咸鱼天师他甜度超标   作者:柔软的猫肚子   文案   左相府嫡出的二公子徐灵鹿因为命格不好,幼时就被他的大能师父带到现代,在网络,外卖,二次元中做了十八年的咸鱼。   谁料师父说:你回去渡世攒功德吧,不然依旧活不过二十五。   徐灵鹿一句不去都没说完,就被他师父按上位面空间,戴上法器,一脚踹回了古代。   *   别的天师抓鬼靠画符,念咒,耍桃木剑打架。   徐灵鹿:太累了,不想打架,只想躺平。   他靠着从现代带过去的精美彩妆礼盒,成功的安抚快要失控暴走的山神**姐。   助力书卷鬼勇闯网文界,成为万收大大。   还把自家小猫咪送给了猫妖当男朋友。   咸鱼天师:为了躺平我什么都可以!   小猫咪:喵!嗷?   *   大理寺少卿魏镜澄从小克己复礼,心怀天下,只有公事毫无私欲。   但碰见徐灵鹿之后,他变了。   以前简朴低调每日只穿官服就行。   现在却要跟徐灵鹿一起穿上好的情侣装。   以前出门查案骑马就走。   现在不仅要备最好的马车,还要准备零食话本和软垫。   说是碰到精怪鬼魅时,要求小天师能顺利解决。   可真的遇到了危险的鬼怪,魏少卿哪怕自己吓的腿软,也要把小天师护在身后,让他先走。   徐灵鹿从他背后绕出来,轻松的干掉鬼怪,拍拍手说:“魏大人如此大恩大德,灵鹿无以为报呀。”   魏镜澄帮他拭掉颊边的符灰,道:“那就随本王回府,护我一世周全,就算作你的报答。”   *   食用指南:   1:娇贵病弱加咸鱼的甜豆天师受X睿智冷静但怕鬼的王爷攻   2:1V1攻受互宠。   3:主线由多个小故事组成,小故事有甜有虐,有喜有悲,每个小故事的主角都有大量戏份。   4:V后日更,不更会挂请假条。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玄学 正剧 单元文   主角:徐灵鹿,魏镜澄 ┃ 配角:预收文《继承妖怪植物园后我暴富了》 ┃ 其它:完结文《反骨雄子在恋综钓老攻》   一句话简介:万物有灵且美 但我独爱你甜   立意:破除迷信 相信科学 第1章   灵雾山是祁云国京郊最美的一座山,物产丰沛风景秀丽,春日可赏樱,夏日可纳凉,秋日有红枫片片,冬日还有壮丽雪景。   没来灵雾山赏过景,吟过诗的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文人雅士。   都说靠山吃山,这座山养活了山脚下大大小小好几个村落,京郊的小村子都靠着山里的资源过活,猎人,渔民,药农,木客们全都离不开这座山,所以这灵雾山总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   其实灵雾山本没有雾,只是因为半山常有云霞飘过,远看似雾又像烟,才得名灵雾山。   但最近,这座山没人敢去了,因为它起雾了。   起初只是笼着一层薄雾,能见度有个三,五米的,若是为了生计还是有人上山的,近日里雾气却越来越浓郁了,浓到向前伸出手臂,连手掌都隐在雾中的程度。   也有人继续冒险进山,无一不是白日进山,傍晚被人发现,身上无丝毫伤痕,或昏迷在山脚下的大路上,或昏迷在路旁的草丛中。   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再也无人敢进山了。   此时山顶一片空地上,浓的化不开的雾气里,居然凭空掉下一个人。   这人名叫徐灵鹿,少年模样,穿着一袭利落的黑衣,乌黑的长发被一个素银发冠束成马尾,高高的扎在头顶,背后还背着一个书生们常用的竹制书篓。   他落下来时,没有站稳,屁股先着了地,整个后背硌在书篓上,还没等他稳住重心站起来,又有一个乳白色的毛团,直直的砸在了他怀里。   被这十来斤的大毛团子一砸,少年忍不住‘呜’了一声,仰面朝天瘫在书篓上,彻底放弃了挣扎。   “要了命了呀,润公公,你怎么这么沉了?”差点被砸吐血的少年忍不住抱怨。   怀里的毛团,抬起脸来,它几乎全身都是乳白色,只有耳朵连着眼睛周围是深咖色的毛发,碧蓝的瞳孔盯住少年,粉红的鼻头微微皱起来,露出一个臭屁的表情,奶凶奶凶的‘咪呜’了一声。   再叫公公就抓花你的脸呀!人家可是健全的小猫咪,不仅健全,能力也很强悍!   少年竟像是听懂了猫咪的话一般,低头闷笑了两声,在柔软的猫脑袋上撸了两下,柔声哄道:“是是是,我家阿润最厉害,等安顿下来,就给你找只最漂亮的小母猫,再生一窝可爱的小崽子。”   “咪!”来自小猫咪的肯定。   少年笑着起身,将怀里的毛团子向上颠了颠抱牢,“出发喽!”   然后便走入雾气中,向着山下的方向去了。   可越走徐灵鹿就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雾里含着灵气,也有一丝丝妖气,但在山中这样的雾气实属正常,尤其是在山顶上,起初他并未在意。   按理说越往山下走,雾就应该越稀薄,可这雾依然均匀的缠在徐灵鹿身边,不像是自然所化,反倒像是人为的,而且吸久了,他居然开始犯困。   “这雾有点意思啊。”徐灵鹿低头朝着怀里的猫儿嘟囔。   猫咪没有他这么强的抵挡能力,此刻漂亮的眼睛已经眯在了一起,眼看就要睡过去,徐灵鹿在它下巴和脖子之间的肉褶中,找到一个完全隐没在乳白色毛发里的金铃铛,葱白的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   铃铛声音不大,但极其清脆,穿透力很强的传出去老远,犹如一支箭矢般将前方的雾气生生劈了开来,留出一条一人宽的道路。   铃声一响那昏昏欲睡的猫儿也醒了过来,它在主人怀里缩手缩脚的伸了个懒腰,舔了两下前爪,洗了把脸,接着大概是怕主人抱得辛苦,轻巧的从少年怀中跃出,跳到了书篓最上端的隔板上,乖巧的缩成了一坨。   徐灵鹿一边向山下走,一边继续对着猫咪嘟囔,“师父说必须要回来攒功能才能活命,可是真的好累呀,还得到处去找,我要是把这雾给解决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换到功德,不过今天还有正事,改天再来看看吧。”   他似乎是身体不大好,走上一段路就要停下喘息一阵,略显苍白的面色上,也泛起一抹不太自然的红晕,“呼……马上就到山脚下了,加油,再支撑一下。”   徐灵鹿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低声给自己打气。   忽然,竹篓上的阿润,一跃跳了下来,冲到路边的草丛中,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开始嗅闻。   “怎么了?”徐灵鹿看向不断嗅闻的猫咪。   “喵!”猫咪发出短促的叫声,示意他跟上来。   徐灵鹿走过去,拨开前面的杂草,只见草丛里面躺着一位老翁。   这位老翁衣着整齐,体表也没有什么伤痕,胸口微微起伏着,看上去只是昏睡过去了,徐灵鹿松了一口气,上前用手指摸了摸老翁的颈侧,脉搏跳动平稳,想来没什么大事。   接着徐灵鹿从腰间精致的百宝囊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罐,用指尖从里面沾了一些浅绿色的膏体,抹在老翁的人中上。   那老翁轻咳两声,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看着正俯身查看他情况的徐灵鹿,呐呐的说:“老夫这可是已经上了天庭,遇到了仙家?”   眼前这个少年,面庞白皙如玉,就巴掌大小,眼睛是狭长凌厉的单眼皮,可偏偏右边的下眼角生了一颗泪痣,让这双本来清冷的眼睛,霎时多情了起来,如今正笑眯眯的看着他,眼下鼓起了形状好看的卧馋,仿佛那仙人座下,莲花化的童子,单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无比舒心。   “这位老人家,为何躺在这里呀?”   这少年的声音也是清脆悦耳,老翁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又清明了一些。   “对呀,我为何躺在此处呀?”老翁喃喃自语,“孙女生病了,再不来这山里采药,怕就要活不了,药!采药!”   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坐起,大概是因为起的过猛,眼前一阵发黑,眼看着就要再倒回去,徐灵鹿赶忙上前扶住他,“老人家,您要什么药呀?可是这个?”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这老翁身侧赫然放着一把草药。   草药的枝叶都还支棱着,看上去像是新鲜采下来没多久的样子,老人看着身侧摆放整齐的药材,眼睛越睁越大,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正是老夫需要的药材,可是这位仙家可怜我,帮忙找来的。”老翁说着就要起身,跪下给徐灵鹿磕头答谢。   徐灵鹿哪里受得了这个呀,一把掺住即将下跪的老翁,赶忙解释,“不不不,老人家,不是我采来的,我也是刚刚才看见您,这草药本来就放在您身边的。”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仙人。”说着他将自己白嫩的小手,塞进了老翁满是茧子的粗黑大手中,“您摸摸,热的,软的,我是个活人。”   老翁搓了搓掌中手感细腻柔滑的小手,嗯,热的,软的,确实是个活人。   接着在徐灵鹿没有防备的时候,挣脱他的搀扶跪倒在地。   徐灵鹿:唉,这朝代的老人家都是什么毛病,难道是膝盖不好?   “一定是山神大人显灵了!”老翁一脸激动的神色,朝着大山的深处,虔诚的磕了三个头,“多谢山神大人!多谢山神大人呀!”   山神?   徐灵鹿在心中默默念叨,所以这座山,已经生出山神了吗?那这雾气倒是有来源了,可是什么缘故让山神降下了这么多雾呢?   徐灵鹿帮老翁收好了草药,脚边的猫儿看主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用脑袋顶蹭了一下徐灵鹿的小腿,发出一声又粘又甜的“喵呜~~~”   是我发现的人,要奖励!要抱!   徐灵鹿无奈又宠溺的捞起地上的小猫抱在怀里,和老翁结伴朝山下走,反正也没几步路就彻底下山了,累不到哪里去,抱着就抱着吧。   山脚下的雾倒是不浓,几乎是感受不到了,雾气仿佛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而这老翁正正好昏睡在分界线处。   老翁得了草药,想到自己孙女有救了,心情大好,倾诉欲爆棚,不等徐灵鹿开口打听就主动讲起了灵雾山的事。   “看小哥的样子,应该是从别处来的吧,既然能安然的从山里走过,应该也是被山神大人宠爱的人呀。”   徐灵鹿心说,并没有好嘛,其实是因为我有清心铃。   “唉,这灵雾山呀,是座好山。”老人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怀恋之情,“我家祖祖辈辈都住在山脚下。”   “靠着这座山,我爷爷养大了我爹,我爹又养大了我,等我大了,也在这山中采摘草药和菌子,养大了我的孩儿们。”   “孩儿们大了,有的进山当了猎户,有的跟着我做采药人,又养活了孙子孙女们。”   “山有山的缘法,靠山吃山就要遵守山的缘法,于猎户们来说,三月不可猎,有孕带崽的不可猎,幼崽不可猎。”   “而于木客来说,不成材的树不可伐,即将开花结果的树不可伐,住满鸟雀的树也不可伐。”   “这雾气,是天罚呀!”老者长叹一声,“若不是有人惹怒了山神大人,这好好的灵雾山,又怎会被锁在雾中。”   老翁正待要继续讲述,忽然被一声严厉的责问打断了。   “何人在此行走?”   徐灵鹿和老翁这才发现已经行至山口,而发出责问的,是一排凶神恶煞的官兵。   还不等徐灵鹿和老翁开口回答,其中一位似是领头人的官兵,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们二人,就直接沉声对身边的人说:“带走!”   他话音一落,二个手按在刀柄上的官兵分别走到了徐灵鹿和老翁身侧。   年级稍长一些的那位开口说:“二位,请吧。”   徐灵鹿无奈的揉了揉怀里的猫咪,啧啧啧,古代人真野蛮怎么动不动就要抓人。 第2章   对于眼前的局面,徐灵鹿倒是没有多紧张,他抱着猫,平静的跟在身侧的官兵后面走着,要是有什么危险,他有的是办法可以脱身。   但老翁显然没见过这阵仗,根本无法淡定。   百姓们见了官兵会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感,此时老人家哆哆嗦嗦的往前挪着,他身侧那位年轻官兵的祖父年纪于老翁相仿,看老人如此害怕,于心不忍,便开口安抚道:“这位老翁无需惊慌,灵雾山出事这么久,一直没查出门道,所以交到了我们魏大人手上,现在只要是进山或者出山的人都要例行排查的。”   “那……那那……现在可是要去见这位魏大人?”老翁磕磕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呀,魏大人特地将公堂迁到了灵雾山脚下,专门处理此案。”顺着年轻官兵的手指,前方遥遥可以看见一个院子,“就在前方不远处,您放心,我们大人公正廉明,不会乱用刑罚的。”   老翁的心绪慢慢稳定下来,看这位年轻的官兵好说话,又悄声问道:“这位官爷,那老朽一会要如何回答魏大人的问题?”   “照实答就是了。”年轻官兵顿了一下,还是小声的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魏大人最厌恶人说些怪力乱神之事,老人家您说话可要注意点……”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被‘咳咳!’两声咳嗦声打断了。   徐灵鹿身侧那位中年官兵瞪视了那年轻人一眼,说道:“少说话,多做事。”   年轻官兵立刻收声,一行人安静的向前走,只有老翁口里还小声念叨着,“休要怪力乱神,休要怪力乱神,休要……”   于此同时,小院的内堂中,官兵头领严忠喘着粗气进了门。   “大人!今日出现了两名可疑之人,一位老翁,一位少年。”   “老翁倒是正常,但那少年长的极其好看,装束新奇,怀中还抱着一只异兽,嫌疑很大!属下怀疑……”严忠气都还没喘匀,便开始连珠炮一般的向坐在上首的青年汇报。   上首的青年正是负责调查灵雾山案件的大理寺少卿魏镜澄。   “是山间精怪所化?”魏镜澄连眼皮都抬,凉凉的一句,打断了严忠的话。   魏镜澄的近身护卫镜二无奈的扶额,严忠简直是个憨货,明知道魏大人最不喜别人说些怪力乱神的话,还整日胡乱揣测。   半月前有个养蚕的女子,上山采桑叶,昏睡在山上,他说人家嫌疑很大,是山中蜘蛛所化,所以腰肢才能如此窈窕,差点被女子的丈夫和弟弟在暗巷里套着麻袋揍一顿。   还有几日前,有个老妪,因神志不清走入山中昏睡,他也说人家嫌疑很大,应该是黄皮子化成的,被老妪的儿子好一通训斥,就为了这事,还罚了半个月的月俸,挨了五板子,现在看来依然没吃够这个教训。   为了救这个憨货同僚一命,镜二快速的走到严忠身边小声提醒,“想挨板子?还是想罚钱?”   “这次真的不一样!”严忠死倔,“见到人你就知道了,活人真的长不成那样!”   听见这话,坐在上首的魏镜澄从卷宗中抬起头,瞟了严忠一眼,“人呢?”   “马上就带来了!大人您见了就知道,真的不是属下妄言。”严忠铁齿。   “十板子,一个月的月俸。”魏镜澄把卷宗合上,拿起放在案桌上的乌纱帽,带端正,“先给你记在账上,我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的精怪。”   行吧,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镜二默默站回原本的位置,至于这位同僚,希望等会他的屁股和银袋都可以安好。   老翁和徐灵鹿很快就被带至了小院的内堂外。   因为不是正式升堂,只是问话,魏镜澄便让严忠和镜二去问话,自己在上首观察。   二人一被带进内堂,那老翁便要给京中的大官下跪,他不但自己要跪,还要扯着徐灵鹿的衣袂拉他一起跪。   生怕这小哥不懂礼数,被京中的大官打了板子。   徐灵鹿被老翁拽的有些踉跄,一直垂头看着脚下的青砖,生怕被拌住摔跤,那可能会把怀里的阿润压成一张毛毯。   “只是例行问话,二位不用行礼了。”镜二开口道。   自家魏大人大概是京中最不拘泥于礼数的官员,只有在公堂之上,为了威严起见才会要求涉案人员必须行大礼,其余时间只要保持正常交往的礼数即可。   听了这话,老翁和徐灵鹿对上首之人微微躬身便算作行礼了。   一礼过后老翁依然垂着头轻微哆嗦,徐灵鹿则好奇的抬起头来,悄悄打量着周围,才到地方就被官家抓来问话,这经历有点稀奇呀。   魏镜澄和镜二看到少年的脸后都短暂的愣了一下,憨货严忠也有说对的时候,这个少年,确实像是哪里刚刚下凡的小仙家。   这个被征用的院子原本是个破旧荒废的农家院落,魏镜澄要来办公才临时修缮的,这件堂屋算是院中最好的屋子,但采光依旧不怎么好,诺大一间屋子只有两扇小窗,魏镜澄大白天的看卷宗都要点灯,而此刻一道光束从窗口透进来,正好照在少年身上,他立在堂中兰芝玉树般,连光都格外偏爱他一些。   魏镜澄率先回过神来,轻咳两声,打破的堂屋中静默的气氛,顺便给镜二递了个眼色。   镜二的脸色有些微微泛红,连问话的声音都比平日里柔和一些,“堂中二位,姓名为何?是哪里人?为何会于此时出现在灵雾山中?难道不知最近灵雾山中发生的事吗?”   即便他声音不算狠厉,但长久以来的积威犹在,刚刚平稳了心神的老翁,又哆嗦了起来,倒豆子般的开始交代。   “回……回这位官爷的话,老朽姓张名永福,世代都住在灵雾山脚下的清溪村,祖上做过猎户,木客,还有采药人,都是在衙门上报过的。”   “本来老朽的孩儿们都在灵雾山中讨生活,可是前段时间灵雾山忽然降下大雾,老朽一家都断了营生,孩儿们无法,只能远走他乡去寻一份生计,独独留下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孙女在家中与我相伴。”   “前几日,我这小孙女突发了疾病,城中的药铺太贵,我们请了大夫就没有多少余钱了,眼见着药快吃完了,孙女的病还没好全,最近山里的生计断了,乡亲们手里也没有余钱借我,无奈之下,老朽只好冒险上山采药。”   “所幸,这些年老朽一直做着采药人的营生,对各种草药都识得,今日一早,我便出了门,沿着村子西头的小路上山。”   “上山前特地在山脚下上了三柱香,希望山神大人可以降下恩泽,让我寻到孙女活命的草药,接着我便顺着平日里上山的路往山里走,孙女需要的这几味药材,都在山的深处,老朽几乎每年都要采好几次,即便是在浓雾中也仍然能辨的清方向。”   “可这路,越走就越困顿,听闻之前也有人昏睡在山中,我还特意准备了山薄荷的粉末,想着如果自己也出现困顿的征兆,便拿出来提提神,这山薄荷的气味霸道,平时就是轻轻嗅闻一下,也能清醒一个时辰,可今日却没有一点作用,不知又走了多远,看见前方有块大石,老朽实在忍不住靠着石头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就看见了这位小哥和身侧的草药,草药还正是我孙女要用的那几味!”说到这里,老翁将不可怪力乱神之说,忘得一干二净,“定是我之前的焚香祷告被山神大人听见了,所以山神大人显灵,特意赐下草药,让我救人!”   之前在山中昏睡的人都说山中是有山鬼作祟迷人,导致人失去了心智,到了老翁这里又变成山神了,这灵雾山的异状查到现在全是神神鬼鬼,一点头绪都没有。   镜二偷摸的瞟了一眼魏镜澄的脸色,还好,不太黑,就是眉头有些皱,于是他指着徐灵鹿询问老翁:“所以,你一睁眼便看到这位小哥?”   老翁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答道:“是呀,当时老朽还以为见到了仙家,问他是否是他帮老朽找来了草药,但这位小哥说不是他,那一定就是山神大人显灵了!”   老人家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徐灵鹿身上,少年依旧镇定自若的站着,轻柔的抚弄怀里的大毛团子,仿佛对周围打量的目光毫无所觉。   严忠不等镜二开口,便对着少年一连串的发问,“你是何人?从何处来?家住哪里?怀中所抱异兽为何物?”   他一定要问出这少年是何种精怪,好保住自己的屁股和银袋!   “异兽?”少年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歪着头看向严忠反问。   前面的一连串问话,徐灵鹿没答,倒是这两个字,引起了他的兴趣,所以异兽是指,他怀里的阿润吗?   “喵?”同时,徐灵鹿怀中的阿润也将身体转过来,露出自己超高颜值的小脸蛋,歪着脑袋,一双碧蓝的瞳孔也看向严忠。   什么异兽?你这土鳖,没见过布偶猫吗?   这一上一下,一人一兽两张精致的脸孔,如出一辙的生态,这一刻,竟让魏镜澄觉得,严忠说的好有道理,这个少年就像是他怀中的猫化成了人型。 第3章   土鳖!你才是异兽!你全家都是异兽!   严忠分明从少年怀中的猫眼睛里看见了愤怒。   眼看着怀中的阿润想要冲出去挠人,徐灵鹿连忙安抚,摸了两下它的脑袋,一条条的回答严忠的问话:“我叫徐灵鹿,是从灵台山饮翠峰来的。”   “来云京城是为了寻亲,至于我怀里这只嘛……”徐灵鹿掐着阿润的前爪根,将它举起来展示给众人看。   “喵?嗷?”阿润猫脸懵。   “不是什么异兽,只是一只小猫咪,啊,你们可能是叫它狸奴。”说完阿润从他怀中转身跃到背后的书篓上再次缩成了一个毛球。   小猫咪的肚子,怎么能白白给这么多人看!过分!   严忠遭到双倍美颜暴击,呐呐的回了一句,“哦,知道了。”竟没有继续后面的问话。   没出息!   坐在上首的魏镜澄轻咳一声,接口问道:“那你为何出现在灵雾山中?”   这嗓音微微低沉,但不过分,反而清越好听,徐灵鹿顺着声音来处看过去,才在进屋后,首次看清了坐在上首的那位大人。   魏镜澄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放着一张几乎堆满了文书的条案,身着朱红色的官员常服,头发全部馆在乌纱帽中,而在帽子下面则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眼望过去,整个人像是一副利落的工笔画,每根线条都明晰的直入人心。   而此时那张脸上的剑眉微微皱起,寒星般的眸子,无比锋利的向徐灵鹿看了过来。   徐灵鹿毫不躲避的接下他的目光,笑了笑答道:“要从灵台山进京城的话,翻过灵雾山是最近的一条路了,所以自然要从那里走。”   徐灵鹿感觉自己似乎是出现了错觉,明明上首的人是坐着的,而他站着,但他总觉得看向那人时,需要微微的仰着头,他还特意低头确认了一下,魏大人所坐的位置确实和他一边高,没有单独的台子。   身材这么高大的吗?!身高对外宣称有1米75的小灵鹿默默腹诽。   “那你可知道,灵雾山近来被大雾封锁,频频出现异相,进山的人若是走进雾中,都会像这位老翁一样,先是感觉困顿,尔后就会产生轻微的晕眩,最终都因为无法止住困意,而昏睡在地,醒来时也是无一例外出现在下山的主路上,但你却能安然的穿过灵雾山,这是何道理?”魏镜澄的目光继续锁住徐灵鹿。   但徐灵鹿的答案众人都没料到,他甚至没有停顿和思考,就坦然的回答道:“嗯……现在知道了。”   “因为我是天师,这点雾气不用我出手,阿润就能解决。”   身后的毛球听到他的夸奖,从缩成一坨变成了乖巧蹲坐状,并且微微挺胸,猫咪骄傲!   看来,这好看的小公子是个神棍呀。   魏镜澄在心中做下判断,剑眉皱的更深了一点,但他面色依旧平静,没有沿着徐灵鹿的话继续向下发问,而是转换了一个方向,“徐公子说是要去云京城内寻亲,可知道亲人的具体下落?”   徐灵鹿毫无心机的从怀中摸出一张小纸条展开看了一眼,又塞回去,才回答他:“哦,师父说,我爹住在飞花巷一号。”   看来这位小公子,不仅是个神棍,还是个骗子!   魏镜澄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母妃说的对呀,长得好看的人最会骗人了。   飞花巷一号,正是当朝左丞相中书令徐正清徐大人的住所,魏镜澄整日与那老匹夫在朝堂上打机锋,对这个地址简直了然于胸。   可这位徐正清大人,可以说是人如其名,在一众官员中简直是一股清流,从不出入秦楼楚馆,家中也没有妾室通房,就只有一位正妻,不,确切的说是只有二位正妻。   上一任妻子身体不好,在生下嫡长子之后再无所出,过了几年没调理过来便故去了,徐正清大人这才娶了现在的妻子做填房,又得了一儿一女。   徐家的这两位公子,魏镜澄都是认识的,嫡长子徐俊华从小与他一起习武,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好友,如今正在关外驻守。   而嫡次子徐俊崇今年才入了翰林院做学士,因为长相不俗,性情温和,家世清贵又有些诗才,是云京城新晋的‘玉面郎君’,与许多文人都有交好,魏镜澄也曾见过几面,绝对不是眼前这个。   那位徐俊崇学士虽然长相不俗,但是要跟堂中这位徐公子比起来,还是差了些意思。   所以,这位徐公子是徐大人从哪里冒出来的便宜儿子?   严忠的精怪说虽然不靠谱,但怕是有一点说对了,眼前这位少年嫌疑很大。   魏镜澄打算将他之前说的所有事情一一对证一下。   灵台山确实是有的,饮翠峰也确实是修行者的圣地,据说多年前最后一位修行者中的大能,便是在饮翠峰得道的,那里地处偏远,一时不好查证,但另外两件事却很好查。   “徐公子既然说自己是一位天师,那可否展示一二?”魏镜澄凉凉的问。   徐灵鹿:忽然像个过年时被长辈要求表演节目的孩子。   “比如?”他脸上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落了下去,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怎么展示?现场抓鬼吗?可是上首坐着的这位魏大人一身紫气,哪里有鬼敢靠近。   “比如,喷个火,降个雨,打个雷,或者忽然让这屋中的家具抖动起来,让水杯里的茶水变成血红色……”严忠热心提议。   这题他会,他们村的那些神婆们,每逢月中的集市都会表演这些,看着可热闹了!   徐灵鹿忧心忡忡的向他看过去,艰难开口,“这位……官差,这种装神弄鬼的举动,切莫相信。”   “另外,若是家中有人生病,一定要去看郎中,其余手段都不可信。”   魏大人这位属下看上去就不太聪明的样子,万一再被人骗着喝点符水灵药什么的,彻底给整傻了怎么办?   徐灵鹿觉得自己有必要科普一下,让大家不要迷信,他义正言辞的说道:“我们天师一般来说,精通卦术,相术,风水堪舆,炼器,炼丹,术术或者阵法其中一门,都是正规的手段,不会喷火,也不能求雨,那些怪力乱神之事都是骗人的!”   “那这位徐天师最擅哪一门呢?”镜二了解到了魏镜澄的试探之意,继续追问。   徐灵鹿当然不好意思说他基本上全都精通,那位在饮翠峰得道的大能就是他师父,但此刻不做点什么似乎无法稳住眼前的局面。   他先是看向严忠,平静的开口:“这位官差,以后做事要多思慎言,你不久前才因为妄言失了财,还遭了血光之灾,今日怕是又要重蹈覆辙。”   听了这话,众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惊疑之色,他们同时想到了魏镜澄刚刚记在账上的那一个月月俸和十下板子。   ‘难道他刚才听到了我们与魏大人的对话?’镜二在心中小声嘀咕。   “这位……大人,命途坎坷,幼年造逢大难以至于亲缘单薄,你常在暗处行事,出入要注意安全。”   这句话说的镜二彻底没了嘀咕的心思,他明面上是大理寺的官差,穿着和佩刀与严忠等人一般无二,只有魏镜澄和身边非常亲近的属下才知道镜二其实是影卫,专门负责在暗地里调查信息。   而且所有影卫都是年少失孤,孑然一身,这少年是如何知道他身份的,难不成真的是看相看出来的?   徐灵鹿的本意是小露一手,好获取信任,让这些人早点放了他,好去城中找他那个便宜爹,下了一座山,又站了这么久,说实在话,他的身体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可他说了严忠身上发生的事,又点破了镜二的身份,反倒让魏镜澄的疑虑更深了。   这个少年怎会知道如此多的情况,是不是偷偷在背后调查他们了,是何居心?又有何目的?即便徐灵鹿和灵雾山事件没有关系,他也要盯紧了,查个一清二楚。   “那本官呢?”魏镜澄一边眉毛轻微的扬起,眼神更加锐利。   “王爵之命。”徐灵鹿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这位魏大人的面相有些奇怪呀,他又犹豫了片刻,最终顶不住那穿透力极强的视线,还是说了,“您最近红鸾星动了,可奇怪的是,您命中是无妻无子的……”   这是动了个寂寞呀。   “无妻无子……”魏镜澄淡笑着重复了一遍,左手的指尖来回的轻轻敲打在案桌上。   这小神棍可真敢说呀,连他也想骗,“那徐天师可有解法呀?多少供奉都好说,你也说了,我是王爵之命,这泼天的富贵,怎么能无人继承呢?”   下属们一时全部惊呆,不知该佩服小天师的胆量,还是该诧异自家大人居然先看了相,又去问改命之法。   “这是命数,没法解,多少供奉都没用。”徐灵鹿觉得自己的回答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过于残忍,于是又补了一句,“不过命数是会变的,也许碰上什么机缘,您的姻缘宫和子嗣宫就亮了也说不定。”   比如碰上一个像我这样穿越来的。   “好!那本官等等便是。”魏镜澄不置可否,嘴角的笑容带着那么点不好形容的意味。   接下来他要验证第二件事,“本官看天色将暗,飞花巷离此处尚远,我等刚好要下值回城,会途径飞花巷,既然徐天师帮本官和下属们看了相,不如就捎带徐天师一程如何?”   徐灵鹿:好耶,滴滴快马!   此刻,他已经站的很累了,正发愁要怎么进城。   本打算先在这里搭个顺风的小牛车,进了城门再租个马车过去,不料被抓住问话耽误了这么久,现在村里应该无人再去城里了,他可不想徒步走到城门口,等他走过去怕不是要深更半夜了。   徐灵鹿立刻感激万分的答应下来。   “镜二,你来带徐公子。”魏镜澄利落的交代了后续的事宜,其中包括严忠的一月月俸和十下板子。   众人:重蹈覆辙?!小天师竟算的如此之准!   在严忠的哀嚎声中,魏镜澄淡定起身出门,“回城。”   他要亲眼看看,这位漂亮的小神棍到底能不能走进徐府的大门。 第4章   徐灵鹿跟在魏镜澄等一行人身后,到了临时的马厩。   滴滴快马虽然好,但是它没有上马石呀。   别人都是踩着马镫,抓住缰绳一个发力就能翻身跨上去,但徐灵鹿个矮,手臂也没有什么力气,扒拉的好几次,都是发力到一半,又顺着马身狼狈的滑了下来。   镜二的马是枣红色的,脸略长,前脸的正中间还有一道贯穿整张脸的白色毛发,导致它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嘲讽。   小天师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上马,枣红马也有些不耐烦,垮起个马脸,打了个响鼻,居高临下的看着徐灵鹿,好像在说,矮子加弱鸡,还想骑我!   镜二就站在他后面袖手旁观,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这小天师上不去马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能多看几次是几次。   徐灵鹿正在思考应该如何上马,魏镜澄已经骑着马从马厩深处出来了。   他的马是纯黑的,比其余马匹都要高大一些,再加上他人也高大,这次徐灵鹿看他是实实在在需要仰着头了。   马上的魏大人和堂屋中是两副模样,恣意张扬了很多,徐灵鹿甚至觉得他嘴角的那抹浅笑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感觉。   “镜二,你帮帮徐公子。”马上的魏镜澄,撂下一句话,黑马便趾高气昂的从徐灵鹿身边跑了过去。   徐灵鹿随着那黑马带出的一阵风转过身去,还在憋笑的镜二忽然正色道,“徐公子准备好了吗?您可以把书篓抱在怀中,我帮您上去。”   总觉得似乎被嘲笑了,但是没有证据,徐灵鹿撇撇嘴,将书篓抱在怀里,接着感觉自己的腰被人从后面掐住,整个人被举了起来,放在了枣红马上。   镜二把徐灵鹿放好,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徐公子这腰着实是细了些,他竟觉得自己两只手就能圈住。   啧啧啧,难怪身体这么弱,连个马都上不去。   镜二的骑术非常好,又快又稳当,其间还一直能和徐灵鹿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要不是下马的时候再次发生了卡住下不来的情况,徐灵鹿甚至想给镜二一个五星好评。   于是只能再次依靠镜二托着他的腰,给从马上放下来。   徐灵鹿有点憋气的对魏镜澄一行人到了谢,看着他们骑马出了巷子,才抬手叩响了徐府大门上的铜环。   在他叩响铜环的时候,巷子另一边屋顶的青瓦上,稳稳的落下几个人,盯住徐府的大门口,正是刚刚才从巷子中出去的魏镜澄等人。   ‘叩叩叩!’   铜环敲击在木门上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小巷中。   飞花巷因为距离皇城较近,里面住的基本都是达官显贵,便于上早朝,别看是挺长的一条巷子,其实也不过只有五户人家,又都是朝廷命官很注重隐秘性,所以这敲门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门外的贵客稍等。”门内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传出来,“这就来了。”   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稍后徐府的大门开启了一条缝隙,一个堆着油滑笑脸的中年仆役探出头来,“这位小哥,要寻何人?”   “我是来找徐正清大人的。”   徐灵鹿刚刚说完,那位仆役的笑脸‘啪’的一下就落了下去,“走走走,我们家大人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吗?”   说完就要把大门关上。   徐灵鹿手疾眼快的将一个小袋子一把塞进仆役手里,仆役轻轻的颠了颠,重新挂上笑脸,“小的帮您通传试试,您可有什么文书信物?”   徐灵鹿在心中,哇偶,这笑容的弧度居然跟刚才一丝不差呢,非常专业。   他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摸出一块鱼状的玉佩,递给仆役,“将这个交给徐正清大人即可。”   “好嘞,公子稍等。”仆役接过东西便转身回到府里去了。   ‘砰’的一声,那扇黑色的大木门在徐灵鹿面前再次关的严严实实。   “看来大人是猜对了,这个小哥就是个骗子,徐府根本不会让他进去。”镜二趴在屋顶拍着领导的马屁。   可惜了,长得那么好看,腰还那么细,身上也香香的,镜二看着底下那抹纤细又孤单的身影,心里默默感慨。   “灵雾山中的雾,会不会是他放出的某种迷烟?”一名下属发散思维说道,“他们自己人在进山前先吃好解药,这样就可以穿行无阻,而其余人都进不去,灵雾山岂不是成了他们的私人地盘,乖乖,这是要造反呀!”   “不可妄言,是不是想挨板子?”魏镜澄眯起眼睛,造反这话也能乱说。   “我看不像。”镜二反驳道,“自从灵雾山被大雾闭锁之后,共下了三场大雨,刮了五次大风,可是对雾气丝毫没有影响,什么样的迷烟能如此稳固?我看这雾不像是烟气,反倒像是……像是一个罩子。”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镜二的形容十分精准,寻常来说雾气都是流动的,但灵雾山的雾气浓度均匀,有雾的地方,雾气都是一般薄厚,没有雾的地方便是一丝雾气都没有,像是被人用刀整整齐齐的从分界线斩断了,而且风吹不散雨也浇不散,不像是气反而像是被人罩了一个坚固的罩子。   可是人怎么可能给山罩一个罩子呢?   “该不会真如严忠所说,是个精怪吧……”另一名属下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严忠这十板子不会是白挨了吧。   他话音刚落,底下便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响动,徐府那两扇大黑木门,又在徐灵鹿面前打开了。   更加令人惊讶的是,此次出门来的居然是徐正清本人,他身后还跟着嫡次子徐俊崇和徐夫人陈氏。   徐正清手中死死的攥着一块玉佩,刚才徐灵鹿递给门房的那条活灵活现的鱼现在正严丝合缝的嵌在一圈涌动的波涛中,组成了一块完整的‘锦鲤戏碧涛’,正是徐大人手里这块。   “你可是俊溪吗?”徐正清大人约莫是情绪过于激动,声音都带着一丝微颤。   “徐俊溪……”徐灵鹿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接着抬头对徐正清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师父说以前我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来着,不过师父给我改成徐灵鹿了,这样更好养活,所以这位是爹爹吗?”   爹爹两个字一出口,徐正清身后的二人和趴在房顶看热闹的那一伙人全部愣在当场,还真是父子呀?!   陈氏满脸堆笑,上前一步,亲热的想要拉住徐灵鹿的手,“孩子跑了这么远的路,累了吧,先进府里来,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   徐灵鹿冲她笑笑,不着痕迹的躲开了陈氏伸过来的手,他面上带着笑意,眼睛确是冷的,一直在打量徐正清身后没有说过话的徐俊崇。   这应该就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便宜弟弟了吧,年岁看上去完全与他相当,甚至徐灵鹿还要显得更小一些,看来他这个号称人如其名,正直清明的爹,也不是传闻中那般,起码这个便宜弟弟的来历就很古怪。   等他们四人各怀心思的走进徐府,那大黑木门再次关上,对面屋顶上才又窸窸窣窣的说起话来。   “还真是呀!”镜二感叹,“那要是这样的话,徐公子之前说的事会不会也是真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默默转头看着魏镜澄明显黑下去的脸色,红鸾星动,无妻无子什么的……啧啧啧有点过于刺激了吧。   而且今天他家大人居然在这个少年身上栽了两次,先是质疑人家是个神棍,结果人家看了三个人的相,起码前两个说的巨准,后来又质疑人家是个骗子,结果人家真的是中书令徐正清大人的儿子。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外界一直以为徐正清大人只有两个儿子,嫡长子徐俊华和嫡次子徐俊崇,这二人大约要差六,七个年岁,所以才传闻徐大人异常深情,第一任妻子近十年再无所出,身体也不好,可他坚持不纳妾室,等发妻亡故之后才不得已娶了填房。   可如果徐灵鹿也是徐正清的儿子,他看上去年岁和徐俊崇一般无二,那岂不是说,徐正清大人在第一任发妻还没有亡故之时,或者刚刚亡故之时,就和填房的这一位有了徐俊崇。   这哪里是深情,分明是个伪君子。   魏镜澄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他对身后的属下吩咐道:“镜一,我写一封文书,你亲自去驿站吩咐他们,加急送往西北军昭武校尉徐俊华手中。”   “文书送到之后,你便带几名属下轮班来飞花巷守着,顺便留意今日徐府大门口发生的事会不会流传至坊间,都是怎么传的。”   “领命。”   “镜二,你今晚就收拾行李,去灵台山饮翠峰,查查清楚,到底是哪座道观出了一位叫徐灵鹿的天师。”   “大人我能和镜一换换吗?”小天师那么好看,他也想天天盯,为什么要把他派去几千里外的深山老林,镜二觉得十分不公平。   说不准哪天还能假装偶遇一下,再带小天师一起骑一次马呢。   眼见着魏镜澄的目光如刀般就要切过来,镜二觉得自己全身的皮都紧了,不等魏镜澄再开口,立即应声,“领命!属下这就出发。”   说完他运起大轻功,奔向巷子尽头,找他的枣红马去了。   那马儿见他过来,嘲讽的打了个响鼻,仿佛再说:叱,色胚! 第5章   徐府的正堂里,此刻屏退了所有下人,只有四个各怀心思的人,在相互试探。   徐灵鹿很小就被师父鹿牧远从父母身边抱走了。   他异于常人,从小早慧,不像一般幼童般懵懂,而是对幼年时保留了一份模糊的记忆。   在记忆中,总是一位漂亮的少妇和一个半大的男孩陪着他,眼前这个便宜爹倒是有点陌生,想来他在徐府那一小段日子里,徐大人应当没来看过他几次。   也是,一个刚出生就开始不断生病,被当世所有知名郎中断言一定活不过三岁的幼童,又怎么值得正在事业上升期的徐大人分出一份精力呢。   同时因为徐灵鹿打从一出生身体就不好,徐正清甚至没有对外公布他的存在,这才导致外界都认为徐大人只有两个儿子,他这个真正的嫡次子,虽然实打实的活着,却像是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亡了。   徐灵鹿在心里冷笑,估计他的回归不会有人真心欢迎了。   刚在还在徐府大门口表演激动的徐正清此刻已经平静了下来,他没有看向徐灵鹿而是把目光放在小茶桌桌面的玉佩上,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根本不像一位十六年后重新见到亲生儿子的父亲。   正如徐灵鹿猜测的那般,在徐正清的心中,对于徐灵鹿的回归是怨怼大于喜悦的。   他这个二儿子打从娘胎里身体就不好,刚出生的时间哭的像只小猫似得,好几个瞬间感觉气息都要断绝了,他夫人请遍了云京城知名的郎中,甚至还有好几个御医,都束手无策,所有人都说,这个小少爷活不了多久了,能不能出周岁都不一定,早些安排后事吧。   从那一刻起,徐正清就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一个对于他未来毫无助力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值得怜惜的,他已经有了其他的打算。   徐正清年轻的时候也是风姿卓然,才华或许不显,但容貌和周身的气度却是一等一的,彼时还是陈小姐的现任徐夫人刚刚随着家族迁居云京城,她的家族虽不做官却是江南有名的富豪,家底十分丰厚,一到云京城就开始四处拜会。   初入云京的陈小姐在一次花宴中被如玉君子,端方清正的徐大人迷了眼,加上陈家也想找一官家势力寻求庇护,居然主动怂恿女儿去给徐正清做妾。   徐正清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且当时的徐夫人母家在军中权利很大,他能坐上这个中书舍人的位置,多少也是凭借着徐夫人母家的势力,他自然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可没想到这个陈小姐倒是个痴情种子,言明就算连个妾室的身份都没有,也愿意和徐正清在一起,时不时还会赠予徐正清一些钱财和珍宝,徐大人是寒门出身,虽然徐夫人家族是高门大户,可徐夫人的嫁妆都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打算将来都给两个孩儿。   他想要在官场上更进一步,自然少不了各种打点,就朝廷发的那点俸禄根本不够用,陈小姐赠予他财物,一开始徐正清还会推拒一番,后面便直接收了,至于陈小姐也被他不冷不淡的吊着,直到徐灵鹿的出生。   徐灵鹿出生后,大夫就曾私下告诉过徐正清,徐夫人恐怕日后不能再有身孕了,再加上小灵鹿身体不好,眼见着就要活不了了,徐正清不甘自己只能有一息子嗣,就下定决心在府外和陈小姐做了现实夫妻,把陈小姐当成外室养在徐府外面,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抬进府来。   陈小姐的肚子也是争气,很快便有了身孕,徐俊崇与徐灵鹿相差甚至不到一岁。   “唉。”徐正清轻轻叹了口气,若是他真的认下徐灵鹿这个儿子,那他的声誉定会招人质疑,说不定会被有人挖出以前的旧事诋毁。   所以,这儿子不能认。   “你此来寻亲,山高路远的,辛苦了。”徐正清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看向徐灵鹿。   “来找爹爹,孩儿并未觉得辛苦。”你演我也演,徐灵鹿笑容乖巧,脆声回他。   “当年你被你师父抱走时才丁点大小,如今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过的可好?”徐正清想试探一下这个儿子对于他未来的仕途有没有助力。   “挺好的,师父闲云野鹤惯了,孩儿身体又不大好,师父便整日领着孩儿在山上修行,每天打坐入定,吸收日月精华,如今孩儿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呢。”徐灵鹿就差说自己能长生不老,御剑飞行了,听起来完全是深山老林中神棍的说辞,毫无利用价值。   其实他被师父抓去现代,除了每天要学十小时道法和文化课程之外,其余时间都在摆烂刷动漫和打王者,哦对,还有看自己两位师父秀恩爱。   “唉,你能身体康健,为父就开心了,来日下了黄泉,也好跟你母亲交代。”看到徐灵鹿没什么利用价值,徐正清就打算先打感情牌,将他安抚下来,再告诉他自己由于种种原因,不能认他这个儿子。   徐灵鹿听到他提及自己的母亲,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不想再陪这个虚伪的男人继续演戏了。   在他幼年微弱的感知中,总有一个温暖馨香的怀抱,几乎是日日不离的抱着他,安抚他。   他身上难受,有时候会哭闹,但他总觉得在他哭闹之时,那个怀抱的主人比他更加难受,恨不得以身代之,帮他挡掉所有苦难。   等到他的感知更明显一些后,仿佛本能的学会了克制,实在不舒服的时候,就小声的哼唧几声,生怕整日抱着他的人更神伤悲痛。   可那人却痛哭的更加厉害了,她哭自己没用,如此乖巧的孩子,明明什么错都没有犯,却要天天遭受病痛的折磨。   直到师父鹿牧远的出现,才让妇人心中腾起一丝希望。   徐灵鹿现在还模糊的能回想起离别的那日,他明明那么小,却能记得那个妇人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反复的亲吻着他的面颊,小声的呢喃着,能活下去就好,这样娘就安心了。   泪水一滴滴的砸在他的面颊上,滚烫滚烫的。   最后,尽管有万般的不舍,妇人还是将他交到了师父手中。   那张笑中带泪的脸庞,在他记忆中埋藏了很久,似乎已经全然遗忘了,但此刻回忆起来又是如此清晰。   徐灵鹿仰头环视了一下正堂中的根根斗拱,木头表面的苍红色油漆已经被岁月腐蚀的不再鲜亮,匀称。   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即使那时他还非常的小,才刚刚能用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   有人将他抱在怀中,轻轻地摇晃着,柔和的声线唱着咿咿呀呀的不知名民谣,从这间堂屋穿过,那是他的妈妈呀,这里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在徐灵鹿三岁多的时候,师父鹿牧远告诉他,他母亲的命灯灭了。   即便是过于早慧的徐灵鹿在这个年纪也不太理解死亡的含义,他只知道,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个怀抱,从今之后再也不会有了。   当晚,早已不再带他睡觉的师父们,让他睡在两人中间,也没有揭破他在被窝里哭泣了一整晚的事,第二天随着太阳的升起,这件事像是蒸发掉了,没有人再提起。   只是徐灵鹿偶尔会觉得莫名的有些难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大概是那个怀抱过于温暖,在他病痛之时就算只是在里面躺一躺也会觉得舒服很多,可现在呢,只能靠着师父给的丹药扛过去了。   徐灵鹿之前非常不愿意再回到这个地方,他觉得既然天道容不下他,想让他夭折,那他又何必回来找死,更何况他已经习惯了现代的生活,他舍不得两位师父,也舍不得网络,外卖和还没追完的番。   可师父一定要他回来,说这里还有他的因果,即便想到现代生活也要断了所有因果才能去。   此刻徐灵鹿忽然觉得自己师父说的很对,说不定这诺大的徐府中,还有个人未曾离开,一直等着他平安健康的回来,想再看一眼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徐灵鹿。   徐正清提到亡妻后,见徐灵鹿一直没有说话,先是仰头看了一圈堂屋的房梁,尔后便垂着头一直沉默着,他得不到徐灵鹿的回应,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徐灵鹿就这么低着头,听他血缘上的父亲说着自己的计划。   他说自己现在位高权重,不能随意认亲,所以若有人问起,就说徐灵鹿是他的义子,待时机成熟再将他郑重的介绍给世人。   当然,徐灵鹿可以住在徐府中,吃穿用度也都由徐府来出,还可以送他去跟名师学习,补齐这么多年在乡野中浪费的时光,若是徐灵鹿学的好,他亦能想法办托关系让他进翰林院,就和他的弟弟一样。   徐灵鹿唇边泛起一抹疲惫的冷笑,随即收住,抬头看了看徐正清不带一丝愧疚的脸,又看了看陈氏眼里的窃喜和徐俊崇高高扬起的下巴。   “我有些累了。”他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和这三个人虚与委蛇下去了,“就都听您的吧。”   在徐灵鹿应下的那一刻,他分明的感到,他和徐正清之间的因果,又淡了一层。   以后爹爹这二个字,怕就算是演戏也叫不出口了。 第6章   圆满的解决了徐灵鹿,徐正清就去忙公务了,关于徐灵鹿的后续住处和用度的安排,全部交给了现任主母陈氏。   陈氏面上笑盈盈的送走了徐大人,再回头的时候却换了一副面孔。   她是商贾世家出身,打小开始就每天学习如何算计。   今日徐正清为了自己的名声没有认下徐灵鹿,在陈氏眼里徐灵鹿就已经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对象,但她还要思量一下徐灵鹿背后还有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她将徐灵鹿上下打量了一番,就是因为这个少年和他的母亲,让自己做了三年没名没分的外室,还让自己的儿子差点成了一个不清不楚的野种。   少年跑了一天路,风尘仆仆,虽然依旧掩不住自身的风华,可他的穿着却很普通。   一袭简单的黑衣,样式是新奇,但面料却很一般,似乎就是普通的锦缎,绣了一些暗纹,这种料子,在云京城莫要说显贵,就是一般殷实家庭的子弟也是随便就能穿的起的。   头上束发用的也是最简单的素银发冠,连暗纹都没有,更夸张的是,他还背着一个破旧的大竹篓,看上去徐灵鹿的师父不过就只是个清贫的道士,身上应该榨不出什么油水,也就彻底不用怕得罪他了。   陈氏的目光从最初的打量变得越来越不屑,充满了恶意。   她向着徐灵鹿走过去,打算开口奚落他几句,先给这个无依无靠的少年一个下马威,好方便之后任由她拿捏。   就在她靠近时,一直把脸埋在徐灵鹿怀中的阿润忽然转过头来,碧蓝的瞳孔死死的盯着陈氏,精致漂亮的猫脸上写满了杀意。   它呲出尖尖的锐齿,喉咙里发出‘嘶哈’的声响,是示威也是警告。   陈氏被吓得愣在了原地,满肚子嘲讽奚落的恶意言语通通都咽了回去,竟是半句都说不出口了。   徐灵鹿怀里这只狸奴,明明看上去可爱又乖巧,但陈氏总觉得自己要是做出对少年不利的举动,这狸奴就会扑过来撕咬攻击她。   她甚至清晰的感觉到了,狸奴那尖锐的指甲深深的刺进她的皮肉,带着弯钩弧度的尖端,从她面部细嫩的皮肤上刮过去,带出又深又长的血道子,横贯整张脸。   而那尖利的牙齿,轻易的洞穿她的皮肤,扎出一个又一个鲜血淋漓的小洞。   “啊!”陈氏凄厉的惨叫一声,连连后退几步,要不是徐俊崇见陈氏忽然出现诡异的恐惧神色,上前查看,顺势扶住了她,现在陈氏怕是已经跌落在地上了。   “你要做什么?”这是徐俊崇在徐灵鹿面前说的第一句话,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怒气。   徐灵鹿看着这个今天一直没出声,但不断隐晦打量他的便宜弟弟,歪了歪脑袋笑了一下,“如你所见,什么都没做。”   本来以为徐俊崇会和陈氏联合起来将事情闹大,可徐俊崇只是扶稳了陈氏就默默的站在一旁,没有再说话了,倒是比徐灵鹿猜测的更谨慎一些。   徐俊崇确实是这样一个人,自打他今天第一眼看见徐灵鹿,心里就充满了无比的厌恶和恐惧,可表面却平静的像没有一丝微风吹过的深潭。   他的长相和徐正清年轻的时候有八分像,才华却不如他爹,托着徐正清的关系进了翰林院,最近在学子中小有些名气,也引起了一些贵人的注意,徐俊崇深知,这大部分归功于他的家世,样貌和深沉温和的态度。   所有靠近他,拥护他的人,都认为他会成为下一个中书令,所以他必须要像徐正清,不仅穿衣打扮要像,就连待人处事也要像,这才是他往上爬的最大依仗。   徐灵鹿的出现对徐俊崇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他有徐正清八分风采,可徐灵鹿似乎继承了徐正清和徐夫人全部的优点,他有一张甚至无法挑剔的脸,气质也格外的出尘。   徐俊崇之前是徐府的嫡次子,家世清贵,世人都道他终究也会爬到徐正清现在所在的那个位置上去,可徐灵鹿的出现,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醒了他,告诉他,他出生时不过是个外室生的野种。   比起徐灵鹿,徐俊崇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鱼眼,单独看时,圆润又莹白像是什么珍宝,可如今被放在了徐灵鹿这颗珍珠旁边,才发现自己没有一丝光华,一无是处,可笑的像个赝品。   他想将徐灵鹿赶出徐府,想用最恶毒的话中伤他,甚至在想,如果徐灵鹿没有出现过,那他就还是徐家唯一那颗光华四射的珍珠,可他不能这样做,如果他表露出自己的暴躁和恶毒,那才会真正的一无所有。   徐俊崇要隐忍,他要徐徐图之,一点点的摧毁徐灵鹿的风华,最后再把他彻底抹杀掉,而陈氏,这个愚蠢又势力的母亲,恰好就是徐俊崇现在最好的助力,他躲在后面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有陈氏去针对徐灵鹿。   所以他只是扶住的陈氏,没有再继续扩大事态,这样即显得他很孝顺,又显得他温和有礼有容人之量,就连那句诘问,都像是一位谦谦君子实在忍无可忍但又保持着最后风度的做法,至于陈氏是不是真的受伤,真的委屈,他根本就不在意。   谁会在意自己的工具是什么感受呢。   徐灵鹿安抚着怀里的阿润,不耐烦的看着这母子俩演戏,冷声说,“带路。”   陈氏不忿的还想要再开口,却见前一瞬还在舔前爪的阿润忽然伸出了指甲,陈氏甚至觉得那指甲上滑过一点寒芒,比上等的匕首还要锋利,真是见了鬼了,她呐呐的转身,沉默带路。   看来这个哑巴亏她是吃定了,陈氏在心里疯狂的咒骂徐灵鹿,她就不信自己还拿捏不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走着走着陈氏心里就忽然有了想法,她低头隐秘的笑了一下,脚步一转,走向了徐府的东侧,那个地方最适合徐灵鹿住了。   徐俊崇一直在旁边搀扶着陈氏,他注意到了母亲的停顿,瞬间便明白了陈氏要带徐灵鹿去哪里,不得不说陈氏这一招确实很妙,那地方,哪里能住人呀!   唯一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的只有徐灵鹿,因为他正在打量徐府的地形。   徐府很大,下人却不算多,徐正清为了自己廉洁质朴的形象,只用了朝廷给分派的防阁和庶仆,除了一开始通报的仆役,和正堂中端茶倒水的管家丫鬟,徐灵鹿几乎没见到其他人。   他跟着陈氏和徐俊崇一路向东,停在了一个小院门口。   从院门外就能看到里面的残破和颓败。   陈氏挂上她最擅长的温和笑脸,柔声对徐灵鹿说:“这是你母亲曾经住过的院子,我思来想去,将你安顿在这里就是最合适了。”   “这一路过来,你也看到了,老爷清廉,家里的仆役少,莫说我住的西院,就连俊崇的住处,那些洒扫之事,也都只由一位仆役完成,所以可能一时半会也腾不出人手来给你帮忙,你且先安顿下来,待我去调配一番,有了人手就立马派遣过来。”   说完陈氏便等着徐灵鹿发作,她到不是真的想徐灵鹿住在这里,就是想等着徐灵鹿大闹一场,然后在老爷面前告上一状,好好说道一下这个徐灵鹿如何骄奢,如何跋扈,他甚至要纵兽行凶,好彻底断了徐正清心中那点血脉亲情。   没想到徐灵鹿看着这个残破的院落,露出一个极为温暖好看的笑容,轻轻的答了一个字,“行。”   随后便抱着阿润大踏步的走了进去。   陈氏和徐俊崇背后一阵冷汗,现在进去将徐灵鹿请出来,实在拉不下那个脸面,但是真的放任徐灵鹿住在这里,改日传到徐正清耳朵里,她陈氏竟然让亡妻留下的嫡子去住鬼宅,就差把恶毒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可真真是作茧自缚呀。   两人看着徐灵鹿的背影越走越远,在原地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现在整个徐府根本没人敢靠近东院,下人们甚至说都不愿意说。   今日带徐灵鹿过来也是因为陈氏实在气不过,这才鼓起勇气,但走到院子门口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极限了,让她进入院子是万万不可能的。   院门口的母子俩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个主意。   最后还是徐俊崇脑子更利索一些,对陈氏说:“如果真的传到爹爹耳里,你就说你的本意是要把我住的院子挪出来给徐灵鹿的,但因为他思念亡母,所以自己坚持要住到这里来,我们如何阻拦都拦不住,反正没有下人看见,大不了后面我把院子腾给他就是了。”   陈氏心疼的握住儿子的手,“这怎么使得,你住的院子里所有东西都是最好的。”   “不过是一处院子而已,抓住爹爹的心要什么没有。”徐俊崇淡淡的将手抽回来,“娘亲你以后要清醒些。”   说完徐俊崇便转身快步离开了,背对陈氏那一刻,他面色漆黑如墨,这个看上去清的一眼就能见底的徐灵鹿,居然这么难对付。   陈氏此刻简直欲哭无泪,大概是因为做过亏心事,她平时最怕鬼神,刚才有儿子搀扶倒还不觉得,现在儿子留她一人在此,她竟有些腿软,颤颤巍巍的想扶住院墙,一点点的走回西院。   可她的手刚刚抚在院墙上,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邪风,吹得东院里呜呜咽咽的,仿佛有人在啼哭,陈氏被这声响吓得浑身颤抖,连手臂也没了力气,膝盖一酸,竟是直直的跪了下去,脑门嗑在地面上,看上去就像是端端正正给东院的大门磕了一个头。   院内的徐灵鹿,揉揉阿润的脑袋,看着这满院的破败,冷冷的说了一句,活该! 第7章   这一跪容易,想要站起来却难。   陈氏跪下去的力道重又突然,两个膝盖都磕破了,血珠子渗透了好几层,连最外层的裙摆都染上了血痕,右边的额角也被撞出了一个铜钱大小的破口。   但更要命的是,这一下她着实被吓得不轻,双腿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只觉得耳边那呜咽之声越来越大,似乎下一刻便有厉鬼要来找她索命。   陈氏又惊又怕,竟是眼睛一翻,头一垂,以这个跪地的姿势昏了过去。   待到每日例行检查的防阁路过此处,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跪在地上,垂着头,似乎是向着东院的方向在谢罪,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昏迷的陈氏,吓了个半死,喊了好几个下人过来,才连拖带抬的将主母夫人弄回了自己房里。   这事一出,关于东院的说法就愈发的离奇了。   东院是前任徐夫人的住所,她去世后,就空置了,可每日还是有下仆来洒扫,二年来都保持着原样。   陈氏刚刚嫁进徐府时,其实是想将原本的东院按自己的喜好修缮一番,然后住进去的,毕竟一般大户人家的正房夫人都是住在东院。   结果等她终于说动徐正清,带着人打算重新修缮东院时,却看见徐俊华手持一杆长枪站在院门口,杀意凛然。   当时徐俊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那杆枪甚至比他还高,但他一人对上徐正清和陈氏带来的一众防阁毫不畏惧。   防阁们也不敢真的伤他,想依靠成人的身体优势将他制服,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徐俊华用长枪扫了出来,陈氏至今都忘不掉,徐俊华死死的盯着她,带着杀意说,有人想动这院子一砖一瓦都要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最终这个院子徐俊华自己住了进去,为此他彻底和徐正清离了心,选择弃文从武,过了几年就入伍去了边塞。   徐俊华离开后,陈氏便又动了心思,当家主母不能入住东院,始终是她心上的一根刺。   当她再一次想要打东院主意的时候,这个院子却发生了怪事。   负责日常洒扫的仆役发现卧室和沐浴房白日里明明打扫的干干净净,过一晚上再一看,地上和墙上却全是莫名的黏液,而且闻上去有些腥臭,非常像是兽类的口涎。   那名仆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得罪了人,被人故意搞破坏,每次都耐着性子擦洗干净。   可好几天都是如此,仆役才终于觉出不太对劲,若是真有人故意破坏,那也太有毅力了,每天弄这么多黏液过来,得收集多久,细细一想,仆役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连滚带爬的找老爷夫人汇报了此事。   徐正清一开始也是不信鬼神之说的,派防阁在东院仔细搜查了一番,又守了好几日,却一点线索都查不出来,早上一开门依然是满室的黏液。   他不信邪,又让防阁住在东院,结果防阁说,到了子时自己忽然困顿无比,再醒来便发现自己睡在了一堆黏液之中。   这名防阁吓得回家修养了大半个月才回来继续当值,从那之后,大家都传说是之前的徐夫人不愿意有人入住东院,所以特地派了鬼魂来驻守。   传言总是越来越离谱的。   逐渐的徐府所有人都在说东院闹鬼,喜欢把人的脑浆子涂在地上墙上,无比凶残。   甚至逐渐传出了徐府,不少住在飞花巷周围的官员们都知道此事,徐正清也请大师来看过,可没有什么效果。   慢慢的,这个院子包括院子附近除了日常巡视的防阁会在院外看一眼外,就无人再敢靠近了。   今日陈氏又在院墙外发生了这件事,下人们纷纷在传言,陈氏曾经做过对不起上一任夫人的事,夫人就是被她逼死的,所以才迷昏了她跪在院外谢罪。   没想到后续还有这一出的徐俊崇,气的差点吐血,终于是无法忍耐,狠狠的摔了两个杯子,才让自己没被这口气憋死。   他怎么会有个如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娘。   这个院子徐灵鹿是真心想住的。   院子原本的石门和院墙上已经被不知名的藤类植物爬满了,现下入了秋,叶子们都变成了漂亮的橙红色,别有一番韵味。   院中的格局很好,显然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有条人造的小溪横穿整个院落,溪水上有几座精巧的小石桥。   溪流的尽头是一个花朵形状的小池塘,大约是因为这院中有孩童,池塘的周围被围了一圈汉白玉的栏杆,池子后面还有一座造型别致的假山。   徐灵鹿甚至可以想象母亲抱着小小的自己,伴着上午柔和的阳光,顺着小溪,绕着小水池悠闲散步的样子。   可如今,小溪和池塘都积满了落叶和淤泥,散发着一股植物腐败后的味道,漂亮的汉白玉栏杆也被藤类植物爬满,无处下手了。   徐灵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抱着阿润从小石桥上走过去,推开了堂屋的大门。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徐灵鹿的记忆也像是被人推开了。   房子只要不住人很快就会破败,屋顶的青瓦们已经被一些蕨类植物撑出了许多缝隙,阳光从缝隙中一道道的透进屋子里,细碎的灰尘们随着徐灵鹿的动作,在光线里上下翻飞。   徐灵鹿没有在意空中的灰尘和墙角细密的蛛网,抱着阿润走了进去,就像在一堆被旧时光掩埋的记忆碎片里穿梭。   窗户,太师椅,脚踏,案几甚至花瓶们都还摆放在原处,与他模糊的记忆中一模一样,现在上面落着厚厚一层尘土,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和光泽。   白皙的指尖顺着一个花瓶的沿口轻轻擦过,徐灵鹿看看自己指腹上的灰尘,这里他会亲自打扫干净,让这些器物都恢复之前的光华,不过现在似乎还不是时候。   堂屋的后门是一条连廊,走过去便是卧房。   廊道两边都是各式植物,精心打理必然是相当别致的景色,可现在几乎都被杂草占据了,这些草木甚至比徐灵鹿还要高。   走到这里时,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只留一点余晖,将小树林照的影影绰绰,傍晚的风也更大了些,除了树叶的沙沙声之外,还能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声响,穿行在这廊道中没有了别致只剩下阴森,确实有那么点鬼宅的意思了。   阿润在徐灵鹿怀里抖了抖,毛都炸起来一些,像一朵巨大的奶咖蒲公英。   徐灵鹿看的好笑,摸摸它,笑着问:“怎么?害怕啦?”   “咪呜~~~~”人家只是一只小猫咪而已,不可以害怕吗?   卧房的房门上结了很多蛛网,徐灵鹿都不想动手了,用脚尖轻轻的把房门推开,里面的场景把他也惊到了。   房间是由木头和青砖建造的,青砖铺造的地面和墙壁下方似乎都被附着上了一层黏液,黏液上沾满了灰尘,看上去像是一张厚实的灰尘地毯。   随着房门的开启,一阵风吹了进来,竟然没有一丝尘土飞扬起来,而是整张灰尘地毯都微微的颤动着,像一块被人戳了一下的果冻。   徐灵鹿和阿润都目瞪狗呆的看着房间里的大灰尘地毯,然后,徐灵鹿默默收回了要探进房间里的脚,低头对阿润说,“这里好像已经被什么小妖怪做窝了,要不今天还是睡外面吧。”   说完,他将背后的竹篓放在卧室外廊道的一个死角,放下阿润,从百宝囊中掏出几张符纸,又走回了卧室门口。   阿润心不甘情不愿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脚后面,生怕地上的灰弄脏自己粉嫩嫩的小肉垫,毕竟洗澡什么的,最讨厌了。   徐灵鹿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符纸,向卧房中甩出去,明明一丝风都没有,软趴趴的纸张却像是坚硬的金属片一般,各自飞向了房间的四个角落,牢牢的钉在了墙上。   符纸贴好后,徐灵鹿双手结印,嘴里默默念叨了几句什么,那粘好的符纸上闪过一串带着银蓝色光芒的咒语,然后四张符纸都消失了,仿佛消融在墙壁中一般。   徐灵鹿有点嫌弃的用手把卧房门带上,浑身上下都因为接触到灰尘抖了抖,“明早就能知道这房间里到底住着什么小妖怪了,阿润,走了,回家泡澡。”   事情暂时都做完了,他走到刚才放竹篓的地方,将上面两层拆下来,这两层里面居然是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装。   最下面一层也没有实体,但似乎有一股一直在流动的气,徐灵鹿捏住阿润的一只前爪,轻快的说:“回家喽!”   指尖向着那股气戳进去,然后一人一猫就原地消失了,只留下一条空荡荡的廊道和一个被拆成了三层的竹篓子。   这个竹篓的底部是一个芥子空间,两个师父一向惯孩子,想着徐灵鹿要独自回到古代,没人照顾不说,吃穿住行都不方便。   所以阿悟师父特地给他炼制了一个芥子空间,由鹿牧远的法力撑着,跟徐灵鹿在现代的房间的一模一样。   电,天然气,网络一应俱全,简直就是废宅梦想屋。   但也有一些限制,活物只能进他和阿润两个,其余的都进不来,而且时空穿梭这个事过于逆天,即便是鹿牧远这样的大能也不敢老是搞这个,生怕没掩饰好,一不小心被天道发现,再给徐灵鹿落几道雷给劈了。   所以师徒们不能见面,只能给这个芥子空间连上网络。   徐灵鹿进空间后换了自己的毛毛拖鞋,嫌弃的把衣服往门口踢了踢,立刻冲去浴室,先把手洗了三遍,接着给浴缸放起了热水,打算好好泡一下。   放热水的时候,他出去给阿润准备猫粮,然后捧着手机,美滋滋的滑到热水里,跟师父们报平安去。   与此同时也有一个人在汇报,正是魏镜澄之前留在徐府的暗卫。   暗卫将自己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细细给魏镜澄上报了一遍,最后说到徐灵鹿住进了徐府那间闹鬼的院子。   魏镜澄听的眉头皱的死紧,“你确定他独自一人住下了?”   “属下本想跟到院中探查一番的,但这位小公子似乎是发现了属下,我蹲在哪棵树上,他便望向哪棵树,属下无法,只能守在院门口一直盯着,直到换班都没见人出来。”暗卫都快说哭了,他的轻功在暗卫营虽不是最好的,却也能排进前五了,并且还很擅长口技。   今日把陈氏吓得跪在院墙边的呜咽声,其实就是他搞出来为了迷惑徐灵鹿感知的,可没想到徐小公子逮他依旧是一逮一个准,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他后面只敢远远的跟到堂屋外就不敢再靠近了。   见暗卫羞愧的就差找个地缝钻了,魏镜澄揉揉额角说:“我再写一封文书,你让镜一加急送到徐俊华手中,要快!”   片刻后,暗卫接了文书一刻都不敢停留,立刻去送了。   魏镜澄的手指又开始规律的敲击桌面,要不要现在去把那个小天师从水深火热的境地中拯救出来了呢?   怎么说也是好友的弟弟,才不是因为小天师长得过于和他眼缘。 第8章   魏镜澄到底还是没去徐府,他只是给边关的徐俊华又写了一封加急的文书,告诉他,要是再不回来,他亲弟弟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然后又叮嘱了暗卫,要是徐灵鹿出来求助,就直接把人带到府里来,接着皱着眉毛去睡了。   徐灵鹿的处境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水不深,刚刚淹过肩膀。   火也不热,恒温浴缸,水温一直是舒适的40度。   浴缸上还放着一个摆烂专用木架子,上面有一杯废宅快乐水和一个防水手机支架。   徐灵鹿一边刷番剧,一边切屏和师父们聊天,手指上下翻飞,忙的不亦乐乎。   等终于泡舒坦了,才从浴室里面出来,穿上自己毛茸茸的家居服,出去帮阿润收拾了猫粮碗,铲了屎,然后用消毒湿巾把四个爪爪都擦了一遍。   小猫咪特别爱干净,踩过陌生地面之后要是不消毒,就不愿意再自己清理爪爪了。   徐灵鹿又给自己搞了一碗螺蛳粉当宵夜,旁边的阿润嫌弃的直埋屎。   等粉嗦完,小天师苦着脸掏出一堆药,这些药他从小吃到大,可时至今日依然无法习惯,又苦又酸,简直是反人类第一名,但不吃又不行。   他从出生开始,魂魄就不稳,所以才不断生病,一般的大夫根本就瞧不出病因。   这堆药全是阿悟师父炼给他稳固魂魄用的,必须每天服用才能保证他维持正常人的生活,但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药效却是越来越差了,所以鹿师父才一定要让他回到这个时代,一来是药效缺失的部分,只能用功德去填,他不是现代人,即便做再多有功德之事天道也不会认,二来是只有全了所有因果,获得天道的认可,他才能彻底自由。   徐灵鹿皱着眉毛把这一堆药丸按次序都吞下去,然后迅速跑去浴室刷牙,每天都来一遍实在太痛苦了,看来攒功德的事情,要立马安排起来了。   咕噜咕噜吐掉嘴里白桃味的泡泡,小天师走到卧室,仰面瘫在了大床上,四肢立刻酥软了下来,手脚并用的咕蛹了几下钻进被窝里,然后就彻底被封印了。   被窝,才是人类最应该待的地方!   阿润见他躺好,也跳上床来,徐灵鹿魂魄不稳阳气弱,体温总是偏低的,就连夏天也要盖着棉被入睡,春,秋,冬三季,往往睡一晚上起来,脚都是冰凉的,自从养了阿润以后,小猫咪每晚都会卧在他脚边,帮他暖脚。   呼噜~呼噜~贴心阿润,在线踩奶。   它将徐灵鹿脚边的被子踩出一块平整的区域后,紧紧贴在主人脚边,团成了一个坨。   等被窝暖起来,两件毛茸茸的睡衣被丢了出来,一整天的奔波,徐灵鹿和阿润都很累了,房间很快就陷入安静,只有一个浅浅的呼吸声和小猫咪睡觉打呼的声音交错着。   而就在离廊道上竹篓不远的卧房里,夜晚的盛宴才刚刚开始。   卧房的门窗都是紧闭的,里面一丝风也没有,但那张厚厚的灰尘地毯上,出现了一排足印。   足印一个一个陷下去,然后又缓慢的弹回去,从形状看像是一个球体,一路弹了过去。   前面两个足印比较大一些,后面还跟了一个小的。   印子接着印子,到了房间的东南角,停了下来。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变得灰蒙蒙的。   在这雾气一般的月光中,刚才弹过来的东西,慢慢显出形状。   这东西没有脚,只有两条手臂,脸和身体连在一起,圆滚滚的,就像是一个长了两条手臂的圆球。   球的表面呈浅灰色,在体表缓缓的流动着,深一块浅一块,来回的变幻,头顶还长着一对尖尖的小角,身后也有一个小圆球,应该是尾巴。   两个大圆球,在球中间系了一条不知道哪里搞到的布条,似乎是用来区别上下半身的。   它们的五官都集中在布条的上方,只有一个眼睛,又大又圆,在正中间,没有鼻子,嘴巴在闭合的状态下是一条长长的细缝,看上去倒是不怎么可怖,反而像是某种卡通人物。   最前面的那个球,腰上系着黑色布条,而后面跟着的那一个,体型比它小一些,腰上则系着粉红色的布条,两个球头上都顶着一个竹制簸箕,刚好可以卡在两个角中间,球用它们圆鼓鼓没有手指的肉团子扶着。   那簸箕里还有几个小球,挤挤挨挨的凑成一坨,它们不像大球一样,五官已经上移了,大大的圆眼睛占据了上半个球,而细缝般的嘴则占据了下半个球,而且身体也是个完全的球体,没有胳膊和手,头顶没有角,身后也没有尾巴。   应该是这种妖怪的幼崽。   两个大球将簸箕从脑袋上卸下来,绑黑色布条那只,肉团子般的手从腰上的布条中抽出一条薄薄的竹片,从房间东南角的灰尘地毯上整整齐齐切下来一大块,那切下来的东西,从横截面看,一层灰尘一层黏液一层灰尘一层黏液的排布着,仿佛一块灰尘千层蛋糕。   黑布条喉咙里对着粉红色那只发出了低沉沙哑的咕叽声。   粉红布条没有上前,而是也回应了‘咕叽’一声,它的声音和黑布条比起来,要轻柔温和许多。   回应完了之后,粉红布条将粘在一起的小团子们一个个拨开,认真的数了一边,一二三,四五,后面还跟着一个,一共六个小的,一个都没丢。   黑布条收到回应后,耐心的把刚才那块大的灰尘千层切成了小小的方块,放进簸箕里,小团子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纷纷睁开了眼睛,眨巴了两下,那个细长的缝隙打开,伸出一条长长的红色舌头,呲溜一下,将灰尘千层块卷进了嘴里。   吞下食物后,浅灰色的小团子来回的抖了抖,颜色逐渐变成了深灰色。   几只小的争先恐后的吃掉灰尘,簸箕里的团子们,变成了各种深浅不一的灰,看上去像是个色阶表。   它们把体内的东西消化完之后,就开始叽叽咕咕的吵闹起来,那叽咕声比起大团子来,要尖锐很多。   黑布条肉团般的手加快了速度,疯狂的切割着,粉红布条也抽出一个小竹片帮它切割着。   直到簸箕里的小团子们全都吃成了纯黑色,两个大的才稍稍停下来休息了一下,相互挨挨蹭蹭了几下,粉红布条切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灰尘千层,冲着后面‘叽咕’了一下。   一个小球慢慢的弹了过来,它已经长出了小小的胳膊,眼睛和嘴巴虽然不在球的上半部分,但已经开始上移了,身后也多了一个小小的圆点,应该是一只正在长大,但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小妖怪。   它轻轻的‘咕叽’了一声,奶奶的带着点委屈,这都给饿白了。   弹到食物前面,它没有伸出舌头生吞,而是用短短的手臂捧起来,张开嘴用一排细细密密的尖牙啃着。   两只大的看着小崽子们一个个都变成漆黑色,这才自己吃起来,等一家人全部都变成黑黝黝的,黑布条和粉色布条用头顶的角冲着那一块被吃的干干净净的地板,晃一晃自己球状的身体,角的尖端喷射出股股黏液,很快就把那块干净的地板重新糊满了。   一顿饱餐过后,大的重新把簸箕顶在脑袋上,准备回家,一群团子都没注意到东边和南边的墙上飞快的闪过一道光芒。   球们吃饱了就不能再隐形了,黑布条弹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粉红布条,最后面还跟着一个小球。   小球吃饱后,注意力就没有那么集中了,已经不再弹一条直线,而是东弹弹,西弹弹,结果也不知道弹到了哪里,明明面前什么都没有,但被一脑袋撞了回来。   “叽?”小球发出疑惑的声响。   什么撞我?   “咕叽!咕!”黑布条原地弹了一下,转过球来瞪它。   跟上,别乱跑!   小球呆呆的弹起来跟上,结果黑布条刚刚弹回身去,准备继续往前弹,也一脑袋撞上了什么东西,簸箕都给掀翻了,三个漆黑的小球滚了一地,咕叽咕叽的哇哇乱叫着和灰尘融为了一体。   “叽!”黑布条发出怒吼。   什么东西撞我?!   粉红布条把簸箕从脑袋上拿下来,伸直双臂,小步小步往前弹,果然也摸到了一块像墙壁一样的东西,“咕咕……”   好像是墙。   墙?可眼前明明是空气呀,为什么会有墙呢?   大球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结果,黑布条开始反复的弹撞墙壁,试图把这堵看不见的空气墙给撞塌,而粉红布条则是先把散落在地上的三个小黑球一一捡回簸箕里,要不是它们一直瞎叽叽还真不好找,然后也加入了撞墙的行列。   两个大球轮流撞向墙壁,身体从漆黑变成深灰又从深灰变成浅灰,就在马上要变白的时候,它们停下来在旁边切几块灰尘千层吃掉,等重新变黑后,再去撞击。   如此反复了好几轮,那堵空气墙纹丝未动。   大球们又叽叽咕咕的讨论了一番,都觉得他们是遇到天师了,最终决定带着小球,一家人躲到东南角被吃空的地板那里去。   到了之后,大球先把簸箕放在最底下,然后把小球们放在簸箕上,粉红布条将自己压扁,变成了一张灰尘饼,盖在了小球和簸箕上面,然后黑布条也变成了一张灰尘饼,盖在了自己老婆上面。   黑暗里,一家球躲在角落,一边瑟瑟发抖的隐藏,一边叽里咕噜的抱怨。   到底是哪个天师如此无聊,为什么要为难它们这群什么坏事都不做还主动吃土的小妖怪。 第9章   无聊的天师徐灵鹿,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古代人都起的好早,真是让人烦躁。   他哼哼唧唧的翻滚了两圈,脸埋进枕头,眼睛再次闭上,心里默数了两百个数,数到自己差点又睡过去,才不情不愿的起了床。   洗漱完之后,给自己准备了热牛奶和水果,又给阿润准备了脱敏羊奶。   徐灵鹿边吃早餐边发呆,他昨晚进空间的时候还特地给周围设置了结界,有人靠近就会主动提醒,可一晚上过去了,根本没人来找过他,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觉得心寒?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就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和徐正清的因果又淡了。   也罢,等哪天这个因果彻底断了,他就离自由更近一步,还是先做自己的事情吧。   吃完早餐,徐灵鹿找出一套自己再也不想穿的衣服和一双不想要了的鞋子套上,头发在头顶高高的扎了一个丸子,什么发饰都没带,就尽量减少和灰尘接触的面积吧。   出空间,去卧房收菜,他刚才已经感知过了,昨天他贴在卧房墙上的符纸已经被触发了。   清晨的阳光要比傍晚亮很多,再次推开这间卧房的门,似乎于昨天没有什么差别。   阿润走到门口就变得十分抗拒,不愿意再往卧房里走,徐灵鹿只好抱着它,仔细的打量这个房间。   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早上没有风,房间中的整张灰尘地毯都是安静的,唯有东南角一直在抖动,不像是自然抖动,到像是什么小动物在害怕的打哆嗦。   徐灵鹿皱着眉头走进房子里,这个灰尘地毯的脚感别提多微妙了,他体重比较重,踩上去之后会向前呲溜一下,同时发出‘噗叽’的声响,脚指头都难受的在鞋子里扣起来了。   真的好恶呀!徐灵鹿心里疯狂咆哮,现在不仅是鞋子,他连自己的脚都不想要了。   而此时被父母压在身下,又快饿白了的小黑球,发出非常微弱的抗议‘咕’。   呜哇,我们的食物被这个人踩了!   阿润的视线立刻就追了过去,果然那块灰尘地毯抖得更厉害了。   走到那栋空气墙跟前时,徐灵鹿手指轻轻触在上面,那面由气所筑的墙壁瞬间就消融了。   随着‘噗叽’声越来越近,黑球们也越来越慌,两个大的也忍不住开始交流。   “咕~”   这个天师不会要收了我们一家大小吧。   “叽咕叽~”   可是我们也没有害人,只是吃了些灰尘而已呀。   “叽!”   天师才不管这些,他们是最不讲道理的!只要是妖怪,他们都要杀掉。   “叽叽咕~”   孩子他爸,这可怎么办呀?我们死就死了,可孩子还小,它们连黏液都没喷过。   “咕!”   大不了我跟他拼了!你们快跑!   两张毯子聊得十分专注,甚至没注意那‘噗叽’的脚步声已经停了下来。   徐灵鹿一脸黑线的看着前面的妖怪们叽里咕噜,阿润十分嫌弃地上的灰尘和黏液,但徐灵鹿要捉小妖怪,没有手抱它,它就挂在徐灵鹿的肩颈处,活像一条猫咪围脖。   小天师从百宝囊中取出了一个竹筒,翠绿翠绿的,往上面贴了一张符纸。   符纸一贴到竹筒上,那竹筒底部竟然慢慢的沁出了一汪黑水。   接着他缓缓蹲下,对着颤抖不停的灰尘毯子说:“我猜,你们应该是垢尝吧。”   妖怪最忌讳被人识破真身,‘垢尝’这两个字一出,伪装成灰尘毯子的两个大妖怪,‘噗’的一声变回了原型。   黑布条的身体都抖成了波浪球,还是向前弹了一步,用自己不规则的球形躯体挡住了后面的粉红色布条和小球们。   它短短的手臂张开,那唯一的一只眼睛紧紧的闭着,不敢看向眼前这个凶残的天师,眼角的缝隙中,慢慢的淌下了一道浑浊的黑色泪水。   徐灵鹿:啧,不想动他。   他手上默默的掐了诀,远程弹向那两个大垢尝,然后一言难尽的看着那两个黑球说:“你们现在能听的懂我说话了吗?”   “叽~”   听听听听……听懂了,大人!   “这间房子里的污垢都是你们弄的吧。”   “是的天师大人,不过我们以为这间屋子已经没有人类居住了,才在这里收集灰尘和食用灰尘,没有做过其它坏事情的。”黑布条垢尝慷慨激昂,圆包子手指向卧房正中,“这里,是给我两个女儿攒的嫁妆。”   “浴室里的灰,则是给四个儿子做聘礼用的,我们真的没有做过坏事,也没有伤过人,垢尝一族天生就只会吃灰而已,求求天师大人,放过我们一家,一二三,四五,六,七口吧。”垢尝爸爸显然对家里的人口掌握的不算熟练,还需要边说边数。   “喵!”这渣数学阿润都看不下去。   你没算你自己。   “吃灰……”徐灵鹿晃悠着手中的竹筒,“这倒是个不错的技能,你们把这两个屋子的灰尘全部都吃完,需要几天?”   “那怎么可能吃的完!”垢尝爸爸骄傲的弹了一下,“我们吃一点就会马上喷满黏液补上,这样不仅能养活孩子,还能继续往前面那个堂屋发展,争取子子孙孙都有吃不完的灰。”   “我的意思是,我要住在这里,你们多久可以把这里吃干!净!”徐灵鹿眯起眼睛,像个恶霸,“明白?”   “就就就……三十日……”呜呜呜呜,垢尝爸爸很想哭,它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要没了。   “三十日?”徐灵鹿挑起一边眉毛,这小妖怪糊弄他。   “要……要不……十五日……把我老婆也加上。”说着肉团手把粉布条也拉了过来,两个独眼一起水汪汪的看着恶霸天师。   徐灵鹿把手中的竹筒倒过来,但里面的水却一滴都没流出来,而且那五只叽叽咕咕还不太能睁眼小垢尝全部被吸进了竹筒里。   “净水,你们应该知道是什么吧。”徐灵鹿轻轻晃着竹筒,仿佛晃着刚绑架来的肉票,“这些污垢你们吃一日,我就抓一只小的洗澡。”   “五日!”这次开口说话的垢尝妈妈,说完她又觉得不够诚意,一把把还在发抖的大儿子也扯过来,“不不不,三日!天师大人给我们三日就好,我儿子虽然不能用黏液排解,但是他正长身体,胃口大,也能帮着吃的,求求您不要用净水折磨它们。”   净水是世间最纯净的水,能消融一些生于污垢中的精怪,垢尝恰巧就是污垢属性的,净水可以说就是它们的天敌,但凡洗过净水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会魂飞魄散。   “行!就给你们三日,把卧房和浴室都给我弄干净,不然洗澡,懂?”恶霸天师在线欺压小妖怪。   两只大垢尝含泪弹跳,表示自己明白了,垢尝爸爸弱弱举起自己的肉团手,“天……天师大人,我们要排出黏液的,可以尽量少排,但是不排的话,会死的……您看……”   “徐府这么大,除了东院和附近一滴都不能有,其余地方随便你们排。”交易完成,收获三只吸尘器妖怪,小天师满意的站起身,揣着竹筒离开了。   留下三个垢尝开始含泪疯狂吃灰。   竹筒里的小垢尝们一开始还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后来不知道哪只不小心伸出一点点舌尖,沾到了竹筒底部的水,只是这一滴就让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太好喝了吧!   徐灵鹿给竹筒里放的根本不是净水,而是浊水,如果说净水是污垢属性妖怪的天敌,那么浊水就是它们滋补的圣品。   这五只小垢尝徐灵鹿打算养起来,吸尘器又不嫌多,等老妖怪退休了,还要有小妖怪补上。   真是非常非常的资本家。   解决掉垢尝一家,又安排好了房间的打扫事宜,徐灵鹿回到廊道上,先是把鞋子脱在了竹篓外面,打算一会扔掉,然后回到空间里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把头发用素银冠刷好,搞好了形象,这才出了空间。   他还顺便搬了把椅子揣了本师父让看,但一直没看完的《世界妖怪大全》,还有一小筐零食。   喜滋滋的往卧房门口一坐,监工。   三只垢尝在卧房里玩命的吃灰,吃完了的部位还要拿尾巴那个球蹭一蹭,生怕恶霸天师对它们的工作一个不满意就洗了垢尝崽崽。   垢尝喷出的黏液本来就有吸附灰尘的作用,那个圆滚滚的尾巴还可以用来擦拭抛光,本来由青砖铺就的墙面和地面,竟然被它们搞出来了大理石的效果。   资本家徐灵鹿表示非常满意,希望它们继续保持,然后就自顾自的在阳光下翻看着典籍,查找大雾封山的相关资料,就这么直到太阳下山。   吃了快一天,卧房的大部分区域已经被垢尝三口清理干净了。   两只大垢尝吃到腰间的布条深深的陷进肉里,布条下面鼓出一个巨大的肚腩,看上去手感十分Q弹,徐灵鹿甚至想伸手弹一下。   垢尝妈妈哭唧唧,“咕~叽~叽~~”   老公,我身材变成这样了,你会不会不爱我了?   垢尝爸爸打了一个饱嗝,腰上的黑布条差点给崩出去,“咕!”   放心老婆,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美的!我永远爱你!   两个肥胖了好几圈的黑球又在一起挨挨蹭蹭起来。   徐灵鹿看着相亲相爱的垢尝一家,手里的薯片瞬间就不香了。   唉,真是人不如妖,自己在这待一天了,不仅亲爹没来看过一眼,竟然连顿饭都没人给送。   他还不知道,因为他的到来,徐府已经乱套了。 第10章   徐府内,徐灵鹿在东院指使妖怪们打扫卫生,徐府外,魏镜澄也没闲着。   一觉睡醒他怎么都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小天师明明是徐正清名正言顺的嫡次子,徐俊华的亲弟弟,徐府的人好好待他也就罢了,现在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藏在了鬼宅里算什么事。   第二日一早,魏镜澄就差属下将昨日在徐府中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传到了坊间,经过一天的发酵,隔日就连徐正清的同僚都在明里暗里打听,他们是不是把一个找上门的小公子扔进了徐府的东院,哦,听说你们徐府的东院还闹鬼。   最为在意自己名声的徐正清差点被气个半死,当晚回去就叫来了陈氏和徐俊崇训斥了一番。   陈氏按之前徐俊崇教的方法狠狠的哭了一场,再加上她在东院外面摔得确实很惨,一时间,徐正清也不好重罚她,只是罚了禁足,命她不能再有苛待的行为,同时让徐俊崇多带着徐灵鹿参加些京中学子们和文人们的聚会,这章便算是揭过去了。   越是神秘的人事物,越容易引起人的好奇心,想来等徐灵鹿正式出现在云京城的社交圈中之后,这些市井坊间的无聊之人就不会再乱嚼舌根子了。   第二天徐正清还是不放心的专程到了东院一趟,这个鬼气森森的院子他也不愿意进,可现在全云京城差不多都知道他家把找一个上门来的孩子独自一人扔到了这个破院子里,而且这孩子三日都没出现了。   甚至昨天已经有人猜测,这孩子是不是已经让他家中养的鬼吃掉了,简直一派胡言。   陈氏的腿还没有好利索,不方便走路,加上她现在对这个院子简直是从骨子里的惧怕,单单是听说要过来就吓得抖如筛糠又差点昏过去,只能由徐俊崇陪徐正清过来。   从徐灵鹿自己选了要住东院那日起,徐俊崇就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了,他那座院子算是徐府比较好的,在偏南的位置,光照好,水草也丰沛,院中还采种了许多时下云京城文人圈中比较流行的植物。   昨晚他与陈氏提出让徐灵鹿住进他的院子作为补偿,徐正清算是默认了,所以今日他们是来请徐灵鹿搬过去的。   徐俊崇的脸色非常难看,即便他再像装作平静,再隐忍,再沉稳,他也不过还不到二十岁,自己住惯了的院子要让给旁人,后面还要带着这人处处拜访自己的老师,同窗和友人们,心里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道貌岸然的徐正清和黑着一张脸的徐俊崇出现在东院的时候,徐灵鹿正拿着抹布从卧房走出来。   如今这间卧房,已经被垢尝们弄的锃光瓦亮像是刚建好的新房子一般,就连架子床的缝隙和各种很难清理的边角都一干二净。   徐正清和徐俊崇看见房子里的样子直接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徐大人过来所谓何事呀?”徐灵鹿把抹布放在一旁的矮茶几上,淡声问。   “你这……”徐正清被震撼的,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徐灵鹿潦倒的在廊道角落或者脏兮兮的房屋中搭个简易床铺萎靡又落魄的样子,没想到他神采奕奕的将卧房打理的十分干净,自身也没有一丝破败的迹象。   这间房子仿佛也有了生气一般,各处都散发着温润的光华,甚至比刚刚落成的新房子还要好上一些,多了一份人气的温养。   “这都是你自己打扫的?”徐俊崇到底没有徐正清城府深,忍不住惊呼出声。   “既然是亡母留下的故居,自然由我亲手洒扫,有什么问题吗?”徐灵鹿眼神淡淡的飘向他,仿佛在说,这是明知故问吗。   徐正清和徐俊崇平日里都被人伺候惯了,从未自己动手做过粗活,下人们洒扫的时间也是远远躲开,根本没注意到此刻的徐灵鹿干净的有点诡异,抹布不仅是干燥的还很新。   其实徐灵鹿也很慌张,他正准备把用浊水养了三天,大了一圈的五只小垢尝也放出来,一鼓作气的把堂屋也收拾干净,布在堂屋门口的结界却忽然被人触动了,连芥子空间都来不及回去,只能从百宝囊中摸出一张阿悟师父给阿润垫猫窝的布巾,要是仔细看,右下角还绣着一个臭屁猫猫头的图案。   徐俊崇本意是来请徐灵鹿住进他那座院子,自己主动将院子让给徐灵鹿,一来好堵住他的嘴,让他没办法再说陈氏将他引到鬼宅苛待他的事情,二来也让徐灵鹿不得不承了他一个人情。   可看见眼下这个场景,徐俊崇一时竟开不了口了,跟被徐灵鹿收拾妥当的东院比起来,自己住的南院虽然好一点,但也仅仅是好一点而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   并且东院要是继续收拾下去,等堂屋和外面的院落都收拾停当了,怕不是比他住的南院还要好上许多,那若是他按原计划装作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将自己的住处让给徐灵鹿,岂不是显得他在故作大方,做作又矫情。   徐俊崇本来要说的话,要走的路全被徐灵鹿给堵死了,差点原地怄出一口血,看徐正清垂首不打算言语的样子,徐俊崇就明白了,这个烂摊子还得自己收拾。   “本来打算请义兄去我院子里住的,现在看来,东院被义兄收拾的,比我那里还要好些,既如此,那我便做主给义兄添些东西吧。”   “那感情好,我正愁没东西呢,你看这房子空空荡荡的,家具虽然是有了,但用具大多破旧不堪确实是不能用了。”虽然人很讨厌,但没必要跟东西过不去,送上门来的东西徐灵鹿丝毫没有推拒。   这一下,彻底把徐俊崇架在了高处,这房子确实空荡荡的,要是自己说回去先挑选一番再送过来,那便显得小气没有诚意了。   “不如义兄随我去仓库挑些自己喜欢的吧。”反正这乡巴佬不识货,也选不出什么好的,徐俊崇这句话说的颇有些咬牙切齿。   “如此甚好,那俊崇你便带你义兄去选些好的,切记不可藏私。”徐正清义正言辞的对着徐俊崇嘱咐了一番。   又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看向徐灵鹿,“前两日公务繁忙,没顾得上你,你这孩子也是,怎么不声不响的独自做这些,下次遇到这种事,尽管差人来找我就好,这要是传出去,显得我徐家家风不正,主人治下不严。”   徐正清那些虚伪的官腔徐灵鹿根本懒得听,要是他只是个普通人,怕早就饿死冻死在这个破院子里了,要一口饭一张床都得求陈氏或者大闹一番才能实现,如果是那种情形,徐正清嘴里怕是会说出另一番话来。   不过他倒是有点同情徐俊崇,徐灵鹿本来以为只有自己才是没了娘爹又不疼的小可怜,现在看来徐俊崇父母都在也没有强到哪里去,他这个渣爹真是渣的离谱,把只要我不吃亏,谁吃亏我都无所谓演绎的淋漓尽致,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开了徐俊崇的私库。   徐俊崇算是陈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孙辈,虽是外孙,但陈老爷子一向喜欢他,几乎月月都往他的私库里塞好东西,别说是陈氏就是徐正清的私库怕也没有他小儿子充盈。   徐灵鹿跟他到了库房,特地在门口给自己掐了个‘映虚诀’,这个咒语可以堪破虚妄,找到珍宝,简单的说,同类产品里一眼就能挑出最贵的。   徐俊崇本来想着徐灵鹿是个自小在山里长大的乡巴佬,估计他也选不走什么好东西,可徐灵鹿样样挑的都是他的心头好,平时他自己都舍不得用,放在库房中,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现在一件件全被仆役们搬去了东院,徐俊崇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等所有东西都收拾完,徐灵鹿坐在看上去就很贵的堂屋中,才有功夫思索徐正清刚才说的话。   什么传出去怎么怎么样,所以是有人把陈氏带他进鬼宅的事情传了出去,徐正清迫于舆论压力,今日才会来找自己,还任由自己选了这些东西。   啧啧啧,果然是渣的明明白白,可是这事是谁传出去的呢?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有人在暗中帮他吗?   徐灵鹿脑袋有点打结,他在祁云没有认识的人了呀,只有一个现在还在边关打仗的亲哥哥,但哥哥事先又不知道他会回来。   唉,想不通,不想了。   徐灵鹿看着满屋子的东西,不管是谁帮我传出去的,就送他一份好运,还了这份因果吧。   他从百宝囊中抽了张纸,折成纸鹤的样子,那纸鹤扇了两下翅膀竟然真的飞了起来,在空中绕着徐灵鹿盘旋了一圈,接着隐去了身型,不知飞向了哪里。   最近灵雾山的事情依旧毫无进展,魏镜澄也不再回自己府上,每日在灵雾山那边忙完,晚上就留宿在大理寺中翻找卷宗。   他翻阅了大量前朝的资料,气候,星象甚至乡野杂闻都查找了一番,所有有关于大雾的记载都被他一一摘录下来,应对方法也写在后面。   见镜一进来,魏镜澄停下笔,揉了揉紧皱的眉心,等着听他汇报。   镜一却没有说公事,而是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放在桌上,“大人前些日子遗失的银袋,仆役们找到了,竟是掉落在马厩食槽的夹缝中。”   魏镜澄有些意外,这银袋丢了有段日子了,没想到能失而复得,虽然他不缺这点银子,可这种感觉却让人舒心。   接着镜一便汇报了徐府近几日发生的事,讲了小天师自己在鬼宅待了三日,毫发无损,不见一丝憔悴落拓,甚至神采奕奕的将徐俊崇私库里最值钱的东西全都搬到自己院里,看上去确实有些本事。   汇报完后,镜一讶异的发现最近因为灵雾山的事一直黑着脸的魏大人,嘴角竟然挂上了一抹浅笑,他打了个哆嗦,默默带好房门出去了。   魏镜澄看着纸上那一排处理灵雾山事件的方法,提笔在最后加上了三个字,徐灵鹿。 第11章   东院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堂屋在搬东西的时候就已经被仆役们打扫干净了,至于外面的院落和廊道,徐正清派给徐灵鹿两个人慢慢的清扫和修缮。   徐府下人少,只配给徐灵鹿一个日常洒扫的仆役,徐灵鹿也没在意,人多眼杂,他这院子里不可言说的东西太多了,少点人正和他意,省的还要花费灵力到处布置结界。   卧房全部收拾好了,红木的架子床上铺着云锦面的蚕丝被褥,还放着一对白釉麒麟兽纹的瓷枕,架子上也挂上了祥云纹理的纱帐,徐灵鹿看了那瓷枕一眼就觉得后脑勺疼。   很好,我选猫肚皮枕头和席梦思!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回了芥子空间。   吞下今天该吃的药丸,徐灵鹿感觉身体的状况恢复的很有限,躺在被窝里小天师深深叹气,自从回到祁云,他就感到自己的灵力下降的非常快,稍微多画几张符纸,多掐几个法诀,就会头晕,得休息上好一会才能缓过来。   今天为了挑好东西,他用了映虚诀,后面又叠纸鹤送运气,现在报应来了,后脑处是真实的在疼,看来刚才是冤枉了那对瓷枕头。   翻个身撸着凑上来关心他的阿润,徐灵鹿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筛子,说不好哪里就要漏了风,以后要谨慎使用灵力了,凡事有因必有果,拿别人好东西的代价就是灵力消耗过多,现在开始偏头疼。   不过说起来,他收了垢尝一家,不是说好了收妖会有功德值吗?天道居然一毛钱都没有给他。   徐灵鹿在心里暗暗骂了天道小心眼,看来必须要着手搞功德这件事了,再这么咸鱼下去,他真的有可能活不过二十五岁。   可他刚刚回到祁云人生地不熟的,总不好挨家挨户去寻问谁家要降妖渡鬼,怕是会被人给打出门,还要泼上一盆淘米水去去晦气。   眼下最合适的事似乎就是将灵雾山的问题给解决掉,无论如何,恢复了百姓的正常生活,天道怎么也得给他算点功德吧。   徐灵鹿想起前几日他在廊道上翻得那些书,倒真有一本记载了一件事跟灵雾山的状态类似,是说有一座山的山神被一个邪神侵占了神志,化出大雾封了整座山,后面雾气慢慢变成了毒瘴,山中没了正常的鸟兽,到处都是毒虫,搞得方圆几十里都寸草不生。   最终这个被恶意和邪念占据的山神让当世几个大能们联手剿灭了,这才清除了山周围的毒瘴,可山却成了一座荒山,许多年都没有恢复生机。   唉,徐灵鹿又叹了一口气,把手从阿润脑袋上挪到了阿润肚子上,如果真的是这个情况,恐怕自己打不过呀。   邪神什么的一听就很厉害,真是发愁,不然还是先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睡醒再说,如果一睡不醒的话,说不定就不用再烦心了!   翌日一早,徐灵鹿才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继续思考前一天留下的烦恼,徐俊崇就找了过来。   之前徐正清交代徐俊崇要带徐灵鹿出门结识一些同龄人,恰巧今天翰林院的一些学子和京中公子们就有一个小小的文会,其中大部分参与者都同徐俊崇关系要好。   徐俊崇昨日在徐灵鹿那里吃了个闷亏,一直不知如何排解,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气的三更天都还没有睡着,今日便憋着一股劲,一定要在这个文会上将场子找回来。   徐灵鹿又怎会不知道他这个便宜弟弟的心思呢,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推拒掉不去便罢了,但是这个聚会的地点恰巧在灵雾山下的一座庄园里,而且多认识些人,看看有没有什么撞鬼的中邪的,说不定还能发展几个客户。   毕竟有吃有喝还有马车接送,他也不是不可以,还能顺便看一下灵雾山的情况。   两人约好一个时辰后在徐府大门口见面,出门时下起了濛濛的小雨。   徐俊崇最是在意自己的形象,头上戴着青玉的发冠,月白色的长衫上绣着精美的纹样,外面还罩了同色的纱质罩衫,腰带上有好几枚鎏金的扣饰,挂着一块非常温润的玉佩。   他手中拿着一把檀木骨的折扇轻轻的摇晃着,两名仆役在身后为他撑着伞。   要是被他人看见定会赞上一句徐学士好气度,但是徐灵鹿只会在心里翻白眼,这么冷的天,下着雨还扇扇子,是不是有病。   和徐俊崇比起来,徐灵鹿就寒酸很多了,他穿着一身烟青色的长衫,因为畏寒,外面还裹了一件同色系的披风,看上去嗯……十分保暖。   头上依然是那个素银发冠,腰上挂着他从不离身的百宝囊,本来还有一块锦鲤玉佩,被他拿去认亲之后徐正清就没有还他,徐灵鹿也不稀罕要,全身上下的衣饰加起来怕还没有徐俊崇腰带上的鎏金扣子值钱。   但徐俊崇看着徐灵鹿自己撑着油纸伞从细雨之中走出来,整个人都仿佛是烟雨的灵气凝聚而成,他还是觉得自己不仅输了,而且输得彻底。   徐灵鹿根本不知道自己莫名的就被别人当成了假想敌,随着马车晃来晃去,他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对付什么样的邪神应该使用什么样咒术和阵法,仿佛数学课前疯狂恶补九九乘法表的小学生。   此刻就非常痛恨自己师父们的填鸭式教育,也不说在现代给他抓几个邪神练练手,光有理论实操跟不上也不行呀,万一真是个邪神,打不过丢脸事小,说不定会丢命的。   就这么不知在马车上晃了多久,城外寂静的路上忽然热闹了起来,前方庄园门口的路上车来车往,徐灵鹿知道大概是到了。   庄园修的十分漂亮,不同于北方粗狂有几分南方婉约的风格,绕过了好几座假山,才终于到了会场。   会场是庄园内的观景楼,有四层,最高层的视野很好,能很清楚的看到不远处的灵雾山,徐灵鹿挂上标准营业式的微笑,跟着徐俊崇往上面走。   很多人初见徐灵鹿都免不了为着他的容貌愣上一下,但想到徐俊崇之前有意无意的暗示便收起了结交的心思,有几个跟徐俊崇关系非常好的,甚至直接把嘲讽挂在了面上。   观景楼面积非常大,除了最中间的大厅,还有两个独立的房间,此时房间门紧闭着,想来是主人有意关了起来,所以众人都在大厅中活动,即便来的人不少,整个大厅也丝毫不显得拥挤。   徐灵鹿跟着徐俊崇打了一圈招呼,脸都笑僵了,也没发现这群人里有异常的,唉今日客户算是泡汤了,他在最靠近灵雾山的地方找了角落坐下,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叠纸,开始折纸鹤。   但徐俊崇的拥趸们显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两盏酒过后就有人起哄要玩飞花令,还特地点了新加入的徐灵鹿,说既然今日有小雨就以雨为题赋诗,让他做开令人。   一小撮人就这么端着酒杯,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着徐灵鹿,有些并未参与的学子尚不明白状况,但玩飞花令在他们的聚会上很常见,所以也向徐灵鹿的方向看过来,等着他开令。   徐灵鹿莹白的左手托着一支枫红的纸鹤,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右手端起旁边的酒杯,一饮而尽道:“我从小在山野长大,不会作诗,怕是要扫诸位的兴致了,飞花令如此高雅的活动,我就不参与了。”   众人哄闹起来,在他们的聚会上,玩飞花令是常事,即便一时自己做不出诗句,也会背涌一些,如此直白的拒绝还是第一次。   “我义兄从小随师父在山中修道,不懂我们这一套,你们别为难他了,我来开令。”徐俊崇的话看似是在为他打圆场,实在唇角那一抹得逞的笑意,徐灵鹿看的一清二楚。   说完他做了两句以雨为题的诗,虽然只是普通的遣词,没什么特别的韵味,但有了徐灵鹿对比在前,竟也显得有几分惊艳了。   有了这一茬,那群自视甚高的学子和公子哥们仿佛抓住了由头,什么有辱斯文,乡巴佬,在不远处用徐灵鹿恰好能听见的音量,各种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徐灵鹿本人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任他们说。   徐俊崇却像是怕他委屈,一直小声的和那些学子们解释,说他从小没读过书,也很少接触读书人,才会如此,不仅半分作用没有,反而越描越黑,就差把‘他确实是个乡巴佬,说不定大字都不识一个’写在脸上了。   徐灵鹿无视大厅吵吵嚷嚷的声响,专心的折着纸鹤。   身后的喧闹却忽然有了一瞬的寂静,接着又响起一片惊呼,徐灵鹿听到他们似乎是在说什么魏大人。   他回过身去,雅间的房门被打开,前几日在灵雾山脚下见过,还滴滴快马送他去徐府的那位大人,正从雅间里面走出来。   魏镜澄微微点头,对着在场的学子们打了招呼,示意大家不用行礼,继续自己的活动便好,而他则走向了徐灵鹿的方向。   一张张带着精美纹饰的彩纸,被徐灵鹿素白的指尖叠成鹤的形状,在古朴的木桌上摆成一排,此刻他专注的看着栏杆外面的灵雾山。   “那日忘了问,对于灵雾山近来的异状,徐天师如何看待?”魏镜澄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我觉得她,似乎有些委屈。”徐灵鹿没有转身,轻声的答了他的问题。   灵雾山的雾气又浓了一些,现在整座山被拢在雨雾之中,徐灵鹿总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一位少女在委屈巴巴的抽泣。   “委屈?”魏镜澄挑眉,“山怎么会委屈呢?”   这话听起来就很怪异,山川自古矗立,不知在此处缄默了多少岁月,怎会有人类的情绪?   徐灵鹿笑笑,见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完全的遮挡住了学子们的视线,便把指尖伸进桌上的酒杯中沾了些酒水,轻轻的弹在了那排纸鹤身上。   桌上的纸鹤沾到酒水后忽然便活了,歪了两下脑袋,接着纷纷展翅,穿过雨幕飞向了灵雾山。   饶是一向不信鬼神术法的魏镜澄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了,他难以置信的看向身边的人。   徐小天师伸出一点舌尖,吮了下指尖残余的酒水,看着纸鹤的方向喃喃的说道:“山会不会委屈,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魏镜澄本来打算质疑的问话,忽然全部堵在了喉咙里,竟然通通都问不出口了。 第12章   纸鹤飞出去很久都没有回来。   魏镜澄和徐灵鹿并排坐在露台的栏杆后面,谁都没有说话,沉默的注视着不远处的灵雾山,徐灵鹿时不时的给自己添些甜酒,喝上两口。   他本身是爱酒的,但是身体不好,在现代被两个师父管的很严,除了逢年过节能喝上两小杯,其余时间根本不让他碰酒,现在终于没人管了,虽然自己也在克制但还是有些馋。   魏镜澄看几眼不远处的山,就忍不住想瞄一下小天师被酒气熏得有些微微发红的脸蛋和沾着一层酒渍的饱满唇瓣。   自从魏大人出现之后,场中的学子文人们都开始一心二用,飞花令随便对一对就好,重要的是看能不能找个机会结交魏镜澄。   今日来的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寒门新贵,基本都是知道魏镜澄的。   这位大人面上只是一个五品的大理寺少卿,大理寺的活最难干,辛苦还没什么油水可捞,跟他们这群文人儒生的仕途几乎没有交集,但他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但凡做出一点功绩,后面妥妥的会封王,一旦成了亲王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了,能和魏大人交好,不能说平步青云但后面的路怕是要平坦许多。   可魏镜澄和徐灵鹿两人好像自成一个结界,一时间竟也没人敢上去搭话。   刚才嘲讽过徐灵鹿的那一小撮人心里更是煎熬,徐俊崇不是说他这个义兄是山里长大的野孩子,在京中无依无靠可以随意拿捏吗?为何他会认识魏镜澄这样的人物?   最煎熬的还要数徐俊崇本人,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费尽了心力都靠近不了的人,现在会和徐灵鹿并肩坐着喝酒。   徐俊崇恨得攥紧了手,指甲都掐进了手心里,磕磕绊绊飞花令也连错了好几次,刚才开令时在学子们心中留下的那点惊艳,此时也已经消耗的一干二净了。   等徐灵鹿面前的酒壶彻底见了底,才有一支纸鹤晃晃悠悠的从灵雾山方向飞了回来,是淡淡的紫粉色。   在小雨中飞了一个来回,它倒是不见湿,就是有些潮气,停在木桌上后,翅膀一软,啪叽瘫在了桌面上。   徐灵鹿的指尖轻轻点上去,那纸鹤像被抽掉了活气一般,变成了刚刚被折叠好时的样子,安静端正的呆在桌上。   魏镜澄目睹了这个变化,紧张的问徐灵鹿:“这纸鹤怎么说?灵雾山到底是什么情况?”   徐灵鹿有点浅浅的醉意,左手托着淡淡发晕的脑袋,右手食指的指腹轻轻点在那支纸鹤的尾巴尖上,一双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来,没了凌厉之感,反倒让人觉得有些甜滋滋的。   唇角扬起来,他冲着魏镜澄笑了笑,语气软软的说道:“魏大人说笑了,这只是张纸呀,怎么能会说话呢?”   魏镜澄被这个笑容震的呆愣了一瞬,就也跟着自嘲的轻笑了起来,这小天师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呢?   刚刚还说用着纸鹤去问山,现在又说纸鹤只是纸,纸怎么会问问题呢?   要么是真的问出了什么,不打算让他知道,要么这小天师就是个漂亮的小骗子。   “这支纸鹤可以赠与我吗?”魏镜澄用指尖轻戳了一下桌上的纸鹤。   确实是纸的质感,除了有些凹凸的纹路,也没什么特别的,要不是刚才亲眼看着它飞出,说这个脆弱的小玩意可以飞,魏镜澄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你知道纸鹤是干什么用的吗?就问我要。”徐灵鹿捏起纸鹤的尾巴,在手里转着玩。   “知道。”魏镜澄目光专注,不知道是在看鹤,还是在看那修长莹白的手指,“传情用的。”   “所以想要来学一学怎么折,以后有了心上人,就折来送他。”魏镜澄朝着徐灵鹿摊开手掌。   徐灵鹿知道他是想研究其中的关窍,还扯什么心上人,也是不容易,这纸鹤没了灵力就是一张最普通不过的纸,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他笑着将纸鹤放在了魏镜澄的掌心中。   “那你可要学仔细了,不然怕是得不到心上人的垂青呀。”   魏镜澄只觉得掌心微微一痒,那支鹤便稳稳的停在他掌心里,仔细的将这个粉紫色的小东西收好,魏大人打算回去就找人好好研究一下,它能飞起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用了什么机关。   天色渐暗,整场文会,还是没人敢来和魏镜澄搭话,返程的马车上,徐俊崇几次想开口询问,徐灵鹿到底是如何与魏大人结识的,他二人是什么关系,可徐灵鹿似乎是酒喝的多了,一直闭着眼睛倚在马车上,徐俊崇根本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只能恨恨的跟他散了。   回到东院的卧房中,徐灵鹿洗了手,好好撸了撸阿润,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家,真的好想念他的小猫咪呀。   安抚好阿润,他才开始思考今天发生的事,在道术中纸鹤算是比较低级的传信工具,需要的灵力少,好学易掌握,但同时收益也相对比较低。   徐灵鹿放出去的那一排鹤,基本都消解在了灵雾山的雾中,只有那支粉紫色侥幸见到了收信人。   他研究着纸鹤带回来的那丝微弱的灵力。   纯净又柔软,没有丝毫的邪气,戾气,看来灵雾山的事,跟邪神没什么关系,这就好办了,起码自己打得过。   细品一下纯净的灵力中又带着一丝涩意,灵力的释放者确实是受了什么委屈,徐灵鹿放出自己的灵力,缠在那丝灵力上,似乎听见一个声音清脆的少女在对他说,这支鹤颜色真好看呀。   粉紫色,看来真的是个女孩子呀。   女孩子什么的,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生物,徐灵鹿忽然就信心爆棚,灵雾山的事,他绝对能搞定。   妥善的将那丝灵力收好,徐灵鹿洗了澡,先睡觉,睡醒了给小姐姐准备礼物,然后就可以去灵雾山收功德了。   他这边睡了,而魏镜澄还在加班。   回到云京城后,魏大人就找来了天机营最厉害的机关师们,然后从自己随身的革袋中摸出了一个粉紫色的纸鹤放在了机关师面前。   机关师们满脸问号的看着他,“魏大人这是?”   “还请诸位钻研一下,这纸鹤是如何在雨中飞行的。”   “飞行?”机关师们一脸懵。   领头的小心翼翼的拿起纸鹤,众人将他围在中间,仔细端详这个小玩意。   确实是纸鹤没错呀,嗯,紫粉色,像是哪位姑娘给心上人的传情信物,细看的话上面还有烫银的花朵纹路,魏大人让他们钻研什么?这玩意怎么飞?   所以这玩意怎么可能飞得起来,朝廷这是嫌弃他们天机营碍事还要拿俸禄,打算裁撤了吗?   领头的机关师看向魏镜澄小心的询问:“魏大人,这,可以拆吗?”   魏镜澄看看那支鹤,眉头浅浅的皱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拆吧。”   机关师细心的一步步将手中的纸鹤拆开,然后,他们就得到了一张双面都有银色花朵纹路的粉紫色纸张。   纸张质量还可以,经过拆折也没有出现皱褶和损毁,可是除此以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呀!   天机营也曾做出过可以飞行的机关鸟,是木质结构的,内部齿轮相互咬合,精密无比,依靠发条之力,可以飞行一小段路程已是惊世之作,让这张纸飞行,而且要在雨中飞行,还是要了他们的命比较简单。   纸张被机关师们传递着研究了一圈,众人纷纷摇头,谁都没看出门道,领头的机关师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回大人,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纸,无论折成什么形状都是不可能飞的起来的。”   “飞行需要有力的推动,如果从高处掷出,依靠风力,也许可以滑翔一段路程,就如同纸鸢一样,但在雨中,哪怕是一点也飞不出去就会坠落了。”   魏镜澄想说,这支纸鹤穿过雨幕飞去了灵雾山,又从灵雾山飞了回来,是他亲眼所见,但这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怕给那个小天师招去麻烦。   “魏大人,这张纸可以让我们带回天机营再仔细研究一下吗?”领头人见魏镜澄一直沉默,以为是他们工作还没做到位,小心翼翼的询问。   “今日劳烦诸位了,今后这件事诸位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当是我痴心妄想就好。”魏镜澄从机关师们的表情也能看出,就算再研究几年,也研究不出什么。   天机营是祁云最善机关暗器的,以前也有神棍使出一些障眼法或奇淫巧技,都被天机营一一破解了,一点头绪都没有这还是头一次。   送走了机关师们,魏镜澄看着自己桌案上那张纸,他轻轻拿起,对照着之前留下的折痕,精心的把纸张还原成了一支小巧的纸鹤,放在了成叠的卷宗旁边。   白天一整天都耗在庄园里,今日呈上来的卷宗积压到现在还没有看过。   大理寺事多且杂,有灵雾山被大雾封山这种大事,也有百姓之间的小事,魏镜澄都一一批复了,在灯下看卷宗,眼睛实在酸涩,他便不由自主的看向桌案上那支纸鹤,看几眼那柔和的粉紫色似乎能带来短暂的舒适和清明。   想什么呢,那只是一张纸而已。   魏镜澄处理完所有积压的卷宗,吹灭灯盏,去了卧房。   书房的门刚刚合上,案桌上那支鹤,举起一边翅膀盖住自己尖尖的喙,轻微的抖了两下,好像是在偷笑,可惜谁都没有看到。 第13章   徐灵鹿一觉睡醒,钻出芥子空间,发现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简直非常适合上山。   他加固了一下房间周围的结界,又钻回房间里,去给即将见面的小姐姐挑选礼物。   由于他一直蓄着长发,很好做造型,并且还是脸蛋天才,穿上汉服就像是古代的翩翩公子活了过来,所以在现代很受汉服圈小姐姐们的欢迎,许多商家都喜欢用他做模特。   衣橱里除了阿悟师父给他做的那几件法衣之外,都是各个汉服商家赠送的,化妆品和护肤品也攒了很多,全都堆在衣帽间里。   徐灵鹿进去翻找出了一个化妆品礼盒,这个牌子主打复古国潮,很适合用来送古代的小姐姐。   礼盒是双层镂空木质的,内里是清漆面的木盒,外面包裹着一层镂空的木头雕花,看上去古朴大气,盒子上有一个小小的锁扣,是个精巧的小铜锁,打开来分为上下两层。   上层放着四盒胭脂,一盒粉膏和一盒眉粉。   胭脂每盒都是独立包装,银色的金属小盒子,阳刻的花纹繁复精美,打开后有一面小镜子,方方正正的一小块胭脂看上去莹润可爱,旁边还配有一把小巧的唇刷,这四盒胭脂的色号都很好看,日常粉嫩不荧光,很非常适合少女。   粉膏是木质盒子装的,细腻又白皙,带着一片皮质的小粉扑,眉粉则是大家都能用上的三色眉粉。   下层放着两盒眼影和一把银质手持妆镜,妆镜背面的花纹是一棵花繁叶茂的大树。   徐灵鹿将东西检查了一遍,准备找块好看的布料包起来,放进竹篓里带去给山神小姐姐。   正在屋中翻找,他却感到了有纸鹤在啄外面的结界,正是昨日赠与魏镜澄那支。   纸鹤来报信,说明魏镜澄那边有情况,徐灵鹿急忙去查看那丝灵力,昨日还纯净柔软的灵力,现在竟然散发着丝丝黑气,应该是灵雾山出事了。   今日有早朝,下朝之后,魏镜澄打算处理一下大理寺的日常公务接着就去灵雾山那边看看事情的发展。   他还没坐到案前,一直在灵雾山驻守的严忠就冲了进来。   “大人!出大事了呀!”严忠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细说。”魏镜澄眉头皱起,要是再说什么精呀怪的,这次就打他二十板子。   “有……有一队人,绕到北面的防卫缺口,上了灵雾山,带头的说是之前被困的那支木客队伍,他们又招了十几个市井的地痞,扬言要是灵雾山断了他们的生计,就要放火烧山……”   “找死!”魏镜澄声音又冷又沉,他们虽在灵雾山下布控了官兵,但整座山的范围太广,根本不可能做到处处都有人手。   山的北面是背阴面,地势极为陡峭,哪怕是经验老道的猎户也很少有人敢去灵雾山的北面,这群木客是不要命了吗!   “他们的家人寻到了山脚下,说人已经进去两日了。”严忠终于喘匀了那口气,接着汇报,“可是这两日,山脚下没有发现任何人,我们惯常巡查的山路上也没有人,灵雾山一直在下雨,天气又冷,再不去找,恐怕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了。”   严忠说的没有错,在深秋下着大雨的深山中,失温是非常容易造成死亡的,大几十条人命绝非儿戏,魏镜澄立刻调派人手,带着队伍前往灵雾山。   他们午后出城,云京城碧空如洗,秋天的太阳炽而不烈,高悬在空中虽然有限但也有一丝融融的暖意。   越靠近灵雾山,天色就越暗。   层层叠叠的乌云如同完全浸湿的棉被一般,重重的压在天幕上,出城门走了还不到一里路,魏镜澄的马蹄下就溅起了小朵的水花。   就这么不到二十里的距离却像是两个世界。   马队在大雨中疾行,迎面掉下来的雨滴,落在人脸上,甚至能把人砸的生疼。   魏镜澄一行人骑上一小段路,就要抹掉脸上的雨水,等到达那个他们临时办公的小院,各个都已经从里到外湿的透彻。   现在分明还不到傍晚,小院所在的位置却黑的如同午夜,只能依靠燃起的火把照明。   借着火光,魏镜澄仰头看着不远处的灵雾山。   巨大的山峦被罩在浓郁的雾气中,在阴暗的天穹之下,像一个可怕的紫黑色怪物。   如果此刻要冒雨上山寻人,每一个上山的人,都有生命危险,可如果不上山,那几十个木客恐怕撑不过今晚。   两难的抉择让魏镜澄焦头烂额,士兵们虽然忠诚无畏,可他却不能白白让属下送了性命,但不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去死。   最终魏镜澄决定,自己亲自带官兵上山寻人。   众人在腰间系上绳索,再将绳索连接在一起,举着火把依次上山,只要不迷失不分散,应该可以大大降低伤亡的风险。   大雨滂沱,雨点越落越急,密集的形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众人准备的火把,还没走出小院就被雨水浇熄了,反复如此,搜寻的工作没有一点进展,大家被困在这一方小院中不得寸进。   魏镜澄只能差人去天机营看看有没有那种大雨浇不灭的火油可以用在火把之上。   到了山脚下,却无法上山寻人,加上天冷雨急,官兵们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就在魏镜澄一筹莫展之时,一辆快散了架子的马车,从厚重的雨幕中冲了出来,险险的停在了小院门口。   魏镜澄和严忠忙打着伞下去看,只见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人,刚落地,脚都没站稳,都扶着小院的墙疯狂的干呕。   隔着厚重的雨帘看不清具体的样貌,魏镜澄只是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他加快脚步走过去,将手中的伞遮在那人头上,伞下的人终于平稳下来,喘着粗气停止了干呕,抬起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看向他。   是徐灵鹿。   他穿着蓑衣,背上似乎还背着东西,显得鼓鼓囊囊的,手中遮雨的帽子大概是下车下的急,没来得及带上,头发和脸顷刻就被雨水浇透了,额边的碎发一缕缕的粘在脸颊上,狼狈的让魏镜澄有些心疼。   魏镜澄为他撑着伞,陪徐灵鹿在原地又缓了一段时间,才开口问他:“好些了吗?”   徐灵鹿朝他虚弱的笑了笑,做了几个深呼吸,“这破马车实在是太颠了。”   说完他站直身体,将手中用来遮雨的蓑帽带在头上,便要向着灵雾山的方向走过去。   魏镜澄赶忙拦下他,“你要去干吗?”   “上山呀。”徐灵鹿说的理所当然,似乎根本看不见眼前的大雨和这黑压压的天。   在发现那丝灵气不对劲之后徐灵鹿就想来灵雾山,但城中的车夫们但凡车好一点的,都不愿意往这边来,废了好大功夫他才终于找到一架愿意过来的马车,在车上被颠的差点灵魂出窍。   到山下之后,才发现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糟糕一些。   如果说之前灵雾山的雾气是灵气大于妖气,那么现在几乎感觉不到灵气了,整座山都向外散发着暴戾的妖气。   那个委委屈屈抽泣的少女,现在愤怒的搅动着这一方的天气,似乎已经有些失控了。   魏镜澄自然不可能让他独自上山,执意要将徐灵鹿引到小院的堂屋中休息,而徐灵鹿却执意要往山上去。   两个人在雨中面对面僵持着,最终魏镜澄无法,将今日收到的情况全都告知了徐灵鹿,小天师才随他回了小院。   难怪灵雾山变的如此愤怒,这群人居然想放火烧山,真就对这座为他们提供了生计和资源的山没有一点敬畏与感恩之心,简直是狼心狗肺。   徐灵鹿可以不去管这群人的死活,可他在乎这座山,那丝灵气很新,山里的灵应该年级不大,她要是真的将这些木客困死在山中,几十条人命的因果背在身上,这个灵应该会直接被天雷劈的灰飞烟灭。   现在唤回她的神志,将人救出来,就还能保住那个喜欢粉紫色纸鹤的小姐姐。   “事不宜迟,必须马上进山。”徐灵鹿的脸上难得没了笑容,严肃又冷淡的看向魏镜澄,“不然那些人都得死在里面。”   “山里现在非常危险,我不能带着我的属下去白白送死,等特制的火油送来,能保证火把不熄,我们就立刻动身。”魏镜澄晓之以理。   总觉得小天师的气场变的凌厉又冰冷,比他这个‘身经百案’的大理寺少卿还要强大。   “等你的火油送到,他们尸体都要凉了。”徐灵鹿轻哧,魏镜澄这番劝慰的说辞,分明就是不信他能解决,还怕自己要担责任,“而且我独自进去,人能救出来,魏大人可记上一大功,要是救不回来,也不过多折一个人进去,还是自愿的,死马当作活马医,又不用魏大人担责任。”   这话说得魏镜澄面色铁青,却又无力反驳,他只是谨慎行事,并不怕担责,小天师明显是有些误会了。   他压下心底的火气,盯着徐灵鹿,语气低沉,“那我带一队人与你同去。”   “人越多越糟糕。”徐灵鹿将头转向窗外,看着巨大阴沉的山体,“我独自一人去,有七成把握可解决,若是魏大人不信我,要带一队人同去,那便只剩下两成。”   “那我与你同去。”魏镜澄坚定的看着他,起身挡在了门口,“不然就等火油和援军。”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徐灵鹿独自一人进山,这小天师坐个马车都要撑着墙干呕,怎么能让他在这种天气单独去大山中面对未知的危险。   徐灵鹿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轻叹一口气,也知道自己刚才是误会他了,那几句话说的不好听,为了弥补就把魏镜澄带上吧,一个人他还是保得住的,而且魏镜澄身有紫气是王爵之命,就像张护身符,说不定什么时间就能用上。   徐灵鹿从百宝囊中摸出一个坠着小铃铛的金镯子带在手腕上,随着他的动作,那铃铛叮玲玲的,不仅魏镜澄,就连堂屋外的官兵们也忽然觉得耳目清明,之前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竟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带好镯子,小天师又摸出一张符纸,狠狠心咬破了自己右手食指的指尖,一滴殷红落在那符纸上,看的魏镜澄心头被针扎到一般,尖锐的疼了一下。   魏大人莫名的用右手抚上自己还在微微发疼的心口,那张融着血渍的符纸,就被徐灵鹿一把塞进了他左手中。   “这张符魏大人要贴身带好,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离身,可保你平安。”   魏镜澄看了看左手中的符纸,折叠整齐,放在了心口处的内襟里。   那滴血已经彻底消融在符纸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从未滴上去过那般,但他就是觉得这符纸甜腥又滚烫,带着徐灵鹿独有的气息,一直贴在他心口上。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魏大人还没从中回过神来,手里就又被塞进了帽子和蓑衣。   接着就听见小天师清冷的声音,“进山。” 第14章   雨水继续不停的从天穹中浇下,守在小院内的所有官兵和暗卫在听闻魏大人要和徐天师独自进入灵雾山中后都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按照众人的经验,搜山当然是人越多越好,而且现在已经入夜,气温更低,就算大雨停了,山里也是一片黑暗,比起白日的山要危险数倍。   最终魏镜澄下了军令,命所有人严阵以待,一旦山中有信号或者他们一日内还未返回,就要随时行动接应,这才勉强将众人镇压下来。   两人走出众人的视线后,徐灵鹿默默的张开一个小结界。   魏镜澄走在前面,原本一边走路一边在思考着如果在山里遇到种种凶险应该如何应对,走着走着却觉得那种被雨滴砸到身体的轻微击打感消失了,他诧异的抬起头,发现自己像是被罩在一个无形的罩子中,而雨水全部被阻隔在罩子外面,落在离他头顶大约一米远的地方,就拐弯向四周滑了下去。   这肯定又是小天师做的,魏镜澄回过头去,后面的徐灵鹿,已经脱掉了沉重的蓑衣和帽子,那两样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随手丢掉了,反正此刻小天师一身轻松的背着小竹篓跟在他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   “这个对你有影响吗?”强行被踹开了新世界大门的魏镜澄用手指指着上方忽然拐弯的雨滴们问道。   “那肯定是要消耗灵力的呀。”徐灵鹿眨巴两下眼睛,“灵力消耗过多的话,对身体还是有影响的。”   但是挡雨消耗的这点灵力,完全不值一提。   “那还是收起来吧,我们穿着蓑衣也能避雨。”魏镜澄悄悄的放慢脚步,距离小天师更近一些,罩子范围缩小的话,是不是消耗的灵气能少一点,“实在不行,你就自己罩着,我淋雨也没关系。”   “我身体不好,蓑衣湿了之后,又冷又沉,要是染了风寒,对身体影响更大。”徐灵鹿撇撇嘴,“我们两人一起出来,哪有让你独自淋雨的道理,你要是病了,我于心何安。”   两人都是肉体凡胎,灵气消耗可以补回来,要是染上风寒就实打实的要喝苦苦的药汤和挨针扎了。   魏镜澄只能领了小天师的好意,他将脚步又放慢了一些,两个人从前后脚走着,变成了并排而行,没想到这小天师还挺娇气,淋一点雨就会生病,他的体温偏高一些,多少能帮徐灵鹿抵挡一丝寒意。   山道本来就不宽,即便徐灵鹿身形纤细也是个成年男子,更不要说魏大人比一般男性还要高大些,两人并排几乎是手臂贴着手臂,时不时摆动的手背还会擦撞一下,徐灵鹿也意识到了魏镜澄是担心他结界撑得太辛苦,所以尽可能的缩小结界的范围。   这魏大人还蛮体贴的嘛,徐灵鹿轻笑了一下,仰头对身边的人说:“其实如果你能给我一丝气运的话,我就不用再消耗自己的灵力了,不仅结界能随便撑,还能顺便照个亮。”   借别人的气运是天师们的基础手段,但万事有因果,有借就有还,而且还要收利息,魏镜澄身上的紫气可是稀罕货,贵的要死,徐灵鹿借是借不起的,所以他才说了‘给’,如果是魏大人自己同意的话,那就可以白拿不用还因果,白……嫖什么的,是最爽的。   “可以随你取用。”魏镜澄也不问对自己有没有影响,经过之前的发生的事,他对徐灵鹿的人品和手段已经信了七成,现在山里只有他们两人,算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相信小天师不会伤害他。   哇!敞亮!   徐灵鹿苍蝇搓手,用紫气避雨和照亮,他一定是全祁云最奢侈的天师。   指尖轻轻的点了下魏镜澄恰好擦过来的手背,一丝气运就这么被徐灵鹿拿了过来,顺着白皙的指尖绕了几圈,消散了。   接着魏镜澄敏锐的发现,身边的结界似乎更加厚实了,不仅雨点落不进来,连周围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都听不见了,他现在只能听见两道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和自己‘砰砰’的心跳。   小天师拿了紫气,又从百宝囊中摸出几张空白的符纸。   符纸在他手中无火自燃,然后化成了几个不再熄灭的火球,跟在两人身边,不仅能照亮,连周身的温度都暖了许多。   按道理说有了紫气支撑,不再消耗灵力,这结界想撑多大就能撑多大,而且有了小火球们在身边温暖又明亮,根本不再需要魏大人那点体温,但魏镜澄就是莫名的不想再独自一人走在前面,两人依然这么肩并肩在狭窄的山道上继续前行,若是有雾气朝着他们拢过来,小天师就晃晃手腕上的镯子,那铃音一响,雾就散开一大截。   随着山路的坡度越来越陡峭,徐灵鹿的喘息声也开始越发沉重起来,一步三晃的样子,看上去确实身体不大好,体力也很差。   魏镜澄见他实在累得厉害,就想提议休息一下,他们进山寻人走到现在一个人都没见着,还不知道要再走多久,魏大人借着火球的光亮打量四周,想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却怎么看都觉得眼下这地方不大对劲。   他自幼在云京城长大,京郊这座灵雾山,每年要来好几次,他们今日是从山南面走上来的,走的是平日里各类来山中的人惯常会走的大路,虽然雨大风急还有雾,可他能确定,这个地方他从未来过。   槽糕,魏镜澄在心底暗骂自己,刚才在路上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没注意什么时候走到了这个地方。   他扭头去看旁边的徐灵鹿,只见小天师在认真喘气,仿佛天地间只有呼吸这一件事,根本没注意到眼下的情景。   “徐天师,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好像不大对呀。”魏镜澄停下脚步,开口提醒他。   “呼……呼……呼……”徐灵鹿也跟着停下脚步,双手扶在腰上,猛喘,好不容易喘匀了才回答,“哪里不对?”   他抬起右手指向右侧的斜上方,两个小火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忽悠忽悠的飘了过去,那微弱的幽光照出了一个巨大的树影。   “喏,你看,就要到了。”   隐在黑暗中的阴影非常巨大,几可参天,魏镜澄身材已属高大,可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将头仰到最高都还看不到那树影的顶端,这下可以确定,这个地方他确实没有来过了。   依照这颗树的大小,树干怕是五六个成年男子合抱都抱不住,山中若是有长了这么多年的参天古树一定会被保护起来,说不定还日日有人前来祭拜,他却从未听闻灵雾山有这么一处地方。   “徐天师的意思是,我们要寻的那队人,现在就在那颗大树下避雨?”有这颗树的庇护,那些人的生还机会怕是要大一些。   “怎么可能。”徐灵鹿冷冷一笑,“而且谁说我们进山是来寻人的,我就是来找她的。”   找树?魏镜澄心中便是有一万个疑问,也知道此刻不是问的时候。   徐灵鹿撤了结界,此地已无风雨,静的落针可闻,只有小天师的粗喘声在空寂的山中回荡着,环绕包裹着魏镜澄。   魏大人揉揉额角,让自己尽量的少在意这些外物的干扰,去专注正事,效果显著,很快他就发现了更异常的事情。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视线也越来越清晰,那无风无雨的地方,那颗巨木的枝条居然在大幅度的狂乱摆动着,整棵树看上去异常的暴躁,对于危险的本能感知,让他一把拉住徐灵鹿的手臂,“不可再往前去了。”   “害怕的话,你就待在此处。”徐灵鹿的面色也凝重下来,看这枝条的狂乱程度,山神就快要彻底失去神志了,“我要尽快过去,等她彻底陷入癫狂,就再无成神的可能,只能做妖怪了。”   说完,这小天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了魏镜澄的钳制,上气不接下气的向着那颗大树奔跑了起来。   在黑暗中,看着徐灵鹿奋力的奔向远处那棵巨大又诡异的树木,魏镜澄心里畏惧和惊异,似乎都被那个纤弱的身影驱散了,他没有留在原地,脚步也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   此刻徐灵鹿已经到了大树底下,他也来不及喘息,就从百宝囊中抽出了一叠符纸,双眼紧闭,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符纸放在眉心处,左手在右手下方结印,嘴唇翕动但没有发出声音,应该是在念着咒语。   片刻后,那双眼睛睁开,眸中似有寒星跌落,目光有如实质般的专注看向大树的树冠,手中的符纸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甩了出去,像最锋利的暗器,划破了周围的空气,直直飞向树干。   符纸贴上树干,大树的枝条先是舞动得更加狂乱,顷刻后那些枝条像是有意识一般,停止了四散的舞动,齐齐向着徐灵鹿的方向抽了过来。   从魏镜澄的位置看过去,像是那巨大恐怖的树木,伸出无数条的怪手一起袭向徐灵鹿,要将那个纤弱又挺拔,宛如翠竹般的身影,彻底吞下。   魏镜澄加快了脚步想要冲过去帮忙,却忽然撞上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像一张透明的网,柔软,坚韧但看不到实体,魏镜澄再次蓄力朝着那张看不见的大网撞过去,依旧被拦了下来。   他被这道柔软的结界,挡在徐灵鹿和巨木的世界之外,也挡住了所有危险。 第15章   无论魏镜澄在结界外如何撞击,拍打,始终不得寸进,即便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劈砍,结界也一样纹丝未动,魏大人只能咬牙切齿的看着结界内发生的一切。   枝条疯狂的袭击过来,徐灵鹿指尖夹着灵符一边格挡一边向着树干的方向前进,但枝条又多又密,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眼见一根手指粗的树枝直直的抽向了徐灵鹿的后腰,这一下自然是没有挡住,小天师被抽得踉跄了一步,稍微稳稳了重心又继续往前走。   有了这一次破口,那些枝条好像找到窍门般屡屡得手,小臂,肩背,小腿处都被枝条抽到,徐灵鹿好几次差点摔倒,但他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在树枝们的围攻中艰难的向前走着。   魏镜澄疯狂劈砍着那层透明又柔韧的网,大声的叫喊,试图将徐灵鹿叫回来,但结界中的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   又有一根枝条从后面扫向他的膝窝,右腿被扫中,徐灵鹿彻底失去了重心,右边的膝盖重重的砸在地面上,趁着他身形不稳,左边一根细小的枝条狠狠扫在他的面颊上。   脸颊上皮肤娇嫩又没有衣物遮挡,这一下立时就见了血,寸许长的口子汩汩的往外冒着血珠子,那枝条上有一个小叶片沾到了他的血珠,整个枝条‘咻’的一下就缩了回去,这根枝条附近的一些枝条也缩了回去,可还是有些不怕死的树枝在向徐灵鹿的方向抽打。   魏镜澄在结界外看的目眦欲裂,手中的刀更疯狂的砍向结界,可却是徒劳无功。   他心里此时也有了怨怼,刚才遮雨的时候,小天师说两人一起出来,让他独自淋雨,自己于心不安,那现在呢,让徐灵鹿独自对抗妖物,自己待在安全的结界外面,他就能心安吗?   这小天师太能戳人心窝子了!   此刻半跪在地上的徐灵鹿却没想这么多,他是天师,魏镜澄是普通人,他独自一人过来,有各种手段,可以先沟通,沟通不了就打,实在打不过还可以跑,但魏镜澄要是过来,虽有紫气护体死倒是不至于,但重伤绝对是没跑了,所以他才设了结界,将魏大人挡在了外面。   一是护他周全,二是不想让他过来添乱。   徐灵鹿两指擦过自己的脸颊,将血抹在眉心之上,看向面前还在舞动的枝条们,轻叹了一声,“唉,本来不想拿血烧你的,但现在既然有了现成的,总不能浪费吧。”   说完他举起灵符,贴在带血的眉心上,结印,念咒,灵符出手,碰到枝条全部被薄薄的纸张斩落,几张灵符带着破风之声飞向树干,就这么钉了上去。   在灵符钉上树干的那一刹那,所有还在摆动的枝条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纷纷回缩,树枝们团在一起,这颗巨大树木的树冠居然缩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大球,然后整颗树开始微微的抖动。   徐灵鹿撑起身体,从百宝囊中掏出一个白瓷罐,挖出一坨透明的软膏涂到脸颊上止血,膏体刚刚触到伤口,小天师就疼的连续‘嘶嘶嘶’了好几声,师父给的药,效果是好的,但疼也是真的疼。   脸颊上的伤口瞬间止血,小天师几步窜到树下,手掌轻轻抚在树干上,这高大到遮天蔽日的大树依然在轻轻颤抖。   天师的血咒,威力巨大,徐灵鹿将手指放在符纸边缘,对着树干说:“醒了吗?血咒烧魂,再贴下去怕你受不了,你别乱来,我就给你揭掉。”   头顶上传来一阵树叶抖动的‘沙沙’声。   “呜呜呜呜呜呜,坏蛋天师!你为什么要用血烧我?!”   这怎么还恶树先告状呢?徐灵鹿差点被她给气笑了,“不管你是妖还是神,也要讲点道理,要不是你把我的脸颊抽出血了,我拿什么血来烧你?”   大树被他的控诉问的一愣,树叶和枝条静默了一息,接着又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沙沙’声。   “呜呜呜呜呜呜,这位天师,对不起,我刚才控制不了自己的神志,我不是故意的。”   见树哭的好大声,徐灵鹿抬手撕了血咒,那被烧得缩成一团的枝叶们慢慢舒展开来,平和的向外伸张着,一切终于回到了原位。   “那群被你困在山里的人可能快要死了。”徐灵鹿抓紧时间办正事,对着刚刚平复下来的树提要求,“你快点将天气复原,我好叫人救下他们,不然后果会很严重的。”   ‘沙沙沙’树很委屈的‘哦’了一声,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应该赶快放掉这群人,可还是很不甘心。   “他们要烧我!我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却要烧我!”树的情绪又忽然激动起来。   “你要是再不听话,那我也要烧你了哦。”眼瞅着枝条又要甩起来,徐灵鹿笑眯眯的举起符咒,“凡事有因果,他们要是欠了你的因果,我会让他们十倍偿还。”   树‘咻’的一下又怂了下来,血咒烧树真的好疼,跟雷火一样疼。   而且这小天师看上去说话很算数的样子,应该能帮她讨回公道,‘沙沙沙沙’。   “他们大多都在山北面的几个山洞中,很好找的,有几个跑出去了,在树木特别茂密的地方找,应该就能找到。”   树呐呐的将那些木客的位置告诉了徐灵鹿,然后她的枝条开始缓缓的像外舒展。   山脚下的小院中,镜一和严忠带着暗卫和官兵一直盯着灵雾山的方向,连眼睛眨的都比平日里要少,生怕眨眼之间就错过了魏大人发的信号。   此刻所有官兵都激动的站起身来,一起欢呼着。   “雨小了!雨变小了!雨要停了!”   “云也散开了,你们快看呀,云开始散了!”   “那是月亮吗?我好像看到月亮了!”   “快看那雾!灵雾山的雾飘散了!”   随着大树的舒展,原本凄风苦雨,被大雾闭锁的灵雾山也慢慢的平和了下来,再一次对人类敞开了怀抱。   徐灵鹿设结界设的理由充分,理直气壮,可看到结界外面,双眼发红瞪视着他的魏镜澄时,还是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他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   小天师垂着脑袋,也不敢抬头看人,默默的将一叠符纸递给魏大人,“你将这叠符纸给进山的士兵们每人发一张,我算了一下应该够数的,可以保他们神志清明不失散。”   “我留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徐灵鹿又弄出三个符纸火球,忽忽悠悠的飘在魏镜澄身边,“你跟着这些火球走,便能顺利的走到大路上。”   魏镜澄想要质问徐灵鹿为何将他拦在结界外面?为何对他如此不信任?要是完全不相信他又何必要带他进来,照徐天师的手段,在路上随便迷晕了他,扔到路边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但是看着徐灵鹿黑色的马尾一甩一甩,垂着头东摸摸西摸摸为他们准备这些东西的样子,魏镜澄的质问又全部堵在喉咙里,一句都问不出口。   徐灵鹿一不是朝廷命官,二不是官府供养的僧人和道人,完全可以不管此事,可他不仅管了,还将这件棘手的事情彻底解决,在解决的过程中还受了伤。   而将他拦在结界外面,应该也是怕他有危险,所以他又有什么立场质问呢。   理智上很清楚,但魏镜澄心里就是不甘。   他首次打心眼里对自己的身份有些不大满意,魏大人想着他得换个身份,让小天师以后不能再如此理直气壮的将他拦在结界外面。   见魏镜澄一直没动,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徐灵鹿小心的用手戳戳,然后指了指天空,“现在天气已经转好了,不会再有太大危险,快去吧,那些木客等不了太久的。”   夜空中万里无云,银月如盘,还有星幕点缀,魏镜澄将符纸收了,深深的看了徐灵鹿一眼,道了声保重,然后转身披着星月大踏步的离去了。   看着他肃杀的背影,小天师在心里默默念叨。   完蛋,怎么总觉得魏大人好像生气又委屈呢?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个渣男。   再回首,银色的月华之下,一位翠绿衣裙的少女坐在巨木下面,正倚靠着树干打量着他。 第16章   那坐在大树下的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身型纤细,皮肤雪白,长相柔和又清丽,一双眼睛清澈的像刚才山涧淌出的山泉,似乎自带着治愈功能,是让人一见心底就能生出喜爱和舒适情绪的模样。   精怪们大多单纯又直接,根本不懂含蓄和掩饰,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徐灵鹿的脸看,生生将小天师看的脸红了。   徐灵鹿低头,手虚握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你总看着我干嘛?”   “你长得真好看呀!”少女由衷的感叹,情绪饱满,兴高采烈。   但下一刻情绪就低落下来,蔫头耷脑,眼睑都垂下来不敢再看向徐灵鹿,小声的说:“之前划伤了你的脸,真是太对不起了!”   她说话带有某种特殊的韵律,就像清风穿过林间,树叶发出的愉快声响。   话音刚落少女澄澈的眼眸中就迅速充满水雾,泪水开始在眼眶里蓄力,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呜哇,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把你那么好看的脸弄伤了,万一留下伤疤可怎么好?”   徐灵鹿被她真情实感的大哭震撼到了,刚琢磨着怎么开口安慰两句,小姐姐就在自己的右手食指的指尖上凝出一颗小水珠,递到徐灵鹿面前,“这个灵露很难得的,很久很久才能凝出一滴,我都悄悄的藏在叶子里面,不舍得用,攒了好多年,非常珍贵的,你……你快涂在伤口上,不仅不会留下疤痕,还不会疼。”   小天师接过她指尖上那滴露水,触手就感觉到了充沛的灵气,将指尖的露水涂在脸颊的伤口上,原本还在烧疼的伤口瞬间清凉又舒缓,确实是好东西呀!   黑心天师默默的卷起了衣袖,展示小臂上被枝条抽打出的红痕,接着又挽起裤腿,展示小腿上的,要不是这棵树的人形是个少女,对着她脱衣服有耍流氓的嫌疑,估计黑心天师会连上衣都脱掉,把背上和后腰的痕迹也露给人家看。   “你看!这些地方也受伤了。”徐灵鹿举着胳膊凑到少女面前,语气委屈巴巴,“还有后背,肩膀,腰上,都被枝条抽到了,你刚才下手可真狠!”   那个灵露再多来点呀,摩多摩多。   作为一棵树哪有人类那么多坏心眼呢?女孩还以为自己真的把徐灵鹿伤的很严重,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长相纯稚,气质干净到不染尘埃的天师是在碰瓷。   她再次奋力的将自己在漫长岁月中收集到灵露全部凝结了出来,右手莹白的掌心中托着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水球,圆滚滚的还在流动着,然后抬头真诚的望向徐灵鹿,刚被泪水洗过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我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徐灵鹿被她逗笑,女孩子果然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存在,他又要了五,六滴灵露,拿竹筒装好,珍惜的收进百宝囊中,就让少女将其余的露水都收了回去,小姑娘攒了好几千年,他怎么好意思把人家的宝藏全都骗走。   而且他身上这件衣服是阿悟师父帮他做的法衣,防御力很强的,被枝条抽到的时候虽然有些疼,但伤的并不重,大部分伤害都被法衣抵消掉了,只是他皮肤比较白皙又娇嫩才留下了一道红印子,说起来就只有脸颊上这道伤口是实实在在的,涂抹了少女给的灵露现在也快要痊愈了。   “小天师,你叫什么名字呀?”少女显然对这个唤回她神志的天师很有好感,“我叫曦梧,本体就是这棵树。”   “徐灵鹿。”小天师报上自己的名字,走到树下和曦梧并排坐在一起,“曦梧,是梧桐树吗?”   “哇,你猜到了!”曦梧显然很开心。   她之前是树,一直沉默的长在深山里,后来开了一点灵智,就会和周围的植物鸟雀说话,可那些植物和鸟雀都没法回应她,说来说去也只是她在自言自语的‘沙沙沙沙’。   化成了人形之后,她也只敢无人的时候在灵雾山中走一走,好几千年了,这是第一次能面对面的和人聊天,感觉很奇妙。   “徐…灵…鹿。”曦梧轻轻的重复了一遍,然后向着小天师绽开了一个灿烂又纯净的笑容,“记住了!你的名字可真好听呀!和你很相配。”   她表情真诚语气诚恳,徐灵鹿脸上的热度才下去,现在又有要脸红的趋势,好家伙!这里的精怪都这么会的吗?这谁顶得住?   “你是灵雾山的山神吗?”徐灵鹿连忙岔开话题。   “山神……”曦梧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灵雾山只有我一个灵,应该是山神的,之前就快要被天道接纳了,但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做山神了……”   哦,明白了,原来曦梧这个小山神还没过实习期。   “放心,我的同伴一定可以救出困在山中的那些人,你不会因此背上因果而无法成神的。”徐灵鹿见自己一个问题把见习的小山神给问EMO了,连忙安抚。   “为什么刚才你的同伴没有过来呀?”曦梧虽然神志不是很清醒,但也看到了结界外的魏镜澄。   “他带了佩刀,我怕他不小心用刀砍伤你,就没让他过来。”徐灵鹿睁着眼睛说瞎话。   “凡人的刀可伤不了我。”曦梧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小骄傲,“我的树皮很坚硬的,他要是砍我,不仅伤不到我,还有可能将自己的手腕震碎。”   徐灵鹿好笑的看着她傲娇的小模样,心里念叨,可说是呢,我不就是怕你把他手腕整碎了才不让他过来的吗。   “不过我怕火,特别怕别人烧我。”小山神毫无心机的道出自己的弱点,顺便给徐灵鹿展示了她左手的小拇指,有小半截指头现在还是焦黑的,“这是以前被雷火劈到时烧得,都好几百年了也没好,被烧得时候可疼可疼了。”   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被雷火焚烧的那种感觉,曦梧一边说一边皱起了脸,“他们也说要烧我,所以我才生气了。”   说到这里,曦梧又开始抽泣起来,徐灵鹿最怕女孩子哭,连忙从百宝囊中摸出一块印着卡通图案的手帕塞到曦梧手里,柔声安慰,“没关系,不怪你,都怪他们要放火烧山,你才生气的,还有什么委屈,你慢慢说。”   曦梧看到手帕上胖嘟嘟圆滚滚各种姿态的猫咪,‘噗嗤’笑了一下,心情也好了不少,伴着树叶的沙沙声响,慢悠悠的给徐灵鹿讲起了她的故事。   她是灵雾山中的一棵梧桐,从她是个种子到现在,大概已经活了快要上万年,但是作为有灵智有人形的灵,不过才几百年。   相较于其他已经有千万年经验的老山神来说,曦梧是个非常年轻的灵,她自己人形是女子,爱美爱漂亮,就也将她的山装扮的漂漂亮亮的,所以灵雾山才能四时皆有美景。   老山神们都活得太久太久,见惯了万物枯荣,物竞天择,但曦梧却不是如此,她心软,对灵雾山的一花一木都很疼爱,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和好奇。   在山中空寂无人的时候,她会悄悄出来巡视,将被大风吹落的雏鸟放回巢穴,把迷路的野兔带回自己的草窝旁边,给松鼠家里添几个坚果。   一些被大树遮挡住阳光的花朵也会被她挪出来,在一块阳光雨水充足的地方重新绽放。   就连路边被人们衣襟挂断的树枝和踩折的小花都被她一一扶起来接好。   时间久了灵雾山的风景越来越秀丽,物产也更加的丰沛。   山中有一群猴儿非常有灵性,它们会摘取最新鲜的野果,找最清冽的山泉水,偷樵夫和猎户喝水的瓷坛子来酿猴儿酒。   猴儿酒非常难得,要酿好多坛才能得一坛,可每次得了酒,猴王都会在曦梧的树根上埋一坛,算是供奉。   灵智高的生物,一般繁育都比较困难,这个猴群有好几年没有小猴子降生了,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得了只小猴,却因为调皮攀到了大路旁的树上。   那日刚好有群书生进山游览,看见路边的树上有只小猴子,就起了捉弄的心思,一起打赌,谁用碎石击中猴儿,其余的人下山后就请那人喝酒。   一群人追赶着小猴子,拿碎石在后面砸它,猴儿自然惊慌,在树冠之间疯狂的逃窜,但它年幼力气小,逃了没多久就渐渐体力不支,爪子没抓稳树枝,直直的从树冠上落了下来,砸在了一块大石上。   书生们见谁都没有砸中小猴,赌约作废,就悻悻的离去了,等猴群和母猴找到这只小猴子时,小猴已经奄奄一息快要死去了。   猴王带着母猴和小猴到曦梧的本体前,母猴声声的悲哭和惨嚎,听的曦梧心里一抽一抽的,她给了小猴儿一滴灵露,却也只能暂时稳住小猴子一口气,让它多活些时候,她是植物化成的灵,能与花草树木沟通,能操控灵雾山周围的天气,却没有能力救治动物,这只小猴子伤的太重了,灵露都没用,山中的花木草药更是救治不了。   母猴就这么在曦梧的本体前哭了好几天,眼看也要力竭和小猴一起死去了,一朵蒲公英告诉曦梧旁边的九锋山有一只蓬面鬼,很会为动物疗伤。   曦梧听了大喜过望,决定带着小猴儿去九锋山找那蓬面鬼,却没想到这一去,把心落在了九锋山上。 第17章   九锋山就在灵雾山旁边,与灵雾山的花草繁茂,秀丽端和不同,它山势险峻奇绝,直插云霄,基本都是巨石和深林,是一座锐利又危险的山。   山势艰险自然人迹罕至,所以九锋山中有一些非常珍异的走兽和禽鸟,倒是猎户和一些围猎者的最爱。   日久年深,一些被猎户们猎杀掉兽类和禽类们残余的灵智慢慢凝聚在了一起,成了一股灵气,而从这股灵气中就化出了蓬面鬼。   蓬面鬼虽被狩猎之人称作为鬼,却并不是鬼魂,而是山间的精灵。   他们寻常不会主动招惹人类,都隐在深山之中与鸟兽作伴,但若是有猎人违反山中的禁忌,猎了小兽,带崽的母兽或者猎而不取,放任动物的尸体腐烂,又或者,虐杀动物,单纯以杀戮为乐,蓬面鬼就会现身,惩罚猎人,这种惩罚往往是很残酷的,他们会在施虐者身上,重现动物们被虐杀的感受。   被惩罚的猎户往往最终精神崩溃,说山中有鬼,所以这种灵才被人类唤作蓬面鬼。   平日没有猎人进山的时候,蓬面鬼们也会游走山中,用自己的灵气为山中受伤的动物们疗伤。   九锋山孕出的这只蓬面鬼名字叫锋九,生的高大威武,身体和头部都是人形,只是身后有条豹尾,还是金钱的。   锋九的头发是橙红色,发量奇多,一头耀眼的橙红色头发全部炸在头上,非常醒目,在曦梧带着小猴子来到九锋山时,一眼就看到了他。   蓬面鬼的面容凶狠,眼睛是金色的兽瞳,瞳孔在阳光下化成一道黑色的竖线,看上去凌厉又危险,嘴巴很大,是几乎横跨整张脸的长度,嘴里还有无数交错的利齿和两颗锋利的犬牙。   曦梧初见他时是惧怕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敢怯生生的把只剩下半口气的小猴子递了上去。   粗大的手掌还带有兽类的特征,手背上生着浓密的红色毛发,也有着锋利的指甲,但掌心却是柔软的,奄奄一息的小猴只是躺在锋九的手掌中似乎就多了一份生机。   锋九没有问缘由也没有索要报酬,接过小猴子后,就低着头默默地帮猴儿治伤,阳光洒在他耀眼的橙红色头发上,一瞬间居然让曦梧觉得这个面相凶历浑身上下都带着兽性的灵那么温暖。   故事讲到这里,月光下的少女,脸色微微红了起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留影石,塞给徐灵鹿。   留影石中记录的就是当时锋九为小猴子疗伤的景象,看视角应该是曦梧悄悄留下的,影像虚虚的浮现在晴朗的夜幕中。   “怎么样?”曦梧兴奋的看向难得的朋友,“他是不是很温暖很英俊?”   徐灵鹿看着留影石中锋九那快要咧到耳朵根的大嘴,还有一口锋利交错的牙齿,指甲又硬又尖锐,感觉被他挠上一下就能见骨,小天师默默的打了哆嗦。   温暖?英俊?啊这……   “嗯……你喜欢就好……”精怪的审美他不懂,唯有祝福。   “喜欢呀!”曦梧的声音很雀跃,“而且回来之后越来越喜欢。”   小猴子的腿受伤很重,骨头几乎全部碎掉了,即使锋九用尽了全力治疗,也没办法让它恢复原状,长大以后大概只能走路和奔跑,想要攀爬树木是比较困难了,但好歹命是保下来了。   治疗的过程中,曦梧没有说话,锋九也没有说话,只有小猴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哼唧声,还有山间的鸟鸣和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   将治愈的小猴子递给曦梧后,锋九就消失在了林间,随后树林深处传出一阵高昂的兽吼声,引得山中猛兽纷纷应和,曦梧低头笑了笑,她知道那是锋九在和她道别。   回到灵雾山之后,小山神就总想起九锋山上那只蓬面鬼,他虽然长相凶狠,但是心底却柔软又温暖,想着想着就会开始脸红。   她忽然觉得独自守着一座山好寂寞呀,若是能和锋九在一起,今天一同守守灵雾山,明日一同守守九锋山那该多好,她擅长管理花草天气,锋九擅长治愈动物,这样两座山都能变得更好些。   刚巧治好了小猴子,老猴王简直掏空了家底,将猴群攒的所有猴儿酒都埋在了曦梧的根上,她可以带在猴儿酒去九锋山找锋九,就说是感谢,还能再见一面,跟锋九说说这个事,没准他就答应了呢。   就在曦梧准备找个好日子再去一趟九锋山时,灵雾山却出了事。   灵雾山常年都是有木客的,但这里的木客很好很守规矩,不伐不成材的木头,也不砍有鸟雀做巢的树木,如果冬日太冷,他们还会用枯草编成草衣给小树围上,以保证小树可能安稳的度过寒冬。   最近来了一大群木客,其中也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曦梧便没有去管,可他们这次却大肆的砍伐树木,从山下一路上来,见树就砍,连手腕粗细的小树苗都不放过,不仅砍了树干甚至连树根都挖了出来,半山腰全是他们弄出的大土坑。   山被糟蹋的不成样子,曦梧的人形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她一把捞起自己柔顺的黑发,指着一大块斑秃,愤怒的对徐灵鹿说:“你看!头发秃了这么大一块!锋九头发那么多,肯定不会喜欢我这种秃的!”   说完就哇哇的哭了起来。   徐灵鹿都惊呆了,现在精怪界都有发量焦虑了吗?可是曦梧人形的头发他感觉拿去给他现代的小伙伴们的话,最少能分五个人。   “呜呜呜呜呜,而且你看我的脸。”曦梧把一张白皙纯净的小脸凑过去,“看!这边的毛孔都变得好粗大,让我怎么去见锋九嘛,他一定会觉得我好丑!”   徐灵鹿???毛孔是有点,但这不就是正常的吗?精怪们不仅发量焦虑还有容貌焦虑吗?而且锋九他自己都长成那样了,凭什么嫌你难看?   小天师心里疯狂的疑问三连,面上却挂上了最诚恳的笑容,“不会!你现在也很好看!”   曦梧瞬间就被他哄好,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子,接着往下说。   这群木客连续来了好多天,山脚下的山民中也有些老人觉得木客们的行为不对,便上山来劝说制止,结果这群木客不仅不听,还将几个上来劝说的老人推搡在地,扬言谁再上来管闲事就不是推开那么简单了,他们手中的刀可是能砍树的。   曦梧实在看不下去了,但她又不愿意伤害人类,为了保护山中的树木,她就给灵雾山笼了一层雾。   雾是由她的灵气支撑的,凡是走入雾中的人,都会辨不清自身所处的方位,不断的在小范围中转圈,不多时就会力竭昏睡过去,等这些人睡过去了,曦梧再派猴群将他们丢到山下的大路上,想以此雾阻止山下滥砍乱伐的那群木客上山。   在大雾的保护下,曦梧将那些被挖开的大坑填平,又补种了一些种子,可树长成要一段时间,山的那一片算是彻底秃了。   撑着雾气本来就很消耗灵气,曦梧渐渐也觉得支撑不住了,本想着那支木客队伍被迷了两次就会偃旗息鼓不会再上山,没想到,他们集结了更多人,高举火把,居然打算一路烧上山顶。   灵气消耗过多的曦梧情绪本来就有些不稳定,还有人要用她最怕的火烧山,她怎么能不愤怒!   盛怒之下,小山神再也撑不住神志,回到了原型中,搅动着灵雾山周围的风云,下了两天的大雨,将这近百人通通困在山中,打算困死他们。   若不是徐灵鹿过来唤醒了她的神志,大雨还将继续下下去,这群木客最终会因为寒冷和饥饿死在灵雾山中。   而困死了这批人,曦梧就将背上杀孽因果,她这个见习的山神,不但无法转正,还有可能被天道彻底诛灭。   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些后怕。   说完这些之后曦梧跑到她的本体面前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个位置,蹲下来从土里取出一个手工非常粗糙的竹编箱子,抱起来又朝着徐灵鹿走过来。   “快看!这里面全是我攒的宝贝!”曦梧把那个丑兮兮的箱子放在徐灵鹿面前,“你救了我,我还弄伤了你,所以里面的东西你可以随便挑,都送你!”   箱子打开,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珍宝和法器,反倒是有好多小玩意。   那些漂亮的羽毛都是曦梧救过的小鸟,长大后就把身上最好看的翎羽送给了她,还有一堆松塔,每一个的形状都饱满好看,应该是小松鼠们挑来送曦梧的,也有一些好看的宝石,灵雾山矿产不多,有点宝石很难得,有些是曦梧自己捡来的,有些是喜欢闪光物件的鸟雀送的。   徐灵鹿越翻就越心软,这小山神实在是纯净可爱又柔软。   “那几滴灵露就足够谢我了。”这些都是曦梧最宝贵的珍藏,徐灵鹿怎么舍得拿。   “说到这里,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将丢在一边的竹篓拿过来,徐灵鹿从里面掏出了那个他之前翻出来的化妆品礼盒,举到曦梧面前,“给你。”   “之前放了纸鹤来灵雾山,上面缠了一丝你的灵气,就知道你是个女孩子,所以特地准备了这个,你肯定喜欢。”   “哇!”曦梧的反应非常给面子,这个木盒和她的破竹箱比起来可要精致太多了。   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打开,小山神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天呀!这些东西真的好好看呀! 第18章   接下来的时间里,徐灵鹿化身美妆博主,一件一件的帮曦梧演示这些化妆品该怎么使用,把自己被那些汉服圈富婆们培养出来的技巧毫无藏私的全部交给了小山神。   曦梧本身就是个灵气十足的美人,只是一时陷在情绪里才会对自己的外貌不自信,被徐灵鹿这里涂涂那里抹抹,变化不算大,但就是莫名的自信了起来,她每样胭脂都试了一遍,举着那个银质的手持妆镜来回的端详自己的脸。   徐灵鹿见她一副沉迷在自己美貌中无法自拔的样子,笑着问她:“怎么样?现在还担心锋九不喜欢你吗?”   “我管他喜不喜欢。”曦梧换了个角度,找了一处月光最充足的地方,葱白的指尖晕染着嘴唇上的胭脂,这款胭脂的颜色像是快要枯萎的蔷薇花瓣,粉中带着一点点灰,配着她有点轻灵的气质,简直绝美,“我最好看!”   “是是是,你最好看。”徐灵鹿差点笑死,化妆品果然是这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只用了一个时辰,就让一个恋爱脑的甜妹变成了冷艳女王,“关于那群木客的事……”   “哎呀!你好讨厌,这么开心的时候为什么要提他们。”曦梧不乐意的打断他。   她正沉迷于自己的美貌无法自拔,为什么要说这么煞风景的事。   “可是,我好困呀。”徐灵鹿指了指东方的天际线,“你看,天都要亮了,为了你我可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天师也是人呀。”   “哦。”小山神放下手中的妆镜,脑袋耷拉下来,声音呐呐的,“那以后不要让他们上山就好了,你们的木客不是要官府发的小牌牌吗?没收掉!”   “这当然可以。”徐灵鹿有点意外她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原谅了那群木客,果然是个心软的神,“我还有个提议,让那些进山伐木的,砍一棵栽十棵,你头上都秃了一块了,必须让他们补回来。”   “真的可以吗?”曦梧听到这个提议眼睛闪闪亮,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山,要是能栽种更多树木让山变的更好她当然是愿意的。   “之前就承诺过你的,定要让他们加倍奉还,这个事情必须可以。”徐灵鹿说完,又低头思考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提示小山神,“你要不要修座山神庙?”   一般与山神土地做交易,报酬都是修庙塑金身,还要持续很多年的供奉,徐灵鹿还没见过如此好打发的神,种几棵树就将她乐的美滋滋的。   “山神庙呀……”曦梧也低下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皱着鼻子拒绝,“还是算了。”   好嘛,杆都给你立好了,这都不顺着往上爬吗?哪有山神主动拒绝立庙宇的,这就像是给人类说要送人家一套海景大别墅,结果被人断然拒绝一样不可思议。   “为什么呀?”徐灵鹿实在不解。   大几十条人命加上灵雾山可以恢复正常,徐灵鹿有十足的把握在朝廷那里给小山神争取一座山神庙。   “我以前见过山神庙的,里面的塑像都好丑哦。”曦梧嫌弃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头发是绿的,脸是蓝的,眼睛鼓的像个金鱼,牙齿长到锁骨,还都驮着背,更可怕的是他们都有胡子,又白又长,我才不要。”   徐灵鹿:……   万万没想到,一个神仙不要属于自己的庙宇,居然是因为嫌弃塑像丑。   咸鱼天师彻底服气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咸鱼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比他更咸鱼的神仙。   最终两条咸鱼就‘砍一棵树就必须种十棵’这个条件达成了协议,在东方第一抹霞光出现的时候,徐灵鹿背着一小坛曦梧送的猴儿酒下山了。   山下的营救也到了尾声,所有被困在山中的木客都被官兵们一一找到,现在安置在山下的小院里,由郎中挨个检查身体。   魏镜澄也是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眼睛酸胀难忍,强撑着一股劲,准备将眼下这些都安顿好,就进山去找徐灵鹿。   昨晚在山中找人的时候,他心思一直都稳定不下来,时不时就要走神一下,担忧着小天师的安全。   深秋冰凉的山泉水,被魏镜澄双手掬起一捧,直接泼在脸上,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冰的一个哆嗦,但同时也清醒了不少。   这么洗了一把脸,魏镜澄重新带上放在旁边的佩刀,刚准备再次进山去找小天师,就听见了严忠的大嗓门,“大人!徐天师回来了!”   魏镜澄的心底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向来稳重自持的魏大人在这股情绪的促动下,居然向着小院门口跑了起来。   仅仅跑了几步,他就看到了那个惦念了整整一个晚上的身影。   小天师依旧背着那个小竹篓,经过了一晚,眼下有点淡淡的青黑色,但他的神色却是愉悦的,丝毫不见疲惫和憔悴,手中拿着一把不知道什么树的枝条,摇头晃脑的似乎还哼着歌。   魏镜澄立在原地看着披着一身晨光,面上带着清浅笑意向他走来的徐灵鹿,一时间心跳如鼓,震的他自己的耳膜都隐隐发疼。   心里没有缘由的翻涌着一个念头,走过去,将他抱进自己怀里。   可他不能,魏镜澄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狠狠抑制住这股冲动,面色平静的迎上去询问:“怎么样?你还好吗?”   徐灵鹿举起没拿东西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圈,剩下三根手指竖起来,对魏镜澄比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愉快的说:“都搞定了!”   魏大人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叫搞定了,就听见小院中传来了好几声人类的嘶吼。   接着一个脸上带着抓伤的官兵,匆忙的跑了出来,“魏…魏大人,那些木客不知怎么了,忽然都开始像疯了一般挣扎,嘶吼,袭击人,有几个力气大的,我们好几个兄弟都按不住,郎中们也毫无办法呀!”   徐灵鹿眉头皱了一下,在山上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件事不简单,祁云国的木客都是由朝廷认证,登记在册的,他们大都子承父业,所以非常的守规矩,基本都懂得不能无节制的乱砍滥伐这个道理,出了这样的事情,一定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所以下山时,他特意询问了曦梧,有没有感觉到这群木客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气息。   曦梧说,当时她神志也不是很清醒没有特地去留意木客身上的气息,但是灵雾山中特产一种植物煮水喝就可以祛除人体内的邪瘴,无论有什么不对劲,都能给它拔出来。   不过这种植物非常珍惜,只在她本体旁边生了几株,大部分的人类连见都没见过,更不要说获取了。   这种珍惜的植物,现在就像把随处可见的野草一般,被徐灵鹿攥在手里。   他将植物一把塞进过来报信的官兵手里,“把叶子和根茎用刀切碎,不用切太细,劈砍开就行,然后去找个大锅,把植物放在水里煮,煮沸后,水盛出来给那些癔症的人喝。”   官兵捧着植物,迟疑的看向魏镜澄。   “快去呀,看我干什么。”魏大人咳嗦两声,利索的回答。   官兵满脸问号的捧着植物奔进了院子里。   我们的上峰难道是换人了?怎么这人随便发号施令,魏大人居然言听计从的。   等官兵走了之后,魏镜澄带着徐灵鹿进了堂屋坐下,还亲手帮他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是刚好能入口的温度。   小天师端起来一口干掉,他和曦梧聊了一晚上的天,也确实是渴了。   一杯茶水见底,魏大人又默默给他续了一杯,才开口问:“伤还疼吗?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徐灵鹿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水,舒服的眯起眼睛。   “不疼了。”他特地把被枝条抽打到的那半边脸凑到魏镜澄面前,“小山神给了我特效药。”   他的猛然凑近让魏镜澄的心跳又加剧了起来,奇了怪了,现在又没跑步,‘咚’什么‘咚’,魏大人在心里吐槽了一下自己,然后凝神看了看那道伤口,只剩下一条浅粉色的痕迹,这他就放心了。   接着徐灵鹿一边眯着眼喝茶,一边跟他讲述了灵雾山中发生的事,当然关于山神小姐姐春心萌动看上了隔壁山的蓬面鬼这些私事就省略掉了,主要是叙述了那群木客的恶行。   “一定要取消他们木客的资格,还要让他们砍一栽十,把那片被伐秃的山补栽起来。”小天师慷慨激昂的总结陈词。   “所以灵雾山的那个山神是女的?”魏大人的反应却很古怪,“你们还聊了一整晚?”   “是呀,而且山神姐姐长得很好看哦。”徐灵鹿喝完最后一口茶水,“我们约定了过段时间再进山去看她,你要不要一起来?”   “好!”公务繁忙的魏镜澄答应的没有丝毫犹豫,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山神长得能有多好看。   而且人类和神仙应该不能在一起吧,和妖怪也不可以!   就在魏大人胡思乱想的时候,严忠的大嗓门又传了进来:“魏大人,徐天师,那草药真管用呀!刚才给他们灌了下去,现在都不闹了。”   徐灵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真的好想回去补觉呀,“我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就先回云京城了,余下的事情就劳烦魏大人处理了。”   “徐天师要如何回去?”魏大人直击问题的核心。   对呀,我怎么回去?徐灵鹿忽然想到了这问题,这山脚下又没有马车可以租,要是租个牛车回去,那估计进城都到下午了,怕不是要猝死在牛车上。   “我也要回一趟云京城上报灵雾山的事,徐天师不如稍等一下,待我安排好这边的事情,可以顺路将徐天师带回去。”魏大人贴心的给出解决方案。   好耶!又有滴滴快马!   徐灵鹿开心的点头,有人送那当然好。   等魏镜澄安排好这里的公务,又到了熟悉的马厩,徐灵鹿抱着小竹篓左顾右盼寻找上次载他的那位小哥。   然而镜二已经被魏大人派去了饮翠峰。   “诶,上次那个小哥这次没在诶。”徐灵鹿抓住旁边的镜一问,“这位小哥,这次是你载我回去吗?”   还没等镜一回答,一匹黑色的骏马就停在徐灵鹿面前。   魏镜澄拉住缰绳,翻身下马,稳稳的落在小天师前面对他说,“不,这次你骑我的马。” 第19章   徐灵鹿一回生二回熟,听说有人载他回城,倒是很自然,美滋滋的将小竹篓抱在怀里,等着魏镜澄托他上马,他连上马的姿势都摆好了。   扭捏的反而是魏大人,他绕到徐灵鹿身后,稍稍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才将手虚虚的搭在了小天师腰侧。   大概是他的动作太轻,徐灵鹿腰侧又有些痒痒肉,这么一搭,小天师敏…感的抖动了一下,柔软纤细的腰肢就直直的撞进了魏大人的手心里。   魏镜澄只觉得手心一酥,也不敢多想,趁着这一下,把劲用实在了,双手握住那细软的腰,将徐灵鹿托到了马上。   然后自己翻身上马跟前面的小天师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催动马匹一行人出发返京。   回城的路上难免会有些颠簸,徐灵鹿稍微向后仰一点,魏大人就要向后多仰一点,始终保持着一个近乎成年人两拳宽的距离。   魏镜澄始终记得今早在看见晨曦中的小天师时,自己心中那个难以压制的念头,生怕要是两人靠的太近了,他就会忍不住将人彻底圈在怀里。   但世事总是多变又难料的,就在魏镜澄为了让自己忽略前面的人过于明显的体温和偶尔碰触到的柔软触感,而拼命在心中复盘各种卷宗的时候,一天一夜没合眼的小天师,因为实在困顿加上魏大人骑术太好,马匹晃悠的太舒服,终于支撑不住眼皮睡了过去,后脑勺就自然的枕在了魏大人心口上。   脑子中全是杂七杂八念头的魏镜澄被这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身体本能的想向后闪躲,可闪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已经挪到了马鞍的最边上,避无可避了。   低头看了一眼枕在自己心口那张恬静的睡颜,魏镜澄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离这么远万一摔下去了可怎么办?”   声音低入蚊呐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嘀咕完这一句,魏大人心一横,向前挪了一截,那个纤细的后背就密实的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在小院中那个隐秘的肖想,被肖想的对象主动实现了。   魏镜澄忍不住就把速度放慢了些,想让怀里的人睡得再安稳一点,也想让回去的路程再长一点。   旁边以镜一为首的几个属下,一时间没刹住,踢踢踏踏的纷纷从魏镜澄身边超了过去,惊讶的回头看着自家魏大人,这么着急回城,这怎么还减速了呢?   再仔细一看,靠在魏镜澄怀里睡得很舒适的徐天师,镜一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了,他家主子虽然没什么不能被人近身的癖好,但自幼都是高位,确实很少有人能靠近他,即便有身体接触,也是拍拍肩膀,或者练武的过程中一触即离,就连侍候的婢女他都从来不让别人近身,现在居然能容忍有人靠在他怀中熟睡。   “大人,不然将徐天师放在我的马上吧。”镜一慢下速度向魏镜澄的马匹靠过去,默默提议,很怕他家大人一生气把徐天师从马上扔下来。   “不必。”魏镜澄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本能的对这个提议有点抗拒。   他凉凉的瞟了镜一一眼,看的镜一头皮都有点发麻,不自觉的就又慢了一点,这样就只能看见魏大人的背影,而看不见他怀里的人了。   不得不说,镜一的直觉非常准确。   魏镜澄对这个距离似乎是满意了,又补了一句,“大家也都累了一整夜了,稍微慢一点。”   于是整个队伍,以史无前例的超慢速度,晃晃悠悠的回了云京城。   背后一直有个舒适的温度熨贴着,即便是在马上,徐灵鹿也睡得格外舒服,这一觉一直睡到了马队停在徐府门口,他才忽然清醒过来。   “唔,到了。”徐灵鹿想举高手臂伸个懒腰,这才发现自己被身后的人圈在怀里。   心大的小天师倒是没有害羞,但毕竟枕着人家睡了一路,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他摸摸鼻子,伸手帮魏镜澄揉了揉肩膀,“不好意思哈,实在太困了,一不小心睡着了。”   揉完左边又揉右边,“没有把你压坏吧,快动一动,看看有没有事。”   实在受不住徐灵鹿在怀里扭来扭去,这边摸摸那边揉揉,魏镜澄干脆翻身下马,回了一句,“无妨。”   接着伸开双臂等着徐灵鹿下来。   经过上一次的事情,其实徐灵鹿可以自己跳下来的,根本不需要人接,但看着底下微微展开双臂的魏大人,徐灵鹿也不知道怎么了,乖顺的让他扶着自己的腰下了马。   明明上马时也是这么个姿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此刻小天师却觉得那双大手热的出奇,隔着法衣他都感到自己的腰侧被烫的麻了一下。   魏镜澄将他放稳后手很快就撤开了,这种感觉只是一瞬徐灵鹿就没有放在心上。   “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来徐府找我就行,我住东院,一般也不出门。”他留下一句话,大大咧咧的朝着魏大人和他的下属们挥手到了别,就打算回去补觉了。   见他转身,魏镜澄等人再次翻身上马,还没等他们走,大门口的小天师又回过身来补了一句,“魏大人骑术真好!回去记得要好好休息呀。”   徐灵鹿在魏镜澄马上睡了一路,此刻居然腰不酸腿不疼,就连脖颈和肩膀都很舒适,一定是因为魏大人技术好,小天师忍不住回头给了魏大人一个五星好评。   马队扬长而去,一直到大理寺门口,魏镜澄的脸上都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眼看着大理寺的侍卫过来打算牵马,魏大人才调整好表情,重新挂上一张严肃的脸,下马走进大理寺。   写好要上报的文书,让人送去文书处,魏大人看了一眼案头堆得卷宗们,他昨天下朝后就去了灵雾山没来得及处理,今天的卷宗也已经送到了,厚厚的两摞摆的整整齐齐。   拿起一份卷宗,正打算继续工作,魏镜澄的视线却被之前他放在卷宗旁边那支纸鹤吸引了过去。   他放下卷宗,把纸鹤托在手心里,端详了一会,莫名的就回想起了刚才在徐府门口,那声清脆的‘魏大人要好好休息呀’。   “镜一。”魏镜澄将纸鹤放下,唤了一声。   守在门外的镜一推门正打算进来,脚还没跨过门槛,就又听到魏大人的吩咐,“去给我找个鎏金镂空的玲珑香囊来,不要香料。”   镜一本来还以为找他有什么公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家大人要个香囊,这玩意他们倒是有很多,以前也没见大人用过呀,今天魏大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他应了下来,给魏镜澄找来了鎏金的玲珑香囊。   魏镜澄收下香囊,从中间打开,然后将那支粉紫色的纸鹤放在了香囊里,接着把刚才拿下来的卷宗又整整齐齐的摞了回去,拿着香囊起身去了卧房。   他出门的时候,镜一以为又要出去公干,立刻跟上,结果魏镜澄脚步一顿,“我回房休息,你不必跟来了,也去休息吧。”   说完便大踏步的向卧房走了过去。   回……回房休息,难道公务这么快就处理完了,可是魏大人并没有让自己去送卷宗呀。   也许是大人忙的忘记说了,镜一默默的在心里琢磨,打算自行将魏镜澄批复好的卷宗送去给大理寺的文书们。   魏镜澄有个习惯,没有批阅过的卷宗都放在条案左侧,而批阅过的,则放在条案右侧,镜一推开书房门看了一眼条案,左侧依旧是整整齐齐的两摞,看样子根本没有动过,而右侧则一本都没有。   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向国事第一,不批完公务绝不休息的魏大人居然丢下这一桌子的卷宗,回房休息去了!   镜一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熬夜太久出现了幻觉,嗯,一定是因为自己熬夜太久出现了幻觉。   魏镜澄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回到卧房,将那个鎏金香囊挂在了床帐里面,本以为这大白天的,自己公务又没做完,可能会睡不安稳,可他躺在床上,放下床帐,看见那个香囊在空中转了两圈,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句甜软的‘魏大人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呀,魏镜澄想着,闭上双眼,意外的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睡了一路的徐灵鹿刚回到徐府,就感到他的功德值到账了。   那还睡什么觉,回到卧房,布置好结界,小天师立刻钻回芥子空间,泡起了热水澡,还给自己倒了一杯猴儿酒。   这酒是花果和山泉所酿,入口清冽,回味甘甜中还带有一点果香,几乎完全没有灼烧感,所以迷惑性很高,其实度数是不低的。   所幸曦梧给的少,徐灵鹿舍不得多喝,就倒了一小杯浅尝了一下,没喝醉反倒兴奋的更加睡不着了。   这功德值是个好东西呀,神魂更加的稳固,体质更强健,体内的灵气也充沛了起来,原来功德值到账的感觉如此之好,咸鱼天师打了个挺,看来以后要积极的积攒功德了,争取早日摆脱药汤子,实现不喝药自由。   不过找能获取功德的事件好难呀,咸鱼叹气,这次灵雾山的事是恰巧碰上的,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徐灵鹿在浴缸里一个咸鱼翻身,浴缸底部的按摩水柱直直的打在腰侧,那种被烫到的轻微麻意,让小天师晃一下神。   对呀!他可以和魏大人长期绑定呀,大理寺估计怪事不少,解决不了的都来找他,总有几件事是能获得功德的吧。   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小天师舒服的滑进热水里,准备改天就送上门去给魏镜澄当个绑定天师。 第20章   打挺是不可能打挺的,睡了一个晚上,等兴奋的酒意消解下去,徐灵鹿就再次成为了瘫平的咸鱼。   绑定干活什么的天天都要出门,想一想就觉得好麻烦,这次功德值收获颇丰,应该能撑很长一段时间,药也不是不可以继续喝。   再加上这两天云京城又下了两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气温骤然降低,一向怕冷的咸鱼天师从心理上和生理上都失去了出门的勇气,要不是自己还是个人类需要进食,他甚至连被窝都不想出。   徐灵鹿出生之后一直体弱多病,所以徐母花费了大价钱给卧房地面的青砖下和架子床底下的中空处都安装了地龙,从外面的灶房烧热水,灌进地龙中,房子就能变得暖烘烘的,这个设备在整个徐府都是独一份,只有东院的卧房里有这么奢侈的东西。   本来小天师是没有肖想能用上的,冷就冷呗,大不了回芥子空间里吹空凋,虽然干燥但总比冻死好,但徐正清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他和魏镜澄认识,并且关系还很亲密,忽然就对这个已经放弃的儿子无微不至了起来。   不仅给徐灵鹿调派了一个厨师一个洒扫的仆役和一个丫鬟,还安排了小厨房,一日三餐都单独做,还能想吃什么点什么。   当然徐灵鹿要是想跟着徐正清,陈氏和徐俊崇一起吃,徐大人也是欢迎的,刚好还能套套近乎,但徐正清也知道上次的事情把徐灵鹿得罪狠了,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先挽回一些好感。   这几日天稍微一冷,徐正清就吩咐下人们将东院卧房的地龙烧上了,还特地自己来了一趟,回忆了一下往事,声情并茂的讲述了徐灵鹿刚出生时,为了照顾体弱多病的他,自己和徐母是如何如何操碎了心,听的徐灵鹿心里直犯恶心。   虽然渣爹很恶心,但这地龙是母亲当时费心安装的,徐灵鹿没有拒绝。   他从芥子空间中把自己的乳胶枕头偷渡了出来,屈服在了地暖的强大威力之下,实在是太舒服了!   有了地暖之后,就更想宅在屋子里,至于攒功德什么的,要不就等开春了再说吧。   他没有去找魏镜澄绑定,反倒是魏大人主动送上门来了。   徐灵鹿那日在徐府门口只是客气客气说了如果灵雾山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就再来寻他,没想到一语成谶,现在真的要做售后了。   魏镜澄忽然上门,搞得徐正清又惊又喜的。   惊的是怕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大理寺手里,这个冷面少卿莫不是来徐府调查的吧,但看魏镜澄面色温和,也没带太多随从,想来不是来找茬的,徐大人又暗暗高兴起来。   由于魏镜澄身份特殊,朝中人人都想拉拢,可他就像铜墙铁壁一般,平日里想的只有公务,仿佛除了大理寺的卷宗,这天下就没有他感兴趣之事,一点私欲都没有,让想拉拢他的人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独自去另一位臣子府上,对于魏大人来说,还是头一次。   徐正清自然想把握住这个机会,又是备酒又是备菜的,还叫人私下去通知徐俊崇,赶紧收拾一下到前堂来,要是魏少卿答应,他恨不得留人在徐府住上个三五天。   徐大人毕竟是正三品的中书令,魏镜澄也不好甩袖就去东院,只能在前院的堂屋中跟徐正清虚与委蛇,就在他看见披金挂佩打扮的无比华丽的徐俊崇时,耐心终于被彻底消磨光了,推说自己时间紧张还有公务要处理,婉拒了徐正清的夜宴,起身去了东院。   徐灵鹿也收到了下人的通报,说魏大人来了,他心里叹一口气,早知道就不应该客气,活来了吧。   为了对以后可能要长期合作的伙伴表示尊重,徐灵鹿还是从卧房温暖的被窝里挪到了东院的小亭子中。   但他显然就没有徐俊崇那么精心了,头发随手抓了抓,上半截在脑袋后面扎了个圆溜溜的丸子,什么发饰都没带,就搞了一条黑发绳,余下的发丝柔顺的披在肩膀上,比平日惯常梳的高马尾少了一份英气,但多了一份柔软。   衣服也没再穿那套黑色的法衣,而是穿了一套看上去很柔软的啡色长衫,面料和款式都是魏镜澄没见过的样子。   大概是畏寒,小天师肩膀上披着一个厚实的绒毛大氅,整个人都缩在那个大氅里,只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坐在院中的小亭子里,倚着柱子晒太阳。   阿润缩成一个毛球卧在他腿上,主宠两个都眯着眼睛,那悠闲惬意的神色简直如出一辙。   魏镜澄再次生出了,小天师不会真是这猫成精了吧,这个念头。   实在不忍心打破这副平和安静的画面,魏大人走过去的脚步都放轻了些,可徐灵鹿还是听见了。   他带着灿烂的笑意转过脸来,看的魏镜澄恍惚了一下,觉得他的笑容似乎比午后的阳光还要耀眼些。   “快来!”徐灵鹿从大氅里伸出一条胳膊,对魏镜澄招招手,“之前山神姐姐送的酒,特别好,这么些天,我就只舍得喝一杯,特地给你倒了一杯,你也尝尝。”   魏镜澄隔着石桌坐到他对面,石桌上果然摆着一小杯酒,酒水澄澈,芳香扑鼻,即使不入口也知道是好酒。   见他坐下,徐灵鹿的眼神便直勾勾的盯过来,想知道魏镜澄喝了猴儿酒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端起那个酒杯,略微有些削薄但形状很好看的嘴唇张开覆在杯沿上,浅浅的抿了一口,就把酒杯放下了。   徐灵鹿眼神亮闪闪的,兴奋的问魏镜澄,“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喝?”   “嗯,很醇香,确实是好酒。”魏镜澄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可他的声音淡淡的,并没有那种尝到了珍羞玉液之后愉悦。   就这?就这??就这???   徐灵鹿失望了,亏他还拿出猴儿酒来请客,大概魏大人是皇亲国戚,美酒美食见得太多了,这山里猴子酿的酒,引不起他太大的兴趣。   但他不知道是,从魏镜澄坐在他对面之后,他就一直盯着人家看,好像这世间万物,只有魏镜澄的身影能倒映在他那明亮的眼眸之中,就因为这个,魏大人心跳如鼓,就连嘴里的酒是什么味道都没喝出来。   “魏大人今日来此,所谓何事呀?”没有收到想要的反馈,小天师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语气也变成了公事公办的样子。   他忽然淡下来的态度,也影响到了魏镜澄,如鼓的心跳渐渐平息,魏镜澄也说起了公事。   在救下那群木客之后,官兵们待木客情绪平稳下来,便放他们先各自回家休养,毕竟在山里困了几天,众人的身体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   魏镜澄将此事上报后,越想就越觉得这件事过于古怪,一群靠伐木为生的人,为什么要冒着被朝廷取消资格的风险放火烧山呢?   等过了一天之后,魏镜澄依次审问了那些木客,结果木客们的口径非常统一,他们中邪了。   原来这群木客之前只是松散的各自做些散活,今天给这个老板做,明天给那个老板做,若是没有老板雇佣他们,就自己砍了木头卖给木匠,或者做一些简单的家具去售卖。   但在不久前云京城一位非常有名气的富商几乎将京城附近的木客都聚集在了一起,说有个活要他们去做,并且报酬非常丰厚。   木客们一听那当然很高兴呀,这位富商人品好,声明在外,给他干活肯定不会被拖欠工钱,于是都兴冲冲的去了富商那里,结果一听要干的活,所有人都萌生了退意。   富商让他们去灵雾山,从半山腰见树就伐,不管大树小树,一棵都不能放过,更关键的是,伐完树木之后,还要将树根挖出来。   这事伤天和呀,挖树木的根,就相当于断了木客这个行业的根,很多守规矩的老木客都纷纷摇手拒绝,表示宁可不挣这份钱也不能干昧良心坏规矩的事情。   但财帛最是动人心,还是有一部分比较年轻的木客,因为高报酬接下了这个活,他们去了灵雾山,根据富商的指示,见树就伐,还将根都挖了出来,土也没有回填就散乱的堆在了山上。   富商按天给他们算工钱,每日得的工钱几乎是别的老板给的三倍之多,木客们便干的更加起劲了,可这好日子没过几天,灵雾山居然起了不散的大雾。   木客队伍反复进山,反复被雾迷晕,如此有个三四次,众人都吓怕了,怎么说钱也没有命重要,便纷纷推说这事不能再干了。   谁知富商又把人请去,加了工钱,还雇了一批地痞护送他们,说要是不行,就一路烧上去,捡回来的木炭一样给他们算工钱。   这次却没有木客敢接了,人为的放火烧山,被官府抓到可就不是取消资格那么简单了,怕是要入狱的。   木客们纷纷准备离去,就在这时,堂屋中悠悠飘出一股子香气,说是那富商在给请来的财神爷上香,嗅到了这个香气的木客们,忽然不知怎么了,都觉得只要能发财,烧山就烧山呗,反正也不一定会被官府抓到,竟然同一时间调头回去,找富商接下了这个活。 第21章   这群木客们仿佛被丝线操纵的木偶,带着地痞保镖躲过官兵们的守卫,从背阴面上了山。   灵雾山上的雾气依然浓郁,但他们几十只火把聚在一起,倒是真的有了些作用,居然能将雾气蒸发掉一些。   而且木客和地痞们嗅闻了富商给财神上的香,一个个精神异常亢奋,不饿不渴,不知疲惫,雾气对于他们的影响居然也小了许多。   一行人就这么撑着精神一路走到了半山腰,但终于是被一场大雨挡下来了。   大雨浇熄了火把,也把这群人浇的稍稍唤醒了一些理智,在一个经验丰富木客的带领下,找到了一排野兽留下的小山洞,众人分批躲了进去,燃起了火堆,接着便都失去意识,昏睡在了山洞里,再醒来时,对上的是官兵们肃杀又焦急的脸。   后来的事,大理寺便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这群木客喝了官兵们给灌下的药水,回家后,有人呕吐有人泻肚,等把体内的东西都排干净后,众人都觉得当初自己去灵雾山烧山简直是不可思议,怕不是撞了邪。   木客们的供词大理寺私下调查了,这群木客说的的确是实话,事件的关键就落在了这个富商身上。   魏镜澄便喊了这个富商来问话,结果一碰面居然还是个熟人。   这名商人叫李赋,近几年生意做的非常大,在云京城的商界也很有名气。   他并不是云京人,而是闽南人,主要经营的就是闽南的茶叶,绸缎和瓷器,由于他家茶园的茶叶品质好,有一段时间做成了御供,封皇商的时候,魏镜澄曾经见过他几面。   一听是这个人,魏大人心里越发觉得离奇了,御供虽不是年年都能选上,但选上过皇商的商人相当于打响了名望,后面的生意无论如何也不会差,好好卖他的茶叶不好吗,为什么忽然要弄木头?   李赋到了大理寺之后,态度格外的恭顺谦卑,对于官府提出的一切要求全都一口应下,反复说是自己财迷心窍,失心疯才犯下如此大错。   莫说是伐一栽十,就是伐一栽一百,让那些木客上山去栽,所有的工钱都由他来支付,他还可以出资为灵雾山修建一条青石的山道,便于行人上下山方便。   如果需要修建庙宇,也都有他来出资,并且承诺他一日不闭眼这庙宇一日就不会断了供奉。   李赋如此做派让魏镜澄心中更加疑惑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财迷心窍的样子呀,木头才能赚几个钱,这杂七杂八花出去的银两,怕是伐五年十年木头也赚不回来。   魏镜澄反复追问李赋非要找人进山伐木的缘由,李赋就是一口咬死自己财迷心窍才做下这等错事。   作为云京城一等的商人,李赋可以说是对这些权贵们的喜好了如执掌,自然是知道魏镜澄最厌恶别人说神鬼之事,他错都已经犯了,万一说出了实情,让魏镜澄以为自己在装神弄鬼,那岂不是印象更加差,还不如该认的全认,一力承担下来,哪怕多花些银子,能平了这事就好。   虽然李赋认错态度良好,也愿意承担责任,但魏镜澄依然觉得他有所隐瞒,用入狱威胁他,李赋才支支吾吾说了实话。   “他肯定也说他中邪了吧。”徐灵鹿撸着腿上的阿润,懒洋洋的抢答。   魏大人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那群木客只是嗅到了他上香的味道,都能影响神志,他肯定日日上香参拜,都不知道疯成什么样了。”小天师撇撇嘴,也不知道这种售后的活,还有没有功德值可以赚,“不过我挺好奇,他是怎么恢复神志的。”   “因为你。”   “因为我?”徐灵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个李什么赋的,不要乱碰瓷呀,我才来云京,根本不认识你。   但李赋的清醒到真的是因为他。   在说出自己是因为中邪才做出这种事之后,李大商人干脆放飞了自我,这个事情发生之后,他也后怕了很久,一直憋在心里,找不到地方诉说,既然最难的开头都过去了,干脆倾诉了个痛快。   李赋是闽南人,家里在闽南一带是数一数二的巨富之家,到了他这一辈,闽南能做的生意他的家族基本都有涉猎了,年轻气盛的他,不甘泯然于家族众人,坐享其成,便打算来云京城闯荡,想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初来乍到,李赋对云京城很陌生,事事都不了解,甚至连话都说不好,他带着闽南腔调的话京城人听不懂,京里的人话说快了,他也听不懂,没少在背后被人叫外地佬,亏也吃了不少。   后来有位叫王迩的大哥不忍看他一直受欺负,就带他入了京里的商圈,为他介绍师长学习云京城的规矩,帮他到处相看宅子,在这位王迩的帮助下,李赋终于在京里买了宅子,也认识了一些同行,算是浅浅的扎下了根。   李赋脑子活络,南方人性子又温吞,在北方的商界中倒是别具一格,很快凭着过硬的产品和优质的服务在云京城占得一席之地,后面又选上了御供茶叶,生意越做越大,成了云京数得上号的大商人。   但王迩却败落了,他不知是染上了什么恶习,很快就挥霍光了家产,连房子和地都卖了,也没能支撑几天,就到了要借钱度日的地步。   钱也借到了李赋头上,李赋念着王迩曾经的帮助,爽快的借给了他一笔钱,借出的时候,就抱着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想法,根本没打算要回来。   可没想到,前段日子,王迩居然登门来还账了。   比起离开时那灰头土脸,如同丧家之犬的憔悴样子,再次回到云京城的王迩显得意气风发。   他不仅还上了当时问李赋借的银两,还主动算上了利息。   李赋几番推辞不过,最终还是收下了,尔后两人聊起了这段时间来各自的经历,尤其的王迩的经历。   他说当时问李赋借到银子之后,他决定痛改前非重振家业,便带着钱去了西南,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生意可做,刚到西南时,也吃了不少苦,要不是遇到了贵人,莫说是还债,怕是他都没有命再回云京城。   李赋顺着话头问他在西南的经历,王迩却又吞吞吐吐的不肯说了,见这情形,李赋又叫下人上了一坛珍藏多年的好酒,几番推杯换盏,王迩终于还是吐露了一些情况。   他说他在西南遇到了几位仙人,从仙人那里请了一尊财神,财神总是在梦中指点他,所以做什么生意都能发财,还反复叮嘱李赋,他是看在李赋当年在他最危难之时借钱给他,才告诉李赋这件事的,可万万不能说出去。   商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迷信的,李赋见王迩这么快便翻了身,就对他口中的财神也起了兴趣,缠着王迩将那几个仙人也介绍给他。   王迩开始是不愿的,后面被他纠缠不过,便说算了送佛送到西,既然都告诉你了,这几位仙人也刚好想跟我来云京城看看,现在就在城中,我帮你引荐就是。   见仙人那天李赋特地斋戒沐浴,穿戴的整齐大方,随王迩过来的是两位仙人和一位仙姑,年岁都不算大,蒙着面纱,看上去极为神秘,若不是王迩引荐,李赋可能会以为自己遇到了骗子。   请神的仪式也很神奇,烟雾缥缈还伴随着异香,李赋跪在院中,几位仙人绕着他转了几圈,用新鲜的柳枝在他头顶洒了些仙露,后又要了他的生辰八字和一滴血。   所有仪式都完成后,给了李赋一尊财神像,还有一些特制的香烛。   财神像不大,小小的一尊,通体都是金色的,塑像和庙宇里那些常见的财神不大一样,雕塑的非常精细,栩栩如生,感觉下一刻就要乘云而去,看到塑像之后,李赋对这些仙人们又信服了几分。   仙人们又给了他一些特制的香烛,告知他这财神只能享用他们这种香烛,其余香烛都不可用,否则会触怒神仙,而后让他日日诚心上香祈祷,收了供奉便离开了。   既然将神像请到了身侧,李赋自然是虔诚祷告,一日三次的上香跪拜。   请神后的第三日晚上就有一位须眉皆白,手持如意的老者入了他的梦。   这老者告诉他了一桩生意,尔后就化为云烟消散而去了,李赋早上醒来,昨夜的梦境还清晰的连最微小的细节都想的起来。   这个梦和普通的梦境差异太大,他当时认为一定是仙人托梦,于是按照梦中仙人所说,一一照做,果然小赚了一笔,这件事让李赋彻底的相信了这尊财神。   他怕仙人去云游,便又找到王迩,将仙人们请到家中,美酒好菜的供了好几天,还花大价钱购买了更多香烛,足够烧上好几年。   第一次小赚一笔之后没多久,财神爷便又入了他的梦,告知他另一个营生,李赋去做,果然也是赚了,如此几次,他对这个财神言听计从,供奉的更加虔诚。   就在前段时间,这财神在梦中告知他,让他多囤积些木材,并且木材只能是灵雾山的,要见树就砍,砍完之后还要将树根挖出来,方可赚一大笔钱,李赋此时已经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一边觉得这个要求很令人发懵,一边诚实的照做了。   然后,便做进了大理寺。 第22章   在灵雾山起雾之后,李赋也就顺势停下了伐木,毕竟他们从灵雾山里伐回的木材也不算是特别珍惜的,树根只能用来做根雕,小树甚至不知道有什么用途,他就静待这堆木头像前几次一样,被人以一个不低的价格买走就好。   可在伐木停下后,仙人却再次入了他的梦。   这次仙人的面孔不再慈祥和蔼,甚至有些狰狞,在梦中疾言厉色的警告他,伐木不可停下,否则就要遭到反噬,会让他家破人亡,李赋吓得赶忙在梦中说出了停下伐木的缘由,结果梦中的仙人竟然让他放火烧山。   放火烧山,被抓住了可是要坐牢的,李赋现在的财富早就够享用一世了,何必去冒这个风险,即便神志被操控,他也有了很深的疑虑。   于是他便再次虔诚的给财神像上了香,告知自己不能烧山的缘由,没想到这香焚完之后,李赋心中不知哪里涌出的一股怒气,觉得灵雾山处处与他做对,为什么要降下大雾,阻止他进山伐木。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既然是山先不仁就不能怪他不意。   说到这里李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无比后怕,好在那天下了暴雨,将火把全部浇熄了,不然怕是真的要铸成大错,那现在的他就不是在大理寺堂中被问话,恐怕早就被刑部收监了。   这事情听起来万分离奇,魏镜澄沉默了一会,又问李赋,是如何意识到自己中邪了。   李赋从怀中摸出一张精心保存的符纸,说那日找回来的木客中,有一位手中捏着一张符纸,他一见这符,仿佛迎面被人泼了一盆冷水,里里外外醒了个透彻,再想到自己之前做下的事情,简直像是中了邪。   现在细想起来,那些财神指点的生意,也没赚多少钱,放在平日,他根本不屑去做,可那段日子却觉得赚了大钱,想来是财神像和香烛有问题,他从木客手中将符纸买了下来,日夜不离的带在身上,财神像和香烛也已经被他束之高阁了。   魏镜澄看了一眼那符,正是上山那天,徐灵鹿给他,让他发给官兵们的。   后来院中的木客集体发生癔症,官兵们上去压制,大概是那时挣扎之间,被那木客拿走了符咒。   “清心咒起了作用呀……”徐灵鹿默默念叨,“那些香烛居然可以操控人的梦境,确实问题不小,我能去看看那香烛和神像吗?”   “我来寻你就是为了此事,想请你去看看神像和香烛。”魏镜澄点点头,回到,“已经与李赋说好了,随时都可以去。”   “那就明日吧。”天气越来越冷了,小天师怕自己彻失去出门的勇气。   “好,那明日上午我来接你。”魏镜澄手掌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搓了搓,绸缎的手感轻柔,他的心情却很焦灼。   好像公事说完了,他与徐灵鹿之间就再无话可说,魏大人认真的在心中找着可以聊得话题。   但闲聊这件事,在他以前过的二十多载岁月中似乎鲜少发生,并没有什么经验。   生在帝王家的孩子,要比一般的孩子更勤奋更刻苦,打小就要学各种东西,一举一动都要讲规矩体统,就连最亲近的人,也都是考较学问,讨论为人处世之道,治国安天下之法,根本没人和他闲聊过,导致现在有心闲聊两句的魏大人有些窘迫,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对坐的沉默着,徐灵鹿撸猫,魏镜澄搓腿。   徐灵鹿琢磨着魏镜澄怎么还不走,魏镜澄琢磨着怎么才能在这个小亭子里多赖上一会。   “咳,魏大人还有什么事吗?”徐灵鹿隐晦提醒,桌上的酒,你可还没喝完呢,别浪费了。   不料,魏镜澄听后,居然起身,撂下一句,“那我便明日在徐府门口接徐天师。”   说完之后就转身走了。   走了?   不是,你酒还没喝完呀!真浪费!   小天师在心里打了一个差评,瞅了一眼魏镜澄没有回头的意思,又瞅了一眼杯中只被抿了一小口的酒水,亏他下了狠心,倒了这么多。   猴子们辛苦酿酒难道容易吗?   徐灵鹿生气的嘟起嘴唇,实在不忍浪费,还是端起了那个被魏镜澄遗忘的酒盅,饱满柔嫩的唇瓣微微张开,含住了杯沿,纤细的脖颈仰起来,那个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便将杯中的酒全部喝完了。   大概喝的急了,一丝粘稠的酒液顺着唇边落了下来,又有一小截粉嫩的舌尖探出来,轻轻的将那丝酒液勾了回去。   魏大人好不容易想好了,以‘明日天气会更加寒凉,记得多穿些。’这句话为开头,再和徐灵鹿多说几句,没料到一回头正好看到这副画面。   那唇瓣的艳色,让他的脑子豁然被清空,一瞬间什么都忘了,只有那一抹形容不出的红。   徐灵鹿喝了人家杯子里的剩酒,馋猫本性被当场抓包,为了掩饰尴尬,只能瞪圆眼睛装凶,“看什么?是你浪费,我才喝掉的,都说这酒很难得了!”   其实他说什么,魏镜澄根本没听到,那不断开合的唇瓣占据了魏大人的全部思绪,里面吐出什么内容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唐突,魏镜澄想好的话也不记得说了,直接转身,快速的逃掉了。   青天白日,户外的院子里,他到底在想什么糟糕的事情呀,魏镜澄一面心里唾弃自己,一面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再不走,怕是要脸红失态了。   徐灵鹿看着魏镜澄仓惶离去的背影,魏大人耳朵怎么红了?该不会是被他那句凶的生气了吧,堂堂的大理寺少卿这么小气的吗?   小天师撇撇嘴,抱着阿润回到了地暖的怀抱中,唉,明天又要去当社畜,多暖和一会是一会吧。   第二天上午,徐灵鹿裹得像个球一样出了徐府,以为又要骑马吹风,还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结果这次魏镜澄给他准备了一辆马车。   马车已经算得上是中等,大理寺的官员们不善骑马的,日常出行都是乘坐这架马车,但徐灵鹿下车时,虽然没有干呕,脸色依然是很苍白。   没办法在现代汽车坐惯了,换成马车是真的适应不了。   徐灵鹿像个长满了茸毛的游魂一样,飘忽着跟李赋打了招呼,一脸冷淡的听着李赋对他法术的各种吹捧,始终缄默不语。   在李赋心中的形象越发高大起来,这位大师别看年级小,长得嫩,但这淡然的做派和沉稳的风范看上去就和之前那几个神棍不一样。   徐灵鹿:我不能回话,一开口就想吐。   李赋确实是被吓怕了,神像和香烛都放在了仓库的最里面,到了院中见去取的下人还没过来,便追过去查看,院里就剩下了魏镜澄一行人。   徐灵鹿还在集中精力压制恶心,身侧被人递来一个银质的酒壶,外面还罩着皮套。   顺着握酒壶那支修长的手,看向今天见面以后,就一直对他躲躲闪闪的魏镜澄,小天师没有好气的问,“这是什么?”   魏大人也忒小气了,怎么今天还在生他的气,他就凶了一下下,魏镜澄一路上都没怎么跟他说话,而且还躲闪他的眼神,一直故意不看他。   “梅子酒。”魏镜澄帮他把酒壶的塞子拔掉,一股酸香的酒气就从里面悠悠的飘了出来,“少喝一点,可解欲吐之感。”   之前在灵雾山下时,魏镜澄见徐灵鹿从马车上下来,半条命都要没了,就知道他不耐颠簸,这次出行太仓促,怕他吹风冻着,只能调派了大理寺最好的马车来,看来还是不太行。   他还特地带了一壶梅子酒,不醉人,但解腻,应该多少能缓解一下徐灵鹿的难受劲。   梅子酒入口是温热的,虽然闻上去很酸,但酒液是很柔和的酸味还带着一种植物的清香,小天师抱着酒壶喝了几口,那种恶心欲吐的感觉果然缓解了很多。   看在这么贴心的份上,我就主动示好吧,徐灵鹿把酒壶递回去,冲着魏大人笑得很甜,“谢谢你。”   接过酒壶时,两人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魏镜澄觉得自己从指尖相触那一点,一直软到了心窝里,他背过身去,轻咳两声,盯着壶口看了一会,然后举起酒壶,也灌了两口下去。   包裹着牛皮的银质壶口很硬,并没有残留一分属于另一个人的柔软,只有一丝微微的余温,但也够压下魏大人心中那莫名的酸软。   ‘魏大人也晕马吗?怎么没由来的忽然喝了一大口。’徐灵鹿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接着视线就被走进院中的李赋等人吸引了。   那尊神像和那堆香烛,被李赋存放在一口大木箱子里,上面又蒙了好几层黑布,入场方式更是特别,不是让人抱着,也不是让人抬着,而是由四个人,抬了个平日里挑人的滑竿,将东西放在了人坐的那个位置上,挑滑竿的人,都捂着口鼻,尽可能的远离箱子,李赋也捂住了口鼻,离那箱子有八丈远。   徐灵鹿看到这副场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么怂的吗? 第23章   黑布包裹的箱子被放在院子中央的地面上,李赋看见这箱子就面露菜色,家里的家丁也都知道他的遭遇,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打开。   徐灵鹿见他们怂成这样,便打算自己去把那箱子打开,脚还没迈出去,就被魏镜澄从身后拽住了大氅。   “我过去。”魏大人身材高大,腿也长,一步能顶小天师一步半,很快就走到了箱子跟前,用佩刀挑开了包着箱子的黑布,接着抽刀朝着箱子上的铜锁一刀劈下去,他的刀削铁如泥,铜锁应声而断。   木箱的盖子被魏镜澄用刀尖挑开,徐灵鹿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木箱中飘出来的气味实在是太恶心了。   大量香烛被封在密闭的空间里,味道猛的散出来又腥又甜,还带着股说不上来的腐朽气息,一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灵鹿感觉自己刚才被梅子酒压下去的那股恶心劲又要上了,他从百宝囊中摸了两张画着清心咒的符纸出来,快步走到箱子跟前,一张自己用,另一张塞给了箱子旁边的魏镜澄。   站在不远处的李赋都快馋哭了,这不就是救了他狗命的符纸吗,也不知道徐天师卖多少钱一张,长期购买能不能便宜些。   魏镜澄猛然掀开箱盖的时候,被里面的气味冲的也有些发晕,甚至有些按不住自己握刀的手,想要劈砍些什么发泄心底没由来忽然涌上的怒气,香有问题,看来李赋说的也都是实话。   就在魏镜澄打算靠自己将这种异常情绪压下去时,一个有些冰凉的指尖戳了戳他的手背,接着一张符被塞进了他手心里,符一入手,魏大人就切身的体会到了李赋之前所说的那种,被一盆清水迎面浇来的感觉。   蒙在心头无名的怒气和说不出的愤懑都被符纸消解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清明。   看着李赋站在旁边一点忙都帮不上,从心的样子,徐灵鹿嫌弃的揉揉鼻子,高声对他说“劳烦李老爷,差人打几盆清水来,盆要铜盆,越纯越好。”   李赋恰好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平日里吃饭穿衣都不自己动手的大老爷,居然带着下人亲自去打水了。   徐灵鹿想拿一根线香出来研究一下,袖子又被魏镜澄拽住了,“你要取什么?我来。”   怎么总觉得魏大人今天的态度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徐灵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算了算了,你也别动了,不是什么好东西,等他们把水端来,我就处理掉。”   “这些线香,应该都是些制幻的植物和虫子的尸体制成的,要是闻多了,不疯也要傻,幸亏李老爷发现的早,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有水在盆中哗哗作响的声音,原来是李赋亲自端了水回来,正好听见他在那边说什么疯呀傻呀的,吓得手脚皆软,铜盆又重,要不是下人及时扶住,差点一盆水摔在地上。   徐灵鹿简直哭笑不得,为什么这么胆小还要搞这些封建迷信呀。   “李老爷将水放在原地就好。”想象了一下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场景,徐灵鹿不确定这位大富豪会不会当场吓晕过去,就又贴心的追问了一句,“嗯……接下来的场面可能有点……激烈,李老爷要不回避一下。”   嘴唇都给吓白了,一会万一给整出点高血压怎么办?   “不不不,徐天师尽管做法,我也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害我。”李赋面色惨白但神情坚定。   能把生意做的这么大的人,性情大抵都是坚韧的,虽然怕到腿抖,但还是想亲眼看见真相。   徐灵鹿见他如此坚持,也没有再劝,先从百宝囊拿出一张符,符纸入水即溶,像糖霜一般化的无影无踪,众人只是觉得恍惚中看到了一个光点在水面上闪耀了一下,但也有可能是阳光照在水面上的光斑。   化掉符纸后,小天师继续从百宝囊中摸出一个绿色的小瓷瓶,从里面捻出些淡绿色的粉末,继续洒在盆中。   接着又从袋子里,摸出一个竹筒,摇晃了片刻,将一滴透蓝的水滴在盆子里。   院子里的众人看的目瞪口呆,明明徐天师腰间的百宝囊只有成人拳头大小,怎么能掏出这么多东西。   最后徐灵鹿又摸出一根银针,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唉,又要挨扎了。   魏镜澄也知道小天师又要扎自己了,上次给他血符的时候,就是如此,但上次内心毫无波动的魏大人,这次却有些心疼了。   他抢上一步,攥住了小天师拿银针的手,“你不是说我身上有紫气吗?我可以把气给你,你不要扎自己了。”   李赋难以置信的看过来,云京城坊间的传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么迷信的话,竟然是从魏大人嘴里说出来的。   “搞这个,你的紫气用处不大。”要破煞除污秽,还是天师的血最好用。   银针压在柔白的指尖上,徐灵鹿一咬牙扎了下去。   魏镜澄皱着眉,看着那一滴殷红的血珠子掉进水盆里,先是消散成丝状,然后彻底融在水中。   “我觉得你们天师用这种使自己受伤的法术去解决问题,有欠妥当。”   徐灵鹿:嗯?你在质疑我师父交给我的法术,他可是你们这个世界最后一位大能了。   镜一:大人!你再睁大眼睛看看,看看徐天师的手,瞬间愈合只流了一滴血,也能叫受伤?   等盆中的水准备好,李赋终于再次派上了用场,因为他受香烛侵害最深,既然不怕,那就亲手毁掉这些东西,能最大程度的消除邪物对他的危害。   一盆水泼进木箱,箱子中的线香不断地冒出暗红色的泡沫,还伴随着腥甜之气,像一箱子被煮开了的血水。   等线香们都溶解完,神像最外面的那一层金色壳子也渐渐的被水腐蚀掉,和蔼祥瑞的表面褪去,露出了内里的狰狞和邪恶。   李赋站在箱子前抖如筛糠,胃里翻江倒海,箱内的场景恐怖又恶心。   一层薄薄的血色液体中,密密麻麻的蠕动着白色的线虫,在那堆蠕动的白色线虫之上,躺着一尊邪狞的黑红色的雕像,它一手提着一串人头,另一手拿着一个勾镰状的武器,冲着站在箱子前的李赋笑得狰狞。   更诡异的是,在雕像的心脏部位,有个鲜红鲜红像虾仁一般的东西,还在跳动。   李赋被吓得仓惶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气都要上不来了。   下人们见自家老爷摔了,纷纷上来搀扶,也看到了箱子里骇人的景象,当即腿软,老爷也没扶起来,干脆跌坐成一团,在地上瑟瑟发抖。   徐灵鹿和魏镜澄见他们反应这么大,也走到箱子前面查看。   就往箱子里看了一眼,徐灵鹿就‘嘶’的一声,想到了场面会很刺激,但没想到场面会这么刺激。   这些白色的线虫应该是某种养料,被人用特殊的方法处理过,弄成假死的状态封在线香里,点燃线香之后产生的气味,便是雕像心口那个跳动的‘红色虾仁’的食物。   而那个此刻还在跳动不息的东西,应该就是操控李赋梦境的罪魁祸首。   被徐灵鹿一盆特调净水泼下去原本僵死在线香中的虫子居然活了过来。   “我可以把这些带回去吗?”小天师兴致勃勃的看着箱子里的东西。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他,这个恶心诡异的东西要来做什么?!   “徐……徐大师……你要这样东西做什么?”李赋颤抖着问出了大家心里的疑问。   “研究呀。”徐灵鹿回答的理所当然,“不研究怎么知道它们是什么,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怎么能知道克制之法。”   所以说,你们这些古代人还是不够卷,太缺乏科研精神。   魏镜澄虽然看着箱子里东西也恶心,但他知道徐灵鹿说的有道理,“我去给你拿起来。”   说完他就打算过去,将这个箱子抱起来。   徐灵鹿觉得今天的魏大人多少有点虎,赶紧拉住他,“不用,只要一点就行了。”   话音落,他又从百宝囊中拿出一个桃木盒子,一支素银簪,走到箱子旁边用簪子挑起一根白色的线虫,放进盒子里,然后暴力的把簪子戳进了那尊雕像的下腹部,扎起来也丢掉箱子里。   众人看着他戳雕像的手法,都觉得下腹一凉,看起来又软又乖还娇气的徐天师,怎么这么暴力。   将东西都丢进去以后,徐灵鹿爱惜的摸了摸盒子,功德值就靠你了。   接着他又摸出一张空白的符咒,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放在眉心,嘴唇翕动,默默念着咒语。   符纸出手,带起一阵罡风,吹得徐灵鹿鬓角的碎发飘动起来,魏镜澄觉得小天师出符时候的样子,格外的好看。   符纸稳稳的贴在木箱上,意外的是,什么都没发生。   所有人都盯着那张符纸,心里在想,不会要翻车吧,咋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只有徐灵鹿拉着魏镜澄默默的朝后退,他俩刚退出一个安区距离。   响晴白日,一道雷火夹着闪电从空中落下,准准的劈在木箱上,那堆邪祟瞬间被烧成了飞灰。   白日引雷,这是通天的本事呀,难怪连魏大人都对他这么恭敬,李赋忽然觉得自己无法直视徐天师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了。   长得这么好看居然还这么能打,天道真的公平吗? 第24章   天道公不公平暂且不说,反正李赋此刻觉得大理寺很不公平。   烧掉余下的邪物,一脸爱惜的抱着桃木盒的徐天师就被魏大人护送回了徐府。   李赋则被魏镜澄那个看上去凶巴巴的侍卫拦了下来。   “李老爷之前从木客手中买的那张符纸,是属于官府所有的,魏大人特地嘱咐我记得收回。”镜一大手一摊,“李老爷……”   “这……不是……我……那什么……”李赋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刚才看到那么可怕的场景,现在让他交还符纸,简直要了他的命呀,“我花了钱的。”   “那李老爷可以去和那位木客讨回来。”镜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冷漠一些,其实他满脑袋问号。   这两天魏镜澄老是分配给他一些很奇怪的任务,比如将之前在搜山时发给属下的符纸全部收回来,还有专门打造一个可以长久保存纸张的容器。   他虽然不知道魏大人收集这些东西要干什么,但完成主人的任务就是暗卫的第一职责,要回收的符纸,只剩李赋手里这一张了。   李赋苦着一张脸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还想最后挣扎一下,“这位大人,你也看见了,最近李府真的不太平,要不我给大理寺捐些银两,这符……”   “诶,李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是正经部门,都是由朝廷拨款的,可不兴这样。”   见镜一的态度没有丝毫松动,李赋慢吞吞的将锦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两片金箔,金箔上居然还焊着精美的掐丝花纹,而那张符纸则被小心的夹在两片金箔之间,看起来确实是很珍惜了。   李老爷颤抖着手,将符纸交给了镜一,看着这位侍卫大人转身离去的背影,险些哭了出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云京巨富李赋老爷家里要破产了。   在李赋交代出自己请神的过程后,魏镜澄就已经派大理寺的人出去调查了。   不管是旧识王迩还是三位所谓的仙人,都查了一遍,待魏大人送完小天师,卷宗刚好呈到了他手中。   王家早年在云京商界确实小有名气,虽不算是巨富,但也是小富即安,可到了王迩这一代,却是败落的彻底。   王迩一直都不算是什么正经商人,在经商上可以说是毫无天赋,但他很擅长和人交际,所以一直做一些贩卖消息或者给人从中牵线的事情,赚取一些小钱。   赚了钱王迩也不思好好生活,他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娶亲,连妾室和通房都没有,要不是家中还有老人管束恨不得天天都睡在青楼。   几年前王迩的双亲相继离世,彻底没了约束的王迩在一位青楼姑娘的怂恿下,染上了一种可以致幻的汤药,这汤药稀少,价格自然也很昂贵,为了享用,王迩变卖了家中的财产,可这汤药是个无底洞,多少钱填进去都不够用。   将家产挥霍一空的王迩,开始借钱度日,一开始还有人接济他,后面听说他是染上了不好的东西,都纷纷闭门谢客,买不起汤药的王迩,很快就变的暴躁又憔悴,就在这时,李赋借给了他很大一笔银子,王迩带着这笔银子离开云京城,去了西南,而当日带他去西南的人,就是卖这种汤药的商人。   再次回到云京城的王迩,确实带了三个人,几人在云京的北郊租了一处宅院住,期间王迩几乎拜访了所有以前借他银两的商人,但最终请神的却只有李赋一位,并不是因为他曾经帮助王迩,而是因为他是被王迩背后之人选中的人。   大概是因为李老爷算是这群人中性子最为温吞的,自己的个性比较弱,应该更加容易被香烛操控。   那几位所谓的仙人离开李赋府上之后,就和王迩一起离开了云京城,倒是有邻居确实瞧见过这么几个人,还说那位仙子长得甚是好看,但至于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线索到这里居然断了,可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属下找到了当年与王迩相好那青楼姑娘的旧识。   这人是个龟公,当时就在那姑娘的青楼工作,找到的时候,人疯疯癫癫的话都说不清楚,就反反复复说着,惨呀,太惨了!   官兵问他什么惨,他就开始嚎叫,水,不能吃,不能喝,水里不能吃。   听的所有人一头雾水,都不知道这疯子在说什么。   但所幸云京城所有青楼都是有记录备案的,大理寺的文书们翻找了这座青楼的记录,发现这青楼消失的原因是因为时疫,青楼中大部分人都染上了一种从未听闻过的怪病,会不断的从口中吐出带血的肉块,据当时看病的郎中记载,那肉块呈虾米状。   魏镜澄顿时就联想到了,今日在李府看到的那尊雕像胸口上跳动的那个玩意。   “那位郎中可还活着?”魏镜澄询问下属。   “还活着,现在在城北开医馆,我们去找过,前几日他徒弟们说师傅出去云游了,应该就在今日返京。”   魏镜澄带着属下赶到医馆时,正巧碰见那位云游结束刚刚返家的老郎中。   “那青楼发生的事,确实甚为骇人。”老郎中忆起当时的场景,还心有余悸,“青楼中的人说是因为误食了河中某种水产,才产生了这种症状。”   “所有人五脏都烧灼不已,更是不断的从口中吐出带着血丝的肉块,像是大虾米般。”   “那肉块会跳动吗?”魏镜澄打断了老郎中的回忆,开口询问。   “跳动?”老郎中思索了一刻,“到是不会跳动,但我曾仔细看过那些肉块,并不像是人体内之物,反倒像是,某种虫子,长在人体内,吸食了人体的营养,然后又吐出了,我记得当日请我去看病人时,那间青楼中所有染病之人都瘦削的可怕,头发都要落光了。”   “那您可还有保存当日他们吐出之物?”   “那哪里敢保存呀,官府请了好多郎中,没有一个人能看出病因,最后只好将青楼封了起来,让人在里面等死。”说到这里老郎中叹了一口气,捋了捋自己已然全白的胡须,“唉,最后尸体和他们吐出之物都被一把火烧干净了,连个全尸都没留下,也是一群可怜人呀。”   现下能找到的当事人,就只有这位老郎中和那个疯疯癫癫的龟公,线索再次断掉了,魏镜澄带人回到大理寺,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不简单,他安排属下去根据李赋的描述还原王迩和那三位仙人的画像,先张贴出去,看能不能抓到,另外就只能等着看看徐灵鹿那里能不能研究出点什么东西。   徐灵鹿回到徐府后也没闲着。   那个桃木盒子被他妥善的安放了起来,还喊了垢尝夫妇来,让他们看看认不认识盒中的东西。   东院最近太干净了,都没什么灰可吃,徐灵鹿就时不时给垢尝们一点浊水,将他们一家子都养了起来。   第一次吃到浊水的大垢尝,当晚激动的跑到西院陈氏的房子里狂喷黏液,第二天听下人们说,夫人的尖叫声传出去老远,叫的可惨可大声了。   对于盒中的东西,垢尝夫妇倒是没什么反应,但他们的大儿子在见到盒中之物时,体型忽然增大数倍,那个本来清亮的独眼变得血红,眼看就要失去神智,垢尝夫妻两,生怕徐天师一个不爽,直接召一道雷,给自己大儿子劈个灰飞烟灭,赶忙也将体型增大,变成两张灰饼,把儿子裹在了里面。   徐灵鹿连忙盖住桃木盒子,隔绝气息,等三个妖怪都安静下来,那个一直没什么变化只知道吃的憨憨儿子,头顶的尖角居然长大了。   “叽叽咕?”   它的角长到这么大,至少还要十来年呀,这是怎么了?垢尝妈妈疑惑。   “咕~~~~~~~~~~~~叽咕”   嗝~~~~~垢尝儿子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里面的东西好脏,我也不想吃,可是它们直接钻进我身体了。   垢尝本身生于污秽,在世间算是极脏之物,这玩意竟然能催生出小垢尝的双角,倒是给徐灵鹿了一个思路,他可以先查找和脏污相关的鬼怪,着邪物应该就在其中。   说起来简单,但鹿牧远给他的书籍中,脏污相关的鬼怪有好几千个,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查出来的。   想到这事还和曦梧有关系,徐灵鹿折了一只青鸟,打算把今日发生之事全部告诉曦梧小姐姐,看看她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   徐府距离灵雾山太远,纸鹤怕是飞不过去,虽说是折青鸟,但徐灵鹿依然选了曦梧最爱的紫粉色。   青鸟放出去,曦梧那边回信倒是很快,回信很长,但关于盒子里的东西,她就说了六个字,‘好恶心!没见过!’。   剩下的全是化妆品使用感受的心得交流,徐灵鹿看的满脸黑线,在信件末尾曦梧还提到,灵雾山上秃的那一块最近已经有人在补栽了,她人形头皮上的斑秃也长出了硬硬的头发茬子。   另外,她又去了一趟九锋山,和锋九见了面,锋九送她了一堆华丽的翎羽和一些上好的兽皮兽骨,让她转送一些给徐灵鹿。   所以她想请徐天师来灵雾山做客,感谢一下小天师当日及时唤醒了她,没让她背上杀孽,还能继续做个见习山神。   去蹭吃蹭喝蹭东西当然好,徐灵鹿莫名的就想带上魏大人,让那个整天只知道忙公事的高档社畜,跟他一起去见见世面。   他又折了一支纸鹤去给魏镜澄送信,信送到了,本以为纸鹤会带回来回信,谁知道这支纸鹤居然没有再飞回来。   魏大人打开了自己床帐内挂着的鎏金玲珑香囊,又放了一支纸鹤进去。   嗯,这个香囊住两支刚刚好,再来就有点挤了,是时候让镜一去找些更大香囊来了。 第25章   魏镜澄的回信是第二天镜一带来的,居然还专门询问了徐灵鹿想要的出行方式。   小天师被迫面临被风吹死和被马车颠死两个选择,想想要是吹风,那还好缓解,去灵雾山那么远,要是晕马车估计后面聚会都要不开心。   于是徐灵鹿果断选择了滴滴快马服务,并且看向镜一问,“上次那个带我的小哥还没有回来吗?这次你来带我?”   总让魏镜澄带他有点怪怪的,人家堂堂的大理寺少卿,总给他当专车司机算怎么回事。   但镜一没有正面回答,他将大理寺查到的东西,简化了一番,汇报给徐天师之后就神秘兮兮的告辞了。   去灵雾山那日刚巧立冬,徐灵鹿抱着阿润按照约定时间到了徐府大门口,竟然只看见魏镜澄独自一人牵着马匹在门口等他,平日里跟在他身后的镜一等人都不见了踪影。   魏大人今日没有穿他惯常穿的朱红色官服,而是换了一套底色为黑色绣着金色暗纹的长衫,鎏金的蟠龙发冠,腰上还带了时下最时髦的蹀躞带,长衫外面罩了长及小腿肚的黑色大氅,领圈上还有一圈厚实的赤褐色皮毛。   这还是徐灵鹿第一次见他如此穿着,黑金的配色更符合他的气质,衬得魏镜澄整个人英挺又华贵,像一尊上好的玉器,只是不声不响沉静的立在那里,就能散发出最耀眼的华光。   徐灵鹿一不小心就多看了两眼,恰好对上魏镜澄的视线,馋别人身子被抓了个正着,小天师尴尬的摸摸鼻子,试图转移注意力,“咦?魏大人怎么独自来了,镜一他们呢?”   “你只约了我一人,他们跟来做什么?”   徐灵鹿听了他的回答,眼睛都睁圆了,心里疯狂哀嚎:妈耶,更尴尬了呀,这话说的,仿佛我在找他约会,其实并不是。   好在他也没能尴尬太长时间,等走到那匹大黑马旁边,魏镜澄从自己的大氅里取出一顶和他领圈同色的皮毛平顶圆帽,轻轻的带在徐灵鹿头上,“来不及做新的,天冷风寒,这帽子是我的旧物,你且先带着,莫要嫌弃。”   柔软的皮毛擦过徐灵鹿的额头和脸颊,将已经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尖完全包裹住,他头脸要比魏镜澄小上一圈,帽子带在他头上有些大,整个耳朵都被罩在了帽子里,呼啸的风声被隔绝在外,一瞬间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无比清晰,连怎么被魏镜澄弄上马的都不知道。   等徐灵鹿从自己的心跳声中回过神来,他已经稳稳的坐在魏镜澄身前,马儿也轻快的跑了起来。   隔着暖和的皮草帽子,马蹄踏地的‘哒哒’声和风掠过身侧的声音都像是罩上了一层纱,整个世界都朦胧了,唯有身后的体温暖的如此清晰。   徐灵鹿在心里疯狂给自己和魏镜澄找补:魏大人一定是因为我年纪小,身体又弱,才会关心我的,刘备和张飞也是如此,一定没有错。   整个行程,徐灵鹿都坐的板直,颠簸的时候还会主动向前移动,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也不知道是哪里别扭,此刻的他根本不敢向上次一样,毫无心机的就睡在人家身上。   马依旧拴在山下那个小院里,虽然灵雾山的事情解决了,但这座小院被魏镜澄私人买了下来,也不知道做什么用。   小院中没了以往高声朗笑,聊天和走来走去的官兵,倒显得十分幽静,徐灵鹿被魏镜澄扶着腰下马时,总觉得只有两个人的院子里,气氛有些暧昧。   徐灵鹿一路上终于把自己劝住了,对自己洗脑成功,魏镜澄对自己的关心只是刘备对张飞的关心,而自己对魏镜澄的欣赏,也只是关羽对刘备的欣赏。   都是好兄弟,那兄弟今天打扮的很帅气自然是要夸一夸的,就好像男高中生都会赞美同学的限量版球鞋一样,刚好也能打破这诡异的暧昧,“魏大人今日的装扮,倒是非常英武。”   此时,只要好兄弟说,怎么样,好看吧,你也来一身,暧昧的气氛不攻自破。   但魏镜澄他看着徐灵鹿轻轻的扬了下眉毛,声音低沉又柔和,还带着点说不出的哄,“既你喜欢,那我以后常穿便是。”   不是,你们古代直男都是这么说话的吗,刘备对张飞也是这样的吗?怎么感觉有丢丢奇怪。   这句话说得小天师心又乱了,一不留神撸着阿润的手就重了一点,怀里忽然‘咪’的一声才让他回过神来,赶忙快走两步,只留了个背影给魏镜澄。   走在他后面的魏大人看着那急促的背影,无声的笑了一下,也没去追,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   等两人一前一后走近灵雾山中时,天上居然飘起了细雪。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的落下来,等有一片雪花融化在了徐灵鹿的鼻尖上,他才发现下雪了,还没等他回过身去跟魏镜澄说,头顶就被遮上了一把纸伞。   魏镜澄跟在他身后为他撑伞,自己却落了满身细雪,雪花还未融化,看上去像是霜白了头发,徐灵鹿莫名就想到了在现代看到的一句流行语,风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呀?!刘备和张飞最后不也一起过了一辈子吗?   这次是白天也没有雨幕和雾气遮挡,魏镜澄跟在徐灵鹿身后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离开大路,拐进了一个树丛中,走出这片不大的小树丛就到了上次那个魏大人没见过的地界。   可这次跟上次又有些不一样了,上次在小路的尽头,只有一棵狂乱挥舞枝条的大树,而这次,小路的尽有却矗立着一座庭院。   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从庭院中长出来,枝叶几乎能覆盖整座庭院,现在那些鲜嫩的枝叶正在雪中愉快的晃动着,发出一阵很有韵律感的‘沙沙’声,就像是这棵树在跟他们打招呼。   “哇!”徐灵鹿将阿润放在地上,然后也朝着大树挥了挥手,“曦梧还特地准备了庭院来招待我们。”   阿润虽然看上去肥嘟嘟的,但奔跑起来速度一点也不慢,率先跑到了庭院门口,院中无人,但院子的木门却自己打开了,阿润在门口抖了抖毛,开心的窜了进去,等徐灵鹿和魏镜澄也走到院门口时,阿润已经爬到了院中那棵大树上。   大树的树皮坚硬,以阿润的指甲总有勾不住的地方,每次小猫咪快要滑下来的时候,就会有枝条伸过来,托住它肥肥的屁股,把它往上抬,猫和树都玩的十分开心。   见徐灵鹿还带了魏镜澄过来,曦梧有点害羞,就没有化出人形,一直以树的姿态用神识和徐灵鹿交流。   ‘沙沙沙’你们来了!我特地给你准备了庭院和暖阁,喜欢吗?东西都在暖阁里,快去!快去!   徐灵鹿听到后愉悦的加速了脚步。   魏镜澄看着忽然蹿出去一大截的小天师,抿了抿嘴唇,他觉得徐灵鹿和那棵树一定说了什么他听不见的话,但他没有证据。   曦梧的审美非常在线,她幻化出来的庭院和暖阁都是时下最好看的样子,暖阁有一个长长的景栏,里面放了一张矮几,和两个很舒适的蒲团。   矮几上摆着一坛酒水和几盘入冬之后已经不可得的瓜果,瓜果看上去都非常水灵新鲜的样子,大概是曦梧特地用灵气温养保存的。   蒲团旁边放着一个大的藤编箱子,徐灵鹿猜里面应该是曦梧给他准备的礼物,火盆在暖阁中间熊熊的燃着,里面还散发着阵阵的松木香气,不但丝毫不觉得呛,反而让人心绪沉静。   徐灵鹿坐下来,挑了几个感兴趣的水果,果然滋味都很鲜甜,吃完以后唇齿都残留着果香气,再抿上一大口猴儿酒,整个人舒服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沙沙~’锋九送的东西都在箱子里,你打开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藤箱里放着兽皮,翎羽还有很多原生的宝石,锋九虽然爱惜动物,但也知道物竞天择的道理,老兽的皮毛不好,一般没有光泽摸上去还有些扎手,但一些夭折的小兽或正直壮年意外死亡的兽类,他会在生气未散之时,取走皮毛,剩下的则留给林中的其它兽类作为食物,或者直接化在土中,为植物提供养分,如此天地间才能生生不息。   箱中兽皮很多,但徐灵鹿根本不会看,现代人讲究环保,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所以他从现代带过来的那些汉服上的毛茸茸全是人造毛。   小天师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纯属是摸个热闹,其实什么门道都看不出来,倒是魏镜澄凑了过来,帮他选了两块纯白的兽皮,“便拿这两块吧,上等的雪狐皮。”   ‘沙!’他倒是会帮你挑!锋九也告诉我,这两块皮子是最好的。   曦梧的语气略酸,徐灵鹿听着她带点小性子的沙沙声,开怀的笑起来。   ‘沙沙沙~沙’灵鹿你要看开花吗?我不像锋九有那么多宝贝,但我开花特别特别好看,什么花都会开的,看吗看吗   小山神被他笑的有点害羞,想起自己也没什么可送救命恩人的,只能表演个助兴节目了。   魏镜澄抽出佩刀,时不时用刀锋挑一下火盆中的松木,想让火盆烧的更旺些,那坐在对面的小天师就不会冻着。   今日的魏大人依旧找不到闲聊的话题,就只能沉默的看着徐灵鹿托着自己的腮帮子,斜倚在景栏上,一直看向栏外院子中间那棵大树。   又是丝毫拉不回小天师注意力的一天。   树‘沙沙沙’一下,徐灵鹿面上的表情便跟着变化一下,明明整个庭院只有阿润上窜下跳的声响,树叶的沙沙声,松木燃烧的噼啪声和偶尔掠过天空的鸟鸣,但他就是觉得小天师和那棵树聊的很开心。   心思沉稳的魏大人,再也咽不下心口莫名的酸涩,他一边漫不经心的擦拭着自己佩刀的刀锋,一边假装不经意的开口,“你和这山神在聊些什么?”   徐灵鹿转头望向他,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意,“这山神呀,说自己是个穷神仙,也没有什么可送我们的,只能送我们这山间一坛猴儿酒,雪里枝头一场春了。”   “快看!她要开花了!”   魏镜澄和徐灵鹿同时仰头看向大树的树冠,在濛濛的细雪之下,那树冠上先是冒出了很多大小不一的花骨朵,然后渐次绽开,樱花,桃花,梨花,梅花,交错的朵朵绽放,最后是极为少见的梧桐花。   整棵花树如梦似幻,像是在巨大的树冠上绽开了一片花海。   徐灵鹿的目光简直要粘在了树冠上,拔都拔不出来,到是魏镜澄只看了几眼,就把目光放在了对面正在欣赏花树的人身上。   大概是笃定徐灵鹿此时沉迷看花,无心顾及他,魏镜澄这次的目光大胆又专注。   阿润在树上玩的累了,一片花瓣落在了它鼻尖上,它‘喵!啊’的打了个喷嚏,然后顺着一个枝条滑下来,直直的飞到了徐灵鹿怀里。   小天师笑着接住软萌的猫咪,目光始终定在层层绽放的花海上,开心的说道:“开花了!开花了!哇!真好看呀!这简直是世间最好看的东西!”   他兴奋的转头看向对面的魏镜澄,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魏大人觉得那双带着笑意的明亮眼眸才是世间最好看的东西。   说完之后徐灵鹿就又将头转回去看向花朵。   魏镜澄却一直盯着他精致的侧颜,还有那带着蜜般上扬的眼尾和唇角,他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又抬起头来低沉又柔和的附和着他的小天师,“嗯,确实是这世间最好看的东西。” 第26章   从灵雾山回来后,云京城连着下了好几天雪。   一开始是细雪,街上时不时还能看到有人在雪中嬉戏玩耍,后面越下越大,等这场雪停了,整个云京都罩在一层苍茫的白色中。   徐灵鹿已经彻底趴窝了,虽然卧房里有地龙,但古代的房子不比现代,有很多隔热保暖的技术,墙壁还是比较透风的,功德值对他的身体虽有加成,但不算太大。   气温一低小天师就开始瑟瑟发抖,现在是真的除了吃饭喝水等人生必备大事,其余时间都在被窝里。   肚子上卧着天然恒温暖水袋阿润,脚下再蹬着两个汤婆子,勉强可以苟活。   古代的架子床倒是非常大,上面可以摆一张长的矮几,还能摆一张小桌,要不是在床上吃东西实在不成体统,徐灵鹿恨不得烂死在这张有地龙的大床上。   不想出门,他就认认真真的在床上查找资料,那种白色的线虫毫无头绪,那个邪神的雕像也没有查到可用的东西,倒是那个‘红色虾仁’的来历真的被他找到了。   鹿牧远给他的书志上记载了一种恶鬼名为卜思鬼,这种鬼因为死的尤为凄惨,所以死后的怨气非常脏。   书志中说卜思鬼并不算常见,它的形成条件比较苛刻,必须是死者被至亲之人,生生按在河中,耳鼻口中都塞满河底的污泥,被淤堵而死,死后尸体也被弃于河中和淤泥化作一体,所有怨恨和恶念都被封在污泥里,时日久了,这堆烂泥中就有可能生出卜思鬼。   它一旦生成就非常强大,很难杀死,会在夜晚化成家禽家畜,混进河流附近的人家,啄咬患病之人,以此来吸取他们的病气,但患病之人并不会因为被吸走病气就变的健康,病情反而会加重。   吸取到足够的病气之后,卜思鬼会将病气和自身的怨气恶念结合在一起,化成河虾,称之为‘怨病’但这中间又有区别。   一般产出的怨病都是普通样貌,混在其余虾米中几乎分辨不出,若是被人食用,这种东西就会寄生在人体内,吸收人的生气,直到这人快死时,也会从口中吐出虾仁状的东西,遇水就会化成活虾游走,再进行下一轮的寄生和感染,它害死的人越多,卜思鬼的本体也就越强。   待卜思鬼强大到一定程度,在月晕之夜,它会产下一种鲜红色的怨病,这种东西尚无人研究过,所以书志上并没有记载。   徐灵鹿看的后脊背有些发凉,那尊雕像心脏处跳动的那个玩意,应该就是卜思鬼在月晕之夜产下的污邪之物,有点恶心。   不知道这只鬼现在是否还存于世间,卜思鬼每日都会经历一遍七窍被按在淤泥之中,鼻腔口腔塞满污泥,窒息而死的场景,所以才能持续不断的产生强大的怨气,也是个可怜的鬼,徐灵鹿想如果它还在,便找到它渡了它,哪怕飞灰湮灭也好过永生永世在死亡中徘徊。   他将那个桃木盒子拿来,首次仔细的研究了里面的东西。   那白色的线虫似乎可以一直保持生命和活力,即便过了这么多日,没有食物没有水,甚至大部分时间空气都是隔绝的,它依然可以大力的扭动卷曲,丝毫不比刚被融出那日力气小。   但雕像上那个怨病却有了变化。   刚融出来那日,那东西跳动有力,颜色也红的通透,几乎快要滴出鲜血来,现在却只是像在轻微弹动而不是跳动了,颜色也像失血过多一般,逐渐变成了粉色。   看来那种特制的线香确实是怨病的养料,失去了线香的供养,它正在逐渐失去生命力。   徐灵鹿用素银簪轻轻插进怨病和雕像之间,试图将它抠下来,可簪子抬起来之后,并没有把它顺利的挑下来。   那怨病和雕像之间竟然连接了许多条细细密密的红丝,中间还流淌着红色的液体,就仿佛这个怨病真的是那尊邪佞雕像的心脏般,待心脏被供养到可以将血管弥散到雕像全身,这木雕就会真的活过来,用手上的镰刀收割人类的性命。   徐灵鹿忽然有种不好的想法,这木雕手上的人头,如此栩栩如生,该不会是用真实的人头化成的吧。   他没有将怨病摘掉,而是小心翼翼的按了回去,怕那些红色液体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   然后继续将桃木盒子盖上,看来这只怨病是有人在豢养的。   既然这些人知道豢养怨病的方法,肯定知道它的来历,所以是不是这只卜思鬼也是由人特意制作出来,豢养着只为产生更多的怨病,好害更多人的性命呢?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必须立刻告知魏镜澄。   徐灵鹿故技重施,又折了一支纸鹤放出去,说想约魏镜澄出来,他有要事相告,结果纸鹤又没回来,来的还是镜一。   最近云京大雪,压塌了一些老旧的民宅,几乎整个大理寺的人手都被调派了出去,到各处救雪灾,全都忙到分身泛术,魏镜澄都好多天没睡够三个时辰了,此时还在城北指挥救灾,不能亲自前来,所以才派了镜一来。   镜一面上也有些疲惫的神色,他听完徐灵鹿的描述之后,神情更加凝重了,他回复说会将此事详细的汇报给魏镜澄,接着留下一个包袱就匆忙离开了。   徐灵鹿将那个鼓囊囊的包袱拆开,里面居然是一身衣服,平顶圆帽和脖领是用之前锋九给的那两张雪狐皮做的,绒软雪白看上去保暖又可爱,倒是很适合徐灵鹿。   里面还有一件长衫和一件大氅,都是白色系的。   大氅摸起来柔软厚实,徐灵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用细嫩的脸颊蹭上去都丝毫不觉得扎,保暖性也非常好,底色是有点偏黄的米白色,上面用白色绒毛绣了一些不规则的枝叶纹路,底下还滚着一圈白色的毛绒绒的滚边。   长衫做的月白色,又轻又暖,似乎是蚕丝的,摸起来比德芙都丝滑,也不知道这丝套是怎么织的,看上去薄薄一件,丝毫不显臃肿,但穿在身上却非常暖和,下摆处绣着烟青色的云纹和枝叶纹,素雅又奢华。   除了几件衣饰还有一个木牌和一封书信,信上的字迹银钩铁画,笔笔力透纸背,书写之人于书法一道应该是很有造诣的,而且都说字如其人,这人一看就是个果决坚毅之人。   徐灵鹿在心里赞了一声,‘好字!’虽然他在鹿牧远的教导之下字也写的相当不错,但要是论起风骨,写信之人还在他之上。   欣赏了一下信上的字迹,小天师才开始看内容。   信是魏镜澄亲手写,内容倒也简单,明日是祁云国的一个传统节日,叫寒食节。   这节日没有固定日期,是在每年初雪之后的第十日,年轻的男子们会聚在一起吃寒食,喝凉酒,一是当时物资匮乏吃寒食可以节约能源,二是可以显示年轻男子身强力壮,即使在深冬吃了冷食也不会生病。   可流传到现在,已经没有必须吃寒食的规矩了,宴会上多是会做几道固定的凉点心,每桌都有,就算是应了寒食节的传统,主食则换上更适合冬季的热锅子,倒是不用徐灵鹿脆弱的肠胃去遭罪。   明日云京城里贵族世家的年轻子弟们也有一场聚会,一起庆祝寒食节,魏镜澄特地写了书信邀请徐灵鹿参加。   那木牌就是进会场的令牌,按约定时间在徐府门口等待就好,会有人来接他,至于怨病的情况,可在寒食节上见面详谈。   徐灵鹿揉揉鼻子,有点烦,咸鱼并不想出窝,但似乎又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这身衣服想来也是魏大人送来让他明天出门穿的,难怪做的如此保暖。   徐灵鹿这边刚把衣服和令牌收拾好,就有下人通报说,徐俊崇到东院来找他了。   自从上次文会之后,徐灵鹿和徐俊崇就再没打过照面,自然也不知道徐俊崇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在文会之前,徐俊崇给与他交好的一些世家子弟说,家里新来的这个义兄是个没背景,没依靠,没学识的三无乡野村夫,可以随便奚落,没想到他们这群人伸长了胳膊都够不着的魏镜澄,居然一整场文会都坐在徐灵鹿旁边。   文会结束后,那些与徐俊崇交好的子弟们对他好一阵埋怨,徐俊崇花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这群人安抚下来。   可后来魏镜澄亲自到徐府找徐灵鹿的消息又被传了出去,并且传的有声有色,都说那日徐俊崇盛装打扮,打算去见魏少卿,结果他刚刚出现在门口,魏少卿就借故离开了,显然是对他有了厌恶之情。   好不容易在那群子弟中隐隐走到高位的徐俊崇,瞬间跌了下来,现在那群人还愿意带他一起交际,一是因为他财力深厚,可以做个出钱的冤大头,二是他们想借着徐俊崇的关系,结交徐灵鹿进而结交魏镜澄。   寒食节宴会上出现的人不知比上次文会要高多少个档次,几乎都是朝廷中正四品以上官员的子弟们才能参加,他也是靠着徐正清的关系才能拿到一张请柬。   今日徐俊崇特地来到东院就是为了在徐灵鹿面前好好炫耀一下这张请柬,出一口最近处处被人明里暗里奚落的恶气。   当然若是徐灵鹿愿意好好恳求他的话,他也不介意把徐灵鹿带去,反正之前的寒食节魏大人从未参加过,没人给徐灵鹿撑腰,刚好可以好好利用这个乡巴佬,维护一下自己和那群世家子弟的关系。 第27章   徐灵鹿听到徐俊崇已经来了东院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基本就知道了他的来意,亏得刚才镜一来已经把他从被窝的封印里拽了出来,不然他铁定在卧房装病。   但人家带着礼物上门,看在东西的面子上,小天师还是抱着阿润去堂屋里等徐俊崇了。   自从上次徐灵鹿开了他的私库,徐俊崇就再没进过东院,现在一走进来,整个人都开始泛酸。   前院的外墙被重新刷了白灰,灰瓦白墙分外清爽,别的地方树叶都已经落了,不知道为什么徐灵鹿这里,院墙上爬着的藤蔓依然有着丰茂的红叶,有些叶片上还有些未化的积雪,火红上覆着纯白,煞是好看。   外墙内重新栽种上了几排竹子,明明是隆冬时节,却绿的鲜嫩,竹子前面是徐夫人留下来的三彩陶大花盆,之前盆中的杂草已经除了,重新填埋了土壤,种下了新的种子,不知开春后会长出什么绚烂的色彩。   花园种的树木和乔木都被修剪出了好看的形状,不再是之前杂乱无章肆意生长的样子,这里种的松柏比较多,不仅四季常绿,还泛着治愈的植物气息。   池塘里的淤泥全部清理掉了,此刻清澈的水流正缓缓地淌着,因为这里的水和地龙里的水是双层循环的,地龙中的水凉了便汇入池塘,所以水温不算太低,没有结冰,里面养着几条喜温水的金鱼,还有几丛碗莲悠闲的漂在上面。   几乎是十步一景,而且设计的精巧风雅又实用,徐灵鹿自己倒是没有太多想法,就是还原了之前东院的样子,现在还没完全修缮完,已经如此美好,到了春夏肯定更加的令人心旷神怡。   徐俊崇在心底再一次抱怨自己摊上了一个除了一身铜臭什么都没有的亲娘。   堂屋中徐灵鹿抱着猫,裹着魏镜澄送来的大氅,坐在椅子上等着。   如果刚才还是心酸,进了堂屋后,徐俊崇心中简直又酸又苦。   整套上好的紫檀木桌椅,是从他私库里搬出来的,椅子上的蜀锦坐垫和背靠枕还有桌子上的汝窑秘色瓷都是从他私库里搬出来的,现在要看一眼自己的东西还得来别人院子实在过于苦涩。   “来啦,快坐。”徐灵鹿皮笑肉不笑的招呼着,但屁股还死死的粘在蜀锦坐垫上,丝毫没有要起身迎客的意思。   倒是旁边的小厮机灵的给徐俊崇上了一杯热茶,这股茶香徐俊崇非常熟悉,上好的金骏眉,最适合刚入冬时间喝,也难为徐灵鹿了,还知道用他的茶来招待他。   愤愤的咽下一口芳香的茶水,徐俊崇摆好高傲清冷的样子,淡淡的开口,“明日云京城中要过寒食节,父亲特地为徐家争取到了一张请柬,本来应该是兄长代表徐家出席的,但念及兄长对云京城的权贵们不熟悉,所以就由我代替兄长去参加,今日特地过来告知兄长一声。”   徐灵鹿也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茶,这茶确实不错,看在茶的面子上,他诚恳的回了徐俊崇一个,“哦。”   徐俊崇一套组合拳全打在了棉花套子上,他想也许是徐灵鹿这个乡巴佬不知道寒食节的宴会上都会出现什么人物,以为攀上了魏镜澄,云京城中其它权贵便都不放在眼里了,所以才不着急,于是又补充道,“虽然魏大人之前未曾出席过寒食节,但京中三品以上大员的子弟们都会出席的。”   徐灵鹿吹开茶叶,继续诚恳,“哦。”   奇怪耶,魏镜澄明明约自己在寒食节上商谈事情,怎么徐俊崇居然说他之前没去过。   徐俊崇被这两个‘哦’直接搞崩了心态,现在简直又酸又苦又无措又窝火,再开口时颇有点咬牙切齿,“那兄长明日就好好在家中歇息吧,我先告辞了。”   说完他就站起身,甩袖打算走人了。   徐灵鹿的屁股依然淡定的粘在椅子上,这次他诚恳的多说了两个字,“哦,慢走。”   然后吩咐小厮先把礼物收起来,今天的血槽已经快耗空了,他要回到温暖的被窝里去回血。   寒食节当日,徐俊崇早早就盛装打扮一番出门了。   徐正清是三品官,寒食节的宴会又只邀请四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徐俊崇的家世虽不算是底层,但也是个下等,自然要早早去到会场好多结交一些人。   这次寒食节宴会的地址就在云京城中,是长公主的一座别院,京里少有的几座带温泉水的庄子。   宴会的主人则是平郡王的嫡长子魏英华,他大概率会承袭平郡王的爵位,所以在一众贵胄中地位已经相当高了。   祁云建国二代,老皇帝的兄弟们基本都战死在打江山的沙场上,只剩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堂哥,就给封了个世袭的郡王,也是祁云现在唯一一位郡王。   小皇帝登基虽然也好几年了,但他兄弟本就不多,还有几个死在了夺嫡之中,真正关系亲近的只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魏镜澄,所有人都知道,若是魏大人不闹什么幺蛾子,忠心踏实的做出些功绩,迟早会是祁云第一位亲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也是魏镜澄很少参与这种宴会的原因。   若他来了,整个会场除了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之外,几乎没人敢正常的与他交谈,甚至有些人连正眼看他一眼都不敢,有杵在这里被人偷偷瞻仰的时间,还不如在大理寺多批几件案宗,祁云现在的政体还有些稚嫩,很多事情都必须亲力亲为他才放心。   长公主的别院离徐府不远,徐俊崇到了之后,就发现之前与他交好的那群子弟们已经三三两两的等在了门口。   见他下马车全都围了上了,亲昵的招呼着,“是徐兄到了!”   等了等发现马车上只下来徐俊崇一个人,一个口快的问:“徐兄的义兄没来吗?”   徐俊崇之前在这群人面前夸口说,徐灵鹿肯定会求着自己带他来参加宴会的,到时间要通过他结交魏镜澄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结果昨天自己提着礼物登门,只换来三个真诚至的‘哦’。   “义兄他身染风寒,多日未愈,虽十分想来见见诸位,但实在下不了床榻,特地托我给诸位带个好。”这可是徐俊崇昨晚思考了许久的借口,反正徐灵鹿又不来,不会有人揭穿这个谎言。   这群人围拢上来,都是为了跟徐灵鹿打个招呼,想要先混一个眼熟,此刻见徐灵鹿没来,就纷纷转身,递请柬打算进院子里了,徐俊崇的话倒是没人质疑,就是一群子弟又变成三三两两的边走边谈天,他竟被独自落在了后面。   徐俊崇攥着拳头,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放下了脸面,快走两步,加入了走在他右前方的两名子弟中。   那两名子弟倒也没有闪躲他,只是结束了刚才小声的讨论,和他聊起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徐俊崇只听到一句隐约的‘还人家求他,我看人家根本不愿来。’   好在长公主的这个别院很少对外开放,众人几乎都没有来过,注意力很快就被院子里精巧的布置和别致景色吸引了,没有人再讨论徐俊崇的事情。   宴会的主会场摆在别院一个非常特别的花园中。   花园面积很大,有一小半是温泉池塘,此刻正氤氲的冒着白气,远远看上去仙气渺渺的,十分唯美。   由于水温的关系,周围的水草生长的十分丰茂,没有任何凋败的景象,沿着池塘修了三座小小的观景亭和一条连廊,倒是这宴会最好的去处了,可参加宴会的人都忙着在院子里说话交谈,谁都无心这边独好的风景。   园中的广场是汉白玉砖面铺成的,非常适合搞宴会。   现在已经摆好了十几张红木方桌,桌上摆着惯有的冷点,几样瓜果,还有一壶梅子酒,这便是寒食了,等桌上的东西的吃完,才会上正餐,不过在这样的宴会上,大约除了徐灵鹿无人在意正餐的菜品是什么。   来到会场中的子弟们都没有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座位上,而是在会场中游走着,争取能与自己想要结交的人搭上几句话。   几乎扫一眼场中之人聚集的样子,就能知道哪几位是人群中身份最高的。   徐灵鹿到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在会场中了,这次来车夫似乎是知道他怕马车颠簸,特地驾的又稳又慢,这会下了车倒是没有什么不适感。   他今日就穿着之前魏镜澄送来的那身衣裳,为了对得起衣裳,特地用了阿悟给他的白玉发冠,头发全部束在发冠里,没有留惯常会留下一点刘海,让原本还有点软的稚气的脸显得清贵又英气。   发冠后面坠着两条白纱束带,带子的底部还有两个小小的墨玉坠子,随着他的步韵摆动着。   门口接引的仆役没见过这位小公子,但这位的风姿看上去实是贵不可言,便主动走上前来询问,看到徐灵鹿给出的令牌后,更是慎重,立刻喊了专门的仆役给徐灵鹿引路。   一身白衣的徐公子出现在会场中时,居然有了那么一息的寂静,知道他的人都在惊讶,不知道他的人都在猜测这是哪家的贵公子,莫不是皇帝还藏了个弟弟。   唯有徐俊崇身边的那位快嘴公子依然嘴快,“你不是说他身染风寒下不了榻吗?这怎么……”   他话没说完,可刚才在徐府门口等人的那一小撮人都知道了他的意思。   徐俊崇也没想明白徐灵鹿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他先是震惊,接着脑袋一片空白,耳边的嘈杂声,奚落声,质问声统统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自己剧烈耳鸣。   手指甲抠进肉里,疼痛也没能唤回他的神志,徐俊崇眼睛充血,死死的盯住院中兰枝玉树的徐灵鹿,若是此刻自己能就地消失多好。   若是徐灵鹿能永远消失多好! 第28章   徐灵鹿站在静默的众人中,顿时头皮发麻,社恐爆发,有点点想转身走人,但看着不远处一直盯着他的徐俊崇,又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此刻的徐俊崇脸颊涨的通红,眼神死死钉在他身上,还带着强烈的怨气和怒意。   徐灵鹿有点纳闷,昨天自己只是没有主动告诉他自己也会来,不至于这么生气吧,而且徐俊崇也没问呀。   他正准备走上去打个招呼顺便询问一下原因,反倒是徐俊崇先抢几步到了他面前,挡住了徐灵鹿的去路,咬牙切齿的低声质问他:“你凭什么出现在这里?”   徐俊崇刚才虽然又窘又怒,短暂的失去了理智,但也知道这里不是闹事的地方,事情闹得越大他就越丢脸,所以只能尽量不让徐灵鹿和他那□□好碰面。   可这又怎么拦得住呢?徐俊崇多希望此刻眼前这个碍眼的人能认清自己的身份,离开这个他本就不该出现的地方。   本来打算好言好语去打招呼徐灵鹿见他是这种态度也火了,之前徐俊崇三番二次明里暗里的挑衅,他因为性格太咸鱼,懒得搭理,可他也是鹿师父和阿悟师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平时他功课偷懒,鹿师父要是说他语气稍微凶一点,都是会被阿悟师父赶下床的,什么时候被人如此质问过。   小天师心里越生气脸上就笑的越甜,他对着徐俊崇露出一个冰冷的甜笑,声音也依然还是糯糯的,但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的心窝子捅个对穿,“凭什么?当然是凭你徐二公子低三下四伸长了脖子,够也够不到的人呀。”   说完他也不算再理徐俊崇,就想往里面走,擦身而过时,却被徐俊崇狠狠的掐住了手腕,恶声说,“你不能进去!”   啊啊啊啊!不要动我呀!徐灵鹿在心里疯狂咆哮,被不喜欢的人进行身体接触真的好恶心,可面上还是一副淡然的笑意,只是声音里多了一份冷,“我劝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哦。”   徐俊崇依然掐着他,而且力气越来越大,仿佛要把那纤细的腕骨拧断一般。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上面已经被掐出了一道红痕,徐灵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天师的手腕是那么好掐的吗?   若是他平白无故的用什么特殊手段去收拾徐俊崇,还得还了徐俊崇的因果,但现在既然是徐俊崇先让他受伤的,那送上门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呢?   徐俊崇感觉自己攥着徐灵鹿手腕的手忽然像被刺入了一千根针那般,麻痛难忍,他猛然松手,将自己的下唇都咬出了血,才勉强忍出没有高声痛呼出来,只是发出了一声闷哼。   没想到自己这个便宜弟弟还挺能忍的嘛,和他那个渣爹一个德行,脸面最大,为了不继续丢脸,连反噬在魂上的疼都能忍住不喊。   徐俊崇挨了这一下,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的手掌,可并没有什么异样,还是那双保养良好,只有两个笔茧的世家公子的手,只有徐灵鹿能看出他手掌上现在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点,因为这伤在魂上。   徐灵鹿在自己手腕上那力道越来越重的时候念了‘试魂’。   这个咒法是天师在受到伤害时自保用的,中咒的伤人者若是意外伤人或者并没有恶意是不会起效的,但若是自身对天师就有着强烈的恶意或者杀念,咒术就会起效,用恶意的源头来惩罚伤人者,恶意越浓惩罚就越重。   这么多细密的小红点子,像是针扎出来的呀,针刑,恶意的源头来自于谎言。   徐灵鹿似笑非笑的看了徐俊崇一眼,“原来是说谎呀。”   不远处那一群徐俊崇的交好,本以为徐俊崇要去给徐灵鹿分别介绍一下他们的身份后再过来,结果观望了一下,事情的发展似乎不太对,也待不住了,纷纷凑到近前。   还是那位快嘴哥先开了口:“这位想必就是徐学士的义兄吧,久仰大名,之前都是听俊崇说起,今日得见真……”   要是平时见面,徐灵鹿应该会礼貌的听他把话听完,然后尬笑回应,但刚才的事情,让他懒得再和徐俊崇这群朋友社交,直接截断了话头,“这位兄台真是贵人多忘事呀,我们上次见过,在灵雾山脚下的文会上,你那时说了什么,需要我背诵出来吗?”   那日在文会上奚落他的时候,这些面孔一张都没少,现在却装出一副虚伪的笑脸,想与他结交,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模一样的虚伪。   快嘴小哥听他这么说,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他们这群人都习惯了,哪怕背地里下死手面上也要和乐融融这种交往形式,很少碰见这么直率给人难堪的,原本想要开口搭话的子弟们也都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们本以为以前种种都是因为不熟悉,现在他们主动释放善意结交,徐灵鹿一定会顺坡下驴,没想到直接撞上了硬茬子。   这群人也都是被人高高捧着长大的公子哥,自认为已经放低了身段,可对方还不接受,那便算了,也不欲再开口,还待在此处,多半是想看徐俊崇的笑话。   那快嘴小哥倒是这群人里的一股清流,因为心思直接不会绕弯子,所以才次次做了出头鸟。   被徐灵鹿怼了一句,他也没恼,一面在心里告诫自己‘君子语迟,君子语迟,君子语迟!怎么就你嘴快,被怼了活该!’,一面又忍不住开口,“上次的事,着实对不住,听俊崇说你染了风寒下不来榻,虽然宴会重要,可这样硬是出门见了风,回去病情加重了如何是好?”   他担忧的倒是情真意切,徐灵鹿差点憋不住笑出来,这位小哥的话让他窥到了事情的来由,应该是这群人想借由他结交魏镜澄,所以托徐俊崇带他来参与宴会,结果徐俊崇托大人却没带来,只能慌称他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来不了,却没料到,他竟在出现在了会场里。   徐灵鹿再次似笑非笑的看了徐俊崇一眼,“呵,风寒……”   眼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徐学士,现下双眼赤红,恨不得原地哭出来的样子,徐灵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握拳掩唇虚伪的‘咳咳’了两声,“对呀,风寒,好几天下不来榻,可能因为宴会太重要,所以就来了,现在头晕脑胀,只想寻个地方坐下歇息,咳,你们看……这路……”   他都这么说了,散散围在旁边的人便让出了一道空隙,徐灵鹿心里松了口气,天呀!终于结束了,这是什么魔鬼修罗场!   现在的他,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好好回血,远处那个水汽缥缈的小亭子就不错。   众人看着他走向池塘的身影,可以说是矫健挺拔,健步如飞,丝毫没有任何在病中的迹象,而且气色也好,今日被这身衣服一衬更显的面色红润,皮肤仿佛透明般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哪里有半点病气,简直健康的不得了,心知他这么说,是为了给徐俊崇留最后一份颜面。   之前徐俊崇还一直在他们面前贬低这位义兄,都是一类人,谁能不知道他的手段,现在看起来,论人品徐学士确实是落了下成呀。   这群公子哥们,再次三三两两散开,谁也没有接近徐俊崇的意思,那快嘴小哥看了徐俊崇两眼,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上前安慰,也转身走掉了。   徐俊崇现在的心情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倒是有一道目光在一丛灌木后面一直追着徐灵鹿。   看着他站在一群人中间浑身炸刺的怼人,又看着他心软的为徐俊崇保下了最后的颜面,在看到他发现池塘竟是温泉,欣喜的整个人挂在了栏杆上时,终于忍不住了,这人搓了搓手指上一大片红色的胎记,笑着安抚,“就是觉得他有几分可爱,别闹了。”   说完他从灌木丛后面走了出来,会场瞬间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面上都写着一行大字:他怎么来了?   来人面容身形大约二十出头,头发却全白了,也没有束起,只是自然的垂落着,用条黑色纱带轻轻绑住,使其不会松散乱飘便是。   祁云男子十六周岁便算是成年了,成年后必须束发戴冠,帽子或头巾,在家中或于亲近之人见面时,可以半束,但全然放下来是没有的,就连皇帝也得每天花一刻钟仔仔细细梳好了头才能出门,能这么随意出现在贵族宴会上的就只有一个人,钦天监的监证黎玄辞。   黎玄辞一露面,刚才还在小声讨论徐俊崇德行的人,立刻鸦雀无声,于徐灵鹿出现时,大家那种陌生含着猜测的眼神不同,在场的人大概除过徐灵鹿都认识这位监证大人,可没一个人敢上前搭话,甚至连个打招呼的人都没有。   黎监证就像是周身自带结界一般,把整个世界都屏蔽在了外面。   他悠然的在宴会桌旁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竟成了全场第一个上桌的人,看了几眼桌子上准备的餐品,兴致缺缺,随后黎玄辞侧过身子,专注的开始盯池塘边那个像个大白兔子一样的徐灵鹿。   哎呀,那孩子正扒了几根野草逗锦鲤呢,真可爱!   心里这么想着,黎玄辞就觉得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又是一阵发烫。   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艳红色的龙型胎记,此刻那胎记竟然动了起来,绕着他的无名指游了两圈,然后张开嘴巴,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一口咬在了黎玄辞的指腹上,咬的他手指一阵发烫。   “他那么小,我就是看他可爱想收个徒弟。”黎玄辞在心里默默安抚胎记。   “吼!”我才不信!你就是喜欢可爱型的!肯定是因为我现在大了,你不爱我了。   胎记在他心里吼了一嗓子,黎玄辞默默按了按小耳朵,震得耳朵疼,然后断开神识,把胎记关进了小黑屋。   红色的小龙抱着他的指尖疯狂磨牙,黎玄辞袖子一甩,彻底把左手遮住,然后打算起身去池塘边找还在玩锦鲤的小可爱。   他身形还没动,好不容易恢复了热闹的会场上,再次安静了,众人望着一身黑底金暗纹,带着鎏金发冠出现在入口处的魏镜澄,又沉默了。   今年的寒食节过的未免有些刺激了吧,连这位都出席了吗?   短暂的寂静之后,场中的人又哄然热闹了起来,按着家世的排位,一一上前给魏镜澄行礼招呼。   参与宴会的子弟们虽然都是官家子弟,但自身的官职并不高。   有些还在考科举,有些入了翰林院在做见习学士,能力稍强一些的勉强能混上个小官,基本都是八,九品,好一点的六,七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平日里根本见不到魏镜澄的面。   现在见他出现在此,内心都无比激动,可行完礼之后,却又没人敢真的上去攀谈打扰,众人都或直接或隐秘的看着魏镜澄,看看能不能得到魏大人的主动垂青。   倒是站在座位上的黎玄辞大方的朝着魏镜澄招了招手。   魏镜澄也讶异在此处看见了他,到底是个长辈,得过去说几句话才算周全。   他看了看远处挂在池塘栏杆上的大白毛绒团子,隐秘的轻笑了一下,然后走向了黎玄辞。   说到长辈其实他也不知道黎玄辞长了他几辈,听说黎监证当年是父亲的军师,随着他父皇一起打下了祁云的大好河山,若没有这位监证占卜指点,想要推旧朝立新朝怕是还要再苦战二十年。   从魏镜澄记事起,这位黎监证就是这副模样,他从一名婴儿长成了现在这样英武的男子,黎玄辞却不见半点衰老,还是他记忆最初的样子。   他还记得自己父皇在病榻上垂死之时,拽住黎玄辞的衣袖,哭求他教授自己长生之法,黎监证那双眼睛慈悲又冷漠,他说,你能交换的已经全部用来换了这江山,又拿什么来换长生呢?   魏镜澄那时觉得他父皇是有片刻犹豫的,大概是想用他们兄弟几人的寿命去换取自己的长生,可最终这话父皇没有说出口,到底是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钦天监的品级虽不高,但因为近仙的黎玄辞在祁云国却是超凡的存在,之前灵雾山的事,魏镜澄也是率先求助钦天监,没想到黎玄辞看了一晚上星星,跟他说,等着吧,很快就有人能解决这件事了,然后转身就去别的省份治水去了。   然后他便等来了徐灵鹿。   现在灵雾山的事解决了,于情于理也要跟黎玄辞讲一声。   他们俩凑在一起说话,身边的人都很自觉地散开了,魏镜澄很简略的向黎玄辞讲述了灵雾山事情的经过。   其间只说了有位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助他和山神沟通,成功的祛除了山上的大雾,后又查到这事怕是人为操控的,在富商家找到的邪神雕像和不明虫子都交予那位才俊去研究了,并没有提徐灵鹿的名讳。   等他说完黎玄辞却没有答话,狭长的凤眼弯起来,笑的明艳,指了指池塘方向,“魏大人藏着掖着的青年才俊就是那位徐天师吧。”   魏镜澄顺着黎监证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刚才还背对着他们玩锦鲤的白团子,此刻已经转过身来,眯着眼睛,表情有些不善的盯着他看。 第29章   徐灵鹿薅秃了一小片野草,又调戏了一遍池子里所有的锦鲤,也有些无聊了。   刚才隐隐听到院中传来阵阵喧哗,也不知道是不是魏镜澄来了。   他默认魏镜澄约他过来谈事情,如果过来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找他,结果一回身,看见魏大人站在院子中央和一个白发美人相谈甚欢。   一个深邃如点墨的黑,一个轻灵如烟气的白,看上去倒是很登对。   两人也不知道在讲什么,魏镜澄说的认真,白发美人听的专注,完全不像和他在一起时那样,都是自己在说话,魏大人只会在旁边当一尊英俊的雕像。   徐灵鹿心里莫名发酸,目光中带着那么点挑剔,看向那个白发美人,他身型瘦削但修长,穿着一身飘逸的广袖长袍,看不出什么材质,但能看的出来很轻薄,可能好看的人都不怕冷,整个人都飘飘欲仙的样子,那头白色的长发,发尾在风中微微扬起,更是有满分的仙气加成。   小天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很好,一个球体,又白又圆。   他正在心中默默对比,美人忽然转过身来,视线穿过人群,定定的落在徐灵鹿身上。   哇!徐天师被惊艳了一下,他本来以为阿悟师父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了,温柔清灵还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怎么看怎么美,可这美人丝毫不输他阿悟师父诶。   眼睛是狭长上扬的凤眼,唇是削薄优雅的翘唇,即便面无表情也像是带着三分笑意,他的美像一把利刃,轻易就能划破无聊又灰暗的世界。   徐灵鹿一不小心就看的入神,美人唇角扬起更大的弧度,微微冲他笑了一下   偷看被抓包,小天师愤愤的把目光投向了站在旁边的魏镜澄,都怪魏大人,要不是他一直说话不过来,自己也不会因为好奇偷看别人。   魏镜澄此时也恰巧抬起头,撞上了徐灵鹿的视线,无辜被瞪的魏大人表示自己有点懵。   他没有答黎玄辞的话,对于黎监证的问题,他没答是也没答不是,他不答,黎玄辞也不恼,反正徐灵鹿就在池塘边又跑不了,他自己去问问便是。   两人说完话,竟然一起走向了徐灵鹿。   “黎监证这是……”魏镜澄本以为黎玄辞跟他寒暄完,就会回到自己座位上,结果座位已经过了,黎玄辞还跟在他身后。   “我今日来,就是来找他的。”黎玄辞笑盈盈的解释。   魏镜澄听了他的话,却忽然在原地站定,认真的看向黎玄辞,“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若是为了灵雾山的事情,黎监证找我就好,便不要去打扰他了。”   听他说的如此严肃,甚至还隐隐的透出了一丝威胁之意,黎玄辞若有所思的认真看了魏镜澄一会。   魏大人这红鸾星动的有点厉害呀。   “放心,只是谈闲天罢了,这天下是你们魏家人的,我才不想去操心这些事,再怎么说我们都属玄门,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要了解一下出色的后辈,你若是不放心,站在旁边看着便是。”黎玄辞在心里撇撇嘴,你这红鸾星只是自己动,还没见有红线呢,就看得这么严了。   这理由非常充分,魏镜澄无法反驳,一会要是真说起什么对徐灵鹿不利的事情,只好由自己全挡下来。   结果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人高呼他的名号,魏镜澄回过头去,是魏英华提前来了。   一般宴会上,主人家都是开宴时候才出现的,开宴前的时间留给大家自由结交,尤其是这种地位较高的主人,一直在会场上众人都会放不开,魏英华自然是也按这个惯例来,打算开宴时再出来,结果门房告诉他,魏镜澄今日来参宴了。   之前的寒食节,年年有宴,年年都给魏镜澄送请柬,但年年的上座都是空的,今日这神仙怎么下凡了也不打个招呼。   魏英华被这个消息急的一脑门汗,一刻都不敢耽搁,检查了一番自己的仪容后,立刻就带人来了会场。   “魏少卿今日怎么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呀!”魏英华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直奔魏镜澄。   心心念念想去池塘边的魏大人,又被拌在了院子中间,所以说他真的非常厌恶宴会,要不是心中存着点隐秘的心思,想让整个云京都知道自己和徐灵鹿关系匪浅,他才不会来。   倒是黎玄辞趁机溜走,顺利的出现在了徐灵鹿旁边。   两个人面对面在亭子里坐着,一个歪着头脸上挂着甜笑,另一个侧倚在栏杆上,眯着凤眼笑得明艳。   “久仰,在下徐灵鹿,是个天师。”   “久仰呀,徐天师,在下黎玄辞,现在是钦天监的监证。”   报过名号之后,谁都没有再说话,场面诡异的沉默了下来。   黎玄辞一过来,徐灵鹿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灵气,但这灵气跟他鹿师父身上的灵气又有些不一样,不像是纯的强大人类修真者的灵气,似乎更多的是一种神兽自带的灵气。   徐灵鹿带着甜笑来回的在对面的人身上寻找着灵气的来源,最后将目光落在他被袖袍遮盖的左手上。   黎监证也察觉到了徐灵鹿身上的问题,这个小天师应该是个灵子,本是最适合修道的体质,但他的魂却不稳,飘飘忽忽的。   有一魂二魄似乎被他自己强行分了出去,和其余魂魄融不成一体,只是被人为的稳固在了身体里。   分魂这件事当时肯定是触怒了天道,所以天道早早就抹杀了他的存在,可不知道这个小天师使了什么瞒天过海的手段,居然把之前的丢掉的魂找回来补齐了,还骗过了天道能继续活在世上。   两个人都在默默猜着对方的底细,最后还是黎玄辞自持长辈身份先打破了沉默,他注意到徐灵鹿的目光一直盯着他左手的袖口,“徐天师想是已经看出来了。”   “嗯。”徐灵鹿甜甜的点了一下头,乖乖回答,“所有的灵气,都是从那里来的,修士的灵涌应当在识海或者丹田,我还没见过在手上的。”   他乖巧的样子惹得黎玄辞一阵朗笑,白色的广袖被黎监证撩到了手腕上,一支玉白修长的手伸到徐灵鹿面前。   徐灵鹿:???这是要比谁的手更好看吗?我的虽然短一点,但是也不差,还更圆润呢!   胎记迟迟都不出现,还在小黑屋里生闷气,黎玄辞撤了屏障,柔声的对着无名指哄道,“带你出来见人了,还闹脾气。”   “嗷呜~”过分!关我这么久!   胎记在他心里委委屈屈的吼了一小声,然后不甘不愿的浮了出来,艳红的龙形胎记浮现在葱白的指尖上,黎玄辞看着小小的龙形,笑得格外温柔,对徐灵鹿说,“看,这可是我的可遇不可求。”   “哇!”徐灵鹿眼睛都瞪圆了,“好帅气呀!”   普通人看到这条小龙,估计会赞一声这胎记真是巧夺天工,实在太像一条真的龙了,但徐灵鹿却能看出这个龙形胎记就是黎玄辞身上神兽灵气的来源,他就是一条真龙。   末法时代不应该出现的上古神兽寄居在人身上,徐灵鹿竖起一根手指,往天上指了指问,“他不许?”   “唉,要不是碰上我,早就成了一堆飞灰。”黎玄辞深叹一口气,“所以想问问徐天师,要是他想出来,能不能用你那个方法?”   同是被天道排斥到抹杀,徐灵鹿瞬间就对这条小龙共情了,他也深深叹了一口气,“唉,我鹿师父不在,当世怕是无人能做到了,或许黎监证可以再修炼个几百年,能帮他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您今年贵甲子呀?”小天师的眼睛散发出八卦的光芒,有神兽居住在体内,怕是已经活了很久了吧,可能当他太爷爷都绰绰有余。   “我大约于徐天师年岁相仿。”黎玄辞淡定回答,根本不接招。   哇,这个老家伙好不要脸,我过了年才十九岁,他一百九十岁都算是年轻的,徐灵鹿默默吐槽。   “原来徐天师已经有师门了,我还想着能找个小徒儿呢,有缘无分呀。”黎玄辞起了个话头,暗戳戳的打听,“不知何时能有幸和徐天师的师父见上一面?”   “想打听我师父的下落好救他吗?”徐灵鹿指指那条软叭叭瘫在监证手指上的龙,“没可能了,我师父不会再回到这里了,不过他给了我很多典籍,我可以帮你查找一下有没有其它方法。”   “那感情好。”黎玄辞的回答一点也不仙风道骨,恨不得激动的学乡下婆娘拍大腿,“如此我先谢过徐天师了,不如你来我钦天监,少监证之位现在还是从缺,我去跟小皇帝说一声,随时都可过来。”   去钦天监,那当然好呀,钦天监的怪事应该不少吧,说不定功德值分分钟就能攒够,但是加入个组织以后,还要日日点卯和同僚们社交,实在是太烦了,最终咸鱼心态占了上峰。   徐灵鹿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回答,“多谢黎监证好意,我还是算了,点卯的时辰太早,起不来。”   这个过于真实的答案一下就戳中了黎玄辞,仿佛一条搁浅在河滩上的咸鱼,以为世上其它鱼搁浅了都会奋力游回水中,而不会像自己一样躺平等死,结果眼珠一转,看见身边有另一条同样躺平的咸鱼。   “知己呀!我每日晚上都要观星,早起还要点卯,难道修士就不用休息吗?!”黎监证发自内心的长叹,“所以我取消了点卯制度。”   这就很有竞争力了,徐灵鹿眼睛闪闪亮,可还有下一个顾虑,“和同僚们交往也很麻烦,就像今日这宴会一样。”   “连少监证都没有,你以为自己除了我还会有其他同僚吗?”黎玄辞幽幽,钦天监简直冷清到不行,“倒是有几个负责记录的文书,但我平日都把要记的东西,用鸽子送过去。”   两个咸鱼深深对望,虽然也许他们两人之间相差了百来岁,但莫名的契合,仿佛找到了世上另一个自己。   黎玄辞兴冲冲的给徐灵鹿介绍着钦天监中各种不干活就可以白拿的福利,没有一点百岁老人的沉稳。   院中一直被魏英华缠住的魏镜澄,时不时就要向池塘边瞟一眼。   见那两人有说有笑的,丝毫没有长辈和晚辈之间的隔阂感,有时还会笑作一团,徐灵鹿面上的表情也很丰富,时而惊讶,时而惋惜的,显然是很享受这次谈天。   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清冷不可攀折的黎监证如此会谈天,自己去向他请教谈天的技巧,他会传授给自己吗?   魏大人专注的在走神,旁边的魏英华叭叭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当他看到小天师执起黎监证的左手,拿在手上反复的端详把玩时,眉头彻底皱了起来,表情里莫名带上了凶厉之色,仿佛坐在他旁边的不是自己的远房堂兄,而是大理寺十恶不赦的囚犯。   魏英华看魏镜澄变了神色,还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吓得赶紧让仆役们抬过来一口大木箱子,是给这次宴会准备的压轴环节。   这箱子中是魏英华前几日在书市上收来的一些古籍,全是孤本,老板说各种类型都有。   祁云文化开放且高度发达,在勋贵阶层最讲究收些稀奇的古籍孤本,聚在一起鉴赏。   魏镜澄的藏书更是连他的皇帝哥哥都自叹弗如,用这箱收来的古籍,定能得到魏大人的青眼。   箱子一落地,魏英华就迫不及待的上去打开了箱盖,想要献宝。   沉重的实木箱盖刚被推开,整个院子就像陷入了冰封,温度骤降。   所有人的汗毛都顺着脊柱竖了起来,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厚重的乌云一朵朵快速的从四周聚集过来,遮住刚才还是一片晴朗的天空,云朵压的又密又低,院中的光线瞬间就暗了下了。   箱中的冷意开始化作实体的黑气,丝丝的向外冒着,又多又密,也不知等它们聚合在一起会形成一个多么恐怖的存在。   徐灵鹿和黎玄辞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惊诧。   青天白日,接近正午,箱中散发出的怨念和阴气竟然不怕这院中数十位青壮年男子的阳气,魏镜澄身上的紫气和两位玄门中人的灵气与功德。   这得是多么厉害的一个鬼呀! 第30章   黑气不断弥散,箱子周围的人乱做一团,跑的跑,躲的躲,纷纷向其它地方逃窜。   两条玄门咸鱼彼此对望一眼。   黎玄辞:我擅占星相术,不擅长道法,术法,你上!   徐灵鹿:今天出门没带家伙事,你有召唤兽,你上!   然后两条咸鱼谁也没有上前,依旧待在池塘前面默默观察,黎玄辞轻轻的摩梭着左手无名指的指尖,那条红色的小龙因为阴气的影响有些暴躁,此刻已经自己进入了小黑屋,那指尖又恢复了一片玉白。   徐灵鹿则把刚才用来逗弄锦鲤的杂草丢掉,右手轻轻缩回大氅,按在了百宝囊上。   他们都在等着院中的黑气聚集成实体的形状,好判断一下到底是个什么鬼。   案桌被逃跑和躲藏的人撞得歪七扭八,翻的翻,倒的倒,上面各种精美的点心和甜酒散落一地,又被人踩得乱七八糟,小天师看的撇了撇嘴,有点心疼。   但等他视线移到魏镜澄身上时,却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从广场出去,唯有一条路,就是绕过灌木丛,通过石板路奔向大门。   那个灌木丛的缺口大约能容下四个成年男子并排站立,此刻已经挤满了想往外逃的人。   有些人吓软了腿脚,正手脚并用的爬着,拼命远离木箱,还有一些人看灌木丛的缺口被堵死了,正向池塘的方向飞奔过来,毕竟黎监证在池塘边呀,想想就很有安全感。   黎玄辞怕他们一头栽进池塘里淹死,直接抬手给水池前设了一道结界,同时为了避免自己和徐灵鹿被挤死,给两人所在的小亭子也圈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忙着找个安全的地方,只有魏镜澄始终坐在那个距离木箱最近的椅子上,甚至没有站起来。   就算是想要维护自身沉稳冷静,不惧鬼神,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高大形象,真就坐在那里不动也有些奇怪了吧?   疯狂逃窜的人们,看见始终坐在那木箱旁边的魏镜澄,也忍不住抽空在心里感叹,魏大人是当真勇武!这都不怕!   但徐灵鹿却觉得,魏镜澄此刻的状态很差。   他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脸色格外的苍白,眼神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似乎是陷入了什么恐怖的回忆里。   双手紧紧的攥成拳头放在膝盖上,那拳头紧握的程度,让指骨的关节显得格外的分明。   天师的目力极好,徐灵鹿似乎还看见他一直在细微的颤抖,呼吸非常急促,有一滴汗水正从左边的额角趟落下来。   隆冬的天气还是在室外,即便院中有温泉也不可能热到出汗,所有的细节都在表明一件事,魏镜澄他在害怕,而且怕到了极致,此刻可能已经站不起来了。   想到这里,徐灵鹿咸不住了,他一个打挺,向着黑气的源头走了过去。   就如徐灵鹿猜想的那般,此刻的魏镜澄确实陷入了一段痛苦的回忆。   那段回忆很久远,远到他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年岁发生的事情了,许是二岁或是三岁?   记忆中小小的他,缩在黑暗宫殿里木架子床的最角落,双臂抱着膝盖身体无法抑制的发抖,他不敢叫喊,甚至不敢哭出声音,只能把脸深深的埋在自己膝盖里,小声的抽泣。   在床帐外面,是无边的黑暗,不断弥漫的黑气,形状狰狞又巨大的怪影,还有桀桀的渗人惨笑。   很长一段时间,他每晚都会经历这些,像一个不断重复的噩梦,无论怎么挣扎都醒不了。   他不敢躺下,不敢闭上眼睛,只能在角落紧紧的抱着自己,甚至连呼吸都放到最轻,生怕床帐外面的鬼怪会发现自己,然后吃掉自己。   最后就这么缩在角落,哭泣到精疲力竭然后睡着,可睡着以后也不怎么好受,由于睡前的经历,他会真正的陷入噩梦之中,梦见小小的自己被巨大恐怖的鬼怪以各种残忍的手段蚕食。   没有人会来救他,年幼的魏镜澄甚至一度陷入了绝望。   后来事情被解决了,那些装神弄鬼的坏人得到了惩罚,这段记忆也被魏镜澄封存在脑海最深处,他始终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世界上不存在鬼怪,都是人在捣鬼。   所以几乎整个云京城的人都知晓,魏大人最厌神鬼之说,可只有魏镜澄知道,那些恐怖都是真的,他只有反复的告诉自己鬼怪并不存在都是假的,才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可今天这口散发着黑气的木箱,瞬间将他拉回了幼年的记忆。   魏镜澄也想逃走,但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身体移动,甚至无法站起来。   仿佛他不是现在成年后英武果敢的大理寺少卿,而依旧是那个在床角将脸埋在膝盖里不断抽泣的无助孩子,需要独自面对幽深的黑夜和巨大的恐惧。   院子里的乱象映在他没有焦距的瞳孔里,人们奔逃的身影,逐渐模糊,然后离他越来越远,整个世界唯有那个不断冒出的不详黑气是清晰且真实的,它马上就要聚集成一个狰狞可怖的怪物,发出森冷的怪笑声,然后残忍的撕碎自己,没有人会来救他。   就在魏镜澄的思绪快要彻底陷入绝望之时,一个身影忽然进入了他的视线,所有人都在离他远去,只有这个人坚定不移的向着他走了过来。   混沌不清的视线慢慢清晰,他看见了一片纯白的颜色,似乎带着一圈柔和的光芒,占据了他的视线,甚至让他忽视掉了那个体积越来越大的黑气,他看清了,那个向他走过来的人是徐灵鹿。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的遮在他的眼前,另一只手则松开了他紧握的拳头。   “啧啧啧,指甲都掐到肉里了,手心里全是冷汗,魏大人这么怕鬼呀?”   清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可魏镜澄却一点都不恼,他知道这一次,是有人来救他了。   “能听见我说话吗?站的起来吗?”这次调笑的意味消失了,徐灵鹿的嘴唇凑到他耳边,轻声的问他。   魏镜澄想开口回答,张开了嘴,却发现自己一时发不出声音,只能点了点头。   接着他眼前遮着的手移开了,手被两只比自己手掌小上一圈的微凉手掌紧紧握住,“使点劲,我拉你起来,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收拾这玩意。”   顺着力道的牵引,魏镜澄成功的站了起来,他微微垂首看着身前那个纤弱的身影,明明脆弱又易碎,此刻却坚定的走在他前面。   “要是害怕,你就闭上眼睛,不会让你摔跤的。”   那只总是有点微凉的手,牵着魏镜澄往前走,还不忘叮嘱他。   魏镜澄轻轻的,“嗯。”了一声,发现自己的情绪已经彻底稳定下来,能发出声音了,刚才流失的力气也逐渐回到了身体里,他现在甚至可以抽出佩刀去指挥院中的子弟们有序撤离。   可魏镜澄忽然不想管这些了,他只想让这只手牵着他走出噩梦。   徐灵鹿牵着魏镜澄走回那个池塘边的小亭子,发现黎玄辞正一脸兴味的看着他。   “你就待在这里吧,黎监证身边绝对安全。”安顿好魏镜澄,他又瞪了一眼意味深长的黎监证,“既然有些人倚老卖老不肯动弹,我就只好去拯救世界了。”   说完略微有点气急败坏的走出了亭子。   黎玄辞意味深长的视线又移到魏镜澄身上,这位皇子小时候发生的事他是知道的,新朝与旧朝的权利交替,背后总是有着无数阴险的谋划。   当时皇朝刚刚建立,老皇帝忙着前朝政事,皇后则忙着清理后宫,一时间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这个尚且年幼的小皇子魏镜澄。   想要毁掉一个皇朝的根基,自然是毁掉这个皇朝的未来,不菲的银两和亲属性命的威胁,让旧朝的残余势力顺利的收买了皇子们身边的仆役,在夜里装神弄鬼,试图从精神上摧毁两个孩子。   大皇子年岁较大,倒是没有被吓住,可阴谋被发现的时候,魏镜澄已经被连续惊吓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精神都有些恍惚了,老皇帝和皇后都自责不已,背叛的仆役被斩首,他也被请去宫里给魏镜澄驱邪,见过孩子当时被吓的惨状。   后来到还好,魏镜澄没有因为被惊吓而生病夭折,反而越来越健壮,心理也越来越强大,黎玄辞一度以为年幼时的遭遇已经被他忘掉了,但从今日之事来看,那段遭遇对他的影响依旧很大,不过徐灵鹿这一牵,应该是治愈了不少吧。   魏少卿的红鸾星似乎马上就要缠上红线了呀。   把魏大人妥善安放好后,徐灵鹿又回到了院中,坐到了魏镜澄刚才的座位上。   他翘起二郎腿,目光不善的盯着还在散发黑气的箱子。   那黑气被他这样一盯,似乎有些畏缩,向外散发的速度居然都慢了下来。   徐灵鹿仰头看了看已经散出来的黑气聚集的形状,是个人型,应该已经到胸口了,然后他又低头瞪着箱中的的黑气,恶声恶气的说,“这都半天了!你怎么还没冒完?搞快点!不然现在就打散了你!”   黑气被他吓了一跳,‘噗!’的一声整个从箱子里冒了出来,像是放了一个巨大的响屁。 第31章   已经奔逃到府门口的人,发现整座庄园都像是与世隔绝一般,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门,便都又哆哆嗦嗦的挪了回来。   现在一堆人挤在灌木丛的缺口处瑟瑟发抖,另一堆人则挤在池塘边的栏杆旁瑟瑟发抖。   刚才那响亮而怪异的声音,多少缓解了众人心里的惧意,有几个胆小的,本来已经坚持不住快要哭嚎出来了,又被那‘噗嗤’声噎了回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院中那已经成型的巨大黑影。   而黑影则俯视着离他最近的,翘脚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恨但又有点怂。   徐灵鹿也仰起头,看了看箱中鬼怪的完全体,居然是一只不算难看的鬼。   鬼怪的体型巨大,但去掉那些虚张声势弥散的黑气,他的身型并不魁梧,反倒看起来有几分弱鸡。   他似乎还维持着死前的样貌,一身破旧的灰色夹袄,冻得梆硬,看上去像是一副盔甲,平白给弱小的鬼魂增添了一份气势。   皮肤整体是青灰色的,但分布着很多不均匀的灰紫色斑块,深深浅浅的,配色十分的莫兰迪。   他的五官并没有腐烂的很严重,只是眼球暴突,感觉随时都会从眼眶里掉下来,瞳孔已经散成了一片纯黑的颜色,找不到一丝眼白,鼻尖和耳朵泛着冻出的脓血和溃烂,但隐约还能看出点人样。   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了一段时间,鬼怪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自己青紫的手,手上黑红色的指甲忽然暴长,直直刺向徐灵鹿。   院里的众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刚才吓得站都站不起来的魏镜澄,猛然起身,抽出去佩刀就想冲过去。   却见徐灵鹿淡定的从怀里掏出一叠符纸,看向鬼怪,甜甜的说,“正愁不知道把你怎么办呢?再过来点,最好把我弄出点伤口,见了血,我才好不欠因果的把你打的魂飞魄散。”   那锋利的指甲没碰到徐灵鹿一根汗毛,就‘咻’的一下缩了回去。   魏镜澄也被淡定的黎玄辞拽住,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呜呜呜,这天师好凶残,不是世上已经没人能用雷咒了吗?他怎么一次能掏一叠出来?   鬼怪收回攻势,尴尬的轻咳两下,幽幽的空中转了一圈,向院子里其余普通人无差别的释放阴气。   然后满意的看着其余人怕的缩成一团的样子,开口道:“诸位都是读书人,可有看过小生的著作?”   他并没有发出什么诡异的笑声或者哭声,就只是正常的说话,可嗓子里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着,导致声音非常的嘶哑粗粝。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徐灵鹿,等待着他的动作。   没想到徐灵鹿两手一摊,“你们看我做什么,之前不都说我是没文化的乡野村夫吗?我怎么可能看过?”   徐俊崇和他那□□好抖得更加厉害了,这位徐公子看上去是有些真本事的,鬼都不敢动他,万一他记恨之前的事,不管他们,或者拿他们去祭鬼,那可怎么办?   徐灵鹿才没工夫管别人的小心思,他怼完院里人,就自顾自的弯下腰,去翻那箱子里的古籍了。   院中寂静下来,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生怕一出声,鬼怪那尖利的指甲就会刺向自己。   “没人答吗?”鬼怪身后的黑气猛然散开。   暴涨的鬼气带着威压,简直是实质的死亡威胁。   作为主人的魏英华实在无法,哆哆嗦嗦的上前一步,“敢……敢问……先生别号?”   这个鬼有点不讲道理呀,又不说自己是谁,还要问别人有没有看过他的书。   “别号?让小生想一想……”黑色的鬼气在他身后乱舞,仿佛是在空中写字一般,过了一会定格了下来,“渔艳笑笑生。”   在场的读书人,都是一惊。   好家伙!这个别号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别号,这种书可不兴看呀!   一堆人窃窃讨论着,纷纷摇头,都表示这种一听就是艳……情话本的别号,他们没看过,没看过,这么些年,大家读的都是圣贤书。   “哈哈哈哈哈。”院中书生们的讨论彻底激怒了鬼怪,他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声音中仿佛带着气浪般听的众人耳膜鼓胀,头也一阵阵的发出钝痛,“何为圣贤书?何为不正经之书?都是笔墨纸张所写,怎么还叫你们这些庸人生生分出了高低。”   “书既著成,便都是著书之人呕心沥血之作,怎可被尔等如此轻视!”   “既如此,若没有万人看过小生的著作,那尔等便在这院中陪着小生一起读书,待小生立万扬名之时,尔等再散去吧。”   是咒言,事情难办了呀。   徐灵鹿从箱中摸出一本书,拿起来翻了几页,试图威胁,“这是你的本体吗?你说我若是用雷火烧了它?”   “哈哈哈哈哈哈,那你烧了它便是。”鬼怪丝毫不惧小天师的威胁,“你能烧得了这一本,能烧尽天下之书吗?”   啧,看来威胁没用,徐灵鹿撇撇嘴,等等,烧尽天下之书,所以说,这个鬼就是附身在书上,任意一本书都可以,只要这世上还有一本书在,咒言的力量就还在,他就不会消散,这是只书卷鬼呀。   “没人告诉你,反派死于话多吗?”徐灵鹿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开始思考解法。   其实这种鬼还挺难对付的,他们并没有什么冤屈,单纯是因为执念过于强大才在死后化成了鬼魂寄托在某种物品之上,在人间流连不去,所以不能通过洗刷冤屈渡化。   但这种鬼魂往往又没有杀生作恶过,执念单纯又强大,以寄身之物所化出的咒言实力很强悍,要强行渡化,往往天师都会拼个两败俱伤。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完成他们的执念,达成咒言,执念一破他们就能自然的被渡化。   但要完成这只书卷鬼的执念又谈何容易。   这小透明滞销作家,居然要一万个人看过他的书,才肯放人。   且不说云京城内有没有这么多识字的人,单是印出这么多书,都难如登天,祁云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活字印刷技术。   要是连活字都没有,印出一万本等人读完散了执念,这些人才能出去。   这显然就很不现实。   魏英华一听书卷鬼说的话,也待不住了,他甚至顾不上危险,在几个护院的陪同下,从灌木丛的缺口处,颤着腿走到了徐灵鹿身边。   要知道在场的基本全是官二代呀,虽说他身份更高一点,但这些官二代里,哪一个在他办的宴会上出了事,都够他喝一壶的,更别说要是全军覆没在这里,怕是全家人都得给他陪葬。   何况这还有个皇二代,想一想,甚至觉得鬼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这位天师,可有法解呀?不管您要什么?我都全力配合。”魏英华擦擦额头的汗水,急的。   “要一万本他的书,你有吗?”徐灵鹿被贸然打断思考,凉凉回答。   “这……我家倒是有几间书局,可以印制,但现在无人能出去,无法传信呀,更何况便是现在去印,纸张也不够,若加上造纸的话,即便书局日夜不歇,怕是也要三月有余,那在场之人……”   “坟头草都要三丈高了。”徐灵鹿接口吐槽。   不过有书局,总是可以试试。   他抽出一张空白符纸和一根银针,对魏英华说:“左手无名指,取你几滴血。”   魏英华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将手伸了过去,只要能活命,几滴血算什么。   “我取了你的血,画了这个咒,若是那鬼接了,你便与他立了契约,要为他印制一万本书,你可愿意?”   徐灵鹿举着银针没有扎下去,而是很慎重的询问了魏英华。   一万本书,成本是很高,但是跟命比起来不算什么,魏英华疯狂点头。   “契约如果成了,切记不可违背,不然下场会非常惨。”   徐灵鹿再次警告。   魏英华吞了吞口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今天既然决定了,必会帮……这位……这位鬼兄完成心愿的。”   “好。”   随着话音落,针尖刺破皮肤,徐灵鹿引着魏英华的血在符纸上画下咒文,接着将符咒举给盘腿飘坐在空中的书卷鬼,那鬼魂身后的鬼气,化成一行行的文字,快速的飘过,看起来是正在读书,是个很爱学习的鬼了。   “这是宴会主人的咒言,你若放他们出去,他便愿意倾力印制一万本你的著作。”   没想到书卷鬼眼皮都不抬,身后的文字统一变成了一句话‘那也不一定有人看。’清醒鬼魂,拒绝画饼。   徐灵鹿差点被这行字给气笑了,也对,他是要一万个人看过他的书,又不是要一万本书。   书解决了,但还没解决看书的人,在文化知识普及度很低的古代,一万人确实有点难。   但如果能把这书卷鬼拉到芥子空间里搞去写网文,一万人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这样吧,你与我一同去个地方,你写的著作,写的好了,莫说是一万人看,就是十万人也是有的。”小天师开始利诱。   书卷鬼不为所动,浑身上下那森森的鬼气全都写满了不屑,身后那句‘那也不一定有人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呸!’。 第32章   不光是书卷鬼,就连周围一些听见了徐灵鹿大放厥词的人,居然在此时也无比认同鬼魂。   祁云什么时候国富民强到这种程度了,有十万人能认字,他们怎么不知道,虽然那鬼魂写的应该只是没什么深意的艳……情小话本,也绝无可能有十万人能看懂。   这个‘呸!’就十分传神了。   “还有可能让说书先生们,在全国的茶馆里,反复的诵咏。”徐灵鹿继续诱惑。   改成广播剧什么的,常规操作。   书卷鬼稍稍有些意动,身后那个巨大的‘呸!’已经渐渐消散了,鬼气们纠缠在一起,显得有些焦虑。   “要是非常出色,还有可能被编成戏剧,流传千古!”徐灵鹿摆出终极诱惑。   说不定还能给你找俩顶流来演。   听到这里,书卷鬼那漆黑一片的眼珠子里都快要冒出星星了。   戏曲那可是古代人民文化生活的最高标准,他只在幼年时有幸看过一次,有一个戏班到他们生活的小镇上搭台五日,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纷纷拥到镇上去看戏。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戏里的剧情,出出都是经典,若是能把他的话本改成戏,那可真的是莫大的荣誉。   “我不信你!”书卷鬼伸出了试探的鬼气。   “这好办!”徐灵鹿从百宝囊中抽出一张符,轻轻含在唇间,闭上眼开始念咒。   一直淡定看戏的黎玄辞忽然皱起了眉头,轻叱了一声,“胡来!”   魏镜澄很敏锐的捕捉到了,眉头也皱了起来,询问道:“他在做什么?”   “命符。”   “何为命符?”你们这些玄门的人,都不主动科普一下吗?魏大人心里十分着急。   “就是他的命。”黎玄辞叹了一口气,“唉,他要拿自己的命做为交易的筹码,要是他不能说到做到,那个拿了他命符的鬼,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他想借此取得那鬼的信任。”   魏镜澄再次坐不住了,想去阻止徐灵鹿,却发现自己又被结界困住,根本走不出这个小亭子。   \"放我出去!\"他回头冷声对黎玄辞说。   “你出去了也帮不上忙,跑去干嘛?”黎玄辞用指尖轻轻揉着自己眉心,刚才皱眉了,要揉一下,可不能长皱纹。   “他可以用我的命去交换。”魏镜澄向结界上砸了一拳,试图把结界砸开。   “你浑身的紫气,哪有鬼怪敢要你的命呀,没用的。”黎玄辞揉完眉心开始看指尖。   “他不必如此做的。”魏镜澄知道自己出不去,只能贴着结界,专注的看着还在念咒的徐灵鹿,声音越来越低还带着一丝委屈,“我是这里品阶最高的朝廷命官,救这些人本就是我的责任,为何不来喊我……”   “他为何不必做,他是玄门中人,生来就是要渡鬼伏妖的,这正是他最该做的事。”黎玄辞看着魏镜澄有些委屈的高大背影,觉得这家伙有点拎不清。   他现在就要去招惹徐灵鹿吗?以他的身世,他那个皇帝哥哥会愿意?   徐灵鹿的本事越大,功绩越多,就越利于他们日后在一起,魏少卿这个三岁能咏《左传》五岁能背《诗经》的聪明脑袋会想不明白。   “可我不愿他如此做!”魏镜澄抑制不住的低吼了一声。   这是第二次了,他被挡在结界的另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徐灵鹿独自面对危险。   “魏大人,你要想清楚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是你愿就一定能如你所愿的吗?”黎玄辞的话说的弯弯绕绕,可魏镜澄却一下就听懂了。   他有些丧气的坐了回去,憋着心疼和愤怒,继续盯徐灵鹿。   “在事情不能顺利如你所愿之前,你该信他,也该想一想以后。”黎玄辞继续苦口婆心。   他也算是看着魏镜澄长大的,徐灵鹿的心思他暂且看不明白,但魏少卿那点小心思,他看的一清二楚。   魏镜澄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黎玄辞虽然平日里不太会管别人的事情,不是看星星就是看指尖,但他对徐灵鹿的态度显然是不同的,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之前,自己确实应该收好心思,谨言慎行。   他们这边几句话的功夫,徐灵鹿已经制好了命符,两张符纸被他叠在一起,再次举起来给书卷鬼,“喏,买一赠一,这张是我的命符,要是我说话不算话,你撕了它便是。”   一条鬼气触手般从书卷鬼的身后伸过来,卷走了符纸,鬼魂拿到符纸后,用鬼气在天师的命符上戳了两下,果然看到徐灵鹿眉心泛上了一抹黑气。   还真的他的命符呀。   书卷鬼有点愧疚,但依然嘴硬,“你可不许骗我,不然戳!戳!戳!”   徐灵鹿好脾气冲他点点头,“不骗你,要是我骗你了,随便你戳。”   鬼魂用自己的鬼气织了一个严实的黑气小包包,然后小心的将两张符纸,放进小包包里藏好,接着从木箱中重新挑选了一本顺眼的书,钻了进去。   他出场的时候声势浩大,时间漫长,离开的时候倒是利索,‘咻’的一声就钻进了书里。   随着书卷鬼再次进入书中,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去,院中的结界也全部消失。   魏英华也顾不得君子礼仪和贵族形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得救了。”   院中刚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众人们此时也缓过神来,到底是年轻人,胆量大,接受事物的时间也快,刚才的经历新奇又惊险,此刻众人反倒不想离去了,纷纷朝着徐灵鹿围拢过来。   情绪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兴奋,这世上竟然真的有鬼,并且还有人会降鬼,太厉害了呀!   一群人把徐灵鹿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赞美或者询问着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就连地位最高的魏镜澄,魏英华和黎玄辞都被忽略了。   从这一刻起,这位之前还无人知晓的小天师竟成了寒食节宴会的主角。   黎玄辞看着魏镜澄逐渐又皱起的眉头,凉凉的旁边煽风点火,“若是珍宝在世,早晚都是掩不住他的光华的,想要不被别人觊觎,就得好好珍藏起来,让世上的人都知道,这件珍宝是属于你的。”   “魏大人,动作要快喽。”   说完他也起身向着徐灵鹿的方向走过去。   小天师周围全是叽叽喳喳的声音,社恐都要发作了,而且这些人还用饱含感情的语调高声朗诵赞美他的诗句,靴子里都要抠出一座温泉山庄了好吗?   魏镜澄比这群读书人都要高大些,徐灵鹿微微抬头就能看见他走过来,见他也看向自己,小天师的眼中立刻写满了‘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看着徐灵鹿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的样子,魏镜澄心中那些悲观和不悦的情绪,居然神奇的全部消散了。   他低下头轻笑了一下,然后换上平日里在大理寺堂上那副能冻死人的严肃面孔,在人群外面咳了两声。   低沉不悦的咳嗦声,唤醒了这群还沉浸在兴奋心情中的子弟们。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等着魏大人发话。   “这件事后续将由大理寺接手继续调查,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在场的诸位守口如瓶,不要将事情传扬出去。”   高昂的情绪被这句话彻底浇了下来,一群人白日一起见鬼,要是传出去了,估计会引起坊间的恐慌,在场的都是朝中官员,自然是知道厉害的。   趁着气氛冷却之际,徐灵鹿悄悄的从人圈里溜了出来,藏到了魏镜澄身后,站在黎玄辞身边喘气抚胸口,还是鬼好呀,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魏镜澄讲完厉害关系,就将视线投向了魏英华,这寒食节还过不过,饭还吃不吃,自然得看宴会主人的。   魏英华心领神会,高声冲众人说:“是我招呼不周,让大家受到了惊吓,餐点酒水都有备用的,我让下人将院中打扫一番,大家稍安勿躁,可先去庄园各处转转,等收拾完了咱们就开宴。”   开宴好办,可座位却把魏英华难住了。   在场的都是官身,只有徐灵鹿一人是白身,原本座位是按品阶排的,照这个排法,这位天师怕是要坐在最末尾。   要是没有今天这茬事,自然是无所谓的,可就在刚刚,这位天师救了所有人的命,此刻再让他坐在末位,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但是应该将他的座位插在哪一位前面呢?   总觉得不管放在谁前面都会得罪人,魏英华十分头大,要不干脆让天师跟自己坐一桌好了,虽然不合礼数,但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席间还能和这位套套近乎。   想到这里,魏英华向着徐灵鹿凑过去,看到黎玄辞时还愣了一下。   他到场时,黎玄辞已经在水池边和徐灵鹿聊天了,两人并没有打照面,此时先补上招呼,“黎监证好。”   然后转向徐灵鹿,“今日多亏大师出手才救了众人,这里我先替大家谢过了,还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魏大人不必客气,我叫徐灵鹿。”徐灵鹿冲着他礼貌的笑了一下,回答的声音也带着笑意。   刚才这位魏大人毫不犹豫就让他取血画符,徐灵鹿对他印象倒是蛮好的。   魏英华对他的笑容还没免疫,刚才利落果决的天师此刻变得如此甜,真是有点猝不及防,搞得人还有点害羞,本来大大方方就能说出口的事,竟然显得有几分扭捏,“咳咳,徐天师真是好本领,今日帮了我大忙,等下宴会时,不知是否有荣幸邀请您同桌?”   说完他就飘开了眼神,还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总觉得后脑勺上有束目光,刺刺的扎人。   还不等徐灵鹿回答,那束目光的主人倒是开了口,“就不劳堂兄费心了,灵鹿是我请来的,一会与我同坐便可。”   灵……灵鹿吗?   魏英华被震撼了,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己堂弟在公众场合如此亲昵的称呼别人,皇家对礼仪的要求向来都是最严苛的,魏镜澄对于平辈一般都是称呼别人职位对于长辈则是敬称,两人算是一辈人,从小一起长大,虽不能说有多亲密,可也是时常相见的,时至今日,他也没从魏镜澄嘴里听到过一句‘英华’。   这事都不敢细想。   既然魏镜澄都如此说了,魏英华也就不再费心,直接把徐灵鹿的座位安排在了他旁边,看黎玄辞和徐灵鹿也很熟悉的样子,就把黎监证也安排在了徐灵鹿的旁边。   仆役们效率很高,很快就将院子收拾一新,重新摆上了点心和酒水。   魏英华打了几句官腔,照例说了些寒食节的祝语,就宣布开宴了。   前面酒和点心的搭配都是有规定的,什么搭配是敬天地,什么搭配是敬四季更替,要是吃错了或者喝错了都要招人笑话,在场众人基本年年都过寒食节,对这一套了然于心,就只有徐灵鹿一次都没参与过,略感新奇。   他好奇的看着别人是如何搭配的,等低头准备自己去弄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食物已经配好了,而他身边的魏大人,一边抬头和魏英华寒暄,手指一边灵活的卷了一个秋芽鹿肉卷放进了他盘子里。   有人伺候当然好,在现代吃饭时,也经常被阿悟师父和好友们投喂的小天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按照魏镜澄排列好的顺序逐一品尝起来。   这还是他回到祁云后第一次参加宴会,这些点心都做的精美繁复,不仅味道好还很有说头,简直刷新了徐灵鹿对古代饮食文化的认知,原来以前大家吃的这么好的嘛。   等所有的冷点都吃完,仆役们又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锅子,会场中刚才略带着拘谨和肃穆的气氛被暖锅们飘散出的带有浓烈香味的蒸汽彻底冲散了,宴会也进入了自由阶段。   大家纷纷起身开始在场中游走,敬酒,行酒令,好些人都蠢蠢欲动想来徐灵鹿这桌敬酒,但大部分都被魏大人过于冷峻的表情吓住了,只有几个跟魏镜澄地位相近的过来攀谈。   锅子的香气十分霸道,不同于现代的火锅,这个锅有上下三层,里面已经分类码好了食材,此刻炖在浓稠的汤汁里。   每一层的滋味都不一样,食材的搭配也不相同,从这玩意一端上桌,徐灵鹿的口水就开始加速分泌,他真的好爱火锅,可是由于身体原因又不能常吃,这个锅看起来如此健康,多吃一点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但和别人一桌,魏大人不动,自己就先吃起来,是不是有点没礼貌,小天师瞄了一眼又在和另一个人说话的魏镜澄,有点可怜,饭都不能安生吃一顿。   再不吃可就要凉了,徐灵鹿抄起桌上的小碗,在第一层每样菜都夹了一点,然后又添上一勺热汤,看上去就非常有食欲,接着这碗被摆在了魏镜澄面前。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徐灵鹿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赞,先给魏大人盛一碗的话,我再自己吃就不会显得没礼貌了。   这碗汤一放下,围拢过来和魏镜澄说话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皇家的人对于入口的东西很在意,要么是有人专门查验过,要么就要亲自动手,很少会接受别人递上的食物,就连他们也都有这样的习惯,别人知道他们的忌讳,自然也就不会帮忙布菜,这似乎已经默认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徐天师就这么忽然递过来一碗,不会让魏少卿心生不悦吧。   魏镜澄低头看了看眼前的汤,飘散出的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不知是不是错觉,看上去居然有几份温柔。   他端起桌上的小碗,也没用调羹,就这么直接喝了一口,汤水浓郁荤香还有些微微的烫口,一口下去温热的感觉从食道滑向胃部,甚至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好些年没喝过这么暖的汤了。   几人见他真的喝了,惊讶之余也识趣的告辞了,祁云虽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但宴会上一旦桌主放下酒杯拿起食物,那便是暗示着要结束交谈了。   他这边才吃了一口,徐灵鹿那边一碗都干完了,锅是黄铜做的,保热性和传热性都极好,徐灵鹿又有点猫咪舌头,比常人更加怕烫一些,一碗热汤下去,此刻烫的正吐出一点点舌尖,在吹气散热。   魏镜澄看了那舌尖一眼,就快速的移开了视线,取了桌上的备用小碗,开始盛菜,给徐灵鹿晾上。   两人你给我盛一碗我给你盛一碗的,看的旁边的黎玄辞莫名眼酸,伸手给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胎记弹了个崩,“要你有什么用,连盛菜都不会。”   小龙无辜被弹,弹完了还要被埋怨,晕晕乎乎的在无名指上游了一圈后,委屈的躲进了小黑屋。   见旁边围着的人都散了,徐灵鹿终于说起了卜思鬼的事。   他一边吃东西一边说,魏镜澄就在旁边默默听着,等他吃完一碗,就再盛一碗放着备用。   一个认真叭叭一个认真投喂。   说到关键的地方,魏镜澄就给个反应,表示自己记下了,会派人去查。   徐灵鹿眼睛大肚皮小,干了几碗后就有些饱了,看着晾在眼前的汤陷入呆滞,吃吧,有些许撑,不吃吧,别人都给盛上了,浪费可耻。   魏镜澄见他发呆,在旁边轻声问他,“怎么了?”   “饱了,但不吃又有点浪费。”徐灵鹿苦恼。   “饱了?”魏大人对他的饭量显然不是很满意,这才吃了三碗就饱了,难怪这么瘦。   但看他实在吃不下的样子,就将刚才盛好的菜自己端起来吃了。   徐灵鹿看他就这么毫无芥蒂的用了自己刚才用过的小碗,虽说自己吃饭都是用调羹,但还是觉得有点违和,又说不出来哪里违和,毕竟张飞和关羽大约也是这样的吧。   吃饱了之后,他就开始馋酒,宴会上准备的酒都是甜滋滋的,配冷点是梅子酒,配锅子的则是稠酒,奶白色煮的热热的,喝起来简直毫无负担就像是在喝甜汤。   小天师端起小酒碗,就开始一口一口停不下来。   酒过三巡,大家的胆子也被酒气熏得大了起来,开始逐渐无视魏镜澄的冷脸,过来给徐天师敬酒。   徐灵鹿来者不拒,除了几个实在看不顺眼,把目的写在脸上的,其余人都挂着甜笑一一应了。   等宴会快结束时,他成功的醉了过去,但醉了之后也不闹,就是有些粘人,挂着一脸傻笑想往别人身上靠。   眼见着他的头就要枕到黎玄辞肩膀上了,忽然被旁边的魏镜澄一把拉了过来。   徐灵鹿脑门在魏大人手肘上蹭蹭,嗯,这个更暖和一点,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就整个人瘫了上去。   恰巧看见这一幕的魏英华,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这画面是自己能看的吗?太超过了吧。   直到宴会结束前,徐灵鹿都维持着这个姿势,靠在魏镜澄身上,时不时还要说上两句醉话。   什么“怕鬼没事!怕鬼不可耻,以后我保护你。”   什么“嘿嘿,你下巴长得好好看。”说着还要上手比划,“就是这根线,这根线最好看。”   还有什么“你身上好热呀,舒服,就是这里有点硬,咯。”   听的魏镜澄如坐针毡,别人在干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只能专心致志对付旁边这个小醉鬼。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魏大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遗憾,这要是个私宴,他可以再开三天。   徐灵鹿的酒稍稍退了一点,人还是迷糊的,但可以自己走路,就是有点晃悠,他拉着魏镜澄大氅的边边,乖乖的跟在人身后被送上了马车。   打从七岁会骑马之后,就再没坐过马车的魏镜澄,担心马车颠簸引起他的不适,也跟着坐了上去。   看着马车扬起的尘烟,黎玄辞啧了两声,“还真是难为他了,真就能忍住一点便宜不占吗?还是不是男人。”   事实证明黎监证的担心多余了,在马车里,趁着一个颠簸,魏镜澄把险些要栽下去的小醉猫一把揽进了怀里,就这么贴靠在他的胸膛上,一路送回了徐府。   *   寒食节过后,大家虽然对白日见鬼之事守口如瓶,但徐灵鹿这个名字却传遍了整个云京的上层社交圈。   有人说他是黎监证的亲传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起黎监证毫不逊色,可能还要更胜一筹。   有人说他是魏少卿的救命恩人,多次救魏少卿于水火之中,魏大人对他尊重有加。   反正又神秘又强大,听起来是个本领高强道骨仙风的隐士高人,根本不像自己贪嘴喝醉了就无比粘人的少年。   就连皇帝也听说了有这么个人,听闻自己那克己复礼,从不越界一分一毫的弟弟在这人跟前有很多特别的举动,更是好奇,直接把魏镜澄叫到跟前询问。   魏镜澄本想含糊过去,朝堂水深复杂,帝王喜怒无常,徐灵鹿性子单纯,他自然是不愿意小天师沾染半分的。   但想到之前黎玄辞的话,魏镜澄将徐灵鹿在灵雾山事件中的作用和寒食节宴会上的手段都详尽的告诉了皇帝。   皇帝听闻此人竟然真的有这等本事之后,以为魏镜澄做出的种种举动是为了拉拢人才为朝廷所用,倒也没有深究下去,只是嘱咐魏镜澄尽力拉拢,另外之前的事可以正式呈报上来,由朝廷给些赏赐。   这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要说徐灵鹿忽然出名这件事,对谁影响最大,还要数徐家的另外两个男人。   徐正清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晓一夜之间,仿佛所有达官贵人都识得了那个被他藏起来的二儿子。   这让徐大人陷入了很深的煎熬,现在开口认回来吧,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难道还要自己拉下脸去讨好晚辈不成,但若是不认,徐灵鹿身上的好处,他是一点也沾不到,又有些不甘心。   他在中书令这个位置上已经十来年了,十几年没有丝毫寸进,新帝登基之后,锐意进取,多次暗示他过于保守中庸,现在已经在培植更加年轻的势力了,徐正清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进一步,恐怕就连屁股底下这个位置都要坐不稳了。   跟仕途比起来,讨好晚辈又算什么,总归是自己亲儿子,血浓于水,徐大人在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找个合适的机会,就要将徐灵鹿认回来。   另一个同样陷入很深煎熬的则是徐俊崇,寒食节的事虽然没有传扬出来,为他保住了最后一丝颜面,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以他为首的小圈子却崩塌了,大多数人都因为他说谎和背后贬损他人的行为不耻于再与他亲近,只有那么两三个地位较低的,为了利益还暂时跟在他身边。   外面腥风血雨,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徐灵鹿毫无所觉。   他此刻正在芥子空间里,暴躁的给书卷鬼教汉语拼音。   那日从宴会回来之后,小天师基本是沾床就睡,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宿醉之后头疼欲裂,对于昨日宴会后半段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就连谁把他带回徐府的都忘了,只记得自己收了一只要写书的鬼,现在在百宝囊里。   果然这世上威力最大的就是小甜酒,不知不觉就能把人喝断片。   洗漱了一下,去了去身上的酒味,又撸了一番阿润,他带着猫和鬼一起进了芥子空间。   书卷鬼刚从书里钻出来,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此处是何地?为何小生从未见过?”   “我家。”徐灵鹿淡定的按开电脑,在等待启动的时间里,还顺手撕开了一包话梅味的薯片,解酒。   一个方正的黑盒子忽然发起光来,书卷鬼又是一惊,“骗子!这一定是你的法器,你是不是要收了我?!根本不是带我来写书的!”   徐灵鹿戳开一个办公软件,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了起来,书卷鬼谨慎的飘过去,看见那发光盒子上,正一个一个的蹦出一排字,虽然这些字看起来缺胳膊少腿的,但连在一起他居然也能读的懂。   ‘写书之前,你得先学会这个。’   书卷鬼面上淡定,实则身后的鬼气狂舞,哇!居然不用笔墨纸砚就可以写字,感觉比用毛笔写字要快一些呀。   鬼气们两两配对,苍蝇搓手,就是不知道那个噼里啪啦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为什么按一按就能写出字来。   “这个你不用知道。”徐灵鹿预判了他的预判,演示过后,他从旁边的书架上找了一套自己以前学过的《古汉语词典》扔给书卷鬼,“你先把这个学了,等掌握了简体汉字之后,我再教你用这个写书。”   书卷鬼应该是生前好学生做惯了,丝毫没有反抗意识,他把自己的体型变小,挥舞着鬼气像个八爪鱼一样,软趴趴的贴在了词典上。   身后的黑气不断在空气中变幻成各种字符,时而是简体字,时而是繁体字,有时候还有一些乱码,就好似那个特效大片,徐灵鹿看的啧啧称奇。   本以为书卷鬼要学会简体字起码要个把月,没想到这种鬼的天赋就是看书,不到一个时辰就吸完了一本老厚的汉语词典,打着饱嗝飘向了第二本。   这让徐灵鹿想起了自己被考试支配的恐惧,要是他也有书卷鬼这能力该有多好,文科试卷统统满分,作为一个天师生平第一次对鬼魂产生了深深的羡慕。   花了一下午吸完了三本一套的《古汉语词典》后,书卷鬼就已经迅速掌握了繁体字和简体字之间转换,徐灵鹿随手打了一段话给他,除了一些小的错误之外,语文学的比在现代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徐灵鹿还溜。   吃了个晚饭短暂的休整一下之后,徐灵鹿又丢给书卷鬼一本《新华词典》让他巩固一下多音字和音译词。   书卷鬼再次打着饱嗝吸完,然后问了徐灵鹿一个问题,“这些长得像蝌蚪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玩意?”   “汉语拼音,这是我们明天要学习的课程。”徐灵鹿满怀信心。   相信以书卷鬼的天赋技巧,汉学拼音应该也能很快学会,接着就能化身码字机,一天日三,两天日六,一周以后开始日万,走上鬼生巅峰了。   第二天一早,徐灵鹿吃完早饭,信心满满的进了芥子空间,教鬼学拼音。   结果惨遭滑铁卢,一早上时间过去了,书卷鬼连26个字母都默写不出来。   他的天赋全在汉字上,对于奇形怪状的字母们没有一点加成。   此刻正用鬼气卷着软头毛笔在纸上跟‘bpmf’较劲呢,一边写还一边念叨,“鬼画符,鬼画符,小生今日可算知道何为鬼画符了。”   “不就是我在写什么劳什子汉语拼音嘛。”   徐灵鹿被他怨念的样子逗笑,同时无情的指着他刚才写过的字母,“这个b和d你又把肚子写反了,还有p和q也是。”   书卷鬼丧气的将笔丢在桌面上,无数根鬼气一起抓头,“小生用毛笔写就可以了呀,这些蝌蚪实在是太难学了!”   说完之后又不甘心的再次用鬼气卷起了小毛笔开始默写。   啧啧啧,果然是能化成书卷鬼的人,这对读书学习得多有执念才会如此,学霸就是学霸,即便成了鬼,在学习内卷这一块子,也能拿捏的死死的。   于是当晚,在徐灵鹿出空间睡觉的时候,还能听见书卷鬼用他那砂纸打磨过般的粗粝嗓音,郎朗的背诵着,“像个6字,bbb;脸盆泼水,ppp;左下半圆,ddd;像个9字,qqq……”   真是让人欣慰又心酸。   等次日徐灵鹿再进空间时,感觉书卷鬼那个青灰色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两个紫黑色的黑眼圈。   当了鬼还要通宵学习,卷王的精神和追求学渣永远不懂,徐灵鹿自叹弗如。   书卷鬼一边在芥子空间里转圈飘来飘去,一边继续小声的背着汉语拼音口诀,焦躁的宛如一个马上要进会试考场的考生。   徐灵鹿将他叫下了又听写了好几次,进步很大,除了还是会错几个bd和pq外,其余的部分大体都掌握了。   以书卷鬼卷的程度,剩下的小失误相信在实操中错个几个就能完全改正。   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就可以研究正事了。   “你之前都是写哪个类型的话本?”徐灵鹿对古人的别号没什么研究,自然不知道书卷鬼的别号有多不正经,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大众喜闻乐见的小说作家。   书卷鬼思索了一刻,对自己的创作内容进行了合理的美化,才回答他,“小生多是写些,才子与佳人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哦,言情小说呀。”徐灵鹿了然。   然后凭借自己十来年的网上冲浪经验,擅自为书卷鬼选定了平台,戳开了一个神秘的绿油油的网页。   经过一番繁琐的手续之后,将最有仪式感的一步,填写笔名,交给了书卷鬼本鬼。   “这个你自己来。”   然后起身站到了电脑旁边。   书卷鬼身后的鬼气们又开始兴奋的搓手手,他快速的穿过电竞椅高大的靠背,认真的飘在座位上,伸出自己被冻的弯曲定型的两根食指,一下一下慎重的按着键盘,在笔名那一栏里打下了‘渔艳笑笑生’。   徐灵鹿在旁边看着显示器搓搓下巴,总感觉这个笔名哪里怪怪的,反正应该不会红。 第33章   后面好几天,徐灵鹿进到空间里,就会看见书卷鬼伸着‘二指禅’努力码字的背影。   见他进了空间,书卷鬼都会回过头来,纯黑的瞳孔兴奋的看着徐灵鹿,向他展示刚刚打好的文字。   仿佛一只终于学会了叼飞盘,过来找主人求表扬的狗狗。   徐灵鹿很诡异的被萌到了,上前摸摸他的头,结果摸到了一个梆硬的发团,和一手冰凉凉的鬼气。   受到鼓励的书卷鬼,写累了就会缩小形体,趴到《新华词典》上去吸书充电。   知识!是能消除一切疲劳的粮食!   一直咸鱼的小天师居然在心底隐隐生出了,我还没鬼努力,真是个废物,这种要命的内卷情绪。   书卷鬼写的内容徐灵鹿也没有仔细看,只是看见乌央乌央的很大一篇,好像对话和语气词蛮多的,他便鼓励书卷鬼,让他先发表一部分试试水。   还可以这样的吗?瘫在字典上的书卷鬼,‘咻’的一下坐了起来,两个纯黑的瞳孔直直的盯着徐灵鹿。   他生前写书,都是全部写完之后拿给书商看,书商看完了再修改,添加很多夸张的魔幻情结之后,会印制一些放在书局中售卖,这时才能于阅者见面。   但也有可能书商看过之后认为不卖钱,没有什么修改的价值就直接放弃了,因为纸张,制版和油墨都需要成本,他遇到过很多次被放弃的情况。   书卷鬼之前一直把徐灵鹿带入了书局老板的角色,以为要先给他审核过,才能发售,原来还没有全部写完就可以给阅者看吗?   他没说话,但是身后的鬼气很诚实的闪过了一行行问题,把他心里嘀咕的那点东西表现的明明白白。   徐灵鹿看的好笑,原来之前书卷鬼一直以为他是在给自己打工吗?   这只鬼过于惹人怜爱了吧,即使变成了鬼,还每天积极跟老板展示自己的内卷态度,真是封建压迫害死鬼呀。   “不用拿给我看的。”徐灵鹿又摸摸了冷冰冰的鬼脑袋,“这里可以直接和阅者交流,之前不是教过你使用方法嘛,还记不记得?”   书卷鬼凶猛点头,由于力气过大,一不小心脑袋被点的掉了下来,鬼气们惊慌失措,赶紧接住,递回到手上,对准脖子转了几圈,又给安上了。   明明是惊悚的恐怖片场景,但徐灵鹿就是觉得莫名滑稽,这只书卷鬼呆萌呆萌的,听话还好骗,稍微给点小惊喜,就能立刻化身狗狗眼,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乖巧。   听到徐灵鹿说可以直接发表,安好了脑袋的书卷鬼,忽悠忽悠的穿过椅背,把自己的形体变大,庄重的戳开绿油油的网页,开始照着徐灵鹿之前教授的步骤,逐一修改上传。   虽然从本体上看不出来书卷鬼的年龄,但小天师总觉得他死的时候年岁一定不大,即便做了鬼,还保持着一些少年人的心性和好奇,想一想还挺让人鼻酸的。   本来打算陪着书卷鬼度过首次发表文章这一高光时刻的,但最终徐灵鹿还是丢下了那个独自努力的漆黑背影,因为黎玄辞来了。   黎监证今日上门,是打算从徐灵鹿这里搜刮一些典籍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让小龙骗过天道,获得自由的方法,顺便研究一下那个卜思鬼产下的怨病是个什么东西。   徐灵鹿穿过来的时候是带了不少书,但都是孤本,鹿师父也说过不允许外借,所以只能让黎监证以后多多过来查看。   那个桃木盒子又被他拿了过来,黎玄辞打开看了一眼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噫,好恶心,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吃虾蟹。”   自从被这条龙住在手指头上以后,他就变得格外的爱吃水产,看了这个东西,起码得阴影三顿饭。   那个怨病的颜色现在已经变得很淡了,非常像是个煮熟的大虾仁,粉白粉白的,也不再跳动或者弹动了,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活力。   “没见过这东西。”黎玄辞先用素银簪子把怨病挑起来看了看,怨病于雕像之间连接的细丝有很多都干枯断裂了,像是失了水分的树须一般,用力戳一下就会化成齑粉。   “这玩意倒是有点眼熟……”接着他又把那个依然扭动不休的白色线虫挑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转头问徐灵鹿,“这么多日了,它一直在这盒子里?”   徐灵鹿点头。   “有点像以前去西南游历时见过的一种虫子。”   “当地人称之为肉瓢,它一般是生在动物或者人类的腐肉中,倒不一定是尸体,活物身上也长,并且好像活物身上生出的肉瓢生命力极强,没有气息和食物也可以活很多年,被埋在土中数百年也只是僵死,一遇水就活。”   “而且这东西很难杀死,若是将它斩断,斩几节,它就会新生成几条,唯有焚烧可灭。”   “以肉瓢做养料吗?这法子我似乎也听过,待我回钦天监查一下,我们复原那种香烛试试,看看要是有了养料,这怨病能不能恢复过来。”   说完黎玄辞用银簪最前面的尖,将那条蠕动的线虫从中间切成两段,线虫被切之后,抖动了几下,然后便不再动作,僵直在原地了,像两条随意散落的棉线。   黎监证用指尖沾了些水,轻轻弹到盒中线虫的身上,过了一刻,那两条线虫又分别扭动了起来,看来确实是他所说的肉瓢无疑了。   “这玩意也有点眼熟呀。”玩完虫子,黎玄辞又把目光集中在了雕像身上,“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唉,老了,记性不行了。”   徐灵鹿幽幽看他,“你之前不是说和我年岁相仿吗?我过了年才十九。”   “是差的不多,也就二百来岁吧。”黎玄辞漫不经心的报出真实年龄,用银簪对着雕像这里戳戳那里捅捅,“这玩意一直都是这副样子吗?”   他不说徐灵鹿还没注意,这么一说,雕像的颜色似乎也变了,之前在李府刚刚见到的时候,是那种血液凝固很久之后的暗红色,现在里面的红似乎褪了不少,更接近于木头原本的褐色。   两人一起研究了半天,黎玄辞也没想起来这是个什么,倒是对东院的地龙和猴儿酒表示出了很深的羡慕,钦天监的院子,实在是太冷了!   约好了以后,起码这个冬天会时常来看书之后,黎玄辞才终于离开。   送走了黎监证,徐灵鹿回到芥子空间打算看看书卷鬼的书反响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有了100个点击和10个收藏。   刚一进空间,他就被暴涨的鬼气惊到了,书卷鬼的体型巨大,又回到了在寒食节宴会中初见的样子。   他面色铁青带着无限的怨怒居高临下的看着徐灵鹿,声音嘶哑饱含恨意,“天师,我如此信任你,你为何骗我?”   徐灵鹿???   “我骗你什么了?”   “休要狡辩!人类本就狡诈,你们天师更是狡诈!”两条鬼气分别拽着徐灵鹿命符的两边,“我要撕了它!”   “撕吧。”徐灵鹿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凉凉回答,“芥子空间里不受天道法则束缚,所以你撕了就没了。”   “呜呜,你果然是个骗子!”威胁不成,书卷鬼‘噗’的一下泄气了,体型瞬间小了不少,暴突的眼珠子中不断流出黑气,因为黑气过于汹涌,一不小心把一颗眼珠子给哭掉了。   掉落的眼珠在地上滚了两圈,刚巧停在徐灵鹿的毛绒拖鞋前边。   徐灵鹿长舒一口气,幸好没有沾上,不然连鞋带脚都不能要了。   他看书卷鬼哭的实在凄惨,根本无暇顾及这个掉落的眼珠子,狠狠的来了几次深呼吸,做好了心理建设,抽了厚厚一叠纸巾,垫着纸巾把地上的眼珠子捡了起来。   还好还好,冻得梆硬,像颗可乐冰球,倒是没有那种想象中又软又黏的手感。   隔着纸巾把眼珠子递到书卷鬼面前,“喏,先安上。”   快点,不然我怕化在我手里!   两条鬼气伸过来,把眼珠子卷走,在衣摆上蹭了几下,塞回了眼眶里,书卷鬼愤怒之中不忘礼貌,还抽抽哒哒道了声谢。   “到底怎么了呀?”好好一个卷王鬼,怎么几个时辰没见心态就崩了。   “呜呜,我的书被关起来了!”伸手把另一个摇摇欲坠的眼珠往眼眶里按了按,书卷鬼无比委屈,“你骗我!根本没有阅者看,书还被关起来了!”   “关起来了?”徐灵鹿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说法。   他走点电脑前面,看了看那个神秘的绿色网页,扫了一眼之后,内心直呼好家伙。   书卷鬼一共就发表了7章,现在每一章前面都有一把巨大的红锁,一家人整整齐齐,无一幸免,就连文名和文案都充满了**符号,整个页面只剩下‘渔艳笑笑生’几个字是完整的。   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呀?!   从后台戳开了第一章 ,标黄的地方甚至没有文字提示,那就说明,这是全章通黄呀!   仔细阅读了一下文章的内容,徐灵鹿立刻想求一双没有看过这篇文的眼睛,各种嗯嗯啊啊,汁液横流,淫……词……浪……语,毫无任何情节的露……骨描写。   真没看出来这个鬼表面是个书卷鬼,其实内心是个大色……鬼!   小天师实在看不下去,辣眼睛!   “应该是你骗了我吧。”他幽幽的转动电竞椅,看着还在崩心态的书卷鬼,“你早说你是写这个风格的,那去花市不就完事了,来绿油油不是找锁嘛!” 第34章   “小生何时骗过他人?”书卷鬼也很不服气,“这难道不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徐灵鹿指着屏幕上那些‘嗯嗯啊啊……’的文字,瞪大了眼睛,“你管这叫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吗?”   书卷鬼的眼睛也瞪大了,“这还不够缠绵吗?”   都写成这样了?还要怎么缠绵?书局老板都没你过分。   人鬼殊途呀!   这还是小天师第一次体验到了沟通不畅。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问书卷鬼,“你们之前都把这样的故事叫爱情故事吗?”   “嗯……吧。”书卷鬼嘴非常硬,但鬼气却在身后对手指。   “哦,我们这都叫这种色……情故事。”徐灵鹿凉凉吐槽。   “圣人说,食色性也,有点色在爱情故事里也很正常呀!”书卷鬼继续理直气壮,“要是一点色都没有,那岂不是是友情故事。”   “……”说的好对,徐灵鹿竟然无法反驳,只能挑刺,“不过你这个色的部分是不是有点多?”   上上下下打量着书卷鬼的小身板子,徐灵鹿狐疑的问,“看你死的时候年岁应该不大,这是咳咳……了多少姑娘,才能写出这种……”   书卷鬼听他这么说,鬼气通通都竖了起来,害羞的乱舞,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休……休要乱说呀!我连姑娘的手都没有碰过!”   “没碰过?”徐灵鹿挑眉看他,“需要我帮你念出来吗?”   “见小姐穿着一身绿罗烟裙,纤腰款摆的轻移过来,那书生便起了色……心,猛然抢上一步,拦住小姐的去路,嘴中念着,‘几日不见姐姐可想死小生了,心肝,能否让小生一亲芳泽?’手臂便箍上那段纤腰,将小姐带到了假山后面,小姐一面娇声叱着‘死鬼……’一面半推半就随他去了……”徐灵鹿在他的文章中选了一段,面无表情的朗读着。   森森的鬼气把书卷鬼的脑袋包了个严严实实,太羞耻了!   要不是自己已然是个鬼了,能羞耻的再死一次。   “求你!别念了!”书卷鬼凄惨摇头,仿佛被师父念紧箍咒的悟空。   “就这……你还说没碰过姑娘的手。”徐灵鹿鄙夷皱眉,“啧啧啧,我看你倒是挺熟练的。”   “都是书商让这么写的!”书卷鬼在鬼气中悲愤咆哮,“我根本就不能亲近姑娘。”   徐灵鹿!!!   嘶,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书卷鬼!!!   嘶,好像说漏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能亲近姑娘是……什么意思?”徐灵鹿小心翼翼的问。   书卷鬼飘到一个角落,面对墙角把自己缩成了一朵漆黑的蘑菇,人类太坏了,怎么还打听鬼的隐私呢?   见书卷鬼直接被他整自闭了,徐灵鹿摸摸鼻子,抛开偏见,单纯从作品出发,又认真的看了一下书卷鬼发出的文章。   嗯……确实,虽然内容极其的不堪入目,但是细品一下,写得非常套路,根本不是一碗香气扑鼻,浸满了酱汁一咬还会飚出肉汁和油脂的红烧肉,而是又老又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水煮鸡胸肉,一看写作者就没有什么生活,纯靠套路和瞎猜。   逼着菜鸡写黄雯,封建书商害死人呀!   “咳咳。”徐灵鹿过去戳了戳书卷鬼的后脑勺,“我觉得咱们应该重新规划一下你的写作路线。”   书卷鬼并不想理他,转了个圈,继续自闭。   “哎呀,对不起啦。”徐灵鹿继续戳戳,“其实不举可以治愈的,而且你现在已经是鬼了,就不要在意这些人间旧事了。”   “你说谁不举?!”书卷鬼猛地转身,目次欲裂。   徐灵鹿被他吓得退后半步,小声嘟囔,“怎么这么凶嘛,明明是你自己说不能亲近姑娘的……”   \"不能亲近姑娘就是不举嘛!\"书卷鬼咆哮,即便是鬼也不能被人质疑男性的基本能力。   “能举又不能亲近姑娘……”徐灵鹿念叨,“哦!原来你是断袖呀!”   逼着基佬写黄雯,封建书商真害人呀!   书卷鬼实在不想和他讨论自己生前到底是不举还是断袖,缩小了身型,怨念的从徐灵鹿身边飘了过去,趴在字典上继续生闷气。   徐灵鹿掏出手机,打开了绿油油的充值页面,大气的充了100块,然后对书卷鬼说:“我觉得你应该先看看别人是如何写的,先输入再输出,我给这里存了银两,现在可以随意看书了,你过来,我教你怎么看。”   虽然很气,但是有新书看那当然好,书卷鬼又忽忽悠悠的飘过去,看着徐灵鹿在屏幕上戳戳戳。   教会了书卷鬼之后,徐灵鹿就把电脑交给他,咸鱼去了。   原来这里有这么多书看呀!鬼魂欣喜的戳开了首页上的话本,里面的公主狂撩高僧,书卷鬼看的瑟瑟发抖,女子是可以如此主动的吗?   “你们迂腐的那一套,早就行不通了。”徐灵鹿在后面吐槽,“现在就流行这种的,叫什么……大女主爽文。”   “这……这小生可写不来。”简直比黄雯还没生活体验。   “那你就试试别的频道。”徐灵鹿叼着薯片玩手游,头都不抬,相当不负责任。   鬼气卷着鼠标,书卷鬼戳开了旁边的纯爱频道。   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徐灵鹿出空间前,看见他盘腿飘在电竞椅上,盯着显示器‘嘿嘿’傻笑,一边笑一边念叨,“妈呀!好甜!”   徐灵鹿进空间后,看见他盘腿飘在电竞椅上,盯着显示器,双手狂擦眼睛里冒出的鬼气,同时还在嘟囔,“呜呜呜,人被刀就会死。”   徐灵鹿之前一直想要多进芥子空间陪陪书卷鬼,怕他独自一鬼过于寂寞,可现在书卷鬼眼里只有那个显示器,至于他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根本毫无所觉。   小天师:小丑竟是我自己。   原来毁掉一个卷王只需要给绿油油阅读平台,充值100块钱。   书卷鬼情真意切的沉迷在男人和男人也能生孩子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抬手就是三枚地雷‘小手一挥,地雷一堆。’‘现在埋下一颗地雷,明天会不会长出三章加更呢?’   徐灵鹿看的眼皮直抽,他甚至发现书卷鬼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催更和刷论坛。   就在小天师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彻底放下书卷鬼不管,安心去咸鱼的时候,两根鬼气拽住了他的衣角。   书卷鬼幽幽飘出来,把徐灵鹿拉到电脑前,长长的黑指甲戳了戳显示屏的一行小字,然后转过头纯黑的瞳孔里,写满了可怜巴巴的祈求。   小天师一看,您的余额已不足以购买五章,请充值。   徐灵鹿取来手机,豪爽的扫码充值,再来100块。   点数一到账书卷鬼就立刻续订,待屏幕上跳出一行‘感谢小天使支持正版~’后,迅速沉迷在网络小说的海洋中,只有两条鬼气,被差遣着,敷衍的给徐灵鹿作了个揖。   在徐灵鹿又和黎玄辞约了三次酒之后,书卷鬼才终于重新记起了自己的执念。   他特地早早飘在房间正中央等徐灵鹿。   徐灵鹿一进来,看他没有沉迷在电脑前,还纳闷呢,“又要充值了?不是才充了100吗?这么快就花完了?砸地雷也要适可而止呀。”   不到二周就充了300,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花。   书卷鬼心虚的咳了两声,生前他一直很拮据,在书商那里写话本,也不过是为了换些度日的散碎银两,莫说是给别人打赏了,就连自己看书都多是问别人借的,第一次能如此肆无忌惮的买书,没克制住难免大手大脚了些。   “小生决定了!我要重新开始!”为了向金主表示自己还有用,书卷鬼吼得很大声。   徐灵鹿按按小耳朵,也不知道他吼那么大声做什么,不过振作起来了总归是件好事,“所以呢?”   “我要先换个笔名,它已经脏了。”书卷鬼嫌弃的看着屏幕上的‘渔艳笑笑生’撇了撇自己紫黑色的嘴,“她们说有黑历史被扒出来的话,会被送去论坛出道的。”   原来是让自己帮忙搞这个,徐灵鹿帮他把那个脏了的笔名自……杀掉,书卷鬼看着新的框框想了想,在里面填上了新笔名,青面书生。   接着他一边码字,一边跟徐灵鹿絮叨。   “有输入才有输出,论坛上的大佬们都是这么说的,所以最近我就多看了几本。”   徐灵鹿知道他是对那300块钱心里过意不去了,笑了笑故意逗他,“没事,到时间从你稿费里扣,写不好不许去投胎。”   不让人家投胎,这就非常凶残了,可书卷鬼居然点头应下了,“好,我要好好努力,争取一次过签,快点入V,挣到稿费。”   “行呀!那就祝你本本金榜,早日飞升五星大大。”徐灵鹿笑着接口。   “这可不敢妄言的。”书卷鬼居然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我这次选了种田题材,可能不会有那么高的热度,但我想好好写一个故事。”   徐灵鹿还是头一次在鬼脸上看到真挚又害羞的神情,忍不住又逗他,“那要不要再充200块钱,多输入输入。”   “不了不了,够用了。”书卷鬼身后的鬼气全部都在摇手,简直是在用生命拒绝。   小天师见他又重新进入了码字状态,二指禅戳的噼里啪啦的,就想偷偷溜出空间,不再打扰他。   快要出门的时候,一根鬼气从后面戳了戳他的肩膀,徐灵鹿回头,另一根鬼气卷着他的命符,塞进了他手里。   他诧异的看着书卷鬼浮在空中敲字的身影,怎么把命符还给他了?   键盘噼里啪啦的响声停顿了一刻,书卷鬼没有回头,却无比郑重的说了一句,“谢谢你。”   接着又响起了键盘的敲击声。   小天师勾着唇角走出空间,忽然觉得养一只鬼也挺不错的嘛。 第35章   新笔名新气象,青面书生大大重新出发,再次进入了卷王的码字状态。   徐灵鹿怕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特地注册了一个小号,开始追文。   故事从一个江南水乡的小村庄写起,那里有一户人家靠渔猎为生,男主人高大威武,女主人温婉秀丽,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邢长安便是这本小说的主角,小儿子叫邢长乐,一家人的生活虽然说不上很富裕,却也其乐融融非常美满。   书卷鬼那被夸张小黄雯掩盖的文笔和细腻的描述,在这篇种田文中完美的展现了出来,寥寥几句描写就能写出一副活灵活现的古代田园美景。   威武忠厚的爸爸,温柔慈爱的妈妈,大儿子长相秀气,安静内向,小儿子精力旺盛上蹿下跳的像个皮猴,一家四口的趣事,总是让人忍俊不禁。   在发表后,书卷鬼陷入了后台焦虑,开始疯狂刷新,很快他就收获了第一条评论和第一个收藏。   ‘恭喜大大开文!按爪!撒花!’咸鱼天师。   书卷鬼狐疑回头,果然徐灵鹿正在沙发上悠闲的刷手机,一看姿势就不是在打游戏。   他悄无声息的飘过去,熟悉的绿油油界面,底下还有上次输入的ID,咸鱼天师。   是友收呀,有点开心又有点沮丧,书卷鬼心情复杂的耷拉着脑袋跟徐灵鹿道了声谢,正打算飘走,绿油油上又刷出一条新评论。   ‘大大写的很好呢,就喜欢看这种细水长流的种田文,码住,加油哦。’求你别断更。   徐灵鹿立刻把手机举到书卷鬼纯黑的瞳孔前面,“快看,这个可不是我发的。”   书卷鬼的脸都快贴在屏幕上了,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的读了三遍。   然后用鬼气捂住了青灰的脸,在天花板下面,疯狂的飘着转圈圈,画面极其恐怖。   徐灵鹿仰头看着那吊死鬼一般的形象,嗯,能感受到你的开心了!   鬼魂飘了一会终于冷静下来,“小生已经申请签约了,如果成功了,稿费可以直接打到您账上还债。”   “还有还有,小生看那个绿油油论坛上说,有一款软件可以跟人拼字,还有交流群,我想……”   这么与时俱进的吗?徐灵鹿惊呆了。   他给书卷鬼申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企鹅号,又研究了一下那个传说中的拼字软件,下载注册好。   书卷鬼立刻飘了过去,眼巴巴准备试用,徐灵鹿让开位置,惊讶的发现居然不需要他教学,码字软件书卷鬼用的贼溜。   并且他还迅速的加入了好几个什么写作交流拼字群,屋子里又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   邢家两兄弟稍微大一些的时候,母亲突发了一场急病,最终还是没有救回来。   哭着送走母亲,邢猎户决定独自把两个孩子养大,他去捕鱼就让两个孩子自己在河滩上玩耍,弟弟邢长乐跟着自己爹上山下河,掏鸟蛋抓小鱼,野的不亦乐乎,而哥哥邢长安就拿个树枝子,安静的在河滩上写写画画。   很快明明年岁要小两岁的弟弟,居然长得比哥哥还高了。   邢猎户自己虽然没有文化,但眼光很长远,他打算将邢长安送到镇上的学堂去开蒙读书。   文章写到这里,书卷鬼也收到了自己的第一条站内短信。   ‘您的作品申签未通过,还请继续努力更新哦~’   徐灵鹿今天一进空间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书卷鬼的手指都冻硬了,不太好使,所以他学会了用鬼气打字,鬼气们有序的配合二指禅按着键盘,甚至比正常人手速还要快上一些,每次都是噼里啪啦的响成一片。   现在却又变成了他刚刚学会打字时,一会‘咔哒’一下这样的节奏。   小天师放轻脚步,走到书卷鬼旁边轻声问:“怎么?卡文啦?”   他最近总听书卷鬼说这些,也耳濡目染了一些码字圈术语。   “没事……”书卷鬼低低的答了一句,“就是被杀了有点emo。”   “谁被杀了?”徐灵鹿略惊呆,这怎么还有刑事案件了,“移模?又是什么东西?”   书卷鬼停下手上的敲敲打打,转过身来,纯黑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无语,“没有谁被杀,小生申请签约没有通过,大家都说这就是被编辑杀掉了,emo……嗯,就是emo了……要不然你自己领会一下。”   落后就要挨打!徐灵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最近是不是过于咸鱼了,居然要让一只古代的鬼来教他网上冲浪。   5G冲浪走在网络前端的书卷鬼独自emo了一会,忽然举起全部鬼气,“加油加油!冲冲冲!下次一定能挂上小黄V!”   接着又响起了熟悉的噼里啪啦的节奏,积极向上的让徐灵鹿这条咸鱼无地自容,只能抬手给青面书生大大送了三枚地雷。   种田文虽然没有太大起伏,但细水长流的温情配上书卷鬼细腻治愈的文笔有种独特的魅力,一申虽然失败,但他很快累积了一小撮忠实的读者,天天在文下按爪,撒花,催更。   书卷鬼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用心写出来的故事得到他人认同的感觉,码字的时候,冻得硬邦邦的唇角始终都带着诡异的笑容。   书中的邢长安也很争气,进入镇上的书院以后,不似其余半大的皮猴子,会在课堂上,上蹿下跳招蚂蚱逗蚂蚁,还会去揪夫子的白胡子。   他很安静,可以专注的上完一整节课,只要给他一本书,就能独自在座位上待很久。   老夫子从第一眼就很喜欢这个孩子,打算重点培养他,而另一位能专注上课的,是县令的儿子,姓李。   这位李公子比邢长安大上二岁,小小的长安便奶声奶气的唤他一声李兄。   蒙学上六日休一日,渐渐地邢长安和李公子相处的时间竟比自己的亲弟弟还要长。   整日在弟弟面前李兄长,李兄短,搞的邢长乐有些吃味,愤愤的质问他,到底他跟长安是亲兄弟,还是那个什么劳什子李兄和长安是亲兄弟?   搞的邢猎户无比头大,对邢长乐说要不也送你去上学?   邢长乐拼命拒绝,他可不像他哥,放着鸟窝不掏去上学,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在邢猎户的镇压下,日子便这么继续过下去了。   文中出现了新角色,评论区更加热闹了起来。   ‘哇,这个李兄,我隐隐的嗅到了CP的气息。’   ‘竹马竹马,细水长流什么的,最喜欢了。’   ‘我赌五瓶营养液,我们的小长安是受,嘿嘿嘿。’   ‘+10瓶。’   徐灵鹿也关注到了书卷鬼文里出现的新人物,还特地提醒他了一下,“注意和谐哈,18岁之前不许恋爱!”   “还有你要吸取上次的教训,把握尺度,不要再被锁了。”   “哦。”书卷鬼手下不停,孩子们现在还小,正是好好上学的时候,谈什么恋爱,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拉手可以吗?”   “可以。”徐灵鹿翻着老长的作者注意事项,点头。   “那摸摸可以吗?”   “只能摸头摸脸。”   书卷鬼:嘶!撸猫撸狗还能摸肚子摸屁……股呢,在绿油油网站里简直人不如狗。   “那亲吻如何?”书卷鬼继续提问。   “浅尝辄止。”   “那……”   “别那了,剩下的都不行!统统不能写!”徐灵鹿及时把书卷鬼在被锁边缘反复横跳的腿打断了。   “这也不能写,那也不能写。”书卷鬼嘶哑吐槽,“啧啧,还是现代人,竟然如此陈旧保守。”   徐灵鹿:当时就应该果断让他去花市。   第二次的申签结果也下来了,依旧被杀,有了第一次的打击,这次有没过似乎没在书卷鬼心中掀起什么波澜,他依旧按照正常的节奏码字更新,每天在作话里和读者小天使们贴贴。   唯一遗憾的是不签约不能发红包,可恶!真的好想用别人的钱给每个留言的小天使一份温暖的爱。   邢长安和邢长乐也渐渐长大,从孩童成了少年。   小长安跟着书院参加了一次乡试,顺利的考取了童生,再往上考一考就能成为秀才。   书院的老夫子说,若是他能成为秀才,就聘他回书院接自己的班,继续教书。   可邢长安心里藏着更大的抱负,他想和李兄一起进京赶考,将来能凭着自己的才华,治国平天下为百姓苍生出一份力。   而此时的邢长乐已经比亲哥哥高出一个头了,虽然还是少年,但身上的肌肉线条明晰又流畅,不管是狩猎还是捕鱼都是一把好手,有时邢猎户射不中的猎物,他都能得手。   大概是因为身形的差距,邢长乐没了小孩子的吃醋心性,反倒将自己放在了兄长的位置,整日照顾哥哥。   并且他也有了自己的秘密,某日早晨他浑身燥热的醒来,发现自己□□里黏糊糊的湿了一片。   早起准备去书院的邢长安正好瞧见平日里这个时候都在晨练的弟弟正蹲在井口洗裤衩,便担忧的上前询问,结果脸皮比墙厚的弟弟,居然面红耳赤的跑了。   长安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整天的课都没上好。   李兄看见他神思不属的样子,就凑上去问,长安便将早上看见那一幕告知了学长。   学长听完以后,神色古怪的看着他问,“你还没有过?”   长安懵懂的摇摇头。   李兄玩味的笑笑,嘴唇凑到长安耳朵边,神秘兮兮的小声说,“改天给你些好看的书,你就懂了。”   晚上邢长安把邢长乐堵在房间里,一定要问个明白,邢长乐实在躲不过去,憋着个大红脸,羞恼的说:“就是那回事,站起来了,然后出来了,爹说以后我就是纯爷们了。”   “什么站起来了?出来了?”邢长安还是不懂,这一个两个神秘兮兮的,都说啥呢。   “哎呀!等你做个梦,你就知道了!”这事怎么能让弟弟教哥哥呢。   “那你梦见啥了?”邢长安追根问底。   邢长乐听见他这个问题,脸更红了,可还是声如蚊呐的回了哥哥话,“梦见村西杨木匠的二闺女了,那日我踩烂了她的花,她追着我骂,跑的脸蛋红扑扑的,直喘粗气……可好看了。”   这个答案让长安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家弟弟为啥被认追着骂,还觉得人家好看,也不知道什么站起来,又出来了。   结果晚上他也做了一个梦,梦见李兄一直凑在他耳朵边跟他说话,呼出的热气不断喷在他的后脖颈上,弄得他又热又麻又刺痒。   在这种感觉中醒来,摸了摸凉凉的裤……裆,邢长安什么都懂了。   但他做的这个梦,是不是不太对。 第36章   邢长乐到底是皮猴性子,只臊了那么一天,就开始大大方方拦着他哥讨论了。   乡下初秋的夜晚不燥不凉,还有些固执的蝉依旧在树枝上喧嚣,邢长乐把邢长安拦在院里,一起晒月亮。   “哥,你咋还没做梦呢?”邢长乐挤眉弄眼的问哥哥,对于自己先哥哥一步成了纯爷们这件事,显然非常自豪。   邢长安:……做了,但我没法说。   “哎……这小风吹的真舒服。”邢长乐把手垫在脑袋后面,斜斜的躺在凉椅上,边摇边看月亮,“我今又绕到村西杨木匠门口了,她换了身粉色的衣裙,我觉得比穿翠绿的好看……”   邢长安也学着他摇着凉椅看月亮,嘴上没有搭话,心里却想着,他觉得李兄看烟青色的长衫比月白色的好看,靛蓝的也不错,总之李兄穿什么都很好看的。   过了几天,邢长乐在晚饭后神秘兮兮摸出了两个煮鸡蛋给邢长安,“我今日送了杨二丫一篮子花,小姑娘家家就是爱这些,她给了我几个自己做的腌鸡蛋,哥你也尝尝。”   邢长安虽然有点馋那腌鸡蛋的味道,但还是摆手拒绝了,他想起了自己帮李兄抄了半本典籍,李兄为了谢自己特地送了两支狼毫给他,现在手上的毛笔都写秃了,他也没舍得取出来用。   推己及人,腌鸡蛋还是让邢长乐独自吃掉比较好。   又过了几天,邢长乐一脸傻笑对着邢长安说,“今日我看见杨二丫在做女红,我想明日一早就上山,打几只白兔子,哥,你说我用兔子皮跟她换个香囊,她能愿意吗?”   邢长安看着他亮闪闪的眼睛,点了点头,白兔子皮不管做围领还是帽子都很好看,女孩子一定会喜欢的。   唉,若是自己想和李兄换些东西,该拿什么去换呢?李兄的家世,学识样样高过自己,自己确实什么都拿不出手呀。   长安发愁的看着邢长乐开心的准备明天套兔子用的陷阱,人的悲喜果然是并不相通的。   就比如此刻,徐灵鹿在开心的看着兄弟俩的互动,而书卷鬼则发愁的瘫在辞典上一动不动。   “到底怎么了呀?”徐灵鹿扔了一枚地雷,发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几遍的疑问。   “唉……”书卷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换了方向继续瘫。   这一下午,他叹气叹了起码有五,六十次了,问他也不说,到底是什么事如此让鬼发愁。   就在徐灵鹿打算放弃问他,出空间去床上咸鱼的时候,书卷鬼居然趴在辞典上,默默的哭了起来。   虽然没有哭出声音,但鬼气汹涌,又是能把眼珠子哭掉的程度。   徐灵鹿吓了一跳,赶紧又戳开文章的页面,评论区很和谐呀,大家都在鼓励,按爪,撒花花,难不成是把自己给写共情了吗?   果然写书的,不管是人还是鬼,都如此纤细敏感呢。   “别哭了。”小天师走过去,用手指戳了戳冰冻发团,试探着问,“要不给你来一发深水鱼雷,可有排面了!”   结果鬼魂哭的更伤心了。   “签约不了,取不出来又有什么用嘛,嗝。”   原来症结在这呀。   “又被杀了?”徐灵鹿小心翼翼的问。   “呜呜呜呜……我是不是真的不行……人家都说事不过三,这都第三次了还没签上,我是不是永远都签不上了……”   “你说你怎么还迷信呢?”徐灵鹿嗤之以鼻,“要相信努力就会有奇迹。”   书卷鬼纯黑的瞳孔里写满了疑惑。   我一个鬼魂,你一个天师,在充满了玄学氛围的空间里讨论文学网站的签约问题,这个世界观难道不应该迷信吗?   “而且你看。”徐灵鹿指着手机屏,“已经有200多个收藏和评论里这么多读者了,你要是不行,会有这么多人看吗?”   “可是……离一万人还差好远呀。”书卷鬼抽抽哒哒。   “那你能一死就变鬼王吗?”徐灵鹿采用阴间举例法。   “鬼王都是数百上千年才能出一个,还要有特殊的机运,哪里是我这种小鬼能想的。”书卷鬼顺利被他带偏,坐直身体,把眼眶里流出来的鬼气擦干净,“我只想早日破了执念,好去投胎。”   “就是嘛!都是要时间积累的。”徐灵鹿胡搅蛮缠,“你也说了,可能还需要一点点运气,下次估计就能过了,我就不信过网站签约比成为鬼王还难?”   书卷鬼重新飘起来,打算去开电脑,虽然小天师刚才的类比毫无逻辑东拉西扯,但很意外的被安慰到了。   见他又开始用二指禅戳戳戳,徐灵鹿满意的扔下手机,出去睡觉,明天进来再继续追更。   邢长乐跟自己哥哥讨论了好几次,每次说到喜欢的姑娘时,哥哥都跟个锯嘴葫芦一样,虽然他平时话也少,但不至于一声不吭,有时还会露出愁苦之色,神游天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日子久了,邢长乐心里越来越毛,他哥说起姑娘毫无反应,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哥,你真的没有喜欢的姑娘吗?”心里搁不住事的邢长乐,干脆来了一记直球,“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做梦,变成纯爷们?”   “要不,你看看王屠户家的女儿,她跟二丫关系可好,二丫说她觉得王姑娘是个好姑娘。”   “你觉得合适吗?”邢长安幽幽。   “壮实是壮实了点,但哥你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不是刚好。”邢长乐挠挠头,他哥连两桶水都挑不起来,王姑娘一次却能抗半扇猪,这不就是二丫说的,“对,互补。”   邢长安懒得理他,转身面对墙,默默自闭,邢长乐更着急了,看看又是这个反应。   不愿独自发愁的邢长乐,在打猎的时候,将这事也告诉了邢猎户,就变成了父子俩一起发愁。   两个纯爷们唉声叹气,为什么邢家的另一个男人还没变成纯爷们,而且似乎对变成纯爷们没有什么兴趣。   自己这个大儿子从小听话乖巧,现在还是家里最有文化的是个童生,不像小儿子,看不爽能直接揍一顿,邢猎户也有些束手无策,只能每天拐弯抹角的旁敲侧击。   但邢长安过于聪明,早就看透了他爹和他弟弟的小伎俩,别问,问就是心里只有读书。   读者们纷纷在评论区留言,这不是一本种田文吗?咋还有卷王呢?   徐灵鹿看了一眼正在噼里啪啦的书卷鬼,心想,那是你们不懂,有其父必有其子,什么样的作者就能写出什么样的角色。   转眼就到了书卷鬼第四次申签的日子,徐灵鹿这次长了记性,特地记录了一下时间,早上进空间看了一眼,果然书卷鬼又在焦躁不安了。   看似飘在那里认真码字,手一刻都没停,但是细一看码一行删两行,显然没有认真在写。   徐灵鹿出空间吃了个午饭,莫名的就不敢进去了,他甚至为书卷鬼这次能不能顺利签约,卜了一卦,卦象上显示一片迷雾,什么都看清不。   小天师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事不归这个天道管呢,还是结果就是一片迷茫。   眼见天都要黑了,徐灵鹿深吸一口气,该来的躲不掉,怀着忐忑的心情还是进了芥子空间。   进去以后他暗暗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瘫在辞典上emo,是不是过了。   再一仰头,书卷鬼平平的贴在天花板上,居高临下的幽幽看着他。   要不是自己是个天师,徐灵鹿真想高声尖叫,“鬼啊!”   “你……你你……又怎么了?”即便是个天师,徐灵鹿也略略被吓到。   一进家门,天花板上贴着一个青面凸眼的鬼魂,一错不错的盯着你,虽然是个熟鬼,可视觉效果还是过于惨烈了些。   书卷鬼一动没动,黑色的鬼气一条条垂下来,像是在天花板上挂了好几多条海带。   “徐天师,你会抓鬼吗?”鬼魂的声音森冷森冷的。   “会……会呀……”徐灵鹿结巴,“不是,你要抓谁?”   “抓我。”   “怎……怎么抓?”徐灵鹿懵……逼挠头,这不都把他搞进空间来消除执念了吗?又没有出去害人,还要怎么抓他。   “就是那种一张符纸下去,能直接让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抓。”书卷鬼生无可恋,“要是我魂飞魄散了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个苦了。”   他翻了个面,把脸贴在天花板上,本来以为做人就够苦的了,没想到做鬼也这么苦。   ……   小天师还是第一次听见鬼魂提出要让自己魂飞魄散这个需求,看来今天又没签上,这是心态彻底崩了。   “大可不必吧。”徐灵鹿劝他,“主要是你太强了,我打不过。”   按书卷鬼这个怨念的程度,想让他直接魂飞魄散恐怕得来一张天雷符才行,这符咒法力强大,徐灵鹿都还没用过,很有可能一张天雷符就要在床上躺半个月,臣妾做不到呀。   “不就是拒签吗?快点下来!”徐灵鹿掏出手机,“快看,又有小天使催更了。”   “没用……”这次哄不好了,书卷鬼继续把脸贴在天花板上,“不会有人喜欢我了。”   “那也行吧。”徐灵鹿坐到电脑跟前,把鼠标放在了锁文键上,“那就锁了吧,笔名自杀,反正你也不写了,还能省点电费和网费,我再练练一定能做到一张符让你魂飞魄散的。”   威胁要删文,简直像威胁要杀了书卷鬼的亲儿子,鬼魂‘咻’的窜到电脑前,他就是摆烂一下嘛,又没说真的不写了,删文简直比让他魂飞魄散还过分,毕竟他现在都有将近400个小天使了,不能放弃呀。   成功的把书卷鬼忽悠了下来,徐灵鹿也不嫌弃他凉,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在电竞椅上,然后语重心长的说:“相信自己!文好可破!” 第37章   古人都说福祸总相依,邢长安考取秀才那年,邢猎户想在村中给出息的大儿子办一场宴会,这本是件好事,可他在山中猎野猪时,不慎被野猪撞下了山崖,摔在了一棵树上。   虽然当下保住了性命,却伤到了根本,身体一日一日的衰败下来,大多数时候都在卧床,状态好时也只能在院中小小的转悠一圈,完全没了之前健朗的样子。   所幸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他和亡妻感情甚笃,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思着念着,此时倒是觉得去了也好,就是两个儿子都没成家,在奈何桥上见了面无法跟爱妻交代。   按道理说,一家之中有两个儿子的,都是长子先娶亲,次子才能娶亲。   但邢长安一心要上京赶考,不愿耽误别人家姑娘,于是两兄弟决定让邢长乐先成婚,他与杨木匠的二女孩两情相悦,腰间早就挂上了人家绣的香囊,两家人也都知根知底,对彼此非常满意。   邢长乐成亲后,邢猎户带着笑意撒手西去,临走前还特地将二儿子一家叫到了床前,叮嘱邢长乐,你哥哥心大,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还望之后你们二人多多关照些。   好在杨家姑娘也是个善良懂事的人,两人一口应下来,以后一定会帮衬邢长安。   将邢猎户和妻子都葬在青山中后,两兄弟就恢复了平常的生活。   家中大间的房子都给了新婚的小两口,杨木匠也给送了一套新家具当陪嫁,邢长安依旧住在自己的小房子里,也开始琢磨着不能让弟弟妹妹供养自己,要去找些营生。   邢长安问教书的老夫子要了帮书院整理,抄写一些教学的典籍的活计,能换一些银两,虽不算多,但养他自己也绰绰有余了。   家里的收入大头主要还是来自邢长乐,他似乎天生就对狩猎这件事很有天赋,一个月进一次深山,每次都收获不菲。   很快邢长乐手中攒下的银子,就足够给他的小家翻新成红砖房了,但他和杨二丫都没动这笔银子。   从江南到云京山高路远,他们想留着给邢长安当盘缠。   终于到了要会试的日子,邢长安几番推拒不过,还是带着家人们的爱,踏上了去云京的路。   这一段剧情虽然比较伤感,但是评论区却情绪高涨。   第五次,青面书生大大终于挂上了小黄V,成了一名正式的签约作者。   ‘恭喜大大挂上小黄V,所以今天加更吗?’   ‘啊啊啊啊,大大终于签约成功了,太好了,要和长安一起走向新的旅程了。’   ‘接下来,是不是就要金榜题名时,外加跟李兄的洞房花烛夜了,嘿嘿嘿。’   ‘竹马竹马YYDS,大大搞快点。’   书卷鬼的状态也格外的好,每天从早上拼字到半夜,恨不得一天能加更三次。   徐灵鹿还没见过这种比赛一样的码文方式,无比好奇,打算在空间里观摩卷王鬼的一天。   早上书卷鬼进了一个房间,随着屏幕上倒计时的5,4,3,2,1,他浑身的鬼气开始暴涨,接着就响起了匀称,快速的噼里啪啦声。   徐灵鹿瘫在沙发上玩游戏,他在噼里啪啦。   徐灵鹿在沙发上瘫累了,凑过去骚扰,书卷鬼头也不回,依旧在噼里啪啦。   徐灵鹿无聊睡了一觉,睡前他在噼里啪啦,睡醒他还在噼里啪啦。   太强了吧!   这要是人类,颈椎病,腰椎间盘突出,腱鞘炎统统都得给安排上。   码字群里书卷鬼的小伙伴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大家刚刚结束了一天身心俱疲的拼字,青面书生以8小时3万2千字的好成绩获得房间第一名,蝉联了三天的码字冠军。   群里的小伙伴们纷纷刷屏。   ‘书生大大也太强了吧,3万多字?!我脸滚键盘都写不了这么多!’   ‘+1,我和我家两只猫,三张脸加在一起滚,都写不了这么多!’   ‘我好好奇,大大难道不需要吃饭,喝水,上厕所吗?’   ‘抓住楼上,我甚至觉得他都不用呼吸,就是一个无情的码字机器。’   ‘啊啊啊啊啊,我也好想拥有这项能力。’   ‘楼上太贪心了,我打个5折也行。’   徐灵鹿看在屏幕上快速刷过的聊天,有些心疼。   他无奈的摊开手,耸了耸肩,对着显示器说了一句,“你们呀,以后还是不要随意和陌生人拼字了,因为你永远不知道,网线另一边是人是鬼,是个什么鬼。”   书卷鬼的成绩越来越好,徐灵鹿本来打算小小的庆祝一下,给他烧些香蜡纸钱,却恍然发现,并不知道书卷鬼生前是谁,是怎么死的,现在又葬在何处,就只能作罢了,也算是个小小的遗憾。   难得有个晴好的午后,虽然冷,但徐灵鹿也不打算再闷在室内,正想着去院中的亭子里晒晒太阳,仆役们过来通告说,魏少卿上门了。   自从寒食节的宴会后,徐灵鹿和魏镜澄就一直没见过面,他以为魏镜澄一直在忙着处理雪灾的后续工作,所以没空。   魏镜澄确实在处理雪灾的后续,但大多具体的工作都是交给下属,若是他想见徐灵鹿,时间挤一挤还是有的,但他却不敢来了。   寒食节过去几天后,镜二从灵台山饮翠峰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消息另魏镜澄很纠结。   灵台山一带风水极好,其中以饮翠峰为最,在这里修行的修者众多。   有些山峰甚至五步一庙十步一观,住满了修行者,但饮翠峰这个最有灵气的地方,却只有一座道观,在山峰的最顶端,四面都是悬崖。   原因其实很简单,饮翠峰绝险,像一柄长剑般直刺云霄,又陡又窄,常人很难攀爬。   修道者们也是人,要吃饭要生活,像饮翠峰那样的山峰,要运物资上去实在是太难了,所以大家只能舍弃掉充沛的灵气,住在周围一些比较低矮平缓的山峰上。   而饮翠峰上那座道观自然是属于修行界的最强者。   即便镜二轻功了得,攀爬饮翠峰也很费了一番功夫。   虽然是建在山顶上,不算宏伟,但这座道观却别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令人不由的心声敬畏,镜二敲了小半个时辰的门,都没有人应。   像是这观里根本没住人,在道观门口等了一天一夜,确定观中确实没人之后,镜二就下了饮翠峰,开始走访。   大多数人都不怎么了解饮翠峰的情况,他们只知道在峰顶有座道观,里面有位大能,不过很久不出世了。   问了许久,才找到了一位采药人,他为了采到比较珍惜的药材,时不时会来饮翠峰,虽然去不了峰顶,但每次走到半山,就能寻到好多其它地方找不到的药材。   大约二十年前,他见到了山顶道观中的仙人下了山,就再也没有回来。   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他之前看到那仙人的一眼太过惊艳,便也升起了修道的心思,这些年跟着了魔一般,几乎日日来饮翠峰,却再也没见过那仙人。   镜二听了后,便多带了些食物,再次上了峰顶,道观依然大门紧闭,无论如何叩门都无人回应,镜二便想着用轻功翻墙进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人,但他翻了好几次,每次觉得要翻进院中时,下一刻却又出现在原地。   实在无法的镜二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他在道观外整整住了七日,这七日中,观中无人出入,也没有一丝炊烟升起。   即便里面的人不用出门,也不能不吃一口热饭吧,镜二终于确定了这座道观中是无人的。   若是那老采药人说的是实话,那么这饮翠峰上道观已经二十来年没人居住了,却一点也没有破败残损,而且就以徐灵鹿那连马都上不去的身手,几乎没有可能登上饮翠峰的峰顶。   饮翠峰又没有第二座房子。   所以徐灵鹿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镜二没说出口,但当日在场的人心中都有了这个疑问。   下属们本以为以魏镜澄历来的原则和态度,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却没想到,他在听完镜二的汇报后,沉默了一会,便将这事压了下来,责令所有知情的人不能传出去后,没有再提追查的事。   刚听完镜二汇报的情况时,魏镜澄有想过直接当面询问徐灵鹿,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要来做什么?借灵雾山之事接近我又有什么目的?   但当他想到在灵雾山将他挡在结界外面,独自面对狂乱山神的徐灵鹿和在寒食节上不惧危险,逆着众人走过来将他牵出噩梦的徐灵鹿,这些问题似乎又没那么重要了。   雪灾的后续处理,魏镜澄刻意让自己非常忙碌,缓解了一些他的犹豫和纠结,但现在灾情处理完了,猛然闲下来的魏大人甚至失眠了。   躺在床榻上,一看见床帐内挂着的增加到两个的玲珑香囊,就纠结的睡不着觉,他想无论如何他应该跟徐灵鹿见一面,再决定这些要不要问,他太想见徐灵鹿了。   于是今天找了个由头,以想请徐天师给雪灾中遇难的受害者超度的理由上了徐府的门。   最近黎玄辞总来查典籍,也不好次次空手,给徐灵鹿带了好些他外出游历时买的新奇吃食。   听说魏镜澄要来,小天师安排小厨房弄了好几样,上次宿醉了头疼,所以这次就浅烫了一壶猴儿酒,绝对不会醉。   魏大人一进东院就嗅到一阵食物的香气,亭中的小石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   抬头一看,徐灵鹿抱着阿润站在亭子下的石阶上笑盈盈的迎他。   魏镜澄硬下心来想问的那些问题,忽然一下一个都不想问了。   那些糟心的问题和他硬起来的心一起融化在了冬日的暖阳和徐灵鹿带着蜜意的笑容里。 第38章   魏镜澄感觉自己似乎被阳光晒得有些眩晕,晕乎乎的就落了座,想说的想问的瞬间忘了个干净,只能在石桌的遮挡下用手掌搓搓膝盖,然后默默用干饭缓解内心的激动和紧张。   徐灵鹿见他来了不说话反倒吃起东西来了,有点纳闷,难道大理寺被朝廷裁撤了,魏大人都没饭吃了吗?   他狐疑的向魏镜澄身后的镜一看了一眼。   镜一算是跟他接触比较多的,也是跟在魏镜澄身边最久的暗卫,瞬间领悟了徐灵鹿的意思,打圆场道:“今日雪灾之事收尾,大人忙到现在还没用饭,还是徐天师想的周到。”   真忙碌呀,咸鱼天师略略感到羞愧,就端起了小碗打算给魏大人多盛点菜补一补。   “雪灾情况如何呀?”他一边盛菜一边向镜一询问情况。   “这次来找您也是为了这事,大人想请徐天师帮雪灾中遇难的人做场法事,超度一下。”   “可以呀。”徐灵鹿将盛的冒尖的小碗摆在魏镜澄面前,“有多少人呢?我好准备东西。”   “到没有多少人,常住在云京城里的人基本都是知道一到冬日,必有大雪,房屋比较破旧的早就搬的搬,躲的躲,屋子虽然压塌了一些,但人却没事,只有一个南方来赶考的书生,因为在旧屋中赶书稿,没来得及逃离。”   南方来赶考的写书的书生吗?   徐灵鹿的笑容瞬间定在了脸上,一个很不详的预感冒了出来。   “这书生叫什么名字?你们可知道吗?”他声音有点发颤,追问镜一。   镜一以为也是为做法事准备才会问及姓名,便没有多想,思索了一刻,才回答:“属下记得名字很普通,倒是姓氏有些特别。”   “好像是叫……”   “邢长安。”   这三个字一出,徐灵鹿的笑容彻底落了下来,他垂首盯着桌上的菜肴不再说话,面上是显而易见的难过和低落。   魏镜澄和镜一都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魏大人看看自己的暗卫,眼神犀利,你说什么了?   镜一惶恐,我不就说了雪灾的情况嘛,多余的一句也没说呀。   徐灵鹿不出声,他们两个便也都不敢做声,魏镜澄有心想安慰两句,却发现不知从哪里说起,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怎么连句宽慰人的话都不会说。   盯着桌上的饭菜发了会呆,徐灵鹿终于动了,他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长叹了一口气,看向镜一,“他走的还好吗?可有苦痛?”   镜一迟疑的看向魏镜澄。   “照实说。”事已至此,又何必再隐瞒呢。   “不太好……”镜一的声音依然有些犹豫,“那书生住的房子又小又破旧,四面漏风,非常阴冷,所以塌得很彻底。”   “屋里没有炭,也没有其它取暖的东西,甚至连个油灯都没有,只有几支白蜡烛,找到尸首时,就穿了一件灰色的破旧夹袄,都冻硬了,屋中所有能保暖的被褥都被他披在了身上,但那被褥也薄的很,雪水一冻就像是一叠纸。”   “他咽气前似乎还在写东西,手中握着一根毛笔,毛笔埋在雪中时间久了都冻脆了,稍稍一碰就化成了齑粉。”   “仵作验了他的尸首,说是胃中无甚东西,应当在死前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没能吃饱饭了,又冷又饿,所以没力气推开塌下的房顶,最终因大雪封闭,再无可用的气息而死。”   徐灵鹿始终垂眸听着,对面的两个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说完之后镜一就被魏镜澄挥退了。   想起书卷鬼拼字时张牙舞爪兴奋的样子,签不上约让自己将他打个魂飞魄散时沮丧的样子,还有他因为一条评论在房间中开心的转圈的样子,和累了之后缩小体型趴在辞典上充电的样子。   再想到,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独自一人忍受着饥饿和寒冷,悄无声息的死在雪夜中的书生。   他就像那场雪一样,安安静静的来又安安静静的走,没人能听见他的呼救。   徐灵鹿拿起魏镜澄面前那杯酒,再次仰头,一饮而尽。   阳光刺眼,酒液辣烫,他竟有些想要流泪了。   “少喝些。”魏镜澄按住他想要再次倒酒的手腕,“你认识那书生?”   听见他问话,徐灵鹿仰了一会头才终于把视线落了下来。   此刻小天师的瞳孔上蒙着一层水光,像是有一滴欲落未落的泪,晕散在了眼眶里。   他挂上一抹浅淡的笑容,看着魏镜澄,“认识一个同名同姓的书生,所以有些惊讶。”   “不过我认识的那位长安,他此刻正准备上京赶考呢,这还是他第一次乘船渡江,有些不太适应,还好有同窗陪着他,两人一起冲着江岸的远山大声咏诵诗文,倒也没那么难受了。”   “若是他不来京城,那该有多好。”   魏镜澄帮他倒了一杯热茶,塞进他手中,徐灵鹿垂下头,杯中的茶面上溅起一圈涟漪,然后归于平静。   看的魏镜澄心口一酸,然后细细密密的开始疼,他伸手轻轻抚了下那个垂着的脑袋,叹息了一声,又帮徐灵鹿倒了一杯酒,“许你再喝一杯,喝完了,就别难过了。”   徐灵鹿端起酒杯,这次倒是没有急着喝,只是端在手中,来回的转着,“你说做天师又有什么用呢?该来京城的船,还是会来,该落下的雪,也一样会落,根本什么都无法改变。”   他声音很小,似乎根本不是说给魏镜澄听,而是说给自己听。   但魏镜澄却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他没去细究这件事,只是用手攥住了徐灵鹿那只没拿酒杯的手。   小天师的手猛然被握住,诧异的抬头看他。   “暖吗?”魏镜澄笑着问他。   他笑得单纯又温暖,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魏镜澄。   徐灵鹿看着他的笑颜,愣愣点头。   “若不是你那日这样将我从院中拉了出来,现在就没有这份暖了。”魏镜澄示意他抬头看天边,夕阳正缓缓落下,天际线处有一抹绚烂的彩霞,“它现在落下去,但明日还会升上来,也许今日有它照不到的地方,但只要日复一日不断的升起,总有一日可以光耀天下。”   这是他的抱负也是他的安慰,他想说给徐灵鹿听。   没想到少言寡语总是冷着一张脸的魏大人,竟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徐灵鹿轻轻将手抽出来,端起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酒杯落下时,沮丧和低落一扫而空,露出了他惯常的笑容,“我可没有魏大人这么远大的抱负,能照一个算一个吧,他们已经是成熟的鬼魂了,应该学会自己找光。”   “对了,我能去看看邢长安吗?”   “这自然是可以的,本来就是想请你去帮他做法事,我们还没找到他的家里人,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安葬,还停在官府的义庄,你若想看他,便用纸鹤提前告知我就好。”他准备了好些香囊,但徐灵鹿再也没给他传过纸鹤了,现在连第二个都没住满。   “诶,说到这里,为什么我派去给你送信的纸鹤都没回来?”之前徐灵鹿没在意这事,现在说起来倒是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魏镜澄:……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魏大人算是知道了。   为什么要多嘴说到纸鹤两个字,难道要把香囊中的纸鹤还回去吗?   信寄出了自然是归收信人的,万万没有还给寄信人的道理,魏大人成功的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不还。   徐灵鹿等了半天也没见魏镜澄回话,正打算追问,在膝盖上搓了一会儿手掌的魏大人就站起身来,“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逃避虽然可耻,但十分有用,见他要走,小天师顺利的忘记了纸鹤没有飞回的事情,将他送出了院门。   送走了魏镜澄之后,徐灵鹿撸着怀里的阿润,独自在卧房中呆坐了很久。   要不是阿润害怕自己的背毛秃掉,奋起反抗,冲着他使劲‘喵呜’,他依然回不过神来。   徐灵鹿看着阿润从自己腿上跳走,躲在床角肥胖且生气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唉,阿润,你说,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呢?”   发愁,到底要不要跟一个鬼说,哥们,今天好像找到了你的尸体呀。   说吧,似乎有些残忍。   但不说,徐灵鹿想起那日想给书卷鬼烧纸钱,他那一问三不知,迷茫又脆弱的样子。   到底是该让他做个明白鬼呢,还是做个糊涂鬼呢?   阿润虽然有灵智,但显然听不懂如此深奥的问题,它只能给这个愁眉苦脸的人类,回复一句,“喵嗷!”   “算了,算了,问你也没用。”徐灵鹿从百宝囊里摸出一枚硬币,“菊花就告诉他,1就闭嘴装糊涂,就这么办。”   硬币被高高抛弃,落在床面上,徐灵鹿看着那朵开的雍容的菊花,继续叹气,“唉,你说我该怎么告诉他呀!”   要直面这么残忍的事情,万一直接给伤心的魂飞魄散了,以后找谁追文去? 第39章   虽然已经决定将这件事告诉书卷鬼,但徐灵鹿还是陷入了焦虑。   晚上他没有再进空间,第二天也是在房间磨磨蹭蹭东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想进去。   小天师甚至拿来的纸和笔打算写个2000字的小作文,为等下要说的话打个草稿,这样见到书卷鬼照着念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免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件事了。   面对着一叠纸一个字的小作文都写不出来的徐灵鹿,最终还是决定进空间,也许见到书卷鬼本鬼,就能自然的说出口了。   书卷鬼依旧飘在电竞椅上码字,今天似乎写的很不顺利,鬼气们没有一拥而上噼里啪啦,而是用二指禅一个字一个字的戳着。   徐灵鹿凑过看着他的拼字界面,卷王也有垫底的一天。   “怎么?不顺利吗?”本来打算一进空间就开门见山直说的徐灵鹿很懂得审时度势,默默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先从关心开始。   “嗯,卡文了。”书卷鬼干脆停下了敲字的手,“这本书已经写了一大半,忽然不知道接下去的情节该怎么发展了。”   “诶?你之前没有想好整个故事吗?”徐灵鹿惊讶,看他写的那么顺,还以为整个故事早就成型了呢。   “没有。”书卷鬼沮丧的摇摇头,“我只记得有个人叫邢长安,记得他的故乡,他的亲人,他的同窗,记得他是如何长大成人的,这段记忆一直催促着我,将这个人写下来,不然可能世间就不会再有人记得邢长安了。”   “但后面的事,在我的脑中却很模糊了,我最近拼命的在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邢长安最终是个怎样的结局。”   “那你想要他是个怎样的结局呢?”听了书卷鬼的话,徐灵鹿本来要说的话,更加说不出口了。   “不知道。”书卷鬼再次茫然的摇头,“但我总感觉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只是我想不起来,那结局是真实存在的,就是笼在一层雾中,看不清楚。”   “唉。”徐灵鹿深叹一声,“那你想看清楚它吗?”   “想!”书卷鬼听他这么问,回答的非常急切,“只有知道了他的结局这本书才能继续写下去,我不想放弃。”   “即使他的结局并不尽如人意?”徐灵鹿再次向他确定。   “这世间又有几件事是能尽如人意的呢?”书卷鬼僵硬的脸上居然挂上了一抹自嘲的笑容,“若是事事都能尽如人意,我也不会困在执念里,做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鬼了。”   “昨日,有官府的人来寻我了。”徐灵鹿垂下头,一时竟不敢去看书卷鬼那纯黑的瞳孔。   “他们说云京的大雪压塌了很多房子,有个书生因为忙着赶书稿来不及逃离,被压在了大雪中,想请我去做法事,超度一下……”他声音有些低,叙述的也很缓慢。   “别说了!”书卷鬼猛地打断他,鬼气不受控制的向外溢散,他佝偻在电竞椅上,尽力的控制着自己暴动的鬼气。   徐灵鹿的手已经摸进了百宝囊,要是书卷鬼控制不住自己要失控伤人,他就得第一时间自救。   看着书卷鬼身上的鬼气不断痛苦的翻涌,徐灵鹿猜想,他也许又经历了一遍死亡,再次重复一遍死亡的过程太过残忍,小天师拿出符纸,心想不然干脆让他彻底忘记这段痛苦的回忆算了。   但他符纸还没出手,书卷鬼那些暴涨的鬼气,居然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长安啊……”书卷鬼嘶哑的声音中,压抑着痛苦,“呵,真是对不起这个名字,居然死的这么早。”   说完后,他就又开始用二指禅戳起了键盘, 写一个字,删两个字,明显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徐灵鹿看着他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也只能坐在沙发上默默的陪着他。   “他的家人知道了吗?”书卷鬼边戳键盘边小声的问。   徐灵鹿听他的语气平静了许多,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官府还没找到。”   “西河县青山镇明溪村……”书卷鬼顿了一下,“报丧的时候,语气委婉点,别看邢长乐那小子壮实的像头牛,其实小时候特别爱哭,他要是嚎起来怎么劝都劝不住的。”   “破屋的西北角,埋着一个木盒子,要是可以的话,请天师帮忙挖出来带给邢长乐,长安没什么大出息,就将一些看过的好书抄录了下来,保存在了盒子里,想着以后万一长乐有了孩子,便拿去给他开蒙,里面还有些舍不得花的散碎银两一并交给邢长乐就好。”   “哦,对了,驿站也麻烦天师去查一下,邢长乐若是还不知道此事,一定会傻傻的每月寄银本过来。”   “还有,要是邢长乐问起死因,就说是突发了疾病,没什么痛苦,人是笑着走的,只是可惜没能再见上他一面。”   “尸骨也不用返乡了,劳烦天师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地埋了吧。”   书卷鬼说了半天全是关于别人的事,徐灵鹿听得莫名心疼,忍不住问他,“那长安自己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吗?”   “他呀……”书卷鬼停下手中的动作,仰头看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他之前想金榜题名,在朝堂之上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后来才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适合朝堂,反倒是写书更适合他。”   “他写了一本风物志,想将江南的山水物产,美景美人统统写进书中,若不是固执的流连于此处,他还想回乡教书……”   他语气中虽有遗憾,却没说一句可惜,还透着一丝事过境迁的释然。   徐灵鹿觉得自己到此时才看清了这个内向文弱的书生,其实有着坚韧又强大的灵魂。   “书中的长安有结局了吗?”徐灵鹿一边询问,一边将书卷鬼所说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打算这几天就帮他处理好。   “有了,天师如此大恩,长安他无以为报,就一切都在书中见吧。”   上京赶考路途遥远,届届都有举子在路途上被截杀的事情。   因为李兄是县令的儿子,托他的福,县上格外重视这次会试。   一个小小的县城能出两名举子实属不易,县令便特地托了一支要运送丝缎进京的商队,将两人捎带过去。   邢长安虽是出生在水乡,但还是第一次坐大船渡江。   江上的风浪和他家门前的湖泊小河又怎么可能是一回事,于是长安就成功的晕船了,在船舱里怎么待都不舒服,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头晕到看不清人影。   见他如此难受,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公子,居然亲自帮他端茶倒水。   行船当中,自然都是一边走一边打些鱼虾来吃,邢长安一闻到腥味就作呕,李兄还特地去吩咐船上的厨子,煮些没有味道的白粥。   本来只是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的长安,彻底臣服在了学长的温柔照料中,认清了自己的感情。   但这感情又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深深的埋在心底。   长安暗下决心,如果他与李兄都能高中便将此事告知李兄,无论结果如何都求个明白。   商船载货沉重,行船较慢,从江南到云京要个把月。   邢长安坐了几日也适应了,反应不再那么严重,只是还稍稍有些头晕,就是不能看书,看上几行便又晕的不行,想要干呕。   可对于马上要参加会试的举子来说,月余的时间白白浪费过去真是心痛又焦躁,没几日邢长安就又愁的吃不下饭了。   眼见他日日消瘦,李学长无法,只好拉他到甲板上,两人一起对着江岸的山川,大声咏诵书中的内容,互相查漏补缺。   船上灯烛较少,晚上回到舱中,两人便倚在一起,听李兄读书。   长安甚至在心中暗想,若是这船能一直开下去多好。   商队顺利靠岸,又走了几天陆路,一行人终于到了云京城。   初到繁华京城的兴奋和喜悦很快就被现实冲淡了。   云京的物价,哪里是小地方可比的,邢家举全家之力给邢长安准备的那些银两,甚至不够在云京城的大酒楼中吃上一顿宴席。   这里吃穿用住,交际往来,样样都需要花钱。   到此刻邢长安才真正的意识到了自己和李兄的差距。   学长家中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但只要是官身往往背后的关系都是盘根错节的,往上数在京中也有做官的亲戚,自然可以照拂一二。   听闻李兄是这届的举子后,就将他接到了府中居住,还为他找了人脉,可以参加京中知名的学子会,和一些云京的举子们一起拜访名师,谈论时下呼声最大的议题。   而长安却只能和其余穷学生一起挤在城中角落最烂的客栈中睡大通铺,看书都要几人围着一支蜡烛。   李兄也曾念着同窗的情谊,带他去过一次学子会,可长安寒酸的衣着和沉默寡言不讨巧的性子,却让李兄在贵人面前丢了颜面。   打那次之后,邢长安便很少能见到学长了。   有时偶遇远远的看上一眼,那个在镇学中总是被一群人团团围拢在中间的学长,现在都是走在队伍的末尾。   那个一身傲气总是高谈阔论的学长,现在怯懦寡言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   原来从江船靠岸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有些东西必然是会改变的。 第40章   乡下来的学子,一鸣惊人高中状元这种事,往往是话本中最爱写的内容,但现实哪能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发展。   邢长安落榜了。   真正的会试非常难考,全国最顶尖的学子都集中在一起考试,各大书院一些鸿儒大学的弟子都不一定能够考中,更不要说小地方的学子了,他们的起点就不一样。   那些在考前毫无名气,最后能一鸣惊人的高中的,往往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可这样的人物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个呢。   大批小地方来的举子都是以落榜为结局的。   李兄的运气较好,他考前频繁的交际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多少押中了今年科举的几个要点,堪堪进了榜,虽然不是高中,但通过家里的关系上下打点,也能进翰林院里去做个见习学士。   办庆功宴那日,他又变成了那个被众人围拢在中间,意气风发,高谈阔论的李学长。   邢长安被一群陌生的学子挤在最外面,最后才去祝酒。   李兄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吹着酒气说,“真可惜,长安你才学不在我之下,若是留在京里,好好复学,再考一届定然能中的。”   “长安你留下,我现下已经进了翰林院,以后一定能给你不少助力,等你下届中了,你我二人携手施展抱负,岂不痛快。”   本来已经打算离京回乡的邢长安,因为这杯酒这句话,又开始动摇了。   他想起自己埋在心底没有说出口的话,也许再试一次,就一次,便有机会说的出口了。   长安给家乡去了信,告知家人和老师自己想要再考一届的想法,云京离江南很远,路途上容易出危险,且在京城中更有利于知晓科举试题要点的变动,邢长安打算留在云京城。   收到信后,邢长乐一家很支持,回信过来让他在云京城好好复学,家中会一直汇银本过去,让他不要担心。   还告诉他,他添了一个小侄儿,长安惊喜之余,又给弟弟去信说,银本就不要再寄了,家里多了一口人,应当留着给小侄儿和弟妹花销。   谁知邢长乐根本不听他的,每月的银本还是按时汇过来。   倒是书院的老夫子一直写信劝说他回乡,其实打小老师就觉得邢长安的性子是不适合为官的,比起在朝堂上虚与委蛇,他沉静内向的个性更适合教书做学问。   长安内心又如何不知道老夫子说的都对,只是他年轻气盛不服罢了。   会试三年一届,落榜的学子们在科举结束后大多都返乡了,拼租在一起,客栈的费用长安尚能承受,要独自负担就变的无比艰难,加之学子们离开后,客栈内南来北往的商客夜半还在吵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休息,学习,他不得不另寻住处。   在李兄的帮助下,寻到城角旧巷的一处破宅子。   这宅子破到似乎风大一些都能吹塌,只有一张床板一个瘸了腿的木桌和一张破板凳,但长安还是住了下来,起码是有个栖身之所了。   虽然屋子四面漏风,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每晚还有老鼠在房顶上赛跑,但这些长安都不以为意,能睡能看书就行。   只是人倒是好对付,就怕书和用具被老鼠啃坏了,那可要心疼死了,最终长安还是花钱置办了一口木箱,存放书籍和纸笔。   贵重一点的东西便放进木盒中,埋在地下。   即便如此节省,日常总还是有些必备的开销,尤其是纸笔砚台,都算不上便宜,长安的银两很快就捉襟见肘了,家中今年新添了人口,再问弟弟要是万万不能的。   也不是没有想过找李兄接济一些,但一来长安实在开不了那个口,二来也很难再见到学长。   庆功宴过去之后,李学长就变的十分忙碌,他要忙着跟上峰师长学习,还要忙着跟同僚们交际,更要忙着参与各种学习会,文会,花宴。   那日庆功宴上在长安耳边说过的话,似乎不过是他的醉话罢了,但邢长安都能理解。   是他自己才学不足,走不进那个世界,又如何怪的了其他人,一切只能自己想办法。   长安学着别人在市场摆了个摊子,一面读书一面代人写些书信,对联,到能有些贴补,日常的生活也堪堪过得去。   冬日将近,一直在江南温润天气中成长的邢长安,还没感受过北方凛冽的冬天,要不是一起支摊的另一位书生提醒他要置备厚些的衣裳和被褥,他恐怕连第一个冬天都撑不过去。   置备东西总是需要银两的,一日三餐已经减到一日两餐的邢长安,哪里还有余钱去买这些。   好在这书生又给他介绍了一条门路,引他去书局写话本,若是能被掌柜通过上架售卖那自然是好的,通不过也能得些免费的笔墨纸砚。   长安很是心动,便于那书生一起去了。   领到了免费纸笔之后,长安在保证每日复学时间的情况下,又额外抽出一到两个时辰去写书。   真正写起来,倒也不觉得辛苦,反而写出了些乐趣,他将之前在乡下听到的志怪传说和江南当地的风物结合在一起,编成了好多小故事,有时写的甚至停不下笔,再回神时,窗外的天都蒙蒙发亮了。   一本书写完,长安不仅不觉得疲惫,反而更加精神。   一向沉静内向的他抱着晾干的书卷去找书商时,面上竟然带着兴冲冲的笑意。   可收到他书卷的掌柜,越看眉头就皱的越紧,没翻几页就直言这垃圾玩意卖不了钱,还浪费了一套纸笔,真是晦气。   邢长安被说的又羞又气,站在原地头都抬不起来,但想起日后的生计,还是央求书局的掌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那掌柜的看他深秋还穿着单衣,也是可怜他,便让他再领一套纸笔回去写,还扔给他几本已经翻卷了边的旧书,说若是自己不会就照着这个写。   长安收好纸笔和旧书,晚上回到小屋细细的翻看,结果无比震惊,这几本旧书竟是那种话本。   书商居然让他仿写艳……情话本,这简直是把读书人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   邢长安虽然外表柔弱,却并不爱哭,邢长乐小时候磕了碰了都嚎的很大声,但打记事起,他就没见他哥哥掉过眼泪。   那晚长安将自己埋在被子中狠狠的哭了一场,第二日一早肿着眼睛又开始了一天的温书,学完之后照例去集市一边摆摊一边看书,晚上回到屋中后,给自己起了个‘渔艳笑笑生’的别号,木着一张脸研究起了那几本艳……情话本,尝试着开始仿写。   但他到底从心里抗拒,写的很不顺畅,又由于自身没有经验,情节文笔都毫无章法,整部书透着不伦不类的违和感,邢长安越写越疲惫,无数次想要放弃,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终于在落雪之前,‘渔艳笑笑生’的第一部话本写完了,这次再拿去给书商,那掌柜翻了翻说,有些怪异,但别有一番滋味,后面又指出几处让他修改,改完之后居然可以印制售卖了。   邢长安也收到了他的第一笔酬劳,去添置了一身夹棉袄和一床厚被褥,买了些蜡烛纸笔,把一天两顿换成一天三顿,还能攒下一点点铜板。   日子似乎更好过了一些。   邢长安开始一本接着一本的帮书商仿写和改写艳……情话本,渐渐的甚至能将邢长乐寄来的银本全部攒下来,他打算等下一届考完,无论中于不中都带回去给弟弟,弟妹和小侄子翻修一下新房,生活一下便有了奔头。   直到在书局碰到了李兄。   那书局的掌柜似乎和李兄的上峰有些关系,学长陪着上峰去谈事情,恰好碰到了去交书稿的邢长安。   上峰顺手拿过邢长安的书稿,翻了几页脸上满是鄙夷的神色。   那日的偶遇,李兄没有与邢长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瞧上他一眼,只在跟着上峰离去的时候,低沉的说了一句‘有辱斯文!’,便离去了。   打那之后,李兄便彻底跟邢长安断了联系。   他没有问过邢长安写那话本的原因,也没有问过邢长安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就这样简单的定了邢长安的罪。   邢长安知道,自己藏在心中的话怕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写到这里,评论区哀嚎一片。   “呜呜呜呜,我人没了呀!为什么要刀我!”   “书生大大你没有心!真是发的一手好刀!”   “不敢相信,我的竹马竹马CP就这么BE了吗?”   “哇哇大哭,抓马一个李兄追妻火葬场呢?”   “二人血书!我也求一个火葬场!”   徐灵鹿也看得心里发堵,别说李兄追妻火葬场了,你们的主角要是搁现代,确实已经在火葬场里了。   他白日里刚刚看过邢长安的尸身,跟他身量差不多的邢长安居然要比他瘦弱许多,仿佛是在骨头架子外面直接包了一层皮,中间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填充物。   尸身在义庄解冻之后,身上全是又紫又黑的淤血和斑痕,甚至都没有此刻还在打字的书卷鬼好看。   徐灵鹿照着他的身量,帮他定了一副上好的棺椁,又托魏镜澄的关系寻了一片不错的墓地,只等棺椁做好就能下葬了。   他回来之后告诉书卷鬼,鬼魂无措的跟他道谢,还反复问他棺椁能不能退,其实自己随便埋埋就可以了。   听了这话,再看这一章的内容,小天师心里难受极了,忍不住想要得到剧透,现实中不能圆满的人和事在书中能圆满也有稍许安慰呀。   “书中的长安还是原先的结局吗?”   书卷鬼听了他的问题也不答,就背身呆飘着。   “哎呀!你就让他好好的嘛!在绿油油BE可是要掉收的!”徐灵鹿连哄带骗,“你看,现在已经有8000+收藏了,离胜利只有一步了,现在掉收多不划算!”   “东边不亮西边亮嘛,这束光也许照不亮他,但没准拐个弯,下一束光就能把他照亮。”也不知怎么的小天师就想起了那日一起看夕阳时魏镜澄说的话。   书卷鬼跟着他低声念了一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身冲徐灵鹿笑了一下,“多谢天师!我想我已经知道长安的结局了。”   也许你就是他的转机。 第41章   书局事件发生后,邢长安浑浑噩噩的过了几日,圣贤书看不进去,艳……情话本也写不出来,甚至连集市代写的摊位也不去了。   每天就躺在那个光照不进来的屋子里,脑中反复回荡着,那句满含斥责和失望的‘有辱斯文!’一件有用的事都想不了。   继续坚持在云京城里生活,直到下一届科举,这个举动现在感觉丧失了所有意义。   那么灰溜溜的回到家乡去镇子上教书,似乎还是不甘。   长安陷入了反复的折磨和自我消耗中,到收租的人找上门来的时候,才恍然终止。   当邢长安不得不取出木盒中的存款,缴纳这个月租金时,才多少有点清醒。   无论如何选择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继续在云京生活也好,回乡也好,都需要银子,难得起了逃避情绪的邢长安,打算从最简单的做起,先恢复日常的复学和代写。   时间由春入夏,日头越来越大,集市上原本代写那个摊位正正的在大太阳底下,春秋冬三季还好,夏日着实是承受不了,晒上半个时辰保准中暑。   长安便将摊位挪到了几棵大树底下,偏是偏了些,但影响不大,现在找他代写的也基本都是熟客了。   新摊子摆了几日,长安迎来了一个新邻居,年岁不大,似乎比他还要小上几岁,长相极为俊俏,看上去像是个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小公子,着实不像是来街边摆摊的。   这新邻居倒是礼貌,来了先问长安这里有没有人,能不能摆,长安点头应允,这里又不是他的地方,自然谁都可以来摆摊,但人家事先问一声表示尊重这个行为,在他心中添了一份好感。   似乎到了云京城之后,很少被人这样尊重了,一时之间竟有些受宠若惊。   邻居的装备比长安还要简陋些,他起码还有一个带靠背的马扎和一张矮桌,而这邻居只有一杆招旗,上面几个大字:起名,测字,看相,驱邪,接着邻居又掏出一卷兽皮铺在地上,背靠着大树干就齐活了。   长安盯着那招旗看了几眼,心想,哦是个好看的神棍。   小神棍一开始还很安静,背靠着树干闭目养神,过一会就开始不甘寂寞试图搭话。   邢长安捧着书读,余光总能看见那个漂亮的小神棍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偷瞄自己。   见邢长安眼神始终粘在书上,根本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小神棍嘴角耷拉下来,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长安沉闷了好久的心情,竟然意外的被他这个灵动的神情治愈了。   “热的话,街角李大娘那里可以买到冰镇的绿豆汤。”一向被动沉默的邢长安,这次居然成了先开口的那个人。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小神棍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细碎的阳光穿过树影,把他的眼睛照的亮亮的,像是铺了一层浅浅的金。   邢长安看着那双眼睛,不由自主的就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的小神棍整个人都活了起来,坐直了身子,指着街角的一处小摊,“是那里吗?”   长安再次点头,就见那小神棍,撑起了身子,欢快的向着冰镇绿豆汤跑了过去。   垂首笑着摇了摇头,邢长安就又开始看书了。   还没翻两页,就有一碗冒着丝丝凉气的绿豆汤端到了他面前。   “快来,一起喝点。”小神棍的声音欢快。   邢长安诧异的抬起头,下意识的摇头拒绝,夏日冰贵,一碗冰镇绿豆汤于他来说也算是小小的奢侈品,实在馋的不行,才会花钱买上一碗,怎么好在认识的第一天就喝别人买的东西。   “人家都说初来乍到,要拜拜山头的,快点,快点,不然就不冰了,顺便帮我也端一下。”   看着眼前这人清澈的眼神,邢长安莫名就放下了所有的矜持,伸手端过那两碗还带着凉意的绿豆汤。   小神棍将绿豆汤交给他之后,把自己的兽皮垫子拽的离他近了一些,在他的马扎旁边盘腿坐了下来,冲着他伸了伸手。   邢长安给他一碗,小神棍也没用勺子,直接对着碗口喝了一大口,然后长出一口气,“呵,好爽。”   再一转头,见旁边这个书生还在用调羹小口小口的喝着,便问他,“你不爱喝这个吗?”   “之前伤了脾胃,不能贪凉。”去年秋冬邢长安每日只吃两顿,伤了胃,凉的东西须得小口的吃,不然便会腹痛。   两人喝了同一锅绿豆汤,距离仿佛也拉近了不少,那小神棍和长安交换了姓名,闲聊两句,欢快的去还了空碗,回来又塞给长安一个肉包和一个芝麻烧饼。   邢长安又想推拒,结果那小神棍,脑袋一歪不解的问:“我们不是朋友了吗?请朋友吃个包子有什么问题?”   夏日的夕阳中,街边的大树下,坐着两个少年,一个嘴角带着笑意,大口的吃着手里的包子,被香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另一个小口的咬着,时不时看那个大口吃的少年一眼,眼神里隐隐还有着担忧,似乎是怕他噎到。   邢长安细嚼慢咽惯了,旁边小神棍吃完了一个包子和一个烧饼,都开始擦嘴了,他一个肉包都还没有啃完。   看着小神棍吃完之后满足的样子,像一只刚刚饱足,眯着眼睛舔爪子的狸奴,长安也学着他大口咬下去,包子中的汁水和油趟了一手,有些邋遢,实在不是君子之风,但此刻邢长安忽然不想再去在意什么君子之风了,他只在意今日多了一位新朋友。   后面的几日,两人日日一同在大树下摆摊子。   长安看一会书,小神棍就要拉他闲聊一会,还美其名曰这叫劳逸结合,长安若不理他,他就在旁边唉声叹气的喊无聊。邢长安实在觉得他闹,就将自己之前写的那本风物短篇合集给了小神棍,让他自己看。   本以为小神棍也会像书局掌柜一般,看上几页就不愿意看了,谁知他竟迅速的沉迷了进去,甚至长安跟他说话,有时都听不见。   傍晚收摊的时候,小神棍没有把书还他,而是要揣回家继续看。   第二天,一直神采奕奕的小神棍,眼下泛着青黑,精神萎靡的出现在了大树底下,将书还给了邢长安。   “唉,也是看不下去了吧。”邢长安低头小声自言自语。   小神棍只一个晚上就将书还给了他,想来是不愿意再看了。   “你嘟囔什么呢?”小神棍铺好兽皮垫子,打算一会补个觉,但又想继续看书,挣扎了一会,还是对邢长安伸出了手,“下一本呢?”   “什么下一本?”邢长安纳闷。   “你昨天给我的话本呀!写的可好看了,我看了一晚上都没睡觉!”小神棍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下一本也借我看吧,我保证快速看完还你!”   听到他竟是熬了一个晚上将自己写的话本看完了,邢长安愣在当场,他心中那个因为被反复打击而破开的叫自卑的洞,忽然一下被小神棍那真挚和期待的眼神填满了。   “不会没有下一本了吧?”见他一直发呆不说话,小神棍小心翼翼问他。   “现在暂时没有。”邢长安垂下头,掩饰眼中的泪意,“但将来肯定会有的。”   “唉,想看!”小神棍哀嚎一声,接着在兽皮垫子上,枕着手躺下,“算了,我去补觉了,梦里什么都有。”   即便是夏日,树荫下还是非常阴凉的,邢长安笑笑,给小神棍的肚子上盖上了一条自己带来的干净桌布。   摊子支了好些天,找长安代写书信的人多少还有些,但小神棍却是一单都没开,他每天就待在大树底下吃吃喝喝,跟邢长安聊天,有时还会给长安说些自己遇见的怪事,邢长安暗自记下来,打算将来也写到书里。   但一直不开张也不是办法,就连长安都替小神棍着急,委婉的劝他,要是想客人多,还是要去主路上,莫要一直躲在树底下贪凉,若是受不住太阳,长安可以与他替换。   谁知那小神棍笑笑说,倒也不求人多,就是算个缘分。   邢长安听他这么说,抿了抿嘴,“要不,你替我测个字吧。”   都这么多天,总得开一张吧。   “十个铜板。”小神棍偏着脑袋,向他伸手要钱。   十个铜板不算便宜,放在平日,省着点花是长安四,五天的饭钱,绝无可能乱花,但是今日想着帮朋友开张,他狠下心来,没有犹豫,从银袋中摸了十个铜板出来,交到了小神棍手中。   小神棍收了他的钱,递给他一根树枝子,指着前面的地,“写个字吧,就写你想测的事。”   邢长安想了想,在地面上,写了个回家的‘迴’字。   小神棍眯着眼看了看地上的字,然后抬头对他说,“你心中有两条路,现在正在为了走哪一条而犹豫不决。”   邢长安内心暗自惊讶,竟真让这小神棍说对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小神棍拿过他手中的树枝,再次开了口。   “但是……”小神棍用树枝,画着那个‘迴’字的两个口,“第一条是死路,第二条还是死路。”   邢长安震惊的看向他,不论是留在云京还是现在返乡都是死路吗?那他又应该怎么办呢?   “所幸,还有个走之旁。”小神棍又画了画那个偏旁,然后抬头定定的看着邢长安,“长安,你有没有想过走出去看看,也许就是第三条路呢。” 第42章   新章节发出后,唉声叹气了好几天的评论区,再次热闹了起来。   “哇,新角色,我隐隐的嗅到了新CP的味道。”   “所以我的竹马竹马CP是真的BE了吗?是吗?是吗?是吗?”   “没想到这居然是一本换攻文学,摸下巴深思。”   “楼上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们长安是攻。”   “啊这……关键是这个小神棍看起来也就,真的不是撞号了吗?”   “姐妹们,我们要相信两受相遇,必有一攻!”   徐灵鹿追完之后也是面色古怪,他迟疑的看向书卷鬼,“那个,问一下,上一章里的那个小神棍,是我吗?”   书卷鬼一边背影坚定的码字,一边点了点头,“介意吗?”姿态非常非常大佬。   徐灵鹿一时哭笑不得,好家伙,巴山楚水凄凉地,CP竟是我自己。   “倒不是介意……”小天师盯着那些讨论他和长安谁是攻的评论,跟个鬼争攻受,多少有点惨了吧,“就是,我们俩……不会……真的是CP吧?”   书卷鬼百忙之中,抽空回头对着他露出一个无比渗人的神秘笑容,“你往后看就知道了。”   徐灵鹿心里啧啧,这个单纯的小鬼魂学坏了,他以前可是连‘bdpq’都不会,现在居然学会卖关子了。   “快点写!”小天师气鼓鼓。   “在码了!在码了!”书卷鬼一边回答,一边还举起一条鬼气比了个‘OK’的手势。   小神棍帮邢长安测过字之后,便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去游历,“古人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跟我一起去游历一番,再回来也许所思所学又能有新的感悟。”   这个邀请听的邢长安十分意动,但有个很现实的问题,他没钱。   “这点你放心就好,接下来的几日,就让你好好看看我的本事。”听了他的顾虑之后,小神棍神秘兮兮的一笑,“你呀,若是有空,就去把那第二本话本给写了吧。”   邢长安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自己没说,他竟也知道那话本是自己写的吗?   看来是他以貌取人了,这哪里是小神棍,根本就是个小神仙。   第二日长安便大开眼界,小神棍忽然勤奋了起来,不再陪着他一起在大树底下摆摊,而是摆到了大路上,果然开始不断有人询问了。   一开始都是些看相的大姐,小神棍照例是收人家十铜板一个人,但他人长得好嘴又甜,大姐们全都掏钱掏的开开心心的,摊子前几乎一直都有人,邢长安首次真切的意识到了自己到底有多贫穷,原来大家竟然都愿意花这么多钱,只为了听漂亮少年说几句好话。   后面几天居然直接有大人物找过来,接小神棍上门去解决问题,其中有那么一两张面孔,邢长安还曾远远的见过,没想到小神棍竟如此有本事。   在太阳下面晒了没几日,小神棍就又回到了大树下,他银袋鼓鼓,看着邢长安说,“怎么样?想好了吗?跟着我走,肯定饿不着你。”   “我们边游历,边写书,等你真正见识了这人世间,若是还想回来考科举,我再陪你回来。”   邢长安之前的人生全都循规蹈矩,从未听过如此大胆任性的提议,他无比心动,但还是抿着嘴摇头拒绝了,怎么好叫别人养活自己呢。   “长安,你就别再别扭了,算我雇你,你待在我身边写书,每天必须给我写三页出来,不然当天不给吃饭。”小神棍一边说,一边卷起自己的兽皮垫子,“两日之后的清晨,我在城北出城的大门处等你两个时辰,若你不来,那便后会无期了。”   邢长安回到小屋,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细细的想了想之前的人生,虽一直坚定的向前走着最正确的路,却不知为何向前。   如今既然有了走另一条路的机会,那为何不尝试一下呢,反正也不会更坏了不是吗?   第二天清晨,天边刚蒙蒙亮起一点,邢长安就起床了,他将自己的东西分类打包好,必备之物留下,到时可以带在身上,而一些带不走的,则拿去当铺当掉。   收拾东西的时候,从木盒中摸出了两支狼毫,当年李兄送他之后,长安一直舍不得用,留到了现在,他最后一次珍惜的摸了摸,将这两支毛笔也放进了要当掉的物品里。   同房东谈好了退租的时间,邢长安买了些小礼物又去了一趟书局,即便这里有过极其不愉快的回忆,但书局掌柜也算是在最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自己要走了,自然应该来感谢一下。   那掌柜收了他的礼物,还有些讶异他之后不再写了,其实长安挺有写话本的天分,当初那风物志就写的不错,但印制有成本,冒然上架一本毫无名气的风物志,大概率都是赔钱,所以掌柜才故意打压邢长安,说他写的垃圾,目的也不过是为了骗他去写艳……情话本罢了。   如今听说邢长安要离京了,书局的掌柜自觉当时做的有些过分,多给了长安一些铜板,还别扭又委婉的道了歉。   邢长安听了也只是笑笑,收了钱,谢过了掌柜,回家把该当的东西通通当了,踏着第二天的晨光,背着包袱出现在了云京城北的大门口。   坐在城门旁小店里的小神棍看见他来了,开心的从里面走出来,塞给邢长安一个竹筒和一个煮鸡蛋。   “热豆浆,煮鸡蛋,给你当早饭。”说完又将一个竹制书篓放在地上,“给你准备的,装行李用,你自己背吧。”   “出发喽!”   邢长安放下了过去,和小神棍踏上了那条新路。   在他们一起走出城门那一刻,书卷鬼这篇文章的收藏,也达到了一万整。   徐灵鹿看着他身上黑紫色的斑痕渐渐消失,皮肤的青灰色也慢慢散去,凸出的眼窝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冻得梆硬的头发和夹袄开始变得柔软干燥,书卷鬼的执念破了。   从此他就不再是不记得自己是谁的书卷鬼,而是那个生在江南死在云京的邢长安了。   本来还在噼里啪啦疯狂码字的黑色鬼气,也慢慢消散了,书卷鬼愣愣的看着自己恢复灵活的手,活动了一下原本冻到僵直的手指,转过头看着徐灵鹿,难以置信的小声问到,“我恢复了?”   他的声音也不再粗粝沙哑,糯糯的还带着点江南水乡特有的调调,听着总像是在撒娇。   “恭喜呀!青面书生大大!万收喽!”徐灵鹿朝他伸出大拇指。   书卷鬼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他长相也是典型的南方人,非常秀气,垂首一笑更添了一丝腼腆纯稚。   徐灵鹿在心里嘀咕,‘我看那个李兄,多少是有点不识好歹了。’   执念破了,自然就可以去投胎了,徐灵鹿看着手机上还没完结的文章,恶声恶气的对书卷鬼说,“不许坑啊!不然不送你去投胎。”   那邪恶的嘴脸,跟文中的小神棍何其相似。   “不会的,我会将它写完再走。”书卷鬼乖乖的点了点头,再次活动了下手指,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指头按在键盘上,误触了好几会,才慢慢摸到了门道,“就是现在不能驱使鬼气,手速变慢了好多呀,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得到拼字房间的冠军。”   手恢复了,可以大量写字了,书卷鬼还托徐灵鹿帮他买些笔墨纸砚带进来,最便宜的就好,小天师以为他要写大纲什么的,就没多想,满口答应下来。   刚好明天棺椁也做好了,徐灵鹿约了魏镜澄要将长安的尸体下葬。   第二日是个又晴又冷的天气,徐灵鹿请二皮师为邢长安换上了一身广袖月白的麻质长衫做敛服。   头发馆起来,用同色同材质的发带束好,满是斑痕的脸上,也细细用铅粉涂过,最后还给乌紫的唇上上了一层浅粉的口脂。   眼看着躺在棺椁中的尸身已经被还原成跟空间中的书卷鬼差不多的样子,他才让人封了棺椁,请抬棺人抬到墓地,等到了吉时下了葬,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小天师为邢长安找的墓地在一个宽阔平坦的小山头上,风景非常好,春日有花海,夏日有蝉鸣,山下还有一条小河,空气柔柔润润的,那个在江南长大的俊秀书生一定喜欢。   邢长安内向喜静不喜闹,徐灵鹿便没找吹打的乐队,等封了墓,他从背上取下一把古琴放在旁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在坟前洒了三杯酒,敬了三柱香,小天师返身坐在琴前,奏了一首《渭城曲》,曲调苍凉幽婉,似泣似叹又似念。   香烛的烟气伴着他的琴声,直上晴空,魏镜澄扬手撒出一把白色的纸钱,白色的纸片如扬花般,在风中飞旋了一息又纷纷落下。   空间中正在疯狂码字,试图用双手保住房间第一名位置的书卷鬼手微微一顿,速度翕然慢了下来。   他坐直了身体,歪着脑袋,似乎是在聆听着什么。   大约过了一柱香时间,书卷鬼默默仰起了头,让泪意涌回眼底,“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他飘起来对着空气遥遥作揖,轻声说道,“香蜡纸钱都收到了,我悄悄攒了起来,等投胎前,拿去贿赂鬼差。”   “谢谢你的酒,也谢谢你的《渭城曲》,若真有下一世,你我能再相见,我定会做那个能放下一切与你一起出阳关的人。” 第43章   徐灵鹿回来后,一人一鬼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葬礼的事情。   鬼魂依旧每天码字,而小天师就安静的催更追文。   书卷鬼的书已经快要完结了。   邢长安跟着小神棍走南闯北,跑了不少地方,住过破庙,睡过山洞,几乎走遍了整个国家。   游历期间的一些事,他都记录了下来,打算回去编纂成册,全部写进自己的风物志里。   在走出去的第二个月,长安就决定不再考科举了。   他发现原来真实的世界和那些圣贤书上写的差距那么大,以他的性格和能力,想走仕途施展抱负,其实还不如好好去教孩子们读书识字用处更大。   在路途上他见过太多人因为不识字而且被人欺骗,被人压榨,甚至家破人亡。   他救不了全天下的人,但若是镇学上多了一位夫子,就有更多孩子们能读书识字,这样的悲剧便能少上一些。   走完了整个行程,小神棍陪他回了家乡,此时的长安已经不再是离开家时的样子。   他身量抽高了一点,也壮实了很多,以前因为缩在房中看书,整日不见光的苍白皮肤变成了浅浅的蜜色,看上去倒是跟他那个皮猴弟弟邢长乐像是亲兄弟了。   邢家人招待小神棍在村里玩了几天,他就又要去游历了,临走的前一晚,邢长安拉着他一起躺在村头晒谷场的谷垛上看星星。   “日后还能再见吗?”邢长安没敢看他,怕离别伤感,万一对视就忍不住想要落泪,只能看星星在夜空中眨眼睛。   “那谁知道呢?”小神棍的语气倒是很轻快,大概是见多了生死离别,格外的洒脱。   夜风柔和舒适,小神棍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片树叶,含在口中轻轻的吹着,是一首长安没听过的曲子,悠扬却又有一点淡淡的哀伤。   在柔柔的曲调中,邢长安就这么在谷垛上睡了过去,等他被晨光唤醒时,身边早已没了人影,谷垛上只剩下了催更的痕迹,小神棍的字龙飞凤舞的,写着一句‘记得赶快写话本’。   长安笑笑将字条仔细收好,走回了自己家。   在家中休息了几日,他便去镇上的书院找了老夫子,正式的开始在镇学教书了。   白日给孩子们上课,等晚上就写他的话本。   几年过去了,不见他说亲,也不见他看上了哪家姑娘,倒是将邢长乐家的一子两女视如己出,时时带在身边。   哥哥和弟弟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谁也不提长安成家的事,但村里人难免觉得古怪,私下里都传他是断袖,长安也没去反驳,仿佛是放任这个传言坐实了。   时间久了也再没有冰人上门来给他说亲了,村里人又都在猜测他的情郎是哪个。   邢夫子日常接触就那么些人,猜来猜去大家都觉得多年前送他回村的那位,大概就是他的情郎,可惜呀,邢夫子像是已经被那人抛弃了。   邢长安听到后也只是笑,今日镇上的驿站又喊他去取东西,这些年来,总有人给他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有时是少见的植物标本,有时是很耐储存的稀奇吃食,还有的时候只有一封信,上面的字迹狂野潦草,写的都是些怪事,没有一字一句是关于长安的,但他收到信后总能开心好些天。   话本一本接着一本写,写到邢长安已经从一个倔强内向的青年人变成了儒雅稳重的中年人,他的老板才上门来收货了。   这么多年没见,小神棍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在云京大街上初见时,那副灵动少年人的模样。   他斜斜的靠在邢长安住所的木门上,长安下学回来看见他,怔了一下,随即便笑开了,将他让进了屋里,“这次来,待多久呀?”   “那谁知道呢?”小神棍还是那种不羁洒脱的语气,仿佛永远没个正形,他跟着长安进屋,丝毫没有多年未见的陌生感,“你话本都写完了吗?”   长安帮他倒了茶水,从箱中取出五本书交给他,“喏,现在写完了这几本。”   “哇,这可是能看上一段时间了。”小神棍翘起二郎腿,兴致勃勃的开始翻书。   邢长安看着他翻书的样子,认真的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至于有没有写完……”   “只要还有人想看,便没有写完的那一日。”   写到这里,书卷鬼在绿油油网站上连载的这本书便结束了。   “啊啊啊啊!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呀?有没有在一起呀?”评论区还没反应过来,徐灵鹿先炸毛了。   书卷鬼神秘兮兮的看着小天师,恢复了样貌的他神秘的笑容看上去不再渗人,但是有一丢丢腹黑,“这可是开放式结局哦。”   “我可以给你寄刀片吗?”徐灵鹿木着脸盯他。   “大可不必。”书卷鬼飘飘忽忽的伸了个懒腰,忽然飘到徐灵鹿面前,“还是说,你想要个怎么的结局。”   死了以后的他,仿佛放飞了自我,比之前要活泼外向许多,有时还会跟徐灵鹿皮一下。   小天师夹出两张符纸,伸到书卷鬼面前,“你快投胎了,我劝你谨慎行事,现在魂飞魄散了,有些不划算。”   书卷鬼笑着飘回座位上,手上划着鼠标,看文章的评论区。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徐灵鹿迟疑的问他。   虽然说到这个多少有点伤感,但自从破了执念后,没了强大执念的支撑,书卷鬼的形体越来越虚空了,投胎宜早不宜迟。   “等我好好跟他们道个别吧。”   今天是文章的完结章,好多死忠的小天使们守着发布的时间来看,这会已经看完了,纷纷在评论区撒花恭喜完结,一下子就刷版了很多条。   “呜呜呜,这就完结了吗?所以我的仙侣CP有没有在一起?”   “大大!我命令你现在就去写20万字的番外!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同求番外!搞起来!”   书卷鬼看着这一排评论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在评论区置顶打下了一段话,“各位还在等番外的小天使们,对不起!”   “由于个人身体原因,我要离开了,归期不定,所以各位不用再继续蹲守了,关于邢长安的故事,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   他的置顶一挂上,还在求番外和撒花的评论区瞬间沉寂了,过了好一阵才又刷出一条新评论。   “啊,书生大大,我们也不一定要番外的,就是闹一下。”   “对对,写不写是你的自由,大大别走呀。”   “我好不容易关注的宝藏大大,就这么封笔退圈了吗?伤感。”   徐灵鹿看着读者小天使们刷着挽留的话,也有些心酸的叹了口气,但书卷鬼面上始终挂着欣慰的笑容,他把置顶的评论又换了一条内容。   “若有缘再回来给大家说故事,你们还愿意看吗?”   评论区又是一息沉寂,接着大家开始疯狂的刷屏。   “愿意!”   “当然愿意!”   “等大大回来!”   “书生大大加油,等你养好身体,再回来给我们说故事!”   书卷鬼看着不断刷屏的评论区,低头拭了拭眼角,接着起身,对着发光的显示器深深的鞠了三个躬。   其实这本书他写的并不完美,构架松散,转折也有些生硬,但幸好有这么多人陪着他走到了最后,甚至还愿意陪他继续走下去,何其有幸。   鞠完了躬,他又对徐灵鹿作了个揖,“天师,劳烦你送我一程。”   “现在吗?”   书卷鬼点点头。   “好。”徐灵鹿抽出一张符纸,缓缓在上面画着符咒,“那便祝你一路顺风,下一世能投个好胎,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能做自己想做,爱自己所爱,也算是完满。”   说完,他将符纸夹放在眉心处,合眼默念咒语,再睁眼时,符纸破风飞向书卷鬼,柔柔的贴在了鬼魂的心口上。   显示器里评论区的那些文字,纷纷飞了出来,化成愿力钻进了书卷鬼有些虚空的身体。   “书生大大,等你回来呦。”   “我愿意听你说故事。”   “大大加油,等你!”   ……   随着这些愿力的飞入,书卷鬼虚空的身体也慢慢凝实了,他不再穿着死前那身破旧的灰色夹袄,而是换成了徐灵鹿为他准备的月白色广袖长衫,看上去风流儒雅。   “多谢天师,那我便走了。”再次对着徐灵鹿作揖之后,凝实了体型的书卷鬼,带着无数的期待和祝福,化作光点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徐灵鹿送完了书卷鬼,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他当时对鬼魂承诺的话,到底没有做到。   书卷鬼的书没能改编成广播剧,更不要说拍成影视剧,甚至在众多的书中都不算出挑和优秀,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底层小说,但有这么一小撮人热爱着,就够了。   小天师端着香炉拿了三支香,打算去院中再送书卷鬼一程。   微凉的月色中,线香的烟气缓缓飘向夜空,徐灵鹿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在院里转悠着,想散掉心中的闷气。   绕到前院花园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小小的花骨朵缓缓绽开,在一丛垂下的灰绿色枝条中,开出一朵俏黄的小花。   冬日里的第一朵迎春花开了。   徐灵鹿走过去,用手指轻轻碰了下那娇嫩的花瓣,望向满是繁星的夜空,开口道,“长安,你看,开春了。” 第44章   送别邢长安之后,徐灵鹿对自己的芥子空间多少有些PTSD,两天都没有进去。   第三天进去的时候,刚进门换完毛毛拖鞋,一抬头还恍惚的看见有个灰扑扑的鬼影正飘在电竞椅上码字,耳边也似乎总有着机械键盘‘噼里啪啦’的响声。   小天师揉揉眼睛,哦,眼花了。   邢长安是他亲手送走的,又怎么可能再回来呢。   徐灵鹿深深叹了口气,给长安充电和emo用的各种辞典还散乱的摆在桌上,他打算过去都收起来,插进书柜里,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不大对,怎么多了两本书。   这两本都是手制的线装书,应该是葬礼当日他买回来给书卷鬼的。   买的时候是几本空白的线装书,徐灵鹿还以为书卷鬼要写大纲用,就顺手拿起来翻了一下,没想到里面的内容竟然和鬼魂在绿油油网站上连载的那本小说完全没有关系。   这是一本风物志,里面写的全是各种灵异志怪的杂闻和小故事。   书是手写的,字迹隽秀但很有风骨,故事读起来也挺有意思,徐灵鹿一看就有点停不下来,连着读了两个故事,打算将书带出空间做睡前读物,结果第二册的书页中掉出两张纸。   展开后,竟是邢长安留给他的信,信不长,寥寥几段却写的情真意切。   “天师助我良多,长安此生无以为报,思前想后唯有这书是我最珍贵之物,便赠与天师,算是长安的答谢。”   “原稿在从书局回来之后,被我用来烤火了,现下想来,为了一人否定就赌气毁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何其愚蠢。”   “幸而遇到了天师,让我见识了更为广阔的天地,也有勇气将此书再写一遍。”   “书文也无甚大意,闲来无事之时,看个乐子便好。”   “长安在此别过,愿天师能无苦无灾,一生顺遂。”   另一张纸,则是他当初给书卷鬼的愿符。   那日在院中,他一共给了书卷鬼两张符纸,一张是他自己的命符,书卷鬼早已还给了他,还有一张便是这愿符,上面是魏英华当日求书卷鬼开结界放人,许下的大愿,他愿为书卷鬼制书万本。   徐灵鹿夹起这张愿符,又看了看邢长安留下的那两册书,现在是时候找魏英华兑现承诺了。   小天师把这两册书卷带出空间,打算帮书卷鬼交给魏英华,让他印制一万册上架,也算全了邢长安在阳间的遗愿。   但要联系魏英华还得找个中间商,徐灵鹿想起那日魏镜澄过来,最后问他要纸鹤传信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就勾了一下,从百宝囊中摸出一张纸,开始折。   之前折过水蓝色的和湖绿色的,那这次就换个嫩黄的吧,刚好和才开的那几朵迎春花一样。   纸鹤从窗户中扑棱进来的时候,魏镜澄还在忙公务。   雪灾的事情虽处理完了,但他依旧忙碌,邢长安的境况引起了他的注意。   祁云从建立之初,就设立有专款,来京赶考的学子,进士及第以上的,每月都可以领取一些补贴,但显然邢长安从未领取过,甚至根本不知道还有这项补贴,不然他的生活也不至于如此困苦。   另外就是云京城偏北,几乎年年都有大雪,所以朝廷每年在秋季都会拨出一笔款项用于城中和城郊的旧屋加固,因为这笔补贴,云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大雪中因为房屋坍塌而压死人了,但上个冬季,这笔款显然也没有用在正经地方。   那个书生但凡在这两种贴补中领到一个,都不至于惨死在冬日的雪夜里。   魏镜澄顺着这两笔钱往后查,没想到越查越心惊。   祁云国的老皇帝虽然身份贵重,但少时过过一段很是穷苦的日子,算是出身微末,从立国起就很注重民生,每年下发的各类民生补贴非常多,这两种小补贴一般无人在意,只是由户部照例查阅账本,只要账面合理,就不会深查,其实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   但祁云对于公器私用的刑罚很重,以为不会有官员为了这点小利铤而走险,不料日子久了还是有了蛀虫。   而且不止这两项贴补,魏镜澄还查到了其余三项都有问题。   事件瞬间从天灾转变成了人祸。   最近他正在私下逐层调查,再查下去,怕是就要查到户部侍郎头上,确实非同小可。   魏镜澄本来紧皱的眉心,在看到窗外飞进来的那一抹嫩黄色时,缓缓的松开了。   他伸出手,那纸鹤便轻巧的落在他宽大的手掌中,还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食指。   接着房间里就响起了徐灵鹿的声音,“魏大人晚上好呀,之前魏英华许诺书卷鬼要帮他印制一万本书,书卷鬼将要印制的书交给我了,劳烦您帮我联系一下,有消息让纸鹤带回来就好。”   魏镜澄听完,用手指捻起纸鹤尖细的尾巴,取了一个放在桌案上的鎏金香囊,装了进去。   今天这只小黄混到了一个单间。   徐灵鹿站在床边等了一会,见纸鹤迟迟没有飞回来,打了个哈欠,估计天色太晚了魏大人也不好联系人家,应该明日就能飞回来了吧,睡觉。   结果第二天,纸鹤也没回来,倒是魏镜澄本人来了,镜二先到一步,通知徐灵鹿,今日就可以去找魏英华,请天师把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就行。   抓宅男果然是一抓一个准,只要来徐府东院就没跑空过。   小天师收拾好东西,跟着镜二一起出门,边走还边闲聊,“哇,小哥,好久不见,这段日子你去哪里了?”   “魏大人派了任务,去了外省。”镜二含糊回答。   朝廷中的事情,不细说徐灵鹿也能理解,不过这位小哥回来了,是不是他的滴滴快马就能换人了,“哦,小哥辛苦了,那今日是小哥载我去吗?”   “不不,我只是来通知天师一声,到了徐府门外,自然能去。”   徐府门外,魏镜澄刚刚策马过来,见徐灵鹿恰巧出门,直接停住在马上朝他伸出了手。   徐灵鹿愣了一下,回身看看镜二,作为一个称职的暗卫,镜二早就闪身上马,坐的端端正正,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就等着出发了。   魏镜澄见徐灵鹿没有搭手,还以为他怕拽着胳膊,直接将身子弯的更低,用右臂环在小天师腰上,一个用力,直接将徐灵鹿揽住,抱上了马,稳稳的坐在他身前。   顺利上马的小天师还有点懵,就听耳边一声低沉的提醒,“抓稳。”   接着大黑便跑了起来。   这次魏镜澄直接把他带到了郡王府。   魏英华听说自己堂弟要来,早早就等在了府门口,看到远远过来的高头大黑马,哦,堂弟来了。   再仔细一看,这马上怎么坐了两个人。   前面的那个好像是,那日宴会中的徐天师,哦,那没事了。   寒食节宴会结束后,夜深人静之时,魏英华时不时就会想起当日的情况。   当时在现场不觉得,但事后想起来,不对劲的东西可太多了。   例如他一向厌恶参加宴会的堂弟为何会忽然出现在了宴会现场,一向只爱穿官服的他,居然还特地装扮过了。   还有鬼魂出现时,全院的人都在躲闪,唯有堂弟不动,他对魏镜澄的过去,多少知道一些,但奈何当时自己也腿软,加上场面又乱,实在没有勇气过去,不过也始终关注着魏镜澄的动态,他分明看见那个徐天师是手拉手将堂弟牵走的。   开宴后就更可疑了,堂弟时不时便要帮那位天师布菜,还共用了一副餐具,吃了人家吃不下的东西。   这种种可疑但刺激的迹象,魏英华只能烂在肚子里,真是众人皆醉我独甜。   此刻看见二人一马过来,他丝毫没有任何诧异的情绪,反而还觉得又被甜到了。   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来,魏英华微微垂首掩饰,等马匹在他附近停下,才调整好表情,抬头准备去迎接。   很好,堂弟先下马了,让我们来关注一下徐天师怎么下来呢?   哇偶!徐天师被堂弟托着腰抱下来了,这是我不花银子就能看的画面吗?   魏英华恨不得用自己的小拳拳捶旁边的木门,见魏镜澄和徐灵鹿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迅速的将脸上诡异的笑容,转换成了亲友来访的喜悦,在朝为官的人,演技就是如此自然。   “堂弟,徐天师,多日不见,可还安好?”魏英华笑着迎了上去,滴水不漏十分正常。   “魏大人,多日不见,我来找你兑现承诺了。”徐灵鹿笑着走过去。   魏英华本想拍拍徐天师的肩膀,已示亲近,胳膊都伸出去了,忽然看见徐灵鹿身后沉默而高大的堂弟,脸色似乎难看了那么一分,他的胳膊就这么默默的僵在了空中,直到徐天师跟他擦身而过,才终于拍在了自家堂弟胳膊上。   魏镜澄沉默的冲着他点了两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就跟着走在前面的小天师进了郡王府。   魏英华轻轻的拍了两下胸口,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尽量不要手贱,徐天师那是你能拍的人吗? 第45章   他们走的是郡王府的侧门,直接就到了魏英华的院子里。   落座之后,徐灵鹿掏出书卷鬼留下的那两册话本,递给郡王世子,“就是这两卷,魏大人看看。”   魏英华接过书册翻了翻,居然还写的挺不错,故事精彩,人物生动,文笔也不赖,他本以为印制这一万册书怕是亏定了,现在看来说不定还有的赚。   “行!明日我就差下人去安排!”魏英华意犹未尽的放下书,“若是有获利,可是也交予徐天师?”   “若有获利,你先刨去成本,剩余的部分,交予我便可。”徐灵鹿打算等天气暖和一些,去一趟江南,将邢长安的遗物亲手交给邢长乐。   邢长安在现代写网文赚到的钱,他已经按比例兑换成了银两,到时也一并交给长乐,若是这本书还能有获利,他便定时汇给邢长乐银本就好。   毕竟邢长乐供他哥哥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一点都没有藏私,这些钱就算是长安对弟弟的报答。   “只是有一点,还需魏大人上心,这手稿可千万不要损毁了。”这是长安留给他的,徐灵鹿还是十分珍惜的。   魏镜澄听到他小心翼翼的恳切语气,垂下头撇了撇嘴,不就是鬼魂送的两本书,居然这么爱吗?   \"这是自然!\"魏英华满口答应,“必须完璧归赵,一定不会出现损毁的。”   然后,他就被自家堂弟隐秘的瞪了一眼。   魏英华???   谈妥了事情后,魏镜澄和徐灵鹿就离开了,他们还打算去一趟旧巷的破屋那里,将邢长安的遗物挖出来。   魏英华一路将他们送出大门,再次欣赏到了抱腰上马的唯美画面,心满意足的叫来了手下安排印制的事情。   马匹这次跑的不快,徐灵鹿正在纳闷,滴滴快马是不是没油了,后面的魏镜澄忽然闷声来了一句,“所有姓魏的,徐天师都喊魏大人,今日我险些分不清楚,是在喊我还是在喊魏英华。”   徐灵鹿:司机魏师傅这是在闹什么脾气?   “那以后喊你魏少卿。”喊官职总没错了吧。   “我以为,以我和天师的交情,能让天师喊我一声镜澄呢。”魏镜澄语气微酸。   徐灵鹿摸摸鼻子,“这不好吧,你不也喊我天师吗?直呼名字是不是不大礼貌。”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背后忽然一暖,魏镜澄的身子微微弯下来,几乎要贴在他的后背上,嗓音低沉又有磁性的吐出两个字:“灵鹿。”   徐灵鹿的背整个一僵,感觉汗毛从后腰处一直窜上脖颈,人一动不敢动,心里默默念叨着,魏大人,气泡音犯规呀。   见他没有回应,魏镜澄一边的眉毛挑了挑,“灵鹿不唤我一声吗?”   小天师也不想示弱,但又莫名的羞臊,镜澄两个字在舌尖转了好几圈,就是叫不出口,连耳尖都红透了。   见他如此反应,魏镜澄也没有得寸进尺,嘴角扬起一丝浅笑,抖了抖缰绳,加速跑了起来。   这简直是徐灵鹿坐过的,最难受的一次滴滴快马了,以往放松的甚至能在马上睡过去的他,全程板直着身体,就好像直角三角形垂直于地面的那条边。   看着越来越近的旧巷,徐灵鹿好似看见了救命恩人,大黑马还没停稳,他就着急着想下马,并且误判了自己的腿长和腿部力量,在马鞍上扭来扭去,不仅没有成功跳下去,反倒卡在了马上。   “灵鹿,急什么?”魏镜澄还保持着刚才的语调。   徐灵鹿愤愤转身,快速的瞪了他一眼,接着就听见魏镜澄爽朗的笑声。   胸腔的震动,连着徐灵鹿的后背都震了起来,终于在他要彻底炸毛之前,被一双大手托住腰,稳稳的放在地上。   “慢些,小心崴脚。”   小天师首次无畏的迎向冬日的冷风,脸颊实在太烫了,需要降温。   旧巷很窄,马匹根本进不去,长安之前住的破屋在巷子的最深处,只能步行过去。   徐灵鹿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一刻都不敢停,生怕被后面的人发现他脸红。   一边快走还一边嘟囔,“这么会气泡音,怎么不去当CV。”   啊啊啊啊,他好恨自己是个音控。   好在被巷道内的穿堂风吹多了,徐灵鹿逐渐冷静了下来,回神一看,前面就是那间旧宅了。   房子已经塌得不像样子,四根顶梁柱中空断裂,木梁滚得到处都是,瓦砾碎了一地,走上去都扎脚。   小天师刚才还羞愤的情绪荡然无存,唉,房子都成这样了,难怪长安的尸身上有那么多淤血的斑痕。   他找到房子的西北角,弯下身将碎掉的瓦砾往外捡,一时不查,手指被碎木岔子扎了一下,徐灵鹿‘嘶’的一声,白嫩的指尖立刻涌出了一个小血珠子。   正当他想将血珠甩掉,继续搬瓦砾的时候,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腕,举到眼前细细的查看着。   “怎么如此不小心?”虽是责问的语句,但魏镜澄的语气中满是关切毫无问责之意,“还疼吗?”   徐灵鹿不自觉的蜷了蜷手指,呆呆的摇头,不疼,反倒有些痒了。   难得见他呆愣的样子,魏镜澄轻笑,用自己的指腹轻轻的压了下那个小小的伤口。   徐灵鹿顿时又‘嘶’的一声,指尖一烧,也说不上是疼还是麻。   “还说不疼,木刺留在里面了。”魏镜澄摸着他指尖那个小小的硬棱,显然是有根木刺扎进了肉里,木刺细小,不碰没感觉,但凡轻轻压上一下都会触发疼痛。   魏镜澄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把短匕首,他平日都是用刀,这个精巧的小匕首徐灵鹿倒是第一次见,‘铮’的一声利刃出鞘,一听就锋利异常。   小天师看着手持匕首的魏大人,面色古怪的想,就一根木刺而已呀,这匕首是要把整个手指都切下来吗?   “想什么呢?”魏镜澄看他面色古怪,再次执起他受伤的手,“别动,一下就过去了。”   说完锐利的刀尖就挑在了皮肤上,徐灵鹿只觉得自己的指腹微微一凉,还没能觉出痛意,那木刺就已经被魏镜澄用匕首挑了出来。   “去那里待着等我。”魏镜澄指着巷边的一个小石墩。   石墩圆圆润润的,恰巧在阳光底下,一看就常有人坐在上面,刚好可以让徐灵鹿坐在上面休息。   可小天师还懵懵的看着自己的指尖,根本没反应过来魏镜澄在说什么。   “灵鹿?”   “嗯?嗯?”徐灵鹿听到这声唤,猛然抬头,也没再注意魏镜澄只叫了他的名字。   “发什么呆?”魏镜澄笑笑,再次指了指石墩,“让你先去待着。”   “哦。”徐灵鹿看了看那圆滚滚的石墩,走过去,叹了口气坐下了。   手撑着下巴,看着魏镜澄在瓦砾堆里清理,挖掘的身影,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被他当做了铲子,毫不在意的撬着瓦砾碎木,徐灵鹿搓了搓已经愈合小伤口,心乱如麻。   他就是再迟钝也能意识到,魏镜澄对他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再加上前段时间总听长安说李兄,徐灵鹿浑身一个激灵。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是他想的那种情况吧。   如果魏大人真的对他有那种想法,那他自己是怎么想魏镜澄的呢?   依然能单纯的当做合作伙伴吗?朋友?亦或是自己也有点喜欢他?   啊啊啊啊,烦死了,想不明白。   在徐灵鹿发呆想事的功夫里,木盒已经被魏镜澄找到了,盒子埋得不深,外面包着一层防水防潮的油纸,倒是没有什么损坏。   魏镜澄抖抖油纸上的土,用干净的一面擦拭了一下盒子才走过来递给徐灵鹿,“是不是这个?”   徐灵鹿仰起头,一袭黑衣的魏大人逆着光站在他面前。   阳光为他的轮框镀上了一层金边,却看不清他的面目。   “镜澄……”徐灵鹿缓缓的念出这两个字。   听的魏镜澄拿着木盒的手一抖,险些失手将盒子摔在地上。   “你的名字可有寓意?”   哦,原来不是唤他,而是问他。   魏大人刚才失速的心跳,又恢复了平静,“父皇说,愿我心如明镜,能澄澈向阳。”   “好寓意,好名字呀!”徐灵鹿一边夸赞一边从他手中接过木盒子。   打开之后,果然是一些手抄的线装书,那工整隽秀的字体非常眼熟,是邢长安的没错,看来要找的就是这个盒子了,小天师关上盒子灿然一笑,“这么好的名字,合该多叫叫才是。”   魏镜澄看着他灿烂的笑容,静默了一瞬,才接口说:“但却很少有人唤我的名字了,自父皇和母后离世,就再没听到过了。”   魏大人的声音有些低落,“皇兄唤我皇弟,幼时的友人们唤我敬称,同僚们唤我官职,更多的人则是叫我大人……”   他话还没说完,徐灵鹿就抱着盒子站起身,率先走向巷口。   看着小天师走出一截的背影,魏镜澄把那个即将出口的请求又咽了回去,他本来想问徐灵鹿,以后你能唤我的名字吗?   可是思来想去,自己又没有那个立场,他凭什么对徐灵鹿做出这个请求呢?   魏镜澄向后退了小半步,将自己彻底藏在巷尾的阴影里,看着前面的人逐渐走入光中,自嘲的笑笑。   也许今日自己的表现有些过分,以后还是退回到魏大人和徐天师的距离吧。   就在魏镜澄苦涩的打算再次将徐天师这三个字叫出口的时候。   光里的人转过身来,纳闷的看着他,朗声问到,“怎么还不过来?”   “镜澄。” 第46章   两人心照不宣的并肩走出旧巷,夕阳的余晖将地上的影子照在一处,看上去暧昧又缠绵。   从驿站取到了邢长安没有去领取的那小半年的银本后,魏镜澄特地吩咐属下,去邢家一趟,按照刑长安的要求,先去给邢长乐报个丧。   事情至此便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镜一和镜二发现,从旧巷回来后,魏镜澄就会时不时的将鎏金香囊中的纸鹤拿出来把玩。   纸鹤身上还残存着一丝灵气,不堪其扰,有好几次都试图飞走逃离魔爪,又被魏大人捻住尾巴尖拽了回来。   真是非常凄惨。   听闻徐灵鹿想去一趟江南之后,魏镜澄就动了同往的心思,他打小就开始给他皇兄卖命,别人应卯时他也应卯,别人放衙了,他还住在大理寺,就连皇兄自己都说,若有时间他应该休养休养。   以前魏大人觉得自己年纪轻,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休养不存在的,现在却觉得,休养也不是不可以,他也想去看看春日的江南,用之前的努力向皇兄要个长假,不过分吧。   下定决定要暂时抛掉公事,请个长假去旅行的魏镜澄,又陷入了另一个烦恼。   江南离云京甚远,走水路倒是快些,但水路风险大,沉船之事时有发生,不妥。   但是走陆路,行程就会变长,即便能时不时的停下歇脚,以徐灵鹿之前怕颠簸的样子来看,可能江南还没到,已经没了半条命。   骑马过去更是不现实,短时间他可以载徐灵鹿,但长时间骑马,莫说腰背怕是小天师娇嫩的皮肤都受不了磨。   魏镜澄首次打算利用自己的身份,搞点特权,他预备去太仆寺定制一辆马车。   看似伏案认真批阅卷宗的魏大人,其实正执笔设计马车的图样。   首先车轮要大要宽,还要够避震,以防止颠簸。   其次车里要能坐,还要能躺,万一在途中一时找不到歇脚的地方,要保证小天师在车上过夜也不受委屈。   最后考虑到行程漫长,徐灵鹿坐在马车上可能会感到烦闷,还要有食柜,能存放点心酒水,最好还能保温保鲜。   话本也要备上一些,得整个小书柜,毕竟小天师连鬼写的话本都那么珍惜,应该是很爱看的。   对了,万一徐灵鹿要带着狸奴一起去,还得给马车中备下一片狸奴专用的区域,省得小天师时时将它抱在怀中,看得人眼酸。   写写画画弄了一整个上午,等镜一和镜二看到那叠东西后瞠目结舌,本以为魏大人要让他们去查什么公务,没想到居然是让他们去太仆寺定马车,而且还是给大人自己定的,大人要马车干什么?他从七岁开始就无论去多远都是骑马了。   镜一和镜二看的一头雾水,又没人敢去问魏镜澄,正巧严忠刚刚出完任务回来,这烫手山芋就丢到了严校尉手上。   严忠捧着马车定制的详解,更是懵,“怎么?咱们以后不在大理寺干了,大人要调去礼部了?”   “啧啧啧,这马车的豪华程度,怕不是给陛下……呜……”   话没说完的严校尉就被镜一一把捂住了嘴,“休要乱说!这是大人给自己定的,你不想要脑袋了,别连累大人。”   严忠眼睛瞪得老大,又翻了翻手里一叠纸,这食柜,这软枕,还有小书柜,“那大人这是给谁弄得,他自己坐马车?”   镜一和镜二都挑眉看着他,满脸写着,你好奇,你去问,快去快去。   严校尉盯着他俩不怀好意的样子,也学精明了,把一肚子好奇都咽了回去。   他去问?笑话,要是惹恼了大人,可没人替他挨板子。   将定制图纸仔细的揣在怀里,“那我就去太仆寺跑一趟吧。”刚好可以逃掉下午的操练,顺便还能买只太仆寺附近的烧鸡当午饭。   马车的事情暂且搞定了,可离真的一起去江南这种美事差的还很远。   想得到假期,起码要将手头的案件处理完。   赃滥之案正查到要紧处,魏镜澄看看自己条案上的奏本,面色越来越沉重。   案件初期他便将整理好的卷宗交给了中书省,已经许多时日过去了,看他皇兄的反应,到现在似乎还不知道有此事。   他上报的文书,应该是被中书省扣住了,似乎是有人想要故意隐瞒或拖延此事。   明日便是十日一次的朝会,若中书省还不上报此事,他打算亲自在朝会上汇报。   如今事情已经查到了吏部侍郎卜忠尧头上,正四品的大员涉案,品阶比他还要高,若再不即时上报,恐怕背后的那只手,就能将这件事抹平了。   魏镜澄将第二日朝会上要上报的事实,各种条例和证据都准备齐全,躺在床上,取出一只纸鹤捻在手中玩了一会,就闭眼歇息了。   以往在睡前闭眼这段时间里,他都在思考当下处理的案件发展,今晚却例外的在想,那马车上还有没有漏掉什么装置。   若明日在朝堂上进展顺利,新马车可是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第二日的朝会一片和谐,众官员都是一副天下太平百姓安好的样子,中书令徐正清果然依旧没有上报魏镜澄查出来的东西。   即将下朝时,魏镜澄站了出来,将自己查到的东西一一上报,皇帝震怒,要当场羁押吏部侍郎入狱待查,结果侍卫们还未近身,吏部侍郎卜忠尧就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请了三位太医过来扎针,熏香都没将他唤醒,若不是还有气息,众人都以为他畏罪自戕了。   皇帝只得将此事交给大理寺和御史台共同查办,人就暂时交给大理寺收监。   将昏迷不醒的卜忠尧抬到大理寺后,魏镜澄又找了些民间知名的郎中,可依然是毫无办法,没人能将他唤醒。   他带了人去抄了卜忠尧的家,在书房的密室中,找到了一些涉案的账本和书信,仿佛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卜忠尧,但有一个非常大的疑点,脏款不见了。   按理说卜侍郎贪墨了那么多银两,总是要花的,可他近几年的日常花销都没有什么异常,若是买了地或者其余贵重之物,又或者钱没花掉还攒在手中,那应该与这些账本藏在一起才对。   毕竟这些账本事关身家性命,肯定是放在最安全的地方,所以赃物也应该放在同一处才保险,可魏镜澄带人挖地三尺也没找到被他贪墨的那些银两,虽然卜侍郎贪污的几项补贴对于民生来说都是小补贴,但若为一人所得,却是一笔巨款。   如此看来,这账本似乎是有人故意让他们找到的。   大理寺也挨个询问了卜忠尧的家人,下仆,有些甚至用了刑,但什么都没问出来。   卜家人和卜府的下人都说老爷一直都很简朴清廉,甚至入不敷出,卜夫人常常还要用自己的嫁妆去贴补一些府上的日常开销,账目都记得明明白白,魏镜澄派人一一核对过,也确实如此。   所以的疑点竟都汇在卜忠尧一人身上,可他又迟迟醒不过来。   魏镜澄又轻请了黎玄辞过来,黎监证过来瞅了一眼,这事他可办不了,估计徐灵鹿能办。   恰巧上次他和徐灵鹿将盒中的白色线虫斩成了很多段,每段都长成了新的线虫,他便尝试用这些线虫,还原供养怨病的线香,已经做出来三四种了,也打算去找徐灵鹿,魏镜澄便派人直接将徐灵鹿也接到了大理寺。   小天师还是第一次进到大理寺里,充满好奇,左右看看都是熟人。   这些年大理寺卿位空悬,只有魏镜澄一位少卿,虽不是大理寺卿,但整个大理寺却都由他掌管,为了便于应卯,他就住在了大理寺后面的宅子里,徐灵鹿还蛮想去后院参观一圈的,但卜忠尧被安置在前院,还是先干正事要紧。   “好臭!”一进安置卜忠尧的屋子,徐灵鹿就皱起了眉。   魏镜澄和黎玄辞都诧异的看向他,虽然这屋子是有些不通风,但也就是有些正常的人味,倒也不至于说臭吧。   可徐灵鹿快要被熏到吐出来的表情又过于真实,仿佛床上躺着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堆秽物。   面对昏迷中的卜忠尧,小天师根本不想靠近,他默默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新咒,暂时屏蔽那源源不断的臭味,然后撑起结界圈住整个屋子,从百宝囊的竹筒里倒出了垢尝一家。   几个黑团子一倒出来,就像小炮弹一样纷纷往躺着卜忠尧的床上弹过去,几个小的显然更加着急,弹得过程中还会出现一个利用另一个脑门借力的情况,刚才还是正经悬疑气氛的堂屋,忽然一下变得轻松活泼起来。   “这是什么?”黎玄辞狭长的凤眼都睁圆了,还试图摸一下,“看起来还……怪可爱的。”   一旁的魏镜澄也有些蠢蠢欲动。   虽然黑不溜秋还是个独眼,但圆滚滚的,弹起来别有一种萌感。   “垢尝,专吃秽物的一种妖怪。”徐灵鹿看着垢尝们争先恐后的围着卜忠尧舔的陶醉,几只小的甚至舔的眼睛通红,眉头微微皱起。   听到他说专吃秽物,黎玄辞和魏镜澄迅速的缩回了蠢蠢欲动的手,幸好没摸上。   垢尝一家舔吸了一会,两只大的依偎在一起,默默消化。   大儿子现在对自己的控制能力更强了,吃饱之后也没有强塞,独眼羡慕中带着酸意的看了一眼堆在一起的爹妈,独自弹到床脚消化去了。   它的弟弟妹妹们,则出现了跟它之前一样的反应,几只最小的垢尝在舔吸完了之后,身体纷纷涨的老大,眼看着就要把卜忠尧彻底压倒断气,本来还在休息的垢尝父母立刻过去帮它们消化。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帮大儿子解决的经验,很快几只小的就在爹妈的帮助下,恢复了体型,接着头上‘噗噗噗噗’的纷纷冒出小角,黏液没控制住,喷了卜忠尧一脸。   魏镜澄和黎玄辞迅速皱眉后退,但黎监证的目光还粘在几只小垢尝身上,好奇怪,想养。   这副画面过于眼熟,徐灵鹿一边等着垢尝爹妈收拾黏液一边向卜忠尧走了过去,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不会又是那玩意吧。” 第47章   徐灵鹿用竹筒收了垢尝们,从百宝囊中摸出一副手套。   手套是轻薄的白纱,又透又韧,刚戴在手上就紧紧的包裹住小天师修长纤细的手指,仿若第二层肌肤般,既起到了防护作用又丝毫不影响行动。   “鲛纱!”黎玄辞很识货,一眼就认出了手套的材质,然后发出了柠檬的声音,“哇,我发现你的宝贝是真不少!”   同是玄门中人,人家一个百宝囊掏什么有什么,而自己只有一个召唤不出来的召唤兽,黎玄辞酸极了。   徐灵鹿得意的冲他挑了挑眉,那得瑟的小模样,逗得魏镜澄发出一声轻笑。   两人同时向他看了过来,为了掩饰笑意魏大人用拳掩唇,轻咳了两声,“我来帮你。”   徐灵鹿冲他摇摇手,示意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手套戴好之后,不用直接用手接触,眼前这个发臭的人也就没有那么难以触碰了,徐灵鹿将卜忠尧的胳膊抬起来,袖子撸上去,仔细查看。   被垢尝一家人吸过之后,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胳膊内侧原本正常的皮肤变得又薄又透,透出下面一片细细密密的红色细线,里面还隐隐有东西在流动着,仿佛无数毛细血管都顺着同个方向生长了。   看过手臂之后,徐灵鹿又查看了一下他的脖颈,在颈项两侧,也有着许多红色细线,排成紧密整齐的一束。   “可以脱掉他的衣服吗?”徐灵鹿询问魏镜澄。   魏大人的脸色明显黑了一个度,他实在不想让徐灵鹿亲自去脱别的男人的衣服,哪怕这个男人昏迷不醒,甚至是不是个活人都说不好,他也不愿意。   瞪了一眼瘫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卜忠尧,魏镜澄找了个借口,“你独自一人怕是弄不动他,灵鹿你将结界撤了,我喊镜一他们进来弄。”   他话音刚刚一落,黎玄辞就一脸要笑不笑的看过去,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的说,“哦,灵鹿……”   魏镜澄没有理他,自顾自的走出房间去喊镜一,黎玄辞继续盯徐灵鹿,小天师耳朵尖都红了,看来几日未见,魏大人的进展不错呀。   “啧啧,灵鹿哦。”黎玄辞轻轻挑眉看着徐灵鹿,差点把小天师给看炸毛。   “怎么?黎监证孤寡多年,无人唤过你的名字吗?要不要我叫几声玄辞给您听听。”徐灵鹿发出反击的声音。   没想到黎玄辞左手的无名指尖发出一声兽吼,这声吼叫,只有徐灵鹿和黎玄辞能听见,但此刻云京许多人都听见了晴天白日里的一声响雷,还有些人嘀咕着,今年的第一道春雷来的如此早。   “听见没,黎监证也是有人疼的哦。”黎玄辞奖励般的将指尖放在唇上轻轻摩挲着,被摩挲的龙形胎记越发的红艳发烫,“我可不敢让你喊我玄辞,万一魏大人回来听见了,一个不开心劈了我可怎么办?”   “我听见什么?”他刚说完,魏镜澄恰巧进门。   徐灵鹿瞄了魏镜澄一眼,连脸颊都有些微微泛红了,连忙转过身,看着卜忠尧身上那些红线假装思考。   而黎玄辞就挂着饱含深意的笑容,坐在椅子上看热闹。   两个人表现都挺怪异,魏镜澄也就没有多问,跟在后面的镜一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只等着自家大人吩咐,根本不敢乱看。   “去将卜忠尧的衣裳解开。”   “是。”   镜一三两步走到床前,直接上手利落的拨开了卜忠尧的上衣和里衣,手抽掉腰带,看向魏镜澄,“大人,裤子和亵裤脱吗?”   铁直硬汉镜一,除了完成任务根本没有别的心思。   但他家大人听到这个问题,脸色变得黢黑,狠狠瞪了镜一一眼。   怎么你还想让他看亵裤下面的东西?!   黎玄辞实在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魏大人的下属看着机灵,为什么如此憨憨。   “这就不用了吧……”回答镜一的是徐灵鹿,裤子里面的东西他也并不是很想看,辣眼。   卜忠尧的右胸和腰腹部的皮肤都是正常的,唯有左胸的皮肤也变得薄透,和脖颈,手臂上的血红细线连成一片,就仿佛那些细线真的是他的血管,在源源不断的为心脏提供养料。   “应该是怨病。”徐灵鹿看着那些细线不由自主的抖了抖,“黎监证不是将做出的几种线香都带来了吗,不妨试一试,我们也好确定一下。”   “行。”黎玄辞取出盛放线香的长条木盒,让镜一去找来香炉,火石,挨个点燃。   徐灵鹿给大家一个一个清心咒,可以不受线香的影响。   所有人都盯着昏迷中的卜忠尧,前三支香燃尽,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第四支香燃到三分之一处时,卜忠尧身上那些细密的红线忽然开始凸起,里面的液体加速流动,看上去极为骇人。   变故来的很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本来昏迷在床的人竟猛然直挺挺的从床板上坐了起来。   仿若诈尸般,效果十分惊悚。   饶是镜一见多识广,都被吓的猛退几步,后退的步子过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魏镜澄佩刀出窍‘铮’的一声举着刀,护在徐灵鹿身前。   黎玄辞看了眼一起站在床侧的两个人,有点恼怒的将胎记放在犬齿处咬了一口,轻声嘀咕,“光会叫有什么用,真正用到你的时候又不能出来。”   小龙被他用齿尖扎了好几下,委屈的钻进了小黑屋,彻底不出来了。   床上的卜忠尧像个机关人一样,脖子僵硬的转向线香的方向,可那线香燃在他的背后,卜忠尧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脖颈扭到极限,依然大力的向后扭动着,像是要生生将脖颈扭断也毫不在乎。   众人似乎都听见了他骨结发出的‘咯吱’声。   镜一一见场景如此诡异,从地上撑起来,就奔出去喊人了。   徐灵鹿皱着眉用结界将卜忠尧罩在了里面,嫌弃的说,“反应这么大,看来是怨病没错了。”   “还能寄生在人身上吗?”黎玄辞眉头也皱的死紧,“好恶心。”   “看来这根线香黎监证是做对了,他在寻找养料。”   徐灵鹿话音刚落,床上的人直直的从床板上滚了下来,他的关节似乎被锁死了,只有几个主要的关节可以活动,行动僵硬又诡异,仿佛一个牵丝木偶,大臂和大腿将身体撑起来,在地板上向着线香的方向跪行。   镜一摇了一些兄弟过来,正看见这难以形容的一幕,一时间都定在门口,没敢进来。   徐灵鹿和黎玄辞一起嘀咕了一会,都对这个被寄生的人没什么办法,现在看起来,那玩意似乎是寄生在心脏处,若是用兵器将怨病杀死,那这个人也就活不了了。   所以只能先用结界困住,看看后续的变化。   卜忠尧四肢和脖颈扭曲的在地上爬行了一会,手臂发出了‘咔嚓’一声,应该是有哪根骨头被他生生扭断了,可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将断掉的那条手臂改为以肘撑地,拖着断臂继续往前爬行着。   离线香又近了一点,卜忠尧那木然的脸上,居然有了表情变化,他的嘴角越咧越开,舌头伸出最大的长度,口涎滴滴答答的从口中流下来,眼里全是残忍的渴求,像一只饿到极致的野兽,终于看见了食物。   那表情实在太过骇人,连魏镜澄都不自觉的一个激灵。   徐灵鹿以为他又在害怕,轻轻的握住他的手腕顺了两下,凑过去说道:“别怕,他出不来。”   黎玄辞实在不甘咽下这碗狗粮,在徐灵鹿旁边也抖了抖。   小天师松开安抚魏大人的手,投来了莫名其妙的目光。   黎玄辞将手微微的伸向他的方向,用力的又抖了一下,害怕,也想求个一视同仁的安慰。   徐灵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诚恳说道:“黎监证若是内急,可以不必坚持待在此处,我与魏大人坚守即可。”   黎玄辞自讨没趣,狠狠的掐了下自己的指尖,小龙的居住环境瞬间变差,在小黑屋里‘呜’了两声,将自己缩的更小了一些。   若不是现下场合不对,魏镜澄险些要笑出来。   看徐灵鹿如此反应,他的心情倒是真的放松了不少。   拖着四肢在地上爬,速度本来就很慢,加上卜忠尧又伤了一条手臂,用手肘拖着彻底断裂的小臂,蹭在地上向前,虽然他对疼痛无知觉,但行动更慢了。   还没爬到香炉跟前,那线香就燃尽了,在地上爬动的人忽然丧失了指引,茫然的停了下来,脖颈来回的转动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随后,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呼吸越来越短促,甚至发出了‘吭哧’声,眼球中的毛细血管纷纷炸裂,整个眼珠血红一片,似是下一秒就要有血从眼角流出。   心口处渐渐凸显出一个拳头跳动的形状,像是有人一拳一拳从胸腔深处向外击打。   “不会是他的心吧……”黎玄辞震惊。   以这个跳动的力度,怕是肺叶和肋骨都要被震碎了。   “不好。”徐灵鹿撤下结界,迅速摸出几根银针,抬手之间,银针飞出,又准又稳的插入脑户穴,后顶穴和哑门穴。   刚才还撑在地上的人发出一声惨叫,彻底瘫倒,再次昏迷了过去。   看了看卜忠尧的惨状,徐灵鹿叹息一声,“怕是活不成了。” 第48章   人虽然救不回来了,但徐灵鹿的银针多少可以让卜忠尧减少些痛苦。   等他彻底安静下来后,镜一几个又把卜忠尧抬回了床上,俯身趴着,这样便不会触动银针。   徐灵鹿摸出些透明细线,一端绑在银针的尾巴上,另一端缠在自己手指上,他要用通魂术。   这种术法与搜魂不同,搜魂针对意识清醒但不愿开口的人,而通魂则针对意识已经不清醒无法开口的人,对于受术者的伤害也要比搜魂术小许多,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丝线牵好,徐灵鹿顺着魂丝的牵引进入卜忠尧的识海内,里面一片空虚,魂魄都已经快要被蚕食殆尽了,只剩下一些残破的碎片。   这种寄生物居然如此厉害,不仅将人类的身体当做宿主,还蚕食魂魄当做自己的养料。   魂丝一个一个触动那些残破的魂魄碎片,都是混沌一片,什么信息也没留下。   通魂的过程中徐灵鹿全程眉头紧皱,旁边的人注视着他的表情也跟着紧张,忽然见他轻轻挑了下眉毛,嘴唇也抿了起来,似乎是发现了些什么。   魂丝找到了一片被卜忠尧藏在识海最深处的碎片,这枚魂魄的碎片上留下了他最想说的话。   通过魂丝读完,徐灵鹿轻叹一声,收回了丝线,“他应该已经被寄生相当久了。”   “魂魄残破不全,找遍了整个识海,只有一片残魂还留有意识。”   “他自知罪孽深重,恳求速死,只是希望能尽量保全他的家人,背后操纵之人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谁,至于是如何被寄生的,他也不清楚,但曾在模糊中听见了几个地名,他直觉觉得十分重要,便记了下来。”   魏镜澄眉头拧了拧,一旁的镜一很有眼色的铺开了一张地图。   徐灵鹿见他铺好了地图接口道:“澄泽,昌余,凤湘,汉圳,象洲,石岗,云京。”   魏镜澄根据他念出的顺序一一摆好旗标,黎玄辞打眼一看就惊呼出声:“北斗!”   几人都凑到桌前,果然旗标的位置若是按顺序连在一起,便是北斗七星的形状,云京就是尾巴上的瑶光。   “北斗星阵吗?”徐灵鹿轻声的呢喃。   “北斗星阵是什么?”即便声音很小,贴着他站立的魏镜澄还是听到了,出声询问。   “现在还不确定。”若真的是北斗星阵,那事情就复杂了,徐灵鹿也不敢妄下断言,“我建议,先查一下这些地方,等准备充足,我们亲自去一趟,才能知道背后这只手,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事关重大,也只能从长计议,魏镜澄让镜一去安排,动用自己的亲卫去这几个地方逐一排查,是否有什么异常,尤其要注意有没有不明官银的流入。、   安排完这件事,几人看着还躺在床上喘气的卜忠尧开始发愁,用那片残魂传递完信息之后,卜忠尧的所有魂魄已经彻底散了,如今就是一个活死人,一丝意识都没有了。   但怨病寄生在他体内,将他当做傀儡养料,就还操控着他的身体,维持着基本的生命所需。   大伙一时也下不了决断,是该继续让他躺在这里,直到自然死亡,还是该应了他的心愿,给他一个痛快。   最终魏镜澄让人将卜忠尧抬去大理寺的仵作房,找了一名司职暗杀的亲卫,利落的取了卜忠尧的性命,结束了他漫长的痛苦,又请大理寺资历最老的仵作,将卜忠尧的尸身剖开。   在打开胸腔那一刻,即便老仵作见多识广,各种死因,多么可怕的尸体都见过,还是被骇的后退了几大步。   已经断气多时的卜忠尧,心脏依旧有力的跳动着,仿佛他人虽死了,但心却依旧活着。   徐灵鹿几人也是看的皱眉。   “继续。”魏镜澄冷声命令。   稳了稳心神,老仵作按住那颗还在跳动的诡异心脏。   它比一般人的心要大上一些,老仵作本身手大,一掌甚至按不住那颗心,由于之前心脏的剧烈跳动,撞到了卜忠尧的肺叶,肺部一片血肉模糊,看起来烂兮兮的,拨开烂掉的肺叶,将心脏轻轻的剖开,原本该有的左右心房和心室已经没了,在心脏正中间,生着一个鲜红色虾仁状的东西,正勃勃的跳动着。   老仵作吓得刀都握不稳了,惨白着一张脸看向魏镜澄,不是他胆子小,任天下哪个仵作来,这活都没法继续干下去了。   徐灵鹿怕把老爷子吓出什么好歹了,毕竟年岁大了,连忙从百宝囊出摸出一粒安神丸,给仵作老爷子吃下去,然后让他先在旁边缓一缓歇息一下,自己则拿着素银簪子走到了卜忠尧的尸身前面,反正他带着鲛纱手套,净化能力一级棒,不怕尸体有问题。   那个鲜活的怨病,碰到素银簪的时候,抖了抖,似乎有意去躲,向着旁边移了一小截,它怕银子,而且有意识,小天师不顾怨病的躲闪,用簪子将它挑了起来,底下果然连着细细密密的红丝,这些丝线几乎已经连通了卜忠尧整个上半身。   他让已经平静下来的老仵作,继续剖开尸身上连通着丝线的地方,又有了新的发现,这些部位,居然有两层皮肤。   外面那层于一般人无异,而剖开外皮之后,里面那层惨白的皮肤上则整齐而密集的排列着各种血红色的诡异字符,也不知道是如何弄上去的。   “是咒文。”徐灵鹿凑近仔细的看了看里层皮肤上的符号,“但我看不懂这是什么咒。”   天下的术术何其多,显然这种咒不在徐灵鹿的学习体系中。   老仵作一脸敬佩加诧异的盯着这个小公子,看上去白白嫩嫩,娇气的不行,感觉说话声响大点都能吓到他,没想到居然敢凑这诡异的尸体如此近,还仔细的端详了半天。   徐灵鹿将皮肤上咒文的形状都记下来,打算回去翻典籍找找看,然后暴力的用素银簪子直直戳了怨病,扯起来,装进之前那个桃木盒子里。   之前在李赋府上找到的那个怨病已经变成了纯白色,体积也缩小了很多,跟这个新鲜的放在一起,对比明显。   一脸厌恶的将盒子关上,小天师请老仵作将卜忠尧的尸身恢复成原状,找个时间入土为安吧。   “我大概知道,这玩意如何寄生了。”回到厢房,徐灵鹿摘了鲛纱手套,来来回回洗了好几遍手,又喝了两盏茶顺了气,才开口,“应该是化为鱼虾,被人食用后,在人体内重组,靠着人的养分生长。”   “之前那座青楼的人也有被怨病缠上,却只是被吸食尽了养分,然后吐出新的怨病,而卜忠尧则被这玩意操控了,区别应该在于咒文。”   “没有咒文的加持,人类只会成为怨病的养料,而如果有咒文,人类则会成为它的棋子,供施咒之人驱使。”   “我甚至怀疑……”大概是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太过匪夷所思,徐灵鹿稍稍停顿的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之前在李赋家找到的那座邪神雕像,是由活人变成的。”   “若我们一直查不到卜忠尧头上,他也许会和那座雕像是同一个下场。”   这番话说的魏镜澄和黎玄辞都面色凝重,目前他们掌握的信息并不足够拼凑出完整的线索,之前是有一茬没一茬的顺带在查,现在看起来,这事怕是要专门去查了。   魏镜澄将徐灵鹿送回徐府后,甚至没等到第二日,就连夜进了宫去跟皇帝汇报。   皇帝听闻此事虽然震惊,却也没乱了阵脚,只是吩咐魏镜澄不要将此事透露一星半点出去,卜忠尧就说因为贪墨数额重大,在狱中自戕了。   后续的事情,等去地方查证的人回来,再做安排。   魏镜澄听完,看着他亲哥的脸深深的叹了口气,看来长假是泡汤了,同游江南什么的,感觉非常渺茫。   皇帝以为他在为国事忧心,还恳切的安慰了一番,让他放松心情,根本不知道自家从小看大的弟弟,现在已经变了,不再时时心怀国事,而是想着如何能搞到长假,和心上人同游江南。   魏大人有魏大人的烦恼,而小天师也有小天师的烦恼。   邢长安的话本第一批已经完成印制上架售卖了,而且成绩不俗,魏英华喜滋滋的送来了手稿和几套印制版,还按比例给了徐灵鹿一些银两。   小天师带着印好的书册上了山,在长安的坟前燃了香烛,“现在满云京的人,都在看青面书生写的风物志,就连你的李兄也夸青面书生文采斐然,他也多有不及……”   “还有,他与上峰的庶女定了亲,今年入秋便要大婚了。”说着徐灵鹿扬了一把纸钱,“长安,忘了你的李兄,来世继续做个写书的大大吧,还有那么读者等着你呢。”   香烛的烟气扶摇直上,徐灵鹿缓缓从山上走下,打算尽快将邢长安的遗物送归故里。   他想走水路去江南,毕竟快些,但连马车都晕的小天师对于自己是否晕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信心,九成九的概率都会晕船,所以最近他从曦梧那里搞了一大堆草药,打算尝试着炼制一批缓解晕车晕船的药丸,等药丸炼好就江南走起。   炼丹对于得阿悟真传的小天师来说,真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他相信自己肯定能在三天之内搞定。   于是徐灵鹿开启了在东院炼丹撸猫的咸鱼生活,药丸倒是炼的挺好,进展很顺利,但他发现,自己的猫多少是有点不对劲了。 第49章   作为一只从小就开了灵智的布偶猫,阿润不仅拥有一张天使般的猫脸蛋,还有着天使般的性格。   相对于成熟懒惰的老猫来说,小猫性格更为活泼,也就更调皮,二岁以下的小猫咪破坏力非常强大。   爬高上低,深夜跑酷,抓挠家具,清空桌子上放置的所有物品,甚至乱拉乱尿在家里占地盘都是小猫咪必备,但阿润就不会,它从小就乖巧安静,有需求会奶声奶气的‘咪呜~’喊人,没需求的时候,就和主人贴贴或者独自一猫发呆看飞鸟。   阿润是阿悟师父给徐灵鹿抱回来的,小小的一只,奶呼呼的刚睁眼,叫声也是细声细气的,徐灵鹿一见就心软的不行。   后面给阿润冲羊奶,做猫饭都是他自己动手,不会弄就一点一点学。   不过阿润聪明,身体也强壮,即便徐灵鹿是个新手猫奴,刚开始不是很熟练,也没出过什么问题。   小猫咪更是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用猫砂盆。   至于什么啃纸箱呀,抓家具呀,乱撒尿之类的事情,从来没有出现过。   即便将玻璃水杯放在桌子的最边缘,第二天早上依旧能完好无损的待在原处。   等阿润再长大一些,甚至学会了自己使用抽水马桶,就更加省心了,身为铲屎官的徐灵鹿连屎都不用铲了。   除了生理上不可抗的掉毛有点麻烦之外,在养阿润的过程中,小天师几乎从未感受到其他铲屎官经常体验到的那种‘甜蜜的烦恼’,可以说是喂养体验极好了。   可最近阿润变得有些怪怪的。   徐灵鹿在东院单独辟出一间小屋子做药房,晾草药,磨药粉,炼制丹药都在这间房子里。   房子设置了结界,除了他自己和阿润别的生物都进不来,最近他就天天猫在房间里磨药粉,而阿润惯常跟在他身边陪着他。   按小猫咪的习惯,一般会找个一睁眼就能看到徐灵鹿的角落打盹,或者就窝在小天师的脚边,用后背贴贴。   但这次它的行为明显有些不同,先是焦躁的在房间里转着圈圈,每件家具,每个角落都要去蹭蹭挨挨,这种明显兽化用气味圈地盘的行为,之前在开了灵智的阿润身上还从未出现过。   圈完地盘后,小猫咪又跳上了主人摆放药粉罐子的长条桌,蹲在一排秘色瓷罐子前瞪着蓝色的大眼睛专注的盯着最边上那个罐子。   徐灵鹿以为阿润在研究罐子上的花纹,便没有在意,出门的时候还开玩笑道:“阿润可要好好帮我看东西哦。”   他前脚才踏出药房的门,后脚便听见屋里‘啪’的一声,似乎是瓷器碎裂的声响,徐灵鹿连忙返身回去,桌子最边缘的那个小瓷罐已经摔在了地上,刚磨好的药粉和瓷器的碎片混在一起,散落一地,而阿润蹲在桌角,盯着自己抬起的右前爪,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徐灵鹿还以为是阿润不小心碰掉了罐子,赶忙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温声嘱咐,“千万别下来啊,地上全是瓷器的碎片,小心扎到你的小肉垫。”   听到主人温柔的语气,阿润委屈的‘呜’了一声,在桌子正中间把自己缩成了一个毛球。   打扫完碎片和药粉,徐灵鹿上去撸了两把猫头,“怎么还难过上了,又没怪你,你没扎到就好。”   阿润‘咪哩,喵嗷’的一通输出。   主人你不懂!不是不小心,是我故意把它拨下去的,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爪子了,是不是要退化了呀,呜呜呜呜。   “没事,就是一罐药粉嘛,明天重新磨过就好了,刚好可以锻炼一下。”徐灵鹿人同猫讲,然后展开双臂问小猫咪,“要不要抱抱?”   “呜~~喵!”   要!   虽然刚才那一长串喵语没听懂,但这句肯定是要抱的意思,小天师一把捞起还在桌上郁闷的小猫咪,颠了两下才抱稳,边走边在心里嘀咕,阿润好像又胖了呀,感觉可以炖了。   本以为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的小插曲,徐灵鹿便没有放在心上,可谁知阿润逐渐猫化,之前没体验到的甜蜜的小烦恼全来了一遍。   以往刚到亥时就要‘喵喵’催着徐灵鹿上床,做一只早睡早起健康作息的小猫咪,如今大半夜一双蓝眼睛还瞪得跟铜铃似得。   徐灵鹿睡着睡着,就被卧房里一阵‘咚咚咚咚’的声音吵醒,挣扎着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发现有一团黑影正在卧房里上蹿下跳,肥胖但是敏捷。   再摸一下身侧,自己的猫型恒温暖水袋已经消失了。   “阿润?”徐灵鹿语气中满是疑惑的冲着屋里那坨黑影发问。   黑影身型一僵,颤抖了几下,然后‘咪呜咪呜’的从打开的窗户中,跳出了卧房。   呜呜呜呜呜,主人,我也不想深夜跑酷的,但是精力实在过剩,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而且再不出去,我就要抓花你好不容易搞来的红木架子床了!   徐灵鹿惊讶的看着它跳窗出去,慌张的披了外衣穿了鞋子也跟着出了门。   就见阿润正抱着院中最粗的树干子,疯狂抓挠,见主人出门看它,仿佛忽然醒了一般,‘咻咻咻’几下窜到了树上,羞的用一大片树叶把自己遮了起来,只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死气沉沉的垂着。   “怎么了,阿润?”刚刚睡醒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徐灵鹿嗓音有些微哑。   小尾巴尖尖有气无力的小幅度甩了两下,算是给主人一个回应。   “健康作息的小猫咪,今天怎么大半夜不睡觉呢?”徐灵鹿好笑的看着树叶里伸出的大尾巴打趣。   那条尾巴用力的左右‘啪啪啪啪’的大力甩了几下,旁边的枯叶都被它甩落了几片,看起来是对主人的调侃很不满了。   徐灵鹿见它一时半会不愿意下来,回屋取了件披风裹上,也出来坐在台阶上,陪着阿润。   北方初春的夜晚还透着浓重的凉意,月光冷冷清清的,照的整个小院浸在一片冷色调中。   阿润皮毛厚实,加上最近都比较燥,还不觉得,徐灵鹿坐了一小会就支撑不住了,两只手互相搓着取暖,时不时还要给有点僵的指尖哈上两口热气。   傲娇小猫咪虽然对自己的行为又羞又恼,一时间无法面对主人,但也不忍心一向怕冷的主人在寒夜里受冻,又甩了两下尾巴后,就试探着从树干上溜了下来,一头扎进了徐灵鹿怀里,猫脸埋在胸口,不出来了。   徐灵鹿把小猫咪抱了个满怀,熟悉的温暖又回来了。   他一边撸着阿润手感极好的背毛,一边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喵~呜嗷~”小猫咪的声音闷闷的,黏黏糊糊。   阿润好热,好难受,但是又控制不了。   “我摸着也没什么问题呀,刚才差点以为你中邪了。”小天师依旧没心没肺。   “呜!喵~~”   没有中邪!坏主人!   “算了,再观察看看吧。”徐灵鹿抱着阿润站起身,因为怀里这二十多斤,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   “阿润,你是不是又胖了?”小天师小声哔哔。   “哈!”小猫咪愤怒。   我这是健壮!   最终在太阳快要露头的时候,徐灵鹿抱着自己的猫型恒温暖水袋补了一个回笼觉。   除了第二天黑眼圈重了点,哈欠多了点,影响不大。   但下午时,他看见阿润盯着一面白墙端详了一会,凑上去嗅了嗅,闻完了似乎觉得不太满意,又用脑门顶上去蹭了蹭,再嗅闻,还是觉得不满意。   于是小猫咪对着那堵白墙,侧身抬起了后腿,打算把尿液喷在上面,彻底留下自己的气味,好昭告所有的小母猫,这里有一只健壮,强大且好看的小公猫,还没有老婆。   这泡尿最终是没撒出来。   已经将后脚支在墙上的阿润,忽然一个激灵,把腿放下,回头正看见徐灵鹿目瞪狗呆的看着它。   脸皮很薄的小猫咪被抓了个现行,‘呜~~~’的哀嚎一声,面对墙角,把自己缩成一坨,彻底自闭了,任徐灵鹿怎么喊它,都一动不动,好似一张奶咖毛绒毯。   徐灵鹿坐在旁边连哄带骗,劝说了老半天,小猫咪都不肯将头转过来。   在心爱的小主人面前,控制不住自己差点呲尿什么的,实在是太超过了,傲娇小猫咪承受不了这种打击。   直到徐灵鹿说的喉咙冒火,开始咳嗦,阿润在听到小主人的咳嗦声时,耳朵尖抖了抖,然后悄咪咪的把贴着徐灵鹿那一侧的耳朵转向了小主人的方向。   小主人身体不好,阿润担心。   徐灵鹿见这招终于有点作用,毫无愧疚感的开始利用小猫咪关心的情绪,怕自己演技不好被识破,就把头偏转过去,用手掩唇,凶猛假咳。   等转过身时,阿润已经解除了自闭,乖巧的蹲坐在他身前,一双蓝色的眸子饱含担忧的望着他,徐灵鹿的心顿时融化,捞起小猫咪抱回了空间。   将阿润放在桌上,一人一猫再次严肃对坐。   阿润表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不敢对视的眼神和焦躁的刷来刷去的尾巴,还是出卖了它的情绪。   徐灵鹿看着眼前努力装没事的小猫咪,摸了摸下巴,他意识到,作为一只身体强壮,物件齐全的二岁半成年男性猫咪,即使阿润开了灵智,也抵挡不住春季里各种小母猫释放出的荷尔蒙。   徐灵鹿伸出食指,点了点猫咪的小脑门。   “阿润,你应该是……发情了。” 第50章   发……情?   这个词小猫咪不明白,阿润脑袋歪歪,懵懂的看着主人。   “你以后会更加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乱尿尿,说不定哪天还会跟个顺眼的小母猫跑了,留下老父亲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徐灵鹿头上仿佛长出两个恶魔的尖角,“要不……还是割两个吧,反正你有四个,多两个少两个无所谓的。”   “嘶!哈!”刚才还懵懂的小猫咪,呲出尖牙。   这个割蛋警告,它可是从小听到大,休想套路它。   “啧 ,真凶。”徐灵鹿戳戳阿润的脑门。   “呜哇!”要是割你,你也凶。   同是雄性,怎么就不能相互理解呢?小猫咪简直纳闷。   “那怎么办?”徐灵鹿眼睛眯起来,“不然给你找个小女朋友?”   “这里有中华田园猫,狸花猫和狮子猫,阿润你喜欢什么品种?我去帮你绑架一只来。”   “咪呜~”阿润并不是很感兴趣,蔫蔫的把头枕在前爪上。   作为一只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小猫咪,阿润实在没办法随便抓只小母猫来□□,它也想找到自己的梦中情猫,不想凑合。   看着它蔫头耷脑的样子,徐灵鹿大概接收了小猫咪信号,“都看不上呀,算了,我去问问曦梧和锋九,这附近有没有猫妖小女生,我们阿润眼光可高呢,这么挑剔小心一辈子都是单身狗。”   “喵呜!”咱俩都是母胎SOLO,好像谁不是单身狗一样。   徐灵鹿虽然可以和妖精沟通,可也有限制,如果是天地气韵中生出的妖怪,比如垢尝那种的,只要能正常表达,小天师就能理解。   若是动物或者植物化成的妖,则要修出人形,才能沟通。   阿润虽然开了灵智,但还没修出人形,大部分喵喵的内容,徐灵鹿都只能靠猜,结合着一些行为动作和表情,一般大概能理解六,七成,但这句嘲讽居然被小天师准确接受了。   他轻轻弹了一下猫咪脑门,脸上的表情是和阿润如出一辙的傲娇,“那可不一定,要是顺利的话,我马上就要脱单了,你呀……谁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一个猫妖小女生。”   脱单!   这两个字刺痛了阿润的小耳朵。   主人要脱单!和谁脱单?阿润怎么不知道?明明周围并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小姐姐?难道是曦梧?不可能不可能,那会是谁呢?   小猫咪懵了一下,然后就瞪大眼睛开始疯狂的进行‘喵喵喵喵’输出。   徐灵鹿神秘的抿唇笑笑,起身打算走出空间。   阿润就跟在他脚边,不断的喵喵叫,显然是对主人口中即将脱单这个事实非常担心,逗得徐灵鹿实在忍不住,转身抱起来在脑袋上狠狠亲了两口,“小管事精。”   猫猫享受的眯起眼睛,最喜欢小主人亲亲,但享受了一会,又瞬间瞪大眼睛,要是主人脱单的话,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只亲它一个了。   这个问题很严重,小猫咪必须重视起来,要看住小主人,防备陌生人。   这天之后,徐灵鹿发现阿润明显更加粘人了。   以前他出去办事,阿润都是乖乖待在徐府等着,或者自己躲进空间玩,但现在只要徐灵鹿有点风吹草动,阿润的小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   然后快速又无声的出现在主人腿边,先用脑袋撞上去蹭蹭,再用整个身躯贴贴,顺便在主人裤脚上留下一撮猫毛。   如果此时徐灵鹿还不识相的把它抱起来,就发出‘咪呜~~咪呜~~’的夹子声波攻击。   这谁能顶得住,徐灵鹿自然是节节败退,上哪都带着它。   因为最近抱阿润抱得比较多,他感觉自己大臂的肌肉都紧实了一些呢。   甚至连入宫办事徐灵鹿都特地申请带上了阿润。   前两日,魏镜澄派人来寻他,说宫里出了点怪事,常规手段解决不了,想让他进宫看看。   据说好多宫人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小宫女或者小太监,这到没什么奇怪的,皇宫这么大,总有些没见过的人,怪就怪在,和这些人说过话之后,头总是会眩晕上一阵,个别体质差的甚至还会发热,呕吐,夜里频发噩梦。   一开始中招的人不多,大家也就没在意,以为是天气寒凉,着了风寒,所幸症状也不算严重,即便是出现了发热或呕吐,基本一晚上也就痊愈了,便都没放在心上。   可近来中招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私下交流的时候难免会说起自己的遭遇,一来二去竟然发现大家都有同样的情况,事情一下子便严重了起来。   尚宫局和内侍省派人调查,那些曾与小宫女或小太监碰过面的宫人们,居然无一人能想起他们的样貌。   形容来形容去也只有貌美呀,清俊呀这些说辞,没有丝毫价值。   宫中混入了不明身份的人,还是好几个,要是让上面的人知道,那尚宫局和内侍省的管理者通通都得掉脑袋,所以他们立刻将宫中的宫人们排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找到众人口中那些美貌的宫女或者俊俏的小太监。   就在他们即将断定,这可能是由于天气变化,身体不适造成的幻觉时,尚宫局派去调查此事的女官,竟然也遇到了这个传说中的俊俏太监。   小太监长得格外俊美,身形不高,皮肤雪白,主要是那一双眼睛简直好看的让人过目难忘,这样的人大家怎么会想不起他的长相呢?   女官心里正在嘀咕,便感到头脑一阵眩晕,等这阵眩晕的过去,刚才还跟她笑意盈盈说着话的小太监不见了。   并且她刚刚确认自己终生都不会忘记的那张脸,在记忆中渐渐模糊了起来,再细想也就只有一些好看,俊秀这类的词可以形容了。   女官对这位小太监的样貌虽然描述不出,但却言明若是再让她看见此人一定能认出来,那双眼睛她只需看一眼就能确定。   内侍省的公公带着她将大大小小的太监全都认了一遍,除了贵人身边那几位没见到,其余全都见了,也没能找到那双眼睛,之前那个俊美的小太监像是一个幻影般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若不是那女官一向冷静干练,打入宫起就没出过岔子,众人甚至也要以为是她白日里发了癔症。   事已至此,两家都觉得这事自己解决不了了,就把事情上报给了大理寺,宫里的事非同小可,魏镜澄亲自带人去查,结果同样无功而返,事情又推到了黎监证身上。   谁知黎玄辞双手一摊,爽快摆烂,“我只是个看星星的,根本不会捉鬼降妖,找我也没用呀。”   最终还是魏大人走了关系,请徐灵鹿过来解决,小天师便包袱款款的带着小粘人精阿润进了皇宫。   皇宫面积大,人口又多,查起来没那么容易,魏镜澄特地申请了一处偏殿想让徐灵鹿住下,安心慢慢查,此举也许还有点不能宣之于口的私心。   这处偏殿就在他幼时的住所旁边,魏大人成年后便搬出了皇宫自己居住,但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同胞的弟弟,就没将这处宫殿赐予他人,还派宫人按时过来洒扫,房间还保留着魏镜澄当初搬离时的样子,仿佛他不是走了数年,而只是去国子监上了一天的课。   得知旁边那处偏殿也没有住人时,他当机立断,从大理寺搬回了宫里,并向自己的皇帝老哥申请了偏殿的使用权,不能一起同游江南,能暂时当几日邻居也是挺好的,魏镜澄就是如此没有出息。   徐灵鹿被专人直接拉到了宫门口,他要去的是后殿,所以走侧门,下了马车就看见魏镜澄已经在门口迎他了。   “怎么把它也带来了?”魏大人指了指小天师怀里那毛茸茸的一大坨。   阿润听见他的声音,机敏的抬起头,蓝色的大眼睛警惕的看过去。   哦,是个公的,那没事了,应该不是主人要脱单的对象。   魏镜澄也平静的回视了一眼这个过分好看的大毛球。   这只狸奴他见过好几次,每次见到它都像是自己没长骨头一般腻在小天师怀里,有点碍眼,但又不能明着说。   现在就找下人去弄些珍贵的小鱼,晒成鱼干,也不知道能不能将这只肥狸奴从徐灵鹿怀里骗出来。   魏大人觉得自己更为健壮,这份沉重应该由他帮徐灵鹿承担。   想到这里他冲身边的镜二嘱咐道:“镜二去御膳房看看,要是有什么珍稀的小鱼,问他们讨一些来,晒成鱼干。”   镜二???   主子发布的任务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他性子不如镜一沉稳,忍不住问了出来:“大人要鱼干做什么?”   “喂猫。”   喂猫???   镜二一头雾水的领命去了。   阿润在听到‘小鱼干’‘喂’这几个关键词以后,眼中的警惕瞬间化为了欣赏,还很赏脸的对着魏镜澄‘咪~’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嗯,这个大个子两脚兽应该是个好人,单纯的小猫咪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是诡计多端的人类使用的糖衣炮弹。   魏镜澄听到了这声甜腻腻的‘咪~’,也冲着大毛球勾了勾唇角算是回应。   这声甜腻的猫叫和魏镜澄莫名的笑容都被徐灵鹿捕捉到了,他低头看看怀里的大猫,又抬头看看高大的男人。   嗯?你们俩背着我完成了什么PY交易? 第51章   在宫里住下之后,魏镜澄给徐灵鹿申请了令牌,可以自由出入宫内各处,甚至可以进入嫔妃的殿内搜查。   但小天师并没有大张旗鼓去查,而是抱着粘人精阿润每天在后殿转悠。   他也不去贵人们的住所,就在各种往来的道路上转,有时天气好了,还会在御花园里找个无人的亭子休息看风景,悠闲的不像是来查案的,倒像是来度假的。   很快宫人们中间便传开了,说宫里来了一位新主子,长得谪仙一样,应该是哪位贵人将亲戚接到了身边。   传着传着宫人们竟然还起了竞争之心,纷纷争抢说此人是自己主子的亲戚,以此来侧面佐证自家娘娘的美貌。   有了新的焦点,之前关于美貌宫女和俊俏太监的传言很快便被压了下去,过了两天也就无人再去讨论了,仿佛之前发生的怪事真的是因为天凉,那些人得了风寒,随着天气转暖,便烟消云散了,所谓的严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然后怪事就再一次发生了,对方这次下手显得格外谨慎,选在夜里一条幽僻的小路上。   中招的小太监在那一刻以为自己看见了月下的仙子,忍不住和那小宫女多待了一会,结果症状格外严重,大半夜的做噩梦,发癔症,嚎的整个屋的人都醒了。   他在梦中疯狂的挥舞手脚,乱喊乱蹬,几个成年太监都压不住,请太医过来扎了几针才安静下来,第二天依旧在持续的发热。   徐灵鹿隔日早上去了这小太监住的房间,还没进门就感到一股淡淡的妖气。   他尚未做出反应,阿润就从他怀里猛地窜了出去,肥胖且矫捷的冲进了房间,一跃就跳上了小太监睡的大通铺,绕着还在昏睡的小太监一通猛嗅,徐灵鹿在后面追着它喊了好几声,阿润都充耳不闻。   小太监因为发热睡得昏昏沉沉,感觉漏在外面的脸颊,额头和手背都反复的蹭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迷迷糊糊睁开眼想要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在蹭他,不会是房间里闹耗子了吧。   结果一睁眼看见一张毛茸茸的猫脸,正俯视着他,还打算伸出舌头舔他。   “啊!”小太监惊叫一声,整个人都吓清醒了,差点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结结巴巴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这……这……”   “阿润!”徐灵鹿两步追上去,一把捞住行为古怪的阿润,小胖子扭来扭去的不停挣扎,小天师眼见就要抱不住了,后面跟上来的魏镜澄,从他手中将小猫咪接了过去,紧紧的扣在了怀里。   猫咪的手感又软又绒又暖和,魏大人从没抱过这么舒服的物件,一时间竟然有点沉迷,手指伸进阿润柔滑的长毛里,轻轻的揉了揉。   这是什么样的手感?!   也太舒服了吧,难怪小天师整天抱着摸,魏镜澄忽然对阿润整日占据徐灵鹿怀抱这件事释然了,然后偷眼看了看正在询问小太监问题的徐灵鹿。   宠物都如此好摸好抱的话,那主人的手感应该会更好吧。   阿润被揉摸了一会,理智逐渐回归,恍然发现自己被抱在一个不那么熟悉的两脚兽怀里,瞬间就炸毛了。   “喵┗|`O′|┛嗷~~”小猫咪咆哮。   我可不是随便的小猫咪,怎么能没经过我允许就撸呢?   徐灵鹿听见阿润的叫声,担心魏镜澄控制不住,回过头来查看情况。   魏镜澄见他回头,收起了心里那些旖旎的小心思,心虚的咳了两声,又挂上了一副稳重,端庄的面孔,目光沉稳的看着徐灵鹿,右手抱住阿润,左手伸进了腰间的锦袋里,摸出了一把小鱼干。   鱼干还活着的时候是一种小银鱼,皇帝最爱用来做鱼羹吃,味美鲜甜。   这种小银鱼每年只有初春最好吃,要在山涧的冷泉里去捕,经过一个冬天,鱼的肉质纯净脂肪又多,所以就算晒成鱼干也有种油润的口感,丝毫不觉得干涩。   魏镜澄捏着鱼干尾巴轻轻的凑到阿润粉嫩嫩的小鼻子跟前,还在炸毛的小猫咪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谨慎的嗅了嗅,有点香呀!   小猫咪转头看看主人,徐灵鹿笑着点头,它又抬头看看这个好人两脚兽,魏镜澄将小鱼干又往前递了递。   阿润再次嗅嗅,实在没受住诱惑,啊呜一口吃掉了,带着倒刺的软嫩舌尖,轻轻的从魏镜澄的指尖擦过,弄得魏大人从指尖痒到了心尖上,忍不住一个接一个的喂了下去。   “有一套。”徐灵鹿笑眯眯的走过来,冲着魏镜澄竖了下大拇指。   很少有不熟悉的人能撸到阿润的,看来这个小鱼干味道应该非常棒,挑嘴的小猫咪才会一直接受投喂。   见小主人过来,阿润扭了扭肥美的身躯,打算从好人两脚兽的怀里出来,换到自己主人怀里,但挣扎了两下,纹丝未动,这人也抱得太紧了吧。   “咪呜~”阿润向自己小主人求救。   快给猫咪接过去!   徐灵鹿抿唇偷笑了一下,在猫脑袋上撸了一把,“你吃了那么多小鱼干,肯定又重了,抱不动!”   小天师丝毫没有要接手的意思,难得有人能帮他抱猫,是时候让手臂休息休息了。   惨被主人抛弃的阿润,震惊的猫嘴的合不上了,呲出两颗小尖牙,一付傻呆呆的样子,魏镜澄默默的换了只手,这狸奴真沉,单手抱了会,手臂竟然有点发麻了。   阿润见挣扎无用,就乖巧的偎在好人两脚兽身上,虽然触感比主人硬一些,但是视角比主人高出许多,也不赖。   “怎么样?”魏镜澄开口询问。   “还是那番说辞,没什么新鲜的。”徐灵鹿戳戳小猫咪屁股,“不过应该可以确定是妖了,根据阿润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只猫妖。”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想到阿润刚才不受控制,跳到大通铺上不断嗅闻小太监那不值钱的样子,小天师面色古怪,“恐怕还是只小母猫。”   “妖气我已经标记下来,接下来我们都不用做什么,放阿润出去找就行了,它肯定比我们更想找到。”   “是不是呀,阿润?”徐灵鹿朝着阿润挑了挑眉毛。   “咕~”阿润闷闷的哼了一声,把头彻底埋在魏镜澄臂弯里,不露面了。   想到刚才差点去舔床上的那个两脚兽,阿润就觉得臊的慌,小猫咪也是有羞耻心的,害羞( ω )。   既然已经确认了目标,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徐灵鹿和魏镜澄带了几个随从跟在阿润后面遛弯,一向娇气的小猫咪这次也不用抱了,一边在最前面巡查,一边谨慎的嗅闻着,生怕错过了之前那让它躁动不安的甜美妖气。   一直从午后逛到傍晚,走了大半个皇宫,徐灵鹿感觉自己腿都走细了一圈,阿润都没什么反应,就是因为走路过多,累得有点喘。   众人打算逛完眼前这个区域,就回去休息,明天再继续。   这片建筑在皇宫的西北角,非常偏僻,除了住在其中的人和伺候的宫人们,平日里几乎没有人会来。   因为这里住的都是些前朝留下的妃嫔们,若是没有事,自然没人愿意过来。   此处虽然不是冷宫,但冷清的程度却一点也不比冷宫差。   几人行至殿门口准备绕着这处偏殿转一圈便回去休息,殿门却从内部被推开了。   老旧而沉重的木头大门,连续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听的人牙酸。   而从门后出来的人,却让众人眼前一亮。   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长的清丽可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宫女服,一双大眼睛懵懂又警惕的看着殿门外这群陌生人。   双方彼此打量了几眼,那小宫女就开始往殿内的院子里退去,魏镜澄俯身贴在徐灵鹿耳边说,“这姑娘有问题,她不认得我。”   到不是魏大人自恋,宫人入宫后,带教的上峰都会教导,第一条就是切记不能冲撞了宫里的贵人,要拿着画像一个一个认过去,见了画上的贵人就要行礼问安,还要懂得避让,魏镜澄虽不在宫里长住,但贵人名单上绝对有他一位。   这个小宫女见了他不仅不行礼问安,甚至不知避让,敢直视他,说明这个宫女根本没有受过训练。   魏镜澄跟徐灵鹿说话的同时,给旁边的侍卫打了个手势,几个侍卫上前,本来是想按住小宫女的,可走到了近前,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好几个人摔做一团,只有一个侍卫,用佩刀抵住了小宫女打算关上的殿门。   那小宫女见殿门无法合上,也不过多的纠缠,转身就往殿内跑去,还不等侍卫们缓过劲来去追,一个毛乎乎的团子就快速的闪了过去,顺着殿门的缝隙,追进了殿内。   等徐灵鹿给几个侍卫一一解了晕眩,众人也跟到殿内的小花园里。   只见阿润朝着一只毛发纯白的猫咪飞扑了过去,仗着自己的体型更大,更健硕,把那只白猫压在了身下。   背上的家伙太胖了,白猫一时被压确实挣脱不得,好在它灵敏矫健,扬起前爪,扭转过来照着阿润那张好看的猫脸就是一爪子。   白猫的指甲异常尖利,还带着回钩状,众人仿佛能看见那锐利的指甲上闪过一丝寒芒。   阿润最在意它的脸,这一爪子要是被挠结实了,估计那张漂亮的小猫脸是不能要了,所以它不得不松开了压制往后面撤,堪堪保住了自己的小脸蛋,可耳朵尖尖却被白猫的指甲刮到了,一大撮咖啡色的毛毛被抓的掉了下来,绕着两只猫咪胡乱的飞舞着。   看着自己被抓掉的毛从空中飘下来,阿润心疼,那是它耳尖立起来的那一撮毛,最好看了,现在没了!   “嘶!哈!”阿润把两只耳朵都紧紧的贴在脑袋上,冲着不远处的白猫呲牙。   “嘶!哈!”白猫也毫不示弱的吼了回去,还非常挑衅的抖了抖自己的耳朵。   刚才趁着阿润躲闪的功夫,它已经跑出了一小段距离。   两只猫咪绕着圈圈谨慎的对峙着,后面的人类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一种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帮忙的焦虑。   只有徐灵鹿一人兴致勃勃的看着猫咪打架,甚至恨不得能抓把瓜子边嗑边欣赏。   啧啧啧,果然,雄性动物都要通过展示自己的强壮和能力,才能得到伴侣的青睐。   阿润,冲鸭!能不能追到猫妖小姐姐可就全看你自己了。 第52章   阿润这种从小开了灵智被娇生惯养,好吃好喝伺候大的家养猪咪,按理说应该不是白猫的对手。   从现实状况上看也确实如此,阿润到底是只绅士的小猫咪,打起架来不用爪子挠也不上嘴咬,全程都是靠着自己的体型优势去压制。   小白猫就厉害多了,它经常假意逃跑,引诱阿润去追,等阿润到了近前又转身一爪子挠过来,然后阿润就失去了它一撮奶呼呼的毛毛。   打的时间久了,白猫没什么大损失,倒是阿润被挠的猫毛满天飞,幸好它是只长毛猫咪,有厚厚的毛发做保护,才只是被抓掉了毛毛,没有伤及皮肉。   殿内的花园不大,两只猫打着打着,阿润就把小白猫怼到假山前面,断了后路。   白猫不断的挥舞着爪子,不让阿润再靠近。   被挠的次数多了,阿润也逐渐放弃了绅士,开始学着白猫上爪子挠,但它揣手卖萌还可以,打架的速度还是差很远,朝着白猫一爪子挥了过去。   白猫退无可退,但足够机敏,一口咬住了阿润挥过去的前爪。   这一口咬的结实,阿润疼的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从鼻子里喷出了两道粗气,生生忍了下去,接着翻身利用自己的体型优势压住白猫,一张嘴咬住了白猫后脖子的一块软肉。   猫咪生下来后会被猫妈妈叼着后脖子走来走去,所以后颈处有一块肉是感觉不到疼痛的,被咬了也只是被限制行动,并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阿润自己虽然右前爪被咬了4个小血洞,但还是没舍得伤害猫妖小姐姐,所以才选择叼咬没有痛感的后脖子,就算是打架,也依然是只温柔的小猫咪呢。   白猫被咬住了后颈,彻底动弹不得了,就干脆瘫在地上,咬着阿润前爪的嘴巴也松开了,大口喘着气。   打小看到大的儿子第一打架就打赢了,徐灵鹿还没来得及给阿润点赞,就看见白猫身子底下流出一股血来。   从血量来判断能看出这伤口肯定不小,可刚才打架的时候,阿润根本就没伤到小白猫呀。   难道是不小心磕碰到哪里了,划出了伤口?   猫咪体型小,对于它们来说一次流出这么多血液已经算是很危险的事情了,徐灵鹿不敢怠慢,从百宝囊中掏出了上好的止血药,这小白猫搞不好是他未来儿媳妇,可不能出事。   小天师攥着药罐子,赶到假山旁边,给地上的小白猫下了个定身咒,“阿润,好了,过来吧。”   看见主人过来,阿润松开叼着白猫后脖子的嘴,委屈又娇气的‘咪~’了一声,然后抬着被咬到的右前爪,用另外三个爪子跳到徐灵鹿旁边,重心不稳的一脑袋怼在主人小腿上,举高受伤的爪爪‘咪呜咪呜~’的撒娇让主人看。   徐灵鹿实在拗不过这个小撒娇精,又心疼自己儿子,只能先给阿润的四个小血洞上涂了药粉。   药粉一涂上去,血马上就止住了,火辣辣的疼痛也立刻消减,就连伤口周围的红肿也肉眼可见的在消退了,阿润终于又把它的又前爪放在了地上。   三两下处理完阿润的伤,徐灵鹿在白猫身边蹲下。   “哈!”白猫虽然中了定身咒,但也只是身体不能行动,不妨碍它朝着徐灵鹿呲牙威胁。   虚张声势小猫咪,徐灵鹿当然丝毫不在意,上手就准备去查看小白猫的身体,当手实实在在摸到小白猫身上那一刻,小天师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猫,居然如此瘦!   他的手第一下落在小白猫的背上,和阿润柔软无骨的区别很大,它的脊骨明显,甚至结结都清晰可辨,皮毛也没有丰盈水滑的感觉,而是涩涩的有些扎手。   不应该呀!这小猫咪明明看上去圆润健康,颜值超高,它是典型的狮子猫,长毛,毛色纯白没有一丝杂色,一双眼睛倒是和阿润很情侣也是碧蓝色的,相比于阿润的大圆脸盘子,她的脸相对小一圈,不长,是个小圆脸,还有一个尖尖的猫下巴。   但手一摸上去,明显货不对板,如果猫咪这么瘦的话,看上去肯定形销骨立的,哪会有现在这么好看。   见白猫身型如此消瘦,徐灵鹿便解了它的定身咒,但猫咪没有任何逃跑或反抗的动作,似乎是刚才那一番打斗已经耗尽了它最后的力气,只是继续躺在地上。   “你用妖气包裹,改变了自己的外貌?”徐灵鹿一边翻找伤口,一边问小白猫。   白猫扬起蓝色的眼睛打量了这个正在翻看它的人类一眼,随即又垂下头,没有出声,继续喘着气,它感觉这个人类并不会伤害它。   徐灵鹿从小白猫的脖子开始检查,等摸到后腿时,再一次愣住了,猫咪后腿上的毛有一块没一块的,还有成片的伤口,有的已经结起了血痂,摸上去又硬又刺手,这伤口的手感很奇怪,不像是和动物打架打的,倒像是用刀子一片一片割的。   再往下就摸到了一片黏黏糊糊的温热的液体,原来是因为和阿润打的比较激烈,猫咪后腿上刚结了一层薄痂的伤口再次崩开了。   见白猫的真实情况居然这么惨烈,徐灵鹿摸在猫咪后腿上的手都是抖的,作为家里有猫的人,他实在无法平静的面对这种情况,心里又愤怒又疼,连眼眶都红了。   他颤着手,将药粉涂在出血的地方,大概是因为手抖碰到了伤口,猫咪疼的抽搐一下,发出了‘呜’的一声闷哼,是那种疼到极致还要拼命隐忍的声音。   这声闷哼像是戳在了徐灵鹿的心尖尖上,小猫咪怎么能遭这种罪?!情绪一时激动的小天师没忍住,两滴泪水‘啪嗒,啪嗒’刚巧砸在小白猫身上。   人类的泪水中含有盐分,对于猫咪来说气味独特,很容易就能被捕捉到。   白猫和不远处的阿润几乎同时发现小天师掉了眼泪,原本还警惕傲娇的白猫,轻轻晃了晃尾巴,将一小段尾巴尖搭在了徐灵鹿给它上药的手腕上,阿润支着一条前腿,一瘸一拐的扭过来,先蹭了蹭自己主人,然后围着躺在地上的小白转着圈圈。   也许是因为之前经常跟其它猫打架,阿润一过来,白猫就警惕起来,搭在徐灵鹿手腕上那一小截尾巴都僵直了。   徐灵鹿抬手抹了一把眼睛,觉得被两只小猫咪看见自己掉眼泪有点丢人,刚抬头就看见阿润在绕着白猫转圈。   “阿润,别再骚扰人家小姐姐了啊。”徐灵鹿冲着自家猫咪嘟囔。   之前阿润刚追着白猫进来的时候,徐灵鹿想着这只白猫怎么说也是能化成人形的猫妖,武力值肯定要比阿润强上许多,自己就在旁边看着,要是阿润实在不敌,要吃什么大亏,就及时出手帮忙。   结果小白猫和阿润势均力敌,打的有来有回,阿润甚至能稍稍的占一些上峰,徐灵鹿还以为白猫对阿润也有些意思,故意留了一手,不忍心真的伤了阿润。   没想到终究是自己普信了,人家猫妖小姐姐是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单纯就是因为身受重伤,体力不支,打不过而已。   看来阿润在这个发……情期是没什么指望了,还得继续孤寡。   发出一声老父亲的遗憾叹息,徐灵鹿正打算再喊一声阿润,结果小猫咪绕到了白猫的脸前面,直接‘吧唧’一下,亲在了白猫的脑门上。   徐灵鹿略惊呆,这死孩子怎么还学会骚扰了呢?子不教父之过,是时候拎着后脖子揍一顿,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猫生了。   打是舍不得打的,小天师决定要是阿润被白猫小姐姐挠了,他一定不会出手善后的。   没想到无端被亲的小白猫,不仅没有挠人反而放松了身体,甚至任由阿润反复在刚才亲过的地方舔舐。   这就勾搭上了?!震惊老父亲!   徐灵鹿感觉自己手更颤了,再摸到白猫的身体时,却知晓了原因,刚才自己的傻大儿给人家渡了一口妖气。   妖丹和妖气是妖修最珍贵的东西,阿润现下还没修出妖丹,能给一口妖气已经算是十分慷慨了,它的妖气作用并不逆天,没法让猫妖小姐姐一息之间恢复健康,但却能让白猫好受很多,身体不再因为疼痛而抽搐,气息也不再粗重而是慢慢的平缓了下来。   见白猫不再那么痛苦,阿润才恋恋不舍的走回主人身边,傲娇挺胸求夸奖。   徐灵鹿心里腹诽,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给人家老大一口妖气,我儿子真是个不值钱的铁憨憨。   但表面上完全是鼓励教育,伸手揉了两把猫脑袋,“阿润真不错!很会!”   事件的罪魁祸首既然已经找到,便可以收工了,魏镜澄让他那几个没用的侍卫去找了一个透气性还不错的藤条箱,打算将白猫暂且关在箱子中带走。   白猫毕竟是妖,徐灵鹿担心它暴起伤人逃跑,让阿润看住,自己过去取了箱子,叫侍卫们留在原处,只由魏镜澄陪着一起过去装走白猫。   结果还没到猫咪跟前,忽然从内殿跑出一个女子,直直奔着他们便过来了。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了,月亮也隐在乌云后面,从远处看不清她的具体样貌,只见她半散着发髻,可见之前是已经睡下了,却又忽然跑了出来,焦急的连最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竟然披头散发来见外人。   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跑过来,魏镜澄跨上前一步,把徐灵鹿挡在身后,那女子跑到两人近前,居然‘噗通’一声,跪在了两人身前。   这一举动将徐灵鹿吓了一跳,他还没缓过神来,女子又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颤抖,带着恐惧和哀求,“二位大人,是梨白伤了人吗?”   “它只是个畜生,不通人性,若是要责打,刑罚,罚我就好,都是因我管束无方,才导致这个结果,我自愿领罚。”   “求二位饶梨白一命,我日后定将它管在寝殿中,不会让它再出来伤人了。”   话音一落,她起身看了魏镜澄和徐灵鹿一眼,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上满是泪痕。   眼见这女子要再次磕头,徐灵鹿从魏镜澄身后闪出来,上前一把扶住,哪敢让她这个头再磕下去。   女子身上有点公德,应该做过不少善事,这一跪一磕头已经给他和魏镜澄身上加了一层因果,要是再受她一下,怕是要折寿了。   “这位……”徐灵鹿不认识宫里的人,想称呼又顿住了。   “竹太妃。”魏镜澄在旁边提醒他,他也是刚刚在女子抬头时,才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居然还是位太妃,小天师感觉自己今日收到的惊吓太多,太妃难道不是那种雍容华贵,气场强到你看见都忍不住想拐弯逃跑的形象吗,眼前这个也太落魄了吧。 第53章   “您先请起。”徐灵鹿想将跪在地上的竹太妃搀扶起来。   但太妃执意要跪在地上,徐灵鹿力气小,一个人居然拉不动,魏镜澄便走过去想和他一起将这位太妃扶起来。   魏大人才刚刚靠近竹太妃,本来躺在地上休息的白猫忽然窜了起来,向他们跑过来。   它动作实在太快,阿润想要拦截,也只是咬掉了尾巴尖上的一撮毛。   白猫跑过来挡在了魏镜澄和竹太妃之间。   这个人类的气场过于强大,它没有发出声音威胁,而是沉默的弓起了脊背,就连胡须也向下垂落,这是一种标准的攻击预备姿势。   竹太妃见白猫过来,甩脱了徐灵鹿的手臂,一把将白猫揽在怀里,俯下……身子紧紧护住,“两位大人,都是我的错,要罚就罚我,这畜生本能护主,莫要怪它。”   徐灵鹿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越发纳闷,他本来以为白猫是没有主人的,身上的伤口也是被人类虐待所致,所以白猫痛恨人类才会在宫中作恶,却没想到半路冲出个竹太妃。   她应该是这只小白猫的主人,且对猫咪非常宠爱,宁可自己挨打受罚,也要将猫咪护住,那白猫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这竹太妃看上去似乎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所以小白猫用妖气包裹自己,幻化出健康的模样,恐怕就是因为想要骗过竹太妃。   徐灵鹿脑子瞬间就像被闪电击中一般,想起一种可能性,他回忆着白猫后腿上那成片伤痕的触感,问了还护着猫咪跪在地上的竹太妃一个问题。   “太妃近日,身体可还康健?”   这个问题听上去和整件事全无联系,众人都莫名的看向徐灵鹿。   竹太妃一脸茫然的思索了片刻,不懂他为何要如此发问却还是照实答了,“前段时日不行,病的连床都下不来了,但近些日子又逐渐恢复了过来,应当是已经痊愈了。”   她专心致志的回答问题,倒是没注意,从徐灵鹿将问题问出口时,怀中的猫咪就一直在颤抖。   徐灵鹿心中大概理清了是怎么回事,便提议先将梨白带走,今日太晚了,明日再来处理此事。   竹太妃仍旧是把梨白扣在怀中不肯放开,宫中的人说话哪里能信,她吃过太多亏,说不准今日把梨白交出去,明日连尸体都寻不到了。   见她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徐灵鹿拼命给旁边的阿润使眼色,赶紧的,过来卖萌,讨好一下,这位也许是你未来的丈母娘。   阿润的蓝眼珠子微微向上翻了一下,跛着腿走过来,准备出卖肉……体。   柔软的毛发擦过竹太妃的手背,她诧异的抬起头,正看见一张圆润乖巧的猫脸,圆溜溜的蓝色瞳孔盯着她,见她抬头看过来,脑袋歪向一边,冲着她黏黏糊糊的‘喵~’了一声。   “这狸奴长得真俊!”竹太妃虽然心里又惊又怕,却还是被阿润的颜值征服了。   “太妃娘娘,您看,这是我养的。”徐灵鹿也学阿润歪着脑袋,一脸诚恳的看着竹太妃,“所以您不用担心梨白的安全,它若是现在跟我走了反而更好,留在您身边更不安全。”   竹太妃虽然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莫名就是信了,其实她养梨白这么久,心里多少知道梨白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大人可否答应我绝不伤害梨白。”   “我答应。”徐灵鹿蹲下……身,用手指戳戳阿润的猫屁股,“若是太妃娘娘还不安心,我把阿润留下给你做抵押。”   “咪!”阿润回头瞪了主人一眼。   卖萌已经很羞耻了,才不要留下当猫质。   但这一举动无疑安抚了竹太妃,她眷恋的轻轻用脸颊蹭了蹭身下的梨白,慢慢的抬起了身子,将怀中的梨白让了出来,然后起身对徐灵鹿鞠了一躬,退到了后面。   地上的梨白依然紧张的缩成一个小团,阿润先上前,用脑门顶了顶它,熟悉的妖气让白猫放松了一些,徐灵鹿伸手过去将它抱了起来,也没有被抓挠。   怀中的重量有些压手,显然不是徐灵鹿刚才摸到的体型应该有的重量,他矮下……身子在白猫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放松吧,她已经看不见了。”   白猫听到后,轻轻颤抖了一下,扭过头试图再看一眼自己的主人,发现确实被徐灵鹿的怀抱挡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之后,它这才慢慢的放松下来。   怀里的重量骤然减轻,梨白渐渐的收回了自己的妖力,变成了真实的样子。   圆润的脸庞变的瘦削深陷,柔顺的毛发变的黯淡刺手,就连之前神采奕奕的蓝眼睛也失去了光泽,仿佛蒙着一层灰色。   最惨不忍睹的还要数它的后腿和前肢,后腿上密密麻麻成片成片的伤口,不深但数量很多,新伤旧伤累积在一起,几乎已经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了,而前肢在肉最多的地方,也有着类似的伤口,不算太多,可也能想到象皮肉被割掉时,有多疼痛。   徐灵鹿看着梨白的一身伤,想到它说不定还要受罚,眼眶又要发红,为了缓解情绪,回头看了自家猪咪一眼,阿润正在魏镜澄小腿边轻蹭。   它打架也累了呀,主人抱了别的猫咪,可是阿润也不想自己走路,于是只好找另一个顺眼的两脚兽当坐骑。   魏镜澄当然很愿意,抱起阿润和徐灵鹿并肩而行。   注意到小天师的情绪有些低落,魏镜澄一手抱着阿润,另一只手像撸猫咪一样揉了揉徐灵鹿的脑袋。   小天师精心打理过的发型,被他大手一揉,瞬间有些凌乱,一些碎发毛毛炸炸的不再服帖,“干嘛?!”   “你莫要太担忧,我会去向皇兄请愿,尽量不责罚它。”魏镜澄低声允诺,“心里好受些了吗?”   徐灵鹿看看自己怀里凄惨无比的小白猫,又看看魏镜澄怀里油光水滑的阿润,更加心疼梨白了,闷声回答,“没有,还是挺难过的。”   魏镜澄的心忽然就慌了,这要如何是好,又是他未曾经历过的人生经验,“那要如何,才能让你好受些?”   “下来点。”徐灵鹿贼兮兮的对他说。   魏大人依言弯下腰靠过去,一只纤白修长的手在他脑袋上也乱揉了一气,甚至有几缕发丝从银冠中脱了出来,垂在面颊旁边。   这下次徐灵鹿算是开心了,又摸了摸怀中的梨白,故意调戏魏大人,“头发真硬,还没有梨白好摸。”   魏镜澄被他小小的欺负了一下,也不恼,丝毫不见平日里那种不容近身的强大气场,只是跟徐灵鹿靠的更近,散落的发丝,从小天师细嫩的脸颊擦过,有点痒。   “灵鹿可知道,在我朝若是将男子的发髻弄散,以后便要日日为他束发。”   徐灵鹿感觉自己脸颊上被发丝刮擦出的痒意,猛然钻进了心里。   他将自己拽出的那缕发丝,轻轻的绕在魏镜澄的发髻上,然后欣赏了一下,冲着愣住的魏大人笑了笑,轻声说,“我束发的手艺不好,若是今后束的不好看,魏大人可要多担待呀。”   这句话说得魏镜澄心跳入擂鼓,他冲动中想直接牵住徐灵鹿的手,还想追问这话里的含义,可看着后面不远处跟着的碍眼侍卫们,到底还是把这股冲动按了回去。   破案处理公事时才思敏捷,能快速理清思路,还能轻易看穿人心的魏大人,一整晚都没想明白,徐灵鹿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愿意与自己携手共度余生,可他连声‘镜澄’都叫不出口。   几乎纠结了一整晚的魏大人第二日差点起不来。   而第二日没能下床的还有一个人,便是竹太妃。   之前身体的好转让她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却不了病情反扑犹如山倒,只是一日一晚,居然就虚弱的又下不了床了。   直到魏镜澄等人过来,竹太妃依旧无法起身,只是让侍女整理了仪容,勉强在内寝待客。   屋子里遣退了其他人,只有徐灵鹿,魏镜澄,太妃和两只猫咪。   看着昨晚还面色红润很有元气的竹太妃一夜之间就变成惨白灰败的样子,徐灵鹿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因为要来见主人,他怀中的梨白又动用了妖气变回了健康的样子,徐灵鹿将它放在竹太妃榻前的凳子上。   梨白刚在凳子上稳住身形,就去蹭了两下竹太妃的手。   太妃想摸摸梨白的脑袋,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沉的抬不起来,白猫感知到了她的想法,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手,硬生生将太妃的手顶在了自己脑袋上就这么架着,主动让她摸。   徐灵鹿眼圈又开始发热,这事情的结果,也不知道她们受不受得了。   “唉,梨白你撤了妖气吧。”徐灵鹿对着凳子上的白猫说,“终是要面对的。”   竹太妃感觉掌心下的猫咪身子一僵,然后慢慢变了模样。   按道理说,亲眼目睹这场景,跟自己相处多年的宠物居然是妖怪,竹太妃应该惊惧或愤怒,可她没有。   扶在梨白头上的手慢慢开始颤抖,她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猫咪,视线慢慢模糊,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下来,满含心疼的颤着声音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我的阿白!” 第54章   眼前的猫咪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甚至比竹太妃在宫墙脚下初次遇到它时还要凄惨许多。   原本顺滑,丰盈的白色毛发变得暗淡刺手,一绺一绺的纠结在一起,圆润可爱的脸庞瘦削的有些变形,脸颊深深的凹陷进去,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怖。   但这些都比不上猫咪后腿和前腿上那成片的伤疤来的触目惊心,新旧伤痕交错在一起,有些刚刚结上丑陋的痂,而有些痂才掉落下去露出了新长的粉色嫩肉。   白猫尽全力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想把伤口隐藏起来,但它身上的伤实在是太多了,根本藏不住。   竹太妃的指尖颤巍巍的轻轻碰触了一下那刺目的疤痕,接着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想要伸手去抱住猫咪,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沉重无力,连如此瘦弱的梨白都抱不起来了。   眼见竹太妃越哭越急,梨白怕她再这么哭下去会对身体有影响,缩成一团的猫咪,慢慢的探出了脑袋,用脑门顶了顶主人微凉的手指,本想像往常一样钻进主人怀里,却又想到太妃现在病中,怕压着了她,于是小心翼翼的将下巴枕在了主人的手臂上。   这亲昵的小动作果然让竹太妃的哭声缓和了一些,她虽然在后宫被磋磨惯了,性子淡然还有些懦弱,遇到事情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可梨白与她来说甚至比自己还重要,这事她无论如何也要弄明白,若是有人蓄意伤害梨白,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梨白以后不被伤害。   抚了抚心口,深吸了几口气,用枕边的帕子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竹太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抬眼看向站在床边的两人,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声音中还带着尚未平息的哭腔,却异常的坚定,“魏大人,我的母家虽在先帝时造逢一劫,但却不至于伤筋动骨,水上的兄弟们最是重情谊,许多都跟着我父兄出了朝廷,想来大人也是知晓的。”   \"若是大人愿意帮我护住梨白一世安稳,竹家便是魏大人手中的竹家。\"   竹太妃的身世,昨夜魏镜澄是查过的,确实如她所说,竹家现在虽然没人在朝为官,但在江湖上有很高的地位,他没想到为了一只狸奴,竹太妃竟然给出如此重的筹码。   想当年竹太妃能入后宫且一路升至妃位,与她的家室有很大关系,竹家靠船运起家,在江南一带很有威望,当日先皇能一统江山多少依靠了竹太妃父亲的投诚,若没有太妃家族船队的助力,怕还要多打好几年的仗。   新朝建立之后,先帝也曾想将竹太妃一家调至京城,但竹父在江河上跑惯了,受不住官场上的蝇营狗苟和勾心斗角,辞了进京的大好前程,选择留守江南,皇帝也没强求,封其为江南漕运转运使,虽然品阶比不上京中的官员,权利却是实打实的。   可权利外放久了,总要有一些依仗在手里,在龙椅上坐久了的帝王,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勾肩搭背,一起热血拼杀的兄弟,漕运转运对于处在内陆的云京城非常重要,砂石,铁屑,粮草,盐巴都要经漕运之手,等王朝的局势稳定下来,先帝便对竹太妃的父亲有了忌惮之心。   这就是竹太妃入宫的缘由,为了家族的安稳和繁荣,她嫁给大她二十多岁的帝王,是宫妃也是人质,没有彼此恋慕的两情相悦,只有把控权利的帝王心术。   所幸老皇帝待她算是厚道,一入宫就封了婕妤,加上竹太妃从小在船上长大,性情爽朗坚毅不似一般的高门贵女那样娇柔,这份特别让她很是受宠了一段时间,入宫第三年在无嗣的情况下,升至了妃位。   老皇帝年岁大了,加上早年征战在子嗣上面已经再无可能,这个妃位也算是给竹太妃的一种补偿。   封妃的当晚,吹了一夜的风。   深秋的风打着旋一样将宫殿的角角落落扫了一遍,第二日便是一地的落叶。   竹妃看着窗外深深叹了一口气,虽说她于老皇帝并无情谊,但她年纪轻轻便断绝了后代,再没了有子嗣的可能,正是开花的时节,却如同这院中的落叶一般,早早就没了根。   “扫了吧。”   封妃之后,竹妃得了几日的休沐,不用请安,老皇帝忙于政务没有过来,她母家在千里之外,也没法回去省亲,只能闲在殿中,倚着窗棂看宫人们打扫落叶。   视线是在叶子上,但心思早已飘向了远处广阔的江面,渔人们撒出了大网,小小的她跟在后面兴奋的看着一尾尾银色的大鱼被网出水面,在场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往年的秋正是丰收的渔季,若此刻也能在大船上吹着江风,看着大家收网,该有多惬意。   她正在专心晃神,忽然院中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几个宫女太监围着一团,   “快看,这落叶底下好像有些东西。”   “不知是哪里跑来的狸奴,还活着呢,但是看着好脏呀。”   “哎,你别去动它,这些野着长大的狸奴都有凶性的,万一暴起伤着你可就不好办了。”   “那怎么办?我刚用笤帚戳了戳,它也不动,想来是受伤了,这也赶不走呀。”   “我看干脆打死算了,免得娘娘一会发现怪罪下来,我们都要吃挂落。”一个小太监狠心说道。   其余几人没有反驳,但也没忍心动手,哪怕是畜生怎么说也是一条性命,谁都不想手染鲜血。   刚才提议打死那个小太监咬了咬牙,将手中的笤帚翻转过来,高高举起准备落在那狸奴的背上,趴在一堆落叶中的狸奴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将自己的身子缩成更小的一坨,微微的抖动着,它也想逃,可是实在没有力气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小太监高举着笤帚的手,被另一只纤白修长的手攥住了手腕。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吓得跪成一片,生怕得了责罚,竹妃看着落叶堆里缩成一个小球的狸奴,它身形还很小,应该还没成年,之前似乎是落了水还是淋了雨,全身的毛都纠结在一起,和地上的落叶一般又脏又黄,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她想起以前在船上,为了防鼠类偷吃粮食,都会养上几只猫儿,新鲜打上来的鱼,刨洗干净,鱼身被人们当做饭食,剩余边边角角位置和内脏就用来喂猫。   竹妃年龄小,大事上帮不上忙,父亲就嘱咐她将猫喂好就行,长久下来那几只狸奴被她喂得皮光水滑,各个肥头大耳,猛地一眼看过去都分不清是猫是猪,猫儿对她也最是亲昵,没事便在围在她脚边晒太阳,有时会咪咪呜呜的跟她聊天,有时会在她脚下翻出柔软的肚皮呼噜,竹妃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宛如一群肥胖的跟屁虫。   那群狸奴现在都老了,也不知道它们是否安好,想到这里,竹妃便径直走向了落叶堆中的小猫,一身淡绿绸缎宫装的她,也不在意那猫脏的触目惊心,上前一把将小猫抱在了怀里。   那狸奴猝不及防被抱起来,有些应激,下意识就想伸出爪子抓挠,眼见它发出‘哈’的一声警示,然后一爪挠向竹妃的脸颊,下人们纷纷惊呼出声,竹妃下意识的向后闪躲,但还是没能快过猫爪子。   就在大家都以为要在竹妃脸颊上看见一片血淋淋的伤痕时,竹妃却感觉脸颊被一个稍微有些粗糙的肉垫拍击了一下,接着猫爪缩了回去,小猫将头彻底埋进这个馨香温暖的怀抱中,不动了。   莫名得到了某种认可的竹妃,在一众宫人的劝说中,脸上带着脏兮兮的梅花印子一意孤行的将这只猫抱进寝殿。   皇宫就是这样,竹妃上午在寝殿中捡了只病恹恹的狸奴,到了下午就传遍了整个宫中每个角落。   老皇帝想着她年纪小,耐不住寂寞,既然没有子嗣,有只狸奴陪着也不错,便默认了这件事,他一点头,猫就在竹妃殿中安顿了下来。   抱猫咪回到殿中之后,竹妃没着急去洗它,而是先给小猫弄了些吃的,她是江南来的顿顿都要有鱼,最近又正是受宠的时候,小厨房里养了一大水缸小银鱼,这鱼个头小肉不多,但是细嫩又少刺,最适合用来熬汤煮粥,竹妃让小宫女们弄了两条刨洗干净,用热水汆烫一下,鱼便熟了。   煮熟的小银鱼肉质软烂,她取了个小碟子用调羹一剥一碾鱼肉便全下来了,再仔细的把里面的刺挑出来,就得了一小碟喷香嫩白的鱼糜。   天青色的瓷碟子装着雪白的鱼糜被递到小猫面前,缩在角落里的狸奴虽然没有继续攻击,但对眼前食物依然保持警惕,瞳孔放到最大注视着盘中散发香气的东西,身体却依旧是蜷缩的姿态,看上去没有要吃的意思。   竹妃注意到它脏兮兮的小鼻子轻轻的抽动了几下,抿起嘴角的笑容,悄悄地走到离猫咪最远的角落,坐在椅子上拿起一块棉布缝了起来,表面上是在缝制东西实则是在暗中观察。   同时,另一个角落里的狸奴也在观察她,见竹妃离得远远的,干起了自己的事情,猫咪似乎放松了一些,拱起的背部渐渐塌了下来,蜷缩的身体也慢慢舒展开,它安静的在地上趴了一小会,见人类还在缝东西,并没有注意自己,终于忍不住将脑袋凑到碟子前面嗅闻了好几下。   这碟子里装的东西,好香呀! 第55章   小猫大概是很饿了,此时虽然对人类还是很警惕,但盘子里鲜美的食物与它来说诱惑实在太大了。   第一次嗅闻完之后,它又谨慎的趴了回去,但这次姿态更加放松了,尾巴被从肚皮底下拿了出来,尖端轻微晃动着,异色琉璃般的瞳孔睁到最大继续观察着人类,见远处的人还是自顾自的在做自己的事情,猫咪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嗅闻了食物之后,伸出一截粉嫩的小舌尖,快速的舔食起了盘中的鱼糜。   竹妃余光看到,扬起了唇角,修长的手指将线尾收好,只要吃饭就好,吃了我的饭可就是我的猫了。   两条小鱼并没有多少肉,很快就被舔的一干二净,青瓷的盘子仿佛被刷洗过一般,连花纹中最细小的鱼肉都被猫咪舌头上的倒刺刮得干干净净,竹妃想着万一小猫饿了很久,一次没敢弄太多食物,怕猫咪克制不住,吃的太多反而将自己撑坏了。   猫咪舔完了鱼糜,想用爪子给自己清理一下,洗洗脸,可刚刚舔了一下自己的爪爪,口中的鱼香味就被冲散了,整张猫脸嫌弃的皱在一起,那表情仿佛在说,我好臭哦!   是只很有灵性的小狸奴呢,竹妃心想。   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猫咪大概是在纠结还要不要继续给自己清理身体,又嗅闻了两下自己的小爪子之后,它蔫头耷脑的趴在地上,摆烂了。   竹妃手中的活也做的差不多了,似乎是缝制了一个棉布袋子,她走过去,蹲在猫咪身前,收走了被舔干净的盘子,试图伸手去摸一下小猫的头。   猫咪这次没有再‘哈’她,但依然不肯乖乖被摸,脑袋不停的躲闪,竹妃也不强求,最终用食指轻轻在猫脑门上点了一下便拿着盘子离开了。   外间的两个小宫女已经拆了几件不穿的旧棉衣,将里面的棉絮重新抖散,拍打,晾晒,现下看起来蓬松松的。   竹妃将重新蓬起来的棉絮填进了刚才缝好的那个棉布袋子中,全部填入之后,袋子变成了一个圆鼓鼓的形状,又给填口处封了几针,拍打过后,这个棉布袋子就变成了一个绵软的大碗。   将‘大碗’放在猫咪的旁边,竹妃对着假寐的小猫说,“深秋了,地上凉,给你做了个窝,你以后就睡这个里面。”   说完又试图去摸猫咪的脑袋,小猫眼睛睁开一条缝,闻了闻旁边散发着干净香气的‘大碗’,这次没有躲闪,竹妃欣喜的在它脑袋上揉了两下,便又去到角落里,让猫咪自己适应。   柔软的棉窝对于疲惫又怕冷的猫咪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加上刚才吃了东西,小猫也恢复了一些力气,开始站起身绕着‘大碗’嗅闻。   绕了两圈之后,见这个‘大碗’对自己没有威胁,又用爪子扒拉了几下,依旧没有危险,猫咪试图把爪爪伸进去,卧在里面,可是刚伸进去一只前爪,小猫就僵住了,自己现在这么臭这么脏,这个新窝窝干净又舒服,万一自己卧进去把窝窝也卧臭卧脏了怎么办?   已经探出的小爪又缩了回来,竹妃正在疑惑小猫怎么不进去,难道是棉花填的还不够多或者棉布有什么怪味道,猫咪就转过身来,冲着竹妃发出了见到它以来的第一声,“喵~”   竹妃从小养猫,对小猫们的习性很了解,知道若是猫咪这样叫唤就是有所求,她和仰头看着她的小猫对视一眼,竖起食指摆了摆,“不可以再吃了,等你消化一会,再给你鱼吃。”   “喵~~”不是要吃,我臭,不能睡新窝。   “不是要吃的?那是要干嘛?”竹妃小声嘀咕两句,想起了猫咪刚才的举动,忽然明白了,冲着外间的小宫女说道,“去准备两盆温水和澡豆来,对了,再将御医给的驱虫的药粉撒些进去。”   说完肯定的点了点头,小猫咪应该是嫌弃自己太脏,让我洗它。   猫咪天性怕水,一般的狸奴都很怕洗澡,就连在船上长大的猫咪们洗一次澡都要懵上三五天缓不过劲来,竹妃虽然也嫌弃小脏猫,但不敢贸然的给小猫洗澡,想着脏就脏点,等猫咪适应了再洗它,没想到这只居然不怕洗澡。   想起刚才猫咪舔爪子后,僵住的身影,确实是只爱干净的小猫咪。   宫女们很快端来了两大盆温水,第一盆中还撒了御医特制的药粉,整盆水泛着诡异的绿色和不大好闻的草药味,小猫凑过去嗅了两下,被草药味呛到,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小宫女们被它打喷嚏的样子萌到,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猫咪听到笑声,走向木盆的身影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又走到屋子的角落,将自己缩成一个猫球团了起来。   宫女们面面相觑,这是因为听见她们笑话它,生气了?   这只狸奴未免太有灵性。   竹妃见此情景也忍不住轻笑,这猫心性还挺高,容不得别人说笑,她遣退了殿中的宫女,自己走过去,也不怕被抓,直接把猫捞了起来,猫闻到是她的气味也没挣扎,只是从鼻子中喷出一股粗气,算是回应。   笑着揉揉小猫瘦骨嶙峋的背,竹妃温声安慰着,“不气不气,等我们洗干净,可爱死她们,让她们眼馋,天天看着就是不给摸。”   “咪~”怀中的猫咪眼睛眯起来,是个好主意。   只要猫咪不挣扎洗起来其实很简单,竹妃将澡豆润湿,在猫咪纠结的毛发上轻柔的打着圈,再借着泡沫油脂的润滑用宽齿梳将缠在一起的毛发轻轻的梳开,等第一盆水变成了更加诡异的灰绿色,猫也算从灰黄色恢复成了本来的颜色。   “原来你竟是只白猫?!”   翻新过一遍的猫咪毛色纯白,没有一丝杂色,肉爪和鼻头都是最嫩的粉,再配上一篮一黄的鸳鸯眼,简直可爱的让人心颤。   此刻那漂亮的宛如上等琉璃珠子般的眼眸,斜斜的瞪了竹妃一眼,似乎是在鄙夷她没见过世面,连白色的猫咪都没见过。   竹妃摸摸鼻子,对自己的定位越发的清晰了起来,赶忙上前将主子捞出来,放进那个清水盆子里,再把猫咪身上残留的泡沫和药水洗掉。   在洗的过程中,她特地留意了一下猫咪的身体状况,猫虽然很瘦,哪哪一摸都能摸到骨头,但好在身上没有什么太严重的伤,也没有皮肤病和虫子,有些细小的抓伤或者擦伤,大概是和别的猫咪打架时留下的,擦些药膏应该很快就能好。   洗白白的猫咪从水盆中跳出来,冲着竹妃歪着脑袋“喵!”了一声。   竹妃一时没明白猫咪的意思,也歪着脑袋回看猫咪。   “喵!”猫咪声音更大了,还朝着竹妃抬了两下头。   谁让你学我了?我是让你往后退。   这次竹妃懂了,站起来后退了好几步,刚刚站定,就见澡盆前的猫咪猛地摇晃身体和脑袋,周围的地上被它晃出一地的水珠子。   原来是怕自己甩水弄湿了她的衣服,竹妃此刻真想抱着香香软软的猫咪猛吸两口,她家的新主子实在是太聪明了。   用柔软的大布巾帮猫咪擦干毛发上剩余的水,原本脏兮兮的小家伙,变得纯白蓬松,进来收拾水盆的小宫女们也直呼漂亮。   猫咪没有理会这些充满赞美的惊呼,抖着一身柔软蓬松的白毛,昂首踏进竹妃亲手给它缝制的小窝里,在棉窝中转了两圈,踩出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卧下了。   忙了一天的竹妃也打算休息了,为了能时刻关注猫咪今晚她特地没有让宫人将床帐放下来,此刻看着睡在棉窝里漂亮矜贵的小白猫,忽然觉得这布窝有些配不上它了。   有了小家伙的陪伴,这一夜竹妃睡得格外好,即便是不放床帐,也睡得香沉,至于旁边的猫咪是一眼也没看。   第二日一早,她便着急着起身和自家猫主子开启新一天的贴贴。   甚至没有洗漱更衣就下床去看猫,可走到墙角时一切的期待都破碎了,猫窝空着,蹲下去伸手摸摸里面早就没了温度,小猫已经离开很久了,只在窝中留下了几根白毛。   虽然之前也想到过,毕竟是野长的猫不是从小豢养起来的,也许会跑掉,但昨天小猫乖顺的表现还是给了竹妃一种自己已经被认可的错觉,私心认为猫咪应该会留下,所以此刻看见空荡荡的猫窝心情还是难免有些低落了。   望着冷掉的猫窝呆坐了一会,这才唤来宫女询问,小宫女怕被怪罪,结结巴巴的说,因为之前殿中没有养狸奴,所以没有闩窗的习惯,夜里只是将窗户闭合就算,昨天深夜,她来殿中巡查时就看到猫窝已经空了,上面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应该是猫咪自己撞开了窗户跑了,但看着竹妃娘娘睡得沉就没有叫醒。   竹妃轻轻叹了口气,昨日她就发现那小白猫异常的聪明,要是它想走,怕是闩了窗也留不住它。   罢了,猫窝就继续在角落放着吧,就当是它只是短暂爱了自己一下。 第56章   除了多了个猫窝,宫里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样。   宫人们怕竹妃伤心,私下去找过好几轮,都无功而返,那猫应该是已经跑远了。   大家劝竹妃去五坊再抱一只来,从小在宫中长大,不仅健康干净还会很多讨人喜欢的技能,都被竹妃回绝了,五坊中的宠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好吃好喝的被养在华丽的囚笼之中,还必须时时刻刻会讨人喜欢,看到也不过是徒增一些烦恼罢了。   那抹白色的身影就当做是她无趣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惊喜吧。   天气越来越凉,宫人们纷纷开始准备过冬的用品,晒被褥,备各种炭火和汤婆子,忙的不可开胶,角落里那个棉窝也被收了起来,换成了无烟的炭盆。   殿里曾经来过一只小白猫的事,被众人彻底抛到了脑后,若不是榻上的竹妃最近绣的女红全是关于白猫的图案,那天在院中的落叶堆里扫出了一只小猫,似乎只是一场臆想。   竹妃专心的绣着手里的锦缎,缎子是湖蓝色的被裁剪成了一个长条的形状,之前已经完成了两个图案,一个是一只小白猫窝在一堆金黄的落叶中小憩,另一个则是白猫刚刚沐浴完,正在抖落身上的水珠。   她虽从小随着父亲跑船,但贵女们该学的才艺一样也没落下,画技厉害绣工也很了得,这两幅图被她绣的栩栩如生,小宫女们偶尔路过瞥见了,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声,娘娘还在想那只没良心的白色狸奴呢。   手中的绣线快速有序的在锦缎中穿梭,竹妃渐渐的觉得脚面,脚踝和小腿处温温热热的,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哪个细心的小宫女见天凉给她脚下放了个汤婆子,时间久了却觉得不太对,这汤婆子怎么温度没有变化,她轻轻的用脚碰了碰那坨暖烘烘的东西,软的。   竹妃心下一颤,脑中有种强烈的预感,但又迟疑的不敢看向脚下,怕自己失望,终于鼓起勇气看下去,就和一双黄蓝的琉璃珠子对上了眼。   这个小没良心的,它居然回来了。   猫咪这段时间过得应该还不错,毛发和离开时差不多,依然纯白蓬松,看脸颊不仅没有廋反倒是圆润了一些,变得更加好看了。   “看起来你过得挺滋润的,还回来做什么?”竹妃面对老皇帝都能云淡风轻,但此刻看见猫咪居然忍不住酸了起来。   “咪~~”猫咪拖着长音撒娇,用脑袋顶了顶竹妃的小腿。   刚才酸成一颗枳的竹妃瞬间沦陷,一边在心里唾骂自己没出息,一边让宫女们蒸条最嫩的鱼来。   再次刮着鱼糜,竹妃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喂饱了小猫,从柜子中翻出了那个收起多时的棉窝,几次想把窗门闩死,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算了,它愿意来便来,愿意走便走吧,若是强行将它留在此处岂不是失了最初的心意。   “你就把这当成一处歇脚的地吧,饿了来讨些吃的,若是冷了,病了也尽管过来。”竹妃点了点猫咪粉嫩的小鼻尖,“我知道你听的懂。”   即便留不住它,能护它一时安稳也是好的。   竹妃惆怅了大半宿没睡着,每次一翻身都能看见猫咪在窗边的棉窝里睡得安稳,就像有块石头悬在心尖上,也不知道它何时才能落地。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本以为又要面对空荡荡的猫窝,一睁眼却看见猫咪正端坐在窝里,认真的舔着前爪。   居然没有走!竹妃使劲睁了睁眼睛,努力盯猫。   “喵?”还不起床做饭?   失而复得总是喜悦的,殿里上下喜气洋洋,小宫女提了两句早上在打扫院中花坛时发现了两坨猫屎,但只要娘娘开心,扫一扫也没什么要紧。   小白猫就这样在殿里住了下来,虽然有时还是会出去野一下,但接近傍晚的时候总会回来,一开始竹妃还担惊受怕的,怕它又消失不见,次数多了便任它去野了。   住是住下了,但猫咪的性子依旧很是不羁,除了竹妃外,别人都碰不得它,甚至靠近都要挨抓。   就连竹娘娘每日的贴贴也是有份额的,肚子和屁股坚决不能摸,尾巴和后脚摸了肯定是要被蹬的,唯有脑袋也许可以摸,还要看猫咪的心情,要它主动亲近人是万万没有可能的。   但即便如此竹妃也很满足了。   猫一回来,为她的绣品又添了些灵感,蓝色的长条锦缎很快就被绣满了,又添了猫咪在窝里睡觉和蹲在碟子前面舔鱼糜的模样。   绣好之后,竹妃给锦缎的上下都添了两块棉布,又往里填了棉絮缝成了一个凹进去的绣墩。   用手将绣墩拍了拍,趁着猫咪不注意,竹妃一把捞起猫咪放了进去,看着小白猫蹲在新窝里,有点懵的样子,她笑着点点头,“这样的窝,才配得上我们矜贵的小家伙。”   这话说到了小猫咪的心坎里,白猫所幸没再出来,在新窝里睡下了。   当晚竹妃做了一个很长很难过的梦,浑浑噩噩陷在梦中,哭的枕头都潮了,却始终醒不过来,感觉一直有个温温热热的东西在蹭着自己,那种柔软的触感过于真实,才终于将竹妃从噩梦中拉了出来。   一睁开眼就对上那双异色的眸子,也许是她睡迷糊了,居然觉得从那双眼眸中看出了深切的担忧。   小白猫卧在她身侧,不断地用鼻梁的位置顶着她的手臂,见她终于醒了,才停下动作,歪着脑袋轻轻的“咪”了一声。   竹妃趁势一把将猫咪搂进怀里,用下巴来回蹭着猫咪脑门说,“幸好有你,反正我这辈子是无后了,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你以后便是我女儿了,我养你小,你养我老,咱俩一起过一辈子怎么样?要是你也愿意就喵一声。”   其实猫咪才能活多少岁月,能一起相伴到老不过是竹妃的痴愿罢了。   猫咪也不知道是真的听懂了还是被她蹭烦了,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怀里传出“喵”的一声。   虽然觉得猫咪能听懂人话的可能性不大,但竹妃还是惊喜的捧起猫咪的下巴,“你答应了!让我想想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那日和你初见是在院中的梨树底下,你毛色又是纯白的,以后便叫你梨白好了。”   “今后有我的阿白日日陪我,那可真是太好了。”   就这么抱着猫咪再次入睡,竹妃没看到怀中的猫咪疑似翻白眼的傲娇表情,只觉得后半夜的梦又暖又甜。   过了这晚之后,梨白对竹妃的态度似乎真的变了,摸它抱它都不再躲闪,寝殿没有外人的时候,会上榻陪着竹妃一起睡,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竹妃总觉得有猫咪陪伴的晚上睡得格外香甜。   但每次老皇帝来竹妃殿中时,猫咪都会躲出去,后面甚至好几天都不会上榻,一定要将被褥换过,它才肯再次上去,竹妃也发现了这件事情,越发的感叹自家梨白聪明,她也成了整个后宫最不期望皇帝出现的妃子,还是和香香软软的梨白一起睡更加舒服。   在后宫这种地方,不是你不去争不去抢不去害人便真的能风平浪静过一生的。   竹妃自己虽然毫无上进之心,能躲就躲,能忍就忍,但也总有躲不过的时候。   江南漕运转运使这职位是多少人盯着的肥差,有太多势力想将她的家族彻底拉下马取而代之,但竹家又格外谨慎,竹大人清廉爱民,声望很高,竹妃在宫中除了惯例必须出门的场合,其余时间几乎不出寝殿,就安安稳稳的抱着狸奴过自己的小日子,莫说是争宠了,她简直是存在感最低的妃子,根本抓不到把柄。   那年是竹妃入宫的第六年,陪了竹妃三年的梨白已经长成一只大猫了,非常漂亮,远远看过去像天边最白的那一朵云。   大约是因为喂养的好,它体型要比一般猫儿要大一些,柔滑亮泽的白色毛发没有一丝杂色,蓬松的垂着,猫脸圆润的恰到好处显得非常可爱,但异色琉璃般的双瞳又添了一份妩媚的色彩。   就连见多识广的老皇帝偶尔看到梨白都要赞一声漂亮。   竹妃更是把它疼到骨子里了,是真的当做亲女儿在养。   她出身江南,喜食鱼虾,家中时不时会托关系送一些时鲜给她,竹妃自己都舍不得一次吃个过瘾,倒是将梨白喜欢的都拿来做了猫粮。   每年宫中例行发的缎子,她也总要留一些出来,一些给梨白做小衣裳,另一些给梨白做猫窝。   别的妃子柜中都放着各式华贵的宫装,她柜中却堆着各种不重样的猫窝,春夏秋冬要用不同的颜色,逢年过节也要换上相对应窝来应景。   梨白对竹妃的警惕已经完全消除了,越发的信任和依赖,不仅肯就着她的手吃东西,还时常在她面前翻出最绒软的白肚皮睡得四仰八叉。   竹妃也不求什么,现在的日子她就很满意,能和梨白一起健康顺遂的活下去,相互陪伴便好。   可这清静日子却因为新一年的秀女选拔被打破了。 第57章   这几年的后宫中,一入宫就被封为婕妤,无嗣却三年内升至妃位的竹妃可以说是最风光的一位。   可惜她本人性子平淡,不会刻意讨好,也无争胜之心还注定无后,后宫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妃便到头了。   后宫中高位的嫔妃们都是在老皇帝还没称帝前便跟着了加上她清淡的性子,看着这样的竹妃心态更像是在看晚辈,也就没有人去为难她。   立朝后,前朝的各种势力变化很大,如同每个朝代一样,等皇帝的江山坐稳了便开始疑心那些跟着他一起打下江山功高权重的旧臣。   要想办法削弱他们手中的权利,就要扶持新贵去夺权。   这一年秀女的选拔,选中的人数是这些年来最多的一次,其中江淮陈家的女儿竟是直接封了昭仪,比当年的竹婕妤荣宠更盛。   陈家早年是做织造的,以丝绸起家,绸缎庄开到了大江南北,说是全国第一也不为过,但商人地位到底是低,陈老爷便起了入仕的心思,他年岁太大已没了可能,便将全部期望都压在了儿女身上,儿子被他捐官一路捐到了漕运的二把手,最小的女儿也趁着时年的选秀被送进了皇宫。   陈昭仪在人前风风光光的进宫当了娘娘,人后整箱的黄金白银充了老皇帝的国库,这就是陈家的诚意。   这位陈昭仪年纪轻,姿容也美艳,在江南的时候就颇有名气,加上陈家有意培养她,各种才艺都是拔尖的。   从小在家中她都被耳提面命将来要去云京,要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她便打心底也是这么认为的。   等年岁一到就参加了秀女的选拔,又是以昭仪的身份盛宠入宫,更添了一份傲气,从第一次请安开始,争宠的野心就明明白白的写在了眼睛里。   后宫中的位份都是有数的,妃位一共就那么多,要有一个新的妃子上位就必须有个旧的妃子让位,不争不抢资历又浅的竹妃简直是最好拿捏的对象,并且竹妃身后的竹家所把持的那个位置正是陈家最想要的,所以这陈昭仪一进宫便盯上了竹妃。   可竹妃深居简出,行事低调规矩,跟后宫中其他娘娘们的关系远近亲疏都差不多,很难找到她的把柄。   直到陈昭仪带进宫的贴身丫鬟发现了竹妃殿中有只狸奴,陈昭仪心中才有了想法,被狸奴抓了脸,这种最老套的手段往往也最有效,虽然不能将竹妃从妃位上拉下来,能给她添几分堵,来一个下马威也是好的。   今日能打死她的狸奴,明日就能杖毙她的心腹,早晚能将竹妃从妃位上拉下来,甚至送进冷宫。   于是老皇帝便在竹妃的殿门口,扶起了哭的梨花带雨,脸颊上还有几道抓痕的陈昭仪。   少女哽咽委屈的说,她想着与竹姐姐同是江南人,便想主动过来亲近亲近,却在殿门口被一只狸奴袭击,还抓烂了脸颊,不知宫中为何会有如此桀骜的畜生,说完她又低低的抽泣了起来,那模样简直我见犹怜。   这种拙劣的栽赃把戏,老皇帝见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尤其是陈昭仪脸上的抓痕,又浅又平滑,一道与一道之间间隙也很大,一看就是人为用利器划伤的。   若是被狸奴挠的,因为爪子是弧线挥动的,在指甲碰触皮肉时受力最深,应该留下一个小血洞才对,其余部分由于挥爪的力度不同,抓痕也应该是有深有浅的。   但想起库房里那晃眼的金银,老皇帝还是温声细语的将陈昭仪安慰了一番,接着肃起面孔看向殿门,不过是一只狸奴,打死便罢了。   而且竹家在江南的势力越来越大,很多漕运船队都被他们把持着,他的老臣子在漕运转运使这个位置上坐了很久了,给点小警告也是好的。   陈昭仪希望借这件事给竹妃一个下马威,好告诉她宫里进了她惹不起的新人,要是识趣的话,就早早腾出位置。   而老皇帝一来是为了拉拢陈家的势力,另一方面为了给竹家紧一紧皮,便顺水推舟成全了陈昭仪的小手段,可两人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得如此大。   一向不争不抢,淡然乖顺的竹妃这一次居然力争到底,怎么都不愿交出那只白色的狸奴,还将陈昭仪的伎俩一一反驳,摆在了台面上。   她揭穿陈昭仪就是在打老皇帝的脸,一个深宫中的妃子能轻易看穿的把戏,一国之君却竟然看不穿,还找上门来问罪。   本来只要低头认错再交出梨白便能解决的事情,就这么僵持住了。   陈昭仪一装到底,被揭穿也没有慌乱,只是避重就轻啜泣着说自己的脸好疼,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老皇帝被架在了一个尴尬的境地,气恼竹妃的不知好歹,明明平日看着柔柔弱弱的,谁都能踩上一踩,今日居然为了一只畜生如此刚硬。   下不来台的皇帝,冷冷的留下一句,“既然你硬要留那畜生在你殿中,便与它一起待着吧。”   说完就甩了袖子,带着陈昭仪走了。   等他们出了殿门那一刻,竹妃看着身后明明时不时会自己出去玩,今日却死也不肯逃走的梨白,抖着身子开始掉眼泪。   她刚才是真的害怕,害怕到此刻还在手抖,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怕就算自己拼上了这条命也保不住梨白。   竹妃被禁足了,因为陈昭仪也因为一只狸奴。   本来只是想要小小挑衅一下竹妃的陈昭仪,意外得了这个结果,气焰更盛,联络家里的势力,想趁此机会将竹妃一踩到底,直接将她从妃位上拉下来。   却不想自己也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陈家上供的那些财富,只够买个昭仪罢了。   在后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个妃子被禁足,却绝不单单是不能走出宫殿而已。   竹妃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生活有了很大变化,她当时自己都不愿入宫,就更不愿将别人也囚禁在这个华丽的牢笼中,所以并没有从竹家带贴身的下人进来,殿中伺候的宫人们都是入宫后安排的。   她才禁足了几日就发现宫人们没了好几个,以前殿中总是热热闹闹的,院子里甚至有些吵嚷,但近来却安静的不像话。   几个有门路的宫人见她失了宠,仍不去找皇帝道歉投诚,若是让他们说,就应该自己将这晦气的狸奴打死托人送到圣上案前,再写上一封字字泣血的陈情书,定能解了禁足复宠,可竹妃什么都不做,依旧每日和那狸奴粘在一起,跟着这样脑子不清醒的主子能有什么好前程?于是这几人纷纷找人调职了。   其余宫人见这几个人擅自找人调职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就这么顺顺利利的走了,心下便明了这竹妃怕是没有复宠的希望了,皇帝根本一点都不护着她,甚至任由下人私下调动,便也花力气找门路离开了。   只有三个小宫女念着竹妃柔和的性子舍不得走选择留在了殿中,人少了可活还是那么多,殿里要洒扫,院子要整理,最近御膳房甚至没有下人过来摆膳,要殿中的宫人自己过去提,若是稍稍误了些时辰说不定还要饿上一顿。   可这些变化都没能动摇竹妃,人手不够就自己打扫院落,御膳房若是不给饭就亲自下厨。   反正做什么都有梨白陪着,她扫院子的时候,小猫就卧在院中的石桌上打盹,或者追影子扑蝴蝶。   她下厨时,梨白也是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看到自己想吃的东西,还会冲她‘喵喵’讨要,看着猫咪晶亮的眸子,竹妃觉得失宠后的生活也没什么,反倒是更清静了。   可夏日,秋日还好说,深秋最后一场雨下过后,她的日子一下就难过了起来。   往年冬日里她的卧房都是烧地龙的,今年却没了这个待遇,就连取暖的炭盆也由上好无烟的金丝碳变成了普通的碳火。   炭盆床头一个床位一个烧了一晚险些将竹妃呛死,实在无法只能用这得来不易的碳火多烧些热水多灌几个汤婆子。   在温暖南方长大的竹妃本来就不耐寒冷,灌了四,五个汤婆子也不管用,睡一晚上被窝都暖不热,从头冰到尾。   梨白见她在梦中还冻得不断发抖,就从床边的猫窝里跳到榻上,在竹妃身前转了几个圈,又踩了一遍,然后蜷在了她怀中。   怀中有了恒温猫型汤婆子的竹妃在梦中缓缓的舒展了眉头,渐渐的缩在一起的身体也展开了,手脚不再发凉,一觉睡到早上,被窝中居然是暖的,这是她北上云京城后就从未出现过的事,即便以前卧房中烧地龙,她冬日的早晨也是在一片冰凉中醒来的。   看着身前缩成一团还在熟睡的梨白,感受着它身上散出的源源不断的暖意,竹妃轻轻皱了皱眉。   一只猫咪可以散发这么大的热量吗?甚至能让她一整晚都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以前她就一直隐隐感觉梨白不是一只普通的狸奴,它简直聪明的吓人,今日之事似乎更加印证了这个猜测,可这猫是一只普通的猫还是精怪与她来说又有什么两样呢?   竹妃用脸颊蹭了蹭猫咪柔暖的后颈,轻轻的呢喃,“不管怎样,都是我最爱的阿白,此生幸好有阿白陪我。”   这个冬天是她在这冰冷的深宫中过的最暖的一个冬天。 第58章   竹妃猜想的没错,梨白确实不是普通的猫咪。   虽然眼下已经是末法时代,妖精一族大多没落,但依然有天生的精怪,梨白便是其中之一。   它生来就开了灵智,知道自己与其它的猫咪不一样,是可以通过修炼得道的。   在母猫离去后,梨白寻着灵气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找到了京郊的九锋山。   九锋山中灵气充裕,最适合妖物生活,它也不知道在山中生活了多少岁月,终于修出了人形。   刚刚化形的梨白,尚未适应人类的手脚便被一个坏道士盯上了,想要抓了它去炼化。   相对于实力更加强悍的大型猛兽所化的妖物来说,猫妖,兔妖这类由小动物所化的妖物更容易捕获,战斗力也没那么强比较安全,一直是道士们的首选。   现在妖族没落,小型动物更是难以化形,好不容易有只猫妖那道士自然不愿意放过。   他一直守在山下,趁着九锋山的蓬面鬼外出,就进山去捉梨白。   这道士术法并不精深,但手中有几件法器对于刚化形的小妖怪来说很是厉害,几次交锋下来,梨白就被他打回了原型。   它一边应对一边拼了命的逃跑,就这么一路下了九锋山逃进了云京城。   云京城中没有宵禁,入夜之后依旧人来人往十分繁华,梨白窜入城中后就往人最多的巷子中钻,倒是大大的延缓了道士追它的速度。   城中有大量流浪和散养的猫咪,感知到了梨白气息,见同族遭遇危险纷纷出来相助。   这些猫咪身上没有妖气,只是普通的猫,道士手中的法器再厉害,对于它们来说也不过是几截贴了纸的破木头,根本不惧怕。   再加上它们整日在街头巷尾跟野狗打架,争夺食物和地盘都很凶悍,对地形也更为熟悉,神出鬼没的从房顶,院墙和树冠上忽然跳下,扑咬捕捉梨白的道士,咬上一口便跑,等道士再想去追的时候,野猫早已不知道蹿去了何处,再一回头,又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出一只,挠了他一爪子。   它们就这么一只接一只的袭击,搞得那道士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舍弃更近的小巷走宽阔的大路。   这一来一去耽误了不少时间,等道士的罗盘再寻到梨白的妖气时,他已经走到皇宫的宫墙外。   即便皇宫守卫森严,但一只开了灵智的猫想要在夜里蹿进去并不是什么难事,梨白隐隐的觉得这个地方对于它来说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猫蹿进去不难,但人若是想进去却比登天还难。   给这道士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夜闯皇城,只能恨恨的咬牙放弃这只猫妖了。   梨白钻进宫中后一直小心翼翼的躲着宫人和巡夜的侍卫走,今日的战斗和逃跑几乎耗尽了它所有力气,四个爪子不听使唤的发软,眼前也一直发花,单是躲人对于现在的它来说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于是只专注于的躲人的猫咪,顾此失彼一不留神就掉进御花园的湖中。   深秋的湖水冰凉,刺骨的寒意唤起了梨白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修炼了如此之久,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一池水中。   它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奋力挣扎的游到岸上,从墙底的一个小洞钻离花园,也不知进了哪个院落。   这个院子似乎是比较偏僻,没有那么多的宫人和侍卫,梨白也实在无力再奔逃了,眼见院中有一堆金黄的落叶多少可以隔绝一些地面的寒气,它便卧了上去,将自己紧紧的团成一个小坨,疲惫的闭上眼睛彻底昏睡了过去。   再睁眼是被一阵喧嚣的人声吵醒的,似乎有一群人围着它要将它打杀。   想逃却没有力气,算了,也许是命数尽了,梨白将自己紧紧的缩成一团,只希望死的痛快一些,其实它有些怕疼的。   想象中的击打并没有到来,反而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它托了起来。   猛地被人抱起,神经已经崩到极限的猫咪下意识就是挥爪攻击,却在爪子挥出的那一刻,看到了抱着它的人。   那是一个清秀好看的女人,通身的气质就好像江南的烟雨一般,温温润润不急不躁,她看见猫咪挥爪有些害怕,下意识的紧闭双眼,将脸往后躲,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丢掉手中的猫。   这个人没有伤害它的意思,但挥出去爪子已经收不回来了。   梨白卸了大部分的力道,把指甲紧紧的缩回肉垫里,最终只在女人脸上留下了一个脏脏的梅花印记。   它在这里住下了。   女人为它备了饭食,住所,还为它洗了澡。   可妖族都是有自己的骄傲的,从不轻易认主,它们天生属于深山湖泽,属于青山雪峰,属于天地之间。   等身体稍稍恢复之后,梨白就离开了。   它在之前的打斗中被坏道士伤了根本,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化成人形了,回了九锋山之后以前的地方也不敢再住,就选了另一处安家。   云京城附近的妖族,基本都聚集在九锋山上,梨白之前是已经能化形的猫妖,住的还算不错,但这次受伤回来,以前占的地方是保不住了,之前攒下的好东西也被抢走了许多。   弱肉强食,妖族遵循的从来都是丛林法则。   此时的小猫咪谁也打不过,只能舍弃住了很久的山洞,委委屈屈的搬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没有现成的山洞,倒是有个被兔子们遗弃了的兔子洞,梨白虽然万般的看不上,还是住了进去,谁让猫不会打洞呢?   这兔子洞,即不挡风又不遮雨,最主要的是,始终有种兔子排泄物的草臭味,猫咪越住越委屈,加上冬天山里的食物非常难找,九锋山的鸟们都快成精了,一个个机灵的要死根本抓不住,梨白饿了好几天肚子,终于决定放弃九锋山,去云京城渡过冬天。   之前被道士追赶时,城中的野猫都有帮它,梨白现在是猫形态也拿不了太多东西,就叼了几根救命的草药给它们算是报答,好全了自己的因果。   在城中和流浪猫一起住了些日子,梨白依旧不爽,虽然带着小弟们打架抢地盘时很威风,但是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它实在是接受不了。   于是梨白告诉自己也不是贪图享受,就是去看那女人一眼,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它熟门熟路的溜进皇宫,找原来的洞口时发现洞被封上了,翻墙过去的时候还险些被侍卫看见。   猫咪气鼓鼓的跑进寝殿,发现角落里自己的猫窝也没有了,于是更生气了。   寝殿里此刻没有宫人,只有女人独自一个人倚在坐榻上绣着东西,梨白想过去在她小腿上咬上一口,才过了几天,居然就收了自己的窝,走到近前看到女人手中的绣品时却变了主意,女人正在蓝色的锦缎上绣着一只小白猫,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似乎是它。   小猫咪的心里的气瞬间散尽,软绵绵的一团缩在了女人小腿旁边,看她这么可怜就留下来陪陪她吧。   梨白打算暂时在这里住下,冬天对于猫咪来说是最难过的季节,会有很多野猫冻死饿死,它虽然没有这样的风险,但是总归它少吃一口,别的猫就能多吃一口。   在寝殿里睡了一晚上的猫咪,第二天一早就理直气壮的去花园里留下了一些便便圈地,以后这个小破院子就由它来照看了。   有天夜里,女人在睡梦中哭的特别伤心,猫咪听的实在挠心,就跳到榻上将女人从噩梦里拉了出来,没想到苏醒后的女人居然得寸进尺的要给它取名字。   梨白,这个名字有点好听,猫咪鬼使神差的就接受了,给出了回应。   妖族一旦接受别人赋予的名字,那便是认主了,好在女人反应让梨白很满意,她喜极而泣的抱住梨白,还承诺将它视为亲子,那就把这里当家吧。   人类也许只是随口一说,但妖族重诺,既然应下了,就会将竹妃视为一辈子的主人。   从那晚之后,梨白就很少离开宫殿了,基本都陪在竹妃身边,有时夜里也会陪竹妃一起入眠。   只是它很不喜有时会来殿中的那个老男人,每次那男人过来,殿中都会大动干戈的整理清扫,扰的它无法小憩,而且殿里上下喜气洋洋都在对主人说恭喜,只有它能察觉到主人其实并不开心,但似乎也没有办法。   所以每次那老男人来的时候,梨白便会躲出去,偷偷溜到宫外看看野猫们,第二日才回来,还会赌气好几天都不上床。   大约是表现的过于明显,主人很快就发现了它异常的行为,她虽然不能阻止那人过来,却会在那人离开后第一时间更换掉沾染他气味的东西,小猫咪虽然挑剔但为了主人便忍下来了。   直到有一日,那老男人带着一群陌生人气势汹汹的闯进了殿中,似乎是要打杀它。   梨白分明的看出主人想让它逃走,可它是有主的猫,怎么能抛下主人独自逃命,看着跪在它身前抵挡一些的娇小背影,梨白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若是有人敢动自己主人一下,它拼上性命也要一口咬断那人的脖颈。 第59章   好在事情没有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不知主人付出了什么代价,最终老男人没有得逞,恼怒的带着那群人走掉了,而主人则被关在宫殿里不能随意出去。   被关起来的主人反而松了一口气,笑着对它说,这样也好还落得清静。   梨白也觉得这样不错。   很快殿内的宫人们就走的七七八八,诺大的宫殿越来越冷清,梨白的饭食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以前顿顿都是上好新鲜的鱼虾,禽鸟,慢慢的肉食越来越少,明显吃的出有些是边角料,近来甚至吃起了汤泡饭。   主人总是叹着气说委屈它了,可它分明看到主人也吃的是同样的食物,所以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反正它现在妖力恢复了很多,即便不吃饭晚上多晒晒月亮也能饱。   这些困难都还算好克服,但到了冬天,畏寒的主人就不那么好过了。   梨白明显感觉到今年的寝殿比往年要冷上太多,主人每晚都在床上瑟瑟发抖,一夜能冻醒好几次,它只好蜷在主人身边用妖力帮她取暖,让她能睡个好觉,至于化形什么的晚几年不碍事。   于是竹妃就发现梨白越来越嗜睡了,猫咪虽然喜欢睡觉,可也警醒,以前自己只要稍有动作梨白立刻就会睁开眼睛看向她,而最近甚至她早上起床掀开被子,睡在被子上的梨白都毫无反应依旧在沉睡,结合每晚从梨白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的暖意,竹妃猜想大概是猫咪做了什么,才让她在冬夜里不那么难过。   竹妃开始认真的思考,要不要去求求老皇帝,用别的利益交换,解了自己的禁足,等地龙烧起来自己不那么冷了,猫咪应该也能恢复活力。   可她却没想到,之前被禁足那一天居然是她和老皇帝见得最后一面。   老皇帝早年南征北战,身上沉疴旧疾一大堆,虽然做了帝王后有在仔细调养,但新王朝表面和内里都不平稳,即便是维持日常的运转不出乱子都需要耗费大量的心神,加上这个冬日又格外的寒冷,他便不慎染上了风寒。   本来以为只是小病,吃几幅药,扎扎针便就过去了,没想到小病牵大病,这一躺下便再也没有起来。   老皇帝的身体很快衰败下去,立新储君,移交权利全是天大的事,哪有空去理后宫一个小小的妃子。   竹妃再次踏出宫门是老皇帝驾崩的时候,她穿着一身孝衣跪在大殿上,听着上方的人宣读诏书,说是后宫所有无子嗣的嫔妃全部要去皇陵边上的光禄庵为老皇帝守陵。   大殿中的哭声顿时更加凄厉,竹妃瞄了一眼后方已经哭晕过去的陈昭仪,心里只是在想,不知道用钱财疏通疏通能不能将梨白也带过去,不过在那庵中生活,可能没有鱼吃。   最终竹妃还是留在了皇宫里,早前在她被禁足的时候竹家就收到了消息,那时竹大人便打算交还手中的权利好换得竹妃下半生在宫里可以活的安稳,可竹妃却说,若是竹大人手中还有权,了不起就是日子苦一点皇帝和其他宫妃有所忌惮总不会要了她的命,可若是竹大人手中没有权利,那她在宫中的日子怕是更加难过。   竹大人听后便按捺了下来,开始私下联络有可能继位的皇子们,其中三皇子他最为欣赏,所幸也押对了宝,这位皇子顺利被立为储君,老皇帝刚刚病倒,消息就传到了竹大人耳朵里。   这段时间他收拢了手头所有能收拢的权利,等新皇一上位,就交了出去,只求换得竹妃能够出宫回到江南家里。   可一入宫门深似海,哪有进了宫的妃子还能回家的道理,最终竹家交出了一条漕运的船队,不过换得竹妃能以太妃的身份在宫中颐养天年。   与她一同留下的,还有另外两位妃嫔,想来也是家族站对了位置。   风光无量的陈昭仪背后的陈家一直暗中支持二皇子,等尘埃落定,要落发守陵的名单宣读完,她甚至站都站不起来,最后被宫人们半拖半抬弄到了寝殿里,强行落了发便塞进马车中拉走了。   虽说曾经害过她的人如今倒了大霉,可竹妃心中却没有快意,更多的是物伤其类的哀愁,想想陈昭仪花一样的年纪后半生只能在庙宇里度过,不过是跟她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从竹妃升到竹太妃,生活条件却没有改善,反而更差了。   皇宫一共就这么大,她们已经是先帝的旧人,又没有儿女奉养,能侥幸留下不走已属万幸,自然是要给新君的人腾地方的。   竹妃喜静,原本住的宫殿就比较偏,所以新帝选中她的住所隔成了三处,另外两位也留在宫中的妃嫔位份比她低,自觉的住在后面,竹妃依旧保留了她的寝殿,小厨房和小院的一部分,日子倒也不算难过。   在这不叫冷宫却与冷宫差不多的地方,寂寞且清静,新皇倒是没有少了她们位份的物资,该有的东西都会按时送来,比禁足时要强上许多,再没有出现过克扣饮食碳火的问题,竹太妃闲来无事,看看话本,弹弹琴,做做猫窝,有梨白陪着不仅不觉得无趣,反而觉得现在这种不用给别人请安,不用时不时接待皇帝的日子简直是神仙日子。   按道理说,狸奴的命也就十年,可十来年过去了,梨白丝毫不显老态,反而越长越好看了,它体型更为健美,毛发也更蓬松亮泽,任谁看了都要惊呼一声,漂亮。   反而是竹太妃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医请也请了,药也开了,针也扎了,可不仅不见好转,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宫中对这些留下的太妃们,只是尽到本分,有便是了,配的太医日常请个平安脉还行,要是真遇到什么疑难杂症,重症急症便没什么好法子了,但是以太妃的处境,要求宫中换太医简直是天方夜谭。   竹太妃的病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治着,直到前段时间,已经病的下不了榻了。   她自己心内也有感知,这个病或许是过不去了,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担心要是自己先走一步,没人照顾梨白。   有时愁的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抚着梨白光滑的背毛,看着它沉睡的样子独自叹气落泪。   但她不知道的是,被抚摸的猫咪也并有睡着,那些悲伤和不舍的呢喃,梨白听的一清二楚,它慢慢的释放妖力安抚竹太妃的情绪,等主人睡沉了之后,又跳上屋顶晒月亮,这十几年来,它的妖力已经恢复大半,可以尝试化形了。   竹太妃的病虽然太医没法子治,但它有办法,定能让它的阿竹健健康康。   又过了几日,这宫中就多了些新人,有时是漂亮的小宫女,有时是俊俏的小太监,跟他们说过话的人会产生晕眩,体质差一点的甚至要做上几天噩梦,还会发热。   竹太妃的殿内很久没有来新的宫人了,一直是那三个宫女在伺候着,最近却来了一位新宫女。   这位新来的小宫女长得分外好看,尤其是一双眼睛是圆润的杏核眼,瞳孔总是水当当的,像是有一抹流光。   竹太妃纳闷,如此好看的宫女怎么会派到她这样没前途的地方,但小宫女说皇上心善,见太妃病重,特地派她来伺候的。   她只是每日午后来殿里,其余时间并不在殿内,这说辞到也可信。   小宫女每次来都会给竹太妃带一小盅肉汤,里面材料不多只有薄薄的一片肉,肉片鲜嫩吃不出是什么种类,汤也清淡可口,竹太妃自从生病之后胃口一直不好,甚至见不得一点荤腥,饭食稍微油重一点便恶心欲吐,可这种肉汤她喝起来却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每次都有意犹未尽之感,大概确实是很珍惜的肉类,皇帝每天肯给她送这么一小盅就已经很好了,所以竹太妃也没有再开口讨要。   更神奇的是,自从食用过这肉汤之后,她的身体飞速的好转,约莫十日左右竟然痊愈了,连太医都觉得不可思议,还当她是回光返照,过些日子就会彻底衰败下去,但事实并非如此,竹太妃不仅身体越来越健康,甚至皮肤都比生病前更加细腻莹白,头发也更乌黑亮泽了。   太医给她查体也查不出任何问题,只能大呼神奇。   现在想来,应该是小宫女带来的肉汤救了她的命。   薄薄的吃不出品种的肉片,喝完之后身体便能恢复的肉汤,还有每次出现时都一定看不见梨白的小宫女。   坐在床上回忆往事的竹太妃,仿佛忽然被雷击中了一般难以置信的看向猫咪伤痕累累的后腿,接着又立刻抬起头,看向站在床边徐灵鹿。   眼神中充满了悲痛和焦急,似乎是希望这位有本事徐大人能否定她的猜测。   徐灵鹿心中虽然不忍,却也不能再骗她,终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竹太妃的情绪瞬间崩溃。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小宫女和梨白从不同时出现,为什么自己的病药石无医却靠着几盅肉汤痊愈了,为什么几日没喝那肉汤自己就再次病的下不来床。   原来并没有人欺负梨白,猫咪腿上的伤,全是它自己一刀一刀割的,而那些被削下来的肉片,竟是为了给自己煮汤。 第60章   想起以前的种种,再看看梨白腿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竹太妃的情绪终是无法控制,捂着心口暂时晕厥了过去。   “阿竹!”   在竹太妃歪倒在床头时,白猫瞬间化形,又变成了小宫女的模样,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脑,防止她嗑的狠了旧病再添新伤。   徐灵鹿上前号了号竹太妃的脉,问题不大,就是一时间情绪翻涌的过于激烈,人体进入应激状态导致的保护性昏迷。   他从百宝囊中掏出一小瓶绿色药膏,取了一点,轻轻抹在竹太妃人中上,很快昏迷中的人便醒转过来。   见人醒了,坐在床头的梨白,躲闪的低下头,不敢去看竹太妃。   人类大多厌恶和畏惧妖怪,它怕阿竹畏惧它,也怕阿竹因为之前的事情厌恶它。   竹太妃看着自己面前垂着脑袋缩着身体的小宫女,正是每日给她送肉汤的那一个。   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小宫女的脸颊,颤声问道:“阿白,是你吗?”   梨白用手将竹太妃的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我喝的那些汤也是你的……”这次竹太妃的话虽然没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懂了她的问题,这次她声音不再颤抖,一直说着一口吴侬软语,温温柔柔的竹太妃,此时却是无比严肃,甚至有些严厉的。   这句话瞬间让梨白慌了神,“阿竹……你不要嫌弃,肉都是我自己割,汤也是自己炖的,很干净,虽然瞒着你,但能治病的。”   它人形看上去虽然已经是个成年的小姑娘了,但思维却维持着简单一根筋的模式。   对于精怪来说使用亲族或者同类的血肉来延续生命甚至提升修为都是正常的事情,所以梨白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对于是人类的竹太妃来说有多残忍,还在想着是不是主人嫌弃自己的肉不干净才不开心。   竹太妃肯定了心下的猜测,想到之前每日喝的炖汤,里面的肉片竟是梨白亲手从自己腿上割下的,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心疼更多还是气愤更多,还有一些生理上难以抑制的恶心感,整个人抖的像个筛子,额头一直在冒冷汗,想要呕吐,但又怕真的吐了伤了梨白的心,便这么硬忍着。   见她浑身发抖,像是气的说不出话的样子,梨白更急了,“阿竹你别气,我不是坏妖精,为你治病的话,是需要一点的人的精气的,可我都是只要一点点,够用就行,不然我的肉也医不好你。”   “我没有害过人的!”   它慌忙解释的样子,看的竹太妃更加心疼了,有好多话想说,最后却都哽在胸口,只哆哆嗦嗦的问出了一句,“疼吗?”   梨白听说过很多妖精的遭遇,它们被人类抓到后,往往会被逼问害过多少人,使用什么样的妖术,妖丹藏在哪里,有没有什么宝藏,但被问疼不疼倒是没有听说过,所以它一时也怔住了,但妖精不会说谎,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小猫咪才回答道,“疼是疼的,但好在刀子比较利,也就是一下子……”   它一边说一边观察竹太妃的表情,眼见阿竹又要掉眼泪,梨白声音越来越小,作为妖精的它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   但为了哄自己的阿竹,它还是放弃了妖精的原则,忽然拔高声调选择说谎,“不疼!阿竹,一点都不疼的!”一边说一边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它这副情态倒是缓解了众人的情绪,竹太妃又摸了摸它的脸,垂下头,声音低落,“你们妖精寿命很长吧,我总归是没办法陪你到最后的,这样做值得吗?”   这个问题对于梨白来讲有些复杂,它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才脆生回答,“妖精一般不去想值不值得。”   “当时你说,你养我小,我养你老,还给我起名叫梨白,我应下了,我们之间便有了诺。”   “有了诺自然要遵守,阿竹病了,我就要帮阿竹看病,给阿竹养老。”   “阿竹你再忍几天,这几日宫中查的严,好些日子都没有吸到精气了,等过些日子没人查了,我再割肉给你吃……”   梨白面上挂着天真的笑容,嘴里的话语听起来却很残忍,它还要继续说下去,就被两道声音同时打断了。   “不可!”竹太妃和徐灵鹿同时开口。   梨白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大眼睛来回的转,似乎是在询问为什么不可以。   “我以后不会再吃你送来的任何东西!”竹太妃看着梨白严肃的说。   “为何?可是不吃我的肉,阿竹会死的呀!”眼前的小姑娘无比焦急,“我以后会少吸点精气,多用些自己的妖力,吸一点点不会被天道发现的……”   梨白自己说着说着见竹太妃依旧没有软化的迹象,声音逐渐变弱,表情也变得委屈起来,它不明白阿竹怎么就忽然生气了。   看着梨白委委屈屈的表情,竹太妃深吸了一口气,安抚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肯定没有你们妖精活的长久,没办法一直陪着你,我今日不死,早晚有一天也会死掉的。”   她这话一出口,原本只是焦急的小猫咪忽然‘呜呜’的哭泣了起来,大眼睛里泪珠一颗一颗的往下掉,这是梨白首次感觉到了伤心这种情绪。   失去自己妈妈的时候它不觉得伤心,被坏道士打个半死的时候也没有伤心,和野猫们一起打架抢垃圾吃的时候虽然难过却也不伤心。   但听到阿竹会比自己先死,却伤心的难以自制。   它一哭竹太妃便也要跟着哭,徐灵鹿眼窝也浅,最看不得这种场景,眼眶也开始跟着发红,就连阿润也心疼了,在底下猛抱自己主人的小腿。   被阿润这么一扑小天师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带偏了,他是来解决问题的,哭个什么劲。   心虚的掩唇咳了两声,看着床榻上哭成一坨的梨白和竹太妃,小天师开口了,“你们别哭了,这个病我能治的。”说完还是吸了一下鼻子。   魏镜澄看着他红通通的鼻头,一时间心中感慨,不是说修道之人最无情吗?自己家里这只怎么如此多愁善感。   他不动声色的从怀中掏出个手帕,默默塞进徐灵鹿手里。   小天师想都没想拿起来就擦了一把脸,徐灵鹿皮嫩,阿悟最是疼他,给他准备的手帕都是上好的丝,摸上去滑溜溜,而且他习惯将洗过的手帕晾在晒草药的竹编上,所以手帕上都有一股清淡的药草香气,魏镜澄塞过来的手帕却是棉质的,上面散着一股幽幽的檀香,但小天师又觉得那不是纯净的檀香,在那一缕檀香气中似乎还混合了魏镜澄本身的味道。   这股子冷淡的木质香气本来是包在手帕里的,但随着徐灵鹿展开的擦拭香味一下子就钻进了他鼻子里,让他有种其实自己是把脸埋在魏镜澄怀中的错觉。   这种想法让徐灵鹿刚才那点伤感烟消云散,成功的转化为了害羞,整个耳朵瞬间红的透彻,就连脸颊也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红。   魏镜澄看着他通红的耳朵,轻笑了一声,惹来小天师斜斜的一瞥,一把将手帕塞回了他手里。   接过手帕,魏大人没有立刻收起来,而是轻轻放在鼻端嗅闻了一下,才珍惜的收入怀中。   别人在旁边生离死别,而他俩却在这里通过一条手帕你闻我,我闻你的搞暧昧,这显然不太合适。   低头轻咳两下,徐灵鹿掩饰好自己的尴尬和心虚,才对上那两双望着他的泪眼继续说道,“太妃娘娘的病虽然重,但对于我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而且竹家每年水患之时,都会派自家船队在江河上巡视,打捞落水者,还会给受了水患祸害的地区施粮施药,积攒了不少功德,所以太妃娘娘是长命百岁的命格,不会绝于此处的。”   徐灵鹿年岁虽然小,但说出口的话就是莫名的使人信服,就连曾经被道士祸害过的梨白也很信任他,见他如此肯定,一人一猫也不再哭了,而是期盼的望着他,看的小咸鱼压力很大。   “但是……”徐灵鹿顿顿了,说完好的就该说坏的了,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个方式很残忍,但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了,“梨白不可再与太妃您待在一起,我要带走它,你们此生都不能再见面了。”   竹太妃还没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倒是梨白先炸开了毛,它还是人形,直接冲着徐灵鹿呲牙‘哈’出了声。   尽管人形的它,看上去清纯俏丽,是个非常可爱精灵的小姑娘,但凶相毕露的时候依旧很狰狞,非常具有威慑力。   但这一‘哈’却是‘哈’了个寂寞,徐灵鹿早就见惯了鬼怪,各种难看的都看过,对于这种程度的狰狞内心毫无波动,魏镜澄之前只是怕虚无缥缈的鬼,对于有形有体的妖怪并不惧怕,只是将手握在了短刀的刀柄上,以防梨白暴起伤人。   更令人诧异的是,它居然连竹太妃都没有吓到。   从未见过狰狞妖物的竹太妃也很淡定,她轻轻的拍了拍梨白的猫头,语气严肃中带着淡淡的宠溺,“别闹,听徐大人好好说完。”   梨白:……   左顾右盼的环视了一圈周围淡定的三人一猫,首次觉得自己这个妖怪做的似乎有些失败。 第61章   谁也威慑不住的梨白,将脸变回那副清纯可人的模样,扁着嘴大圆眼睛死瞪着徐灵鹿,仿佛只要那个天师再说出要将自己和主人分开的话,它便要扑上去将小天师好看的脸蛋挠个稀巴烂,但徐灵鹿丝毫不慌,甚至觉得它恶狠狠瞪圆眼睛的样子真的好萌,也想上去揉两把猫头。   严肃!小天师摸摸自己鼻尖,在心里再次告诫自己,要严肃。   “你们必须分开!”他这次加重了口吻,“之前梨白因为要割肉入药,在皇宫之内吸了很多人类的精气,而这些带有人类精气的血肉又被太妃您服食,因果已经纠缠在一起,无法解开了。”   “梨白若留在宫中不走,哪怕它日后不再吸食人类的精气,但只要待在太妃身边,因果线便清晰可见,现在只是侥幸,要是哪一天被天道发现……”   说到这里,他严肃的看向小猫咪,“梨白,你应该知道沾染了因果的妖精,要是被天道发现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吧。”   “被……被雷劈吗?”梨白犹犹豫豫的小声反问了一句,大眼睛中的凶狠也转为了恐惧。   它最怕天雷了!   梨白曾经见过一次天雷的,那时它还没有化形,住在九锋山上,听闻山上有只狐狸要渡情劫,下山去了。   狐狸下山后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本来觉得会和那人一生在一起,等那人走了它也算历了一世情劫,却没料到所谓的良人从头到尾都在骗它,不过是想要它的妖丹去求长生罢了。   伤心之下狐狸亲手杀了那人,还将一同囚禁它的人杀的杀伤的伤,带着一身因果回到了九锋山。   第二日天上便落了雷,狐狸躲了又躲,终是躲不过去,在自己凄厉的笑声中被劈得灰飞烟灭,连魂都没剩下。   那时整座九锋山都在摇晃,幼小的梨白就躲在一块石头下面心惊胆颤的瞧着,狐狸的白皮毛是整座九锋山最漂亮的,最后被劈得只剩下一小撮黑灰。   所以说这世间的事情最不公平,明明是那些人先伤了狐狸,可最后灰飞烟灭的却也是狐狸。   梨白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再转头看看阿竹,能遇到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似乎被雷劈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她吞了两下口水,梗着脖子冲着徐灵鹿说:“被雷劈就被雷劈,即便是被雷劈了,我也不要离开阿竹哒!”   跟这小倔猫简直没法沟通,妖精脑子里都是一根筋,认准就绝对一条路走到黑,徐灵鹿只好把目光转向竹太妃。   听闻梨白会被雷劈,竹太妃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手指紧紧攥住被面,焦急的询问徐灵鹿,“徐大人,可有法解吗?”   “您和梨白有主宠之契,因果是纠缠在一起的,要先解了你们之间契约,再散了梨白的部分妖力,去补偿那些被她吸食掉的精气,这么做虽然不能全然弥补它之前造下的业果,但也能消弭一些……”   徐灵鹿话还没说完,就被竹太妃急急打断了,“那这样做梨白有危险吗?”   向来最懂礼数讲规矩的竹太妃这还是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   打断是处于本心真的着急,说完了反应过来又有些愧疚怕徐灵鹿生气,连忙道歉,“抱歉徐大人,是我过于心急打断了您,切勿放在心上。”   徐灵鹿冲她笑笑,表示不在意继续说道:“危险肯定是有的,但不涉及生命,只不过它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做猫咪了。”   “至于太妃您,您是有大功德之人,当年竹家拯救水患,想来您也亲身参与了,前日您对我与魏大人行了大礼,受了您的礼,沾了您的功德自然要还,所以太妃的病不用担忧,我与魏大人定会管到底的。”   竹太妃听完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她也不愿和梨白分开,可更不愿梨白因为她有性命之忧。   “徐大人,我的病没什么所谓的,反正在这深宫里,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无甚区别。”竹太妃坐直身体,目光诚恳的看着徐灵鹿,“但梨白不同,它是妖精,本来是能活很久的,若不是因为遇到了我……”   “算了,这些便不提了,若您能救它,我的承诺依然作数,我竹家有的,今后都能供两位大人差遣。”   “您要做什么尽管做,需要我做什么知会一声便可。”   “太妃娘娘言重了。”徐灵鹿见她同意,从百宝囊中摸出一根银针和一个小白瓷瓶,“别的倒是不需要,只要您左手无名指尖一滴血就好。”   竹太妃没有任何疑虑,就要伸出手去让徐灵鹿取血,倒是一旁的梨白再次歇斯底里的闹起来,它将竹太妃的左手死死攥在自己手中不让人碰,边哭边说:“阿竹不要给他!道士都是坏人!他要阿竹的血肯定是要去做坏事的。”   “梨白,不可妄言!”竹太妃大声的呵斥梨白,主要是怕徐灵鹿听了生气,接着就要大力将手抽出来。   “呜呜呜呜,阿竹,我不要走!”梨白见骗不管用,又开始撒娇卖惨,“反正天道不一定能发现的,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过就是被雷劈一下。”   “妖精也是要死的,被雷劈一下很快,不会很疼,我宁可被雷劈也不要离开阿竹!”   梨白紧紧的抱着竹太妃的手臂,无论如何也不松开,整个身体哭的都在颤抖,它现在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徐灵鹿也不忍强行将它拔开,只能忍着眼泪,红着眼眶看着它。   屋中一时间静默下来,只有梨白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竹太妃也不忍梨白如此伤心,从它哭喊着不要离开时,竹太妃的眼圈就跟着红了,但长痛不如短痛,她知道这个决断必须由自己来做,当年亲手抱回来的梨白,今日也得由她亲手推开。   竹太妃不顾手臂被拉扯的疼痛,强硬的将手抽了出来,拭掉脸上的眼泪,低头看着梨白那饱含哀求的眼神,硬下心肠,用最淡漠的语气说:“梨白,你是妖精,我是人,自古人妖殊途,本就不该在一起,自你来了殿里,我这里就没安生过,如今你又犯下大错……”   “我不要你了!”   猫咪的哭声戛然而止,它哭的红肿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像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上面那番话是从那个最疼爱自己的阿竹口中说出来的。   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倚仗,梨白不敢再放肆的哭喊,抿着嘴小声的抽泣,手指可怜兮兮的去抓竹太妃的衣袖,却还是被无情的挥开了。   被挥开后的梨白不再闹了,它肩膀垮着,头也垂下去,要不是眼泪还在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甚至让人觉得没了生息。   “天师,取血吧。”竹太妃挥开梨白后,将手伸到徐灵鹿面前。   那银针的针尖很细,轻轻一扎血珠子就冒了出来,按理说根本还觉不出疼来,整个过程就结束了,可竹太妃却觉得针扎下去那一刻,她像是生生被人劈成两半那样疼。   眼神根本不敢瞟向床边,生怕自己只要看一眼,便会放弃此刻的决定,干脆和梨白一起被天雷劈死也不要分开。   一旦梨白不再哭闹,整个过程就变得顺利且快速。   徐灵鹿先是给竹太妃和梨白解了契约,契约断开的瞬间,他就看见梨白和竹太妃身上纠缠的因果淡了一层。   轻轻叹了口气,从此之后梨白又是一只自由的小妖精了,但也是一只失去了主人的小妖精,徐灵鹿很心疼它,想用手摸摸梨白的脑袋,但垂着头的梨白却执拗的躲过去了,它之前并不讨厌这个天师,甚至还有些喜欢,但从今日起,它要开始讨厌他了,甚至比坏道士更加讨厌。   现在再去讨好小猫咪也没用了,徐灵鹿只好尽力加快进度减少痛苦,他在梨白眉心处虚空画了一道符,片刻后金光大盛,屋里的人都被这光芒刺的睁不开眼,等眼睛能再次看见东西的时候,那团光已经散做光点从寝殿里飞出去,四散开了。   而曾经光芒的中心,蜷着一只小白猫一动不动。   它受了伤,哭闹了一场,又被散去大半妖力,此刻若不是胸腹还有微微的起伏甚至让人疑心它已经死去了。   徐灵鹿又看了看,白猫和竹太妃之间的因果只余淡淡一层,只要隔绝开,时日久了,应该就能彻底化解。   竹太妃看着榻前凳子上那一小团白色,想唤一声梨白,怕惊着它,想伸手摸一下,又怕这一摸自己就再也不愿放开。   她甚至想问问那位徐天师,既然梨白已经变回了猫,该偿还的债也偿了,自己能不能继续养着它,就当只野猫来养。   徐灵鹿却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般,还不等她开口就冲她摇了摇头,“太妃娘娘,九十九步都走了,可不能毁在这一步上。”   说完徐灵鹿便上前抱起梨白,本以为猫咪此刻已经很虚弱了应该无力挣扎,可他刚将梨白揽在怀里,梨白就好像要使尽最后的力气般,奋力的挣扎起来,徐灵鹿一时不防没有抱住,眼见梨白就要摔在地上,再这么一摔怕是性命都堪忧,就在他和竹太妃同时伸手去捞的时候,阿润几步窜了过来,垫在梨白底下,当了猫肉垫子。   梨白现在的体重已经很轻了,阿润膘肥体壮被砸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大碍,就这么驮着梨白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也许是同族气息的安抚,梨白在阿润背上反倒安静的下来,似乎是彻底陷入沉睡了。   徐灵鹿看着阿润这只贪吃怕疼的小猫咪,意外的挑了挑眉,没想到自己儿子还有这么爷们的时候。   知道梨白此刻大概是很讨厌自己,徐灵鹿摸了摸鼻子,算了就让阿润驮着吧,他喊上魏镜澄,打算告辞了。   竹太妃刚才一番挣扎已经下了地,见他们要走,小心翼翼的恳求徐灵鹿,“能让我最后一次看看梨白吗?”   徐灵鹿见她实在哀切就让出了位置,竹太妃有点踉跄的走过去,像以往那般用下巴轻轻蹭了蹭猫咪的头顶。   沉睡中的猫咪没有反应,也好,竹太妃笑笑,凑到猫咪耳朵跟前轻声说:“不是不要你,而是要你活着,若你我都在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梨白的耳尖轻轻抖了抖,不知是痒,还是真的听到了这一句带着无限心痛的呢喃。 第62章   宫里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徐灵鹿又在宫中住了一晚。   梨白被阿润驮着跟他住在了一起,小白猫一晚上都没睁眼,就蜷缩在角落的绒毯上,不吃饭也不喝水,而且很粘阿润,只要阿润一走开,梨白就会不自觉的全身抽搐,徐灵鹿觉得它应该是应激了。   无奈之下,阿润只好当了一晚上的男妈妈,平时懒得动,吃饭都恨不得别人喂到嘴边的小猫咪,为了陪梨白,今天喝水,上厕所,吃东西都是一路小跑。   像一个弹性十足的大毛球,在房间里弹来弹去的。   梨白被阿润圈住时,就会安静下来,但依旧是一副呼吸微弱的样子,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但好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第二天,魏镜澄去给他的皇帝老哥上报这件事。   几人统一口径,决定跟皇帝说,确实有妖精,但在抓的过程中,已经被徐灵鹿打的灰飞烟灭,现在渣都没了。   追捕时,妖精跑进了竹太妃的寝殿里,所以导致竹太妃生了重病,后续要好好的医治调理。   这样既能遮掩梨白的事情,又能给太妃换上一个医术精湛的太医,两全其美,反正侍卫们都守在寝殿门外,里面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看见,就看见了一阵大盛的金光,这么编十分合理。   徐灵鹿则独自一人再次去了竹太妃殿里,还有一些关于梨白的事情需要处理。   昨夜,竹太妃也几乎一夜未眠,虽然吃了徐灵鹿给的特制药丸,性命暂时无忧,也能正常行动了,但一晚上没睡的她看上去格外憔悴。   她细细的写下了梨白的各种生活习惯,四季分别爱吃什么,要怎么做,几日梳一次毛发,多久洗一次澡,都事无俱细的记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徐灵鹿会不会像她一样照顾的那么精心,但有总比没有强,徐大人能做一件事,梨白的日子便能好过一分。   以至于徐灵鹿拿到这沓东西的时候,有半本书的厚度,堪称《梨白饲养指南》。   还有各种样式的猫窝,竹太妃怕徐灵鹿嫌累赘不肯拿,就挑了几个材质最好,梨白最爱睡的打包在了一起,凄切看着徐灵鹿,希望他能给带上。   这些东西徐灵鹿自然没有拒绝,他给了竹太妃后续要服的药,其实太妃的病他就能医,但不好暴露太过,所以药只给到了维持生命和生活的程度,余下的病根还要靠太医去调理。   除此之外他还送了竹太妃一个精巧的铜盆。   铜盆非常浅,放不了多少水,与其说是盆子到不如说是一个深一点盘子,但器物又确实是盆子的形制。   竹太妃疑惑的询问徐灵鹿这东西的用处,徐灵鹿没有明说,只说用这个盆子接了无根之水,就能看到想看的东西。   交接完小猫咪用品,等魏镜澄回来,徐灵鹿就拖家带口的打包回徐府了。   阿润驮着梨白卧在马车里,梨白还在记恨徐灵鹿,车厢狭小,所以气味会格外明显,只要小天师一进去,梨白就开始抖,试了两三次都是如此,甚至连阿润都不耐烦了起来,大逆不道的冲着徐灵鹿呲牙,让他不要再上车了。   小天师惨遭嫌弃,没有办法只好去寻求魏大人的帮助,站在马下仰着小脸可怜兮兮的看着上面的魏镜澄。   魏大人等这个滴滴快马魏师傅的机会已经好久了,徐灵鹿莫名其妙就开始避嫌,他很久没有这么暗搓搓的抱过人了。   此时当然是一把捞起地上的人,安稳的放在怀里,自己还向前挪了稍许,可以说是明目张胆抱得非常紧了。   皇宫距离徐府不算太远,魏大人示意马车先走,然后抱着徐灵鹿,直接纵马骑出了城,小天师坐在马上,满脸问号,这是要去哪?可今天风有点大,被风灌的一句都没问出口。   出城了之后,魏镜澄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加快了速度,徐灵鹿为了坐稳,只能不断往后靠,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绕着整个云京城跑了一圈。   以至于回到徐府门口时,车里的阿润都已经等睡着了。   马一停稳,小天师就愤然下马,打开马车的门,喊了阿润就回去,甚至连个招呼都没跟魏镜澄打。   他不是很明白,同样是人类,为什么有些人就能那么闷骚呢?   想抱就不会说吗?说了他也不是不同意,跑这么大一圈做什么?   魏大人最后连个‘回见’都没捞着,摸摸鼻子,骑着马慢慢悠悠的在飞花巷中晃了一圈,不知道徐府周围有没有空房,看来自己要再置办一套房产了。   带了梨白回来后,徐灵鹿就将它安置在了自己空间里。   梨白依旧不吃不喝不醒来,徐灵鹿有点担心它的状况,就让阿润想法办给梨白喂点水,而自己则开始研究竹太妃给的那些东西。   猫窝都打包在一个麻布包袱里,包袱一拆开,徐灵鹿就惊呆了,这也太精美了吧。   虽然他不懂面料和刺绣,但每一个窝窝摸上去手感都相当好,材质上也精心的做了分区,放在地上的那一面是粗糙耐磨的布料,而贴着猫咪身体的那一面则是柔软温暖的布料,昂贵的面料被用来做装饰,上面的刺绣精美,图案无一例外全是梨白。   跟现代工艺的机器绣不一样,这些图案针脚细腻,丝线劈的极细,所以色彩层次也很丰富,一只纯白的猫竟然完美的被绣了出来,可见绣制之人有多用心。   再看看阿润那些9块9包邮两个的瓦楞纸板,买电器时候留下的硬皮纸箱,还有一个因为阿润体型过大,已经被冲击的四散零落的猫爬架。   徐灵鹿忽然心虚,在阿润铺着自己旧卫衣的纸箱旁边,放下了属于梨白的刺绣精美的猫窝。   后退看了一下,那个纸箱上面,还有一行被切了一半的字‘小胖熊蒸烤一体机’,再看看梨白猫窝上那个栩栩如生的白猫扑蝶图。   小天师摸了摸鼻子,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也不能怪他,都说儿子要穷养,年少时不吃些苦头,长大如何承担起养家的重任,他这只是为了锻炼阿润,不能将它养成一只骄奢淫逸的小猫咪!   接着他又研究起了竹太妃给的《梨白饲养指南》,写的非常详尽,里面写梨白最爱的两种食物,一种是小银鱼,就连哪个季节什么产地,蒸几刻钟都全部记了下来,还有一种是复合材料的肉丸子,什么鸡肝,鸭心,鹿肉,各种鱼按照特定比例混合在一起,再蒸制。   还写了梨白喝水要用什么器皿,太深的瓷碟子会刮到胡须,所以它不喜欢,太浅的又不够喝,要特定制式的器皿,后面居然还附了一张图。   徐灵鹿大为震撼目瞪狗呆,走过去心酸的看着自己的傻儿子。   此刻傻儿子正从饮水机里舔含了一小口水过去,用小粉舌头一点一点的把水渡到梨白嘴上,梨白虽然意识不清醒,但是唇上有水会本能的去舔舐,就这么每次一点点的往里喝。   阿润渡完一小口就跑去再含一小口,来来回回的也不嫌累,那副小心翼翼屁颠屁颠的样子,真的很像穷小子舔狗在追自己的富家千金女神。   太心酸了!   徐灵鹿没忍住把正在舔狗的傻儿子抱起来,狠狠吸了两下。   阿润,“喵?喵?喵?”   你也想喝水?   它对主人也很慷慨,直接将刚含的一口水全部喷到了徐灵鹿脸上。   满腔的父爱顿时烟消云散,把阿润扔回地上,小天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在心里冷漠吐槽,阿润现在的生活水平已经比他的智力水平高许多了,起码猫粮是进口的,罐头也是,饮水机还是电动自循环的,至于刺绣猫窝什么的,呵,它不配,等什么时候会自割大腿肉救我的命再说吧。   傻儿子就这么守了梨白一整晚,它给梨白喂水的时候,会顺便送点妖气过去,两只猫咪妖气是同源的,这一晚上梨白的情况好了些许,胸腹部的起伏更加明显有力,徐灵鹿觉得它应该是醒了,可梨白依旧不吃不喝,就这么窝成一团躺在角落,除了呼吸没有任何动作。   阿润把梨白的小窝给它叼到身边,梨白也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阿润又效仿着昨天那样继续小口的给梨白喂水,梨白虽然不躲闪可意识清醒之后的它也不再凭着本能去舔舐了,傻儿子跑了好几趟一滴水都没喂进去,全顺着梨白的下巴流了下来,舔狗进度不是很顺利。   阿润委委屈屈的又卧回到了徐灵鹿脚边,做一个舔狗小猫咪好难!   徐灵鹿晚上也没出去,一直留在空间里,他看着蜷缩成一团的梨白,轻轻的皱起了眉,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虽然已经知道了梨白是一只重情重义的小猫咪,可他似乎还是低估了梨白对竹太妃的感情。   等到第三天,徐灵鹿终于可以确定,梨白绝食了。   它不吃不喝不动也不睁眼睛,就团成一个卷,待在最初的角落里等死。   看着它毫无生机的样子,徐灵鹿心疼坏了,他将梨白和竹太妃分开,本意是为了救梨白的命。   梨白在他的空间中藏着,隔绝天道,它身上染下的业果就会慢慢消除,可若是因为离开竹太妃,小猫咪就伤心到绝食求死,那岂不是反而害了梨白。   阿润已经急的上蹿下跳了,它自己是一天要吃5顿的典型猪咪,梨白什么都不吃可怎么办呀?   它把自己最喜欢的鱼肉混合罐头叼给梨白,可梨白连闻都闻,傻儿子有点难过,还有点着急,很想问问梨白,要是你真的不吃的话,那我能不能吃掉了,毕竟罐头的份额一天只有一个。   徐灵鹿摸摸傻儿子的猫头,“要不,你出卖一下□□吧。” 第63章   阿润显然对这么高深的人类语言不大明白,歪着头细细的‘咪’了一声。   徐灵鹿心中有个注意,虽然比较损,但能保下梨白的命,不过这事需要自家傻儿子有点牺牲。   傻儿子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什么,犹犹豫豫的舔食着罐头,边吃边想着要不要给梨白留上一半,进食的速度比平常慢了不少。   之前阿润出现过FA情反应,被徐灵鹿用药物压制了,春天是万物繁衍的季节,他可以将阿润的发情反应再引导出来,让阿润释放荷尔蒙从而诱导梨白也进入FA情期。   动物进入FA情期之后,身体会为了繁育后代做准备,需要大量的营养,自然就不会出现绝食的情况。   当然,等梨白恢复饮食之后,徐灵鹿会再次用药物把小猫咪们的发情期压制回去,毕竟这两只都开了灵智,人为操纵他们JIO配,有些太不尊重了,这事徐灵鹿是万万干不出来的。   为了不引起阿润的怀疑,第二天阿润就得到了双倍份额的罐头,里面掺杂了一丢丢药粉,它根本没在意,虽然依旧担心梨白吃的犹犹豫豫,但还是全部吃完了,连饭盆也用舌头刷洗了一边。   徐灵鹿特意请魏镜澄帮他买了一些竹太妃说的那种小银鱼,数量挺多养在院中的池塘里,梨白想吃的话可以随时去捞,今日给梨白的猫饭也是徐灵鹿按照竹太妃给的食谱做的,可一碟子鱼糜端过去,梨白还是没有反应。   最后为了避免浪费,这碟子鱼也被阿润吃了,今天的阿润也是过于肥胖的一天。   药粉的效果立竿见影,原本早上一般会和徐灵鹿一起赖床的阿润,天还没亮就醒了。   完蛋了呀,它那种燥热的充满了本能破坏欲的感觉又来了!   傻儿子从床上跳下来,在房子里这里挨挨,那里蹭蹭,每一个家具的角角都要用脸颊剐蹭一遍。   蹭完家具还不算完,又溜到墙边,开始绕着圈的用脸蹭墙,他的气味留的到处都是,人类自然是闻不到的,但梨白已经被完全的包裹在阿润的气味里了。   熏人,啊不,熏猫咪。   这几天来都不动不睁眼的梨白,轻轻的把脸从身体中抬了出来,耳朵竖起仔细的听着,小鼻子也一抽一抽的嗅闻,模样非常的警惕。   阿润一路蹭过来,眼看着就要蹭到梨白所在的墙角了,它犹豫着停顿了一下,在思考要不要绕路,右前爪悬抬在空中都还没来得及落地。   就这一停顿的时间,好几天没动过的梨白,忽然窜起来,一口叼咬住了阿润的抬在空中的那个爪爪。   傻儿子被恩将仇报,‘喵!嗷!’的一声惨叫,用爪子拖着梨白向后逃窜。   等徐灵鹿被惊醒赶到案发现场时,梨白缩在角落,胡须和尾巴都垂下来,耳朵炸成飞机耳,正瞪着阿润喘着粗气。   而阿润委屈的蹲在地上,舔着自己刚才被咬的右前爪。   地上又是一小片绒毛,不用说,都是属于他傻儿子的。   见主人过来,阿润抬着右前爪,三只脚跳过去,猛地靠在徐灵鹿腿上,猪咪撒娇。   徐灵鹿被它撞得后退了一小步,心知都是因为自己的馊主意,才导致阿润被揍,心虚的抱起儿子,小天师打算今天还是给孩子两个罐头,不加料的那种。   阿润瘫在主人怀里,居高临下的看着梨白,生着胖气。   它不太懂,自己驮了梨白好几次,还给它喂水,就连自己的领地都和对方共享了,为什么还要被揍,猫咪难过!   “呜!哼!”   我有主人抱!你没有!   气晕头的小猫咪选择用语言打击报复,非常幼稚但伤害性极强。   徐灵鹿自然听不懂阿润说什么,只看到梨白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尾巴蓬成了以前的三倍粗,冲着阿润呲出牙齿‘嘶!哈!’   等你主人不在,早晚吃了你。   哇!母猫妖都好凶呀!阿润怂唧唧的把猫脑袋埋在主人怀里,再也不敢挑衅了。   小天师此刻也不敢靠近梨白,怕自己的靠近引起梨白更强的应激反应,就抱着阿润飞快的溜了,先把两只气鼓鼓的小猫咪隔离开再说。   他一出房间,角落里的梨白就一下子趴在了地上,那个脑子不好的大胖子,身上全是腥甜的气味,这就算了,它还到处蹭。   本来这种味道是完全影响不到梨白的,但是现在它妖力太弱,属于兽类的原始本能就很难压制了,从那胖子一进来,它便想要靠近过去蹭蹭,结果那胖子还不知死活的想在它旁边留下记号。   好烦,头晕晕的,腿也有点软,好想蹭蹭那个胖子。   其实,胖子那张猫脸,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缓了缓骨子里那股痒劲,梨白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想死了,就算死,死之前也要再把那胖子揍一顿。   想到这里它也不愿意再睡在地板上了,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站起来,卧进了自己的专属小窝里。   阿润此时还不知道,自己除了这张猫脸,其余部分已经全都被小母猫否定了,它正腻腻歪歪的让徐灵鹿给他检查受伤的爪子。   梨白咬的时候还是留了力气的,就只有四个红红的小点肿起来了,没有破皮出血,徐灵鹿本来还以为阿润会被扎上四个小血洞呢。   既然没什么大事,小天师开了两个最贵的罐头,成功的堵住了猪儿子的嘴,喂上阿润以后,他猫猫祟祟的把梨白那间房的房门打开了一条小缝隙,扒着缝隙斜着身体往里看。   梨白它居然睡窝了!这可是好现象呀。   徐灵鹿悄咪咪的把门带上,然后迅速冲去厨房,开始蒸鱼。   阿润看着自己主人一阵旋风般的跑去厨房给梨白做猫饭,嘴里还没咽下去的半口猫罐头忽然就不香了,它可是从来没吃过徐灵鹿做的猫饭,哦不对,昨天吃到过,梨白不要的。   刚才还得意洋洋嘲讽别猫的小猫咪,此刻‘喵’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可更悲愤的还在后面,徐灵鹿怕食物沾染了过多自己的味道梨白不愿意吃,就让阿润给叼过去,罐头还没吃完的小猫咪又开始当长工。   不情不愿的叼着装有喷香鱼糜的小碗,阿润可怜巴巴的用头把门挤开,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小碗落地的那一刻,梨白猛然睁开了眼睛,阿润被吓得‘喵嗷’一声往后跳了一大步,生怕被揍。   不过梨白没有再次攻击它,只是斜着眼睛瞄了它一眼,就又睡下了。   “咪~”   快吃!主人刚刚做的,你别生气了,以后我把主人分你。   小猫咪的胖气来的快,散的也快,吃了一会罐头,阿润的气已经散完。   此时看见梨白还是不吃东西,又变成了舔狗。   但是梨白还是没动,反而仰起头,无声的冲它呲了呲牙。   阿润一下就怂了,也没敢再劝说,倒退着从门里溜了出去。   等自家傻儿子出来,徐灵鹿又把门轻轻关上了,猫咪都傲娇,有人看着当然拉不下脸去吃东西,给梨白一点空间说不定它就会吃了。   果然,在关上门之后,梨白不安的转了个方向。   都怪那个胖子,身上味道好重,想蹭蹭,而且小碗上也有胖子的味道,不过这小碗里的饭有点香,应该是它最喜欢的小银鱼。   梨白舔了舔嘴唇,没动,心里念着。   坏阿竹都不要我了,我也不要吃坏阿竹最爱做的饭,可身下的窝也是坏阿竹做的呀,难道也不要了吗?   可是我又睡不惯别的地方。   嫌弃的看了看属于胖子的纸箱子,它才不要睡这种丑地方。   梨白耳朵尖尖抖了抖,离开阿竹住所的时候,它好像听见了阿竹在它耳朵旁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太伤心出现了幻觉。   它总觉的它似乎听见了阿竹在对它解释些什么。   唉,这不是小猫咪现在应该忧虑的事情,现下最难的问题是,它的肚子好饿,一直在叫,而且它有点想那个胖子。   最终梨白还是放弃了压制自己的本能,从窝里走出来,小心的看了看房门,嗯,没有人。   小白猫长舒一口气,慢悠悠的走到电动饮水机旁边,转了几个圈子,好奇的观察了一会,然后用肉垫在里面蘸了一下,放进嘴里,这好像不是普通的水,里面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显然是徐灵鹿特意给阿润准备的,当然对它来说也是很有好处的。   在饮水机前小口小口的舔了一会水,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之前身上的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梨白又走到了那碗小鱼前面,低头嗅了嗅,这碗鱼糜中也含有和水中同样的灵气,而且更加浓郁一些。   梨白鼻子皱皱,可这碗东西是坏天师专门给它做的呀,也愿意给它的饭食里添加这么珍贵的灵气,那自己就少讨厌他一些好了。   吃完一小碗鱼肉,梨白很快就觉得困了,用水漱了漱口,再次回到猫窝里,睡了。   它得到了灵气的滋养,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丝毫不知道坏天师捡走了被它吃空的小碗,蹑手蹑脚的走出门,差点高兴的跳起来。   梨白它终于吃饭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徐灵鹿这个人类依然正常,但两只小猫咪都不太对劲。   阿润又是早早醒来,挨个蹭家具,蹭墙壁,但这次没敢蹭到梨白房间里去,虽然它最想蹭的是梨白。   梨白昨晚睡得非常沉,可早上几乎是阿润一醒来它就跟着醒来了,没办法味道实在太窜了!   那个胖子简直像是一颗巨大的毛绒荷尔蒙炸弹球,好烦,好想蹭蹭,胖子的毛很绒很软很舒服的。   梨白就这么把自己伸成一个长条,横在猫窝中间,等着阿润到房间里来留气味。   如果今天胖子再过来的话,自己可以勉为其难不揍它,要是他还和昨天一样香的话,自己还可以勉为其难蹭蹭它,梨白在心里这么嘀咕着,结果阿润今天根本怂的没敢进来。   徐灵鹿也难得早早起床,昨晚梨白吃东西了,他特别开心,今天打算给梨白和阿润把压制发情期的药给安排上,这样以后这两只小猫咪就可以恢复成纯洁的猫猫关系了。   大概是被自家傻儿子影响,徐灵鹿多少也沾了点舔狗属性,药粉只有一份,就先给梨白吃,傻儿子没关系的,就是再难受一天而已。   把药粉拌进又香又细腻的鱼糜里,这次的饭是徐灵鹿自己送进去的。   开门的时候,正看见梨白在猫窝里翻肚皮伸懒腰,见徐灵鹿进来,它一时来不及翻身,但又不愿意被坏天师看见自己的肚皮,就诡异的僵在了窝里,四个爪爪还摆成伸展的姿势,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生无可恋的看着天花板。   小天师瞬间被它这副僵住不动的尴尬样萌化了,圆溜溜的异色瞳孔,粉嫩粉嫩的小肉球,还有肚子上比其它部位更偏细软的毛发,绒绒的实在太可爱了,徐灵鹿恨不得立刻上去把脸埋在里面吸一下然后再滚上几圈,但不敢。   他现在还在梨白的黑名单上。   小心的将盛放着鱼糜的碗放在梨白吃饭的地方,徐灵鹿就退出了房间,回到客厅开始看监控。   等他退出房间后,梨白先是观察了一小会,看他没有再进来的意思,就翻过身自己舔了舔前爪上的毛,缓解尴尬,情绪缓下去之后,它优雅的站起身,慢慢踱步到饭碗跟前嗅闻,跟阿润那种听见罐头响就猪突猛进弹过来的样子区别很大。   毕竟阿润才活了十来年,可梨白却不知道已经活了几百年了。   镜头里的白色小猫咪低头闻了闻碗中的食物,然后抬起头似乎是皱起了眉毛。   虽然猫咪没有眉毛,但徐灵鹿就是莫名的感觉它在皱眉。   梨白又低头嗅闻了几下,然后一脚踢翻了饭碗,对着房间门大声的“喵!嗷!”   坏天师!你给我的饭里加什么了?!是不是想毒死我!   刚巧从监控面前经过的阿润简直目瞪猫呆,就……就它为什么要踢翻饭碗,不爱吃可以给阿润呀!阿润什么都爱吃的!   徐灵鹿看着傻儿子脸上痛心无比的样子,心虚的摸了摸鼻尖,他还以为梨白和阿润一样好骗,只要给吃掺什么都行。   但梨白到底是山里野大的,对食物的谨慎程度要比阿润这只没心没肺的小猫咪强的多,即便徐灵鹿的药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但只要气味上有一丝细微的差异,梨白就能分辨出来。   此刻它的毛又炸了起来,那冲着房门大声的喵喵,这次的叫声不单单是表达愤怒,梨白还动用了仅剩不多的妖力传了心音。   然后徐灵鹿就在心里明明白白的听到了一个气鼓鼓的少女声音,“坏天师!你给我进来说清楚,到底给我的饭里掺了什么?!”   小天师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干的事情,忽然觉得有些缺德,就把阿润抱起来,脸埋在背毛里蹭了蹭,然后视死如归的站起来,准备进房去和梨白道歉。   梨白虽然现在只能以猫形态存活,但气势一点不弱,端正的蹲坐在自己的小窝里,严肃的看着房门口。   徐灵鹿一开门就被那眼神震了一下,真的很像班主任在看班里爱捣乱的学生,下一刻就要被叫家长了。   “喵!”   说吧,怎么回事?   “梨白,我既然救了你,自然是希望你可以活的快快乐乐,长长久久的。”徐灵鹿决定先拉一波好感。   “嗷?”   所以呢?   梨白根本不上当,花言巧语的坏人类。   “可将你接回来之后,你就开始绝食一心求死,我知道你是舍不得离开竹太妃,可竹太妃定然也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这话像是说动了梨白,它不再端正的蹲坐,而是轻趴在了猫窝里,脸颊还依恋般的蹭了两下,然后冲徐灵鹿扬了两下头,示意他继续。   “现在是春天……”后面的话有点招打,徐灵鹿说的磨磨蹭蹭,“然后……阿润……它……它就FA情了……本来被我用药压制下去了,但是……”   看着梨白凌厉的目光,徐灵鹿快速而小声的说完了后面的所有话,连气都没敢喘。   “但是你绝食,听说动物发情后,会因为想要孕育后代而准备好强壮的身体,肯定要多吃东西,而猫咪是可以被引导发情的,所以我不再压抑阿润的FA情期,让它引导你也进入FA情期,这样你为了孕育小猫咪就不会再绝食,能够活下去,但今天你已经开始吃东西了,我就打算将你的FA情期抑制下去,你碗里的药粉就是抑制FA情的药物。”   说完话,徐灵鹿迅速的闭上眼睛,想着被挠就被挠,他缺德他活该。   结果梨白并没有动,而是继续趴在窝里,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完蛋,该不会是被我气傻了吧,徐灵鹿惴惴不安。   但他其实想多了,还是在以人类的想法去揣测妖精。   对于自然界的其它生灵来说,繁衍是很重要的事情,即便是妖精到了年纪也都是非常想要找到可以进行繁衍的对象的,梨白曾经也寻找过许久,但要同时达成猫妖,公的这两个条件的根本没有,所以才寡到了现在。   “你是说,我和阿润如果都FA情了,交……配就会有小猫咪吗?我生的小猫咪?”思考了一会的梨白,居然用心音问了徐灵鹿这样一个问题。   徐灵鹿被它那异色的清澈瞳孔看的脸都发烧了,这么纯洁的小猫咪,怎么如此大胆直接,但是问题还是要回答的,毕竟这关系到傻儿子的尊严,“那是自然,阿润可是身体健全的小猫咪,又不是公公。”   梨白又低头思考了一会,继续传心音,“那不用压抑了,坏天师,你能把阿润许配给我吗?”   什么什么什么?!   要不是这传的是心音,徐灵鹿甚至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把……阿润……怎么给你?”他惊恐的看着底下的小白猫。   “许配给我!一起生小猫。”梨白的表情有着点不耐烦,这坏天师看着年纪不大,怎么耳朵还不好使呢,连心音都听不清?   “啊这……”救命呀,小猫咪到底是如何一脸单纯的提出这种要求的。   但事关傻儿子的贞……操,徐灵鹿也不好替阿润做决定,“这得看阿润自己,我们这里婚配不需要经过父母安排的。”   “那行,我自己来吧。”梨白看着徐灵鹿的眼神里充满了质疑,仿佛在说,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了,废人!   徐灵鹿也没法跟这只封建社会的小猫咪讲妖权,算了就随它们折腾去吧,说不定真的可以成就一段佳话呢。   就在此刻,房门的缝隙处探进半个猫头,阿润从早上等到现在都没有罐头,怎么回事,它爸今天是破产了吗?   虽然作为一只乖巧的小猫咪不应该催促主人,但是‘咪~’。   主人,你是不是把阿润忘了,我好饿。   看着阿润懵懂的猫猫头,和梨白骤然锋利犹如看猎物般的眼神,徐灵鹿默默在心里说,对不起了阿润,爸爸为你点蜡。   阿润是只被保护的很好,安全感充足的蠢萌小猫妖,从不轻易炸毛,它炸毛的样子就连徐灵鹿都没见过几次,但是动物对危险都是有天然感知的,在被梨白盯住的那一刻,它的背毛瞬间就炸了起来。   布偶猫的毛发量多又长,这么一炸视觉效果非常强烈,显得整只猫异常的大,梨白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了一下阿润的毛发和体型,然后轻盈的从猫窝里跳出来,迈着优雅的猫步向阿润的方向走过去。   明明之前接触过,打过架还打赢了,但此刻的阿润害怕极了,见梨白过来,调头就跑,不大的空间甚至被它跑动速度带出一阵风。   等徐灵鹿也赶到客厅时,发现阿润正把自己压成一个板鸭状,四肢完全张开,肚子蹭着地板,后脚使劲的踹着空气,试图钻到沙发下面去,但由于体型过大,不幸卡住了。   而梨白站在不远处,盯着阿润那个卡在缝隙中不断左右扭摆的胖屁股,对于自己的决定多少有些怀疑,这只胖子好看是好看,但是怎么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它真的是猫妖吗?怎么好像还不如云京城野猫的头领,要是跟它一起生小猫咪,生出来一堆不太聪明的可怎么办?   想着这些梨白又抬起头看着傻站在客厅中央的徐灵鹿,嗯也不太聪明,要不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小白猫又嫌弃的看了两个雄性一眼,转身高傲而优雅的回房了。 第64章   等梨白回房间后,徐灵鹿抱住阿润的肥肚子,把卡在沙发缝中的傻儿子‘啵’的一声拔了出来。   阿润被拔出来,眼泪汪汪的看着徐灵鹿,一副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喵!喵嗷!咪~”   救命!主人,它要干什么?好可怕!   虽然徐灵鹿不能准确翻译,但显然阿润被吓到了,安抚的狂撸了一通儿子,小天师给拿了两个最贵的罐头,安排!   害怕是害怕但并不耽误吃东西,阿润一边舔食罐头,舔着舔着还会哽咽几次,然后埋下头继续‘吧唧吧唧’舔,看上去确实很不聪明。   安抚好了自己儿子,徐奴才又出去新捞了几条小银鱼,处理干净,给蒸上。   然后到梨白房间把踹翻的猫碗收拾掉,地上的食物残渣清理干净,这期间小猫咪还挑剔的在旁边‘喵喵’,指指点点的样子,似乎对他干的活非常不满意。   打扫完卫生,鱼又蒸好了,取出来细细把刺去掉,再用小勺子压成泥状,给梨白公主殿下送过去。   这碗新鲜甜美的鱼肉,暂时得到了公主殿下的欢心,扬了扬下巴,示意徐灵鹿自己要用膳了,跪安吧。   结果出门又看到了自己正在抽搐打嗝的流泪猫猫头傻儿子,养猫十几年了,徐小天师今天才体验到,到底什么是猫奴,这一早上过的跟打仗一样,比出门抓鬼还累人。   但这已经是最幸福的一个早上了。   后面的几天,梨白和阿润玩起了,它追,它逃,它插翅难飞的小游戏。   梨白不再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它开始满屋子转悠,熟悉环境,甚至还让徐灵鹿将它带出过空间几次,在徐府的东院里也溜达了好几圈。   在这个过程中它作为猫咪天性中最顽劣的那一面被发挥淋漓尽致。   白猫摸准了阿润每天的行动轨迹,然后埋伏在各种出其不意的角落,时不时就会忽然跳出来吓阿润一下,或者追着阿润到处跑。   好几次徐灵鹿都看到梨白像个小流氓一样把阿润逼到墙角,而身材更大的阿润反倒像一个巨大的小媳妇,缩着身体,满脸写着‘你不要过来呀!’一动不敢动。   徐灵鹿从它们身后飘过去,爱莫能助的看着阿润,心疼,但爸爸也帮不了你。   梨白就像戏弄猎物一样,这么折磨了阿润好几天。   阿润一开始还会躲藏和逃跑,适应了之后就逐渐开始摆烂了。   它舔罐头,梨白忽然出现在头顶的柜子上,“哈!”   阿润……又来了。   抬头用蓝色的大眼睛瞄一眼,然后低头继续舔。   它玩仅有的几个小玩具,梨白忽然从旁边冲出来,叼起玩具就跑。   阿润淡定的看着她白色的身影,原地躺平了,甚至还翻出了肚皮。   它安安静静的在墙上蹭蹭留下气味,梨白不知道从哪里忽然窜出来,把它逼到墙角。   “喵~”阿润无奈,你到底要干嘛呀?   梨白看着眼前膘肥体壮的漂亮猪咪,忽然觉得聪不聪明也不太重要了,能生崽就行,它歪着脑袋看向阿润,‘咪~!’   胖子你挺好闻的,要不要来蹭蹭。   阿润生无可恋的仰起脖子,蹭吧蹭吧,反正跑也跑不掉。   然后小天师就经常看到,两只猫咪在墙角里挨挨蹭蹭,正确的说是阿润杵在原地,而梨白绕着他360度的蹭蹭。   唉,儿子到底是个舔狗呀,居然这么快就被拿下了,徐灵鹿摇着头走开,打算最近除了喂食就不进空间,让两只小猫咪多点私猫时间可以二猫世界增进感情,丝毫没有看见阿润那一丝求救的眼神。   小猫咪们的状态暂时稳定下来,剩下的事情能不能成就让它们自己去发展吧,作为长辈要学会放手,徐灵鹿要再次为去江南做准备了,这次有了竹太妃的母家保驾护航,行程应该会容易一些。   说到竹太妃,也不知道自己给她的水镜她会不会用。   再次准备去江南的徐灵鹿又再次受到了阻挠,魏镜澄骑着快马过来,脸色有点难看,小天师和魏大人相处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神情如此严肃。   “灵鹿,宫中又出事了。”魏镜澄进来就开门见山,“事件跟梨白那件事有些相似,但要严重许多,又有宫人在宫中见到了未曾见过的宫女和太监,但这次不太一样的是,在和这些人说过话之后,宫人们会直接陷入昏迷,再醒过来似乎又恢复了常人的模样,但若其他人也跟他们接触,就会造成下一轮的昏迷和变异,仿佛是瘟疫一般。”   “太医院完全查不出问题,请了钦天监的黎大人也暂时无法确认是什么东西,他说可能是蛊毒,但蛊毒一般只针对个体,能如此大面积散播的,他还没有见过,就只能将皇兄周围比较关键的几处宫殿布下结界,再做打算。”   徐灵鹿的神色也严肃起来,“那那些出现了异变的人呢?”   这东西传染性这么强,万一有一个人从皇宫里跑出来,那怕是整个云京城甚至整个祁云都要沦陷。   “被钦天监的几位大人联手暂时控制住了,但感染之人没有任何症状,所以很难判断还有没有漏网之鱼。”魏镜澄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取下腰间日日带着的一块玉佩塞进徐灵鹿手里,“这次的事情异常凶险,从今日起,我就要常驻在皇城内,直到事件解决。”   “这玉佩其实是一道密令,镜一率领的那支暗卫只认玉佩不认人,如果此次事件未能解决,起码镜一他们能护你周全。”说完他用手包住徐灵鹿的手,紧紧的握住玉佩,终是压不住心内的情感,又紧紧的抱了一下,在徐灵鹿耳边嘱咐了一句,“你要多多保重!”   转瞬又放开,就要离开徐府。   徐灵鹿被抱的一愣,看着魏镜澄打算离开的背影,轻笑了一下,将玉佩珍重的收进自己的百宝囊中,然后抬手在院子门口设了一道结界,来都来了,东西也送了,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魏大人走着走着忽然就撞上空气墙,和在灵雾山中那次触感一模一样,他不由的回头看向徐灵鹿。   院中的人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说,“魏大人要是就这么走了,那谁载我入宫,坐惯了魏大人的马,别人的我现在可是看不上了。”   魏镜澄转身走回去,急切的解释,“灵鹿,我这次来,并没有请你帮忙的意思,只是告知你一声,这次事件非常凶险,让你提前有个防备,我知你术法无双,可到底是血肉之躯,若云京城若是真的乱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灵鹿打断了。   “我以为魏大人心怀天下,在你心里魏家的江山社稷最为重要,明知我是最有能力解决此事的人,不请我去,岂不是违背了自己心中的大义。”   徐灵鹿注视着他的眼眸如极星般坚定又明亮,想到此次一走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如此耀眼的光芒,魏镜澄忽然放下了自小到大的谨慎,含蓄和内敛,直接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自我出生,就被教养天下是魏家的天下,而我是魏家的儿郎,所以家国天下于我来说最为重要,如有危机便当使尽一切手段用尽一些可用之人保魏家天下无忧,纵使舍生取义也是最好的归宿。”   说到这里,他罕见的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也直直的回视徐灵鹿,仿佛要把这个身影看进心底最深处,“但后来遇到了一个人,便觉得天下也没那么重要了,即便魏家的天下倾覆了,他能安好便是最好的……”   “魏大人,我有荣幸知道那人是谁吗?”徐灵鹿虽然笑着,言辞却步步紧逼,定要让魏镜澄将话说明白。   “灵鹿……当真不明白?”   “自然不明白。”小天师继续牙尖嘴利,“难道魏大人改日结亲下聘书的时候,也写上想和‘那人’结亲吗?唔……”   一个克制到极点的轻吻落下,轻的如同一朵花安静的绽放,蝶翼缓慢的煽动了一下,又像是熟睡中做过的一场美梦,让人抓不住却又留下了无限余韵。   徐灵鹿也没想到闷骚的魏大人被逼急了会如此大胆,此时被人紧紧抱在怀里,整个世界都是两人交叠的心跳声,感觉刚才被轻触了一下的嘴唇又热又麻。   轻轻把嘴唇抿起来,脸颊和耳朵全部红彤彤的小天师被人没收了牙尖嘴利技能,这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没收他技能的那个人还变本加厉,不仅把人抱得很紧,还贴着那个通红耳廓又低沉的问了一边,“灵鹿,当真不明白?”   再不明白那不就成傻子了,徐灵鹿赌气的咬咬下唇,觉得自己现在的表现有点过于怂了,使了两下力气,把抱着他的人推开,用满是水汽的眼睛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故作凶狠的说,“在这里等着,我去拿些东西,收拾一下,很快便过来。”   “这……”   魏镜澄刚想说话,就又被徐灵鹿咬牙切齿的打断了,“亲都亲了,你要是出了问题,我找谁负责去?!” 第65章   徐灵鹿面对魏镜澄的时候态度恶狠狠!   再一转身提起来的那口气就落了下去,脸颊上的温度不仅没有降低,反而越来越烫。   古代人这么大胆的吗?怎么不说一声就直接亲了呢?   他想着脚步也越来越快,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心跳过速的源头,丝毫不知道此刻魏大人站在院子中间也在拼命的压制心跳。   现下他心中哪里还有什么家国天下,全是刚才轻触那一下的温软甜蜜,还有正在阳光下快速远去的背影。   看着徐灵鹿有点凌乱的步伐,想起他刚才虚张声势的态度,魏镜澄不由的露出一个笑容,也罢一起去也好,若遇到什么凶险,只要自己还有命在,就一定能护着他。   徐灵鹿一进空间,就看到阿润仰躺着被梨白压在身子底下正在强行蹭脖子。   救命呀!这个画面,虽然小天师的思想是无比纯洁的,但在这一瞬间还是不免在脑海里将阿润替换成了自己,而梨白……嗯……被他替换成了魏镜澄。   我到底在想什么呀!   徐灵鹿两步冲过去,恼羞成怒的破坏了两只小猫咪的好事,给撕开了。   阿润委屈屈的‘咪呜~’一声埋进徐灵鹿怀里撒娇,而梨白蹲坐在地上悠闲的舔着前爪的肉垫,仿佛一个已经得手的恶霸。   事情紧急,徐灵鹿没有太多时间管小猫咪,阿润的智力指望不上,只能托付给梨白。   从百宝囊中掏出一叠小纸人,放在桌子上,小天师对梨白说,“宫中出了危险,我现在要进宫去,你和阿润要独自生活一段时间了。”   “这叠纸人,已经附灵了,可以负责你和阿润的日常生活,鱼是做不了了,这段时间跟着阿润吃罐头吧,用的时候输入一点阿润的妖力就行。”   接着又拿来一个送给竹太妃的那种小铜盆,从竹筒里浅浅的倒了一层水进去,“这个里面可以看到竹太妃,若是她有危险或者你们有危险都可以撕掉纸人告诉我。”   交代完小猫咪,徐灵鹿进去收拾这次要带的器具,两小只似乎是有了感觉,脚前脚后的跟在徐灵鹿脚边粘着。   尤其是阿润一直在‘咪呜~咪呜~’的小声叫唤,听上去非常可怜。   徐灵鹿收拾好东西,把阿润捞进怀里,狠狠的吸了一通,“这次比较危险,实在不能带你,而且你看梨白还需要你来保护,希望我回来,你已经搞定了,要是……算了,我回来你必须搞定!”   接着又对梨白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看护竹太妃,不会让她出事的。”   和两只小猫咪告别完,徐灵鹿出空间放了几只纸青鸟,传信给曦梧,如果自己很长时间不能出来,希望她可以帮忙照看一下阿润和梨白,另外也是通知曦梧云京城中有了大问题,让她也通知锋九好好保护灵雾山和九锋山。   等他忙完一切,抬头正看见等着他的魏镜澄,虽然魏大人还是那世家公子气度无双的样子,长身玉立的站在院中都能自成一副笔韵流畅的水墨画,但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仿佛那黑白的水墨被染上了一抹亮色,他周身都充满了夺目的神采,像是被点了睛的龙,而那最闪耀的一点正是来自于徐灵鹿。   小天师看的有点恍惚,亲过之后的魏大人好像更帅了一点,他走过伸出手,斜着撇了魏镜澄一眼,“走吧。”   珍惜的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出去,魏镜澄忽然觉得之前那在周遭盘旋不去的乌云都散开了,此刻因为有这个人在身边,似乎再难的事情也能解决。   骏马一路疾驰,停稳时,黎玄辞已经等在了宫门口。   他倒还是一副悠然仙气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什么紧迫感,“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   徐灵鹿跟他打过招呼,“怎么昨晚又看星星了?”   “是呀,这宫里这么无聊,就只有星星勉强还算好看,而且刚才我还看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黎监证的笑多少带着点揶揄的意思。   徐灵鹿狐疑的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有话直说好嘛,跟我还故弄玄虚?   黎玄辞把他拽的靠近了一点,贴在他耳朵边上小声的问了一句,“那小子夫妻宫的正缘亮的都快要把我的眼睛闪瞎了,他之前离宫的时候还是半红不灰的,这段时间你们做什么了?”   还不等徐灵鹿回话,魏镜澄就跨前了一步,将两人分开,微微俯身向黎玄辞打了个招呼,“黎监证请,皇兄应该等急了。”   这还是徐灵鹿第一次见到当朝的皇上,他和魏镜澄长得有七分相像,但气质却全然不同。   不似魏镜澄身上有着对天下的赤诚和无畏,龙椅上的人心思深沉,每一句话都有弦外之音,每个举动都透漏着权术平衡,他话里话外都在拉拢和试探徐灵鹿。   想让徐灵鹿为朝廷所用,却又担心他本领过强无法操控。   这些徐灵鹿都明白的感受到了,但并不为此困扰,因为魏镜澄严严实实的护在了他的身前,皇帝那些关于他的各种窥探,全部被魏镜澄挡了回去。   离开大殿时,三个人都明显的感觉到,皇帝对于魏镜澄的行为颇有微词,所以故意找了个筏子,让他们限时将这件事解决掉。   所有被感染者都被黎玄辞圈在宫殿的最深处,此时宫里的人基本都集中在了前殿,离深宫比较近的地方全部清空,后面半座皇宫空空荡荡的,走了半晌都没碰上一个活物。   徐灵鹿眉头皱了皱,站定了抬头看看天空,问题确实有点严重。   人可以被人为操控离开皇宫的后半部分,但动物却不能操纵。   皇宫这么大,总有野猫,老鼠这些东西,再不济也得有些昆虫,飞鸟。   可他刚才观察过来,连只蚂蚁和飞虫都没看见,甚至空中的飞鸟都会刻意的避开这篇区域。   见此情景,徐灵鹿直接准备了三清符,让魏镜澄揣在身上,至于黎玄辞他有神兽护体,百毒不侵,这符就省了。   被封闭的区域并没有徐灵鹿想象中的可怕,之前脑补了一堆丧尸片,但其实里面被感染的人看上去神志和行为都正常,只是每一个神色都很惶恐。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明明能吃能喝能走路也能正常生活,怎么就忽然被关了起来。   圈禁他们的宫殿被搬来了拒马,严严实实围了好几层,只有卫兵们,定时会给里面的人抛送些馒头,那些馒头滚在地上全都沾了灰尘可还是被抢食的一干二净。   徐灵鹿注意到守在拒马外面的士兵,不是宫中的侍卫,而是穿着捕快的服饰,似乎全是魏镜澄的手下,便询问的看向魏镜澄。   这事也需要大理寺管?   “皇兄的意思是,将里面的人坑杀或烧死,实在不行便不管他们,圈在里面到死干净为止……”   “但我觉得事情还未查清,便先将人暂时保了下来。”   “这里无人愿意过来,只能调了大理寺的人手来,不然这群人可能就真的要因为饥渴而死。”   徐灵鹿听的浑身一冷,若是魏镜澄的人不过来提供食物,那么等这些人饿到极致,在这深宫的角落里,会发生什么,其实很容易想象。   但皇帝的指令虽然听上去残忍,却是最好的办法,在古代缺医少药的情况下,遇到大瘟疫都是将所有感染着圈禁起来,等他们病死或者饿死,再一把火烧个干净。   那些被魏镜澄调来的士兵,都用布巾掩住了口鼻,大概是为了隔绝传染。   “叫他们都摘了吧。”徐灵鹿看了看那些在拒马中活动的人,“不是瘟疫,也不是蛊虫,而是咒!”   “咒?”黎玄辞轻轻皱了皱眉,“你是说他们遭到了诅咒?”   “走吧,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是进去,但拒马并不好翻越,要挪开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话音一落徐灵鹿就感觉自己的腰被一条手臂揽上了。   “抓紧我的手,放松。”魏镜澄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   哇,轻功吗?徐灵鹿有点好奇。   都是亲过的关系了,只抓手怎么能安全呢,万一摔了得不偿失,徐灵鹿干脆直接用手臂环上了魏镜澄的肩膀,侧身整个人倚在了他怀里。   一众士兵和黎玄辞都看得目瞪口呆,光天化日这是要干什么?!   徐灵鹿回头淡然的扫视了他们一眼,没见过情侣抱抱吗?而且我们这是为了查案,公费的,不抱白不抱!   鄙视完没见识的古代人他对着魏大人红透的耳朵说,“抓稳了,走吧。”   轻功极好的魏镜澄差点就提不起力气带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足尖用力,带着他在拒马的尖刺木桩上借力了好几下,飞进了院中。   黎玄辞撇撇嘴,站在拒马外面看着两人相拥的背影,就很酸。   过个拒马而已,就这么点高度还抱来抱去的,等自己有一天能将指头里的东西放出来,定能驮着自己直上九霄。   可是现在还不是只能看着拒马望而兴叹,他只是个看星星的,又不会轻功,没人带他,怎么过去?   好在暗卫们比较有眼色,看见黎监证站在拒马前面运气,又想起自家大人刚才的举动,只好主动上前收拾烂摊子,一人一个手臂,架着黎玄辞给送了进去,虽然姿势不太好看,但目的总归是达到了。   黎玄辞在空中猛掐指尖,要你何用?!   手指上的黑影,嘤了一声,委委屈屈的钻了进去。   又不是人家不想出来,还不是怪这个破天道。 第66章   大约是畏惧符咒的原因,徐灵鹿等人进来后,明显感觉周围的人不敢靠近他们,身边形成了一个真空的小圈。   这种不敢靠近并不是普通人畏惧权贵的那种感觉,而是本能的畏惧。   小小的院落挤了将近上百人,按道理说已经是非常拥挤了,但无论他们走到哪,都能空出很大一块地方。   院中只有一栋像样的房子,但无人考虑这样被感染者,所以门上用铁链拴着上了大锁。   链条和锁应该是有一段年头了,上面锈迹斑斑,钥匙早就不知道遗失到哪里去了。   很多皇朝在攻下前朝的都城后会选择在旧皇宫的原址上加以修缮就直接当做新朝的皇宫,既能节约时间又能节省成本,祁云也是如此,徐灵鹿甚至怀疑这个房间从祁云立朝后就从未打开过。   魏镜澄从腰间抽出短刀,‘铮’的一声,三指粗的环扣铁链被一闪而过的寒芒切断,门打开了。   一推开门,有了气流的带动,屋内的灰尘在光线下翻飞,徐灵鹿恍然回到了初到徐府那一刻,嗯,根本没地方落脚,放垢尝。   垢尝一家在竹筒里被徐灵鹿用浊水养的更加圆滚滚,几个小垢尝也都顺利的长大分化,长出了小犄角,妖怪们繁殖困难可垢尝妈妈居然怀上了第三窝。   心疼老婆的垢尝爸爸让媳妇留在竹筒里,自己带着一溜小黑团子出来干活,怎么能让怀孕的老婆吃这种没营养的凡尘俗土,前两窝全是吃这些长大的,所以现在看上去都不太聪明。   一堆黑团子很快弹进屋里,垢尝清扫大队,上钟!   黎玄辞看的就很眼热,有妖怪天天在房子里帮你吃灰,这谁不想要,现在小垢尝也长大了,等这事过去了,他要开口问徐灵鹿要上几只过来。   一大堆黑团子很快就清扫出一个角落,趁着垢尝清扫的时间,徐灵鹿让众人分开去院子里走了一圈,他发现魏镜澄和黎玄辞单独出现的时候,院中的人虽然也畏惧,但尚能保持平稳,无非就是垂首不敢看人,生理上却没有什么反应,可自己出现的时候,这些人的反应要大上许多,不仅不敢看他,甚至有些人会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按道理说,他们三人中地位最高最脸熟的魏镜澄,宫里的宫人应该最畏惧他,其次则是黎玄辞,唯有自己是个生面孔,也无官位,大部分人甚至可能见都没见过他,应该是好奇大于畏惧,垂首之余偷偷瞄他才是正常的反应。   可徐灵鹿没有接受到任何一道目光,他们对他的畏惧就像是,猎物面对天敌,邪祟面对天师。   这个反应进一步印证了徐灵鹿的猜测。   垢尝大队效率很高,屋子很快就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吃的直打饱嗝的黑团子又跳回徐灵鹿的竹筒休息。   他们落座后,镜一带了一个职位最高的中年太监进来,便是他第一个上报了这次的事件。   那人一进来就跪在地上行礼,徐灵鹿注意到,他特地挑了距离自己最远的位置。   镜一照例问了几个问题,还是那些回答,与人交谈之后,忽然就陷入昏迷,醒了之后和日常无疑,直到有人与他说完话,直愣愣的晕倒在他面前,太监才觉出不对劲来,想起上次的事件,以为又有妖物作祟,连忙上报。   徐灵鹿注意他说话的时候会时不时挠挠脖子,抓抓耳后,便走过去想要详细观察一下,他稍一靠近那太监就像是三九天被人扔进了冰湖里,全身上下都抖了起来,甚至能听到牙齿因为打颤磕在一起的声响。   这么害怕?   待徐灵鹿停在他面前,太监已经跪都跪不住了,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   徐灵鹿:“公公这是怎么了?”   “回……回……回大人……无……无……无……无事。”太监抖得话都说不利索。   “若是无事,公公可否站起身来,除去外衣让我看一看你的心口?”   他这么一问,刚才还在地上抖个不停的人忽然停止了抖动,三两下撑着身体跪了起来,面上还挂上了一抹和善的笑意,盯着徐灵鹿问道:“大人今日如何呀?”   徐灵鹿紧紧的盯着他,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符咒,直直的点在那太监的眉间,太监被符击中,捂住眉心倒在地上,整个人在地面上来回的弹动着,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那样子竟像是失了水的鱼一般。   两个暗卫赶忙上去按住他,徐灵鹿让暗卫将太监的上衣除去,果然心口处已经有红色的细丝出现,这玩意就非常眼熟,魏镜澄看到后,上前用他的短刀,轻轻的在太监心口有红丝的位置划开了一道口子,用刀尖挑开,有两侧层皮肤,里面那层全是细密的红疹,似字非字的样子,是还没有完全成型的符咒。   “若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应答咒。”徐灵鹿看着地上渐渐不再动作,只剩粗喘的人有点难过,“先将怨病通过食物寄生入他们体内,然后再由应答咒,进行诅咒,一传十,十传百,最终莫说是皇宫中的人,说不定整个云京城都会被控制,这幕后之人,好大的心思。”   “诅咒的咒便是‘今日如何?’,这句话在宫人之中太过寻常,大家都做的是伺候人的活计,难免有时会被刁难欺负,有时又有些赏赐奖励,熟悉的人碰面总会问句‘今日如何?’,即便是不熟悉的人,以这句话互相问候,也丝毫引不起别人的怀疑,不管是任何回答,只要答了,回答者便是中了诅咒。”   “若不是场合不对,走在皇宫中,迎面碰上个熟悉的宫人,笑着问你‘大人今日如何呀?’,相信大部分人都会回答。”   怨病寄生在人心脏里,一旦激活除非剖心才能挖出,背后之人这是用人命当棋子,根本就不把人命看在眼里。   “真歹毒!”小天师咬牙切齿。   魏镜澄和黎玄辞则面色凝重,之前这东西已经弄死了一个重要位置的官员,现在居然还混进了皇宫里,这还得了吗?   “我会将这件事立刻通报给皇兄,当务之急是找出其他可能隐藏着的中咒者。”魏镜澄虽然不懂玄学咒术,却擅长排解危机,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开始安排后续的解决步骤。   “燃香。”徐灵鹿咬了咬牙,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可燃香的话,那些只是感染了怨病,还未被诅咒激活的人,体内的怨病也会被香激活,他们可就活不了多久了。”黎玄辞有点犹豫。   “黎大人你且先开始燃香,尤其是前殿区域,香不要断。”徐灵鹿思索了一下,“这个咒术用的非常蹊跷,虽然是应答咒可要诅咒这么多人,需要强大的能量支撑,在宫中哪里来的如此大的能量,我要找一找,找到这一点便能解咒,等诅咒解除,再用草药将他们体内的怨病暂时封住。”   “若要根除,怕还是要找到怨病的源头。”   这安排众人都觉得十分合理,分头去实施便是。   经过卜忠尧的事件,黎玄辞那边置备了很多线香,够燃一段时间,他和徐灵鹿也一直在研究可以抑制怨病的草药,制了几种但都没试过,死马当作活马医,便借这次机会试一试也好。   最难的其实是徐灵鹿所说的能量,这玩意虚无缥缈,云京城这么大,要如何寻找,黎玄辞也觉得十分头疼。   “黎大人可还记得上次卜忠尧报出的地名吗?”徐灵鹿在心里琢磨。   “记得,当时你还说是什么七星阵。”   “七星阵是由七个单独的小杀阵,组成的一个大阵法,若七个小杀阵都能成阵,最后连成的大阵就是神仙都解不了。”   “当日我们点星宿图,其中一颗星恰巧落在云京城位置,我怀疑,此次宫里的事件,是有人在布阵。”   “先布一个邪阵为诅咒提供能量,再大面积的用应答咒扩散诅咒,最后回收被怨病和诅咒控制的灵魂作为新阵法的阵眼,有了人的灵魂做祭,这个小杀阵便成阵了,云京这颗星也就被点亮了。”   “问题是,这个杀阵布在哪里最合适呢?”   黎玄辞掐着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尖笑了,破阵他不行,但找阵眼却是他最拿手的,“这还不好解决?我虽不擅长阵法,但擅长观星,阵眼多半都是落在星宿上,只要今晚是个晴天……”   “那就有劳黎大人了。”徐灵鹿刚才差点钻了牛角尖,虽然这末法时代没有能和他比肩的天师,但黎监证看星星的水平,那可是一流的,“今晚,我保证是个晴天。”   祁云很重天文,老皇帝也很信任和尊敬黎玄辞所以在皇宫之内就有一座观星阁。   到了晚上,黎监证手里拿着罗盘,徐灵鹿手里牵着魏镜澄一起上了观星阁。   下午还一片阴沉沉乌云的云京城,现在居然放晴了,每颗星星都清晰可见。   “灵鹿你还有这本事呢?”黎玄辞非常稀奇,就算是天师能改一方天象也过于厉害了。   “曦梧干的。”徐灵鹿并未揽功,“灵雾山的山神,改日介绍给黎大人认识。”   罗盘展开,平日里温和嬉闹的黎玄辞变得锐利又深沉,像天边最冷的那一点寒芒。   他仰首望向星空,脑海中迅速画出每颗星辰的轨迹,有一颗从未见过的星星出现在他脑中的星图之上。   这颗星非常黯淡,像是一颗即将陨落的星辰,却又像是已经陨落的星辰又被强行点亮了,泛着一抹妖异的红光。   是颗杀星。 第67章   感知到这颗星辰后黎玄辞迅速定位了星星的位置。   星辰投射下来的角度非常小,几乎是一条垂直的线,这颗杀星居然就落在皇宫里。   睁开眼,黎监证将观星的结果告知徐灵鹿和魏镜澄。   “在皇宫里?!”小天师略感震惊。   “可宫中每天有人巡查,怎可能有人在宫中布阵?”魏大人也觉得这个结果可能性不大。   “也不一定……”徐灵鹿又想了想,“寻常侍卫巡查,都是巡查地面之上,那若是这阵布在地下呢?”   “地下?”魏镜澄皱眉,“可据我所知,这宫里没有密道。”   “这个好办。”徐灵鹿从百宝囊中摸出竹筒,“找条排水沟,就知道这宫里到底有没有密道了。”   但凡大型建筑都有排水系统,皇宫之中肯定有,地下水道交连纵横,人为挖密道也不可能挖的太深,最多比地下水道再深一些,作为人类来说当然很难寻找,若不是知道出入口,要把密道挖出来,恐怕这宫中就没有一片完整的地砖了。   但徐灵鹿他有垢尝,这种妖怪本就生在污秽之中,是最擅长找地下通道的,不管是水道还是陆道,它们都有自己的感知方法,加上垢尝又不用呼吸,即便是通道内空气不流通对它们来说也完全没有影响,只要把煤球一家放到皇宫的排水沟里,如果有密道的话应该能轻易的被它们找到。   竹筒盖一打开,里面的黑团子红色的独眼幽怨的看着徐灵鹿。   你怎么又来了?   “叽咕?”垢尝爸爸发出一声疑问。   又要吃灰?一天两顿大餐,就算它们数量多那也有点撑呀。   “不是吃灰,这次是让你们帮忙找个地方。”徐灵鹿把垢尝一家倒进排水沟里。   连怀孕的垢尝妈妈也没放过,出去转悠转悠对怪体好,全当是孕期锻炼了。   黑团子们弹跳的有气无力,写满了对突如其来福报的怨恨。   垢尝爸爸让老婆弹在中间,自己身上带着徐灵鹿的符纸率先弹进了排水沟里,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对于妖怪来说也是如此。   它们原本都是在排水沟或者环境更恶略的地方生长居住的,现在住惯了小竹筒,要进这种地方,恨不得捏住自己的鼻子。   啊,不对,垢尝们没有鼻子也没有手可以捏。   见垢尝们还能干这个,黎玄辞的心动又多了一层,同是搞玄学的,徐灵鹿简直是人生赢家呀。   养着会打扫卫生还能找东西的妖怪,听说还有两只非常可爱的猫妖,虽然没来几天,可已经跟京郊城外两座山的山神混成了好朋友,还有个大理寺少丞加未来王爷当男朋友,再反观自己,就会看个星星。   黎监证狠狠掐了掐指尖,感觉自己这一百来年算是白混了。   从第二日起,皇宫的所有大殿内都燃上了黎监证送来的线香,为了缓解线香的副作用,所有人每天喝一碗徐灵鹿那边搞得草药汤子就行。   体内没有感染怨病的人,服了汤药后是完全不会受到线香影响的。   这一天整个皇宫都烟气渺渺的,到了傍晚果然又找出十几个人。   本以为皇宫是最安全的地方,是祁云的最后一道底线,可如今却有人频频将手伸到皇宫里,皇帝再次震怒,明令魏镜澄必须将幕后之人抓出来绳之以法。   魏镜澄坐在下位,始终没有回话,沉默的他的皇帝哥哥都觉出了异样。   此时内殿也没有外人,魏鸿远暂时放下了皇帝的架子,看向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不是有难处?不是朕逼你去查,镜澄你要知道,朕能安心托付后背的人,只有你。”   “臣弟倒不是畏惧艰险,只是此事若是了了想求皇兄一件事……”魏镜澄难得说的犹犹豫豫。   他平日里说话都是干脆利落,很少出现这种欲言又止的情况,魏鸿远挑了挑眉,坐在上首看着他。   说起来,他这个弟弟还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什么,夺嫡之时,所有皇子都拼的你死我活,往三省六部中挤,只有魏镜澄自请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哪里是皇子该去的地方,最危险最得罪人最不讨好最脏最累的事几乎都在大理寺,整日要与尸首打交道,天天要去凶案现场,魏鸿远以为他只是为了避嫌,等自己成功上位之后,自然会请调到别的职位,没想到魏镜澄一直干到了现在,就连他主动开口,让自己弟弟换个职位都被魏镜澄拒绝了。   他说自己叫镜澄,就该做这世间最净最亮的一面镜子,照清一切不平事。   而他也确实一心扑在大理寺的公事上,吃穿用度都是按照官职安排,给他备了府邸也不常住,甚至为了办公方便直接搬到了大理寺的后院。   此刻说是有事求他,魏鸿远心里一咯噔,一定是很严重的事。   “就是臣弟的婚事……”   听到是关于婚事,鸿远帝狠狠舒了一口气,说起来他弟弟也确实到了大婚的年纪,二人的母妃去了之后,魏鸿远又忙于朝政,竟把这件事忽略了,不过也怪魏镜澄自己,云京城不是没有贵女对他示好过,可魏镜澄都没有什么回应,今日怎么又说到婚事了。   “这个好办,以皇弟的气度风姿,这云京的贵女你中意哪一个,朕亲自帮你提亲。”这段日子糟心事太多,现在说起弟弟的婚事,魏鸿远的心情也好了些许,伸手拍了拍魏镜澄的肩膀,揶揄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寻常人家的普通兄弟一般,“保准成。”   鸿远帝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遭受怎么的暴击,喜气洋洋慈爱的看着自家弟弟,一直冷冷清清没什么动静的小镜澄,也终于动了凡心。   “臣弟中意徐侍郎家的……”   “徐侍郎家里的好呀!”魏镜澄话还没说完,鸿远帝就先拍了大腿附和,“朕今明日就下诏书,向徐侍郎提……”   “等等。”说到一半魏鸿远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哪个徐侍郎?”   朝中侍郎一共就三位,姓徐的可就只有那一个呀!   “可是中书侍郎徐正清?”魏鸿远狐疑的问弟弟。   魏镜澄看着他坚定的点了点头。   “胡闹!”鸿远帝脸上的喜气全没了,“徐侍郎家中只有二个儿子,你这是……你简直……胡闹,朕不同意。”   天颜震怒若是一般人恐怕即可就惊惧求饶了,可魏镜澄表情都未变,完全没有理会他哥的怒气,只是补充了一句,“皇兄,徐侍郎家有三个儿子。”   魏鸿远成功被带偏,“怎会是三个,朕记得长子徐俊华现下在边关……”   徐俊华倒是从小与他二人关系亲近,也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鸿远帝想着徐俊华那英武的气质,威猛的身量,目光十分古怪的看向自家弟弟。   不会吧,你居然好这一口!   魏镜澄被他古怪的目光打量来打量去,黑着脸摇了摇头。   “那次子……叫什么来着……”徐俊崇这人没什么大本事,魏鸿远根本记住,“好似是长得白白净净的……你若实在喜欢就先收进府中,到时再娶一位正王妃。”   娶亲之时也该封王了,鸿远帝连王府都给弟弟准备好了,印象中徐俊崇似乎长得还不错,要是镜澄喜欢,他可以从中斡旋,作为侧妃也不是不可以。   魏镜澄再次黑脸摇头。   都不是?魏鸿远纳闷了,那是谁?   想到昨日在殿上,弟弟百般护着那个小天师那不值钱的样子,鸿远帝忽然醒悟,那天师姓什么来着,似乎也姓徐,“是他?”   他没提姓名,但魏镜澄却知道他问的是谁。   “灵鹿是俊华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对着鸿远帝解释,“论起来比现在的徐二公子稍大一些。”   “你且先等等,朕这几日先对徐侍郎施压,给徐天师正正身份,尔后你再将他收入府中,到时再娶……”既然弟弟喜欢,魏鸿远也没办法,只要正妃娶个贵女便可。   “皇兄,这便是臣弟要求您之事。”魏镜澄没接正妃的话题,再次提出请求,“臣弟这一生只一人,不会再娶什么正妃,也不在意灵鹿是何身份,他是徐侍郎家的二公子也好,是山野间来的小天师也罢,臣弟就只要他。”   “若是皇兄觉得我损了皇家的颜面,损了魏家的颜面,那我便辞去官职,这世上也不会有娶男妃的镜王,日后只有魏镜澄便罢了。”   说完,魏镜澄起身跪在魏鸿远身前,深深叩首。   魏鸿远最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性子,从小就又倔强又专一,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看着魏镜澄此刻跪在自己身前那宽阔有力的肩膀,他知道弟弟已经长大了,他有了自己想要守护一生的人,甚至是比自己更加重要的人。   鸿远帝长叹一声,其实心里已经知道这件事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可嘴上还是没有完全应下来,“此事暂且放下吧,眼下情势危急,还是先以大局为重,宫中的事你要尽力去查,事情紧急,你就先去安排吧。”   哥哥没有一口回绝那便可松动,魏镜澄也没有步步紧逼,应下之后就去安排公事。   今日夕阳甚好,他看着徐灵鹿端着一篮草药从太医院走出来,深红的宫墙趁着他浅青色上下翻飞的衣袂,那轻盈明媚的样子,魏镜澄可舍不得他受一丝委屈。   等宫中之事解决,他定要让皇兄昭告天下,将云京的大街小巷全都染上囍色,然后他便骑马载着灵鹿,一起回家。 第68章   垢尝大队出发的一天后,徐灵鹿的符纸就有了反应,垢尝爸爸传回来信息,皇宫底下真的有密道,但是密道里有很可怕的东西,小妖怪们不敢进去。   密道的入口居然就在他们那日询问那太监的屋子里。   徐灵鹿在排水沟口接回了哆哆嗦嗦的垢尝一家,妖怪们好像在密道中经历了一番艰险,弹跳的时候都跳不高了,其中垢尝妈妈的状态最差,它那红色的独眼都微微眯了起来让人看上去就觉得似乎是消耗了大量精力,精神非常不济。   小天师询问垢尝爸爸到底怎么回事,可垢尝爸爸只是说里面的气息很恐怖,走到最后一间密室门口时小垢尝们吓得缩成一团,怎么都不敢进去,垢尝妈妈也突发状况,忽然从角上喷出许多黏液来,换成人类来说的话,大概就是吓吐了。   仗着有灵符护身垢尝爸爸本来想进去看一眼的,但是还没推开那扇门,徐灵鹿给的灵符就自燃了,吓得垢尝爸爸也不敢再进去,带着一家子迅速沿着原路弹了回来,又是惊吓又是逃窜所以垢尝妈妈现在状态很差。   虽说它们算是人类最不待见的小妖怪,碰到别的修道之人早就被收了或者被一道灵符打散了,但徐灵鹿却觉得万物有灵,只要没有作恶都有活下去的权利,所以将垢尝一家养了起来,养了这么久也有感情了,现在看见垢尝妈妈蔫哒哒的样子,很担心它也担心它肚子里的小垢尝们,特地给竹筒里多放了好几滴浊水,让垢尝妈妈补补怪体。   黑团子们跳回竹筒的时候,垢尝妈妈特意蹭了蹭徐灵鹿的手指,像是对他给的浊水表示感谢,又像是宽慰他告诉他自己没事让他不要担心。   徐灵鹿看着自己白嫩手指上那一道又黑又黏糊的痕迹,轻轻笑了笑,这小脏妖怪也挺可爱的。   入口处那个院子里现在还关着被怨病感染的人,魏镜澄报了上去,打算连夜将这批人转移到宫外,徐灵鹿要明日卯时开始寻找密道,那时阳气最足,最适合驱邪破煞。   院子里的人要转移出宫,魏镜澄自然要亲自看押,目前阵法还没破,诅咒依然是可以生效的,所以这批人也不敢随意放出去,先全部暂时羁押在大理寺的监舍里。   监舍和昭狱不同,一般是关一些尚未定罪的嫌疑人或轻刑犯,建在地面上,能通风有阳光,条件也比地上只有稻草的昭狱强上许多,起码有恭桶和木板床。   这群人前段时间都在院中餐风露宿,现在听说要去监舍,起码有个遮蔽风雨的地方,一日还能吃上两餐都十分配合,可饶是如此等百来人全部转移完,关押好,已是过了四更天了。   这次进宫徐灵鹿依旧睡在魏大人小时候住的那间偏殿,就在魏镜澄的卧房旁边。   回宫打算洗漱一下就继续第二天工作的魏大人脚步不自觉的就停在徐灵鹿房间门口。   这几日虽说两人都在宫中,却也见不了几面,都在各忙各的,即便见面也是说公事,说完又匆匆分开各自去安排,就连手都没拉过几次。   虽然在心里怒斥自己三遍,这么做不和礼法,魏大人还是推开了小天师的房门。   徐灵鹿此时还在熟睡,春日里皇宫已经不烧地龙和炭盆了,但春夜温度并不高,小天师怕冷,整个人在被中蜷成了一个虾米,被子盖住了小半张脸,从魏镜澄的角度看,似乎是将口鼻都遮住了。   本来想着看一眼就走的魏大人告诉自己,他就是害怕小天师憋气,过去给拉拉被子。   他轻功很强,运起气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徐灵鹿丝毫没有察觉,手指过去轻轻把被头扒拉下来一点,好把小天师的鼻孔和嘴巴露出来防止他被闷死,扒拉的时候无意间触到的徐灵鹿的脸颊,那柔嫩的手感,让魏镜澄一时没忍住,轻轻的用手掌贴了上去。   魏大人没料到的是,他运着内力,手掌温温热热的就像一个小暖炉,睡梦中的徐灵鹿不自觉地整个脸颊侧着蹭了蹭魏大人带着薄茧的掌心,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这么睡在了他手掌上。   徐灵鹿的脸颊也凉凉的,大概是找到了热源,他的唇角向上像是扬起了一抹舒适的笑容,嘴唇也嘟了起来,随着他嘴唇嘟起来,嘴角处慢慢的濡湿,仿佛要滴下来一滴口水,魏镜澄还没见过他这种模样,心里觉得十分喜爱,鬼使神差的就低下头在那个濡湿的嘴角上轻轻的啄吻了一下,起身一看徐灵鹿也没有要醒的迹象,胆子就更大了些,再次俯身下去,在那个唇角上伸出舌尖轻轻的舔了一下。   明明是另一个人的口水,魏镜澄却觉得有着丝丝的清甜,于是这一下就贴的有点久了,再起身时,便看见徐灵鹿迷迷糊糊的眨着眼睛看他,糟糕!   被抓包的魏大人此刻心里无比慌张,生怕徐灵鹿觉得自己过于急色,唐突了他心里生气。   “魏大人这是干什么呀?”徐灵鹿的嗓音黏黏糊糊的,带着些睡意,听上去像撒娇,又像揶揄。   魏镜澄听到他的问题耳朵瞬间通红,居然罕见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忙完了?”徐灵鹿继续往他手掌上蹭蹭,躺的更实了一些,“什么时辰了?”   他这个蹭蹭的动作安抚了一下魏大人慌张,还行,起码没生气,“寅时了,还能再睡一会,我……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就走了……”   魏镜澄说着话,就想把手抽回去,却被徐灵鹿抓住了手腕。   “那你回去也要休息吗?”徐灵鹿躺在他手掌上,仰着脸问他。   魏大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回去睡一个时辰,等到点了,过来喊你。”   “我的被窝好凉哦。”小天师抱怨似的拉了个长音,“一整晚都睡不热。”   “那我一会让下人给你送几个汤婆子过来。”   “这不是有现成的汤婆子嘛。”徐灵鹿的笑容中带着一点挑衅的狡黠,来都来了,亲都亲了,还想跑。   两个人刚刚确定感情,现在算是热恋期,虽然古代人没有这么一说,但是徐灵鹿也馋呀,他也好几天没跟自己男朋友亲近了,既然现在都跑过来偷亲他,不上来暖个床怕是不礼貌了吧。   “不来帮我暖暖?”小天师直钩钓魏大人。   魏镜澄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怔忪的看着他,有些发懵,仿佛天上掉了大馅饼,一时不敢相信还有这种好事。   徐灵鹿难得看见他这副懵懵的傻样,轻笑了一下,松开他的手掌,往里挪了挪,立刻被被窝里没睡到的地方冰的一个激灵,“魏大人这是还要我帮你宽衣吗?”   这下魏镜澄连脸都红了,幸好他肤色深,这屋里也只有月光,看不大清楚,不然床上的小天师怕是要更加得意。   借着月光魏大人为自己解腰带的手都有些颤抖,虽然说是徐灵鹿邀请他同床,可魏大人丝毫不敢唐突,只是除了外袍,中衣穿的整整齐齐,揭开了锦被的一角,躺在了床沿处。   本来想要个人形暖炉的小天师此时更冷了,因为他和魏大人中间有条很宽的缝,风呼呼的往里钻。   “你要掉下去了。”徐灵鹿幽幽的说。   魏镜澄往里稍稍挪了一点,全身僵直的像根会发热的木头。   “中间钻风,我好冷。”徐灵鹿继续幽幽。   魏大人又往里挪了一些,这次挪到了胳膊刚刚要碰上的程度,起码不会掉下去了。   他就这么板正的躺着,徐灵鹿觉得好笑,本来想再撩一下,但是一转头,魏大人的脸已经红的肉眼可见了,算了算了,不能再欺负纯情的老实人了。   小天师自己挪了挪,胳膊贴在魏大人的胳膊上,然后用手把魏镜澄交叠在胸口一动不敢动的手拉下来,和自己凉凉的小爪子交握在一起。   呼,也太暖和了,这恒温暖炉的面积可比阿润大多了,徐灵鹿喜滋滋的想着,甚至想要直接侧身,把腿也跨上去,但为了魏镜澄的健康考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有了魏大人过热的热量,被窝很快就暖了起来,徐灵鹿就这么攥着他温暖的大手,又幸福的睡了个回笼觉。   丝毫不知道魏大人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两个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着床架上方的雕花,等着天亮。   即便只是牵手,睡在同一张床上这个事实依旧让魏镜澄的身体持续的发热,甚至还起了一些那个不可言说的反应。   所以此刻的他不敢乱看,生怕看见旁边的人后,那反应就一发不可收拾,也不敢闭眼,怕自己闭上眼睛之后,脑海中的画面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也不愿把手抽回来,因为实在是舍不得,可是不抽回来,旁边的徐灵鹿睡着了之后不老实,早就甩开了他的手掌,一会魏镜澄就觉得指尖碰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猜测是哪个部位,就有一个更软乎还非常有弹性的位置直接压在了他的手掌上。   在面对诡异灭门惨案时都面不改色的魏大人一面在心里发狠,不如干脆转身把徐灵鹿箍进怀里,这样他就不会再乱动了,一面身体又板正的往外挪了挪,离徐灵鹿稍微远了些,怕再近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会做出点什么事来。   最终就这么睁眼挺着到天亮,前所未有的像个人形怂包。 第69章   第二日清晨徐灵鹿醒来时,魏镜澄已经衣着整齐的站在茶桌前面喝水了。   哼哼唧唧的在暖和的被窝里伸了个懒腰,小天师开口,“早啊,昨晚睡得好吗?”   魏大人喝水的手僵了一瞬,想了想决定还是诚实的回答,“没合眼……”   “我睡相很差吗?”徐灵鹿惊呆了,“是说梦话了还是踢你了?”   “都不是……”魏镜澄端起凉凉的茶水一口喝掉,好让自己冷静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诚实,“是我自己情难自禁,怕唐突了你,所以不敢合眼……”   “噗。”   还在后面穿衣服的徐灵鹿直接笑出了声,救命,为什么魏大人如此纯情可爱,不逗弄一下都对不起自己。   系好衣带,小天师直接从背后一把环抱住魏镜澄的腰,“害怕怎么唐突我了,这样吗?”   一边笑嘻嘻的打趣,还一边隔着衣服摸了两把腹肌。   哦豁,男朋友有料的哦。   昨晚的火还没下去,徐灵鹿就又添了一把柴,纯情又守礼数的古代人,忍了又忍,忍的耳朵和脖子都连着红成了一片,那双手反而越来越过分了。   小天师的手顺着缎面的衣服缓缓向上,嗯,胸肌也很满意。   本来还打算捏两把试试手感的,却被魏镜澄一个转身,凌空抱起来,给放到了面前的茶桌上。   哇!经典的偶像剧转圈圈,古偶剧诚不欺我。   此时的小天师,还不知死活的勾着魏大人的脖颈,脑中疯狂跑火车,但下一刻脑海中的念头就变成了一片浆糊。   魏镜澄挤在他双腿中间,用手将他整个撑在怀中,欺身过来,嘴唇几乎是贴着徐灵鹿的嘴唇说,“灵鹿,玩够了吗?”   徐灵鹿看着他黑沉的眼眸,莫名的有点害怕,吞了一口口水,他好像把老实的古代人惹急了。   火热的唇瓣贴上来,再不是上次一触即离的轻吻,也不是带着克制小心的偷吻。   魏镜澄这次凶狠又着急,几乎是刚刚贴上徐灵鹿的嘴唇就张开嘴,用牙齿轻咬了一下,像是要发泄一下从昨晚累计到现在那熄不灭的心火。   徐灵鹿被他的轻咬吓到,本能的身体往后挪,想要躲开,却被一只手臂牢牢环住了腰身,然后唇又追上来,这一次不再是简单吸吮相贴,热烫的舌尖舔过他的唇瓣,然后侵入了柔软的内/里。   脑中被过分的亲密举动搅得一团乱,小天师不知不觉就完全敞/开,跟随着魏镜澄的步调,被亲得只剩下喘/息和哼唧。   黎玄辞也是一大早就起,想着今日的事情非常重要,做好了准备便到了魏镜澄的偏殿来找徐灵鹿,他是修道之人,五感比一般人要敏锐很多,走到房门口就听见徐灵鹿呜呜咽咽的,像是在求饶。   难道邪祟已经如此嚣张,竟然公开闯进殿内伤人了吗?   什么邪祟如此厉害,连徐天师也对付不了。   黎玄辞紧张的左手拿着法器,右手拿着徐灵鹿给的灵符,一脚踢开房门,“大胆邪祟,竟敢擅闯……你们……”   黎监证的呵斥声戛然而止,房内,徐灵鹿背对他坐在桌子上,脸埋在魏镜澄的肩膀上正在喘气。   而魏镜澄,一手拦着徐灵鹿的腰,一手扣着徐灵鹿的后颈,一边帮他顺气,一边红着眼瞪着还傻站在门口的黎大人。   被瞪的心虚的黎监证,缓缓退出门去,还顺手帮他们带上了房门,等站在院里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不对呀,自己心虚什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敌当前!   他二人居然在房间里,咳,这样那样!   黎监证感觉自己快服役了二百年的老心脏都要不太好了,他活了这么久都没见过这种场面,这一脚踹开的哪里是房门,简直是他新世界的大门。   门外的人在生闷气,屋里的人却在闷笑。   刚才还被亲的喘不上气的徐灵鹿,现在回过神来,还有余裕笑话依旧反应明显的魏大人,“还有一柱香到卯时,我先去外面安抚一下黎大人,你……你快点……嗯……冷静一下。”   说完便挣开魏镜澄的钳制,自己跳下茶桌,整了整衣服准备出去。   刚准备往外走又被魏镜澄一把拉回来,箍进怀里。   “再抱一下……”魏大人的语气闷闷的,还有点委屈。   徐灵鹿再次撞上,被硌了一下,脸上又开始发烫,他敷衍的在魏镜澄背上轻拍两下,“好了,好了,不然黎大人一会又要踹门了。”   魏镜澄这才不甘愿的放开他,转过身整理衣服,打算自己调息平静一下。   小天师看着他红的要滴血的耳朵,无声偷笑一下,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整个人也是红彤彤的,嘴唇更是又红又有些微微的肿,艳的像熟到极致的饱满红果,让人看上一眼就想采了。   他调整好面部表情走出去,果然一开门就迎上了黎监证打量的目光。   黎监证正打算开口揶揄两句,小天师立刻轻咳两声,“咳咳,我竹筒快要住不下了,等这批小垢尝出世,我跟垢尝一家商量商量,将成年的小垢尝分于黎监证两只。”   “魏大人脸皮薄,黎监证你一会别说他。”   黎玄辞看着徐灵鹿这不值钱的样子,简直悲愤,他玄门中人的骨气呢?   被人压在桌上亲就不说了,不仅不反抗,出来还要帮别人说情!   但为了小垢尝,黎玄辞只能含泪忍了。   等魏镜澄打理好自己出门,院中的氛围已经变得严肃而正经。   徐灵鹿和黎玄辞正在研究一会可能会用到的符咒,还有法器。   黎玄辞虽然是专业看星星的,但也有自己的本命法器,今日还特地带来了了,居然是一盏宫灯。   虽然攻击性不强,但如果要探密道或者破阵法这法器还是很有些用处的,可照阴邪还可聚魂,对于今日要做的事来说非常实用。   卯时太阳初升,日光从云层的缝隙中射下来,斜斜的照在木门上,徐灵鹿走在最前,‘吱呀’一声将老旧的木门推开。   屋内还是那天他们离开时的样子,看来在他们走后无人进来过。   这房子打眼一看没有任何问题,人类即便是在知道有密道入口的情况下,要去寻找估计也得把地砖一块块撬开了,但小妖怪们却不一样,它们在地下对于每一丝空气的流动都感知的一清二楚。   根据垢尝爸爸给的信息,密道的入口应该是在房子东南角靠墙排柜的附近。   镜一几人上去想把柜子挪开,但尝试了好几次,居然都丝毫未动。   一个破木柜子这么沉的吗?   “这柜子怕是砌死在墙上的。”徐灵鹿见挪动不了,便制止他们,等会事情还多,不能白费力气,“不如打开柜门看看。”   柜子只是半柜,上面挂着一把满是铜绿的精巧铜锁,估计就是有钥匙也很难打开,锁芯大概已经被腐蚀坏了。   依旧是魏大人用随身的短刀,将锁子直接砍断。   众人害怕柜中连着什么机关,都站在柜子两侧,镜一用长刀挑开了柜门,幸好无事发生,但大家都感觉到了一股对冲气流,果然这柜子里有猫腻。   不然一个木柜子里,哪里来的风。   柜子不大内部一览无余,中间只有一层隔板,上下放着两排诡异的脸谱面具,形似恶鬼,就连时常调查凶案的暗卫们都看的心里发毛 。   镜一本来想上前用长刀将面具挑出来扔掉,徐灵鹿忽然看见一点非常细微的反光,面具后面有东西。   他果断制止镜一,自己上前查看,果然每个面具后面都连接着极其细的线,看上去极细却极为有韧性,这恐怕才是真正的机关所在,如果贸然动了面具,说不定里面的密道会直接坍塌。   镜一几人差点坏了事,见此都出了一身冷汗。   “看来需要将天机营调来,把此处的机关解开,我等才能进去。”魏镜澄也凑近观察了一番,那些细细的丝线都是紧绷的状态,确实像是连接着什么东西。   “啧,麻烦!”徐灵鹿看着那两排鬼脸非常嫌弃,又不是密室逃脱还弄什么机关。   他从百宝囊中取出一个剑柄。   众人???   还没开口问,就见小天师右手握住剑柄,左手食指和中指先放在自己眉间,默默念咒,接着沿着剑柄处向前划过,银蓝色的光芒夹杂着咒文一闪即逝,一阵罡风吹的众人睁不开眼睛,再睁眼时,那光秃秃的剑柄上已经多了一段剑刃。   剑刃整体都泛着淡淡的银蓝色冷芒,即使在阳光下,也给人一种靠近就会被冻伤的感觉,而徐灵鹿的眉心则多出一个竖着的红色纹路,像女子贴的花钿,但又不是,这纹路显然是从皮肤中长出来的。   本来气质温软,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小天师,瞬间变得难以接近,像月光下的雪,又清又冷。   就连魏镜澄和黎玄辞此刻都不敢开口。   仿佛呼吸的声响大一些,都会亵渎了眼前宛若神明的人。   剑锋只是在空中挥过,甚至没有触到,那两排鬼面被剑气所伤,直接碎成了齑粉,丝线软软的垂下来,却什么机关都没有触发。   魏镜澄让镜一几个去拆柜子的后隔板,想来入口应该就在那里。   黎玄辞轻轻拽了拽徐灵鹿的衣袖,“怎么做到的?”   “这剑连因果宿命都能斩,莫说这些凡尘的俗物,无非是最普通的连接罢了。”   黎监证觉得,拿出本命剑的徐天师,连说话风格都变了,不再是自己那个小甜豆了。   看看人家的本命法器,再看看自己手上萌萌的宫灯,黎监证又是嫌弃自己的一天。 第70章   安排好手下,魏镜澄走过来,迟疑了一会,用身体将徐灵鹿挡住,才伸手轻轻的摸了下他眉心处的纹路,“会很耗神吗?”   徐灵鹿摇了摇头对他笑了一下,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清冷劲才算下去一些,又变成了平时的咸鱼小天师。   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凌霜是我的本命法器,召唤时,它都会在,但也不常出来,你要不要……”   徐灵鹿见魏镜澄的神色紧张又心疼的样子,就想缓解一下气氛,没想到话没说完,就有一个吻轻轻落在眉心。   克制又虔诚,其余说是情侣间的亲吻,不如说是信徒对神明的膜拜。   正在处理公事,周围又围了一堆人,要是平时魏大人肯定做不出这种事,但他刚才被吓到了。   凌霜出鞘那一刻,他觉得徐灵鹿离他如此遥远,即便人在眼前,近在咫尺,似乎也不再是他可以触碰的存在,所以他急需这个吻来安一安自己的心,不然恐怕后续的事情都进行不下去。   这种慌张感通过颤抖的唇瓣,传递给了徐灵鹿,然后魏镜澄的手就被牵住了,心也一下子落了地,稳稳的站在徐灵鹿前面一点,等着密道入口打开。   在旁边目睹全程的黎玄辞,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现在才上午卯时刚过一点,一天才刚刚开始,他已经看到第二次了!   明明是在干正事,到底为什么要亲来亲去!   也不知道天天遭受这样的精神暴击能不能算工伤,可以可以从小皇帝那里敲上一笔。   柜子的隔板拆开,后面果然不是正常的青灰墙,而是一扇石板门。   门是通过滚轴内开的,滚轴便链接着那些丝线,若是有人乱动鬼面,门轴会直接被抽掉,石板将会把入口处封死,但此刻丝线已经被斩断,所以这块石板算是废了,只需要用东西支起来,入口就能完全的暴露出来了。   这道门里面不远处还有一道石门,形制都是一样的,想来这个鬼面机关一旦被触碰,密道中的滚轴石门会层层落下,到那时不把整条密道挖出来恐怕是进不去的,而密道整体是用青石制作的,这时代又没有爆破手段,要挖通何其艰难。   暗卫们率先走进去,徐灵鹿跟在后面,将散在地上的丝线都收进自己的百宝囊中。   密道是向下的,前段比较低矮,成年人要猫着腰才能进去,镜一带人找了好些木架过来,一边走一边将石门架起来。   石门一共七道,等走到第四道门时,整条密道已经变得宽敞一些,甚至连魏大人都不需要再弯腰只需微微低头就可以通过。   等过了七扇石门,魏镜澄举起手臂,居然都摸不到密道顶了。   难怪这密道在宫中这么久都没人发现,竟然修的如此深。   黎玄辞提着宫灯走在最前面,他的灯灿若星辰,将整个密道都照了个通透,而且密道中一直有风,显然还有一个口,空气倒是不差。   镜一等人一开始还护在黎玄辞身旁,也不知道走了多深,开始越走越冷。   徐灵鹿有罡气护体,黎玄辞有灯护着察觉不出来,但暗卫们却觉得周围几乎是冷的刺骨了,纷纷开始发起抖来,魏镜澄今日特地穿了他皇兄给的金丝软甲,说是刀剑不侵,防水火,还即可隔热也可保暖,可这会也受不了,微微的抖了起来。   虽说密道处于地下,常年不见阳光确实会有些阴冷,但现在这种冷已经不太正常了。   似乎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人自身从骨缝里透出的那种冷,仿佛每个骨节中都夹着冰。   应该是附近有极其阴邪的东西。   凌霜剑刃上光芒的颜色越来越发蓝,徐灵鹿给黎玄辞的宫灯上加了一道符纸,符纸上过了他的罡气,往宫灯上一贴,众人便觉得周围的温度似乎是在一瞬时间就提高了,再没有那种阴冷的不适感,不过就室温度低些罢了。   小天师让黎监证提着宫灯将众人护在身后,自己走在最前面。   魏镜澄不放心,自然是不肯走在后面的,他寸步不退的跟在徐灵鹿身边,小天师无法,只用小指一直勾着他的小指,好让自己身上的罡气将他护住。   这密道就一条路,也不知道拐了多少弯,此刻走到了什么地方,他们终于是到了尽头。   尽头处已经极为宽敞,高度起码有两个魏大人那么高,众人看着大石门有些发愁。   这个石门从外面看没有任何可以打开的地方,暗卫们在旁边的密道中摸索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开门的机关,找不到机关所在处,就连徐灵鹿的法器也是白搭,那这一丈多高的大石头要如何打开。   小天师再次摸出竹筒,盖子一开,里面的垢尝就瑟瑟发起抖来。   就是这里!这就是之前垢尝爸爸也没敢进去的地方。   但之前垢尝爸爸既然动过想进去的心思,自然是有办法进去的,眼下门从外面打不开,只能从里面试试看了。   垢尝爸爸再次上钟,自己从竹筒里出来,这次没有再弹,它化为了本体,竟然是一小股纯黑的液体。   化为本体后,它可以最大程度的抵御伤害,并且液体的形态几乎可以去到任何地方,这算是垢尝最后的保命手段,可同时也有限制,本体形态下的垢尝几乎什么都做不了,这时徐灵鹿在密道口收的细丝便派上了用场。   垢尝本体的液体是有粘性的,可以牵着细丝的一头进入密室,将细拴在开门的机关上,再由外面的人使力,这门就能拉开。   不得不说,这还是密道大门给的灵感,这一波小天师属于是完全复刻了。   一小滩黑色液体粘着极细的丝线,向着石门流过去,接着便消失在石门的缝隙里,地上的丝线不断的被拽动,会忽然静止一瞬,似乎是垢尝爸爸在寻找,过一会又动起来,直到丝线完全静止不动,徐灵鹿才拉起丝线轻轻的拽了两下,等了一小会,线的那头回拽了两下,这是固定好了。   徐灵鹿将丝线交到暗卫们手上,让他们用最大的力气向后拽,自己则拿着本命剑站在门的最前方,魏镜澄的短刀也出了鞘,他的刀虽然不能斩妖邪因果,但凡俗之物,却都能斩于刀下。   机关按下,石门缓缓的向上抬起,里面的阴寒之气毫无阻隔的向外涌出来,暗卫们被黎监证的宫灯护住倒还好受些,可魏大人此刻没有小天师的罡气护体,被冻的直哆嗦,仿佛骨头都要被冻酥了,能站在原地几乎是花了全部的力气,可他一步也不愿后退,坚持要站在徐灵鹿身边。   等石门完全打开后,一座漆黑的邪神像立在房间中央。   神像和在李赋家中那座财神像中找到的很类似,只是李赋家中那个最多也就成人手掌大小,而密室中这座则比成人还要高大,狰狞可怖,压迫感非常强。   垢尝爸爸完成任务,迅速从门上流了下来,流到了徐灵鹿的脚边。   难受,快给放回去。   小妖怪的本体没法给线打结,刚才硬生生是用自己把线粘在机关把手上的。   徐灵鹿直接奖励给了垢尝爸爸半竹筒的浊水,让它进去泡个澡再回原来的竹筒一家团聚。   眼下所有人都被邪神相震慑住了,不敢进入密室,徐灵鹿收了垢尝之后,想着干脆自己先进去,却被魏镜澄和黎玄辞一左一右拉住了。   这个密室实在太诡异了。   明明是在地底深处,居然是有天光的,虽然不是十分亮堂,但也足够看清室内的东西。   之前在李赋家收的那尊邪神相他们三人都研究了很久,很轻易就能看出两座像的区别。   立在屋中这座,居然是无眼的,神像的眼部像是被人剜去了眼球,然后将上下眼皮缝在了一起,所以呈现出一种竖着的疤痕,非常诡异。   另外就是心脏处,有一颗鲜红的怨病,正在跳动,鲜活且有规律,就像是活人的心脏一般无二。   仿佛下一刻这邪神就会活过来,高举着手中诡异的武器向他们杀来。   在邪神像周围,应该是有十座灯。   灯柱的造型可怖,似乎都是人类被雕成了各种诡异的姿势,托举着上方的灯座。   此刻只有三盏灯亮着,其中一盏发着浅金的光,而另外两盏则发着绿光。   这玩意就连徐灵鹿也只在师父给的典籍里见过,浅金那盏应该是魂灯,而绿色的那两盏则是魄灯。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灯是没有燃料的,因为它烧的是人的魂魄。   趁着他打量密室的时间,魏镜澄和黎玄辞也在嘀咕,两人都觉得,这密室如此诡异,不要冒险进入,应该多调集一些人手,最好是多找一些玄门中人,大家集中在一起,确保万无一失再进去,不能让徐灵鹿一个人进去冒险。   徐灵鹿看着密室中间的邪神像,冷冷一笑,手中的凌霜发出‘铮’的一声轻响,剑身上银蓝色的光芒更加耀眼。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它三魂七魄都要齐了。” 第71章   魂灯和魄灯都在不断闪烁,已经是吸收了不少活人的魂魄,像是还在继续,要是等到万事具备再进去,这些长时间待在灯内的魂魄可能就无法返回本体了。   如果等这十盏灯全部点亮,徐灵鹿怀疑被魂魄供养的邪神会直接苏醒。   他让其余人都先守在门口,并设置了一道结界,怕破阵的时候有什么危险,会伤到暗卫们。   魏镜澄坚持要跟进去,他身上有功德又有紫气,算是最后一道保险,如果徐灵鹿和黎玄辞出了什么意外,魏大人的紫气是最后的保命手段,在加上之前魏镜澄曾在心中发誓,再也不独自留在结界的另一边,不让他进门,怕是小天师也进不去,所以这次只能带魏大人一起行动。   为了安全徐灵鹿给了魏镜澄三道符,告诉他是护身符,但其实并不是,这三道符挡煞,挡灾,最后一道则是续命的。   并不像普通符咒效果有限,修道之人的符咒其实都是均等交换,若要帮一个人挡煞,续命,就须得有另一个人中这个煞,出这些命数,而魏大人这三道符咒,都是落在徐灵鹿自己身上的,除非小天师死了,不然这符会保住魏镜澄不受一点伤害。   凌霜不断的发出铮鸣之声,徐灵鹿提剑率先进入密室,魏镜澄和黎玄辞则跟在他身后。   暗卫中一半人手从原路返回,去调集其余人接应,另一半则留在密室面前待命。   从三人踏入密室那一刻,就感觉室内的邪神像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邪神原本是正对着大门的,他们全部的人都站在门外,所以没有察觉异常,可等三人进门后,没有直直冲着邪神的方向走过去,而是想先离远一些绕一圈看看情况。   由于不知道这邪神像会不会忽然发难,所以三人移动的比较慢,走的格外谨慎,打算先查看西北方,这才发现了异常。   邪神像仿佛在跟着他们行走的方向缓慢的转动。   无论三人走到什么位置,一转头就能看见那个眼镜被缝成一条线的邪神正面对着他们。   黎玄辞虽然不擅长驱鬼抓妖,但在玄门之中这么多年,该见的也都见过了,还是头一次有这种背上汗毛都要立起来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这邪神像要是有眼睛还好说,被这个缝死的眼睛死死盯住的感觉实在是太渗人了。   发现了这个异常后,不仅室内的人开始不淡定了,就连结界外的暗卫们也觉得毛骨悚然。   那邪神像也奇怪,那么大一座,转动起来却悄无声息,魏镜澄是习武之人,练弓的时候,时常蒙住双眼听风声辨别箭矢的方向和力度,听觉比常人要敏锐许多。   莫说是这么大一个东西原地转动了,就是一片树叶飘落在地上,若是他凝神去听也能听见,可自从进了这密室,他一直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松懈,竟然没听见一点邪神像发出的声音。   一直被这破玩意盯着,怕是只有徐灵鹿一个人不觉的难受,他就是有点点不爽,本来想先研究清楚再做打算,现在也不装了,直接一道雷火符丢了过去,管它什么妖魔鬼怪先烧烧看。   但符纸并没有落在邪神像上,在空中直直飞过去,却见邪神周围的那盏魂灯猛地一闪,符纸在半空就燃了起来。   啧,怎么还自带三个奶妈呢?   灯中的魂魄居然会帮这个邪神像抵挡伤害,这确实是不敢烧了,虽说可以将魂魄烧尽,再直接烧掉那鬼玩意,但那些失了魂魄的人可就救不了了,小天师撇了撇嘴,要是让他抓到设计这个阵法的人,非把他抓来,把魂魄烧上个三天三夜再说,真是太歹毒了。   不烧就不烧,反正这玩意似乎只能在原地动,不然岂不是早就杀过来了,跟其他人的惊惧不同,徐灵鹿反倒放松下来了,干脆也不谨慎了,斜斜的瞟了一眼可怖的邪神,开口,“这样,魏大人留在原地,黎大人你站到东南方去,我去绕圈查看,它不是会盯人吗?我倒是要看看它这次盯谁。”   这个解决方案属实把所有人都震惊到了,面对如此可怕的东西,徐天师竟然这么皮的吗?   本来还无比紧张的魏镜澄和黎玄辞一下就放松了下来,甚至有点好奇,对呀,它盯谁呢?谁会是被邪神选中的小宝贝呢?   黎监证提着自己的宫灯,兴致勃勃的去了另一个方向,走一走还停一停,等着邪神像看过来,但邪神毫无动静,依旧面向徐灵鹿和魏镜澄的方向。   你别说,还有点小失落,将近两百岁的黎监证站定后,不开心的撇了撇嘴,居然没有选我。   黎玄辞走后,徐灵鹿也动了起来,他靠近灯阵,准备仔细研究一下。   只有三盏诡异的灯,当然不可能照亮整个密室,等他走进灯阵的位置后,抬头再看一眼,密室顶部居然是有天光的。   就在邪神像的正上方有一个差不多井口大的通道,通道顶有风,说明空气是流动的,但小天师看的很分明,在这个通道的尽头是有一汪水的,不仅能看到水的波动,甚至能看到光线在水中折射出的焦散光斑。   室内的天光正是从水面中照射下来的,难怪这么久都没有人发现这个密道,原来另一个出口竟是藏在一口有水的井底。   亮起的那三盏灯并不在一处,若是从上方看,应该会刚好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小天师靠近那盏魂灯,这盏灯的灯柱便是一个人被剜去双眼,头颅诡异的仰成九十度角,用额头顶着灯台,眼中似乎还有血泪流出。   他用凌霜的剑柄敲了敲那个人形灯柱,嗯,内部是中空的,不知道有什么鬼东西。   徐灵鹿继续绕着灯阵走,这次他走的比较快,那邪神像肉眼可见的转动了起来,始终看着徐灵鹿所在的方向。   嗯,行叭,小宝贝竟是我自己,小天师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继续敲击余下的灯柱们,这些遭受各种酷刑的人形灯柱果然全部都是中空的。   本来是打算一剑劈了灯柱,将灯中的魂魄放出再一道雷火烧了邪神像,现在看来要更稳妥一些才是,万一柱子里有蛊虫,毒烟什么的,岂不是会吃大亏。   没法暴力破阵的小天师,只好慢下脚步,让黎监证提了灯过来,抽魂。   这是最不伤魂魄的方式,就是速度比较慢,抽一道魂就要画一道符,幸好徐灵鹿的修为已经可以隔空画符,不然怕是符纸都没有带够。   抽魂的过程很顺利,小天师将灯台中的魂一道道抽出来,再放入黎监证的宫灯中先养着,很快原本发着暖黄色光芒的宫灯,很快就变成了浅金色和绿色的双色灯。   等徐灵鹿抽完所有灯盏,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全是汗珠子,黎玄辞全有些疲惫,抬头看了一眼邪神像,差点飚出一句脏话。   那黑红色的邪神像,正从缝合的双眼中,趟下两道血泪来。   血泪鲜红鲜红的,格外醒目,流动的很缓慢,可一眼就能看见正在动,给黎监证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徐灵鹿也看了过去,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他总觉得那玩意不像液体,但现在离得远,光线也不算好,倒是看不太真切。   在他俩忙着抽魂的时候,魏镜澄也没闲着,在密室的其它地方查看,摸索,居然真的让他找到一处机关,此时见灯盏抽完了,刚好喊两人过来看,顺道歇息一下。   小天师拉着黎监证先过去看机关,这血泪他总觉得没什么威胁。   这次发现的机关在墙壁上的一个暗格中,只有一个按钮,徐灵鹿也没多考虑,来都来了,直接一道结界罩住三人按了下去。   要是这是毁了密室的机关,他们有结界护着,魂魄也都抽完了,这密室毁了就毁了,还省了他的雷火符。   但按钮按下去,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机关出现,只是十个灯柱齐齐转了个方向。   原本面向邪神像的灯柱,全部看向了外面,后背打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它们的转动带动了地上的石板,从灯柱到邪神像的位置也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凹槽。   三人在结界内等了一会,见确实没有危险,便去灯柱那里查看,在灯柱链接着邪神像的凹槽中,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细线和正在蠕动的白色线虫,饶是见过这两种东西的黎监证,一眼看过去也险些被当场送走。   实在太恶心了。   徐灵鹿不仅没有被恶心到,反而兴致勃勃的走过去,蹲在凹槽前面,用凌霜的剑尖去挑那些红丝。   剑尖刚接触到红丝就发出‘铮’的一声,然后肉眼可见的往回缩了一截,嗯,行吧,可能是被恶心到了,这是一把有点洁癖在身上的剑。   凹槽刚刚打开之时,徐灵鹿就注意到,红色细丝连接着灯台的那一端已经变成灰色的了,等凹槽打开后,这些细丝更是快速的在变灰,再看一眼邪神像,它眼睛下面那两行血泪越来越长,小天师凑近看看,那果然不是血泪,而是那个红色的细丝在沿着眼睛被缝死的那条缝里努力的缓缓爬出来。 第72章   密密扎扎的红丝扭动着缓缓向下蔓延,若是光线不清楚,确实很容易看成是血泪。   灯柱破了之后,徐灵鹿又绕着邪神像转了一圈,这一次邪神像没有再转动,始终保持面向一个方向,看来刚才这鬼玩意转动跟这些灯柱的机关有关。   而这些红色细丝应该是某种能量传输的管道,通过凹槽连接到灯台大概是为了吸取活人魂魄中的能量,以供养邪神的心脏。   现在灯台中的魂魄被徐灵鹿抽进了宫灯中养着,所以靠近灯台那一段的细丝失去了能量来源便开始发灰了。   而邪神像本身想尽可能的收回这些能量,所以那些来不及安置的红丝便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想清楚了这个关键,徐灵鹿举起凌霜就将凹槽内的红色细丝从最靠近邪神像的部分一剑挑断了。   红色细丝在触到剑刃之后,像是被烫到一样,大力的抽搐甩动了两下,然后迅速变为灰色,落入凹槽中,没过多久就化成了齑粉。   邪神像眼下的红丝也有一部分相应的转为灰色,不多时变做粉尘扑梭梭的掉落在地上。   每挑断一组细丝,那邪神像中的心脏跳动的便缓慢一分,邪物本体也像是缩了水一般,会变小一圈,等小天师将十组红丝全部割断,原本魏镜澄站着都要抬首仰望的邪神像,竟变得还没有徐灵鹿高。   这压迫感一下子就消失了,黎玄辞甚至觉得这个邪神现在看上去还几分可怜。   徐灵鹿看着缩水的邪神像思考,如果这些红丝中的能量供给都被邪物消耗光了,它是不是就会缩成跟在李赋家找到的那座一样的大小,然后等待一个机会,再次有人供养,长大,甚至苏醒。   见这边没有什么危险,黎玄辞和魏镜澄也凑过来观看。   这邪神像的皮肤很像是枯皱的树皮,但却不是硬的,黎玄辞用怀中的桃木簪子戳了几下,发现还有弹性,而且很柔韧,有点像是削鞣过后的动物皮,只不过更皱一些。   想起徐灵鹿之前说,这邪神像可能是真人做成的,加上现在这外皮的手感,黎监证默默的抖了一下,后背有点发凉。   很快他就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之前在李赋家发现的那个小邪神像,可能是因为时间比较久了,或者长时间失去供养,手上所拿的东西和邪神像本身都是硬邦邦的看不出材质的区别,但眼前这座却不一样,这尊邪物一共有四条手臂,一手持狼牙刃,一手持铜锤,剩余两只手,一手提着人的头颅,另一手则托着一个眼球状的东西。   黎玄辞戳了戳邪神像手中的东西,居然是硬的,与邪物的本体触感相差巨大,应该是有某种木头或者石头制作而成,也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方法能固定在邪物身上。   而且有两条手臂与躯体连接的位置处有一圈蜈蚣般的纹路,虽然现在皮皱在一起,但仔细辨认依旧是可以看出来的,似乎这两条手臂是被人为拼接上去的。   发现了这两点后,黎监证便看的更为仔细了,他将宫灯贴近,一寸一寸的认真看过去,片刻后又在邪物的左边脚踝内侧发现了一个已经模糊扭曲的印记。   印记并非是简单的用墨刺进皮肤里,而是烙上去的,所以即使现在邪物的皮肤黑红又枯皱依然能大致看出原本的形状,是一只展翅的青蛾。   在认出印记之后黎玄辞结结实实的倒吸一口凉气,这邪神像还真是活人做成的。   也就是黎玄辞活的够久,这个青蛾印放在眼下,世上能认的人怕是没有几个了,因为它是属于前朝一个专门服务于皇室的秘密组织。   青蛾扑火,寓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象征了这个组织的忠勇,黎玄辞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当年这个组织是他亲自带人捣毁的。   在密室中搜到的九枚青蛾铁印,也是他亲手融掉的,甚至关于青蛾印的记载都只有钦天监的书局内有,那眼下这个东西哪里来的呢?   是前朝的青蛾印重新出现了,还是这个邪神像便是前朝青蛾组织中的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够骇人的。   于是黎监证提议,邪神像先不要挪动,他希望小皇帝可以亲自过来看一下,另外邪物脚踝内侧这个印记,他要拓印下来,再仔细对比对比。   反正魂魄都已经救出来了,这么做确实比较稳妥,徐灵鹿也就同意了,只是特地嘱咐魏镜澄不管谁要过来,都得先把他给的符纸带上。   现在虽然斩了红丝,破了邪神阵眼,可这个邪神像本来就是极其阴邪之物,若没有带符纸直接接触,生病倒霉都是小事,阳气弱一些的,说不定会直接丧命。   小天师又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团黑色的丝线,这丝线名为‘无丝’,捆绑一般物什是没有任何作用的,绑的再紧,系的再牢,一松手照样滑落在地,但若是捆绑阴邪之物,不用动手去绑,这丝就会紧紧缠住,并且与邪物融为一体,让其不能作乱。   果然黑色丝线的线头刚刚触到邪神像的表面,那团丝线就开始快速的滚动,一圈圈的缠绕在邪神像上,待仔细去看时,又消弭于无形,丝毫也寻不到踪迹了。   黎玄辞再次没见过市面的啧啧称奇,甚至想将徐灵鹿的百宝囊抢过来,翻个底朝天,看看里面还有些什么稀罕玩意。   密室便暂时保持原状,徐灵鹿给暗卫们分完符咒后,便和魏镜澄黎玄辞一起返回了地面。   进去的时候还是早上,出来却已经是下午了,三人先去吃了点东西,然后便分头行动。   魏镜澄去给自己的皇帝哥哥汇报,黎玄辞则带人去拓印邪神像脚踝上的印记,对照典籍,徐灵鹿带着黎监证的宫灯去了大理寺的监舍,送魂。   严忠带着他过去,一路上一直在马车的车窗外叨叨,抱怨这些人有多难管,说是其中有些人神志还有问题,总是做出一些怪异的举动。   因为监舍关的都是轻刑犯,所以看管的士兵也多是新人,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最近被吓得不轻。   徐灵鹿一边听他絮叨,一边心说,可不得怪异吗?不是丢了魂就是少了魄,能正常就奇怪了。   到了地方,果然监舍里乱糟糟的一片,之前在院中看着还正常的人,现在多少都有些奇怪,有莫名其妙忽然发笑的,有在墙角跟稻草说话的,还有不断拿脑袋撞木门磕墙壁的。   守卫的士兵们跑来跑去根本制止不过来,焦头烂额。   徐灵鹿让严忠将守卫全部遣出去,在外面看守好,口中念咒,用手指轻轻敲击宫灯的灯罩,敲一下便有一点光飞出来,那些失散的魂魄会自行找到自己的主人。   等全部敲完,居然有三魂七魄绕着监舍飞了一圈,又钻回了宫灯中,它们的主人并不在此。   看着在宫灯中打转的光点,徐灵鹿皱眉,看来回去还得再搜一次魂。   等回到皇宫,已经入夜了。   魏镜澄还在与皇帝商量事情,黎玄辞却已经在等着他一起去观星楼。   黎监证下午将拓印下来的东西交给了天机营,营里的有专门复原痕迹的高手,还原出来的痕迹果然和前朝的青蛾印一模一样,黎玄辞还特意跟销毁前的青蛾印做了比对,分毫不差。   那么有极大的概率,这个邪神像就是由前朝青蛾组织中的活人制成的,黎监证迷茫了,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将前朝皇室死忠组织的人如此残忍的做成这个玩意的,到底属于什么势力呢?   遇到想不通的事情,黎玄辞就选择看星星。   可今晚云层很厚,整片天都阴沉沉的,他需要徐灵鹿的帮助。   一只纸质的青鸟从徐灵鹿手心飞出,两人在观星楼上等了一会,天上的云层就渐渐的散去了。   黎监证打开罗盘,仰望星空,之前那颗死而复燃的杀星已经又熄灭了,那点微弱的红光,现下彻底寻不到踪迹了,看来在云京城中的这个杀阵确实已经被徐灵鹿破了。   他试图找寻青蛾印的答案,可星辰没有丝毫的回应,曾经代表着青蛾组织和前朝皇室的那颗星,已经彻底陨落,没有要死灰复燃的迹象。   等云层再次遮住星辰,黎监证看着已经到了观星楼的皇帝和魏镜澄,摇了摇头,并不是前朝的人。   知道皇宫中的密道,密室,又在当朝的皇宫中害宫人,下诅咒,摆杀阵,阵眼中的邪神像上还出现了前朝的青蛾印。   几乎所有人都猜测这次的事情时前朝的余孽所为,贼心不死妄图复辟,就连黎监证自己在占星之前也是如此猜测的。   这个有着青蛾印的人说不定是个死士,自愿牺牲,才被做成如此模样,可星辰却否定了这一切。   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这摊浑水中还有另一方未知的势力在操控。   徐灵鹿看着占星楼上,眉头深深皱起的三个人,举起了有三魂七魄在里面转圈圈的宫灯,“也不用这么发愁,我猜这些魂魄应该是属于那个被做成了邪神的人,我们还有一条路……”   “搜魂。” 第73章   要搜魂须得有一个载体。   把这三魂七魄再放回邪神像里是不可能了,徐灵鹿难得遇到了难题,他需要扎个纸人。   扎纸人这个活今晚显然是干不了了,半夜搜魂也过于渗人,所以大家就此散了,明日再说。   由于今天在密室看到的场景过于骇人,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当朝天子,此时也面色煞白,感觉思想和灵魂都受到了很大冲击。   想起凹槽里不断蠕动的白色线虫和那个由活人制成的黑红干枯的邪神造像,说话间都几欲呕吐,若是再现场观摩一下纸人复活,恐怕要连续做噩梦好长时间。   小天师此时已经收了本命法器,又恢复了软嫩软嫩的甜豆模样,轻快的说着纸人应该怎么扎,魂魄塞进去之后,扎好的纸人会有什么可笑的反应,说着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逗趣的场面,还清脆的笑了起来,再想想他调查这些东西时的手段,魏帝头皮都有些发麻,看向自家弟弟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敬佩。   感觉自己弟弟是真勇士呀,这样的都能爱上。   众人各自休息之后,徐灵鹿回到房间用水镜看了一眼梨白和阿润。   嗯,很好,阿润趴成一张猫毯,扁扁绒绒的,梨白正站在它背上,给它舔脑袋后面的毛。   看似和谐有爱,但老父亲还是从阿润那张漂亮的猫脸上看出了一些生无可恋的意味,看见它也过的不太好,这两天忙的脚打后脑勺的徐灵鹿忽然就释然了。   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徐灵鹿决定明天给纸人画一张猫脸。   大概是前晚他冷的过于明显,即使现在皇宫中已经停止烧地龙和火炕了,但魏大人显然是可以有点特权的,今晚一上榻徐灵鹿就觉得身下的温度过于舒适,暖烘烘的,加上又忙了一整天,精力消耗极大,还没想好要给猫脸画个什么表情,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就错过了魏镜澄坐在床边难得纠结的画面。   众人散掉之后,他和魏帝又聊了一下怨病的感染源头,因为卜忠尧的供词,这玩意并不能直接散播,而是通过饮食进入人体的。   宫中有大批的低等级宫人感染,应该是有东西混入了皇宫日常采办的食物中,邪术虽然可怕,但食物的采办出了问题却更为严峻,魏镜澄现在抽不开身,派谁去调查就显得尤为重要,兄弟俩商量了好一会才定了人选。   等他回来,徐灵鹿已经裹着被子睡熟了。   魏大人本来依旧是想着看一眼就离开,可有一就有二,昨晚虽然没怎么合眼,人形木桩般的直挺挺躺了小半个晚上,但却也比独自一人去旁边那冷清清的卧室睡要好。   想到这里,魏镜澄到底是没忍住诱惑,果断的除了外衫,轻手轻脚的掀开锦被的一角,上了榻。   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徐灵鹿手脚缠上来的准备,可现下床榻温暖,睡熟了的小天师丝毫没有要靠近的意思,甚至还嫌弃魏大人体热,往远处翻了个身,主动的拉开了一条缝隙。   这就显得人形汤婆子魏镜澄非常的工具人了。   工具人魏大人盯着床榻顶上的纹路忍了一会,没忍住,翻身长臂一捞,把刚翻的远了点的徐灵鹿一把揽进怀里。   徐灵鹿的后背贴上一个温暖又坚实的胸膛,安全感倍增,轻轻的嘟囔了一声,反倒睡得更熟了。   魏镜澄看着他丝毫没有排斥,在自己怀中幸福的团成软软的一团,也扬了扬唇角,他昨晚整夜没睡,今天又忙碌了一天,现在倒是也没心思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将人又往自己怀里紧了紧,很快也跟着睡了过了。   丝毫没有独自睡了二十年,忽然和人一起睡的适应期,睡的比平日还要香沉。   这就造成了徐灵鹿第二天在不该醒的时间,就醒了,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因为他不仅有点热还有点硌。   魏镜澄实在没法做到在梦里还能守礼自持,他又紧紧的把徐灵鹿扣在怀里。   粗重的呼吸全部打在小天师的耳后和脖颈上,不断升高的体温让毫无缝隙的两人都出了一层薄汗,更要命的是某些东西的体量感过于明显。   徐灵鹿醒过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等想明白了眼下的情况时,脖子和脸都瞬间变得通红。   他算是明白了魏镜澄前一晚的感受了,此刻的他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原有的频率,怕自己呼吸频率有异常,会惊醒身后的男人。   其实若是平时,只这一瞬的变化,说不定魏镜澄就能察觉,但现在魏大人自身难保,陷入了过于旖旎绮丽的梦境,一时无法苏醒,等他醒过来后,徐灵鹿脸上的红晕已经消了,呼吸也像熟睡时一般别无二致。   还好没醒,想到自己的情况,魏镜澄长出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的下床整理,这辈子都没做出过如此不磊落的姿态。   听到他出门的动静后,徐灵鹿翻身过来,看着被带上的木质大门,嘴里嘟嘟囔囔,“闷骚,憋死你算了。”   然后,不忿的翻身,打算再补一觉。   魏镜澄有没有再回来,徐灵鹿不大清楚,反正再次见面已经是早餐的饭桌上了。   徐灵鹿意味深长带着暗示看了魏镜澄好几眼,昨晚都那样了,现在不延续一下,来了早晨火热的亲亲吗?   魏大人面色如常的帮他剥了一个鸡子,丝毫看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   徐灵鹿吃了鸡蛋,还不死心,继续暗示盯盯,魏大人看着他,表情有些诧异,接着又帮他剥了一个鸡子。   已经饱了的小天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腹诽古代人就是麻烦,明明已经开到了100码,接下来就要开到200码了,你兴致勃勃的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他一脚刹车踩死,甚至还塞给你两个白水煮蛋。   一顿早饭也没等到一个主动亲亲,吃撑了的小天师只能气鼓鼓的扎纸人去了。   要被附魂的纸人有点讲究,骨要用柳枝,皮则要用槐树皮纸,东西不算珍奇,但找起来也麻烦,幸好昨晚暗卫已经帮他找齐了。   徐灵鹿折纸尚可,平日里折个纸鹤,青鸟都不在话下,但是扎纸人的功夫学的却不怎么样,本想扎个可可爱爱的,但搞了一上午,看着缺胳膊少腿,歪七扭八仿若脑瘫的纸人,小天师越弄越暴躁。   干脆选择摆烂,用朱砂墨画了两个高低不一的螺旋线圈算作眼睛,一个竖长的点就是鼻子,最后又画了一个线条曲里拐弯的椭圆充作嘴巴。   等午后未时打算开始搜魂时,众人看着这个纸人,一时都沉默在当场,这种程度是魏镜澄昧着良心也夸赞不出来的程度了。   徐灵鹿将宫灯中的三魂七魄都抽出来,附到纸人中。   那个手工怕是连三岁孩童都不如的纸人就这么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站住了。   这个场面也是非常诡异,但不是令人生畏的诡异,而是另一种形容不出的诡异感觉。   由于这次搜魂的结果非常重要,徐灵鹿怕自己转述出现问题,所以选择了纸人幻境。   这纸人丑是丑了点,但该有功用还是有的,只见它那个不是很圆的脑袋上,两个螺旋线眼睛开始旋转,线条不流畅的椭圆嘴巴也一张一合,虽然听不到说话声,但众人确实被它带入了幻境。   魂魄应该是被抽离本体很久了,记忆非常模糊,大部分事情他都不再记得,只有几个对本人非常重要的记忆被保留了下来,但也很有价值了。   首先可以确认,这三魂七魄确实是属于密室中那座邪神像的,而那个邪神确实是由一名前朝的青蛾制成的。   零碎记忆片段的第一段就是此人加入青蛾时的场景,滚烫的烙铁压在他的脚踝内侧,留下的是皮肉的焦糊气味和一枚蛾状的印记。   接着便是兵荒马乱的战争,皇城被攻破,前朝的皇帝带着妃嫔,皇子,公主在殿内自戕,却有一位皇子被下属偷偷掉包换了出来,由当时的青蛾沿着密道送出了皇宫,他也是这次行动的参与者之一。   后来青蛾组织被剿灭,他恰逢护送小皇子出境逃过一劫,回到祁云后,藏在一个茶馆中做掌柜。   接着魂魄中是大段的空白,空茫茫的一片,没有任何内容。   直到小皇子再次出现,这时那个还是少年的皇子已是一个非常成熟的男性了,秘密潜回祁云,联系之前的青蛾旧部,打算复国。   这个青蛾拒绝了,一是青蛾组织已经覆灭,无人再去制约他,又何必去做这种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勾当,二是新朝建立之后,生活稳定舒适,他也不愿再求什么泼天的富贵。   接下来的内容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划过,一片血红,密密麻麻全是划痕,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和求饶声。   等大片的空白再次过去,青蛾的记忆又清晰起来,他开始帮着前朝皇子四处奔走,联络旧部,策划谋反复国。   这中间有几张面孔狠狠的扎了魏帝的眼,竟有好几个现在还在朝堂貌似忠心耿耿的老臣,私下都与这人联络过。 第74章   虽然魏帝非常想知道,究竟有哪些人和这青蛾合作了,但这些记忆似乎对青蛾来说并不重要,魂魄再次空白。   后面出现的内容,却另在场的四人都愣住了。   这个青蛾被人捕获了,前朝的皇子也不知被什么人抓了起来,整个复国的组织就这么被一锅端掉了。   魏帝看的大为震惊,这个组织他根本尚未知晓,也未曾派出人手去剿灭,究竟是谁将这组织毁掉的?   可青蛾的记忆没有给出答案。   在他剩余的记忆中只剩下了凄厉的惨叫和无比残忍的画面。   这个青蛾被绑在柱子上,一只葱白的手,握着一把短匕首,毫不犹豫的刺进了他的眼眶,还扭转了一下,一只眼睛瞬间就成了血窟窿,青蛾疼的甚至发不出惨叫声,只能从喉咙中‘嗬嗬’的喷着血气。   那只手再次举起了匕首,纤细的手腕上套着一个银镯,随着手的动作,银镯上的铃铛‘玲玲’作响,清脆悦耳铃铛声和粗重的‘嗬嗬’声形成了鲜明对比,匕首刺入另一个眼眶时,魏帝甚至微微闪躲的眯起了眼睛。   他虽然也经历过残忍的夺嫡,但双方你来我往的打起来,都讲究一击毙命,尽量降低风险,如此残酷的行刑过程他是没有见过的,加上这几年养尊处优,现下直面这种惨状,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停下出去呕吐一番再也不进来。   环顾一下其余三人,魏镜澄眉头紧紧拧着,但面色还算平常,大理寺也有一些刑罚,虽然不像这邪术如此血腥,但魏大人也是见过一些市面的,并不算太难接受。   黎玄辞脸色是不好看,有点发白,但他活的够久,乱世之中的凄惨景象,可比眼前的画面要惨的多,所以没有太大反应也算正常。   可徐灵鹿就不正常了,二十出头岁的年纪,面对这种场面,神情如常,面色平淡,甚至还在纸上描绘着那个银镯上的花纹。   魏帝首次觉得自己弟弟可能在审时度势这方面很有天赋,就这种的娶回家里,哪里还敢再抬一位侧妃进门。   大概是他的视线停留太久,徐灵鹿从画纸上抬头,瞥了皇帝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国子监的先生在看顽皮不好好听讲的学生。   魏帝后背一紧,连忙坐直身体,收拢视线,继续好好观看回忆,这一眼差点就要宣布‘皇上驾崩’了。   那双手取来了一根骨针和一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线,就这么捏着青蛾那血淋淋的眼皮子,将剜掉眼珠的眼眶,上下死死的缝了起来。   骨针每一次穿过皮肉,魏帝的头皮就发麻一次,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皮都跟着疼了起来。   坐在一边的徐灵鹿这时还淡定的评价了一句,“手很稳呀。”   他戳戳旁边的魏镜澄,“你看她基本每一针的间距,深度和力度都差不多,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一定时常练习,这方面可以查一查,另外整只手都比较小,指骨也很纤细,之前还看到手腕上有银镯,这应该是个姑娘。”   “姑娘?!”魏帝简直要咆哮,说是魔女都不足以形容眼前这人做下的恶事,怎么还能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姑娘。   大概是他的语气过于震惊,愤怒,徐灵鹿凉凉解释,“魂魄中的记忆是从自身出发的,若是有人对善人或者普通人做出了如此残忍之事,那即便是怨念有办法消解,因果却是消解不了的,作恶之人一定会染上大量因果,说不定几日之后就会遭到报应。”   “但我看密室中的邪神造像,和纸人中的三魂七魄,都没有太重的因果牵连,那么就有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动手之人有类似凌霜的神器,可斩断因果,但这个可能性非常小,要是这世间真的还有一个能断因果的神器,凌霜早就感知到了。”   “第二,这个青蛾与动手之人本身就有因果纠缠,被如此对待,是他的报应。”   这世间的事情,有时用眼睛去看并不一定就准,但因果却骗不了人,欠下的因果无论早晚都是要还的,所以徐灵鹿对此格外淡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本来就是天道轮回。   魏帝被他这么一番解释说的不再言语,位置坐的高了,总是听些顺耳的话,他也逐渐刚愎自用起来,明明是尚未调查清楚的事情,就如此果断的下了结论,作为一个掌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上位者,这确实不应该。   眼眶缝合好之后,青蛾随着颠簸不知去到了什么地方,再次有记忆是强烈的剧痛,比被人生生剜掉眼球还要再疼上千万倍,他的魂魄被从本体抽出,放入灯内,不断灼烧,一面疼痛难忍,一面还能感知肉/体中的变化。   肉/体被喂下一颗鲜红的不断跳动的东西,那东西沿着食管下去却并未进入胃中,而是在体内肆意的乱撞。   每一次撞击,每一根血管的断裂,那被困在灯中的魂魄都能清楚的,不差分毫的感受到。   很快气管,血管,肺脏都被这个东西撞得一团稀烂,青蛾的身体已经断了呼吸,终于是死去了,可酷刑还未结束。   鲜红的东西游进了心脏,仿佛是找到了自己的终点,它张开尾部一层层带着密密麻麻倒刺类似昆虫口器一般的东西,扎进了青蛾的心脏中。   那些原本要喷涌流出的鲜血,瞬间被固化成了红色的细丝,因为失去了大量血液,青蛾的皮肤枯皱在一起,渐渐泛出黑红的颜色,竟然和密室中的邪神像已是有八分相似了。   后面这青蛾的魂魄,就一直在抵御被长久灼烧的痛苦,无暇再去记忆其它,只有一个背影被他清晰如刻般的记在了灵魂深处。   那背影身形窈窕,举手投足尽是风情,脚踝和手腕上都带着缀有铃铛装饰的银环,一步一响袅袅婷婷的离开了。   等魂魄的记忆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魏帝甚至还没从那身影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单单只是一个背景竟让见惯了美人的他,升起了此人定然倾国倾城,想要去寻找的念头。   “魅术。”徐灵鹿塞给他一张清心符。   这皇帝到底能不能行,真为祁云的未来担忧。   符纸入手,瞬间清醒过来的皇帝,看看魏镜澄,再看看黎玄辞,即便是没有符纸,也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嗯,这下就连皇帝自己也开始为祁云的未来担忧起来了。   搜魂这便结束了,徐灵鹿没有把魂魄再放回到黎玄辞的宫灯中,那宫灯有蕴养魂魄的功效,放久了甚至能将一些有点残缺的魂魄养回来,这魂不配。   他抬手一张封魂符,直接贴在了纸人脑门上,就让它先在纸人里住着吧,后面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轮回的方法。   至于密室中那座由魂魄□□制成的邪神像,也就暂时先放在那里,反正没了灵魂能量的供养,那邪物会慢慢自己缩小变硬,有无丝捆着又没有什么危险,顶多就是看着恐怖了点,等它缩到能进桃木盒子的大小再给关起来。   凹槽中白色的线虫应该是怨病本身的分泌物,这些东西由钦天监收集起来,继续去制作线香。   皇帝见识了魂魄中,怨病在人体内撞碎脏器血管的画面,不寒而栗,打算以后没事就焚一焚,被这玩意寄生实在是太可怕了。   徐灵鹿看着魏帝没出息的样子,怕他直接被吓病了,以后什么都不敢吃,疑神疑鬼,更加影响祁云的未来,只能开口安抚,“陛下不用担心,这世间一切都是有法则的,强的东西自然就少,在宫人身上寄生的和在这个青蛾身上寄生的,应该不是一个等级。”   “大概相当于,在宫人们身上寄生的为普通蛊虫,而青蛾身上这只则是蛊王,您可知要出一只蛊王有多难得吗?对方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所以陛下大可以安心的正常饮食,歇息,香也不要燃的过多,虽有草药辅助,但长时间嗅闻还是会影响头脑,若是头脑更加混沌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更加用的很微妙,但魏帝丝毫没有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反而连连点头称是。   今日之事确实吓到了他,现在对徐灵鹿的话非常信服,之前还想讨价还价,用一个钦天监的小官职换徐天师为朝廷卖命,现在恨不得直接原地封他为国师,别说自家弟弟想娶他为王妃,就是他想娶魏镜澄,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搜魂虽然解决了一部分问题,但疑点还是很多。   这女子是谁,为何要将复国组织灭掉,和这青蛾有什么旧仇,才用如此残忍的邪术将这个青蛾做成邪神像的模样,那个前朝的皇子是死是活,现在何处,这些都无从知晓。   但更令人迷惑的是,既然女子带人灭掉的要造反的组织,为何又要在宫中设下如此凶险的阵法,还用大量的宫人活祭呢?   她似乎对那个复国的组织和现在的祁云恨得不相上下。   但这些事就不归徐灵鹿管了,都得靠他的怨种男朋友去查。   谁让魏镜澄是皇帝的亲弟弟呢?   想想后面肯定不能每天见面,亲亲,抱抱,举高高,小天师就有点不开心,要不还是撺掇魏大人辞官吧。   这破案子,谁爱查谁查去,哪里有谈恋爱重要。 第75章   果然,从当天晚上开始魏镜澄就忙碌了起来。   女子的背影以及手部的具体姿态都要请宫中最厉害的画师画出来,然后去找李赋和所有宫人们一一辨认。   宫中的密道体系也要查,根据青蛾的回忆,显然现在皇宫中的密道不止他们找到的这一条,若不查清楚都是隐患。   还有那个搞事的前朝皇子,就那么个把人,连个百户都凑不出来,还妄想复国,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虽然青蛾的记忆中,没有他的具体样貌,但也不能就放任他不知死活,不知踪迹的待在这个世界上,皇帝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化成了白骨,也要将骨头带回来查验。   更关键的还是宫中的食物采办和曾在青蛾记忆中出现的那些老臣。   想着昨晚的事,徐灵鹿本来还有点忐忑,害怕今晚再来这么一出,又会陷入尴尬,结果魏镜澄根本没有来。   第二天早上连个帮忙剥蛋壳的人都没有,小天师气鼓鼓的收拾好小包袱,拐歪去了一趟竹太妃的住所,点播了几句水镜的用法,就独自回了徐府,谁还没点重要的事情嘛,他也要赶回去看他的小猫咪们呢。   回去之后,小天师又被震惊了,梨白忽然变得好凶。   之前明明是它一直调戏的阿润的,傻儿子除了躲还是躲,实在躲不掉就一脸生无可恋的摆烂任由它调戏,可现在梨白居然拒绝阿润的靠近了,家长这才走了几天,这家庭关系一下子就不和谐了。   徐灵鹿眼睁睁的看着傻儿子叼着一个大大的绒毛垫子屁颠屁颠的过去找梨白,然后被梨白一爪子挥过来,差点毁容。   这种速度和力度一看就不是闹着玩,而是梨白真的想揍阿润,不让它靠过来。   又怎么了?   傻儿子情路不易,老父亲叹气。   在宫中后面几天比较忙,他没有看水镜的时间,似乎是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情节。   阿润虽然是性格很好的小猫咪,但要是真的被揍,也是会凶凶还手的,看它之前和梨白打架就能看得出来,可是现在阿润好像变得更加舔狗了。   明明被梨白挥爪驱赶了好几次,依旧跟在梨白屁股后面寸步不离,还夹里夹气的咪咪叫着,试图安抚梨白的情绪。   好家伙,这个夹的程度,是老父亲开罐头的时候都没有听到过的。   徐灵鹿想问问梨白怎么回事,可梨白却拒绝用心音交流,它赶不走阿润,但只要阿润保持安全距离也就作罢了。   两只猫咪你追我赶了一番,最终阿润守在离梨白大约三米处,可怜巴巴的看着,而梨白缩在一个墙角里,不断的喘息。   小天师看着白猫剧烈起伏的肚腹感觉更不对了。   梨白可是能化形的大妖怪,以它的体力,以前跟阿润打架,完事都是悠闲的舔毛,基本没出现过这种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徐灵鹿甚至怀疑它是不是生病了。   判断猫咪是否生病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看食欲。   徐灵鹿既然回来了,也不好意思再让公主喵跟着自家傻儿子一起吃猫粮和罐头。   他之前去竹太妃殿里,恰逢太阳好,竹太妃正在院中晒猫窝,各位名贵的面料和精美的刺绣依次排开,太妃最近闲着没事,竟然还做了一个古代版的猫爬架,虽然功能不如现代的,但设计的精美程度绝对远超现代。   再看看自己家,梨白除了自己的两个专属猫窝,其余就是和阿润共用已经抓的满是划痕的瓦楞板子和撞得七零八落的猫爬架子,哦对了,还有一个持续掉毛的毛毛垫子,和一个头已经快被甩掉的兔子玩偶。   确实是下嫁了呀!徐灵鹿一边感叹,一边碾压着手上鱼肉糜。   认真的把猫饭做好,他赶紧给梨白端过去,没想到小猫这次不仅没有吃,嗅闻了一下,还把整个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小碟子。   这么挑食了吗?   小天师把鱼糜端起来,又仔细看了看,鱼是现捞的非常新鲜,清洗的也很干净,闻上去只有鱼肉鲜甜的味道,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腥味,甚至鱼刺都剔的很好,公主这又是哪里不满意了。   再次把碟子放下,梨白依旧没有转身过来,阿润着急了,用脑门推了推碟子,大声的‘喵喵’了两声,似乎是在叫梨白吃饭。   梨白回过头‘哈’了它一声,就又转过头去,窝在墙角喘气了。   阿润无辜被‘哈’可怜巴巴的看着主人,徐灵鹿走上前,摸了摸梨白的脑袋,很意外,居然没有被拒绝,而且梨白还主动仰头蹭了蹭他的手心。   “怎么不吃饭?”徐灵鹿得寸进尺的帮她顺着毛发,这么一摸才发现,梨白好像比他走的时候要瘦了一些。   “咪!喵!”阿润跟着附和。   就是,怎么能不吃饭?   “要是阿润惹你生气,我帮你揍它,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咪?”阿润歪歪脑袋,小猫咪委屈。   怎么又要揍我,我除了时间短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吧,而且那是第一次,能怪我吗?   这句徐灵鹿没听懂,但梨白却听明白了,回身就是一爪子,阿润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的被挠掉一撮毛。   “哈!”   流氓!   就在徐灵鹿准备分开打成一团的小猫咪之时,阿润竟然没有还爪,还死皮赖脸的蹭了上去,“咪~~”   下次我一定努力,突破十分钟。   梨白懒得理它,但这次也没有再驱赶,只是紧紧的团成一个圈,护住肚腹,任由阿润帮它梳理背上的毛发。   徐灵鹿摸摸下巴,不对劲很不对劲,这两只小猫咪好像背着他这个老父亲,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梨白拒绝心音沟通,即便是天师也没办法知晓妖精的心思,徐灵鹿只好求助锋九。   由于这次问题比较复杂,他便想着能不能让锋九来一趟云京城,说起来梨白是九锋山上长大的,见了锋九说不定会很开心。   信传出去,锋九这几天恰巧和曦梧一同守灵雾山,便一起过来了。   看着自己院里依偎在一起的两只猫和手拉手出现的两个山神,徐灵鹿牙酸,全天下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见不到男朋友。   梨白应该是真的认识锋九,见他来了非常激动,立刻站起身,但阿润没见过锋九,同时又感知到了锋九身上强大又危险的气息,以为梨白是害怕了。   傻儿子‘噌’的一下也站起身,结结实实的挡在梨白前面,弓起腰背,警惕的看向锋九,随时准备扑上去。   “咦,这个小家伙蛮招人喜欢的。”锋九没见过这个品种的狸奴,一时间沉迷在阿润的脸蛋暴击里,“是天师您的吗?我能摸一下吗?”   他肌肉虬髯,一身铜筋铁骨,微微一笑嘴角便能咧到耳根,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尖牙,徐灵鹿一时有点懵,用这种恐怖的形象如此礼貌的提出这么软糯的要求,是连他也会懵住的程度。   “他就是这样,最喜欢毛茸茸又柔软的小动物了。”曦梧在旁边帮忙解释。   站在阿润背后的梨白也在疯狂点头。   猛男最喜欢的,当然是毛茸茸,不分古今中外。   为了撸到毛茸茸,锋九还特地带了自己晒的小鱼干和肉干,里面灵力充沛,最适合小妖精们吃来补身体,见他如此友善,阿润移开了位置,还为了小鱼干不情不愿的被摸了好几下脑袋。   顺利的撸完阿润,锋九又一把把地上的梨白捞进怀里撸,梨白也亲昵的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的,底下的阿润酸的小鱼干都吃不下去了。   梨白即便是认了竹太妃为主,也鲜少有这么亲昵主动撒娇的时候,但对锋九却不一样,它在九锋山长大,猫妖地位低下,要不是这个蓬面山神时常照看,有事没事就给它寻一些能增加修为的食物,还会帮它赶跑入侵者,梨白怕是早就夭折了。   小妖精几乎都没见过生父生母,锋九与它来说就是最亲近的家人。   锋九抱着梨白,也很开心,梨白下山后,九锋山就再没有这么好撸的小猫咪了,整日和豹子野熊什么的一起生活,让猛男山神非常想念小猫咪的手感,撸到梨白的肚子时,锋九猛然一愣,“你这小家伙,自己还是个崽子,怎么就揣上崽了?”   “什么?什么?什么?”徐灵鹿还以为自己幻听了,“锋九大哥是说,梨白怀孕了?”   “怀孕?什么是怀孕?”古代山神显然对这个词不大理解。   “就是梨白有小崽子了?”   “对,才揣上,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吧,要是再过几天过来,我还能知道是几只。”虽然妖精生下的崽子也不一定能开灵智,但繁衍生息总是一件让司管动物生计的山神开心的事,锋九说的喜气洋洋的。   行吧,这古代山神还能当个B超用,徐灵鹿内心很是复杂,想到自己就走了几天,梨白居然就怀孕了,再结合阿润狗腿到不正常的行为,崽子爸爸的猫选就很明显了。   眼角抽搐的看着自家傻儿子,小天师一时也无法具体描述自己的心情。   阿润有了后代,自己开心是肯定的,但是这也有点太快了,不会是一发入魂吧,自家傻儿子还有这个本事呢?   面对徐灵鹿复杂的目光,一脸纯真的阿润,不知怎么的就骄傲的挺起了小猫咪胸膛,坐的昂首挺胸。   徐灵鹿看着它的傻样,嘴角也抽动了几下,然后冲着小猫咪竖了竖大拇指。   儿砸,挺行啊! 第76章   梨白和阿润有了小崽子,徐灵鹿要去江南的事又双叒叕被搁置了下来。   虽然比梨白小上很多,但作为家里的长辈,他怎么也得亲自照顾到小猫出生。   锋九和曦梧离开的时候 ,给梨白留了好些小鱼干和肉干,吃了可以强健身体,猛男山神还说要是弄到了什么有益于梨白身体的东西就立刻给送来。   徐灵鹿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照顾,梨白现在也很依赖他,每天都要蹭腿,顶脑袋,还要给抱着去晒太阳。   小天师瞬间收获一个好几百岁的猫闺女,还是怀着孕的猫闺女,简直心疼的不行,抱着怕摔,含着怕化,恨不得连饭都不用梨白亲自吃。   最近没有下雨,无根水不好弄,竹太妃每天都起大早,端着小铜盆在御花园里,一朵一朵摇上面的露水,好不容易连上了水镜,一来就被这个消息炸到了。   她的小梨白居然有小崽崽了!   竹太妃拭掉脸上情不自禁流下的泪水,徐灵鹿觉得她像是某个缺失的部分被填满了一样,整个人都向外散发着光芒。   “徐大人,可以求您一件事吗?”竹太妃的语气中都流露着雀跃的喜气。   “太妃您讲。”   “我想亲手帮梨白做个产房,做好后会托人送出宫去,能不能劳烦您到时间给梨白用上。”   这当然好!   徐灵鹿自己没经历过这种事,根本没想到还要给梨白准备产房,还是竹太妃细致,“太妃做好只需告诉我一声,到时我托人去宫里取。”   得到了允许,竹太妃欣喜的行动起来,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房间里转圈圈。   “棉花要用最蓬的,还要能吸水,得做上三个,一个生产时用,另外两个喂养小猫崽时替换着用。”   “面上要用最软的棉布,今年宫中发的就不错,都攒着呢,做三个窝应该没有问题。”   “花样要绣些什么呢……”   说着说着,还要抹两把眼泪。   徐灵鹿看着竹太妃激动又忙碌的样子,欣慰的笑笑,关了水镜,要去给小梨白做猫饭了。   锋九留下的鱼干和肉干,倒是符合梨白胃口,但怀孕的小猫咪要多喝水,所以这些干货要复水以后再吃,而且新鲜的食物也不能少。   一大早徐灵鹿就托院中的下人买了新鲜的鸡鸭内脏,兔肉甚至还有些鹿肉打算和银鱼一起,做成混合肉丸子给梨白做配餐。   魏镜澄带着魏帝进来时,徐灵鹿正挥着两把菜刀拼命的剁着案板上的各种碎肉,血呼啦擦的肉沫横飞,甚至还有一些碎肉和血点子,溅到了他脸颊上,被毫不在意的小天师冷笑着用手背抹掉了,恐怖效果堪比地下密室。   魏帝再次被震撼,心有余悸的看了自己弟弟一眼,仿佛在说,你真勇。   竹太妃和锋九都说猫咪在怀孕的时候牙齿会酸软,但是食量会增加,一定要将肉剁的越碎越好,这样吃起来不会累,徐灵鹿剁猫饭剁的很专心,根本没发现小厨房门口多了两个人。   其实魏帝今日来徐府,并不是找徐灵鹿的,近几天他们都在查访那日在青蛾魂魄记忆中出现的老臣,虽然徐正清并没有出现在记忆中,但徐正清的恩师,也是一手将他推上中书令高位的人,却在青蛾的记忆中出现的时间最久,这位老臣现在已经过世了,子孙都回了老家度日,在云京城中唯一还和他有联系的只有爱徒徐正清了。   这便是魏帝今日微服出访徐府的目的,但徐正清在中书省多年,最会的就是表忠心,打官腔,绕弯子,聊了近三盏茶的时间,依旧什么都没问出来。   没问出东西也不表示就没有发现,若是徐正清真不知道此事,又何必跟当朝天子自己最大的上峰绕圈子,面对如此严重的事,直接开诚布公的说明自己不知道或者没有参与,才是最能获取信任的方式。   结果徐正清说来说去,都是自己如何忠君,如何爱国,却一直在回避问题本身,以魏帝的敏锐,一下就看出了他有隐瞒。   朝堂上的事情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忌讳操之过急,还需要暗暗地查,所以魏帝也没有挑明,便说让魏镜澄带着他去东院看看。   自打徐家两父子在东院三番两次碰壁之后,就基本没有再去招惹过徐灵鹿。   现下一听徐灵鹿居然于皇帝相识,徐正清面上不显,但心中非常诧异,而且皇帝当着他的面要去东院,这信息过于明显了。   中书省日日草拟奏章,是最需要也是最会揣摩圣意的部门,今日东院两个字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徐正清就知道,他应该认儿子了,并且还得认得全云京城人尽皆知才可以。   皇帝去东院没带着徐正清,只说是和徐灵鹿有私交,不必过于隆重,他前脚刚离开前院,徐正清后脚就吩咐属下查黄历,拟名单,打算举办一场大宴正式的将徐灵鹿认回徐家。   小厨房门口传来两声清咳,徐灵鹿这才停下剁肉的动作,一看魏镜澄逆着光站在门口,这几天没见面积累的思念全都涌了上来,小天师立刻打算洗净手就扑过去要抱抱。   他刚把手塞进水盆子里,魏大人的身后就又出现一个人影。   “徐天师,这几日可好?”魏帝笑眯眯的闪出半截身子。   徐灵鹿唇角的笑容瞬间从甜蜜变为礼貌,这皇帝自己没点事做吗,怎么整天老是跟着自己男朋友。   不情不愿的上去给皇帝行礼,跟魏镜澄擦身而过之时,徐灵鹿感觉自己的小指被魏大人的小指轻轻的勾了一下。   这一瞬间的勾缠便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看魏帝的眼神总算不再那么嫌弃。   魏帝和魏镜澄过来看他也是有正事的。   一是,宫中采办食物的源头找到了。   平时皇宫内采办食物都是那么几样,但前段时间,说是从江南来了一批毛脚蟹。   春日里的毛脚蟹有特殊的风味,算是时鲜,采办的人反复检查过后,没发现问题,便整批收进宫中。   这玩意形状丑陋,个头也小,不比秋天的湖蟹,膏厚肉鲜,个个都肥美无比,挺上不了台面,给贵人们吃是万万不可能的,但可以给宫人们打打牙祭。   说是蟹但不可能挑选的如此干净,跟着上来的,有大批的小鱼小虾,都在一个框里,谁也不会将其挑出去丢掉。   毛脚蟹没有太多肉,蟹膏也少,蒸煮都没什么吃头,御膳房刚好有个南方的大厨,最擅长搞这些,便做了一大批生腌,剩余的煮了螃蟹粥。   宫中好多宫人都是当年随着先帝从南方打过来的,现在却鲜少能吃到如此地道的南方食物,生腌和蟹粥都很受欢迎,只两日便吃光了。   现在想来,怨病怕是就混在和毛脚蟹一同被腌渍的河虾中。   之前查李赋案时,那老郎中说青楼案当时死的十几号人,也是因为之前吃了水产,但那时的水产是不是从江南来的现在已经不可考了。   加上卜忠尧案,赃款最终也是流向江南,所以江南势必要去查上一番。   魏镜澄早前就知道徐灵鹿打算送长安的骨灰回乡,特地来告知他,这事不急,现在局势不明,到时他们同路会更稳妥一些。   二是,关于青蛾记忆中那个背影和手部的问询已经结束了。   李赋和其府上的下人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是记得曾经到他府上做法事的那个仙子极美,至于五官长什么样,身材是否窈窕,手腕足踝上有没有银镯,此刻早就记不起来了。   这倒也不像是谎话,毕竟他府上曾经日日都燃线香,又没有草药缓解,没有痴傻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记忆模糊也属正常。   大理寺监舍的宫人们对这个背影也完全没有印象,但有一个小宫女认出了徐灵鹿在纸上描绘的花纹。   小宫女是南疆人,皇朝建立之初,她母亲跟着南疆的世子进京,为表忠心南疆自请削藩,世子便留在云京城中生活,到她这一代已经完全融入到当地的生活之中了,可家中还保留了一些南疆的习俗。   南疆因为毒虫蛇鼠较多,所以稍微富裕些的家庭从小会给孩子打一套银饰,那里盛产银矿,且当地人认为银子可以驱赶毒虫。   一般女孩子多为手镯和足环,上面坠着小铃铛,铃音有清心之意,在林中走可以破瘴气,而且花纹也很有讲究,是变形的五毒,在南疆又称五仙。   小宫女一眼就看出徐灵鹿在纸上描的花样是她们南疆的五仙。   又是江南又是南疆,魏镜澄查的一头雾水,眼下的乌青有一小片,下巴上还有未刮干净的胡茬。   “江南,南疆。”徐灵鹿小声的念叨着,“魏大人可有祁云的地貌图?”   这玩意魏镜澄之前查案的时候,自己画过一个简易的,现在还真的带在身上,他拿出来,展开给徐灵鹿看。   小天师的手指在地貌图上划过去,魏镜澄忽然就明白了,“北斗。”   “这些地方都在北斗的连线上。”   徐灵鹿点点头,“看来只跑一趟江南是不行了,这些地方怕是都要去。”   魏帝的表情也肃正起来,江南尚好,但南疆虽然削了藩,依旧有些地区并不服从朝廷的政策,也不认可中原文化。   它们自成一体,只是规模都不大,成不了气候,加上南疆确实路途遥远,只要不过分,魏帝就没有去管。   但若是朝廷中人真的去到南疆调查,危险程度怕是要增加数倍。   “此事莫急,要从长计议。”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魏帝不会让自己的亲弟弟白白去送死。   说是从长计议,但眼下繁琐的事实在太多,忙碌肯定是依旧忙碌的。   谈完这两件事,两人就告辞了。   离开时,魏镜澄故意落了两步走在后面,趁着魏帝已经走出了院子,凑到徐灵鹿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你晚上闩窗吗?”   小天师一脸懵的看他,摇摇头,“干嘛?”   “想你。” 第77章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依旧让徐灵鹿脸颊烫烫的。   送走了两人,又安顿了两只小猫咪,晚上小天师鬼使神差的没有睡在空间里。   他心里告诉自己,现在正是让梨白和阿润培养感情的时候,自己这个高瓦数电灯泡待在里面影响人家二猫世界。   然后就独自睡在了好久没睡的卧房,还真的没有闩窗。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摊着煎饼,徐灵鹿想到魏镜澄走之前问他的那句话就睡不着。   烦死了!为什么自己会期待魏镜澄晚上翻窗户到卧房中找他呀,清正的魏大人根本做不出翻窗这种事吧。   翻身面向墙壁,徐灵鹿打算把自己劝一下,早点休息,正准备入睡,身后的木窗就发出‘吱呀’一声。   小天师惊喜的翻过身坐起来,正看见魏大人从卧房的木窗中翻进来。   半天没见,他下巴上的胡茬又长出来一层,意外的少了几分清贵多了几分落拓,一身黑衣圆领袍带着短刀翻窗户的样子不像个皇家子弟倒像是个混江湖的侠客。   徐灵鹿看的心热,直接跳下了榻,鞋子都没穿,光着脚跑了两步挂在了刚站稳的魏大人身上。   魏镜澄被想念了好几天的人扑进怀中,没有一丝客气的牢牢箍劲了怀里人的腰,另一手托着又软又弹的部位防止小天师掉下去。   徐灵鹿眼角眉梢都带着甜蜜的笑意,微微仰头看着被自己抱住的人,“再说一遍,快点。”   被他的笑容感染到,魏镜澄唇角也挂着笑意,“说什么?”   “下午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徐灵鹿用下巴轻轻蹭了一下魏大人的胡茬子,嗯,有点痒又有点扎。   “想你。”魏镜澄凑到他耳朵边上,又说了一遍。   大概是忙碌了一天,他的声音比下午还要稍微暗哑一些,沙沙的,这两个字说的又沉又缓。   刚才还在嚣张的小天师瞬间就被说害羞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耳朵听了会怀孕吗,明明也没说什么过分的,但莫名就是全身发酥,整个耳朵都是烧的。   把烫红的脸颊挤到魏镜澄颈窝里,徐灵鹿好半天才闷闷的也回了一声,“我也想你。”   “灵鹿。”   听到魏大人喊自己的名字,徐灵鹿懵懵的抬起闷得发红的脸,接着就被吻住了。   微刺的胡茬不断的刮着细嫩的皮肉,他的下巴和脖子给扎的滚烫。   嘴唇也被吮的滚烫。   舌尖被轻轻的咬过,又被含住,更是烫的惊人。   自己是烫的,被自己抱住的人也是烫的,徐灵鹿的意识在思念消融成的炽热岩浆中彻底融化掉了。   等因为实在喘不上气,而短暂休息时,两人已经变了位置。   魏镜澄坐在榻沿上,而徐灵鹿侧身坐在他大腿上,要不是环着魏大人的脖颈,整个人早就软成了一滩春水。   见他不断的细细喘息着,魏镜澄将他放在榻上,去要了盆热水进来,蹲在榻前,抓住小天师两个白嫩的脚丫子塞进了热水盆里。   “你干嘛?脏。”徐灵鹿挣扎两下,他刚才在地上踩了一通,挺脏的。   “别动。”魏镜澄轻轻捏了一下手里柔软的脚丫子。   徐灵鹿的个头不高,脚也偏秀气,踩在魏镜澄的掌心中,甚至有种能被魏大人手掌包住的错觉。   脚型算是修长,纤细但有点肉,尤其是脚趾,每一个都圆滚滚的,趾头刚才挣扎的时候用了些力,前面泛着一层薄薄的红,好看极了,魏镜澄才不会嫌弃,反而洗的非常享受。   小天师刚才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就从被窝里窜出来抱抱了,贴在一起咳咳的时候倒是火热的要命,没觉得冷,现在忽然失去了滚烫的怀抱,又被还未关上的木窗中溜进来的夜风吹的一个激灵。   见他抖了一下,魏镜澄只好恋恋不舍的帮他把脚擦干,整个人塞进了被窝里,然后自己去闩窗,收拾水盆,洗漱。   徐灵鹿躺回温暖的被子里,看着他忙碌完又出门的背影,不满的小声嘀咕,“这就完事了?还以为……”   “啧,古代人真的好古板呀,这都不上吗?”   “春天可是万物发/情繁衍的季节呀。”   连阿润都有崽崽了,可魏大人依旧只停留在亲亲上,这进度条也涨的太慢了吧。   赌气的瘫在床上放空,直到魏镜澄除了外衣,也打算睡上来,徐灵鹿才咸鱼一样又往床里面挺了挺。   身边的人温暖馨香,魏镜澄不由自主的舒了一口气,这几天他是真的累坏了,每天大概只能睡一个时辰左右,但这也不能全怪公事,事情虽然紧要,可皇帝毕竟是亲哥哥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要求他每天只能睡一个时辰的地步。   明明以前在大理寺有大案子时,也是这个作息,那时随便在案桌上趴着睡最少都能睡两个时辰,起来照样精神饱满的继续工作,鲜少露出疲态,可自从之前在宫中和徐灵鹿同榻而眠之后,魏大人发现他在大理寺后院的小单人床上睡不着了。   身体分明已经非常劳累,眼睛也乏的睁不开,但就是觉得身边缺少了些什么,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只有通过调理内息才勉强能睡一个时辰,醒来之后依旧会觉得有些疲乏,所以才会黑着眼圈冒着胡茬来见徐灵鹿。   看来的确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呀,魏镜澄把人揽过来,后背贴在他怀里,瞬间便有了困意,但好不容易见面,又舍不得就这么睡了,还想同他多说两句。   “这几日如何?有没有什么大事?”魏镜澄的声音散散的,带着点疲乏。   要是说到这个,徐灵鹿可就不困了,他在魏大人的怀里翻了个身,面对面贴着,“你知道吗,梨白怀崽子了!”   这倒是新鲜,魏镜澄看着小天师满是兴奋的笑脸,低头用额头蹭蹭他的额头,“哦?是阿润的?”   “嗯嗯,阿润这只小傻猫,马上就要当爹了!”   “我入宫之前,梨白就说想要小崽子,然后整天调戏阿润,回来后就发现梨白怀上了,也不知道这次能生几只?”   小天师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着说着才发现抱着他的人呼吸声逐渐均匀,已经睡熟了。   轻轻亲了一下魏大人有点刺刺的下巴,徐灵鹿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也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魏镜澄已经离开了,徐灵鹿在晨光中伸了个懒腰,这恋爱谈的真不容易。   桌上留着一张魏大人写的字条,说是最近可能会有个惊喜,但至于是什么惊喜又没有明说,小天师把字条收好,嘀咕一句,“怎么?你要求婚吗?”   然后就去安排家中所有生物的早饭了。   后面的几天,徐灵鹿已经习惯了晚上睡觉不再闩窗,魏镜澄一直很忙碌,但基本每晚都会出现,有时他还醒着,两人会各自聊聊最近发生的事情,关于案件有什么进展,梨白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之类的,有时魏大人来的太晚他已经睡熟了,在梦中只觉得身边一暖,早上醒来时才恍然魏镜澄来过。   东院的日子平和安稳,徐府其它地方却是要闹翻天了。   自打徐正清要办宴会大张旗鼓的认回徐灵鹿之后,陈氏和徐俊崇就开始闹。   对于陈氏来说,徐灵鹿这么不明不白的住在东院里,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线了,她绝对不要自己的儿子身上有任何污点。   而对于徐俊崇来说,本来他一直视徐灵鹿为假想敌,总想着事事攀比,以他的才华,样貌,气度那还不是样样都能压徐灵鹿一头,所以在徐灵鹿刚回云京城的时候,他总是将徐灵鹿往自己的社交圈中带,结果带一次碰一次壁,不仅没有压住别人,反而自己身边的拥趸走的走,散的散。   这么久了,徐俊崇依然还在翰林院见习,仕途上没有丝毫的寸进,过去花银子铺好的那些路,好似都被他自己的愚蠢行为堵死了,而徐灵鹿却先后攀上了魏镜澄,黎玄辞,现下甚至还与当朝天子相识,已是走到了他即便仰起头也看不到的位置上。   对于徐俊崇来说,徐家嫡次子这个位置是他最后的筹码了,绝对不能再丢掉。   在听闻徐正清要摆大宴认亲子之后,陈氏先是出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来了一套,但这次显然徐正清是铁了心要做,根本没理会她的小伎俩。   自己惯用的手段失效了,陈氏无奈,只好又从老家请来了父兄。   陈老爷子早年发家的手段不算清白,即便现在老了依旧带着匪气,趁着徐正清上朝不在家,直接带着一群家丁,将东院围个严严实实,自己上去一拐杖杵开了堂屋的大门。   “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呢?给老子滚出来!小小年纪如此有本事,竟敢欺辱我闺女和外孙。”   东院只有两个下人,早就被陈老爷带来的家丁用棍棒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徐灵鹿此时正在空间里给梨白揉肚子,猫崽子发育的速度很快,小猫咪这两天肚子涨的厉害很不舒服,时常需要小天师给揉揉,所以他根本就没听见外面的动静。   等了一会,发现自己一番张牙舞爪全演给瞎子看的陈老爷面上实在挂不住,气的用红木拐杖狠狠的在地上顿了几下,“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这野种简直不知好歹!给我砸!”   “从院子一路砸到卧房,我就不信这小兔崽子还能当缩头乌龟不出来!”   家丁们得了命令正准备动手,院门口有个人裹挟着一身煞气看着他们。   他存在感实在太强,院中的众人一愣,没敢继续,就见那人要笑不笑的开了口。   “砸呀,怎么不砸了,我倒要瞧瞧,谁敢?” 第78章   来人一身戎装,风尘仆仆,虽然没有带兵器,却让人觉得他整个人就是最锋利的武器,像把驰骋沙场的宝刀,身上的血气都没散干净。   家丁们都不识得此人,只是单纯的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但陈老爷却是认识的。   他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误会,都是误会。”刚才还趾高气昂的陈老爷瞬间弯下腰,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咳咳咳咳,俊华,你可回来了,你是不知道,府里不知何时来了个野种,自称是你弟弟,不仅擅自住进了东院,还总是欺辱你继母和俊崇,老朽今天来,就是为了将他赶出去,好还东院一个清静。”   “哦?那我还要多谢陈老爷子喽。”   徐俊华抬脚走进东院,一时竟然有些情怯。   为了找个可靠的人查连环案,魏帝特地将他从北疆边关调了回来,他早就在书信往来中听魏镜澄说,自己弟弟回来了,今日刚到云京城,去宫里见了魏帝一面话都没说几句就着急回来看弟弟,没料到一进门就看见这么一出,嘴角的笑容要多冷有多冷。   “但有件事,我想陈老爷子应该要弄清楚,若是再让我听见你说我弟弟是野种,那我徐俊华便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到底谁才是野种,还要将您宝贝闺女跟人无媒媾和私下产子的事,写成话本,在全祁云各个茶馆讲上个三年五载的。”   “还有,从今往后你们陈家的人要是再敢踏进我东院一步,到时可就不能像今日这般轻松了,腿进来了就把腿留下,胳膊进来就把胳膊留下,要是脑袋也进来了,那就把命留下。”   陈老爷子被他这番言辞气的直哆嗦,却又毫无办法,只能站在原地抖个不停,家丁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不滚?”徐俊华一声历喝。   差点给陈老爷子吓得跪在地上,几个激灵的家丁见此情景,知道今天这个瘪是吃定了,赶忙点头哈腰的搀扶起陈老爷子带着众人溜了。   冲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徐俊华又补了一句,“这次是让你们滚出东院,若是下次再让我撞见,就直接滚出徐府。”   “包括你那个女儿和外孙。”   徐灵鹿从空间里出来,听见一阵吵嚷就往前院赶,只来及的看见一群拿着棍棒的家丁撤离时屁滚尿流的背影。   “这是怎么了?”他一边嘀咕一边往前院走。   一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阳光下,正一脸怀念的抚摸着花盆的边沿,见徐灵鹿出来,他回过身直愣愣的盯着徐灵鹿看了半晌,然后露出了一个极为复杂的笑容。   徐灵鹿并不认识这个人,即便在他幼年的记忆中,也没有一个如此英武帅气的男子,这男子的笑容里似乎饱含着千言万语,有思念,有遗憾,有重逢乍见的喜悦,也有离散多年的悲苦。   毫无预兆的,徐灵鹿的眼泪猛地就掉了下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个人这张脸明明是陌生的,现在应该礼貌的上前问好,询问他的来意,自己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哭了。   见他落泪,徐俊华终于压下心中翻涌的各种情绪,轻声的问道,“怎么哭了?”   “明溪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哥哥吗?”   唉,说完徐俊华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句话也问的太蠢了,明溪被娘亲送走的时候还是襁褓中的小婴儿,怎么会记得自己呢?   “哥哥……”徐灵鹿小声的呢喃了一句,眼泪掉的更快了。   是呀,那和自己相似的眉眼,鼻梁上有小时候玩长枪时不小心磕到的伤疤,还有唇下的那颗小痣,这不就是自己在院子的记忆里看到的那个少年吗。   那个曾经会逗自己笑,会惹自己哭,还因此被母亲训斥的少年。   那个提成一杆长枪誓死也不让人住进东院的少年,现在已经被战争磨砺的更加锋锐沉稳,仿佛无论发生任何事,只要找到他就可以得到依靠。   怎么自己开口,这孩子还越哭越凶了呢?   面对大军围城都能淡定自若的徐将军,此时慌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明溪,我知道你可能不记得了,毕竟当年送你走的时候,你还那么小。“想起那时离别的场景,和后来的物是人非,徐俊华的嗓音也有些沙哑“但你应该知道,你还有一个哥哥的,如今哥哥回来了,以后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哥哥。”徐灵鹿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定定的看着徐俊华,就这么叫了一声。   这两个字撞进耳里,徐俊华的眼眶也红了,他压着泣音回了一句,“哎!”   几步跑下台阶,徐灵鹿直直的撞进了徐俊华的怀里。   徐将军猛地被他抱住,支着两条手臂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拥抱这个动作对于他来说太生疏了。   打娘亲去世后,似乎就再没人抱过他,生活中只剩下了欺凌,尔虞我诈,离开云京城去了北疆之后,在那残酷的战场上,被他抱过的人,大多是下一刻便要断气的同袍。   此刻怀中泛着好闻香气的软软的弟弟该怎么抱,他一点章法都没有。   怕自己赶了几天的路身上又脏又臭也过到弟弟身上,也怕自己控制不好力气,万一抱得重了,弄痛自己弟弟,但他更怕这一切是场梦,等自己手臂环上去那一刻怀中的人就会忽然消失,像娘亲一样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挣扎。   手臂犹犹豫豫的环上徐灵鹿的肩膀,还好,他还在,弟弟还在。   兄弟俩终于完成了这个生疏但充满温情的拥抱。   刚才哭的有点太过分,小天师眼睛红肿,脸上多少也有点挂不住,就撒娇般的在徐俊华肩膀上蹭蹭,然后发现自己哥哥好像有点臭。   想到徐俊华可能一路餐风露宿,日夜不停的往回赶,就是为了回来看自己,徐灵鹿有些心疼,赶紧松开哥哥,上下打量的一番,这一打量就更心疼了。   相比院中那个少年,眼前这个男人又多了好几道疤。   额角处有一片圆形的疤痕,似乎还有些凹陷,应该是被钝器击中,看着十分凶险。   沿着右边的下颌线有道很长的伤痕,现在还泛着粉色,看着是道新伤,也并没有好好护理。   最让徐灵鹿难受的是,兄长的脖颈处有一条横着的伤疤,只差一点点就要划伤大动脉,若当时再向右偏寸许,或许今日徐俊华就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想到这些,小天师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差点又要往下掉,吓得徐俊华赶忙安慰,“除了下巴上的都是旧伤,早就没事了,下巴上这个也没事,前晚在马上睡着了,一不小心跌了下来划了一道,过几天就好。”   说完又生硬的补了一句,“莫哭了。”   徐灵鹿瘪瘪嘴,吸溜了两下鼻子,终于是把眼泪憋了回去,赶紧让下人烧水,弄饭,给他哥接风洗尘。   激情的认亲场面过去后,两人对坐在堂屋,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有一肚子话,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还有点尴尬。   “明溪你这些年过的好吗?”最终是哥哥先开了口,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哥哥,我现在已经不叫明溪了,师父给我改了名字,现在叫灵鹿。”   “两位师父都对我特别好,想要什么都依着我,有什么好东西也紧着我,本事也没藏私,能交的都交了,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呀。”徐俊华搓了搓大腿,“灵鹿,徐灵鹿,这名字挺好,衬你。”   他在边疆待久了,整天跟一堆五大三粗的军士们混在一起,早就习惯了三句话说不到一块就掀桌子的嘶吼式沟通,要不就是鼓舞士气或者下达命令,很久没有与人闲聊了,无措的不知说什么好。   “那哥哥怎么样呢?”徐灵鹿也很想知道徐俊华离开家之后,到底过的如何。   “就那样呗,跟这个打完跟那个打,北疆虽然不比中原富饶,可也比塞外强上许多,总有外族想要来抢夺田地,牲畜和草场,一年到头都没个安宁。”   “那哥哥……就是……那个……”徐灵鹿大眼睛提溜转着,贼兮兮的看着徐俊华。   “要问就问,舌头被猫叼了。”见他吞吞吐吐,徐俊华那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又出来了,战时时间是最宝贵的,哪里能容得下人犹犹豫豫的说话。   但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生硬,徐将军又立刻找补了一句,“你问什么我都答的,不必顾虑。”   徐灵鹿立刻嘻嘻的笑了起来,“我有没有嫂子呀?”   \"咳咳咳……\"徐将军险些被茶水呛死,神情古怪的盯着自家弟弟,“军营里都是一群臭男人,哪里有机会认识姑娘家。”   “唔……”好的吧,看来自家大哥还是非常传统的。   以后得把自己和魏镜澄的关系藏紧一点,也不知道兄长和魏大人谁的武艺更好一些,徐灵鹿有些担忧的想着,以后万一真的打起来那可怎么办。   趁着徐俊华去沐浴的功夫,徐灵鹿一只纸鹤放出去。   正和魏帝商讨江南之行的魏镜澄只觉得头顶一阵簌簌的声响,一只浅粉的纸鹤落在他头顶,尖尖的喙伸缩了两下,吐出一句话,竟是徐灵鹿的声音。   “以后晚上别翻窗了,我哥回来了。”   没想到自己清正的弟弟还能干出翻窗这种勾当,魏帝一时没忍住,当着魏镜澄的面,“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魏大人凉凉的看了一眼自己哥哥。   哥哥什么的,最让人讨厌了。 第79章   徐俊华在东院本就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下人们收拾的挺干净,就是被褥什么的都放了很久,挺陈旧的了,他一路奔波劳累,徐灵鹿当然想让他好好休息,从空间里偷渡了羽绒被出来,趁着这点时间把卧房安顿好了。   随便将两只小猫咪也偷渡了出来,怎么说这两只也是重要的家庭成员,得和哥哥见个面认识认识。   等徐俊华把自己洗涮干净和徐灵鹿一起用晚膳时,就看见餐桌底下乖巧的蹲坐着两只小猫咪。   徐灵鹿一一给自家哥哥介绍,“这只体型大一些的叫阿润,是我从小养大的,从那边带过来的,小公猫。”   “纯白色的这只叫梨白,是之前在皇宫里收的,是只小母猫,算是阿润的媳妇,现在还怀着小崽子。”   “都是小妖怪哦。”说着小天师又凑到自家哥哥耳朵边小声补了一句。   说完徐灵鹿怕梨白蹲在地上凉着了,就给抱起来,放在了自己大腿上,梨白‘呼噜呼噜’的转了两个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卧下了。   “妖怪?”徐俊华眉毛拧在一起,之前魏镜澄给他去的书信中也写了好些鬼鬼怪怪的事情,玄乎的要死,他差点以为大理寺要变成书舍了,好好的案情写的跟志怪话本似的。   哦,对了,魏镜澄好像还说了自己弟弟是个神棍。   他就从来不信这些,即便案情再玄乎那也肯定是人搞得鬼。   古怪的看了一眼自家弟弟,他就说道士什么的不靠谱,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灵鹿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明明就是两只再普通不过的狸奴,怎么还成了妖怪了。   “它们能化成人形?”徐俊华打算给弟弟留点面子,也不能直接揭穿。   徐灵鹿看看傻儿子,再看看儿媳妇,本来儿媳妇能变的,但是现在这不是特殊情况吗。   “不能。”小天师摇摇头。   “哦。”徐俊华干干的回应了一声,又找补了一句,“那肯定会说人话吧。”   要是连人话的都不会说,这确实不好说是妖怪,哥哥只能帮你到这了。   ……   “不能。”徐灵鹿莫名的觉得哥哥看自己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仿佛在看一个被人欺骗误入歧途还不自知的傻子。   “哦。”徐俊华继续干巴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然,“灵鹿,你想不想去国子监上学,或者找份正经差事?”   徐俊华试图将弟弟引上正途。   这显然是不被哥哥相信了,都怪两只没用的小猫咪,小天师无礼迁怒,然后开大招,放出了垢尝。   一群独眼黑团子叽叽叽叽的在徐俊华面前弹来弹去,徐将军新世界的大门被粗暴踹开,不得不相信了弟弟确实是个天师并且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和妖怪的事实。   撸着阿润柔软的毛发,哥哥整个人都是懵的,晚膳吃了什么一点没记住,甚至将阿润抱回了自己的卧房。   “喵嗷!”阿润抗议。   快给放下来,我要去旁边找媳妇去。   “你真的是猫妖?”这是徐将军最后的挣扎。   “咪呀!”   废话!   “那你将这个给灵鹿带去,自己出去走的时候还得把门带上,我就信你。”徐俊华将一个荷包放在床沿上。   这荷包是徐母绣的,他本来打算亲自交给徐灵鹿的,但怕自己的哭包弟弟又会当面大哭一场,他这种硬汉实在见不得那种场面,万一也跟着哭出来,以后怎么回军营混。   面对这么神经病的要求,阿润虽然非常想翻出小猫咪白眼,可还是克制住了,它有感觉这个东西对自己的主人来说很重要。   小心翼翼的将荷包叼起来,用前爪踢开木门,然后再用后腿给踹上,并且忽略了身后传来的,“嚯!还真能听懂人话。”   阿润怕时间长了荷包会被自己叼坏,快速的把荷包交给了徐灵鹿,然后和梨白一起睡在主人脚边上。   荷包已经很旧了,徐灵鹿拿起来仔细的端详着,边边角角都有磨损,络子的边缘还有些焦糊,徐俊华应该是贴身带了很多年。   上面的花样绣的并不出色,针脚有些散乱,甚至有些线条都是歪的,但徐灵鹿还是明确的在图案中看出来‘明溪’两个字。   他摩挲着荷包,看到了那时的场景,徐母的身体当时已经非常差了,眼睛看不清楚,手也抖得几乎要捏不住针,可依然固执的要将这个荷包绣好。   徐灵鹿听见她对徐俊华说,“你弟弟总有一天是会回来的,为娘这一世于你弟弟没有做母子的缘分,总得为他留些念想,这荷包你且收好,等来日见他了交到他手上,也算全了我们之间的母子情谊。”   之后这荷包徐俊华一直妥善的保管着,几乎不离身,有次险些将血迹溅在上面,之后上战场时,徐大哥就不再随身携带。   一次敌军偷袭营地,帐子都没烧了大半,徐俊华却还是冒死冲了进去,就为了抢这个荷包出来。   徐灵鹿将荷包贴在心口处,擦掉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好烦,好想把脸埋在魏大人怀里哭。   此后徐俊华便见到自家弟弟衣服天天换,每套看着都簇新,腰上那富贵无比的百宝囊旁边却总是挂着一个旧荷包。   徐俊华在徐府休整了一天便又投入到了公事中,在朝廷里天天和魏大人一起办公,回到徐府就和弟弟贴贴,导致魏镜澄和徐灵鹿连偷偷碰面的机会都没有。   几乎每晚失眠的魏大人又开始抱着装纸鹤的香囊的睡觉了。   更可恶的是,徐俊华还天天同他炫耀自家弟弟有多乖巧。   见兄长身上有疤痕,心疼得不得了,特地调制了一种祛疤的药膏。   你看,额头上,下巴上,脖子上这些疤痕是不是淡了很多?   魏镜澄听的牙酸,一把把他凑过来的脸推开。   徐俊华又掏出竹筒,盖子打开飘出一股清淡的药香。   自己弟弟是真会关心兄长,怕自己在战场上留有旧伤,现下又公务繁忙万一身体不济那就不好了,每日都亲手熬煮这料理滋补的汤药,还嘱咐一定要喝。   魏镜澄猛地一拍案桌,甩袖走出门去。   不行不能揍,那可是自己大舅哥,得出去吹点冷风静静。   徐俊华端着竹筒喝的一脸懵,怎么几年没见,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性情越发古怪了。   他们这边岁月静好,根本没有理会徐正清和陈氏那里的鸡飞狗跳。   陈老爷子上门找茬不成,反倒被徐俊华一个晚辈连骂带威胁的轰了出来,自觉丢了大脸,这口气要是憋在心里出不来,恐怕要直接呕死,只能转移目标,把自己的女儿叫来一顿臭骂。   说女儿不知检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居然不要脸的去和有家有室的人无媒苟合,还私自生了个野种,简直丢尽了陈家的人,连青楼中的妓子都不如。   陈氏也跋扈惯了,哪里肯咽下这口气,直接反唇相讥,对自己的亲爹也是毫不留情,说若不是自己当时勾引得当,嫁给了徐正清,现在大哥能做官,怕不是还在赌场里当打手头子呢。   要不是因为她嫁的好,陈家永远是不入流的下三滥。   父女两吵了半晌,难听的话都说尽了,最终还是决定这事不能就这么发展下去,徐正清此人最要脸面,只要把宴会给他搅合黄了,这个亲照样认不了。   徐府的中馈一直是陈氏在管,在银钱上拿捏是最好实现的。   当晚她就对徐正清说,由于自己父亲今日被晚辈从东院赶了出来,心痛难忍,险些还吐了血,所以打算回老家去修养,日后在银两上可能也不会再给徐府资助了。   当初陈氏能嫁入徐府,就是因为陈父愿意出大量银子当嫁妆。   那时徐正清事业还未有起色正需要大量银钱去疏通关系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但现在徐正清已是正三品的中书令,哪里还会缺银子。   对陈氏的说辞他不仅没在意,文人的清高傲气上来之后,还觉得丑恶至极,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么娶了这个不知廉耻满身铜臭的女子,当即沉下脸色,警告陈氏,如今俊华已经回府了,让陈氏和她的父兄夹起尾巴做人,就连徐俊崇也要好好管教。   此计不仅没成还吃了个大瘪,陈氏倒真的夹起了尾巴,不再惹是生非,每日都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的西院,甚至一心一意的帮忙操办起宴会事宜来。   一开始徐正清还以为她参与进来是为了寻找机会再闹事,没想到这次到真的是踏实的在做事。   要办一场大宴会其实很麻烦,其中有许多琐碎的事物需要处理,徐正清每天有大堆的政务要管,除此之外还要于同僚交际,指点门生,本就不想管这些小事,只是那时陈氏抗拒,不愿意接手,他只能自己处理。   这几日他见陈氏十分用心,场地亲自去丈量,宴会间用的案桌条凳也自己挑选,不仅大小,甚至连形制,花纹都考虑到了,可见是真的用了心思。   几番下来徐正清对于陈氏也彻底信任了,商贾之女本身就擅长搞这些,不如交予她去做。   自己且等着开宴那天吧。 第80章   宴会当日,徐灵鹿一大早就被徐俊华挖了起来。   其实他自己是一万个不愿意参加这个宴会的。   他对徐正清又没有感情,只剩下一些血脉上的因果,实在不行大不了拿凌霜一剑斩了,现在还要大张旗鼓的在一堆权贵面前上演父慈子孝,想想都让人恶心。   但徐大哥却并不这么想,古人都重身世,灵鹿是徐家正经的嫡次子,凭什么让那个不知哪里来的脏东西鸠占鹊巢这么久,要他说,不仅要办,还要写成话本在全祁云的茶馆中讲上个三年五载,闹得世人皆知才算完事。   虽然徐灵鹿不乐意,但还是好好的打扮了一番,没办法,今晚魏大人也要来,天知道,他都多久没见过自己男朋友了。   徐俊华看着被自己打扮好的弟弟,这身姿气度,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个姑娘。   说起来灵鹿年纪也不小了,长兄如父,他爹不做人,那他就应该负起责任,好好研究研究云京城中的贵女,有哪些是跟自己弟弟比较般配的。   若是灵鹿在云京成家立业了,他也好心无挂碍的回北疆去,相对于云京城里拘束的生活,他还是更爱自由热血的北疆。   傍晚十分,平日里静谧的飞花巷热闹异常。   各府的马车络绎不绝,最近由于局势有点紧张,官员们都韬光养晦,很久没有品阶这么高的官员举行宴会了,所以前朝的大臣们多多少少都给了面子,基本都到场了。   至于皇家那边,面子更是给的很足,魏帝甚至想亲自来看热闹,但无奈徐正清过于懂事,连试探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没给他下帖子。   以往都是最后吊在尾巴上出席宴会的魏镜澄,今日居然是第一个到的,比他堂哥交际小达人魏英华到的还早。   他今日打扮的很是有神采,胡茬刮的干干净净,头上束了玉冠,冠上有两排青竹造型的雕刻,簪贯也是竹型的,雅致异常。   衣裳居然选了身天青色的长袍,腰上还系了玉带,最显眼的是,玉带两边各挂了两只镂空的金丝香囊,既有素雅出尘,又添了一丝贵气,可见是用了心思。   他腿长,步幅也大,走起路来,香囊随之摆荡,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时不时闪出一点碎金的光芒,晃眼极了。   徐俊华在府门口接到魏镜澄时,差点惊的下巴都掉下来,他兄弟这是被夺舍了吧。   记得打小魏镜澄身上一共就三个色,出席皇家典礼的时候穿棕黄色,等做了官,朝服穿朱红色,平日私下里一律都是黑色,怎么今日竟然如此骚包。   他上去用胳膊肘怼了怼魏镜澄的胳膊,“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丝毫没有发现,魏大人的视线牢牢的粘在他身后的徐灵鹿身上,这两个人眼神都快要拉出丝了。   “问你话呢!”徐俊华见魏镜澄不吭声,又加大力度怼了两下,“怎么不答?”   然后他的手就被自己弟弟拽住了,徐俊华以为弟弟是担心自己触怒权贵,还实心眼的解释呢,“没事,灵鹿,哥哥和镜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不计较这些。”   徐灵鹿心想,他当然不能计较,但我计较呀,你劲那么大,给他打疼了怎么办?   “你们应该已经相识了。”徐俊华左手拽着魏镜澄,右手拉着徐灵鹿,一起往院中的会场走,显然没发现自己有多碍事,“我今日再正式介绍一下。”   “镜澄,这是我亲弟弟灵鹿,前段时间多亏你照看,日后若是我不在云京城还要再劳烦你帮忙多照看照看,可不许嫌麻烦。”   想到之前魏镜澄每晚的照看,徐灵鹿脸都快被他哥说红了,救命,要不直接公开算了,好羞耻。   “咳咳……”魏大人似乎跟小天师想到了同一个方向,耳朵尖也是红红的,“这是自然。”   “灵鹿,你也别客气,要是哥哥不在云京,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找魏大人,不用怕麻烦他,知道了吗?”徐俊华又看向自家弟弟。   徐灵鹿:那么问题来了,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在云京,我真的好想天天去找魏大人,根本不怕麻烦。   三个人中,只有徐俊华一人坦坦荡荡,甚至还话题升级,“镜澄,看看我弟弟今日这装扮怎么样?是不是玉树临风?能不能迷倒云京的姑娘们?”   魏镜澄自动忽略了他的问题,终于得到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盯人的机会,立刻很听话的从头发丝看到了脚底板,恨不得把人刻到自己眼睛里。   徐俊华再一次觉得兄弟的性情不太正常,他只是礼貌的性的让魏镜澄看看自己弟弟,怎么魏镜澄这眼神跟要吃人一样,比他还虎,这是跟他弟弟有什么过节吗?   原本还打算打趣的问问魏镜澄两人谁更有气度一些,这话还是咽回去比较好。   开宴后,他还想着让灵鹿和镜澄坐在一起,熟悉熟悉,自己不在云京后,好有人照顾弟弟,现在看来,要不还是自己坐在他俩中间吧。   可怜的魏大人还不知道,自己因为多看了男朋友一会就惨遭制裁,还错过了坐在一起的宝贵机会。   所幸三人行的尴尬场面没有持续很久,宾客陆续到达,见到在北疆驻守多年未归的徐俊华都很热络的上前攀谈,一时间徐将军成了场中的焦点,终于失去了紧迫盯人的机会。   魏镜澄和徐灵鹿抓紧时间猫在一个角落贴贴,但由于院子太过敞亮,没有什么遮蔽物,竟然也只能面对面站着说些话,连手都不敢拉,时不时还会有人过来打招呼,来打扰一下。   魏大人恨不得下一刻就去江南查案,然后立刻回来大婚,这窝囊气实在是受够了。   话还没说几句,徐灵鹿就又被徐俊华拉走了,虽然等会徐正清要正式认亲,但徐大哥还是想先将自己弟弟介绍给一些熟识的同僚,好为他今后增加些助力。   魏镜澄无奈又泛酸的看着他牵着徐灵鹿的手满场转悠,只能无奈而沉默的跟在他们身后。   并且聊到激动处,徐俊华还会揽一揽徐灵鹿的肩膀,在腰背上拍上几下,再将手牵起来。   这合理吗?   魏大人在心中悲愤疑惑,灵鹿已经二十岁了,做哥哥的动作还这么亲密,不太好吧。   他和他哥就没有这样,要是抱一下,估计彼此都要尴尬的半个月不想见面。   正在批奏章的魏帝默默的打了个喷嚏。   终于熬到了入席的时间,徐俊华牵着徐灵鹿先落座,等自己弟弟坐好,又用身体撞开了魏大人,坐在了两人中间。   刚才虽然他一直在跟人交际,但还是敏锐的注意到了,魏镜澄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用深沉的眼神盯着自己弟弟,很少错开,这两人看上去问题不小呀。   不过想了想,徐俊华觉得自己应该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自己这兄弟从小最厌恶装神弄鬼之事,自己不信这些也是因为魏镜澄影响的,而自己弟弟呢,又是个天师,整天跟神神鬼鬼打交道,看不惯是很正常的,第一次给他去信,魏镜澄不是还说灵鹿是神棍吗,可能后面梁子结的更深了。   想到这里,徐俊华挺起胸膛,没事,兄弟和弟弟之间的关系由我来守护,今天就要让他们握手言和!   宴会前期都是自由交际,要等着中后期气氛热了才好说大事,徐将军准备抓住这段时间,先搞好两人之间的关系。   人类之间搞好关系一般都是从分享食物开始的,徐俊华喜滋滋,他之前特地询问了灵鹿喜欢吃什么,一会让镜澄主动破冰先给灵鹿夹一筷子,再聊聊天,这关系不就缓解了。   正在他思考该怎么安排魏镜澄的时候,一条捞起袖子的天青色手臂,越过他将徐灵鹿最爱吃的一道小点夹到了自己弟弟盘子里。   徐俊华震惊的看向魏镜澄,总觉得事情似乎哪里和他想的不一样。   魏大人对上他的目光,凉凉一句,“怎么?你也想吃?”说完把盘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念在是大舅哥的面子上没有做的太绝。   不是,徐俊华继续懵,我什么时候爱吃这玩意了,我只是在惊讶,你为什么知道我弟弟爱吃什么!   这边的惊讶还没缓过来,自己弟弟又夹着一块什么东西,绕过他放在了魏镜澄盘子里,还探出身体,笑的甜滋滋的跟魏镜澄说了一句,“先吃点垫垫。”   不过还好,弟弟也给他夹了一块,补了一句,“哥哥也吃。”但徐俊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以至于连入口的是什么东西都没吃出来。   魏镜澄和徐灵鹿两人似乎很习惯给对方布菜,后面就时常隔着他,你给我一筷子,我给你一勺子,让徐将军深刻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碍事,就是,当时他为什么要选择坐在两人中间来着。   这种发懵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主菜上桌,一般主菜上桌就意味着宴会的主人要开始说正事了。   一排侍者给每人面前都放了上今日的主菜——佛跳墙。   这佛跳墙是陈氏特地请大厨做的,金黄色的高汤整整熬煮了一天一夜,里面还有各色来自海里的干货和鲜货,在云京这种北方城市能吃到这么一盅并非易事。   盖子一揭开,香气浓郁飘得满院子都是,宾客也纷纷赞叹,就连徐正清都得意的捋了捋胡须,心道商女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安排这种事情还是非常在行的。   他轻咳几声,全场都安静下来,等着宴会的主人说正事。   正在徐正清准备开口时,有一位宾客忽然惊叫出声,“这是什么东西?!”   接着还仓皇失措的打翻了面前盛放佛跳墙的罐子。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院中尤为明显,徐正清沉下脸色,看了那惊叫的官员一眼,正打算让下人去将散落在地上的食物和瓷器残渣收拾掉,又有一位宾客站起身,面色煞白的指着洒在地上的佛跳墙高呼,“还在动!” 第81章   众人都听到了这位宾客的惊呼声,顺着看过去,在一滩金色的高汤中,一个粉嫩的虾仁似乎真的跳了一下。   还以为是眼花,有几人擦拭了一下眼睛再去看。   诶,不动了,果然是眼花。   就在大家以为只是一场虚惊的时候,又一位宾客惊呼了起来,他佛跳墙中的虾仁直接从瓷盅中跳了出来,落在了桌上居然还蹦跶了几下,这下周围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宾客们本能的看向自己面前的佛跳墙,果然又有几人发现瓷盅内的虾仁在动,一时间场面无比混乱,虽然一个煮熟的虾仁在高汤里跳动并不能伤人,但也够可怕的,要不是在场的宾客大多都是朝廷官员或者家属,见过些大场面,恐怕会直接吓晕过去。   几乎所有人都在迅速远离案桌,吵吵囔囔的讨论着掐头去尾开了背的虾仁是为何还会动的。   只有徐灵鹿一桌依旧坐在原地。   魏镜澄面色平静的盯着瓷盅中还在跳动的虾仁,神色没有一丝变化。   要说他淡定倒也好说,在大理寺待得久了,什么惊奇的案情没有见到过。   可徐灵鹿也没有露出一丝惧色,甚至将脸凑到瓷盅跟前瞅了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简直笑的徐俊华毛骨悚然,自家弟弟这是怎么了,不仅没有扑进自己怀里求安慰,怎么还笑了起来。   其实打这玩意端进院子徐灵鹿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臭味,即使在佛跳墙其余食材香气的掩饰下依旧无比明显,所以现在的场面他一点都不惊讶,饶有兴致的看向魏镜澄,“高汤煮怨病,有点意思呀。”   “这正愁没线索呢,就来了这么一出,真是刚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你说是不是魏大人?”   魏镜澄趁着混乱,徐俊华出去维持秩序,终于挪到了徐灵鹿旁边,将手轻轻搭在他后腰上,“你说是就是。”   场中一片嘈杂,即便徐府调用了全部人手也安抚不下来,这时院子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铃音。   铃音不大,穿透力却很强,吵囔的人群在铃音中神奇的安静了下来,一同向院门口望去。   清心玲呀,徐灵鹿摸摸下巴,看来今晚还有新节目。   院门口站着一位老道,须发皆白,穿着一身古朴的道袍,右手拿着一把桃木剑,左手上正摇着不断发出声响的钟型铜铃,看上去道骨仙风,十分靠谱。   要是平日里,这个这个级别的修道者想要进入徐府那是得经过一番严格盘问的,怕是连大门都进不来,但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可就非常应景且及时了。   “诸位贵人稍安勿躁,且听老夫一言。”老道士运起内力,在院门口说了一句,声音虽不算大,但场中每个人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既然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自然要弄个明白,省的现在回府,晚上睡着了都会梦见餐桌上的各种菜肴一一复活,这谁受得了。   众人真的就听从道士的话,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会场再次安静下来。   本来想编个理由,让这件事快点揭过去的徐正清不得不开口询问,“这位道长,不知来此所谓何事?”   “吾乃溪章山镇正观第三代传人。”老道一边走,一边报上名号,“来云京城本是为了历练,但路过飞花巷时,见此处隐隐透着一股不详之气,恐有邪祟作乱,所以特地进来除魔。”   虽然这个什么山,什么观大家都没听过,但修道之人大多都在深山老林,他们没听过也属正常,就单说这道人此刻能出现在此,还有刚才那铃音和喊话,就应该是有些法力的正经道长,非常可信。   在场大部分人都信了道士所言,包括徐正清,他赶忙放低态度,“道长若能帮我解决此事,徐某定有重谢。”   老道顺了两下自己的胡须,严肃道,“除魔卫道本就是我修道之人的本分,并不为这些黄白俗物,这位贵人不必言谢,今日我定将此邪祟除掉!”   众人听了此话,皆是大赞道长正气。   徐灵鹿讶异的瞪大眼睛,就这?连名号都不敢报,八成是个骗子,他们居然全信了。   道士做完这一番说词,举起手中的桃木剑,嘴中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脚下走起了罡步,视线也在在场的宾客之间逡巡着。   就这么大约绕了两圈,他将视线定在了徐灵鹿身上。   “这位小公子,是否之前不居住云京城?”   走了两圈都一声没吭,却忽然向这位徐大人要认回的嫡次子提问,在场的个个都是官场上的人精,此时要是还不知道老道嘴里说的邪祟是谁,那就说不过去了。   一瞬间所有的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徐灵鹿身上。   呦呵,新鲜呀,原来这道士居然是冲着他来的,徐灵鹿看着老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可还不等他答话,身边的徐俊华就直接拔出随身的佩剑,架在了道士脖子上。   “神棍!这可是我亲弟弟,我劝你说话小心点。”   老道被剑架在脖子上也毫无惧色,反倒是面色平静的回了一句,“难道因为是贵人的弟弟便问不得查不得吗?更何况,贵人如何就能确定,此刻坐在此处的一定是您亲弟弟呢?”   “之前你们分离十九年,谁能得知他的样貌如何,性情于脾性又如何,单凭半块玉佩便能确认此子就是当年从你们徐府抱出去的孩子?”   “难道诸位不曾发觉,自打他出现在云京城,这城中的怪事越来越多,如此还不算邪祟便是我老道瞎了眼!”   这番话非常有耸动性,当日将灵鹿送出徐府,本就是件秘事,除了徐正清,徐母和徐俊华就再无人知晓,更何况这道士还说出了十九年这个准确的年数和玉佩之事。   一时间竟然连徐俊华也愣住了。   在场的宾客中有一些曾在魏英华府上见过徐灵鹿,还有一些曾经参与过灵雾山或者宫中的事件,此刻听了老道的话也开始嘀咕起来,确实呀,这位小天师没来云京的时候,也没见有这些事。   徐灵鹿站起身,将自家哥哥的剑从老道士脖子上扒拉下来,这老道法术怎么样不知道,诡辩倒是挺有一套的,话语中全是逻辑盲区,要是放到现代,找个马路牙子摆摊一天估计能赚不少。   “这位道长,当年我离开徐府确实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带着半块玉佩回到云京时,知道的人可不少……”说着徐灵鹿把目光从道士身上移开,看向上首位,“当日徐大人,陈氏和徐俊崇都在,所以您能知道这事,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若说云京城是因为我来了才怪事不断,也是无稽之谈。”   “大理寺少卿现在就坐在此处,您向他打听打听,每年大理寺有多少无头公案,最终只能不了了之,要说还是你们这群修道之人无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什么都查不出来,整日就知道坑蒙拐骗。”   “竖子!”老道士被他气的吹胡子瞪眼,“竟敢口出狂言,我今日以溪章山镇正观三代掌门的身份要求与你斗法,生死不论,你敢不敢应?”   斗法呀,徐灵鹿期待的搓手手,以前总听鹿师父讲起前辈们斗法的故事,什么飞砂走石遮天蔽日啦,唤出的神兽凤凰将半边天都烧了起来啦,可惜现在是末法时代,自己最多也就召几道雷吧,为了壮声势,还能搞几道闪电助助兴,也不知道这个老道能搞出些什么。   “饮翠峰牧云观二代掌门徐灵鹿应战!”   见他毫无惧色,甚至报出了名号,老道士心里有点嘀咕,当时收钱的时候,那贵人之说要对付一个毛头小子,且局已经布好了,自己只要及时出现,戳破那小子的邪祟身份,再略使一些小手段,让那小子吃吃苦头,栽个大跟头这事便算是成了。   事后自己不仅能得丰富的报酬,还能在云京城的权贵圈子中打响名号,因着这一点他才应下这桩事情的,那买主可没说,他要对付的毛头小子居然会斗法!   但转念一想,这小子这么年轻,且什么饮翠峰牧云观他听都没听说过,能有什么厉害,若是今日他斗法胜了,那日后名号不是更响,想到这里老道取出一叠符纸直直丢向徐灵鹿,“邪祟!伏法!”   说完念起了咒文。   他法力一般,符纸并不能像徐灵鹿那般,丢出去就宛如金属暗器一样,带着罡风直直飞抵目的地,然后牢牢钉住,而是要靠着咒文不断催发。   符纸上下飘忽慢慢悠悠的往徐灵鹿处飞,还有几次险些掉在地上。   徐灵鹿:我在期待什么?   什么飞砂走石,徒手招凤凰,这老道怕是连阿润都打不过。   而且自己是尊老爱幼的呀,既然符纸走的这么艰难,为什么不把自己叫过去,直接贴呢?   这符的路线轨迹连魏镜澄都看愣了,原来并不是所有道士甩符纸都和自家小天师一样潇洒帅气,还有这种半死不活型的。   道家的符咒,都是以自身功德或者修为为代价,向天地自然或者其它事物借力为法,要借东西自然要报上真名,刚才这老道隐去名讳大概是怕被人抓住把柄,可现在道号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写在符纸上,徐灵鹿眯起眼睛慢慢的读了出来,“拨清道人。”   “拨乱世,清正道,妄你活了这么大岁数,真是辱了师门的期待。” 第82章   这些年拨清道人确实不再刻苦修道了,尤其是游历到了云京之后,更是被云京城的繁华光景迷了眼,若不是无路可走,谁愿意在大山之中清苦一生呢。   当年他是师父在山中捡的孤儿,原本感激道观的养育之恩,现在却怨恨起来,怨恨师父师尊怎么不早些下山,若能早日来到云京,他镇正观说不得早已成为了祁云香火最旺的道观之一。   抱着这样的想法,拨清道人留在云京城,使劲一些手段向着权贵圈子靠拢,却丢了道心,法力也越来越低微。   今日本来有心隐藏法号,即便跟人斗法,也只会是对方吃亏,道士们画符各家有各家的秘法,一般相互都不认得,没想到这个毛头小子竟一眼看出了自己的法号。   心下一惊,拨清道人再控不住符纸,几张符还没挨着徐灵鹿就掉在地上。   小天师从案桌后面绕出来,将地上的符纸捡起,“缚魂符,没想到你这老头看着慈爱,反倒如此歹毒。”   “不过想要缚住我的神魂,异想天开!”说着徐灵鹿将着几张符纸直直甩出,“去!”   魏镜澄熟悉的甩符画面又回来了,符纸带着罡风一瞬便飞到了老道的面门,那老道根本来不及躲闪,便被一张贴中眉心,一张贴中肚腹,手臂和小腿也各自贴上两张。   再等徐灵鹿起唇,“缚!”   明明没有绳索,被贴中符纸的道人却像是全身被绳索牢牢捆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缚魂符以老道的法力,也就单纯能将人的□□绑住,但对于普通人来说,用几张符纸就能将人的□□绑住,也够震撼的,糊弄不懂道法的宾客们完全够用了。   但在徐灵鹿手里,这符纸的威力几乎全数发挥了出来,仿佛有无数条绳索勒进老道士的魂魄里,比绑住□□要难受百倍,很快躺在院中的老道就疼出了一身冷汗。   “拨清道人,我且问你,你今日所言是否属实?”徐灵鹿明明没有开口,只是带着一脸甜笑看向院中地上的道士,但在场所有人都直接在脑中听到了这句清冷的问话。   言法,地上的道人闭上了眼睛,看来今日自己必是要吃些苦头了。   顾名思义,言法就是给说出口话灌注法则,因果之力,徐灵鹿报上了道人的法号,再给问话灌注言法,那么回答者若是说谎便会收到法则的处罚。   即便已经疼的脑门上全是冷汗,可拨清道人依旧梗着脖子说了慌,因为若是他实话实说,那么明日就会被逐出云京城,以后还有什么名号可言,他就不信这小崽子能请来多厉害的言法。   “老夫所说句句属实!即便你请来言法又能奈我何?”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宛如刚才在高汤中跳动的虾仁般,在地上弹了起来,发出凄厉的惨叫。   看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地上不断翻滚惨叫,在场的宾客有些面露不忍,都看向徐灵鹿,那目光中饱含责备,似在怪他手段残忍。   徐灵鹿面色淡漠的看着地上挣扎之人,心下没有一丝怜悯,“我请的言法不过是因果而已,今日你遇上了我,尚且还口出妄言,说我是邪祟,那之前呢,那些为了一己私利被你说成是邪祟,妖物,不祥之人的普通人,你可知道他们都是何种下场?”   “你欠下了什么因,今日便还什么果吧。”   “成燕庄有位家丁,看见家主误杀姨娘,将此事告知官府,被你说成是邪祟附体,口出妄言,这个家丁最后惨遭割舌之刑,你可知晓?”   “不……”老道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唔’的一声,一道鲜血从他唇角流出。   徐灵鹿看见那道血痕冷笑一声,“看来你知晓。”   “青莲县那位少女,明明是被叔父强占欺辱,你却说她是狐媚上身,蓄意勾引,后来少女被动用私刑活活烧死在后院,化为怨鬼,你还将她的魂魄打散,让她永世无法再入轮回,你可知晓?”   “呜呜呜呜……”老道说不出话来,但身上的皮肤,时不时泛过焦红之色,面上的表情目眦欲裂像是在承受火焚之刑。   “十风村那户村民,被地主强占田地,一家人生活无以为继,举家抗议,全被那地主残忍的活活吊死在家中横梁上,你却说是因为他们拜黄大仙,被黄皮子换了性命,那家最小的孩童才三岁……”说到这里,徐灵鹿不忍的闭上双眼,恨不得直接要了这狗道士的命。   见他如此难过,知道小天师最为心软的魏镜澄,几步走上去,将他拉了回来,半倚在自己怀里,手不住的顺着徐灵鹿的后背,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   徐俊华一时间都不知道这两件事哪件更令自己震惊。   是该惊讶自己弟弟手段竟然如此厉害,还是该惊讶自己兄弟居然把自己弟弟搂在怀中安慰。   地上的老道受过火刑之后,又像是脖颈被人掐住一般,眼看舌头都要吐出来了,终于是忍耐不住的,一开口喷出满嘴血沫子,“似唔做的,都似唔做的,天丝大人饶命。”   “饶命?呵?”徐灵鹿冷笑着看着他,“你身上背了这么多人命,且到轮回中去还吧。”   事已至此,是非曲直都以清楚了,魏镜澄让暗卫传了大理寺的捕快来,将徐府围了个严实。   老道士‘嗬嗬’的喘了一阵粗气,实在是怕了,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当日来找他的,是一位老者,年岁大约耳顺,但身体硬朗,中气十足,拄着一根福禄寿的红木拐杖,跟他说,后日飞花巷一号,徐正清大人府上有大宴,介时会有一段时间,府内的家丁全部被调离,让他趁着此时进入徐府之中,指认一位腰中挂着百宝囊,面容清秀,左边眼角下有颗红色泪痣的少年为邪祟,最好再施展一些法术,让这少年吃些苦头,如此便算是圆满了。   临走时那人给了他大笔银两做定金,他都换成了银票,现下还揣在道袍里,那人还说,今日宴会上的宾客非富即贵,若是这单做的漂亮,就能入了这些贵客的眼,在云京的权贵圈子稳稳立足。   说完,拨清道人便又瘫在地上喘气。   至于那个拄着福禄寿红木拐杖的老者,今日倒是不在会场,不过此刻正被捕快们从后院架到了院中。   陈老爷子确实如描述中的中气十足,大声叫嚷着,“你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抓我!我女婿可是中书令!”   院中的人都听见了他的说辞,徐正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就说陈家一家子都是蠢货,简直无可救药。   捕快将陈老爷压在院中,让拨清道人指认,那老道抬头看了两眼,“就是此人。”   “什么就是此人!我根本不识得你!”陈老爷子根本没打算承认。   本来他打算等这道士做完了这事,就将其灭口的,没想到这老道看着一副法力高深的样子,竟然连个毛头小子都斗不过。   “就是,你这老道口中没有一句实话,刚才大家都见到了,现在又想血口喷人!”陈氏也跟着帮腔。   “我现在有言法在身,只要有一句妄言就会受到刑罚,又如何再敢说假话。”老道虚弱的看了这父女两一眼,彻底瘫在地上不再动作。   “要不,我也给二位请上一道言法?”徐灵鹿嘴角又挂着了甜笑,歪着脑袋看向陈家人。   陈老爷刚才没看见院中的场景,自然是不怕,此刻依旧叫嚣着,“你请什么法我也不怕,祁云的律例老夫一条也不曾犯过!”   但陈氏刚才见识到了那言法的厉害,浑身抖如筛糠,险些坐不稳当,从椅子上溜下去。   见她这般表现,还有什么可说,背后定然动了什么手脚,还有所隐瞒。   徐俊华也是见惯了各种诡异伎俩的人,当即开口对陈老爷子,“请您老来,也没什么事,就是请您来吃一盅佛跳墙,这玩意在云京可不多见,您老不尝一尝可惜了。”   说完便有两名暗卫将佛跳墙端到陈老爷面前打算喂他。   陈老爷立刻大力的挣扎起来,“我不吃,我吃了海货会发红疹,向来都吃不得的。”   “哦?”徐俊华挑挑眉头,“我怎么记得老爷子是在水边长大的,当日抬陈氏进门的时候,满桌子都是各种海货,就属您吃的最开心。”   “老爷子现在不方便亲自动手,你们懂事点,喂他吃。”   暗卫们刚要动手,陈老爷子忽然用头撞向瓷盅,将暗卫手中的瓷盅撞翻在地,尔后还猛地向后挣扎两步,跌坐在地上,大声喊着,“我不吃!将那煮不死的鬼东西拿远些!”   这盅佛跳墙里的虾仁早已跳出来,落在桌子上了,陈老爷子又没看到刚才场景,怎么会知道其中有煮不死的东西呢?显然也是个知情者。   “带走!”魏镜澄对着捕快沉声下令。   眼见自己要被拖走,陈老爷怎会甘心,指着还在座位上瑟瑟发抖的陈氏,“你这个不孝女,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欺辱你爹,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这简直宛如将证据摆在了众人面前,徐正清揉了揉发疼的额角。   “徐大人,得罪了。”魏镜澄冲他一拱手,又有两名捕快架起陈氏,“带走。”   最后,魏大人冷眼看着地上的拨清道人,“你以前所犯的罪行,关联何人,都犯下何事,到了昭狱之中,也一一都说清楚,带走!”   严忠带着几个下属过来,嫌弃的将这老头也拖了下去,还什么道长,我呸,不过是个人面兽心的王八蛋罢了。 第83章   徐府举办宴会的院子,陈氏所在的西院和大厨房都被大理寺的捕快封了起来,其余的地方虽然还可正常出入,但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徐府,包括徐正清和徐俊崇。   徐灵鹿和徐俊华直接跟着魏镜澄去了大理寺,要连夜审问陈家父女和这个老道。   陈氏在宴会上已经见识过了徐灵鹿的手段,一路上整个人都抖入筛糠,甚至无法自己行走,是由捕快们半拖半架弄到公堂上的。   她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徐灵鹿之时,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摔断了腿,跪在东院墙外,疼到昏死过去。   还有后来,西院她的卧室中经常出现一些黑色粘稠的秽物,一度有下人在徐府中风传,她是因为上次在东院撞了邪,所以控制不住自己才在床榻上便溺。*   那段时间徐正清连路过西院的时候都要绕着走,此后对她的态度也变得非常冷淡。   直到她不再去招惹徐灵鹿,日子才慢慢恢复正常。   再结合徐灵鹿今日的手段,想来当初的事应该也是他搞的鬼。   那老道在地上翻滚惨叫的样子又出现在陈氏眼前,她终是意识到,徐灵鹿根本就是懒得和她斗,不然早有一万种法子能让她死的悄无声息。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先坦白,言辞间把事情都推到陈老爷子身上,再以苦肉计卖惨,恐怕还能挣得一丝机会。   想到这里,陈氏在堂上,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我都说,全部都说,还请大人念在我诚实的份上,从轻发落。”   “俊华,灵鹿,我在徐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念在娘为徐家操劳了这么多年的份上,就饶了为娘这一次,鬼迷心窍呀,都怪为娘鬼迷心窍听信了谗言呀!”   但这番表演丝毫无人在意,只有捕快将刀柄抵上她后背上,不重不轻的砸了一下,警告道,“公堂之上禁止喧哗!你只说案情相关便是。”   陈氏跪在堂中,小心的抬头看看,魏镜澄坐在正中,冷凝着一张脸盯着她,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徐俊华坐在他左手边,正拿着一柄环首刀,将刀身不断的从刀鞘中推出,再按回,‘咔哒咔哒’的,听的陈氏心惊肉跳。   再看看右手边的徐灵鹿,端着一碗茶,笑意盈盈的喝着。   现在陈氏看见他笑,比看见持刀的徐俊华还要害怕,她总觉得,这孩子在露出这样的笑容时,手段要更加狠辣。   眼见着卖惨无望,陈氏干脆认真的交代起了事情经过。   自徐正清打算认回徐灵鹿之后,她便忧心徐俊崇在徐府的地位,所以特地找了父亲陈老爷商量。   陈老爷告诉她只要在徐正清将事情说出口之前,将会场搞乱,以徐大人爱面子的性情,若是这次没有办成,那便很难再有下次。   恰巧陈老爷子认得一位水产商人,那人说这世上有种虾米,在烹煮过后,还能跳动,但即便是食用对人体也没有坏处,而且这种虾米在人越多的地方,跳动的就会巨剧烈。   这么离奇的事情,一开始陈氏和陈老爷子都不相信,只见那水产商人,取来了一枚,确实已经是烹煮过后的样子,但因为现场只有他们三人,所以那东西动的并不厉害,甚至看不出是否真的动了。   那水产商见他们不是十分相信,就带着他们端着这小瓷碗去了集市。   集市人流如织,没过多久,那虾米果然动了起来,且越往人多的地方动的越剧烈,甚至差点从碗里跳出来,陈氏和陈老爷子又惊又喜,要搞乱宴会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东西了,当即花重金买了一批下来。   宴会当日,陈氏将这虾米混在了大厨煮好的虾仁中,后厨的人各个忙的脚打后脑勺,加上人也不多,即便微微动个几下也无人发现,但会场的人却密集,陈氏掐好了上大菜时间,果然在徐正清开口讲话前,有宾客发现了菜品的异常,打断了宴会,可后面出现的那个道人,她是确实未曾见过的。   陈氏这番话并未曾说谎,只是将责任推卸了大半,说完这后,又给徐家两兄弟行了一礼,“我这次确实犯下大错,就算两位不念及我对徐家的操劳,也念及我只是做人娘亲的,想为自己的孩儿挣一份前程罢了。”   “娘亲?”徐灵鹿将手中的茶碗放在案桌上,“所以,你为了自己的孩儿,便要去杀害别人的娘亲吗?”   他这话出口,不仅跪在堂中的陈氏吓得一颤,就连魏镜澄和徐俊华都惊讶的看向他。   不!不可能!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知道,陈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带着哭腔回道,“我知你怨我搅黄了你的认亲宴,为娘在这里诚心给你认错,也愿意弥补,但灵鹿你就是心里再气,也不能在公堂之上妄言呀。”   “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既无势力,也无依靠的商贾之女,又如何有手段去杀害别人。”   “灵鹿,你这话的意思是?”徐俊华听徐灵鹿这么说忍不住询问。   徐灵鹿拿起案桌的纸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拱门的形状,虽然惨不忍睹,但徐俊华还是认出了,那便是他们徐府东院的大门。   画好之后,薄软的纸张,飘飘忽忽的飞走,居然直直的立在堂中,立在陈氏面前。   陈氏吓得惊叫一声,拼命想向后退,却被捕快押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回到徐府东院之时,便收拢了整个院子的记忆,你不是问是何种手段吗?那便给你看看。”徐灵鹿虚空画出一道符咒。   那纸上扭曲的大门,化为了极度真实的幻境,才看了一眼,徐俊华的眼圈便红了。   那时徐母还在孕中,从肚腹隆起的情况来看,似乎很快就要生产了,正撑着后腰,在东院摆弄些花草,晒晒太阳。   她面上满是即将为人母的慈爱,笑意盈盈的,整个人温和的透着一股暖意。   小丫鬟跑来说有她的书信,徐母还以为是家书,便让丫鬟读给她听,结果丫鬟将信展开,没看几行就变了脸色,支支吾吾的一个字都念不出来。   徐母见她面色不对,想将信纸拿过来自己看,那丫鬟不愿给她,躲闪了几下还是拗不过,才将信纸给了她,薄薄的两页纸,徐母气得手都在抖。   这信是一位陈小姐寄的,整篇只有一个内容,就是她与徐郎如何相爱,如何日日缠绵,被翻红浪,现下她已有了身孕,希望姐姐能大人有大量,劝说徐郎迎她进徐府,她不求与姐姐平妻,做个侧室便好,毕竟她与徐郎是两情相悦,并不为别的。   徐母看完之后,虽然当下稳住的心绪,但这根刺还是深深扎进了心里。   丫鬟试探着问,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大公子,却被徐母勒令不能透露半字。   徐俊华从小就和他爹不对付,她怕自己儿子知道此事后,会彻底和徐正清决裂。   后面一段时间,书信不断出现,隔几日便有一封,徐母见每一封字迹都不相同,便知这人心思歹毒,怕没有一封是自己亲笔写的,即便留下书信也不能当做证据,为了怕被徐俊华无意中发现,干脆全部一把火烧了。   她每日面上如常,但夜夜不能安寝,一闭眼就是那信上的淫/词/浪/语,大概因为如此,徐灵鹿早产了,且一生下身体便极度虚弱,险些就救不活了。   小灵鹿的病情,焦急和内疚的情绪,还有那不断出现的书信都折磨着徐母,她的身体很快就衰败了下来。   但徐母告诉自己,还有两个孩子要依靠她,现在不能倒,于是她强撑着身体和精神,为徐灵鹿寻到一丝生机,坚持让徐俊华学武,并告诉他如果有天在徐府待不下去了,就去北疆。   在送走徐灵鹿之后,那如附骨之疽般的书信又来了,写信的人撕下了之前伏低做小的虚伪假面,这封信恶毒至极。   ‘听闻姐姐生的那个病秧子快死了,徐郎说不知道给送到哪里去了,反正死也不能死在徐府,不吉利,恐怕姐姐还不知道吧,我也生下一个男孩,身体健康得很,现下已有十余斤重了,这徐府的嫡次子看来只能是我儿子了。’   徐母烧了信之后,捂着嘴巴一阵剧烈的咳嗦,指缝之中竟然渗出了血水,她知道她的时日不多了。   剩下的信件,徐母一封也没看,全部直接烧毁了,她将身边几个忠心的下人都安置妥善,然后专心的联系北疆的旧识,为徐俊华的未来铺路,在人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想亲手给徐灵鹿绣一只荷包。   等幻境结束,徐俊华早已满脸是泪,他眼珠通红的瞪着陈氏,手中的环首刀彻底拔出了刀鞘,下一刻便要冲下去砍向陈氏的脖颈。   魏镜澄急忙拦住他,那陈氏见事情已经暴露,反倒不再害怕了,她看着持刀的徐俊华挑衅,“你想杀我?来杀呀!你在这公堂上杀了我,便是犯了律法,等你进了昭狱,那整个徐家就是我儿子的了!”   又看向徐灵鹿,“就算你有这神鬼莫测的手段又如何?我是粗鄙的商贾之女,根本就不识几个大字的,怎么写的出那么多书信,书信上根本就不是我的字迹,谁能证明那些书信是我写的,你娘吗?呵,她早就化成一架白骨,朽在土里了。”   “就算今日的罪名坐实,我也不过是搅乱了自家宴会,又没犯祁云的例律,等事情查清照样要放我出去,你们能奈我何?”说完竟是阴森森的笑了起来。   徐俊华已经气红了眼,拼命想挣开魏镜澄的控制,他现在就要手刃这个女人,给自己娘亲报仇,管它什么律法,什么前程。   “灵鹿,过来抱住你哥。”魏镜澄眼看就要拦不住了,“俊华,你信我,别做傻事。”   徐灵鹿也几步过来,从后面抱住徐俊华,“哥,你不是说之后还要保护我吗,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谁来护着我?” 第84章   徐灵鹿的话终于让徐俊华冷静了下来,重新坐下死死盯着堂中的陈氏,喘着粗气,恨不得用眼神剐她的肉。   魏镜澄坐回主位,看着堂下的人,“陈氏,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第一,今晚宴会上佛跳墙中所用之物是不是你亲自采买的?”   “是我,怎样?”   “让她签字,画押。”魏镜澄示意两边的捕快。   陈氏很爽快的便签了。   “第二,今晚宴会上佛跳墙中所用之物是不是你亲手所放?”   “是。”   见她将两张讼状签好,魏镜澄站起身,“案犯徐陈氏在徐府宴会中所用之物,同卜忠尧案并宫中谋逆案为同一物品,食用此物会致人丧失神志,进而死亡。”   “今日会场中几乎全是我祁云的栋梁,徐陈氏如此作为其心可诛。”   “现判其企图谋害朝廷命官,以及谋逆,其已认罪,押入昭狱,择日再审。”   谋害朝廷命官和谋逆!   陈氏瞳孔猛然缩紧,这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冤枉呀!你们官官相互!血口喷人!我根本没有谋害朝廷命官,也没有谋逆!”   捕快要将她的嘴堵住,强行押回昭狱,却被魏镜澄制止了。   “这两张讼状是不是你亲手所签?”魏镜澄拿着手中的讼状问她。   “是……”陈氏瘫在地上,“可我不知情呀!我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哦?”魏镜澄轻轻挑了挑眉,“谁能证明?”   “我爹!”   “你爹?”魏镜澄示意捕快,“将陈老爷带上来!”   陈老爷子在徐府内还硬气的不行,觉得自己是中书令的岳父,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可刚才他似乎隐约听到了,陈氏被判了谋逆。   谋逆?!那可是要死人的!一时间陈老爷子整个人瘫在地上像一摊烂肉般,跪都跪不住。   他必须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不得不说陈家父女果然是一家人,都没给对方留分毫的余地。   陈老爷说水产商是他找的,老道也是他找的,但全都是她女儿吩咐的。   他女儿是中书令夫人,而他只是个商人,自然不敢不从,虽然觉得如此做实在不好,但只能照办。   并且除了找人之外,其余事情他一概不知,全是他女儿亲自去做的。   陈氏听了之后几欲疯癫,再不顾亲情,血缘,指着陈老爷子大喊,“你胡说!老道之事我根本就不知情,那水产商明明是你我二人一起去的!”   但陈老爷子并不接她的话,只是朝着魏镜澄磕头,“都怪老夫,都怪老夫呀!是老夫没有教好女儿,将她惯坏了,才让她犯下这弥天大错。”   说着看向陈氏,语重心长,“女儿,为父便是再想护着你,也不能徇私枉法,你就老实交代了吧,争取从轻发落。”   “陈正德我再问你一次,你所说是否句句属实?”魏镜澄让捕快将讼状递到他面前。   “属实!属实!”陈老爷子接过讼状,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按下了手印。   陈氏心如死灰的看着他爹在讼状上签字画押,颤着嘴唇竟然连一句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老爷子被带下公堂,魏镜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陈氏,“如今你父亲也已作供,他亲口说出,那日只有你和水产商人,而你却说当日他也在场,还可为你作证。”   “陈正德是你亲父,总不可能跟我们官官相互,既然只是为了搅乱家宴,你为何连你父亲都要避开?严忠,给她上枷锁,押下去。”   “不对!大人!还有水产商!那水产商也可作证,我是真的不知情!”昭狱是什么地方,素来是有进无出,陈氏撕心裂肺的叫喊着,“你们不能把我关进昭狱,那水产商还没到案,你们凭什么让我进昭狱?!”   “根据祁云律法,凡有谋逆嫌疑的,一律在昭狱暂压。”魏镜澄冷漠的看了她一眼,说完又对着两边捕快说,“让陈正德描述那水产商的长相,各城门口张贴告示,尽快将其抓拿归案。”   手指紧紧抠入地上青石板的缝隙里,陈氏却丝毫也未感觉到痛楚,事到如今,只能指望着徐正清能尽快疏通关系,早日接她出去了。   已经冷静下来的徐俊华,刚才看了一出狗咬狗的好戏,走到陈氏面前蹲下沉声说,“希望你能撑得久些,别等那水产商归案之时,你已化作一架白骨朽在土里了。”   “威胁!你们都听见了,此人威胁我!”陈氏的发髻在刚才挣扎时已经散乱,今日是大宴她还特地装扮了一番,此时面上的铅粉,胭脂,描眉眼的碳粉全部由眼泪糊在一起,一张脸花的十分精彩,看上去已经是疯了,“你们不能关我进昭狱,他要杀我,他会杀了我的。”   徐俊华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的灰尘,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你休要血口喷人,昭狱那晦气地方,我才不愿意去呢,更何况我何时威胁你了,刚才那句不过是看在你我二人一同在徐府住了那么久的情面上,给你一句小小的祝福罢了。”   两个捕快分别从左右将陈氏架起,地面上留下几条细细的血痕,严忠上前给她套上枷锁,“徐陈氏,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呀!”   “报应……哈哈哈哈哈……”陈氏凄厉的惨笑起来,被捕快们丢进了昭狱。   她也不再挣扎,缩在稻草堆里,看着墙角,不断小声的喃喃自语着,“报应……真有报应……”   陈家两父女的事情,暂时算是审完了。   魏镜澄揉揉发疼的额角,又让人将那老道带了上来。   拨清道人在徐府,先后受了割舌,焚烧,扼颈之刑,心知自己无论如何的逃不了了,索性全部交代,争取换个痛快的死法。   他之前的恶行实在太多,徐灵鹿请言法的时候,已经差不多都看见了,现在干脆摸鱼,拿出几张纸来画小人。   本以为将所有事情都推到陈氏身上就能逃过一劫的陈老爷子,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在了这老道身上。   他能知晓这道人是因为一位旧友介绍,陈老爷找着老道做的不是什么好事,那他朋友当初识得这道人做的事自然也见不得光。   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来二去竟把陈老爷又牵连进了其它案件里。   本以为等这老道的审讯结束后,官府就会放自己回去的陈老爷在后堂晕晕欲睡,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一把枷锁。   在昭狱中和老道做了邻居之后,陈老爷子还是懵的,他怎么被抓了呢。   但此刻任他再高声呼喊,骂人也无人理会了,只有对面传来一句凶历的,“喊什么喊!再吵着老子睡觉,当心老子剁了你!”   从那说话之人的身形也能看出,此人凶恶无比,虽然大家都是关在单独的隔间中,但陈老爷子依旧被吓住了,只能乖乖闭嘴,尽量远离对面思索对策。   将这几人审完天已经大亮了,徐灵鹿三人眼下都是乌青,趁着徐俊华去和大理寺其余官员招呼,小天师看着魏大人,调笑道,“魏大人不是素来清正廉明吗,如此处置陈氏可算是徇私枉法?”   他二人都知道,陈氏根本不可能知晓佛跳墙中那个煮不死的虾米就是怨病,此人虽然恶毒又阴损,但很惧怕鬼神,若是真的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根本就不敢去碰,但魏镜澄毫不犹豫的以她知情论处,无非是为了帮徐母报了当年的仇。   “徐天师此话差矣。”难得见面,魏镜澄也起了开玩笑的心思,他努力听了听,确认四下无人,猛地将徐灵鹿拽进怀里揽住,才沉声在他耳边说,“我一未严刑逼供,二未引导诱诈,即便她要她亲爹给她作证,我也允了,这普天之下怕是无人敢说我徇私枉法。”   说着轻轻咬了一下徐灵鹿的耳垂,像是惩罚,“除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天师。”   徐灵鹿被他咬了也不恼,反而笑咪咪的看着他,此刻才算是真的笑到了眼底,“我可是这天底下顶有良心之人,既然魏大人如此说了,给你个奖励如何?”   “什么奖励?我……呜”魏镜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灵鹿环住后颈,拉下来吻住了。   刚才想说的话统统抛诸脑后,魏大人只觉得天下间怕没有比这更好的奖励了。   可惜耳聪目明的魏镜澄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股内劲,一听就是长期习武之人。   恋恋不舍的把舌尖从小天师嘴里撤出来,顺便勾走红润唇瓣上最后一丝湿亮的水汽,魏镜澄心有不甘的帮徐灵鹿整了整被他揉皱的衣服,向后退了一步。   好烦,他大舅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虽然一开始是自己主动,但等唇和唇贴上的那一瞬,情势就变了,魏镜澄压了这么多日的想念,尽数释放,徐灵鹿被亲的到此刻还有些懵。   他缓了一会才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哥哥要回来了,从百宝囊中取出先前在堂上画的纸人,冲魏镜澄说,“左手无名指给我,来滴血。”   魏镜澄想也不想就将手递了出去,那纸人没有画脸,但头上戴着乌纱帽,身上穿着圆领朝服,腰间还挂着一把短刀,就是魏镜澄平日会做的装扮。   被放到魏大人掌心中之后,小人拔出腰间的短刀,轻轻在无名指尖上点了一下,一滴圆润的血珠子冒了出来,然后伤口立即便愈合了。   得了血珠,这小纸人居然长出了五官,立眉竖眼的,严肃中又带着一丝滑稽,魏大人看的哭笑不得,“这是我?”   “就是你呀!”徐灵鹿拿起来仔细的端详了一下,然后小心的收进自己的旧荷包里,“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沉着个脸,简直一模一样。”   接着小天师又把另一个纸人给了魏大人。   相比刚才那个,这个可就讨喜多了,眉眼弯弯笑眯眯的,怀中抱着一个十分潦草的圆圈,头上还顶了一朵左右摇摆的小花,气质上确实和徐灵鹿很接近了。   可那个圆圈?   魏镜澄端详了半晌,狐疑的问道,“这不会是阿润吧?”   小天师笑着凑过来,和纸人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是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画的很像吧。”说完还期待的看向自己男朋友。   从不说违心之言的魏大人,在心中默默向阿润道了个歉,然后拿着纸人再看一眼,诚恳说道,“嗯,真像!” 第85章   魏镜澄虽然对圆圈就是猫咪这种鬼斧神工般的画技感到不解,但该夸还是夸了,   “此物有何用途?”魏大人继续盯着那个圆圈,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徐灵鹿踮踮脚尖,凑过去轻声说道,“想我的时候,用它便可以看见我。”   “如何用?”听见是这个作用魏镜澄立刻来了兴致,连语气都急切了几份。   “你独自一人时想一想便知道了。” 徐灵鹿冲他眨眨眼睛。   “想什么东西?”徐俊华过来时,恰巧听见点尾巴,看着两人站在一起说话的样子,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虽然离得并不算近,也没有什么亲密的肢体动作,但魏镜澄的站姿总让他觉得充满了保护欲和占有欲,似乎是想将徐灵鹿整个都包裹在自己的气场里面。   而且这两人,一个神清气爽,一个柔润的像一湾春水,丝毫没有操劳过度的感觉,甚至让徐俊华有种,是不是昨晚只有自己熬了整夜的错觉。   “哦,我想给魏大人一个纸人。”徐灵鹿赶紧将手中最后一个纸人,交到魏镜澄手里,顺便堵住他哥的嘴。   “为什么给他?我怎么没有?”徐俊华多少有点醋。   “请魏大人找个捕快,帮我悄悄放在陈氏的监房里。”小天师无语的看向自家哥哥,“兄长要是想要的话,我给你也弄一个,但若是晚上做噩梦了,可别来找我。”   想起之前他那个纸门化成幻境的手段,徐俊华大概明白了他想做什么,自己弟弟呀,蔫坏。   这纸人放到昭狱里,那陈氏还能好?又想起陈氏之前给自己母亲寄送的那些信件,徐俊华咬牙切齿的说,“给她多弄几个,争取每晚不重样。”   话题成功被转移,徐家兄弟和魏大人告别之后就回府了。   在大门口刚下马车,便看见一个人影从大门旁边的阴影中窜了出来,“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我娘呢?”   是徐俊崇,昨晚陈氏被带走之后,他也一整夜没有安眠。   虽说平日里他总是嫌弃陈氏是粗鄙的商贾之女,出身低,名声也不算好与他的仕途没有助力,但通过昨晚宴会上的种种,他却能感觉到陈氏确实是一心为他。   不论徐灵鹿做不做这个徐府的嫡次子,对于陈氏来说,她都是徐正清的正房夫人,但对于徐俊崇来说却不一样,若徐灵鹿真的被认回徐府,他的处境会因此变得非常不利。   所以陈氏大费周章的扰乱宴会,多半是为了保住他的地位。   宾客散去后,徐俊崇便去求徐正清,想请他出面将陈氏接回来,但徐正清避而不见,一直没有现身。   徐俊崇在他爹门外站了大半个晚上,最终失望,就又跑到大门口去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晌午,眼看着大理寺的马车,将徐俊华和徐灵鹿送了回来,便调头走了,徐俊崇就是再不想开口,也不得不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你娘?”徐俊华想起陈氏在信中写的那些恶毒内容,再看见徐俊崇的脸,哪里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想找你娘呀,去昭狱里找吧。”   说完便带着徐灵鹿回了东院。   “昭狱。”徐俊崇被着两个字吓得连连后退,没留意脚下的石阶,绊到之后,一屁股坐在了石台阶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他也没觉出疼,依旧不断自言自语,“昭狱,不可能,我娘不可能进昭狱,不会的,一定是他们骗我……”   陈家父女归案之后,捕快们在徐灵鹿的安排下,将院中的怨病用素银器物挑进桃木箱中封装好,打算带回大理寺做物证后,就有序的撤离了徐府。   等最后一个捕快离开,陈氏还是没有出现,这时候徐俊崇才意识到,也许徐俊华说的是真话。   他跑回徐府直接跪在了徐正清的院门口,扬言若是徐正清不肯去救陈氏,他便跪死在这里。   徐正清无法,只能出门安抚,让徐俊崇先回去,明日就是十日一次的早朝,他会奏请圣上,对陈氏从轻发落。   其实此刻徐正清也不知陈氏为何还没回府,按道理说不过是搞乱了一场家宴罢了,就是实在惹恼了徐俊华和徐灵鹿,拉去大理寺打一顿板子,此刻怎么说也该让他们派人去接回来了。   但徐大人并不想出面去管这事,他的家丑现在扬的整个云京城都知晓了,倒是恨不得陈氏真的被下了大狱,永远别再回来。   第二日早朝时,徐正清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这东西就是之前造成卜忠尧死亡,宫中封闭数日的东西,陈氏居然给他们下在了汤里,她怎么敢的呀?!   而且还弄了满满一箱子,皇帝看见那桃木箱子时,脸都青了,来回打量了好几次徐正清。   徐正清长跪在大殿中间,连头都不敢抬,只能反复哭诉自己真的不知情。   那日参加过宴会的官员们都十分后怕,脸色黑的黑,白的白,看向徐正清的眼神充满煞气和怨气,居然弄这玩意给他们吃,若是那日不是碰巧有人发现,真的将此物吃进腹中,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皇帝虽然暂时没有怪罪,但徐正清知道,在帝王心中定然是对自己有了非常大的怀疑,还有那些参与宴会的官员们,要如何想他,以后应当都不会再与他有什么交际了。   就因为那个蠢妇,自己的仕途之路怕是要断了。   沮丧的下了朝,回到徐府又被徐俊崇找上门来,看着小儿子与陈氏有几分相似的脸,徐正清心里实在厌恶,但他虚伪惯了,即便此刻依旧没有摘掉面具,唉声叹气的敷衍着,“不是为父不帮你娘,实在是为父帮不了……”   “罢了,爹明日入宫一趟,尽最大努力吧。”   他这欲言又止的一句,让徐俊崇想了又想,最终觉得,大约是因为自己和娘亲得罪了徐灵鹿,而徐灵鹿又与大理寺少卿魏镜澄交好,所以魏大人偏私才将他娘关进了昭狱。   挣扎了整整一个晚上,徐俊崇觉得相比于他的脸面还是陈氏的命更重要些,天还没亮便去了东院守着。   徐俊华听说他杵在东院门口嫌晦气,早上出府去办公的时候,甚至是翻墙走的。   眼见到了中午他还没走,徐灵鹿也很心烦,干脆让下人把徐俊崇喊进了堂屋。   没料到的是,进了堂屋之后,徐俊崇居然咬着牙一撩衣摆,在徐灵鹿面前跪了下来,“我心知自己之前将你得罪恨了,若是你想出气,遣我离开徐府也好,要我库中的东西也罢,我都答应。”   “便是让我亲自昭告天下,你才是徐府的嫡次子,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说着弯下腰,俯在徐灵鹿脚前,“徐灵鹿我求你,饶过我娘这一次,让爹将她救出昭狱吧,别再阻拦了。”   他演这么一出,直接给徐灵鹿整懵了,陈氏确实进了昭狱,但没听说有人要救她呀,甚至昨晚徐俊华还说,他们那个渣爹,在朝堂上哭的稀里哗啦,句句都是自己不知情,根本一个字都没提陈氏,“我阻拦谁了?”   “爹说昨日早朝上,他已竭尽全力,要不是你在背后阻拦,早就将我娘接出昭狱了。”徐俊崇抬起头,一双眼睛赤红,“如今爹又进宫去为娘请命,你就高抬贵手放我娘一马吧。”   “你是说,徐正清今日进宫是去为陈氏请命?”这话差点把徐灵鹿整笑了。   好家伙,这渣爹实在是太会演了。   他也懒得再和徐俊崇费口舌,一指旁边的圈椅,开口道,“去坐着,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看看你爹是怎么给你娘请命的。”   徐灵鹿在心中默默想了一下自己男朋友,视角立刻就切到了小纸人身上。   这纸人被魏镜澄装入了一个很小巧的鎏金香囊中,当做项链坠子,贴在心口上。   男朋友真会,徐灵鹿的脸红了一瞬。   魏镜澄恰巧在和他哥汇报情况,徐正清过来求见,他便没有出去,而是留在殿中继续工作,所以从纸人的眼睛里,殿中的情况能看的一清二楚。   徐灵鹿就将徐俊崇也拉入了幻境。   此刻徐正清跪在皇帝脚边,声泪俱下,徐俊崇面露欣喜,果然,爹是去给娘请命了!   但徐正清一开口,却如三九天中将一盆冰水当头浇在了他身上。   “陛下,昨日听闻内子做下如此恶事之后,臣寝食难安,但微臣确实不知那恶妇会如此狠毒,臣请陛下将那恶妇从重发落,我徐府上下绝无一丝怨言……”   这便是父亲所说的会竭尽全力帮母亲求情吗?   “够了……求你……”徐俊崇看向徐灵鹿,“我不想再看了……”   他也想骗自己,这是徐灵鹿给他设下的幻境,是为了挑拨他与徐正清之间的关系,可清晨他来东院之时,与正要入宫的徐正清碰在了一起。   为了显得憔悴,平时都将自己打理的非常有气度的徐正清,挑了最旧的一身官服。   他虽蓄须,但平日出门必要修面,这样才能保证胡须不会乱长失了形状,可他今日也未修面,下巴和脸侧因为胡茬的关系,看上去脏兮兮的,跟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徐大人相去甚远。   就连徐俊崇第一眼看过去都没有立刻认出,刚才徐正清的装扮和他清晨看到的没有一丝差异,而从未踏出过东院的徐灵鹿又怎会知道徐正清今日是这副模样呢?   徐俊崇自嘲的笑笑,没有再开口说关于陈氏的事情,就这么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东院。 第86章   虽然主犯三人都到案了,但后续的事情依旧繁杂。   那老道交代了很多案件,桩桩触目惊心,等全部整理好后,呈在魏帝案前,魏帝震怒。   怨病的事情是很重要,但这些案子也是人命,同样重要。   魏帝责令全部发还重审,大理寺监办,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一个都不能放过。   至于那拨清道人,终是没有等到一个痛快的死法,他虽没有动手杀一人,却有无数人因他的谣言屈死。   其被魏帝判了凌迟,三百六十刀,等全部案情明了,就立刻执行。   根据陈父描述画出的水产商人画像,被张贴在了云京城大门内的告示牌上,还真的有人认出了他。   认出他的人正是之前在灵雾山案件中被涉及的富商李赋。   见了告示,他便立刻去了大理寺汇报,近些日子他变得黑廋了些,不再是之前白白胖胖的富态样子,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反而好了。   严忠看的稀奇问了几句才知道,自从上次的事发生之后,李赋几乎没事就亲自带人去灵雾山种树,现在不仅树种起来了,他整日往山中跑,干了好些之前没干过的体力活,身体反而强健了很多。   那告示上所画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给李赋介绍仙人请财神的那个旧友王兄。   虽然一时半会人还抓不回来,但起码有一点已经可以确认,灵雾山案,卜忠尧案,宫中之前的骚乱和徐府此次的乌龙事件,都是同一批人在搞鬼。   这个‘王兄’应该就是这个组织负责对外联络和贸易的一个重要人物。   另外李赋还说,之前他一直忽略了一个小细节,在看见告示上的画像时,才恍然想起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仔细想想,王兄出了云京很多年才回来,他都已经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变成了大腹便便的中年富商,可王兄的容貌却似乎一点也没变,不但如此,大约是因为生活好了,相比于离开云京时的憔悴落魄反而显得更加年轻了。   严忠都一一记录下来,呈报上去。   认亲宴虽然最终是没办成,但徐灵鹿觉得不亏,在这么忙的情况下,起码和男朋友约会了一个晚上,虽然是查案。   他最近大部分精力都用来照顾梨白了。   前几天,小白猫忽然哼哼唧唧的跑着来找他,猫脸上明显震惊又讶异,把小天师吓了一跳,赶紧给抱起来,放在大腿上。   梨白重了好几斤,再不像之前那样轻盈,身体中段圆鼓鼓的像一个煤气罐罐,手感好极了,徐灵鹿刚打算安抚的摸摸背毛,梨白忽然翻过身来,将肚皮露出来给他,然后小天师就看见,那个饱满的肚皮忽然动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救命,猫崽崽会动了!   他小心翼翼的把手掌盖在梨白肚皮上,等了一小会,忽然有个东西撞了一下他的掌心,嚯!力道还不小,看来小崽子们发育的非常好呀。   徐灵鹿的心被这一下撞的软乎乎,赶忙开了水镜去给竹太妃报喜。   竹太妃那边忙的热火朝天,好好的宫殿满地都是碎布头子,时不时还要飘过一些棉絮,她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激动,看来进度要加快了,小宝宝们可是马上就要出生了呀。   收到竹太妃给梨白做的三个猫窝后,徐灵鹿啧啧称奇,这竹太妃简直是个人才呀,很难相信一个古代人的居然能做出这样的设计。   她给梨白做的产房很像后世的全封闭式猫厕所,后面是一个封闭的半圆形空间,应该是在木板上垫了厚厚的棉花,又裹上了一层棉布,底部有个单独的垫子可以取出,摸上去柔软又厚实,前面则是用竹条和纱质布料一起做成了一个翻板小门。   从外面看,能看到小猫咪的身影,但又看不清楚具体细节,还照顾到了猫咪隐私,可以说是非常的细心了。   另外两个喂小猫崽子时用的窝,也是这个形式,只不过将上方的完全遮挡光线的木板变成了竹条加纱帐。   这个产房梨白也很喜欢,封闭又柔软可以给生产的猫咪很大的安全感,它立刻就钻进去试了试,在里面留下自己的味道,阿润也想进去一起挤挤,大脑袋刚伸进去,就被梨白一爪子推了出来,简直用完就扔,堪称猫界最惨爸爸。   眼看着这几日梨白越来越焦躁,经常毫无缘故的发出黏腻腻的叫声,而且非常的粘着徐灵鹿,几乎到了随时随地都要跟着他的程度,小天师觉得猫崽子可能要出来了。   他也开始焦虑和慌张,渡鬼捉妖他可以,可是给猫妖接生,他也是头一回呀。   除了知道给梨白补充营养,准备热水和喊加油之外,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于是小天师决定还是把曦梧和锋九请来,在徐府住上几日。   到梨白要生的时候,曦梧在旁边,也比较方便。   两个山神都很爽快,带着特产就来了。   曦梧带了最近新得的猴儿酒,还有春日才有的一些花蜜,野菜,锋九则带了野味过来。   徐俊华一回东院直接被震住了。   院子里烧起一个石盆篝火,三角型的木架上烤着一只已经料理好的动物,体型上看像是小羊。   这场景让他恍然回到了北疆,每年水草最丰茂的时节,牧民们就会燃起篝火杀牛宰羊,请一直守卫他们安全的戍边战士们一起狂欢。   若是再有上几坛好酒,那便爽快极了。   “哥,你回来了!”徐灵鹿刚从里面出来,就看见他哥站在院门口发呆,“今日我请了两个朋友过来,快来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把手中的猫咪食盆放在地上,两小只虽然是妖怪,但也尽量不要吃调料,一会肉烤好了,自然是猫咪先吃。   徐俊华恍惚的看着院中显出两个身影,一个肌肉虬髯,满头红发,长着一双兽瞳,宛如罗刹般凶恶又危险,在他旁边却坐着一位让人看上一眼就无比宁静的清丽少女。   由于李赋的努力,近日灵雾山恢复的很好,曦梧变得更加好看了。   她穿着一身渐变色的衣裙,裙摆上坠着各种花朵,明明种类繁多颜色也杂,却一点都不显得乱,反倒有种生机勃勃的美感。   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流泻下来,头上什么都没带,只簪着一朵花,她冲着徐俊华微微一笑,抬手打了个招呼。   院门口的徐俊华都看呆了,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旁边那位红发的大汉,也冲着他微微一笑,嘴角咧到耳边,露出一口尖锐的兽齿,还伴着一声兽鸣,徐将军瞬间清醒,甚至还想摸刀。   徐灵鹿也注意到了他哥刚才那副傻样,曦梧的神格越来越稳固了,现在不仅自带灵气,还有种非常吸引人的仙气,凡人见了她的真身的确是会招架不住,“哥,这位是曦梧,京郊灵雾山的山神。”   “这位是锋九,是灵雾山旁那座九锋山的山神。”   说完他凑在徐俊华耳边直接敲碎梦想,“嗯,这两位山神,现在应该是一对。”   从见到了山神的惊奇中缓过神来,徐俊华立刻就大方了起来,坐到篝火旁,转着火上的烤物,让火舌舔的更均匀些,这事他最爱干了。   “今日这些东西都是锋九带来的。”徐灵鹿笑着用匕首削了一些薄薄的肉片下来,放到猫咪的小碗里。   “嚯,看着就香,谢谢锋九兄弟!”徐俊华拍了拍锋九的肩膀,然后起身,“我去买些好酒回来,有这么好的烤肉怎么能没有好酒。”   “不用。”曦梧笑着推了锋九一下,红发猛男从背后,拎出两坛酒,“这是我灵雾山特产的猴儿酒,今日也带来了,你且尝尝。”   猴儿酒这东西徐俊华只在话本中见过,没想到世间真有这稀奇玩意,当即抱过来开了泥封。   泥封一砸开,满院子都是香气。   果香,花香混合着酒香妙不可言,即便还没入口,人已经醉了三份,徐将军深深吸了一口,“好酒!好酒呀!”   徐灵鹿看着他哥哥发亮的眼睛,理直气壮的找到了自己是小酒鬼的原因,估计是遗传!   眼见他哥和锋九,曦梧一边吃肉一边喝酒,聊得极为愉快。   徐将军和锋九似乎特别投缘,还聊起了狩猎的经验和各处动物习性的区别。   徐俊华之前根本不信这些,但因为自家弟弟是个天师,现在接受良好,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个世界是存在神鬼精怪的,甚至对此相当好奇,看得出是很想融入弟弟的世界了。   徐灵鹿忽然想到了邢长安,也不知道要是哥哥见了小书生会是怎么的反应,等梨白的小崽子出月,就赶紧送小书生回家吧。   正想到此处,阿润一路嚎叫着从卧房奔了出来。   它速度极快,跑的毛发都全部抛向了后面,像一颗炮弹般直直撞进徐灵鹿怀里,差点给老父亲撞出内伤。   没等徐灵鹿稳住身形,阿润前脚踩在徐灵鹿胸口上,一双蓝色的猫眼中写满的焦急,看着主人就是‘嗷!’的一声。   救命!我媳妇的肚子动的好厉害!   徐灵鹿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慌乱的站起身,跟着阿润一起奔向卧室。   啊啊啊啊,怎么办?好慌,梨白她要生了呀! 第87章   这一下酒也喝不成了,肉也吃不了了。   猛男山神最恨浪费食物,特地施法将烤架维持在原状,然后手刀追上前面几个已经跑向卧房的。   此时梨白还并未真的到生产阶段,但显然已经出现了腹痛的症状。   它缩在产房里,舌头伸在外面,不断的哈着气,时不时还会叫一两声,不再是之前那种黏黏腻腻的夹子音,听上去有些凄厉,惨兮兮的。   徐灵鹿摸摸它的头顶,明显能感觉到体温比之前要高上些许。   “怎么办?怎么办?”此时的小天师已经彻底慌乱了,明明前些天学习很多关于猫咪生产的知识,但现在大脑一片空白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没事的,交给我。”曦梧在旁边柔声安慰,“之前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屏风,先去架起来,吩咐厨房烧点温水,方便擦洗崽子,再给梨白备些吃的,要软烂好消化的。”   “锋九给崽子们带了上好的乳汤,还给梨白带了些东西,你让他去备好,等崽子们生下来,就能喝了。”   她这种不慌不忙的态度,让徐灵鹿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动物生产本来就比人类要容易一些,还有锋九和曦梧在不会出事的。   “哦,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梨白还有个主人,要不要告知她?”曦梧抚了抚梨白的额头,她的灵力中含有治愈的力量,刚才还难受哼唧的白猫立刻就好了一些,舌头收了回去,气也喘的不再那么急了,还有余裕用脑袋蹭一蹭曦梧手。   就说有点什么没想起来,原来是把竹太妃给忘了,其实冷静下来,再细细想一下也没有多少事。   徐灵鹿先把水镜打开,那边的竹太妃已经入睡了,听闻梨白要生产,披了一件外裳直接从榻上爬了起来,不断的在水镜那边跟梨白说着话,有了她声音的安抚,梨白的情绪更加放松了一些,侧躺在窝中静了下来,开始保存体力。   屏风被徐灵鹿拉了起来,等到生产时,他和阿润待在屏风外面,曦梧则在里面陪着梨白。   去安排好了厨房的温水不能断,他又将锋九带来的乳汤也交给厨房。   锋九带来的都是初乳,非常营养,最适合幼崽去喝,徐灵鹿让下人隔水一直温着,等幼崽们出来,直接可以喝。   至于梨白的食物也准备好了,还是多种肉混合制成的肉泥,非常适合舔食,但这次的材料除了之前的普通肉类了,里面还混了一种锋九特地给的小肉块,蒸的时候差点给徐灵鹿香个跟头,可这玩意难得,他怎么也不可能跟怀孕的小猫咪抢食物。   全都安排妥当之后,回到卧房门口,锋九又塞给徐灵鹿两片像鹿茸一样的东西,说是给梨白保命用的,那便不可能是普通的鹿茸了,徐灵鹿摸摸手中的薄片,灵气充沛确实是非常好的东西,心就更安了一些。   他回到卧房没多长时间,梨白那边就发动了,凄厉的叫声再次传出来,徐灵鹿听的心惊胆颤,在屏风外面走来走去,怎么也静不下来。   阿润本来待在屏风里,被曦梧的藤蔓卷住丢了出来,嫌弃它碍事,于是在屏风外面焦虑的来回踱步的变成了一人一猫。   梨白的叫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惨,徐灵鹿听的手都在抖,虽然梨白不是他从小养大的,之前还有那么点不对付,但到底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小猫咪难过他也不舒服,想到梨白有难产的可能性,即便很微弱,可还是忍不住掉了好些眼泪。   忽然一声拔高的惨叫,让来回踱步的徐灵鹿一时不备,原地刹车,还直接踩到了同样原地刹车的阿润的尾巴,但阿润此刻尾巴已经和身体分离了,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呆滞的站在原地,猫脸上写满了焦急。   要是阿润能化形,一定非常像电视剧里徘徊在产房外的蠢爸爸。   徐灵鹿干脆把傻儿子抱起来,同步焦虑,还没焦虑几步,里面的曦梧长舒了一口气说,“第一个崽子出来了,后面的应该快了。”   出……出来了!   小天师掐住阿润的胳肢窝直接举了起来,“出来了呀!阿润,阿润你要当爸爸了!”   “喵!嗷~”   徐灵鹿举着阿润在屏风外一边转圈一边欢呼,里面的曦梧忍无可忍,“安静!”   这两个傻子才意识到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默默闭嘴继续等。   还在帮梨白揉肚子的曦梧难得翻了个白眼,看来任何雄性动物在这种事上都是如此不靠谱。   第一个崽子出来之后,后面的果然就很快了,过了不多时曦梧就端着一个布窝出来,“一共生了三只小崽子,都很壮实,你们快看看。”   徐灵鹿满肚子夸赞奶猫可爱的说辞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现在显示他的文学实力,结果一低头,布窝里躺着三只没睁眼的粉色肉团,像没长毛的大耗子似的。   啊这……完全夸奖不出来呀。   他和阿润见面的时候,小阿润就已经是个毛发齐全的小布偶了,虽然毛没有成年布偶多,体型也较小,但显得格外软萌,徐灵鹿从来不知道原来刚出生小猫居然是这种模样,就有点报看。   阿润也看着布窝里的肉团子小猫咪皱眉,像是实在难以相信,以它和梨白的颜值,竟然生出了三个长成这样的小东西,但是通过气味,又确实是自己的崽,最终还是老父亲的慈爱之心占了上风,阿润凑近过去嗅闻了一圈,嗯,臭乎乎,接着便伸出一截小粉舌头,帮小崽子洗起澡来。   曦梧身上也是一股血腥气,但她毫不在意,喜气洋洋的跟徐灵鹿说,“快去把准备好的温水和食物拿过来,我帮梨白擦洗一下。”   徐灵鹿立即收到,从卧房奔出去,门口另外两个焦躁的雄性看见他出来异口同声,“怎么样?”   “三只!”徐灵鹿骄傲挺胸汇报,仿佛那三只崽子是他亲自生出来的,“可以进去看看。”   徐俊华和锋九也兴致勃勃的挤进卧房,接着就被阿润正在舔的那三个肉团子丑的倒吸一口冷气。   曦梧终于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呵,雄性。   小天师一路兴高采烈的往小厨房走,没想到居然在路上碰见了魏镜澄。   “你怎么来了?”他语气里充满惊喜。   魏镜澄显然是忙碌了一整天,身上还穿着大理寺的制式常服,头上的发髻一根黑带子绑住,一看就是刚下班的社畜。   “有点想你……”他声音沙沙的,“看了一眼纸人,发现梨白要生了,怎么都要来看一眼。”   为了加快案件的进度,最近大理寺真是忙的起飞,魏镜澄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徐灵鹿一下就心疼了,转头看看自家哥哥没有出来,先是上去抱抱安慰了一下,又牵起魏大人的手,“走先去小厨房拿点东西,等安置好了梨白,一起吃点好的补补。”   然后徐俊华就看见自己弟弟端着一盆水进来,后面还跟着左手端着猫饭,右手端着乳汤的魏镜澄。   认亲宴那晚在大理寺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出现了,徐俊华摸摸下巴,看着魏镜澄,“你怎么来了?”   语气里全是狐疑,没有一丝惊喜。   “竹太妃托我来看看梨白。”魏大人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然后熟练的和正在逗猫崽子的曦梧打了个招呼。   “魏大人,好久不见了,这位就是锋九。”曦梧热情回应。   徐俊华就又觉得有点酸,也不知徐灵鹿从回到云京到现在都发生了些什么,为何这些神神鬼鬼都和魏镜澄如此熟,这人不是之前最烦神鬼之说吗,徐将军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徐灵鹿常说的一个亿。   曦梧给梨白擦完毛发,换了新的窝,就把屏风撤掉了,三个小猫崽子被徐灵鹿捏在手里用小皮嘴喂了些乳汤,一下子就吃饱了,圆滚滚的被放回了窝里,拱着妈妈的肚皮哼哼唧唧的睡着了。   梨白吃了一些猫饭补充了□□力,就跟着小崽子们一起睡了,它本来因为怀孕非常圆润的身体在生产后迅速廋了下来,感觉就连脸颊都凹陷了进去,以后一定要好好补一补。   阿润在猫窝门口守着,时不时舔舔大的,又闻闻小的,有时会被梨白不耐烦的用爪子驱赶,但现在的阿润已经修炼出了厚脸皮,丝毫不以为意,继续守在旁边。   忙活了一晚上,终于有个好结果,看着猫咪一家温馨的团在一起,大家心里都暖烘烘的,也总算放松了下来。   院中的篝火还未熄,有酒又有肉,刚好可以来一顿宵夜,庆祝家里添丁。   一行人又到了前院,肉继续烤起来,酒继续喝起来。   魏镜澄很自然的就坐在了徐灵鹿旁边,接过他手中的匕首,帮他片肉吃。   之前那坛猴儿酒魏大人没喝明白,小天师就再不肯给他喝了,今日这坛魏镜澄倒是喝出些滋味,若是他现在醉倒在此地,是不是今晚就能留宿在徐府。   据他所知,东院能住人的房子就两间,怎么说也有一半机会,想到这里魏大人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豪放的动作给徐俊华都看愣了,他怎么记得魏镜澄不爱饮酒呢。   少年人对酒都有种天然的好奇心,记得那时一起学武,他们几个混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总是偷偷藏酒喝,仿佛喝了酒就能一夕之间长大成人,但魏镜澄却从不参与,怎么劝都没用,今日没人劝他反倒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起来了。   徐俊华一个激灵,该不会朝中出了什么大事,想借酒浇愁吧,刚打算开口询问,就见魏镜澄,揉了揉额角,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然后又缓慢的晃了晃脑袋,冲着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接着缓缓的把自己整个人都倒进了他弟弟怀里! 第88章   两个人就这么靠在一起,徐灵鹿还时不时的给魏镜澄嘴里塞上一口吃的,徐俊华一直眯着眼睛隔着篝火堆看着他俩,感觉自己心里的火烧的比眼前的篝火还要旺盛。   徐将军虽然是个粗枝大叶的硬汉,但架不住魏镜澄实在表现的过于明显。   在军中时,也常有两个男子在一起之事,徐俊华多有听闻倒是不在意,但要是对象换成自己的宝贝弟弟,那可就忍不了了。   他又默默的观察了一会,发现徐灵鹿并不排斥魏镜澄的亲近,反而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徐俊华不知道自己弟弟到底陷的有多深,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苗头掐死。   “今日也吃的差不多了,魏大人明日应该还有公事,不如就此散了。”徐俊华打了个哈欠,准备把魏镜澄支回去,以后他要调几个亲兵过来守着东院,别想轻易进门。   魏镜澄仿佛真的醉死了,根本没听见他递的话,还是半靠在徐灵鹿身上没有要动的意思。   小天师也想和男朋友睡呀,只能摸摸鼻子主动开口,“哥,魏大人好像醉了,要不就留他在这住一晚。”   “住一晚……也不是不行……”徐俊华盯着假装醉酒的魏镜澄,“咱们东院就两间房,一间你住,一间我住,与我们同住只怕委屈了魏大人。”   “无……无事,不劳烦你们,等我酒劲下去,便自己骑马回去。”魏镜澄晃悠的坐直身体,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又一个踉跄摔了回去,要不是徐灵鹿也及时起身扶住他,恐怕会直接摔在地上。   装!徐俊华已经完全确认了魏镜澄的心思,这家伙打小学武,别说是醉酒,就是腿上中了刀伤只要没断就不会踉跄。   “那怎么行?”徐俊华抢先反驳,然后就看见了自己弟弟呆滞的脸。   哼,知道什么是血脉压制吗?就是走你要走的路,让你无路可走。   “你此刻再骑马回去太危险了,若是坠马受伤那可是大事,今夜就在东院住下。”徐俊华豪爽起身,向贴在一起的两人走过来。   魏镜澄垂着头,眉头拧在一起,徐俊华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徐俊华。   虽然徐将军长年都在边关打仗,在众人心中是个鲁莽的武夫形象,可魏镜澄却知道他胆大心细,是真正的有勇有谋,现在他这种表现明显是已经察觉了什么,今晚怕是要不好过了。   “我想了想,虽然东院只有二间房,但魏大人自幼与我一起长大,今晚同我一起将就一下应该不会嫌弃。”说着话,徐俊华就已经走到了魏镜澄身边,冷笑一下,看着一起长大的兄弟,“喝多了?走不稳路了,是吗?”   话音一落,就跟在草原上抗牛羊一般,直接将魏大人扛了起来,“没事,兄弟扛你回去。”   等走出一小段路程之后,他又咬牙切齿的小声补了一句,“省得你祸害老子弟弟。”   徐灵鹿目瞪狗呆的看着他哥像扛死猪一样把他男朋友扛走了,明明在魏大人装醉之后,应该是由他扶着男朋友回到房间,然后亲亲贴贴一晚上的。   事情怎么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曦梧和锋九也一脸迷茫。   曦梧,“人类可真奇怪,我跟灵鹿相处了这么久,还是摸不准其他人。”   锋九咧出一口尖牙,猛男憨笑,两位山神收拾收拾东西,跟徐灵鹿告了别,也回山里去了。   徐俊华的房间和徐灵鹿的房间离得很远,中间还隔着一条连廊,小天师有心去找魏大人,但又不知道真的找了该怎么开口。   好烦,要不直接出柜吧!   可是会不会被哥哥打断腿?   丧气的坐回篝火前,他到是真的不怕徐俊华打断他的腿,但他怕徐俊华伤心。   哥哥和魏大人对于他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他怕自己必须要从两人中间做出一个选择,可他哪个也舍不得。   熄了篝火,徐灵鹿决定能逃避一晚上就逃避一晚上,说不定他哥什么也没发现,只是真的想念魏大人才一起睡得。   虽然这话他自己也有点不信,但咸鱼懒得翻身了,也许明天就会发现一切如常什么事都没有。   但事实是,其实事情有点严重。   徐俊华将魏镜澄抗回房间之后,关上门就直接给扔在了地上。   魏镜澄早有心理准备,被他这一扔自己缓冲了一下,倒是没受多大伤,就是肩膀头子磕到了桌子角,估计是青了。   “你跟灵鹿是怎么回事?”徐俊华一脸愠怒的瞪着魏镜澄。   他觉得刚才吃饭时魏镜澄做的那些事,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好试探他的态度。   魏大人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揉着发疼的肩膀,抬起头直直回视,“你猜到了,就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他理直气壮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徐俊华,徐将军两步过去拽住魏大人的衣领,话语像是从齿间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你真以为我不会揍你!”   “你什么身份?又把我弟弟当做什么?等你有天封了王,他要如何自处,在你的后院和其他嫔妃争宠吗?”   “不会有其他人!”魏镜澄把他的手从领子上掰开,坚定的回答。   “哼。”徐俊华冷笑一声,“你该不会以为,这事你自己真能做主吧?”   就算魏镜澄和灵鹿两情相悦,可他上头还有个皇帝哥哥呢,魏帝怎么可能允许他不要后代和一个男子在一起。   “此事我已经奏请陛下了,若是没有这份决心,我也不会去招惹灵鹿。”魏镜澄整了整被徐俊华揉成一团的衣领,“虽然兄长那边尚未完全应允,但现在态度已经十分松动,就算最终他还是不答应,大不了不做这个王爷便是。”   虽然魏镜澄已经将此事告知了魏帝的做法平息了一些徐俊华心中的怒气,但他还是不爽,一定要抬杠到底。   “不做王爷,那你拿什么养我弟?你是会种田还是能绣花?什么都不会让我弟跟着你喝西北风吗?”   “我是不可能同意的,反正你们还没成婚,明日我便跟灵鹿说,让他趁早跟你断了,否则就别认我这个哥哥。”   徐俊华这话本意只是不爽魏镜澄,想要气气他,其实若是徐灵鹿真的喜欢,他又哪里舍得狠心让弟弟伤心呢,毕竟是那么多年未见失而复得的宝贝。   别说徐灵鹿和魏镜澄是两情相悦了,要是徐灵鹿单相思魏镜澄,徐俊华能亲自把魏镜澄给自家弟弟绑来。   可‘选哥哥还是选我’这个问题,实实在在的戳到了魏大人最疼的那个点上。   自从徐俊华回京,为了不让哥哥发现徐灵鹿就一直没怎么跟魏镜澄见面,即便是遇上了也只能偷偷摸摸温存一下,这让魏镜澄非常的没有安全感,他怕若是徐俊华坚决反对,徐灵鹿真的会因此放弃他,毕竟在小天师心里徐俊华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平日里都敛着锋芒的魏大人,因为这个可怕的猜测也敛不住了,所有的攻击性都释放了出来,他居然对着徐俊华露出了一个十分挑衅的笑容,然后开口,“兄长大人如今同不同意已然不重要了,毕竟生米已成熟饭,灵鹿他睡着之后,总是手足冰凉,都是我帮他暖……”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徐俊华一拳狠狠的掼在肚子上。   这一拳用足了力道,还好魏镜澄也是习武之人,知道闪避之法,否则说不定会被打的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一拳接着一拳,徐俊华是真的气红了眼,丝毫不顾和魏镜澄一起长大的兄弟情分,只想狠狠揍一顿眼前这个拱了自家白菜的猪。   魏镜澄一开始还只是躲闪和防守,毕竟他有点心虚,可打着打着火气也上来了,干脆放开了拳脚跟徐俊华在卧房里打了起来。   两人也是多年没有切磋了,打的逐渐忘我,卧房里的家具全部遭殃,‘呯呯砰砰’的,徐灵鹿就算睡死了都能被活活吵醒,更何况此刻他还没睡,正蹲在猫窝前面骚扰一心陪老婆睡觉的阿润。   这下衣服都不用换,小天师直接跑出卧房,准备去哥哥那边看看。   还没跑过连廊,就看见徐俊华和魏镜澄两个人,你掐着我的脖子,我掰着你的下巴,滚作一团从徐俊华的卧房中撞了出来。   小天师再次惊呆,本能的喊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   还在互殴中的两人因为他的声音停下了动作,可还是相互钳制着。   “你先松手!”魏大人冷静开口。   “凭什么我先?”徐将军傲娇反问。   徐灵鹿头疼,他之前的担心终于是应验了。   最终还是魏镜澄先松了手,徐俊华还想再嘲讽他一下,有本事硬气到底,就看见魏大人做了一番令他难以置信的操作。   魏镜澄先是轻轻擦拭了一下下巴上的血迹,尔后‘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扭曲的表情,那紧皱的眉头,让人还以为他的下颌骨被人打断了呢。   果然徐灵鹿立刻上当,紧张的跑过去问,“怎么回事呀,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快让我看看,严重吗?”   “好疼,难受。”魏镜澄干脆把头埋在了徐灵鹿肩膀上。   小天师此时也顾不得隐藏了,非常白眼狼的以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哥,眼神里写满了谴责。   你看,你都把他打疼了!   疼???   他他娘的小时候从梅花桩上掉下来,把胳膊摔折了都没喊过疼,徐俊华在心里疯狂咆哮。   他那被揍得有些发肿的眼睛瞪得比正常时还大,这背信弃义的狗兄弟和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弟弟是一个也不能要了。 第89章   徐俊华的卧房被两个人毁的差不多了,小桌子和两把圈椅砸的稀烂,结实的红木榻也被撞断了一根支撑的杆子,睡是睡不成了。   徐灵鹿只好一手领一个,都带到了他的卧房,帮两人看伤。   虽说这俩后面确实是打上头了,但好在实力差不多,身上青青紫紫的皮外伤不少,但真正严重的却没有。   徐俊华失了先机,现在只能冷眼看着魏镜澄在徐灵鹿面前哼哼唧唧喊着疼,然后自己弟弟一脸心疼的给他涂药。   “嗤,装模作样。”徐将军不齿。   但魏大人显然非常拎得清重点,根本不理他,就专注让小天师帮他看伤。   魏镜澄这波操作确实非常心机屌了,在和徐俊华打架时,他闪躲的路线是计划过的,故意让伤都落在了明面上,刚打完的时候还显不出来,现在青青紫紫的全出现了,脸,脖颈以及小臂和手上有很多伤痕,看上去竟然像是他单方面被殴打了一样。   额头擦伤了一大块,下巴上也肿了起来,脖子上有个掐痕,应该是最后两人一起撞出门那时被掐的,手指面上因为揍人家哥哥也很用力现在有些红肿,小臂因为格挡也青了一大片。   徐灵鹿上药上的触目惊心,越发觉得自己哥哥怎么下手没个轻重,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质问一下徐俊华,忽然又清醒过来了,似乎是因为他到了云京之后第一个接触的人是魏镜澄,跟魏大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又比较长,所以心有偏私呀,居然就这么主观的觉得两人发生了争执,一定是自己哥哥的错,这话要是真的问出口了,徐俊华该有多伤心呀。   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徐灵鹿沉着脸色迅速给魏镜澄上完药,拿着小药罐走到徐俊华面前,准备各打五十大板。   徐将军就没有那么多心机,伤都实实在在的挨在了躯干上,除了颧骨被拳头挂了一下,导致眼睛有些肿以外,其余就是头发乱了点,衣服脏了点,看上去一副打赢了的样子,大刀金马的坐在凳子上,瞪着魏镜澄。   看他这样徐灵鹿差点给气笑了,这俩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要是自己不制止,他们是不是还会互丢泥巴。   见弟弟手指挖出很大一坨药膏要往自己的颧骨上涂,徐俊华连忙制止,“这点小伤,你用它做什么?”   这个药他可是见识过的,起效极快,之前下巴上摔出的伤痕,涂上还没有一天便几乎看不见了。   弟弟整天在那个药房里忙活,连续弄上好几天也不过只得一小罐,用在这样的小伤上实在是过于浪费了,他可不像对面那不知人间疾苦的娇贵皇子,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劳动成果,那么大张脸也不知道用下去多少药,到底有什么可值得喜欢的呀?   徐灵鹿没理他哥,沾着药膏一指头就戳了上去,“要是不想浪费药膏的话,就别把自己弄伤。”   给他哥把药涂匀,小天师冷着脸退后一步,看着两个还相互不服气的大老爷们,“说吧,为什么打架?”   魏镜澄和徐俊华对视一眼,又撇开眼神,谁也没开口。   徐俊华倒是有心告状,但他总不能当着徐灵鹿的面说,‘魏镜澄说他把我弟弟睡了,我实在气不过,所以揍了他一顿。’   至于魏大人,他不敢开口,怕露馅。   三个人就这么僵持在房里,眼看着徐灵鹿不断在打哈欠,魏大人还是有些心疼了,忍不住先开口,“我与俊华幼时相识有些不对付,刚才聊了几句说到那时之事,没忍住便动手了。”   小天师凉凉的看着他,眼中写满了‘这破理由,你以为我会信?’   魏镜澄好歹给出了答案,徐灵鹿又看向自己哥哥。   徐俊华被他盯着,干脆心一横,“那人说你与他是那种关系,可是真的?”   徐将军气的连魏大人的名字都不愿意喊,直接用那人代替。   徐灵鹿心跳猛然开始加速,他就说两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动手,但若是因为他哥看出了他和魏镜澄的关系,那动手倒也实属正常。   “哥哥,我和魏大人确实两情相悦。”徐灵鹿走到徐俊华面前坐下,仰头看着他哥,“在这世上你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愿骗你,当然也希望你能接受,但若是哥哥不愿接受,我也不会放弃魏大人,你们对我来说都是如同性命一般重要的人,丢了哪个我都不舍得。”   他说的情真意切,显然是真的喜欢魏镜澄,徐俊华暴躁的情绪被安抚了一些,可有口气他还是咽不下去,“即便你们两情相悦,现在礼未成,没名没分的,他怎么能……怎么能……”   睡你,这两个字徐将军还是说不出口。   但他态度如此激动,再配合前面的话,徐灵鹿还是解码了他没说出口的内容,看来魏大人为了让他哥松口同意,是下了一剂猛药呀。   说倒是挺敢说的,也不见你真的拿出实际行动来,生气。   再想到自己刚才跟徐俊华那一番告白,还说魏大人是如同性命般重要之人,更生气。   魏镜澄听了徐灵鹿的话,多日里一直跳的不太踏实的心终于又安稳了下来,一腔血全都热了,恨不得现在就能抱着小天师说上一夜的话,可听到了徐俊华的话后,刚热起来的血又凉了。   以徐灵鹿的聪慧一定能听出徐俊华的言外之意,会不会怪自己在他哥哥面前坏了他的名声。   果然,小天师摸摸下巴,起身转头看向魏镜澄,“如今我看魏大人酒也醒了,这东院就两间房子,一间被你们毁的七七八八不能住人了,就不委屈魏大人留宿了,你要是自己不能骑马就让镜一来接你吧。”   “灵鹿我……”魏镜澄试图解释,“不是故意要如此,是……”   徐灵鹿瞪他,还说?是不是还想再打一架?   此刻已是深夜,魏大人之前的焦虑也全都被徐灵鹿刚才的话安抚了,理智重新回炉,也知道今夜纠缠不出一个结果,倒不如从长计议。   “如此,那我便告辞了。”魏镜澄起身理了理衣服,不动声色的在原地站了一会,想看看徐灵鹿会不会送他。   结果小天师抱着手臂,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要去送人的意思,看上去是生气了。   唉,魏大人走出东院,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哄呀!   魏镜澄走后,得意洋洋的徐俊华被徐灵鹿安排睡在床上,小天师自己则去打地铺。   徐俊华当然不肯,最后地铺还是由他去睡了。   吹了灯之后,徐灵鹿的声音从床上幽幽的飘下来,“哥,你睡了吗?”   徐俊华翻了个身一不小心撞到伤处‘嘶’了一声。   徐灵鹿立刻从榻上翻下来,又燃上了烛火,“怎么还有伤,刚才怎么不说。”   见徐俊华还意图遮遮掩掩,徐灵鹿直接上手扯开了他的中衣,肩膀,大臂和小臂上都是一片青青紫紫的。   “太过分了!”这次徐灵鹿是真的生气了,这两人为了他的事将彼此伤成这样,是觉得他不会心疼吗。   他气的眼眶都红了,泪珠子在眼圈里面打着转,垂着头也不肯再和徐俊华说话,兀自去拿药膏。   “其实也不疼,那小子不也被我揍了吗?”见弟弟生气,徐俊华毫无重点的进行直男安慰,“而且习武之人嘛,如此切磋都是常有之事,不必……”   他话没说完就被徐灵鹿瞪了,“哥哥,我现在非常生气,你不要说话,就算你不愿我与魏大人在一起,也不必将自己搞成这样。”   徐俊华摸摸鼻子,安静又心疼的看着自己弟弟把那个珍贵的药膏大坨大坨的往没什么事的淤青上抹。   上身的伤口全部涂完,徐灵鹿让他把裤腿也弄上去,小腿上也有被踢到的痕迹。   等药膏全部上好,徐灵鹿也平静了下来,他认真的看着徐俊华问,“哥,你是真的厌恶我与魏镜澄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到让徐俊华愣住了,魏镜澄的为人他是很清楚的,善良,清正,而且非常专一。   少时王孙公子们在一起上学除了学问讨论最多的自然就是这云京城中的贵女,或者说些荤话,讲一讲市面上的艳/情话本,更有甚者家中已经给备下了通房的丫鬟,还要大肆交流经验。   徐俊华看不惯,魏镜澄也从不参与,所以他们才能成为至交。   平心而论若是魏镜澄和徐灵鹿在他眼皮子底下相知相爱,他真的会反对吗?也许不仅不会,反而还会觉得既然弟弟喜欢男子,那跟魏镜澄在一起,也算是遇上了良人。   今晚自己之所以如此生气,一是气这二人瞒着他,不肯坦白,二是气,不行这事他得问清楚,要是真的发生了,那就算他之前眼瞎,看错了魏镜澄这个人。   “灵鹿你与他,真的……咳……了吗?”   徐灵鹿的脸颊飞速变红。   他现在也很想揍魏镜澄一顿了,瞎说什么呀!为什么他要面对这么尴尬的局面。   要不还是让他哥把魏大人打死算了。   真的好尴尬!   “没有!没有!没有!”小天师抓狂。   “真的没有?”徐俊华狐疑。   徐灵鹿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他。   嗯,看样子是真没有,徐俊华堵在心头那口气终于散了,但随即一想,不对,魏镜澄这小子居然敢骗他。   “哥哥还是觉得,魏镜澄此人不够诚实,还有点坏,灵鹿你要多考虑一下,哥哥也帮你把把关。”徐俊华正色道。   小样,骗了他还想好?   想到刚才的尴尬局面,徐灵鹿郑重点头,“我也觉得是!”   魏大人刚回到大理寺爬上他那硬邦邦的床榻,就直接打了一个喷嚏,这一牵扯腹部挨得那一拳疼的他直皱眉,只能自己爬起来找金疮药。   因为某些人说大话骗人,现在人家兄弟齐心。   所以只有魏大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90章   第二日在朝堂上遇见,魏镜澄本以为徐俊华会无视他,或者干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阴阳怪气他。   没料到徐俊华塞给他一个小瓷罐,一看就是小天师的药罐子,“喏,肚子上还有其它地方的伤,拿回去自己涂涂。”   昨晚疼痛加焦虑整晚没睡的魏镜澄顶着两个憔悴的黑眼圈,深深看向徐俊华,“你同意了?”   徐将军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你恶不恶心?”   说完就想走,但魏镜澄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不要骨气的换了一种说法,“兄长大人,是否同意了?”   徐俊华想驳斥他,谁是你兄长大人,但又实在是想占这个便宜。   魏镜澄确实小他一岁,可少年老成,之前都是直呼他的名字或者敬称,这声兄长大人可太好听了。   努力压下要扬起的嘴角,徐俊华端着一张严肃的脸,“看你日后的表现,若是你敢让他难过,可就没有昨晚那么简单了!”   成功的搞定了哥哥,徐灵鹿心头的大事终于放下。   这几日锋九每天早晨都会送新鲜的乳汤和各种稀奇肉类在院中石桌上,小猫崽子喝了他给的乳汤之后长得飞快,各个膘肥体壮,并且很快就长出了毛发。   梨白也因为营养补充的好,恢复了生产前的体型,甚至还更圆润了一些。   曦梧在给小猫崽接生时,在三只小猫的右前爪上都留下了记号。   老大是一朵小红花,老二是黄色小花,老小则是一朵白色小花。   现在三只小猫都长出了毛,就更好辨认了。   梨白这三只崽子充分的演绎了什么叫生着生着没墨了。   老大是只小公猫,和阿润长得一模一样,身体奶白,耳朵开脸和尾巴则是巧克力色的。   老二也是只小公猫,但它没有开脸,只有耳朵尖尖,额头上一个点和尾巴的下半部分是巧克力色的,其余部位全是奶白色的。   至于老小,是唯一一个小姑娘,而且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和梨白一模一样。   这三只小猫都没有开灵智,全是普通的小猫咪,妖从来都是很难得的,即便是猫妖与猫妖结合也不一定能生下妖二代来。   对于这一结果梨白倒是挺满意的,当妖也没什么好处,即便能活很久,但看着周围的人事物不断离开,最终只剩下自己也没什么意思。   此时小猫崽们才是真正的奶猫,又奶又软乎,叫起来声音细细的甜甜的能把人心都叫化了。   徐灵鹿整日沉迷吸猫崽,很快就发觉梨白对这三只崽子态度似乎有所不同,它应该更偏爱纯白色那只一些。   那只崽子明明是最小的,现在却比另外两只大了一圈,小肚子也随时处于圆鼓鼓的状态。   小天师每次给猫崽们喂乳汤都是等分的,可梨白却不同,另外两只猫崽叫唤时,梨白若是心情好了就会躺下喂一喂,若是心情不好,就只有傻爸爸阿润躺下被崽子们拱肚皮。   但要是小小白一叫,多数时候梨白都会躺下喂奶,而且小小白仗着自己体型大,力气足,总是会把两个哥哥挤走,喝完这个喝那个,十分霸道,可梨白也从来都不制止,而是默认了它这种行为。   一来二去,小小白的发育要比两个哥哥好上许多。   正常的小猫咪要一个月才能长出绒毛,可它还不足月就已经是个毛发相当茂盛的小绒蛋子了。   一开始徐灵鹿还以为是梨白偏爱跟自己长得更为相像的小猫咪,可等小小白快要离乳的时候,梨白居然把它叼到了徐灵鹿面前,然后用前爪踢了踢水镜离开了,根本没有再让小小白回窝的意思。   徐灵鹿小心的抱着小白绒蛋,追在梨白屁股后面问,“这是让我把小小白送给竹太妃去养吗?”   前面的梨白顿住脚步,回头傲娇看他,那眼神中写满了‘怎么?不行?’   大概是因为体内激素影响,生完孩子后的梨白又变回了那个霸道傲娇的女王,多少让徐灵鹿有点怀念它之前那娇滴滴粘人的模样。   等到梨白的确认后,徐灵鹿把手中的小小白举起来问它,“怎么样,想去皇宫里当公主吗?”   小小白是普通猫咪,根本听不懂人类说话,只是徐灵鹿每次捧着它喂乳汤的时候,都会习惯的性的絮叨几句,以至于在幼猫的心中觉得回应了这个声音就有奶喝,所以本能的‘咪~’了一声。   徐灵鹿笑眯眯的盯着手心里的白团子,“那就走吧,有你陪她也算是圆满了。”   说完一支纸鹤放出去,让魏大人帮他搞个入宫的令牌。   动物们基本都是离乳就离家,即便是妖怪也不例外,所以把崽子们送出去养也属正常。   梨白把崽子叼过来后,就狠下心不再来看小小白,倒是阿润有些舍不得,毕竟这是第一窝崽子,小小白还是唯一一个小姑娘,它三番五次的过来舔舔蹭蹭,还开始为小小白准备行礼。   徐灵鹿的脚边很快就堆起一小堆,什么买猫粮送的小皮老鼠啦,买罐头送得含有猫薄荷但猫薄荷早就散光了的小玩具啦,还有上面全是划痕内芯有个铃铛的橡胶小球啦。   傻儿子这是把自己家底都要掏空了呀,场面看上去十分心酸。   “阿润别叼了。”小天师发愁的看向自己儿子,“竹太妃随手给梨白玩的小玩具都是水貂毛的,猫抓板是紫檀木的,吃饭的碟子是秘色瓷的,就连舀猫饭的勺子都是金镶玉的。”   ‘啪’阿润叼着的只剩一个脑袋的兔子玩偶掉在地上,妖界的贫富差距也如此大吗?!   最终傻儿子还是保住了自己这堆破烂,徐灵鹿只带了给小小白喂乳汤的水袋和小皮嘴,以及沾有梨白和阿润气味的一个小窝。   去宫里是魏镜澄亲自来接的,这段时间他被徐俊华制裁的死死的。   徐灵鹿这个没良心的小天师也不主动找他,魏大人天天在徐俊华面前做小伏低,兄长大人都不知道喊了多少声,时不时还得陪着徐俊华去校场挨挨揍,就这还是没换得上门的机会,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按捺不住,哪天一冲动会直接冲到徐府去,将小天师掳了就跑。   看到窗外有纸鹤飞进来的时候,魏大人差点激动的原地跳起来,甚至还打翻了案桌上的茶盏。   虽然说是找他办事,但魏镜澄却知道这是徐灵鹿给他的信号,‘你可以来找我了’。   不然一块进宫的令牌随口和徐俊华说一声就行了,何须专门用纸鹤传信,难道堂堂忠武将军还要不来一块令牌。   徐灵鹿抱着小小白出来的时候,魏镜澄已经等在大门口了。   他牵着马,英俊的脸上还有些校场上得来的擦伤,神色中满含期待。   “呦,魏大人怎么亲自来了?”小天师故意调侃,“这个时辰,还没放衙呢,到时点卯若大人不在,可是要挨板子的。”   “挨板子就挨板子。”时隔好久魏镜澄终于抱住了心心念的人。   徐灵鹿本以为他要抱自己上马,结果魏大人抱住就不动了,还越抱越紧,吓得小天师赶紧说,“小心小小白!”   小猫崽还在他怀里呢,别给挤坏了。   魏镜澄不舍的把脸埋在他肩窝里蹭蹭,将徐灵鹿托到马上坐好,自己也翻身上去,贴住。   小天师继续使坏,“骑马好累!小小白太小了,我想坐马车。”   “靠稳了。”魏大人抖起缰绳,紧紧揽住前面的人。   其实城里又不能跑太快,完全没必要抱这么紧,徐灵鹿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还是将后背靠在了身后之人的怀里。   魏镜澄终于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笑容,“不气了吧,原谅我了吗?”   “什么气不气,原谅什么?我怎么敢生魏大人的气?”徐灵鹿故意装糊涂。   “是我错了,不该口出妄言,最近俊华日日拉我去校场,我不曾还手,要不你也揍我一顿出出气。”魏大人自打出生以后,怕就没说过如此卑微的话。   徐灵鹿低头偷笑,不过还是问出了他很不解的那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哥说,咱俩已经……咳……”   身后的魏镜澄沉默了挺久,马匹都快走到宫门口了,才低沉的开口,“我怕了。”   “灵鹿,我怕你放弃,也怕你再不见我。”   这话听的徐灵鹿心里一酸,气彻底消了。   宫门口人挺多,若是有什么亲昵的举动怕是第二日就能传遍整个云京城。   等下马站稳,徐灵鹿歪着脑袋看向魏镜澄,“你抱我一下,不许挤到小小白。”   魏大人没有丝毫迟疑,上前轻轻环住了他,即便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不长,两人中间还夹着一只刚断奶的小猫崽子,但徐灵鹿明显能看到守卫的士兵们还有几个来往的官员都默默的瞪大了眼睛。   “走了,等放衙了,若是无事,记得过来接我。”徐灵鹿冲男朋友扬扬手,转身打算进宫送猫。   “有事也接。”魏镜澄回了他一句,就这么牵着马,看着他的背影,打算等小天师彻底进去了再走。   负责检查徐灵鹿的守卫,慌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这可是魏大人的那个呀,要是摸了他不会被杀头吧。   发愁。 第91章   徐灵鹿带着小小白出现在竹太妃院中的时候,她又在做猫窝。   只不过这次做的猫窝比较迷你,小小的,非常可爱。   “太妃!”徐灵鹿扬着声音兴高采烈的进来。   “徐天师,你怎么来了,快请进!”竹太妃放下手中的针线亲自出去迎接他。   “来给您送份大礼。”小天师笑眯眯看着她,捧出了怀里的小小白。   “这是?”竹太妃看了眼他手中的小白团子,又抬起头震惊的看向徐灵鹿,颤着声问道,“这是梨白的孩子?”   “嗯,它特地叼来给我,让我送过来给您养的。”小天师点点头。   竹太妃的手颤抖着,想接过来抱住,又不敢接,想摸摸小猫崽子也不敢摸。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情,明明是开心的却又是害怕的,她怕此刻的开心终会是一场虚幻,怕自己最终还是会独自一人老死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   见竹太妃眼眶泛红,泪水在眼里马上就要涌出,徐灵鹿能理解她的心情,插科打诨的开玩笑说,“您这是激动呀,还是开心呀?”   “既激动,又开心!”竹太妃抹了抹眼睛,“人老了,就是眼窝子浅。”   徐灵鹿把手中的小小白举起来,凑到竹太妃眼前,“太妃,我胳膊酸了,要不您帮我抱抱。”   竹太妃小心翼翼的把小猫崽接过来,捧在手心里端详着,“它好小,好软,梨白小时候应该也是如此吧。”   说着就又落下一滴泪来,小小白还没见过人类的眼泪,对这滴散发着咸涩气味的液体非常好奇,两只后脚站在太妃手上,前脚奋力向上攀,它指甲还没发育,软绵绵的,只带来一点微弱的痒感。   小猫崽终于爬到了竹太妃的脸上,伸出嫩嫩的小舌头舔掉了那滴令它好奇的液体,然后皱起脸‘咪!’了一声。   噫!难吃!   它声音也细细软软的,听上去不像是嫌弃倒像是在安慰撒娇。   “它是在安慰我吗?”竹太妃惊喜的问。   当然不是,它又不是猫妖,不过是在好奇罢了,徐灵鹿心里冷静无比,但嘴上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自然是在安慰您,看来小小白跟您非常投缘,第一次见面就不忍看您伤心呢。”   竹太妃笑着看了徐灵鹿一眼,也不知是识破了还是接受了,“那它和梨白一样吗?”   “不一样的,小小白是普通的猫儿,没有梨白那样的能力也没有梨白那么长的寿命。”这次徐灵鹿正经的答了。   “如此便好。”竹太妃摸了摸怀里顽皮挣扎的小白团子,“我之前一直忧心,若是我先走了,无人照看梨白可怎么办,现在梨白有了去处,我便安心了。”   “我大概也活不了太久,就争取能活到把小小白送走之后吧。”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穿过院子往内殿中走,春末的梨花开的正好,大片大片的挤在一起,白的让人心醉。   恰有一阵风吹过,几片花瓣被风卷着吹到了两人身边,竹太妃怀中的小小白见了飘动的花瓣兴奋不已,就要伸爪子去抓。   花瓣被它的小爪子勾到,正正好落在猫咪粉色的小鼻头上,小小白鼻子痒痒,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整个白团子在竹太妃怀里弹的老高。   两个人都被小小白夸张的喷嚏逗得直笑,小小白似有所感,把头埋进竹太妃怀中,安静了。   “太妃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呀?”徐灵鹿笑着问。   “就叫梨逢吧。”竹太妃抬头看着院中的盛放的梨花。   当日在落尽的梨花中她与梨白初见,今日在这片怒放的梨花中,她与梨白又以另一种方式重逢。   徐灵鹿一直在竹太妃殿中待到魏镜澄过来接他,走出宫门居然没看见那熟悉的大黑马,反倒停着一辆非常气派的新马车。   “早上不是说,不想骑马想坐马车吗?”魏镜澄带着他一起上了马车,两人面对面落座,“这车如何?”   不是吧,徐灵鹿略惊呆看着他,自己就是故意抬杠随口一说呀,其实最讨厌坐马车了,虽然这个行为非常霸总甜宠,但是大可不必!   见他不答,魏大人笑笑,“这是为去江南准备的,本来打算走水路,但现在即将入夏,要进入丰水期,江河中水大浪急反倒不如陆路安全,所以我特地请太仆寺造了一辆新马车,路上能少受些罪。”   小天师这才好好的打量起这辆马车,车子现在行进中,很平稳,显然在车轮上做了减震,即便路况不如云京城估计也不会颠簸的太厉害,加上自己做的晕车药,撑到江南应该没有问题。   马车内部空间非常大,一边的座椅是折叠的,拉开可以变成床榻,能容下一个成年男子。   前方还有两个小柜子,一个用来放小食,饮品,另一个则是放些话本和杂物。   在车厢最里面有一个圆形的凸起,凸起的内部卡着一个棉布垫子,“这是,猫窝?”徐灵鹿惊奇的问。   “嗯,当时你还只有阿润,现在还有了梨白和小猫崽是不是住不下了。”魏镜澄答。   当时我还只有阿润……   徐灵鹿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自己和魏镜澄在一起的时间。   所以说,他们还没有正式在一起,魏大人就找人订制了这辆马车吗。   嘿嘿嘿,徐灵鹿在心里傻笑,这种霸总甜宠情节完全可以多来一点,没关系。   “这马车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吗?”魏镜澄问他,“过几日我们可能就要出发了,所以先让你试一下,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   满意当然是非常满意,但是小天师决定给男朋友一点奖励,皱着眉毛说,“这个坐垫有点硬。”   嗯,那就再加一个棉垫子,魏大人默默记下,“还有其余要改的吗?”   “还有……”徐灵鹿站起身,直接转身侧坐在了男朋友的大腿上,圈住魏镜澄的脖颈,在他耳边小声说,“现在舒服了,我说坐垫硬的时候,要这么解决,魏大人。”   要不是魏大人自制力强大,恐怕两人都不好下车。   晚膳时,徐俊华盯着弟弟还有点的微肿的嘴唇,呵,明天是时候再拉魏镜澄那个臭小子去趟校场了。   江南之行在即,徐灵鹿最近又开始准备起来。   本来是打算将梨白和阿润留在云京城的,但这两只都不愿意,徐灵鹿只好把另外两只小猫崽交给锋九去养。   这当然好,九锋山上很久没有如此可爱的毛绒绒了,猛男山神呲着一口尖牙表示一定给养的又圆又软。   陈氏和陈老爷子还关在昭狱之中,倒是没人有空去找他们茬。   徐灵鹿之前放进去的那个纸人,也就整了几天幻觉,噩梦什么的就失效了,但长期关在昭狱那种地方对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据说陈氏现在的精神状况已经十分不正常了,总是对着那个墙角念叨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还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报应。   因为宴会上的事情,徐正清最近非常低调,在朝堂中几乎没有存在感,不再是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每天都在夹着尾巴做人。   徐俊崇见识了他爹虚伪的一面,也没有再去求徐正清,他手中还有些值钱的物件,都变卖了想着能不能打通关系进到昭狱中去见见陈氏。   结果真的花费了大笔银钱,进到昭狱,站在监房门外,陈氏却不认识他了,只是自言自语的唠叨着些什么,即便语不成句,里面零散的信息的也让徐俊崇心惊。   苦涩的走出昭狱,徐俊崇抬头看着一片阴霾的天,可笑他一直自视甚高,以自己的身世为荣,结果他爹和他娘居然没有一个是好人。   长安写的话本还在继续热销,魏英华会按月结算,徐灵鹿将这些银两全部换成了银票,他又去了一趟邢长安的墓地。   如今长安的尸身应该早就化成了白骨,魂魄大概也已过了轮回投胎去了,只剩最后一丝残念还留在世间。   他还想着能回到家乡故土,与亲人再见一面,有个正式的告别。   徐灵鹿掬起坟前的一捧土,那土中有一朵春日里新长出的小白花,在风中盈盈的摇摆着很是可爱,长安的残念便被小天师灌进了这朵小花之中,等到了他的家乡,将这朵花栽在他家乡的土囊中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一些主要的案件处理完,魏镜澄将手头比较繁杂零碎的工作都安排给了其余官员,只点了严忠等几个捕快,一起随行。   至于徐俊华他从北疆回来,就是为了排查此事,这一趟山高路远,虽说现在世道还算太平,但在山野之中说不定有些土匪流寇,所以他从北疆带回的亲兵和魏镜澄的暗卫们是这一次行动中负责安全的主要力量。   黎监证本来就是半闲不闲的闲人一个,随时可以说走就走。   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打算扮做一支商队。   竹家虽然已经不在朝堂之上,但是因为长年做水上生意,关系网络铺的遍地都是,这次有了竹太妃的助力,他们要扮成竹家的商队十分容易,据说沿途的各个站点院落都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随时都能落脚休息。   走的时候,魏帝微服出宫,特地将他们一行人送到了云京城门口。   公事没说什么,就是嘱托众人一定要保重,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归来。   徐灵鹿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悬在空中的朝阳,没想到刚回来时只是为了攒功德保命的他,也把这一方天地当做了自己的天下,自己的家。 第92章   根据当日卜忠尧交代的地名,众人决定第一站先去澄泽,恰巧邢长安的老家就在澄泽旁边的青山镇明溪村非常顺路。   虽说队伍中有车,但徐俊华十分擅长安排行程,所以行进起来并不慢,且每晚都有地方休息落脚,还有魏镜澄的马车加成,一路上比徐灵鹿想象中的好过很多。   大约走了近一个月,一行人终于到了澄泽。   澄泽是江南地区非常重要的一座城市,人口多,城镇富庶是一副与云京城完全不同的景象。   城中有一条河,房屋沿河而建,而河两岸的街道就是澄泽最繁华的两条街。   街道上各种客栈,酒楼,茶馆应有尽有,还有绸缎庄,茶叶庄,钱庄。   各种样式和款式的招旗在风中飘扬着,徐灵鹿觉得澄泽富的连空气中都充满了银子的味道。   竹家的大本营虽然不在澄泽,但是这里算是他们的第二大据点,有许多产业,竹家人听闻太妃的贵客徐公子的商队要在澄泽落脚,直接给他们备了一座小庄园,待遇非常之高。   江南的庄园和云京大有不同,不像云京那般大开大合,几步就有一处造景,婉约又精美,但众人暂时没有欣赏的心思。   到达庄园之后,徐灵鹿终于痛痛快快的泡了个热水澡,在马车上颠了快一个月,他骨头都快给颠散了。   这次虽然没有晕车,但是每天就是上车赶路和下车睡觉,时间久了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从浴盆里出来,小天师才算是彻底活了过来。   晚上众人决定让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等明天开始,亲兵和暗卫们留在澄泽城中先打探一下消息,看看最近江南一带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第二日徐灵鹿要去送长安的遗物归家,魏镜澄不放心他,自然要同去,徐俊华不放心魏镜澄也要跟着,只能剩下黎监证一人在澄泽留守。   黎玄辞玩着手指头看着三个毛头小子,他就很想劝徐俊华一句,别挣扎了,那两人之间的姻缘红线怕是比河上船夫拉的纤绳还粗,这不都是早晚的事吗,与其防贼一样处处防着,还不如劝自己早日接受放下,视而不见比较好。   但徐将军倔强。   第二天他非要自己带徐灵鹿过去,徐将军骑术虽然比魏镜澄好,但在北疆野惯了,根本不懂温柔两个字,即便弟弟坐在前面也跑的跟脱缰一样。   徐灵鹿不敢贴着他哥,背挺得板直,等到了邢长安的老家明溪村,小天师一张脸白的跟纸似的,从马上下来扶着一棵大枣树干呕了半天。   徐俊华和魏镜澄都皱着眉头盯着他干呕的背影。   一个在想,自己弟弟是不是太过娇气了,就赶了这么点路便受不了吗?   另一个在想,回去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让徐灵鹿坐自己的马,不能再让大舅哥折磨自己媳妇了。   明溪村的风景很好,现在恰逢是中午,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着炊烟,满村全是饭菜的香气,就是这悠悠然的地方养出了邢长安这个小书生。   徐灵鹿有些感慨,抱着怀中的东西往村子最里面走,长安曾在话本里写到过,因为老爹和弟弟都很擅长打猎,所以他们家住在山脚下。   邢家此刻也准备吃午饭,杨氏备了一桌饭菜,正准备喊两个儿子回来吃饭。   刚推开院门就看见三个陌生人站在她家院门口左右张望,“三位来我明溪村可是有事?”   村里家家户户彼此都认识,这三张面孔倒是从来没见过。   “请问邢长乐是住在此处吗?”徐灵鹿上前礼貌询问。   他长的乖巧秀气,穿着一身绸缎衣裳,非富即贵,面上又带着好看的笑意,即便是陌生人杨氏也警惕不起来,直接冲着院子里高声招呼了一声,“当家的,有人找!”   “邢长乐就是我家汉子,几位可是来寻他的?”说着直接打开院门,要把三人让进去,“里面请,里面请。”   邢长乐满脸笑意的从灶房中走出来,昨日和别人合着猎了一头山猪,今日得了一顿红烧肉大餐,农家人的快乐便是如此简单,本来还以为是同村的猎户找自己约着再去山中打猎,没想到面前的三个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请问您是邢长乐吗?”站在最前面那个俊秀的小公子开口。   这确实是找他的没错呀,邢长乐憨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和长安完全是两种类型,但从笑容上却能看出几分相像来,这两兄弟笑到最后都喜欢抿一下嘴,那一刻神情极为相似,只不过那笑在邢长安面上是腼腆,而在邢长乐面上就变成了憨厚。   “我是你哥哥邢长安的旧友,特地从云京来的,帮长安送点东西。”   这话一出,邢长乐脸上的笑意立刻就僵住了,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就这么愣愣的呆立在原地。   就在几个月前,官驿从云京给他家送来一包东西,说是邢长安在冬日得了急病,没能挺过去,包袱里都是长安的遗物,还有好几封他寄给长安的银票也被退了回来。   邢长乐当时便心下一凉,他哥哥确实好久没同家中联系了,之前基本上一,两个月总会有一封家书的,但这次已经三月有余却没有任何音信,邢长乐已经做好了开春亲自上京去找他哥的准备,结果他人还没走就等来了这个噩耗。   包袱里的东西少的可怜,只有一些书墨和几套旧衣服,那些衣服都是邢长安离家时带走的,在云京这些年,他哥哥竟然连一件新衣都未曾添置过。   邢长乐本打算还是亲自去一趟云京,他担忧邢长安曝尸荒野,无人为他敛收尸骨,可要去一趟云京谈何容易,他只能先用邢长安的旧物为哥哥立了个衣冠冢。   想到这些种种,刚才还呆立在原地的高壮汉子竟蹲在院中哭了起来。   杨氏找了两个孩子回来,就看见自家男人蹲在院中嚎啕大哭,一时间吓坏了,连忙询问缘由,等徐灵鹿解释过后,她上去抱了抱邢长乐,安慰道,“这是好事呀,知道哥哥入土为安,该开心才是。”   豪爽的农家汉子,痛快的哭了一场,心中的某些东西终于放下一些了,起身洗了把脸,就出来招呼徐灵鹿他们入座。   “几位都是云京来的贵客,我们农家都是粗茶淡饭,确实是怠慢了。”杨氏和孩子们帮着拿了三个凳子出来,“不过昨日得了头山猪,这红烧肉可是当家的拿手菜,几位不妨尝一尝。”   徐灵鹿几人自然是不嫌弃,跟着落了座,他先将长安的遗物给了邢长乐。   盒中的东西是长安给小侄子们留下的,邢长乐将盒子递给自己两个儿子,老大和他一样是个皮猴,对纸笔书本毫无兴趣,只看了一眼就塞给了弟弟,小儿子倒是有几分像邢长安,性子安安静静的,虽然还没开蒙识字,但显然对盒中的东西十分好奇,小心翼翼的翻看着长安留下的书本。   徐灵鹿欣慰的笑笑,又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塞给邢长乐。   银票上的数额将邢长乐吓了一大跳,“这……这是为何?”   “长安虽未考中功名,但他写的风物志怪话本在云京城非常畅销,这些是话本这段时日以来所得的分成,我顺路带来了,日后若还有,便让官驿定时给你送来。”徐灵鹿给他解释。   “这怎么使得!”邢长乐将银票又塞回了他手中,自己哥哥死前连一件新衣都舍不得添置,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定是这富贵小公子看自己家穷,于心不忍所以自己掏了腰包。   “长安生前这书才刚完本,还没印制,所以这钱他也没用上。”徐灵鹿叹了口气,又拿出两本书,一本是邢长安留给他的手稿,另一本则是魏英华首批印制的范本。   邢长乐颤着手接过去,他虽识字不多,但哥哥的字迹却认得的,这书的的确确是长安写的。   “他走之前说,你为了让他留在云京考试,省吃俭用举全家之力供养了他这么多年,他要谢谢你,这些都是应该留给你的。”徐灵鹿拍拍邢长乐的脊背,“还说这些银钱,拿去让孩子们读书,别学他认死理,若是能考取功名当然好,即便考不上,能多认些字,便能多看看这世间的悲欢离合。”   邢长乐抹着眼泪将这银票塞到了杨氏手中,终于彻底释然,招呼几人吃饭。   吃过饭后,他带着徐灵鹿去了那个给邢长安立得衣冠冢。   冢立在明溪村的后山上,这里的山与云京不同,要低矮平缓的多,山中也多植物。   邢长安去世未到三年还没立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坟包,立在一片小白花的花海中。   徐灵鹿一愣,取出木盒中带过来的那捧土,那土囊中开着的白色花朵,居然和这里的小白花是同一种。   邢长乐说这种小白花是当地的特产,一到春夏就开的遍地都是,除也除不尽,干脆就这么让它们长着也好陪陪哥哥。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机缘让它开在了云京城。   徐灵鹿将那捧土填在长安坟前,上了香又敬了酒,等要下山时回头再看一眼,那朵他从云京带来的花已经和其余花朵融在一起摇曳着,再分辨不出了。   抬头看看天,恰恰飘来一朵云,白乎乎的和那花朵很像,徐灵鹿笑笑对着云朵说,“长安,终于到家了。” 第93章   回到澄泽城中已经是下午了,恰好傍晚在河道旁的街上有集市,徐灵鹿终于找到了两人独处的机会兴致勃勃的拉着魏镜澄去逛。   河岸两边摆起了很多小摊位,多是些卖小吃和小玩意的。   南方的小吃偏甜口,魏镜澄吃不太习惯,但徐灵鹿却很喜欢,基本上什么都要尝一尝,可他又吃不多,每样来上一两口就又去了下一个摊子,于是魏大人就只能皱着眉,把他剩下的甜豆腐脑,甜包子和各种甜粥甜糊糊全部吃掉,小半条街走下来甚至觉得有点牙疼。   徐灵鹿举着竹筒装的果酒酿圆子边喝边逛,果酒中的小圆子是不同味道的,弹牙爽滑,喝起来就非常像古代版的珍珠奶茶,嗯,这杯他可以自己全部喝完,拯救一下男朋友已经被糖塞满的胃。   祁云民风比较开放,对于女子的限制较少,集市上有好多漂亮姑娘三三两两的闲逛着,街边那些卖小玩意的摊位也多是针对她们,很多都是精巧好看的小饰品和包装华丽的胭脂水粉。   徐灵鹿前面恰好走着两位姑娘,也在喝着酒酿圆子,街道前方似乎有什么活动,人比较多,有些拥堵,人与人便靠的近了些,徐灵鹿耳朵很尖的听到前面那对闺蜜在闲聊。   “明日大仙开坛,你要去吗?”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问她旁边那位穿着浅紫色衣裙的少女。   “当然要去了,大仙七日才开一次坛,错过了这次就又要再等七日了。”浅紫色少女答道。   “又要去求大仙帮你转运,好早日遇到如意郎君吗?”鹅黄色少女调笑道。   “别乱说,我明明是去求大仙保佑父母平安,当然若是能遇到……那自然是更好。”浅紫色少女娇嗔的打了同伴两下,“唉,可惜大仙每次只选几人,也不知道能不能选到我们。”   大仙,有点意思。   徐灵鹿将手中的酒酿圆子喝完,竹筒塞进魏大人手里,挂上弧度最好的笑容,上前一步温声询问,“在下唐突,请问两位姑娘,刚才说的大仙是什么人?”   他长相俊秀,笑意温润正是江南女孩子最中意的那一种翩翩公子,那个浅紫色衣裙的少女看了他两眼,竟然连脸颊都羞红了,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好在另外一位比较活泼,“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前些日子城中来了一位鼓中仙,不仅命数算的特别准,转运也很灵验,每七日会在闻仙楼开坛做法,帮人转运。”   说着姑娘点起脚尖,隔着人群指向不远处的一栋建筑,“你瞧,就在那里,公子若是也想转运可以明日大早去碰碰运气,也许能被大仙选中也说不定呢。”   恰好旁边就是个买香囊的小摊位,徐灵鹿买了一个紫色的一个浅橙色的,送给两位姑娘算是答谢,“多谢二位指点,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   刚走出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唤他,是刚才一直没开口的那位紫衣少女,“那位公子。”   徐灵鹿停住脚步回头正要询问,少女将自己身上的香囊一把塞在他手中,然后娇羞的跑走了。   黄衣少女也被姐妹的举动震惊了一小下,冲着徐灵鹿掩面笑了一下,才追上去。   两个姑娘还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讨论。   “这还没去找大仙,如意郎君就出现了呀,你若是真嫁了,可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讨厌,他旁边不是还有一位公子吗,要不你……”   “我才不要,看着可凶可凶了!”   小天师看着手中的香囊一时愣在原地,然后就感觉身边的温度越来越低,再抬头看看旁边的魏大人,感觉更凶更凶了!   香囊中有张小字条,字迹非常秀气,写的应该是地址之类,徐灵鹿干脆直接上交,“明日找个暗卫给姑娘送回去,就说我已经成婚了,家里夫人管得很严。”   说着伸手撑了撑魏镜澄挂下来的嘴角,“可凶可凶了,我才不敢看别的姑娘。”   魏镜澄拉下他的手牵着,快走几步拐入一处暗巷,确定无人后,才贴过去,“调侃的很开心?”   徐灵鹿这张嘴还没来得及狡辩,就被含住狠狠的调教了,可凶可凶。   第二日一早,他们四人去了昨晚那姑娘说的闻仙楼。   城里出了个异常灵验的大仙,再没有比这更不寻常的事情了,自然要从此处查起。   天刚亮起来没多久,这闻仙楼外面竟然已经等着不少人了,徐灵鹿等人也混在里面,做出一番虔诚的样子。   等了不多时,闻仙楼的大门就开了,里面竟是走出了两排家丁,虽然手中没有武器,但从外裳鼓起的样子,能看出他们的腰间应该是别着短棍的。   家丁们出来后,将门口等待的众人排成一排,而这些人居然就真的非常听话的排好了队伍,众人排好之后,又有一个类似管事的人物从楼中出来。   这人眼神一直在排队的人群中逡巡着,看了一会,开始挑选起来,排队的人居然没有一人觉得他这个行为非常冒犯,都满怀期待的等着被挑选。   若是被选中会很开心的接受家丁的检查,然后被带进闻仙楼。   没有被选中的人虽然沮丧的离去了,却是连句抱怨都没有。   前半截队伍挑完,那管事来到后半截,徐灵鹿立刻露出了一脸期待的表情,管事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手指一点示意他被选中了,小天师立刻惊讶的指了指自己确认,得到答案后,又开心的接受检查,进了闻仙楼。   大厅内一片祥和的气氛,有人一脸期盼的独自等待着,也有相熟的人三三两两的小声聊着天,倒是比门口自由不少。   徐灵鹿进门没多久,黎玄辞也进来了,后续又进来几人,显然徐俊华和魏镜澄都没有被选中。   黎玄辞戳戳徐灵鹿咬耳朵,“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黎监证,你有没有觉得,这屋里的人,看起来都很有钱?”徐灵鹿小声回他。   隐秘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厅中之人,确实各个都是身着绫罗绸缎,男性腰上几乎都挂着上好的玉佩,还有几个手指上带着大扳指,若是女性那更是满头的珠翠黄金,闪的黎监证眼睛都疼。   这第一个共通点算是找到了,可他们四人装扮都差不多,为何就他和徐灵鹿被选中了,而另外两人则没能进来,难道徐俊华和魏镜澄看上去不够有钱?   “他们俩一个一身紫气,一个一身煞气,一看就不是会信奉大仙的人,若不是你我二人都敛了气息,怕是一样进不来。”徐灵鹿看出了他的疑问,干脆心音传话给他。   黎玄辞点点头,再看厅中之人,虽然都是一脸虔诚,但细细的品味多少有些贪婪之相,想得自己所不能得的,才会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他们才看出些门道,第一批上楼的两人就已经从大仙房中出来了,一边下楼一边赞不绝口的夸奖。   “这大仙实在是太灵验了,不仅能算出我近日发生之事,居然连我府上后厨昨日准备了什么餐点都能知晓。”   “早告诉你了,让你来你还不信,今日可是服气了?”   “服,心服口服,今日大仙帮我转了运,想来后面一定能顺风顺水。”   两人说着话,又塞给厅内的家丁一些碎银做打赏,接着便出了闻仙楼。   徐灵鹿和黎玄辞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看出了刚才出去的那两人身上的气运变得很不寻常,一会且看看这个所谓的大仙到底搞得是什么鬼。   后面进去的人,出来时基本也都是如此反应,兴高采烈的说着大仙如何灵验,憧憬着自己日后如何顺利。   终于轮到徐灵鹿上楼,房间内不见光也不通风,只有几盏烛火照亮,很是昏暗。   进了门是一盏屏风,那屏风后面映出个女子的身影,在屏风前放着一张案桌,案桌上有一面花鼓。   花鼓非常精巧,鼓面上绘着一些特殊的花纹,鼓身则写着一些符文,徐灵鹿落座在案桌前。   “这位居士是初次来我闻仙楼吧?”屏风后面的女子开口,声音沉稳又柔和,像是已经有些年岁的中年女人,“居士不必言语,请将手放在案桌的鼓面之上,我先说几点,居士看看可准。”   徐灵鹿将右手放在了案桌的鼓面之上,刚搭上去,那鼓中就有个东西顶了他的手几下,徐灵鹿正要做出惊慌的姿态,屏风后的女人又开口了。   “居士是从北方而来,此次来澄泽,却不是为了来澄泽,而是为了去旁边的青山镇见一位故人,我说的可准?”   “大仙算的真是准极了!”徐灵鹿语气惊讶,然后急切问道,“我昨日听说大仙最擅转运,今日特地来拜会,只是不知若是想转运有何要求?”   “我却不为第一次见面的居士转运,若居士真想转运,且等七日之后再来,若我将这七日之中发生的事讲个明明白白,居士信了我,那时再提转运不迟。”   这大仙看来还挺谨慎,不仅如此,一手欲擒故纵玩的也很溜。   等徐灵鹿出来,接着进去的就是黎监证,大仙成功的算出两人认识,还是从一个地方来的,甚至连黎玄辞都被糊弄住了几分,至于转运的说法,倒是和徐灵鹿一种说辞。   出了闻仙楼,四人找了处当地有名的馆子,要了雅间吃午饭。   “怎么样灵鹿,看出什么没有?”黎玄辞问徐灵鹿,“该不会真的是个大仙吧,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是如何得知你我二人从哪里来的?”   这问题刚才徐灵鹿就在思考了,其实要得到这些信息并不难,只要找到两人身上的共同点就行,那么他和黎玄辞之间的共同点是什么呢?   “气味!” 第94章   细细想来如果是初见,通过气味的确是最容易获取信息的。   徐灵鹿和徐玄辞虽然有沐浴,但衣服,鞋子和配饰上的气味却无法完全被抹除掉,他们长期生活在云京,沾染上一些北方特有的植物或者食物的气味十分正常。   两人的区别就是徐灵鹿几日前去了青山镇,那里可能也有某种特殊的味道,被他带了回来,比如那漫山遍野的白色小花还有邢长乐家中的味道。   而一到澄泽就立刻动身去青山镇,则说明了这个行程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   只要抓住了一个关键点,这些信息都是很易得的。   “可连你也没看出那东西本体是什么,这大仙应该是有点本事的。”气味这点黎玄辞认同,可这鼓中仙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厉害一些。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徐灵鹿摸摸下巴。   今日一进到那房子里,他就有种奇怪的违和感,但当时氛围搞得紧张又神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再仔细想想,“啊,对了,烛火的方向不对!”   他这么一说,黎玄辞也跟着反应过来了,“对呀,就案桌上那么几支蜡烛还是分开放的,若是屏风后面真的有一个人,应该有好几个交叠的影子才对,可那屏风上却只有一个清晰的人影。”   “所以,人影是假的!”两人异口同声。   “要是没猜错,影子只是传声的工具,那个所谓的大仙应该就是鼓里那东西!”徐灵鹿又补了一句。   “这样就能说的通了,你有没有觉得鼓里那东西在隔着鼓面触碰的时候……”   “是在嗅闻!”两人又异口同声。   这两个人一通分析,听的徐俊华心里痒痒,他也好想参与进来,可惜那个所谓的大仙没选他。   “这大仙怎么选人的?”徐将军嘟嘟囔囔,“我也想转运呀,为什么不选我?”   “你这身煞气,要是选了你,大仙恐怕被吓得直接现了原形。”黎玄辞吐槽,然后继续纠结,“不过说到这里,以灵鹿的本事,看不出原形不大正常呀。”   “应该是那个鼓的问题。”徐灵鹿默默用手指在桌上描着鼓身上的花纹,“我猜想鼓面上的纹路,可能是用来放大外界气味的,而鼓身上的纹路,大概就是为了隐藏原形的。”   “不过鼓就那么大,应该是某种中小型动物成了精吧。”   “那还不简单,先用凌霜一剑劈了那面鼓,然后再召一道雷火符烧个干净,完事,回云京!”黎监证给出最简单粗暴的方案。   “如此倒是简单。”徐灵鹿笑着瞟了一眼男朋友,“就是魏大人的大理寺又要多一桩无头公案了。”   劈当然能劈,烧也很好烧,可是这一劈一烧,鼓中仙出现的意义和背后之人的目的却全部查不出来了,所以这事不能急,还是要慢慢的查。   “先不要派人去闻仙楼附近驻守。”这是魏大人今日第一次开口,“灵鹿刚才讲,那鼓中仙对气味非常灵敏,现在尚且不知道他的能力到何种程度,万一这方面能力非常强,一直有同样的陌生气息在闻仙楼外,很容易打草惊蛇。”   徐灵鹿听完,赞赏的点点头,男朋友真的好聪明,“还有一点,今日在那鼓中仙处成功转运的人,出门时身上的气运确实涌动的非常强烈。”   “那大仙真的能转运?”徐俊华震惊询问,这本事有点大,弟弟能斗的过吗?   “转运?”徐灵鹿轻笑一声,“这世间万物都是平衡的,气运也是一样,人的一生有好运也有霉运,若是现在都是好运,那霉运呢?又不可能凭空消失掉。”   “所以与其说是转运,不如说是抽运,将后半生所有的好运都抽调到眼下这段时间来,等好运全用光了,下半辈子剩下来的自然都是霉运。”   徐俊华听后道,“可我还是想不透,这大仙废了那么多法力,搞了那么大排场,帮这些人将后半生的好运都抽到眼下,难道就是为了些银两供奉,那随口说些祝福,卖些法器之类的,不是更容易些。”   “人的气运并不是那么容易动的,要抽运须得经过本人同意才行,若是未经别人允许就拿了别人的气运,那便是借运,有借当有还,气运这东西借一份就要还十分,但抽运却不一样……”   “有何不同?”徐俊华听的一头雾水。   “兄长若是去了钱庄,要钱庄将你后半生的俸禄现在就支给你,后续你发了俸禄再还给他们,钱庄会如何做?”徐灵鹿笑着问他。   “要收一定的银钱做利息。”徐俊华懵懵回答,接着恍然,“你是说,这个鼓中仙帮人抽运,然后从被抽运者身上拿走了一部分气运做利息。”   徐灵鹿点点头,“若是没猜错,要别人的运,才是它的最终目的。”   要别人的气运,确实是所图甚大了,即便黎玄辞不精此道,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那便先按兵不动,待七日后,我们再去闻仙楼,看看它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到时再想应对之法。”   下午回到庄园中,徐灵鹿照例打算挨个撸一下小猫咪们,再去洗漱休息,可还没接近阿润,傻儿子看着他,竖起的尾巴居然慢慢的炸开了毛。   小天师抓了好几次阿润都不让他靠近,虽然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动作,但是漂亮的猫脸上一副非常嫌弃的表情。   这还是徐灵鹿第一次被傻儿子嫌弃,他也非常不情愿,追着阿润连比划带威胁终于把小猫咪抱进了怀里。   阿润生无可恋的将脸挪到最远的地方,主人身上这么臭,还要蹭它一身味道,一会去找媳妇一定会被嫌弃的。   果然洗漱完毕换过衣服的徐灵鹿再出来时,就看见梨白疯狂的嫌弃阿润,根本不愿意靠近的样子。   他有心也去撸一撸梨白,结果比起阿润梨白更为嫌弃他。   这两只小猫咪今天到底怎么了!小天师实在疑惑就给梨白传了心音。   小白猫又极度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回道,“离远一点呀!你浑身上下都是耗子味!”   耗子味!   破案了!   那个鼓中仙居然是只大耗子精吗?   徐灵鹿将黎玄辞也拉过来让梨白嗅闻确定,梨白一闻跳出老远,黎监证还没沐浴过,身上的味道更浓。   一般老鼠留下的气味,猫咪当然不会厌恶,甚至还会兴奋,因为它们本身就是老鼠的天敌,有鼠类的气味出现便意味着有食物出现。   可留下气味这只老鼠应该已经成精多时了,为了自保,它的气味中自带一种抵制天敌的效果,虽然对猫咪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但猫咪闻到之后会觉得非常臭,忍不住就想远离,这样才能保证它自身的安全。   这种味道更像是一种标记,只有兽类才能嗅闻到,人类是无法感知的,所以即便徐灵鹿和黎玄辞是玄门中人,也没发现自己被这个老鼠精给标记了。   这下也不用拿剑劈鼓了,甚至不用等到七日之后了,既然这鼓中仙是老鼠成精,他们有猫呀,而且是两只,难道还搞不定一只大耗子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徐灵鹿细细给梨白说了前因后果,小猫咪一一记下来,表示这事简单,猫抓耗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怕是只耗子精,它也不能例外。   梨白打算故技重施,它在云京城躲避坏道士追捕时,就曾用过这一招,虽然跟江南的猫不怎么熟,但应该也有用。   天刚擦黑,梨白就跃上房顶,叫了几声,声音低沉嘶哑,威慑力极强,跟它之前发出的所有声音都不一样。   它叫完没多久,从庄园的各个角落窜出了好些猫儿,这些小家伙之前也不知道都藏在哪里,徐灵鹿住了好几天居然一只都没见到过。   猫儿们似乎是听梨白训话了几句了,然后便散开了,过了一会一只三花的猫叼着一只死老鼠回来丢在了院中,又过一会一只狸花叼了老鼠过来,猫儿们就这么陆陆续续的往院中丢着老鼠尸体。   没一会,院子里居然堆起了一座老鼠尸体的小山,即便是徐灵鹿见惯各种恶心诡异的东西,此刻也有些头皮发麻,这幢庄园中居然有如此多的老鼠吗?   这场轰轰烈烈的捕鼠运动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庄园的负责人看到成堆的鼠尸都吓呆了,这这这,这也太离谱了。   “管事,以前庄园中有这么多耗子吗?”徐灵鹿问他。   老头子吓得话都要说不利索了,“没……没……没……没有呀!”   老管事再三保证庄园定期有清理,也经常大扫除,这些猫咪抓出如此多的老鼠,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要说完全没有耗子也是不可能的,可庄园中有些散养的猫咪,也会定期差人进行捕鼠,绝没有这么多呀,公子。”   “老人家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莫要害怕,这些鼠尸,你带大家捂住口鼻,找个偏僻的地方烧了便是。”徐灵鹿安抚他。   老管家不知道的事梨白却是知道的。   “你身上有鼠王标记的气味,它们都是循着气味而来的,若不是我招呼了庄园中的猫儿们,今晚你屋外定然全是耗子。”梨白传心音给徐灵鹿。   屋外全是老鼠,这可太恐怖了,想一想都要后背冒凉气的程度,小天师赶紧讨好,“明日我请这些猫儿大餐,至于我们梨白,这么厉害,我一定给你买最好的鱼虾。”   这还差不多,屋顶上的白猫在月下傲娇的舔了舔前爪的毛。 第95章   经过庄园的事情,一些关于鼓中仙的疑点都找到了答案。   院中成堆的鼠尸连魏镜澄也觉得膈应,只有徐俊华一人觉得多少有些浪费,江南人是真的没有挨过饿呀。   这要是在北疆,万一遇上雪灾,能找出这么多耗子来,那烤熟了岂不是一顿大餐。   徐灵鹿就恨不得立刻捂住他哥的嘴,明天的早餐成功的吃不下了,谢谢。   “我猜想这个鼓中仙每次都是这样,在第一次见面时,先给要转运的人身上留下气味标记,让人家七日后再来。”徐灵鹿根据晚上的情况推断到。   “在这七日中,因为鼠王标记的吸引,会有大量的老鼠去监视被标记者,所以鼓中仙对被标记者身上发生的事情了如执掌,再小的事都能知道,甚至能说出人家后厨前晚做了什么菜。”   “我就说什么仙这么闲得慌,还打听别人家晚上吃什么?”徐俊华吊儿郎当的插嘴。   被魏大人瞪了一眼之后还不服气,自己弟弟说话,他这个做哥哥还不能接,没有没天理了。   徐灵鹿赞许的看了男朋友一眼,继续说:“有了这些细节,它的可信度就增加了很多,很容易获取那些人的信任,从而实施抽运,将别人的气运占为己有。”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不会七日之后还要去吧,我可不去了!”自从黎监证知道自己全身上下都是老鼠味之后,又回去洗了三次澡,现在坐着还拧来拧去的浑身不自在,恨不得让徐灵鹿直接一剑劈了那鼓,起码干净。   “这就要看梨白的了,我让它发动全澄泽的猫咪们,先跟踪那些老鼠,看看那鼓中仙还要耍些什么花样,若只是用老鼠监视人,那就在几日后让猫咪将那些老鼠全部扑杀,这样鼓中仙得不到信息,自然就算不准,我们再在闻仙楼借机闹事,让它这坛开不成,且看看它下一步怎么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监视你用来监视的东西,这招可以说是很妙了,众人纷纷同意。   “这招要是成了,可得给我们梨白弄一块‘祁云第一灵猫’的牌子,还得是金子做的!”徐灵鹿趁机帮小猫咪邀功。   魏大人听了宠溺的笑笑,“好,下次上奏我一定奏禀圣上,请陛下御笔亲提,还要让宫里最好的工匠打造。”   祁云第一灵猫此刻正站在一条暗巷的屋顶上向下俯视着。   猫咪的眼睛有特殊的光敏组织,可以在黑暗中会散发光芒,暗巷中绿色的光点越聚越多,不多时竟要将小巷填满,就这还只是每个区域的地头猫。   澄泽本就是产粮大城,有粮就有鼠,鼠多猫自然就也多。   可惜澄泽城水也多鱼也多,这里的猫儿去码头混上几日,晒晒太阳,就能混些小鱼和内脏来顿大餐,时间久了都对捕鼠失去了热情,全都给养懒了,平日里也就在粮仓旁边震慑一下,让老鼠们不敢偷粮,真正捉却是懒得去捉。   梨白看着底下的这群,一个个油光水滑,分不清是猫是猪的,叹了一口气,澄泽城中的猫咪橘色含量过高了吧,就这群胖橘们,真的能办好这么重要的事情吗?   事实证明,任何对颜色的歧视都是不对的,橘猫们虽然养尊处优的懒惯了,但听了梨白的话却还是非常重视的。   城里来了个大老鼠精还开始控制两脚兽们,这怎么能行,它们虽然没有成精,却也知道,若是让老鼠得了势,最惨的恐怕就是猫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发生!   小巷中一时间橘情激愤,猫咪们都表示,这事一定能办好,虽然这边生活好了,可对付老鼠它们依旧是专业的,约好了每晚还是这个时间在这个小巷中汇报情况之后,巷子里的群猫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管理的地盘去安排工作了。   没有人注意到,那晚之后澄泽城的猫咪们都动了起来,它们发挥了自己猎手的天性,狡猾的隐匿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之中。   码头上再没有猫等待渔获,那些总是在墙角眯起眼睛晒太阳的猫咪也忽然间就不知所踪了,甚至有人端好了饭碗,打算去惯常饲喂野猫的地方喂食,却发现今日的野猫一只也没有来。   第一批监视徐灵鹿的老鼠被梨白吆喝猫咪捕杀之后,又来了第二批,这一次徐灵鹿没有再让梨白杀死老鼠们,就任由它们监视。   他自己则十分投入的扮演一个商队的小公子,整日在澄泽城中吃喝玩乐,反正有魏大人买单。   由于徐灵鹿和黎玄辞是外地来的,鼓中仙对他们格外上心些,再加上第一批派去的老鼠莫名被捕杀了,让鼓中仙更为谨慎,其余人都是在开坛前两日集中汇报便可,但对于徐灵鹿两人却日日都要知道他们的行踪。   听闻他二人每天都在澄泽城中闲逛,并且后续派出的老鼠都没出问题,鼓中仙暂时放下了疑虑,并没有往深里查,这便给魏镜澄和徐俊华留下了很大的操作空间。   第一晚就有猫咪汇报说,那个大耗子精手下的两脚兽经常出入好几个地方,一天来来回回好几次,而且外面有很多老鼠看守,一旦有其余两脚兽靠近,立刻就会被嗅闻到。   那些出入的两脚兽虽然每次装扮都不一样,但是气味却是一样的,猫咪们能确认是同一批人。   徐灵鹿听梨白汇报之后解码了一下,应该是鼓中仙手下的人,经常会去城中的好几个场所,一天出入多次,为了不招人瞩目,还特地每一次都易容过去,这就非常可疑了。   但是猫咪们还说了,这些地方同时还有大量老鼠把守,一旦人离得太近或者出现什么问题,很容易被老鼠发现,所以现在还不能查抄。   大耗子精果然很狡猾!   徐灵鹿听后特地取了一种可以遮掩气味的药粉,这药粉数量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够十来个人用,可眼下也就够了。   这几个地方先不着急端掉,让暗卫们撒上药粉,也盯在附近,想办法搞清楚里面放的是什么,同时不让他们轻易转移便是。   第二日撒上了药粉的暗卫们和他们人生中最特别的同僚猫咪们一起执勤,其中镜一轻功最好,在房子旁边的树上来回的绕圈,企图找到一个机会能看到屋中到底放的是什么。   可选地址的人确实谨慎,他竟然连一个缝隙都没有找到。   正在镜一焦躁的打算冒着暴露的风险,亲自去房顶查看的时候,刚好碰上来巡视工作情况的梨白。   只见梨白看着他,一脸‘年轻人,还是太冲动。’的表情。   镜一甚至觉得自己魔怔了,虽然已经知道梨白是猫妖,可是从一张端正的小猫脸上真的能看出这么多东西吗?   事实是可以,因为梨白就是这个意思,它用肉垫拍了拍镜一的小腿,接着在两脚兽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轻盈的踩着树枝,几下跃到那房子的房顶上,没有惊动任何一只老鼠。   带着弯钩的指甲尖勾住一片青瓦,接着爪子一扬,那瓦片直接冲着镜一飞了过来。   镜一怕瓦片掉落的声音惊动老鼠们,赶紧敛着气息接在怀里,而屋顶上梨白还在继续。   就这么一个抛一个接,梨白生生给屋顶上掏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   镜一运起轻功,将瓦片拿远藏好之后,从那个洞中钻了进去,里面的东西差点闪瞎他的眼睛。   大约是不相信有人能成功进来,房屋的主人显然对这里的安全极为自信,黄灿灿白花花的金银就这么随意的堆放在屋中,别说是妥善的存放,甚至连点遮挡都没有。   不过也确实,镜一虽然进来了,却也不敢翻动,怕有响动就会惊到屋外看守的老鼠,只能提气查看。   这些金银应该都是那鼓中仙用收到的供奉换取的,之前它手下的人多次进出大概就是为了存放这些东西,若是另外几个房子也都是存放金银的,那这个鼓中仙能算得上是一方豪绅了,简直富的流油。   恰有一束光从屋顶的破洞中照射进来,一道与其余银两不同的反光引起了镜一的注意,这明显是银子上深刻刻痕的反光,来自于官印!   这批银两中居然混有官银!   那道官印大部分被压着,露在外面的部分,只能看出是祁云官制,看不出细节,了解到这一情况后镜一没有多留,他踩在梁上,又从那个洞钻了出去,将丢掉的瓦片找回来,一脸期待的看着一直在屋顶把风的梨白。   白猫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然后继续用指甲尖尖勾住瓦片又轻指甲轻爪的一片一片放了回去,没发出一点声响。   接着和镜一一起踏着树梢离开了。   等回到庄园,“魏大人,有大发现!”镜一边平稳气息一边汇报,转头就看见旁边的梨白没有一丝疲态的在脚垫上蹭着爪爪,跟他一起走了进来,嘴里要说的话莫名就变成了,“梨白是只神猫呀!”   梨白昂首挺胸的走进屋中,甩动的大尾巴和富有韵律的步态无一不诉说着,呵,人类你们对猫咪的力量一无所知。 第96章   镜一将查到的事情一一汇报。   出现了官银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这说明不管这地方有没有妖怪,有什么妖怪,起码官场上都是有问题的,不然官银这东西根本就不会流出去。   徐俊华闲了好几日的亲兵们也终于有了事做,澄泽的官员,甚至是上级官员,有一个是一个都要盯牢了,一旦有异动立刻抓捕。   不仅要盯还要查,这些官银是怎么流向澄泽的,又是怎么流出去的,最好趁着现在官场上还没动静全部查个清楚。   一时间庄园里除了徐灵鹿和黎玄辞还在扮演闲人之外,甚至连两只猫咪都无比忙碌。   眼见着好几天过去,鼓中仙即将再次开坛,老鼠们又要准备新一轮的汇报了,后续的跟踪也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徐灵鹿跟梨白说,可以动手了。   当晚梨白换了个大一些的巷子,由于猫猫们把消息都散了出去,它的声望在澄泽的猫界变得非常高,许多猫咪都想要见一见它。   巷子中依然挤了大批的猫,在听梨白说要开始捕鼠之后,猫咪们都很激动,之前只让看不让抓,属实也是压抑它们的天性了,这一次一定要抓个痛快。   底下沉稳的大橘,凶狠的狸花和敏捷的三花猫们,此起彼伏的迎合着,叫声或嘶哑或凄厉,忽然有两声又细又嫩的‘咪!’拔高的传遍了整个巷子,群猫都看过去,也不知道哪里跑来了一窝毛刚长齐的小猫咪跟着凑热闹。   旁边的三花妈妈一时间慌了爪爪,在原地转圈圈,一只像是它们首领的大橘回过头,低哑的叫了一声。   还不赶紧给叼走!这么小就来聚会,不像话!   三花妈妈叼起其中一只的后颈,迅速的溜了,另外三只小的‘咪~咪~咪~’的跟在妈妈屁股后面,一颤一颤的也溜了。   梨白再次扫视一圈,还有一个不像话的也特别扎眼。   阿润蹲在底下的一群猫中,满是爱慕的看着它,旁边的猫要不脸颊上有疤,要不断过半截尾巴,浑身上下都是抢地盘留下的勋章,看上去就十分能打,阿润毛发干净整齐,蓬松柔软,一张猫脸好看的格格不入,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整天只需要吃饭,睡觉和翻出肚皮卖萌的生物。   梨白翻个白眼转身走掉,眼不见为净。   当夜鼓中仙在闻仙楼中焦急的等待,除了徐灵鹿身边那批老鼠,竟没有一批老鼠出现。   它此时还不知道,这些老鼠纷纷被猫咪们截杀在巷道,水沟,以及这座城池的各个角落之中。   转眼七日已过,今天又是鼓中仙开坛之日,可它手中却只有两个人的信息,对其余人一无所知。   这些人大多都是来自本地的富商,要通过气味去分辨他们的日常需要耗费大量法力,甚至会因此影响到屏风后的人影,鼓中仙一时也没了法子,只好从最简单的开始,第一个就点了徐灵鹿。   徐灵鹿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虽然鼓中仙将他这几日的行程每一条都说的准确无比,小天师还是囔囔开了。   说这什么狗屁鼓中仙,一条都没说准,该不会是个骗子,之前来的都是托吧。   鼓中仙的属下们见他闹了起来,一时也愣住了,因为大仙是极准的呀,之前所有前来转运的人都被大仙几句话就说的服服帖帖的,今日怎么还来了个刺头。   这一愣神就让徐灵鹿从楼上闹到了楼下,底下的人虽然觉得徐灵鹿是故意闹事,却也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你们说它准,有本事让它继续算!他若是算准了,我便当面同它道歉,要多少金银我白白赠与他,在场的人都可做见证!他与我又没有什么牵扯,不准就是不准,我为何要骗人?”徐灵鹿将一个被骗的纨绔公子演的活灵活现,“本公子如此富有,还用得着骗人?!”   厅中的众人,看着他的打扮,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于是纷纷吵着,让鼓中仙当众挑个人算。   若是准,这人不仅道歉,还能白得金银,又能挽回声誉,当然是最好的办法,鼓中仙莫明的就被架了起来。   现在这些人中,它有把握算准的只有黎玄辞一人,可这人跟徐灵鹿是一伙的呀,肯定不能挑选,但选了其他人若是没说准,这招牌不就彻底砸了吗?   鼓中仙也是聪明,对手下的人说,徐灵鹿闹了闻仙楼,惹了大仙不快,大仙现在不想给众人算命转运了,说不定明日就要离开澄泽,他们本意是想挑动这些要转运的人去责怪徐灵鹿,谁知徐灵鹿根本不怕,反倒继续囔囔,“钱骗够了,被揭穿了就想跑是吧!”   “什么大仙!我看根本就是骗子,要真是大仙,若我在闻仙楼闹事,他居然只会生气,难道以大仙的法力,还能让我好端端的出去,即便我出去了,大仙可是最擅为人转运的,好歹让我倒霉几日才算是能解心头之恨吧。”   他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甚至给出了大仙解决方案,要是再这么轻飘飘的说今日生气不算了,感觉鼓中仙就是个骗钱的怂炮。   手下实在没办法,只能恶狠狠的说,“你以为你会好过吗?!大仙只是嫌弃吵闹也不愿意脏了自己的地方,后面几日且小心些吧,当心平地走路摔断了腿!”   徐灵鹿正愁他们不放狠话呢,立刻接口道,“好呀!我后几日哪里都不去,就日日在河边逛游,大家都来做个见证,看看我和这神棍骗子到底谁先遭报应。”   七日一次的开坛日就这么被徐灵鹿给搅和黄了,于此同时,魏镜澄这边紧紧盯住了他们找出的几个仓库,而徐俊华则盯住澄泽的衙门。   果然闻仙楼那里一闹,仓库这边就有了动作,魏大人本以为幕后之人要转移银两,打算让暗卫跟着前来转移之人,顺藤摸瓜把幕后的人抓出来。   没想到这些人根本不打算转移,他们居然就地挖起了坑,打算将金银埋在地底,然后再将这些仓库烧掉。   魏镜澄没等他们动手放火,在几人掩埋金银之时,就下令将人按在了原地,只库中有官银一条,就能将按律将这些人抓了。   看来幕后操纵的人比他们猜想的还要谨慎很多,这么大笔的金银,居然能说放手就放手。   不过就地掩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除了知情者,又有谁会知道在了城中破巷的废墟下,会藏着如此巨大的财富呢,等到风头过了,再找人挖出来,安全系数确实比在风口浪尖上转移要大上许多。   只是有一点他们没算到,这地方早就被人找到监控起来了。   后面几日,魏镜澄带着暗卫们审这些被抓到的人,而徐灵鹿则要将戏演到底,每日都打扮的无比吸睛,穿金戴银的抱着阿润在澄泽最繁华的街道上逛来逛去。   好些那日同在闻仙楼的人都暗自派了家里的下人跟着他,就是想看看这小公子是否会如鼓中仙的手下所说,莫名其妙遭了报应。   若是这小公子真的出了意外倒了霉,那他们就要立刻从家中拿出些贵重的礼物送到闻仙楼去。   结果徐灵鹿就这么在街上晃悠了好几天,除了银子花的多了一点之外,什么事都没发生。   鼓中仙确实是出了手的,它想要徐灵鹿倒霉出意外那可是太容易了。   派一群耗子跟着徐灵鹿,在他要坐的地方,啃断绳索让棚子砸下来,或是提前将他要走的木板桥啃断,让他一脚踩空直接落水,又或者干脆让一群大老鼠青天白日将他围住噬咬,无论哪一种都能即刻达成震慑效果。   不仅能重新挽回自己的声誉,还能更上一层楼。   可这几日什么事都没出,坏就坏在徐灵鹿怀中那只猫身上。   要是阿润是普通的猫还好说,得了鼠精的指令,老鼠们就是拼死也会完成任务,可那只猫是妖呀,它们别说上去咬人了,就连靠近都不敢,不管徐灵鹿走到哪里,都似瑟瑟发抖然后一哄而散。   猫妖什么的实在是太可怕了!   见这个小公子大摇大摆的在澄泽城中逛了好几日,不仅没有出事,还因为长相俊俏装扮有气度,吸引了好多姑娘家,那日同他一起去闻仙楼的人,也渐渐相信了徐灵鹿的说法,这鼓中仙不会真的是个神棍骗子吧。   当日信誓旦旦让说会让小公子倒霉,但依着他们看,小公子不仅没有倒霉反而气运越来越好了呢。   随着他们的怀疑,闻仙楼里的鼓中仙其实是个骗子的说法,开始在澄泽城中流传起来,这里交通发达,消息甚至很快流出了澄泽,连周围的村县和其余城市也隐隐的开始流传。   鼓中仙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从一开始它就只负责号令老鼠,抽运和收取供奉,其余的事情都是主人在后面一手操办的,现在搞成了这个局面,却迟迟联系不上自己主人,那个一直负责联络的管事,也好几天没有露面了。   每日都有人在闻仙楼外指指点点,以前全是讨论,楼中的大仙有多灵验,也不知什么时间能有幸被大仙选到,现在却都在骂里面的人是骗子。   虚浮无根的信仰建立起来很容易,坍塌的也就更加容易。   现在鼓中仙已经被架在火上了,徐灵鹿还没动手,居然又有人往上面浇了一桶油。 第97章   浇油的不是别人,正是鼓中仙第一次帮着转运那批人中的一个。   这位富商姓张,家中世代都在澄泽,做的船运生意。   张家有自己的船队,不仅仅是做南北贩运,早年间他们甚至出海下过南洋,正是过去出海的经历让张家成了澄泽甚至江浙一带最大的船运商。   但出海毕竟危险,也辛苦,张家富起来之后,后代子孙们便不愿意再去吃那在海上漂泊的苦,只做国内生意了。   他们自视是江南最大的船队,只爱接一些高利润的项目,而且要整个船队装满才出船,但凡风大浪急些也不出船,之前由他们一家独大倒也好说,很多商户为了货物稳妥,即便等的再久价格再高,也只能选张家的船队。   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之前跟了朝廷的竹家,前些年忽然不跟朝廷干了,又重新跑起了船运。   竹家的船队也大,但却非常灵活,不但接大单,中小型的货单还可以拼单,满一艘船便能出船,水手们也一直都是按军队那一套管理的,极能吃苦,送货又快又稳当,很快便从张家手里抢来了大批订单。   那些之前苦求张家出船的中小商户们,第一时间纷纷转向了竹家,几单下来竟然成了活招牌,就连一些跟张家合作了很久的大商家也开始动摇了,好几家在排不上张家的船队之后也找了竹家船队,这一找就再没回去。   竹家势头越来越猛,在江南遍地开花,渐渐的张家发现竟然只有澄泽这个大本营他们才能保住第一船队的名号了,病急乱投医的张老爷这才动了求仙转运的心思。   刚刚转运后的那段时日张家确实很顺,竹家好像在忙着其它一些事情,连着好几个大单居然都没时间运,虽然压了价但好歹这些客户又回到了张家手里头。   张老爷十分重视,亲力亲为每一趟都跟着压船,每一单都十分顺利,直到几日前。   这一单不算远,从澄泽运一批丝绸去鹤黄。   鹤黄的地理位置几乎位于祁云国正中央,也是横穿祁云那条大江上非常有名气的内陆码头,船队早就跑熟了。   虽然现在江里水稍大些,可他们的船和水手都是一等一的,还有家主亲自压船,再加上前面几单都完成的极为漂亮,如往常那般烧了香,祭了江,张家的船队又浩浩荡荡的起航了。   果然找鼓中仙转了运就是好,在往日水流最急浪最大的那一段,船队也稳稳当当的过去了,后面的水道更是安稳的宛如平地。   不曾想在这无风无浪的水段,却出了大事。   正值壮年身体健朗的张老爷在日常巡船的时候,竟然没有任何征兆的身子一斜脚一软直直的从船侧栽进了江里。   后面的家丁随从全被这一变故惊住了,但很快冷静下来,开始组织水手下水去捞。   虽然在江面上无法停船,但好在张老爷所在的那艘船是头船,船队在后面还有十来艘,无论如何都能捞上来。   而且张老爷虽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但到底是在水上长大的,不满十岁就能自己涉水渡江,这样平稳的水势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怕就怕人晕在水里,没了意识。   当家的落了水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船队,每艘船都选了水性最好的水手们,轮番下江去捞。   可过了好几个时辰,水手们都力竭了,人还是没捞上来。   船上的人都急疯了,几乎所有会水的全部下江,另外还联络了当地船队下网去捞。   张家的船队折腾了一晚上,才终于有个伙计在潜到江底时发现了张老爷,他立在水中,足踝上缠着好几圈破渔网,那渔网的另一端竟然挂在镇江的铜兽身上。   张老爷的尸首被打捞上来的时候,伙计们发现自家老爷缠着渔网的右脚,脚踝脱臼,甚至连膝盖和股骨都被拽出了缝隙,右腿明显比左腿要长出一截。   这说明在江底时张老爷是清醒的,他不惜将自己的脚踝扯到脱臼,也想奋力游出水面求生,可终究却这么活生生被缠死在了水下。   跑船的人最为迷信,这事简直处处都透着诡异,船队货也不敢再运,当下带着张老爷被泡的青紫发胀的尸体返了航。   回到澄泽后,张家人越想越离奇,张老爷身体一向很好且每次压船之前都会请郎中先给看看,他在船上生活了几十年比在陆地上还要自在,晕船是万万不可能的,就算是当下眩晕掉入水中,让冷水一激一呛很快就会清醒,怎么就能沉到江底去。   而且张家水手那么多,有将近百人轮流下江去捞,能潜到江底的比比皆是,怎么就等到人都给泡涨了才发现呢。   张老爷和张家在澄泽虽不能算是大善之家,但也绝对不算是大恶之人,要说这些都是报应也轮不到他们头上呀。   思来想去唯一有问题的就是那次转运了。   再加上最近澄泽传言那鼓中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仙,而是骗子,让张家人更加确定,那个所谓的鼓中仙不仅骗了他们家的钱财还害了他们家老爷的性命。   过了张老爷的头七,张家的几个男丁直接带着一群家丁打上了闻仙楼。   女眷们大声嚎哭自家老家死的多惨多蹊跷,男人们在楼门口又是泼粪水,又是扔石头,一整个白天好不热闹。   徐灵鹿坐在闻仙楼对面的茶楼里,看了一整天。   张家的事也没闹完,第二日又来了吴家。   吴家老爷和张家老爷都是第一批接受鼓中仙转运的人,吴家做的是粮食生意,澄泽的米庄有大半都是吴家的。   他家倒是没有死人,但就在昨夜,一个温润潮湿的夏季夜晚,吴家的粮仓居然起了大火。   等粮仓外巡视的人员发现走水之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这火竟然是从仓内烧起来的。   可是粮仓里根本就没有人呀,吴家做了这么多年粮食生意,怎会不知道放火的重要性,更是不可能在仓中放什么易燃物品。   澄泽多水潮湿,还是个晚上,也没有日光直射,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谁也想不通。   最终吴老爷看着一地焦黑的残渣,腿一软跪坐在粮仓的废墟前嚎啕大哭,“都怪我贪心呀!为什么要去找那鼓中仙转运,能好得了一时又如何?”   原来前些日子吴家从其它粮商手中低价收了一批沉粮,那批粮放置的久了,虽然能吃却有一股子明显的霉味,澄泽人不缺粮吃鼻子又尖,哪怕是低价也不愿意买,眼看这批粮要砸在手里头了,吴老爷子听说城中来了个鼓中仙能转运,便去了。   该说不说虽然花了不少银两但是这大仙是真的灵验,刚刚转完了运,他就得了个方子,将这些沉粮用植物和碱面调和过的水去洗,再晒干便能消掉霉味。   吴家人一试果然如此,这批沉粮不仅没有砸在手里反而按照新粮的价格卖了出去,赚了好大一笔,而这笔钱和账上所有的现银几乎都用来收购被烧掉的这批粮食,就等着粮铺里余下的一点旧粮卖完,过几日上了新粮回本。   现下粮仓一烧,就粮铺中剩下的那点旧粮根本卖不出几个钱。   没有现银就没法周转,吴家拿什么再去收粮食,怕是连下月的人员和店铺都开支不起了,这一把火不仅烧掉了吴家的富贵,甚至将吴家的根基烧没了,吴老爷怎能不恨。   第二天天一亮就带人打上了闻仙楼,正碰上也来闹事的张家,听闻张老爷莫名身故,吴老爷后背上汗毛都立起来了,他好歹还留有命在。   两家一合计闹也闹不出什么,他们又不能枉顾王法将这个神棍当街打死,不如联合起来,将这个神棍告到衙门。   等上了府衙,才发觉衙门也有些不对劲。   门口守卫更加森严,还多了两排带刀侍卫,跟之前的侍卫不同,这两排侍卫看上去各个煞气十足,仿佛是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罗刹,张家人和吴家人匆匆递了诉状便回去等消息了。   澄泽的衙门外确实不再是之前的守卫,而是换上了徐俊华的亲兵。   在收缴仓库银两的时候,魏镜澄发现这库房里的官银竟然有两批,一批是卜忠尧案流出的官银,而另一批则是朝廷拨给江南地区用来修筑堤坝的专银。   这群蛀虫,居然连修堤坝的钱都敢贪,魏镜澄特地请徐灵鹿将这个消息告知魏帝。   要飞长途,徐灵鹿直接折了一只仙鹤,带着信飞走了,魏帝看到这消息时,差点将桌案掀了,直接命他们将澄泽地区所有官员都控制起来,他马上派钦差过去,在洪水还没来临之前重修堤坝,同时将这群贪官一个一个审清楚。   接到回信的当晚,徐俊华就带着亲兵围了澄泽城的官衙,连只苍蝇都没放跑,将澄泽的大小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控制了起来,有反抗的就直接祭出魏大人。   为了行事方便,魏镜澄这次出门也带了钦差令和圣旨,见令如见当今圣上,澄泽的官员们身上有事的知道大势已去,不再挣扎,身上没事的,知道这事肯定要详查,也不怕被冤枉或者抓去顶包,不如稍安勿躁等些时日。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澄泽城就变了天。 第98章   澄泽的官衙在接到张家和吴家的诉状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闻仙楼捉拿鼓中仙。   一是因为官府本身还在动荡中,二是徐灵鹿他们还在等背后之人的下一步动作,他们想看看若是鼓中仙要倒了,那背后之人会不会扶一把。   张家和吴家后续还有一堆烂事要处理,也耗不起日日派遣家族中全部的力量去闹事,只能每天派一两个心腹的下人去闻仙楼门口叫骂。   闻仙楼的名声臭了这件事,虽然在澄泽的富人和民众之间基本都传开了,可一些穷人却因为信息渠道的不发达,并不知晓此事。   还有一些即便知晓了也不在意,反正眼下的运气已经触底,快要活不下去了,若是能经过鼓中仙的转运,度过眼前的日子,后面就算是全部倒霉也没有什么所谓。   所以七日后的开坛日,闻仙楼前依旧大排长龙,把对面看热闹的徐灵鹿和黎玄辞都震惊到了。   “他们这是真的不怕下半辈子都倒霉吗?”黎监证难以置信。   “今日来的这批人,都穿着粗布麻衣,还有些衣服和鞋子上都有毛边和破洞了,应该全是些穷苦的人。”徐灵鹿看着闻仙楼前的队伍,“他们怕是一生都没得到过命运的眷顾,所以即便能短暂的拥有几天好运,哪怕日后全是霉运兴许也是一件好事。”   就在大家都猜测,除了之前那样的事,今日闻仙楼还会不会开坛的时候,闻仙楼的木质大门‘吱咛~’一声打开了。   这次出来的家丁人数似乎少了一些,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趾高气昂,他们先是小心翼翼的向四周关顾了一下,才彻底出了楼。   徐灵鹿仔细的辨认了一下,发现今日的管事换了人。   新管事明显不如老管事熟练,虽然举止和语气学的十分相像,可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面上还带着几分怯意。   目光在排队的人群中逡巡了一圈,新管事做出了一个另徐灵鹿和黎玄辞都很惊讶的决定,他一个人都没有挑选,便宣布今日闭坛了。   “这大耗子精到底会不会看运呀?!”黎玄辞抱着梨白对鼓中仙的专业能力发出质疑。   徐灵鹿撸着阿润的背毛看向他,等着下文。   “你看那个人,还有那个人。”徐监证隐蔽的指向正在散开的队伍,先是指了一个穿深灰色粗布衣服的大汉,又指向了一个穿黄色麻衣的青年。   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徐灵鹿发现这两人确实有些特别,相对于其余人面上的失望和麻木来说,这二人表情却是焦急中又带着坚定的。   他们应该并不是迷信之人,只是眼下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事情,所以才病急乱投医,来找鼓中仙的。   “这二人都是一时落魄,日后气运非常强,要是大耗子精真的会看运的话,为何不帮他俩转运呢?”黎玄辞很疑惑。   “而且,鼓中仙是骗子的传闻在澄泽已经传开了,他们却还是愿意来闻仙楼前排队,说明并不在意这个传闻,根本不需要时间再去获取他们的信任,即便咱们把老鼠都抓了,鼓中仙没了监视这些人的手段,但是就凭这些人今日还能来此处排队,它完全可以直接给人转运,将气运拿走,这省力又得好处的事情,它居然不做?”   “这大耗子不会真的是为了银子吧。”   如果鼓中仙真的是要气运,那今日在队伍中这两个人比起之前的富商是个更好的选择,气运足,不用额外监视,省时又省力,若说有什么缺点,无非就是拿不出那么多供奉。   鼓中仙已经两次开坛都一无所获了,居然对这么好的对象丝毫不动心,难道真的是为了钱。   “也不像呀。”徐灵鹿嘀咕,“要是真的全是为了银子,应该要钱不要命才对,不可能采取就地掩埋这种方式,应该是就算冒着再大的风险也要把银子送出去吧。”   这么一说的话,银子似乎也不是它最想要的,问题又绕回了他们之前的猜测,鼓中仙要的是人的气运,可明明有这么好气运的人出现,它却又不出手了,难道是因为最近风声紧,韬光养晦?   那为什么不直接趁乱从澄泽城溜掉,而且还坚持隔七日开坛呢?   “肯定还有什么关窍是我们没想到的。”看着底下快要散尽的人群,黎玄辞叹了口气,“之前那些人也只好自认倒霉了,也怪他们自己,明明日子都过得挺好,还那么贪,要来转什么运。”   “还那么贪……”徐灵鹿小声的重复了一遍黎玄辞的话,像是忽然从茫茫的大雾里抓住了一条清晰的线,“对呀,黎监证,它要的不是气运,而是贪欲!”   之前鼓中仙选中的人,全都是当下气运已经很好却还要转运的人,这不就是贪婪吗?   再细想一下,黎玄辞也觉得就是如此,只是这个结论还需要进行验证。   到时间把大耗子精抓起来好好审问一下就能印证。   还没等他们动手,对面闻仙楼就又喧哗了起来。   这次来闹事的是王家的人,不同于张家和吴家是纯粹的行商,王家做的是武行生意。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祁云虽然不像武侠小说里那般有着完整庞大的武林体系,也没有门派之说,但却是在各地都有武馆的。   这些武馆都是获得过朝廷认可的民间组织,兼具教学和一些保镖生意,算是一个很特殊的行当,王家便是澄泽城中这个行当的翘楚。   王家来的人明显与张家和吴家不同,他们面上没有悲伤倒全是愤怒。   队伍最前头的人抬着三个竹制的担架,担架上的人身材健硕魁梧,一看就是长年习武之人,可现在看上去似乎不是断了胳膊就是断了腿,惨白着一张脸躺在担架上呻/吟。   王家的家主倒是从来不信这些有的没的,习武之人只信自身实力,练得多定然就比别人要强,与其求仙问佛,还不如在梅花桩上多站一个下午。   但王家的夫人却是有些迷信的,自己的夫君和孩儿做的这个行当,几乎每日都身处危险之中,即便不去押镖,只是在家中练习也经常将自己搞得青青紫紫浑身是伤,王夫人日日提心吊胆,最终就把心思全寄托在神佛身上,澄泽城周围的庙不管佛家道家被她拜了遍,听闻城中来了个很灵验的大仙自然也不能放过,第一次开坛就去了。   虽然王家父子都说,他们靠习武吃饭,练习之时身上有伤实属正常,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做哪一行都有那一行的苦,劝王夫人别放在心上,可王夫人还是信了那大仙,她请求鼓中仙将她的运转给自己的夫君和儿子们。   同张家和吴家一样,前面确实有效,王当家不慎将双截棍甩在自己手臂上,居然连块淤青都没落下。   两个儿子平时在校场跟人比试,总是有输有赢,不论输赢挂点彩都很正常,最近却只赢不输,且连点擦伤都没有。   就在王家父子疑惑之际,王家主在一次教学中,居然毫无预兆的从跳过上万次的梅花桩上跌了下来,将左腿摔折了。   他们本以为这是意外,虽然就算自家校场的梅花桩王家主蒙上眼睛都能跳,但习武之路没有定数,这种事总是有的。   但接下来的事,就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了。   王家大儿子跟人在校场比试,被人逼至场边,擂台边缘都有木质的围栏,王大便想着用手撑着围栏然后侧踹反击,但撑得好好的手臂居然莫名脱臼了,整个人摔了下来,原本脱臼的手臂被垫在最下面,直接摔断了。   二儿子则是在自己练习长鞭的时候,被回弹的鞭子打到了小腿,这一下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小腿骨打出了裂痕。   这长鞭可是王二最拿手的兵器,十五岁之后就扬名了,如今三十有二,正是最好的时间,若说他在练习时,不小心自己把自己抽骨裂了,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王家父子也觉得难以置信,就这么几日他们三人全都受了重伤,而且还都是因为莫名其妙的低级失误。   甚至在受伤后连自己也不清楚在受伤那一刻发生了什么。   王夫人见到夫君和儿子们的惨状再联系到这几日听到的传言,才抹着眼泪将找鼓中仙转运的事说了出来。   张家和吴家后续还有商业上的事情要处理,张家要解决那批没运到地方耽误了时候的货,而吴家着急着筹措银两,看看还能不能东山再起,王家却没有这种烦恼,要闹就闹个大的。   武馆中没有押运任务的时候,都是教学,现在最大的三个教头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的,学也没人教了,他们干脆带了全部学员,抬着三位师父上闻仙楼来,誓要讨回公道。   王家手段比起张吴两家可要强硬的多,什么哭哭闹闹,泼粪水叫骂,都是小打小闹,他们安置好了王家父子,几个教头上前对着闻仙楼紧闭的大木门就开始轮流猛踹。   那木门没撑几下,巴掌宽两掌厚的门闩居然生生被他们踹断了。   里面的家丁虽然掏出了腰上别的短棍试图抵抗,但还是被进门的教头们三两招就缴了器械,反锏了胳膊给押到闻仙楼外面的路上。   旁边围观的民众们都纷纷叫好,可是武师们搜遍了整个闻仙楼,却没找到王夫人口中的那个鼓中仙,只在二楼那间放置屏风的屋子里找到了一面鼓。   王家的武师们还以为鼓中仙提前收到消息逃之夭夭了。   既然骗子抓不到,那就毁了她用来骗人的这面鼓吧。 第99章   武师将鼓从闻仙楼中抱出来,此时这面鼓中没有任何动静,和普通的鼓别无二致。   祁云的朝廷对金属的管控十分严格,正规的武馆可以向朝廷申请佩刀,但数量却很有限,王家这么大的武馆也就只有四把在册的大刀。   王家主看着地上那面精美的鼓,又想起自己和儿子断骨之痛,一时心头火起,直接让手下的教头请出了他的那把大刀,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面鼓劈个粉碎,以解心头之恨。   “不好,他们不会把那个大耗子精直接给劈死在鼓里了吧。”黎玄辞拽着徐灵鹿就要下楼去阻止。   这老鼠精他们还没审呢,万一给劈死了那不是要白白失去好多信息。   但王家那教头出刀非常果断,只见他把手中的大刀举起,用尽全力对着鼓的正中间斩去。   然后现场准备叫好的众人,以及对面的黎玄辞都愣在了原地。   那面鼓居然毫发无伤,这全力的一刀,甚至没在那鼓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就连武师们也觉得讶异,纷纷开口询问,“如何?是没砍上吗?”   “手滑了?”   “没碰到鼓面吗?”   那位持刀的教头却摇了摇头,将手臂举给他们看,此时他手臂上的肌肉还在发颤,连持刀的手腕都在抖,虎口上甚至被震出了一道伤口,若不是手攥刀柄攥的紧,刀怕是早就因为脱力掉在地上了。   武师们看着他发颤的手臂,都能看的出来,这明显就是大力劈向某物,却被格挡回来之后所出现的情况。   教头自己也说感觉刀刃还没触到鼓面就被一股大力弹了回来。   出现这种情况,武师们的面色各异,大多数人都动摇了,这鼓刀砍不破,不会真的是神仙的法器吧。   其实这鼓中仙确实是大仙,自家家主出事单纯只是个意外?   王家家主却没有放弃,他沉下面色,愠声对手下说,“这鼓材料有古怪,烧了它!”   鼓身再怎么说都是木质的,即便是什么利器破坏不了的木头,难道还能耐住水火不成。   那手下效率极高,很快便拿来一把燃着的火把,对准鼓就戳了过去。   怪事却再次发生了,手下来来回回找个好几个位置,可火焰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无法引燃鼓面和鼓身。   并且和刚才一样,鼓被火焰灼烧过的地方,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颜色依旧鲜亮无比,连点焦痕都没有。   王家主喊人将他扶起来,亲自接过那火把去烧,结果也没有成功,他将火把递给旁边的人,想去查看一下这鼓究竟有什么古怪,触手摸上去的时候,鼓身被烧过的地方,竟然依旧是凉的,就连温度都没有上升。   这下连王家家主本人都动摇了,自己该不会真的招惹了神仙吧。   鼓中仙的声势再次大了起来,围观的人里竟然有人开始跪拜。   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前功尽弃,徐灵鹿和黎玄辞抱着阿润和梨白也到了闻仙楼门口的街上。   他俩还没靠近,那个刚才被刀劈火烧都平静无比的鼓,忽然动了起来。   只见刚才还平放的鼓立了起来,鼓身触地,鼓面悬空,接着像个轮子一样,开始滚动。   好家伙!仓鼠球吗?!徐灵鹿惊叹。   见鼓自己滚了起来周围的人都惊骇的纷纷让开,但这鼓挑的路线不好,前面还有两个动不了的人。   之前毁鼓不成,王家的人都在想办法,一时间将另外两个伤者抛在脑后,也没人去移动他们。   于是断了一条胳膊的王家大儿子就眼睁睁的看着这面诡异的鼓朝着自己滚过来,眼看就要撞在自己身上,情急之下他一条胳膊撑坐起来,一脚踹在了那鼓身上。   说来也奇怪,刚才被刀砍火烧都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的鼓,居然被他一脚踹出去老远,鼓身上还留下一个大大的鞋底印。   周围的人,“嘶~”王家的武师真的好勇猛!   王大在众人或讶异或惊诧或崇敬的目光中,缓缓的挺起了胸膛。   敢踹大仙的神器,我也是古今第一人了吧。   他还沉溺在骄傲中不可自拔,一只纯白的长毛猫咪风驰电掣的从人群中窜了过来,‘啪’的一爪子拍在那鼓面上。   随着它的靠近,离鼓最近的王大甚至觉得自己出现的幻觉,他怎么觉得那面鼓在发抖呢?   事实上,鼓确实是在发抖。   之前被一群凡人从闻仙楼中抱出来时,鼓中仙是丝毫不慌的,它隐去身型,安静的蛰伏在鼓中,让那鼓看起来和普通的鼓没什么两样。   凡人嘛,还能有什么手段呢,它这面鼓上有主人加持的阵法,水火不侵,利器不破,寻常办法根本弄不坏。   说不定这一遭,还能彻底挽回声势,让众人见识一下什么是仙家法器,鼓中仙是骗子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本来已经稳了的事情,却不知哪里来了两只猫,并且不是普通的猫,而是两只猫妖。   其中一只气场极为强大,虽然待在鼓中有阵法保护,可它毕竟是只老鼠,天敌的威压让它不自觉的就想收敛法力和气息。   等那灵猫靠的近了,它甚至连支撑阵法的法力都释放不出来了。   没了阵法的保护,鼠精便忍不住想要逃走,于是显出身姿,从内部将鼓立了起来,当做滚轮踩着向前滚,可惜慌不择路,一不小心撞在了王二身上。   天敌的气息近在咫尺,鼓中仙实在控制不住自身的恐惧颤抖了起来,它一动鼓身也跟着抽抽,从外面看就像是鼓身在颤抖一般。   等那猫妖一爪子拍在鼓面上,鼓中的老鼠精,吓得“吱!吱!”两声惨叫,然后两眼一翻,假死在鼓中了。   跟鼓距离近的人们面面相觑,彼此狐疑的看看,有的甚至拿手指掏了掏耳朵眼,眼神中都写满了问号。   翻译一下,似乎全都是,‘我刚才是不是听见耗子叫了?’   假死?   梨白漂亮的猫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它把五个指甲全部伸出来,又尖又利还带着弯钩,直直的冲着皮质的鼓面戳了上去,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鼓面被梨白的指甲直接扎出了五个小洞。   里面的老鼠精看见猫咪的指甲都戳到眼睛前面了,装死也装不下去了,“吱~~”的一声尖叫,从鼓中跳起来,把鼓面撑出一个大包,接着又将鼓立起来打算再次滚着逃跑。   见老婆玩的很开心,阿润也从主人怀里跳出来,跟着梨白一起追鼓,它的气场虽然没有梨白强,但也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灵猫,鼠精被两只灵猫包围,腿都软了还在努力奔跑。   那鼓滚几下,鼓面就被追上的猫咪拍上一爪子,里面的鼠精吓得一阵“吱吱吱吱”的乱叫,再换个方向逃跑,然后又被守在另一边的猫咪追上去拍击,几圈滚下来,鼓居然又滚回来了原地。   鼠精被它们戏耍的实在是跑不动了,瘫在鼓里面喘着粗气,算了毁灭吧。   这次周围的人全都听的清清楚楚,那鼓中确实一直传出耗子的叫声,而且这面鼓之前看上去高深莫测的,直到这两只猫出来,一切行动都变得滑稽起来,刚才那一幕,它追,它逃,它插翅难飞,将整个鼓代入成一只大老鼠毫无违和感。   人群里窸窸窣窣的讨论着,这个所谓的鼓中仙,该不会就是只大耗子吧?   鼓面的皮质柔韧,虽然猫指甲能戳破,但却没办法划开,梨白和阿润两只端庄的蹲在鼓旁边,玩着戳戳乐。   周围的人目光炙热的看着它们,这是两只神猫呀!   看着两小只骄傲的肥身影,徐灵鹿走了上去,这简直是装/逼的绝佳时刻,不能轻易的错过。   小天师冲着梨白心音,“快!先别玩了,跳到我肩膀上来!”   梨白低下头悄悄翻了一个大白眼,然后转身轻轻一跃落在了徐灵鹿的肩膀上。   围观群众:哇!这是什么神奇的场面,我们也好想拥有!   徐灵鹿接着看向阿润,挤了两下眼睛,该你了,傻儿子!   阿润虽然看不懂主人的意思,但老婆干嘛它就干嘛准没错,就也从地上跃起。   它没有梨白身姿轻盈,一时没有卡准距离,脑袋直接撞在徐灵鹿的肩膀头上,要不是后腰及时被一只大手扶住,小天师险些被自己儿子撞出去三步远。   徐灵鹿手疾眼快的将没有平稳降落的阿润抱在怀里,回头就看见魏镜澄把自己半揽在他怀里。   “你怎么来了?”徐灵鹿讶异问他。   “听说这边有人闹事,所以带人过来看看。”魏镜澄将刚才撞了一下脑袋此刻还在发懵的阿润从小天师怀里拔出来,自己抱着。   “来的正好。”小天师冲他笑笑,小声嘀咕一句。   有人来闻仙楼闹事的事显然已经传扬出去了,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徐灵鹿他们围在当中。   这不是刚好嘛,干脆趁着今日一次性解决了这个鼓中仙,省的官府还要再发告示。   既然气氛都已经烘托到位了,那不用白不用,无非就是尴尬了点,徐灵鹿看着周围的人群,轻咳两声,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神棍表演,开始! 第100章   煽动情绪是神棍的必备技能,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   徐灵鹿肃起脸,看向周围的人,朗声说,“在下乃是一位天师,一直在祁云各地游历,前几日到此地,听闻澄泽城中有位大仙特地去拜会,进了闻仙楼却发现这位所谓的大仙是一只成了精的老鼠。”   说着他的目光有意落在地上放着的鼓身上。   难怪那鼓中一直传出‘吱吱’的叫声,居然真的是只成精的耗子。   “嘶!”围观群众捧场的给出反应,惊叹声此起彼伏。   还有专门的人维持秩序,用双手做出下压的手势,示意大家安静,听这位天师继续说。   “确认它是妖精后,我便去大闹了闻仙楼,但奈何鼓中的阵法厉害,一时没法解决,所以我去寻了两只灵猫来,今日特地同官府的大人们一起过来,就是要将这骗人钱财毁人气运的鼠精拿下。”   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他,说正是前些日子大闹闻仙楼说鼓中仙是骗子的那位小公子,当日还被鼓中仙的下人威胁了,原来竟是一位天师,特地来为澄泽除害的。   “好!”人群中居然有人带头鼓起掌叫起好来。   徐灵鹿咸鱼社恐爆发,尬的脚趾能在布靴中抠出一座江南园林,却不得不继续道骨仙风的站在人群中间接受叫好。   他身后的魏镜澄和黎玄辞都在低头偷笑,小天师反手在魏大人的胳膊上拧了一下。   笑什么笑,还不赶紧救救我。   魏镜澄压下眼底的笑意,也跟着他肃起脸,正气凛然的开口,“带走!”   他话一出口,后面两排官差拨开人群,将王家武师手中押着的人一一转手,反锏着手臂带了出去。   那面装了鼠精的大鼓也被收缴,由两名官差抬着,梨白从徐灵鹿的肩膀上一跃跳到鼓面上,昂首挺胸的蹲坐着,完全是一副镇妖神兽的样子。   “好!”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真乃神猫呀!”   徐灵鹿在心里捂脸,在演神棍这件事情上,梨白可要比他有天赋的多,看那骄傲的小身影,一看就十分享受众人的喝彩和崇拜。   人群让开一条路,让魏镜澄等人通过。   离开了人群的视线之后,徐灵鹿终于垮下肩膀,狠狠的舒了一口气,当神棍真累!   这批人也抓到之后,闻仙楼算是被一锅端了,魏镜澄辟出一个堂屋专门审问闻仙楼中的人。   家丁们知道的信息并不多,每日的工作都是楼里的管事安排,管事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只是有一点,这些人都非常忠诚。   他们多是澄泽附近的一些流民,是闻仙楼中的管事一一找到他们,告诉他们在闻仙楼中工作,有吃有喝有月钱,还有大仙庇佑。   鼓中仙为他们算过命,每一次都说的极准,所以他们即便知道鼓中仙本身是个老鼠精,依然选择跟从。   跟着老鼠精怎么了,起码能吃饱穿暖有地方睡觉,不用再饥一顿饱一顿,担心天冷了冻死在荒野的破庙中。   魏镜澄他们听了都是长叹一声,叫官差将人暂时关押起来。   祁云地大,朝廷治理再努力,也总有管不到的地方,管不到的人。   再加上政策层层下落,中间只要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落在底层的民众身上,便如同一座大山,顷刻就能将人压死。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即便是跟着一只成精的耗子又如何,只要能有口饱饭吃,也比跟着人吃不饱强。   想起那被贪墨的官银,魏镜澄的眉头便又皱了起来,这些流民大多都是因为水患冲了家乡,若是堤坝每次都能按时检修,他们原本是不必流浪的。   除了家丁之外,闻仙楼还有三位管事,这三位应当算是这个组织里的核心人物。   二管事,在掩埋银两时就已经被魏镜澄捉回来了,但他嘴非常严实,问什么都只说抓了他,是要被闻仙楼的大仙报复的。   同他一起被抓回来的那些家丁们,似乎都是聋哑人,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只会啊啊啊的叫唤,严忠问了好几天,什么也没问出来,就得到了几幅抽象画。   今日被抓的那位管事,是三管事。   他亲眼目睹了鼓中仙是如何被两只灵猫追赶,鼓上的阵法又是如何失灵的,心知大势已去,就算鼓中仙有天大的本事,也得被眼前这个天师拿的死死的,干脆就全部交待了。   不过他在管事中是资历最浅的,也是知道事情最少的。   他本是澄泽一个地痞,整日就靠着威胁小商贩,勒索一些银两为生,二管事忽然找到他,说他是被大仙选中的人,现下可以给他一份体面的事做,还能赚更多银钱,问他愿不愿意去。   那三管事当然愿意了,他并不是澄泽本地人,在他老家一直有保家仙的说法,并且鼓中仙又非常灵验,他当即便信了。   后面找闻仙楼做据点,出去寻找流民做家丁,这些琐碎繁杂的事情都是他一手操办的,但每次也是按二管事的吩咐做事,二管事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多的就不清楚了。   “那选人的事情你总清楚吧,今日开坛为何一人也没选?”徐灵鹿问他。   “大人明察,我们哪能自己决定选什么人呀,每次开坛时,鼓中仙会附灵在我们身上,选谁不选谁都是它亲自定的。”管事颤巍巍的回答。   “附灵?”徐灵鹿眉头一皱,“如何附灵?”   三管事将左边的头发撩起来,他藏在头发下的左耳居然缺了一块,而且缺口参差不齐,不像利器所伤到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啃下来一块。   “这便是献祭给鼓中仙的,献祭后若是大仙需要,就能直接上我的身,今早在闻仙楼门口,大仙便上了我的身,借我的眼看,用我的耳听。”   徐灵鹿看着那伤口,大致明白了,这管事献祭了自己的肉身给鼓中仙吃,便和老鼠精达成了一种契约,类似于鼠精的奴仆,在鼠精需要时,就可借用他的肉身。   从这三管事口中,他们得知闻仙楼还有一位大管事,可这位神出鬼没,只与鼓中仙和二管事联络,三管事甚至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   见他把知道的都交待了,魏镜澄便叫人也将他押下去,到时间一起判。   那面鼓和鼓上蹲坐的梨白一起被抬进了堂中,看着地上的鼓魏大人有些发愁,老鼠精要怎么审,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呀。   鼓中仙一直被梨白震着用不了法力,就待在鼓中装死,反正现在跑也跑不掉,它就装作自己并不会说人话,谁还能强行要求一只老鼠说人话不成。   徐灵鹿给梨白传了几句心音,白猫立刻一脸兴奋的跑了出去,过了不多时,便陆陆续续有猫跑进来,半个时辰后,堂屋里挤挤挨挨的全是猫咪,莫说是被猫围在当中的鼓中仙,就连坐在上首的徐俊华和黎玄辞都觉得头皮发麻。   猫咪来了也不乱吵,它们按照梨白的指挥,每一只都到鼓前面去嗅闻,哈气威胁,接着便是用指甲戳击鼓面。   那鼓面上小破洞越来越多,小洞连成大洞,鼓中仙能藏的地方越来越小,再加上不断有陌生天敌的气味,老鼠精实在是撑不住了,弱弱的开口,“救命……”   这声音跟在闻仙楼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徐灵鹿一听就乐了,冲着梨白点点头。   梨白让其它猫咪退后,自己上去指甲勾进鼓面的破洞里一使劲直接把鼓面的皮子揭开了一个大洞,里面有只正在瑟瑟发抖的白毛老鼠。   大概是因为长期不见光的原因,老鼠的瞳孔颜色很浅,是一种很接近白色的浅灰色,但它鼻孔非常的大,两个黑色的孔洞几乎占了脸的三分之一。   它通体雪白,脖子上有一条红色的肉线和鼓身长在了一起,十分妖异。   猝然见光,老鼠吓得想要跑到阴暗的角落里躲着,被梨白用爪子按住了尾巴。   徐灵鹿看着那个芝麻大的浅灰色眼睛,“说吧。”   老鼠被梨白死死按住,也没法挣扎,想了想只能开始叙述。   它也是天生开了灵智的鼠精,原本生活在北方的深山里。   帮人转运抽运是鼠精的天赋技能,在它生长的地方有很多鼠精会被人类供养,一般被称作保家仙,但它运气不好,还没做到愿意供养它的家族就被一个道士捉去了。   那道士倒也没有杀死它,只是给它脖颈上绑上了一条红线,然后把它封在了一面皮鼓里,接着往鼓面上洒一种特殊的液体,鼠精饿极了就从鼓里面去舔食鼓面,吸食到渗下来的液体便不饿了,但这液体吸的多了,它脖子上那条红绳居然和身体长在了一起,变成了它身体的一部分,尔后又和鼓身长在了一起。   鼓中仙本来是打算啃破鼓面逃跑的,可绳子跟鼓长在一起后,它啃鼓面如同啃在自己身上一般,生疼生疼的。   在鼓中封的久了,它的视觉几乎完全退化,但其它感觉却变得极为灵敏,尤其是嗅觉,鼓中空气稀薄,为了多呼吸到一些空气,它总是非常用力的吸气,渐渐的鼻孔就变得越来越大。   等它的嗅觉练成之后,道士就带着这面鼓到处跑,通过它嗅闻气味,得到一些信息,去帮别人算命敛财。   这时候的鼓中仙还非常初级,直到有一天它嗅到自己主人的气味变了。 第101章   新主人的气味很莫测,时常轮换,并且在轮换时也有变化,这人似乎是知道鼠精的嗅觉很灵敏,所以经常用花草的气息遮掩自身的气味,以至于鼓中仙也拿不准哪个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甚至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都闻不出来。   说话时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术,传入鼓中的声音就像是被加上一层膜,透过那层膜所有的声音都变得一模一样。   时至今日,鼠精都不知道它的新主人是他们还是他亦或是她。   主人给了鼠精一种新的食物,吸食了新的液体之后,鼠精的法力大增,很快它就发现自己可以隔着鼓散发气味,去召唤其它老鼠了,甚至还可以号令和操纵它们去破坏东西和监视人类。   它虽然一时还无法化成人形,但已经可以说人类的语言,甚至还可以用法力幻化出虚影。   这些都会做了以后,新主人教会了它最后一件事,便是强化它本身就有的技能,操控人的气运。   要操纵人的气运对于鼠精来说并不难。   世界万物皆为交换,只要气运的拥有者同鼠精定下契约,允许鼠精动他的运势,并拿出一定的东西供奉鼠精作为报酬便可。   一开始主人找了零零散散的人来给鼓中仙练习,发现没有什么失误之后,便给鼓上加了一道阵法,这阵法需要消耗的法力不多,主人说能保这面鼓不被外力所伤,一定要时时开启,哪怕只剩最后一点法力也要保证阵法不失。   到了闻仙楼之后鼓中仙才发现阵法还有一个额外的能力,便是它在为别人转运时,阵法会自动抽取一部分气运作为报酬。   自从这个阵布好之后,主人便再也不让鼓中仙随意练习给人转运了,只是每天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它,让它好好修炼。   直到前段时间,它忽然被一位叫做二管事的人带到了澄泽,进入这闻仙楼,就正式的从一只鼠精变成了鼓中仙。   法力的恢复,操控老鼠去监视人都需要时间,所以他们才定下七日开一次坛。   开坛时由鼓中仙上到管事身上去选人,定好人选之后,先通过强力的嗅觉给出一些模糊的信息建立初步信任,然后派出老鼠去监视备选者,等七日之后将备选者身边的事一一说出,进行到这一步,所有人都会对鼓中仙深信不疑,很容易就会定下让它转运的契约。   定契约的过程也很简单,只要说出自己的姓名,击鼓三下,再说出生辰八字,继续击鼓三下,最后属于本人身上的一个物件,不拘是毛发,指甲还是□□都可以,再击鼓时三下,契约就算成了。   当然转运完成之后,需要供奉一些金银俗物作为报酬。   这事它已经在澄泽城做了好几个月,本来声望已经很高了,却没想到遇到了天师和两只灵猫。   一切都和徐灵鹿他们推测的如出一辙,现在就只有一点不算明了。   “那你选人的标准是什么?”徐灵鹿问鼠精。   鼠精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反复举起自己的两个前爪在嘴里啃食,不多时爪子前面的白毛就沾上了小血点,它‘吱吱吱吱’的焦躁转圈不愿回答。   梨白见老鼠答的不爽快,按住鼠精尾巴的爪子伸出了尖指甲,对着老鼠尾巴的中部就戳了下去,鼠精的尾巴立刻被戳出一个小血洞,同时像是被灼烧了一样,呲呲的向外冒着黑烟。   ‘吱!’老鼠疼的高声惨叫,灵猫的妖气能直接烧到它的魂上,尾巴上虽然只是被戳了一个小小的血洞,却比割它一刀还要痛苦数倍。   鼠精显然是被戳怕了,前肢趴在地上,身体不停抖动着说,“是……是,只能选择不需要转运的人进行转运,真正需要转运的人,无论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不能选。”   果然如此,徐灵鹿和黎玄辞对望一眼,看来他们又猜中了,只能选好运加身却还要强行转运的贪婪之人,设阵之人要的不是运而是贪。   可设阵之人要别人的贪欲做什么用呢?这点徐灵鹿却迟迟没有想透。   “我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魏镜澄终于找回了审问的节奏。   一屋子毛茸茸的审问氛围他之前着实没有经历过,所以刚才一直没有开口。   此刻才对着堂下老鼠,严厉开口,“你可有见过闻仙楼的大管事?若是见过便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鼠精再次焦躁起来,拖着被梨白弄伤的尾巴想要往前爬走。   魏镜澄给梨白使了个眼色,用猫严刑逼供他还是第一次。   梨白这次倒是没有直接伤害老鼠,它怕再次烧到老鼠的魂魄,这鼠精支撑不住会死掉,所以只是用指甲尖戳了戳老鼠的脑壳。   天灵盖猛然被利爪戳到,白老鼠吓得四肢一软,在鼓面上瘫成了一张鼠饼,无奈开口,“似乎听过一次,有人喊大管事,但我没见过,也没有嗅闻到什么特别的气息,后面又听到他们说昌余……”   话还没说完,原本瘫着的鼠精忽然抽搐起来,一下子蹦的老高,把旁边的梨白都吓炸毛了。   它这么一蹦,身体和鼓链接的那条红线被硬生生的扯断了。   线一断鼠精像是脱了力一般,重重的摔回鼓面上,嘴角不断的趟出血水,等众人反应过来,它纯白的毛发已经被血液浸透了半边,胸腹处也没了起伏。   梨白小心的躲开血液,上前用指甲拨了拨,原本怕它怕的要死的鼠精却毫无反应。   “喵!”   糟糕,好像死掉了。   小半截猫舌头因为震惊吐在外面,梨白一脸呆滞的看着众人,“呜~”   我真的没有用力戳它呀,不是我弄死的吧,猫猫傻眼。   “应该是鼠精体内被下了禁制,刚才它说的那句话里的某个词触发了禁制,所以死掉了。”徐灵鹿把自己桌面上的纸拿起来看看,“大管事,昌余……”   “大管事这词没什么可禁制的,之前三管事也说了,要是真有禁制,那三管事岂不是也要死,所以有禁制的词是昌余或者跟在昌余后面的话。”   “昌余……”黎玄辞默默念叨,“怎么这么耳熟呢?”   “之前在对位北斗的时候,有一颗星我们点在了井山,你们还记得吗?”魏镜澄接口。   另外两人都跟着点头,徐俊华无聊的玩着自己佩刀上的穗子,就是欺负他之前不在呗,啥都不知道,查案怎么也没个前情提要。   “昌余是井山旁边的一个县城。”他们之前点星的时候,选的都是星宿对应地,附近最大的城池,魏镜澄当时就想到也许会有偏差出现,所以特地将周围的县城和乡村都一一查找,记录了一遍,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行叭。”徐灵鹿往椅子的靠背上一瘫,“看来下一个地点已经有目标了。”   啊,好累,这个还没解决下一个就安排上了,他的咸鱼生活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死去的鼠精没有让人去碰,遣散了堂中那些来回溜达,梳毛,相互玩尾巴的猫咪们,魏镜澄就直接将一直不开口的二管事提了上来。   二管事是个中年男人,川字纹非常重,所以看上去古板又凶历,像是时时都在皱眉。   他被带上堂后,一眼就看到破了的鼓,和死在鼓中的白毛鼠精。   瞳孔骤然一缩,身体也不受控制的轻颤了一下,但男人还是很快就控制住了,面色如常的跪在鼓旁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堂下所跪何人?所犯何事?”魏镜澄旁边的官差扬声问。   其实魏大人很不喜欢这种方式,他审问一般都是先将嫌疑人调查一番,掌握足够的信息,建立起优势再去审问,但这位二管事有点奇怪,抓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却什么都查不出来,他就像是一根浮萍一样,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漂来的,无论如何都寻不到根。   “闻仙楼的二管事,大人们不是知道吗?”那中年男人抬头看着台上的一排人,笑了一下。   他的笑说不出是个什么意味,有挑衅但又带着一丝悲怆的决绝。   这种笑容徐俊华倒是很熟悉,他曾在一些抱着必死之心的俘虏身上见到过。   “不好!”他刚刚惊呼出声,跪在堂下的男人就忽然向着旁边歪去,一头栽倒在鼓中仙尸体旁的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他可能要死……”徐俊华无奈的把自己没说出口的话补齐了。   捕快们上前去查看男人的尸体,发现他的舌头上有一个破口。   破口里面被挖掉了一块肉,现在是个小窟窿,应该是给舌头上藏了某种毒药,自己咬破舌头旁边的皮肉,就能将药丸吃掉自/杀。   这药丸效果非常强大,大家推断二管事应当是在看到鼓中仙尸体后将舌头咬破的,几句话的功夫就丧命了,而且从他面上的表情来看,死的并不痛苦,可见此人对组织的忠诚度是极高的,估计就算用了刑也审不出什么来。   “没想到一个邪/教,也有死士。”徐俊华撇撇嘴。   完犊子,看来他们是别想知道大管事是谁了,收拾收拾就可以启程去昌余县了。 第102章   澄泽城的事情表面看上去是解决掉了,但徐灵鹿心里总有着说不出的违和感。   鼓中仙鼓上的阵法便是七星阵中的一个吗?   那这个布阵的人有点精分呀,在皇宫里搞了那么大阵仗,又是密室又是真人做邪神的,震慑力十足,拍恐怖片都可以直接取景连特效都不用加,但是在澄泽怎么又全变了呢。   鼓中仙的手段和云京城大规模散布怨病,直接在皇宫中布设杀阵相比起来可以算是很温和了,虽然抽人气运也非常阴损,却不像是在云京中,招招都是直接想要人命的。   徐灵鹿甚至怀疑,在背后操纵的该不会是两拨人吧,若真的是同一批人,那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徐灵鹿想不透。   从堂屋回到庄园之后,他召集大家开了个小会,将这个疑惑说了出来。   魏镜澄和他也有同样的疑惑,他也觉得这次对方行事的手段跟之前的不是同一批人,若是同一批的人话,那就一定是在故布疑阵,之前那种狠辣刺激直观的手段都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可现在却又解释不了,这个障眼法要遮掩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三个人你来我往的讨论了半天,都没商量出结果,倒是黎玄辞很反常的一直没有说话。   “黎监证?”徐灵鹿戳戳旁边的人。   “啊?啊。”黎玄辞这次回过神来。   “你想什么呢?刚才有没有听我们说话?”小天师轻微不爽,他这条咸鱼都在认真开会,怎么黎监证这个朝廷命官反而溜号了。   “我在想,在我刚入玄门的时候,我师尊有位朋友,他跟我说,每一颗星都有一颗伴星,主星明伴星暗,主星吉则伴星凶,但这说法在玄门中并不受到认可,因为没有人看到过伴星的存在。”徐玄辞语速很慢,似乎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情。   “我听了这说法之后,观星观了好几日,同样也没看到什么所谓的伴星,不是我自夸,当年师尊说我在占星方面是千年都难出一个的奇才,当时我想师尊这位朋友大概是为了提升自己在玄门中的地位,才编出了这么一套说辞,于是就去找他理论,可那人坚持自己的说法,并告诉我伴星当然看不到,因为一旦它出现,那天下就要大乱了。”   “当时我没把这番话放在心上,后面不久就听说师尊这位朋友在修炼时出了问题,走火入魔,为了不祸害世间自戕陨落了,他曾说过的话也彻底被我遗忘,直到前段时间,宫中出了杀阵,我在占星时看到一颗杀星,破阵之后这颗杀星又陨落了,我在想,会不会这颗杀星就是云京守护星的伴星,因为杀阵大凶,所以主星的伴星被点亮了。”   黎玄辞的语速越来越快,所幸魏镜澄和徐灵鹿都听明白了,只有徐俊华一脸懵的坐在旁边。   徐灵鹿觉得此时他哥脸上的表情应该和他在高中上数学课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所以,黎监证是认为,这些阵是为了收集能量点亮主星的伴星,将北斗的七颗暗星全部点亮?”徐灵鹿问。   “这样便能说的通这里的阵和云京的差别了,之前在云京他们用的手段失败了,所以此次换了更加隐蔽的手段,因为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连成七星杀阵,而是为了点亮七颗伴星,布一个暗七星阵。”黎玄辞点点头回应。   好复杂,徐灵鹿头大,揉了揉太阳穴,暗戳戳的瞪了魏镜澄一眼。   哼,要不是因为男朋友太英俊了,他也不至于如此心系天下苍生。   今日是阴天,空中的乌云黑压压的,一颗星都看不见,又没有曦梧可以帮他们拯救天气,要验证黎玄辞的这一说法,只能找一个晴日的晚上,再占一次星。   刚好官府那边也还在等钦差,一时半会还无法离开澄泽城。   这几天等的徐灵鹿不胜其烦,之前去鼓中仙处转过运的人,看到张,吴,王三家的处境都怕的要死。   现在鼓中仙被官府捉走了,确定是骗子,更是加深了他们心中的惧意,全部备了重礼来找降服了鼓中仙的天师,希望徐天师能帮他们将转走的气运再找回来。   这如何找的回来?   若不是因为自身贪婪,他们又何至于此。   徐灵鹿实在没法子,只能让这些人多做善事。   与其送厚礼给他,不如没事就去流民区实施粥饭,助一些穷苦人家度过难关。   这些富豪们见自己无论好说歹说,这位徐天师都不肯收下礼物,就只好按照他说的法子去试一试。   恰巧钦差到了澄泽城,这位刘大人当年就是从澄泽调走的,对这里的水利十分熟悉,带着魏镜澄和徐俊华去坝上走了一圈,气的在坝上直跺脚,回来更是满脸愁容。   每年六,七月份都是洪讯,也是澄泽水最大的时候,如今已经是五月中旬了,离洪讯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他观察几处重要水段的堤坝,开裂的开裂,漏缝的漏缝,有几处尾端甚至已经被水冲垮过,如今只是简单的用泥土挡着,只要水位线一涨,甚至不用冲击,这些泥土就会掉进江中,后面的田地民房全都保不下来。   澄泽城的大堤偷工减料,怕是已经有好几年了,今年若是水小还好说,但凡水稍微大些恐怕能连主城区都冲毁了,现在修哪里还来得及呀?!   刘大人急的快将自己的头发都薅秃了。   为了保住刘大人的头发,魏镜澄和徐俊华带他去看了之前收缴的金银,用于治水的官银剩的并不多,其余已经用掉的银两大概小部分确实用来加固堤坝,而大部分都被那些贪官挥霍掉了,不过好在还有鼓中仙所得的其它金银填补,他们已经上奏将这些钱财用于澄泽的水利。   刘大人点完钱财之后,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但有限。   钱省着点花是够用了,但是光有钱没有人也不行呀。   澄泽的劳力大多都掌握在富豪乡绅手中,即便官府出工钱去请,他们又怎么肯停下生意让出人手去修堤坝。   徐灵鹿让他在官府门口贴个告示,就说现在澄泽招人修筑堤坝,将待遇都写上,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刘大人便又是一通埋怨,“徐公子对我澄泽的状况可能不太了解,本官曾在这里为官十载,这里的豪商是什么德行本官难道会不知晓,一毛不拔,一毛不拔呀!”   他说话带些南方口音,弯弯绕绕的,轻言细语听着倒是优美婉转,但说急了加上情绪激动还有点口齿不清,听起来就像是一团缠在一起的线球。   徐俊华听得脑仁都是疼的,一拍桌子上的佩刀,“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可怜的刘大人身高还没有徐灵鹿高,文文弱弱的一个中年书生,完全是敢怒不敢言,只得连夜让手下写了告示贴在城中各处。   结果第二日一早,上衙的刘大人被惊的下巴颏都要掉在地上了。   澄泽的富商大户们都派人来官衙打探关于修筑堤坝还有什么事可以交给他们做,他们不要报酬,甚至还可以再捐献一些钱财。   张家愿意免费派船队为堤坝修筑运输材料,吴家的长工和店员们反正现在也没事做,他们大多都识字会算账,可以借调给官府统筹记录这次修堤时的各种预算开支,甚至吴老爷还打算亲自上场。   他们粮店里剩余的那些沉粮也不打算再卖了,干脆全部捐出来,也够修江堤的工人们吃上一段时日。   至于王家,无论教头还是武师都是一等一的壮劳力。   刘大人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看身后的徐灵鹿,然后又欣喜又兴奋的喊手下快去登记,生怕这些人转眼就反悔。   有了这三家的带头,一些同样转过运,现在还没出事的富商也躁动起来,纷纷差遣家里人去官衙排队。   之前徐天师跟他们说要多做善事,惠泽的人越多,积攒的德行便越多,同时对于帮助气运的回升也就越大。   于是富商们都开始给流民舍粥饭,帮贫民区加固房子,可澄泽的流民和贫民有限,几天下来附近的流民硬是被富商们喂胖了一圈,看上去已经完全可以自食其力了。   能把生意做大的都不傻,这样的情况再去给这些人白食吃,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   这群人正愁不知道怎么积攒德行呢,刚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官府要加固修理江堤。   这可是大功德呀!   想一想若是能参与到修理工程中去,于滔滔洪水中挽救千万人的性命财产,应该就不会倒霉了吧。   收到完整名单后的刘大人再次惊呆,他算是服气了云京城来的这几位大人的本事了,不仅说动了城中大半富商出钱出力,甚至还有好些家是当家人亲自上阵,愿意带头参与到堤坝修筑的工程中。   有了这些人的参与,物资人手充足,事情的推动也变得快速而顺利。   石沙和木材由张家和竹家的船队源源不断的运送过来,几个水段同时开工,捕快和王家的教头们带着招募来工人,在水里清淤泥,固江堤,而吴家那些平日出门就要坐轿的掌柜们,此时也不娇气了,在烈日之下一一记录材料的用量和工人的工时,跑的满头大汗。   刘大人在巡查时更是看见好几个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老爷,现在都卷起裤腿,站在泥地里清淤。   这火热的修堤画面,是刘大人这么多年来埋在心底深处的夙愿,以前想都不敢想,如今却在眼前实现了。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无论是以父母官的身份,还是以民众的身份,水患始终是悬在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刺,以前他无比惧怕,每到丰水期睡觉都睡不安宁,今日这番景象却让他觉得日后无需再怕。   徐灵鹿注意到这位大人偷偷的在旁边抹眼泪,上前安慰,刘大人对他一躬到地,起身后还讨教治理这些富商的法子。   小天师面色复杂,一时间竟然分不清鼓中仙是敌是友,“刘大人,以后若再有这种事,直接通知他们便好。”   “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第103章   那些去转了运的富商们发觉在帮助官府加固修筑江堤后,果然没有再出事,都对徐灵鹿的话深信不疑。   小天师便趁机又给他们洗脑,说做一时保一时,若是想日后都安安稳稳,那就善事不要断,也不要去信什么奇奇怪怪的大仙。   只要多做善事不做恶事,人生自然平安顺遂。   这些人吃过鼓中仙的亏,都明白了各中道理,连连应是。   刘大人躲在内堂偷听,笑的满脸褶子,他打算跟陛下情愿,今后就调回澄泽,以前只想着拼命向上爬,但经此一事,他觉得天大的锦绣前程,也不如看着家乡人们富足安乐来的好。   澄泽被捕的官员们,在魏镜澄和徐俊华联手审问之下,交代了之前贪墨的过程,渠道和被挪用官银的具体数量,甚至还攀咬出了好几个上层官员。   两人只好跑了一趟,把这几个人也逮了,全部交接給云京来的官差,这些人即将押回云京,魏帝要亲审。   在一个晴日,黎玄辞拉着徐灵鹿爬上了澄泽旁边最高的一座山。   澄泽城中可没有高楼给他占星,无奈之下只能去山顶。   星幕就像铺在蓝丝绒上的碎钻,徐灵鹿抬头仰望了一会便觉得眼晕了,天上的星星这么多,黎监证到底是如何记得每一颗的位置,名称和轨迹的。   别说是多出一颗星星,就是多出十来上百颗,他也察觉不到。   他将这个疑惑讲给黎玄辞,黎监证一言难尽的看着他,“占星不是我玄门必学的吗?你却连最简单的星图都不会,你师尊缘何如此放任纵容你?”   “大概是因为大气污染和光污染吧……”徐灵鹿小声哔哔。   我们那之前真的很难看到星星,而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还有好多星星是人造的。   他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黎玄辞也懒得去追究,本来他想把自己占星的手段都传给徐灵鹿的,现在看来估计这孩子是学不会了,他还是在死之前,好好找个徒弟吧。   虽然跟星星们不熟,但黎监证占星时是真的好看。   星图凌空铺展在他身前,白色的长发无风自扬,那高贵神秘的模样像是二次元中走出来的动漫人物,徐灵鹿看的目不转睛。   然后就觉得越看越不对劲,黎玄辞的面色愈发苍白,甚至连嘴唇都在逐渐失去血色。   徐灵鹿也不敢贸然去触碰他,害怕打断占星会出现什么危险。   眼见黎玄辞的额头上甚至冒出了冷汗,徐灵鹿实在是等不住了,正打算想些什么办法让黎监证从占星的状态中退出来,他却自己睁开了眼睛,然后身子一软,就要往后栽倒。   “黎监证你怎么样?”   徐灵鹿上前一把扶住他,焦急的询问,另一只手已经摸进了百宝囊里打算往外掏药。   黎玄辞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才压下那股浓烈的眩晕感,他轻轻的拂开徐灵鹿的手自己站直身体,这才开口,“很微弱,我几乎耗尽了全部力气才看见它的,但是确实已经亮起来了,是一颗金色的小星星,事不宜迟,看来我们要尽快去昌余县了。”   徐灵鹿想起他之前说过的,伴星若是亮起恐怕这天下就要乱了,心里也有点沉重,等黎玄辞的状态稍微恢复一些,两人沉默的下了山。   到山脚下时,黎玄辞忽然顿住了脚步,看向比他略前一点的徐灵鹿。   小天师又走出一段,见黎监证没有跟过来,转过身去寻找时,却发现黎玄辞正专注的看着他,神色莫名。   “怎么了?”徐灵鹿挠头。   “你回云京去吧,或者干脆回你来的地方。”黎玄辞神色中有犹豫又带着一点悲伤。   徐灵鹿似乎从他的表情里读到了什么,扬扬唇角,“黎监证这是看见什么了?关于我?”   “不分明,但有预兆。”黎玄辞叹了一口气,说的含含糊糊,“你本来是不用卷在这场事里的,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徐灵鹿笑着冲他摇摇头,“有你,还有我哥,还有魏大人,你们都在此处,我怎么舍得走。”   说着他退回几步,挽住黎玄辞的手臂,像一个晚辈跟长辈撒娇那般蹭蹭,“有你们护着我,我才不害怕,即便天道给了什么不好的预兆,难道黎大人你还不相信我的实力嘛。”   虽然是一副撒娇卖乖的嘴脸,但徐灵鹿的实力黎玄辞是真的相信的。   这次占星之所以这么耗费力气,一是那颗伴星确实很难看到,二是他还看到了一些其它东西。   星图告诉他,这件事的终点将会落在他们四人之中,他拼尽了力气才看清那人竟是徐灵鹿,而且星星忽明忽暗的,这是一个不确定的预兆。   这个人也许是解决整件事的关键,却也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而陨落。   这结果并不能说完全是坏的,但这事处处透着凶险,黎玄辞总觉得这个结果让他心神不宁。   他是真心喜爱这个小天师,不希望他因此遇到危险,在下山的过程中想了一路,才犹豫着开口,让徐灵鹿退出。   这件事徐灵鹿本就可以不管的,如今却深陷其中,也许还有生命危险。   他其实也预料到了徐灵鹿不会因为自身安全就选择离开,要解决此事,没了这位天师的助力怕是凶险会增加数倍的。   也罢,黎玄辞看着挂在他胳膊上故意冲他眨眼的徐灵鹿,释然的笑了笑。   也许星星就是在告诉他们,这本是无解的死局,但有了徐灵鹿才多了一份希望。   两人回去之后,徐灵鹿第一时间给魏镜澄和徐俊华传了信,弄了两只青鸟出去,让他们办完事赶紧回来,要出发了,然后便开始和留在澄泽的随从们一起打包行礼。   听说马上要走,大晚上的梨白带在阿润又溜了出去。   这次猫猫大作战非常成功,它们想去和澄泽的猫咪们道个别,普通猫咪的一生很短暂,这次分别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梨白选了条更宽的巷子,猫猫们也没了之前那种严肃劲,还来了好多小猫瞻仰灵猫的风姿。   它们‘咪咪呜呜’的讨论着,因为两只灵猫拿住了大耗子精,如今澄泽人更爱猫了。   即便是在路上闲逛都会碰到人类的投喂,甚至有些富贵人家十分变/态,在街上看见小猫就强行抱回家中饲养,就是为了防老鼠。   澄泽的猫咪们算是走上了喵生巅峰,再也不怕被打骂驱赶,现在可是人人都喜爱它们呢。   动物没有人类那么多的离情别绪,分离在他们不长的生命中已是常态,所以它们更喜欢来点实际的。   能捕鼠的捕鼠,能抓鸟的抓鸟,小一点的,嘴里叼着蜻蜓,知了也来凑热闹。   还有几个干脆直接盗窃,有的叼了半条咸鱼,有的叼着两节香肠,还有一直大橘居然叼来小半条火腿。   反正现在人类都要依靠猫猫,为灵猫供奉一些食物,是他们应该做的。   猫咪理直气壮!   梨白看着底下的猫咪脑壳疼,心意它都领了,但是火腿,蜻蜓,咸鱼,死老鼠什么的还是免了吧,这不是一只公主喵该吃的东西。   阿润倒是对火腿和咸鱼很好奇,被老婆瞪了一眼就委委屈屈的消停了。   呜呜呜呜,梨白说,要是吃了那种鬼东西,以后都不许再帮它舔毛了。   最后看了巷中的群猫一眼,梨白让它们把带来的东西都各自叼回去,然后带着阿润,消失在了月下的屋檐上。   喵!这就是灵猫的身姿吗?真的好好看!   底下的猫咪花痴,此起彼伏的‘喵喵’叫着,为它们送别。   屋中的人翻了个身缓缓醒来,“娘子,屋外的野猫又在叫了,我去将它们赶走。”   旁边的女人将他按回在榻上,“睡你的就是,赶什么赶,有猫是好事,万一没有猫闹耗子精了怎么办,那多可怕?”   “也是。”男人点点头,再次睡下了。   对于澄泽的猫咪们来说,它们的福气还在后头。   在徐俊华和魏镜澄回来之前,徐灵鹿特地端了一盘点心去找黎玄辞,“黎监证,黎监证?”   他猫猫祟祟的探了脑袋进去,就非常可爱。   黎玄辞故意将目光定在书页上不看他,想看看他在耍什么把戏。   “这是我特地买的澄泽特产糕点,出了澄泽就没得吃了……”徐灵鹿把满满当当的糕点盘子放在黎玄辞面前。   “无事献殷勤……”黎监证撇了撇唇角,“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监证大人在星图上看见的事,一定不要告诉我哥和魏大人。”徐灵鹿双手合十冲着黎玄辞眨了眨眼,“求求了。”   黎玄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没说话,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还是应下了。   魏镜澄和徐俊华回到澄泽后,休整了一天,他们便启程了。   离开时的阵仗大的有点出乎徐灵鹿的预料,除了刘大人带着城中富商列队来送之外,居然也有很多百姓自发来送他们出城。   百姓多数都带着礼物,都是很实在的土特产,梨白在马车中看着,觉得澄泽的人类和澄泽的猫咪都差不多。   值钱的东西徐灵鹿他们全都没要,最终只收了些吃食,其中就有阿润心心念念的咸鱼和火腿。   出了城门再回看里面长长的送别队伍,徐灵鹿又想起了黎玄辞看到的星图。   他垂首笑笑,要是真的能躲的过去,等事情平息了,就再和魏大人一起,单独来澄泽度蜜月吧。 第104章   往昌余走的路上,山川越来越多,不同于澄泽的平坦富饶,昌余多山,也要贫穷很多。   加上天气也越来越炎热,徐灵鹿晕车的老毛病又犯了。   前半段路还好,到了后半段,队伍几乎一直在山中穿行,他的马车车厢大,有时路窄些,整个车身都斜的厉害,过于狭窄的山道还需要全部下车,连推带架的将马车弄过去。   徐灵鹿被马车颠的,除了自己制作的晕车药以外,什么食物都不想吃,每天靠着晕车药兑水续命,虽然能活着但是不太好。   黎玄辞看着他越来越尖的下巴和惨白的小脸,忍不住又要叹气,当时就应该让孩子回去,也不至于遭这个罪。   徐俊华和魏镜澄也不忍心看他这样,一开始干脆轮流带着他骑马,结果几天以后发现徐灵鹿大腿内侧直接淤青到了膝盖,就又把他丢回马车里了。   魏大人实在心疼,顶着大舅子要杀人一般的目光,用药油帮他把腿上的淤血揉开。   等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一路从膝盖揉到大腿时,徐俊华恨不得上去将那手砍了 ,但是想到弟弟现在大了,自己去给揉也不合适,最终摔上车厢的木门,咬牙切齿的走了。   “要不送你回澄泽吧,那边现在很安全,等我们办完了事,在回去接你。”即便这个选择十分不理智,但魏镜澄真心希望徐灵鹿能跟初到云京时一般,做一条安稳的咸鱼,而不是整日跟着他一起奔波。   “那岂不是还要再来一遍这个路?!”徐灵鹿表情夸张的将整张脸皱在一起,“算了算了,还是赶紧去昌余吧,早死早超生,开路开路。”   “什么死不死的,不许瞎说!”魏镜澄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宽心,心软成一摊水,手下的力道也更柔和了几分。   把药油瓶子收起来,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徐灵鹿腿上的那片淤青,“还疼吗?”   带着茧子的手指,从细嫩的皮肤上滑过,徐灵鹿被摸的一个激灵,后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要是不时间地点都不合适,他肯定微微一硬以示敬意。   虽然什么都干不了,但这种酥麻的感觉,把小色天师心底憋了好久的那点痒意全勾起来了,最近吃了挺多苦,是时候来点甜的了。   他凑到魏镜澄耳朵边上,黏黏糊糊的说,“疼,要魏大人亲亲才能好。”   魏镜澄目光幽深的看了一眼撒娇的小天师,勉强集中心力听了下马车外的动静,然后对着那没什么血色的淡色唇瓣深深吻了过去。   一直到徐灵鹿被亲的开始小声哼唧才放开,看着他日渐苍白的嘴唇被自己吻成了艳红色,魏镜澄满意的帮他擦了擦唇角的水渍,笑着问他,“怎么样?还疼吗?”   小天师深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把自己喘匀了,狡黠的一笑,还不怕死的继续撩,“暂时不疼了,等下次疼的时候,再喊魏大人进来帮我止疼。”   说完还冲着魏镜澄无辜的眨眨眼,又被魏大人揉进怀里狠狠搓叭了一通。   等黎监证再外面敲车门杠子,魏镜澄才不得不跳下马车,继续出发。   有了魏大人时不时的人形止疼,徐灵鹿刚刚觉得还能继续好好活着,车队就出现了更糟糕的情况。   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因为湿热的天气,居然逐步开始腐败了。   即便当初准备时放足了油防止食物生变,可现在吃起来口感已经开始泛酸了,接着就会变黏然后生出霉斑。   徐俊华和士兵们倒是觉得没什么,他们打仗的时候,树皮和草根都吃过,食物发霉了那也是食物呀,怎么不能吃了?   但在现代学过生物化学知识的徐灵鹿却知道吃发霉的东西对身体有极大的危害,坚决不允许他们继续吃这些干粮了。   亲兵们含泪掩埋了马上要腐烂的饼子,山连着山的环境又无法补给,到昌余之前怕是只能吃野菜了。   这些野菜可不像在城中吃到的那样鲜嫩,山里鲜嫩的野菜早就在春末夏就初被食草动物们吃光了,能剩的现在的,个个口感都宛如在咀嚼麻绳。   还好离开澄泽时收了些咸鱼,火腿等腌制物品,这些东西不容易坏,可以跟野菜煮在一起,就算野菜实在难以下咽,多少还能来口汤。   离开云京时,曦梧还特地送了徐灵鹿一包调味的粉,是菌子晒干以后磨制的。   灵雾山每年秋季都盛产菌子,曦梧不忍心糟蹋东西,等最后一批采菌子的人采完,都会默默的将漏网之鱼搜罗一遍,吃不掉便磨成粉末储存起来。   她是灵物,有时吃些人类的食物只是因为好奇,图个新鲜。   比起真实的食物,她还是更爱朝露和月华,于是多年攒下的菌子粉就全便宜了徐灵鹿。   这玩意堪称一滴香,每次只要撒一小撮在汤中,就能大大的提升风味。   有了菌菇粉众人吃野菜汤都能吃的非常开心,只有徐灵鹿凄凄惨惨的继续没胃口。   他每次下马车,脑袋就像是一团浆糊,仿佛脑浆子都被摇匀了,别说吃饭,看见食物没有吐出来就已经算是十分争气了。   每次都是等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他才缓过来一点,慢悠悠的飘过来,以前还能塞两口饼子,现在饼子没了,最多喝一碗汤。   眼见着人又瘦了一大圈。   不过好在再翻两座山,就要到昌余了。   大概是因为靠近人类的聚集区了,这里的道路修的要更平坦一些,虽然还是有些许颠簸,但不至于像之前那般,能将胃从嗓子眼里颠出来。   徐灵鹿缓了几日,也难得有点胃口了,魏镜澄实在不忍心他再吃野菜汤,就打算去林中打点野味。   徐俊华看不上大理寺魏少卿那点打猎的技术,就让他守着车队,自己带着几个亲兵去了。   车队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徐将军他们回来,众人都有些坐不住了,正打算遣一个小队的人去找,徐俊华和那几位亲兵浑身血气,却空着手回来了。   “怎么了?没受伤吧?”即便被血气冲的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徐灵鹿还是第一时间迎到他哥马底下。   徐俊华满脸煞气,一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环首刀还在滴答往下淌血,“听令!所有人上马,都跟着我去救人。”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亲兵们训练有素,第一时间上了马,跟着徐俊华奔入密林,马车进不去,刚才跟着打猎的亲兵留下一个,专门带着马车绕道过去。   在绕行的路上,亲兵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原来他们几人刚进入林中就碰到几只兔子,可惜兔子机警,远远的感受到马匹的动静便向树林深处逃窜,他们也一路跟了进去打算围捕,结果追着追着竟追到了另一条山路上。   这条路可比现在他们走的大路要窄小很多,最多只能容下一辆小型马车通过,此时路上还有一道新鲜的车辙印子,显然不久前才有一辆车过去,眼尖的徐俊华发现那车辙印旁边居然血迹。   几人放弃了追赶兔子,沿着车辙印又向前找了一段路,果然看见一个近乎支离破碎的马车轿厢,斜斜的侧翻在路边的灌木丛中。   车夫被两人压在地上,一刀抹了脖子。   他们四人过来的动静显然惊动了那两个打劫的匪徒,匪徒不由分说便提起刀想要砍徐俊华的马腿,却被徐俊华先一步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斩了脑袋。   另一个匪徒他们原本想留个活口,这人见了同伴的脑袋咕噜噜滚下来,吓得腿脚一软,人直接就滚到了马蹄子底下。   亲兵收势不及,从他胸口踏了过去,等调转马头,回身下马查看时,这人口中除了能喷出血沫子,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徐俊华示意亲兵补一刀给个痛快,才下马去查看马车。   那名车夫已经断了气息,确实是救不活了。   车厢的连接处断的很齐整,车中的物品也全都不见了踪影,应该是被打劫了,刚才被他们杀死的那两人大概就是匪徒的同伙。   他们又在周围搜索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其余受害者,只有徐俊华在车中发现了一方姑娘用的手帕,才断定应该还有人是被匪徒劫走了。   但是当时他们打猎只有四人,又不知道山匪到底有多少人,冒然追上去万一遭遇大批山匪很可能会有折损,所以选择先返回,带上其余亲兵再一起去追。   整个小队的人马即便是遭遇全部山匪,凭着他们优良的武器和战场上杀出来的悍勇,也有信心将山匪全部歼灭。   徐俊华带着亲兵们沿着血迹和马蹄印记一路追了过去,等徐灵鹿他们跟上时,发现是一处山林中的寺庙。   这庙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僧人在了,庙宇的牌子不知去向,大门和围墙大体完好,颜色陈旧斑驳,还爬满了各种藤蔓植物。   如今大门敞开着,围墙外面一排战马正整齐的站的,想来是徐俊华刚才带人突进了庙中。   徐灵鹿跳下马车,就想往庙里跑,被魏镜澄一把拽住,抽出佩刀挡在他身前,护着他谨慎的往里走。   寺庙院中的地上有着大滩血水,原本劝人向善,普度众生的地方,现在看上去倒更像是人间地狱。 第105章   徐灵鹿避开血水,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眼前的情景让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下情绪,才能仔细打量起来。   院中的地上并排摆着几具尸体,其中有一位老者,须发皆白,看上去在死前被人虐待的很惨,身上的衣物全是割痕,身下的血水蜿蜒的流向大门口。   寺庙修在山边,地势并不平整,内部较高而大门处较低,院门口那一大滩血水应该就是属于老者的。   虽然血都流走了,但是从老者衣服被侵染的程度,还是能看出他死前流了大量的血,显然是有人故意伤害他取乐,徐灵鹿甚至觉得老者是被活活疼死的。   另外几具尸体则死的非常利落,这几人都是中年男性,基本全是被一刀割喉,他们的血多数喷溅在寺院的外墙上,那陈旧的朱墙多了好些艳红的斑点。   还有几个活人,正被徐俊华带着亲兵绑住手脚从内殿拖出来,打算绑在一起。   他们才刚从内殿出来,徐灵鹿就听见佛殿中传来凄厉的哭声,听声音是个姑娘。   他加快脚步,走到内殿门口往里看去。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拼命的摇晃着一位已经断气的中年女人,试图将她唤醒。   听见徐灵鹿的脚步声后,少女就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猛地回过身来,警惕的看向他。   这时徐灵鹿才看清楚,这女孩的衣衫几乎全都被撕碎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中衣几乎遮挡不了什么,里面肚兜的颜色都清晰可见。   肚兜挂脖的带子也被拽断了,姑娘只能屈起双腿,用一边的手臂挡住自己的前胸,将自己尽量的缩紧,小心的向后挪着。   而且女孩裸/露在外的四肢和腰臀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捏痕,刚才经历了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但看着她的裤子起码还是完好的,徐灵鹿暗自庆幸还好徐俊华来的及时,不过即便是山匪们没有得手,这样的遭遇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古代女孩来说也算是灭顶之灾了,怕是要一辈子留下心理阴影。   徐灵鹿抬头看了一眼殿中的佛像,那佛像不知矗立多久了,原本辉煌的金漆掉的斑斑驳驳露出内里灰败的颜色,慈悲的脸上留下很多水痕,其中有两条最重的皆在眼下,一眼望去甚至觉得那佛祖是在哭泣。   哭世人之苦,也哭他终是渡不了这世人之苦。   竟然在神佛眼皮子底下干这种禽兽不如的勾当,徐灵鹿紧紧的攥起拳头,难得的骂了一句脏话,“王八蛋!简直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   虽然他们一行人中不会有人去打这可怜女孩的主意,但毕竟全是男性。   现在小姑娘衣不蔽体,外面又都是大老爷们走来走去的,徐灵鹿担心加深女孩的心理阴影,就想着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先给姑娘裹上。   结果他的手刚刚搭上腰带,去解玉扣,那女孩就发出高声的尖叫,然后拼命的靠向中年女人,仿佛那具僵硬,冰冷已经变得青白的死尸才是她在世间的唯一依靠。   徐灵鹿意识到是自己脱衣服的动作刺激到了她,只能举起双手缓缓后退,示意自己没有要侵犯她的意思。   等退到殿外,徐灵鹿一把关上内殿的大门,冲着院中高呼,“大家先别进去。”接着就奔到马车上去取衣服。   大概是他这个退让的举动赢得了女孩一点微弱的信任,再次进入佛殿只是在打开大门时,听到一声尖叫。   等到看清门口的人是他,女孩没有再发出惨叫,只是警惕的看着徐灵鹿。   小天师拿着衣物,向前走了几步,便停下了,将手中的衣服抛到了女孩的面前,柔声说,“你莫怕,匪人都已经被我们擒住了,先把衣服穿上,我在殿外等你,你若是有需要,喊我就是。”   说完再次退到殿外,为女孩带上了门。   院中徐俊华和魏镜澄正在审问那些没死的山匪。   土匪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十分嘴硬。   刚才亲眼见到这群畜生围着那姑娘正准备施暴,徐俊华气的恨不得一刀一个宰了算了。   但想着不知这附近还有没有山匪,一般山匪的规模都很大,而且老窝藏在深山中十分难找。   若是这群匪徒还有同伙,就得留着几个活口带路,不然怕是很难找到山匪的据点,一举将山匪的老窝端了,这附近的百姓才能彻底安宁。   现在看见这山匪还在骂骂咧咧的嘴硬,徐俊华心中的火气实在是压不下去,直接揪起一个口中乱骂的匪徒就是一顿暴打,连踢带踹拳拳到肉,要不是旁边的亲兵拦着,怕是要活活将这人打死。   这一顿打完之后,徐俊华也累了,他扫视了一圈其余匪徒,挑出一抹冷笑,“你们且好好想一想,说还是不说,不说的话,下一次我的手段怕就没有这么温和了。”   几个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山匪,艰难的扭头看着地上还在翻滚吐血的同伴,这还叫温和?那不温和要怎么样?   虽然他们都是杀人如麻的土匪,但一旦死亡悬在自己头上,而且还是这么痛苦的死法,几个胆子小些的山匪已经开始动摇了。   揍完了,也威胁完了,徐俊华这才询问自家弟弟,“那姑娘怎么样?”   徐灵鹿摇了摇头,示意女孩状态不太好,现在很脆弱,先不要进殿去打扰她,等会自己再去看看。   “王八蛋!”徐俊华往匪徒的身上啐了一口,“一群畜生!”   接着又对徐灵鹿说,“我们追过来的时候,这名老者已经死了,看样子死前应该被这些匪徒折磨了很久,你想想办法,能超度就超度了吧。”   虽然很想告诉他哥,超度人那都是和尚干的活和他们天师没有关系,但徐灵鹿还是乖巧的点点头。   等会他画个纸人,到时跟这老者埋在一起,算是跟阴差打个招呼,让老人家来世投个好胎吧。   “至于剩下的几具尸体……”徐俊华冷冷一笑,看向亲兵,“你们给带到山里头,带远些,放血,剁碎了喂狼!”   “是!”亲兵们应是,打算将尸体拖走。   “等等。”徐灵鹿叫住他们,“怎么能让他们走的那么容易?”   “虽然阴司在轮回时自然会审他们的罪,但我也想出一份力。”说着他凉凉一笑,从百宝囊中掏出几张符纸,抬手甩出。   明明周围无风,那几张符纸居然都直直的飞向了该去的地方,一人一张钉在匪徒尸体的脑门上。   还没见过他这一手的亲兵和围在旁边的山匪们同时傻眼,还没缓过来,就听徐灵鹿又嘱咐了一句,“一会剁的时候,你们记得别动脑袋上的符纸,这符能让他们的魂体暂时不散,且与肉身连通,你们割的每一刀都能直接割在魂魄上,而且等他们的魂被狼吃一遍,再拉出来,说不定连投胎的勇气都没有了。”   说完笑着看了一眼旁边挤在一起的山匪。   明明是甜美的笑容,那些山匪却觉得他鬼气森森,看上去比徐俊华还要可怕。   刚才就动摇了的那几个匪徒听说要拖着尸体剁碎了去喂狼,而且还被定住魂魄,每一刀都要砍在魂上,便动摇的更加厉害了。   他们这辈子能在佛祖眼皮子底下杀人,欺辱姑娘,却还迷信的妄想着能入土为安,轮回时少遭些罪,下辈子投个好胎。   此刻听见魂会被畜生吃一遍再拉出来,心里都非常害怕,根本没想过自己连畜生都不如。   死掉的几个匪徒都是在院中驻守的,徐俊华带队过来时,这几人抄起刀具便过来砍杀,被他们一刀一个利落的解决掉了。   正是这几个山匪的惨叫惊动了殿内正在施暴的其他人,他们匆匆从殿内出来,甚至刚才被暴打的那一个连裤子都没穿,徐俊华想起当时的情景,胃里就直泛恶心。   真想给他剁了算了!   等院中的事情都安排完,车队打算先不走了,暂时在这座废弃的庙宇里休整一下。   院中的血水被亲兵们从外面挖来的泥土填埋了起来,他们还在院中架起了一堆三角篝火,吊起了大铁锅。   兔子没打着,只能继续喝野菜汤了。   庙里倒是有山匪们藏的干粮,但众人都不想吃,虽说粮食无罪,可他们就是觉得膈应。   这庙应该是山匪们的临时落脚点之一,也不知道今日的事情,在庙中发生过多少次。   野菜汤很快煮好,徐灵鹿挑了些最嫩的野菜,盛在碗中,又往里面单独加了一点菌子粉,这才端起碗再次推开了佛殿的大门。   女孩依旧保持着徐灵鹿离开时的位置和姿势,挨在中年女人的尸体旁边,屈膝缩成一团坐着,唯一的改变就是她穿上了那件徐灵鹿抛掷给她的衣服。   虽然头发散乱,脸上也满是泪水和擦伤,但一件完整的衣服的确给了她一些安全感。   徐灵鹿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只是惊恐的抬头看着门口,并没有再次发出尖叫。   “你应该饿了很久了,来吃点东西吧。”徐灵鹿温声说着,端着汤碗逐渐靠近。   但姑娘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只是抬头呆呆的看着他,不应声也不挣扎,她甚至没有哭,那双形状漂亮的大眼睛里空无一物,徐灵鹿靠的越近,她就挨着旁边的尸体越紧。   这样下去不行呀,现在是炎夏,尸体很快就会腐败变质,如果不及时将中年女人的尸体清理掩埋,并且彻底将大殿消毒一下,很有可能会染上疾病。   而且别的不说,单单是气味就会让人受不了,徐灵鹿靠近一些已经能闻到淡淡的尸臭味了,但姑娘却像是嗅闻不到一样。   她的世界似乎完全封闭了。 第106章   徐灵鹿将野菜汤放在离姑娘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接着跑出去喊人,打算强行将中年女人的尸体抬出去。   严忠带着两个捕快进来,他年纪稍长,家中也有女儿,看见这姑娘被人欺负成如此凄惨的样子,心下愤恨不已,面上不由自主的就流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大概是因为徐灵鹿也在场,捕快们进殿和靠近姑娘都没有反应。   可当三人打算一头一脚将中年女人的尸体抬走时,那女孩的反应忽然激烈了起来。   她死死的拽住尸体的衣角,口中不断说着,“不要动她,不要动她,不要动她……”   一开始声音弱弱的像是呓语,越说声音越大,逐渐变成了凄厉的嘶喊。   严忠看的心下不忍,低声劝她,“姑娘放手吧,她已经死去多时了。”   “你骗人!”女孩大声的反驳着,“没有死!王妈才不会死!”   说完又低下声音小声呢喃,“王妈还要带我去找叔叔,她不会丢下我的。”   严忠无奈的叹了口气,取出一把短匕首,将女孩手中攥着的那一片衣角轻轻的割掉,然后示意两个捕快赶紧将尸体抬出去。   衣角被割掉,女孩愣愣的看着手中那块沾着血渍的灰色布料,忽然就向着尸体的方向扑过去,想将王妈的尸体抱住。   她刚才已经和尸体在一起待了不短的时间,要是再近距离接触,那肯定要得病,严忠反应极其迅速,一把揽住了女孩的腰,将她扣住。   另外两名捕快趁机半拖半抬的将尸体往门口挪动。   “放开我!王妈没有死!不能动!”女孩反复的叫喊着这三句话。   眼见尸体被越挪越远,她实在难以挣脱严忠有力的控制,干脆一口咬在了严忠拦着她的手臂上。   夏天衣衫单薄,没有什么缓冲能力,姑娘这一口也咬的极狠,严忠闷哼一声却没有放开她,依旧任她咬着,希望她能借着这个发泄出心中的恐惧和悲痛。   女孩本以为自己会被严忠狠狠甩开,说不定还会再遭遇一顿毒打,却没想到眼前的人就这么默不作声任由她咬。   舌尖尝到了一点血腥的味道,很淡,但这血腥味终于唤回了女孩的理智,她猛然送口,接着眼泪就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严忠见她终于哭了,手臂上虽然疼的厉害,却还是小心的用手轻轻理了理女孩凌乱的头发,温声安慰,“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没人能伤害你了,乖,大声的哭。”   他的温言细语太像一个父亲在安慰自己的女儿,情绪绷到极点的女孩,在这样的安慰下,从无声的掉眼泪变成了嚎啕大哭。   见有严忠在大殿里陪着女孩,徐灵鹿就悄悄的退了出来。   出门看见那一批山匪,心里的火气烧的更旺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姑娘遭受过和那女孩一样的事情。   他气鼓鼓的从百宝囊中掏了一大堆东西出来,先是一小罐药粉,将这玩意洒在殿内和院中,可以散掉尸臭和血腥气,也能阻隔虫蚁和野兽。   接着是纸笔,小天师先是认认真真的画了两个小人,这是为两位死者准备的,随着尸体一起掩埋,可以跟阴差打个招呼,这两人在阳间是有天师认可的善人,轮回的时候多有便利。   后面又画了好几张,笔画潦草,笔锋也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这几张画好之后,纸张竟然缓缓的站立了起来,扭动着边角从石板处往那几个山匪的方向挪了过去。   面对着徐灵鹿的山匪看着那扭动而来的纸片,简直要被吓呆,高声惊叫着,“什么鬼东西?不要过来!”   但显然没能阻止纸片的前进,纸片们排成整整齐齐的一排队伍,同时扭向山匪们,接着一张一张‘啪’的贴在山匪身上,即便是那个还在地上喘着粗气吐着血的山匪也没有被放过。   一被纸片贴上,所有山匪都瞬间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们仿佛附身在了那几个被杀死的同伴身上,此时正在被马匹向前拖行。   地面上全是各种尖锐的碎石和枝条,扎进他们的肉里,流不出血来,却痛的实实在在。   有几下后脑重重的磕在石头上,在场的山匪几欲呕吐,面上都露出了惊惶的神色。   他们,他们怎么真的到了死人的身上。   “怎么回事?”徐俊华见这波山匪全都被吓得脸色煞白,小声的询问自己弟弟。   “呵,给他们来一波全方位沉浸式的5D体验。”徐灵鹿冷笑,“看他们还嘴硬不嘴硬!”   “娘当时到底将你交给了什么人呀!”第一句话徐俊华一个字都没听懂,他弟弟又在说什么怪话。   “喏,这个,让士兵们放在两个死者的尸体上,然后入土为安吧。”徐灵鹿也不管他头疼的哥哥,直接继续安排。   “还有这个,洒在庙宇院中和大殿的各个角落,防止病毒,细菌滋生,让人中毒生病,同时也能防止蚊虫,野兽。”   行吧,徐俊华假装自己没有听到什么病毒,什么细菌,抱着东西过去安排了。   殿中的女孩终于是哭累了,严忠将还温热的野菜汤端给她,女孩小心翼翼的接过去,却不喝,眼睛一直盯着严忠胳膊上那个被她咬到的地方。   那块肉被她咬破了,渗出不少血染在衣服上。   “没事,出去抹点金疮药就好。”严忠朝她笑笑,然后起身,“你先吃,要是不够了,就喊我,我去外面抹药。”   女孩之前就很饿了,可是自从被劫后,连串的遭遇让她毫无胃口,再加上刚才长时间的哭泣,甚至有点想要呕吐。   可一旦把注意力放回手中这碗汤上面,那消失的食欲竟然被唤醒了,她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香的汤。   端起碗喝了一小口,鲜美的滋味终于将她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女孩大口的喝起汤来,边喝边掉眼泪,时不时还要抽噎一下。   严忠透过门缝看到她吃起东西,终于安下心来。   能吃东西就好,吃了东西就表示对这世间还有留恋,他刚才真的害怕自己一离开,这姑娘就会伤害自己甚至自/杀。   见到女孩终于缓过来一些,严忠这才笑眯眯的跑去找药,徐灵鹿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问,“怎么样?”   “大哭了一场,现在开始吃东西了,唉,真是个可怜孩子。”严忠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挽起衣袖想看一看受伤的部位,布料碰到伤口,疼的他,“嘶!”的一声。   徐灵鹿一看,他胳膊上被咬的那一块,有一圈牙印还在往外渗血,牙印里面的皮肉也已经开始青紫了。   “嘶,咬的真狠!”徐灵鹿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就去翻袋子,“等着,我给你上点药。”   “小姑娘经历了这种事,我不怪她,只希望她日后能好好生活。”严忠帮女孩解释了两句,又狠狠的望向山匪,“这群畜生,就该千刀万剐。”   徐灵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着山匪们惨白的脸色,轻笑着说,“莫急,等会他们就体验到了。”   严忠觉得自己手臂上一凉,一坨药膏已经敷在伤处,同时他后背也凉凉的,想起徐天师之前的手段,这群匪徒下场一定很惨。   去处理匪徒尸体的小队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他们要加快进度,在天黑前回到庙里。   院中那些跟着尸体一路颠簸的山匪终于也停了下来,可是他们更加恐惧了,因为不再被拖行就意味着另一件事,尸体马上就要被切开喂狼了。   山匪们高声哭喊,求饶,表示自己愿意说出匪窝的下落,可他们的五感都被封在纸人中,院中的□□只是面色惨白的坐着,除了呼吸没有任何动静。   去处理尸体的士兵各个都是行家,刀尖插进关节处,刀身一转就轻易的能将关节卸下来,接着便是手起刀落,直接从关节处将尸体剁开。   院中的山匪额头开始冒出冷汗,这种身体被别人肆意伤害,自己却无法反抗的感觉太可怕了,即便没有千刀万剐,可是那些剁在尸体上的刀也像是剁在了他们身上。   尸体处理完后,在天黑之前,士兵们赶回了寺庙,刚进门就见同僚将捆扎好的山匪们提溜着打算丢出院外。   “这是怎么了?”一个士兵好奇询问。   “小公子说,一会他们醒了可能会尿裤子,院里刚刚洒了药粉,难闻的气味好不容易弄没了,一会别再给染臭了。”拖人的士兵皱着眉回答。   想起刚才徐灵鹿告诉他们,他已经将这些山匪的五感全都连通在了同伙的尸体上,士兵就觉得徐小公子预言的情况一定会出现,所以已经提前开始嫌弃了。   晚上众人坐在一起,研究了一下接下来的行程,最终决定,先留在庙中住几日,想办法剿了山匪的老窝再去昌余。   邪/教虽然可怕,可土匪也同样可怕,他们实在做不到视百姓的生死为无物。   为了保险徐俊华特地让几个亲兵连夜走一趟昌余县,他有一个旧部叫花少梁,前段时间从北疆回了老家,徐俊华依稀记得他老家就是昌余县的,若是亲兵们能找到他,带来些支援,那剿匪的事情就更加稳当一点。   几名亲兵带着他的信物,打算连夜出发。   出了寺庙后,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士兵们路过那批被绑着,身体不断在颤抖的山匪,狠狠的骂上一句‘活该!’。   狼群估计已经寻着血腥气找到了地方,好好享受这个夜晚吧。 第107章   狼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森森的绿光,山匪们抖成一团,嘶吼尖叫,也没能阻止狼的靠近。   兽类湿漉漉的鼻子在皮肤上一寸寸滑过去,口中腥膻的气味直直蹿进鼻腔,他们却无处可躲。   狼群锐利的牙齿刺穿皮肤,撕咬,咀嚼,胃液的烧灼。   这炼狱般的经历让这群匪徒终于崩溃了,从幻境中出来之后,他们所在的地方果然臭不可闻,人也不再清醒,傻傻呆呆的瘫在一起。   院子里面气氛则要好上许多,士兵们在回来的路上,碰巧发现了两只山鸡,还有一窝蛋,直接给人家一窝端了回来。   本来在神佛住的地方不该见荤腥,但这庙人血都见了这么多次了,佛不开眼,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中午大家都只是对付着吃了点野菜汤,这会事情都做完了也饿了。   士兵们拎着山鸡,准备去河边清洗,路过山匪们的时候,蹙着眉头踢了几脚,那群山匪居然毫无反应,依旧木呆呆的瘫在那里。   一个士兵讥讽说,“这群畜生,吓得魂都没了吧。”   其余几人也跟着附和,一边商讨着后续的剿匪计划,一边去给山鸡开膛,洗净。   院中烧了一大铁锅的开水,洗好的山鸡直接烫了拔毛,严忠从林中找了好几片大树叶子,徐灵鹿又掏出了他的百宝调味包。   将盐巴,花椒粉和菌菇粉调和在一起,抹在鸡身上,然后用叶子包起来,裹上泥浆,埋到土里再把篝火移到上面。   山鸡体积小,用篝火烤很容易因为掌握不好火候而烧焦或者无法烤熟。   叫花鸡在军中十分流行,在北疆打仗时火头军也很喜欢用这种方式处理肉类,所以士兵们都很熟练,再加上还有丰富的调味料加持,成功几率很高。   火上这次更加忙碌了,不仅依旧吊着那口大铁锅,现在正在用山鸡的边角料煮着鸡汤,还烤着一层很薄的石板,等石板烤热了,徐灵鹿打算用它来煎荷包蛋。   院中顿时香气肆意,内殿里喝完一碗野菜汤就疲惫的睡了过去的女孩也被这香气弄醒了。   就在一群大男人忙着做饭时,内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女孩穿着徐灵鹿的衣衫,手中端着个空碗,站在殿门口的台阶上。   刚才还有点嘈杂的院子一瞬间静了下来,女孩见所有人都在看她,吓得缩了一下肩膀,又要退回去。   “都愣着干吗?”徐俊华清咳两声,“干活呀,都想吃现成的嘛!”   经过上峰的提醒,士兵们才反应过来,该干嘛的干嘛,即便是暂时能划水摸鱼没事做的,也有意的回避目光,尽量不看向女孩的方向。   不再被人瞩目的姑娘,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肩膀垮下来,垂着脑袋小步小步的往严忠和徐灵鹿的方向移过去。   现在唯有这两人可以让她放松一些,不再那么害怕。   “肚子饿了?”严忠见女孩挪的艰难,干脆自己起身迎上去。   能从殿里走出来见人就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就连他都挺佩服这姑娘的勇气,不由自主的就露出了和蔼又带些心疼的笑容,“再等一会,等下可有好吃的。”   姑娘看着他,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碗递给严忠,“不吃,还……还碗……”   严忠接过她手中的碗,姑娘看着他手臂上缠着一圈白色布料,眼圈又红了,支支吾吾的“我……我……您还疼吗?”   “我叫严忠,看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就叫我忠叔吧。”严忠被小姑娘这句话说的心都软了,不想她过于自责,赶忙岔开话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王……王蝶儿……”女孩跟在他身后,终于挪到了徐灵鹿跟前,竟然是跪下给徐灵鹿行了个大礼,“多谢公子的衣裳,我暂且无法归还,公子大恩大德蝶儿无以为报。”   徐灵鹿被吓了好大一跳,正打算伸手去扶,就被旁边的魏镜澄拽的离王蝶儿远了些。   魏大人直接给严忠飞了个眼色。   严忠一把扶起还俯身在地的王蝶儿,让她坐在旁边,安慰道,“蝶儿姑娘,我们公子好事做惯了,不用行此大礼,你日后能好好生活便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他不说还好,一说姑娘眼泪又开始扑簌簌的往下掉。   “哎呦,这是怎么了?”严忠连忙找了块帕子塞在她手中,“怎么还让我说哭了,蝶儿姑娘,等我们剿灭了土匪,给你的家人报了仇,下山之后定会安排人将你安全送回家中的。”   王蝶儿又沉默的哭泣了一会,才幽幽的说,“忠叔,我已经没有家了。”   “家中日前遭逢大难,爹娘全部都在意外中去了,小妹和幼弟也跟着走了,只剩下我一人,管家刘叔好不容易与我小叔叔通上了信,说是小叔叔现在在北方贩卖皮草,多养我一人也不费力,便让刘叔和王妈带着我去投奔。”   “谁知……谁知……”   她说到今日的遭遇,又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王蝶儿这一番说的有情有理,大家都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就更加唏嘘起她的遭遇来。   “那你还记得你小叔叔人在何方吗?”众人七嘴八舌。   “或者还有什么线索,我们也可以帮你找。”   “对,等找到了,一路将你护送过去便是,保证不会再遇到这种事。”   “到了北方就把今日的事情忘了,好好生活。”   “不记得了。”虽然大家的话语中都充满了希望,但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我识字不多,小叔叔一直都是和管家刘叔通信的,他的住址也只有刘叔知道,可刘叔已经……”   “而且,那信物玉佩,之前也被歹人抢了去,现下已经不知道送到何处了。”   “他们果然还有同伙。”徐俊华非常擅长抓重点。   “是!”王蝶儿点点头,“在山道上时,我们身上的银钱和值钱的物件就已经被人搜走了,那三人并没同这批山匪一起来破庙,而是独自带着财物从另一条路上了山。”   “这到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徐俊华拨了拨火堆,“等灭了这帮兔崽子,帮你把玉佩找回来就是,应该没那么快能出手的。”   “关于你叔叔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看看能不能想起来,若是想起来了,等玉佩找到就送你去投奔他。”   “蝶儿只记得,小叔叔离家很早的,那时我尚在襁褓之中,对他毫无印象。”王蝶儿蹙着眉,摇了摇头,“后来听爹说,叔叔似乎是叫王有福。”   这个名字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为什么你爷爷奶奶不好好给孩子取名字,明明姓王已经很普通了,还要名有福。   叫王有福的人,在祁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要找起来还不得把人累死。   不过他们有个会法术的,所有人似乎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个,齐刷刷的看向徐灵鹿。   小天师被看的炸毛,“看我干什么?近了还能通过法术找一下,这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的,就是累死我也找不到呀。”   唉,大家又失望的各自干活去了。   “蝶儿有个不情之请。”见没人围着了,小姑娘才犹犹豫豫的开口,对着徐灵鹿说,“我可以跟着公子吗?”   “跟着我?”徐灵鹿指了指自己。   “嗯,蝶儿什么都会做的,烧火,煮饭,织布,女红都可以,现下实在是无路可走了,若能跟着公子当个婢女,即便是签卖身契入奴籍也可以。”女孩的急切的说到。   徐灵鹿偷偷的瞄了一眼旁边的魏镜澄,脸色乌漆嘛黑,好可怕。   “这……这就不必了吧,不过是一件衣衫而且,不是什么大事,蝶儿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小天师疯狂推拒。   女孩见他拒绝也没有哭,只是神色黯淡的低下头小声说着什么,像是在自言自语,“公子是嫌弃蝶儿脏吗?不配跟在公子身边。”   “也对,公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要我这种人当婢女呢?”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够小,旁边的人也不算近,不会有人听到,却不知道周围一圈都是习武之人,还有一个天师,听觉全部都比常人敏锐很多,王蝶儿自言自语的呢喃,他们都听的清清楚楚。   还没人想好要如何接话,女孩就抬起头,冲着徐灵鹿笑了一下,“嗯,那便听公子的,明日一早,我就下山先回昌余县去,之后再想办法吧,天地之大总会有容身之处的。”   “至于公子的衣衫,我会洗净保存好,若是有缘在昌余再见,那时再还给公子吧。”   她这么豁达的一番言语,反倒让众人更加怜悯,一个没爹没娘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就算天地再大,又有何处可以容身呢?   严忠叹了口气觉得若是这小姑娘愿意,他倒是可以将王蝶儿带回家中,他的俸禄虽然不多,但省着点花应该是够了。   等姑娘再大一些,忘了这山中之事,再给姑娘寻个好婆家,但主子都没发话,严忠也不敢吱声。   到是一直坐在火堆旁边的徐俊华率先开了口,“灵鹿,她一个小姑娘没了依靠也不容易,而且现在她只信任你,你一直也没个婢女,不如就先带着吧。”   哥!亲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又想和魏大人互殴吗?   徐灵鹿瞪大眼睛看向徐俊华,眼中写满了‘你为什么要搞事?!’这种情绪。   徐俊华无辜的耸耸肩,看着魏镜澄漆黑的脸色,嗯!舒爽! 第108章   既然徐俊华开了口,众人也就没有再反驳,这事暂且被按了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真的放王蝶儿一个人下山,那就等到剿匪结束,去了昌余县再说。   魏镜澄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一幅深沉,严肃的样子,但周身的气场却充满了冰冷和暴躁。   在场除了王蝶儿毫无知觉以外,其余人都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的不快。   属下们的动作更加小心了,一改刚才轻松到有些懒散的动作。   挪火的挪火,挖鸡的挖鸡,煎蛋的,煮汤的,全都安静而快速。   按理说有叫花鸡,有煎蛋还有鸡汤,在吃了一个多月野菜之后,这应该是一顿激动人心的大餐,可大家却吃的异常沉默。   士兵们坐在一边,捕快暗卫们坐在另一边,生怕吃着吃着魏大人和徐将军就会大打出手,到底是拉架还是不拉架,好难!   所幸这两人还没有那么幼稚,虽然不跟对方有视线接触,也不搭话,但好歹没有打起来。   有惊无险的吃完一顿饭,问题又来了,晚上怎么睡?   从进入山林之后,车队就没有再住过客栈,有山洞找山洞,有旧屋找旧屋,要是什么都找不到,就找些有遮蔽的地方睡在地上。   士兵们早就习惯了,铺盖卷一展,躺下就能睡着,徐俊华和魏镜澄有两顶油布帐篷,支起来可以遮蔽风雨,也能防一些蚊虫,他俩就分别在帐篷中打地铺。   至于徐灵鹿和黎玄辞,这两个待遇最好,就直接睡在马车里。   现在却多了个姑娘,怎么安置就成了问题。   一开始大家提议,让王蝶儿睡在佛殿中,他们倒是有些备用的铺盖可以给她用,但女孩害怕的拒绝了。   这佛殿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遮风避雨的好地方,相反从小将她带大的王妈为了保护她不被侵犯,被歹人拖着反复磕撞在佛台上,最终致死,而她自己也差点惨遭蹂躏,在这样的地方如何还能安睡?   众人一听,也确实如此,最后还是徐灵鹿将马车的车厢让给了王蝶儿,虽然魏大人非常不情愿,但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如今马车被他们停在院中,车厢里的东西被小天师暂时收到了百宝囊中。   王蝶儿没见过如此豪华的马车,赞叹连连,徐灵鹿问她要睡哪一边,这姑娘回答 ,“公子日常睡哪一边,我便睡哪一边,有公子的气味,就没那么怕了。”   不是,姑娘,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杀父仇人,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徐灵鹿在心中咆哮,魏镜澄就站在他身后,这话肯定听见了!   小天师觉得自己背后凉凉的,幸好是夏天,这要是冬天能被魏大人冻死。   既然有佛殿那便不用再搭帐篷了,殿中一字排开四个铺盖卷。   徐俊华第一个进去,挑了个中间的位置睡下,右手边有一个空位,左手边有两个,他想着徐灵鹿进来一定会睡在自己右手边的空位上,结果下一个进来的是黎监证。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黎玄辞直接抱走了徐俊华右手边的那卷铺盖,表示自己要出去和星星睡在一起。   后面和魏镜澄一起过来的徐灵鹿,看着躺在殿中的徐俊华十分头疼,他也想出去和星星睡,黎监证为什么如此不厚道,要留他独自面对这个修罗场。   徐灵鹿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犹豫再三躺在了他哥旁边,魏镜澄沉默的跟了过去仰面躺在了小天师的旁边。   可怜的咸鱼天师,此刻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条咸鱼,左边翻翻,右边翻翻,就好像那个夹在婆婆和媳妇之间的窝囊老公。   不说话吧,不对。但要是说话,又该说些什么呢?   啊啊啊啊要命!   正在他尴尬的想死的时候,大殿外面传来一阵挠门声,马车让给了王蝶儿,倒是把这两个小家伙给忘了,快进来缓解一下窒息的气氛,拯救拯救你们的咸鱼爸爸。   徐灵鹿正打算起身给阿润和梨白开门,门外又响起了黎玄辞的声音。   “挠什么挠?你们还想进去,进去干嘛?是嫌日子过得还不够刺激吗?”   说完,他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将两只小家伙夹走了。   徐灵鹿欲哭无泪,他的猫可能并不单纯是猫,但是黎监证是真的狗。   大家今天都忙碌了一整天,堪比打仗,殿外很快传来了士兵们入睡的鼾声,徐灵鹿羡慕无比,平躺着把手放在胸口,抱住了可怜兮兮的自己,试图抵抗两边强烈的气场。   “为什么要留下她?”确定外面的人大部分都睡了,魏镜澄才开口,“你明知她来历不明,可能会有问题。”   徐灵鹿拼命的将自己的眼皮挤在一起,假装睡着了,我没听见,我没听见!   “大理寺少卿的心眼就针尖点大?”徐俊华懒懒的回复,“虽然你和灵鹿在一起了,也不能让他今后都不跟别人接触吧,难不成把这世上的女人全杀了,你才能安心?”   哥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哈,徐灵鹿在心里腹诽他哥,但表面依旧在装睡。   “你真要让她跟着灵鹿?”魏镜澄声音低沉含着一丝愠怒。   “跟!怎么不跟。”徐俊华依旧是不着调的样子,但忽然又严肃起来,“但不是跟着灵鹿,而是跟着我们,你们不觉得太巧了吗?”   “恰巧在我们进山时碰上山匪,山匪又恰巧将除了她之外的知情者全都杀死了,我能刚好赶得上救她,而最巧的是她的去处,居然只有死者知情。”   “我在想,若是我要带着灵鹿去投奔他人,无论如何都会做好最后的打算,我一定会多写一份地址让他藏在最贴身的地方,而且会反复教他读写,别的字都可以不认识,这事关身家性命的东西,如何能忘?”   听他这么说完,魏镜澄心里那点火气便消了,他坐起身点点头。   对于这个王蝶儿他倒不是真的吃醋,而是怀疑。   初进庙宇时的情况他并不清楚,只是觉得这女孩一开始表现的确实非常惊恐,很符合她的遭遇,但后面有些过于镇定了。   他在大理寺见过很多类似的受害者,恢复力如这姑娘一般强悍的不是没有,但那几位都有着丰富的经历和过人的心性,这些不是一个十来岁从小在县城中长大,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姑娘所能具备的。   真正遭受过这种不堪经历的姑娘,大多数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处在一种惊慌的状态中,说话,做事都是混乱的,几乎无法同别人进行正常的交流,更不要说能如此清晰的将自己的身世讲清楚,同时还为自己找好了新去处。   另一点让他起疑的就是徐俊华刚才说的那个问题,巧合太多了,便显得有些刻意。   魏镜澄当时只是想着将女孩远远送走,就算她真的有什么阴谋或者打算,不能接近他们那些东西也全然施展不出来,但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徐俊华的主意更好些,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更方便应对。   “是我思虑不周了,那便如此,先让王蝶儿跟着灵鹿,我派镜二专门盯着她。”魏镜澄郑重说到。   “这还差不多。”又赢了拐走自家弟弟的狗男人一局,徐将军得意洋洋。   尔后又叹了一口气,“唉,没个安省,希望是你我多虑了吧。”   魏镜澄再次躺下以后,徐灵鹿自以为隐蔽的朝着他的方向咕蛹了两下,笑容灿烂的比出一个大拇指。   嘿嘿嘿,解决了,我男朋友真棒!   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的,但魏大人知道这个手势是夸奖的意思,也跟着笑起来,两人好久没在一起睡了,好不容易今晚有机会,虽然大舅哥也在,但是单纯的挨在一起睡觉总没什么问题吧,他便冲着徐灵鹿勾了勾手掌,再靠近点。   小天师果然受不住诱惑打算再次施展咕蛹大法,还没来得及咕,旁边就传来凉凉的一句,“再挪就要挪地上了。”   徐灵鹿马上乖乖的缩好手脚不敢动了,血脉压制这种东西果然是真实存在的。   他不动了,徐俊华却从铺盖上坐了起来,然后直接站起身,把自己的铺盖卷了卷,留下铿锵的两个字,“酸臭!”   然后便夹着铺盖卷,大步的走出了佛殿,背影透着三分萧索四分愤慨二分满不在乎和一分隐秘的羡慕。   站在佛殿门口的徐将军深吸一口气,啊!还是没有自己破弟弟和他狗男人的地方空气更加清新些。   殿内乖乖目送他哥出门的徐灵鹿刚准备挪到魏镜澄旁边,哥哥走了,要亲亲!抱抱!举……这个暂时算了。   一转头就发现魏大人已经把自己挪了过来,嘿嘿,嘿嘿嘿,男朋友有点主动嘛。   徐灵鹿转身先把胳膊缠上去,再把腿也缠上去,虽然现在是大夏天,但幸好山里的夜晚还是比较凉的,抱着魏大人睡刚刚好。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魏镜澄的手也不知道在摸哪里,摸的徐灵鹿耐不住的叫了一声,然后害羞的把脸直接埋进了男朋友怀里,也伸出手去报复。   “小声点叫,你哥耳朵特别灵,当心被听见。”魏大人声音也不太稳定,贴在耳朵边上,沙沙的带着微喘,格外撩人。   “谁让你忽然就……”徐灵鹿果然没顶住,从耳尖一路红到胸口,“你别~嗯~”   看来自家天师是忍不住了,魏镜澄干脆直接把他的唇封上,物理降低音量。   徐灵鹿身体的所有感官,都被旁边的人支配着,只有意识还顽强的剩下最后一点清明,他努力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着上方矗立在黑暗中的佛像。   完了,这次算是彻底破戒了。 第109章   由于晚上消耗挺大,这一夜徐灵鹿睡得格外沉,直到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嘈杂的喧闹声,他才被吵得彻底清醒过来。   魏镜澄早就离开了,此刻佛殿中只有他一个人,身下的铺盖卷比刚睡下时更加软和了一些,徐灵鹿想起昨晚的事情,脸又控制不住的红起来。   他铺盖最上面的那一层布单,被弄脏了,所以魏镜澄只好将两卷铺盖合二为一,抱着他睡了一个晚上。   也不知道那条沾了他们两人东西的布单魏大人藏好没有,要是被发现了简直社死,小天师心虚虚的起床。   出门后才发现院中多了好些人,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年轻人正在和徐俊华说话。   大家都已经各就各位,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只有他睡到日上三竿,徐灵鹿更加心虚的摸摸鼻子,打算快速从哥哥身边溜过去,但还是被喊住了。   “这是花少梁,我在北疆的旧部,现在在昌余县做昭武校尉,这次是来跟我们一起剿匪的,你唤他花校尉便可。”   黑皮花校尉冲着徐灵鹿憨厚的笑笑,小天师莫明就想到了巧克力色的拉布拉多犬。   “少梁,这个就是我不争气的弟弟!”介绍他的时候,徐俊华说的咬牙切齿。   徐灵鹿感觉昨晚他和魏镜澄做的事情,多少应该是被他哥听到了那么一点,啊,窒息。   他尴尬的朝着花校尉笑了笑,摇摇手,“花校尉好,我叫徐灵鹿,你随便称呼,我不在意这个。”   “之前在北疆老是听将军念叨你,没想到真有见面的一天。”花少梁爽朗的笑了几声,“在军中收到你归来的消息后,将军就拼命的将事务往前赶就是为了回去见你,如今你们一家团聚,真是太好了,让我也占点喜气!”   这还是徐灵鹿第一次听人说起他哥在军中的事情,徐将军铁血真汉子,即便是受伤了也从来不肯卖惨,猛地听他的下属这么说,徐灵鹿顿时有点心疼,走过去对着徐俊华小狗蹭蹭。   他以后一定少气他哥几次,但凡有他哥在的方圆五里地之内,就不和魏大人亲热,争取忍住。   爱哥哥,但有限。   “快去吃点东西,过午之后,我们就要出发了。”弟弟太会撒娇,铁血将军也顶不住,徐俊华揉揉小天师的脑袋,算了算了,随他去吧。   徐灵鹿得到揉揉之后,冲着花校尉笑笑,就跑去魏大人那里领饭吃了。   不过他总觉得花校尉看着他和他哥的眼神里,有着浓浓的羡慕,而且虽然他笑的憨厚而灿烂,但似乎又有着很重的心事,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开朗。   徐灵鹿一边吃饭,一边听去找花少梁的亲兵叨叨。   昨天他们到昌余县城时,已经是深夜了,整个祁云都没有宵禁制度,昌余这个小小县城居然实行宵禁,会每日准点关闭城门。   大半夜的县城门外还聚集着好多第二日一早要进城的人,男女老幼都有,尤其是孩子和老人也没个地方休息,看起来极其可怜。   守城的卫兵拒绝他们进入进县城,亲兵们只好在城外燃了一枚烟花,这烟花是他们在北疆时特制的一种烟花,声响和颜色都很特别,一燃便知道是有同僚在传信。   烟花燃了之后没多久,果然花校尉就带着人马出城迎接他们了。   说起来这昌余县也怪,花少梁是昭武校尉和县令官属同级,甚至还要压过县令一头,那些守门的卫兵居然推脱磨蹭了半晌,才开的城门。   几人入城之后,将昨日遭遇山匪的事情跟花少梁讲了。   一听是剿匪,花校尉当即点了他能调度的全部人手,连夜跟着他们上了山。   这批人中有些人是没有马匹的,所以队伍行进较慢,在路程中,花少梁说昌余匪患由来以后,是悬在当地百姓头上的一把利刃。   他在回到昌余之后,便一直想发动所有力量,将周围的山匪净数清剿,但却始终受到阻挠。   当地的县衙对剿匪一事十分消极,今日说兵不够,明日说粮不够,过几日下雨,山中道路不好走,怕折损太多,等雨停了又说日头太大,山中恐生瘴气,反正就是有各种理由不发兵。   花少梁带着自己的队伍行动了几次,却只抓到了部分散匪,追到据点时,早已人去楼空了,几次下来,他便怀疑县衙中有人同山匪勾结,提前给山匪们通风报信。   所以这次他不敢迟疑,一定要连夜出发,就是害怕山匪们又跑了。   一顿饭吃完,徐灵鹿看见几个眼生的士兵拖着昨日抓到的那几名山匪进了院子。   那些人现在身上倒是没了难闻的味道,就是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有的还在往外吐水。   “回校尉,这几个已经用马拖着,在河下游涮过一遍了。”说完士兵们将手中的人狠狠扔在地上。   徐灵鹿看了眼在院子角落里帮士兵们整理行礼的王蝶儿。   那姑娘见了昨日差点侵犯她的人没有恐惧,神色中甚至还隐隐带着一分快意,想到昨晚他哥和魏大人的对话,徐灵鹿特地走过去温声安慰试探,“别怕,他们已经被擒住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王蝶儿注意到他后,倒是没有装作害怕或畏惧,反而更加凶的瞪着山匪,狠狠的说了一声,“嗯,他们活该!”   看这表现,徐灵鹿对昨晚魏镜澄的猜测又有点动摇了,说不定这女孩就是天生的性子强呢?   山匪们瘫在地上喘息了一阵,徐俊华玩着花少梁给他带的一套飞刀,扫了一眼地上的人,“现在想说了吗?”   “想说!”   “说!问什么,我们都说!”   见他们要招,徐灵鹿怕这群人狡猾使诈说假话,他们对山里的情况不了解,万一山匪们故意将他们带到什么危险的地方那岂不是防不胜防。   即便他们人多,但一片有毒瘴的丛林或者沼泽都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想到这里徐灵鹿抬手就是几张符纸,贴在那几名山匪身上,符纸上有他请的言灵,要是真的说了假话,有这些人好受。   “这玩意你们昨天应该见识过了吧。”他看着瘫在地上的山匪们,歪头笑笑,“有什么话,要想清楚再说,有什么事,也要想清楚再做,知道了吗?”   山匪们被昨晚的事情吓怕了,看见这灵符就瑟瑟发抖,还只是通感便如此痛苦,那那些被符纸封住的魂体该有多惨,听说魂魄受伤疼痛的程度是本体的数倍,即便本来有些歪心思,现在也全部打消了。   他们好好交代,没准不用死,就算真的要死也是叫人一刀宰了,起码死的痛快些。   而且之前官府说剿匪,都是说说而已,会有暗线提前告知当家的剿匪的时间,这次却没有。   想着刚才外面整整齐齐的官兵队伍,这群山匪都在心中隐隐都觉得这一次怕是躲不过去了。   这几个匪徒中地位最高的便是昨日被徐俊华打的半死的那个人,此时他半张脸肿的像个猪头,却还身残志坚,口齿不清的将花少梁问的问题全都答了。   花少梁先是问了匪窝的具体的位置,那人交代他们这一窝山匪一共有四个据点,都藏在后面那座更深的山上。   山匪们会定期转移据点,若是一个地点被人察觉了,他们就会舍弃掉再建新的据点补充。   现在他们待的那个地方,才转移不久,没有什么危险的话,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转移,说完又详尽的描述了据点的位置和路上会有的机关埋伏以及特殊地形。   花校尉的手下中有些是土生土长的昌余人,对这一片的山林也比较熟悉,根据匪徒的描述很快就绘出了地图。   确认位置后,那山匪又详细的讲了匪寨中的人员,这个据点门口有四座塔楼,上面有弓箭手轮班,一般一座塔楼同时有两名弓手,若想悄无声息进去,须得先把弓手干掉。   然后便是巡视,不管白天黑夜,都有三支十人小队在匪寨中交叉巡逻,这些人主要是用大刀和长枪,一个队伍中也有两把弓。   山匪说的口干舌燥,仿佛自己山寨的队伍有多么了不起,甚至想要吓退他们剿匪的意图。   徐俊华听后就吐出两个字,“强攻。”   他们能将塞北兵强马壮的蛮族赶到千里之外,还会怕一伙山匪不成。   有了这些信息便够了,将俘虏们身上的绳索从新检查了一遍,徐俊华下令半个时辰之后出发。   去剿匪不可能全体行动,他们商定之后,由黎玄辞和严忠带着王蝶儿和几名捕快在破庙留守,本来徐灵鹿也是要被留下的,但他坚持要去,万一要碰上点什么邪术幺蛾子还得靠他好嘛,而且他也有自保的手段。   想到小天师上次拿着凌霜那肃杀的样子,魏镜澄率先同意了,徐俊华虽然也被迫同意了,但是依然不忘记坏心眼的吓唬弟弟,“后面的路可比前面的难走多了,你当心下了马之后腿软的站不起来。”   然后徐灵鹿就憋着嘴跑去佛殿里面,给大腿上缠布条了。   其实经过这一路他现在已经可以独自骑马了,就是皮肉还有点嫩,受不了赶路和长途,大腿内侧需要防护一下。   他缠着缠着,耳根就慢慢红了。   忽然佛殿的门被人推开了,徐灵鹿一惊,直接转身把腿藏了起来,嗯,现在他的腿不怎么能见人,万一被他哥看见,估计魏大人会失去点什么。   看见来人是魏镜澄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嘟囔,“吓死我了。”   魏镜澄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布条继续缠,昨晚太过孟/浪,那截才恢复白嫩的大腿,现在内侧被他亲的全是红痕。   徐灵鹿就这么敞/着/腿/任/他/动/作,昨晚胡闹的情景又浮现出来,耳朵根红了个通透。   眼见只剩最后一截布条就要收尾,魏镜澄居然又俯下/身去,再最上面的那枚红痕旁边吮出来一个新的。   “你干嘛?!”徐灵鹿小声抱怨。   “护身符,保护我们灵鹿的腿这次不受伤。”魏镜澄的指尖在那枚新创造出来的艳红痕迹上轻轻按了一下,然后帮徐灵鹿把布条打好结。   完蛋,男朋友太会了,这还没有骑马就已经腿软的站不起来了。 第110章   等徐灵鹿成功的摆脱腿软出门之后,整个队伍也准备出发了。   根据山匪说后面那座山确实有毒瘴,但不固定,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又会出现在什么位置,所以他们自己人出入随时都蒙着面,面巾被艾草熏过,可以减少毒瘴对人的影响。   现在去找面巾和熏艾草显然是来不及了,但是徐灵鹿有清心丸。   这药丸不仅能解癔症,防邪祟,也能抵挡毒瘴甚至还有解毒的功效。   这次人数多,等一人一颗发下去小天师的库存直接没了一半,幸好清心丸不难炼制,他当时做的多,就这也很心疼,山匪俘虏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看那样子是也想来一颗,徐灵鹿冲他们笑笑,温柔的说,“做梦。”   等所有人都吃掉药丸后,队伍出发了,骑兵先走,步兵在后,俘虏分成两批带路。   这次依旧是魏镜澄骑马带徐灵鹿,强度确实比之前赶路时还要大的多,但徐灵鹿却没觉得腿疼,大概是魏大人给的护身符真的起了作用。   山匪老窝所在的这座山比之前的山都要险峻,骑在马上会有严重的后倾感,幸好魏大人的胸膛宽阔温暖,倒也不那么难熬。   经过一下午加一晚上的奔袭,他们终于到了匪寨附近,徐俊华下令原地休整,等养足了精神就开打。   以他们上百精锐骑兵的数量,踏平这个匪寨应该不成问题,万一陷入焦灼,后面的几百人步兵也就跟上了。   原地休息了两个时辰便已经到深夜了,要突袭现在就是最好的时间,徐俊华和花少梁带着几个斥候,熄了火把放轻了步伐先行过去打探。   再绕过一道弯曲的山路,他们就看见了深山中的匪寨。   那里有着高耸的箭楼和巨大的木门,据俘虏说大门后面有一座吊桥,底下是一道很深的山涧,若是将吊桥砍断,那道山涧便是匪寨的最佳屏障,一时半刻怕是攻不进去。   这匪寨的规模大大超出了徐俊华和花少梁的预判,两人都是心惊又悲愤,要多么疏于管制才能让土匪发展到如此规模,眼前的建筑已经不像是土匪占山为王的据点而像是一座小型的军事基地了。   难怪之前他们抓到的散匪都趾高气昂无惧官府,怕是即便抓到牢里,好吃好喝的被关上几日还是会再放出来。   徐俊华回来后非常果断的让所有人先在原地待命,如此规模要等后续的步兵到达再一起进攻。   等待的时间里,他和花少梁反复研究作战计划。   箭楼上一共八名弓箭手,同时还有四堆没有燃起的烽火堆,结合之前俘虏们说后面有吊桥的情况,应该是一旦烽火点燃,驻守在吊桥旁边的人会立刻砍断吊桥。   要同时射杀全部弓箭手困难是非常大的,一旦不能及时射杀或者漏掉一个,就会给他们机会,报出消息损坏吊桥。   “要是有什么法子,让这些弓箭手暂时不能出声和动弹就好了。”花少梁小声嘀咕。   徐俊华正准备训斥下属莫要想这些做梦的法子,旁边正在拍蚊子的徐灵鹿就接口,“这个好办,要定多长时间?”   花校尉和他哥都‘唰’的转过头来,盯!   “就……不就八个人吗……两柱香时间够吗?”见两人还盯着他没动,小天师弱弱加码,“最多半个时辰,再长我可搞不定了!”   “你还会这个?”徐将军忽然觉得以前是小瞧弟弟了,这要是给带到北疆去,两军阵前让弟弟甩符纸就行,把对面全部定住,那仗岂不是很好打。   被他哥看的发毛,小天师果断的选择击碎他哥的梦想,“有限制的,人数越多,时间越短,要是几百个人也就一眨眼功夫就能恢复。”   徐俊华撇了下嘴,行吧,我撤回刚才做梦的法子。   半个时辰当然够,实际上只需要一柱香的时间就完全可以搞定,固定的目标是很好射杀的,有了徐天师的手段,他们的弓手就处在了绝对优势的地位。   箭楼解决了,接着就是大门。   在徐俊华和花少梁的想象中,所谓的匪寨大门就是两扇破木门,踹几脚便能踹开,但现实的匪寨大门约有一丈高,看上去也非常结实,就算多人抬着巨木撞击,也是非常费力的,内里的门闩上恐怕还包有铁器,即便能从门缝中砍,也不那么容易砍断。   最好的办法就是,射杀了弓箭手之后,从箭楼翻下去将大门打开,但这个动静肯定会惊动吊桥后的人,万一吊桥断了,那打开了大门也是白搭。   “要是能知道那匪寨里吊桥的具体长度和材质就好了。”花少梁又在嘀咕,“这样便能判断出损毁吊桥需要多少时间,由此决定这个方法可不可行。”   徐灵鹿手中正在折着折纸家族的新物种,小蜜蜂。   这是到时要去控制那些弓手的,距离太远符纸根本飞不过去,只能依靠纸人,蜜蜂尾巴上的针一点,定身咒就能施展在那些弓手身上。   上一项工作还没有完成,新的活又来了,小天师撇撇嘴,“这个也能解决……”   “对呀。”徐俊华也想起来了,上次在大理寺,徐灵鹿画过纸门,过去的事情都能看,现存的事物肯定也可以。   “你们明天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徐灵鹿要安排一下自己的工作量。   “应当也在此刻。”   “那等明天白天放几只鸟进去看,你们这边什么鸟最常见?”小天师非常严谨的询问花少梁。   “什么都有,一般的鸦雀都不会引起注意。”   “那就乌鸦吧。”其余鸟雀还得上色,乌鸦最简单,弄张纯黑的纸就行,已经无法的咸鱼的小天师决定能偷懒就偷懒。   所有他们烦恼的问题,居然都被徐天师解决了,现在花少梁就非常想把徐将军的弟弟供起来,这是什么神仙?!   可不能让神仙累着,他们这群糙汉无所谓,但小神仙看上去的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现在已经跟着他们奔袭了这么久,花校尉当即让属下清出一片平整的空地,搭起了帐篷铺好铺盖,让徐天师先去休息,万一休息不好没了法力可怎么办?   在澄泽那种扮演神棍的尴尬的感又出现了,徐灵鹿在一众士兵火热而崇拜的视线中,飞速的钻入帐篷,怕要是再晚一点,鞋子里会被他自己抠出一套四室两厅豪华帐篷。   第二日清晨,四只纸鸦从徐灵鹿身旁飞出。   一开始它们动作滞缓,僵硬,还很明显能看出是用纸折成的鸟,但飞着飞着,那纸鸦的动作越来越流畅,身上的生出片片鸦羽,宛如真的乌鸦一般,飞向远处的匪寨。   徐俊华和花少梁很快便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色发生了变化,乌鸦带着他们的视线飞到匪寨的箭楼前面,然后落在了箭楼的房檐上。   这个视角箭楼的内部结构一览无余,中心处放着一个不小的烽火堆,都是些非常容易生烟的木头,下面有一个盛满油的碗,只要点燃这个油碗,烽火就能燃起。   在箭楼驻守的人,发现房檐上站了一只乌鸦,啐了一口,骂了声晦气,挥挥手将鸟赶走了。   乌鸦从箭楼穿过,停在了大门下面的地上,仰头看向门闩。   门闩有两道,皆是由好几人合力抬举才能拉起的巨木,为防止撞击,在门缝处确实包有铁片加固,异常坚硬。   看到这里徐俊华和花少梁心下一沉,有点难办。   在大门后面停留了一会,乌鸦再次振翅,很快就飞到了吊桥。   山涧很深,但跨度并不算很宽,所以那座吊桥跟他们想象中的有些许不同,并不是全部由绳索吊起的,而是由两部分组成。   在山涧的两侧,各设一个机关,同时拉紧则桥梁的木板会在中间拼合在一起,若将绳索放下,木板就会下落贴在山壁上。   鸦爪抓在绳索上试探了几下,倒是非常结实,里面应该含着大量金属丝,并不是那么容易砍断的材质,这倒是个好消息。   吊桥后面守着两队人,大约一共三十人左右,如果同时操纵机关,也很难对付。   看完了吊桥,乌鸦再次振翅,飞入匪寨,寨子里面居然有专门的校场,正在练兵,还有一个铁匠铺子,将匪徒们抢来的铁锅,菜刀和其余一些金属制品重新熔炼制成兵器。   在匪寨转悠了一圈,徐灵鹿将自己的心神收回来,乌鸦们便安静的落在各个角落的树梢上,若是还有用处直接起飞就好。   看完这一圈,徐俊华脸色阴沉的吐出一句话,“这哪里是山匪,我看是要造反,等到了昌余,县衙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   “居然在寨子中养私兵,冶炼兵器。”   花少梁也在旁边沉默,难怪这么多年昌余的匪患越来越严重,任其如此发展,再过几年山匪怕是就能成为昌余的土皇帝,但愤慨无用,眼下要先解决这个大门。   “从刚才看到的情形来看,要让士兵从箭楼上翻下去,再从地面将两根门闩抬起,恐怕那边吊桥已经能收起来了。”花少梁忧心的说,“我们要另想办法。”   众人一时全部沉默下来,都想不出个万全的法子。   沉思了一会徐灵鹿忽然开口问,“那从上面吊呢?” 第111章   从上面吊,那就更加不好实施了,先翻下去,再给门闩绑上绳索,接着吊起,发现的几率更大,说不准从底下抬还要稳妥些。   更何况,这么粗的门闩,一般绳索恐怕很难支撑,他们现有的麻绳,并不足以将门闩吊起,说不定会在中途就断裂掉。   但魏镜澄的目光却是瞬间亮了,“你是说用密室中开门的办法?”   徐灵鹿点点头,上次在云京密室他们收缴了好多细线,看长度是够用了,可以预先给细线打好绳结,让垢尝下去将绳结套在门闩上,上面一拽就能拉紧,借着房梁的力量,要吊起也不算什么难事,就如同一个简易版的吊桥一般。   垢尝在黑夜中可以隐去身型,那丝线也是隐形的,而且柔韧度极高,连普通兵刃都切割不破,只要在箭楼上的士兵们藏匿好,这个方案大概率可以成功。   徐俊华和花少梁都听楞了,玄学打仗过于轻松了吧。   中午时分,步兵部队到达,徐俊华下令休整,一入夜就出发。   太阳逐渐西沉,大部队埋伏在山道的转角处,等天边的光亮彻底消失,几名身手敏捷的暗卫,从昨日用乌鸦视角侦查好的塔楼的视线盲区中一路疾驰,藏在距离箭楼最近的地点。   于此同时,一群白色的纸蜂从徐灵鹿手中飞出,悄无声息的飞向箭楼。   又小又轻的纸蜂落在人身上丝毫没有感觉,正在巡视的弓箭手们忽然就感到自己没办法动了,不单如此连呼喊声都无法发出,接着便是迎面而来的利箭带着肃杀之意,直直的钉入眉心,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的弓箭手就已经被清理掉了。   弓箭手们一倒,下面的暗卫甩着飞虎抓便窜上了箭楼,魏镜澄一手抱着徐灵鹿的腰,一手抓着绳索,也腾了上去,暗卫们已经扒掉了弓手的衣服套在身上,假装在巡视,虽有火把但夜晚的光线黯淡,根本看不到人的面孔,很容易便能糊弄过去。   徐灵鹿弯着身子给细丝打着绳结,底下的人还在源源不断的上来,等徐俊华上到箭楼之后,徐灵鹿绳结也打好了,他掏出木桶,将里面的垢尝倒出来。   垢尝们很久没有干活,都养的无比壮实,之前的黑团子全都成年了,现在也非常的好用。   徐灵鹿交代了一下要做的事,黑团子在原地弹了几下,各自认领了要套的绳结,钻进去把绳套套在圆滚的身体上,出发。   一排黑团子弹进了夜色中,很快便融进了黑暗里,要不是箭楼上那极细的透明丝线还在动,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徐俊华啧啧称奇,这也有点太省事了。   等了一小会,箭楼上的细丝被顿了顿,暗卫们收到信号,借助房梁的吊力,开始同时使力将门闩往上拉,有了支点果然非常轻松的就能吊起来。   吊桥那边巡视的山匪,借着火把的光芒远远看到匪寨大门的门闩居然自己忽忽悠悠的飘了起来,那一刻还以为眼睛出了问题,又揉了揉眼睛定睛看看,妈呀,木头是真的在往上飘呀!   坏事做多了,就容易心虚,他们还以为是见鬼了,吓得这几个山匪一边喊着,“木头飞了!”一边进去叫人。   刚喊上人,便听到大门处传来‘咚!咚!’两声巨响,门闩落地了。   此时守吊桥的山匪们都觉得不对,连忙操起兵器就往吊桥处去,等他们跑到吊桥的机关前面,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密集的箭雨,花少梁早已带着第一批步兵快速推开了匪寨的大门,摆上了阵势。   这一波箭射出去,对面的山匪们才知道不是什么神鬼,而是有人来偷袭了,正准备将吊桥的机关破坏掉,无比悍勇的花少梁就已经杀到山匪面前了。   没了弓箭做掩护,此刻是真刀真枪的血肉厮杀,驻守吊桥的这一波人是山匪中的精锐,全是杀人如麻的悍匪,跟在山下碰见的那几个完全不是一种货色,兵器用的也是最好的,一时竟然和官兵打了平手。   大门被攻破后,匪徒给同伴们去了信号,寨子里的山匪正源源不断的往过赶,步兵们杀了一波就又来一波,也开始吃力疲惫,很快官兵们的身上都见了血。   花少梁身上也被割出了好多伤口,正汩汩的往外趟着血,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般,丝毫没有因为受伤还退缩,反而更加勇猛,以一敌三将山匪们死死的堵在了吊桥口,不允许他们靠近吊桥机关。   大门一开,徐俊华和几个暗卫就翻身下了箭楼,他组织余下的骑兵,将两根门闩拖到吊桥两边,然后用自带的木板铺上去,这才招呼骑兵们进来。   他们害怕木质吊桥不够牢固,须得加固一层才敢锅马队。   准备工作就绪,徐俊华翻身上马,带着骑兵们冲了过去,错落的马蹄声响起,吊桥前的山匪们彻底慌了神。   他们此时也不再去管吊桥的机关了,反而是拼了命的想往寨子外面杀。   魏镜澄和暗卫们取代了山匪弓箭手的位置,直接挽起长弓,将冲出包围圈的山匪们一一射杀。   这还是徐灵鹿第一次见魏镜澄射箭,他出箭时神色极为锋利,多了一丝冰冷的杀气,箭法也很准,几乎每支羽箭都能命中,多数是直钉眉心,一箭解决问题,简直帅的不像话。   小天师一边将‘叽叽叽’的垢尝们装进竹筒里,一边默默解锁了新的性……癖。   骑兵的加入很快改变了战势,刚才还势均力敌的山匪被骑兵冲击的节节败退,此时已经快要退进内寨了。   魏镜澄收了弓,轻轻甩了两下因为一直拉弓而酸痛的手臂,一转头就看见徐灵鹿脸颊微红的一直盯着他看。   “怎么?”魏大人莫名。   “英俊,我好喜欢!”小天师竖起大拇指,凑近点小声表扬。   魏大人面上没有任何变化,耳根红红的默默翘起了尾巴,然后揽紧了徐灵鹿的腰,带着他下了箭楼。   与以往实用而低调的姿势不同,这一次要多飘逸有多飘逸,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徐灵鹿一边偷笑,一边又觉得男朋友真的好帅,宛如一条精分的咸鱼,在魏大人怀里扑腾。   内寨中出现的新的情况,被骑兵冲击的四散的山匪干脆开始躲躲藏藏,分散在匪寨的各个角落里跟官兵打起了游击。   他们本来仗着自己对匪寨熟悉,以为这个方法也许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却不知道昨日,几只乌鸦带着徐俊华和花少梁早已经把这匪寨的各个角落看了个通透。   见山匪们散开,他二人也将官兵们分成好几个小队,按昨天安排好的路线逐个击破。   等到匪寨中活着的山匪都被押在校场中央跪着时,天边晨光已现,一抹血色的朝霞红的刺目。   花少梁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着堆在一起的山匪的尸体,和已经被捆绑严实的俘虏们,这才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你小子不要命了!”徐俊华擦着环首刀上的血渍走过来责问。   刚才他多次留意到花少梁不要命的冲法,简直是杀红了眼,根本不顾自己会不会受伤,只是一心的想往前冲,这跟之前在战场上的花少梁很不一样。   花校尉虽然看着憨憨的,但其实非常冷静,以前在北疆时,自己带着一支队伍,什么时候该战什么时候该退,他全都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总能用最少的损失取得最大的胜利,可今日他似乎全然不在乎了一般,眼中只有一个杀字。   “到底怎么回事?”徐俊华见他垂着脑袋不答话,又追问了一句。   “我回昌余县是将军亲自批复的,您可还记得我当日上书时的理由?”   “你说与新婚妻子,多年未见,想回家过几年清静日子。”徐俊华蹙眉思索。   “她被土匪掳走了。”朝霞映在花少梁的眼底,他双眼通红,仿佛翻滚着巨大的悲伤。   徐俊华也不在意他身上的血迹,上前轻轻抱了抱他,然后转头厉声对士兵们说,“给我好好的搜,一寸地皮都不能放过,所有人都抓到校场来,我亲自审!”   他气势强盛,跟在徐俊华身边久了的兵都知道这是主帅动怒了,立刻高声应是,似乎整个匪寨都被他们的声势震得抖了起来。   那些被俘虏的山匪们本来还都梗着脖子一副要杀要剐随便的样子,此刻也有一些怕了。   徐俊华抓起手边的一个山匪,冷冷开口,“说吧,都有什么要交代的。”   山匪梗着脖子骂到,“狗官!我们落草为寇,还不都是朝廷逼迫的,若……”   他话还没说完,直接被徐俊华的环首刀一刀结果了性命。   拭掉溅在脸颊上腥热的血液,徐俊华眉头微皱的扫了一圈其余俘虏,慢条斯理的说,“废话真多。”   刚才被一刀结果的那个是匪寨的六当家,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的一号人物了,结果徐俊华说杀就杀。   跪在一边的山匪俘虏们仰视着面前的拿着环首刀的人,明明看上去更像是哪个高门大户中的公子,杀人却如此利落,简直就是玉面罗刹。   “你们要是真英雄,倒是去把昌余的县衙劫了呀,整日祸害百姓算什么本事。”环首刀上的血渍还未滴干净,便又来到下一个山匪面前,徐俊华笑着问他,“想好怎么说了吗?”   “我……我……我……想好……”那山匪抖如筛糠,结结巴巴的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全身一抖,一股热骚的气息便传了过来。   环首刀再次染血,徐俊华看着倒下去的山匪,神色淡然,“怂包。”   没几句话就杀了两个人,有一个山匪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了,他大喊着,“说!我说!几名当家的应该躲在靠山那座房子的密室中,密室入口就在八仙桌底下,他们定然是想等你们撤了再出来。”   “去抓吧。”徐俊华这才甩掉环首刀上的血,冲着花少梁温声说道。   花少梁沉稳应是,带着人走向密室,他身上的仇在今日也许该有个了解了。 第112章   去密室抓人的官兵很快又押着三个山匪到了校场,显然是这帮山匪的大头目。   跟这三个人相比,徐俊华反而觉得刚才那个被他一刀斩了的六当家还算是个人物了。   这三人都是哆哆嗦嗦被押着过来的,应当是怕极了,连路都走不稳当,其中有两个都是胖子,油油腻腻的,看起来这群山匪伙食应该不错,还有一个须发已经白了,但丝毫没有老年人该有的慈祥和宽厚,反而眼睛浑浊,形容猥琐,看上去是极为奸猾淫/邪之人。   听之前的山匪描述,这人应当就是匪寨的大当家了。   押人的官兵都回来了,却迟迟不见花少梁的身影,徐俊华只好亲自带人去寻,走到内院时,他将官兵留在门外,独自进去。   这院中有一间屋子非常奇怪,里面摆着好几排木架,墙上挂着很多似乎是衣物的部件,此刻花少梁正掩面瘫坐在屋中,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徐俊华走上前去,将他紧攥的手指掰开,才发现花少梁手中捏着的是一个木质的雕件。   这块木头被雕刻成了一块鸳鸯环佩的样子,两只交颈的鸟儿中间还有一个‘瑛’字。   想起在军中时,花少梁时不时会说起一个叫瑛娘的女子,徐俊华心中长叹一口气,想将花少梁扶起来,那个在北疆命悬一线时都没落过一滴泪的花校尉,此刻却哭的站都站不起来,徐俊华只好也坐下陪着他。   花少梁痛哭的时候,徐俊华就打量这间屋子,越看就越觉得诡异。   墙上挂的衣饰全是女子的,从款式和形制上看,已经跨越了不短的时间,有些衣饰是他幼时女子们常穿的,而有一些则是近段时间才出现的样式,而且薄厚和大小也有很大不同,有带棉的夹袄也有轻薄的纱衣,一些裙子一看就是身量高的女子穿的,而有几条看长度却似乎是幼女们穿着的。   徐俊华腾的站起身来,往屋子里面去,屋里的墙根下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女子的绣鞋,全部都是左脚,也是款式花样各不相同,有大有小。   再看木架上,有簪珠玉佩,香囊络子还有各种能随身携带的胭脂粉盒,这房间里东西,就像是每一样东西都代表着一名女子,山匪们将这些女子掳来,将战利品展示在这里。   那么那些曾经来过这里的女子有什么下场似乎不言自明,看着这满满一屋子的东西,徐俊华后背发凉,他将手按在花少梁肩膀上说,“别哭了,有什么事就说出来,等说完好好抬头看看。”   花校尉哭的也差不多了,这才讲出了自己的经历。   他小的时候,家中便经历过一次严重的匪患,那年闹饥荒,土匪杀进村子里抢粮食,可村中都啃了好几日树皮了,哪里还有粮,那些残暴的山匪们便要将人杀了吃肉,幼小的花少梁被父母塞进了灶台中才躲过一劫。   等他颤巍巍的从灶台中爬出来,村子早就成了空村,他爹娘别说是人,就连尸首都没找到,村中那条水沟都被血染红了。   爹娘的尸体去了哪里花少梁也不敢想,他腰上还有几块硬干粮,是他娘藏他时塞给他的,就靠着这几块硬干粮,花少梁硬是翻了两座山,最后晕倒在一个村子的村口。   那个村子的村长姓何,有个小女儿叫何瑛娘,出门掐野菜的时候正看见倒在地上的花少梁,就喊着她爹娘将花少梁带回了家。   世道不好,要再养一个孩子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何家人心善,就将花少梁留下了,不仅将他视如亲子,还教他读书识字。   日子即便穷苦些,但他们齐心协力,总能过下去的,但昌余县官府的不作为让这里的土匪更加猖獗。   民众们实在受不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最终决定绕过官府,自发组织一些青壮年前去剿匪,可木棍犁耙又如何打的过长刀呢。   何瑛娘的两位兄长都死在了这次剿匪行动中,何家未来的顶梁柱一下就塌了两根。   两位老人在这次事故后就迅速衰老下去,没多久便疾病缠身,眼见活不了多久了,临终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将家中的小女儿托付给了花少梁,希望何瑛娘不要落在土匪手中。   后面的日子花少梁和何瑛娘相依为命,直到徐俊华的部队来昌余招兵,花少梁动摇了。   一面他想去部队历练,等有些军功在身,回到昌余能带兵去剿匪,报了自家和何家的仇,也安了昌余百姓的命,但另一面他又放不下瑛娘。   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他早就和瑛娘互生情愫,这辈子他只会娶一个妻子,那便是何瑛娘了。   没想到何瑛娘听到他的打算后,全力支持他入伍去北疆,说不必担忧,自己一定会好好的等他回来,为父母和两位哥哥报仇。   两人就这么约定了终身。   花少梁看县中的姑娘嫁人,最爱收的聘礼便是鸳鸯玉佩,可他们俩没有什么余钱,所有的钱财以及招兵给第一笔饷钱,他都要留给何瑛娘的,自己去了北疆瑛娘还要靠着这些银钱度日。   他就站在卖玉佩的店门口看了一整天,然后用木头雕了一块鸳鸯佩,中间刻上个‘瑛’字,赠与瑛娘算是定情的信物。   花少梁担心自己死在北疆,并没有和瑛娘逾越了礼数,但送他入伍那日,还是完璧之身的何瑛娘却馆起头发,以一个妻子的身份,奋力的挥手同他道别。   入伍之后花少梁心中便只有一件事,攒军功,回昌余,剿山匪,娶瑛娘。   可等他真的从花少梁变成了花校尉衣锦还乡之后,那原本熟悉的村落却已成一片断壁残垣了。   何家那间他和瑛娘定了终身的屋子被洗劫一空,四面墙塌了三面,瑛娘更是没了踪迹,连座坟都没留下。   他刚才将房间门踹开时,一眼就看到最外面的架子上摆着这块木头鸳鸯佩。   不用细看就知道这块鸳鸯佩的来历,世间只此一块,是他亲手雕的,只那一瞬,花少梁像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般,全身都被卷在巨大的悲伤里,哭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将他养大的何家二老唯有一个心愿,就是不要让瑛娘落在土匪手里,他却没有做到。   为他馆发,愿意等他一生的瑛娘,他也没有护住。   他花少梁此生简直枉为人。   事情都说出来之后,花少梁心中那密不透风的愧疚和悲痛才算是消散了一点,他眯着哭的有些红肿的眼睛,打量这座房间。   细细看过后,心中泛起了和徐俊华一样的情绪,“这群杀千刀的,全都该死!”   “是。”徐俊华伸手将地上瘫久了,有些腿麻的花少梁拉起来,“所以,该审的审,该判的判,行刑的时候,我准你亲自动手。”   花少梁听了这话,也振作起了精神,两人一起去了校场。   校场上又多了一批人,是几个年老色衰的女子,她们也都是被山匪们掳上山的,但因为年龄比较大逃过一劫,都在匪寨中做一些烧火做饭,浆洗的活计。   但这些老妪显然过的也不算好,为了保密她们都被山匪割掉了半截舌头,只能咿咿呀呀,无法说话,又不识字,还没日没夜的干活,只吃些剩饭,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的,精神看上去也有很大问题,根本就问不出什么。   老妪们缩成一坨,惊恐的看着他们,甚至没有自己已经获救了这个概念,徐灵鹿实在不忍,眼圈又在泛红,泪水要掉不掉的在眼眶子里倔强打转。   徐俊华看见有些头疼,他都不忍心去猜,在徐灵鹿看见后面那间屋子时,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普通的山匪已经没有什么审的必要了,山匪们与昌余县的谁勾结,劫掠的东西都去了哪里,劫掠的人又去了哪里,这些事情应该只有几个当家的才知道。   除了刚才那个已经死在徐俊华刀下的六当家,匪寨中还有五个头目,现在都跪在校场中。   五当家也是一个莽汉,此时正对魏镜澄叫嚣着,“你爷爷我最恨当官的,怎么会同官府勾结,钱我都花了,人睡过以后杀了,反正老子爽也爽过了,睡过的女人比你们一辈子睡过的都多,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徐俊华冷笑着接话,“本来想让花校尉一刀宰了你的,现在想想那岂不是便宜你了,灵鹿,你来。”   “我想你是没有十八年后了。”徐灵鹿从百宝囊中抽出凌霜。   随着凌霜的铮鸣之声,他眉心那血红的印记浮现,在场的除了在密道中见过这场景的以外,其余人全都看呆了。   就连刚才脖子顶着刀刃还在叫骂的五当家此刻也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凌霜锋利的剑刃割破指尖,徐灵鹿以天师血为祭,默默念出咒语,最后将凌霜挡在额前,“遮天!”   在他的周身卷起一阵罡风,风过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五当家正要开口嘲笑,正午的晴空,忽然便响了一声雷。   接着乌云滚滚而来,似乎是在顷刻之间,便将阳光挡了个严实,本是白昼却变得一片漆黑。   等云层中再透不出一丝光之时,徐灵鹿笑的温柔,对着空气说,“现在可以了,都出来吧。”   然后他又看着地上的五当家,“她们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了。” 第113章   校场原本的黄土地,从五当家跪着的地方慢慢转为黑色。   明明是炎夏,五当家却觉得自己和地面接触的膝盖现在凉的刺骨,仿佛已经被冻实在了地面上。   “装神弄鬼!”他疯狂的嘶吼着,“鬼怕恶人,我才不信有鬼敢动我,滚,都滚!”   但鬼魂却丝毫也不畏惧他的叫骂,丝丝缕缕的黑气从那片漆黑的地底钻出来,伴着尖利鬼泣,沿着五当家的膝盖往上缠。   从被第一缕黑气缠上时,刚才还骂骂咧咧的男人,就变得面色煞白。   不单单是冷,在没有一丝活气的凉意中,还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就好像魂魄被什么东西急速的冰冻住,然后被带有细密锯齿的利器撕开,又被吞入带有酸蚀液体的兽类口中反复的碾压咀嚼。   那黑气走的不快,慢悠悠的从腿部向上爬着,像是在仔细又用心的品尝什么无尚美味,而随着那黑气的上升,五当家的惨叫忽然停止了,他额头爆出青筋,眼底充满血丝,眼球向外凸着,似乎随时都要爆掉,但他毫不在意,开始‘嘿嘿嘿’的傻笑起来。   被黑气爬过的地方魂魄已经完全被蚕食掉了,跪在他旁边的四当家,从那些黑气的缝隙中,居然看见了一张张惨白的女子面孔,她们张开长满黑色利齿的嘴,不断地从五当家身上撕扯下来什么东西,用力的咀嚼着,然后心满意足的吞入腹中。   这场景太过骇人,四当家当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其余几个头目也看过来,等看清了老五的情况,那两个胖子直接吓得晕厥过去,只有那个大当家,面色虽然惊惧,但依旧保持着镇定。   黑气就这么一寸一寸的将五当家整个人蚕食殆尽,过程中,他一会高声叫骂,一会又哭泣求饶,在浑浑噩噩中,将自己干下的恶事说了个一干二净。   待那些黑气快要爬上脖颈时,五当家似乎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打算咬舌自尽,这一举动却彻底激怒了黑气们,它们迅速蔓延且实质化,从粘滞的气体变成了柔韧的黑丝,紧紧的勒进人的皮肉中,有的还会从皮下钻入,在身体中游走。   等一切结束,已经彻底没有神志的五当家,一阵剧烈的咳嗦后,从体内呕出一大团带着血的黑色细丝,就像是女子们纠缠在一起的黑色长发,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不动了。   吃掉了五当家所有魂魄后,那黑气没有再袭击其他人,居然直直的朝着徐灵鹿游了过去,旁边的人都大惊失色,正想着采取点什么手段阻止,没想到黑气在徐灵鹿的小腿处蹭了几下,然后便乖巧的立在原地。   “乖,再等等。”徐灵鹿摸了摸黑气的脑袋,看向校场中还清醒的两人,“现在,有谁想说了吗?”   四当家早就受不了了,直接开口将能说的全说了,他主要负责的便是匪寨中的账目,官兵杀进来时,大当家就带人将账本全烧掉了,并且让他出去迎敌。   他以前是个票号的先生,非常好赌,因为挪了票号的银两被告到官府,这才上山当了土匪,因为会算账慢慢出了头,当上这个四当家,但是他一直是拿笔杆子的,哪里会和人厮杀呀,这不是让他去迎敌,分明是让他去送死。   想到这里四当家知道大势已去,还不如直接将所有情况告知官府,争取轻判。   他也是个狡猾的人,做账从来都做两份,而且还非常擅长临摹别人的笔迹。   昨晚大当家带人烧掉的那些,只是他明面上的账目,私下他还留了一本,与那些账目一模一样,另外还有一些往来的书信的原本被他和账目一起保存了起来,被烧掉的则是他模仿伪造的。   做这些就是怕自己有一日变成弃子被人拿捏,到那时便可将此作为挟的资本换一条生路。   交代了账本的存放的地方,东西很快被取了过来,至此一直尚算镇定的大当家才露出了灰败的神色,完了。   这些东西,魏镜澄和徐俊华越翻越心惊,他们前日还想不明白,一伙山匪的据点为何能发展的如此之大,并且这样的据点还有好几个,除了官府的不作为,单靠劫掠一些当地的百姓和过往的商人,哪里能有这么多的银钱。   看了这账本,他们才知晓了答案,原来这些土匪们还卖人。   那些被劫掠到匪寨中的女子,几乎都被他们卖到了昌余县或者周边一些城镇中做皮肉生意,听话的小姑娘就能少受些罪,多卖些钱,那些刚烈的,不听话的,死在匪寨的也不在少数。   而这中间的牵线人和受益者就是昌余县的县令,祁云是没有官妓的,所有的娼馆都是暗娼,而昌余周边的这些暗娼馆都是由县令办的,实在令人心惊。   抢劫自己治下的百姓,再将她们逼成娼妓,这就是百姓的父母官,徐俊华气的捏着信件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真是只手遮天呀!”他‘啪’的将信纸拍在桌面上,“昌余的县令好本事!”   听到‘县令’两个字,刚才被吓晕,瘫在地上的两个胖子悠悠转醒,争着叫嚷,“县令在何处?”   “我是昌余县令的儿子,你们快将我放开!”   “我也是,县令是我爹!”   徐俊华险些给气笑了,原来这二人,竟是昌余县令的私生子,被扔在这匪寨做内应。   花少梁翻着从匪寨中找出的名录,心情复杂,他不忍看见里面出现何瑛娘的名字,但又期望看见瑛娘二字。   不管沦落到何处,如果瑛娘尚在人世,那便还有一线希望,等他带人扫了这些暗娼馆,依旧可以将瑛娘风风光光的娶回家。   可从头翻到位,他都没从名录上看到‘瑛’字。   将怀中的木质雕件递到四当家面前,花少梁颤着声问,“你可见过这个东西?有没有听说过何瑛娘这个人?”   四当家仔仔细细的看了那雕件,坚定的摇了摇头,“回,回大人没见过,也没听说这个人。”   见他神情不似说谎,花少梁的心彻底凉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大当家看着花少梁手中的木雕开了口,“何瑛娘,我知道她。”   徐俊华和花少梁都转头盯着他,那大当家沉思一会,再开口,“若大人们免了我的死罪,我便说。”   听了他的话,花少梁嘴唇颤抖两下,但还是忍住了,他虽很渴望知道瑛娘的下落,但是却没权利替那些受难的人免罪。   倒是徐俊华看了眼那大当家,挑了挑眉,“行,说吧,保证不杀你。”   大当家也看出了他是这一行人中地位较高的,就回忆起往事。   若没有何瑛娘,他怕是还当不上这个大当家,那时他还是这匪寨中的二当家。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个何瑛娘非常貌美,那时他们洗劫了一个村落,何瑛娘是他亲自掳来的,本想留下这个姑娘日后在身边伺候他,谁知当时的大当家也看上了何瑛娘。   匪寨中等级森严,他只好将瑛娘送到了大当家房中,自己跟着其余匪徒一起去庆功。   每次庆功宴都混乱不堪,匪徒们聚在殿中尽情享乐,无人在意当大家和那新抢来的姑娘在干什么,只有他心中挂念。   眼见大厅里,已经三三两两滚做一团,他便悄悄出了大厅,想去大当家那里看看,也许大当家玩腻了,能将何瑛娘赏给他也说不定。   结果到了大当家的门前却没有听见什么淫/靡之声,也没听到女子的哭求,静的有些离奇,他刚刚推开门准备查看,后脑就被重物狠狠的击打了一下,晕过去之前,他拽下了逃走的瑛娘腰上挂着的一个东西,便是花少梁手中的木质鸳鸯佩。   待他从眩晕中苏醒过来,才看见大当家已经被被褥捂死在床榻上,地上还掉着半截舌头,是被人生生咬下来的。   他心里一惊,连忙带着匪寨中还清醒的人去追,却只追到一串血迹,何瑛娘就这么消失在了大山里。   所有山匪都认为,她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伤早晚会丧身兽口,就没有再去追踪。   随后,原本是二当家的他,便成了匪寨的大当家。   当时那个据点被他们舍弃,又重新改建,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们才在匪寨建了塔楼巡防,而当日被弃掉改建的那个据点,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据点。   “你是说,瑛娘就是消失在这座山中?”听他说完,花少梁暂且无暇顾及其它。   大当家点点头,徐灵鹿身边那黑气再次动了。   “您不是答应不杀我的。”大当家目次欲裂的看着徐俊华。   “嗯,不杀。”徐俊华敷衍的回他,然后对自己弟弟说,“还得签字画押,去县衙指认罪人呢,别给弄死了。”   不再理会校场上的惨叫,徐俊华打算让手下将匪寨再扫一遍,就直接杀到昌余县衙去抓人。   “将军,能不能再给我一日的时间,我想搜搜这座山。”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何瑛娘活下来的机会渺茫,但花少梁还是不想放弃,“哪怕是一具白骨,也……”   “你带上一个小队,仔细的找。”徐俊华拍了拍哽咽的属下,“不要着急,但要注意自身的安危,去吧。”   虽然机会渺茫,但若不让花少梁去找,这怕会成为他心中解不开的死结。   徐灵鹿也一直留意着花少梁的动静,听说他想去后山找人,“花校尉稍等,我说不定能帮上些小忙。”   说完,他催促着已经吃的差不多的黑气的们到他身边来。   “按天道的法则,你们吃了人的魂魄是不能再投胎了,但是我刚才用法术遮了天,它没看见,你们还愿意投胎吗?”   黑气们迟疑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它们还能投胎,听了这话居然腾起来,碰了碰徐灵鹿的指尖。   “放心吧,对我没有什么损伤。”接受到的黑气的意思,徐灵鹿更加心酸。   这些黑气全是死在匪徒手中的那些姑娘留下的怨念,她们明明经历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但灵魂中却依旧还有善念,还在问他送她们去投胎对会不会有损伤。   再次举起凌霜,空中的乌云慢慢散开,阳光一束束的从云中穿过,照在世间,那些黑气渐渐转化为光芒,然后和阳光一起消散在风中。 第114章   解决掉了匪寨中的事情,徐灵鹿问花少梁要了那块木质的鸳鸯佩。   这块雕件跟着何瑛娘不短的时间,说不定会有所发现,花少梁见识过了徐灵鹿的神仙手段,此时也对他极为信任。   但是咒念了,符也画了,却没有得到丁点回应,徐灵鹿愧疚的看着花少梁,“花校尉,抱歉,看来我是爱莫能助了,你还要去找吗?”   “找!”花少梁咬牙忍着心疼。   “行,那我与你同去,也许还有转机。”   徐灵鹿,魏镜澄同几名暗卫以及一个小队的人手陪着花少梁一起进了匪寨的后山。   这里的山和灵雾山可不是一回事,几乎没有路,全是密密扎扎的灌木丛,叶子都带着锯齿边,还没走多远,徐灵鹿裸露在外的皮肤就被划出很多细小的伤口。   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女子,独自一人进入这座山中,要如何生存。   但众人谁都没有叫停和叫苦,全部仔细的用手中的棍棒探着地面,一来是这里蛇多,防止被咬伤,二来就是想看看地面上有没有人类的白骨。   可在山中行进了好久,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眼见天就要黑了,花少梁越来越心急,不知不觉已经和大部队脱节了,将其余人远远的甩在身后。   直到他的手臂被一根枝条划出一道很长的血口,才恍然自己走的太快了。   而那将他划伤的枝条也很奇怪,血液并没有直接从树枝上滴落,还是顺着树枝向下滑落回流,最后渗进泥土里。   徐灵鹿他们追着花少梁连喊带跑,前面的人都没有反应。   追上去一看花校尉此时竟然对着一棵树在发呆,小天师觉得有些不妙,符纸已经掏出来夹在手中,就见花少梁举起自己已经受伤的手臂,在那树枝上狠狠的划了上去。   又是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树身仿佛有吸力一般,将血珠子紧紧的黏住,随着树干向下滑落,后面的人也看到了这奇异的一幕,徐灵鹿没有再等,符纸出手。   就在花少梁准备划第三下时,腰间忽然一烫,烧的他回了神,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腰上贴着徐天师的符纸,已经燃了半张。   “这树有古怪。”徐灵鹿上前一张符按在树上,原本坚硬如刀的枝条,忽然变成了软鞭一般,抽搐了几下,缩了起来。   “挖挖看吧。”见树不再反抗,小天师这才让大家动手。   与曦梧的本体满身灵气不同,这棵树上全是森森的鬼气。   果然只挖开了一层浮土,便看见了一具白骨,而且确定是人类的骨骸。   越往下挖,骨头就越多,这些人像是在不同时间来到这颗树下,然后莫名的死在这里。   尸体被尘土树叶遮掩变成养料,等树消化完了,便会有下一个人来,做重复的事。   所以每一具白骨都是完整的,他们死前甚至没有挣扎,就这么安静的沉入了泥土里。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众人已经挖出了五副尸骨可底下还有,魏镜澄下令先回到匪寨,明日白天再多带些人手交替着挖。   花少梁坐在旁边按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愣愣的看着那颗树,即便知道那树极其的凶险,若不是徐天师的符纸他现在可能已经与树下的尸骨一般无二,躺在那里,被当做树木的养料,最后变成一具白骨,可他依旧想要亲近那棵树,哪怕是奉上自己的血液,皮肉也没有关系。   他将这想法告诉了徐灵鹿,小天师嘀嘀咕咕,难道自己的灵符失灵了,不应该呀。   回去的路上大家沿途给树上做了记号,第二天天一亮就再次派人进山去挖。   这次没让花少梁跟去,等到下午时分,去挖骸骨的士兵们才终于回来了,树的四周都被他们挖了个遍,一共挖出二十几具骸骨,他们都按照挖出的顺序的带了回来。   跟来的捕快中有两位仵作,将挖出的骸骨一一复原,发现前面的二十几具骨架都是男性的,唯有最后出土的那副骨架是女性的,也只有那具女性的骨架最为特殊,缺失了头骨。   徐灵鹿用符纸一一探过,这些遗骨上已经没有了魂魄的残留,身份和过往都无从探知了。   众人无法只好将骸骨打算带下山找个好地方将他们重新安葬,都安排好之后,大家便散了,各自去做手头的事情,准备明日离开匪寨下山接了其余人便去昌余。   徐灵鹿看着站在校场边一直盯着那具女性骸骨的花少梁蹙了蹙眉,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还不确定。   清剿完匪寨中的所有东西,徐俊华让大家腾了干粮袋子,先将骸骨装起来,下山再一起掩埋。   士兵们对这些事情接受良好,他们时常会将死在前线战友的骸骨带回故土再进行安葬,所以没人抗拒。   小天师再次注意到,花少梁特地去将那具女性尸骨收在了自己袋中,而且那袋子并不是简陋的干粮袋,似乎是他随身携带的一个锦袋。   他捡骨的动作也很轻柔,时不时还会轻轻的在骨头上磋磨两下,才收入袋中。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自己的符纸明明没有失灵呀,而且他昨日借着给花少梁伤药的名头,还给他吃了一颗清心丸,无论什么迷障也该解了。   看来花校尉似乎是打心眼里认为这具白骨就是瑛娘的尸骨,只是嘴上没有说出来。   有个心里寄托倒是还好,但徐灵鹿就怕这具骸骨真的是瑛娘的,那便糟糕了,因为他能感觉到,那树上的鬼气与这具遗骨上的如出一辙。   他默默的给花少梁身上打下了一个印记,先观察看看,如今这具遗骨的头颅还没有找到,魂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若是她的魂魄尚在人世,害了这么多条人命,应该要是遭雷击了,怕是自己也保不住她。   离开匪寨的时候,花少梁已经恢复如常,甚至比初见之时还要更加开朗一些。   那个装骸骨的锦袋,明明不甚方便却一直被他挂在腰间,仿佛里面装的不是一具白骨,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就这几天日子,王蝶儿已经和严忠以及其余捕快混熟了,就连黎玄辞也挺喜欢她。   马车中多了一个人,挤倒是不挤,但徐灵鹿为了避嫌,主动要求骑马,魏镜澄带着他路过马车时,会听到黎玄辞和小姑娘聊天的声音,王蝶儿的精神恢复的不错,不知道黎监证说了些什么,她笑的非常开心。   徐灵鹿再次觉得,他哥和魏大人应该是判断错了,人家小姑娘说不定就是这种性格。   等队伍从山中出来,徐灵鹿才感受到,现在确实已是酷暑了,在山中有树木遮挡还好,上了官道,两边连树都没有几棵,花少梁的兵习惯了还好,徐俊华他们常年在北疆,那边气温要低很多,猛地一热还真不适应,走了没多久大家就都被晒得有点打蔫。   好在马上就要进入县城,花少梁让他的人先回去,给徐俊华他们安置住处,顺便盯着县衙,一只苍蝇都不能给放跑了,自己则陪着徐俊华他们稍作休息再继续赶路。   官道边上有一排凉茶摊,是为过往的路人设置的,众人害怕中暑刚好下来喝几碗凉茶散散暑气。   茶摊上此刻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坐了几桌,徐俊华他们一来可把老板高兴坏了,连忙去自家院子的井中取更冰些的茶水来。   徐灵鹿他们坐在凉蓬下边扇风边等待,无聊之际就听旁边桌的客人闲聊。   那几个客人应该都是昌余附近的,说话带点口音,他们都只能听个大概,只有花少梁听着听着忽然站起身来,冲着旁边的茶桌就走了过去,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几个商人见他一副官兵模样,不再像刚才那般随意,恭恭敬敬的答了,“回这位官爷,我等并不认识瑛娘,刚才在说的是明月楼的瑛姑娘。”   后面又交代了,明月楼是昌余县名气最大的一家娼馆,楼中有位花魁叫瑛姑娘艳名远播。   昨晚是明月楼接客的时间,所以他们一行人特地从旁边的县城中赶了过来,可惜没被选中。   “怎么你们还要被选?”徐俊华觉得有点离奇,一般青楼都是客人选姑娘,这个明月楼听上去却像是姑娘在选客人。   “大人有所不知,明月楼每月只在朔月和望月两日接待客人,听闻瑛姑娘不但容貌极美,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每次慕名而来的客人极多,都是排队等着瑛姑娘挑选。”说话的男子虽然昨夜没有被选中,但说起这事依旧面露痴迷的神色。   “且她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并不单单只看钱财,曾有首富为了见她一面愿意豪掷千金,却依旧不得见,我等每月都坚持来昌余两次,说不准下一次便有了见面的缘分。”   自打知道瑛娘失踪,花少梁的生活便只有一件事,就是剿匪,这种声色场所他向来是不沾的,所以对昌余县这些事情完全不知晓。   听这几个人的言辞,瑛姑娘应当是一位从小便被专门培养的名妓,跟瑛娘怕是重名,毕竟他的何瑛娘几乎没出过村子,虽说在何村长的教导下,能识字会读书,但并不精通其它。   即便如此,听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和花魁重名,花少梁的脸色依旧有些阴沉。   几个商人见他面色不善,扔下茶钱就溜了。   被这么一打岔,众人也不想再休息耽搁时间,喝了老板端来的凉茶,就继续赶路,终于在刚入夜之时到了昌余。 第115章   徐灵鹿他们一行人依旧是扮做商队,土匪俘虏们被小天师用符纸制住,不用捆绑也无法逃脱和说话,但又可以控制他们行动,就如同牵丝木偶般,跟在队伍后面,看上去和普通人完全没有两样,加上徐灵鹿这一队人看上去确实非常贵气,县城守卫的士兵们开了一个箱子,发现其中全是金银宝器,不但不再继续搜查,反而各个眼中都有着贪婪的意味。   他们的队伍前脚刚进县城,后脚县令就收到了消息。   这么大一只肥羊,那群吃干饭的土匪们居然没有打劫到。   思来想去,昌余的县令都觉得心有不甘,干脆亲笔写了一封信,让手下给匪首送去。   信上交代了徐灵鹿他们居住的地方,还约好第二日晚将花少梁的部队调走,自己调派部分捕快,官兵甚至还有那些他养的私兵也充作匪徒和提前进城部署的土匪们里应外合,速战速决抢完东西杀完人之后,再一把火连人带房子全部烧掉,毁尸灭迹争取做的干净一些。   这信自然送不到土匪手中去,县令的手下骑着马刚出了城门,就被镜一带人按住了,外面伪装的衣服一扒掉,里面却穿着捕快的服装,身份腰牌也有,这些人都怕死的要命,还不等徐俊华他们开口问,就直接将全部计划交代了。   魏镜澄挑眉看着手中款词,现下甚至人证物证都齐了,昌余县令居然还靠着勾结土匪,用掳掠来的女子建了好些青楼,再用青楼赚到的银两养私兵,简直就是昌余的土皇帝,他们手上的东西让这县令死一万次都足够了。   花少梁给徐俊华他们安排的是一座四进的大宅子,他自己没有跟着住过去,依旧住在刚回到昌余时购置的宅子里。   多日来连续的剿匪加搜山,大家都没怎么休息好,所以将徐俊华他们送到地方,花少梁便离去了,约好了明日上午再过来一起部署对付县令的事情,他走之前徐灵鹿特地给他身上挂了一道符纸。   离开大宅的花校尉果然没有回去,而是拐弯去了那几个茶客所说的那条花街。   昌余因为深受匪害,一入夜就家家紧闭门户,整个城都寂静冷清,甚至还有一丝阴森,可花街却正是热闹的时候,即使不进入室内只是走在街上都能闻到香甜的脂粉味,每家青楼门口都挂着玫红色的纸灯笼,在夜风中暧昧的摇摆着,只有街正中的明月楼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动静。   花少梁仰头看着明月楼紧闭的门窗,盯着其中一间窗格看了老半天,接着伸手推了推明月楼的大门,里面的门被闩着并没有推开,他又在楼外站了一会,这才悻悻地走了。   徐俊华蹙眉看着幻境中的花少梁,自己这个属下什么时候有了逛花楼的习惯?   而且居然不和他招呼一声就擅自行动,这在军中可是大忌,之前是不会发生在花少梁身上的,但自从在后山找到那些尸骨之后,花少梁的行为似乎就变得莽撞和怪异起来。   幸好今日明月楼中没有人,若是有人呢,难道花少梁还要进去当一次恩客,“一直用符纸盯着也不是个事,派个轻功最好,去看住他。”   镜一领命去了,众人刚打算去休息,黎玄辞却又走了进来。   在路上他倒是一直如常的说说笑笑,此时面色却非常严肃。   “之前你们上山去剿匪后,我闲得没事就在庙中观星,结果非常糟糕。”见众人的神色都很疲惫,他便开门见山直接说事,“我发现算上澄泽和昌余两颗星,一共有四颗伴星亮了起来,他们的行动速度,远比我们想的要快。”   “眼下再点亮三颗,七颗伴星就要全部亮起来了,要不要我们分开行动?”   “等控制住这县令之后,调几个人跟着我,先去沙洲。”   徐灵鹿对分开行动总是觉得有着隐隐的不安,便开口说,“这批人手段莫测,我们甚至还不知道昌余是怎么回事伴星就亮了,分开行动可能会将我们的注意力分散,同时增加风险。”   另外两人也赞同颔首。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只要七颗没有全亮,就还有回旋的余地,这事可以等等再说,倒是王蝶儿,黎大人看了吗?”在上山之前,徐俊华就拜托黎玄辞看一下王蝶儿的命盘,只是一直还没来得及问。   “看了,但看不清。”说起来也很奇怪,按道理说那小姑娘的身世应该非常单纯,可是他无论是看前尘还是看未来,王蝶儿的命星都恍恍惚惚的,就像是她已经过了好几世那般,十分复杂,之前出现这样的星象,还是他看徐灵鹿命星之时,“所以我建议,暂且将她带在身边,如此才能知晓,她到底有着什么心思。”   黎玄辞的想法和徐俊华是一样的,这件事也算是定下来了,等昌余事情了了,就让王蝶儿跟着他们一起走,看看这小姑娘到底是想干些什么。   第二日一早,徐俊华就指挥着众人卸东西,一个个大木箱子,从后面的货车架子上往下搬,这些全都是从匪寨收缴来的,面上一层看着都是珠宝玉器,底下则全是兵刃。   但县令并不知晓这个情况,他一早就调派花少梁去城外剿匪,花校尉一走,这昌余县城便全是他的人,他命令官兵和捕快换上普通人家的衣服,调集自己手下全部私兵,早早分散潜伏到徐俊华他们居住的大宅外面,监视着宅子里的动静。   宅中的肥羊们毫无警觉,还在整理货物,叫嚷着路途劳累,赶紧整理完了,晚上早些休息。   几个领头的见此情景,眼睛都直了,恨不得时间再走快些,只等到土匪那边的人到了,便杀将进去,将商队洗劫一空,再将这宅子一烧,等花少梁回来,这里早就成为一片灰烬,线索全部烧没了,只需要推到匪徒们身上即可。   那么多钱财能让他们逍遥好些时间。   花少梁一早确实是带着自己的队伍出了城,等马队跑出去五里地,便钻进一个树林中,开始换装。   土匪们的衣物,面具和特制的蒙面布巾都被他们从匪寨收缴回来了,此刻先用泥巴将脸涂脏,再带上面巾,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匪寨中的土匪。   等天色一擦黑,花少梁带着手下,在城门外的一处林子中燃了一支从匪寨之中搜出的烟火,果然那烟火散去没多久城门便开了,花少梁等围顺利的进入了城中。   这种事情显然之前便发生过数次,县城中的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从场面,从马蹄声在城中响起那一刻,便家家都闭门关窗,也不敢向外张望,甚至连灯烛都熄灭了,诺大一个昌余县就像一座空城般,没有一丝生息,只有‘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向着城中那栋少见的四进宅院去。   虽然夜不算深但宅中的人似乎已经都睡沉了,竟然也是无声无息的。   守在宅子外面的那些人,自从看见了匪寨的烟火,便满心满眼都开始算计着这宅子中的金银,他们之前做过好些次这种事,每次都能分到不少银两,然后便可大鱼大肉,去赌坊,逛花街挥霍好些日子,甚至功劳最大的还能被县令奖励去青楼里免费快活一番。   但昌余县出过好几次商队在城中被劫掠的事情后,恶名也就渐渐在商界传开了,再加上周围多有土匪路上也很不安全,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商队来过了,这群人便也已经很久没能得到这种不义之财了,这次都异常的兴奋。   看着疾驰过来的队伍,面上都带着匪寨的面巾,也没有核实来人的身份,甚至还没等到土匪们停稳下马,领头的就招呼了县令的手下们当先撞开了大门,闯进了宅中。   前院只留了几盏昏黄的灯笼,他们本想着悄声摸进去,先将人都杀了,再尽快搬走东西,最后一把火烧了宅子少生事端,但看着院子两边摞起来的箱子,再想着箱子里那些能将人眼睛晃花的金银,瞬间便忘记了他们做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一时间没忍住诱惑竟都不去杀人了,反倒是打开箱子选了起来。   这套四进的宅子在昌余县城虽然已经算是最大的宅院,但县令这次几乎派出了自己能调用的所有人手,此时都在前院中,也将这前院挤得满满当当。   这些人又是开箱子又是翻东西,其间木箱的开合声,金银珠宝间的撞击声,甚至还有不断惊呼的人声,却丝毫也没有惊动宅子的主人。   陷入兴奋中的领头人想到这一茬猛然冷静下来,背后甚至冒出一层汗,宅中的人呢,都上哪里去了?   他扒开自己依旧在兴奋中的下属,想回到宅子大门口找土匪们,回身却觉得更不对劲,他们的人似乎少了很多。   “安静!”那领头人大喝一声,周围的属下就像是没听见般,继续痴迷的看着箱中的宝物。   领头人抓过旁边一个叫嚷不休的属下,一巴掌扇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让院落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那领头的正准备说话,院中却再次吵嚷起来。   手下们又像是刚进院子一般,将装东西的木箱合起来再打开,接着捧出里面的钱财,惊喜的讨论着该如何花费,甚至说的话都跟之前一模一样。   那领头的擦了一把额角已经落下的冷汗,喃喃的说,“这……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第116章   白日里那些装着财物的木箱,都被徐灵鹿在箱底贴上了一个小小的纸人,只等晚上这些人一打开箱子,便会陷入幻境之中。   在幻境里他们会不断重复,进入院子打开箱子分享财宝的喜悦过程,只有没去看箱中财物的领头人堪堪逃过一劫,现在还保持着清醒。   领头人惊诧的想要冲出去跟土匪们汇合,跑了几步忽然和正进门的土匪看了个对眼,他仿若看见了救星一般,准备上去跟人商量一下现在的情形应该如何破解,就见那带着面罩的土匪一个手刀劈晕他一个手下,然后架着腋下快速的拖出了院子。   这魔幻的场景让领头人以为自己也中了邪,站在原地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的“啪!”声让另外两名正在往外拖人的土匪稍稍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又快速的将人拖出院外,还顺便贴心的关上了院子的大门。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领头人意识到自己没有中邪,但是他们可能是中计了。   宅院中忽然灯火通明,徐俊华带着人从堂屋和内院中出来,亲兵们从木箱的钱财底下掏出自己的兵器,迅速包围了县令派来的人。   也不知谁搬来一把圈椅,徐俊华老神在在的坐在圈椅上擦着自己的环首刀,看着院中抖如筛糠的领头人,漫不经心的开口,“说吧,谁派你来的,来干什么?”   领头人颤颤巍巍的回过身,看着那闪着寒芒的刀刃,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抖着嗓子回答,“我说,我全都交代,是县令大人派我等来的。”   这人一看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同时又是县令的心腹,虽然不在县衙任职但那些见不得光的脏事几乎全都有他的参与,这次眼见是逃不脱了,他竟把曾经参与过的几桩旧案,以及县令和当地土匪勾结,私建青楼再用青楼赚取的银两豢养私兵的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   严忠在旁边将他的口供一一记下,让他签字画押之后,就也将他五花大绑同他的手下丢在一处。   徐俊华扫了一眼堆在院里被绑的结结实实的人,站起身来,“出发,去花街。”   今晚过来劫掠他们的人手很多都是花街青楼中的守卫和巡查,要是没有今夜这茬事想要直接清扫花街,将里面的女子完好的解救出来也不算一件容易的事,若是这些人狗急跳墙,很有可能会做出伤害那些女子的事情,可现在去却是安全的。   昌余的这条花街像是现世之外的存在一般,虽然整个县城都空的寂静,花街却依旧人来人往的热闹。   身上带着酒气的商贾和摇着折扇的书生三三两两的在街上晃悠,寻找着自己目标。   忽然一队肃杀的士兵手持兵刃从街口走进来,来逛花街的人竟也只是好奇的张望和私语,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之处,可见这个地方平日里有多安全。   开娼馆在祁云是违反例律的,以官兵带着兵刃出现,来寻欢的人不仅不逃不避还继续悠然的游走张望,可见昌余县的这条花街是彻彻底底的法外之地。   徐俊华带人进入第一间青楼时,老鸨和龟公也丝毫没有慌张,鸨母甚至还以为他们是县令招待的远客,一脸媚笑口中三弯四绕的喊着,“呦~军爷来了~”便想近身将徐俊华揽进去。   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徐俊华没有推开那脂粉味呛人的鸨母,在她的招揽下顺势便进了青楼。   楼中显然刚刚开张,姑娘们还在相互插着头上的珠花,检查衣着妆容,忽然看见一群带着刀的人进来,能明显感觉到那群姑娘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和畏惧。   之前也常有所谓‘军爷’过来,这群人下手是最狠的,根本不将楼中的姑娘当人看,好些人陪他们一夜就好几天下不了榻,甚至有些姑娘就这么生生被他们玩残玩死了,可她们进了这里不过就是一条贱命,被玩伤了,病了就扔到柴房等死,要是真的死了也不过是草席一裹直接扔进乱葬岗。   所以姑娘们对于这些人都很是畏惧,但再畏惧又有什么办法呢,在老鸨和龟奴的瞪视下,她们很快掩下眼中的惧意,用娇柔的身段贴了上去。   这次徐俊华躲开了,几个女子故作娇嗔的说,这军爷看着就最英武,怕是看不上她们这些庸脂俗粉,要等那明月楼中的花魁瑛姑娘。   徐俊华也没反驳,招招手让手下的人一间间的搜查,直到楼中所有姑娘都被带出青楼,老鸨和龟公被死死按在地上时,众人才觉出了事情的异常。   花街后面的几间青楼此时再想跑路也已经来不及了,全都被查个正着,所有人都被押在街上,过来寻欢的恩客慌乱的逃走,街上姑娘们的香粉味能把人眼泪熏出来。   若是平日里有人敢在花街闹事,县令的私兵早就将人腿脚打断丢出昌余县了,可今夜整条街都被耽搁了生意,这些人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有个脑子不太清醒的老鸨,对眼下的情况还没有认清,她的脸被压的贴在地面上,脂粉都花了,看上去狼狈不堪,口中却还在高声叫嚷着,“你们这群人简直胆大包天,知不知道这条街是何人的产业,竟敢在此处捣乱?”   “噢?”徐俊华踱步到她面前,挑着眉问,“你到说说这是哪位大人物的产业。”   老鸨正要开口说出这里是县令的产业,忽而就面色发青,浑身抽搐,喷出一口鲜血,一个字都没吐出来便软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见到老鸨的死状,刚才还吵嚷的花街忽然静的落针可闻,只是间或有几声恐惧的粗喘和小声的啜泣。   徐俊华面色沉下来,显然他们今晚的大动作,县令已经知晓了,没想到他还留了后招,居然能随时取这些人的性命。   这种随时取人性命的办法,毒药应该是做不到的,大概率是邪术,徐灵鹿迅速给花街布起结界,同时传信给留守在宅子中的黎玄辞,可等黎监证收到传信去查看时,那个将县令卖的一干二净的领头人早已没了气息,尸身都开始发硬了。   有了老鸨在前,花街上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开口了,全都跪在地上挤作一团瑟瑟的发着抖,徐俊华见也问不出什么,便带人去了那大门始终紧闭的明月楼。   木质的门闩被削铁如泥的环首刀一刀劈开,推开沉重华丽的木门,楼中却空无一人。   这便显得十分诡异了。   明月楼每月只开两日,其余时间都闭门谢客,周围的人全都以为明月楼的人在不开楼时都是住在楼中的。   毕竟他们平时也不见楼中有人出入,可现在门打开了里面却没有人,那明月楼中那么些人都去哪了?难不成他们消息这么灵通,早早就关门跑路了。   花少梁在大厅中逛了一圈,手指一一擦过桌椅,楼梯,发现上面干净的一尘不染,像是才有人打扫擦洗过。   后院的灶房中有几口大铁锅,虽然灶膛中的火已经熄灭了,但那铁锅中的水居然还是温热的。   楼上的房间花少梁一间一间逛过去,发现床帐,妆柜都干净整洁,甚至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就好像整栋楼的人就在刚才集体消失了,可是花少梁从回到昌余就一直盯着这明月楼,他能确定这段时间内楼中是无人出入的。   徐灵鹿手指贴着符纸从楼梯上擦过去,符纸幽幽燃起来,可并没有飘出去多远,在二楼正中的一间屋子门口便化成了灰烬。   他和徐俊华顺着符纸的痕迹上楼,正看见花少梁站在这间屋子门口发呆。   明月楼和这条花街上的其余青楼可不一样,即便都是做皮肉生意的腌臜地方,这里也要讲一个格调,所以房间的布置也偏清雅,没有那些桃呀粉呀的颜色,多是青色,绿色这些沉雅的颜色,唯有这间是淡紫色的,在一众房间中反倒显得有些轻佻。   若是别人看见,大抵只会以为这房间中的姑娘风格与他人不同,可花少梁却想起一件事。   小时候瑛娘最爱紫藤花,紫藤花季短,每年开一月不到便会败落,每次紫藤快开败之时瑛娘都会唉声叹气的将花瓣收集起来,捣成汁液染纱帐,可这种植物并不是什么完美的染料,根本染不出如同自己花瓣一般鲜亮的紫色,那些纱帐最多也就能被染上一种极淡极浅的紫,就像在颜料中加多了水那般。   即便如此瑛娘依旧很开心,将染好的帐子挂在自己屋中,还说每年染一些,多挂几层那紫不就鲜亮了吗。   她果然年年都染,层层浅淡的紫色叠在一起居然意外的模拟出了紫藤花那种紫的很有层次的效果,瑛娘当时对此是十分得意的,觉得自己房间中的帐子是这世上独一份的好看,别处的紫再鲜亮也不像紫藤。   如今看到这间屋子中挂着的纱帐,花少梁一瞬之间竟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何家村那冒着炊烟的农家小院,还是少女模样的瑛娘举着被花汁染脏了的手,向他抱怨着洗了好几天都还没洗掉,又要被娘亲训斥了。   一股热意涌上花少梁的眼底,他余光瞥见徐俊华和徐灵鹿也上楼来了,飞快的抹了一把脸,将这个发现藏在心里,率先走进了屋内。 第117章   这房间有内外两个隔间,外间正中摆着一张圆桌,桌上放着一套白瓷茶具,左边摆着书案和文房四宝,右边则放着一架古琴,墙上还挂了一把琵琶,看上去倒是风雅。   中间有道木质的圆月门将内外间隔开,便是这道门上挂着重重叠叠的浅紫色纱帐,纱帐内确是另外一种风格了,一张红木床比普通人家的床要大上许多,床上的锦被颜色暧昧,余下就只有一个妆案和一张贵妃榻,昏暗的室光很容易让人心生妄念。   妆案上放着一面铜镜和一个妆奁,打开妆奁里面金银饰物和胭脂水粉一应俱全,这便更让人生疑了,若是明月楼中的众人真的是接到消息逃离了,胭脂水粉不带走便罢了,怎么可能将这些金银器物也留在原处。   徐俊华拿起一支金钏用指甲掐了一下,那触感和硬度确实是金子无疑,就算是再财大气粗的,逃亡时也不会连金子都不带走。   “给我把明月楼盯死了。”他对身后跟上来的亲兵叮嘱,一转身看到站在铜镜前面的花少梁。   花少梁双眼直直的盯着铜镜,仿佛被魇住了一般,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甚至给人一种他连眼睛都没眨过的错觉。   徐俊华皱眉询问,“少梁,你是有什么发现吗?”   “啊?啊……”花少梁从恍惚中回神,心虚的垂首不敢去看昔日上峰的眼睛,只是低声回答道,“没有,大约是这几日休息的太少,有些恍惚。”   闻言徐俊华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去了下一间屋子,花少梁又不舍的回头看了那铜镜好几眼,才跟了出去。   徐灵鹿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在别人睡觉的时候,花都尉却专注在明月楼下面发呆,可不得休息不好,然后用指尖沾着符灰在那面铜镜周围画了一个法阵。   阵法一成,符灰慢慢渗入了木桌之中,看不出一丝痕迹。   在明月楼中一无所获,徐俊华让花街上的莺莺燕燕们回到青楼,留下几名士兵看守,后押着几名重要的老鸨龟公去了县衙。   县衙此时大门紧闭,魏镜澄和捕快们也带着之前拿住的土匪和晚上在宅子中擒住的私兵与徐俊华他们汇合。   那白胖油腻的匪寨二当家被当先砸在了大门上,他之前被女鬼们折磨的够呛,吓得不知道在裤子里尿了几泡,现在天气热他人又肥胖,在路上还出了不少汗,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骚气,几个捕快抓着绳索嫌弃的将他丢在木门上。   那胖子手脚都被绑住,只能在地上向前咕蛹着,用脑袋敲门,一边敲,还一边哭喊着让他爹赶紧来救他,可县衙内依旧静悄悄的,一丝动静都没有。   “看来你爹是不打算认你这个儿子了。”花少梁厌恶的用脚把他拨开,看看了县衙的大门,里面居然是用木桩顶住的,可能还设了什么陷阱,这县令是彻底放弃了伪装,要跟他们鱼死网破顽抗到底了。   他勾唇笑笑,示意手下人过来,拎起胖子,然后对着县衙内高声说,“就用他来砸门,什么时间将门砸开,什么时间再把他放下,要是门内有什么机关,也拿这胖子做挡箭牌就好。”   他话音一落,‘咚’的一声闷响,□□撞上木门,大门一阵震颤,被砸的晃开了一条缝隙,砸在门上的胖子哀嚎一声,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撞碎了,喷出一口鲜血,抽搐了几下就又被抬起来,就在第二下要砸下去的时候,顶着大门的木桩被撞倒了。   门柱一倒,两边的树丛中果然射出许多箭矢,密密麻麻全都扎在撞开顶门柱的那人身上,在地上抽搐的胖子努力抬眼看去,只嗫嚅的吐出个“娘”字就彻底的昏死了过去。   士兵们将县衙的大门彻底撞开,上前查看,倒在地上的是个妇人,身材富态,面容和那胖子有几分相像,她却不是被箭矢射杀而死,而是从后背被人一刀劈死的。   这一刀劈得极深,从刀口中甚至隐约能看到脏器,想来应是她被劈中之后,忍着剧痛撞开了门柱,才彻底断了气息。   绕过影壁进去,县令满脸是血,手持长刀疯疯癫癫的站在院中,仰首边笑边哭,“报应,都是报应,全是我的报应。”   说着便将还在滴血的刀刃搭在自己脖颈上毫不犹豫的划了下去,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昌余县令见事情败露,竟然自戕了。   见他已经没救了,徐俊华和魏镜澄分别带人进入堂屋和后院搜查,陆续又发现了好几具尸体,应该都是县令的家人和家中的仆役,俱是被刀具劈砍致死,或仰或卧死状凄惨,看的众人心中发凉,没想到县令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自己灭了自己满门。   这些人大约都参与了县令做过的恶事,所以才被灭口了,地狱般的场景让人想起刚才县令自戕时口中所说的报应。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一旦做了恶事,总有被清算的那一天,可那些被他们伤害的人又何其无辜。   后院西厢房中还有一个正在燃烧的炭盆,里面满满当当全是灰烬,魏镜澄用刀尖拨弄了几下,里面有几段还没燃尽的细绳,像是装订书册用的细麻绳,这些被烧掉的东西,应该是账本,名册之类的证物。   他们早就猜到一个小小的昌余县令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权势,背后势必还有人支持,现下他将家人下仆灭口,自戕而死,烧毁所有证据也印证了这一点,这事还得继续查。   将县令的手下和老鸨们扔进县衙大牢,一行人回到宅院已是深夜。   昌余县的事情,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   明月楼的事情还一片扑朔迷离,整个赣州的关系网也需要详查,还有那些从花街上解救出来的女子,要如何安置亦是个问题,每一件都足够让人焦头烂额,徐灵鹿他们显然暂时还不能离开昌余。   可沙洲那边的伴星越来越红了,黎玄辞终是放心不下,下了决心要自己先去沙洲,除了要去解决沙洲的问题之外,他总觉得似乎那里对他指中居住的东西有着什么机缘。   见他如此,徐俊华和魏镜澄只好调派一些人手护送他过去,徐灵鹿也不放心,将符咒和丹药分出一些把黎监证的包袱塞得满满的才放他离去。   黎玄辞星夜赶往沙洲,魏镜澄和徐俊华去查赣州的关系网,徐灵鹿则被分派到看着花少梁和安顿那些青楼女子的活计。   第二日一早,他带着王蝶儿和几名捕快又去了花街,将整件事情给那些姑娘们讲了一遍。   可女子们的反应却出乎了徐灵鹿的预料,她们听闻以后可以不再卖身,能返回原籍之后,竟没有任何欣喜和欢快,所有人脸上流露出的情绪都是迷茫和畏惧。   甚至有位姑娘瘫坐在地上,留着泪水喃喃说着,“我家中人已全被土匪杀了,如今没了青楼,以后要去何处,难不成只能饿死街头了吗?”   这些被青楼圈养久了的女子竟是丧失了在外生存的能力。   徐灵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让人先把这些女子分作两堆,家人尚在有处可去,也有意愿返家的,可以安排人逐一送她们回去,若是家中已经没人了,或者不愿归家的,便先留在此处。   从县令私宅的地窖中抄出不少金银,给她们一口饭吃倒不是难事,可长此以往始终没个正经营生却不是办法。   看着徐灵鹿一路上愁眉苦脸的样子,旁边一直安安静静跟着的王蝶儿开了口,“徐公子可是在发愁那些姐妹要如何安置?”   这小姑娘一路上表现的倒是很好,说是做婢女就真的在做婢女的活计,一点不娇气,也并不太爱往徐灵鹿,魏镜澄几个年轻的身边凑,反倒是喜欢跟着严忠。   在路上烧水,准备饭食没喊过一声累,到了昌余县的宅子里后更是勤劳,他们的房间几乎都是王蝶儿整理清扫的。   徐灵鹿还特地留了个心眼,在自己房间下了禁制,若是王蝶儿心思不正,禁制就会立刻被触发,可现在依旧好端端的在他房间里,没有任何异常。   这些天他总在想,也许当时真的是巧合,王蝶儿一定要跟着他,不过是在危机之时产生的雏鸟情节罢了,是他们过于阴谋论了。   思及此处徐灵鹿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一些,看着她深深的叹出一口气,生无可恋的点了点头,让他捉鬼降妖还凑合,但是让他安置这么一大批姐姐妹妹们,他也是真没辙。   难得看见徐灵鹿这副撒娇的样子,王蝶儿掩唇笑笑,刚才她心中还有些顾虑,现在却是消散了,继续说道,“昌余县周围的水域旁盛产一种植物,长势迅猛,四季常青,只要不除根割一茬过上几日便又能长一茬出来。”   “对于一般百姓来说,这植物倒是没什么用处,但我祖父年少时偶然发现了一个法子,可以将这种植物制成麻线,且制出的麻线柔韧也不易断裂,还耐水火,我们家之前便是经营麻线生意的。”   “这营生辛苦,利润也薄,可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保人衣食无忧却是可以的,我爹娘出事后只剩我一人,要管理家中的麻线坊实属不易,加上昌余县周围匪患颇多,去割采植物也不安全,于是便决定将作坊关了,去投靠叔父,却没想到……”   说到此处,她难过的垂下头,似是又想起那日的事情,徐灵鹿正想着安慰一下,小姑娘又猛然深吸一口气,将头抬了起来。   她眼底闪着微微的水光,但坚强的没让它掉下来,看着徐灵鹿坚定的说,“公子,我想将家中制作麻线的方法交给那些姐妹们,若是她们学会了此法,应当可以自给自足,能不能请您将现在的青楼改成麻线作坊,让她们在里面劳作生活,这样便不用担心会流落街头了。”   徐灵鹿也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下微微有点震撼,“既然是你家长辈祖传的法子,怎么好就这么公开,不如留着等将来找到你叔父,说不定还能再做起来,这边可以另想法子,将她们分散找些食肆,茶楼,绣坊应该也可……”   他话还没说完,对面的王蝶儿倒是摇了摇头,“公子不懂,她们在青楼里待了那么久,恐怕已经无法做这些营生了……那日即便我被公子所救,也知道公子一行都是正直之人,却到如今还是不敢多和其余人说话,想来那些姐妹也是。”   “茶楼,食肆都是多与人接触的活计,绣坊也是要求颇高,我这法子虽然自己没有上手做过,但操作起来却是很简单的。”   “是我思虑不周了。”王蝶儿说的这个事,徐灵鹿倒确实没有考虑到,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是尊重女性了,现在看来却也是无法完全跟女性共情的,“那就依你所说,建作坊和麻线的销路你不必担心,我来操办,只是不能让你白白将方子公开,我会让官府出钱将这法子买下来,你也好留一笔银钱傍身。”   王蝶儿听他同意了,忍不住笑了开来,自从救了她之后还没见过她笑的如此开怀,最多是在严忠夸她乖巧时,腼腆的抿唇笑笑,现下这一笑却像是真正散开了心中的阴霾。   “公子不必如此。”小姑娘笑着摇了摇头,“这营生勤劳的话也只是温饱而已,根本不值什么,而且若不是当时遇到公子一行,我现下的处境应该同她们一般无二吧。”   “我身无长物未能报答公子救命之恩,也无甚本事不能救她们于水火,只能出这一份绵薄之力,全当是还了公子一点恩情。”   徐灵鹿见她说的真诚,便也不再推拒,心中暗下一个决定,将来就算找不到王蝶儿的叔父,就让她跟着他们去云京城,到时给她买一幢小宅院,她想读书便送她去读书,想做什么营生也能帮衬,若是想找个如意郎君嫁人,他就做个娘人家送蝶儿风光大嫁。   “行,那回去我将这事安排给严忠,虽然现在匪患除了,你也莫要自己出城,让严忠带着你去,等你将制麻线的法子做熟了,再去交予她们。”   这一番嘱咐的话,让王蝶儿觉得她是真正被徐灵鹿接纳了,以前那些防备和疏离她能理解,可如今也是真的开心。   她重重的点了几下头,绽开一个笑容,整个人似乎都在散发着光亮。 第118章   回到宅子之后,严忠便带着王蝶儿出城割采植物去了,决定做这件事之后,王蝶儿整个人都生动了不少,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些,到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了。   徐灵鹿则安排人手打算将那几栋青楼之间的院墙拆掉,连通成两个大院子。   房间的布置也要改一改,之前做的是见不得光的生意,所以房间多是昏暗的,长期居住对人身体精神都有影响,以后要正经住人了,也得要变一下格局。   另外就是选了些侍卫捕快带着尚有亲人的姑娘们归家。   在王蝶儿终于按照方子制出第一批麻线时,那批去寻亲的姑娘们也恰好回来。   徐灵鹿被唤过去的时候,院中死气沉沉一片惨淡,虽然王蝶儿很努力的在给其余人讲解该如何处理新割来的植物,却没人愿意去听。   院中的人要么垂头丧气,要么低声在啜泣,徐灵鹿在院子大门外的阴影里默默数了一下人数,一个都没少。   那些返家的姑娘们居然没有一个留在家里,又全部回来了。   带姑娘回家的侍卫也是连连叹气,徐灵鹿用眼神询问他,那侍卫小声对徐灵鹿解释,“一言难尽呀公子,这群姑娘太可怜了,她们的家人不接纳她们也就罢了,更可恶的是,她们有被用石头砸出来的,有被用木棍打出来的,甚至有个姑娘被家人逼着跳河,她不从,竟然被几个兄弟亲族抬着丢进了河里,幸而我们也有会水的,不然恐怕人就没了。”   徐灵鹿仔细的向院中张望了一下,有好几个姑娘身上都湿淋淋的,但其中有个绿衣女子浑身都湿透了,脚底下趟着一滩还没干透的水渍,显然是从她身上流下来的。   她头发也散着,黏在脸颊上,甚至连哭都不哭了,怔愣愣的坐着,脸上表情麻木,徐灵鹿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记得前几日离开院子的时候这姑娘的眼眸中还闪着一丝期待的光芒,现在那点光彻底熄灭了。   院中的场景看的他无比心酸,但又不知如何宽慰,正在院门口踟蹰着到底要不要进去,就见王蝶儿将手中正在处理的植物扔在地上,发了脾气,少女的声音虽然稚嫩但意外的很有威严。   “你们是不是都不想学?”她冷冷的扫视着院中的众人,底下一时无人应声。   过了几息才有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女子开了口,“小姑娘,你是贵人家的婢女,也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还有着大好前程,当然不懂我们,我们这些残花败柳名洁都没了,有家回不去,将来也不会有好人家要了,还学这些做什么,反正看不见来日的光景,就这么有一日混一日,早晚也是被厌弃,被逼死的命。”   “没什么两样……”王蝶儿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还是将余下的话说了出口,“我并不是从小就是贵人的婢女,也是在昌余长大的,爹娘意外身亡,在投奔亲戚的路上,我被那土匪劫到的破庙之中,身边两个老仆为了救我都死于匪徒刀下,是因着此事才遇到了贵人……”   别的女子若是碰到了这样的事定是要解释清楚,无论如何先保住自己的名节,可王蝶儿却故意隐去了自己被救那一段,听起来竟像是她也没能逃过那般。   女子最擅共情,之前虽然也觉得王蝶儿这姑娘确实是为她们好,愿意将家中的密法传给她们,作为一门营生,可她们多多少少心中还是有些隔阂和妒忌的。   凭什么都是女人她们的命就如此凄苦,而这个小姑娘却能安稳的跟在贵人身边享福,但王蝶儿这话一说便让她们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心中也隐隐觉得,既然这小姑娘都能抛却前尘过上如此好的日子,她们若是努力努力也未必不可。   几个如此想的女子抬起了一直垂着的头,目光中也带上了一丝希冀。   “若是将来还想仰仗男子生活,那名节自然是顶重要的东西。”王蝶儿敏……感的捕捉到了院中几人的变化,向着她们的方向继续说,“但若是自己有一处地方能安身,官府能给立女户,还有一门手艺可以养活自己,不必再去依靠男子,那名节这东西又有什么要紧,如今贵人已经答应将这院子给你们居住,还会帮你们一一立户,你们自己却不愿意活出个人样吗?”   刚才说话那女子还想反驳她,小姑娘没嫁人自然不知道名节的重要,但对上王蝶儿的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小姑娘似乎是真的不在意名节,在她眼中能看出她对男子的不喜,厌恶,甚至是蔑视,可这样的情绪似乎又只有一刹那就消失了。   王蝶儿的语气又温软下来,“如今你们住在一处,彼此知根知底,也不必担心有什么难听的流言,等时日久了,再大的事都会慢慢被人遗忘,到了那时若是还想出去生活,积攒些银钱,有一门手艺,想来也要容易的多。”   这番话连敲带打,却又恰到好处,若不是自己有些手段,站在院门外偷听的徐灵鹿甚至都以为王蝶儿跟自己一样是从现代穿越来的,倒是没想到一家世代制麻线的商户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院子里因为王蝶儿的话静了,角落中却忽然传出了嚎啕之声,一个发髻散乱,外裳少了一支袖子,从回来就始终呆坐在角落中的女子,出了声。   她哭声凄切,是不见丝毫压抑的痛哭,似乎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灌在泪水中,统统流出来。   这一哭破了院中的寂静,有些人开始和周围相熟的人窃窃私语,也有些人跟着她一起痛哭起来,院中之前那看不到希望的沉沉死气却因为哭声消散了不少。   王蝶儿过去递给那女子一方帕子,女子抬起脸,面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擦伤还有各种泥污混合在一处看上去极为狼狈,但那双被泪洗过的眸子却散发出一丝生机。   徐灵鹿不知女子经历了什么,为何衣裳也破了,头发也乱了,脸上还搞出如此多伤痕,陪着她们一同返乡的侍卫叹了口气,他对这女子心中也是极为同情的。   她本是嫁给自己村中一个富户,土匪过去洗劫之时看见女人就抢,看见男人就杀,根本不留活口。   为了护住自己的夫君和年幼的儿子,她让他们躲在地窖之中,自己带着些银钱主动走了出去,那土匪抢了她便只是草草搜了一圈屋子,甚至没有看一眼地窖,便离去了。   她夫君和儿子不仅保住了性命,甚至连点轻伤都没受,跟村中其余为了保护家人而惨死在土匪刀下的汉子比不知幸运了多少。   可此次她回到家中之时,她那夫君早已有了新人,不仅一点不念她的救命之恩,甚至不愿意让她和孩子见面。   女子跟夫君撕扯了半晌,弄得全身都是伤痕,面上也被那新妇抓出了许多血口子,就连衣袖都在拉扯中被撕掉了,她儿子终于受不住院外的吵闹,从屋中出来与她见了面,却丝毫没有母子之间相见的温馨。   她儿子言语冰冷的嫌弃她脏,甚至说自己将来是要考科举的,让她赶紧找个地方跳河,死了干净,省的污了家中的名声,耽误他将来做官。   听了儿子这话便女子彻底死心了,浑浑噩噩的跟着侍卫们往回走,路过村外的小河时甚至真的要跳下去,幸好侍卫们眼疾手快将她拉住了,但难免又多添了些许伤痕,女子被拦住后也不挣扎,像是彻底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般任人摆布,直到刚才。   哭声终于渐渐变小,那女子用王蝶儿的手帕擦干净了脸颊,又理了理自己鬓边的乱发,她声音有些嘶哑,还带着些气息不均的颤抖,但丝毫不影响其中的坚定,“王姑娘,你刚才做的那个活计,能再教一遍吗?”   话落,她就捡起面前地上分给她的植物,准备跟着学习。   王蝶儿重重点了几下头,也走回座位,继续不急不缓的从头教学起来。   这女子的行为像是率先推开了一扇窗,新鲜的空气一旦涌入,便会有更多人跟着将自己面前的窗子推开。   果然院中原本还在私语或哭泣的女子们也都停了下来,她们是惨,可是与身边的人比起来,也比不出到底哪个更惨些,与其一味沉沦自怜,还不如紧紧握住眼前这一线生机,彼此扶持着向前走,如小姑娘刚才所说的那般,活出个人样来。   女子们都弯腰捡起面前的植物,抬头专注的盯着王蝶儿手中的动作,跟着学习,洗涮和捶打植物的声音响成一片,时不时也有些话语声,皆是在询问制作过程中的问题。   院子还没有改造完毕,有些装饰依旧带着风月场所的痕迹,可气氛却如学堂一般清明。   徐灵鹿的心总算放下大半,严忠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感叹道:“ 没想到蝶儿这小姑娘还有这般本事,那一番话说的我都甚是激荡。”   见他一副老怀甚慰的样子,徐灵鹿拍拍他的肩膀,“那这院子中各项事宜的打理,便交给严捕头了,当然也不能一直帮着她们,等将这些娘子们教会了,所有的事情便要让她们自己做了。”   严忠点点头,看着院中都在垂首研究自己手头活计的姑娘们,心底还是有些发怵的。   唉,就不该多余来这一趟,应这一句,这么多小娘子要是吵起嘴来,或者哭哭啼啼的,自己可怎么应付的来? 第119章   严忠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小娘子们很快就都投入到了麻线的学习和制作之中。   制作麻线的方法虽然不复杂却也不是多轻松的活计,植物上有些细细密密的小刺,处理的过程中并不轻松,几日下来几乎所有人的手上都有一些的细小的伤口,更不要说她们轮番去割采植物之时,会被蚊虫叮咬,甚至有几个因为没掌握使用镰刀诀窍还将自己割伤了。   可这些女子没有一人放弃或埋怨的,所以第一批麻线很快就制了出来。   昌余县附近的书商原本一直都是用这种麻线来装订书册,王家不做了之后,书商们还真没寻到又廉价又适宜的麻线,听闻县城中的制麻坊重新开了起来,书商们都纷纷派伙计过来采买,不仅制出来的麻线售卖一空,甚至还有好几个书商交了定钱只等出货。   售卖麻线的银钱一到,除去姑娘们日常吃食的开销,徐灵鹿让侍卫将余下的银钱均分,虽然这第一波麻线数量有限没赚到多少银两,可到底还是给每个小娘子都发了十几枚铜板。   原先在青楼中为了保持身材纤弱,这些姑娘们几乎每日都在饿肚子,连吃都吃不饱,莫说能见到铜板了。   饿了没有银钱买吃食,病了亦没钱抓药,只能等死,甚至就是死了,都没钱安葬,不过一卷破草席被扔去乱葬岗,这种有银钱在手的感觉她们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虽说这次发的铜板不多,可是好些姑娘们都喜极而泣,若说之前她们对于麻线坊还有一丝疑虑,想着就算没有钱,总也能混口饭吃,能有屋睡,总不会比青楼更差了,可等到沉甸甸的铜板压在手心,姑娘们对于往后的日子有了更多的勇气。   不仅工作更加快速仔细,面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原本只要冷着脸的魏镜澄一出现,姑娘们总是畏畏缩缩的不敢看人,现在却也敢接他的话了。   魏镜澄此次来是为着询问县令的同党,之前这群姑娘眼见了老鸨当街惨死的情状,都不敢开口,但如今县令已经被拿住了,徐公子也保证了她们不会有危险,徐公子那可是个有本事的人,她们自然是相信的,可县令非常谨慎,她们这些接客的又能知道什么呢?   小娘子们在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吵成一片,吵的魏镜澄脑袋里面都是疼的,他对付歹人还行,对付姑娘确实不是他的擅长,更可气的是小天师还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热闹。   好在严捕头最近总在院中,跟好些外向的小娘子已经混熟了,便开口询问姑娘们见没见过洲里的其他官员。   众人纷纷摇头,却有一位容色在众女子中极为出挑的姑娘开了口,她说自己刚被掳到青楼之时,县令曾带着一位年龄略长些的男子来过,那便是她第一次接客。   当时她心中恨极了,就多看了男子和县令几眼,在印象中县令对那男子十分恭敬,想来那个粗暴的蹂躏了她一整夜的男人身份应该比县令要高。   虽然县令和男子说话之时非常谨慎,并未透漏半点男子的身份,但姑娘却记得那人的样貌。   魏镜澄立刻调了捕快根据姑娘的描述将人画了出来。   这姑娘一说,便还有另外几位小娘子想起在自己身上也发生过类似的情状,她们都是年岁较轻的,姿容也好,而且事情都发生在她们刚被掳进青楼之时,显然便是县令用年轻漂亮又干净的姑娘招待贵客,这些贵客自不必说,定是县令的上峰。   捕快们按照几个姑娘的描述画了人像,魏镜澄拿去跟洲中的官员一一对照才发现这西江洲简直烂透了。   其中有一人竟是西江洲的刺史,朝廷的三品大员。   这消息被秘密送到云京之后皇帝震怒,命魏镜澄和徐俊华调派西江州节度使,将所有涉案的官员缉拿归案押送到云京受审,至于昌余县令便不必押往云京了,接到此令后即可就地斩首示众。   这事办的迅速又机密,西江洲的刺史还没听到昌余县令被捕的消息,徐俊华已经带着节度使的军队将他和府上下围了个严严实实,在抓捕涉案官员的过程中,还顺藤摸瓜的找出了昌余县令的好几个私生子。   原来这县令也知道自己做的都是天理难容之事,便想着尽量多留些后,全散在西江洲各处,每一个都私藏了大量的财富,就算自己倒了,家族也总能有条后路,却没料到这次被结结实实的一锅端了去。   行刑那日日头很大,县令和匪寨那几个当家被押在昌余最繁华的十字街口,几乎全昌余的百姓都过来观刑了。   他们大约是被县令和土匪欺压久了,即便现在县令和那些土匪被押在地上,可他们依旧不敢有所动作,挤满了人的街口却异常的安静。   魏镜澄早猜到了会出现这种情况,提前安排了几个捕快作常人装扮混在人群中,瞅准时机将手中的石子丢出去,准准的砸在县令的脑袋上,同时口中高声叫骂着,“臭狗官!该杀!杀了这狗官!”   这一举动像引线般直接将民众的情绪点燃了,他们纷纷掷出手中的石块,烂菜叶,甚至还有人带了猪粪和鸡屎,或愤怒的高声叫骂或悲恸的大声痛哭。   在一片嘈杂之声中,魏镜澄干脆利落的“行刑!”二字犹如一道惊雷。   几个脑袋骨碌碌的滚落下来,那些叫骂和痛哭又化作了欢呼。   昌余县阴了这么多年的天,终于晴了。   麻线坊的小娘子们也来了现场观刑,按理说应该是血……腥可怖的场景,可她们几乎都是被这批土匪所害,看着那几个面目可憎的脑袋被砍下来,压在心中的阴霾也彻底消散,只余一阵爽快。   相信伴着这爽快的心情,往后的日子也能过的更加好些。   麻线的生意很快就步入正轨,现在侍卫们几乎已经放手不管了,所有事情都是小娘子们自己去做。   一群姑娘住在一起到底会惹人觊觎,前几日曾有不怀好意的男子过去在口舌上讨些便宜,侍卫们还没来得及赶过去,几个性子比较彪的小娘子便自己挥着割植物时用的镰刀将人赶走了。   徐灵鹿去院中看过一趟,因为经常在日头下劳作也不被限制吃食,姑娘们的身型越发的健壮,皮肤也较刚从青楼中出来时黑了些许,但丝毫无人在意,原本如附骨之疽一般缠绕在她们身上那谄媚羸弱的讨好之气如今已经去的一干二净,小天师也就彻底放下心来,他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要解决,那就是花少梁。   自打花街被他们肃清之后,这位花校尉失魂的症状就更严重了,白日里看起来很正常,公务上亦能处理的一丝不差,可一到夜里他的行为就变得无比诡异。   前面几日一入夜他就只身一日去往明月楼,倒也不做什么,就是持着蜡烛,先在楼下的厅堂中转悠一圈,再到楼上的房间挨个巡视一圈,他的属下还以为花校尉领了什么机密任务,每晚须得独自去明月楼巡查,但事实却是徐俊华和魏镜澄这边根本顾不上明月楼,更不要说给花少梁下任务了。   巡查了几日后,他的行为便越发的离谱起来,一进明月楼的大门就直奔那间紫色的厢房,将随身带着的蜡烛放在卧房内的妆镜前,就这么呆呆的看着镜中的烛火,口中自言自语的述说着对瑛娘的思念之情。   一开始烛火一熄花少梁便会从恍然中回过神来,可后面几日等头支蜡烛熄了,他便又再续上一支,就这么一支接着一支的续,幻境前守着的徐灵鹿都撑不住睡了过去,花少梁却还依然能对着镜中的烛火说着重复了无数遍的话。   空无一人的废弃青楼,紫色帷幔飘荡的闺房,幽暗的烛火,痕迹斑驳的铜质妆镜,还有镜前状若癫狂的男子,不断地呢喃重复着对自己逝去爱人的思念,这情景简直就是一部原汁原味的中式恐怖片,即便徐灵鹿是天师,半夜自己一个人看这个也忍不住要打个寒颤。   他之前给那面妆镜下过禁制,丝毫没有被触发的迹象,并且花少梁也没有因为夜夜不睡就变得憔悴失常,白日见他不仅气色丝毫没有变差,甚至还有越来越好的迹象。   徐灵鹿白日趁着花少梁去忙公务也去明月楼看过几次,没发现任何异常,难道真的是单纯的思念成疾了吗?   若是西江洲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他还没抓住事情的关键,那便只能撇下花少梁任由他如此下去,或是干脆直接一把火将明月楼给烧了干净。   就在徐灵鹿打算放弃之时,昌余县城中这几日陆续涌入了好多外地的商贾,几乎将城中高档的客栈全部住满了。   有的商贾之前应该是在昌余置办了宅子,徐灵鹿明显能感到他们宅子所在的这条街之前人烟稀少,大多数宅子都是空置的,这几日却陆续开始住人了,他每日出门时都能看到几张新鲜面孔。   初时他还思量着是不是因为匪患被清,外地的商人听见了消息都赶来昌余县做生意了,将这个想法讲给魏镜澄之后,魏大人看看天上的月亮,眉头却渐渐拧了起来。   那月相已近圆满,只剩一个小小的缺角,“我想他们来此,是因着明月楼要开楼了。” 第120章   望月日当晚,沉寂了多日的花街忽然亮起了好几盏灯笼。   和其余青楼不同,明月楼揽客的灯笼是幽幽的浅蓝色,在满月光华的映照下显得极为风雅,挤在一堆俗红艳粉之中自然是独树一帜的高格调。   麻线坊的姑娘们劳作了一整日,几乎一入夜就睡下了,现在整条街道都黑麻麻的一片,只有明月楼亮着灯光,那几盏幽蓝色的灯笼便如鬼火般格外渗人。   几乎是在月亮出现的同时,徐灵鹿留在妆镜上的禁制就动了,他特地选了一身紫色的衣裳,装扮的像个风流公子哥那般,还顺手抄了一把折扇出门。   想像中那花街上因着明月楼的开楼,应该是人来人往无比热闹的,可小天师带着魏大人过去时,整条花街却一个活人都没有。   向明月楼涌过来的,居然全是生魂。   楼前站着一个穿着麻黄色衣衫的老鸨,腰肢柔弱无骨的斜倚在门框上,身段很是风流,时不时还要扭两下腰,换另外半边身子靠在另一侧的门框上。   徐灵鹿看那老鸨看的目不转睛,在老鸨扭腰之时,口中还‘啧啧’两声,彷佛是在夸赞那老鸨的身段,魏大人心里的酸劲便泛了上来。   今日徐灵鹿坚持自己一人便足够了,不愿带他一起过来,还特地为了来这明月楼打扮了一番。   紫衣衬得他皮肤格外白皙,嘴唇水润红艳,如墨般的青丝半披散在肩上,本来就足够惹眼了,偏生他还非要摇着折扇,噙着浅笑去问王蝶儿。   今日自己风不风流,与那些爱逛青楼的书生商贾比又如何,能不能迷住明月楼的花魁?   王蝶儿看见这样的徐灵鹿,脸都微微红了,也不等她答话,小天师就被魏大人揽着腰身,半强制性的带走了。   魏镜澄在路上一直没开口,就看着徐灵鹿摇着扇子这边看看,那边瞅瞅,将那逛花街的书生模样模仿了个十成十。   见魏镜澄面色不虞,他居然还拿折扇挑起魏大人的下巴,轻佻的问,“这位俊俏的小娘子怎么面色这么难看呀,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在下帮你参详参详。”   气的魏镜澄直接将他拽入旁边无人的小巷,亲到喘不过气来,才算将将压下了些心中的酸意。   现在看见徐灵鹿一直盯着那老鸨的腰身看,魏大人适才压下去的那股酸劲便反扑的更厉害了。   小天师莫名的感觉旁边的人变得很危险,轻轻抖了抖肩膀,怂怂的跟魏镜澄解释,“这老鸨原形是只杂毛黄狐狸,应该是才修炼成人形不久,所以腰还不稳,自己站不住只能倚靠在东西上。”   说完他又将声音放轻,嘀嘀咕咕的,“魏大人现在真是涨本事喽,跟只狐狸吃醋。”   嫖客们的生魂都与白日时是一个打扮,此刻正一个一个排着队等在楼门口。   等到月上中天,二楼的露台被人从里面打开,一群女子鱼贯而出,情态各异的倚在二楼露台的栏杆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底下排成一队的生魂们。   “哇!”徐灵鹿发出惊叹,这明月楼的成分太复杂了,有精有怪有妖还有鬼,简直堪称大杂烩,看来也是为了各种品类的就业做出了一定贡献。   徐灵鹿按照她们站的顺序一个个给魏镜澄介绍,“那个青色衣裙的,是个柳树精,白色衣裙的那个,是女鬼,蓝色的那个是气,简单的来说应该是某一股浊气得了机缘化成了人形,还有还有……”   将这一排介绍完,他才喘了口气,接着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明月楼一个月只开这两日了,她们道行都很浅,怕是要借助满月之力才能化形,本来还以为是饥饿营销,没想到却实打实的是因为产能不足呀。”   魏镜澄已经习惯他总是说些听不懂的怪话,宠溺的揉了两把小天师的脑袋毛,示意他继续看。   等露台上的妖魔鬼怪们亮相一段时间后,便又走出一名红衣女子,她到没有一般青楼女子那故作娇羞柔弱的姿态,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走到了露台最中间,底下的生魂们瞬间躁动了起来。   “瑛姑娘!是瑛姑娘!”   “瑛姑娘出来了!”   “瑛姑娘还是那么美!”   “今夜定然是在下能与瑛姑娘共度良宵。”   伴着生魂们嘈杂的声响,徐灵鹿仔细的打量着露台正中那冷着一张面孔,俯视楼下生魂的红衣女子。   她面容偏冷艳,远远看过去,雪白的面庞,漆黑的眉眼和一张红唇,确实十分夺目,再加上那一袭华贵的红衣和冷肃表情,让她像神女那般高不可攀,其实不过是个道行较深的女鬼罢了。   楼下的生魂们躁动了一会,便开始有序的往明月楼中走,走到楼门口的时候,那狐狸老鸨会倾身凑近生魂,轻轻的嗅闻几下。   只有几个魂魄被她放进了明月楼,其余生魂都在她嗅闻之后,被请走了。   没能进楼的生魂们也不闹事,眼见着进不去,便都垂着脑袋一顿一顿的向花街外面飘,徐灵鹿注意到那几条被放入楼中的生魂上都缠绕着极重的因果,有未清的血债,有的甚至还有人命,难道这明月楼是什么惩恶扬善的福利机构不成。   小天师正在跑神,胳膊被身边的人拽了一下,示意他往下看,楼门口一个生魂被狐狸老鸨围着来来回回的嗅闻,看那魂魄的模样分明是花少梁。   老鸨嗅了那么多臭不可闻的魂魄,猛然闻到一个干净可口的一时竟然有点不敢相信,软塌塌的腰都直了起来,绕着花少梁又嗅闻了两圈。   露台正中的瑛姑娘虽然改换了装扮,容貌也有一些变化,可花少梁的魂魄还是将她认了出来,便一心想着要去楼中见她,现下被老鸨缠住有些不耐烦,便仰首冲着露台高声唤着“瑛娘!”   可那红衣花魁没有任何举动,依然冷漠的注视着楼下发生的一切,只是艳丽的唇角微不可查的轻轻抿了一下。   狐狸老鸨自制力不高,闻到如此合心意的魂魄,本想着要不要顺势咬一口吃掉,想的口涎都快流下来了,可上方那花魁女鬼比自己厉害,一直冷冷的盯着自己,盯得她狐狸毛都要炸起来了,只能忍痛挥挥手驱赶,“赶紧走!赶紧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花少梁哪里肯走,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瑛娘的下落,是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的。   “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我有的是银两,若要其它宝物,我也能去寻来,只要让我见瑛姑娘一面!”   反正不能吃,狐狸老鸨又没了精神,腰一软斜斜的靠回门框上,“你不够资格,下一个。”   后面的魂魄便要绕过花少梁上前来,可花少梁死死的卡住位置,盯着狐狸老鸨,“要如何才能有资格进去?你提个条件,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老鸨被他缠的烦了,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面相也忽然变得狰狞,“你知不知道明月楼是什么地方,连女人都没睡过,也敢来?就不怕我和这楼里的姑娘们一人一口生吞了你。”   花少梁想了想她话中的意思,直接将左手举到那老鸨面前,“那便请姑娘先吃这条手臂,等我进去见过瑛娘,你们再分食余下的部分。”   这么一出将狐狸老鸨也震住了,她化形的时间短,只是个单纯的小妖精而已,人类都这么彪悍的吗?   老鸨瞟了一眼露台上的瑛姑娘,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下,这可是他自己让我吃的啊,不吃白不吃。   瑛姑娘身型依然未动,但看向那老鸨的眼神却更冷了,红艳的唇瓣几乎被她抿成了一条直线。   “行吧,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狐狸老鸨幽幽的叹了一句才学会不久的人话,化出自己的犬齿就向着花少梁的左手咬过去。   这可是人类自己献上的生魂大餐,不会有任何因果惩罚,先吃了再说。   露台上的红衣花魁终于绷不住那张冷艳的面孔了,可想要下来救人却也是来不及了,若是花少梁的生魂真的被那狐狸老鸨吞吃了下去,她就算是将那杂毛狐狸肚腹剖开也要将魂魄扯出来。   可老鸨喜滋滋的一口咬下去,不仅没有吃到美味的生魂,还咬到了一个贴着符纸的折扇。   “呸呸呸!烫死了!”她将口中还燃着的符纸吐出来,正要开骂,忽然一个激灵。   怎么会有符纸?难道这附近有天师?   道行低的妖物对天师有着天然的惧怕,这一下生意也不用做了,保住小命要紧,狐狸老鸨一边向明月楼中跑一边冲着露台大喊,“快回去!有天师!”   那硬不起来的腰都险些要被她扭断了,露台上的鬼怪和明月楼前的生魂也闹哄哄的乱成一片。   几个离得近的生魂看到了狐狸老鸨的嘴脸,吓得转身就飘,此刻都要飘出花街了,后面的生魂不明所以,还以为明月楼今晚已经客满了,也跟着垂头丧气的向外飘。   很快花街上便又恢复了寂静,只余楼门口的花少梁和露台上的红衣花魁遥遥相望。   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口,只能脉脉的沉在这眼波流转里。 第121章   徐灵鹿上前拍了拍花少梁的肩膀,这一下直接拍在魂魄上,拍的花校尉瞬间清醒过来。   趁着他转头去看来人的功夫,露台上那袭红衣闪进了明月楼中。   “徐公子,魏大人,你们怎么来了?”逛青楼被抓,他有点窘迫的抓抓脸,又俯下……身去,捡那把被狐狸老鸨吐出来的扇子。   可手伸过去,却无论如何也抓不起来。   “别费功夫了,你现在是魂,碰触不了实物的,不是要来找花魁吗,还不快进去。”徐灵鹿厌恶的撇了一眼还沾着狐狸口水的扇子,嫌弃的用脚踢开了。   明月楼中的场面滑稽又诡异,刚才还各有各的妖艳的女子们,现下都化成了原形,在一群乱窜的小动物和几棵行走的植物之间还飘荡着几个鬼魂。   平日里植物们都扎在明月楼的后院中,小动物们各自在附近的山林中待着,而鬼魂们则都住在瑛姑娘房间那面妆镜里。   如今妆镜上的禁制一动,出得来却回不去了,几个鬼魂急得飘来荡去,妖精们也跟着急,它们虽然可以四散回到来处,但若是想不被别人发现却也是靠妆镜的庇佑,没了妆镜的保护,随便一个稍微有点道行的老道就能看破它们的真身。   所以现在不论是什么成分的都慌乱了起来,徐灵鹿他们刚一进门,就被一只奔窜的鼬撞在了小腿上。   那鼬憨憨的,撞晕乎了就僵在原地不动,想了想似乎这样也不能解决问题,便就着僵直的姿态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直接开始装死。   小天师扫了一眼明月楼中的妖怪们,身上的因果都不算重,应该是做过点小坏事,但还没到伤人害命的地步,于是在地上放了个竹筒,便是他之前装垢尝那种。   他指尖夹着一张符纸,引了一个放炮仗一般小小的雷火,噼里啪啦的将所有奔窜的妖精们都吓的僵住了,尤其是那几个植物,枝条都被吓得抽抽了起来。   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欺负爽了妖精的徐灵鹿冲着那群僵住的小妖怪喊话,“都排好队,一个一个进到竹筒里面来。”   虽然妖怪们现在都是原形,但花少梁依然觉得自己在它们脸上看到了委屈兮兮四个大字。   那鼬第一个反应过来,生怕被雷火烧了,它可是很爱惜自己的毛毛的,直接一头扎进了竹筒。   见它进去之后似乎没事,其余小妖怪们都纷纷跟着往里面钻,看上去那样小一个竹筒,等进去了之后却很宽敞,只有柳树因为原形又……硬……又……长,在钻的时候卡在竹筒口,被底下的妖怪拽着柳条才给拉下去,损失了不少头发。   狐狸老鸨畏畏缩缩的藏在后面,等柳树进去了之后,忽然插队想趁徐灵鹿不注意钻进去,被小天师一张符纸贴在脑门上定在了原地,杂乱的黄毛都炸了起来。   它眼中忽然蓄起一包泪,委委屈屈的辩解,“我没吃过人,就是嘴馋,刚才也只是想舔一下的……”   “扇子碎成两截了。”徐灵鹿凉凉道,哪里是想舔,分明就是咬。   “天师大人,不过就是一把扇子而已,您法力如此高深,一定大人有大量,放我进去吧。”狐狸继续卖惨。   “我小心眼。”徐灵鹿继续凉凉。   狐狸也没见过直接说自己小心眼的,又被怼的无话可说,今天遇见的人类都超出了妖怪的认知范围,当妖好难呀!   “嘤~~~~”它发出一声叹息的长嘤。   “闭嘴安静待着,虽然你毛色丑了点,但是也不是不能拿来做围脖。”   听听,听听,这是什么恶霸天师!   狐狸老鸨虽然这次起了想咬人的心思,但之前确实没有伤过人,徐灵鹿不过是看它身份特殊打算留在外面问话,没想到这狐狸还是个话痨。   等所有精怪都进了竹筒,还有几个鬼魂飘在外面,都能投胎,徐灵鹿顺手便将她们度了,如此这明月楼中所有的因果竟然都在瑛娘一人身上了。   铜质的妆镜面上已经全是裂痕,瑛娘并没有跟着那些妖怪一起逃窜而是独自坐在镜前,手指一条条的抚过那些裂痕,她深知自己因果深重,没了铜镜的保护,过了今晚,太阳一出,等着她的便只有灰飞烟灭一个结局。   原本倒也不怎么在意,甚至觉得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可今晚在明月楼底下见到了花少梁,听着他声声唤着自己的名字,瑛娘心中的不甘却全部泛了起来。   她生前纯善却落得个家破人亡,即便死后也不得安宁,尽管她所杀都是该杀之人,最终也逃不过魂飞魄散的命运。   这天道是何其的不公,她还记得自己死去那日血都要流尽了,她不过是想着能再见花少梁一面而已,为着这一小小的执念,竟然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现在明知花少梁的生魂就在楼下,她却不敢去相见。   花少梁还是当年那个花少梁,他的魂干净的狐狸老鸨一下子就能闻出来,但瑛娘却早已不是当年的瑛娘了。   她是明月楼的鬼花魁就,饮过人血吃过生魂,身上背了那么多人命的因果,花少梁会不会觉得她残忍又肮脏。   瑛娘呆呆的坐在妆镜前,反正镜子已经破了,她便不去相认了,等到天光一亮,一切都化为天地间的一抹尘埃,可到底是意难平呀。   生魂移动是没有声响的,在瑛娘对镜发呆之时,花少梁早就飘到她屋中,隔着帷幔看她。   他在明月楼外时,因为相见瑛娘的心思急切,便大声唤了瑛娘的名字,可现在真的见到了,对着那日思夜想的身影,他想说的话那么多,最终却只是声音低沉的憋出一句,“我来晚了。”   瑛娘听见他的声音,明显身体震了一下,想回头,却又拼命忍下,她平静了些许时候才开口,“这位公子恐是认错人了,奴家之前从未见过公子,这里不是什么清白地方,公子还是速速离去吧。”   这就是拒绝相认的意思了。   花少梁好不容易寻到了她,怎会如此就放弃,即便现在在他面前的不再是当年那个何家村中清秀娴雅的何瑛娘,而是身背多条人命的鬼花魁瑛姑娘,但他能确定他不会认错人。   他不在乎瑛娘此刻的身份,却十分心疼瑛娘的遭遇,自从在匪寨找到那木质鸳鸯玉佩,又听说了瑛娘的下落,他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现下只想着和瑛娘相认,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瑛娘救出去,留在他身边。   刚才徐公子说他现在是生魂,如果长时间不回本体,肉……体就会越来越虚弱,等肉……体彻底没了生息,他便直接变成鬼魂了,大不了他不回去,就留在这里,等身死之后变成了鬼魂陪在瑛娘身边也行。   “你不是什么瑛姑娘。”花少梁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没有其它解法,他就待在这里,无论下场如何,都要待到瑛娘认他为止,“你就是我的瑛娘,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会认不出你。”   “瑛娘你听我说,于我同来的徐公子是个很厉害的天师,我现在就去求他,他一定有救你的办法。”   瑛娘的声音中含着轻笑,可细听起来却又觉得带着啜噎,“公子莫要说笑了,打我清醒时便是孤魂野鬼一条,若不是明月楼留我,我早就消散在天地之间了。”   “公子可知我是如何才能在这世上留到此刻的?”   瑛娘的声音越来越凄厉,即将出口的话,是她最不愿花少梁知道的,可为了赶花少梁走,她无论如何也要说出口,“靠吃男人。”   “先将他们引到这明月楼来,吞了他们的生魂,再将他们的□□引到我本体所葬的地方,吸干他们的血,用他们的皮肉做养料。”   “公子现在还觉得,我是你的瑛娘吗?”   “你不过是还念着那个曾经救你性命,伴你长大的瑛娘罢了,而瑛姑娘却是个最下贱最残忍的鬼妓,公子还要留在这里,就不怕我吞了你的魂,再把你的血肉都作了养料。”   她这番话说完,房间里便陷入了沉默,花少梁的生魂没有再答话,想是受不了这事实,早已飘走了。   自从妆镜破了之后,瑛娘的力量就开始快速的流逝,原本整个明月楼的结界她都能撑住,除非有什么法力非常高深的天师过来,不然能进明月楼的生魂都是由她挑选过的,对瑛姑娘有着浓烈迷恋和执念的生魂,她大约知道花少梁的生魂是如何混进来的,应该是听闻瑛姑娘的事,又有什么契机让他知道了瑛娘的过往,所以将两个人联系在了一起,起了执念。   如今走了也好,花少梁还有大好的清白前程,又何必和一个鬼纠缠在一起,瑛娘深深叹了一口气,更何况这明月楼也快要消散了。   若是现在回头,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花少梁远走的背影,她想了那么久,在彻底消散在这世间之前,就再看一眼吧。   瑛娘慢慢的转身,回身却看见花少梁生魂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正带着泪看着她的背影。   见她转身,却又露出一个凄惨无比的笑来。 第122章   “瑛姑娘不是说不识得我,又是如何知晓瑛娘曾经救过我的性命?”花少梁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又近前几步,直接将瑛娘揽在了自己怀中。   生魂虽触不到实体,但是却可以碰到鬼魂,只是这么一揽花少梁的魂体便被瑛娘的鬼气蚀出了好几个黑洞。   直接伤在魂体可比肉……体上的伤疼多了,瑛娘想要推开他,却又怕自己这么一推会更加伤着他,只能焦急的说,“快松开我,若是你的魂体被伤的重了,便回不去躯壳里了。”   “回不去便回不去了。”明明魂体上忍着剧痛,但花少梁的声音却明朗了许多,“当日我走之前说定要回来娶你,是我回来晚了,不如便不回去,就留在这里与你做一对鬼夫妻。”   这话听的瑛娘一窒,她在明月楼中见过太多男人了。   这些男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背信弃义,始乱终弃那只是最轻的,吸干了夫人娘家的财富之后抛妻弃子的也不在少数,甚至有些为了与别人的妻子交……欢将自己妻子拱手献上的,还有些以殴打妻妾为乐事,还闹出不少人命的。   她有时也在想,或许花少梁早已有了家室将她抛在了脑后,即便没有娶妻,他独身一人在边疆打仗,军营那是什么地方,定也是有过不知道多少女人了,可那狐狸老鸨说花少梁还是童子之身,根本没睡过女人。   他确实一直想着回来娶她,可正如他所说,他来晚了。   “来不及了,你快走吧。”瑛娘从他怀中飘出来,花少梁的胸口被她的鬼气蚀出一片扭曲的伤疤。   瑛娘虚虚的伸手在空中抚了两下,“明月楼是靠着妆镜才能躲过天道的惩治,如今妆镜不知被哪位大师破了,等明日天光一线,这里和我都会被雷火化为这世上的一捧尘。”   “少梁你便把我忘了,好好的娶一房妻子,生儿育女去过清白的日子吧。”   花少梁好不容易寻到瑛娘,若是瑛娘早已入了轮回有了新生,也许他还能如瑛娘所愿,但如今瑛娘的鬼魂要在他眼前化为齑粉,他不甘。   “徐公子!这妆镜是徐公子破的,我去求他,他定有法解!”现在离天亮也没多少时间了,花少梁的魂便直直从房间飘了出去要去寻徐灵鹿。   还没去到大厅,便遇上了也来寻他的徐魏二人,花少梁想也没想就径直跪在徐灵鹿面前,一个叩首俯下……身哀求,“徐公子,求求您,瑛娘说妆镜破了,她和明月楼都会灰飞烟灭,您有如此法力,一定能救瑛娘!”   说完一个接一个的给徐灵鹿磕头。   花少梁在北疆战场上战功无数,也是有功德加身的,徐灵鹿可受不住他如此,但他刚刚审了那杂毛狐狸,对明月楼的事情也了解了大概,瑛娘就算以他的道行,也不一定救的下来。   鬼魂躲避天道的方法无非就是藏匿,之前能将长安的魂魄藏进他的芥子空间中,也是因为长安虽然怨气重执念深,但魂上却并没有因果。   可瑛娘不同,她身上起码有十几条人命,他的芥子空间根本不会让瑛娘的魂体进去。   徐灵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想上去扶起花少梁,“先去看看再说。”   花少梁听他说的犹豫,坚持不肯起身,定要让徐天师答应下来。   天师的话只要出口,就需得做到,花少梁如此做便带上了几分胁迫之意,旁边的魏镜澄冷冷的开口,“我劝你还是快些起身,离天亮没有多久了,若是先让灵鹿进去看看也许还有救,但你一直阻在此处便真的没救了。”   听他说的坚决,花少梁也不得不起身,即便是因为徐灵鹿破了妆镜上的法阵才让瑛娘将要面对魂飞魄散的境地,可花少梁心中却知道,之事一星半点也怪不得徐天师,要怪也只能怪天道不公,任由恶人横行,他不过是想赌徐灵鹿会心软罢了。   瑛娘怕他惹怒了天师,也跟着出了房间,看着花少梁跪在地上磕头求人的样子,心中一阵酸疼,忍着没有出去。   花少梁自小就是把硬骨头,在村里被人欺负是宁可被人打死都不愿意低头的性子,现在却为了她这个孤魂野鬼卑微至此,瑛娘想拉起他让他不要再求了,又怕他知道自己看见这一幕心中难受。   这一犹豫便错过了出去的时机,徐灵鹿他们已经快要进屋了。   瑛娘这种身缠因果的野鬼是最怕天师的,之前徐灵鹿为了藏身一直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现在气场全开,加上旁边还有个全身紫气的魏镜澄,单单是离得近了瑛娘都觉得自己正在被灼烧,不由的退回到了屋子最里面。   徐灵鹿一进那间屋子,就感觉到极重的鬼气正在向外逸散,跟之前在匪寨碰到的那些女鬼不同,这鬼气攻击性很强,他忍不住便将符纸夹在了指尖。   符纸的灵力同时也让瑛娘感到了威胁,鬼气就更加忍不住,逸散的极为厉害,一时间气氛竟然有些紧张。   花少梁也感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飘到瑛娘身前,魂体将瑛娘牢牢的护在身后恳求,“徐天师,虽然瑛娘身上有些过往,但也都是迫不得已,不是她自己所愿,求您手下留情。”   他话音一落,徐灵鹿便感觉到那鬼花魁有意在收敛自己的鬼气,于是也将符纸收了起来,和魏镜澄落座在了外间。   说起来徐灵鹿也算是两人的恩人,瑛娘努力的敛住自己的鬼气才去了外间,直面天师她还是有点畏缩,对着徐魏两人福了福,挑了个最远的地方坐下了。   徐灵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明月楼的鬼花魁,“你的魂魄是不是融在了匪寨后山的那棵树上?”   瑛娘的表情微微怔了怔,没想到居然已经被他看了出来,微微颔首应了下来,“当日我从匪寨逃出来,后背中了支箭。”   “那些土匪见我受伤,带着伤趁夜逃进了林子里,觉得我肯定活不了便没有再追击,血腥气会引来山中饥饿的野兽,根本不用追,过几日说不定就能在山中遇见我被掏吃一空的白骨了。”   “但说来稀奇,那晚我逃了很久都没遇着野兽,山里黑茫茫的一片,我也不知道自己逃到了哪里,只觉得自己的血越流越多,身体也越来越累,最终是再也走不动了,就靠在一棵树上睡着了。”   “在睡梦中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再醒来时,便见那棵树的根须正从泥土里伸出来,将我的身体圈住往土里拖,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听她说起自己死亡的过程,花少梁心疼不已,“徐天师,瑛娘她死的不明不白,我知道让死人复生是逆天而行,也不敢求您如此做,只求您给瑛娘一个容身之所,让她不至于魂飞魄散,若是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我花少梁能给的都给,就是要我的命也没关系。”   徐灵鹿手指在小茶桌上轻点,这事确实不太好办,即便是要了花少梁的命也不一定能保住瑛娘,但他怕自己若是救不下瑛娘,花少梁会真的跟着瑛娘去了。   “现在瑛娘之前藏身的铜镜已经破了,须得先给她找个容身的地方,最好是与她本人牵绊极深的。”徐灵鹿看向花少梁,“你那里有没有什么类似的物件?”   “鸳鸯佩!那枚木质的鸳鸯佩。”花少梁看看自己腰间。   “去取来给我。”   花少梁听到徐灵鹿说让他去取东西,迟疑了一下,他怕自己走了就没人护着瑛娘了,万一徐天师真的要收了瑛娘那可怎么办?   “你若是再拖拉下去,天便要亮了,那时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事实也确实如此,花少梁再不愿也只能一步三回头的飘走了。   “徐天师支走少梁,是为了同我说些什么吗?”等确定花少梁的生魂已经飘走了,瑛娘主动开了口。   “我救不了你。”徐灵鹿说的坦然。   瑛娘扬了扬唇角,此刻倒是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瑛娘知道,所以也不强求。”   “其实若不是今晚遇到了少梁,便是魂飞魄散这个结局瑛娘也觉得挺好,没有什么可怨,即便能轮回投胎又能如何呢?”   “这人间太苦了,还不若化成一捧灰,日后便能随着风去了。”   “可我怕……少梁他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不该为了我全都舍了。”   “所以瑛娘还是有个不情之请,徐天师能留我几日吗?”   “我想跟少梁成婚。”   “冥婚?”徐灵鹿皱着眉头问。   对面的瑛娘欠身俯跪在地上,“求徐天师成全。”   “你可知,要成这冥婚不但会损花少梁的阴德,还须得给你立名立牌位,仪式一成,你可就再也藏不住了。”徐灵鹿的眉头越皱越深。   “无非是些阴德而已,总比他丢了命强。”瑛娘的笑容带上了一丝苦意,“少梁他重情重义也重诺,当日说要娶我就至今未娶,若是我们成了礼,我便有把握能让他活下去。” 第123章   等花少梁取了鸳鸯佩回来,月亮都快要沉下去了。   这块鸳鸯佩虽然是木质的,但因为花少梁日日带在身上,时不时还会用手指摩挲,现在表面泛着一层温润的油光,竟然如真的玉质一般。   瑛娘也上前轻轻的用手触碰着,她的魂体现在已经不能触碰实物了,手指虚虚的飘在上面,画着那鸳鸯佩的花纹。   这纹样她也曾拿手指摩挲过千万遍,本以为此生再难见到了,没想到它竟然能被花少梁寻了回来。   “少梁,你走那日许下的承诺,现在可还作数?”瑛娘的声音含着一份感叹。   “自然作数!”花少梁答的没有丝毫犹豫。   “天师大人说,若是有个安身之地,我尚有一线生机,可与已死之人配冥婚恐怕会有损你的阴德。”   “真的?”花少梁激动的跑上去,想要握住瑛娘的手,可他现在已经是活人了,触不到鬼魂,双手只能虚虚的拢着,“配了冥婚真的能给你一线生机?”   花少梁问完瑛娘又去看徐灵鹿。   徐灵鹿心虚一瞬,见着瑛娘哀求的眼神只能轻轻的点了点头,花少梁见他点头了兴奋的说,“损阴德有什么要紧,就是要我的命都没关系,要如何做,徐天师您尽管吩咐,时间不多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徐灵鹿拿起了桌上的木质鸳鸯佩,在上面虚虚画下一道阵法,又在魏镜澄胳膊上蹭了几下,“花校尉,瑛娘,以我现在的法力,也不知道能欺瞒天道几日。”   “瑛娘你且先进来。”   “花校尉,我随后吩咐你的事情,要立刻去办,越快越好。”   瑛娘冲着徐灵鹿和魏镜澄福了福身,钻入了玉佩中,满屋子的鬼气瞬间收敛的干干净净,就连花少梁都察觉到了,他伸手就想将鸳鸯佩取来,继续贴身带着,却被徐灵鹿拦下了。   “鸳鸯佩现在必须放在我身边,时时加固阵法才能确保瑛娘的安全,待你们成礼那日,我自会放瑛娘出来。”   花少梁虽然有些不舍,却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三人一边往明月楼外走,徐灵鹿一边给花少梁交代婚礼的各种事宜。   等出了明月楼天色已经有些麻麻亮了,徐灵鹿给东西两座麻线坊各张了一个结界护住。   三人刚走出花街,一丝天光乍现,接着几声惊雷滚滚,一道手臂粗的闪电直直劈在明月楼角檐上。   明月楼是座木质建筑,很快就燃了起来,明明有风可这火却只是直直的向上燃,没一会功夫整座楼只剩下了一堆灰烬。   三人站在街口看着明月楼燃完,徐灵鹿默默地解了旁边麻线坊的封印这才一起离去了。   花少梁又回头看了好几次,见明月楼旁的树木甚至花草都丝毫没有被波及,只那楼被烧的一干二净,可见明月楼中有多少孽债,他心中想着,也不知瑛娘在这么个地方遭了多少罪。   鸳鸯佩中的瑛娘此刻并不好过,那棵在匪寨后山迷惑人类,吸食人血的树也同时被落雷击中,雷火奇异的顺着树枝子往下烧,连一根须根都没放过,将当时徐灵鹿他们没挖出来的部分烧的干干净净。   没了本体,瑛娘垂首看看自己的魂体,左边的脚已经开始慢慢变得透明了。   离开花街之后花少梁连觉都不睡,婚礼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他直接便去采买东西了。   徐灵鹿倒是一觉睡到了月亮再次出来才醒,要替瑛娘藏身须得动用他自己的功德,这东西最近虽说是攒了不少,但他也得靠功德续命,给别人用的多了,自己自然就用的少了,要不是还有魏镜澄身上的紫气加持,他怕是要睡到明天这个时候都不一定醒的过来。   瑛娘见他醒了从鸳鸯佩中飘出来对着徐灵鹿行礼,她知道徐灵鹿定然有事要问她,只是之前在明月楼来不及讲。   “你为何要骗他?”徐灵鹿见瑛娘魂体的腿脚几乎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截红色的裙摆忽忽悠悠的。   “若是不骗他,又如何让他活着走出明月楼呢。”瑛娘的笑容倒是真心实意,鬼气散去一些之后,她的容貌也跟着变了,没了之前鬼花魁那股冷艳森然的鬼气,似乎又变回了何家村那个温婉清秀的村姑,“等成礼那日,我……”   “我去了之后,天师只管告诉少梁我还有一丝魂魄舍不得离他而去,被你封在了鸳鸯佩里,只是魂魄现在过于虚弱,无法出来相见。”   “但如果他好好生活,多做善事,我那残魂就会受到滋养,说不定哪一日便能苏醒过来,与他再次相见。”   “我在鸳鸯佩中留了几丝鬼气,很微弱,几乎察觉不到,但可以时不时的让鸳鸯佩自己发热或者晃动,这个小把戏足以骗过少梁了,他定然觉得那是我还在。”明明是如此悲惨的事情,瑛娘说完之后竟还调皮的对着徐灵鹿眨了眨眼睛,仿佛对自己这个恶作剧的主意很是满意。   徐灵鹿心中一痛,难怪花少梁惦念了如此之久,何瑛娘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呀,可这份美好却也留存不了几日了,他一时竟不忍开口再去询问瑛娘那些惨痛的过往。   反倒是瑛娘先开了口,“天师将我带在身边,定是有些事想问我吧。”   “如今妆镜毁了,禁制也没了,若是天师想知道什么,瑛娘定然知无不言。”   “死去那日的事,你没说全吧。”徐灵鹿看向她。   瑛娘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那日少梁在,我便隐去了一些细节,怕他为此陷入魔怔。”   “离世那日我靠在树上昏迷之后,其实是有人将我唤醒的。”   “是个男子,穿着一件斗篷,全身上下都遮的严严实实,面上还带了一张银色的面具,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未尽的心愿,我懵懵懂懂的便想起了少梁,就答复他有。”   “他又问我想不想留在这世间等心愿完成,我那时便迟疑了,我问那男子有没有什么条件,他说要我在七日之内吃掉一个人。”   “当时我怕极了,拼命的摇头,我宁可就此消亡,也不愿意去害人,可那男子又说,要吃的都是害过女子之人,他们都色……欲熏心且极为残忍,不知道害过多少女子,若是我吃了他们不仅能为自己报仇,能为之前那些被他们害死的女子报仇,还能让更多女子避免被害。”   “我便动摇了。”   “那男子见我动摇,又让我看我自己的肉身,曾经无比熟悉的身体被树藤缠满,上面爬着虫蚁被慢慢的拖进泥里,那男子说,若是我不答应,魂魄就要回到躯壳之中,清醒的躺在土中受着虫蚁啃食之痛。”   “见我依然未应,他却忽然朗声笑了,他说你们这群女子难道只会逆来顺受吗?就如此甘心沉在泥中化作一摊白骨,却看着仇人在世间逍遥,若是我有如此机会,不但要生啖仇人的血肉,还要将这不公的世道也毁个一干二净。”   “我听了这话也不知怎地,胸中一热,又想着若是坚持下去说不定还有能与少梁重逢的一天,便答应了。”   说到此处,瑛娘垂下头抹了抹眼角,“要是当日知道会是今天这个结局,还不如沉在土中,我到是没什么,可对于少梁来说却太残忍了。”   她吸了吸鼻子,又接着说之前的事,“我应下之后,那男子便将我的魂体附在了那棵树上,教我引人之法,很快我就引来了第一个人。”   “那人是匪寨中的一个土匪,我曾见过他好几次,最是喜欢糟蹋姑娘,土匪在劫掠的时候一般是不碰姑娘的,都是掳到了匪寨再分,他却不是,在劫掠的过程若是看到什么合心意的,他定然会强要了那女子,而且手段极为残暴,很多姑娘都活活死在他身下。”   “我散出情香,他很快就着了道,从原本的路上拐了弯过来,神色痴迷的坐在树下,在幻境中与我的虚影交……欢,身后却缠满了树藤,枝藤上的尖刺扎进他的血肉里,开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洞,鲜血从那些小洞中流出来,浇灌在树身上,那么肮脏的人,血却又热又甜。”   大约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瑛娘的鬼气忍不住的带着攻击性开始逸散,徐灵鹿皱着眉用指尖弹开了一条飘到他眼前来的黑气,瑛娘被烫的嘶鸣了一声,恢复了神志,委屈巴巴的看着徐灵鹿,“天师大人莫怪,自从沾了血之后,我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要是等下再出问题,您揍我就是。”   “这人的血不断地向外流,身体很快就受不住了,昏迷在了树下,等他无力反抗之后,树藤裹着他的身体一点点的拖进土里,我看着他的生魂犹豫,若是真的吃了人的魂魄,我的魂就会染上因果,无法投胎,看着他生魂哀嚎的样子,那么卑微和凄惨,我便想起了那些被他凌……辱过的姑娘们,是不是也曾如此哀求过他,可他却毫不在意,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   “我将他的魂魄一片片的撕碎,吃掉了。” 第124章   “吃掉了土匪的魂魄之后,我便现自己的魂体凝实了一些,甚至可以暂时脱离树干,在林中飘荡一段距离,我有意朝着匪寨的方向飘,在山道上留下情香,很快便又吸引来了好几个好色的土匪。”   “他们全部被我如法炮制,一一死在树下,又吃下几条魂魄后,我能飘得更远了,甚至可以走路和触碰实体了,这种重生的感觉太过美好,我恨不得将匪寨里土匪全部杀光,可那些土匪太过机警,死了几个人后,竟然封了后山不再让人过来。”   “眼见着无魂可吃我的力量逐渐流逝之时,那个男子又出现了,这次他要将我的魂魄封在妆镜里,告诉我我的行为已经被天道所知,如果无处藏身,很快便会遭到天谴,被天雷劈个灰飞烟灭。”   瑛娘的语调拔高,似乎是不解又带着一些愤怒,“天师大人,我不明白,为何我杀的都是坏人,这天谴却要落在我头上?”   徐灵鹿无言以对,他也曾经问过自己鹿师父,为什么自己从小就被天道所排斥,不得不离开父母亲族,躲到异世才能过活。   却也只得到了师娘擦眼泪的侧脸和鹿师父的一声叹息,如今徐灵鹿也只能以一声叹息回应瑛娘的愤怒,世上总有很多说不清楚的因果。   瑛娘见他不答也没有再追问强求,平复了一下自己的鬼气又接着说,“我没有办法只能进入妆镜跟着那男子离开了,再次从妆镜中出来便到了明月楼。”   “那男子说因为之前我吃的生魂太多,天道已经盯上我了,所以现在要控制吞吃生魂的频率,每月只能吃两个人。”   “只要我散出情香,他便会用法术将这香气放大,所有对我情香有感知的人,要么是极重色……欲之人,要么是对我有执念之人,到开楼的日子他们的生魂自然会到明月楼来,我只需要从中选出最脏的那个灵魂,将他引到妆镜前,妆镜自然就会迷惑他,控制他的肉身去往匪寨后山那棵树所在之地,待他的肉身血被吸干,皮肉被拖到地底做了养料,我就可以将生魂吃掉,如此就没有人会联想到明月楼,所有人都只是看到那些人来了昌余县,然后半夜自己走出宅院或者客栈,接着便失踪了。”   “而其他来过明月楼的魂魄,会在幻境中待上一晚,等魂魄归体,他们只会觉得自己一夜销……魂,不仅不会出任何问题还会将明月楼的名声越传越响。”   徐灵鹿越听越想不通,这男子引瑛娘吃人生魂,却为什么又要多次一举整一个明月楼出来呢?   他完全可以用妆镜把瑛娘保护起来,就扔在匪寨外面让她去吃便好。   “你将那些生魂引到妆镜前面后,除了他们的躯体会被引至匪寨后山,那些生魂呢,有什么变化吗?”徐灵鹿开口询问。   瑛娘抬起袖口也变得空荡的左手,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却发现什么都没咬到,看来咬手指似乎是她生前思考问题时的一个小习惯。   每次在吞食生魂的时候她的鬼气都变得极为暴躁,很难注意到这些细节,徐灵鹿问起来她才觉得似乎真的有什么不同,是什么呢?   “好吃……”瑛娘小声的呢喃着,“对,有问题,那些生魂仿佛是被妆镜过滤了一遍,变的好吃了,似乎所有的罪孽都被妆镜吸走了,魂体变得纯净了。”   “那就对上了。”徐灵鹿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的魂体在明月楼中被净化,其中的色……欲都被妆镜抽走了。   上次在澄泽那些人要的贪欲,这次在昌余那些人要的则是色……欲,难怪他们会多次一举专门开间青楼选人,徐灵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昌余县伴星的迷也随着瑛娘这些话迎刃而解了。   只是苦了瑛娘,徐灵鹿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之前还想不明白,按理说那些人都罪大恶极,即便瑛娘吃了他们的生魂也不至于那么快遭到天谴,现在看来是那男子骗了瑛娘。   这面妆镜根本不是用来保护瑛娘的,反倒是用来害她的,正是因为妆镜将生魂上的罪孽都吸走了,瑛娘吃掉的那些生魂被天道认为是吃了善人的魂魄,所以才缠上了这么重的因果。   思来想去徐灵鹿还是将真相告诉了瑛娘,本以为瑛娘会因此而愤怒,没想到她听到了徐灵鹿的猜测反倒释然了。   “公子这么一说,我心里反倒好受了些,说到底我也不愿自己是因为做了恶事而落得个遭天谴的结局,但公子若说是有人害我,瑛娘相信公子,一路追查下去定然能惩治那些害人之人,这样即便魂飞魄散变成了一捧灰,瑛娘也还是当初那个瑛娘。”   “那你可还记起当日在林中唤醒你的那个男子有什么特征?”这是能不能抓到人的关键。   瑛娘蹙眉思索着,“他身量挺高,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色斗篷中,但能看的出来他不瘦弱,是比较强壮的男子,那斗篷的帽檐很宽,他面上还覆着一张银质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的形状很好看,像是一片桃花瓣般,眼尾微微的上扬着……”瑛娘的眉头越蹙越紧,“但是……但是什么呢?”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想不分明,整个鬼都有点焦躁,大约是刚才没咬到自己的左手,她这次抬起了右手习惯性的想要咬手指,余光却瞥见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上的一道疤痕,是她小时候烧饭时候留下的。   “对了!他的左边的眼睛上面有道伤疤,那伤疤应该很长,是贯穿了整个面颊的,在他眨眼的时候我能看出来眼皮上的疤痕,应当只是整条疤痕中的一小段。”   这是关于那个男子瑛娘唯一能够想起的特征了。   见她实在想不起什么有用的信息,而且魂体也越来越透明,徐灵鹿便让瑛娘回到了鸳鸯佩中。   等魏镜澄深夜回来之后,他将瑛娘所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讲给了魏镜澄,那个男子应该同澄泽鼓中仙口中的大当家是同一个人,这次好歹得到了一些细节,虽然两人都知道男子应该会随时改变装扮,但桃花眼,面上有贯穿性疤痕也算是非常大的特征了,魏镜澄打算让捕快将他的形象画下来,先贴在各种寻着,聊胜于无。   花少梁这两日一直很忙碌,他和瑛娘的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后,是徐灵鹿特地算出来的日子。   配阴婚是不能布置喜房的而是要布置灵堂,瑛娘的尸骨正是他们之前在匪寨后山挖出的那些白骨中,唯一的一具女性尸骨,花少梁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就一直带在自己身边,现在已经找了仵作将这具白骨拼合好了。   棺椁他特地定了合葬棺,下葬的地方便选在何家村何家的祖坟中,村子最近正在重建,很多坟茔多年无人打理早已被风雨蚀平了,可花少梁却还是能准确的寻到何家那片地方。   他虽然姓花却一直觉得自己便是何家人,瑛娘的父兄几人都是他帮着下葬的,自己和瑛娘自然也要葬在一起。   棺木的选了深红色,四角刻着鸳鸯纹样,是寿材铺的老板带着好几个徒弟玩了命赶出来的,这年代要合葬棺的人少,一般家中有些钱财的男子多是有妻有妾的,选排葬的多,男主人棺木的材料和形制都是远远高过妻子的,很少有这种要两人躺在同一个棺中的。   花少梁去取棺木的时候,面上甚至含着一丝笑意,将寿材铺的老板吓得不轻,也不知道这官爷是办丧气还是办喜事,他这铺子来的主顾多是愁眉苦脸的,满面春风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喜服实在没时间定制,好在西沙洲有间喜服铺子有成品,因着刺绣复杂出价颇高是以一直没有卖掉,花少梁倒是很喜欢,二话不说便买了回来,想起那日在明月楼见到的瑛娘也是一身红衣,但若是穿上了他定的这身喜服,一定更美。   他的宅子不大不小是座三进的院子,这几日便交给了属下,宅中的木梁上都挂上了丧幡,他的手下们不知道有冥婚这回事,只以为这次剿匪花校尉寻到了什么亲人的下落,打算置灵堂和衣冠冢聊以慰藉。   灵堂就设在前院的主屋,正中摆着的就是那口鸳鸯合葬棺,上方的案桌上摆了‘吾妻花何氏瑛娘之灵位’,再上还摆了花家父母何家父母同兄长的灵位。   棺木的右侧躺着一具白骨,便是仵作修复出来的瑛娘的尸骨,骨头埋得时间不短了,上面没有任何残留,倒是不用特别刮洗。徐灵鹿特地给仵作了一种汤药,用汤药将骨头泡过之后,骨架竟然变得莹白光亮宛如白玉的质地,这还是瑛娘特地求他的。   徐灵鹿带着瑛娘来偷偷看过一眼,瑛娘对于这具骨架子非常满意,就算死掉变成了鬼魂女孩子总还是想要美美的出嫁。   她何瑛娘生而为人之时没能穿过嫁衣,画过红妆,现在死了化成了鬼魂,要将自己的白骨装扮的漂漂亮亮好嫁给心上人。   喜服是花少梁亲手给她穿上的,他知道瑛娘爱美,之前在何家村没有什么银钱,买不起金银玉石,她发间也总会簪一朵小花,如今没有头发可以簪花了,所以花少梁特地给骷髅的额间贴了一个漂亮的花钿。   他看着一身喜服躺在棺木中的白骨,脑中却总是不由的想起那个总是穿着粗布麻衣,簪着花朵素着面庞在家中忙碌的瑛娘,若是那时的她能有今日的装扮又会是一副多么动人的模样。   一滴滚烫的泪珠直直砸在白骨上,花少梁连忙伸手去擦,骨头的手感也如玉石一般,他忍不又摩挲了两下,仿佛在轻抚情人的面庞,最后俯身在贴着花钿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帮瑛娘的白骨盖上了大红盖头。   明晚就要成婚了,也不知道瑛娘心中作何想法,是不是同他一般既激动,又忐忑,独自一人回房也无法安眠,花少梁便靠在棺木上睡着了。   有瑛娘陪在身边,他多少能安心一些。 第125章   第二日一早,那口鸳鸯棺便被运回了何家村,今晚,瑛娘便要从这里出阁了。   早在前几日徐灵鹿就把在明月楼收的那些小妖们都放了出来,他想要给瑛娘一个风光大嫁,自然少不了送亲的队伍。   瑛娘的娘家早就没人了,又不能请真正办红事的人来操办,小天师只好搞起了临时培训。   狐狸老鸨出来之后,习惯性骚里骚气的扭了两下许久没动的腰,结果冷不丁被旁边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猫一爪子挠在脑袋上,“喵嗷!”   扭什么扭骚狐狸,是想勾引谁?!   狐狸被挠的无比懵逼,它不是它没有,它前面连个人都没有,要去勾引谁,正打算反击回去,就看到自己面前还有另外一只长得无比漂亮的蓝眼大猫正猫猫祟祟想要溜边从它身边绕过去。   可溜了两步还是被那白猫按住,一口咬在了蓬松的尾巴上。   蓝眼大猫委屈的“呜呜”两声,不仅没有发怒,反而去贴贴那只白猫了。   阿润:我只是没见过狐狸精,多看了两眼,怎么就被老婆揍了,呜呜呜~老婆不要不理我。   狐狸看的目瞪口呆,原来当公猫如此卑微的嘛!幸亏自己是只狐狸。   这群小妖们其实跟瑛娘关系并不亲近,瑛娘鬼气太盛比它们强太多,它们大多不太敢靠近,只是因为受到了妆镜的庇佑,定期会来明月楼打点零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完事便四散而去了。   徐灵鹿告诉它们,若这次帮了他的忙,将来就给这些小妖找个好去处,云京城外有座九锋山,他认识那里的山神。   小妖精们听完都面露欣喜,那可是九锋山,传说中的九锋山呀!   那里出了很多有名气的大妖怪,听闻山神也很强大,山中灵气旺盛是最适合妖怪居住何修炼的地方,这片土地上的小妖精哪个不想去呀,天师让它们干什么它们就干什么!   然后小妖精们就看见徐灵鹿给地上丢了一堆乐器,锣鼓萧笛还有两把唢呐,这是要上才艺呀。   它们在明月楼里都没学过这些,只要会扭腰会眨眼就行了,怎么想去九锋山生活门槛如此高呢?   大白天的小妖们也不能化形,都人立起来,用前爪捧着乐器努力学习。   狐狸和鼬站立起来时,差不多一边高,被分配在最前面吹唢呐,后面几个小动物则选了比较容易得锣鼓,萧和笛子被分配给了两棵树,它们手比较多,那么多孔只有它们按得过来。   两只大猫当监工在房檐上边晒太阳边看着底下的一群小妖精,无论谁吹打错了,梨白都是拿狐狸开刀,它的爪子又准又快,狐狸根本躲不开。   狐狸:我怀疑它在公报私仇,有证据,但没用,嘤~~~~~   徐灵鹿的院子一整天都响着嘈杂的乐器声,一开始实在不成个调子,两只猫咪都把耳朵闭了起来,压在了脑袋上,远远看过去就像是没长耳朵一般。   后面被梨白收拾的多了,狐狸不得不担任起了主动教学的工作。   它对这些似乎相当有天赋,很快便能学会,但没用,若是有妖不在调上梨白还是揍它,狐狸被迫内卷,开始一对一的指导各个小妖精。   很快它们竟然也能奏出曲调了。   送亲的乐曲不用太细致,就是涂个热闹,小妖精们练了一天就都合格了。   徐灵鹿专门请麻线坊的姑娘们给它们做了特殊的送亲服,虽然刺绣纹样不多,但这些小妖们穿上人立行走,还挺可爱的,瑛娘也非常满意。   至于抬轿子的,徐灵鹿特地制了四个纸人,他画技感人,这几个纸人还是找魏镜澄画的脸,虽然不是后世那种精修建模脸,但水墨帅哥也别有一番风味。   东西和妖精都送去何家村,这场喜事便算是准备好了。   月上中天,四片纸人的身形忽然暴涨,从原本的薄薄一片变成了真人大小,它们明明没有骨骼筋脉却能将那口六个大汗才能抬动的合葬棺轻而易举的抬起来。   那棺木被它们抬起后就化成了一顶四人抬的大红轿子,瑛娘穿着一身喜服坐在其中,她的鬼魂附在了那具白骨上,如今的她需要调动全部鬼气才能维持住完整的人形。   “吉时已到!起!”一个偏柔和的男声高唱一声,便是在队伍最前面的狐狸。   它这几日被梨白针对的彻底放下了伪装,它其实是公狐狸呀,只是因为女狐狸精比较有名,所以才化形成女子的,它根本不想去勾引那只胖猫的。   高声唱罢,送亲的队伍就吹奏了起来,阴婚送亲的队伍要避开活人不能走大道,这红彤彤的一队迅速便窜入山道中。   昌余县城今晚则早早地实行了宵禁,前段时间昌余不太平,所以百姓们也很配合,天刚一擦黑就都乖乖的关门闭户。   等整个城静下来之后,花少梁这才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出了城。   他平时多着深色的衣衫,今夜这身大红的喜服将他整个人衬得无比英武,花家也早就没了亲族,跟着来接亲的,就只有徐俊华,徐灵鹿他们几个知道冥婚这回事的人。   昌余今晚的天空,无星也无月,黑压压的一片,是徐灵鹿特地施法请来的云,能遮一时便是一时吧。   整个城门口都乌漆嘛黑的,只有城楼上的灯火能幽幽的照一点亮,就连城外时常出现的一些流浪汉今夜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静的人心里发慌。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喜庆的鼓乐声,一片忽忽悠悠的红从林子里淌了出来。   花少梁噌的一下坐直了身体,来了!   他驱马上前去迎亲,面上的笑意憨厚又拘谨,就如同真正的新郎官迎娶自己心上人那般,架着马跟在花轿旁,时不时还想透过飘起一条缝隙的轿帘,看看坐在里面的新娘子。   徐灵鹿在心中深叹一声,今夜是他主婚,他和魏镜澄要先回到花少梁府上做准备。   花少梁护着送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的进了城,行至花府门口,新娘子要下轿了。   昌余有习俗新嫁娘的脚不能落地,一般都是由喜倌背到内堂,一个水墨纸人帅哥正打算上前将瑛娘背过去,花少梁就直接掀了轿帘,将瑛娘打横抱了下来。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只有一具骨架一身衣裳的重量,瑛娘那一双红色的绣花喜鞋落在了轿子里,她的鬼气逐渐在衰弱,脚已经完成化成了白骨,穿不住鞋了。   花少梁将瑛娘抱进府中,在徐灵鹿法术的加持下,那些丧幡都变成了喜布,灵堂也变了样子,正中一对龙凤烛,门窗上也贴着大红囍字,看着无比热闹。   将花轿安置在堂屋内后,原本吹吹打打的小妖和纸人们便都散了。   花少梁和瑛娘并排站在中堂,徐灵鹿请出瑛娘的牌位开口,“花少梁,可愿纳娶何氏瑛娘为妻,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我愿!”花少梁答得坚定。   “何氏瑛娘,可愿嫁于花少梁为夫君,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我愿……”何瑛娘的声音却已经凝不实了,听上去飘飘忽忽的。   她的话刚一出口,徐灵鹿便觉得夜色忽然亮了一点,在层层的乌云之上似有闷雷之声,他咬破舌尖,又加固了一层,才继续唱道,“一拜天地神明!”   花少梁和瑛娘却未转身向外,而是同时跪倒在徐灵鹿面前,叩了三个响头。   于他们来说,外面的天道那是不公的天道,唯有屋内这个天师才是他二人的神明。   徐灵鹿受了这三拜胸中一股闷痛,他感觉天雷越来越近,一股腥甜的气息从胸中泛上来,他强行咽了下去,“二拜父母高堂!”   花少梁和瑛娘给他们亲族的牌位再叩三个响头。   眼见夜色越来越亮,那些乌云就要被破开一道口子,徐灵鹿咬着牙,“夫妻对拜!”   花少梁瑛娘彼此躬身对拜。   躬身之时瑛娘的盖头晃动的幅度大了些,花少梁的瞳孔尖锐的一缩,他看到了瑛娘的脖颈已经变回了白骨。   “礼成!”   不待徐灵鹿把话说完,一声闷雷就把天上厚重的云层撕出了一道伤口。   花少梁此时哪里还能不明白,什么能躲过天劫,瑛娘不过是在骗他,他一把掀起瑛娘的盖头。   何瑛娘的半张脸都已经化作白骨了,但另外半张脸却画着明艳的妆容,她眼角勾着金箔,额上还有半片那日自己贴上去的花钿,比想象中的更为动人。   “夫君。”何瑛娘的唇角向上勾着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只是那尚在的左眼之中却含着泪,“我终于能叫你一声夫君了,如今瑛娘的心愿已了,唯有一件事还放不下。”   “你说。”花少梁的眼睛被泪水糊住了,朦胧中似乎再看不见瑛娘那半张白骨面庞,现在的瑛娘在他眼中就是最美的新嫁娘。   “天师说我是被歹人所害才落得此番境地,得瑛娘走后,还希望夫君能帮瑛娘将歹人绳之以法。”瑛娘仅剩的那半张面庞,也开始从额头渐渐消散了。   花少梁重重的点了点头,瑛娘见他应下用白骨支棱的手指,轻轻抚了抚花少梁的脸,“夫君能亲我一下吗?”   她的脸马上便要彻底消失了,到那时何瑛娘会彻彻底底化为一架白骨,在此之前,她还想得到爱人的一个吻。   花少梁擦掉面上的泪水,即便瑛娘的脸已然大半都是白骨,他也没有犹豫,倾身吻了过去。   唇上的触感一半冰冷而柔软,另一半却冰冷而坚硬,花少梁闭起眼睛,泪水疯狂的从眼眶中涌出来,全都砸在瑛娘脸上,坚硬的白骨指尖在花少梁的下颌留恋了一瞬,瑛娘将自己最后一丝鬼气渡到花少梁口中。   花少梁只觉得唇上一麻,接着他便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   “轰!”一道沉闷的雷声彻底轰开了云层。   瑛娘万般不舍的从花少梁怀中飞出,像一只艳红的蝶,翩然飘到了院中。 第126章   手臂粗的闪电直直劈下,将花家的小院劈得亮如白昼。   那一瞬间堂屋中的所有人都被这剧烈的强光闪到暴盲,不由自主的用手臂挡住紧闭的双眼,再睁眼时,院中哪里还有那抹红色的身影,只剩下一堆还在燃烧灰烬。   徐灵鹿面色惨白的将心头泛上来的血再次咽下,这次为了帮瑛娘他又忤逆了天道,反噬的有些严重。   此刻心口疼的犹如刀绞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就向后面栽去,幸而魏镜澄一直在注意着他,见他面色不对就直接将他接进了自己怀中,在他口中塞入了事先备好的治痛药丸。   翻起唇瓣后,徐灵鹿齿间残留着的一丝殷红的血迹看得魏镜澄瞳孔一缩,当下什么也不想管了,横抱起怀中软塌塌的小天师,大声喊着让镜一快去请大夫。   院中的火光很快就熄灭了,花少梁呆呆的望着那一小堆正在被风扬起的灰烬,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出了问题,再也看不见任何色彩,眼前的这一方天地都变成了黑白色。   喜布变成了丧幡,龙凤烛变成了白蜡,花轿化为棺木,囍字成奠,而他的瑛娘成了散在风中的尘。   瑛娘仅存的那丝鬼气并没有多大威力,根本困不住花少梁多久,等他发觉自己能动了就想去院中找寻瑛娘,可要迈开步子时却双腿一软直直的跪倒在地。   徐俊华想去拉他,花少梁的力气却极大,他根本顾不上周围的人,一心只想着赶紧去到瑛娘身边,就这么膝行向前爬着。   周围人的呼唤声,阻拦声,所有嘈杂的声响,都像是都被隔在了罩子外面,花少梁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心脏一块一块碎掉的声响。   膝盖和手掌都被粗粝的地面磨破了,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也不觉得疼,就这么一路爬到了院中。   瑛娘的骨灰早就已经被风卷散了,只剩下喜服的一角尚未被烧尽,红艳艳的在这个黑白的世界中飘呀飘,花少梁想伸手去捉来,腿却软的怎么也站不起来,好容易摸到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将那一抹红艳也卷着飞走了。   看着越飘越远的红色,他胸中一阵闷痛,一口血直直的喷了出来,接着人便倒在院中。   刚才散去的乌云又开始重新聚集,黑压压的将整个夜空完全罩住,倾盆的大雨兜头倒下,这一口心头最热的血也随着雨水不知道淌去了何处。   第二日即便已经到了白日,天依旧黑沉沉的,县城中的百姓昨晚听见一阵吹吹打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今日互相询问才知道原来昨夜是花校尉府上在办丧事。   这次清匪患花校尉也是出了大力气的,听闻是他家办丧事,民众都自发的采了些白菊,还带了一些自家的特产放在花府门口。   花少梁并没有昏迷多久,他倒在院中后徐俊华立刻喊了他亲卫中的军医过来,那老军医一把脉说花校尉是心脉损伤过重,给扎了针又灌了两碗汤药,花少梁便醒了。   他醒来之后还要再去寻找瑛娘,被徐俊华武力镇压,狠狠地按在榻上,“老子弟弟为了你,现在还在昏迷,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找死,能不能冷静一下,别再发疯了。”   花少梁还想梗着脖子说自己也不打算活了,现在就一头撞死在棺上,请徐俊华将他二人葬在一起算了,但想到徐天师确实是因为他和瑛娘才虚弱至此,便真的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还不能死,瑛娘说自己是被歹人所害,他还要为瑛娘复仇,否则有什么脸面去见瑛娘的父母兄长。   爱人被人害得魂飞魄散,自己却一味沉溺于悲伤,算什么男人。   想通了这一点,花少梁像只沮丧的大狗,失魂落魄的垂着脑袋坐在榻上,“徐天师可还好吗?”   “不好!”徐俊华没好气的回答,昨夜军医一搭徐灵鹿的脉相,整个老头都皱在了一起,他从来没搭过如此虚的脉,感觉那脉随时都要断了。   老军医面对魏镜澄和徐俊华两张冷脸,生怕自己治不好要跟着陪葬。   好在随着瑛娘的逝去,昌余县这边的事情算是全都了结了,天道给了徐灵鹿一笔功德,这才让他的身体稍微稳定下来,不过依然是消耗了过多的法力,现在还在昏睡。   花少梁见上峰面色不虞,也不敢提出现在去看,便想着去处理后续的事情,却又被徐俊华按了回去。   “能找的,我带着兄弟们都帮你找了,喜服那一角寻了回来……”徐俊华顿了顿,“另外也寻回了一些骨灰,你先歇着,等睡醒了还有瑛娘的后事要操办。”   是呀,要好好休息才能给瑛娘办好后事,要养好身体强健武艺才能寻到恶人为瑛娘报仇,花少梁依言又躺了回去,将身体转向墙壁的方向,任由泪水默默流淌。   过了今日他便不再为此事流泪,而是要振作起来,同徐天师一起追查歹人的下落。   瑛娘的棺椁要停灵七日,即便明知不会有回魂,可花少梁却坚持要等。   如今棺木中只剩一张大红盖头,一双红色的婚鞋,一角被烧黑了边缘的红布,还有一个小小的锦布荷包。   那荷包里装着瑛娘的骨灰,花少梁没有再为瑛娘准备衣冠,而是将百姓们送来的白菊扎成了一个人形,放在了棺木中。   王蝶儿制麻线时有种药水能让植物不腐,花少梁要来了一些,细细的将每朵花都涂抹了一遍,就让这些花永远开在瑛娘身边吧,就在他做完这些之后,徐灵鹿醒了。   花少梁拎着东西去看望,看见他徐灵鹿多少有些欣慰,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保下了花少梁的命也算是值得了。   这一次确实是他自己冲动了,瑛娘的经历总是让他无端的联系到自己,才做下了这个决定。   徐灵鹿将瑛娘之前藏身的那块木质鸳鸯佩交给花少梁,那鸳鸯佩一入花少梁的手,就开始发烫。   花少梁震惊的看向徐灵鹿,还以为是徐天师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可看着徐灵鹿那惨白惨白的一张脸,又不像是能用的出法力的。   花少梁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就听徐天师有气无力的开口道,“这是瑛娘留给你的,我偷偷藏了些东西在里面,你曾在北疆救过数名百姓,也是有功德之人,这鸳鸯佩你带在身边养着,说不定还有再相见那一日。”   鸳鸯佩仿佛在呼应徐灵鹿的话一般,在花少梁的手心中弹动了两下。   花少梁猛地抬起头来,那双已经黯淡下去的眸子中,再次充满了光。   他不敢明着追问,便用眼神紧紧盯着徐灵鹿想求一个确定的答案,等看到徐灵鹿微笑颔首之后,花少梁起身单膝跪在床前,“从今日起,我将辞去军中校尉之职,日后便跟在徐天师身边,天师大人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花某去办,花某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徐灵鹿说了一会话,就已经很疲惫了,只说让他跟着徐俊华也是一样,便谢客又沉沉睡了过去。   瑛娘停灵七日后,花少梁将她葬在了何家祖坟之中,接着便辞去校尉之职,找到了徐俊华门上,“属下花少梁归队!”   从此昌余县没了花校尉,徐俊华的军中却又多了几名亲卫。   昌余县的事情板办完了,黎玄辞也从沙洲传来了消息,“昌余伴星已灭,沙洲大疫,速来!”   可收到消息那日徐灵鹿不过将将能下床走动,根本没法赶路。   他们只好兵分三路,由徐俊华先带人星夜兼程赶过去,严忠带着捕快和王蝶儿一起出发,但用正常速度赶路便可,而魏镜澄和暗卫们则陪着徐灵鹿养好了身体再慢慢走。   听闻沙洲出现的是疫病,徐灵鹿几乎把自己的百宝囊都掏空了,不仅将所有能解毒的药丸,药草,药粉都给了徐俊华,还撑着身体画了好几沓清心防瘴的符咒。   这还是徐俊华知道弟弟和魏镜澄搅合在一块之后,第一次单独放两人在一起,时间又这么久,自然不是很放心,他收了弟弟巨大的爱心包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对着自己兄弟说,“你好好陪着灵鹿,他身体不好,你老实点!”   就仿佛魏镜澄不是那个严谨禁欲的皇家子弟,而是个急色的登徒子。   魏镜澄倒是没反驳,也没怪他多事,严肃的颔首应了。   徐灵鹿身体不好,他又不是禽……兽怎么会有如此想法,每日只是想着要如何帮小天师调理身体,甚至连公事都不想去管了。   现在可是夏末,昌余又地处西南,应该是极热的,但徐灵鹿盖着厚棉被睡一晚,都暖不热手脚。   每晚摸到徐灵鹿在棉被中依然冰冷的手足,魏镜澄心疼的都想直接带着他回云京,撂挑子不再去管这摊烂事了,哪里还有旖旎的心思去想这些。   心虚的人反倒是徐灵鹿,他是有点想的。   瑛娘和花少梁的事情给了他很大触动,如此相爱的两个人最终不能在一起就够虐的了,生前却也连一个吻都没有,真的太遗憾了。   他不想这种遗憾也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前他和魏镜澄虽然也有了一些亲密的行为,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他不愿也不想有一日如果两人真的迫不得已分开了,彼此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遗憾。   而且正巧哥哥不在身边,这可是绝好的机会。   但看着魏大人严肃承诺的脸,徐灵鹿犯愁了,本来想着稍微钓一下,魏镜澄应该就能咬钩的,但现在这种情况,让他怎么钓呀,难过。 第127章   送走了徐俊华和严忠之后,魏镜澄将昌余县这个宅子退掉,这县城各个方面条件都不算好,他打算带着徐灵鹿去西沙洲最大的一座城南池。   之前去南池抓人的时候,他们收缴了很多刺史的产业,其中有一栋宅子环境清幽,景观优美,位置也好,既不过分吵闹却又离城中心不远,采买日常用品,药品和请大夫都非常方便,很适合体弱的人居住休养。   西沙洲的气候潮湿温热,是以饮食都偏重口味,酸辣居多,非常不适合体虚的人吃,魏镜澄就顺道还给宅中雇了两个厨子。   一个擅长做清淡的江南菜肴,另一个则极为擅长白案,能做各种精美的点心。   他自己也把手头上的公事全部推掉了,专心的在宅子里陪着徐灵鹿养身体。   早起魏大人自己晨练完了,简单的沐浴一下,就要去喊小天师起床。   穿衣,净面,都是他亲自动手,还要把粥饭,点心都端到卧房的小桌上。   嫌徐灵鹿有时吃饭会走神烫到自己,小天师连自己喝粥的权利都被剥夺了,魏镜澄会举着勺子吹凉了,用嘴唇试一下温度,刚刚好不烫不凉才送到他嘴边。   用完了早膳,要喝汤药,其实徐灵鹿从小就是个药罐子,根本不怕汤药的苦味,可喂药这种事简直是最佳时机,此时不钓更待何时。   所以他一看见汤药碗就开始皱眉,哼哼唧唧的说自己怕苦,不想吃药,除非魏大人嘴对嘴喂他。   如此香艳的喂药场面,他就不信魏镜澄能把持的住。   可魏镜澄还真就把持住了,嘴对嘴喂药可以,喂完就溜,片刻都不停留,徐灵鹿舌尖都追出去了,最后也就只舔到了自己苦苦的下嘴唇子。   要撩拨自制力超高的魏大人也太难了吧。   虽然事情进展不太顺利,但徐灵鹿的生活质量倒是嗷嗷的就上去了,养了几天之后,气色好了一大截,身上还被投喂的长了些肉,到了夜间手脚也不再发凉了。   身体好了他就更加想搞事了。   最近的天气每到午后都是有些闷热的,但大夫说徐灵鹿还是体寒,最好不要在房间中置冰,内寒外热就有点折磨,好在宅子里有一片池塘。   塘子不大但很风雅,水里面有寿山石,种了一小片荷花,也养了几只肥肥的锦鲤,还有很多从水中长出来的树木。   重要的是塘子中间有一处凉亭,恰巧在树荫处,算是一份天然的清凉。   魏镜澄特地给凉亭中准备了一张贵妃榻,用过午膳之后便会带徐灵鹿过来纳凉,两人有时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天,有时也会彼此就这么安静的陪着对方度过一个下午。   为了怕小天师无聊,凉亭里放了好多时下流行的话本子和游记,有精神时徐灵鹿会自己翻一翻,懒得翻的时候也会让魏镜澄念给他听。   魏大人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即便是毫无起伏的读着,可话本中都是情情爱爱的东西,也听的徐灵鹿耳根痒痒的。   他身体都好了呀,再过不久应该也要启程去沙洲了,出发之前必须把这事办了。   这天午后依旧是在凉亭中乘凉,两人一进来贵妃榻上的玉枕就被迫成了演员。   徐灵鹿先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小声的嘀咕着,“奇了怪了,今天怎么头疼……”   他故意压低声音,假装只是在自言自语,可魏镜澄和他离得近,耳力又极好,好不容易这几天给养的不错,一听又头疼了,魏大人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怎么头疼了,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看看?”   “可能是今天太闷了,没什么大事。”徐灵鹿装模作样的躺在贵妃榻上,左翻右翻的开始咕蛹,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我不舒服’。   “真的不用请大夫?”魏镜澄凑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热,应该没什么大事。   “枕头太硬了……”徐灵鹿一把攥住额头上的手,来了就别想跑,“你帮我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他语气黏黏糊糊的,一听就是在撒娇,魏大人还能怎么办,只能宠着呗。   他把被嫌弃的玉枕放在凉亭的矮凳上,自己坐在玉枕的位置,让徐灵鹿枕在他大腿上,轻轻的帮小天师揉着太阳穴。   徐灵鹿两只手抓着魏镜澄的另一只大手玩,他最近大概被滋补的太好了,看着魏大人修长又有力量感的手指,玩着玩着脑子里就多了很多有颜色的画面。   想起这双手曾经对他做过的各种事情,小天师红着脸颊,把魏镜澄的手一扔,冲着小圆桌努努嘴,“话本。”   见他躺的舒服,想来头也不是很疼了,魏镜澄就拿了最上面的一本话本,打算当个无情的念话本机器,可才翻开一页,魏大人就顿住了。   这话本的内容如此生猛的吗?   魏镜澄停顿了一下,不确定,再看看。   定睛一看确实不是错觉,这是一本带图的话本,带的还是避火图,而且主角是两个男子,又快速的翻了几页,张张都是这个内容,只是姿势不同。   魏镜澄猛地将话本一合,做了两个深呼吸。   感觉自己枕着的大腿肌肉一阵紧绷,徐灵鹿在心里偷偷笑了两声,看来魏大人是看见他精心准备的教材了,他可是特意选了好几本,本本画风唯美,教学详细。   “怎么还不念呀……”徐灵鹿故意拖成长调子催促,“魏大人这是忽然不识字了吗?”   听他如此促狭的话,魏镜澄哪里还能不明白这话本是怎么出现的,他努力定着一张脸将手中的手册放回圆桌,“这本内容不合适,换一本给你读。”   “好哦。”徐灵鹿翻身向里,温热的呼吸隔着夏季轻薄的衣衫,全都打在魏镜澄的腹部。   那里的肌肉也瞬间绷紧,小天师甚至觉得自己似乎透过衣衫隐约的看到了腹肌的轮廓。   魏大人的腹肌他可是亲自鉴赏过的,按后世的话说就是巧克力腹肌,堪称名品。   徐灵鹿觉得自己有点馋巧克力了,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   嗯,很好,还是那个手感,沟壑分明,真的好想伸到衣服里面摸一下呀。   他还没来得及实施,手就又被攥住了,魏镜澄的嗓音明显比刚才沙哑了一些,小天师听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开口,“别闹,我换一本。”   徐灵鹿果然很听话的不再搞什么小动作,又乖乖的翻了回来,仰面躺着,眼神炙热的盯着魏镜澄不断滚动的喉结,懒懒开口,“好哦~”   魏镜澄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现在躺在自己的腿上这个调皮的家伙身体不好,不能下重手。   而且自己答应了人家哥哥,不能食言而肥,这才稳住了心神,伸手换了一本话本。   还好,魏大人松了一口气,这次是文字的!   可到了要开口要念的时候,又僵住了。   文字是文字,哪有第一章 就写这个内容的,魏镜澄又翻了几页仔细的读了一下。   这话本文采倒是极好的,文辞细腻,描述生动,但坏就坏在太生动了,上来就写了一个男狐狸精勾引书生的详细步骤,这真的是光天化日能看的书吗?   “魏大人今日怎么了,为何还不念呀,这本也不合适吗?”枕在他腿上的人眼睛亮亮的,笑容里多少含着些促狭和浪……荡。   因为要躺着,他的发冠早就卸掉了,如今一头如墨的青丝散在自己腿上,大约是因为两人贴的太近,徐灵鹿出了层薄汗,还有几缕青丝粘在他莹白的面颊上。   魏镜澄伸手将那几缕粘在他脸颊上的发丝拨开,指尖只是轻轻的擦过脸颊,也能明显的感知到指腹下的皮肤柔软滑腻,让人无比流连。   有两根发丝粘在了徐灵鹿的唇瓣上,魏镜澄的手指抚过他的唇角,打算勾住发丝轻轻把它勾开,却冷不防被两片嫩粉色的柔软裹住,接着陷入了一片湿热中。   徐灵鹿竟然含住了他的指尖,还用牙齿不轻不重的来回碾磨,痛倒是一点也不痛,却能痒到人心坎里去。   魏镜澄忽然就不想再忍了。   连日来徐灵鹿大大小小的暗示和撩拨他怎么可能感知不到,不过是靠着从小在宫中练出的强大意志力苦苦压抑罢了。   现在对徐俊华的承诺他也不想管了,食言而肥就肥到底吧。   他抽出手指,双手掐住徐灵鹿的腰,一把将小天师提了起来,面对面跨坐在他大腿上。   眸中压着不断翻涌的欲望,声音低沉的问,“你是在闹人,还是真的决定要……”   要什么魏镜澄没说出口,但徐灵鹿不可能不明白。   小天师两手勾着魏大人的脖子,有点泛红的眼尾向上飞去,斜斜的飞了魏镜澄一眼,唇角也勾了起来,是从来没有过的媚。   “魏大人刚才可好好看了那话本?”   魏镜澄低头看进他眼底,闷闷的“嗯”了一声。   徐灵鹿把整个人都嵌进他怀里,唇瓣贴在魏镜澄的耳垂上,用气声娇娇的问,“我现在可是身受重伤,要吸些阳气疗伤,疗伤的过程,魏大人可学会了?” 第128章   魏镜澄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直接站了起来,他不仅有阳气还有紫气,很适合身受重伤的小天师用来采补疗伤。   被人这么托着屁……股像抱孩童般的姿势抱着往回走,就算是徐灵鹿也觉得有些害羞。   幸好暗卫们都很有眼力,从他俩进凉亭开始就都各自散去了,否则徐灵鹿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当场放弃。   见他耳根到脖颈都红成了一片,把脸死死的埋在自己肩膀上,魏镜澄这才终于有了点扳回一城的感觉,“怎么,这几天不是很厉害吗,现在害羞了?”   难得的揶揄调戏让徐灵鹿脸更红了。   “闭嘴!”他努力要做出一副凶狠的语气,但因为害羞的缘故,听起来有种软萌的小动物张牙舞爪非要把自己装成猛兽的感觉。   魏镜澄轻笑了两声,用力托住他,向上颠了颠,抱得更紧了些,嘴唇也贴在小天师整个泛着粉红色的耳廓上,“好好好,我先闭嘴,等会用嘴的地方还有很多,现下先让它歇着。”   用嘴的地方还有很多!   这是什么荤话?!   徐灵鹿怀疑自己是不是解开了魏镜澄什么奇怪的封印,君子调戏起人来这么生猛的吗?   之前明明都是他调戏魏大人的,徐灵鹿恨恨的想着,就觉得牙根有点痒痒,直接张嘴在魏镜澄宽厚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还磨了磨牙。   魏镜澄被他咬了也不恼,反而笑的更开心了,声音也沉沉的带着笑意,“先别忙咬,省些力气,还有几步就到卧房了,一会让你咬个够。”   徐灵鹿的耳朵红的快要滴血了,感觉像是一个完全熟透了的果子,被又薄又透的一层皮包着,只要轻轻的戳破吸吮,里面就能淌出浓郁的粉红蜜汁。   即便还没有尝到,魏镜澄已经能想象到那有多么的香甜醉人。   卧房的位置十分安静,当时为了让小天师好好的休养身体,门窗都加了可以遮蔽阳光的深色琉璃,即便现在还是午后,外面的阳光却很难透进房间,房间里只有一点昏暗的光线,气氛就更暧昧了。   徐灵鹿被轻轻的放在榻上,那艳红的耳廓在幽暗的光中显得异常的妖,一直引诱着魏镜澄去品尝。   他将那段看起来又薄又软的耳廓含进嘴里,可到底也没舍得咬,只是用力的吮了一下,再用舌尖沿着耳廓轻轻的描绘了一圈,味道果然如他想象中的那般香甜。   这种程度的亲昵比起之前的接触并不算什么,但可能因为有了心里预期,这一下搞的徐灵鹿特别难耐,腰不自觉的往上挺了一下,又黏又软的“嗯~”了一声。   这一声就像是一把钥匙,彻底将魏镜澄打开了。   他的动作并不粗鲁,依然像往常那般优雅,先是脱掉了自己的外裳,接着解开了腰上的银质腰带。   腰带上面坠着的那几个鎏金香囊,甚至还被他整齐的摆在了榻边的台案上,他慢条斯理的脱,就仿佛是每日放衙回府之后的日常更衣,可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仰躺在他身下的徐灵鹿。   这是脱给他看的,徐灵鹿在心中确信,忍不住‘咕咚’吞下一口口水。   但这脱衣秀却没有继续下去,魏镜澄的手指轻轻拉开了自己白色丝绸中衣的系带便停手了。   就这?虽然我裤子还没脱,但你也不能只给我看这个!徐灵鹿决定自立更生。   微凉的手指剥开了对襟的白色中衣,贴在了馋了很久的巧克力上。   指尖沿着越来越分明的沟壑,来回的划着,接着整个手掌都黏了上去,缓缓的向上挪。   见他主动,魏镜澄笑着揽起徐灵鹿的后腰,将他抱坐了起来。   等徐灵鹿的手终于离开魏大人紧实的胸膛,从肩头把那碍事的白色中衣挑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也被层层剥开了。   刚才还斯文有礼的魏镜澄,像是被加了速般,忽然便凶狠了起来。   他自己的衣裳摆的整整齐齐,徐灵鹿的其余衣衫却都被毫不怜惜的直接丢到了床榻下面,只剩一件同样材质和款式的白色中衣,始终挂在小天师身上。   白色的丝绸本就轻薄,上面染了汗水和其它不知是什么的液体,衣服很快就被弄湿了,朦朦胧胧的。   可有两处却透得格外显眼,布料像是已经湿透了,原本包裹在里面的粉色因为被弄湿的过程,而变成了欲滴的熟红色。   魏大人果然没有食言,他的嘴几乎是一刻都没有闲着。   魏镜澄年少时在国子监学习便十分出色,同样的东西他学的总是要比别人快上几分,不仅能融会贯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这样可怕的能力,今日被他应用的淋漓尽致。   只是在凉亭中翻了那么一小会的话本,便将整个过程全部记下了,不但能完美的应用在实际操作中,还举一反三的自创了许多流程和姿势。   榻边的药匣中那个前几日总是被徐灵鹿有意无意拿出来晃悠的小瓷罐现下也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罐中的膏体香滑腻软,被过分高热的体温一溶,就会变成浓滑的液体,能在手指间牵出几根细细的银丝。   魏镜澄的指尖,一次又一次的伸进罐中,挖取膏体,在指尖碾搓成液态,再送入它该去的地方,直到罐子见底了,都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灵鹿感觉自己意识都在恍惚,丝绸黏黏的缠在身上,自己却黏黏的缠住身上的人,他眯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眼睫上挂满了因为感官过于浓烈而被激出的泪水。   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但还是能看到魏镜澄宽厚的肩膀上印着一个鲜红的牙印,是刚才深的实在太过分了,他忍不住抗议咬出来的。   魏大人之前让他省些力气也是对的,他现在甚至连想咬人抗议都抬不起已经酸软到有些疼痛的腰了。   这一口隐隐的快要见血了,可魏镜澄也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更深了。   徐灵鹿仰起脖颈,视线稍微上移了一些,能越过肩膀看到上方那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在下颌角上还挂着几滴汗珠,晶莹剔透的纯纯的全是欲……望。   随着几下大幅度的晃动,那几滴汗珠前后落了下来,砸在已经脏的一塌糊涂的丝绸中衣上,很快便侵染了,烫的徐灵鹿五脏六腑都像是烧了起来那般,他受不了了。   手抚上自己已经有些酸胀的小腹,舔了舔因为缺水而干涩的唇瓣,徐灵鹿终于用沙哑又带着哭腔的音调,叫出了那个之前一直没叫出口的名字。   “镜澄,不要了……” 第129章   身上白色的中衣柔软又干爽,摸上去依旧是丝绸滑溜溜的材质。   徐灵鹿气鼓鼓的扯着衣摆,他以后再也不想穿白色的丝绸中衣了。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昨日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时结束的,只记得自己求饶之后,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魏镜澄反而更凶了。   大脑彻底的糊成了一片,感受不断地攀升,等到达了极限却也不被允许落下,又要去往下一个极限。   他最后印象就是魏镜澄那好看的不断晃动的下颌线,和黏缠在自己身上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炙热。   魏镜澄一直在卧房外面的隔间等着,今日除了必要的事情他几乎没有出门,就安安静静的在外间看书,时不时会到里间来,看看徐灵鹿有没有睡醒。   小天师大概确实是累的狠了,连睡眠的姿势都没有变过,在锦被中乖巧的团成一小坨,呼吸均匀又绵长,睫毛被他呼出的蒸汽熏到,时不时会挂上一点湿气,总是让魏镜澄想到昨日他半眯着眼睛,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小声求饶的样子。   魏大人整颗心都软成了一团,会忍不住在他的唇上或者额头上轻吻一下再走。   这次进来正好看见徐灵鹿鼓着个包子脸正在和自己的衣摆较劲,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念叨着什么,“以后再也不穿了。”   魏镜澄摸摸鼻子,昨晚确实有点没控制住,是不是来的有些太狠了。   但小天师嘟嘟囔囔骂人的样子非常可爱,魏大人走过去,坐在榻上从后面揽住他的腰身。   掌心带着舒服的热度在徐灵鹿的后腰和小腹之间来回的揉按着,帮他放松一下,还顺便哄人说着,“行,以后都不穿了,以后我们什么都不穿。”   徐灵鹿昨晚哭的有点惨,眼睛到现在还没消肿,此刻瞪圆了,像一个气鼓鼓的小金鱼,手软绵绵的将在他小腹上按摩的很舒服的手掌打掉,真心实意的骂了一句,“流氓!”   魏镜澄的朗笑声,即便在院中都听得到,几个暗卫面面相觑,他们自小就跟着魏大人,却也没见他如此开怀过。   徐灵鹿又在床上养了几天,可能确实是因为吸了高档阳气,他身体恢复的速度居然比之前还要快了很多。   他们可以准备启程去沙洲了。   这次为了让徐灵鹿走的舒适些,魏镜澄特地包下一艘很豪华的驿舫。   船支很大,有好几层,甚至连马车都能载下,船上也备足了脱水的干菜和各种熏制的肉类,加上一路都有现捞的江鲜补给,这十来天应该也能吃的舒舒服服的。   这一趟虽然是逆流而上,但水面平缓,所以行船的速度很快,约莫只过了十日不到,就进了沙洲城的地界。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之前在南池城被养的太好了,即便只是连着吃了几日的干菜和腌肉,徐灵鹿已经觉得自己都快要入味了,整个人都透出了一股咸咸的气息,他现在除了每日现煮的鱼虾和米饭,是什么都不想再吃了。   沙洲城是沿江而建的,跟澄泽不同,横穿沙洲的那条江域,是祁云最大的一条江,所以这里的人都做跟水相关的营生。   平日里附近村落的人都在江中捕鱼和放养一些虾蟹,水草为食,除了稻谷,这些便是沙洲城中最主要的食物来源了。   可今日魏镜澄他们的船没能捕到鱼。   徐灵鹿和魏镜澄正在甲板上吹风加等饭,船上的仆役过来上了一桌饭菜,全是干菜和腌肉,一道新鲜的都没有。   魏镜澄虽然无意为难这些下人,但是看着小天师兴趣缺缺夹几粒米,咀嚼好几分钟,双眼呆滞一副吃的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是叫来的船主询问。   船主也怕得罪这个大主顾,立刻上前战战兢兢的回答,“这位公子,不是我等不用心准备饭食,而是现在沙洲的各个水段,不允许私下下网捕鱼。”   “不允许捕鱼?”魏镜澄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没有再为难船主,只是挥挥手让他先下去了。   “好奇怪呀。”徐灵鹿彻底不想吃了,见甲板上只剩自己人,赖赖的没有骨头一般将自己流到了魏大人怀里,背靠着人家的胸膛,把魏镜澄当个人肉垫子,“现在正是渔季,这里的人不都是要靠捕鱼生活的吗,怎么会封锁水段?”   “是不是又是当地的官府有问题,搞的什么幺蛾子。”镜一在旁边插嘴道,这一路上,尤其是昌余这个地方,让他对祁云除了魏镜澄和徐俊华之外的官员都暂时产生了怀疑。   “应当不是。”魏镜澄指着江面,他目力强悍,一眼就看到那艘官船上,站着的正是花少梁。   暗卫当即让船主将驿舫靠过去,花少梁显然也看见了他们,远远的就在官船上挥着手,等两艘船靠近,搭板刚一搭上,他就运着轻功跳到驿舫上,“徐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昌余县的事情,让花少梁始终心怀愧疚。   “好多了。”徐灵鹿站起身来,动了动胳膊腿,展示了一下自己最近胖了一小圈的身材。   “我看着怎么还廋了些呢?”   行吧,有种寒暄叫熟人觉得‘你最近又瘦了些’,挺好。   “你们为何将水段封锁了,不让捕鱼?”自打两人亲密过后,魏镜澄的占有欲比之前更甚,就连小天师在别人面前转圈圈都隐隐觉得心里有些发酸,不由的将他揽去身后,自己问花少梁话。   “这事说来话长。”花少梁叹了口气。   事情还要从今年春日说起,沙洲治下的官员虽说有点小毛病,可正如魏镜澄所说那般大体上算是十分勤政爱民的。   自祁云成立以来,这地方几乎就没有发生过非常严重的水患,虽然不如江南富庶,但也饿不死人,近些年因为渔业做的越来越大,甚至有隐隐要赶超江南的迹象。   但从今年春日起,忽然就有一种怪病,在沙洲周边的区县传播开了。   得了这种病的人,先是暴饮暴食,即便吃饱了也觉得饥饿,更是怎么都解不了馋,什么都想往肚腹中塞,有些人甚至都快要将自己撑死了,却依旧毫无知觉的继续吃东西,好多患者都是因为无人制止,就这么撑破肚腹而死的。   若是侥幸能渡过这个阶段,则会开始厌食,吃什么都觉得没滋没味,即便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不愿进食,最后活活将自己饿死。   这样的病人只有几例就有医馆上报了官府,沙洲的官府也很重视,立刻调集了城中所有的大夫前来会诊,可诊来诊去,也没诊出个名堂,官员们这下慌了神,甚至上奏请了御医。   云京城调来的御医们见多识广,却也拿不出一个有效的方子。   城中的病人还在不断地增多,死亡的人数也在不断增加,后面不管什么正经方子,偏方,土方都用上了,甚至还用了玄学都没有什么效果,   沙洲城的官员们只好按照管理瘟疫的方法,将这些病人都集中在一起建了病营救治。   在他们死去之后,尸体先用灰水泼过,再用烈酒点燃焚烧,最后将骨灰填埋在土中,还要在土层上面撒上石灰粉。   之前因为水患也出现过小规模的瘟疫,都是按照此法处理的,很快便能抑制住传染的势头,但这次却没有效果。   即便官府的人把所有病患以及和其接触过的人全部转移监控起来,可乡里还是时不时便有人发病。   但若是真要细纠起来,这些天天与病患们接触的医官和官兵却又一点事都没有,沙洲的官员们想破了脑袋都没想通这种病是通过什么途径传播的。   黎玄辞到沙洲之时,正巧是这种疫病最严重的时候。   他有一个徒孙,是一位游方的道医,医术非常了得,恰巧便是沙洲人,老了就将家安在了沙洲城。   这次沙洲爆发瘟疫这位叫秋博赡的老道医自然也被请出了山。   秋老道拖着年近古稀的身体,一直在病营奔忙,听闻官府门前来了一位叫黎玄辞的年轻人要见他,简直老泪纵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出去见了自己师祖。   他和师父都是资质平平的普通人,谁也没能摸到大道长生的门路,但在医术上算是小有所成,这次的疫病前所未有的棘手,秋老道急的白头发都要掉光,此刻听闻师祖来了,如蒙大赦,当下拐杖也不要了,健步如飞的去往官府门口去。   沙洲的官员们先前就知晓了黎玄辞钦天监监证的身份,那可是全祁云最神秘的部门。   所以将他迎进府衙内后谁都不敢多话,就连三品的刺史也将主坐让给了黎玄辞自己在次坐上陪着喝茶,心中暗暗揣摩着这位监证大人的来意。   秋老道在沙洲也算是德高望重,轻易不出来看病,这次出山也是刺史亲自去请的,可一进门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扑在黎玄辞怀中,述说着这病有多诡异,治起来有多难,自己的压力有多大,甚至语气哽咽到打起了嗝。   所有官员全都傻眼了,又看着年纪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黎玄辞摸着秋老道已经完全发白的头发安慰道,“师祖这不是来了嘛,你且慢慢说于我听。”   大家更为傻眼,刺史难以置信的在官服的广袖中偷偷算起了黎玄辞的年龄。   秋老道七十岁,他师父若是三十岁收的他,那到今日便有一百岁了。   黎监证若是三十岁收的他师父,那今年起码也有一百三十岁了,虽然这么算道门中人的年纪确实有些片面,可这位监证大人看上去甚至没有三十岁,这简直是活神仙呀!   听过秋老道的大概描述之后,黎玄辞便想着亲自去城中的病营看看。   刚刚行至病营门口,就闻到一股十分令人不适的气味,仿佛是病气夹杂着各种呕吐物和腐败食物的气息。   黎玄辞不由皱了皱眉,秋博赡递上一条围面给他,病营附近的人,出入都要佩戴围面,是这里的规定。   这些围面每日都会用烈酒搭配草药在沸水中煮过,然后暴晒晾干,带上便有一股淡淡的药酒气味,黎玄辞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看上去沙洲的官员并没有说谎,他们确实是非常谨慎的在对待这场瘟疫。   病营之中的景象堪称人间地狱,第一间房屋中的病人个个肚大如球。   有人在捧着自己的肚腹叫唤胀痛,时不时还有一些病人会喷射状的将胃中的食物呕吐出来,也难怪营中的气味如此难闻。   可一转眼,这些肚子撑涨到发硬的人又开始喊饿,不给吃东西便要下地去抢,守营的官兵无奈之下,只好将他们绑在床榻之上。   即便如此这些人趁着官兵们不注意,会撕咬床上的枕头被褥,甚至是床板来吃。   而且力气奇大无比,官兵们上前去掰他们的嘴巴,想让他们将布料或者木屑吐出来,还会被咬。   之前就有官兵手上被生撕下来一大片皮肉,那个咬人的病人竟然将那块皮肉咀嚼之后咽了下去,这一幕实在太过骇人,自那以后便再没有官兵愿意上前阻止,只能放任他们去吃了。   如今病营中的床榻,床头的木板都刻满了齿印,可见曾经住过的病人们咬的有多用力。 第130章   另一个病营里的场景看着则更令人心酸,里面的病人早已丧失了生机,个个骨廋如柴。   就只剩下一层皮挂在空落落的骨架上,像是活着的骷髅般,看着便十分令人不适。   随行的官员中感情比较充沛的,每次过来巡查都忍不住要落泪。   几个病人被官兵奋力掰开咬的死紧的牙关,强行喂些米粥。   可他们根本不往下吞咽,就瞪着一双死鱼眼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   过一会那些粥水又会顺着病人们的嘴角流出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做不过只是能让他们延长几日阳寿罢了,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可依然没有人放弃。   巡查完两个病营,黎玄辞拍了拍刺史的肩膀,感叹一声,“你们沙洲的官员们辛苦了。”   年过不惑的三品封疆大吏被这一句安慰弄的直接红了眼眶,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这几个月以来,他们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每天都有人被送进病营,可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再走着出去,最后无一不是在受尽折磨之后,被烧成了一捧灰。   病营日常要监看病人,要巡查,还要阻止病患伤害自己,帮忙换药喂饭,打扫病患的呕吐物,清洗消毒营中的物品,但最艰难的工作是,每天都有人死去,可他们无能为力。   沙洲毕竟是个大城,官府中所有人几乎都有固定的事情要做,能调派到病营中的人手本来就有限。   日复一日的繁杂工作,加上让人不适的悲惨情景,医官和官兵们似乎陷入了一场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噩梦一般。   有很多人因为在病营中受到的折磨过多,精神上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这就造成了人手上更加吃紧,反反复复恶行循环。   刺史作为一洲之长,当然所有压力最终都会压在他身上。   不仅要定期亲力亲为来病营巡查,他甚至动用了私人关系,给愿意来病营工作的人私下补贴,可这些也都像是将一捧沙土扔进了沙漠之中,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如今就连他也快要绝望了,甚至在前几日夜里愁的睡不着觉的时候,生出了干脆一把火将沙洲全点了的狂暴想法。   待清醒之后,刺史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觉得自己现下便是沙海中饥……渴到快要死去的旅者,多么希望能有人给他一口清泉,让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而黎玄辞的出现,正是这一口清泉,虽然还没有解决沙洲的问题,却让他们知道,他们没有没抛弃,总算又在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光。   等巡视过病营之后,黎玄辞短暂的休息了一下,用了点饭菜就又叫来了秋博赡再次问起了病人患病的过程,并让他一定要仔细的想想,有没有遗漏什么细节。   秋博赡一边捋着自己长长的白色胡须,一边回忆。   在对谈期间,黎玄辞找到了两个之前被众人忽略掉的细节。   首先,病营中收治的很多病患都是有亲缘关系的,他们往往是有顺序的依次发病。   这病一旦染上,住在一起的一家人就都会死绝了,可那些日日与他们接触的街坊邻居却没有染病。   医官们先前注意到了这一点,并据此判断出疫病不是由水源或者食物传染的。   因为若是由这两个原因造成的疫病,区域化都很明显,往往是住在水源附近的人都会发病,但这次的瘟疫却没有这种现象。   但以家族发病后面的原因,官府却没有去查。   再就是后面进入兵营的一些病患,因为发现的早收治之时神志尚且是清醒的。   医官问诊时询问过他们在病营中想吃些什么食物,几乎所有病患都回答想吃小虾。   可惜他们清醒的时间很短,并且沙洲人都是吃鱼虾长大的,想吃小虾算是很常见的回答。   当时医官们将重点放在开药方上,便也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可小虾这两个字却让黎玄辞瞬间联想到了一种东西,他只见过两次却终身难忘的怨病。   虽然眼前病患的症状和当日卜忠尧病发时并不相像,但却很像云京城那个老大夫口中说的,多年之前那桩青楼案。   在老大夫的描述中也曾提到了呕吐,还有最后那些人在死前都骨瘦如柴,这让黎玄辞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事情似乎是被抓住了一些关键的症结,刺史听了黎玄辞的分析之后,立刻便派遣手下官兵去江里打捞,想要找出有没有这种小虾,给神志尚且清醒的病患辨认,可捞了数日都是正常的鱼虾,并没有见到什么特殊的小虾米,本来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沙洲城再次陷入了僵局。   正是此时,黎玄辞发出的消息到了昌余,徐俊华带着花少梁一行人星夜兼程,只用了四日便赶到沙洲城。   他是军人思维,哪里有可能出现风险,那便彻底封锁,在他的提议之下,刺史下令封锁了沙洲所有水段,直接停掉了最为紧要的渔业。   这一举措也实属是没办法的办法了,现下正值渔季,是渔民们一年收入最丰厚的时候。   短时间的封锁,那些渔民因为担心生病还会安分的听从官府的安排,但若是长时间找不到问题根源,一直不让渔民去捕鱼,就相当于是断了周边村县渔民的活路,恐怕是要发生暴乱的。   徐灵鹿和魏镜澄听花少梁详细讲了沙洲的事情,驿舫也刚好停船。   沙洲刺史早前在京中任职时候,便知晓魏镜澄这个人,当今圣上的胞弟,长年掌管大理寺,虽然品阶不高,但实权在手。   并且只要是在京中任职的官员,都知晓他早晚是要封亲王的,到那时可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以听闻魏镜澄也要来沙洲,刺史早早就带着一行属下来接。   可魏大人却没有皇亲国戚京中高官的那个谱,他全程的小心翼翼的照顾着身边那个长相非常好看的青年,甚至在下翻板之时,害怕青年走不稳跌入江中,竟然亲自打横将青年抱下了船。   官员们心里嘀咕,都在猜青年的身份,但面上却一丝也不敢显露,等到了刺史的别院,本来安排给魏镜澄那间位置最好的房间,也被青年住了。   将那青年沐浴,更衣,用膳,歇息的流程都安排妥当了,魏镜澄自己反而一刻也没歇,又跟着他们去府衙办案了。   魏大人长年在大理寺,见过各种案件,所以相当明白,有时解开一件无比复杂事情的症结,恰恰会是最普通最不起眼最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   官府中也有渔人家出身的孩子,从小便跟着家中的大人打鱼,刺史派出的便是这些人,要是论起捕鱼的技术,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应该跟那些日日捕鱼的渔民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捕鱼的水段也是同一个水段。   这些水段都是渔民日常捕鱼的水段,水流平缓,水底没有什么暗涌,近日来沙洲也没有落雨,不存在那虾米忽然被水流带走的现象,那为什么官府派出的人就是捕不到这种虾呢?   魏镜澄将各种条件一一列在纸上,然后又一一排除。   天气,地点,技术,都没有问题,也没有意外发生,那唯一有可能的区别就在于‘器具’了。   “是不是渔网有什么区别?”他询问等在一旁的官员们。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之前所有人都未曾往这方面去想。   刺史立刻派官兵连夜出去搜查,那些病患因为都已经绝户了,家中还保留着病发前的样子,周围的人也嫌晦气,即便是流民乞丐都不会进去偷盗,所以很快就真的查到了一些线索。   官兵们在第一个发病的渔民家中找到了一种特殊的渔网——绝户网。   靠着山川江河讨生活的猎户和渔户们,都是世代传承,从小就会被家中长辈教授生生不息的道理。   猎户们不打幼崽,不打怀孕的母兽,这都是板上钉钉的规矩。   而渔户们也会规定渔网网眼的大小,不捕小鱼小虾,若是今年将小鱼小虾都捕干净了,那来年岂不是没有了大鱼大虾,这是每个渔户自小都懂的道理。   所以即便没有律法的约束,渔民对渔网网眼的大小自有要求,鲜少有人会下这种网眼小于三寸,织的极密的渔网了。   加之祁云立朝修缮历法的时候,也已经明令禁止,这种绝户网早就无人使用了,所以官府压根没有朝着这个方向想。   虽然不知这个渔网是不是解开事情症结的关键点,但有此发现众人还是决定查一查。   便由魏镜澄亲自带人去了沙洲城西五十里开外的这个小渔村。   发病的这户人家在村中的人缘不算好,男主人小气且爱占便宜,经常会偷些别家晾晒在外的熏肉,香肠,和村中的人发生过多次矛盾。   虽然不至于辱骂或者动手,可村民都不喜欢他。   坏名声传开以后,村中几乎无人愿意主动跟他往来,如今他们一家又生了怪病,村民们更是嫌弃,觉得他们家晦气,全都推说不认识,不知道。   魏镜澄一行人问了一天竟然什么都没问出来。   打算离开之时,却看见一个老渔户背着刚从山中打的柴火和山货,晃晃悠悠的向那户人家走。   严忠最擅长跟百姓们套近乎,两三步冲上去,想接过老渔民的柴火,“呦,大爷这柴火看着挺沉的,我帮您拿回家里去?”   老渔民上下打量了严忠两眼,谨慎的抓着背柴火的带子,向后退了几步,没有言语。   “我们是从外乡来的,这户人家是我们家老爷的远房亲戚,虽说出了好几代,已经不算亲近,但既然路过此处,不来看看也说不过去。”严忠憨厚的抓了抓头发,一副很发愁的样子,“大爷您知道这家人去哪里了吗?”   老渔户再次打量了一下这群人,感觉非富既贵,不像是骗子,态度终于有些松动,严忠趁机接过柴火帮他背着,就听那老爷子用沧桑的声音叹了口气,“唉,既然你们想知道,那便进屋说吧。” 第131章   老渔户的屋子就在病患家不远处,算是邻居。   他的房子跟村中其余人差不多,不算好但也不算破败。   屋中除了渔户自己就再没有其他人了,院中显得有些凄凉,地上铺着好几张正在晾晒的渔网。   由于这段时间不能下江捕鱼,渔网已经被修补的整整齐齐,魏镜澄特地留心看了一眼,都是大网眼的网子。   院中有个小石桌,大约能坐下三四个人,魏镜澄他们便没往人家屋子里去,就在院中里跟老渔户聊了起来。   这位老人是那户生病渔民的邻居,也算是他半个师傅。   那渔民的父亲走的早,走时他还是个半大小子,捕鱼的技术也不行,根本养活不了自己和体弱的母亲,家中三天两头断粮,时不时就要饿肚子。   老渔户一开始会接济给他们一些吃食,可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他自己没有妻子走的早,两人也没有孩子,便将邻居家这个半大的小子视为亲近的晚辈,带着他一起打鱼。   手把手的教他如何识水文,看潮式,下渔网,就连收渔后网子怎么织,怎么补都是老渔户教的。   可等老渔户把人教会了,却发现那孩子性子懒惰还格外的喜欢投机取巧。   这些倒也罢了,只要邻居小子能养活住自己,老渔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教他。   但两人一起打鱼时间久了,老渔户数次发现自己在船上捕到的鱼和去市场上售卖时的数量对不上。   一些口味鲜美,售价比较高的鱼类,会莫名的消失,他追问邻居小子,那男孩却只是推说不知。   次数多了老渔户便留了心眼,他私下暗暗观察,终于在邻居家后院的小道上看到了好些吃剩的鱼骨。   捕鱼多年的老渔户对鱼骨的形状了如指掌,很快就确认这些鱼骨便是他丢的那些鱼。   且村里人也总是在私下传说他这位邻居会偷别家的腊肉和熏鱼吃。   老爷子旁敲侧击的说了邻居小子好几次,但男孩油盐不进,嘴上敷衍着,该偷吃的继续偷吃。   渔户实在不愿再教导这样的孩子就渐渐同邻居疏远了。   此时即便他放手不管,那男孩也能靠着他教授的技巧和一些偷鸡摸狗的手段将家里撑起来。   等邻居小子成人,他老母亲也去世了,他从外村娶了一位姑娘,还有了孩子,日子到也算平顺,老渔户和他们家算是点头之交,不再那么亲近,却也别村中其他人亲近些。   本来日子就这么过着,老渔户也懒得再去管别人的闲事,可有一日他路过邻家院子的时候,却看见院中挂着一张绝户网。   渔网湿哒哒的,在地上淌了一滩水显然是刚刚用过,邻居家的小子居然背着村里人偷偷的下绝户网,这种行为在他们这些老渔民的眼中是极为损阴德的事情,是要遭报应的。   更何况现下官府也不让再用这种网了,邻居小子实在太糊涂了,这是万万使不得的呀。   老渔户实在看不过眼,便劝诫邻居不要再用这种渔网,要网开一面给江中的鱼虾留些生路。   每次劝诫过后邻居就会换成正常的渔网,可趁着他不注意时又会下绝户网。   老渔户面上装作不知,可暗暗观察过,邻居小子下十次网,大约依然会用两次绝户网。   其实这种小网眼的渔网捞上来的鱼虾销路并不好,只是口味和大鱼不同,会更嫩一些。   心知邻居小子偷奸耍滑,贪嘴又爱占小便宜的坏毛病改不了,老爷子就故意错开了打鱼的地点,眼不见为净,也几乎不再跟邻居往来了。   但今年初春罕见的发了一阵大水,原本好几个能捕鱼的水段暂时出现了暗涌,有些危险,不再适合下网。   水段的面积变小,为了生存老渔户只好又和邻居一起捕鱼了,这次他惊讶的发现,这小子居然次次都下绝户网。   并且每次下网之时就像中邪了一般,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一收网就立刻冲上前去查看,有几次险些栽进水里。   查看完渔网后,有时愁眉苦脸的不断咒骂,有时又欣喜若狂。   这到底也算是老渔户看大的孩子,他实在不忍心邻居家的小子在歪路上越走越远,一日收渔之后,他将邻居堵在了院门口,想要再次劝诫一番。   可邻居小子见他过来,竟然紧紧的抱住了怀中的木桶,还警惕的做出了要攻击的姿态。   桶中的东西老渔户在捕鱼时就看到了,又没有什么值钱货,不过是几只粉色的小虾米罢了,就算打上来他都不会要,肯定全部丢回江里,难不成还会去抢别人的。   无缘无故被如此防备,实在伤了老渔户的心,他也不愿再多费口舌,看着眼前这个越发陌生和怪异的邻居,深深的叹了口气便走了。   离开之后,还听见邻居小子在身后不服气的说什么好吃,要是吃过定然要抢,之类的话语。   老渔户只当是那小子疯魔了,没有再理。   谁知过了几日,邻居的小子,还有小子的婆娘,甚至两个孩子都相继得了怪病。   而且病状十分渗人,村中甚至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们的房子。   官府派了人来,将邻居一家人都带去了沙洲城中的病营治疗,听闻后来全都死在了其中,连尸首都没留下,被烧成了一捧灰。   老渔户心疼的感叹,都说了不能下绝户网,这下真的遭到报应绝了户。   老爷子在意的是因果报应,可魏镜澄在意的却是那桶粉色的小虾,他和黎玄辞一样,想到了怨病。   告别了老渔户回到沙洲城中后,他立刻让沙洲刺史顺着渔民这条线向下查,果然发现所有患病的人,都能顺着渔民这条线串起来,如此事情的线索便已经明晰了。   官府派出去捕鱼的官兵们也开始下绝户网,大约捕捞了两日左右,终于捞到了老渔户口中所描述的那种粉色小虾。   经过老爷子的辨认,确实是当日在邻居小子的木桶中看到的那种虾。   徐灵鹿和黎玄辞围着盛虾米的瓷碗来回的观察,几乎能确定这玩意就是怨病。   只不过眼前的应该还是幼年体,这个阶段的怨病和已经成熟的怨病有很大的区别,寄生在虾米身上,是非常好的伪装,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只以为是普通的水产,吃到嘴中又鲜美无比,自然传播的非常之广。   沙洲城中的病人这么多,整条江中该有多少被怨病寄生的虾米,想到这一茬,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事情最终还是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   继续封锁水域,渔民们就没法生存,自然不会愿意。   放开水域严格检查渔网,看似是可以实施的办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不现实,官府根本派不出那么多人手,且治标不治本。   不从根源上解决这些怨病,放任它们继续留在江中,谁也不知道它们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危害会不会更加严重。   更可怕的是,这是祁云最大的一条江,水是流动的,相通的,没有人知道这些怨病的幼年体现在有多少,有多少已经跟着水流去到了哪里,又有多少水域已经被怨病污染了。   要净化整个祁云的水域,显然已经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了,就是徐灵鹿也做不到。   但他还有一个努力的方向,请神!   山有山神,水有水君,就如曦梧不会看着灵雾山被人肆意破坏一般,这里的水君应该也不会容忍自己的水域被邪物侵染。   大约是尚未发现这种情况罢了。   为了这次请神,徐灵鹿和沙洲的官府都做足了准备,特地选了沙洲城中最大的船支,在船上备好了各种上等的香烛和贡品,就连香案用的都是紫檀木。   徐灵鹿也特地沐浴焚香,还第一次穿了道袍。   他的道袍也是阿悟师父亲手缝制的,上面的纹路都是流金的暗纹,低调又尊贵,即便他年纪小,也有着超尘世外的气质。   凌霜一出,更加重了他身上的仙气,众人看着徐天师这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都对请神充满了信心。   只见他咬破了左手的无名指尖,在一张空白的符纸上勾画出一串神秘的符咒。   符纸直直的飞至江心,却好像忽然失去了目标般,在江面上来来回回的逡巡,转了好几圈,似乎没有找到钻入水面的正确位置,在空中自燃了。   符灰忽忽悠悠的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徐灵鹿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他请神失败了。   这条祁云最大的江域居然没有水君。   这次请神铩羽而归,刚刚看见一丝希望的众人,又再次陷入了绝望。   听闻徐灵鹿已经是现世最厉害的天师,之前出现的怪事都是由他解决的,眼下的问题连他都解决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怨病继续蔓延,最终毁掉整个祁云国吗?   “我想,可能还有一个办法。”在一片愁云惨雾中,黎玄辞忽然开了口。   “灵鹿,你可还记得在云京城中,我们一起研究过的那些古籍,当中有一本中记载了一种方法,那时没有条件实现,眼下说不定可以一试。”   经他这么一点,徐灵鹿也想了起来,他的目光定在黎玄辞白玉般的指尖上,“你是说,让他出来?”   黎玄辞的左手在桌面上敲了敲,像是某种暗语,果然心中响起了一个声音,还带着一丝埋怨,“阿辞,你好久都没理我,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龙了。”   接着便有一道黑影,顺着黎玄辞的手背,慢慢的游到指尖停住,化成了一个龙型的点青,在玉白的指尖上极为惹眼。   “对。”黎玄辞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目光中含着一丝缱绻和不舍,“是时候让他自由了。” 第132章   刚和这条小龙遇上的时候,黎监证也还只是一个日日在门派后山中埋头修炼的小道士。   在他修行的山中有一处水潭,潭水幽深寒凉,最是适合修行者锤炼意志。   每年三九最冷的几天,黎玄辞都会将自己泡在潭水里修炼,虽然肉……体被冻到发颤,可头脑却格外清醒,更能感知到灵气和自然。   昨日刚下完一场大雪,整条山道都白绒绒的,像是铺着一条纯白色的绒毯,黎玄辞‘咯吱,咯吱’的朝着山中的水潭去。   今天显然还没有人上过山,脚下的雪全是新雪,只有他身后留着一串脚印,黎玄辞认真的踩着新雪,想留下一串整齐又好看的脚印。   他拼形状正拼到兴头上,却忽然听到了一声闷雷。   大冬天的打雷显然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事情,而且这会雷声一声响过一声,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黎玄辞仔细的分辨着雷声落下的位置,似乎正是他惯常去修炼的那个水潭。   他加快了上山的速度,如此一来,脚印也顾不得踩了,明显比先前专心走路时留下的印记要凌乱许多。   等他跑到山中的水潭边上,一道儿臂粗的闪电,刚好直直的劈下,打在潭岸边一个巨大的黑影上。   黎玄辞被闪电的强光刺到,用手臂紧紧的挡住眼睛,等片刻后眼前不再是一片爆白,才将手臂放下,缓缓的将眼睛睁开。   那个巨大的黑影竟然是一条龙,一条正在经历雷劫的龙。   他与天生便是神兽的龙不同,之前应该是一条大蛇,后来通过修炼化成了蛟,如今这条蛟已经长出了一边的龙角,应该马上便要化成真龙了。   他通体漆黑,但鳞片上有一层幽幽的亮光,看上去强大又神秘,如果不是被雷劈得这里灰一片那里焦一片的话,应该会更加漂亮。   黑蛟估计已经挨了好多下,此刻动也动不了,只能瘫在水潭边上,喘着粗气。   黎玄辞听到天边又有雷声传过来,怕是雷劫又要来了,他莫名的不忍这条黑蛟死在雷劫中,但自己修为不高,似乎没有什么抵挡天雷的好办法,只有一个刚刚得到的本命法器。   那是一盏叫照星的宫灯,在他师门中传了好几代,每一代都是传给天赋最高的弟子。   到黎玄辞手中也不过只有十来天,要是今日用了,可能这法器保不住不说,黑蛟的命也救不下来,黎玄辞将照星招出来,不舍的摸了摸,心里还在犹豫。   灵物自有灵物的缘法,自己到底要不要插手。   但听着雷声越来越急,他还是将照星丢了出去,宫灯在空中化成了一层柔柔的暖光覆在了黑蛟满是伤痕的身体上。   空中的闪电再次落下,比上次更为强悍,黎玄辞躲在一块岩石后面,依旧是用手臂紧紧护住眼睛,害怕双眼被闪电的强光刺伤,等一切平静之后,他睁眼看向水潭边。   太好了,那条黑蛟还在喘息,再仔细看一下他头顶的两个龙角都长了出来,可惜的是照星彻底碎掉了,宫灯的本体化成了无数碎片,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好。   黎玄辞摸出自己随身带的百宝囊,里面有些治疗外伤的草药,他偷偷的向着黑蛟接近,等走到那巨大的黑影旁边之时,一直瘫在地上的黑蛟猛然睁开了眼睛。   蛟的眼神凶戾又充满威压,黎玄辞被那只金色的眸子钉在原地,胸口紧紧的抱着百宝囊不敢再靠近。   就在他思索要不要转身逃跑的时候,黑蛟居然开口说话了,而且语气和蛟龙应有的气质完全不符,他雀跃的扭了扭巨大的黑色身躯,“我终于变成龙啦!”   然后黎玄辞便目瞪口呆的看着新晋黑龙腾跃而起,停在他的面前,憨憨的喷出一口灵气浓郁的龙息后开口,“谢谢你哦,等下帮你修灯。”   说完,巨大的身型飞入云中遨游了一会,接着又直直的窜入水潭里。   等黑龙再次出现之时,身上已经完全没了焦黑的痕迹,鳞片应该是换过一遍,如上好的黑曜石一般,如墨的黑却又流光溢彩的。   黎玄辞站在地上痴痴的仰望着他,心中感叹,可真好看呀!   黑龙又在云中盘旋了一圈,等再次落在黎玄辞面前时,已经化成了人形,他的人形看上去不大,估计也就是双十的年纪,可能比黎玄辞还要小上一些,但气势却很盛,五官极为凌厉,眼窝深邃,黑色的剑眉斜斜的飞至鬓中,英武无比。   他身量几乎要比黎玄辞高出一个头去,肩宽腰窄,站在黎玄辞面前,几乎能完全将人遮住,穿着一身玄色衣衫,上面什么纹样也没有,却又像是有一层溢彩的流光。   黎玄辞仰头看着他,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眼前出现了一个鲛纱袋子,“喏,给你,这里面有我换下来的蛟鳞,还有攒了好久的珠子,可以拿来给你修灯。”   见黎玄辞愣住不接,他又将手中的袋子向前递了递,“我现在终于能姓敖了,恩人,你说我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原来龙是这么活泼的吗?黎玄辞感觉自己二十多年来,对这种神兽的认知在今天完全被颠覆。   “对了,恩人,你叫什么名字?”黑龙见他还是不接东西,直接将手中的鲛纱袋子放进了黎玄辞怀里。   那鲛纱袋子看着轻飘飘的,甚至能被风吹动,但真的接下之后却意外的有份量,黎玄辞被袋子的重量压的坠了一下,才终于缓过神来,回话道,“我叫黎玄辞。”   “那我就叫你阿辞吧。”凌厉的五官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晃了晃黎玄辞的眼,“玄字也很好听,我以后就叫敖玄了。”   小龙草率的决定了自己的名字,就拉着黎玄辞坐在水潭边,准备帮他修补法器。   水潭边上有一块很表面很平坦的大石头,现在变成了敖玄的大桌子,他把鲛纱袋打开给黎玄辞看,里面的东西差点要把黎玄辞的眼睛闪瞎,除了敖玄自己掉落的鳞片,还有很多巴掌大的各色珍珠,和闪闪发亮的宝石们。   看来书上说的没错,龙真的很喜欢闪闪发亮的财宝。   敖玄从鲛纱袋中取出两片蛟鳞,蛟龙的鳞片虽然不如真龙那般水火邪气都不能侵染,但也非常坚硬,凡物根本就没办法破坏,敖玄将右手变为龙爪,用尖锐的指甲轻轻一划,蛟鳞便被破开了。   他接连把完整的鳞片划成了好几个长条,这种坚硬却又有韧性的材料,最适合做灯骨了。   这条龙虽然看着憨憨的,但显然有着很丰富的生活经历,削好了灯骨之后,抽出几根鲛丝将灯骨一一固定。   黎玄辞就这么托着腮在旁边看着他忙碌,他自小就是门中天资最高的弟子,这种活计根本没做过,现下自然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等搭好了灯骨,敖玄又拿出一片鲛纱,应该跟他的袋子是一个材质,轻薄透亮,有着隐隐的流光,且极为坚韧,一般凡兵和水火都破坏不了,这是灯罩。   黎玄辞觉得这材料已经够奢华闪眼的了,可敖玄却觉得不满意,就这?   过于朴素了,根本不符合他们龙族的审美。   他又取出两个硕大的夜明珠,珠子一拿出来连整片山谷都被照的明亮了一截。   潭中平时潜在水底的鱼虾都被珠子的光华所吸引,纷纷向水面上浮,整个寒潭像是煮沸了的水,不断在冒着水泡。   就连黎玄辞这种不追慕俗物的修道者都被这两颗珠子吸引了,若是这珠子出世,那估计是世间珍品,可以当作国宝的程度了。   可敖玄根本没当回事,他握指成拳,直接一拳砸了珠子上,明珠瞬间碎成了几块,看的黎玄辞心里一抽,感觉有点点可惜。   敖玄却还没停手,他又用手指按压这些珠子的碎块,直到它们成为粉末状,这才停手。   明珠化成的齑粉铺在石面上,像天色初蒙之时,若有似无的一抹霞光,不争不抢却也无比耀眼。   接着一抹光就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水泡里,珠子的粉末,照星的残骸和鲛纱都被封在水泡中顺着泡泡来回的翻滚,若翻滚的速度慢了,敖玄就对着水泡吹一口气,那水泡便再次翻滚起来。   没一会珠光和照星的残骸就融合在了鲛纱上。   整片鲛纱像是用珍珠的光芒织成的布,流光奕奕的非常华美,角度不同,或者光线不同都能呈现出不同的样子,敖玄终于满意,然后用它做了灯罩。   最后的灯芯用的是敖玄的新鳞,这可是正经的龙鳞,等过段时间就会变得无比坚硬,可能连敖玄自己都划不破了,但今天他才刚刚变成龙,此刻的鳞片还有点嫩。   找了个顺眼的位置,敖玄下狠心拔了一片下来,疼的自己“嘶”了一声,委委屈屈的扁着嘴巴继续动作。   黎玄辞也没要求他用自己的鳞片,见他自己把自己弄委屈了,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在敖玄的脑袋顶上摸了两下。   敖玄一头墨发全部披散在肩膀上,手感非常丝滑,黎玄辞还摸到两个硬硬的凸起,应该是龙角。   新生的龙角很敏……感,被人类温暖的掌心擦过非常舒服,敖玄不由的歪着脑袋又多在阿辞的掌心蹭了两下。   啊,真的好想阿辞日日都摸他!   尚且有些软嫩的龙鳞被敖玄的手指一圈,成了一个空心的柱状,他又向里面吹了一口龙息。   黎玄辞的照星其实原本是没有灯芯的,只依靠每晚收集的星光化作灵力,再由天师引导变成法力。   敖玄这一口龙息灵力充裕,一下便能抵上不知多少年的星光,他举着手中修复好的照星端详了一下,又捧到黎玄辞面前邀功,“阿辞,你看,我把它修好了。” 第133章   这何止是修好了,根本就是重新做了一盏照星。   如今是末法时代,修行者的法器,早就大不如前了。   黎玄辞的师门算是实力雄厚的,才能传承下来一盏照星,很多门派的修士都只能用凡兵。   可之前被天雷劈碎的那盏照星,与眼前这盏新的照星比起来,实在是差的太过遥远。   黎玄辞不大敢收,正想着用什么说辞推拒,不会伤了敖玄的心,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捧了起来。   锋利的齿尖在黎玄辞柔软的指腹上一戳,一滴艳红的血珠子冒出来,滴在了照星上。   血珠在鲛纱做的灯罩上滚了一圈,就被照星吸收了,滴血认主。   黎玄辞心中一震,他本以为照星只是外在的样子变得更加华美了,功能上也许差不多,但此刻却能清晰的感知到,照星强了很多。   强到是拿出去会震惊整个玄门的程度,他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配不配收,毕竟他跟这条龙是才认识的,只是顺手帮他挡了一击雷劫,怎么能收如此贵重的东西。   黎玄辞神色上有些犹豫,还未开口,旁边的敖玄却像是已经看出来了,又冲他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傻笑,大大咧咧的说,“都是我自己的东西,阿辞拿着便好,更何况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法器也是因我而碎的,帮你修好是应该的。”   他的笑容太过真挚,黎玄辞没有再推拒,将重生的照星放在刚才敖玄磨珍珠粉的巨石上。   金乌马上就要西沉,连下了数日的雪,今日是雪后的第一个晴天,晚上势必会有满天繁星。   黎玄辞是敖玄见到的第一个人类,也是唯一有记忆的一个,也许在更早之前。   敖玄还是深潭中的黑蛟,黎玄辞还是个小小的少年,那时他们便见过面。   等启明星亮起,星光像流星一般,不断坠落,再被照星收进灯里,敖玄借着星光跟黎玄辞抱怨,“这种水潭最多住条蛟,如今我成龙了,胳膊腿都伸不开。”   “而且龙是天生的水君,要管理自己的水域的,这潭子其实是别的龙的,只不过他不太上心,我才能在此处修炼。”   “阿辞,你陪着我去找自己的水域可好?”   敖玄眼神中的期待,比满天的星光还亮,黎玄辞本打算过个十几年再出山历练的,可对上那明亮的眼神,忍不住就点了头。   敖玄也不知自己独自修炼了多少年,在山中的深潭修炼总归是寂寞的,但今日之后,他也是有人陪的龙了。   他把自己的身型缩小,像一只墨玉的手环般,缠在黎玄辞的手腕上,跟着他的阿辞一起下了山。   有了真龙在身边,黎玄辞的修为涨的飞快,以前他只爱占星,这段时间却找了很多关于龙的古籍在研究,里面记载的一些东西就连敖玄自己都不知道。   与天生便是神的龙不同,通过自身修行历劫化成龙的蛟,在化龙之后必须要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水域,才能真正的得到天道的认可以龙的身份活下去。   否则就要不断地遭遇雷劫,直到湮灭在天地之间。   得到这个信息后,黎玄辞不敢再有耽搁直接和敖玄出了山,先往各种有大水域的地方去。   可他们所到的水域都有水君掌管。   敖玄在修炼过程中天材地宝都是靠着武力抢来的,如今自然也是抢夺。   他武力值倒是很强,但水君在自己的水域里有着天道的帮衬和加持,实力就要比他一条刚刚历劫成功的小龙强悍多了。   敖玄被锤的一脑袋包,却连一条小河沟都没抢到,他隐隐的感觉雷劫又要来了。   劈龙的雷劫和劈蛟的雷劫那可不是一个强度的,这次的雷劫很有可能会让敖玄直接消失。   他把自己的宝贝鲛纱袋子整理了一遍,然后交给黎玄辞,不自然的抓抓头上的龙角,“这东西以后阿辞帮我保管吧,我们龙总是粗心大意的,我觉得自己好像丢了几颗珠子,还是交给阿辞才放心。”   虽然面上带着笑意,可他哪里会演戏呀,黎玄辞一眼就看穿了,他没接小龙的宝贝袋子,直截了当的开口询问,“是不是你的雷劫又要到了?”   敖玄见被识破,把袋子又往黎玄辞怀里推推,沮丧的点了点头。   “没关系,这段时间照星收集了很多灵力,现在变得很强了,一定能帮你度过这次雷劫的,对吗?”想起上次黑蛟瘫在水潭边,浑身被劈得焦黑的场景,黎玄辞眼眶一酸,泪水直直的坠了下来。   其实对于蛟龙来说,死在雷劫中是太常见的事情,天下就这么大,哪里容得下这么多龙呢?   若是没有遇到黎玄辞,敖玄可能会迎着雷飞入云中,能死能活全看造化,他本是天地之间孕育出的灵物,消散在天地间也没什么遗憾的。   可他遇到了黎玄辞,就有些舍不得了。   “阿辞,这次不一样的……”敖玄学着黎玄辞摸自己脑袋的样子,也摸了摸黎玄辞的发顶,“但有你陪我这么久,我真的很开心!”   黎玄辞想起了那本关于龙的古籍上,记载过一个秘法,曾经有修士骗龙定了契约,以自身为容器,让龙化为影龙住了进去,此后修为大涨,还得了长生。   他不在意修为,也不想得长生,但若是敖玄能化成影龙住在他体内,那是不是能躲过天劫?   可成了他契约的影龙,敖玄从此便失去了自由,不能再肆意的攀云入江,在天地间翱翔,甚至不能再跟这世上的其余生灵交流,以后只能跟着黎玄辞一人,且能不能再出来黎玄辞也不确定。   龙有龙的骄傲,黎玄辞不确定敖玄会不会想过这样的日子。   他心里闷了一晚上,翻来覆去的想,怎么都无法入眠,外面的闷雷也响了一晚上,声音愈加靠近,黎玄辞反复的权衡,终于还是开了口。   敖玄听后倒是一点没有折损自由和骄傲的不适感,反而整条龙都放松了,他眉眼温柔的看着黎玄辞又摸摸了阿辞的发顶,“那就这么做吧,虽然以后再也摸不到阿辞的头发了,但能一直陪在阿辞身边也不错呢。”   在雷劫到来之前,敖玄和黎玄辞定了契约,住进了黎玄辞的身体里,成为了他的影龙。   黎玄辞的灵力开始暴增,容颜也留在了这一刻,再无变化。   他送走了自己的师祖,师父甚至是徒弟,自己却依然还在这世上,幸好有敖玄在体内陪着他,不然该有多寂寞呀。   后来,天下大乱,黎玄辞的占星术那时已经相当厉害了,星星告诉了他这场动乱的结局。   他毅然出世,辅佐着老皇帝打下江山建立了祁云,不仅是因为星星的轨迹,更是因为他要在人世有一定的地位,这样才能利用权利更加便利的找到将敖玄解救出来的方法。   等王朝稳定之后,黎玄辞便深居简出的待在钦天监里,除了日常占星,便是搜罗天下的古籍,日夜研究。   他漫长的寿命和永驻的容颜让其余人妒忌又畏惧,老皇帝本来将他视为亲长,但随着自身的逐渐衰老,再面对始终健康年轻的黎玄辞,也不免的心生嫉妒和猜疑,他也想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永远站在权利的巅峰,站在万万人之上。   身体江河日下,老皇帝曾逼问过黎玄辞好几次长生的秘诀,黎监证不答,只是眼含悲哀的看着他。   那眼神过于苍凉,终是将老皇帝唤醒了,度过了这段执念之后,醒悟了过来,接受了生老病死。   但经过这件事后,黎玄辞同人之间的关系却越来越疏离了。   他总是独来独往,或者独自一人钻在书堆里,很久不见人,有时他在自己的书阁里能待数月,等出门的时候甚至连如何同人说话都短暂的忘记了。   一开始敖玄觉得这样也挺好,反正龙的寿命原本就很长,他住在黎玄辞身体里,可以一起修炼,一起占星。   黎玄辞能分享他强大的法力和悠长的寿命,而他则能躲过天雷保住自己的命。   可见到黎玄辞越来越寂寞,他有些难过了,他想出来陪陪自己的阿辞。   而不是像个影子一般只能虚虚的在他身边,是能真实的看到他的眼睛,摸到他的发丝,牵住他的手,能交换彼此的温度和气味的那种陪伴。   敖玄有些心急了,可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黎玄辞翻遍了整个祁云玄门的古籍,也再没找到关于影龙的记录。   仿佛之前被记载的那件事,真的就只是一个传说。   他们不过是运气好,将这个传说化为了现实。   黎玄辞的法力越来越强,人却也变得越来越冷漠,宛如一滩死水般,毫无波澜的活着。   唯有敖玄是他唯一的牵绊。   直到徐灵鹿的出现,仿佛在这滩水中丢入了一块碎石,虽不足道却也能引起阵阵波澜。   徐灵鹿和敖玄一样不被天道所接受,原本只有不到三年的阳寿,却能活到现在,还能好端端的从异世再回到这个世界,类似的遭遇让黎玄辞看到了希望。   加之他自身就是天师,且法力强悍,在黎玄辞甚至在整个祁云玄门之上更是给了黎监证信心,他觉得异世来的这颗星,也许能点亮自己和敖玄的命运。 第134章   从那日在宴会上见到徐灵鹿之后,黎玄辞就不再独来独往。   他毫不掩饰的在徐灵鹿面前展示了自己的秘密,第一次见面便告知了敖玄的存在,徐灵鹿像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必须用最大的诚意将其握住。   自从有了影龙之后,黎玄辞的法力大涨,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脱离了普通人的认知。   他觉得这世上恐怕不会再有他的同类了,徐灵鹿却给了他一种同类的感觉,两人虽然相差了百岁,但交流起来没有任何障碍,就像是最能理解彼此的挚友。   为此敖玄还闹过一次脾气。   以前是他和黎玄辞一起占星,现在是黎玄辞每天夜里教徐灵鹿占星。   以前是他陪着黎玄辞修炼和读书,现在这个位置也换成了徐灵鹿。   而且每次这个姓徐的天师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阿辞都听得那样专注,这副神情连他和阿辞交流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   这下小龙心里的危机感更重了,他想赶紧出来,把这个碍眼的小白脸天师从阿辞身边赶走。   每次黎玄辞去徐府找小白脸天师的时候,敖玄都把自己藏起来,不看,不听,少生气!   可敖玄不知道是,黎玄辞听的最专注的内容都是可能解救影龙的办法。   两个天师扎在徐灵鹿的书库里消磨了一个冬天,居然真的根据一些碎片化的记载,找出了可以让敖玄重获自由的方法。   龙是天生的水君,不管后续用何种手段,都依旧必须要找到一片无主的水域。   等有了这片水,再用徐灵鹿的本命法器凌霜,将黎玄辞和敖玄之间的契约斩断,敖玄便能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只是无主的水域哪里有那么好找,黎玄辞先前带着敖玄找了上百年也没遇到,却没想到眼下居然真的有了机会。   这条横穿祁云的大江叫鹤沙江,其中沙洲水段叫沉沙江,算是鹤沙江比较宽广的一段水域,在沙洲城境内蔓延了无数支流。   从徐灵鹿请神请了个寂寞的情况来看,似乎整条鹤沙江都出了问题,敖玄以前连条小河沟都找不到,现在一来就来了这么大一条江,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狗屎运,这是万中无一的好事了。   可徐灵鹿却有很大的顾虑。   黎玄辞已经活的太久了,他的阳寿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类该有的寿命,徐灵鹿非常担心以他的修为撑不住现下的阳寿,等敖玄这条影龙带着大量的灵气离开他的身体,黎玄辞可能会因为体内的灵气不足而迅速衰老,甚至立刻走向死亡。   所以小天师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跟黎玄辞确认是不是要将敖玄放出来。   但对于黎玄辞来说,会不会老甚至会不会死他其实不甚在意,这条龙在他体内已经困得够久的了。   龙本是天地灵气所孕,本该天高任飞,海阔任游,却只能一直困在一个凡人的躯壳中,实在太过委屈。   他虽然多有不舍,但不该为了自己的私心将敖玄困住,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既无法得道飞升,那就遵从天道便是。   修行者顺应天意,黎玄辞这一生唯一一次逆天而行已经给了敖玄,他没有遗憾。   凌霜锐利的剑刃划破黎玄辞左手的无名指,只是一息的时间,太阳便被大片的云朵遮住了。   雷雨兜头浇下来,灵气十足,周围的草木在雨中纷纷窜高了一截,被浇个猝不及防的人也完全没有被大雨淋湿了的懊恼,只觉得这场雨十分舒适,雨点落在身上甚至能带走身体里的疼痛和疲累,只恨不得在雨中站上一天一夜,好好的淋一淋。   可这雨只约下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停了,那些厚重的云被阳光穿透,染成了浓重的金色。   黎玄辞的周身也环着一圈金色的光晕,逐渐越来越强,散发出的光芒刺的人睁不开眼睛,甚至连他本人也被那耀眼的金芒刺到落泪。   金芒向上,最终归拢于天际,黎玄辞仰首慢慢睁开被泪水浸湿的眼睛,抬头看着那风云变幻的天空,他的龙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江。   随着敖玄的离去,黎玄辞能明显感到体内的灵气在慢慢散去,生命力也在逐渐流失,大概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吧。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多看几眼黑龙在云海中遨游的身姿,也许很快就要看不见了。   徐灵鹿看着黎玄辞逐渐变成银白色的发丝,心里发苦。   今晚黎监证也许就会变成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的头发会变白,皮肤会失水枯皱,骨骼会变得脆弱,甚至连器官也会急速的衰竭。   他会生病,然后在病榻上蹉跎几日便要永远的离开了。   修行者不入轮回,他既不能送黎玄辞往生,也留不住他的一缕魂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消散在天地之间。   就在黎玄辞的头发全部变白之时,从滚地云中走出一个青年。   百年不见,他身量更高了,黎玄辞甚至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随着年龄的增大,敖玄的长相也变得更为凶历,周身的气质更是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威势,哪怕是天潢贵胃的魏镜澄都不敢贸然接近,但他的表情却像是一个刚刚讨到了糖吃的孩子,眉眼都弯弯的,笑眯眯的垂首奔向黎玄辞,“阿辞,我们又见面啦!”   高大的青年带着笑意跑到他的阿辞面前,一把将黎玄辞紧紧的揽在怀里,紧接着微凉的唇瓣落下贴在唇上。   黎玄辞直接被敖玄这么一下弄得愣在了当场,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火热的舌尖撬开他的齿列,一颗圆溜溜饱含着灵气的珠子被那滚烫的舌尖送到了黎玄辞的喉头,而他就这么傻呆呆的咽了下去。   充沛的灵气重新灌注全身,身体衰败的迹象也瞬间停止了,只是已经变成银白色的头发却救不回来了。   本意是将自己的龙珠喂给阿辞,但亲上以后敖玄却沉迷其中了,将珠子送下去后也舍不得离开,甚至用自己的舌尖去追逐黎玄辞的舌尖,这个出格的行动唤回了黎玄辞的神志,他狠狠推了两把敖玄,黑龙才恋恋不舍的退开。   “你喂我吃了什么?”黎玄辞摸着自己的嘴唇,沉着脸问敖玄。   “我的半颗龙珠。”敖玄意犹未尽的舔舔唇角,语气餍足轻快,仿佛他喂给黎玄辞的不是天材地宝的半颗龙珠,而是随处可见的半颗大白菜,“这样就可以和阿辞一直在一起了!”   其实徐灵鹿先前纠结的问题,敖玄早就想到了,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所以他对于能从黎玄辞的躯壳中出来是期待,甚至有些兴奋的。   倒不是说他想要掌管一方水域,想要自由,而是这样他便能以实体陪在黎玄辞身边了。   以后想摸阿辞的头发就能摸到,想让阿辞摸自己的龙角就能被摸。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时时粘着阿辞,让阿辞没时间跟那个小白脸天师说话,只跟自己说话。   显然敖玄丝毫没有顾及,自己出来还是靠的人家小白脸天师。   说是小龙,不过是因为敖玄刚刚化龙,其实在他化龙之前,早已修炼了近万年,寿数长的要命,在化龙后这些寿数和灵力都凝结在了他的龙珠之中。   他早打算将自己的龙珠一分为二,一半自己留着,另一半则喂给黎玄辞,这样便能一直将阿辞留在自己身边了。   只是这个想法他没敢跟阿辞说,毕竟吃掉了他的龙珠之后,黎玄辞就不能再算作是人了,应当是算作半神或者半妖,敖玄也不确定他的阿辞能不能接受。   本来想着反正没有水域的岁月漫长,可以慢慢跟黎玄辞商量,没想到惊喜来的如此突然,那就先喂了再说。   吃了他的龙珠,阿辞就是他的人了!   周围几个围观的,看着太爷爷辈的黎监证,耳朵到脖颈子全都红了,此刻正生气的盯着这个气势不凡的黑衣青年,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好让大家都不那么尴尬。   只有徐灵鹿用手捂着脸,悄悄的打开指缝偷看,芜湖~不亏是活了上百岁的男人,一见面就是火辣激情的舌吻,感觉自己和魏镜澄输了呢。   徐灵鹿摸摸下巴,可以呀,这条龙还挺够意思,龙珠都舍得往外送,不过,刚才那一下,该不会是黎监证的初吻吧。   几百岁老房子的初吻换半颗龙珠,也不知道是赚是亏。   敖玄本来还想缠在黎玄辞身边再赖一会,阿辞脸颊和耳朵通红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而且平时偏淡色的嘴唇,现在变成了饱满的水红色,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敖玄还想再尝一下,不过脸颊和耳朵都红透了的黎监证现在不是很想看见这条蠢龙,恼羞成怒的让他赶紧滚去做事。   沉沙江里还有好多事情要解决,难道放条龙出来就是为了亲亲贴贴的嘛!   敖玄虽然不大乐意,委委屈屈的扁着嘴,“哦~”了一声,又看了阿辞好几眼,见黎玄辞真的没有要继续和他贴贴的意思,才不情不愿的转身去江边。   他转身那一刻气势就变了,江边的水汽暴涨,就连跟江岸有些距离的徐灵鹿他们都不得不用手臂盖住眼睛,只有黎玄辞因为体内有着龙珠的关系,完全不惧怕这带着龙气的水雾。   原本平静的江水开始翻涌,无数鱼类从水底跃出,沉沙江迎来了它的新神明。 第135章   既然接管了沉沙江的水域,敖玄这位新水君自然要尽职尽责的检查一遍,他换成原身潜入江中。   对于龙来说,那些被怨病幼年体寄生的虾米有着明显的气味,他调动着暗涌将那些脏东西都卷到自己面前,然后喷出一口龙息烧的干干净净。   幽蓝色的火光不断地在水底闪现又熄灭,沉沙江中的污秽之物全部被敖玄清理的干干净净。   他顺着污秽之气想要寻找到污染江水的源头,逡巡了好几圈之后终于找到了,是在附近一座深山中。   沙洲城旁边有座山,因为有三座山峰依次排开,中间的山峰最高,两边次之,状似笔架,所以被当地人称为笔架山,污染的源头就在笔架山中的一个水潭里。   那水潭中的水是山顶积雪所化,会顺着山中的溪流汇入沉沙江,敖玄逆流而上,他是真龙能破一切瘴目之术,一眼就看到水潭旁边的泥潭中有一个浑身脓疱的怪物。   敖玄被恶心的一个激灵,整条龙都不好,甚至尾巴都有些不由自主的抽搐。   他想都没想,直接一口龙息喷了过去,害怕烧不干净,就跟着又补了一口,才慢悠悠的靠近。   真龙的龙息有三种形态,可化水,化火或者化灵,各有各的强悍。   化水可呼风唤雨,翻江倒海,化灵可以以灵气的状态存在,其中这化火的龙息堪比三昧真火,寻常的精怪妖孽,根本抵不住一口就能被烧成灰,可这次两口龙息下去,敖玄发现水潭中的怪物居然没被烧死,依旧在水潭里冒着脓疱。   敖玄整条龙抽筋般的扭了一下,转头就往回飞,“啊啊啊啊啊,阿辞!这水君能不能不当了,好恶心呀!”   出师未捷,他有点挫败,丧头耷脑的飞回去摇人,嘴里嘟嘟囔囔,“我这么废物,阿辞会不会看不上我,呜呜呜呜呜。”   听了敖玄的回复,徐灵鹿和黎玄辞都有些诧异,真龙的龙息都烧不掉的污物,该有多厉害?!   第二日,一行人跟随着敖玄的指引进了笔架山,一路顺着山溪逆流而上,就到了地方。   在山溪源头的水潭旁边还有一小泡沼泽泥潭,虽然表面上看着水潭和泥潭并不相连,但想来底下的水系是连在一起的,从表面上看那泥潭也没有任何异常,不过是寻常的沼泽罢了。   敖玄忍着恶心皱着眉头将泥潭上面的那一层吹开,底下的怪物渐渐显露了出来。   那怪物像是一个巨大的虫卵般,整个下半身都扎在淤泥中,上半身倒是还有人类的五官和双手,但脊背和前胸却已经全部腐烂了,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脓疱,有点像是癞蛤蟆身上的疥疮,却又要比那疥疮还要恶心数倍。   几个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的,只看了一眼,就地便吐在了泥潭中,唯有几个定力比较强的,还忍着恶心继续观察。   那怪物周身也散发着恶臭,徐灵鹿给每人发了一颗药丸含了,才凑近了去仔细观察,那些密密麻麻连在一起的脓疱里,每一个都有好几枚还在微微搏动的怨病。   他们看了一会,便见到几枚怨病应该是已经成熟了,从那脓疱中脱落下来,顺着泥潭底游入了旁边的水潭。   敖玄昨日便在水潭的水眼上安置了一个小漩涡,那些新产生的怨病幼年体一过来就会被卷到漩涡里,此刻黑龙百无聊赖,刚好可以过去看看,见漩涡里已经攒了不少,就一口龙息全烧掉了。   怪物的本体对于徐灵鹿他们的到来没有任何感知,只是不断地从潭底挖出淤泥塞进嘴里再咽下去,众人刚才吐到泥潭中的呕吐物居然也被他挖起来吃掉了。   那几个人又忍不住想呕,但想到自己呕出来的东西可能又被吃进去,加上药丸的辅助便硬生生的忍住了。   与怪物异常肿胀的躯体相比,他的两条手臂和头部反倒非常枯瘦,像是只有一层黑黄枯皱的皮搭在骨头上。   这过于恶心的场景,就连见多识广的两个天师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敖玄烧掉了那些怨病,看见黎玄辞紧皱的眉头,就又贴过来,他的龙气一过来,黎玄辞顿时觉得好受不少,然后就看见黑龙对着泥潭中的怪物磨牙,“敢让阿辞难受,烧死你!”   幽蓝的火焰瞬间点燃,周围的人虽然离那火焰很远,却也能感觉到强烈的热度,这火明显是于凡火不同的。   那怪物在火焰中不断地扭动,痛苦的挣扎,很快就被烧成了一团焦黑的灰烬,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淤泥中开始不断地冒出气泡,向上聚合,不多时那怪物又完好无损的出现,继续用焦枯的手掌挖着泥吃。   刚才还英武不凡,气势逆天的水君大人,弯着腰用头顶的龙角轻轻蹭了蹭黎玄辞的脸颊,撇着嘴撒娇,“阿辞,烧不掉~”   徐灵鹿抖了抖身上半是被怪物恶心出来半是被敖玄撒娇激出来的鸡皮疙瘩,从百宝囊中抽出几张雷符,咬破指尖画咒驱符,五张雷符出手,钉在怪物身上,接着朗晴白日便是一道雷火落下。   敖玄看见天上落雷,一时有些恍然,他也是被雷劈怕了,但见那雷的威势比雷劫要差太多,随即又放松下来。   不过这机会难得,他把自己的脑袋整个塞进黎玄辞的怀里,“阿辞,有雷火我好怕哦~”   徐灵鹿的雷符得到的结果和敖玄的龙息一样,怪物先是被烧化,不多时又恢复了原样。   众人大惊失色,都惊骇于这怪物的恢复能力。   徐灵鹿和黎玄辞一时之间也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反倒是刚才一直一脸菜色的秋博赡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顺着自己的长须对着黎玄辞说,“师祖,这东西好像是绿瓢。”   秋博赡跟他师祖黎玄辞一样,继承了师门的优良传统,很爱看书。   他年老身体不太灵便之后,就钻在沙洲城的书库中看各种游记和古籍,一本传奇话本上曾经记载过一种怪物,叫做绿瓢。   当时秋博赡根本没当回事,只以为是作者为了猎奇编造出来的怪物,可在看见泥潭中的怪物之后,竟然跟那传奇中记载的细节一一对上了。   在那传奇话本中记载到绿瓢这种怪物,须得是生前被后辈血亲剁去双足埋在淤泥里,并且不给吃食,饿到只能在潭底挖淤泥为食,最后因为饥饿会越吃越多,肚腹被淤泥撑破而死。   死后肉身便会同淤泥长在一起,不死不灭不入轮回,永远都是一滩烂泥。   若是在死前受到过更为残酷的折磨,那绿瓢的怨气将会持续不散,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成为祸害一方的怪物。   那传奇话本是一本相当有年头的老书了,中原这片土地无论是哪个王朝,都很重血脉亲缘,更是以孝为衡量人的第一品德,不好好照看赡养自己的血亲长辈就已经算是相当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又怎会有人如此折磨亲长,将其做成怪物。   正是因为如此,秋博赡当时以为此事真的就是一个传奇,而且那话本只有上册,写到这里就完了,他找遍了整个书库都没找到下册,时日久了便也就把这件事抛却到了脑后。   这点线索虽少,也有些没头没尾,但却难不倒徐灵鹿。   敖玄重新在水池边布置好了小漩涡,一行人便下山回城,打算将那传奇话本再找出来看看。   书库日久无人来,门推开后一层扬尘在光线中飞舞,秋博赡根据当时的记忆找到了话本的位置,果然有这么一本书。   书已经老到纸页都发脆了,需要很细心的翻看,不然就会碎掉。   几人轮番看了看,里面记载的内容几乎和秋博赡所说的一模一样。   魏镜澄又将书本往前翻了翻,迅速浏览,他看书的速度极快,很快便有了发现,“这传奇话本中记录的异物和怪事都有一个规则,先写异物或者怪事本身,再写解决之法,我看前面内容无一例外是如此,所以绿瓢应该也是有解法的,不过可能记录在下半册。”   “这可如何是好!岂不说这部书的下半册是否还存于世上,即便存在我们去找也无异于是东海捞针呀。”沙洲刺史感觉自己头发都要掉光了,这件事怎么每次都是刚有点起色,便又会陷入僵局,“这要何年何月才能寻到?”   徐灵鹿从魏镜澄手中将书册接过来,放在条案上,又从百宝囊中取出了一个纸人。   纸人在条案上落定后便站了起来,围着那书册转了一圈,然后冲着徐灵鹿点了点头。   小天师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同样的纸人,还托人去找了一本空白的册子,几支毛笔,砚台和墨。   东西找来之后,几个纸人就都动了起来,有一个专门去磨墨,一个专门翻书,其余几个都抱着毛笔在空白的书册上划拉。   虽然字形难看到惨不忍睹,书写的速度也很慢,但辨认上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众人都啧啧称奇,徐灵鹿看了眼小纸人们进度,“走吧,等明日中午整本下册应该便能被写出来。” 第136章   这些日子众人全是连轴转,又是上山又是下江,已是疲惫不堪了,现在正好有个喘息的机会,第二日早晨便都各自休息,等到用过午膳再到书库门口集合便是。   墨被写完好几块,纸人们都累趴了,正在条案上呼呼大睡。   魏镜澄拿起桌上的书册,字丑的惨不忍睹,但内容详尽,纸人们通过因果线在幻境中找到了下半本书册,将里面的内容一一默写了出来。   下半册一开始果然就记载着绿瓢的解法,但并不详细。   只是说这种怪物出现后不死不灭,但后来有人将其做过的恶事大白于天下,之后日日有人前来唾骂,忽有一日,在一人唾骂之后,那绿瓢忽然散了形状,最终化成一滩污泥,于泥潭融为了一体。   当地人仍是心有不甘,还将这滩泥铲了出去,铺在大道上,时时供人踩踏才可。   徐灵鹿听了这个方法之后心想,到底是有多大仇,血亲的后辈才会把自己的亲长搞成这个东西。   这只绿瓢似乎比话本中记载的那只进化了不少,话本中那只可没说会产生怨病。   而且沙洲这些病患的症状和绿瓢何其相似,都是不断吃东西,最后吃到肚腹炸裂而死或者活活饿死。   绿瓢那巨大的肚腹和身躯正是对应那些撑死的患者,而他枯瘦的双手和头颅则是对应那些饿死的人。   所以伴星的能量肯定也是落在绿瓢身上。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要查出这只绿瓢生前所做的恶事,才能彻底解决掉他。   可现下这怪物都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谁能知道他生前是何人,又做过何等恶事,徐灵鹿用凌霜试了一下,居然找不到怪物的因果线。   这下只能在沙洲城中铺开了去查,这一查就查了小半个月,可也没查出过城中有什么骇人听闻之事。   不过还是有一个好消息的,官府顺着渔民那条线不断查下去,收缴了所有的绝户网,再加上敖玄净化了沉沙江,病营这小半个月以来,已经没有新的病人进入了。   随着最后一个病患的死去,在沙洲城中建立半年有余的病营终于被撤销了。   当晚黎玄辞又占了一次星,随着那半颗龙珠和他的身体融合的越来越好,他本来止步不前的占星能力又有了一些提升,这次占星即便很是微弱,但他依旧能看出沙洲城的伴星在逐渐暗淡了。   看来他们这次找对了方向。   而且敖玄也找到了一个练习龙息的好方法,他没事就进山去那泥潭烧绿瓢,喷多少龙息能一次性全部烧掉,喷多少只能烧掉一层,反正这玩意死不了,就当个木桩。   黎玄辞自然也被敖玄缠着,整日都陪着他练习控制龙息,就在黑龙能精准的将绿瓢表面那层焦枯的皮肤完全烧掉而不会伤及内里时,黎玄辞一晃眼在那只绿瓢身上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东西,那是一只蝴蝶,是前朝皇室独有的印记。   祁云的前朝叫涅宪王朝,算是一个非常长寿的王朝,立朝六百多年才被祁云覆灭,同时它也是唯一一个不信仰中原文化的王朝。   涅宪王朝的第一位君主是一位女王,她本出身于南疆是当地非常厉害的大巫,正是靠着神秘莫测的巫术,先是统一了南疆各个部族后又统一了整个中原。   所以这个王朝并没有立男长的传统,而是依靠天选。   他们部族信仰巫术,皇室血脉出生后,身上会带有五仙的印记,金蟾、蜘蛛、蝎子、蝴蝶和双蛇。   其中双蛇印记每一辈人中就只有一人,极为稀有,这人便是这辈人中最适合做大巫的人选,同时也就是下一朝的帝君,不论男女,不论嫡庶,亦不论长幼。   可这样独特的文化终究在漫长的统治中,被中原文化慢慢同化了。   在出过几位女君主之后,涅宪王朝的内部出现了问题,也逐渐偏向了男权文化。   有一位身带双蛇印记的公主在出生时就被自己的君父下令溺死,之后这位皇帝将自己的皇位传给了他的嫡长子。   此后双蛇一脉在涅宪王朝中便彻底断绝了,而这位新登记的皇帝比他的父亲还要更加狠辣,由于他自己身上的印记是蝴蝶,所以以各种方式消灭了有其它印记的族人,从此蝴蝶印记便成了涅宪皇族的象征。   也是由于这个变动,涅宪的皇族逐渐丧失了传承多代的能力,以前的帝王都拥有强大的巫力,而后来的帝王巫力越来越弱,有些皇族甚至失去了印记,成为了普通人。   再加上王朝成立的时间久,在管理上也不再励精图治,皇室奢靡,荒淫又软弱,搞得民不聊生,这才被祁云推翻了。   如今涅宪王朝被覆灭已有百年,除了跨越两朝的史官家族,怕是已经无人知晓这一密辛了。   但黎玄辞亲自见证了涅宪王朝的覆灭,后又对整个王朝进行了长时间的研究,所以才对前朝的事情格外了解。   这泥潭中不断挖淤泥吃的绿瓢,竟然是前朝皇室中人,再联想到云京皇宫地宫里那个被做成邪神相的青蛾卫,黎玄辞一时竟然猜不透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上,到底是敌是友。   他将这一发现告知了其余人。   魏镜澄一行人这次出京本就是为了追查前朝的余孽之事,自然是要顺着这个线索深挖下去,沙洲的刺史也很配合,派出了大量人手去协助调查。   这些官差深入坊间细细查问,约莫三日后便有了一些成果,他们查出在涅宪覆灭之时,被青蛾卫们保出的那名前朝的皇子就是在沙洲被养大的。   等他长大成人之后,便一心想着复国,曾以沙洲为据,时常在沙洲和鹤黄一带活动。   后又有差人查出,这位皇子似乎还有一个孩子。   这事是官府的一位线人说的,这线人是一个老嬷嬷,她娘亲是涅宪的一个官妓,她便也是在妓院长大的。   涅宪覆灭,祁云立朝后取缔了官妓,军妓,同时也禁了官娼,这老嬷嬷便辗转流落到了民间。   妓馆中的女子们也没有别的技能,只能靠着在画舫上弹唱陪酒过日子。   跟她同去的那一批人中,有一位容色才艺都很拔尖的女子,那女子的父亲本是涅宪的大官,因着获罪,家中的女眷全部被充了官妓,刚进妓馆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可到底是从出生后便受得高门贵女的教育,气质和才情都于她们这些从小便在妓馆长大的姑娘不一样。   而且那位小姐身边还有一位凶悍的婢女陪着,虽是沦落了风尘但却没怎么受太多欺负。   小姐日日在画舫弹唱卖笑,眼见就要到破瓜的时候了,这位前朝的皇室遗孤出现了。   皇子虽是在坊间长大,但到底身上流的还是皇家的血,也被青蛾卫们教导了很多学识和武艺,跟画舫其余那些脑满肠肥的商贾客人比,自然是出众的。   小姐看到他顿时一颗心便落了进去,再听说这男子是前朝皇室,正打算复国,又看了他身上的蝴蝶印记,更是一心要和皇子在一起。   不但赔上了自己清白的身子,甚至还将这些日子在画舫上得的赏赐全部变卖成银钱,都给了皇子要助他复国。   她的婢女多留了一个心眼,一直在暗中打探这位皇子的底细,还真的被她偷听到了这位和一个青蛾卫的谈话。   他们打算一边利用小姐生儿育女,给皇子留下后代,一边榨干她所有钱财用来复国。   等到哪一日皇子的儿子一落地,小姐的钱也全部被榨干之后,再将她送到那些有用之人的床上,用来笼络人心。   婢女听了之后简直肝胆俱裂,万万没想到这个皇子居然如此歹毒,她苦苦劝阻自家小姐,千方百计阻挠小姐和皇子见面,可怎奈那小姐早就丢了自己的心,竟然天真的直接面对面去质问皇子。   这么一问,答案自然是哄骗,可婢女阻挠的事情却被皇子知道了,他暗中派青蛾卫将婢女绑去城郊,打算直接杀掉然后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可这个行动却恰好被线人嬷嬷撞见了。   线人嬷嬷便一直悄悄跟着,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也不敢明着救人,只能等青蛾卫走了之后,将婢女从着火的屋子中拖了出来,放在了附近的义庄里,她本就是浮萍一片,又哪里有能力救下那婢女的命呢,活不活的下来,全看那婢女的造化了。   婢女失踪后,皇子只是哄了那小姐几句,说她的婢女见她找到了如意郎君便嫉妒她,跟她离了心,走了。   那小姐居然也就信了,她一颗心全拴在了皇子身上,即便怀了身孕还继续在画舫上卖艺,卖笑。   只是没想到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居然是个没用的女儿,皇子异常失望,直接消失了好几个月。   小姐早年家破人亡,自己沦落风尘,虽然没有被糟蹋,但在流放的途中还是受到了很多苦楚,身体本就虚弱,加上她之前本是高门贵女,养尊处优,却一朝沦为最末等的妓子,一直郁结于心。   生下女儿之后,皇子又对她不理不睬,她的银钱也全部给了那皇子用来复国,根本没有银子请大夫帮她调理身子,竟然才出了月子就这么去了。   她人去了,却还留下了一个刚出月子的小婴儿,线人嬷嬷不忍看那婴孩也跟着死去,硬是在画舫上东拼西凑用乳牛米汤继续喂养,这女婴也是顽强,竟然活了下来。   而且在她两块肩胛骨的中间有一个非常清晰也异常美丽的蝴蝶印记。 第137章   皇子本打算将这没用的女孩扔掉,可这些年他自己也一直在逃亡,东躲西藏的身体并不算好,之前也曾和其他女子试过,一直都没有后代。   这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但好歹是皇家血脉,可以先养着,后面若是有其他女子能帮他生一个儿子再丢掉不迟。   于是皇子便又回到了画舫上,从线人嬷嬷手中将女孩抢走了。   线人嬷嬷虽然只奶了这孩子几个月,却也养出了感情,但若是把孩子强留在画舫上,她怕孩子长大了和她是一样的遭遇。   皇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也是孩子的亲爹,于是线人嬷嬷就把女婴交换给了皇子,本想着自己在暗中照看一下,可偏巧这个时候,画舫要下江南了。   她也只能跟着走,在离开沙洲之前,嬷嬷又去了一趟城郊的义庄,买了几只烧鸡给那义庄的老守卫,想打听一下婢女的下落,没想到那婢女居然真的活下来了。   再次见到的婢女却不是原来那个英气艳丽的姑娘了,她的脸被大火烧毁了半边,瞎了一只眼睛,腿瘸了一条,嗓子也沙哑无比几乎不能再说话了。   嬷嬷将小姐产女后病逝,皇子将女婴丢弃又带走的事情告诉了婢女,又留了些银钱给她,自己便跟随画舫下了江南。   等再回到沙洲城时,早已物是人非,她年老色驰不能再在画舫上工作,只好在地下赌坊做个洒扫煮饭的杂役,那地下赌坊常有官府去查,她便顺势被招安成了线人,每月还能多领点银钱。   可关于那女婴和前朝皇子之事的后续,她却是不知晓了。   魏镜澄让老嬷嬷写下了那婢女当时所在的那座义庄的地址,又给了她一些赏赐,便让官差将她送回去了。   听了老嬷嬷说的这些事,徐灵鹿的心情沉重极了,一直唉声叹气的,就连王蝶儿都忍不住问他,“公子今日这是怎么了?”   徐灵鹿搅着她端来的桂圆莲子粥,“我就是在想,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无论兴旺,苦的都是百姓,在百姓中最苦的又是女子。”   “那依公子看,若想这世间的女子不苦,该当如何呢?”王蝶儿歪着脑袋,眼神没有丝毫躲闪的直视徐灵鹿,“是嫁给好人家吗?”   “嫁人?”徐灵鹿轻笑一声,问她,“蝶儿是想嫁人了吗?”   王蝶儿摇了摇头,“蝶儿不想嫁人,只是世人都说,能寻一如意郎君,得一好归宿,将来相夫教子便是女子最大的福分。”   “蝶儿,你记住。”想起那小姐的悲惨遭遇,徐灵鹿忽然正色看着王蝶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若想这世间的女子不苦,只有一条路可走,这条路却绝对不是嫁人。”   “而是要让女子自食其力,不断地向上争取权利,若是世上有女官,有女君,有女帝,那才能真正解了女子的苦。”   可千万别学那个恋爱脑小姐,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给男人花钱倒霉三辈子。   王蝶儿目光在那一瞬间燃起了与年龄不符的幽深,但很快便掩饰住了,又换成了懵懂的眼神看回徐灵鹿,“蝶儿有点听不懂,但一定会记住公子今日说的话。”   用完晚膳,才正是要干活的时候,再东海捞针的找一次人不知道又要找到何时了,所以徐灵鹿打算晚上到义庄去问鬼。   老嬷嬷说的那个义庄在沙洲城北的郊外,他们白日问过沙洲城的官差,城北郊外的义庄很多年都没动过,那边地势高也泡不到水,要是房子破了自然会有住在附近的流民和乞丐修补。   这种很多年不曾动过的义庄,最适合问鬼了。   今晚刚好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天上满是乌云,将夜空盖的几乎已经快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徐灵鹿提着一盏白色的纸灯笼拉着魏镜澄出了门,想到魏大人之前在云京那次表现,还打趣的说,“我家镜澄是不是最怕鬼呀,这次去义庄也不知道有多少鬼魂呢。”   “淹死的,吊死的,烧死的,各种死相应有尽有,一会我全都叫出来,”说着猛地凑到魏镜澄耳朵边,“你怕不怕?”   魏镜澄将他的手攥紧了一点,怕倒不是怕,主要是两人身量差距有些大,怕他家小天师踮着脚走路,重心不稳摔一跤。   他回答的语气很是诚恳,但内容却不能细想,“以前是怕鬼的,但之前在南池被受伤的天师采补过了,想来体内应该是有了一些抵御的办法,便没那么怕了。”   天师震惊!   他家魏大人自从开荤之后,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见魏镜澄还想说什么,徐灵鹿恼羞成怒的小声嘟囔了一句,“闭嘴!”   他都看见他哥提着灯笼跟在后面了,徐俊华耳力也超强,而且这几日总是旁敲侧击的问他南池城的事,要是让他哥听见魏大人说的这些荤话,肯定能猜出来两人在南池干了什么好事,那还不得把魏大人腿打断。   但其实徐俊华早就在心中暗暗猜想过了,他虽然是武将,但也擅长带兵,在使用谋略的时候最是心细如发,必须要掌握敌人的每一个情报,知晓敌营的每一处细节,才能出奇制胜。   自从徐灵鹿这次到了沙洲,他就发现他弟变了,以前喊魏镜澄都是喊魏大人,现在却变成了镜澄。   而且魏镜澄也变了,之前他虽然也是对徐灵鹿多有照顾,可远远不到现在这个程度。   每日早上要亲自去给他弟送净面的水,早膳的粥要吹凉了再给他弟吃,但凡吃点什么带壳的带皮的,那必不用他弟自己动手,一定是给剥好了送过去,但最大的变化还是在处理公事上。   先前两人也黏糊,可若是有正事要处理,魏镜澄定然会先紧着正事去办,现在却不一样了,这次在沙洲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无论事情多忙,只要到了点,魏镜澄一定会停下来,陪着徐灵鹿用完早膳,午膳和晚膳。   甚至晚上会将徐灵鹿哄睡了再去处理公务,这变化看的徐俊华都牙酸。   他合理怀疑,这两人在南池城发生了些什么,最近一直拐弯抹角的问徐灵鹿,但他弟滑头的就是不说重点。   看着前面黏糊糊的两个背影,徐俊华心里感叹一句,这泼出去的弟弟不能要了。   三盏白色的纸灯笼忽忽悠悠的到了城北义庄门口,黎玄辞这次没带他的贴身召唤兽敖玄,黑龙闹了好大脾气,一气之下去江里了。   敖玄是神兽,他要是来了别说义庄附近的鬼魂了,就是当地的鬼王怕也是不敢出现的。   夜风呜呜咽咽的吹着,城北的义庄旁边点点绿幽幽的鬼火在漆黑的夜晚格外显眼,虽然几人都知道这是人死后的自然现象,可真实的看到却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寒。   问鬼自然不能用符咒,符咒上的灵气太过强悍,这些怨气不重的孤魂野鬼根本就扛不住,徐灵鹿依旧是拿出老打工人纸人来。   这次他倒是精心了些,没有再用一片纸顺便剪个形状,而是搞了一个高档纸人,还特地用竹条子给纸人做了一幅骨头,由于他的画技格外鬼斧神工,在点点幽绿的鬼火和几盏白灯笼的映照下,那纸人看起来简直无比的渗人。   纸人撇手撇脚的向着义庄里走去,才推开义庄的破木门,义庄周围的孤魂野鬼们就按耐不住了,纸人可是上好的载体,它们在庄子附近已经不知道困了多少年了,若是能成功的占据这个纸人的身体,说不定就可以离开这里,得到自由。   可是等鬼魂们看到纸人那张脸后又纷纷犹豫了,这也长的太丑了,就算他们的死相也不怎么样可总比这纸人强。   徐灵鹿隐隐感觉自己的画技受到了侮辱,阴测测的对着鬼魂说,“你们犹豫什么?”   鬼魂们刚才都在围着纸人转,这时才看见这里还有几个活人,还是几个很不好惹的活人,纷纷吓得原地变形,掉脑袋的掉脑袋,吐舌头的吐舌头,全都化成了死前的情状。   果然如徐灵鹿所说,溺死的,烧死的,吊死的都有,齐齐露出原状还挺吓人的,但这次魏镜澄没有再出现颤抖,僵硬,出冷汗这样的身体症状,甚至还跨前两步,将徐灵鹿虚虚的挡在了身后。   鬼魂被他身上的紫气所摄,都彻底定住不敢再动了,纸人化身社牛,抓住这个机会上前社交,去打听那婢女的下落,鬼们死的很久了,早已忘记了人话怎么说,聚在一堆‘嘶嘶哈哈’的只能出些怪声。   徐灵鹿他们自然是听不懂的,但纸人却能听懂,这便是徐灵鹿给这个纸人画上嘴巴的原因。   高档纸人社交完毕,直接化身鬼语八级同声传译,甚至还模拟出了好几种声音和语调。   鬼魂们许久没有和人交流过了,集体变身话唠,也不管纸人问的是什么,自己知不知道,必须先插上话再说。   “什么婢女,这义庄每天都来好几个婢女,我怎么知道你要找谁。”   “就是,就是。”   “什么?什么?烧毁了半张脸,瞎了一只眼睛,还瘸了一条腿被烟熏哑了的婢女。”   “怎么这么惨哦,这人当的怎么比我做鬼还惨!”   “就是就是,好惨好惨。”   纸人独自一纸居然演的比一个剧团还热闹,徐灵鹿被吵的脑子嗡嗡的,终于忍不住夹出一张雷符威胁道,“别吵了!说点有用的,不然就直接烧了你们!”   这下鬼们才安静下来,一个老汉模样的鬼魂从后面忽悠的飘过来,他的死状倒还可以,寿衣穿的整整齐齐,像是寿终正寝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何不去投胎,还流连在义庄周围做鬼。   他对着徐灵鹿等人微微躬了躬身,开始嘶哈,纸人同声传译,”各位大人,老汉我识得你们要找的人。“ 第138章   原来这个鬼魂便是当时在义庄中救了那个婢女的守卫。   他年轻的时候曾是一个游方大夫,后来因为得罪权贵,被贬为贱籍无法再去行医,也不能做些正经营生,可他又不愿意做那些偷鸡摸狗下三滥的勾当,就在找了份在义庄看护尸体的差事,好换一点微薄的银钱糊口。   有一日一个年轻女子哭哭啼啼的拖着另外一个女子到了义庄,守卫看了看昏迷中的那个女子当即就觉得她怕是活不成了。   也不知道那女子到底得罪了何人,下手竟然如此狠毒,她的双腿都被打断了,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但最要命的还是身上的烧伤。   衣服已经被烧的破破烂烂,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守卫掀开和血肉纠结在一起的布料,女子身上有多处被烧的焦黑,还有一些尚未破掉的水泡。   最严重的当属她的右脸,几乎完全被烧毁了,血肉焦皮纠结成一片,就连上下眼皮都烧的粘在了一起,怕是眼珠子也保不住了。   那带人来的年轻女子身上的衣衫一看便是湖上画舫中的姑娘,大红大紫的纱衣,不像是寻常人家女子的穿着。   她大约晚上还要赶回画舫去,就将身上的银钱和首饰全都给了守卫,老守卫救人。   可能也是因为看遍了世间的悲欢离合,她没有强求,只说能救便救,救不活也只能说是命数到了。   守卫本来不打算管这桩闲事,想等着重伤的女子咽了气,直接拿草席一裹,随着义庄无人认领的尸体一起拉去乱坟岗子埋了,但听了这话不知怎地忽然就想救一救了。   他仔细的回想自己年轻时曾经学过的医术,典当了姑娘留下的首饰,买了两大坛最烈的烧酒,又扯了一匹粗麻布,购了几味去腐生肌的草药。   最奢侈的是,他在黑市给自己买了一套银针。   就靠着废了这么多年的医术,硬是保住了这个婢女的命。   但她的右眼因为实在是伤的太重,只能将眼球剜掉,一条腿要锯掉,还有嗓子被烟熏的也几乎不能用了,要是想发出声音必须经历很大的苦痛才能挤出字来。   婢女醒了之后一直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守卫要是不来给她喂饭,她甚至连饭也不知道要吃,只有在要排泄的时候才会发出嘶哑的喊声。   让人一度以为她也许不想再活下去了,直到那个画舫的上的姑娘又来了一次。   姑娘也不知跟婢女说了些什么,还留了银钱。   她走之后婢女有了一些好转,开始每天定时索要食物,也会进行一些自己能做到的运动。   身体稍微好些之后,她就拜托守卫去城中帮她找一个人。   婢女幼时便被卖进府中,府里的夫人是涅宪皇族的旁支,格外的温柔。   不仅从不大骂训斥,给她的生活也是极好的,甚至允许贱籍的她从小跟着小姐一起学习书画和武艺。   婢女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看护小姐,却没想到小姐就这样被恶人害死了,她本想随着小姐一起去了,却听那画舫上的花娘说,小姐留下了一个女婴。   虽然是恶人的血脉,但那也是小姐的孩子,她还不能死,她想看着那孩子平安的长大。   婢女很快就那皇子的肖像画了出来,守卫虽然是沙洲城中最底层的贫苦人,但在城中却认识不少乞丐。   乞丐们担心自己死后无人收尸,尸体会被野狗啃食,所以时不时就要去城外义庄跟守卫打好关系,只求死后能有个人给他们裹上一卷破草席,让他们入土为安。   这些乞丐的力量加在一起十分强大,守卫将画像给出去了几日之后,就有了消息。   画中这个人住在沙洲城一栋四进的大宅子里。   这栋宅子虽然大,但位置却不算好,藏在一个巷子深处,那条小巷多年前曾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重建以后经常有人见到不干净的东西,有能力搬家的人都搬离了。   按道理说能修四进的大宅子的人,是断然不会住在这种不干净的巷子中的,可这人却在这条小巷住了许多年。   一般大宅子都需要很多下仆去打理,这栋宅子人却异常的少,常年只住着一个男主人和两个仆人,不过最近倒是有个中年女子时常出入。   乞丐们去城中打听过,这中年女子是个乳娘。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婢女便彻底振作了起来,忽然就变得像个活人了。   她开始下床进行复健,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甚至还让守卫帮她做了一副拐杖和一条木头假腿,开始尝试重新走路了。   在摔倒过无数次,能重新的行走之后,守卫陪着婢女去了一趟那宅子。   宅子高墙深院,大门紧闭,窥不到一丝宅内的光景,可婢女就是不愿走,拖着残腿等到黄昏,这才等到宅子的大门开了一条缝。   原来是那乳娘该要归家了。   乳娘双腿健全,步子快,婢女在后面跟着,跟不了没多久便追不上了,索性那乳娘家里离大宅只有两条巷子。   巷子都是死巷子,只一边有出口。   第二日婢女早早便守在巷子中段等着,等到晌午才终于看到乳娘出了自家大门。   乳娘大概着急赶路,一边走手中还拿着一张杂面饼子在吃。   路过婢女时,见她浑身破兮兮的,脸毁了,腿脚也不好,旁边还放着一副木拐子,以为是新来巷中的乞丐。   她心善,即便正在赶路依旧停了下来,冲着婢女说,“这巷中都是穷苦人,讨不到什么东西的,你若是想讨饭,要去城东那一片。”   说完犹豫一瞬,到底还是从自己手中的饼子没咬过的部分撕下一小块,塞进婢女手中,嘴里还念叨着,“我是想全给你的,我少吃些没关系,但就是怕饿着孩子。”   听见孩子两个字,婢女整个人抖了一下,猛的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给乳娘磕了三个响头。   “哎呀呀,就一小块饼哪里值当,快起来,快起来。”乳娘将婢女从地上扶起来,犹豫了一瞬,又往她手中塞了几个铜板,才匆匆走了。   打那日之后,乳娘的家门口时常有些劈好的柴火,这条肮脏的小窄巷子就她家门口每日都是干干净净的。   她心里知道可能是那天她救济的乞丐所为,便特地留心着屋外的动静,终于在一日看到了来送柴火的婢女。   乳娘实在怜惜她,时不时便会邀她在自己家中吃饭,最近因着给大户人家奶孩子,她手里倒是宽裕,给这乞丐一口饭吃也不算什么难事。   一来二去两人就熟识了起来,乳娘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性子,平日里也没人可说,她见这乞丐反正也不会言语,就算将事情说了也不会传扬出去,就把这段时日攒在心中的那些腌臜事都倒给婢女。   她说大宅里非常诡异,明明有个女婴却不见女主人。   又说那女婴虽是大宅主子亲生的,却连个正经房间都不给孩子住,每次她去喂孩子,都是由一个非常吓人的男子将孩子送到柴房里来给她喂,而且那男子抱孩子过来的方向分明是没有厢房的,也不知孩子是从哪里抱过来的。   小小的婴孩按道理说身上应该都是有股子奶香气的,可这孩子每次抱来都是股子骚臭的味道,似乎从未有人帮她换过尿片和襁褓。   乳娘原本只需要给孩子喂奶便可,但她实在看不过眼,还从家中做了些尿布和小褥子,每次带过去给孩子用热水擦过身子之后替换。   她着实是想不通,即便是个女儿也是亲生的呀,而且大宅又不缺银钱,也不知主人家为何如此狠心。   也许是那女婴过于诡异,主人家认为不吉利,才会如此,孩子背上有个非常明显的蝴蝶状胎记,栩栩如生的,看着就叫人慎得慌。   每次听乳娘讲完,婢女都会去大宅外面绕几圈,她曾听夫人说过,涅宪的皇族身上印痕越清晰的,继承的巫力也就更为强大。   她想亲眼看一看那只蝴蝶。   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一日乳娘归家之后,恰好又遇到了来送柴火的婢女,她将婢女喊进院子给了一碗清粥,犹豫了些许时候,还是开了口,“你日后莫要再来了,我的差事要结束了,自家的孩子也大了,等差事结束后,便要回村中去了。”   婢女从贴身的布袋中摸出几枚铜板来,放在桌上,又站起身来鞠了一躬,这些日子多亏这位乳娘才能了解到大宅内的消息,她很感激。   “怎么好要你的银钱呢!”乳娘又把铜板塞了回去,“你我相识一场也算缘分,我知道院子门口每日都是你在打扫,这些柴火拿去卖掉可要比我给你的吃食多上许多了,更何况你也听我发了那么许多牢骚。”   “本想留些铜板给你的,但我马上要回村见孩子了,想着给他们买些没吃过的新鲜玩意,就……”乳娘的手指绞着自己的衣摆,她是个老实人,向来不愿意去占别人的便宜,“不过我做差事的那户人家,似是要找一名下仆,替我照顾那可怜的孩子,我偷偷听到,他们要找个不会言语的,你倒是可以去试试。”   “我瞅你是个心善的,那孩子也能少受些罪。”乳娘说到最后,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世上可怜人太多,她尚且自顾不暇,也只能尽力帮帮那孩子了。   婢女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遭遇,不愿乳娘也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在这最后一次会面,临出门之前,硬是挤出了两个字,“快走!”   她的嗓音粗粝沙哑,猛然这么一开口,像是鬼怪的嘶吼,又像是什么猛兽压低了声音的咆哮。   乳娘一直以为她是哑巴,被这两个字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那乞丐早就不见了。   想起她身上各种可怖的伤痕和宛如泣血般的‘快走’二字,乳娘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原本还打算多在沙洲城待几日的,在听到了这两个字之后,却立刻开始收拾细软,当晚冒着大雨和自己的汉子退了房子回老家去了。   乳娘走后的第二日,守卫悄悄摸到了她所住的宅子门口看过一眼,前夜下过雨,很容易留下足印,乳娘家门口,那凌乱的足迹交叠在一起,看上去像是有五,六个成年男人刚刚离开。   守卫心里不禁松了口气,还好昨日婢女提醒了一句,不然今日他的义庄里恐怕又要多两具无人来认的尸首了。 第139章   收到了大宅要找下仆的消息后,守卫很快就打听到沙洲的人口黑市。   来这地方找差事的人往往是最贫苦的,守卫扮作人牙子和婢女在黑市守了好几日,果然等来了皇子和两名青蛾卫来挑人。   婢女一身残疾,加上容貌尽毁,混进去倒是一点都不违和。   两个青蛾卫中的一人便是当日劫掠婢女的人,即便他蒙着面巾,婢女也能一眼认出来。   身上那些已经痊愈的旧伤,在看见这人的那一刻全都疼了起来,婢女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城郊的破屋子里,被人生生的打断了双腿,又被大火焚烧。   在火中一步一步向前爬着,手掌被烧热的青砖烫的全是水泡,磨破了能疼的人浑身出一层的冷汗,可是她不能停,她要活着。   直到那根烧红的梁柱生生砸在头上,才彻底昏迷过去。   婢女全身都在轻微的颤抖着,大约是她视线中的恨意过于明显,那青蛾卫猛的朝婢女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一个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女人。   她一边眼睛已经瞎了,另一边眼睛似乎也不怎么好使,低低的敛着。   这人倒是挺符合他们寻人的要求,三人挪到婢女面前,一个青蛾卫开口问她,“会说话吗?”   “回大人,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守卫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迎上去回答。   “我问她。”青蛾卫扫了守卫一记眼刀,又盯着婢女。   “啊……啊……”婢女的喉头发出嘶哑的声响,确实像是哑巴。   那青蛾卫仍不放心,又挥手招了后面的大夫过来看。   大夫掰开婢女的嘴,先是看了看牙口,又朝着喉咙看了几眼。   这段时间,婢女恰巧在练习重新说话,本就受伤的喉咙又反复的被磨损,一眼就能看出上面红肿不堪,甚至还有些脓疱。   “回大人,这人确是哑巴。”大夫左右看了几眼,下了论断。   腿不利索跑不快,又是哑巴不会乱说话,正是他们最想找的人。   “能干活吗?”青蛾将视线转回来,看看守卫。   “若是不好好干活,大人尽管给我退回来。”守卫立刻接话。   女人那张被大火烧过纠结在一起的脸,上面也写满了期待,她重重的点着头。   皇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阴翳的笑笑,“那就她了。”   守卫收了婢女的卖身钱,连连鞠躬,倒退到黑市的角落,抖着身体看着婢女被带走,这一走两人就再没见过面。   婢女进了大宅之后,很快便和他断了联系,只托一个老乞丐带了口信给他,说是以后不再见面了,也不要去找她。   这些人太危险,她不想连累救命恩人。   守卫知道她这次进了宅子是抱了死志,今后的事情他也帮不上忙了,就嘱咐周围的乞丐帮他留意着些。   可再一次见到婢女的时候,已是在守卫的葬礼上。   虽说后面的生活还算安稳,但老守卫在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头,身体其实亏空的厉害。   他走的猝不及防,在夜里悄无声息的就没了,若不是第二日恰好是几个乞丐过来送东西的日子,怕是不知道多久才能有人发现。   乞丐们发现他走了之后也不敢妄动,最终还是婢女过来以父女之名将他安葬了。   那时守卫的魂魄刚刚离体,又不愿去投胎,害怕来世还要做人,就跟在婢女身边一段时间,可他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见,后面便回到自己待了大半辈子的义庄和其余孤魂野鬼待在一起了。   最后关于婢女的记忆,是记得她现在就住在当日被带去的大宅中。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徐灵鹿给鬼魂们烧了些香烛纸钱做供奉,随后很专业的询问,要不要送他们去投胎。   鬼魂们纷纷摇头,然后‘咻’的一下四散逃走了。   开玩笑,好不容易变成鬼了,为什么还要做人?   第二日一行人去了守卫口中的那所大宅。   宅院的位置很邪性,就连周围都让人感觉阴森森的,除了徐灵鹿一行人,身上有符咒护着没有感觉,其余人从走进巷子后都感觉不太舒服,总是不自觉的想要发抖。   一行人才在门口站定还没叩门,大宅的木门竟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面上有一条长疤的小丫鬟从里面探出头来,她看了看刺守身上的官服,直接将木门打开,福身行了个礼,嗓音嘶哑的说,“主人已经候着诸位多日了,诸位随我来便好。”   众人面面相觑,刺守最近对于世间的认识被反复刷新,担心事有蹊跷,踟蹰着要不要进门,最后还是徐灵鹿当先跨了进去,众人才跟着纷纷走进去。   等待他们的并没有什么陷阱,只有一桌热茶和一位老婆婆。   老婆婆一只眼睛上遮着黑色的纱罩,另外一只眼睛虽然看上去是完好的,但眼球上覆着一层白色的膜,只能感光,却不能视物。   岁月带来的皱纹反倒让她半张脸烧伤留下的褶皱和疤痕看上去没有那么狰狞了。   “老妪我已经等了诸位好几日了。”她的声音粗粝沙哑,不太像是女性,听起来反倒更像一位抽多了旱烟的年长男性,“今日,我给各位讲一讲这宅子里的事,等我说完了,各位自然就知道眼下的困局该如何破解了。”   伴着老太粗砺的嗓音,时间似乎又被拉回到很多年前。   从黑市上出来之后婢女就被带进了这座大宅,安置在一间柴房中。   虽说是柴房,却有一张用柴火搭起来的小床,应当是之前有人归置过。   床上还铺着一床薄褥,褥子面虽是用碎布拼起来的,针脚却密,婢女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这应该是乳娘留下来的。   屋中除了这个小床就再没其它家具了,索性婢女也身无长物,除了几身粗布衣裳就也没其余物品了,也没什么需要归置的。   她坐在小床上,安静的等着主人家给她安排差事。   青蛾卫很快就来了,还是当日要杀她的那一个,婢女怕的要命也只能咬牙忍着。   要做的活计很简单,就是每日两次往宅中一处地方给一个小孩子送饭。   青蛾将婢女从柴房中带出来,想着她是无依无靠的哑巴,一路过来根本无所顾忌,大大咧咧的说着那孩子的娘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女人,主子本来是想将女孩丢弃的,但好歹是自己的骨肉,养着也不算费事,就先养着,等主子有了新的继承人,随时都能丢掉,再不济长大了卖到青楼画舫中也是能赚些钱的,就跟她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妈一样,所以也不用太费心去照料。   他先是带婢女去了灶间,非常简陋,只有一个土灶一口锅。   接着便是去要送饭的地方。   亲眼看到那地方的时候,即便心性已经相当坚忍的婢女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非常难听的惊呼。   青蛾听见她的惊呼声,不仅没恼反倒阴恻恻的笑了起来,这新来的下人害怕了才好,越害怕就越好管。   婢女看见的是一扇隔窗,大小恰恰能容一个人通过,对于女子来说尚算松快,若是成年男子想过去恐怕还要缩着身型。   隔窗的另一端是一间封闭的石室,建在地下,这扇隔窗是那石室唯一的出口,而石室的地上有个约莫两岁大的小女孩正在爬。   “日后,便由你接手这里,每日给这没用的小废物送饭食,处理便溺。”青蛾不屑的看着地下室中来回爬动的小孩,指了指不远处的梯子,又冲着婢女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梯子就在那边,你自己搬,我看你腿脚不太灵便,当心摔死,可没人帮你收尸。”   见那禽兽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婢女的指甲深深的掐进肉中,但面上只是露出了惧怕的神色,接着一瘸一拐的走的旁边,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搬起梯子晃晃悠悠的挪到隔窗边,中间还不慎摔了一跤。   青蛾卫看着她的笨拙的样子,料想这下仆和那肮脏的小女孩都不会过得太好,便大笑着离去了。   一开始这个青蛾卫还会来监看婢女送食物,婢女便没有多事,只是敷衍的熬了粥水端给小姑娘,放在地上之后也不去喂她,因为皇子和青蛾卫都喜欢在隔窗上看着小女孩像狗一样舔食食物。   石室婢女也不收拾,小姑娘会用恭桶,婢女就只倒恭桶。   皇子每月会来看两次,在他来之前青蛾卫才会让婢女将石屋打扫一番,免得熏到主人。   这样约莫过了有二个月,那青蛾卫见这下人做事尚算合心意,也逐渐不再来石屋这边,只在每月主人要来之前才会提前过来通知婢女收拾房子。   婢女慢慢的摸索出了规律,开始动心思改善小姑娘的生活。   她和小女孩的口粮是每日有专人给送到灶火间的,多是些粗米糙谷,几乎没有任何有营养的东西,而且量也很少,就连她自己吃饱都成问题。   柴火也只有一小把,最多就够煮一碗粥,想再多烧些热水都不够。   之前婢女都是将谷物煮熟就好,粗粮煮的粥水很粗糙,小孩子的牙还没什么用,食管又细嫩,经常被没煮化的谷皮拉出血。   水也只给小女孩喝凉的,每次看着小姐姐婢女心中就极痛,可是想到监视的青蛾卫,她只能按捺下来。 第140章   有段时间那个一直监视她们的青蛾卫不知接到了什么任务,离开了大宅,婢女便主动担起了打扫宅子的差事,借着打扫的时间在宅子中转悠。   她发现宅子中除了主人和两个青蛾卫之外,就只有一个中年汉子。   那汉子跟她一样,面容被毁,长得极为狰狞还是个哑巴,不过四肢是利索的也有一把子力气。   每日给宅中挑柴火,砍柴和挑水这些出力气的活都是由他做的。   而其余的杂事,包括皇子的饭食,厢房,书房的清洁则都由另一名青蛾卫完成,那人与其说是护卫,倒不如说更像是管家。   婢女主动打扫宅子的举动倒是入了他的眼。   比起另外一个变……态来,这个青蛾卫看起来更像是个普通人,他从不打骂婢女也不会整日在面上挂着阴恻恻笑容,甚至从来不主动前往那间地下室。   大约宅子真的不容易找到合心意的下人,见婢女勤快又老实,他还主动给婢女加了口粮。   如此一来,手头宽裕了不少的婢女会在打扫之时揣上几个烤红薯或者烤地蛋,若是碰上了前来送柴火的汉子,就会塞给他吃。   那汉子吃了几次之后比划着问婢女想要什么,婢女答他想要一把柴刀,说自己那灶间柴火总是不够,马上要入秋了,想烧些热水来用。   汉子前段时间刚得了一把新柴刀,想着自己陆续也吃了人家不少东西,便将自己现在用的这把旧的给了婢女,反正这刀已经薄的快要磨不出来了。   婢女得了柴刀后,时不时便会去和汉子一起砍柴,她力气小,刀又钝,劈点小柴火都要耗费许多时间,那汉子看不过去,帮她将刀磨了,且每次来时都顺手多劈一些柴火,直接让她抱走算了。   有了多的柴火和口粮,婢女便开始给石屋中的小小姐改善饭食,虽然依旧是粗粮,但她能用小火煨着,将粥煮的又黏又糊,对于小孩子来说总是要好刻化许多。   平时也能烧的上热水了,初来之时她就发现孩子身上有好多褥疮,尤其是在背上的蝴蝶胎记之处,那些伤口看上去像是人为造成的,小女孩背后那美丽的蝴蝶一直藏在模糊的血肉和脓水之中。   婢女之前跟着老守卫学了不少医术,如今全用上了,大宅很多地方都是荒废的,不知不觉就生出许多野草,也没人打理,她在其中倒是发现了几种药材,恰巧就能治这种病。   将药草用沸水煮过,晾凉了给孩子擦身体,再用沸水烫衣裳,即便没有药膏,褥疮也好的七七八八了,那只蝴蝶在婢女的爱护之下,重新长出了血肉,展翅而生。   借着出门泼污水的机会婢女悄悄的又和附近的乞丐联系上了,日子更是好过了一大截。   宅中的荒草堆中药材其实不少,她炮制过后,让乞丐们带出去卖掉能换一些铜板,等攒够了一定数量会同乞丐们买些鸟蛋,有时还能弄到一些肉糜。   这些东西全都进了小姑娘的肚子。   在婢女的照料下小女孩变化很大,原本瘦削的脸颊逐渐变得圆润,粗糙的皮肤和头发也变得细腻而有光泽,更关键的是,她逐渐的像个人了。   她不再毫无意义的嘶叫,会尝试着站立,也开始学着走路,甚至知道吃饭的时候不能跪着直接舔,而需要使用工具。   别家的孩子在这么大的时候应该都会说一些简单的话语了,可小姑娘在表达自己需求的时候还是只会‘啊!呀!’的喊叫。   婢女便忍着说话时嗓子剧烈的疼痛,不厌其烦的一句句给小小姐教说话,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咿咿呀呀的尝试和婢女对话了。   也因此,婢女发觉这小姑娘十分的聪明,每次皇子带着青蛾卫过来监查之前,婢女都会故意给小女孩的脸上抹上灰尘和污渍,并且在这几日内让女孩恢复跪爬在地上舔食,小女孩一次都没有反抗过,反倒表演的和之前一模一样。   虽然惊讶,但婢女觉得这应该是因为那个蝶状胎记的缘故,毕竟涅宪在覆灭之前,皇室有很多代都没有出现过有如此明显胎记的成员了。   每次帮小女孩洗澡之时,摸着那展翅欲飞的蝴蝶,婢女都想落泪,如果小姐当年拥有这个胎记会不会好过些,会不会就不用沦落到烟花之地,最后落得这么一个凄凉的下场。   但她没料到的是,这个美丽夺目的蝴蝶胎记恰恰是另一个悲剧的源头。   小姑娘渐渐的长大,约莫到了四,五岁的年纪,皇子的行为忽然变得很反常,每日都会到隔窗前面盯着底下胡乱爬动的小女孩看,一看就是小半日,表情晦暗莫测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过了几日之后,府里便陆续来了郎中,裁缝和初蒙的夫子,小女孩白日会被从地下室中带出去,先是检查身体,又裁了好些富贵的衣裳,最后由夫子教授说话,识字甚至还有各种才艺。   婢女心下惶惑不安,冒着生命危险托乞丐打听消息。   乞丐们还真的顺藤摸瓜打听出来了,说这皇子在年少逃亡之时其实伤了根本,这些年换了不少女人却没有一个能怀上身孕,怕是此生只有这一个后代了。   传闻和皇子的行径一一对应,婢女心中稍微安稳了些,毕竟虎毒不食子,就这一个后代,皇子必定会好好养着的。   她私下偷偷告诉小姑娘,不用再装傻充愣,尽管表现出自己的聪明,如此才能活得更好。   小女孩也是如此做的,她识字很快,几乎是过目不忘,读写也很厉害,夫子教过一遍的文章,让她默写,竟然找不出错处,这样的进步远远超越了一般正常的孩童,就连初蒙的夫子都称她是天才。   可每次听到有人夸奖女孩,皇子不但不引以为傲,反倒心情都会格外的阴郁。   每次被夸奖过后,他都会亲自将女孩关回地下室,然后会用一根长满钩刺的藤条抽打小姑娘的背部,发泄完后又让婢女给她涂上最好的祛疤药膏。   美丽的蝶状胎记总是伤痕累累,在剧烈的疼痛之后又恢复如新,接着迎来下一次的皮开肉绽。   那个窝囊的亡国皇子恨自己没用,他日日都在铜镜前徘徊自照,也没有找到一点点蝴蝶的印记,反倒是这个下贱女人生出的下贱女儿身上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恨不得把带有胎记的那块皮肉挖下来,贴在自己身上,也许这样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   这样反复的虐打,对于自小在地下室长大的小女孩来说,却好像没什么要紧,不管是挨打的时候还是上药的时候她都非常平静,第二日也会按部就班的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就连婢女都深深佩服这个小女孩的心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虽然难熬但也不是不能过,婢女的心底甚至有个古怪的念头,她总是隐隐觉得皇子被小姑娘制衡住了。   但这种平衡随着另一名青蛾卫的归来,被打破了。   这次归来之后,这名青蛾看上去更加嗜血,婢女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青蛾似乎是做了一些非常了不得的事情,皇子和另一名青蛾卫也对他多有忌惮。   有次小姑娘又挨了打,婢女给女孩上药,青蛾就站在上面的隔窗边死死的盯着,婢女悄悄的抬眼打量了一下,那人眼中分明的闪过一丝淫邪的光。   她不动声色的借着拿药的功夫将女孩伤痕累累的裸背遮住,第二日却听闻皇子在青蛾的建议下,要给小女孩取个封号。   女孩长到现在没名没姓的,宅子外的人都叫她小丫头,宅子里的几个人渣见她不是‘呀,喂’的喊,就是冷哼,连个名字都没有,居然忽然想起给她取个封号。   婢女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手头没事的时候就会去三人议事的堂屋附近转悠,宅子里的几个人现在对她倒是完全的放心了下来,根本没有想着避讳,她隐约听到那青蛾说,“青青紫紫的,看着倒是像玉,不如取个玉字,再取个蝶字。”   就这样那个没名没姓的下贱丫头,竟然成了前朝的遗孤‘玉蝶’公主。   得知自己的新身份后,小姑娘根本没有正常女孩的兴奋,淡漠的眼中反倒多了一丝警惕,她想起了婢女最近总是在她耳边叮嘱的话,要小心那些男人。   一个年幼的亡国公主,不仅有着美丽的容貌,身上还有神秘美丽且象征着权利和力量的胎记,这对一些有着肮脏欲望的男人来说,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猎物。   那名嗜血的青蛾卫就是那些男人中的一个。   说到这里时,老妪的面容陡然变得狰狞,那些被烈焰灼烧过的疤痕在面颊上疯狂的抽搐起来,像是一道道忽然沸腾起来的岩浆。   她的嘴唇不断的上下翕动,那蒙满白雾如干涸的枯井般的双眼也燃起了怒火。   旁边的小丫鬟见老妪这幅模样,立刻递上一杯茶水,送至她唇边,喂她喝下。   这口水下去,老妪深深顺了好几口气,情绪不由的又陷入到了那黑暗而绝望的一天。   那件事她本打算烂在腹中,不吐露一个字就这么带进棺材里的,反正当年知晓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了,但不知为何,小小姐一再托人交待她,若是有贵客找上门来,一定要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不要有所隐瞒。   她不懂是为何,但若是这么做能帮到小小姐,那便是再龌龊,再不可思议的事,也终是要开口的。 第141章   老妪的声音本就沙哑,加上激烈的情绪波动,竟宛如厉鬼的哭嚎一般,字字泣血,在房间中回荡。   嗜血的青蛾卫也不知是用什么手段要挟了皇子,将女孩带进了自己的卧房。   那一年女孩不过才九岁。   她不愿!   听闻是激烈的挣扎,然后狠狠的咬伤了青蛾卫,被毒打了一顿又关回了地下的石屋。   几个男人为了驯服她,断了她的水粮。   婢女也被关在了柴房中不能出去,她摸着藏在床榻中的那把破柴刀,好几次都想不管不顾的冲出去,但却又莫名觉得自己若是能忍,也许小小姐还能活命,但若是冲动了,两人怕是都要命丧当场。   在石屋中饿了好几日,虚弱至极的小女孩到底还是被那青蛾卫得手了。   他从石屋中出来,面上挂着得逞之后淫……邪笑容,甚至还特地到柴房去亲自放了婢女出来。   虽然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但婢女只能忍下来,装作自己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继续日常的劳作。   在又能靠近石屋时她甚至不敢睁眼去看,小小姐还那么的小,日子才好过一点,怎么就又走到了如此境地。   她不敢想象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有了轻生的念头,之后便再也活不下去了。   可石屋中的场景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惨烈,虽然头发凌乱,浑身都是伤痕,但小女孩面上是平静。   男人们在断了她的水粮之后,给她的第一顿饭是一屋子的活蝴蝶,扑簌簌的在石屋中乱飞着。   一开始女孩只是虚弱的拿指尖去碰,这些蝴蝶就如她一般,美丽却弱小,只要攥在掌心轻轻一捏就能导致死亡,即便是现在的她也能轻易的杀死一只蝴蝶。   这不是她心目中的蝴蝶,不如用来当做养料,吃下第一只蝶后,便自然的有了第二只,第三只,她只想活下去。   就靠着食用这些蝴蝶女孩再次等来了婢女,如今石屋中的蝴蝶不多了,她正捏着一只蓝色的蝶,举起来借着隔窗洒下来的光看着那流光溢彩的翅膀,然后就塞进自己口中,吃掉了。   婢女险些惊呼出声,但看着小姑娘毫无波动的眼睛,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打那之后,宅子里就时常出现一些陌生男人。   女孩却毫无情绪的迎来送往,再也没出现过第一次咬伤青蛾卫的事件,大宅中的人都认为她是彻底屈服了。   皇子经常在女孩面前说些,‘跟你下贱的娘亲一样’这类的话语,女孩也只是平静的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婢女好多次都想带着女孩逃走,即便豁出命去也比过这种日子强。   她开口说过却被女孩拒绝了,有心想教育几句,话到唇边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自从看见女孩生嚼了活蝴蝶的场面之后,婢女从心底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一种畏惧,两人的关系也彻底改变了,她从一个保护,照顾女孩的长辈,彻底的变成了一个服从,听令的下人。   皇子因为不断出卖自己的女儿,倒是笼络了不少人,眼看他的势力越来越大,逃跑也越来越难,婢女甚至生出了先杀掉女孩再自……杀,干脆一起去死这种想法。   在真正实施的时候却还是犹豫了,即便是陷在绝望中,杀……人尤其是杀亲近尊敬之人,对于婢女来说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柴刀磨的很锋利,刺过去的力度却是软的,女孩很轻易就躲过了,见没有刺中,婢女手腕一酸,柴刀落在地上。   还没等她从惊惶中回过神来,那带着铁锈味的微凉刀锋便已经贴在了她的喉头。   “你想杀我?”年幼的公主握着刀的手很稳,仿佛下一秒就能利落的割开刀下人的喉咙。   婢女终于崩溃,腿一软跪在地上,哭道,“这样绝望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先送小姐走,我也会跟上的,与其日复一日的活在烂泥中不干不净的挣扎,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她眼睛不好,这一哭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也罢,自己没有那个勇气,不如让小小姐动手。   就在婢女等死之时,刀锋却慢慢的撤开了。   “即便是在烂泥中,也要活下去才有希望不是吗?”声音虽然稚嫩但很坚定,“这世界本就如此肮脏,又有谁是干净的呢。”   刀柄被塞回婢女手中,“这刀不错,你且收好,总有能用的一日。”   “总有能用的一日……”婢女麻木的重复着最后一句话,像是忽然被人泼了冷水般清醒过来,她将柴刀收好,再没提过一次‘死’字。   当晚入睡之后,婢女在梦中见到了小小姐。   听女孩一句一句的说着自己的计划,醒来之后那些话里的每个字婢女都记得一清二楚,她喜极而泣,这是蝴蝶的能力。   涅宪的蝴蝶最初级的能力,便是能操控人的梦境。   因为这场梦,婢女的心定了下来,柴刀她要认真的磨,若是小小姐哪一日要用,可不能钝了。   两人在大宅中的表现似乎是让皇子和青蛾卫们彻底放下了戒备,皇子的路子越来越宽,交际越来越多,人也就变得越来越松懈。   以前做事总要思虑再三才会动手,现在认为自己有了依仗,似乎是对自己的势力更为自信,反倒放肆起来了。   他本就没有受过皇家的精英教育,打着复国的幌子招揽了一批供养者之后,就开始肆意挥霍,几乎是夜夜笙歌,每次回到宅中都醉醺醺的。   意志不坚定的人,最容易被人操控。   皇子虽然也听说过,蝴蝶可以操控人心,但那么高深的巫术早已在涅宪时代就失传了,离他太过遥远,不过是记载在皇家经典中的传说罢了。   却没料到自己有一日会在十来岁的亲女儿身上见识到这种巫术。   虽然日复一日的努力练习,但女孩到底没有受过正经的教学,只能凭借着天赋施展蝴蝶的能力。   索性那个战斗力最强最嗜血的青蛾卫曾多次跟她有过肌肤之亲,还曾经咬破了她的蝶状胎记,舔舐流出的血液。   那些血液进入宿主体内,就会成为一种代谢不掉的高级致幻剂,瞬间便能让青蛾卫陷入女孩为他编织的幻境中。   醉醺醺的皇子与女孩是血亲,也不算难对付,即便不能让他入幻境,也能让他暂时失去行动的能力。   如此只剩下最后一个青蛾卫,婢女的柴刀终是派上了用场,她们捅伤了管家青蛾逃出了大宅,在几个相熟乞丐的帮助下一路逃出了城。   两人逃的匆忙身上没有多少银两只能暂时在郊外的一处破庙落脚。   婢女每日会出门去附近找寻有没有野生的药材,想以此积攒一些钱财好带着女孩彻底逃离。   可这城中的乞丐也分派系,与她相熟的几个乞丐轮流帮她去城中售卖药材时还是被另一批人盯上了。   他们趁着一个老乞丐落单,活活将他打死在了破庙外面,抢了银钱还不算完,看到了庙中的女孩又起了歹意。   婢女本想上去和这几个乞丐拼命,即便是被打死,也能给小小姐争取一些逃命的时间,她正要动作,脑中却忽然响起了女孩的声音。   她说,“别动,怕就把眼睛闭上。”   被几个又脏又臭的乞丐盯着,女孩不仅没有慌张,反而脱掉了身上的衣裳,只剩单薄的中衣。   白皙的背上那只蝴蝶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妖异又美丽。   几个男人被她背上的蝴蝶迷惑住了心神,不由自主便向女孩靠近。   就在此时,藏在身下的柴刀被抽出,刀刃划出一个饱满的弧度,干净利落的割喉。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却丝毫没有犹豫和恐惧,平静的就好像是碾死了一只最不起眼的蚂蚁。   三人接连被女孩迷惑又杀掉,婢女看着她如此干脆的手起刀落,僵在那里无法动弹,直到闻到喷溅在脸上血水的腥臭味,才回过神来,爬到角落大口的喘息和干呕。   对小小姐只剩下惧怕。   尚未缓过神来,门口又有一男子从暗处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修行者打扮,盯着女孩的目光幽深,看样子是在庙外目睹了全程。   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身有残疾的女人被三个男人围堵却丝毫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这样的修行者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即便再畏惧,本能依旧让婢女爬起来,再次挡在女孩面前。   “你可愿随我去修行?”那男子的目光却越过婢女直直的盯着清理完身上血迹,正在慢条斯理穿外衣的女孩。   女孩并没有立刻回答,她整理完身上的衣裳,又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才转过身来看向男子。   他看上去像是个修道之人,身上却没有道家人的正气和灵气,反倒有一些邪戾和血煞之气,但是他很强,女孩一眼便能看的出来。   她背上的胎记发出了轻微的痒意,蝴蝶骨耸动了两下,从婢女背后绕了出去,脑袋歪了歪,“你要收我做徒弟?”   道人没答她,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掏出了一块玉递给了女孩。   玉石远看温润油亮,等接到手中才发现其中有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细丝,这是一块巫玉,是涅宪祖上的大巫们施展巫术时最趁手的器物,现下已经十分少见了,在如此的短的时间里,道人已经看透了女孩的来历。   手心的玉石始终散发着森森的阴寒之意,女孩用手指搓磨了几下,又举在火堆前反复的看了好久。   道人也不催促默默的等在一旁,婢女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凑在女孩旁边悄声的劝说,“小小姐,我们也不知道这人的来历,刚才如此危机的情况,却不见他出手,你如何能跟他走?”   女孩没有理会婢女,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玉石,直到看见那玉石中的细丝缓缓的蠕动了起来。   玉中诡异的红色细丝居然让女孩面上忽然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这是婢女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纯粹的笑。   看着那些蠕动着令人头发麻的红色细丝和女孩火光中的笑脸,鼻端还有人血凉掉后腥味,那些想说的话被婢女全部吞回了肚子里,她隐隐的感觉到其实她根本不了解这个她从小带大的姑娘。   女孩子欣喜的将玉在手心攥紧,起身看着道人,“玉是送我的吗?”   道人点了点头,“这种低等级的巫玉我那里应有尽有,不必如此珍惜。”   背上的蝴蝶印记隐隐发烫,女孩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扑簌簌振翅欲飞的声响,道人强悍的气场得到了蝴蝶的肯定,跟随他也许是展翅的第一步。   刚才杀人时的狠戾和冷漠被女孩收敛的一干二净,她主动走到道人面前伸出那只没有握玉的手,是全然的乖巧姿态。   “师父好,我叫漓蝶。” 第142章   漓蝶,是蝴蝶在梦中告诉她的名字,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名字。   道人带走了漓蝶,随后便有人过来清理了几个乞丐的尸体。   破庙被付之一炬,婢女则被安置在附近山中一座庵堂里。   本以为这么多年自己的身体底子早就被掏空了,恐怕活不了太久,索性现在小小姐已经有了新的倚靠,婢女觉得她去便去了。   山中不知岁月长,没想到她居然还能活到这么大年岁。   就在婢女打算在庵堂终老之时,却有个被人称作大管事的男子带这一队人去了庵堂,将婢女接了出来,又重新带回了沙洲城中。   那时她的视力已经很微弱了,在一片朦胧中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大宅。   宅子似乎进行过修缮,之前丛生的杂草都被移除了,脚下的路面也重新铺过,碎石被铺成了等宽的条状,即便无人牵领,婢女也能行走自如。   一看便是特地为她修的。   一路走到石屋前,她才真正有了实感,那间充满了噩梦的地下石屋并没有被铲掉,婢女隐隐看到底下有个人影在爬动。   她看不真切,但听觉却异常敏锐,石屋中的人似乎被人卸掉了下巴,只能呜呜啊啊发出些不知是咒骂还是求饶的动静。   那声音分明是皇子的,曾经反复的在她的噩梦中回荡,咒骂她与小小姐,现下听到这声音如此凄惨,她的噩梦终于消散了。   婢女沙哑粗嘎的大笑声,像乌鸦的啼鸣,关在石屋中的人被这刺耳的声响吓得一缩,接着便从屋中飘出一股腥臊的气味。   那个曾经心比天高,认为自己一定能重新站上权利巅峰,为此不惜出卖自己亲生女儿的人,如今也只配在地下室中当一滩连自己便溺都不能控制的烂泥。   为了照顾几乎眼盲的老婢女,大管事又给宅子中配置了好几个定时来洒扫的下人,还给婢女配了个贴身伺候的小丫鬟。   一生颠沛流离,到了将死之时,竟然也能过上被人伺候的日子,婢女虽然满足,但她心中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再见自己的小小姐一面。   眼下皇子的势力已经被除掉了,小小姐为何还是不来见见她呢?   婢女等了许久还让贴身丫鬟找大管事去问过几次,却始终等不来她的小小姐。   那只蝴蝶,飞走了便不愿意再回头。   大管事后来带走了关在石屋中的皇子,只说让婢女再帮小小姐做最后一件事。   若是有人上门来问,一定要将过往的事情和盘托出,不能有任何隐瞒和篡改。   如此便有了今日之事。   说到最后,老妪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等她粗粝的声音消失,堂屋中也是一片安静,久久没有人接话。   众人心中的情绪一时很难理清,又愤怒,又心酸,人说虎毒尚不食子,没想到前朝那个根本没可能复国的皇子,为了自己不可能触及的权利和永远无法实现的欲望,竟将年幼的女儿反复送给不同的男人糟践。   沙洲刺史也有两个女儿,此时眼眶早已通红,拳头攥的死劲,恨不得都砸在那前朝余孽身上。   有了这样的前情,那泥潭中的绿瓢是从何而来也就水落石出了。   “老婆婆,你可知晓沙洲城中最近发生的事情?”徐灵鹿试探着问的更深入了些。   老妪的脸皮抽动了几下,似乎是想冲着他笑一下,但因为皮肤的大面积烧伤反倒显得狰狞,“老太婆我只知道,做人千万不能贪心,比起我们那时现在的年景已经好了数倍了,尤其是沙洲这富庶地方,莫说是饿肚子,不少农家人甚至顿顿都能吃的上细粮……”   说到此处,老婢女顿了顿,“可为着贪一口鲜,他们却依然要赶尽杀绝。”   她如此说辞,必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刺史的面色变了变,厉声追问,“你是否参与了此事,知不知道那幕后之人的下落?”   “若是老身真有如此能耐,倒是愿意去做,只是这残破的身子除了尚能喘气,吃喝却也很难再做些什么了,今天与诸位贵客言语了一会,此时就已是疲惫至极了。”   “说起来除了诸位,老身好久没见过外人了,每日身边只有这一个小丫鬟,也是身世可怜之人,大人却要为难她不成?”   她话音落,徐灵鹿的百宝囊口一个雪白纸人正奋力的将自己缩回去。   在老妪开口之前徐灵鹿特地放它出来,为了就是鉴别谎言,如今纸人没有变黑一点,说明这个老太太确实一句假话都没说。   见再问不出什么,众人拿这个一生坎坷,现下半只脚已经踏入棺材的老人也没有什么办法。   只好先回去梳理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回到刺史府后,所有人的心情都越来越沉重,听老妪的话,这个漓蝶和大管事的手段简直太神鬼莫测了,他们怕是已经布局了很多年,现在正在一点一点收网。   而漓蝶背后还有个修道的师父,听起来相当厉害的样子,说不定这人才是操控整个大局背后的那只手。   迷雾似乎在魏镜澄一行人眼前拨开了一层,但只前进了一步,就又走入了更浓的迷雾中。   不过他们好歹知晓了那群人的大致情况,首脑应当是大管事和二管事,还有便是漓蝶和她的师父。   本来此次出门是要查明当年那被青蛾卫带走的前朝皇子和青蛾卫的下落,但绿瓢的出现已经昭示了前朝皇子的下场。   那么当日在皇宫地下密室中发现的那座邪神像,有很大可能就是老婢女口中那位嗜血的青蛾卫。   在纸人的幻境中几人曾看到的他被人挖眼,割舌,断足,活生生做成了怪物,而那个手足皆佩戴银镯的行刑之人应该就是成年后的漓蝶。   根据秋博赡在古籍上查到的方法,只要点出绿瓢所做的恶事,让千万人唾骂,就能彻底将这个怪物除掉。   众人都觉得既然漓蝶也不是什么善人,手段如此狠辣,干脆直接将这事原原本本的写下来,贴在城门上告知百姓。   “疑罪从无。”徐灵鹿却坚决不同意,“我们不可如此草率的就做决定。”   一想到要将这些事情以官方的身份全都公布于众,他就有些踟蹰。   听老婢女的讲述,当年那个被关在地下室的小姑娘如今应该已是三,四十岁的妇人了。   若她已经嫁作人妇还有了自己的孩儿,那如此作为,无疑是撕开了陈年的疮疤还撒上了一把盐。   万一被有心人挖出旧事,影响了现在的生活,那他们的作为和那狼心狗肺的绿瓢又有何异?   虽然这整件事有八成都是那位漓蝶公主在背后搞的事情,可也不过是他们的推断罢了,在没有十足证据的情况下,怎能如此随意就牺牲掉她。   疑罪从无这词众人从未听过,但细想一下也能想出其中的道理,唯有进门送茶水的王蝶儿没听懂。   她一直跟在徐灵鹿等人身边,现在已经是越来越大方了,听不明白的地方就直接开口,“公子,你说的那个疑罪从无是什么意思?”   “若是我们找不到笃定的证据,便不能将罪责强加在嫌疑最大的人身上,虽然此人看上去最有嫌疑,但也可能是因为被人欺骗或者受人胁迫才会做下恶事。”   王蝶儿听的一知半解,小声嘟囔,“可是那个什么蝶,听起来挺坏的呀,为何还要保护她?”   “而且不将这事说出去,那绿瓢就解决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是呀!这可如何是好?”门口的人显然有些气愤,是刚刚载着黎玄辞从笔架山回来的敖玄。   绿瓢一日不解决,就会源源不断的产出新的怨病,他也就一日不能休息,最近每日都要飞笔架山好几次去烧那些怨病。   好好的一条龙,现在像个橐龠1,除了吹火还是吹火。   就很影响他在阿辞心目中的形象!   敖玄的抱怨徐灵鹿一个字都没听见,他嘴里反复小声念着,“什么蝶……什么蝶……”   “我们可以用化名。”他忽然抬起头,看向刺史,“我们去寻几个话本书生,将这事编成故事,再找些说书人在城中,乡镇的茶馆,茶摊,街头讲出去,一来避免有心之人再次伤害受害人,二来还可以增强故事散播的范围,你们觉得这样如何?”   “甚好!”刺史立刻起身去吩咐手下办理。   沙洲富庶多年,文化生活很是发达,有几个相当出名的话本书生,一听能吃上公粮,立刻扔下手头的事情投入进来。   故事本身也足够曲折,话本中隐去了前朝皇子的身份,只说是个落魄小官,把重点放在了他欺骗风尘女子感情和逼迫亲生女儿卖……春的情节上。   如此猎奇的故事一经说书人的讲述,立刻就在沙洲城中和周边的区域散播开了。   不仅骗了人家去生孩子还骗人家的钱财,有了孩子也不好好养,居然逼着亲生女儿去做腌臜的皮肉生意,简直是个十足的渣男,大婶大娘们听了第一天就恨的牙痒痒,故事中说这烂了根男人被人做成了怪物丢在笔架山的泥潭中,她们觉得大快人心,有几个好管闲事的还真的结伴上了笔架山。   按着说书先生的话一路找过去,不得了了,泥潭中真的有个怪物。   怪物虽然形貌可怖,但说书人讲了,它可是不能动的。   其中一个大娘壮着胆子过去将那怪物骂了一通,话音落,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大娘们吓得后退几步,却见那怪物身上掉下一块腐败流脓的烂肉,跟泥潭融为一体之后,它便又安生了下来,继续往口中填着烂泥,可那掉肉的地方这次却没有再长出来。   见它是真的不能动也没有危险,那大娘又试探着骂了几句,这次怪物却没了动静。   另外几个也见到了这神奇的一幕,都来了胆量,轮流上前去骂,大娘们发现每人只有第一次去骂时能伤到怪物,再重复便不管用了。   几人下山后,周围的邻里就很快都知晓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沙洲城中的婆婆婶婶们就都知道了。   有空闲的大娘大婶们会三三两两的约着上山,去辱骂那怪物。   此次城中疫病的起源也被书生们用春秋笔法按在了绿瓢身上,因为这事沙洲城中的男人们近段时间都没法下江去捕鱼,被影响了生计自然也是相当不爽,反正官府发了告示,说是在准备一场盛大的祭典,仪式过后才能重新开江捕鱼,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如此干脆去唾骂怪物,散一散心中的怨气也好。   一时间笔架山上山的道路竟然排起了长队,比附近最灵验的山寺人气还要旺。   在最后一句骂声止歇,最后一团腐肉消散之时,那个一生都在妄想自己能登上万人敬仰之位的前朝皇子,终是在经过万人唾骂之后,彻底化作了一滩烂泥。   绿瓢之害已除,它藏身的泥潭本就不大,刺史亲自带人去将潭中的污泥全都铲了出来,运到山下的官道上铺了路,以后还要日日被行人车马踩踏碾压。 第143章   事情解决后,那些食用了怨病幼年体被感染寄生尚未死去的人,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疯狂的呕吐了几日之后,便逐渐痊愈了。   相对于那些在痛苦中死去的人,他们尚算幸运。   送走病营中最后一位病人之后,沙洲刺史特地请徐灵鹿等人多留了几天。   因为疫病的事情,城中气氛不好,他想搞一场祭江仪式,一是超度一下在这次事件中死去的亡魂,二是在祭典上他要严令禁止渔民们再下绝户网,还要一同在水君面前起誓,若是再用就必遭天谴。   朝廷例律或许会有人钻空子,但是靠江吃饭的渔人们若是在水君面前起了誓言,却是从来不会违背的。   刺史打算借着这次祭典,一扫沙州城中的阴霾,安抚和激励一下民众的情绪,所以计划的很盛大,样样都要最好的。   搭祭台用的木料,是他自己攒下来为了翻修府邸的上好木材,还从周围各乡县调来了几十面大鼓,做祭品的五谷要挑颗粒最饱满的,不仅要样子好看大小也要一致。   主持的礼服也非常华丽,几乎是找了城中所有能做的绣娘连夜赶制,才绣出来的。   共有九层,每层的刺绣都不一样,叠在一起风一扬居然能形成一副非常生动的动画,是沙洲人自古在江上讨生活的画面。   看到这繁复的衣服,徐灵鹿立刻就想退缩,明明有钦天监的大监证在这里,哪里轮的到他这个野天师主持。   但黎玄辞倚老卖老,说自己头发都白了,形象不好,干不了这活。   更可气的是,敖玄也跟着闹,祭典上有个环节是要请出他这个新水君给民众整点神迹的,但敖玄说要黎玄辞陪他一起,不然当天龙息可能会失灵呢。   那狗腿的样子让徐灵鹿深深怀疑他的属性。   真的是龙吗?   不是什么其它动物?   最终还得是咸鱼天师扛下了所有,这个祭典主持的活完全属于加班,不想干!   祭典仪式要求在金乌初生之时开始,非常之早。   徐灵鹿被魏镜澄从床上抱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在半昏迷状态,眼皮半点也抬不起来。   魏镜澄只好半抱着他像摆弄一个大人偶一样,依次给他穿上繁复的礼服。   徐灵鹿的腰太细了,礼服的腰带是按照正常男子的尺寸做的,他系上之后图案交叠的太多,反倒失了本来的意味,配个普通的腰带又不好看。   魏大人便把自己不常戴的一条玉带给他系上了,这条玉带是御赐的,顶顶好的材料,魏镜澄也只有在搭配礼服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今日既然用了,干脆发冠也给小天师配成一套的。   咸鱼天师平时最是不耐烦打扮的,穿着方面只能算是大方得体,很少有如此华丽的时候,看着自己亲手装扮起来的人,魏镜澄有些晃神。   如此华贵的衣裳和配饰丝毫没有压住徐灵鹿身上那股灵气,反而为他添了一丝威压,即便现在人还是迷迷糊糊睡不醒的样子,也让人不由的心生敬仰和崇拜。   从南池到沙洲多日,两人都没有什么能彼此亲近的机会,魏大人今日还是借着来叫早的名义才能单独和心上人待上一会。   此刻自己亲手装扮好的人,还哼哼唧唧的赖在怀中不想离开,魏镜澄耳朵耸了耸确定旁边房间的徐俊华已经出去晨练了,干脆用自己想了多日的方式将怀中的人叫醒。   自打从昌余县出来,在南池修养了一段时间后,徐灵鹿就被自家大人养的越发懒惰,真的很久没有这么早起过床了。   要不是魏镜澄伸出援手,他晕乎的脑子连衣裳都穿不明白,见有人替自己效劳,干脆闭目养神再眯一会,但魏大人的怀抱过于熟悉和温暖,瞬间便让他又回到了在南池城时每晚都抱着睡的时候,这一眯竟然又睡了过去。   在梦中他的唇瓣被含住,齿关被挑开,舌尖也被抓住,是熟悉的力度和熟悉的气味。   我难道这么饥^渴吗?做梦都梦到被魏镜澄亲?   小天师一边做梦还不忘吐槽自己。   可是,就是很久没亲了呀!委屈!   这么想着,舌尖就主动追了上去,换来更为热烈的交缠和占有。   唔,有点窒息。   大概是魏大人亲的太过激烈,梦中的人忘了换气,终于被憋得睁开了眼睛。   带着水雾的眸子半睁着,入目是近在咫尺的英挺鼻梁和鸦羽般的长睫。   原来是真亲呀!   徐灵鹿一下子就开朗了,默默给自己英俊的男人点了个赞,这种独特的叫醒方式,请务必每天早晨来一次。   即便万般不舍,但旁边那个出去晨练的人显然马上就要回来了,魏大人轻轻的把怀中的人推开一点。   徐灵鹿这回也算是彻底清醒了,他把脸又埋回魏镜澄触感超级好的胸肌里,左右蹭了蹭,埋胸充电什么的在早起的时候最管用了。   等徐俊华进院的时候,房中的两个人已经出门了,自家弟弟穿着华贵庄严的礼服但眼神迷离,唇瓣也有些红肿,再仔细看一下腰带和发冠,都是天家人才用得上的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是谁的东西不言而喻。   这种行为跟撒尿标记地盘的动物有什么区别?!   哥哥愤愤不平的走过去,路过两人时越想越气,还用肩膀狠狠的撞了一下魏镜澄的肩膀。   快走进屋时还听见自己弟弟小声的嘀咕,“我哥最近是不是有病,怎么越来越暴躁了,你以后离他远点……”   这泼出去的弟弟,真想把他的狗男人拽到演武场去打断一条腿。   祭典的场地是沉沙江边的一处高地,来祭祀的民众们早早的就带着自家准备的祭品等在底下。   随着清晨第一道光芒出现,徐灵鹿抽出凌霜半敛着眉目走上高台。   江风扬起他的衣摆,晨光为他的身影镶上了一圈浅金色的光晕,好似马上要御风而去的神祇。   底下乌压压一片的民众本来还在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话,徐灵鹿一出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讨论,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时间除了江水滔滔流淌的声响和江边猎猎的风声再无其它声响。   纤白的指尖擦过凌霜的剑身,幽蓝的咒文在朝阳中乍现,左手的符纸无火自燃,江风明明是东南风,可符灰却直直向上飞去。   下面的民众心中不由的泛起一阵伤感来,有些眼窝比较浅的或者在灾祸中失去了亲人,友人的,已经开始暗自垂泪了。   待三炷香燃尽,‘咚’一声鼓,如炸雷般唤醒了众人。   鼓点起初缓慢而沉重,随后越来越急。   激越的鼓声将众人心中的哀思一扫而去,所有人都忍不住仰首看向高台。   台上的人随着鼓点动了起来,似是在舞蹈,但一抬手一转身之间却又充满了力量感,衣袂随着他的舞动翩然飞舞,衣摆上层层叠叠的刺绣如海市蜃楼般,投在江水扬起的迷雾上。   虽说咸鱼天师平日里又娇气又懒散,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平就不会再有其余形态,打怪全靠符咒远程,凌霜除了神器自带的作用以外,其余时间就是用来耍帅装……逼的,但此刻随着鼓点舞剑的他,身姿凌厉,仿若和凌霜融为了一体,锋芒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   魏镜澄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小天师,即便被他的光芒刺的双目有些疼痛,也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凌霜剑刃划出的锋芒像是能搅动天上的风云般,朝阳分明还在上升可祭台附近的区域已经迅速被云层覆盖了。   急促又有力的鼓点连续砸下来,密实的云层中隐隐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他逆着光在云中游动,虽不显实体,但光线勾勒出的轮廓却能清楚的被看见。   “是龙!”人群中有人高呼。   这是请来了真神呀!   即便只是看一眼云中流动的光芒也让人忍不住泪流满面,所有人都附身叩首,为沉沙江的新水君献上自己最虔诚的信仰。   一声悠远的长啸和着鼓点仿佛从远古传来的神谕,雨水随之温柔的洒下来,落在发顶的感觉,像是被长辈的手掌轻抚过头顶,朝拜的众人都觉得自己的头脑更加清明了。   鼓声止,高台上的天师也停下动作,云层慢慢消散,光线丝丝缕缕从云的缝隙中射……出,照满了江天,一道金鳞沿着水天的尽头直铺到江边。   徐灵鹿扬手将早已备好的五谷撒入江中。   沙洲刺史高声宣读着新的禁令,此后严禁在沙洲境内大小水域使用不符合规格的渔网,禁止向江中倾倒污物……   底下的民众也跟着他小声的诵读着人类和江河之间的约定。   敖玄刚才去天上转了一圈此刻已经回到江中,新上任的水君第一次收到信徒的敬仰,为他漆黑的龙身镀上了一层薄光,他载着黎玄辞像巡视领地般在江底游动起来,风势明明没变,水面上却掀起了阵阵波涛。   浪头虽大却不急,就连江边最小的竹筏也丝毫没有倾翻的风险,反倒像是江中所有的停船在向它们的水君致意。   民众们也纷纷起身来到江边,将自己准备好的祭品洒入江中。   祭品并不贵重,有自家产的粮谷,也有亲手做的小食,还有精巧的绣品和栩栩如生的木雕,这是百姓们最质朴的祝福。   “咚!咚!咚!”擂鼓再响三声。   官府中的官员,衙差们齐声高唱,“开江!”   官船率先驶向江心,将那道金鳞劈成碎金随着柔和的波涛上下涌动,憋了好久的渔民们跟着登上自己的船只,划向固定的水段。   鸬鹚在船头振翅群飞,一张张渔网自渔人手中洒出,新鲜的渔获很快就被捞出,银色的鱼尾在水面上拍出一团团细碎的泡沫。   水上的闪金和水底黑龙身上的光芒一同游动着,江面上鸬鹚的啼鸣,渔人的大笑,高歌,鱼儿拍打水面的声响也和在一起。   罩在光中的天师微微眯了眯眼睛,这台子太高了懒得走。   徐灵鹿定定看着还站在台下望着他的人,笑着跳了下去。   下面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稳稳的接住了此刻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神明。 第144章   敖玄还没从成为一个真正水君的兴奋劲中缓过来,就得到了一个噩耗,黎玄辞要离开了。   沙洲城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众人收拾收拾就要前往鹤黄。   龙龙不高兴,龙龙想贴贴。   毕竟人家只是一条万把岁的小龙,不想跟前主人分开也是正常的。   缠着黎玄辞磨了好久,冷酷的监证大人依旧没有松口,还是坚持要走,粘人小龙只能自己想办法。   鹤沙江和沉沙江其实是一条江,严格来说沉沙江是鹤沙江的一条支流。   虽然水君对自己管辖的区域都有着非常强烈的领地意识,但也不是完全不允许别的水君进入。   敖玄还是条小蛟的时间曾听说过,海里的龙王都是会来回串门的,那他去鹤沙水君的水域里逛一圈也不算什么吧。   将黎玄辞送上岸之后,他趁着夜色偷偷变小,逆流往鹤沙江的水段游过去。   还没游进鹤沙的水域,就差点被呛死在江底,这边的水实在是太腥气了。   龙对于水中的气味特别敏……感,人类闻起来毫无差别的两片水域,龙却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其中的区别。   而这种气味的差异,主要来自于水君的情绪。   情绪平和宁静的水君所管辖的水域闻起来多是纯净的,有些比较活泼的水君,他们的水域闻起来会有种果酒的香气,要是雌龙管辖的那多半是花香。   水君暴虐易怒的水域就容易产生腥气,而且暴虐的程度越深,水就越腥。   敖玄毕竟还是新水君,怕自己硬上打不过,没敢贸然往鹤沙江中闯。   他们理智的龙都是这样的,现在就是选择回去摇人。   徐灵鹿一行人打算后日出发,祭典结束后,他想再去看望一下那位老婢女,结果才走到巷口就看见一队身着缟素之人吹吹打打的向外走,巷中有人家在办丧事。   可这条巷子是条独头巷,里面就只有一户人家。   徐灵鹿掐了掐指节,叹息一声,上次见面竟是和那老人见的最后一面。   果然,稍稍等了一下,就见老婢女身边的小丫鬟打着招魂幡洒着纸钱出来了。   因为没有亲人和后代,老婢女的丧事办的非常简单。   她是前一天午后走的,走的安详无声无息,本是在院中的竹椅上晒太阳,等丫鬟觉得有些凉去唤她回房时,人已经去了有一会了。   根据老婢女的遗言,没有停灵也没有大肆操办,只说将她葬在城外早就看好的墓地便好。   小丫鬟受了她不少恩惠,亲手为她穿了寿衣起了棺,思索再三还是请了送葬的队伍,婢女一生孤苦,想让她走时能热闹些。   徐灵鹿跟着送葬的队伍走了一趟,有天师的愿力加持,希望婢女来世能投个好胎。   葬礼结束后,徐灵鹿问小丫鬟日后要如何生活,丫鬟回他说婢女早早就给她安置好了,是在一家庵堂,自己日后便去那里和师傅们一起生活。   虽然是清苦了些,但好歹有个落脚之地不会在世上飘零。   因为要查这个庵堂,众人才推迟了两天启程。   晚上徐灵鹿一行人聚在一起讨论沙洲城的伴星到底是因何点亮的,结果刚落在‘口欲’上,敖玄就急匆匆的进来,说了自己刚在江中的发现,形式听上去非常严峻。   本来打算走水路让敖玄送一程的众人不得不思考要不要换成陆路。   徐灵鹿给了敖玄一张能暂时遮掩气息的符纸,让他第二日先去鹤黄看一看水路还能不能走。   黎玄辞不放心他独自一龙去,就打算跟着敖玄,他体内有敖玄半颗龙珠即便壳子是个肉体凡胎也能承受在风云间飞行的压力。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敖玄就化成真身带着他飞走了,只是短短几息就飞到了鹤黄上空。   黑龙藏身在一团乌云之后,即便是在空中也能看到底下的鹤沙江江水翻涌不止,浪头又高又急,整条江似乎都在咆哮,莫说是逆水向上了,此刻目之所及,江面上一条船也没有,岸边堆了很多沙袋和石块,已经被涌上岸的江水冲的七零八落,也没人再去归置。   靠近江岸的地方全是淤泥和江中的杂物,这里应该是刚刚发生过洪灾。   鹤沙江是沉沙江的上游水段,按道理来说上游有洪涝下游必定涝的更加厉害,可两个江域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上游的鹤沙洪水泛滥成灾,下游的沉沙却宁静平和。   这样的情景一般只有水域的水君在愤怒惩罚供奉自己的信众时才会出现。   云上的敖玄就非常纳闷,这水君都有鹤沙这么大一条江了,如此宽广的水域,如此多的信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怎么还要生气呢?   他尝试着用龙气息联系了一下鹤沙江的水君,却发现这里的水君根本接收不到他的龙息,甚至还有些害怕。   敖玄的龙须抖了抖,心中更加纳闷了,不是说天下的水域都是龙族在管理吗?他应该是这世上最新的一条龙,其余龙不会怕他才对,所以鹤沙的水君可能不是龙吗?   他将这个猜测传音给了黎玄辞,吞了半颗龙珠的黎监证对于各种兽类的感知也大大增强了,听到了敖玄的传音之后,他放出了灵力探查,底下不仅没有神兽那种磅礴的灵气,反而有股浓郁的邪气。   他两不敢贸然下去,还是决定先回沙洲再说。   沙洲城那边已经查清了庵堂的底细,还确实是个正经庵堂,里面真正出家的师傅有三四个,其余都是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   这些弟子大多是周边区域的孤女,有的是因为身子不健康被丢弃,侥幸让师傅捡了回来,从小在堂中长大的,有的则是实在无处可去,自己找来堂子里来生活的。   庵堂在半山,屋子后面被她们开垦出了挺大一片地,种了些谷物和蔬菜,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师傅们虽未要求这些女子也必须入佛门,想成婚的随时都可离去,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人离开。   大多数人都是在此终老的,孤女们在堂中做些农活,杂事,也会帮着办法会为周围的善信们制茶膏点心。   识字的则抄写经卷誊写经文,善女工会绣佛前的香粽和佛幡。   庵堂香火不算旺,应该是有人在背后资助才得以绵延这么多年。   善心们资助的账目又多又杂,一时半会查不出什么,就只能移交到沙洲城官府继续调查。   无论如何这堂子对于无依无靠的女子们来说确实是一个善义之地。   严忠带人查完后,给庵堂供了一笔香火,回了魏镜澄,他们便打算启程了。   黎玄辞和敖玄也恰好回来,徐灵鹿听了黎玄辞的描述眉心狠狠的皱了起来,他心中有个非常不好的猜测。   之前在云京城出现过好几次的邪神不会让他们给弄成功了吧,还弄去了鹤沙江当水君。   听说沿江最平坦的路已经被洪水冲的淤污不堪,地面湿滑马匹很难前行,恐怕要绕到高处行走。   一般主水段发大水,势必伴随着暴雨和山洪,可一路上的驿站又都说鹤黄周围最近几乎日日都是晴朗的天气,即便是阴上一两日也很少落雨,没收到山洪的消息,山中到还安全。   这个消息让徐灵鹿心下稍安,这邪神即便是做成了,似乎也只能控制水还不具备搅动风云的能力。   徐俊华和魏镜澄在刺史府中连夜研究了沙盘,终于定下了一条能走通的路,绕行不算太远,但也要比水路晚上几日。   他们走的那日沙洲刺史亲自带官员们去送,还给补给了马匹和干粮,众人先走水路,有敖玄的护送,逆水船也走的非常快,不出两日就到了沙洲和鹤黄之间最后一个码头。   下船之后,路便开始难走起来,经过了之前去昌余的赶路徐灵鹿现在对这样的路程已经免疫了,这次还带了个小姑娘自己更加不好显得太过娇气。   本想着跟小姑娘一起坐马车的,不想王蝶儿在严忠的教导下早就学会了骑马,人家直接跟捕快们一起骑马走了,反倒是魏镜澄厚颜无耻的以照顾人为由,钻进了马车。   沿途经过的多是一些在半山处的村庄,前面的行程还算顺利,越靠近鹤黄的腹地,那些离江岸越近的村庄,气氛就越发的紧张。   鹤黄是祁云最大的一个内陆港口,这里的人虽然不全是以渔业为生,但大多数人也要靠江吃饭,最主要的便是水运,祁云的商船队大约有半数都是鹤黄的,由于这里的人从小长在江边水性极好,还有好多去了外地商户的船队做船老大或者做船工。   如今鹤黄港一瘫痪相当于整个祁云的水路都断了,不仅官府头疼,百姓也被断了生路,虽然现在还不到闹饥荒的程度,但要是再这么下去,大量劳力得不到安置肯定要发生暴乱。   没想到这样的担忧,就在前方的一个村庄发生了。   这个村庄大约百来户人,在沿途路过的村庄中算中大型的,才踏上这村子的地界不久,就听见了一阵吵嚷声,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亲兵,立刻示意队伍停下。   村子里也不知道在闹什么竟然闹到官道上来了,徐灵鹿钻下马车看热闹,人刚刚站定就看见几个人护着一个十来岁的漂亮姑娘往官道上跑,还没跑多远又被几个壮汉拽住了。   出逃的显然是一家人,有老有小的,姑娘正被爹妈和兄弟护在身后,可很快家中的两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少年就被按在了地上,只剩那个中年女人将自己女儿死死压在身下,被追上来的壮汉踢了好几脚也不肯挪开。   光天化日之下,这是要强抢民女呀!   两个亲兵收到徐俊华的眼神,立刻飞身上去,‘噌’的一声腰间的短刀就出了鞘。 第145章   冰冷的刀锋搭在脖颈上,抢人的壮汉意识到自己脖子上搁着的是真家伙,又转头撇了一眼后面,对方人数也不少,这是遇上了硬茬子,无奈之下只好松手放人。   那家人得了自由,连滚带爬的聚到一处,瘫坐着哭成了一团。   “你们是什么人,哪里来的,为何要管别人家的闲事?”一个大汉很服气,高声朝着车队叫嚷,“若是耽搁了祭江,江里的神仙发怒要淹了俺们村,我就宰了你们祭江!”   他这么一喊,其余人也躁动起来,纷纷开始推搡叫嚷。   亲兵们到底不能真的伤了他们,又抵不过这群大汉人多,这么闹起来竟快要压制不住了,正想着要不要伤一个杀鸡儆猴震慑一下,村口处就有人高呼,“做什么!”   “都做什么!快住手!”   随即就看见另一队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老者,虽然已经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   他带着些不怒自威的气质,走到亲兵和那几个大汉中间,将双方隔离开,原本躁动的汉子们见他来了都安静了下来,乖乖站在老者身后不再动作。   “诸位……官爷。”老者显然是见过些世面的,几乎一眼就认定了徐灵鹿他们一行人的身份。   “若是村里的人冒犯了诸位,老夫先替村人赔个不是。”说完他冲着队伍躬身下拜,一躬到底,确实已是谦卑之极的姿态。   后面的汉子见老者如此又闹了起来,被老者举手制止了。   “此事是我村中之事,还望各位官爷能高抬贵手,就此过去,若是有什么需要,老夫能做到的,必会倾尽全力。”   话音落,冲突倒是缓和了些,但彼此依旧戒备着对方,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制衡状态。   “你们为何要抓那姑娘?”王蝶儿饱含怒气的质问,打破了这种平衡。   老者眉心微不可查的皱了皱,似乎对被一个小姑娘质问有些不悦,但依旧很有礼数的回应,“这是老夫的家事,怕是不方便说与姑娘知道。”   “大人们救命呀!”那个刚才被压在地上的少年,此时也豁出去了,“他们要将我姐姐沉江去祭神!”   虽然听说过有用活人做祭品这回事,但真正遇上时还是给了徐灵鹿一些震撼。   “祁云律法是禁止用活人当祭品的。”魏镜澄上前一步,让捕快们先将那一家扶起来护住。   前朝曾有用活人祭祀的习俗,在祁云立朝之时,就已经明令禁止以活人为祭了,既然遇上了这种事当然要查个明白。   老者也知道以现在的情况,事情是不可能轻松的揭过去了,只能叹息一声,“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诸位执意要管,那便随我来吧。”   魏镜澄示意捕快将那一家人先送回去,安顿好,他们几人则随着老者进了村里。   进村的过程中,魏镜澄和徐俊华的手都紧紧攥在刀柄上,但这村子倒没什么古怪的地方,若说真的有什么特别,便是房屋都像是新翻修的,甚至还有些建筑尚未盖完。   他们的落脚点便是一栋尚未完成的建筑,应该是村中的议事堂之类的地方。   正堂中的圈椅都是不成对的,案桌只有一张是看着有些年头的老家具,其余几张都是簇新的,还有一张连漆都没上。   “各位官爷请上坐,我是这村中的里正。”老人将众人让在上座,还派人上了热茶水,“诸位也看见了,村中的屋舍,还有家具都是新造的,前些日子刚发了一场大水,将村中大半屋子都冲毁泡塌了,最近才将将建起来。”   徐灵鹿几人警惕的没有去碰茶杯,老里正也没劝他们,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村中的情况。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诸位,有什么罪责老夫一力承担,跟村中的人没有关系。”   “那女娃子确实是准备送去祭江的,原本鹤沙江的江水是很平稳的,虽然也有汛时,可年年的汛时大多都在同一时间,只要提前做好防备,基本都能安稳的度过去。”   “可最近这江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忽然就发了水患,有经验的老人说是因为江中的神仙缺了人伺候,要沿江两岸的村子都挑选年轻漂亮的黄花大闺女沉进江底去伺候江中的水君,有几个村子如此做了之后,果然没有再发水患。”   “我们这村子的人大多都沾亲带故,这女娃子也算是我从小看大的,要不是实在没了法子,这么好的女娃娃我们也不舍得。”   “眼下时限就要到了,老夫求求各位,就让我们将那女娃子送去吧,不然全村的人都得葬送在水里头呀!”   说到此处,老里正眼眶都红了,忍不住垂下头去,狠狠的抹了两把眼睛。   众人还在消化信息,就见严忠从门口进来在魏镜澄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魏镜澄点点头,两个捕快带着一个人走进了堂屋,竟然是刚才逃跑的那个姑娘。   她脸上还留着泪痕,和着泥土看上去有点脏兮兮的但也难掩清秀,在村里应当是个小美人了。   姑娘大约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走路晃晃悠悠的,除了偶尔抬眼瞄一眼周围的情景,其余时候都是垂着头的。   她全身都在发抖,不断用手抹掉脸颊上的泪水,反复的深深吸气,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下来,开口声音还带着颤,“我……我愿意的……我愿意去伺候江神……”   说到后面声音又陷在哭泣中,只是反反复复的小声重复着自己愿意,但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不甘和恐惧。   徐灵鹿心下不忍,驱使一个画着笑脸的小纸人从百宝囊中掏出一颗药丸扔在茶水里。   纸人抱起杯子从桌子上一跃而下,杯中的水没洒出来一点,它一扭一扭的跑到了姑娘面前,还将水杯往上递了递。   刚才还哭的抽搐的女孩忽然就顿住了,惊讶的看着底下这个小东西。   小纸人见她不接东西,把杯子放在地上,左右甩了甩胳膊,一副被累着了的样子,然后又扭着身子跑回了徐灵鹿的百宝囊里。   纸人送茶的镇静效果比药丸还要好上一些,姑娘惊讶的目光一直追到徐灵鹿身上,盯着他俊俏的脸发了会呆,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失了礼数,红着面颊垂下了头。   “是有人逼迫你如此说吗?”俊俏的徐灵鹿开口问。   “没……没有……”   说到做祭品这件事女孩还是会害怕到生理性的颤抖。   毕竟她的人生才开始不久,明明有疼爱她的亲人,父母也开始给她相看一个如意郎君,说不准再过些时日她就能有恩爱的夫君和乖巧的孩儿,可今日却说要将她绑缚手脚沉在那幽暗冰冷的江底从此长眠,她如何能甘心!   强烈的恐慌之下才有了全家一起出逃的事。   可等到真的被送回家中,女孩脑中又全是上次水患爆发时的场景,那滔天的大水迅速便吞噬了一切,他们一家人侥幸抓住浮木在冰冷的江水中泡了将近一日,才终于被村中人救起。   她想着若是再发水患,这次爹娘兄弟说不定都会沉入江底,村里的人也会因此丧命,或许整个鹤黄都将变成一片汪洋,她不该如此自私,她该去江底的。   “诸位大人,没人逼迫我如此说,若是送我去伺候江神能保住亲人性命,鹤黄平安,我愿意去的!”女孩说到最后竟是有几分激动了。   这姑娘家虽和里正家关系不近,但说是看着女娃长大的却也不是假话,听她如此说老里正又红了眼眶。   “我觉得江里的水君不一定喜欢这样的。”   里正拼命忍住的眼泪,因为这句话瞬间又憋了回去。   话题怎么发展到了这么奇怪的走向。   说话的是敖玄。   他们龙族风评是有些差,但按照龙的审美来说,这小丫头就是个人类幼崽而已,甚至只是个形状模糊的人类幼崽,连记都记不住,谈什么好看不好看,敖玄偷偷瞄了一眼旁边正在吹茶水的银发监证大人。   嗯,要说龙族喜欢的美人,那还得是黎监证这样的!   “这位大人刚才是说?”里正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到听不懂人话了。   “我说水君不一定喜欢她这样的,也有可能喜欢你这样的,为什么不是你去伺候水君大人?”   敖玄的语气太过理所应当,老里正一时竟然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抬杠。   “这,大人若是要降罪,尽管将老夫羁押便是,何故要折辱老夫!”老头子被敖玄的话气的胡子都吹起来了。   “谁要折辱你呀?”小龙也很莫名,“你是龙吗?”   “你怎么知道龙喜欢她不喜欢你呢?”   “说到底你们人类不过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和想法,选一个代价最小的牺牲掉罢了。”   “今日把她沉了江,那明日呢?要是鹤沙再发大水,就再挑个姑娘沉江。”   “那要是大水永不平息呢?”   “所有姑娘都沉到江底了,你们又待如何?再选老弱的男子去伺候水君吗?”   敖玄说话不像徐灵鹿他们,多少顾忌些人类的颜面,他本在人之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直戳痛处,一时老里正和姑娘都说不出话来了。   是呀,活活淹死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过是为一时的安稳找个代价最小的牺牲掉罢了,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难道还能和神去斗吗? 第146章   敖玄话语中描述的未来太过残酷,姑娘面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堂屋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黎玄辞暗暗瞪了一眼他的龙,开口收拾烂摊子,“老人家,鹤沙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   “要说起来也有两年多了。”再回忆起那时的事,老里正满心苍凉。   “我家世代都生活在鹤沙江边上,前朝贫弱之时确实每年都会用活人祭祀江神,说是只要给水君选一位新娘伺候,便能保江边的村落不受水患,我阿姐便是水君的新娘……”   “那时我尚且年幼,只记得自己在屋中哭了整晚,暗自发誓若是长大之后再碰上此等事情,定要反抗和阻止,却不想今日,我竟成了那刽子手。”   “从祁云立朝开始,官府就一直尽心的修缮江堤,即便没有再给水君送新娘下去,稳固的江堤依旧能够护住村落的安全,村子越来越富庶,我也就渐渐忘了儿时日日活在水患阴影中的日子,直至前年的年中……”   说到这里老里正眼中充满了恐惧,似乎还对当时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   “那时本不在汛期,天气晴朗,天天都是大日头,江水也平和,一日我随着大儿子去江中捕鱼,渔获不少,回村时晚霞格外的漂亮,可到了夜里水忽然就来了。”   “大水直接从江岸冲上来,浪高数尺,许多老房子瞬时就被浪拍塌了,有些村人悄无声息便死在了水里,那些房屋结实,住的高或人机警的暂且逃过一劫,村民的嚎哭和呼救响了整夜,可没人敢在夜里下水救人,第二天,一轮血日升起,水才终于退了,老夫侥幸活了下来,但整个村子都被冲毁了。”   老里正抹了两把眼泪,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我那年幼的幺孙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可村中还有那么多人泡在水里,老夫一刻也不敢停,带着村里的壮劳力将完好的船拖出来,挨家挨户去救人。”   “为防疫病,那些沉在水中死去的人,都没能入土,被我们堆在村中央的空地上一起烧了,现在想祭奠都找不到个地方。”   “他们走了,其余的人还得生活,全村人都挤在仅有的几间破屋子里,我们没日没夜的清理污泥和杂物,先搭了临时的屋子,然后挨个帮着村里人先建起来一间房子,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事之后,好多村民夜里都不敢睡觉,生怕自己睡着了就无声无息的死在梦中,我们便安排了专门的人巡逻,每天夜里轮班去放哨,一旦水来了就立刻报信。”   “也幸好如此做了,第二次发水竟是在涸水期,冬日夜里忽然锣声大作,全村的人都爬起来上了屋顶,这次死的人虽少了,但新养的牲畜鸭禽,家中为着过冬囤积的米粮木炭却被冲的一干二净,什么都没剩下,我们村很久没有过过如此苦的冬日了。”   “此后鹤沙江发水就越来越频繁,一些有门路或者有家底的人彻底迁离了鹤黄,可村中还有这么多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此,也无余钱能在其它地方置办房产,又能往哪里去呢?”   “沿江两岸的村落都人心惶惶的,各村的里正和大家族的族长聚在一处,商量对策,有人便提议说以前若是江河无故泛滥那便是水君发怒了,嫌供奉不足,各村都要挑选年轻貌美的黄花女去江中伺候水君,老夫自然是没有同意的,不然也对不起我那沉在江中的阿姐!”   “事情没有谈拢,回村之后我便加强了村中建筑的强度,安排了更多人手放哨,让所有村人都必须学会涉水,那些离江岸更近的村子则真的开始用活人去祭祀,起初老夫也认为是病急乱投医,可那些以活人为祭的村子居然真的躲过了大水,江水就像长了眼睛般,将周围几个没祭活人的村子全部冲毁了,独独那个村子一点事都没有。”   “见活人祭祀真的管用,周围的村子便都开始效仿,而且祭祀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从三个月祭一次到如今已是一月一次,别的村都安然无恙只有我们村次次都躲不过水患,村民们自然也有怨言,我实在不愿加入却也无可奈何,在上月我们进行了第一次祭祀,水果然就没有再来了……”   “是小月对吗?!”女孩忽然高呼出声,“你们都说她和情郎私奔了,可小月爱慕的是一位外村的猎人,那人前些日子还频繁的向我打听她的消息,说是猎到了一只熊卖了好价钱,要来村里向小月家中提亲,可你们却将她沉了江!”   老里正面露愧色,没有应答却也没有辩解,算是默认了。   “我不去了!”见老里正这副样子女孩便已确定了真相,“她为众人而死,死后却还要背上污名!”   “难怪她日日来我梦中哭,边哭边让我快些逃,快些离开村子。”女孩说着就要往堂屋外跑。   “这可由不得你!”刚才看着还愧疚疲惫的老里正忽然疾言厉色的大喝,“时限马上就要到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送你去,你以为真的来了几个当官的就能救得了你!”   随着他的呵斥,从堂屋的后门中忽然创进来几个大汉,徐俊华瞄了瞄还是刚抓人以及随行的那批人,看来这村里能用的人也就这么多了。   “法不责众!女娃子!”   “沉了你一个,能换得众人安稳,江水平静,官府是不会管的。”说着老里正看向徐灵鹿,“诸位官爷可去打听打听,老夫说的是不是实情。”   “今日若是让老夫将这女娃子送去,平稳度过这个月的水患,老夫便让村里人为诸位官爷送上万民伞,诸位什么都不必做还可得一笔功绩。”   “若诸位执意要管,那这鹤沙江的滔滔江水和我们全村人的屋宅性命,诸位可要管好了再走!”   这明晃晃的威胁差点给徐俊华气笑了,在北疆时敌国将领都不敢在他面前如此叫嚣。   “呵。”徐俊华的冷笑还没出音,倒是旁边的徐灵鹿先冷笑了一声,不亏都是徐家人,“我的手段刚才老爷子你也看见了。”   老里正面色一白,这群人里虽然拿刀的他也怕,但最怕的还是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驱使纸人那神鬼莫测的手段,看起来是有真本事的。   “我刚才问了鹤沙的水君,他传音过来说,之所以一直发水就是因为你们这祭品没送到他心上。”徐灵鹿说着从百宝囊中掏出一叠符纸放在木桌上,“他托我在人间帮他选几个合意的送下去。”   “若你们把水君想要的人送去,那这鹤黄的滔滔江水和你们村中所有人的屋宅性命都包在我身上,如何?”   老里正一时猜不透徐灵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没有接话,只是警惕的盯着他。   徐灵鹿也无意跟他耗下去,冲着敖玄使了个眼色,“水君大人可是等不及了呢。”   案桌上那叠空白的符纸上忽然浮现出金色的龙纹。   龙纹一闪,整叠符纸便从桌上飞了起来,竖直着悬停在空中,像是在寻找目标。   徐灵鹿的嘴唇以肉眼几乎不可辨的幅度细微的翕动了几下,符纸在空中打着旋飞了几圈,然后四散开来。   老里正和进门的那几个大汉,有一个算一个,每人身上都贴上了一张符。   “这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大汉沉不住气,高声叫嚷着伸手去揭胸口的符纸,手将将碰在符上,就被烫的一个哆嗦,哀嚎着缩了回去。   其余的人见他如此也不敢再去碰身上的符纸,只能愤恨的瞪视着那个面容俊俏的年轻公子。   “都看着我干什么?”徐灵鹿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水君已经选好了人。”   说着走到老里正面前,指着他胸口带着龙纹的符纸说,“里正大人,准备准备,祭江吧。”   被贴上催命符的人面面相觑,都迟疑着没有行动。   “怎么?!”王蝶儿的语气很有一股胡搅蛮缠的劲头。   刚才听着那老头子说已经沉江了好些女子,她都快气炸了,碍着公子一直没出手才隐忍至今,现下一定要出出这口气,“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刚才说的大义凛然,牺牲一个就能救全村,现在只要牺牲了你们几个就能救整个鹤黄不再受水患之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们有如此大义不会不愿意吧?”   老里正一生最要脸面,不然也不会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给被沉江的小月泼一盆与外男私奔的脏水,此刻被一个丫头架在火上烤,也不得不暂且应下,再做打算,“若这位官爷真能保一方水土平安,那老夫万死不辞。”   就这老爷子,估计在江里泡上十天半个月,全身上下都泡软了,嘴都还是硬的,徐灵鹿在心里吐槽。   既然话都出口了,就没了再回转的余地。   刚才还走路带风的老里正,这会腿脚也不利索了,找了根拐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那就请吧。”严忠上前,准备带着这些人去江边。   里正嘴硬要面子,那几个大汉却不愿意,立刻挣扎叫嚷起来。   “我尚未娶妻生子,不能去呀!若是去了,家中便绝后了!”   “照你们村一个月沉一个姑娘的速度,你不去也可能娶不上老婆。”王蝶儿在旁边小声吐槽。   “我家中尚有老母亲在,如何能去沉江?快放开来我!”   “你说不定哪一日会亲手送老母亲去沉江。”   见几个壮汉拖拖拉拉,徐俊华给亲兵们使了个眼色,‘唰’的一下数柄短刀同时出鞘,刀刃森寒,举在那些人面前,明晃晃的给出了一个选择,要么在江里死,要么在这里死。   那还是去吧,也许事情还能有转机。   刚才还吵闹不休的人,一时噤若寒蝉,只能颤着腿脚被逼着往外走。   在门口听热闹的村民们早就将这事散播开了,众人经过村子的时候,除了这些人的亲眷在哭闹着试图救人,其余村民都没太大的反应。   能保住一方平安,牺牲几个人又算什么,只要这人不是我,那便没什么不对的。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想法,人性本就是如此不是吗?   一路将这些人押到江岸附近,还没靠近江边一股水腥味便扑面而来。   “诸位,谁先请呀?”徐俊华的环首刀指向江边,示意官兵把人押到江边一条长堤上。   面对汹涌的江水,那些在抓人时凶神恶煞的汉子们此刻被吓得腿软的腿软,尿裤的尿裤,哪里还有一点人样,每个都是一滩烂泥。   唯有老里正尚存一丝体面,他强撑着自己挪步走向江边,心想,不过就是眼一闭脚一蹬的事情,自己年岁也这么大了,有妻有妾子孙满堂又做了许多年里正,也算是活够了,能如此死了还是个英雄。   他垂首走到长堤的边缘,本想自己跳下去,可真的看见那不断翻滚的水面,联想到口鼻被泥沙堵住的痛苦,还是双膝一软跪倒在长堤边上,然后又连滚带爬的退了回来,瘫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原来面对死亡竟是这种感觉,他自认一生中正,所作所为皆是为着家族和村庄的繁盛兴旺以及村人的安居乐业,但此刻却动摇了。   那小月姑娘和他的阿姐被绑住手脚丢入江水之中时,心中在想些什么,有多无助,多害怕,又有多怨恨!   泥沙是如何一点一点的灌入她们的口鼻,冰冷的江水是如何慢慢的浸透了她们的五脏六腑,江里那些鱼虾在啃食她们皮肉之时,她们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老里正恍然的想着这些问题,他幼时觉得将女子沉江是件错事,明明发誓以后不会如此行事,可还是因为要选择一条更容易的路而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想到此处他爬起来,跪着膝行至长堤边,狠狠几个头磕下去,“我错了!我错了呀!”   “我愿意赎罪,大人们,我愿意赎罪!”说着又将身子转向徐灵鹿等人的方向磕了几个头,“求大人们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那些瘫在地上的大汉此时也醒悟过来,纷纷下跪求饶。   “窝囊废。”王蝶儿在旁边小声的嘀咕,一副愤愤的样子。   徐灵鹿好笑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走上前去,“好,就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 第147章   “说吧,这次祭祀中那些被当做祭品的女孩都被你们关在何处?”徐灵鹿开口问他。   “在隔壁村后山的水君庙中。”   因为此次所有村庄都参与到了祭祀中,所以场面搞得也比较大,‘祭品’们要先净身三日,眼下都被关在一处。   这三日他们几乎不给女孩们吃食物,只给些冷水保证能活命就行,一是可使女孩们体内更加干净,二也是要将她们饿到没有力气挣扎和逃跑。   “你们可真是够歹毒的。”徐灵鹿看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老里正。   一抹血痕正慢慢的从他的发髻中趟下来,徐灵鹿却丝毫没有心软。   这些村子大张旗鼓的用活人祭祀,还整出了一套流程和手法,如果传出去了,难保没有别的同样受到天灾的地区有样学样。   天灾已是极惨的事情还要加上人祸简直雪上加霜,朝廷花了大力气终于禁制的陋习也会卷土重来。   鹤沙江沿江两岸的村子加在一起不是一个小数目,想来关押人的地方看守应该是相当严格的,即便徐灵鹿他们手中有兵器也会武功,但要是硬碰硬,在对方人数众多的情况下,还真的不一定能安全的将所有的女孩都救出来,但现在有了这老里正就好办多了。   “里正大人,带路吧。”   “官爷们是想去救人?”老里正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现在所有村子的壮劳力都在那庙宇外的村子中住着呢,就是担心女娃子们逃跑或者出现意外,即便是官爷们怕进去便难出来。”   “你们就说是去送祭品。”王蝶儿插口。   严忠似乎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皱起眉毛看着她,”胡闹,不可做这么冒险的事情,有魏大人和徐大人在此,哪能用的上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那用我法子最是方便,就将我当做祭品送进去,我们里应外合,我保证能把那些姑娘都保护好。”王蝶儿不甘心的小声嘟囔。   “这到也是个办法。”徐灵鹿摸摸下巴。   亲兵们嫌弃的将还瘫在地上的汉子们拽起来,一起回了村。   这些人被暂时关在了村里,徐俊华带来的亲卫中有一位擅长易容的,找了几个身型差不多的亲兵分别画成了那几个汉子的样子,虽然只有六七分像,但是应付外村人应该是够了。   一路上徐灵鹿都拉着王蝶儿在后面嘀嘀咕咕的说话,又给了王蝶儿几样东西,嘱咐她一定要随身带好,这才放心的让老里正带着亲兵们和王蝶儿去了隔壁村。   送人的过程还算顺利,进门之前要搜身,没法藏太多的东西,王蝶儿有一个玉质的长命锁说是从小带在身上的,守卫的人本来想让她取下来自己私吞了,可老里正为她求了半晌的情,说人都没几日了,就这么点念想了,先让她带着吧,等到了祭江的日子再摘了去,就算是积点德,守卫的人这才将她放进去。   王蝶儿一进庙门就看见十几个姑娘被关在一处,大的约莫十四五岁,小的怕是只有七八岁,这群小女孩应该也知道了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要么神情呆滞,要么一直在啜泣,看着让人心疼。   但徐公子说了,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第三日的晚上将徐公子交待的事情办好就成。   到了夜里久未进食的女孩们肠胃都在哀鸣,王蝶儿躲在角落里偷偷的划破了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长命锁。   这锁其实是一个小小的芥子空间,里面虽然只能放几粒药丸子和一片树叶却全都是救命的好东西。   药丸子是一种食香,有点类似闻香玉,捏碎了之后会发出异香,这香气被人闻到就像是吃到了美食那般会产生饱足的感觉,但也只是应急几日还可,不能真的代替食物。   若是久不吃食物即便是有食香,人的脾胃依旧会衰竭,还是要死去的,应付这几日却是够了。   王蝶儿偷偷捏碎了一粒,很快便有香气散了出来。   “什么味道?”一个女孩使劲吸着鼻子,“好像我阿妈烧的鸡肉。”   “我闻着不像,倒像是我阿哥烤的兔子。”   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腹中的饥火也渐渐地熄了,就这么在饱足中睡去了。   第二日守卫的人来查看时还纳闷,这群女孩怎么比上一群精神那么多。   上一次祭祀,在第二日的时候,因为饥饿加上马上要面临死亡的精神压力,有几个女孩子已经陷入癫狂了,不断伤害自己,还差点死了几个,让他们无法交差,没想到这批反倒省心,守卫来的便也没有那么勤了。   就这么安稳的到了第三日晚上,天一亮就是祭祀的时间了,姑娘们被食香安抚的情绪再次躁动起来。   王蝶儿这才站出来,”我是来救大家的,咱们就在这庙中好好待着,我保证你们一个也不会有事。“   女孩们虽然心中还有疑问,但这时有个人说这样的话,对她们来说就是救命的那根稻草,不信也会信。   王蝶儿取出长命锁中的最后一样物件,一片玉质的树叶。   她咬破自己的指尖,叶子飞快的吸收了那滴血,接着玉质的外壳开始脱落碎成粉末,那些粉末落在地上便迅速的生根发芽,一根根藤蔓从地下钻出来,沿着庙堂的墙壁攀爬,最终爬满了整个屋子,在墙壁和屋顶上织成了一张没有缝隙的绿色的网。   那片已经柔软下来的叶子则被王蝶儿又放回了长命锁中。   这是徐灵鹿自己炼制的法器,用的是曦梧本体的叶子,虽然功能单一,品级也不高,但曦梧本身就是因为要守护山林所化,所以这叶子的守护能力非常强。、   能防水火刀剑且一旦成型外人不可入,外力不可破。   等到要出去之时,只需要用叶片贴在藤蔓上一刻,这些藤蔓就会自动散去。   当时考虑也不知道解决这件事要多久时间,一直用结界护着这么多人太消耗法力,王蝶儿能混进来刚好可以解决姑娘们的安全问题,他们只需要专心对付鹤沙江的假水君便可。   祭祀当日,晨光刚刚一亮,所有村子的里正和有威望的族长就都到了庙宇所在的山脚下,他们特地沐浴焚香,才上山去请祭品。   庙宇的四面都有人把守,根本不存在出逃的可能性,但几个汉子上去推门的时候却发现庙门怎么也推不开。   堂子的门栓早就叫他们拿走了,屋中也没有任何可以堵门的重物,不应该呀。   就算是女孩们一起在屋内顶着,他们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去撞也多少该有些晃动吧,可是十来个人轮流撞了好几轮,肩膀都撞的青紫了,那门竟然是纹丝未动,就好像谁从里面彻底砌死了一般。   有人找来了砍柴的斧子想把木门劈开,斧子劈上去却连个印子都没有,又搭了梯子想从屋顶掀开瓦片进去,人都因为吃力太过差点从房顶上掉下来,瓦片也不见有任何移动。   这下请祭品的人彻底着急了,连忙去给里正们汇报了。   “在庙外点火,用烟将她们熏出来。”一位年纪看上去最大的老头子开口。   庙外很快就被摆上了一圈干柴火,火点着之后,却像有一堵风墙般,火苗和烟气都冲着外面走,一点也进不去庙中,还差点将点火的人燎着了。   那个下命令的老人一看是这种情况,拐杖往地上狠狠一顿,脸色更加阴沉的开口,“都别管这火,让它烧,我到要看看她们如何出来。”   说完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没时间了,各位里正,族长,现下只有去各自的村中临时抓一个姑娘来了,不然在入夜之前水君大人没收到这次的祭品,怕是又要发怒了。”   一行人听到他的命令之后便准备回到各自村子里去抓人,却没注意有两只猫咪从高处踏着树枝跑走了。   收到梨白和阿润的消息之后,徐俊华带着花少梁去调来的兵迅速将整个村子围了起来,想回村抓人的人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官兵们把刀架在脖子上又逼了回来,所有人都被慌乱的堵在祠堂的前院中。   那位年纪最大的里正出面交涉,“诸位官爷,这是何意呀?”   “有人报官,说你们私自用活人祭祀,犯了律法,我等特地来调查的。”花少梁官架子摆的十足,直接将人往后一推,差点推了个踉跄,“都老实点!”   众人都不想担上罪名,一院子的人瞬间便鸦雀无声,没人愿意再当这个出头鸟了。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那个年岁最大的里正又坐不住了,终于是认下了活人祭祀这件事,反正所有村子都做了,每一个村民都是受益者,总不能将这几万人全部杀掉。   徐灵鹿撸着手里的阿润,听着他陈词滥调的说着什么牺牲一个保一村这种话,眸光极冷。   阿润刚才可是说了,就是这老家伙下令点的火还不许人去灭。   “既然牺牲一个可以保下一村,那便先保你们村吧,将这位里正大人请到江边去祭祀。”   他话音一落,两个官兵立刻上前拖着老人往外走。   “我是朝廷亲封的儒林郎,是朝廷命官,你们没有权利抓我!”这老里正早年捐过一个文散官,凭借着这层身份,私下没少做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事情,用活人祭祀这事也是他先提议的。   听着他叫嚣自己还是个朝廷命官,魏镜澄掏出一块令牌,大理寺的名头一出,那老者声音一顿,自知说什么都无望了,瘫软着身子被拖了出去。   本想着用自己的身份吓一吓这群不知哪里来的官差,却不想自己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他被拖走之后院中再次安静下来,但跟之前满是暗涌的感觉不同,这次院中的人是彻底的泄气了,只能等着这群官爷发落。   就这么一直等到入夜十分,远处忽然锣声大作,听到这动静,院里的人再次躁动起来,没有等到祭品,水君果然又发怒了。   预警的锣声很快就淹没在隆隆的水声之中,听起来水势格外大。   “好臭!”本来还摩拳擦掌打算跟假水君干架的敖玄被率先攻击到了。   水一涌,气息就泄露的更加明显,这一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还很晦气,对龙来说真是太不友好了。 第148章   已经臣服的人类这次竟然没有献祭一个祭品,这彻底惹怒了鹤沙江的假水君,他决定给这群渺小的人类一个惩罚。   夜空中隐隐显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身型似金刚罗刹般形容可怖,有多条手臂在空中挥舞,每条手臂都握着不同的法器,身下还有一条看起来同样凶神恶煞的黑龙将那罗刹稳稳的托在空中。   “哇偶~”徐灵鹿赞叹了一声,有那味了,看来这伙人确实是在不断进步的,这次除了邪神本身的造型之外还给整了个坐骑。   几个村子里的村民也看到了天上的异象,被有心之人一煽动,全都朝着关押里正们的院子涌了过来。   听说是有官差阻挠了这次祭祀,惹怒了神明,所以神明才要现身降下惩罚。   既然是官差阻碍他们祭江,那便抓了这些当官的扔进江里献给神明,以平息神明的怒火,赎清罪孽。   有些当先赶到的民众开始向院中投掷石块和杂物,院里的关着的人一见有人来应,也趁机暴起想要冲过去将徐灵鹿一行人擒住。   有人趁乱高声喊着,“朝廷命官又如何,难道还能大过神去,眼下已经到了这番境地,就算是将这群人都杀了,到时就推说是淹死在大水里,即便是朝廷也拿咱们没办法!”   周围的人一听是这个道理,便更加坚定了,他们虽然只是村夫渔民,只能用菜刀,鱼叉,棍棒做武器,可人数一旦多起来还是颇为凶险的。   官兵中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徐俊华拿着不出鞘的刀加入了战局,他身手好几乎可以以一当十,也不知那群愚民中谁说的,“擒贼先擒王!”   所有人都朝着他们的方向涌过来,魏镜澄则一把将徐灵鹿拉过去,牢牢的护在自己和几个暗卫中间。   眼见一块碎石差点砸中黎玄辞,敖玄将石头捏碎,轻嗤一声,“哼,我看你们这些愚民当真是有眼不识真神。”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有一道龙啸之声同时从云上传来,震得天上那个罗刹都不得不向后退了数丈。   伴着龙啸声院中刮起一阵龙卷风,风沙吹的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只能抱头躲避。   待这阵风过去,敖玄早已不在院中,空中风云搅动,云中多出一条身姿更加威武的黑龙,直直冲着那罗刹像飞撞了过去。   江水翻涌的更加剧烈,水汽凶猛的对撞然后弥散在空气里,将天地全罩在浓重的雾气之中。   这雾像一床潮湿的被褥压在众人身上,让人喘息都困难更别说争斗伤人了。   徐灵鹿和黎玄辞撑起了结界,只容官兵们进来,至于外面那些被真龙威压压的抬不起头,只能俯趴在地上的暴民,他们应该为自己的盲从和愚蠢接受一点惩罚。   天上风云巨变,地上的雾气越来越沉重,除了徐灵鹿和黎玄辞无人能看到空中的景象。   邪神罗刹可不管世人的性命,推动江水就要冲压过来,浪高数丈几乎冲到天际,敖玄则在奋力压制江水,滚动的江水被一堵透明的气墙挡住,不断地回涌再冲击。   敖玄虽是真龙可体内只有半颗龙珠,为了挡住江水不伤鹤黄,一时竟然落了下风,被罗刹压抑的放不开手脚。   龙鳞坚硬无比,凡器不可伤,但邪神的法器上居然有这和他本源的灵气,轻易就能划破他的鳞片,敖玄反复被邪神掷过来的法器伤到,黑色的龙身上满是血痕。   看着敖玄陷入困局,黎玄辞就想着将自己体内的半颗龙珠也给他,便对着徐灵鹿说,“你能不能将我送上去?”   “你上去干什么?”徐灵鹿震惊。   黎监证一个看星星的要去打架,真的不是在添乱?   “我去将龙珠给敖玄。”   “不可。”徐灵鹿拒绝,“没了龙珠你会死的,但有种方法倒是可行。”   “我给你一颗药丸,吃下去之后会吸纳你里内的灵气,等下我送你上去,你将这颗药丸给敖玄。”   药丸入腹,黎玄辞很快便感到自己体内的灵气被抽干了,他面色苍白的朝着徐灵鹿点了点头。   “将你的灯点起来,我再给你加持一层结界,药丸送到了立刻回来知道了吗?”一个人要维持两个结界,还要送黎监证去云间,徐灵鹿的灵气也开始捉襟见肘,额间开始不断地渗出细汗。   他抽出凌霜举在眉心默念咒语,手中的凌霜发出铮鸣,接着剑身开始变得宽大,“快走!”   黎玄辞站在凌霜上直直飞向天际,水汽冲的他睁不开眼睛,只有向着熟悉的气味飞过去,正碰上一根金刚杵朝敖玄的方向飞过来,黎玄辞本能的御剑去挡,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击落的准备,可黑龙反应更快,一个甩尾将黎玄辞圈在身体之中,金刚杵狠狠地插……进龙身之中,几乎整……根没……入。   敖玄疼的差点从空中掉下去,回过头来看见自己面前的人类,明明那么弱小甚至还没有自己一块鳞片大,可依然坚定的想帮自己挡下伤害。   黎玄辞见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一滴泪水忍不住便从眼中掉落下来。   一起相伴这么多年,敖玄从未见他哭过,看到这滴眼泪甚是惊讶,刚想传音问问为什么,就被黎监证拽住了龙须,整个人贴了上来,接着一股浓郁的灵气被渡到了敖玄体内。   带有自己龙气的灵力一进入体内,敖玄瞬间便觉得疼痛消减了很多,本以为黎玄辞是送完这口灵气就走的,没料到黎监证还抱着他的龙脑袋贴了一会,柔软的唇瓣不断地轻轻擦过,有点像是徐天师和魏大人总干的那件事,叫什么来着,敖玄整条龙都愣住了。   啊,有点害羞,但还想继续。   不过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底下的徐灵鹿就快要坚持不住了,凌霜的剑身开始摇晃。   “你们能不能等会再亲!”小天师愤怒的传音从凌霜的剑身上咆哮而出。   啊,对了!这就是亲亲呀!小龙终于想起了这种行为的名字。   “等我弄……死对面这个臭气熏天的家伙,咱们再亲个痛快!”敖玄瞬间干劲十足。   黎玄辞红着一张老脸被他从云端送了下来,在徐灵鹿揶揄的目光下,木着脸咳嗽了几声,然后做出一副自己失去了灵气再也支撑不住的样子,闭上眼睛缩在结界的角落里装死去了。   天上的黑龙像是有了什么超强加持,变得悍勇无比,逮着对面的邪神就是一通暴揍。   随着他龙息的不断涌出,那邪神的坐骑竟忽然造反了,不愿再受控制,扭动龙身狠狠地给了邪神一尾巴。   邪神像个皮球一样在空中被两条龙拍来拍去,不多时就从云上砸了下来,他身后汹涌的江水也瞬间退回了河道中。   厚重的乌云层层散去,星月开始露头,弥天的大雾逐渐稀薄,那种压的人无法喘息的湿意渐渐转成了一种清澈润泽的感觉。   俯趴在地上痛苦翻滚的人们也都纷纷翻身仰面朝上大口的喘息着。   夜空再次放晴,只有山中的庙宇上有一小团乌云,正哗哗的下着一场大雨。   雨水瞬间便将庙外的大火浇灭了,猫咪软萌的叫声从庙外传进来,一直绷紧情绪的王蝶儿取出长命锁中的叶子,轻轻的贴在了藤蔓上。   敖玄面上多了几道清浅的伤口,想来身上的伤更多,但此时他满脑子都是关于亲亲的事情,根本懒得去处理,等邪神被封在地上不得动弹之后,就蹭到角落去找黎玄辞邀功撒娇去了。   周围都是人,黎玄辞又穿上了他那道骨仙风的监证皮肤,冷着脸敷衍小龙,敖玄也不恼,继续热情贴贴,那副舔龙的样子,徐灵鹿简直没眼看。   结界打开,徐俊华和花少梁带着官兵们将过来闹事的暴民都一一看押起来,到时移交官府统一查办,虽然确实不会有太重的刑罚,但肯定会狠狠地罚些款粮,让他们长长记性,不敢再犯。   至于那些主事的里正,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下狱,清算一下他们手上到底沾了多少条人命,再看判什么刑罚。   徐灵鹿带着魏镜澄和捕快们去院子中央细细验看,那被敖玄从天下打下来的邪神已经没了原本巨大的身型,变得和在云京皇宫地下见到的那座一般大小,也就是比普通人稍微高大一些。   他头部齐全,五官俱在,甚至还能看出之前应该是个长相英武的男子,但身躯却是残缺的,所有内脏都暴露在外。   徐灵鹿仔细看一下了,心肺都被一团密密麻麻的红色细丝取代了,它们搅在一起,剧烈的跳动着,扭曲着,看上去极为可怖。   在邪神像的旁边还有一条小青龙,只有手掌长短,手指粗细,躺在一滩黑色的液体里气呼呼的向外喷着水汽。   敖玄终于想起了刚才在空中和自己一起揍邪神的同类,走过来把小青龙挑在手指上,一口水汽给他把身上残留的黑色液体冲了个干净。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敖玄对着小青龙拱火,“堂堂鹤沙水君,为何被人搞成这副德行?”   小青龙气的一口咬住他的指尖,疯狂的磨牙。   “什么什么?”敖玄贱兮兮的,“你说你叫敖傲,是东海龙王的长孙,身份比我尊贵多了。”   以前被众多龙三代欺负过的敖玄,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龙,他甩甩手腕把敖傲甩在地上,看着小青龙气的像只青皮河豚,嗤笑一声,“那你就这样飞到东海去,让你那龙王爷爷救你呀。”   小青龙一个弹起,直接咬在了敖玄耳朵上,疼的敖玄嗷嗷大叫,脑袋乱甩,可小青龙就是不松口。   正打算潜心研究邪神的徐灵鹿和黎玄辞看着两条龙像幼儿打架相扔泥巴一般吵吵闹闹,都很头疼。   黎玄辞上去拉住敖玄,语气狠戾,威胁的内容却一言难尽,“你要是再皮,就永远别想再亲亲!”   上万岁的小黑龙瞬间乖巧,还委屈的憋起了嘴巴控诉,“是他先咬我的。”   黎监证揉揉抽痛的额角把他拉走了。   徐灵鹿则把敖傲捧在手上,叹了一口气,“你是怎么混的这么惨的?”   小青龙在他手心中转了一圈,用尾巴对着他,依旧气鼓鼓,但终于打算开口说话了。 第149章   敖傲是条和敖玄差不多大的万岁小龙,自出生起就在东海长大,接任鹤沙江水君的职位之前从没上过岸,也没有见过人类,除了修炼就是躺在东海金光灿灿的宝物堆上面玩耍休憩,可以说是妥妥的龙三代做派,和经常到处打架游历的敖玄比起来要清澈愚蠢多了。   初初来到人间,便是鹤黄这么繁华的大城,敖傲对人世有着诸多好奇,而且年轻性子也比较活泼,便总是忍不住化成人形去鹤黄城中逛游。   有次鹤黄要办一个大型灯会,早早的就给江上的停船都挂上了造型各异的彩灯,小青龙在江底观察了好几天,看的心里痒痒,等到灯会开始的第一日,便立刻化成人形上岸去逛集市了。   敖傲知道在人间买东西是需要银钱的,身上也带了些银子,但这次灯会是祁云开海之后的第一次大型贸易集市,有很多外邦的商人也来参与了,好玩新奇的玩意特别多。   他这种龙界的富三代花起银子来根本没有概念,但出来逛街也不可能带太多银两,沉的慌。   小青龙这也要买那也要买,很快就将身上的银两花空了,他又不愿中途到江中去取。   集会上人潮如织,摩肩接踵的,出去了再进来又要走很长时间,敖傲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环节,便只能忍着心里的痒痒,干逛不买。   成日睡在东海宝藏堆上的青龙哪里受过这天大的委屈。   好在这灯会的集市上服务做的非常到位,祁云几家大的典当行都在集市上设了点。   没带够银钱的人可以先典了身上的东西押着,等过后取了银子再来赎。   敖傲一摸身上还有块玉牌,反正活当三日之内可加价赎回,他在江底的水府有的是钱,先当了买个痛快再说!   玉牌成色不错,典当行给了个很好的价钱,但在凡人来看,它也就不过是一块上好的碧玉无事牌罢了,根本不知道玉牌中封着水君执掌鹤沙江水域的印信。   敖傲自然也笃定不会有人知晓此事,这些愚蠢的凡人怎么可能认得出神器,他兴致勃勃的在灯会逛游了一整晚,大……杀四方买了一堆亮晶晶的东西之后才心满意足的回到自己的水府,化成龙身躺在那些亮晶晶上面睡了个饱。   第二日等他从水府中取了银两想去赎回玉牌之时,却被当铺告知那玉牌已经被人买走了。   当铺倒也是很守规矩,按照当票上面写的规则,将昨日玉牌所当的价格按照十倍赔付给了小青龙。   敖傲昨晚逛得兴起哪里有心思去留意当票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鬼画符们。   此刻拿着一张大额银票走出当铺,整条龙都是懵的。   感觉似乎被人类坑了,但是这些人类又很遵守法则,没办法把他们一个喷嚏全部淹死,龙龙会被天道责罚。   龙好人坏,龙龙委屈!   即便丢了玉牌敖傲也没有十分担忧,玉牌里的印信其实就是他的龙息,按照气息找过去很快应该就能寻到,等找到了那个买玉牌的人,他再将这十倍的银两给买家将玉牌换回来便是,要加钱要和可以。   可不论敖傲怎么找,都寻不到自己的龙息,这才真正的慌了神。   他想回东海去求助,又觉得因为贪玩丢了印信这事太过丢脸,便想着先回水府再做打算。   才潜入鹤沙江小青龙便觉得江水的气味不对,有些微微的腥气。   水中出了问题,他这个做水君的自然要去巡查一番,游到江中水最深的地方时,却忽然龙身一软,接着就开始不断地缩小,意识也开始模糊。   等再次清醒过来,他回到了自己的水府之中,可水府已经不认他了。   甚至连敖傲本龙都被人控制了,屈辱的被改成了黑色,还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给一个邪物当了坐骑。   敖傲反复尝试放出自己的龙息去和别的龙联系,却感觉被关在一个透明的躯壳中,怎么都无法打破。   他就只能看着这个丑陋,恶心的邪神取代了他水君的地位,成了个伪神管辖整个鹤沙江域。   伪神也不知道图什么,既然费了这么大功夫偷了青龙的印信,可真的上任了又不好好去管理,不仅不去行云布雨保持江水平静,反倒一上任就发了一场大水,将鹤黄周边的村庄冲了个七七八八。   接着就成日生气,嫌弃沿江两岸的愚民对他不够崇敬,只会往江中扔些五谷,兰草或者自己手工制作的吃食和小玩意,拿这些破烂祭江根本就是不把神放在眼里。   是以那段时间鹤沙江毫会无预兆的大水频发,都是因为邪神的脾气异常凶残暴躁,时不时就要怒一下,一怒之下就要发大水。   敖傲不理解,且十分糟心,邪神造下的这些罪孽,可都是要算在他头上的,再这么下去,他早晚要被天雷劈死。   直到有人开始用活人祭江,那邪神才觉得自己被信众尊重,真正的成为了一个神。   于是他开始加大力度的去惩罚那些还没有屈服在他神威之下的地方,直至鹤沙江边所有村落都开始用活人祭祀,笼罩在邪神的恐怖统治之下,他才略略觉得满意,准备积蓄力量去征服和鹤黄城。   可就在此时这些愚民竟敢再次挑衅他的权威,不按时献祭。   邪神大怒,这才带着滔天巨浪和被他擒住的敖傲现身云端,想要彻底震慑和惩罚鹤黄的愚民,却不了这里竟然还有另外一条真龙。   敖玄的龙息使得敖傲逐渐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他俩合力将邪神从天上揍了下来。   可下来之后,敖傲又不受控制的变成了现在这样的身形。   徐灵鹿看着掌中因为回忆再次变的气鼓鼓的小青龙一阵无语。   为何如此荒谬,这是什么富三代因为超前消费而被无良商家坑骗,最终深陷罪恶窝点不得不屈服,打黑工的故事。   但是此刻也找不到让敖傲恢复原形的办法,徐灵鹿只能继续去琢磨那邪神,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线索。   这邪神比云京城见到的那两座进化了很多,虽然也无法言语,但保留了一部分清醒的理智,还可以自控和自由行动的,甚至可以动用法力。   看来正如他们所猜测的,创造邪神的人功力越来越强了。   当时在李赋家中见到的那一尊,可能并不是由这伙人制造的,只是他们用来参考的一个范本。   根据那个邪神他们造出了云京城地宫里那一座,因为没有完全成功才被留在了皇宫中当作了阵眼。   鹤黄这个就高级很多了,不需要那些细丝链接提供养料也可以继续维持体型和活动,甚至能腾云驾雾和真龙斗上数个回合,若不是有敖玄在,徐灵鹿他们都不一定能斗的过。   想到这个层面,之前见过邪神像的三人面色都十分难看,若是背后之人手段不断精进,这种邪物还将发展到何种程度,最后不会真的被他弄出一个神来吧。   捕快们将周围的人清了场,徐灵鹿在院中设好结界,从百宝囊中取出一个纸人,虽然对显现出幻境并不抱太大希望,但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纸人贴在邪神身上,幻境就出现了。   出现在幻境中的是一位正在闭目打坐的年轻道人,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道人猛然睁眼看向徐灵鹿等人的方向。   “是霁宸子”黎玄辞惊呼出声,几乎是在看到道人的第一眼,他便认出了这人。   难怪之前觉得这个邪神有些眼熟,竟然是他的旧相识。   黎玄辞和霁宸子在玄门中算是平辈,免不了被拿来比来比去,所以他对这人印象非常深刻。   那时他还没遇见敖玄,霁宸子天分比他强,又非常擅长术法,在他师尊的口中就是别人家的徒弟,不过黎监证不爱争强好胜,被说几句又不会掉块肉,只要不影响他看星星就行。   玄门中总有交流,也不能整日躲在深山里不出门,每次碰到霁宸子时,这人都非常傲气,几乎不用正眼看同辈,对黎玄辞也是爱搭不理的,当时玄门中的小辈几乎无人与他交好。   后来听闻他在研究一些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术法,走火入了魔,将自己整个师门都屠了,人也不知所踪,玄门追查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再后来就是乱世,大家能各扫门前雪便已是极好的,哪里还能管得了他人瓦上霜,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黎玄辞遇到了敖玄,跟着老皇帝打下江山成了国师,重振玄门,几乎已是现世玄门中最德高望重之人,却不想竟在此处看见了变成如此模样的故人。   邪神的记忆保留的十分完整,他年轻时的经历和黎玄辞所说事情几乎完全重合了,可以确定这邪神的前身就是当时名镇玄门的法术新星霁宸子。   霁宸子自小在术法一道就有着极高的天赋,自修道后很快超越了同门的师兄,再大一些就连师尊和门内的长老也比不上他了。   那时已进末法,玄门式微,大多数修道者就只能做到比普通人强上一点,早已没了所谓的大能,霁宸子在道门已是顶尖,可他不甘于此,他想成神。   等全天下在术法一道都没人能与他争个高下的时候,霁宸子迷茫了,他开始在古墓中搜寻一些古籍,企图从这些古书上找到盛法时代的遗存,从而得到突破的方法。   费尽了心血,下了无数古墓,还真的让他找到一本,古籍上面的记载也不知道用的是何种文字,鬼画符一般非常艰涩难懂。   为了弄懂古籍上的文字,霁宸子开始在世间游历,主要是寻找一些遗迹的碑刻,从上面拓下形状相近的文字回去再对照研究。   越是深入他就越沉迷其中,总觉得这本古籍上一定记载了他想要的东西。   凭着自身极高的天赋,他竟然真的逐步将古籍翻译了出来,霁宸子欣喜若狂,即便不能确定自己翻译的完全准确,依然开始跟着古籍修炼了起来。   只是修炼了一小段时间,他便感觉到自己的法力增长比过去十几年的还要多,这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翻译的正确性。   若一直如此练下去说不得真有得大道脱去凡胎化身成神的那一刻。   霁宸子更加勤奋的修炼起来,却忽略了他越发暴躁,甚至变得有些嗜血的脾性。   随着修炼的深入,他发现古籍上记载了很多辅助修炼的方法,便广收门徒,一不要求人品二不要求资质,收来之后也不精心培养,只是打算将他们当作试验品,研究古籍上的修炼方法。   这些人多不是良善之辈,会了些术法之后更是肆无忌惮的行凶作恶,搞得师门的名声臭不可闻,为此他师兄弟和师尊规劝了多次却依然无果。   自记事起霁宸子就没见过父母,他是弃儿,被他师尊拣回道观中养大的。   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师尊终是舍不得将他逐出师门,只说让他离开道观,之后不能再打着师门的名号出去行事,这倒正中霁宸子下怀。   对古籍破译的越多,上面的术法就越邪恶,在师门的地盘反而不好行事,他当即从道观搬了出去,修整了一座荒山中的废弃道观作为据点,在里面潜心研究古籍。   等整本书上的文字全部被他破译,霁宸子发现古籍上记录的最后一种术法果然是成神之法。   这让他激动难耐但同时又背脊发凉,因为这个神并不是什么良善的正神而是强大嗜血的邪神。   想成神,须得先亲手献祭三人,一是血亲,血缘越亲近越好,二是对自己有大恩的恩人,三便是挚爱之人。   最后再以数万人的性命做祭,方可获得这世上最强大的法力。   要亲手杀掉至亲至爱之人,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残忍行径,但霁宸子本就觉得世上无人能与自己同行,若是此法真能成神,他势必是要试一试的。   下定决心之后,他当即回到师门手刃了救了自己性命又亲手养大自己的师尊。 第150章   那一剑干脆利落,热血喷出来染了他半身的道袍,霁宸子伸手去抚,师尊的眼睛还是怎么也闭不上。   他冷笑一声,一把火烧了自己从幼时住到成年的清修室。   那日霁宸子师门满门被屠,道观火光冲天,只有他一人浑身浴血的自火光中出来。   半山上的火焰烧了数日才熄灭,整个山头都化作了一片灰烬。   玄门震怒,下令彻查,结果令人心惊。   那日后霁宸子这个人像是消失在天地之间,不知所踪。   他在寻找自己的第二个目标,血亲。   霁宸子自幼失恃,还在世上的血亲,血缘已经非常淡薄了,就算是全杀了也算不上是祭品。   没有血亲那便制造血亲,一心要成神的霁宸子脱下道袍化做商贾入了市井,娶了一个良家女做妻子,很快便有了自己的骨血。   那是一个健康的男婴,长得雪玉可爱也很聪慧,不仅他妻子疼爱有加,就连周围的邻里都格外喜欢,他却一心只想等着男孩长大。   只因邪术需要献祭的血亲必须识人知事魂魄清明。   男孩子长到九岁那年已经是周围很有名气的小郎君了,虽然父亲归家不多,但男孩心中总是对父亲有一份敬仰之情。   那日父亲忽然归家,还特地为他带回了新的衣裳,男孩欢喜将自己打理干净,换好新衣杉去找父亲,等着他的却是一双冰冷的手。   自记事起,那双手从未牵过他,也未抱过他,他竟不知道那双手如此有力,力气大到能生生将他的颈骨捏断。   男孩没有挣扎,只是轻轻的拽着父亲的手腕,即便此刻他依旧是满眼孺慕之情。   颈上的血管被扼到破裂,他多想问问父亲为什么要杀死他,是因为自己不够好吗?可只能嗬嗬的喷着血沫子,喊上一声支离破碎的父亲。   气管也被生生掐掉,那张玉雪可爱白团子般的脸变成可怖的青紫色,他最终被自己的生父亲手活活扼死了。   完成了献祭,霁宸子便打算离去,推开房门却看见了捂着嘴瘫在地上哭泣的女子。   他本来并没有打算杀死这个为他生下祭品的女子,可既然她看见了,那这件工具就只能顺手毁掉了。   同样是扼死,这对母子的尸身放到腐烂,才因为气味被人发现。   那时他们已经被鼠虫啃的面目全非,只能托仵作草草的埋在了乱葬岗。   世人都道是因为主家在外经商得罪了人,才让这母子两死于非命,真相则随着霁宸子的再次消失彻底被掩盖了。   眼下只需要最后一步便可成神,霁宸子却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他如此残忍冷漠的心性,连自己的恩师和亲骨肉都能豪不犹豫的杀掉,哪里会去爱别人。   只能接着游历,在茫茫人海中说不定有能寻到挚爱的那天。   如此独自在世间行走了很多年,他看那些世人却也不过是如蝼蚁一般,没有任何感觉,直到有一日晚上,他行至沙洲城外的一个破庙处。   庙中正上演着一场好戏,几个男人在围攻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姑娘,这场景在世间再寻常不过了,霁宸子本没有兴趣看下去,转身欲走之时,却看见那小姑娘褪下了自己的衣衫,露出纤薄背脊上那只流光四溢的蝴蝶。   接下来的表演精彩无比,女孩子杀……人的手法生疏但利落,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恐惧。   连杀两人之后,庙中最后一个歹人已经彻底被吓傻了,即便对面的只是个看上甚至没有十岁,身量纤细的小女孩,他也忍不住想逃,可惜腿有些软跑不快,才转身向庙门处跑出去几步,被那女孩像一只蝶般轻俏的跃到背上,细白的手臂从后面缠上男人的脖颈,手背的青筋鼓动了几下,男人的喉咙就□□脆利落的割开了。   血喷了那女孩一脸,她也只是轻轻的一抹,素白的面颊上沾着殷红的血点,眼瞳中的光芒残忍又兴奋。   霁宸子盯住那双眼睛,心脏狠狠地跳了几下,是从未有过的悸动。   被割喉的男人仰面倒在了地上,因为割断了颈部的动脉,血柱喷溅的很高,女孩仰头看着喷到房梁上的血点子,清脆的感叹了一声,“好高呀!”   接着便转头看向庙门的阴影处,霁宸子知道,女孩早已发现了他。   他也从阴影处现身,这一次借着庙内的火光看的更加仔细,女孩子面容清纯,脸颊上肉嘟嘟的还有着小女孩特有的幼态,下巴却是尖俏的,她有一双圆圆的杏眼,眼角微微向下垂着,眼瞳颜色有些偏浅,但因为睫毛浓密上目线却十分明显,看着像刚出生的幼兽,天真又楚楚可怜。   这样纯情的面庞上溅满了被她亲手杀死之人的鲜血。   这样无邪的眼睛,眸光中却写满了对于杀戮的渴望和兴奋。   这种矛盾感让霁宸子的心跳越来越快,若说在这世上他还有可能爱上一个人,那必定是眼前这个女孩。   在第一眼看见女孩背上的蝴蝶时,他就对女孩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霁宸子拿出了他游历各方时找到的巫玉诱惑。   女孩果然对这玩意很感兴趣,没有过多的犹豫便答应做他的徒儿和他一起回到南疆修行。   霁宸子找了几个人善后,妥善的安顿了瘸腿瞎眼的老婆子之后,就带着女孩一起回了南疆。   女孩说自己有蝴蝶给的名字叫漓蝶,他便没有给她再起道号,漓蝶将是他最后一个徒弟,唯一的爱人,也是最后一个祭品。   到了南疆之后漓蝶就仿佛是蝴蝶飞入了一片花海中,整个人都舒展了。   她也非常擅长术法,天赋甚至不在霁宸子之下,可霁宸子傲气惯了,又怎么会去防备一个小姑娘。   见她对那本古籍也非常感兴趣,时不时就到自己书房一捧就是一整天,霁宸子也不拦她。   书籍上的文字晦涩难明,自己全部破译尚且花费了几十年,没有对照的文本一个小姑娘又能看懂什么,大约不过是看那些文字形状奇怪自己又整日阅读,漓蝶才有兴趣盯着看。   直到她培养出了一种古籍上记载的可以寄生在人体内的邪物,霁宸子才第一次正视了漓蝶的天赋。   看着那白瓷盅中汩汩跳动的粉色虾仁状的东西,就连见惯了邪物的霁宸子也是眉心一跳,他想不明白女孩到底是怎么将这玩意研究出来的,却又对漓蝶更加心动了几分。   修道之人本是慕强的,若是漓蝶的实力变得更为强悍也许他真的很快便能有一个挚爱之人了。   所以霁宸子并没有限制漓蝶对古籍研究,甚至还将自己做好的译本全部给了她。   漓蝶的进步也很快,她似乎特别擅长驾驭昆虫,尤其喜爱蝴蝶,南疆四季都有蝶,她的房间中每日都有师兄们或者仆役们捕来的蝴蝶,她会带着笑意徒手将蝴蝶捏死,再万分温柔的摘下蝶翼,小心的收藏起来。   她大师兄为她找了好些个透明的琉璃罐子,里面全是蝴蝶的尸体,漓蝶会举起来在阳光下换着各种角度反复端详。   后来有一日,罐中的蝶翼全部消失了,她用它们造出了一座坐像。   那坐像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垂首坐在一朵巨大的花朵之上,身后生着蝶翼,全身都涂满了发光的磷粉,在阳光下闪着炫丽的流光。   坐像看起来面目和善纯良,垂眸看着的花朵的样子就像个天真的孩童,可细看它的眼睛却让人头皮发麻。   它的瞳仁像蝴蝶或者蜻蜓那般,是复眼,冰冷残忍且摄人心魄,让人即便害怕也会不由自主的一直盯着它的眼睛看,直到彻底丧失神志。   霁宸子又用手摸了摸那坐像,身体居然是软的,表面细腻柔嫩,触手比上好的丝绸还要嫩滑,甚至带有一丝丝温度,那是人皮的触感,还得是小孩子的皮活剥下来才能如此。   “这是如何得来的?”霁宸子皱着眉问漓蝶。   “自然是买来的。”漓蝶歪了歪脑袋挂上甜笑,“我见一男子正打算将自己一对双生的女孩扼死扔进水沟中,便问他是否愿意售卖。”   说着她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坐像上藏在磷粉下细细的缝合线,“那男子是个猎户,剥皮的手艺不错,这皮子可是他亲手做的。”   “可惜坐像做的不太成功,用处不是很大。”漓蝶看看坐像,语气中有一点点沮丧,不过很快就又扬着语调说,“所幸还算好看。”   她的语调轻松,仿佛自己买的不是两块人皮而是两块最普通的布料,自己做的不是邪恶的坐像而是一件普通的衣裳。   霁宸子手臂上的汗毛都不受控制的立了起来,之前他一直觉得漓蝶和他很相像,冷血淡漠甚至是残忍,对人世间的事物很难产生感情,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什么都可以舍弃。   可此刻他却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漓蝶,她擅长找出人心最黑暗的地方,然后去操控,去利用,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和欲……望,这种能力似乎是流淌在她血液中的,与生俱来的,她无师自通且为此自豪和兴奋。 第151章   成年之后漓蝶离开了南疆,说是出门游历,霁宸子却知道她是去寻仇的。   那些古籍上记载的残忍的手法,被她在曾经的仇人身上一一使用,将那些人折磨的魂飞魄散,狠辣的手段让霁宸子欣赏却又忌惮。   他的计划也该开始了,等漓蝶复仇回来,霁宸子就打算同她结为道侣。   虽然现下也不知道自己对女孩的心意到底算不算是爱,但漓蝶对于他来说确实是这个世上最特别的存在。   他也怕自己若是再不动手,就会操控不了这只蝴蝶了。   这些年他的修为毫无寸进,漓蝶却在飞速向前。   假以时日可能会彻底超越他,到那时再想去献祭怕是不可能了。   霁宸子将主阵的阵眼放在门派内,然后在南疆找了几座繁华的大城,一一布下杀阵。   献祭时就拿漓蝶去填阵眼,若是献祭成功了,所有的杀阵都会连环启动,收割掉阵中人的性命。   他粗粗算过,在阵中的即便没有万人也相差不远,要是不够他再补上一些就能成神。   若是献祭不成功,也算是除掉一个心头大患。   待霁宸子布好各处的杀阵回到门内时,整个道观宛如炼狱,无头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他从来没拿自己的弟子当过人看,所以习惯在弟子入门之时给他们身上打上印记,地上这些无头尸体上都有着他打的印记,显然是有人趁他不在观中之时,竟然将他门下弟子屠戮殆尽。   霁宸子心下惶然,一具一具的翻看,生怕漓蝶也死在其中,那他这么多年的计划岂不是成了一场空。   在一堆深色的麻布衣料中一抹浅紫色刺入了霁宸子的眼中,那是漓蝶最爱穿的颜色,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想要仔细查看一番,心乱之下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抹浅紫出现的地方,正是他在观中设下的阵眼。   等霁宸子翻开四,五具尸体之后,才发现那抹紫竟然只是压在那堆尸体下面的一方手帕。   事有蹊跷,他意识到的同时,那个他自己设下的法阵被触发了。   要布置如此级别的连环杀阵是非常复杂且耗费法力的,布阵之时霁宸子便喊了自己的大徒弟过来协助。   他的大徒弟是走投无路才跟随他修行的,一直感念于他的收留,虽然术法上的造诣跟那些平庸的师兄弟一般无二,但对阵法还是颇有些天赋的,有他在旁辅助,确实能让霁宸子省不少的力气。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那个老实寡言的大徒儿居然在他的阵上动了手脚。   法阵被改过,没了之前的威力,仅仅只能困住霁宸子,抽干他的法力。   可法力急速的流逝还是让霁宸子陷入了昏迷,醒过来后他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正是漓蝶。   “师尊还好吗?”她语气殷切似乎真的是在关心霁宸子的身体。   霁宸子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哦,我忘记师尊现在暂时不能说话了。”漓蝶挂上甜笑,“那书的后面几页,师尊以为撕掉了,我便不能知晓了。”   “若想要成神,要献祭恩人,血亲还有挚爱,所以师尊才会手刃了自己的师尊,又亲手扼死了自己的儿子,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   “不过师尊对古籍的理解终究还是有些瑕疵的,那里你破译错了……”   漓蝶特地凑到霁宸子的耳边,“除了献祭这三人,还要献祭自身,以自己的皮囊骨肉作为最后的祭品,才能获得涅槃的神力,所以师尊你呀,靠自己的能力无论如何也是成不了神的。”   这话听的霁宸子目眦欲裂,他面容扭曲,嘴巴大张发出无声的咆哮,整个人也剧烈的挣扎起来,无奈全身都是酸软的,只能如一条蚯蚓般,在床榻上扭动。   他暴怒却无能为力的样子似乎是取悦了漓蝶,女子愉悦的笑了起来,微凉的手指轻轻的拂过他的面庞,柔声的安抚,“师尊莫要生气了,徒儿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助你成神的。”   那日后霁宸子就被囚禁了起来,漓蝶彻底改头换面不再做祁云女子的装扮,她为自己的手腕足踝上都带了银环,环上坠着铃铛,每次那清脆的铃音一响,霁宸子就从骨子里感到颤栗。   漓蝶每日都会看他一次,亲手喂他吃下一枚粉色虾仁状的邪物,那东西服下之后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异常。   可越是没有异常,霁宸子心中越是煎熬,他知道以漓蝶的心性是定然不会让他好过的。   将他擒住之后,漓蝶就带着他离开了南疆,虽然一路都被关在一辆封闭的马车里,但通过气味和寒热的变化,霁宸子知道他们去过了很多地方,漓蝶似乎一直在布局着什么。   这次行程最终的落脚点是他们最初相遇的沙洲。   在沙洲他们住进了一栋大宅中,霁宸子被安置在一间地下的石屋里。   没几日,漓蝶又抓来一个人,是个中年男子,粗看高傲又贵气,但细看之下这些高傲和贵气却都是强撑出来的。   很快那男子便什么也撑不住了,漓蝶将他钉在石屋中沉重的木床上,每日用一根铁棍敲他的手足,一寸寸的将里面的骨头敲的粉碎。   那惨状霁宸子想不看都不行,即使他闭上眼睛,也依然有惨叫声不绝于耳,虽然被打断了手足,那人却依旧叫骂个不停,说漓蝶的母亲是下贱的官……妓,她自己也是从小便被男人玩……烂了玩意,要不是因为血脉尊贵,怎么可能留她到现在。   这些话让霁宸子想到初见漓蝶时,她还年幼,可褪下衣衫用背上的蝴蝶胎记去勾引歹人的姿势却是那般熟练,原来是因为有着如此不堪的遭遇。   男子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话,漓蝶也不阻止他,任由他叫骂,只是每日过来继续砸他的骨头,直到四肢的骨头全部碎裂,男人只能像滩烂泥般瘫着,她才满意的一笑,将男人扔在地上,“你嘴这般臭,明日起该喂你吃些应当吃的东西了,准备好了吗,我的父亲。”   这人居然是漓蝶的生父。   那日之后除了怨病之外,中年男子的食物就变成了馊水和各种动物的便溺。   一开始男人一闻就干呕,即便饿死都不肯吃,可他哪里挨过饿呀。   饿了几日,整个人都恍惚了,根本不管眼前的东西是什么,瘫在地上用躯体拱着去舔地上的那些污物。   霁宸子被他恶心的够呛,忍不住呕出一滩,竟也变成那男子的食物。   他实在受不了再和这人待在一个屋中,疯狂的挣扎扭动,甚至从石床上滚落下来,漓蝶才终于又带着人出现了。   “师尊莫急。”她还是那副柔柔的语调,“待我安顿好父亲,就送师尊成神。”   男子被用绳索吊出石屋拖走了,他应该是第一个祭品,霁宸子知道下一个便轮到自己了。   漓蝶并没有过多的折磨他,只是加大了怨病的喂食量,没过几日,霁宸子就开始有了感觉,他的皮肤像是被什么有毒性的液体腐蚀了一般,开始慢慢的溃烂溶解。   在溶解的过程中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是他此生都没有经历过的痛,意识恍惚之间,他总是听见漓蝶在耳边轻声的安慰,“师尊要忍一下,若不经历此痛,如何能涅槃成神呢?”   就这么疼晕再疼醒,不知过了多久,剧痛终于停止,除了面部,霁宸子身上的皮肤已经被腐蚀尽了,四肢成了诡异的黑绿色,前胸甚至连肌肉和经络都没有了,只有一副黑漆漆的肋骨关着各种脏器。   霁宸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巫玉,便是初次见面,他赠与漓蝶那一块。   巫玉中细密的红丝探出来,早已遍布他的全身。   石屋上方的漓蝶指尖上也缠着细细的红色丝线,她手指轻轻弹拨,随着她手指的动作,底下的霁宸子动了起来,即便他心中再不愿,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听漓蝶的指令。   他竟被漓蝶做成了一个提线傀儡。   像是真的得了一个喜爱的玩具般,漓蝶常常操纵霁宸子演些木偶戏。   曾在玄门中威震四方的术法新星,现在整日都在做着滑稽的动作,说着幼稚的话语,供人取乐,这比杀了霁宸子还要让他难受。   胸中的怒意汹涌却又无法发泄,待他的怒意到达顶点之时,他被操纵着自己沉了鹤沙江。   本以为终于要被献祭死去了,却没想到他竟然恢复了自由,不仅能在江中自行游动,还能够控水。   他游动的时间越长,体内的法力就越充沛,身型也变得越来越巨大,背脊处甚至像长翅膀那般,长出了多条手臂。   在游到江底后,霁宸子发现了鹤沙江的水府,有一条僵住的黑龙,他尝试驱使那黑龙,竟然成功了。   漓蝶莫非真的让他成了神。   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他定然要让世人敬畏,恐惧,将之前丢掉的尊严通通找回来。   霁宸子一次一次的操控大水淹掉岸边的村庄,肆意的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怒。   他要人们对他俯首跪拜,用活人的性命祭他,才稍稍满意。   臣服在他暴怒统治之下的人越多,他的法力就越加强悍,这让霁宸子越发的想要征服更多的地方。   直到输给了敖玄,被从空中打落。   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迅速的流逝,似乎被什么东西急速抽走了。   纸人幻境还在继续,内容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血红色,像一团愤怒的火焰,没了实质。   地上的邪神像也从真人大小收缩至成人的手臂那般高,小臂那般宽,变得跟李赋曾经供在家中的那座差不多。   表面也开始越来越僵硬,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后,定格了。   霁宸子尚且清明的魂魄被困在了这样一尊小小的邪神像中。   徐灵鹿收回纸人,心中忧虑更甚。   抛掉了霁宸子这枚棋子,漓蝶似乎不打算再隐藏身份,而是向他们正面宣战了。   她心思深沉又残忍,不仅取人性命时干脆利落,就如霁宸子所说,她还擅长诱导和利用人性最黑暗的那一面。   他们一路走来经历的这些事不都是如此嘛。   贪婪,色……欲,暴食,愤怒,每一次都被她用的淋漓尽致。   知晓自己的父亲想坐上世间最高的位置,恢复皇族的荣誉,受到万人敬仰,便让他成为一瘫烂泥被万人唾骂,踩踏。   知晓自己的师尊想拥有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便先让他体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万众臣服那如真神般的快意,再将他从云端打落,把灵魂困在一处小小的坐像中。   杀……人还要诛心,当真是次次都能直击要害。   徐灵鹿本想将霁宸子和之前在李赋家收缴的那座邪神像装在一处,路上再继续研究,结果平静的夜空瞬时又乌云密布,他手上青龙猛地抬起了脑袋。   唔,丢人!家长找来了!   一道儿臂粗的紫色闪电直直劈中了院中的邪神,与此同时敖傲的体型暴涨,在天地间被闪电劈的暴白的瞬间飞入云中。   原来是东海的龙族发觉鹤沙江不对劲,请天雷来劈了罪魁祸首,暂时接管了江域。   至于敖傲,因为他的疏忽造成江两岸生灵涂炭自然要回去受罚。   目能视物之后,院中那邪神只剩下了一小堆灰。   “这已经是第二个祭品了。”   想到在霁宸子幻境中看到的成为邪神的方法,徐灵鹿忽然意识到,也许漓蝶也想用这个方法成神。   霁宸子与她来说也算恩重如山了,若没有这人将她带出沙洲,传她术法,今日的漓蝶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她在沙洲献祭了血亲的生父,又在鹤黄献祭的恩人师尊,已经集齐了两个祭品。   幻境中并没有漓蝶成年后的面容,但黎玄辞画技了得,根据她幼时的容貌画出了漓蝶的样子。   应当是身形高挑,苗条却又丰腴,皮肤非常白皙,几乎如白瓷那般,面容柔和,有一双下垂的杏眼,看上可怜无害,唇角却是上扬的,又透着丝丝妩媚。   最重要的是她的背脊上有一个栩栩如生的蝴蝶胎记。   众人看了画像都觉得漓蝶应该是如此长相,便交给严忠让他送去鹤黄城,分发到各城乡郡县,凡是有类似年龄,容貌者都要严查。   要正面与她对上,也不知他们的胜算能有几成。 第152章   第二日天光晴好,庙中关押的那些姑娘们在休息了一晚之后,被送回了各自家中。   鹤沙江水中那股腥臭的味道也渐渐消散,东海的龙族为了感激敖玄救了敖傲的一条龙命,给了他一个印信,以后凡是由东海龙族管辖的水域,敖玄都可以自由出入。   参与暴乱的民众被罚每个月必须给鹤沙江沿江两岸加固一次江堤,那些带头用活人祭祀的里正和族长们则要安排一次公审。   官府要借着这次公审立威,恐怕是要掉几个脑袋,不然之后活人祭祀之风很难禁止。   眼下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情况也越来越危险,徐灵鹿想了想,还是打算将王蝶儿和两只猫咪先送回云京城去。   这次洪水波及的地域颇广,黎玄辞之前占星的时候,鹤黄杀星的亮度甚至要超越主星了,杀阵的阵眼就是邪神,它的力量被抽空自然是反哺给了布阵的人,想来漓蝶的实力又大大增强了吧。   鹤黄的杀星是灭了,象域和冈绵的杀星却同时亮了起来。   象域是中原腹地,更是祁云的大粮仓,要是这个地方出了事,明年怕是全祁云有近一半的粮店都收不到粮食。   而冈绵则是云京城的西大门,要入云京破了冈绵就能长驱直入。   这两座城邦哪一个都不能出问题。   先请锋九过来带走阿润和梨白,又找了两个亲兵护着王蝶儿先回云京城,众人这才开始规划后面的路线。   最终决定让徐俊华和魏镜澄带人走山路,星夜兼程先去象域。   而黎玄辞和徐灵鹿实在不擅长大强度的骑马奔袭,所以就带着几名捕快从水路过去。   鹤黄到象域的地势差距大,要逆流而上,普通船速可能要二月有余,但有敖玄护送他们,估计也就比陆路慢上几天,并且安全不会出问题。   从离开云京城之后,魏镜澄和徐灵鹿这还是首次长时间分开。   本来魏镜澄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和徐灵鹿分开走的,自打在昌余经历了徐灵鹿昏倒在他怀中的事。   现在只要几个时辰见不到小天师他就心慌,更不要说这一分开,再见面,快的话也要十天半个月左右,他怕自己根本无法静下心做任何事。   让他和徐俊华一起走是徐灵鹿坚持的。   本来徐俊华打算独自带兵走山路的,他觉得把魏镜澄留给弟弟比较合适,即便是有敖玄在,船上还是有个武艺高强的人跟着比较保险。   可自从听见这句话之后徐灵鹿的眼皮子就一直在跳,莫名的心慌和不安,他托黎玄辞帮着占卜了一下,结果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   虽然跟徐俊华只相处了不到一年,但在他心中这个哥哥也已经是他最重要的人了,所以他就想着让两队人一起走,能多些照应。   队伍启程的前一晚魏镜澄悄咪咪的蹭到了徐灵鹿房中,他觉得自己太苦了!   自打两人在一起后,就整天在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还有个‘大舅哥’日日监视,虽然现在徐俊华是不怎么反对他俩在一起了,但每天阴阳怪气是少不的。   在南池城那段日子简直是魏镜澄有生以来过的最舒坦的日子,可惜那时吃过了山珍海味,现在不仅吃不上了,甚至马上要连面都见不到了。   勤政爱民的工作狂魏大人再次生出了埋怨和不满,这事真的不能交给别人做吗?!   他自以为来的隐蔽,其实进门的时候就被‘大舅哥’瞄见了。   徐将军虽然心里万分不爽,但想着两人马上就要分别,反正拱都拱过了,难道一次和两次还有差别吗?   只能糟心的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默认了。   大不了自己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塞着点耳朵。   但房间里的颜色并没有徐将军想象中的那么黄,完全是在睡素的。   徐灵鹿枕在魏大人那厚实又有弹性的胸肌上,抓着一根长着薄茧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轻轻摩挲,“明日启程,你们可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哥粗心,又爱冲在最前面,你要看住他,之前也给了他三张符咒,会不会不够,我要不要再画点?”   说着他就要起身去画符。   “够用了。”魏镜澄反握住他的手,把人拉回怀里,语气有点酸,“别担心,我会照看好他的,等遇到危险我先冲在最前面。”   魏大人很少这么一本正经的吃醋,徐灵鹿被的逗得笑起来,他用脸颊在魏镜澄胸口蹭了蹭,“你也要好好保重,打不过就跑,谁都不许冲上去,千万别受伤了,不然我也是要心疼的。”   “路也别赶得太快,尽量多停一停,身体重要,别生病。”   他声音暖暖软软的,因为不舍拖着一点黏黏糊糊的尾音,听的魏镜澄心口都酥了。   把他又揽的紧了一些,垂首在徐灵鹿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快些睡,明早很早就要启程。”   额头上的吻很轻,一触即离却很好的安抚了徐灵鹿一直焦虑的心情,他仰头看了看自己男人挂着些胡渣但形状完美的下巴,忍不住起身用嘴唇在上面轻轻磨了磨。   然后就如愿以偿,被亲的喘不过气来。   “快睡,不然就别想睡了!”这句话说的多少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徐灵鹿闷笑一声了,舔了舔自己有点红肿的嘴唇,往魏镜澄的怀里滑下去,故意左扭右扭的调整位置。   听见几声粗重的呼吸,接着被一只大手死死的按住后腰在怀中扣紧,这才老实了。   在爱人的怀抱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两队人马便要各自出发了,徐灵鹿给了符纸,丹药还是不放心,又给所有士兵的武器和软甲做了加持。   短时间内大量的使用灵力,让他面色惨白,甚至都有些站立不稳了。   徐俊华看的心疼,但硬汉不能直接表露,就用眼神示意魏镜澄赶紧把他弟弟弄走。   魏大人也心疼,直接上前一把抱起来,亲自把小天师送到船上安置好,看着他们的船起锚之后,徐俊华和魏镜澄才带兵启程。   虽然两人都不解为何此次徐灵鹿的表现如此反常,但到底还是多加了小心。   从鹤黄到象域隔着祁云最大的一条山脉,这山划分了祁云的南北,山势延绵险峻,要纵马穿越十分的艰辛,若不是他们整队都是骑术尚佳之人,根本没有穿越的可能。   一开始马队行进的还算顺利,除了辛苦些,倒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三日后还遇到了一片平整的草场,算是相当难得了,他们也奔袭了三天,刚好在这片草场上休整一晚。   做好防火,营地很快就搭了起来,篝火也架上了,魏镜澄让暗卫将徐灵鹿准备好的调味粉拿出来,众人美美的吃了一顿热乎饭菜,安排好了轮值守夜的士兵,便很快分批去休息了。   这一夜过得十分安静,并没有出现野兽袭营的事件,只是偶尔有些鸟雀会飞来,落下啄食地上的饼渣,士兵们的鼾声此起彼伏,很快天就蒙蒙亮了。   启程之时一点人数却发现最后守夜的那两名士兵没到。   “不会是去出恭了吧?”   “是不是昨晚吃坏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徐俊华眉头皱起来,他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应该是出事了。   “原地等一刻钟,若他二人还不归来,就分头去找,每队四人,不许分开私自行动!”   队伍在原地等待了一会还是无人出现,这才四散去找。   有一支小队很快便发现了人的足迹,沿着足迹在稍远处的树林中看见了非常骇人的一幕,立刻就吹哨求助了。   众人来的很快,只见一个士兵的尸身倒在地上,整个脖颈像是被什么巨大的野兽咬断了,血喷的到处都是,他身体尚且完整,头颅却不见了踪影。   在尸身旁边还有一串脚印,脚印的主人显然是被吓到了,凌乱而慌张的跑向林中的另一个方向。   顺着那串足印追过去,结果一样,另一名士兵也是尸身仰躺,脖颈被咬断,头颅不翼而飞。   在场的人心都沉了下来,这两名士兵皆是徐俊华的亲卫,若真的论起来起码也是千夫长级别的,跟着徐俊华一起参与过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下百场,什么危险没遇过,这么会做出如此错误的判断。   当时一人遭遇危险,那么另一人应该以退守之姿向营地的方向撤离,或者直接吹响呼哨求援,到底是怎么的恐惧竟让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失去了基本的理智和判断,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逃向密林的更深处。   魏镜澄用徐灵鹿给的帕子捂住口鼻上前细细验看两具尸体,脖颈处的伤口非常参差,但没有碎肉,并不像是遭遇了反复的啃咬,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叼住了头颅,尔后硬生生的将头颅从脖子上撕扯了下来。   如果是野兽,那能一口叼住人类整个头颅的野兽,体型应该是相当巨大的,士兵们出事的树林距离营地并不算太远,这样大体型的野兽走过来,即便是有意不发出声响,身体自重和地面接触时产生的震动也足以让他们清醒过来。   而且士兵们的头颅虽然消失了,身上却几乎没有什么伤痕,只有一些擦伤,应该是因为被拖拽产生的。   野兽们都比较喜好吃内脏,徐俊华在北疆也见过被狼群吃掉的人,往往是被开膛破肚,最先被吃掉的一般是肝脏,其次是多肉的下肢和躯干,因为颅骨比较坚硬而且肉少,头部最多被吃掉脸颊上的嫩肉,其余部分都是被丢弃的,倒是第一次见只要头的。   “不会是什么猛禽吧?”花少梁在旁边嘀咕。   这猜测倒是有点符合现状,若是猛禽忽然扑下来,落地没有太大声音,不惊动他们也是有可能的。   “不会。”魏镜澄抬头看了看,很肯定的否决了。   这树林下面看着不算特别密,但是树都是老树,上面的树冠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起,若真的有能将人头颅整个含住的猛禽,那飞下来的时候必然会撞断很多树枝,可现在地上除了士兵的尸身之外,没有断枝,甚至连新落的树叶也没几片。   这也不对,那也不是,这些士兵也跟了一路,亲眼见了这么多事,很容易就联想到是不是什么鬼神之力。   徐俊华和魏镜澄也想到了这一层。   士兵身上都有徐灵鹿的符咒加持,一般的鬼怪是奈何不了的。   看来他们之前的猜测是准确的,漓蝶不再藏着而是要正面出击了,这次的目标显然就是狙杀他们。 第153章   徐俊华和魏镜澄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为了队伍的稳定,即便得出了如此骇人的结论,他们也必须咽回去。   众人将两名士兵的尸身就地安葬,为了防止野兽啃食,坑挖的很深,还为他们做了个简易的墓碑,方便日后带他们的遗骨回归故土。   填完最后一捧土,徐俊华翻身上马,高声下令“从此刻起,所有人不得单独行动,不管是打水还是放茅,最少要十人一起行动。”   “入夜之后也不再分营帐,大家都聚在一起休息。”   “出发!”   眼下肯定是越快走出山区就越安全,队伍前行的速度甚至比刚启程时还要快。   尔后的两天里,并没有再发生此类事件。   就在众人心下稍安,觉得之前在草场的遭遇只是一场意外时,更可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一条狭长的上攀山道,行至此处时已是月上中天,一弯新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队伍整整赶了一天的路,人和马都是机械的往前继续攀行,只想走到一处平地好能歇息片刻。   队尾的一个士兵忽然感觉自己面上落了几滴液体,本以为是山间落雨了。   可细细感觉了一下,这液体是温热的,还带着些腥气,他昏沉的脑袋像被猛击了一下忽然清醒过来,用力的一嗅,是血。   士兵心下觉得不妙,回头去看了一眼,吓得直直从马上坠了下来。   要不是身手还算敏捷,及时的滚到了路边的灌木丛里,恐怕会被后面的马活活踏死。   在他后面跟着的那两位同僚,身体骑在马上,手中还紧紧的攥着缰绳,头颅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两人脖颈中的血柱子喷的老高,士兵面颊上的液体正是身后同伴脖中喷出的热血。   队尾的骚乱让整个队伍都乱了起来,一些离得近,看的比较真切的士兵,吓得纷纷让到山道两旁。   那两具无头尸体驾马继续狂奔了一段路程,尸身才重重的从马上摔了下来。   与上一次相比,这次两名战友无声无息的死在马上,并且就在他们身边,让众人彻底慌了。   一时间马匹嘶鸣,乱冲乱撞,要不是徐俊华当即鸣哨,恐怕要出更大的乱子。   魏镜澄下马去询问那名坠马的士兵,可士兵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夜色昏暗他根本什么都没看到,即便有什么细微的声响也被马蹄声掩盖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两人没有求救。   事已至此,之前为了稳定军心所隐瞒的事是瞒不住了,徐俊华干脆将漓蝶可能在狙杀他们的事情说了出来。   话说开之后,队伍反而安定了下来,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恐惧,有一个明面上的敌人,即使立刻要面对死亡,这些士兵们也不会再那么惧怕。   他们在战场上拼杀都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只怕死的毫无意义。   队伍已经损失了四人,魏镜澄没有硬撑,他想到自己贴身带着的香囊里还有徐灵鹿之前给他传信用的纸鹤。   当时将纸鹤扣押下来只是为了找个借口跟小天师接触,现在却说不定能救命。   他选了只浅绿色的纸鹤,咬破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尖。   血一滴在纸鹤上,立刻就融了进去。   掌心里那小东西像是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了那般,僵硬的伸了伸翅膀,又扭动了两下细长的脖子,在魏镜澄期待的目光中,展翅飞走了。   放完纸鹤他和徐俊华略一商议,当下决定找最近的路出山。   这怪物看起来是在夜间出没,并且会飞行。   所以他们可以降低速度,白日赶路,夜间则进入封闭的建筑中休息,想来这样怪物就没了可乘之机。   这条山脉很长,面积广,山坳间一直有村落聚居,一旦脱离深山很轻易便能找到。   等队伍下山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村子竟然已经成了荒村。   村中的房舍不算老旧,甚至还有几座青瓦房。   绕着村落有一些梯田,地里的粮食都是按陇栽种好的。   眼下已是夏末,这些粮食马上就要熟成了,但显然最近没人再来打理,田地干涸的都出现了裂缝。   村中还有一些菜地,里面种着些寻常的青菜,已经被虫蚁啃食殆尽了,周围也生了很多杂草。   有些房屋的院中有鸡舍的,也只剩下一些骨头和鸡毛,像是被小型野兽吃掉了。   村中很多房子都是屋门大开,士兵们顺路进去搜查过,只有钱粮等一些贵重物品和随身衣物被带走了,剩下的一些大件,家具,器物,甚至被褥都还留在屋中。   村中的坟茔往往和自家田地挨在一起,在村子周围明显有几座新坟。   同其它坟茔相比,这几座坟显得极为随意,仿佛葬的十分仓促甚至连坟堆上的土都没有压实。   被风吹雨淋过后,现下都已经不成一个坟堆的形状了,显然跟这个村子的葬仪是不相符的,因为旁边的老坟不仅土堆的形状保持的很完整,甚至有些还有一个半圆型的青砖小窑遮挡。   徐俊华心中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他当即命令士兵挖开那几座新坟,坟埋的浅,很快便看到了棺材。   所有棺材都是薄薄的一口,甚至是原木,都没有打磨上漆,只是潦草的钉在一起便了事了。   用长刀一撬棺盖就能轻易的掀开,里面的尸体还未完全腐化,一眼望过去都是没有头颅的。   捕快中的仵作上前查看,这些尸体脖子上残留的一些腐肉痕迹和碎骨与那四名士兵一模一样,都是强行撕扯断裂的。   这个村庄显然遭遇了同他们一样的事情,所以其中的村民们才匆匆逃离,甚至连家中的器物和田里都庄稼都抛下了。   众人带着沉重的心情将挖出来的棺木重新安葬,堆砌好坟茔。   当晚找了村里最大的一间空屋,紧闭门窗,贴上了徐灵鹿给的符咒一起休息,倒是没有再出意外。   既然已经发现了一个荒村,说不定就还有无数个荒村,他们都有武艺和兵器,甚至还有天师的加持,尚且损失如此惨重,简直不敢去想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会被祸害成什么样子。   天一擦亮,队伍就继续往前走,翻过一座山头又看见了一处村落,这村子比之前那个村子规模要大,可也是座空村。   村中的空地上还有牛羊在悠闲的吃草,夕阳即将西下,若是此刻升起渺渺炊烟当是一副悠然的田园景象,可眼下这番光景却让人觉得森寒。   房子的门大敞,由于走的着急,村道上还掉落着的各种物品。   村头连绵着十几座堆得潦草的新坟。   这村子也遭遇了同样的事,且损失更加惨重。   晚上队伍宿在村中,依旧没有发生任何事。   徐俊华和魏镜澄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之前的判断出了问题,那怪物并不是专程狙杀他们的,只不过一直在此处作恶,恰巧和他们遭遇罢了。   又过了两个村庄依然无事,士兵们胆子都逐渐大了些,毕竟有些事情也不好拉上那些个人一起做。   晚上有三个人想去放茅,就结伴去了,但再也没回来。   主屋离茅房不过十几米,他们死在了去茅房的路上。   至此,才前行了不到十日,他们的队伍中便损失了七人。   这种猫捉老鼠式的戏弄,让好些人的心防彻底崩溃了。   若是真刀真枪的去拼杀,他们尚能悍勇无畏,但这邪物看不见摸不着,能无声无息就夺了好几人的性命,实在太过令人惧怕。   莫说是士兵们,就连心智一向坚定的徐俊华都罕见的心境不稳,在听到又有三名属下遇害之后,生生踹碎了屋中两张椅子。   他向来不屑于如此泄愤,现在却也是不想忍耐了。   “冷静些。”唯有魏镜澄心态尚稳。   “有本事来摘老子的脑袋,偷偷摸摸的搞我的兵,算什么本事?”   说着徐俊华拎了环首刀就要出门,被魏镜澄在背后捅了一刀鞘。   “临走前灵鹿说的什么你都忘了?”   “切勿鲁莽!”   提到弟弟,徐俊华稍稍冷静了下来,他颓丧的将刀往地上一扔,“那现下要如何是好?”   “这简直是防不胜防!”   “那我们便不防了。”魏镜澄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到不如干脆继续赶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大一些城镇,我已经给灵鹿去了消息,我们要相信他,也要相信自己。”   “灵鹿收到消息后定会第一时间赶来救援的。”   其实魏镜澄在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中也是没有把握的。   纸鹤能不能飞到徐灵鹿身边却还是未知数,即便是飞到了,徐灵鹿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他们,赶来他们身边。   但此刻他不得不如此说,若是没有这点期盼,队伍就要彻底陷入绝望了。   “将军不必担忧,马革裹尸本是我等军人的荣耀,无论后面的境地如何艰难,我们都会誓死保护二位,直到徐天师到来。”花少梁将地上的环首刀捡起来,双手递给自己的上峰。   “我等誓死保卫将军!”底下的士兵也跟着高喝。   “上马!”徐俊华接过花少梁手中的环首刀,“魏大人在最前领路,花校尉在队中,我压在最后,即刻启程。”   由于上次出事便是在队尾,士兵们自然不愿自家主将待在最危险的位置,纷纷劝阻,可谁也劝不住,队伍再次出发,全速向前。   与此同时,船上的徐灵鹿收到了魏镜澄放出的纸鹤。   纸鹤本是短途的传信之物,原本是飞不了这么远的,但那香囊中的纸鹤魏镜澄一直贴身带着,时间久了便沾了一身紫气。   魏大人到底是天家血脉,血也极为好用,给了纸鹤很强的加持,竟真的一路飞到了徐灵鹿手中。   他不会术法,不能如徐灵鹿那般让纸鹤开口说话,本来绿的很清新的一小只,刚停在小天师手上就化作了一小堆血色的灰烬。   徐灵鹿心跳顿了一瞬,整颗心脏猛的抽痛了起来,他蹲下身子捂住心口,大口的喘气,才稍稍有所缓解。   黎玄辞见状赶忙上前来扶他,“这是怎么了?”   地上蹲着的人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脸,“黎大人,我哥和镜澄一定是出事了!”   “你能不能让敖玄先将我送过去。”   “船要十数日才能到,我一刻也等不了!”   “可你没有龙珠的庇护,根本受不了在空中飞行。”黎玄辞觉得徐灵鹿完全就是在胡闹。   徐灵鹿虽然有过御剑飞行的经验,但说实话都是小把戏般的飞行,根本做到像前辈大能那般长距离的御剑飞行。   上次送黎玄辞去送龙珠,直上直下撑个几分钟,已经算是相当了不得了。   但若不需要他自己操纵凌霜,只是飞,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看能不能承受得起这个代价。 第154章   马队继续前行,行至下一处山村之时,终于见到了人烟。   平常的村庄现在却变得非常奇怪,唯一能入村的道路上筑起了高高的围墙。   墙体粗糙至极,用一写不规则的大石块做基地,墙身上泥土,石头,木头,什么都有,那些木料中甚至还有被拆卸掉的家具,显然是堆砌的非常着急,凡是村中坚固的东西怕都拿来筑墙了。   高墙中间有两扇厚实的木门,行制明显不一样,应该是临时从什么地方拆下来的。   木门厚实精美,嵌在潦草的墙体里格外的违和,听见有马蹄声来,木门细细的开了条缝子,探出一个脑袋。   看到一群浑身血煞之气的人骑在马上,那人警惕的拿着一根尖头的木棍颤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他蜡黄的面色,乌青的眼下和嘶哑的嗓音无不透露出一种绝望的疲惫,让魏镜澄他们看的心酸。   眼前的高墙,可能这里的村民,为着活下来,所做的自救防御手段。   可那妖物会飞行,这样敞开的墙体根本是防不住的,最多只能算是个心理安慰吧。   “我等是朝廷专门派来调查此事的官差。”魏镜澄下马把自己的令牌沿着门缝递了过去,“这是我的令牌,你们且看看。”   守墙的几个村夫并不识字,但令牌入手沉甸甸的,铸功精美,是他们此生都未见过的好东西,自然不可能是假的。   几人灰败的神情瞬间化为惊喜,迅速的将大门拉开,迎接马队进去,还有一人跑着去给村里人报信,“朝廷派人来救我们了!”   众人进村发现每一户门窗都紧闭着,甚至还有用木板将窗户钉死的,灶房的烟囱中也塞着柴火和杂物。   村中的人看上去都很疲惫,几乎个个都神色恍然的样子,在看到徐俊华他们身上的兵器时,眼神中才流露出一丝希冀。   这村子的里正将徐俊华他们引到村中的议事堂,堂中还聚了许多人,那里正一一介绍,说这些人是其余几个受灾村子的里正或者管事的。   见朝廷的人来了,他们还待要叩首跪拜,被徐俊华一把扶住了。   “不必多礼,赶紧说正事要紧。”   村中现在家家的烟囱都封着,也没有热茶能奉上,里正只能让人给将士们上些干净的泉水和干粮。   “怠慢诸位官爷了,怠慢了呀。”主事的里正开口,“但我等也实在是没法子了。”   不待他继续告罪,魏镜澄端起那杯山泉水一饮而尽。   “我正有些口渴,多谢相赠,还想请问一下,连日来,象域这一代山坳中的村庄都发生了什么事?”   里正见他没嫌弃,急忙续上泉水,才开口说话,“我是本村的里正,大约从两,三个月前,村中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也不知哪里来了一个妖物,能无声无息夺走人的头颅。”   “起初我们以为是什么猛兽进了村,猜想会不会是山中成了精的老熊出来祸害人了,于是集结村中最有经验的老猎户,在村子周围设下来好多陷阱,就算抓不到,也能起个预警作用。”   “这些陷阱到现在都没被触发过,却不断地有人死去。”   “谁也不晓得那些人是怎么没的,有时是在田头上,有时是在河边,有时甚至是在自家的院中,总是夜里无声无息就没了头。”   “村中将所有壮丁聚在一起,在夜里详细查了好几次,可什么都没找到,也无人知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无奈之下只能建了高墙将入村的两条路都封死了,可依旧没什么用,这东西会飞。”   “我们本打算在夜里安排人巡逻,可那东西也是夜间出没,根本没人敢去,甚至后来大家夜间都不敢睡,就怕睡着了,在梦中被夺了头,所以现在村中才是这副样子。”   里正说完,深深的叹息一声。   “你们有没有算过,这么长时间一共死了多少人?”魏镜澄询问。   “哪里算的过来呀!”另一个老村长忽然跪在地上,猛地磕了好几个头,“官爷呀,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呀!”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头就没了,无论怎么防都没用,就单单我们村就死了二十几号人。”   “妖物杀得随心所欲,我那可怜的长子也死在夜间巡逻的路上。”   “我们在村中坚持了两月有余,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实在无法才抛下家业,逃到了这里,其它村子也是一样的境况。”   “可再走下去,就没了村落,要进入群山,更加危险,所以我们好几个逃难的村子才都聚集在此处呀!”   其余人也都纷纷点头,报上自己村中死亡的人数,魏镜澄粗粗算过,加在一起竟然已有三百多人了。   “可惜来了我们村也没用呀,我们合计了一下,那妖物会飞,能扯走人头,体型定然也不小,所以让村人将房屋的门窗,烟囱都闭好,墙前的守卫也没撤,怕还有什么地上的怪物要趁火打劫。”   “最近死的人是稍微少了些,可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不瞒各位官爷说,村中的粮食已经不多了,现在即便是白日,大家也不敢下田去,等这波存粮吃完,就要断粮了!”   众人一直说到天黑,魏镜澄等人大致摸清了几个村子的情况。   但他们现在也不敢贸然派人出去调粮,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城骑马也需要两天一夜,只要走夜路就有风险,眼下只能白日里多去山上走走,看看能不能找些野味。   正在说着话,灯影一闪,魏镜澄忽然一顿,直直盯向窗缝油灯处的一个小飞虫。   那飞虫也就蚊蝇大小,在农村极为常见,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可他的目力远超常人,觉得那虫子长得格外奇怪,所以便特别留意了一下。   手摸到腰间的短匕上,刚刚攥紧,那蚊虫忽然就变成了一颗巨大的头颅,一口叼住了离它最近的那个老者的头。   那老者头颅被含住,根本发不出声音,甚至连细微的呜呜声都没有传出来。   众人都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傻了,一时间谁也没有动弹,全都僵在原地,只有魏镜澄尚能反应过来。   眼见老人的脖颈被越扯越长,头颅就要被生生从腔子上拽掉,他抽出短匕,直直向着叼住人头的怪物掷去。   匕首的破空之声这才惊醒众人。   “都退至我身后!”徐俊华抽出环首刀高喊。   众人被吓得腿软跑不动,连滚带爬的向徐俊华的身后退。   也就不过刹那之间,匕首就要钉上怪物。   见躲闪不掉,怪物一口将老人的脑袋吐出来,眼珠在眼眶中转了好几个整圈,先用黑眼珠盯着魏镜澄看了一会,又换成白眼珠盯了一会,看上去阴邪至极。   它似乎是终于记住了魏镜澄的样子,口中发出一阵怪笑,又化作小飞虫从窗缝中飞走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人回神,那小飞虫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被咬的老者惨嚎一声,倒在地上,一边翻滚一边大口的喘着气。   他的脸已经憋成了青紫色,满脸都是怪物黄绿的口涎。   这玩意似乎有毒性,老人面上的皮肤被腐蚀的红肿发胀,严重的地方还起了一串燎泡,看着可怖至极。   虽然保住了他一条命,可在场无人庆幸,反倒全部脊背发凉,无比后怕。   没人知道在什么时候,这样的遭遇或许就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甚至没有今晚这么好运,会直接被那怪物生生将脑袋扯掉。   一时间屋中静的落针可闻,只有那老者喘息痛呼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痒呀!”瘫在地上的老者忽就要上手去抓挠脸上的燎泡,被徐俊华眼疾手快用刀鞘按住了手腕。   这口涎明显是触之既染,万万不能让他碰触。   “去喊军医来!”魏镜澄对暗卫吩咐,“要快!”   军医离得不远就在旁边的屋子里,来的也快,就这么一小段时间,地上那老人整张脸皮似乎都要被腐蚀掉了,长满了黄色的脓包。   他神志也有些不大清醒,不断地在地上翻滚着,一会喊痒一会喊疼,要不是徐俊华他们有好几人,就要按不住他了。   “我等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遭此大难呀!”到底一起相处了月余,见他如此痛苦,屋中的气氛彻底陷入绝望,一人俯在地上高声哭喊。   就连士兵和暗卫们也跟着消沉起来。   老军医即便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症状,一时束手无策。   想着不然先针灸让伤者镇静下来,摸到腰侧的医囊时灵光一闪,想到了出发前徐天师特地给了他一袋子丹药,里面就有解毒的。   现下也不能去管对不对症了,他取了根长银针,扎着药丸,趁老者大叫之时送入他口中。   药丸入口,老者呛咳了几声,银针上溅到他的口唾瞬间变得漆黑,但一阵激烈的呛咳过去,那老人居然慢慢平复了下来,不再大叫‘痒痛’,喘息也变得平稳绵长。   “有效!”军医的徒弟高声喊起来,“当真的仙丹呀!”   刚才还在地上瘫的七七八八的人都站起身围了过来。   “真的!”   “缓过来了!有救呀!”   “有救!有救!真的太好了!”   “都散开!”军医见这些人将周围围的严实,“伤者需要新鲜空气,谁去给我弄一盆清水来。”   “去,我现在就安排人去,您真是神仙手段呀!”接待他们的老里正打起精神,又开始做各种安排。   “并非我有神仙手段,而是我们真有神仙。”见药丸有效,老军医珍惜的又取了一丸,切下小半个,准备溶在水中,给伤者涂在面部的伤口上。   同时还不忘了吹嘘徐灵鹿,“那可是活神仙,任何怪物都逃不过他的灵符,待徐天师来了,定能用天雷把这怪物劈成灰!”   想起之前死在路上的几个同袍,他说的咬牙切齿,却十分让人振奋。   一听朝廷派了如此强大的人过来,再加上眼前药丸的神奇效果,所有的人都相信了老军医说的话。   屋中那绝望的死气不知不觉就散掉了。   等清水弄来,老军医把那小半颗药丸溶进水中,后用棉纱沾着水在老者流着脓水的伤处轻轻擦拭。   脓水被小心的擦掉,老者发红肿胀的面部也慢慢恢复,虽然没有那么快能消肿,但红色已经消退了很多。   他面上的表皮几乎都被蚀完了,坑坑洼洼的看上去触目惊心,但老军医对徐灵鹿给的药很有信心,再擦拭几日,也许真的能让老人回复如初。   处理完伤口老者被带出去安置,魏镜澄将刀刃全部没入木柱的短匕收好,请里正帮他们安排住所。   虽然有人受伤,但好歹今晚见到了这个怪物的真面目,里正便让各家各户等天暗下来都不要出屋,屋中点足灯火,将窗缝和门缝都用浆糊贴上布条,不能留下一点缝子。   本来很多人已经打算放弃了,可听到怪物被官爷打跑了,人被神药救下了,还有神仙马上要来救他们村子。   看到了生的希望,不用人去说他们也要拼尽全力去求活。   村中有个有钱的员外,在靠近山边的地方建了一座庄子,尚未搬进去居住,现在崭新的庄子直接让魏镜澄他们住了进去。   所有人上半夜都在忙碌,原本在夜晚死一般寂静的村庄,从这夜又活了过来。 第155章   队伍在村中暂时驻扎下来,魏镜澄的香囊中只剩下两支纸鹤,他便又放了一支出去,最后那一支留着,如果这次的事情无法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也算是个念想。   关于那个怪物的来历,徐俊华带人询问了村中所有老人,但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士兵们白日可以去山中寻些食物,和村里的猎户一起,给村子多了一些补给。   眼下天气也逐渐凉了,肉抹上盐巴放着能放些时日,食物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这几日夜里也都没有出事。   村民们都在私下传言,是因为那位英武不凡的官爷上次将怪物击退,所以那东西不敢再来了。   魏镜澄心底却越发的不安起来,怪物飞走之前的邪笑和眼神不像是会轻易放过他们的样子。   这几日他一直带着村里人做弓箭和宽沿帽,是想防着哪一日那怪物杀个回马枪。   却没没料到这一日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明明是大清早,高墙的守备忽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入村中,“不好了,是不是要闹蝗灾了!”   “蝗灾?”魏镜澄一愣,削箭尖的时候,匕首没控制好力道,直接将指腹划出一条血口子,“去看看!”   夏末初秋的日子确实是有发生蝗灾的可能,但他就怕是另一种情况。   高墙上视野更广,魏镜澄带着几个暗卫上去,眺望过去,在极目镜的镜筒中,远处天边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黑点正在往村子的方向飞,“不好!”   “快让村民全都带上宽沿帽,躲回屋中去,将门窗全部封死!”   “大人,是蝗灾吗?”墙下的里正眼中甚至带着一丝期盼,若只是蝗灾,无非就是粮食受损,哪怕吃野菜啃树皮,撑过这段难熬的日子他们尚有一条活路,若是另一种情况。   里正险些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现在还是白日呀,它为何会出现,而且那么多,这要怎么躲?!”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去安排在外的村民全部回去,快!”徐俊华在他耳边大喝一声。   这一声才算是把里正的魂喊回来,对,要先把村民命保住要紧!   正在劳作的村民们都被要求立刻回到屋中,将门窗的缝隙封死,带上宽檐帽尽量躲在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   “它来了吗?”   “是它来了吗?”   “可现在还是白日呀!”   “娘,我们会死吗?”   “我不想死!”   村民毕竟不像士兵,经历过那么多生死,最近又一直处于情绪紧绷的状态,一听如此命令有些人彻底崩溃了,甚至试图往村子外面跑,被里正一个巴掌扇了回来,“不想死就赶紧藏好!”   “有官爷护着我们,难道跑出去就能躲得过吗?!”   他这么一说,民众的情绪多少缓和了些。   对呀!他们还有官爷们保护,待在此处反而安全。   说是如此说,可等到那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扭曲的阴影伴着奇怪的声响不断从窗外飘过,屋内的人瑟缩成一团,或躲在桌下,或藏在墙角,连大气也不敢出。   偶尔有孩童实在忍耐不住,小声的啜泣,“娘亲,我怕。”   也会被大人一把捂住嘴巴。   魏镜澄他们依旧躲在员外的山庄中,透过极目镜一直观望着村中的情况。   那些原本如蚊虫般大小的头颅从空中飞下来之后都变成了真人头颅一般的大小,此时正慢悠悠的在村里飞着,像是在找寻目标。   “怎地如此之多?”从极目镜前撤走,就连徐俊华也有些慌乱。   魏镜澄抿了抿唇没说话,接替去看。   那些头颅似乎终于确定了目标,开始撞击房屋的门窗。   “咚!咚!咚!”沉闷的撞击声在村中响成一片,有几个暗影飘到了魏镜澄他们的所在屋子的窗前。   “啊!”正在盯极目镜的士兵被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向后爬,“他……他,他……”   魏镜澄正要过去查看,窗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大憨,是我呀,我回来了。”   大憨正是刚才倒地那个士兵的诨号,只有最相熟的同袍才会知晓,而窗外飘来的那个声音,正是当日死在林场中的那两个士兵中的一人。   徐俊华深吸一口气,凑到极目镜一看,那个士兵的头颅正在极目镜外隐隐测的冲着他笑。   饶是见多识广,见到曾经熟悉的人变成如此模样,也忍不住心中大震,窗外那可怖的头颅再一次开口,“将军,是属下回来了,有要务汇报,属下要进来了。”   说完便“咚!”的一声砸在极目镜上。   在战场上打滚的士兵尚且被吓成这样,就更不要说那些普通的村民们了。   听见亲人的声音在窗外哭求,哀嚎,有些人架不住亲人的声声哀求便想着看上一眼。   屋门开了一道缝隙,可哪里有亲人在,只有一只蚊虫大小的怪物从头顶的缝隙中悄然飞进去,等关上门准备再拿浆糊贴上布条时已经被怪物叼住了头颅。   许多人就这么被自己曾经的亲人叼着头拽出屋子,然后活生生的将头颅扯掉了。   有些孩子眼睁睁的看着父母被扯掉了头颅,忍不住发出凄厉的大哭,村中尚有血性的人实在忍不下去。   一些猎户抄起自己的弓箭出了屋子,找大树或者围墙做遮挡,趁着一些怪物尚未变小之时,开始射杀。   那些头颅虽然会飞,但正常大小的时候飞的并不快,猎户们的箭法也准,有些能一箭射中怪物的眉心,被射中的怪物头颅真的就从空中坠落,掉在地上不再动了。   见有效果,猎户们高声喊着让村中其余有力气的人都出来援助,屋内不论老幼都拿着顺手的东西鼓起勇气出了门。   他们会射箭的射箭,不会射箭的则拿着床单,布料在空中挥舞,只要捞到虫子就立刻捂住,用棍棒击打,直到里面的东西没了动静才放开,继续去捕下一个。   一时间村中气势大盛,魏镜澄他们也带人从另一边清了过来,那些飞在村中的怪物头颅,竟被他们的消灭的七七八八。   见村民的声势越来越大,剩余的怪物也不再进攻,都忽忽悠悠的飞到了高空。   魏镜澄用极目镜看了一眼,远处有一个黑点正在逐渐向村庄靠近。   今日并没有见到那晚险些被他匕首伤到的怪物,而且这些头颅的速度慢,攻击力也弱,他怀疑这些只是先头兵。   “快让村民们回去,都藏好!”   里正也是用弓箭的一把好手,刚才射中不少怪物,他也隐隐的意识到后面会越发的凶险,可多一个人出力,村民们就能多一份活路,“大人,我们都会使弓的,让我们留下吧。”   “是呀,大人让我们留下吧。”   “我们不怕死的。”   “就是,山里也凶险,就算死了,我婆娘和孩子能多一条活路也值了。”   猎户跟着帮腔。   “大人我们会打弹弓,也有用呢。”   “我打鸟很准的大人。”   几个半大的少年也跟着囔囔。   魏镜澄见他们是真的不惧,便将猎户们安排在官兵身后,为第二道防线,少年们则被按了回去。   “若是我们撑不住了,你们要带着村中的其余人跑,记住了吗?”里正按着其中一个大点少年的肩膀嘱咐着。   少年们也不知道听没听出这话中的沉重,只是一步三回头的返回各自家中去了。   天边那黑点越飞越近,逐渐变成一个巨大而可怖的怪物,地上那些人类对于它来说,就如同蝼蚁一般,那些自以为是的反抗也根本不值一提。   徐俊华领着所有人重新找好掩体,排好阵形。   整个村子都鸦雀无声,连喘息声都听不见,每个人的手指都搭在弓弦上,紧盯着空中那巨大的阴影。   怪头慢悠悠的飘到半空,停在了一个弓箭射程达不到的位置上,它似乎并不着急进攻,只是在空中发出了一连串尖锐的啸鸣。   声响极为刺耳,有个年轻的猎户被刺激的心神不稳,手上搭着的箭无意识便放了出去,箭矢连目标的一半距离都没飞到便无力的坠落下来。   这一举动似是彻底激怒了怪物,它一边发出怪笑一边在空中暴躁的转了几圈,然后张开大嘴,猛的吸了一口气。   它大张的嘴巴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洞穴般,深不见底。   底下的人感到被一阵腥臭的风卷着往上走,又有几人没稳住,失手将箭射了出去,那些箭矢全部被气流卷着向怪物飞了过去。   在这种风势的影响下,弓箭算是废掉了。   地上那些之前被他们打掉的头颅都被腥气卷着,朝怪物的口中飞过去,被它全部吸入了口中。   等所有头颅都被吞进去,怪物闭上嘴,鼓胀的脸颊不断的在波动着,像是在咀嚼。   这场面骇人又恶心,好些人都忍不住低头干呕。   “注意!”一直盯着怪物的徐俊华大喝一声。   大家都抬头看过去。   怪物停下了咀嚼,‘噗’地从口中吐出一颗沾满了黄绿色黏液的脑袋来。 第156章   “那……”一个士兵指着那颗被吐出来的头颅,哆哆嗦嗦的说着,“那不是之前被我射下的怪物吗?”   “怎地又活了?”   魏镜澄用极目镜看了一眼,那沾满黏液的脑袋上,眉心正中还有一枚钉进去的箭头。   他刚将极目镜放下,那怪物便又吐出一个头来。   他们拼了性命才奋力杀死的头颅全部被那大怪物一一吐出,黑麻麻的一片又向着村庄的方向飞了过来。   悬在空中的那个大怪物应该是知道了风势对弓箭的影响,不断的向地面吹气,既能将死而复生的怪头们更快的送达,又能扰乱弓箭的方向。   此刻再藏入建筑中已是来不及了,队伍一乱损失可能更大。   徐俊华见弓箭用不了,立刻安排士兵们换了阵型,牢牢的将那些猎户们护在后面,他和魏镜澄,花少梁三人则是挡在了最前面,各自拿了环首刀迎敌。   头颅被一批一批的斩下来,众人也越来越疲惫。   好不容易斩下一批,那大怪物便吞……吐一次,他们的人越打越少,怪物的数量却越来越多了。   那些死在怪物口中的战友们,转眼就化作了怪物攻击他们。   刚刚升起了一丝希望此时又变成了彻底的绝望,众人只是机械般的奋力抵抗着。   可天色越来越暗,就快要入夜了,一旦天黑,视线必然受阻,现下他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那时又该如何是好,就连魏镜澄心中都罕见的生出一丝绝望来。   他手臂越来越沉,就要连刀都挥不起来了。   他们是人,会累,但是那些怪物却不会累亦不会受伤和死去,可以不知疲惫的不断攻击。   魏镜澄已经不知道他们的人还剩多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被弄出了多少伤口,血顺着额角流下来,甚至糊住了眼睛,视线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血红,他连眼前的事物都看不清,只是凭借着最后一股心气拼命的挥着环首刀。   不能死,他还没有见到灵鹿最后一面,怎么能死!   “杀!”魏镜澄的嗓音嘶哑,却像是撕破混沌的响箭一般。   “杀!”   “杀!”   ……   很快周围也响起了应和声,声音已经疲惫至极,却仍旧苦苦坚守,不愿放弃。   能多活一刻便是一刻,他们能多活一刻,身后的亲人便有了多一份的希望。   见下面疲于应付的人还能壮起升势,空中那巨型头颅似乎有些厌烦这样的戏耍了,打算彻底的解决掉底下的人类,它也开始向着村庄的地面移动过来。   它的速度要比那些小型头颅快出许多,阴影瞬间就覆盖了下来。   徐俊华见势不妙,喘着粗气几步抢到魏镜澄前面,“带人走,总不能都折在这里!”   他已经决定牺牲自己去挡那巨怪,拖时间给其他人求一线生机。   魏镜澄还没开口回话,倒是那巨怪先开了口,它已经距离地面很近了,这么一吸气,所有的人都站立不稳,被气流卷着要被吸到那巨口里去,只能迅速的将手中的武器插入地面里,勉力支撑。   就在刀刃要插入地面那一刻,魏镜澄的额角被一块不小的碎石击中了,一时砸的他有些晕眩,手脚一软,失去了定住自己的机会,就要被气流卷离地面。   模糊中他看见徐俊华跑到他身边,右手将环首刀狠狠插……入地面,左手则死死的拽住了他的手腕。   “别拽了……”两人手上都是黏腻的血汗,根本抓不牢,魏镜澄甚至听到徐俊华骨节作响的声音,再这么抓下去,等刀刃吃不住力气,两个人都要完蛋,“放手……”   “不放!”   “就是被它吃进嘴里,老子也要用刀捅破它的天灵盖出来!”徐俊华话音刚落,刀刃就向前划了一截。   “呸!”徐俊华往地下吐了一口血沫,“拼了!”   说完干脆抽出那岌岌可危的一小截刀身和魏镜澄一起向着怪物的方向被卷了过去。   在眩晕的恍惚中魏镜澄的眼睛里有着一片绮彩的光晕,光中那个身影无比的眼熟,“灵鹿……”他小声的呢喃着,怀疑这是自己死前的幻觉。   “灵鹿!”   这是谁的声音,魏镜澄更加恍惚了。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将魏镜澄从恍惚的光晕中拉了出来,身体也和徐俊华一起摔在了地上。   那怪物居然闭嘴了。   “灵鹿!”   又是一声呼唤,魏镜澄将眼前的血水抹干净,顺着声音仰头看过去,眉心映着咒文,一手掐着指诀,一手持着符咒的徐灵鹿御剑站在空中,仿若天神一般,用雷火为他们劈开了一条生路。   怪物的后脑被雷火点燃,烧出了一小片焦痕,似乎是疼的狠了,那巨大的脑袋在空中不断的转着圈。   徐灵鹿御剑下来,落在了魏镜澄的面前。   他敛眸垂首,神情淡漠,仿佛天地都不在他眼中,这幅样子与他平日的状态大相径庭,魏镜澄‘灵鹿’两个字已到唇边,看着这样的徐灵鹿竟然唤不出口,只能仰首痴痴的看着他。   漠然如神祇的人,轻轻扬了扬手,一叠符纸从他手中飞出去,逐个飞到那些在地上痛苦低吟的士兵或村民身上,符纸一碰到他们身体便化成薄薄的一捧雾,吸了这雾气之后,原本苦痛瞬间便缓解了不少,众人开始平躺在地上休息。   徐灵鹿眉心的咒文暗下,表情扭曲了一瞬,那双淡漠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心疼的情绪,他俯下……身子,轻轻的抱了一下魏镜澄,将两张符咒贴在他背上,在耳边轻声说道,“我来了。”   魏镜澄还想回手去抱他,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很快就陷入了极度的困倦之中,就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徐俊华尚余一丝气力,正打算爬起来跟徐灵鹿并肩作战,就也被自家弟弟也贴了两张符咒,“歇着吧,余下的就交给我了。”   说完徐灵鹿眉心的咒文再次亮起,漠然的抬手看着空中已经停下转圈,不断在咀嚼的怪物。   怪物这次没有再将吸入口中的头颅全部吐出来,而是‘咕噜’一声咽下去一部分,随着它吞咽的声响,后脑刚才被雷火劈得焦黑的地方居然迅速的愈合了。   它得意的在空中又转了几个圈,充满红血丝的怨毒双眼紧紧的盯住底下的徐灵鹿。   "咯咯咯咯……你以为雷火就杀得了我吗?"那怪物虽然没有开口,但怪异的语调夹杂着刺耳的笑声从空中飘了下来。   “天师……咯咯咯……”巨大的头颅一边怪笑,一边转圈。   “天师的头,最好吃了!”   说着头颅转回正面,鼓起双颊,一口夹杂着无数污物的浊气直直向徐灵鹿喷吐过来。   这些东西的飞行速度很快,在空中迅速变成了一个个头颅,都张开嘴发出‘咯咯’的怪笑,向徐灵鹿一人袭来。   在迷蒙中的魏镜澄一阵心悸,强撑着意志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到这一幕简直目眦欲裂,即便身体被符咒控住,手指却尽力的往前去够不远处环首刀的刀柄。   徐灵鹿倒并不惊慌,他用凌霜的剑刃划破指尖,在符咒上一抹,一叠符咒也冲着那团秽物飞了过去。   符纸带着劲风很快和浊气在空中相遇,黏液撞上符咒便发出一阵‘滋啦啦’的响声,化作一股暗绿色的烟雾蒸发了。   那些密密麻麻的怪笑的头颅则被符火烧成了细灰。   灰尘从半空簌簌落下,几个黑色的团子从徐灵鹿腰间的竹筒中弹了出来,垢尝一家现在都已经长成了完全体,一个个圆滚滚的朝着灰尘落下的地方弹过去,这些对于人类来说脏污不堪的东西,对它们来说却是大补。   那些落下的灰尘被它们的长舌舔的一干二净。   怪物头颅喷出一波,徐灵鹿就烧一波,再由垢尝一家将灰都吃干净,不给怪物一点复活那些头颅的机会。   如此僵持了一段时间怪物的嘴里居然没有存货了。   无法再使用口中的小头颅攻击人,它只能使出最后一招,再度张开巨口,猛地吸气想将地面上的所有东西都卷入自己口中。   这次的气流比之前还要猛很多,那些躺在地上的村民都被卷的离开了地面。   垢尝一家先是将全家粘成一排,排在队尾的垢尝妈妈再把自己牢牢的粘在地上。   一排黑团子被气流卷的摇摇摆摆飘起来,最前面的垢尝爸爸陶醉的深吸一口腥气,然后用自己的独角将一股浓稠的黑色黏液不偏不倚的喷……射……到了那怪物的嗓子眼里。   怪物正在专心吸气,被这么一下搞得险些呛死,巨大的头颅在空中一边转圈,一边拼命的呛咳。   它似乎也意识到有这个天师在,自己今天可能占不到什么便宜了,边一抖一抖的咳嗽着边想向上飞走。   这怪物全身都是大补,垢尝一家怎么能眼睁睁的看它跑了。   它们迅速变换队形,轮流朝着巨大的头颅喷吐黏液,不管那头颅如何甩动都像是粘在蛛网上的小虫那般,动弹不得。   垢尝一家用黏液织成的大网竟将它生生的从空中拽了下来。   头颅一被拽下,徐灵鹿立刻将凌霜的剑身变长,踩在那怪头上面,从眉心一剑下去将怪头钉了个对穿,扎在地上。   怪物那满是血丝的眼睛翻出一双眼白,然后狠狠闭上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怪物被徐灵鹿制服,将要松一口气之时。   那双眼睛又猛然睁开,狠毒的盯着徐灵鹿,整个头像一条将死的鱼,在地上弹动着,发出怪笑。   “咯咯咯……你杀不了我……这世上根本没人知晓我是什么……”   “待我回复元气……咯咯咯……一定要将你嚼一万遍……咯咯咯……” 第157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是普通人都知道的道理,对于天师来说更是如此。   一旦请神上身,面对灵气充裕的躯体,被请来的‘神’很有可能便不想离去了,所以天师们即便掌握了请神的方法,同时也能大大增强实力,也很少真的使用请神术。   除非万不得已,比如徐灵鹿,他需要一个金身。   一个可在空中御风云的金身,想要短时间达成就只剩下请神这一个办法。   当时船在江上,两岸都是山,山河孕育出得神灵,灵力是最为高深的,可代价却也是最大的。   要以天师的心头血铸香,请神的时候香不可断,无人知晓用几炷香才有神来,那几日在船上徐灵鹿便一直在放血。   两个手的无名指被他自己割全是伤口,香燃了将近两日才将神灵请来。   那时徐灵鹿半个手掌都是苍白的,指尖已经流不出血了,要靠黎玄辞和敖玄用手将血挤出来铸香。   在神灵上身的那一刻徐灵鹿的身体就已经因为失血变得非常虚弱了,可神一入体,那毫无血色的手掌和脸颊在他睁眼的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那双眼睛仿佛已经看透了天地间的一切那般淡漠无情,就连真龙敖玄都不敢再用以前的语气同这个徐灵鹿讲话了。   得了神灵得金身,敖玄便驮着徐灵鹿和黎玄辞沿着纸鹤留下的气息逆流向上飞。   神灵的金身也不是全天都有效,每日阴阳交替的那几个时辰会消失。   这时徐灵鹿便会格外的虚弱,莫说飞行和施法,甚至连自己站立都做不到,需要黎玄辞和敖玄在两侧搀扶,才能勉强挪上几步。   黎玄辞对这种情况很是担忧,多次劝说他放弃请神,但徐灵鹿非常坚定,只是在稍能喘息之时,给黎玄辞交代了一些事情。   就包括他出现什么状况后,要用什么药,大约多久能好,或者也有可能根本好不了,那样就放弃治疗吧。   他的语气太像交代后事,听的黎监证眉头皱的死紧,恨不得将自己体内那半颗龙珠给他。   但龙珠与徐灵鹿之间本无因果,强行吞下只会排斥。   徐灵鹿就这么坚持着,中途因为碰上了雷雨天气,纸鹤的味道淡了很多,他们在空中绕了好几个圈,耽误了些时间。   可正是这一绕,竟然正正好碰到了正在空中飞行的怪头。   怪物飞的极快,他们没去追,选择先落地。   徐灵鹿请来的神明自上古便苏醒了,什么怪物都见过,当即便认出这种失传已久的邪术——落虫降。   施展了这种邪术后,头颅可自行离开身体,身体陷入假死,可一旦头颅再次接上就能复活。   在头颅离开身体之时,水火法术皆不能侵,同时还可吞噬别人的头,若能吞噬百人的头颅就会大大增强虫落本身的实力,变得可大可小,小若蚊蝇,大则看施术人本身的实力。   若是能吞噬千人的头颅,虫落甚至可以驱使被吞噬的头颅再去吞咬其他人,要真的被它吞下上万个头颅,虫落就能修成真身,到那时便很难杀死了。   刚才他们遭遇的那个虫落的大小,像是已经吞下数千人的,趁着它还没有修成真身要尽快杀死。   杀掉虫落的方式说简单也简单,只需要找到它的身体,用灵气浓郁的器具刺穿它的心脏便可。   但说难却也困难,如今已到末法时代,他们手中有能力杀掉虫落的神器只有凌霜一把,若是要去杀虫落便不能第一时间去救人,若是要去救人,便无法击杀虫落。   就在他们左右为难之时,徐灵鹿又收到了一只纸鹤,虫落袭村,情况已经是万分紧急了。   他想将凌霜给黎玄辞 ,自己带着符咒去应对,但体内的神灵却泼了冷水。   一是黎玄辞无法驱动出凌霜全部的灵力,二是徐灵鹿带着凌霜尚能一战,若是不带凌霜也许不仅救不了人,还要将自己搭进去。   眼看已经没了纠结的时间,敖玄忽然从腰间的小皮囊中摸出一个尖尖的像白玉般的东西问众人,“这个能用吗?”   这东西触手便有一股浓郁的灵气,神灵借着徐灵鹿的口答,“可。”   又问,“此为何物?”   敖玄抓抓脑袋,“哦,这是我化龙之时,被天雷劈掉的牙齿,算是……我的乳牙。”   那时敖玄正处于蛟和龙之间,因为这道天雷便成了真龙。   所以这颗牙算是正经的龙牙了,上面还饱含天雷的罡气,用来对付邪祟之物,是再好也不过的。   他们三人立刻兵分两路,徐灵鹿御剑去救人,而黎玄辞和敖玄则去击杀虫落的本体。   杀掉虫落的过程非常简单,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徐灵鹿这边送神的过程却格外的艰难。   神灵并不贪恋他的身体,可他们的灵气过于相似,融合度也很高,经过了这么多天,要剥离,几乎抽空了徐灵鹿体内的所有灵力,直接导致他陷入了高热昏睡的状态。   如今除了养着也再没有其它办法了。   徐灵鹿长睡不醒,每日只进水和药,虽然他给药丸也有代替食物的功效,可到底比不上正经吃饭,人还是日渐消瘦了下去。   解决了虫落之后,魏镜澄派暗卫去了象域城,请了城中最有名气的几个郎中逐一来看过,都是毫无办法,只是吩咐每日喂水,擦洗,翻身,按摩这些保养的事宜。   其余的便要看徐灵鹿自己了。   眼下是这种状况,魏镜澄彻底没了继续做其它事的想法,哪怕他那个皇帝哥哥真的被人从龙椅上拽下来,他也不想管了,只想一门心思的照顾好沉睡中的人,让他赶快醒来。   冈绵的伴星越来越亮,黎玄辞心里虽然着急,但也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分开行动了,这次代价太惨重,徐俊华带来的兵损失大半,魏镜澄那边的捕快就只剩下三人了。   徐灵鹿一直不醒,黎玄辞心中非常愧疚,若是自己当年不是只顾着占星,也多学些道医,炼丹之术,现下也不会在这里干着急。   于是病急乱投医的黎监证就把主意打到了敖玄身上,整天琢磨着能不能从敖玄身上搞点什么下来给徐灵鹿补补灵气。   揪点鳞片下来泡水?   从龙角上刮些粉末下来搓成药丸子?   或者不然放血试试看呢?   敖玄紧紧的抱住了弱小的自己,他甚至比魏镜澄和徐俊华还要盼着徐灵鹿早点醒过来,要是徐天师再不醒,他就干脆跟着一起昏迷算了,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他们做龙也是有原则的,能分黎玄辞龙珠,一是相伴多年,本就有着纠缠不断的因果,二是黎玄辞是他认定的伴侣,要生死相依的。   自己身上的东西只能给自己道侣用的,结果黎监证天天想着用他给别人做药丸子,就在敖玄快要彻底自闭的时候,徐灵鹿总算是醒了。   这到是比他自己预计的时间要早上很多,而且醒来之后的身体状况也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糟糕。   真正糟糕的是现在正趴在他床头浅眠的这个人。   魏镜澄睡得很浅,并不算安稳,在梦中还一直蹙着眉头,徐灵鹿的醒仅限于睁开眼睛,还不能移动,这才没有惊醒他。   慢慢的偏过头,徐灵鹿皱着鼻子嗅了嗅,糟糕,他男朋友好像有点馊。   他嗅闻的时候动静大了点,床头趴着的人猛地直起身来,接着便对上了目光。   “你醒了!”魏镜澄似乎还不敢相信徐灵鹿已经醒了,猛地向徐灵鹿靠近过来。   结果躺在床上的人,瞬间闭住了气,并且艰难地向后移动了一下脑袋。   眼珠子也心虚的来回转悠。   惨遭嫌弃的魏大人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躺着的人是嫌他臭。   看着徐灵鹿那副古灵精怪的样子,他一直紧绷的心情倒是缓解了不少,笑着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这些日子,他都忙着照顾人,山村中不似在城里,用热水没有那么便利,他也坚持一天最少给娇气的小天师擦一次澡。   至于他自己,有时候就忽略掉了,没想到反倒被嫌弃了。   魏镜澄拽起自己的衣领嗅了嗅,确实有点不太好闻,便往后面撤了一点,只是伸手过去在徐灵鹿脑门上摸了一下,“不热了,还有哪里难受吗?要不要吃东西,还是先喝水?”   他面容憔悴,神情中满是紧张,想来自己昏睡的这些天魏镜澄过得一定不好,徐灵鹿看的心中一疼,伸出酸软的手臂,带着点哼哼唧唧的鼻音,“抱抱。”   “不嫌弃我臭了?”魏镜澄笑着稍稍凑近了点。   徐灵鹿摇头,嗯,不能摇的太猛,还是有点晕。   确认了小天师真的没有嫌弃的意思,魏镜澄上前结结实实的把人抱在了怀里,良久才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吓死我了。”   虽然魏大人的怀抱很温暖也安全,但是还是有点臭烘烘的,徐灵鹿见他情绪不再那么低落,轻轻的动了动,“口渴。”   魏镜澄顺着拥抱的姿势,将他抱坐起来,靠在床头,给腰下塞上软垫,弄得舒舒服服的,才去兑了一杯温水,递到嘴边喂徐灵鹿小口小口的喝完,末了又帮徐灵鹿擦洗了一把脸,才出门去喊徐俊华换班。   他得赶紧去洗洗,再换身衣裳,毕竟心上人都嫌弃他臭了。 第158章   魏镜澄出门后,徐灵鹿自己半靠在床头,握拳再松开,有种大病初愈的虚弱感,却没有小时候那种魂魄和□□无法链接的感觉。   他又试着抬腿和下床,但暂时还做不到。   唉,那就在床上当条闲鱼吧,天塌下来反正还有其他人撑着。   才念叨了一下,其他人就出现了。   “灵鹿,醒了?”黎玄辞人还没来,声先进来的。   “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   徐灵鹿轻轻摇摇头,“感觉还好?”   "我睡了多久?"   “大约有半个月吧,”黎玄辞摸摸腰间的锦袋,里面徐灵鹿准备的药丸子差不多还剩一半,“今日的药还没吃,你要不要吃一颗?”   “才半个月吗?”徐灵鹿有点纳闷,按照他当日的计算,请神之后最少也得躺一个月才能恢复,这附近也没感觉到特别浓郁的灵气,怎么还能提前恢复了。   既然人都恢复,自然就不愿意再吃药了,他摇摇头,“不吃了,想吃饭。”   一直在旁边紧攥着拳头,红着眼睛盯他的徐俊华这才动了,转身出门应该是去给他搞饭了。   “唉,”黎玄辞叹了口气,“他担心你,这些天不仅吃不好睡不好,还天天找茬……”   “咳,针对谁你知道的。”   唔,他男朋友真惨,徐灵鹿险些没心没肺的笑出来。   趁着等饭的这会功夫,黎玄辞把他昏睡过去之后的事情大概讲了一下。   这次因为虫落针对性的袭击,人手折损较多,现在队伍的人数还不足当初出云京城时的三分之一,徐俊华已经给皇城上了加急的奏章,皇帝那边会调派离象域最近的驻军同他们一起前往云京。   大军开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还有时间可以留给徐灵鹿好好修生养息。   他俩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像是很多人在一起念叨着什么,徐灵鹿很懵,便问黎玄辞,“这是怎么了?”   黎玄辞笑着回他,“这是村里的人在拜神。”   “拜神?”徐灵鹿眼睛都瞪大了,拜神怎么拜到他院子外面来了。   “对呀,你杀了虫落之后,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都没走,干脆留在这个村子里了,他们说你是救了大家的小神仙,现在小神仙如此凶险,要一日三次为你祈福。”   “甚至要在后山给你建一座观,连造像都开始雕了,我昨天去看了一眼,雕的还挺像,不过没你本人好看。”   听了这话,徐灵鹿心中五味杂陈,有些囧囧的尴尬,有些感动,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自从回到这片大陆,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被推着走的。   一开始是为了攒功德活命,后来既是为了自己的功德也要顺便帮男朋友,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这天下人做些什么,可如今竟有人将他当做神明去供奉,徐灵鹿觉得他实在是受之有愧。   见他神色有些莫名的低落,黎玄辞大约知晓了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我入道门之时,一为自己吃饱穿暖,二为在山中看满天的星斗,从未想过天下二字。”   “即便是时局动荡,人间有大劫数,我想的也不过是遵从繁星指引的方向,跟一个对的人,方可得一身安宁。”   “但就因为我的私心,天下能更快的平定,百姓能少受些战乱,这如何又不算是我的功德呢?”   “灵鹿你为天下人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入门的第一课,师父便教我一切随心即可得道,只要心正,修的自然就是正道。”   “又何须去管它,是私心还是偏心。”   黎玄辞自己就是因为偏心黑蛟才得了别人没有机缘,他虽然术法不如徐灵鹿,但到底比小天师多活了上百岁,对世间之事看的更为透彻。   虽然徐灵鹿一直是赶鸭子上架,但所做的每件事却都是出于善,一种对世间本真的善,自然配得上别人为他修庙塑像,将他奉若神明。   听了黎玄辞的话,徐灵鹿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矫情,反正世间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神明,多他一个也不算多。   有了固定的供奉之后,他就再也不用为功德续命这件事操心了。   外面的村民祭拜一会就结束了,徐灵鹿听见众人窸窸窣窣离开的动静,他之前没想通的事情也似乎有了答案,就因为村民们对他的供奉,有了愿力化为功德所以这次才能苏醒的如此之早。   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回报。   病人醒来后的第一餐饭自然是粥,但却不是一碗。   眼见徐俊华和魏镜澄两人,一人端了一个木托盘进来,徐灵鹿有些傻眼。   村里的大婶子小姑娘们听说小神仙醒了要吃饭,一个个的恨不得拿出最好的厨艺,都在自家熬起了粥。   里正张罗着将各家各户最好的食材都拿出来,给小神仙整点好的,但又怕过于油腻。   没人能摸得准徐天师的口味,就煮了好多样,精选过之后,再让他自己挑选。   徐俊华帮他选了一碗有各种海货的。   象域虽在中原,但他们住的这个宅子的主人便是个做干货生意的,恨不得将自己的仓库掏个底朝天,徐灵鹿分明看见粥中有虾仁,海参甚至还有鲍鱼。   而魏镜澄则帮他选了一碗陆鲜的,粥底用的是炖了许久的老母鸡汤,看着黄澄澄的,里面还下了菌子,各种野菜和白嫩嫩的鸡肉丝。   这两碗粥都很好,但是坏就坏在,这两个人似乎都想喂他喝。   这可怎么办,亲哥和男朋友手心手背都是肉,选了这个就伤了那个,要不他继续昏迷好不好!   徐灵鹿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两碗都没选,而是指着桌上那碗有红枣的粥,弱气的冲着黎玄辞说,“我想喝点甜的,能不能麻烦黎监证帮我端一下。”   黎玄辞险些笑出声,他才不要参与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修罗场里,“诶,我好像听见有人喊我,是不是敖玄回来了,我要去看看。”   “灵鹿,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黎监证就溜了。   房间里的气氛更焦灼了。   徐俊华和魏镜澄都捏着那碗红枣粥的边缘,徐灵鹿生怕他俩一使劲把碗掰炸了。   “我自己喝。”他弱弱开口。   两个人同时看向他,盯住。   “要不……”声音更弱了,徐灵鹿小心翼翼,“你们一人喂一口……”   “罢了!”徐俊华将手撤回来,一甩袖子,帮徐灵鹿在床上架好小桌板,又调整了靠背,接着就怒气值满格的盯着准备喂粥的魏镜澄。   魏大人丝毫不受影响,坐在榻边,手稳稳当当的舀出一勺热粥,细心的吹凉,在自己唇边试一下温度,再送到徐灵鹿嘴边上。   步骤之熟练,一看这活就没少干。   粥喂了七八勺下去了,一次都没有烫到徐灵鹿,同时也没有出现舀的太多的情况,弄洒的情况。   每勺粥的量都刚刚好够徐灵鹿一口喝下去。   徐俊华自问自己做不到如此细致,忽然就没那么气了。   眼见弟弟一边喝粥还一直偷偷瞄他的脸色,他都害怕徐灵鹿会消化不良。   又盯了一会,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恶声恶气的对着魏镜澄说了一句,“好好喂!”   就出门去了。   亲哥一走,徐灵鹿立马活了,粥也不老实吃了,冲着魏镜澄勾勾手指头,“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点。”   魏镜澄刚才沐浴过,身上有股清新的皂角香,徐灵鹿凑过去嗅嗅。   嗯,清爽帅气的男朋友他又回来了。   这粥喝着喝着也心猿意马起来,红枣粥太无聊了,需要男朋友佐餐。   徐灵鹿咽下去一口粥,嘟起了嘴巴。   这样的撒娇魏大人完全抵抗不了,但看着他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唇瓣,又止不住的心疼,就只是凑上前去,珍重的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接着便又举起了勺子打算接着投喂。   小天师一下就不满意了,“你就这样糊弄我吗?”   “乖,”魏大人举着勺子继续哄,“先把粥喝完。”   “不想喝!”徐灵鹿立刻摆起脸色,“嘴里没味道,我难受!”   叹了口气,魏镜澄将粥碗放下,“那要如何才肯吃?”   “明知故问!”小天师相当骄纵。   魏镜澄倾身将徐灵鹿一把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中。   带着薄茧的大拇指轻轻的摩挲着徐灵鹿的下唇,低沉的声音贴着小天师耳朵,“疼吗?”   徐灵鹿被他问的一懵,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昏迷的事情,小声的回答,“不是很疼。”   苍白的嘴唇被拇指揉弄的稍稍有了些血色,魏镜澄贴过去,轻轻含住那片极淡的粉色。   就在徐灵鹿做好了被大亲特亲,亲到头晕腿软的准备后,却发现自己男朋友就这么贴着,根本没动。   不是,这节奏不对呀!   他怎么能不动呢?不会是想我主动吧?   哼,男人!   徐灵鹿伸出一点点舌尖,想要主动勾引一下,可舔到了唇上,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怎么这么苦呀,还有点涩涩的,魏大人又没有吃药。   直到耳根处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气声,他诧异的反应过来,抱着他的这个人,在哭。 第159章   魏镜澄哭的压抑,除了呼吸的频度和过于热烫的泪水,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异常。   徐灵鹿想要将自己从他怀里抽出来,面对面安慰一下自己男朋友。   却被魏镜澄死死的按在怀中,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只能一下一下的轻抚着魏镜澄的后颈和肩背,轻声的问他,“怎么了?”   “我疼。”魏镜澄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徐灵鹿眉头皱皱,那天魏大人似乎是受了很严重的伤,难道到现在还没有好么?   这怎么还给人疼哭了!   “是不是那天受伤了?”徐灵鹿再次想挣开,找找伤口在哪里,“我看看哪里伤着了?”   魏镜澄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这里疼。”   掌心下的跳动有些慌乱,徐灵鹿这会也无暇去感受胸肌的手感了,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魏镜澄是在说,因为他受伤而心疼。   “若不是因为我,”魏镜澄鼻子抽抽,声音哑的厉害,“你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   “等你痊愈了,我们便直接回云京城吧,以后这些事你都不要管了。”   听着男朋友闷闷的声音,徐灵鹿将脸颊枕在魏镜澄肩膀上,手依旧顺着他的后背。   思索了一下措辞,打算将自己的事情全部告诉魏镜澄。   “其实,若是没有你,说不定我会更凶险。”   一听这话,魏镜澄急了,也不管自己哭的难看,直接将徐灵鹿从怀里放了出来,盯着他的眼睛追问。   “更凶险?”   平日里看着冷静强大,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现在哭的眼角泛着一抹明显的红,脸上还有些未干的泪水。   徐灵鹿微凉的嘴唇凑上去,将那一滴泪轻轻的吻掉,又在红透的眼尾也落下一个轻吻。   这才开口说了自己的身世,他再次回来本来就是要经历这些劫数的。   不管是否和魏镜澄在一起,那些欠天道的功德,他都必须补齐,不然依旧活不了。   这事听着离奇,但好在这些日子跟在徐灵鹿身边,离奇的事情经历的多了,魏镜澄接受度很高。   他现在只关心徐灵鹿还需要补全多少功德才能安稳的活下去。   “说起来也算因祸得福,”徐灵鹿笑着捏捏男朋友哭的红红的鼻头,“听闻这村子里的村民要为我塑像,建观,以后会日夜供奉。”   “这可是大功德,若不是遇见你,哪里有这种好事。”   心头最大的疑惑和最重的包袱都解开了,魏镜澄后知后觉的开始的羞窘。   眼角和鼻头倒是不红了,耳朵却红的要命,人也疯狂的想要找点什么事情做,好打破目前的尴尬。   要不然就将徐灵鹿放好,然后继续喂粥。   徐灵鹿安慰了半天,又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肯放过,“咦?”   他将嘴唇凑到魏镜澄红透的耳朵旁边,语气带着调笑,“魏大人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呀?”   “好像熟了一般,让我试一试,是不是烫的?”   说完用嘴唇啄了一下。   “哎呀呀,怎么回事,明明不烫的,怎么越来越红了……唔……”   被调戏的实在有点郁闷的魏镜澄,终于还是出手制裁了。   小天师成功的被大亲特亲,亲到头晕腿软,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   这个结果两个人都很满意。   徐灵鹿就这么好吃好喝的养着,村人每日都能给他整出没见过的餐点,十分的用心。   为了投桃报李,等能下地之后,小天师也开始给村人教授一些非常简单的医术和相术。   还有一群少年人缠着他要学那个可帅的法术。   就是那个黄颜色的纸能飞,还能钉在怪物身上的法术。   徐灵鹿现在还不太能施法,就教导他们如何调制朱砂,如何画最简单的符咒。   他虽没有收徒弟的心思,但有人想学他也不会藏私。   这几个少年人,大多都没有什么玄学的天赋,只有一个女孩居然真的能画出符来。   徐灵鹿也就对她上了心,几乎每日都去教导,教着教着就有人开始醋了。   自己明明也不通术法玄学,却整日要跟着,盯的别人小姑娘画符的时候手都抖了。   徐灵鹿没办法,只好在晚上吸点阳气,安抚安抚。   朝廷派的驻军总算过来,徐灵鹿的身体也算恢复了正常,一行人即将离开象域之时,为他建的道观也好了。   半山的树荫一片青翠,道观不大,就只有一个小院子和一间殿堂。   一般民间的道观,一座殿都要供奉好些神,恨不得送子的,管医药的,牵红线送姻缘的都放在一个屋檐下面,主打一个不养闲神,但这座殿里只有一尊造像。   造像一手持剑,一手夹着灵符,眉间有着幽蓝的咒文,脚下还踩着一个怪物的头颅,看上去十分威武。   虽然多少是对事实有些夸大,但徐灵鹿本人表示十分满意。   在头炷香火燃起的时候,他分了极细的一丝神魂在造像里。   那木骨泥塑的造像竟像是忽然有了魂魄,就连面部的表情都生动了些许。   女孩主动离家,愿意在观中修行,供奉,日夜看着香火。   徐灵鹿没法再手把手的教她,就在这段时间里,将一些基础的术法详细的写成了书册传她。   若是学完了这些,两人还有缘再见的话,说不定他真的能多一个徒弟。   启程那一日,村子的里正匆忙从象域城赶回来,带回了一纸文书。   之前被虫落袭击过的那些村落彻底的合并成了一个村子,而这个曾经名叫吴家村的村庄,从这日起将更名为‘天师村’。   半山的道观中,香烛的烟气袅袅上升,在村人的夹道送别中,魏镜澄带着徐灵鹿扬鞭出发,整个队伍前往冈绵。   与此同时,冈绵护国寺的一尊罗刹雕像前,有人轻轻的吻了一下雕像的嘴唇,在它耳边柔声唤道,“醒醒,我们该去云京了。”   那狰狞可怖的罗刹像,竟然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160章   睁眼的罗刹,轻轻动了动指尖,接着是手腕,手肘,不多时他就将整个手臂抬了起来。   身上的关节还颇为滞涩,他行动起来有点像是个机关人偶,却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   伴随着‘咔哒咔哒’的声响,罗刹转了转脖颈,然后垂首看向唤醒他的人。   女子站在他面前的法器上,他用能活动的那只手将人轻轻的托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坐好。   待人坐稳之后,罗刹扭了扭腰,伸了伸腿,尔后便直接抬脚走出了佛堂。   他身后还有几条手臂,不如前面的两臂灵活,但都手持法器,在罗刹起身后,抡了起来,将佛堂里其余神像砸了个稀烂。   几个僧人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查看,迎面碰上正在打砸庙宇的罗刹。   五米高的罗刹相一步踏下去,一排栏杆瞬间坍塌,僧人们大惊失色,也无暇再去管殿堂和佛像,转身便逃。   一边跑一边大声的示警,“罗刹相活了!快逃!”   但他们都是肉体凡胎,哪里跑得过巨大的罗刹,很快便有两人被生生踩死了。   罗刹动作的时候响动虽然很大,可僧人们却总能听见一阵清越的铃铛声。   铃声穿透力极强,似乎隐隐的在控制罗刹的行动。   最后死去那名僧人是被仰面踩死的,顺着罗刹肢体的缝隙,他看见罗刹相的肩膀上居然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的赤足垂在罗刹身前晃悠,足踝上带着两个银环,那铃音正是银环上的铃铛发出的。   待寺中住持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整个护国寺已经乱成一片。   寺院的北部被罗刹踩砸成了一片废墟,僧人死了一片,血流成河。   冈绵的护国寺乃是祁云立国的皇帝魏太祖当年征战时的疗伤之所。   那时他攻到云京城下,在攻城战中受了重伤,不得已又撤回冈绵。   涅宪最擅巫术,虽然传到末代已经没有什么法力高深的大巫出现,但宫中却还有人擅长蛊毒,魏太祖的伤便是蛊毒造成的。   这毒无人能解,就连跟着太祖四处征战的黎玄辞都束手无策,但繁星指引他带着魏太祖来了冈绵的护国寺。   那时这间寺庙还是一间小破庙,只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宝殿,里面的佛像连个金漆都没有,可寺中却真的有一高僧能解此毒。   太祖送到护国寺时,已经全身发黑,出气多进气少了。   若是他死了,那好不容易安定的南方和中原就又要再次陷入战乱。   高僧舍了自己一身修为,才将人救活,不但如此,他又用自己的阳寿为祁云加持了国运,最终以自身圆寂换得了太祖皇帝攻下云京城,建立祁云。   待皇朝局势稳定之后,魏太祖便命人将这个原本只有一座殿的小寺庙翻修成了祁云最大的佛寺——护国寺。   寺庙落成后,不仅请了佛家至宝——佛骨舍利在此供奉,还将高僧的骸骨也葬在佛塔之中一同供奉。   魏太祖驾崩之后,尸骨没入皇陵,而是也秘密的葬在高僧骸骨旁的佛塔里。   所以即便这座佛寺不在云京城,却是祁云最重要的一座寺庙。   冈绵也因为有了这座寺庙,成了祁云最大的佛教重镇,可以说是百步之内必有一寺。   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护国寺的主持当即带着法器和寺中修为最为深厚的僧人去守东院的那三座佛塔。   那可是祁云国之根本,不能动摇呀!   护国寺的僧人是有真本事的,他们拼去阳寿不要,在佛塔周围铸了结界,可也只撑住那罗刹的七,八下重击,结界很快便被罗刹用法器锤碎了。   没了结界,那法器就直接砸向了塔顶,建造佛塔时虽然用的是当世最顶尖的材料和技艺,可依旧顶不住罗刹的攻击。   他身体上的手臂众多,每只手都持有不同的法器,轮流去砸,塔顶很快就被砸出了凹陷。   灰尘夹杂着碎石从塔顶掉落,塔下很多僧人都被砸的头破血流,可他们寸步也不退,依旧守着佛塔诵经。   僧人们虔诚的样子似乎惹怒了罗刹肩膀上坐着的女子,她轻轻抬手,一阵急促的铃音响起,罗刹的动作更快了。   好几名高僧被落石击中,当场没了性命,住持见势不妙,便请了法棍要摆出阵法对敌。   老主持坐在阵眼中,对着罗刹肩膀的上女子虔诚的行了个佛礼,“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还望您能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吗?”女子轻蔑着接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接着又忽然笑了起来,“荒唐,可真是荒唐!”   “善人一辈子逆来顺受,连鸡鸭都不曾杀上几只,却成不了佛。”   “恶人屠了你的寺庙,砸了你的佛像,可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你们这佛法修的到底是些什么荒唐玩意?”   “我杀一百个也好,杀一万个也罢,只要最后放下屠刀还不是依旧能成佛?”   “既如此,还不如将你们全部杀光。”   她话音落,铃音又响了几下,那罗刹不再锤击佛塔,还是缓缓的转过巨大的身型,俯身向着法阵中的僧人看过来。   地上的人对他来说渺小如蝼蚁,只要抬起一只脚便能踩死好几个,可他偏偏没有将人直接踩死,而是踩住一个僧人的下半身,然后慢慢碾了过去。   筋肉骨骼寸寸碎裂,人还活着,却生生被踏成了一张肉饼。   见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没有转圜的余地,棍僧们便手持法棍和铁锁,全部对着罗刹攻了上去。   他们身法精妙,阵法也强,很快就将罗刹团团围住,一时倒是不落下风。   可人终是会累的。   罗刹却是铜皮铁骨,不知疲惫也不知疼痛,无论被如何攻击都毫无知觉。   更可怕是,他并非是毫无理智的邪物,他有神智,且非常聪明。   被围困在阵法中一段时间后,竟然找出阵法的弱点,很快就打开了突破口。   阵中只要有一人死亡,即便马上有新人补上,也会出现破绽。   罗刹就盯着一人猛击,很快那名僧人就抵挡不住,阵亡了。   在人员补替那一瞬间,罗刹的法器又至。   寺中会布阵的高僧人手一折再折,补至最后一人,若是再损失人手,这八部金刚阵便要破了。   就在此刻僧人们手中的铁索牢牢的困住了罗刹的足部,只要一直拉拽着,罗刹便无法再移动。   主持见形势终于倒向他们,口中颂起另一种经文,打算将罗刹彻底封印了。   他嘴唇只是微动,发出的声音却雄浑低沉,仿佛天边传来的古老梵语。   众僧皆被这声音加持,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竟又重新充满了活力。   见罗刹落了下风,那女子也不恼,她晃晃垂在罗刹身前的赤足,一阵铃音虽被淹没在了老住持的诵经声中,可罗刹却是听见了。   他足虽不能动,上半身却是灵活的,喉中发出一阵金石撞击之声,仿似在大笑。   那声音极为刺耳,像一支箭将绵密如网的诵经声生生切开了一道口子。   地上的僧人们被这声响刺的稍一松手,罗刹立刻直直的向旁边倒过去。   边上的佛塔刚才已经被他锤击了好几下,如今再被他沉重的身体一靠,开裂的地方瞬间就支撑不住了。   最窄的塔顶率先开始崩裂,整个塔顶轰然落下,砖石大块大块的砸下来。   即便下面的僧人都悍不畏死,被石头砸中也依旧可以做到不避不闪,紧紧的拉拽住手中的绳索,可却不免会被沙尘迷住眼睛。   就是这么一瞬的松懈,便被罗刹抓住机会,他右脚一甩,一侧的僧人全部被他甩的四散,阵型骤然乱了。   见阵一乱,罗刹回身便是一锤又敲在塔身上。   塔身中段也被击碎,整座佛塔眨眼间便坍塌成了一堆瓦砾。   八部金刚阵已经彻底被破了,老住持不再坐在阵眼中,他走到佛塔的残垣上,坐定。   这座塔的地宫中便供奉着佛骨舍利子,今日便是拼着神魂俱灭也不能让罗刹将此物毁了。   老住持给还幸存的僧人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快些离开寺庙。   按照之前讲定的,一批人去给冈绵各个佛寺报信,另一批则赶去云京城将此事尽快上报天子。   接着他便捻起手上的佛珠,闭上双目,专心的开始诵经。   随着他的咏诵,天边乍现一道光芒,这道光直直的照在三座佛塔上,那堆瓦砾仿佛成了大成西天的莲花宝座,沐浴在佛光中显得无比神圣。   已经逃离的僧人们,受到佛光的感召,跪地冲着佛塔的方向叩首后,这才抹了泪离去。   罗刹在光照区域内的肢体仿佛是被烫到一般,很快就撤了出去。   他不死心,又尝试了两下,发现不得寸进,便也不执着于再毁塔,而是返身走入了佛寺后面的密林之中。   他肩上坐着的那名女子回头看了一眼那堆瓦砾,主持竟已是坐化在那道光里了。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成了具穿着袈裟的白骨。   女子轻嗤一声,“也不知他这骨头架子能坚持几日呢?”   “我们且先去别处玩玩,等过些日子再来收拾他。” 第161章   女子和那罗刹猫抓耗子般,在冈绵各处游荡,又毁了好几座寺庙。   这些庙宇可没有护国寺那般幸运,能有法力高深的主持护着。   下场几乎都是整个寺庙被砸成一堆废墟,僧人们能逃的逃,逃不掉的都免不了被罗刹踩死或者扔起来摔死。   一时间,冈绵的佛门掀起了还俗的风潮,那些曾经信誓旦旦说要皈依佛祖的僧人们,现在却为了活命,纷纷逃离寺庙。   砸到后面罗刹都觉得有些无聊了,随着苏醒时间的增长,他的神智已经越来越清醒,大闹护国寺那日,喉咙还是只能发出金石的撞击声,现下却已经可以人言了。   整个冈绵都陷入了他恶意的游戏,选定一座寺庙之后,他会先让想活命还俗的和尚跑,有时是真的会放过那些逃跑的僧人,可有时候又会将他们全部杀死。   护国寺主持为保佛骨舍利坐化于佛塔废墟之上的事情,很快便上报到了云京城。   魏帝听闻此事之后震怒,他对魏镜澄一行人一路以来的遭遇了如指掌,当然知晓幕后之人是前朝皇室遗孤,做下这许多恶事就是为了倾覆祁云的天下,妄图复国。   祁云立国之初,道佛两教的地位相仿,但在黎玄辞之后道教便再未出过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倒是佛家出了几位高僧。   加上佛家的教义更易于控制民众,所以皇室也在大力推广,这些年佛教早已成为了祁云的国教,这次的行动,对方想要摧毁的是祁云的宗教根基。   其心可诛呀!   魏帝直接调派了自己手底下的禁卫军,星夜赶往冈绵,一定要守住云京城的西大门。   同时他也给魏镜澄送了消息,想要里外夹击这伙人,直接将这个威胁彻底掐灭在冈绵。   接到消息时,魏镜澄他们都启程好些天了。   时间已经走到了盛夏,队伍中所有人都想尽办法避暑,可徐灵鹿却变得极为畏寒。   他虽然能走能动,身体却比刚刚来到祁云时候还要虚弱,晚上睡觉的时候盖两床厚被子都还冷的发抖。   所幸男朋友内力深厚,像个人形火炉子,有魏镜澄夜夜抱着他睡,倒还好过些。   徐灵鹿就像个要吸人精气的小妖怪一样,每晚都缠在魏镜澄身上睡。   徐俊华就算心中再嫌弃,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忍了。   队伍虽然在前进,但魏镜澄一直在劝阻徐灵鹿,想让他先回云京城去,回去之后就到曦梧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目前祁云不安全,也只有灵雾山有曦梧和锋九共同守着,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而且有了象域天师村的供奉,徐灵鹿一时半会也不会缺少续命的功德。   黎玄辞也很同意魏镜澄的说法,他自得了半颗龙珠之后,观星之术大有进益。   以前他看徐灵鹿的命星都是隐在一团雾中,看不真切,现在竟然是可以看清楚了,只是那星星忽明忽暗,一副随时都要灭掉的样子,让人很是担心,他是真的害怕徐灵鹿会折在这场事里。   只是因为害怕添乱,他只私下跟徐灵鹿一人提过此事。   黎监证苦口婆心说了一堆,没想到咸鱼天师只是笑笑,说一切都是命数。   对自己的性命也如此不上心,是当真咸鱼。   徐俊华自然也是站在他们这边,他都心疼死自家弟弟了,即不愿意徐灵鹿再搅进这么危险的事情中,也不愿意他跟皇家的人来往,恨不得徐灵鹿一辈子都能住在灵雾山。   三人轮番在徐灵鹿耳朵旁边念叨,终于把小天师念烦了。   然后他就问了一个无比扎心的问题,“那罗刹,你们能打过吗?”   “要是你们没问题的话,我就喊曦梧过来接我回云京城了。”   这次轮到那三个念叨的沉默了,他们连那罗刹是什么东西,弱点在哪都不知道,要如何破局?   见他们一个个皱着眉头不吱声,徐灵鹿默默的给自己裹好了小披风,又要出发了。   他现在吹不得风,但凡风大一些就吹的头疼欲裂,魏镜澄从象域的官驿调来了最好的马车,自己也不骑马了,整日陪他待在车上。   徐灵鹿就枕在男朋友大腿上,随着马车摇摇晃晃,魏大人的眉头始终皱着,自从在昌余徐灵鹿出事之后,他的眉头似乎很少再舒展了。   他恨自己无能,明明是最爱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灵鹿一次次受伤,一次次倒在自己面前。   反倒是徐灵鹿,时不时就要拿指尖揉揉他的眉心,还会撒娇卖乖,要亲要抱的哄自己男朋友开心。   一行人在赶往冈绵的途中,居然遇上了域北军。   域北军的现任将领是徐俊华之前的同僚,亦算是他半个老师。   在北疆时曾教授了徐俊华很多行军打仗的知识,自他回到中原后,其麾下的域北军就成了祁云在中原的定海神针,很少会调派,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遇上。   双方互通消息后,徐俊华他们才知道,关于冈绵的形势,他们之前还是想的太乐观了。   护国寺事件发生后,魏帝立刻将皇帝亲属的禁卫军调去了冈绵。   这支队伍中的兵都是从各个军中抽调来的精英,可以说是祁云战力最强最忠诚的一支部队了,可派到了冈绵还是伤亡惨重,节节败退,很快就从冈绵中心退守至了边缘。   为了守住云京城,现在临近的郡县城邦都在拨调人手,他们也是前去支援的。   域北将领皱着脸说着,那罗刹不仅刀枪不入,甚至连火药都不能伤他分毫,分明就是一副铜皮铁骨,众人都担忧的望向徐灵鹿。   小天师此刻也在垂头思索,“刀枪,绳索,凡火都没用……”   “那是什么让他没能一举毁了佛塔呢?”   “光!他怕含有灵力的光!”   想到这点,徐灵鹿立刻请黎监证将敖玄喊来,高浓度的龙息会产生瞬光,再加上他的光咒和黎大人那之前那没什么大用的法器照星,应该可以克制罗刹。   徐灵鹿现在法力虚弱,每天只能施咒几次,便将光全部都攒到了黎玄辞的照星之中。   圆溜溜的宫灯,亮的像个小太阳。   等到了冈绵,眼前真实的景象比众人想象中的要惨烈许多,这里已经仿若一座死城了。   房屋塌的塌,毁的毁,入目全是狼藉的断壁颓垣   几乎所有幸存的百姓都被暂时分散到了周边其余州县,已经没有一点人烟了。   虽然罗刹不杀普通人,专挑佛寺下手,但冈绵的寺庙又多又密,很多寺庙都建在城中,山中的寺庙被血洗过后,城中的自然也不会放过。   罗刹第一次进城之时,当地的百姓都吓呆了,他们难以相信世间竟还有如此可怖的巨怪。   城中百姓的居所都是些一进二进的小宅子,罗刹一脚下去,就能踏平半间屋子。   他虽不故意屠杀,却也不刻意闪躲,若是谁刚好倒霉出现在他的行进路线上,那下场只能是成为一张肉饼。   在城中毁一座庙,要踩塌多少民房,这其中又死了多少人,都令人不忍去算。   罗刹在城中杀了一圈,毁了所有庙宇,居然又杀回到了护国寺。   他肩膀上那名女子已经不见了,不必担心人会摔下来,所以动作更加的狂放。   禁卫军和几支刚刚调派来的军队联合在一起,死守护国寺,可层层守卫也不过是拿人命去填。   罗刹又进化了,他现在不仅铜皮铁骨,水火不侵,甚至在身体表面生出了带有腐蚀性的黑膜,行动也更加的敏捷。   之前士兵们用投石车装上巨石砸击,罗刹会因为被巨石砸到而摇晃,减缓行动的速度,甚至单膝跪在地上,缓解后才能继续行动。   但现在巨石还没砸到他身上,便被他用法器击飞了。   以前铁索尚能困住他一时半刻,现在却是刚刚碰上他体表的黑膜就会化作一滩黑水。   唯有被众多高僧加持过的佛幡尚且有些作用。   士兵们虽然悍勇,但此刻面对这个无法战胜的巨大怪物,队伍的精气神越发的涣散了,纷纷开始泄气,只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们,不可退!不能逃!   他们的背后就是云京城,那里是祁云的心脏,一旦他们守不住,整个天下都要倾覆,到那时亲眷,友人,爱人全都要陷入战乱。   想着自己要守护的人,心中便能燃起最后一丝战意,即便是拿自己的命去拼,去填,他们就绝不能后退!   徐灵鹿等人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悲壮的一幕。   一波一波的士兵手持着被僧人加持过的佛幡冲向罗刹,企图将他缠住。   有些士兵会被当场踩死或者被击飞数丈之远,遍地都是血液,残肢和士兵们扭曲的尸体。   但他们的死亡会给后面的人创造短暂的机会,牺牲一波人就能换取几个士兵将佛幡成功的缠在罗刹身上。   罗刹身上的佛幡越缠越多,动作也因此慢了下来,众人战意越来越高,毫不畏惧的冲杀到阵前,想要将罗刹彻底困住。   罗刹任由他们缠了一会,忽然发出极其诡异的一声笑,接着用力一挣,士兵们用命一层一层缠上去的佛幡瞬间断裂四散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不可能……”   “我们根本不可能赢的……”   “跑吧……”   “跑不掉……怎么可能跑掉……”   有些士兵开始退缩,有些甚至彻底陷入绝望,直接待在原地等死。   将领们一看取胜已经无望,那便不能让士兵白白送死,他们组织着士兵们后撤,暂时先撤到佛塔后面。   主持的金身还坐在佛塔的废墟上,应该可以帮他们抵挡一二。   待他们全部退至金身后面时,罗刹发出更加狂妄的笑声,大踏步的走进佛光里,高高抬起左脚,重重踩下,一脚将那具披着袈裟泛着浅淡金光的白骨踩成了齑粉。   深红的袈裟被卷到风里,天边的那一束光,灭了。   见他连这个都不怕了,所有人都绝望了。   几个将领厉声高呼,“跑!都跑!”   “能逃到哪就逃到哪去!”   他们一边喊一边御马结成军阵,打算牺牲自己,给后面的士兵换一条生路。   听到上峰的指令,刚才慌乱逃窜的士兵们反而镇静了下来,他们又纷纷回头捡起了被扔了一地的佛幡。   一直在后方给佛幡加持的僧人们,此刻也手持法棍,走到了骑兵旁边。   这背水一战,他们宁死也不逃。   “跑呀!没听见我的命令吗?!”   “违抗军令是不是想掉脑袋?”   将领们还在高呼。   底下一个士兵满是血痕的脸上露出一抹惨笑,“此次若能回来,将军尽管砍我的脑袋!”   说完他高举佛幡高喊,“兄弟们!最后一次,冲啊!”   一群人随着他冲向罗刹。   领头的将领一抹脸,举起手中的长枪,“冲啊!”   骑兵们一起策马,很快就赶至步兵身前。   僧人们对望一眼,手中的法棍的棍尾急速的擦过地面,扬起一阵沙尘。   罗刹轻蔑的笑笑,身上的所有手臂全部举起准备迎敌。   将领们率先冲至罗刹身前,驱马成阵,准备和那怪物缠斗,正面吸引火力的将领,已经闭眼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可等了挺久,也没等到罗刹的攻击。   巨怪似乎被空中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忘了手上的动作,而是直直的盯着云层。   将领们也顺着看过去,厚厚的云层中,露出一截巨大的黑色影子。   影子在云里游动,露在云层外的部分,鳞片的形状清晰可见。   “是龙!”   有人惊呼。   接着龙影浮现的地方,射……下一道刺目的金光,直直劈向罗刹。   罗刹痛的大吼,他右边的手臂,瞬间被削去了三条。   手臂的断口处不断冒出黑色的烟气,离得最近的那名将领不慎吸了几口,直接从马上坠了下来。   见他如此,其余人都用布巾遮住了口鼻,既然来了援兵,他们将伤员拖到马上后,就开始后撤。   罗刹疼过之后,扭动了一下右边受伤的身体,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竟然有几条新的手臂又从那断口中长了出来。 第162章   新长出的手臂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法器,罗刹狡诈的笑笑,并没有去管云上的龙影,而是将法器向着还在撤退的军队掷了过去。   法器出手飞行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砸向队尾,云中再次出现了光芒。   这次却不是之前那种强亮度的瞬光,这光芒柔和的形成了一个光域,有些类似之前主持献祭自身引来的佛光。   正在奔逃的士兵都被笼罩在光中,追砸过来的法器,碰到光芒的时候,仿佛砸在一层柔软但密实的棉被上,弹了几下,便直接坠落在地上了。   罗刹见攻击人也行不通了,干脆大跨步的冲向佛塔,身子倾斜过去,想将佛塔彻底撞碎。   他的右肩已经快要触到塔身的时候,背后有传来一阵烧灼的疼痛感,罗刹忍不住回身咆哮,就看见了地上的人。   他手持带着幽蓝符咒的长剑,另一手夹着几张符纸,眉心泛着一抹光。   罗刹定定的看着徐灵鹿,不再动作,许久之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转身大步逃入了树林中。   见罗刹被击退,在场所有人都在欢呼,徐灵鹿却皱起了眉,他怎么觉得这个怪物似乎认识他。   后面双方又有几次交手,徐灵鹿这个感觉就更强烈了。   罗刹不再像之前那样,突袭寺庙然后将人全部杀光再离去,他每次出现声势都很大,也不以杀人为目的,更多的是打打砸砸。   一旦徐灵鹿出现,他便不再恋战,只装模作样的打上几个回合,便又跑了。   罗刹仿佛是在拖时间。   几人都有如此感觉,商量了一下,担心云京城有异动,只能兵分两路,让魏镜澄先和徐灵鹿一同回云京去。   黎玄辞最近也在勤修光咒,他本就于星光有链接,在光咒上倒是颇有进益,照星被塞得满满当当像个小太阳,他和敖玄联手,在对付罗刹上要比虚弱的徐灵鹿强上许多,也不能再让小天师为大家拼命了。   这样的分工徐灵鹿也觉得可以,二人带着队伍出了冈绵,山顶树林中的罗刹看着下面道路上疾驰的马队,捏碎了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尖。   指尖化为齑粉,簌簌的飘落,在空中飞散又聚合,最终化为一群灰色的蝴蝶,噗啦啦的向着云京的方向飞走了。   人还在路上,蝴蝶却先一步飞到了云京城。   它们飞过窄巷,飞入窗棂,落在女子葱白的指尖上。   指尖轻轻一捻,蝶翼上的荧光粼粼闪过,她拿起妆台上的犀角梳,一下一下梳着自己黑亮的长发,唇角勾起一抹甜美的笑容。   “终于要来了呢。”   *   一个十来人的马队星夜进了云京城。   徐俊华不在,魏镜澄自然不可能让徐灵鹿回徐府住。   现在朝廷外有涅宪遗孤不断搞事,内部也是暗流涌动,各大派系的利益相互拉扯,在朝堂上大家都是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可下了朝,谁知道谁是什么妖魔鬼怪。   徐府也搅在这些势力拉扯中。   陈氏被收入狱之后,一开始因为癫狂只是说些自己做下的恶事和胡话,可她左等徐正清不来,右等徐正清还是不来,就像是忽然清醒了一般,主动交代起了自己所知的官场龃龉。   将陈家如何给徐正清提供银钱,徐正清又如何贪墨,如何用这些银子打通官场仕途,钱从哪来到了哪里去,都说的一清二楚。   配合着澄泽的贪墨案件去查,所有的细节都被串成了一条线,鼓中仙的私库中那批官银里面竟然也有徐正清的手笔。   可出人意料的是,给徐正清致命一击的,居然是他最爱的小儿子徐俊崇。   自陈氏下狱,他便一直暗中搜集徐正清贪墨的证据,想以此要挟徐正清将陈氏救出。   却因为徐正清的多番推脱,陈氏被人灭口死在了狱中,徐俊崇极为失望,也极其愤怒。   说到底他和他娘甚至那些他极为厌恶的哥哥们,不过都是徐正清仕途路上的棋子罢了。   这个做爹的根本没有将他们当作亲人,甚至没有将他们当作是人。   徐俊崇从徐府逃了出去,以手中的证据为筹码,要求朝廷保护他,不能和陈氏落得同一个下场。   证据早就递到了魏帝案前,桩桩确凿,但他一直隐忍不发,是看着徐俊华和徐灵鹿还在为祁云拼命。   就算要法办徐正清也得问过徐俊华和徐灵鹿的意思。   可眼下的徐府却也是万万回不得的。   魏镜澄自己以前不住府里,整日宿在大理寺的后厢房中,对自己那按照亲王府制式建的大宅子也不太上心,反倒觉得面积太大有些麻烦。   可这次因为想着接徐灵鹿回去住,便提前派人送了消息,要将府中上上下下全部重新修缮一番。   以前不住人的那些院落也没个景观,甚至说的上寂静到有些荒芜了,如今全部刷洗了一番,移栽了新的花木,挂上了蟠螭灯,门窗也都刷了一遍朱漆,甚至连池塘里都接来了好些锦鲤。   以至于到了府门口,连魏镜澄自己都轻微的愣了愣神,不过很快又冲着管家满意的点点头,带着徐灵鹿进了院子。   宅子很大,这还是徐灵鹿第一次进魏镜澄的府邸,东看西看,看什么的都新鲜,还忍不住调侃,“啧啧,魏大人你府上可真是奢华。”   魏镜澄牵着他,帮他看路,“以前就几间房能用,这次因为想请你过来,特地修缮了一番。”   “嗯?早有预谋?”虽然不确定他是不是哄自己开心,可小天师很容易满足,笑眼弯弯的打趣。   “对!”魏大人揉揉手中微凉的手掌,“早有预谋。”   反倒是调侃人的人又红了耳朵。   徐灵鹿的房间被安排在主院,就在魏镜澄的主屋隔壁。   魏大人虽然想让小天师跟自己睡一个屋,但云京城可不比在外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需要一点一点做,他可不想有莫须有的流言和污水伤害到小天师。   他要将徐灵鹿的那些功绩在坊间散播开,还要在他哥那里给徐灵鹿求一个名分。   安顿好徐灵鹿,魏镜澄便立刻入宫去见了魏帝。   虽然心中已经大致有数,可听魏镜澄亲口叙述此次经历的凶险,尤其是虫落那一段,魏帝还是相当震撼的,也有些心疼。   听到徐灵鹿为着解决这件事,放血,请神被附体,现下虚弱至极,甚至好几次险些丧命,魏帝也很动容。   他表示可以给徐灵鹿封个与黎玄辞同级别的官以示嘉奖,若是徐灵鹿的身体无法好起来,就让他吃朝廷俸禄也可以荣华富贵过一生,魏镜澄却拒绝了。   “臣弟只有一请,那便是与灵鹿成婚。”他长跪在魏帝案前。   这次魏帝倒是没有一口回绝,只是长久的沉默,他只剩这一个亲弟弟了,现在却说要和男子成婚。   祁云虽然没有明令禁止男子之间成婚,可这种事情怎可摆在明面上。   稍微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不允许,更不要说天家。   就算此次两人都居功至伟,他也不能开这个口子。   “此事从长计议吧。”魏帝将此事含糊了过去。   魏镜澄也知道此事不是一次可以办成的,只要魏帝没有一口回绝便还有希望,日后他再慢慢来磨,一点一点渗透,总能磨下来的。   云京城需要彻底的排查,贪墨牵扯甚广也需要一点点摸清楚,这些事都得魏镜澄来做。   只休息了一日他就陷入无边的忙碌中。   徐灵鹿放出自己的纸鹤,在云京城转悠了好几圈,没察觉什么特殊的灵力波动,倒是彻底闲了下来。   又养了几日身体,每日除了吃就是睡,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养酥了,打算出去转转,去趟灵雾山将两只猫咪抱回来,顺便也去看看王蝶儿现在情况如何,回到云京后还没见过这小姑娘。   捕快们为王蝶儿寻到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子,虽然说不上多富贵,但地址选的相当好。   云京城繁华,人口也多,皇家和官家主要集中在城北。   城东有水路码头,多是住些在祁云各处往来的商贩,也不乏一些大富之家,之前牵扯到山神的案的李赋便是住在城东;城西则有着规模最大的集市,每日都有许多异邦人来往,有着别具一格的热闹,但这两处一个未成家的姑娘单独住,都感觉还是乱了些。   所以选在了城南一处小巷中,南边是风景最好的地方,依山傍湖基本都是管家的别院,小巷离城中心也不远,方便照应。   附近住的全是云京本地人,安静但不偏僻,而且相当安全。   可徐灵鹿溜溜达达的过去,宅院的大门却上着锁。   他指尖轻轻在铜锁上抹过,又捻了两下,锁上居然已经积了一层灰尘。   云京城灰尘本不算大,这里环境清幽都是青石板路,周围也都有树木掩映,更不要说现在是雨季,已经连着下了小半个月的雨,锁上如何会积了如此多灰。   看样子王蝶儿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她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又能到哪里去呢? 第163章   徐灵鹿担心王蝶儿出事,掏出一个纸人想要看一看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时是什么情况。   灵气一碰那铜锁,他就猛然看见了王蝶儿的背影。   小姑娘不再是他熟悉的样子,她头上戴着一顶银质的帽冠,乌黑的长发全部披散下来,转过身来的时候,帽冠上银色的流苏相互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让徐灵鹿无端的心惊。   王蝶儿面带笑意,但却不再是小女孩那种羞涩中带点情怯的甜笑,而是一个成熟女子魅惑又残忍的笑,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她细白的脖颈上那花纹繁复的银质项圈,在阳光下泛出尖锐的寒芒。   手腕足踝的银环上,那些小铃铛们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越的铃音,特殊但又无比的熟悉。   在皇城地宫的邪神幻境中,在霁宸子被制成伪神的幻境中,徐灵鹿都曾听到过。   是漓蝶。   他还在震惊中,幻境里的少女冲他笑笑,声音依旧是清脆的,但语调却慵懒危险,“我在云京城等了公子很久了。”   “公子到底是我在这世上遇过的最特别的男子,所以我劝公子早早离开云京,听闻你与城外山神的关系甚好,去那里住些日子定能安全无虞的。”   “说起来,还得感谢公子派人送我回云京城,不然还要费些事呢,这一路得公子照顾良多,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可报答的。”   少女轻轻福身行礼,唇角的笑容诡异又夺目。   “那漓蝶便祝愿公子能……与我永世不再相见吧。”   说完她腕间银铃一响,徐灵鹿像是被人狠狠地从幻境中推了出去。   他尚在愣神,手中的符纸一烫,化作灰尘散在了风里。   徐灵鹿看了看自己被烫红的指尖,怔了一瞬的心脏忽然剧烈的跳了起来。   难怪魏镜澄和魏帝将祁云最厉害的情报全都派了出去也找不到符合条件的人,原来漓蝶早就换了皮囊,甚至一直就跟在他们身边。   她在观察他们,思考着他们每个人应该被安排的结局。   就这么看着自己布下的那些局一步一步的实现,看着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人最终被她亲手凌迟,心中是不是无比的爽快,还是无尽的空虚呢?   漓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竟然将自己永远留在了最初被伤害的年纪。   徐灵鹿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这件事。   也许她是在用这种方式祭典曾经的那个自己,祭典那个因为弱小不得不在暗室中任人摆布,任人欺凌的自己。   徐灵鹿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即便漓蝶做了这么恶事,居然也不觉得有多可恨了。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了魏镜澄的府邸,接着便将自己关进了卧房中。   他所要维护的所谓天道到底是什么?   这一刻徐灵鹿对自己这些年来所做的事情产生了怀疑。   来到祁云后,他见不得这里女性的遭遇,所以他任由那些女鬼复仇,耗费自己的阴德帮瑛娘完成冥婚,帮花街的女子建手工作坊。   可他所做的甚至没有万一,不知还有多少女子在遭受着漓蝶曾经遭受过的苦难。   若不是双方敌对,他甚至对漓蝶是佩服的,能够手刃仇敌,通过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出泥潭打破桎梏,她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却最终硬是趟了出来。   涅宪王朝的巫,擅长借自然之力施展幻术和通灵,修习的核心是与自然交换力量,巫自身经历过的苦难越多,能交换到的力量也就越强大。   既然漓蝶是涅宪遗孤的血脉,那能拥有如此强大的能力,徐灵鹿甚至不敢细想,她遭遇过多少折磨。   他把头埋进被子里,心中暗暗的下了一个决定,若是漓蝶不再出现,能躲得过天道,那她的事情自己就不会再管了。   他只要守护住他爱的人,等魏镜澄回来,就再给他加上三道符。   就在徐灵鹿做下决定的同时,冈绵的罗刹忽然转换攻击的方式。   他不再袭击寺庙,甚至舍弃了护国寺的佛塔,而是直接转向了云京城。   冈绵和云京本就靠的极近,跨过两道山岭,一片原野便能到达。   对于人类来说,可能要走上数日,可对于体型巨大,又能不眠不休的罗刹来说却易如反掌。   他如今四肢关节已经进化到跟常人一般无二的灵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翻山越岭不在话下。   又不用像人类那般,因为需要顾及野兽和地形便要择路绕行。   什么沼泽,渊潭根本困不住他,野兽更是毫无威胁,罗刹选了最近的路,直直奔向云京城。   之前他几乎是三,四日便会来护国寺骚扰一次,徐俊华带人严阵以待了好几天,可过了七,八日那罗刹都没有再出现。   敖玄去云上看了一圈,才发现那巨大的罗刹居然已经快要走到云京的外城了。   外城也有一圈城墙,进了城墙便算是云京的辖区了。   罗刹正在跨越最后一片原野,城外的土地皆是肥沃的农田。   地中的农人们眼见着巨大的阴影从上方投射下来,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都以为是地龙出洞了,纷纷躲避。   结果却看到巨大的罗刹从远处走来,他们还当是真神显灵了,都纷纷跪拜。   随着他们的跪拜,敖玄觉得那罗刹的体型居然又变得更巨大了一些,他似乎能吸收信仰的力量。   看见云层中的阴影,罗刹边跑边将自己手中的法器直直扔了上去。   法器直穿入云向着敖玄扎过来,速度比上一次交手又快上不少,敖玄情急之下拿尾巴一扫,又怕法器掉落砸到下面的民众,便想上去用龙身卷住法器。   没想到他还没转过弯,法器竟然凌空调转,结结实实的在他肚腹上刺了一下。   他的龙鳞坚硬无比,这一下没有刺穿,但也实打实让敖玄疼了一下,吃疼之下他的兽性也上来了,想也没想便招了一道瞬光刺向罗刹。   结果罗刹猛地后退几步,堪堪避过了那道光,反倒是毁了大片农田。   这里人口密集,不像冈绵山多人稀,敖玄怕再伤人财物只能先回转,去找黎玄辞哼唧。   众人一听都是色变,徐俊华磋磨着腰间挂着的符咒,这是徐灵鹿离开前特地给他的,说是保命保平安的。   他顾及着徐灵鹿身体不好,不愿意再让他动用灵力去画符,可徐灵鹿笑笑说,符咒之力其实是借助自然的力量,他不过只是通道和媒介罢了,不废多少事,借力。   既然徐灵鹿可以借力,那他们应该也可以借。   这次他要靠着自己的能力将那罗刹制服。   徐俊华点了兵,众人立刻启程,快马加鞭赶去云京。   敖玄给徐俊华的马蹄底下加持了一道风,路赶得极快,等到云京外城时,徐俊华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但事情紧急,他只能压下难受,立刻联系城内的守备军。   城中的将领见到令牌之后一惊,自从罗刹在冈绵苏醒后,他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云京城的守备军几乎是增加了五,六倍。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听说那罗刹大约明日就能到城下,守备军的将领虽然极力稳住心绪,让自己看上去沉稳些,可还是被吓得生理性的微微颤抖。   徐俊华苍白着一张脸,让他立即集合所有士兵,将城中能收集到的麻绳,绞索,鱼线这些有韧性不易断的绳索全部收集来。   再去寻一些大水桶大水缸和大木盆,都打上一半水,全部抬到城下。   整个守备军都动了起来,水缸水桶水盆一个个搬来,敖玄开始逐个向里面释放龙息。   水是承载龙息的最好载体,里面泡过的绞索再拽出来,都渡着一层金光。   可他一条龙能制造的绞索非常有限,之前在鹤黄他们救了鹤沙那个愚蠢的水君,东海曾经答应会来报答,敖玄准备摇龙。   玉信被捏成齑粉,里面一股磅礴的潮雾之气直冲云霄。   正在奔袭的罗刹被这饱含着灵气的水汽冲了一下,金石所铸的关节瞬间便有了些滞涩,他卡了一下,单膝跪在地上喘息了一刻。   再起身速度慢了很多。   潮雾之气很快转化成大片大片的乌云,白日也不见一丝光。   几道金色的游影从远空降下,敖玄满意的点了点头,东海还算有诚意,一摇摇来好几条。   对于龙族来说,人间的战争他们根本不看在眼里,反正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对于龙来说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布云施雨,管好自己辖下的河泽,但既然曾经欠了债,现下就必须要还。   鹤沙那条小龙为了多攒些功德,弥补之前的错误,只能鼓着婴儿肥还没退下去的包子脸朝着水里喷龙息。   他一喷完,水桶中立刻被塞满了箭矢,箭头没入水中浸泡,吸饱了龙息之后,就捞出来,将绳索用铁丝固定在箭矢的尾部。   这样整整忙碌了一晚。   在天光微亮之时,最精锐的弓箭手已经在城墙上戒备了很久,随着太阳的升起,远处那个巨大的阴影正一步步的向着城墙走过来。   ‘咚!咚!’随着他的脚步,城墙上的士兵感觉脚下的砖石一震一震的,心中都紧张的戒备起来。   等到罗刹进入射程内后,徐俊华屏息凝神,率先拉开了一张大弓,箭矢逆着风“咻”的飞向罗刹眉心。   罗刹动作也快,抬手想将箭矢打飞,可箭头上含着厚重的龙息,直直的穿过罗刹的手掌,从眉心钉入,穿透,带着金属绞索扎入罗刹身后的泥土中。   绞索的末端系着开花钩,能牢牢的抓进罗刹的身体里,被带着龙息的箭矢穿透,罗刹疼的顿了一瞬,等缓过来后,便是铺天的箭雨,迎面而来。 第164章   几支攻城弩,带着绞索钉入罗刹的腿部。   巨大的开花钩仿佛一根木楔插进他身体中,罗刹开始左右扭动躲闪。   无奈箭矢的数量太多,躲过了一个却躲不掉第二个,攻城弩几乎全部都能命中,那些细小的箭矢,有些能射中,有些射不中,但只要数量多了,总有能射中的时候。   东海过来的龙们,没见过什么世面,觉得攻城弩非常新奇,也想上手试一试,这一试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他们射出去的箭矢威力巨大,甚至能在罗刹体内引起一场小小的爆炸。   如果是肢体有损,过段时间罗刹尚可自行恢复,但这些绞索留在他体内若是不拔出,就再也恢复不了了。   罗刹不甘心就此被钉在原地,将手中的法器向城墙上掷出去。   几架攻城弩调转方向去抵挡那些飞向城墙的法器。   有些跟法器对撞,钉在地上,还有些法器却是躲过了弩箭,直直砸向城墙。   黎玄辞的照星亮起,士兵们在照星的保护下撤到了后方,被砸中的城墙却瞬间出现了巨大缺口。   被砸中的位置出现了一大片防御的空白,一时间没人敢上去。   “不行,如此下去阵型要破!”徐俊华见状亲自带将领将缺口处补齐。   只是耽误了这么一刻,竟让刚才守备军占优的声势被隐隐拉平了。   将领们以身作则,当先补上缺口,士兵们就也跟着动了起来。   他们很快搬来了一些巨大的石砖,先放在前面当个掩体,弓箭手迅速的躲在掩体后面补上了空缺。   罗刹的腿被攻城弩密密麻麻的钉在地上,不便行动,只能先将手中的法器全部掷出。   等法器全部掷完,再捡起地上掉落的巨石抛向城墙。   双方陷入了僵持,各有损伤。   徐俊华的眉心又皱了起来,战士们会疲惫,劳累,即便人数众多可以轮换,也总有换不动的那一刻。   就连他自己现在也是靠一口气撑着。   弓箭手们虽是轮换在攻击,但徐俊华能看出他们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准头也渐渐开始偏移,射不中的箭矢越来越多,这势必引起另外一个问题,箭矢和开花钩的数量是有限的。   箭矢还好说,攻城弩和开花钩却是需要精铁打造的,根本来不及补给,再如此消耗下去,就是全祁云的攻城弩和开花钩都在此处也不够用。   在徐俊华发愁之际,一声巨响,震的他心中一惊。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罗刹的一只脚已经将钉在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攻城弩拔了出来,另一只脚也在发力。   城墙上的人也发现了这一情况,大声叫嚷着,“攻城弩继续!快呀!不能让他动起来!”   可军械库的将领却一脸煞白,哆哆嗦嗦的说,“攻城弩已经没了,只剩下地上的这五支了。”   徐俊华亲自上了一台攻城弩,这次不再瞄准腿部。   罗刹正在专注的将另一条腿也拔出来,忽然听到一整疾风,便抬头看去。   这一个下意识的抬头,让这支攻城弩准准的钉入他的眉心。   弩箭又快又准,罗刹被钉个正着,晃了两下身型,定在原地不再动作,仿佛失去了生机。   另外两架攻城弩紧随其后,一支钉进左胸,一支钉进下腹,又有两支分别钉入左右肩膀。   罗刹垂着头,彻底不动了。   城楼上的人屏息等待着,似乎只有片刻,又好像过去许久,见罗刹始终没动,才发出一阵欢呼。   所有人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一些弓箭手也不再继续放箭,揉着自己发酸的手臂,稍作歇息。   徐俊华依旧谨慎的观察着城墙下面的罗刹,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见罗刹还是没有动静,这次才吩咐留下一批人守卫,另一批人将被砸毁的城墙修补好,其余士兵暂时休息。   士兵们的情绪紧紧的崩了好几天,都已经疲累至极了,徐俊华也支撑不住,安排完了之后倒头便睡。   可他感觉才刚闭眼没多久,就被值守的士兵摇了起来,“将军,不好了,那罗刹他,他又开始动了!”   角楼里的钟被撞响,浑厚的钟声传遍全营,刚刚休息片刻的士兵再次披甲上阵,无数火把亮起,将远处的原野照的影影绰绰。   巨大的阴影在黑暗里一步步的向前走着,虽然缓慢但却有着无比的压迫感。   地面随着他的走动一步一震,那些攻城弩被他拖在地上也发出巨响,金属和地面摩擦还会出现细小的火花。   夜晚能见度很低,城墙上的士兵们感受着地面剧烈的震颤,听着金属和地面摩擦的声响,仿佛整个心都被揪了起来。   在黑暗中射箭没了准头,将军没有下令,众人也不敢放箭,更遭的是,空中阴云密布,恐怕是要下雨了。   一旦落雨,城楼上的火把也很难维持,守备军将会彻底的陷入被动。   几条龙也被喊了过来,商量对策。   幸好龙族都比较自恋,多少有些收集癖,之前千百年中换下的鳞片都还攒着。   龙鳞对于凡人来说坚不可摧,但对于龙自己来说,要弄成粉末却很容易。   敖玄带头取了几片以前掉落的龙鳞用手指碾成粉末,再佐以龙息,把这样的粉末扔一点在火中,凡火就变成了龙火,可长燃不熄,也有符火的驱邪除魔之效。   所有火把,火盆都被转为龙火,徐俊华命人在箭头上缠上浇了桐油的纱布,再借着火把中的龙火直接用火攻击罗刹。   射中眉心也钉不死那罗刹,还得换别的攻击方式。   还是徐俊华当先拉弓,三箭齐放,箭矢带着火焰在夜空中划出一条滚烫的弧线,然后狠狠地插进了远处罗刹的右眼窝。   罗刹被龙火烫的抖了抖,虽然箭矢落地,但右边眼窝中的火焰却不熄灭,一直在燃烧。   众人见此法有用,便跟着放箭,很快罗刹的身躯上星星点点的烧了起来。   他似乎被这种烦不胜烦的攻击彻底激怒了,忍着痛意硬生生将用腿拖着的攻城弩拔了出来,开花钩被他团成了一个球形,抡着精铁绞索砸向城墙。   铁索长度有限,但也足够砸到最靠外的塔楼。   被团成球状的开花钩抡起来像是大号的流星锤,威力巨大无比,且它是凡间的铁器,不惧怕照星的阻挡。   一下就能将塔楼砸缺一块,火把和石块一起塌落,白日躲闪尚且还有一线生计,在黑夜里几乎是十死无生,听着外端塔楼上发出的惨嚎,竟然没有士兵敢去补位。   铁链收回的声响在嘈杂的战场中依旧清晰的令人心颤,没有人知道下一击何时会来临。   冷雨终于在此刻簌簌的落了下来。   一道闪电劈开夜幕,城楼的却扣上,一道玄色的身影迎风而立,敖玄将自己换下的龙牙握在手中,原本匕首大小的牙齿,在他手中化成一柄长剑。   黎玄辞站在他身后,白发在风中飞舞,手中的照星灯光大盛将整个区域照的一片通明。   铁链再次被抡起,直直向着他们两砸过来,可等铁球进入灯光的范围后,却像是被什么包裹住了一般,速度莫名的便慢了下来。   敖玄趁着这个机会用手中的龙牙剑缴住铁链,开始硬生生的和罗刹角力。   其余人见此场景,心下大定,忽然就如同被鼓舞了一般,坚信他们一定能坚持到天明。   一夜混战。   直到天光破晓,随着光而来的还有援兵。   徐俊华的手下和之前在冈绵集结的军团到了。   骑兵们带着有佛法加持的铁索在罗刹的脚下灵巧的来回穿梭。   铁索缠上罗刹的身躯,又被绕在附近还深深扎在地面的攻城弩上。   罗刹猛然又被限制的行动,一时无暇再去顾及城墙上人,抡着手中的链球对付脚下的骑兵们。   可他能顾左就顾不右,武僧们在不远处摆下法阵,护国寺的舍利被供在正中,光芒比黎玄辞的照星还要亮。   阵阵梵音响起,巨大的佛珠犹如炮弹般射向罗刹。   他身上本就有着不灭的龙火,长出一点新的躯体,转眼又被烧成灰烬,此时再被念珠击中,两厢加持之下,身躯竟是无法修复了。   长时间的苦战,也让罗刹也消耗了过多的力量。   见他被援兵缠住,徐俊华干脆做了大胆的决定,他带队高举燃着龙火的火把下了城墙,主动攻了出来。   龙火将罗刹团团围住,带着佛印的绞索也一圈一圈将他禁锢。   巨大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   在他跪倒之时,敖玄手中的龙牙剑变得巨大,剑身贯穿罗刹的喉头,死死的钉入地面。   龙牙将罗刹的喉头刺穿后,那巨大的身躯居然从喉头处开始石化。   他身体里不断发出“咔咔咔咔”的声响,似乎是在大笑。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吧。”高僧的梵音从远处天边传来。   “哪里有岸?”罗刹似乎将所有的力气都用掉了,“绝不回头!绝不!”   躯体内发出一段沉闷的话语,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罗刹化成了一尊巨大的石像。 第165章   巨大的石像垂首跪在地上,身上插满了箭矢和攻城弩,看上去竟然有种怆然之感。   虽然罗刹在冈绵毁了无数寺庙,杀了不少僧人,护国寺的主持也是因他而死,可为首的高僧依旧心有不忍,他不知这罗刹是如何变成罗刹的,又有着何种经历,但身死债消,还是超度一场,送他最后一程。   几个高僧商量了一下,对着那巨大的石像做了一场法事,慈悲的梵音响了片刻之后,石像居然真的有了变化。   它开始慢慢的消解,最终化为尘土重新归于天地之间,等石像要化尽之时,众人发现这巨大的罗刹相中居然还有一躯人类的尸体。   那尸身是一名年轻男子保持着打坐般的姿态,安详的闭目,捻着花指坐在罗刹相的肚腹之中,皮肤惨白中微微带点青灰色,像是已经死去多时的僵尸。   他的头上并没有头发,还有四点戒疤,这分明是个僧人的尸身。   为首的那位高僧走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具尸身,面上漏出惊恐的神色,口中喃喃道,“竟然是他!”   男子长相异常清秀俊美,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可面中却有一条斜向的疤痕。   这条痕横贯整个面部,将那张俊秀的脸生生劈成了两半。   疤痕很深边缘也很参差,皮肉向外翻卷着,很是可怖。   虽然已是一具尸体,但众人依旧对于尸身脸上这条疤感到深深的惋惜,若是没有这疤,该是多么好看的一张脸呀。   唯有发出惊叹那位僧人,知道这疤的来历。   这具尸身生前叫桐明,虽然尸体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可若说实际年龄,可能要比现在超度他的白发僧人还要大上一些。   先皇统一中原建立祁云,一路多有玄门的扶持和帮助,修建护国寺时状况庄严盛大,僧人的待遇也很好,这才有了后续冈绵佛寺林立的盛况。   水潭大了难免就有浑水摸鱼的情况,好一些的自然是一心向佛愿意普渡众生的高僧,普通一些的是在俗世中没有什么更好的技能和营生,为了生活,甘愿出家为僧。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算是讨一分营生。   最可恨的便是一些恶人,以佛寺为名,表面普度众生,里面却是烂透了。   桐明本是一个弃儿,被一座小寺庙的老僧人捡了回去。   寺庙清苦只有他和老僧两人,靠着自己的种的菜和化缘来的米粥糊糊,老僧硬是将桐明喂大了。   孩子越长越漂亮,即便穿着最粗糙的僧袍也像是观音坐下的小仙童一般,玉雪可爱。   人也很聪慧,因为自小在僧人身边长大,开口闭口都是佛家经典。   小小年纪却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很有反差萌,倒是吸引了一些信众。   野山中的小破寺庙,有一位慈祥的老和尚和一个讨喜的小沙弥,虽然地处偏远,但怎么看都是一副温馨的场景。   不管是游览还是上香,到此处都能让人心情愉悦放松,渐渐的寺中的香火竟然也旺盛了起来。   日子平凡但舒心,渐渐的老和尚成了更老的和尚,而小沙弥则长成了一个俊秀的少年。   很多女香客来庙中上香时,看到在佛像旁边打坐念经的桐明都会忍不住面红心跳。   冈绵每年都有很多场辩经大会,之前全是老和尚去,可前段时间阴雨连绵,老和尚的腿脚出了些问题,走山路实在不方便,便派了桐明去,没想到只这一次,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辩经大会结束之后,冈绵一个大型寺庙的管事找上了门,想要将这个小寺庙收编了。   毕竟这个庙只有两个人一座佛像,菩萨甚至连个金身都没有。   老和尚和桐明都对这个小庙很有感情,庙宇虽不大可却是他们的家,便婉拒了管事。   没想到这管事倒是心诚,虽然被拒绝了,也时常到他们的小庙中来,有时带些茶叶,有时带些水果,还给老和尚做了护膝抓了汤药,甚至帮庙中的佛像做了修复。   老和尚的警惕和抵触便慢慢松懈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若是一直和桐明两个人生活在此处,免不得将来要拖累桐明。   为了孩子的未来,被大庙收编,去冈绵城中生活,确实是更为光明的选择。   师徒两人仔细的合计了一番,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随着管事搬去冈绵的庙宇。   桐明想着老和尚在那里能得到更好的生活环境和治疗,而老和尚则想着桐明能得到更好的前途。   搬到冈绵后,日子和在山里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庙中的僧人都很好相处,饭食和住宿的条件也比山中强上很多,老和尚还能一日三顿的喝上汤药。   可桐明总是有种被窥视感,好像有道视线藏在各种阴暗的角落里,一有机会就黏糊糊的贴在他身上。   但看着面色红润,不仅能自由下地走路,甚至还能在院中清扫落叶,绕着寺庙散步的老和尚,桐明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他彻底放下了戒备,努力的融入这所新的寺庙。   可好景不长。   似乎是因为彻底入冬了,天气又冷又干燥,老和尚好了没多久的身体又彻底的衰败了下去。   之前在山中还能坐着吃些固态的事物,现在竟然只能卧床喝点汤水了。   桐明心中急的不行,想尽办法想让老和尚的身体好一些,就忽略了那些越来越放肆的视线。   一天夜里,当初那个找到他们的管事带了寺中的方丈来找桐明,桐明满心以为是要给老和尚治病了,欢喜的将人迎了进来。   方丈年纪不算大,是个中年人,这个年纪能坐到如此位置,不是佛法高深那便是手段了得,桐明垂着眸子听着他对老和尚嘘寒问暖,又保证定要将老人的病治好。   等出了老和尚的房间,方丈借着讨论后续治病的方法为由,去了桐明自己的住处。   门一关,方丈就直接将桐明压在榻上,撕扯他的僧袍,而那之前和蔼殷勤的管事,则守在门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一开始桐明还在用尽力气的呼救和挣扎,那方丈虽然年长身量大但桐明自小做农活跑山路,身体要比方丈强壮许多,那人根本近不了身。   后来方丈也是烦了,用老和尚的性命的威胁桐明,直接言明,他们给老和尚喝的汤药中有一味慢性的毒药,虽然能吊着老和尚的命,但只要这药一断,不出三日老和尚便活不了了。   将老和尚接来寺中就是为了拿捏桐明,不然他们可不白养一个老不死的。   桐明屈服了,那一夜他也不知自己如何过得,在心中求了多少遍佛祖,可无人来救他。   罪恶的口子一旦打开,便关不上了。   此后桐明就很害怕夜晚,每到入夜,若是他的禅房外有脚步声想起,桐明都会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被子中甚至连脸都不敢漏出来。   时间久了,方丈不仅自己会来,还用他来招待一些有着特殊癖好的权贵们。   桐明想过死,也想过干脆毁了自己这张清秀的面容,是不是就能解脱,可寺庙中的人一直用老和尚的命来威胁他。   直至有一天,老和尚大约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在床上失禁了,帮他收拾的僧人实在恼怒,于是骂骂咧咧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也不知道要留着你这个老不死的命到什么时候,真是越来越难伺候,要不是寺中还要靠着桐明化缘,早就将你扔出去等死了。”虽   僧人的声音很小,想着老和尚肯定听不到,但老和尚意外的听的清清楚楚。   那僧人一走,躺在床上的老和尚把这几句话想了又想,反复琢磨,想的自己肝胆俱裂,心如刀绞。   本以为是给桐明找了个光明的前程,谁知道竟是把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推进了地狱。   万念俱灰的老和尚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就这么死在了床上。   老和尚一死,寺院便知道瞒不住桐明了,方丈直接下令将桐明绑了关在柴房里。   谁也没发现柴堆下还有一把许久没用的生锈柴刀,桐明就靠着那钝刀将手腕的绳子磨断了。   粗粝的麻绳绑了很多圈,磨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甚至左手腕被他磨的深可见骨,血流了一地,他却丝毫也不觉得疼。   绳索断裂之后,桐明随意找东西包扎了一下,便开始磨刀。   一个雷雨夜,冈绵一处寺庙中,有个身穿破烂僧袍的清秀僧人手持一把柴刀,在寺院里见人就砍。   刀刀狠辣全是冲着取人性命去的,庙中那些贪财好色之徒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吓得四散奔走,竟无人敢上前阻挡反抗,一心都只想着自己逃命。   方丈被人发现之时,不知到底被剁了多少刀,整个人都被砍烂了。   在血洗了寺院之后,桐明趁夜还想去要那些权贵的性命。   但他到底只有一人,很快不敌,浑身浴血的逃出城外,最重的伤势,便是那横贯面中的那一条伤疤。   自桐明出城之后,再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   那些城中的权贵为了掩盖他们自己龌龊的事实,只说桐明不尊佛法遁入了妖魔道,妖僧桐明这个名号就在冈绵传开了。   很多人甚至用雨夜中,手持柴刀见人就杀的妖僧来吓唬不乖的小孩子。   而眼下这位认出桐明身份的僧人,他的师叔就曾是那座被血洗的寺庙中的一位。   且曾于桐明在一起上过佛课,也经常一起劳作。   事发之后,师叔一直懊悔不已,怨自己没有早日查出事情龌龊的真相,没有在桐明最绝望的时候伸出援手。   在那场屠杀中,师叔曾和桐明打过照面,那时那人手中的柴刀上全是人血,那张白净的面庞上也沾满了血迹,神情癫狂,在看到师叔那一刻,瞳孔缩了一下,短暂的恢复了清明,师叔就这样逃过一劫。   此后他也曾到处为桐明证明,不幸很快便被那些权贵们盯上,灭口了。   师叔死之前将这件事告诉了僧人,嘱咐他尽力寻找桐明,要制住谣言,却也不要忘了当日之事,如今才有揭开真相的一天。 第166章   冈绵的事情算是结束了,徐俊华和黎玄辞还要留在此处,负责重建那些被罗刹毁掉的地方。   桐明的经历听的他俩颇为唏嘘。   他在冈绵只屠戮佛寺,这种很有针对性的行为,也找到了原因。   如今罗刹的尸身已经消解石化了,徐俊华本打算将其拖到云京城去面圣的,最好再一把火将成灰烬,斩草除根,免得还有什么反复。   但黎玄辞却坚持让桐明的尸身留在此处,冈绵的伴星已灭,不会再有威胁。   他虽罪行累累,但事出有因,将尸身当作一个雕像,警醒世人也好。   在罗刹尸身石化那一瞬,云京城中的少女擦拭掉了眼角的泪水,轻轻晃晃足踝上的铃铛。   ‘呤!’   要开始了。   *   徐灵鹿自从看了漓蝶留下的幻境之后就一直提防着她搞事情,可等来等去都没动静。   魏镜澄照常上朝,罢朝去大理寺点卯,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若说有什么变化,就是魏府的主院开始动工了。   魏镜澄天天在魏帝面前软磨硬泡,终于磨到了魏帝松口,反正祁云例律上没有写明男子与男子不能成婚,那就有操作的可能。   而且他和徐灵鹿都有大功勋在身,要个赐婚,天下人谁也说不了什么。   魏帝劝也劝过了,骂也骂过了,但魏镜澄就是软硬不吃,说急了还拿小时候的事情卖惨。   搞得魏帝这个哥哥也是焦头烂额,恼羞成怒的让他回去先修府邸,等封王的时候再同时下旨赐婚。   到那时魏镜澄就不再只是大理寺少卿,而是祁云唯一一个亲王,亲王府要有个亲王府的规模。   刚巧徐灵鹿最近在家趴窝,修缮王府这件事便交给他了。   说是交给他,其实也什么都不用做,就喝着甜汤吃着点心窝在暖阁里,这里指指那里点点,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便好。   魏镜澄下午放衙回来,还会给徐灵鹿带些新鲜玩意,有时是街头新开糕点铺子的点心,有时是异邦刚传进来的安神香。   休沐的时候,两人会一起去云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逛游,织锦铺子转转,玉器行转转,家具摆设的地方也转转,都是为了给大婚做准备。   最羞耻的是,魏镜澄订了一张比普通床榻要大上数倍的紫檀木大床,铺面更是直接订了五,六种。   有些面料要耐抓耐蹭吸水性好,不容易破还得柔软,有些则要轻盈细腻,哪怕容易损坏也无妨。   掌柜的对于这种要求自然是喜闻乐见的,魏镜澄可是大主顾,天家的生意并非轻易能碰上的。   他专心的给魏镜澄展示着自己店铺中的各种精品,专捡最贵的最好的介绍,一点也不藏私。   魏镜澄侧头听的用心,时不时还询问一些细节,他们俩这边的氛围倒是十分正常,但徐灵鹿耳尖却开始红了。   自从他和魏大人开荤之后,能腻在一起的时间确实没多少,但回到云京城后,他身体也养的好一些了。   魏镜澄的事业脑就彻底变成了恋爱脑,每天都准点回府,绝不加班。   一起吃过晚饭后,还有漫漫长夜。   一开始魏镜澄顾及徐灵鹿身体弱,还拼命克制,但物极必反,压抑的时间长了,再次开荤是真的一|次|一|夜。   魏大人那点勤勉,严谨,好学,勇于探索和善于钻研的美好品质,一点不落的全都用在了徐灵鹿身上,技术进步的飞快。   搞得徐灵鹿非常纠结。   每晚进行运动吧,实在很累,第二天白天是真的只能咸鱼,恨不得连床都不下。   但不运动吧,他自己又心里痒痒,睡前免不了缠着魏镜澄哼哼唧唧撒一下娇。   结局必定是被人摁住,进行一些格外没羞没臊的惩罚。   魏镜澄选铺盖时追问的那些细节,都是和没羞没臊生活有关的。   掌柜的不知道,但徐灵鹿一耳朵就能听明白,坐在旁边脸越来越红。   见魏镜澄还要继续说,他简直臊的不行,伸手就去掐魏镜澄的后腰。   魏大人被掐了也不恼,反而笑着回手去抓徐灵鹿的手,抓住了还按着指尖轻轻的把玩。   一天天也不知道怎么学的,越来越能撩。   自打回到云京城后,魏镜澄就吩咐镜一带人在市井散播他和徐灵鹿的事情。   还特地找了他堂哥出了好些话本,主人公一个是大理寺少卿,另一个是年轻但法力高深的天师,两人携手除妖魔保了世间安稳,历经磨难日久生情,成了一对神仙眷侣。   话本写的精彩,一发售就被抢空了,不知道多少小姐书生暗暗赞叹里面的绝美爱情。   除了话本子,也有说书先生在茶馆讲,那些年纪大的,保守的,一开始还不能接受,可听到若是这二人分开,世间便要再起灾祸,瞬间就也接受了。   这可是老天爷安排的,谁敢拆散?   魏帝一直不松口,魏镜澄就用民意来要挟他,多少也算起了些作用。   书中的天师被写的超凡出尘,又英武又俊秀,说是神仙下凡都不为过,好多小姐夫人们都特别迷这个角色。   这也是魏镜澄想为徐灵鹿造势。   毕竟男子结亲没有先例,他可以不在乎,他是亲王,除了他哥谁也不敢在他面前说什么不好听的。   但徐灵鹿却不一样,若不有意强化小天师的地位,恐怕免不了要遭受一些流言蜚语。   那些不中听的话,他不允许传到徐灵鹿耳中一句。   经过魏镜澄的一番操作,现在云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有位姓徐的小天师,法力高深,手段莫测,若不是他,灵雾山还依然锁在雾中,昌余会匪患横行,鹤沙江的江水会日日泛滥,甚至连云京城都会陷入大灾。   民众对于这种自带法术的高人都敬仰的不行,徐灵鹿的声望在整个云京城甚至祁云都水涨船高。   甚至好些民众都盼着他们早日成婚。   魏大人当然也急,他甚至已经将喜服都准备好了。   喜服是魏镜澄亲自设计的,极为隆重华丽,云京城最好的绣庄被他包了下来,整座绣庄的绣娘们最近都在赶制这两件衣服。   这日收到消息,说是衣裳制好了,两人便约好了一起去试。   徐灵鹿自己先晃晃悠悠的到了绣庄,等魏镜澄放衙了再过来。   毕竟魏大人有很多次穿礼服的经验,可徐灵鹿平日里打扮都是偏简洁轻便的,没穿过几次这么繁复的礼服,就想着先试试看,免得等会不会穿丢人。   两件喜服被木制的衣架子撑在雅间中央,尺寸小一些的那件便是徐灵鹿的。   层层的布料堆叠在一起,内外共有十多层,徐灵鹿上前仔细的查看,每层的布料上都用金线绣着暗纹。   喜服的胸口处是一片祥云的纹路,大气又喜庆,随着动作,那些云朵似乎真的能飘动起来一般。   而下摆的花纹叠加在一起,竟是他和魏镜澄初次合作的场景,层层山峦锁在雾中,只有一条窄道,道路的尽头是一棵参天的巨木,那是曦梧的本体。   翻看过自己的,小天师又好奇的去看魏镜澄的衣服。   魏大人大婚当日要封王,喜服的前胸上绣着代表亲王形制的三爪金龙,很是威武。   龙游云海,胸口的图案竟然还挺相配的。   等翻到下摆的时候,徐灵鹿的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胸口绣着那么霸气的金龙,下摆的暗纹却是一只小鹿站在林中抬首张望,刚好和徐灵鹿喜服下摆上的图案能拼成一幅画。   这是什么高级情侣装。   徐灵鹿耳尖烫了烫,心里啧啧两声,男朋友真的好会。   他在绣娘们的辅助下,将十来层喜服都穿好,一身金红束上紫金腰带,再带上紫金的头冠。   偷偷观瞧的绣娘们都齐齐吸了口气。   这小公子装扮起来,那通身的贵气就是跟天家的人比也是毫不逊色的,如此一看甚至还觉得是王爷高攀了。   繁复华丽的衣服自带约束效果,徐灵鹿平日里那坐没坐相的咸鱼样子被收了个干净,腰背挺得非常板正,大气都不敢喘,端着茶盏在绣庄的雅间里一边喝茶一边等魏镜澄。   魏镜澄心中也挺急切的,今日甚至翘班,早早就离开了大理寺,他想着最好能先徐灵鹿一步到绣庄。   小天师一向不耐烦穿复杂的衣服,之前在鹤黄祭江也是哼哼唧唧的不愿意穿,还是他动手给穿的,想到那时的情景,魏镜澄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若不是云京城中闹市不许纵马,他定要命令马车再跑快些,最好即刻就能赶到绣庄。   他要亲手帮徐灵鹿穿上喜服,再束发带冠,也想成为第一个看见徐灵鹿穿上喜服的人。   徐灵鹿茶都喝了两盏,却还没等来魏大人。   定然是大理寺有什么事情绊住了魏镜澄,小天师叹了两口气,感觉男朋友的工作还是有点过于忙碌了。   就在他打算去端第三盏茶时,心口忽然一阵闷痛,像是被人一记重拳直接击打在心脏上。   ‘啪!’的一声脆响。   茶盏落地摔了个粉碎,热气蒸腾而上,氤氲水汽窜入喜服的下摆,山间的风云瞬间涌动起来。   徐灵鹿的指尖用力的抓着自己膝盖,撑着身体大口大口的喘气。   疼,好疼!   一定是魏镜澄出事了! 第167章   车轮发出规律的‘咯噔,咯噔’的声响。   魏镜澄在车厢中翻看着,因为翘班而没看完的公文。   半册文书都看过去了,马车依旧在‘咯噔,咯噔’。   他记得大理寺离绣庄并不算远,也就距离三四个坊市,早就应该到了才对。   魏镜澄狐疑的喊了两声暗卫的名字,却无人应声。   车夫呢?   不对劲。   他掀起车帘一看,马车居然行驶到了皇宫之中。   车窗外的皇宫并不是现在宫中的样子。   它破旧,幽暗,到处都是忽明忽灭的烛火和巨大狰狞的阴影。   这是魏镜澄记忆中幼时的那个皇宫。   他闭上双眼稳了稳心神,再次睁开,眼前的景象依旧没变。   魏镜澄抽出腰间的短刀握在手中,打算从马车上跃下去,可就在这时,马车却慢慢的停了下来。   当车夫的暗卫和车前的马匹,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车外也是空无一人,只有萧萧的风声和闪烁的树影。   魏镜澄握紧手中的短刀,谨慎的向着路的尽头走过去。   路的尽头是他小时候住的那间宫殿,就连栏杆上青苔的形状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魏镜澄的心跳的极快,攥着刀柄的手因为太过用力,甚至爆出了好几条青筋。   幼时根植在心底的恐惧再次涌了上来,他深吸两口气,没有退缩,一脚踹开了屋门。   屋内的样子和幼时一模一样,魏镜澄一踏入房间,所有的灯烛齐齐熄灭,房门‘啪’的一声关了个严实。   窗外巨大扭曲的鬼影慢慢飘过来,投影到房间里,将魏镜澄整个罩在里面。   诡异的怪声也开始响起,他被完全包裹在了恐惧之中。   手中的短刀‘当啷’一声摔在地上,魏镜澄仿佛又变成了幼时那个弱小,无法自保的孩童。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走向木床和墙壁之间的那条狭小缝隙。   成年人的体型已经很难挤进那条窄缝中,可魏镜澄还是不由自主的在缝隙中蹲坐了下来。   厚重的木床都被他挤的移动了位置。   手臂一直在颤抖,尽管魏镜澄用尽了力气想要控制,不让自己的手臂抬起来。   但他还是用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头,捂住耳朵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整人仿佛被一分为二,内在是成年的魏镜澄,知晓自己的恐惧早已被徐灵鹿抚平了,现在的他不再畏惧黑夜,更不害怕鬼神,眼下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幻境。   而外在的则是那个幼小的魏镜澄,像是被永久的困在四岁那年的夜晚,只能瑟瑟发抖的环着自己,一边流泪一边战战兢兢的等待天亮。   魏镜澄努力的想要掐一下自己的指尖,徐灵鹿还在等着他一起试喜服,他要想办法自救。   短刀就掉落在他面前不远处,魏镜澄努力的想将自己的手从耳朵上移下来,去够地上的刀。   就算凡兵在幻境中没有作用,但若是见血或者触发痛感,也许能稍微拉回一些心神。   两股力量来回拉扯,即便手臂已经十分酸涩,可魏镜澄还是没能挪动它半分。   见此法行不通,他又开始尝试咬自己的舌尖,就如陷在梦魇中一般,疼痛往往可以打破幻境。   面部的肌肉紧绷到极致,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连眼泪都逼了出来。   可结果依旧是徒劳,他身上的任何部位都无法被自己控制。   因为眼中有泪,魏镜澄的视线发生了一点变化,他隐约的看到地上刀刃的反光中,有人影不断的变幻。   这屋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   胸口的疼痛稍微褪去,徐灵鹿连喜服都没来及的换下来就往府中赶。   两个跟着他的暗卫,见他面色煞白,又听闻可能是自家主子出事了,将回府的马车赶得飞快。   徐灵鹿很久没有坐过如此颠簸的马车了,下车的一瞬甚至有点站不稳。   可在府门口看到神色焦急的镜一后,所以的不适都顾不上了。   “天师,你可见到主子了?”见到他,镜一直接迎了上来。   徐灵鹿摇了摇头。   镜一见他摇头,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素来沉稳的暗卫头子无助的看着徐灵鹿,“徐天师,主子他不见了,这可怎么办?”   事已至此,反倒是徐灵鹿先冷静了下来,“你莫急,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给我听。”   平日里若是没有特殊的任务安排,镜一都是贴身跟在魏镜澄身边,负责保护他安全的。   略略想了一下事情发生的过程,镜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争取将每个细节都回忆起来。   “今日大人早早就出了大理寺,说是要陪您去绣庄试喜服,马车行至西市时,碰见个卖荔枝酒的摊子。”   “荔枝产于南方,在云京城不常见,也不耐储存,大人曾在宫宴上喝过,他说这酒自己喝着太甜太清淡,公子喝起来却恰恰好,见摊子上的酒,酒液清亮正是最甜美的时候,便念着要给公子带一小坛回来。”   听到此处,徐灵鹿眼眶一红,心口又是一阵闷痛,他抬手示意镜一先暂停,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息平复着剧痛。   他是有点贪酒的,但因为身体原因一直不能多喝,昨晚还缠着魏镜澄给自己弄点好酒解解馋。   难道就因着这坛酒。   徐灵鹿抹掉眼底的湿润,抬头让镜一继续。   “荔枝酒是新鲜玩意,摊子周围聚了很多看热闹的,大人不愿扰民,便想着自己挤进去买酒,我就跟在他后面,只是被撞了一下,一错身的功夫,主子就不见了。”   徐灵鹿蹙眉询问:“周围都找过了吗?”   “找了。”镜一点头,“摊子附近的人全部暂时羁押了起来,周围几个街坊都寻遍了,可……”   说着他垂下头,“属下实在是没法子了,正打算去绣庄找您,听闻您已经回来了,才等在此处。”   “在闹市人群中不见?”徐灵鹿一边小声嘀咕,一边从百宝囊中摸出个纸鹤。   他身上有很多跟魏镜澄共用的物件,要找人非常容易,纸鹤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停了片刻,展翅飞出去,可绕着魏府飞了一圈,竟然又落回徐灵鹿的掌心中,不动了。   在现实中寻不到人?   那定是有人将魏镜澄带入了幻境。   “走,带我去卖酒的地方看看。”徐灵鹿当即有了打算。   一众人带着他很快就赶到了卖荔枝酒的坊市。   街巷已经被封锁了,没有一个人,他们进去转了一圈确实没有任何异常。   徐灵鹿唤出凌霜,剑尖将眉心划破一个口子,解下头上束发的红色布条,将血染在上面。   血液一落在布条上就溶进去了,本来更为端庄的朱红一瞬间鲜艳的妖异。   接着徐灵鹿将布条蒙在了自己眼睛上。   “公子,这是……”镜一开口询问。   “神遮。”眼睛被蒙上后,徐灵鹿的神色蓦然冷了下来,“只有目不见俗物,才可入幻。”   说完他拎着凌霜往前面走,步履坚定的仿佛视线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镜一本来想搀扶他,见此情景才松了一口气,正从腰间抽出布条,打算学着徐灵鹿也将眼睛遮住时,再一抬头刚才还在眼见的人,竟然也不见了。   最终,真正进入幻境的只有徐灵鹿一人。   在一片猩红中,他推开了破旧皇宫的大门。   周围全是飘渺,扭曲的残像。   疯癫的亡国之君,手持长剑将宫中的嫔妃和宫人一一斩杀。   几个青蛾卫抱着幼小的皇子,从密道逃出皇城。   新皇带着军队杀入皇宫,残阳如血,他踏上三千玉阶,手中提着那疯癫旧君的头颅。   天下定,玉阶上的血水被冲的一干二净。   场景一转,幼小的皇子躲在木床和墙的夹缝中,捂着自己的耳朵,流着泪发抖。   窗外是巨大的怪影,和阵阵尖啸的声响,让那男孩子向缝隙内缩的更深,彻底没入了黑暗中。   在小男孩惶恐望过来的那一瞬间,徐灵鹿看到了一张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那是幼年的魏镜澄。   凌霜的剑刃发生铮鸣,他用剑尖在左手的无名指的指腹上割出一道伤口。   剑刃见血之后,立刻发出一阵幽光,徐灵鹿顺着光的指向走,很快就走到一处非常偏僻的宫殿门外。   这里的场景要比前面那些残像要凝实的多,徐灵鹿摘下眼前的神遮,推开房门。   里面响起一阵少女的轻笑,还伴着银铃清脆的响动。   “公子你真是不听话呀。”少女甜美的声音响起,伴着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听的徐灵鹿一阵的心慌。   他快步走进屋中,一眼就看到扔在地上的短刀,顺着刀刃的方向看过去,魏镜澄高大的身躯卡在红木榻和墙壁之间的狭小缝隙里,不断地颤抖着。   榻上坐着个少女,乌发全部散下来批在肩头,身上装点着各种银饰,只要轻轻动作,饰品的流苏相撞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她赤足,手腕上和脚踝上都带着银铃,雪白的小腿晃晃,铃声一响,魏镜澄的身体便肉眼可见的抖的更加剧烈了。   漓蝶见徐灵鹿进来,唇角微微扬起,“公子若是现在想走的话,还来得及哦。” 第168章   “放开他!”徐灵鹿冷冷的举起凌霜。   “公子确定吗?”漓蝶慢慢抬起右手。   她手指上缠着许多又细又密的红丝,里面的红色汩汩的流动着,同邪神相中链接怨病的血脉一模一样,而红丝的另一端就连在魏镜澄身上。   “那我就先放一根。”她轻笑。   手指上一根红丝应声而断,魏镜澄的手背上炸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公子还要我放手吗?”漓蝶的手指轻轻弹动着。   “我再说一次。”凌霜的剑身发出幽光,徐灵鹿冷声,“把他放开。”   “着急了?”少女轻笑,然后迅速的扯断了好几根线。   ‘啪,啪,啪,啪。’血花依次在魏镜澄身上爆开。   漓蝶专注的盯着徐灵鹿,面上有一丝不解,“我不懂。”   “我明明告知了公子,快些离开,公子为何不听?”   “这天下与你有何关系,何必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耗尽心力。”   “你要救世人,可有想过,他们如此愚昧,值不值得你救?”   “这世界污秽不堪,一路上,公子还没有看清楚吗,为何不跟着我建立一个新世界?”   “漓蝶,确实如你所说,这世间是否污秽,世人是否愚昧都和我没有关系。”徐灵鹿抽出三张符纸夹在指尖,“其实我很佩服你,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要建立你想象中的新世界,却不应该用这么多无辜的人做陪葬品。”   “当朝的皇帝已算是明君,手段温和些,未必不能等来你想要的新世界。”   “无辜?”漓蝶攥紧手中的红丝,“公子我问你,昌余那些被埋在匪寨后山,卖进花街的女子无不无辜;鹤黄那些被沉在江底的女子无不无辜;只要家中有人犯错,就必须在画舫上世代为妓的人无不无辜;冈绵的小沙弥无不无辜;我无不无辜?”   “我知道公子你愿意舍身救人,可你能救几个?”   “用温和的手段,要等到哪一日才能等来我要的世界?”   “要等到昌余后山堆满女子的白骨,鹤沙江底填满女子的尸体,那一日才能来吗?”   “我可等不了,”说着漓蝶上身往前一倾,姿态充满了攻击性,“因为打小我就知道,等待毫无任何意义,想要什么东西,只能用尽全力,使尽手段,去抢,去夺!”   “你明明也喜欢那样的世界,为什么不能帮帮我,为什么要阻挠我!”   说着她用力一拽,这次魏镜澄的身上没有再爆出血花,那些红丝开始向他的皮肉里钻,往更深处扎进去。   徐灵鹿手中的符纸燃起,魏镜澄的心口一烫,红丝受到了阻挡,无法寸进,软软的垂了下来。   这是徐灵鹿给魏镜澄的第二道护身符。   之前魏镜澄被拉入幻境时,燃了第一道,现在燃了第二道,他身上就只剩下一张符纸可以保命了。   徐灵鹿暂时保住了他,可症结还是在漓蝶身上。   将凌霜放下,轻轻的叹了口气。   “蝶儿,”徐灵鹿叫了之前在路途中总是称呼的那个名字,“我根本不在意这个世界会怎样,你想抢便抢,想夺便夺,自从进入你留在云京城的幻境后,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插手阻挠你的事情,只是你不能伤害他!”   “这一路以来,你也知道,他是我的爱人。”   “公子以为只有你有爱人吗?”漓蝶惨笑一声。   手中的部分红丝从魏镜澄身上抽出,直直向着徐灵鹿身上扎过来。   徐灵鹿没有闪躲,任由她将自己带入幻境。   昏暗狭小的地下石室,腐败和枯朽的味道挥散不去。   幼小的漓蝶被关在里面,唯一能接触的人类,是那个总来辱骂她是婊子的生父和一个送饭食的哑仆。   她不像别的孩子,会说话时都是先叫娘亲,漓蝶会的第一个词是‘婊子’,因为这是生父对她最常用的称呼。   索性哑仆并不是真的哑,在男人看不见的时候,她总是细心的教导漓蝶说话,甚至教她识字。   地下室墙顶那扇小窗,便是漓蝶除了父亲的辱骂外和世界仅有的联系。   窗外时不时会飞进来一些虫子,漓蝶总是对它们很好奇,有时会追逐着它们玩耍,看着它们在屋中飞行那自由自在的样子发呆;有时则会将它们抓住直接吃掉。   她总是吃不饱,这些虫子的味道虽然不好,但也算是食物。   有一天从窗外飞进来一只蝴蝶,她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生物。   虫子的翅膀大体是蓝色的,在扇动的时候有着变幻莫测的流光,漓蝶一时间都看痴了。   蝴蝶没有飞出去,它轻轻的落在了小女孩的头发上。   漓蝶看着水碗中自己的倒影,想着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东西,她头一次生出了要走出这间屋子的念头。   从那天开始,女孩背后的蝶状胎记就开始显化。   她背后那只蝴蝶让父亲暴怒,砸了整间地下室,胎记上也被抽的全是血痕。   最后男人在石屋中找到了一只蓝色的蝴蝶。   天气快要入秋,那只蝶本就快死了,它虚弱的扇扇翅膀,无论如何都飞不起来。   蓝色的翅膀被男人粗壮的手指拈起来,轻轻一拽就生生扯了下来,接着那美丽的蝶翼被人在手心中揉成了一坨看不出形状的烂泥。   丑陋的虫身被狠狠丢在地上,用脚碾成了一滩黄绿色的恶心液体。   男人畅快的大笑着离开了。   那是漓蝶第一次哭,之前她并不懂什么是害怕,也不知道什么伤心什么是委屈,但在看见地上的蝴蝶尸体的那一刻,她通通明白了。   男人饿了漓蝶好几天,饿到精神都恍惚了,才让人从窗户外扔进去好多蝴蝶。   那么缤纷的色彩,对于饿极了的漓蝶来说,不过是食物罢了。   她边哭边扑活的蝴蝶吃,翅膀上那带着流光的粉末染的满脸都是。   吃了一会,女孩又开始拼命的呕吐,最终昏倒在石室的地上。   再醒来时,餐食恢复了,但那个向往自由美丽的会哭泣的漓蝶却死了。   此后若是再有虫子飞进来,她都会抓住它们,揪掉它们的翅膀和细腿,看着虫身在地上扭曲挣扎,再将它们碾死。   在这间霉味始终不散的地下室,漓蝶长大,被父亲亲手送出去,成了利益交换的工具。   她出逃又被霁宸子当作祭品养了起来。   霁宸子虽然收了漓蝶当徒弟,却并不怎么管她,师门中的人又大多曾是恶人,那些师兄弟们常会调笑漓蝶,甚至有人上手占便宜。   只有大师兄桐明不会。   这位大师兄总是穿着一身严严实实的黑斗篷,脸上带着一张银质的面具,他性子温和,漓蝶的生活都是他在照顾。   一日三餐吃什么,穿什么衣裳,住在何处全是桐明一手安排。   他会亲手帮漓蝶梳头,簪发,会漫山遍野的帮她捕捉蝴蝶,会做一切让她开心的事。   可漓蝶想摘掉桐明的面具,他却总是不愿意,说是怕吓到小师妹。   这世间再丑恶的事,漓蝶都见过了,又怎么会在乎一道伤疤。   在漓蝶不长的人生中,从未在异性身上拥有过这种不带任何目的看顾。   之前所有男人靠近她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那具身体。   清纯却又美艳,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媚态,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样子,可桐明偏偏三番五次的拒绝了,有时漓蝶闹得厉害,他也只是隔着银面具轻轻的亲一下小师妹的额头。   他本以为自己此后的人生会一直活在黑暗里,小师妹的出现像一只翩然幻彩的蝴蝶,桐明怎么能不爱。   可他自己那么脏,那么丑,又那么可怕,有什么资格去碰触。   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感情也愈发的深厚,漓蝶特地炼制了一种致幻的□□给桐明师兄,却意外的看到他早年间的遭遇。   在那之后漓蝶就不再缠着桐明做那种事,她只是揭开了他的面具,亲吻了那道伤疤。   漓蝶将自己的计划对桐明和盘托出,没有一点藏私。   桐明便陪着她一点点的实施计划,他在明,漓蝶在暗,安排好了所有事情。   到了七杀阵的倒数第二阵时,漓蝶问桐明,是她来还是他来。   如果桐明想要成神,那么漓蝶愿意献祭自己。   可桐明义无反顾的选择牺牲,他让漓蝶将他制成罗刹。   他要回冈绵杀个痛快,要把那些道貌岸然的和尚全部宰了,还要毁了所谓的佛家至宝佛骨舍利,将护国寺夷为平地,他要痛痛快快的复仇。   那是漓蝶和桐明之间唯一一个吻,两人的嘴唇贴了贴,都尝到了一些苦涩的味道,然后漓蝶将她此生挚爱的师兄,制成了罗刹。   等桐明彻底石化散在风中之后,她启动了杀阵的最后一步,将魏镜澄拐入了幻境。   ‘铃!’   徐灵鹿整个人抖了一下,从幻境中退了出来。   “公子现在知晓,我要用皇朝的血脉祭阵,所以他……”漓蝶的手向上一提,魏镜澄整个人都跪趴在了地上,“必须要死。”   “若是你想救他,也可以,用龙椅上的那个来换。”   “要是换不了,我劝公子现在回头,漓蝶会安安稳稳的送公子出去。” 第169章   徐灵鹿再次举起凌霜,“你要皇帝便自己去抓,但你不能动我的人。”   说完便向着漓蝶攻了过去。   榻上的漓蝶并没有闪躲,凌霜的剑气在她的喉头处切下一道血痕,她依旧笑着拨弄着手中的红丝。   “我还没告诉公子,霁宸子的资质真的很差,那七杀阵他根本没弄明白,”她红唇微微嘟起,甚是可爱,将白嫩的脖颈朝着剑身送过去,“这上古七杀阵的最后一阵,是献祭自己呀。”   “你以为阵眼真的是魏家这一位吗?”   “其实,是我呀!”   “我劝公子离开,公子偏偏不听,一定要入我的局。”   说完她近乎癫狂的笑了起来,笑到眼泪都出来了,用手抹掉之后,森森的盯着徐灵鹿,继续说道,“这世上只有你和魏家的两个能杀我,我就等着你来要我命呢。”   “大阵一开,云京城全城百姓的性命就是祝我成神的贺礼。”   徐灵鹿握着凌霜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将剑刃撤了回来。   “公子不杀我吗?”漓蝶声音中带着笑,面上却冷然,她用力一拽红丝,魏镜澄的头狠狠的撞在红木床脚上,额前滲出一片殷红。   “那我就杀了他祭阵,将所有妖魔鬼怪都放出来,搅的整个云京鸡犬不宁,然后我再趁虚而入,夺下祁云。”   “公子,你选哪一种呢?”   “其实,我可以两种都不选的。”徐灵鹿轻笑。   他将凌霜丢在地上,和魏镜澄的短刀撞在一起,接着咬破自己指尖,以血为媒介直接在空中画着符咒。   “我劝公子还是别耗费精力了,我知晓你的本事,可在我的幻境中,除了杀我,任何咒法都是不起作用的。”漓蝶悠然的坐在榻边晃悠着小腿。   徐灵鹿丝毫不受到她的影响,依旧在默默的画符,念咒。   在他嘴唇停止翕动的那一刻,魏镜澄里衣中贴身带着的那道符纸燃了起来。   幽蓝的光芒一闪即逝,漓蝶还没反应过来,徐灵鹿的生魂离体,魂魄和魏镜澄交换了位置。   那些污邪无比的红丝碰上天师纯净的魂体瞬间便化作了灰烬,魏镜澄也从被人控制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   指尖触到地上的刀柄,他顺手就抓起来,打算去救回徐灵鹿。   可地上的凌霜却张开了一道结界,将他牢牢的罩在了其中。   就像是在灵雾山中那样,无论魏镜澄如何击打结界,都毫无作用。   徐灵鹿的魂体看着结界内躺在魏镜澄身边的自己的肉身,轻笑着说了一句,“镜澄,你可要帮我看好他。”   说完他就闭上眼睛,再次开始念咒。   魏镜澄滑坐在地上,将一身喜服面色惨白倒在他脚边的徐灵鹿轻柔的抱起来,放在自己怀中。   “值得吗,公子?”漓蝶手中的红丝再次长出来,绕在徐灵鹿的魂体周围,想将他的魂体包裹起来,“我的血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你的生魂离体久了,会死的吧。”   徐灵鹿不为所动,魂体的光芒越来越大。   等魂体的光芒亮到近乎刺目之时,红丝离得很远就会被灼成灰烬,徐灵鹿睁眼定定的看着漓蝶,启唇,“以魂为咒,缚!”   巨大的能量冲击爆炸开来,即便在结界内,魏镜澄都受到了冲击。   他弯下|身体,蜷缩起来,将徐灵鹿的肉身紧紧护在怀中。   不知等了多久,光芒逐渐开始消散,魏镜澄忍着心脏的剧痛直起身来,眼前却只剩下一个人。   漓蝶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几岁小姑娘的样子,她恢复了成年后的模样,妖娆魅惑,美得让人失语。   周围的幻境也全部消失,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冷宫中早已废弃的一角。   但此刻魏镜澄根本没心思再去管这些,他专注的唤着怀中的人。“灵鹿,醒醒。”   漓蝶也没有丝毫要逃的意思,红木的大床已经变成了肮脏的土炕,她依旧坐在上面,带着轻笑一边整理自己被灵力震荡到有些散乱的头发和衣衫,一边看着痛苦的魏镜澄。   唤了半晌,也没见徐灵鹿醒过来,魏镜澄一把抄起地上的短刀,起身将刀刃搭在漓蝶的脖颈上。   “你把他怎么了?”他难道情绪失控,直接吼了出来。   漓蝶似乎是被吓到了,身体轻颤了一下,将脖颈送到刀刃前面,“我可什么都没做,他为了救你和你们魏家的天下,用自己的魂魄束缚了我的法力,然后呀……”   说着她轻轻的笑了几声,将脖颈送的更近了一些,一字一顿慢慢说着,“魂飞魄散了。”   “我不信!”魏镜澄的刀刃向前送了一分。   细白的颈子被划出血痕,漓蝶笑着继续,“公子他最怕疼了,你知道以魂体为咒有多疼吗,那可是要比肉|体的疼,痛上千倍万倍!”   “将他的魂魄交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魏镜澄的手有些发颤,语气像一根绷到极致的绳索,只需再轻轻一拉便会彻底断裂。   “杀呀,魏大人。”漓蝶扬起下颌,将最脆弱的脖颈全部展露出来,“我可不像你们魏家人如此薄情,要是不管你们魏家的天下,不顾你的死活,公子他大可以安安稳稳的活着,我早就给了他消息,让他搬去灵雾山,可就是为了救你,他宁可用生魂画符,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魏大人,公子一路上待我不薄,仅这点情谊,我便愿意以身殉他,你呢?”   “怕是过几年就能把他忘了,娶上一院子的娇妻美妾,做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享受用他的血换来的荣华富贵吧?”   漓蝶的话彻底扯散了魏镜澄脑海中最后的理智,刀刃切入就要将脖颈彻底划开。   魏镜澄的耳尖忽然像被扎透了一般,一阵剧痛。   手腕一软,刀刃卸了力气,魏镜澄转头发现有只纸鹤,正用尖尖的喙啄他的耳朵。   纸鹤是临时用符纸折成的,非常不符合徐灵鹿一贯的审美,想来折的时候非常匆忙。   它见自己被发现了,停下了啄咬的动作,在魏镜澄耳边低语,“镜澄,你听好,切记不能杀掉漓蝶,这个七杀阵,她便是阵眼,若是杀了她,整个云京都要陪葬,你去找黎监证将阵法封印,再将漓蝶软禁在灵雾山,她现在已经是普通人了,逃不出去的,你们要好好地,等我回来。”   这是徐灵鹿的声音,他还在!   纸鹤传完话就化成了一堆灰烬,于此同时刚才撑起结界的凌霜,剑刃寸寸断裂,竟也跟着化为尘埃消散在了风中,像是徐灵鹿留在这世上唯一的羁绊都消失了。   魏镜澄感觉自己呼吸都停滞了,莫说是杀人,心脏疼的他连站都站不住。   ‘咚’的一声跪坐在地上,他将徐灵鹿的肉身揽进怀中,手指颤抖着伸向颈侧,虽然微弱,但是依旧是在跳动的。   “你还在对不对?”魏镜澄将唇贴在徐灵鹿的耳边,轻声唤他,“我知道你还在,你醒一醒,我们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要,只要你醒过来。”   可怀中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安静的沉睡着。   一滴泪水在徐灵鹿脸上‘啪’的炸开,“灵鹿,我好疼,好难受,你醒过来好不好。”   “醒?”漓蝶轻蔑的笑笑,“他为了你,把自己的魂都烧成灰了,过不了几日,没了魂魄的躯体也会慢慢死亡 ,徐公子他就要彻底在这世上消失了,可你连帮他复仇都做不到,还奢望他会醒?”   “可笑,真是可笑。”   “真想让公子看看,他拼了性命都要救的人是个怎么的懦夫。”   漓蝶不断地用言语刺激着魏镜澄,可地上的人仿佛丢了魂一般,只是抱着徐灵鹿的身体在耳边轻声的说着什么。   “他不杀你,我来杀!”院中的徐俊华双目通红,环首刀的刀刃划过地面,激起一串细碎的火星。   他举起刀身,向着漓蝶直冲过来,毫不由于的劈砍,用尽了全力。   可刀刃在快要碰触到漓蝶之时,却像是碰上了什么有腐蚀性的东西,削铁如泥的环首刀竟然被溶蚀掉了。   徐俊华被震得退了一步,黎玄辞趁机制住他,“你杀不了她的,先扣起来吧。”   杀不了漓蝶,徐俊华一把推开地上的魏镜澄,想将徐灵鹿从他怀中抢出来,“把他给我!”   魏镜澄根本没察觉到他来了,毫无防备的被推倒在地上。   徐俊华直接上前打横抱起弟弟就要走,喜服的下摆长,魏镜澄只来及死死攥住一个角,“把他还给我,求你,把他还给我。”   处理完冈绵的事情,徐俊华星夜兼程赶回云京城,便去了魏府想接徐灵鹿回家,结果一到魏府就听到了魏镜澄和徐灵鹿失踪的消息。   黎玄辞用照星引路,他们才能顺利找到此处,可为时已晚。   寻到地方时,只看到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徐灵鹿和痛哭的魏镜澄。   徐俊华不知道在幻境中发生了什么,只听漓蝶说自家弟弟为了求魏镜澄将自己的魂魄烧成了灰烬。   这话听的他心胆俱裂,此刻不想再看见魏家人,也不想去管天下的乱子,他就只想带着他的灵鹿回家。   匕首的刀刃锋利的割开喜服的一角,徐俊华回身冷冷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魏镜澄,“是你将他搅入了这场事端,你不配。”   说完,他抱着徐灵鹿大步的离开了皇宫。 第170章   黎玄辞将阵法封印中,暂时扣下了漓蝶,御林军就到了。   魏帝亲自带人来的,一来就看见魏镜澄跪在地上,垂着头大口的喘息。   他上前去询问,可无论怎么问魏镜澄一句话都不说。   魏帝实在无奈,怕再这样下去人会出事,只能让镜一上前先将人击晕,带去后殿叫御医来看看。   这些人全都指望不上,黎玄辞只能自己将漓蝶押往灵雾山。   徐府的东院如今已经被徐俊华独立出来了,他带着徐灵鹿前脚回去,后脚全云京最好的郎中们就依次上了门,可无论是御医还是江湖郎中看了都只是摇摇头。   这个病,他们看不了。   最后连太医院的老院正都请来了,倒是多说了几句,可徐俊华宁可不听。   最后老御医捋了捋全白的胡须,“徐将军还是早些准备吧,人也许会一直这么躺下去,说不准哪日就会醒来,但也可能明日就走了,一切都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徐俊华不愿意听这话,将老院正送走后,就不再让医生进门了。   他攥着徐灵鹿冰冷的手,苦笑着看着床上似乎已经没了生息的人,“你不觉的,对我太残忍了一些吗?”   “魏镜澄起码还有他那个皇帝哥哥,可你哥有什么呢?”   “娘亲早早就走了,那个爹不要也罢,我在这世上活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等你吗?”   “可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说着徐俊华用一只手捂住脸,可泪水还是不断从指缝中掉出来,将喜服晕湿了一小片,“你说走就走,现在又剩下哥哥一个人了。”   那片被打湿的喜服,冒出很多红色的小光点,向着徐俊华胸口处飞过去。   他余光看见后,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将手伸进衣襟里,那是当时娘亲留下的半块玉佩,说是要靠着另外半块去认弟弟。   徐俊华猛地一个激灵,他想起徐灵鹿之前同他说过,东院连廊的尽头有个竹篓,其实是连通这个世界和徐灵鹿之前所在世界的通道。   徐灵鹿给徐俊华也开通的权限,他怕哪一日自己不在徐俊华会遇到危险,便可以进入空间躲避,而钥匙正是这半块玉佩。   摩挲着手中温热的玉佩,徐俊华又想到弟弟当时的样子。   小天师皱着鼻子神秘兮兮的邀功说,“这个秘密我可是只告诉了哥哥一个人,就连魏大人也不知道呢。”   如果将徐灵鹿送到那个空间里,也许还有一丝转机。   徐俊华当即将人抱起来,找到了那个竹篓。   将玉佩按在竹篓上之后,眼前一阵模糊,徐俊华忍不住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真的到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空间。   这里是一个套房,里面的大部分东西,徐俊华都完全没有见过。   他只认得出桌子,椅子,床榻和柜子。   将徐灵鹿安放在卧室的床上,徐俊华还想仔细看看弟弟在异世生活的地方,人才刚走出卧室就被竹篓的空间弹了出去。   他又将玉佩按在竹篓上好几次,试图打开空间,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了。   徐灵鹿的身体跟随着竹篓中的房子一起消失了,可徐俊华的心却稍微好受了一些。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样做还能给徐灵鹿带来一丝生机。   漓蝶的七杀阵以黎玄辞在阵法上的修为根本破不了,他只能暂时将其封印起来。   至于漓蝶本人,她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如果哪一日她真的死了,那么她被徐灵鹿以魂力震荡击散的法力会尽数回归。   七杀阵再次启动,她依旧可以成为她想要成为的那个神。   黎玄辞将纸鹤留下的一点灰烬放在照星中,照星完美的追溯了徐灵鹿在里面留下的信息。   暂时将漓蝶软禁在灵雾山,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他不像徐灵鹿那般能随时联络到曦梧,只能在灵雾山脚下办了一场大型的祈神仪式。   徐灵鹿以顶级天师的魂力击散了漓蝶的能量,他自身的灵力便也散了,云京城周围灵气的浓度大增,很多精怪受不住这么高的灵气浓度,都陷入了沉睡,就连锋九都有点醉,连续好几日晕晕乎乎的。   曦梧因为本体是植物受得影响不大,她在灵力溢散的时候明显感到其中一股灵力跟徐灵鹿是同源的,一直就非常担心,所以几乎是黎玄辞一唤她,她便现身了。   听黎玄辞讲完事情的经过,曦梧的藤条疯狂的窜出来,她才不管其它,谁伤了她最喜欢的小天师,她就要谁死。   藤蔓抽动着向着漓蝶甩过去,近身的时候却都被溶解掉了,根本伤不了那人分毫,为了不让曦梧吃亏黎玄辞赶忙上去安抚。   化成人形的曦梧委屈又愤怒的看着自己焦掉的一把头发,随便指了间破木屋给漓蝶住,就走掉了。   灵雾山中有好多精致又有野趣的小院子,都是曦梧特地给徐灵鹿准备的,她才不会给仇人住。   但毕竟是徐灵鹿交代的事情,无论曦梧再怎么不愿意,也表示会帮忙看住漓蝶。   魏镜澄在幻境中损伤非常大,被魏帝带走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大约五日后才醒转。   “灵鹿呢?”他醒来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就着急要去找徐灵鹿,直接从床榻上滚了下来。   “主子你可别乱动了!”镜一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虽说神鬼之事他控制不了,但魏镜澄确实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怎么说都是他护卫不力,有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的。   由于在幻境中击打结界时过于用力,魏镜澄的指骨,掌骨和桡骨都有不同程度的碎裂,御医给他上了夹板,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乱动,要好好养伤不然会落下残疾。   怎么这一醒就又摔了一跤。   “扶我起来,我要去找灵鹿。”魏镜澄试着自己用手撑起身体,但腰部以下仿佛失去知觉一般,很难使上力气,根本站不起来。   只能瘫坐在地上喊人帮忙。   镜一赶忙上去,却不是扶魏镜澄走路,而是将人抱到榻上躺下,“主子,太医说您损伤过大,暂时不能动,你且先养养,等能动了咱们再去看徐天师。”   “况且徐天师让徐将军接走了,不会有事的。”   魏镜澄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翻身从床上滚了下去,“你们若是不扶我,那我今日爬也爬去。”   魏帝恰巧来探望他,见到素日傲骨铮铮的弟弟,现下这副样子实在心酸,冲后面摆了摆手,“罢了,你们带些御林军,弄个步撵将他抬去飞花巷吧。”   徐府东院的大门现在都是由花少梁带人把守的,徐灵鹿对他有恩,恩人落得这个下场,他心中也有气,再加上将军三令五申说过,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等御林军抬着魏镜澄到门口,花少梁佩刀都出鞘了,死活不让他们进去。   带队的御林军禁卫也将刀拎在手上和花少梁对峙,“尔等敢公然持械阻挡御林军,想造反不成?”   徐俊华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一句,他丝毫不惧,反倒冷笑着开口,“那你来拿我呀,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个,若是魏大人和陛下因着我将自己弟弟带回家就认定我造反,那便将我徐俊华的人头拿去好了,反正姓徐的现在死的就剩我一个了,要诛九族也随便你们。”   “你……”御林军禁卫还要上前分辨,却被镜一拦了下来。   魏镜澄刚才喝了一剂猛药,现在多少有些力气了,他手一撑从步撵上下来,直直跪在徐俊华面前,垂着脑袋,颤声哀求,“俊华,我求你,让我见一见灵鹿。”   周围一时间静的鸦雀无声,侍卫和御林军都震惊在当场,魏镜澄是何等尊贵的人物,除了跪天地,跪祖宗礼法,他甚至连魏帝都没跪过几次,此刻却跪在了徐俊华面前。   “见他?”徐俊华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你想上哪去见他,灵鹿没了,他是怎么没的,你不是看的一清二楚?”   “他为了救你,连一丝魂都没留下,你要是想见他,你也魂飞魄散呀!”   徐俊华的话一点情面也没留,连日来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即便将徐灵鹿送入了空间,可只要弟弟一日不能鲜活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一日不能安心。   “求你俊华,让我见他一面。”魏镜澄膝行两步,到徐俊华身边,竟是躬身一个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他的额头本就有破损,缠着一圈白纱,这么一下瞬间晕染出大片殷红,可魏镜澄丝毫不在意,依旧躬身哀求,“求求你,让我见见他。”   看着那殷红的一片,徐俊华的泪水也忍不住涌了出来,他和魏镜澄年幼相识,没想到有一日竟会走到这一步。   他抬手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睛,声音无比悲痛,“我早就没了娘亲,亲爹现在也没了,只剩这么一个身世坎坷自幼离家的弟弟。”   “魏大人,他的命还不够苦吗?”   “你怎么忍心他搅进这滩浑水里,一再受伤,甚至连魂魄都散了!”   “你以为跪一下,磕几个头便行了吗?”   说着徐俊华也跪了下来,“魏大人,我也给你跪下,我也给你磕头,你能不能把我活生生的弟弟还给我!”   魏镜澄的肩膀彻底塌了下去,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散了,确实是他对不起徐灵鹿,对不起徐俊华,但他只有一个请求,“让我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此后,你要我的命也罢,要我做什么都行……”他哀求,“俊华,我只想见他一面。”   “呵,”徐俊华惨笑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魏镜澄,“我也想见灵鹿呀,见不到了。”   “灵鹿他……”   “他的身体消失了,就在我眼前不见了,什么都没留下……”   “我不信!”魏镜澄猛地抬起头,牙齿要的死紧,这三个字像是从紧咬的牙冠中挤出来的一般。   “不信?”徐俊华嗤笑一声,“徐府的大门就在前面,你不是带着御林军吗,不信就去搜,谁敢拦你不成?” 第171章   徐府门口这次见面,两败俱伤。   徐俊华甩手回了院内,花少梁也没有再阻拦,一副可以随意进去搜查的样子。   可御林军没一个人敢进。   魏镜澄跪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心口持续的传来绞痛。   泪水不断从指缝中滴落出来,镜一等人见他实在难过,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跪着他身边陪着。   但只过了片刻,指缝中的滴落的液体就变成了猩红色。   “不对!”镜一一惊,“是血!”   话音刚落,魏镜澄身子一软,歪倒在了地上,唇边还在向往渗着鲜血。   回到宫中后,整个太医院又忙碌了起来。   老太医给开了几幅汤药,摇着头出了屋子,“郁结于心,还需自己开解,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也救不了他。”   魏帝听闻徐府门口之事,心中多少对徐俊华有了些微词。   即便徐灵鹿确实有功,可魏镜澄是他的亲弟弟,代表着天家的脸面,怎能让他如此折辱。   而且如今北疆战事已了,这军权也可以紧一紧了,持械对峙御林军,刚好可以找些茬子。   魏帝还是思索是手重些还是手轻些,倒是徐俊华先有了动作,他直接上折子辞了官,也不等魏帝回复就自顾自的搬出云京城,搬去了九锋山中。   他的一举一动魏帝都盯着,徐俊华离家之时,轻装简行,一人一马除了背上包袱几乎什么都没带,确实没有地方能藏下徐灵鹿这么大一个活人。   他前脚刚出云京城的大门,后脚暗卫们就摸进了徐府,上上下下搜了好几遍,也没找到徐灵鹿的踪迹,可能确实如徐俊华所说,徐灵鹿的身体消失了。   这件事,暗卫根本不敢告诉魏镜澄。   在徐府门口这口血吐出来之后,魏帝彻底不让他再下床了,必须好好养病,日日太医都要来上三趟。   可魏镜澄醒后,就一直要再往徐府跑,不让去就不吃东西,镜一实在无奈,才告知了他查到的情况。   “你说,俊华独自一人,去了九锋山?”魏大人难得开口说话,声音嘶哑。   镜一回他:“是,徐将军辞了官,将手下都妥善安排之后,便独自离去了,就连花少尉都回了老家昌余。”   确认了这一信息,魏镜澄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命人不要打扰,自己在房中枯坐了一日,等天都黑了才再次传了镜一进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镜一进门看见榻上的人就吓了一跳,魏镜澄昨日还如墨般的黑发,仅仅只过了一日竟然从两鬓处开始变得花白了。   镜一眼眶发酸,心里也堵的难受,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静静的立在屋角的阴影中。   “净面,更衣,备马车,一会随我回府吧。”魏镜澄开口,声音沙哑。   自成年后,这些事他从来都是自己做,一向不假他人之手,破例也只有徐灵鹿曾经帮过他。   不让帮忙穿衣服,小天师还要闹脾气,说是被剥夺了亲手打扮男朋友的权利。   魏镜澄的唇角僵硬的扬了一下,看到铜镜里的自己时,怔住了。   镜中的脸,消瘦憔悴,青白的面色,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底全是青黑,眼神灰暗,额角有一大片伤疤,下巴上也满是没有清理的胡渣子,已经找不到一丝神采了。   他想起之前与徐灵鹿笑闹,小天师说最爱他这张脸,就是因着他英俊才喜欢他,此刻怕是连这点优势都没了。   魏镜澄苦笑一下,伸手捻起一缕已经完全变白的发丝,放在眼下端详了一刻,然后平静的将那头花白的发丝全部束了起来。   原本合身的朱红圆领朝服,如今也显得空荡荡的,像是挂在身上那般,若不是他长年习武,骨架子还在,恐怕都撑不起来这身衣裳。   魏帝听说弟弟要走,立刻便带人赶了过来,本想着要训诫一番,让魏镜澄再次振作起来,可看见他如今的样子,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到底是没说出口。   “陛下,臣弟经历此事,实在无心力再掌管大理寺,身体也不允许,所以恳请陛下同意臣弟的请求。”魏镜澄平静的开口,“臣弟想隐居市井,从此不再与朝堂有所牵连。”   “唉,朕知道你伤心,你若是不愿意再管朝中之事那便算了,”魏帝能允许他辞官,但魏镜澄是他唯一的手足兄弟,怎能流落于市井,即便以后不再为官,也大可做个闲散王爷,“只是,血脉之情无法斩断,无论如何你都是朕的亲兄弟,”   “亲王是一定要封的,封王的惯例你是知道的,云京城适龄的贵女,你且先抬一房进门,做个侧室,先将封王的仪式办了再说。”   魏帝自觉这个方法非常好,能全了皇家的脸面,先娶一位贵女进门,处着处着也许还能生出些情谊来,若是日子长了,能有个一儿半女,他也好跟母妃交代。   魏镜澄听后垂首笑笑,再抬头目光却凉了些,“今日我们不论君臣,只论兄弟,可好?”   魏帝遣退了身边所有人,将殿门关上,干脆在魏镜澄身边坐下,“澄儿,你说。”   这个称呼是两人的母妃自小叫的,魏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也如此喊过幼弟,可现在再叫出口却觉得万分的陌生了。   “我记得幼时别人都敬佩父皇,可我最敬佩兄长,因为兄长胸中不仅有皇权还有天下苍生,也有娘亲和我。”   “那时我出事,整夜整夜不敢入睡,也惧怕说话,父皇忙碌,母妃身体不好,都是你每夜读风物志和策论哄我入睡,大了更是亲自教我读书,骑射。”   “后来朝堂风云变幻,我知晓你坐上那个位置的艰辛,也知晓万人之上如履薄冰,所以我才进了大理寺,一是为了避让,二也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天下,守护兄长你。”   “小时候你哄我读书时,都努力板着脸,维持着皇子的威仪,可眼睛里却全是掩不住的担忧,问起近况也要故意沉着声音,但言辞中又满是关心。”   魏镜澄带着笑意说到这里时,魏帝脸上也挂上一丝怀恋的笑容。   “可兄长,自从你坐上那个位置后就变了,你将我,将自己,将苍生都放在了权利的后面。”   “如今你面上和善的安慰,只有三分是本心,剩下的七分怕都是平衡权利的帝王心术。”   “灵鹿为了我,为了祁云的苍生才落得如此下场,但对于兄长来说无用之人便不必再安抚追念,而那个还有用的我,却要用到极致。”   “兄长你明知我无心权势,也不恋朝堂,却执意要将我封王,是因为我是你唯一的手足兄弟,自然也是笼络朝臣的最佳人选。”   “将女儿嫁进亲王府,即便得不到夫君的尊重,宠爱,却表明了立场。”   “可兄长可曾想过她们是人,我也是人,并不只是权衡利弊的工具。”   魏帝越听面色越沉,还有几分面对亲近之人时才有的恼羞成怒,忍不住开口打断,“胡言乱语,我让你做个闲散王爷,保你后半生无忧,又怕你孤苦才想着让你选几个自己心仪的人进府,你怎能如此误解?”   魏镜澄也不辩驳,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兄长胸怀壮阔能装祁云的天下,我的心却小,只能装下一人。”   “日后,我想搬离云京城,找个清静的地方,养养身子,养养心,也许还会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说着魏镜澄起身跪下,躬身到地,“便祝愿兄长福寿安康,祝我祁云海清河晏,永保安宁。”   魏帝看着长跪在地上的弟弟,一时陷入了迷茫。   这么多年他从一个皇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慢慢抛掉了自己的喜怒,情爱,甚至自我,只为成为龙椅上那个明黄色的影子。   原来他并没有察觉吗?   他是祁云的天子,万民的皇帝,权利的中心,是朕,是寡人,却唯独不再是他自己。   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连对着最为疼爱的幼弟也开始权衡利弊。   “唉。”帝王叹息的声音不大,只是幽幽的一声,像是一滴水坠入湖中,只荡起一圈涟漪,很快便又消失,恢复了平静。   他将魏镜澄从地上扶起来,轻抚了一下他额上的伤疤,“那便去吧,想住哪里就住哪里,记得将镜卫们带上,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遣他们回来告诉兄长。”   “你的封号早就定好了,是镜王,朕明日会下旨……”魏帝起身,抚了抚几乎没有褶皱的外裳,“如今你的喜乐,兄长已无力再帮你,只能助你安稳顺遂,权利也好,规矩也罢,又如何比得过你。”   说着魏帝转身向殿外走去,背影看上去落寞哀伤,“澄儿,你是我弟弟,无论我现在变成了谁,到底还是希望你能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   真心话只寥寥几句,等出了这座殿门,他依旧是朕,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魏镜澄再次叩首,“恭送陛下。”   这一别或许也是永别。 第172章   翌日,一道圣旨震惊朝野,魏镜澄成了祁云第一位尚未婚娶就封王的亲王。   之前被收了兵权的徐俊华,也被封了上护军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   朝堂震动,上门去打听消息的,道贺送礼的,说亲的,差点将魏府和徐府外的青砖踏破,却都吃了闭门羹。   镜王爷对外称自己重病身体未愈,暂不见客。   又过了几日,居然悄悄出了云京城,说是休养去了。   而怀化大将军更是过分,徐俊华甚至连云京城都没回。   去宣旨的公公找了小半个月才终于找到了九锋山下,又让御林军上山去找,结果硬是没找到人,最终就这么带着未宣的圣旨灰溜溜的又回宫里去了。   如此不尊圣旨的行为,魏帝竟也没有发作,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灵雾山脚下原本用来审山神案的那座青瓦小院,最近又动工了。   那是和徐灵鹿初遇的地方,魏镜澄早早买了下来,原本想着保留原本的样子,算是个纪念,就一直没有去修缮。   现在小院被扩建成了一栋四进的大院子,想一起住的人却不在了。   院子刚落成魏镜澄就搬了进去。   初见徐灵鹿是在这里,他便在这里等着,一直守着。   若是三年五年徐灵鹿回来了,就守三年五年。   若是徐灵鹿一辈子都没回来,就守一辈子。   徐俊华最近一直钻在九锋山深处,忙的无法出山。   之前云京城灵气震荡,山里很多原本无法化形的小妖和化形不稳的小妖被灵气冲击到之后都陷入了沉眠。   等它们将体内的灵气消化掉,发现修为涨了一大截。   很多小妖精都能化形了。   九锋山中第一个苏醒的妖怪是梨白,她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   不对,揉眼睛!   梨白立刻举起双手,发现自己的爪子居然变回了人形。   她暗自运转了一□□内的妖力,不仅之前被散掉的妖力全都回来了,还多了一股新的能量。   深呼吸了一下,梨白尝试切换形态。   变猫!   很好,她又变回那只绒绒的小白猫了。   能在猫型和人形之间自由变幻,小猫咪很满意。   转头往旁边一看,嗯?怎么睡着个美男。   男子的脸异常的好看。   在阳光下,皮肤是泛着点珠光的奶白色,鼻梁挺直,但鼻头却有肉,圆鼓鼓的稍微翘起来一些,有点淡淡的粉。   嘴巴不大,唇形却格外饱满,颜色是肉粉色的,唇角上扬,唇珠嘟嘟的翘着,看起来柔软又美味。   梨白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想咬一口。   妖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这么想着她便这么做了。   凑近了才发现,男子虽然长相是偏漂亮秀气的,但身量却很高大,此刻竹太妃亲手给她缝的猫窝被压在了那人身下,已经成为一张扁扁的布饼了。   梨白从色迷心窍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什么咬不咬的,一会就把这个压扁她窝窝的人揍死!   心急着想把自己的窝救出来,她直接动作粗暴的将男人推开。   沉睡中的人在地上滚了一圈,脑袋还撞上了树桩,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看着她,不确定的歪了歪头,“阿白?”   他的声音不同于一般男子的低沉,更偏清亮,配上语气听起来居然是娇甜的,梨白瞬间就被击中了,被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凑到近前去嗅嗅。   这熟悉的味道,破案了,是她家那只傻猫化形了,猫崽们的爹也终于拥有的人形态。   阿润化形可是件大事。   徐俊华忽然就拥有了这么大一个侄子,很是慌张。   阿润刚刚化形,还不能顺利的在人和猫之间切换,话倒是能说,但路却不太会走,学着人站起来走了几步,不是摔就是滚,相当惨烈。   小猫咪放弃,不会走,难道还不会爬吗?   这么大一个美男在山里爬来爬去,甚至时不时还要滚在地上,翻出肚皮来讨好,看起来实在是过于糟心了。   梨白也不知是怎么了,都是猫的时候,她对阿润凶的要命,要求也很严格,经常一言不和就亮爪子。   可自从阿润化成人形之后,她就忽然变得毫无原则了。   主打一个溺爱,想滚就滚,想爬就爬。   徐俊华怕自家弟弟回来,看见好大儿整天都在满地乱爬,不得不肩负起帮阿润学走路的重任。   他练兵练习惯了,手段粗暴,把美男猫妖当新兵蛋子练,第一天就整到大半夜,然后阿润哭唧唧的回了洞府。   从阿润化成人形以来,因为这蠢猫不会,两只猫还没能过上没羞没臊的猫咪夜生活。   今日梨白特地去问狐狸精要了点教材,本打算晚上跟阿润一起研习一下,别浪费了这张脸。   结果人大半夜才回来,一进门就一脑袋栽进被子里睡了。   这就很不爽了呀。   于是第二日,徐俊华这个便宜伯父没等到阿润,倒是等来了人家老婆。   梨白看着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一双异色的猫眼水汪汪圆溜溜的,开口就要找徐俊华切磋。   徐将军怎么好对侄媳妇动手,本想着点到为止,自己让一让,让小姑娘赢了就过去了,结果越打越上头。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的速度根本比不上身为猫妖的梨白,被溜得漫山遍野路乱跑,连人家一根猫毛都摸不到。   等他体力不行了,还被小姑娘按住揍了一顿。   虽然梨白明显是留了手,可该疼的还是没少疼。   直到这会母单的徐俊华才明白过来,这是自己侄媳妇来给便宜大侄子报仇来了。   等阿润再过来时,徐俊华只好压着脾气训猫。   但阿润从小就是被徐灵鹿娇养的,能抱就不让走,想吃多少就给吃多少。   实在娇气的不行,这也喊苦,那也叫累,说起话来又是甜而绵软的,实在不想做了,就是撒娇。   徐大将军实在受不了,比自己还高挺的阿润整日一副娇里娇气的样子,但每每想骂猫的时候,眼睛一瞟就能看到附近树上茂密的枝桠里藏着一只白猫。   他只能把训猫的话咽回去,挂上假笑继续教导。   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但谁让自己打不过呢?   有了阿润这茬事,九锋山上天天鸡飞狗跳的,到是真的暂时冲散了一些徐灵鹿离去带来的痛苦,但搬到灵雾山下的魏镜澄就没有如此幸运了。   陪着他的只有打小跟着的镜卫们,虽说山下环境好,也安静,但魏镜澄几乎夜夜都在做噩梦。   梦中他反复的看着徐灵鹿的魂魄化成光球飞向漓蝶,接着凌霜的剑身在他眼前寸寸断裂,最后‘当’的一声掉落在地。   随着声响,徐灵鹿的身体也和凌霜一样,在他面前断裂,破碎,最终化为一捧尘土。   可他只能在结界中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   心口一阵剧痛,这时魏镜澄会被活活从梦中疼醒过来。   枕头上一片湿润,眼眶却是干涩的,他的眼泪都在梦中流尽了,醒来却只能枯坐在榻上,一直到天色发亮。   眼见魏镜澄日渐消瘦憔悴,镜一无奈。   他回了好几趟云京,寻太医,也开了好多安神的方子,可魏镜澄一剂都不喝。   他怕喝了之后不做噩梦,就再也见不到徐灵鹿了。   若是晚上做了噩梦,第二天白日魏镜澄定会去灵雾山找漓蝶。   被软禁的漓蝶状态反倒是一日强过一日了。   相对于复杂幽暗的人类社会,漓蝶本就更加偏爱自然。   她年幼时一直被囚禁在地下室中也挺了过来,这间小木屋的条件可比地下室强太多了。   她可以和天上的云朵说话,和来往四面八方的风说话,和屋外那棵看上去很凶的树说话,和路过的野兽鸟雀虫蚁说话,还有和魏镜澄说话。   在面对其它生物时,漓蝶总是平和的甚至是温柔的,只有在面对魏镜澄时,她才会变成那个恨意满满的亡国公主。   两人每次见面,漓蝶说的都是同样的事。   徐灵鹿为了保祁云的苍生受过哪些伤,以生魂化咒有多痛苦,魂飞魄散也无法投胎。   六道轮回之中,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徐灵鹿的人,也不会有一个叫徐灵鹿的灵魂。   而魏镜澄只需要将刀抽出来,割断她的脖颈,让血溅满木屋的地面,就能痛痛快快的为自己的爱人复仇。   起初,魏镜澄的情绪还算稳定,即便手指将刀柄上的皮子都攥出了印记,也还是没有抽刀。   可有一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抽了刀,刀刃已经架在了漓蝶脖子上,却还是忍住了。   而今天这一次,他没能忍住将漓蝶的脖颈划出了一道血痕。   眼见就要收不住刀,他硬生生将刀刃转了一圈,划在了自己手臂上。   镜一见状连忙上前,将他带出了木屋。   他实在想不通魏镜澄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的过来见漓蝶,不听那些伤人的话,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主子,你这是何苦呀!”镜一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镜一求您,以后这地方咱们别再来了!”   魏镜澄平静的用束带缠好手臂上的伤口,“要来的。”   “这人我要见,这些话我也得听,”魏镜澄看向镜一,“不然万一不再做噩梦了,我不就见不到他了。”   镜一愕然。   “镜一,我有些想他了。” 第173章   等魏镜澄和镜一走远后,梨白拎着个竹篮子从窗棱上翻下来,篮中是一筐新收的果子,她来给漓蝶送果子。   灵雾山少有人类,只有妖精或者山中的猴儿每日来给漓蝶送饭。   和人比起来,妖精的心思单纯,情绪直接,相处起来要简单许多。   山神说要关着这个人,那妖精们便关着她,他们才不会在乎这人是好是坏,也不会像人类一样,有意的去欺凌折磨。   梨白是来的最多的。   虽然因为漓蝶的缘故,徐灵鹿才会消失,但梨白却很难对这个人类生出恶感。   她一路上也见到了漓蝶的所作所为,但以妖精的角度去看,世界本该如此,弱肉强食,只有不择手段的拼杀,抢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她并不觉得漓蝶残忍,甚至还有些佩服。   果子又大又红,只是闻着便觉得果香四溢,漓蝶连擦也没擦就直接咬了起来。   “你为什么总是对他说一样的话?”梨白对这两个人类的行为都很不理解。   一个整日说同样的话,一个整日听同样的话,还要重复很多次,感觉人类的脑袋似乎都有些毛病。   “人类呀,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漓蝶啃着果子,笑盈盈的看向梨白。   那天真的神情仿佛她又变回了叫王蝶儿的小丫头,但出口的话却又深沉又恶毒,“难以控制自己的欲望,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想要的太多了。”   “想要他哥哥坐稳魏家的江山,还想要这世人平安,又想要自己的爱人。”   “可凭什么有些人想要的都能得到,而有些人就连吃个新鲜的果子都是奢望?”   她垂首看着手中即将吃完的红果,“人不像你们那般心思单纯,他们的心绪就像根麻绳,看上去坚韧,可只要你不断地去拉扯,说不得哪一日猛地就断了。”   牙齿狠狠地切碎果肉,“我不甘心!所以只要他来一次,我便要扯一次!”   说完漓蝶甜甜的笑了一下,将果核丢进了不远处的木桶里。   她在等魏镜澄的麻绳断掉,亲手杀了她的那一天。   “那你恨徐天师吗?”虽然漓蝶面上笑着,可梨白还是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强烈的恨意。   听到她的问题,漓蝶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但这次的笑容却很轻,“不恨,还有些想他。”   “那你为什么要伤害徐天师?”梨白不解,“你就不怕他恨你吗?”   “不怕,我就是知道他不会恨我,所以才肆无忌惮,”漓蝶歪了歪头,看向旁边的猫妖,“说起来,真羡慕你,若是我也能早些遇上他,说不定不会走到今日这番境地。”   “那忠叔呢,他那样照顾你,你却要将整个云京献祭?”   “我回云京前,留给他一个佩囊,若他带着,自然能平安的。”   “可忠叔还有家人呀!”   “小猫咪,我可顾不了那么多,”漓蝶皱了皱眉头,“因为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顾过我。”   梨白摇了摇脑袋,这人说的话,她总是似懂非懂,可她知道,想要的东西可以去抢,却不能害人,不然和她遇到的坏道士又有什么区别。   竹太妃生病时,她也只是问别人要了一点点精气,割的却还是自己的肉。   算了人类的事情,小猫咪看不明白。   梨白将手中的果核也丢进木桶中,化成猫型从窗口窜了出去,她要回洞府去找自己那美貌但愚蠢的配偶了。   *   一直被众人想念的徐天师,此时才刚刚睁开眼睛。   身下是触感柔软的床垫,这很好。   但真的好疼呀!   身上的每一个骨节都像是被人用力拽开,再在连接处插入密密麻麻的针,只要稍稍一动,就会传来持续的剧痛。   徐灵鹿身体僵直,甚至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你真是出息了!”   他听到一个低沉又冷肃的声音。   是师父。   听上去很生气的样子,好可怕。   徐灵鹿刚才还在眼眶内转动的眼珠,瞬间安静下来,一副我根本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企图逃避。   “少装!”鹿牧远还打算继续凶自己那不知道爱惜身体的小徒弟。   另一道悠扬清越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你凶什么?”   “当时难道不是你让小鹿回去的吗?”   鹿牧远瞬间哑火。   清越的声音凑近徐灵鹿的耳边,轻柔的问他,“小鹿,你醒了吗?”   是阿悟师傅!   是从小就无条件无底线只会惯着宠着他的阿悟。   救星来了!   徐灵鹿觉得自己稳了,他现在就要睁眼。   可努力了半晌,还是掀不开自己的眼皮子。   身体的控制权似乎完全不属于自己,就连最简单的睁开眼睛都做不到,徐灵鹿有些沮丧。   床边坐着的两个师父就看见他的眼珠在眼皮底下来回滚动,却始终不见他睁眼,便知道他现在还无法控制身体。   自从将徐灵鹿送回祁云,鹿牧远就一直在心中掐算着日子。   当时他虽然能穿越小世界将徐灵鹿从祁云带出来,但徐灵鹿却始终欠了天道一段因果,即便在这个小世界里也是躲不掉的。   如果不送他回去还了因果,徐灵鹿的身体会越来越衰败,最终不可避免的走向死亡。   他是怕徐灵鹿有心理负担,所以才说是让他回去攒功德,但徒弟经历的这个劫数还是要比鹿牧远预想的更加惨烈了一些。   就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到果断的生魂化咒,没想到这个超级怕疼的小徒弟居然能如此决绝。   打从徐灵鹿穿回去后,鹿牧远和阿悟就给他供了一盏命灯,前些日子命灯的火苗不再稳定,开始忽忽悠悠的,两人就一直频繁的盯着。   阿悟甚至停掉了手边所有事情,没日没夜的照看徐灵鹿的命灯,睡梦中都会忽然惊醒,要起床看一眼火苗有没有出问题。   便是如此,该来的总归躲不掉。   差不多一个月前,命灯的火苗越来越幽暗,最终忽悠一下,就这么在阿悟的眼前熄灭了。   向来沉稳平和的阿悟,在那一瞬间心慌的站都站不住。   房间中传出‘咚’的一声巨响,等鹿牧远赶过去时,就看见阿悟半跪在地上,手捂在心口,一边喘息一边大颗大颗的掉泪。   而小徒弟的命灯掉在地上,已经熄灭了。   “小鹿……小鹿他……”阿悟哭的说不出话来。   鹿牧远只好先将他抱回房中,安置在床上,再回去查看命灯。   命灯的火苗在鹿牧远的手中重新燃起,转成了灰色,他的面色一下沉了下来,这是生魂散掉了。   既然能将徐灵鹿送回去,鹿牧远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但眼下这情况是最糟糕的一种。   要收魂几乎需要废掉鹿牧远半身修为,即便如此他也丝毫没有犹豫,找出徐灵鹿的魂灯便开始施咒。   额间不断沁出冷汗,鹿牧远面色越来越难看。   阿悟在房间里缓了好一会,感觉算是好些了,见鹿牧远还没过来,便来寻他。   还没推开房门就感觉到了磅礴的灵力,是属于鹿牧远的。   灵力源源不断的向外释放,阿悟也不敢贸然打扰,只能在门外焦急的等着。   鹿牧远和徐灵鹿对他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人,可现在他却帮不上一点忙。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悟的腿都站酸了,屋中终于没有灵力再散出来了。   他轻轻推开门进去,鹿牧远面色惨白,唇角还有一丝血痕,正在打坐调息。   阿悟只比普通人多一点灵力,在这种时候完全是杯水车薪,只能坐在旁边,安静的陪着的鹿牧远,时不时帮他擦擦额角的冷汗。   等鹿牧远的呼吸完全平稳,睁开眼睛,他才敢开口问,“小鹿还能救吗?”   “能救。”鹿牧远手心全是汗,却还是忍不住抓过阿悟的手,“你放心,我就是拼了命也会将他救回来。”   “那你呢?”鹿牧远的手掌冰凉,手心湿粘,但阿悟却一点也不在意,用自己的体温帮他暖手。   “放心,不过半身修为,代价已算极小的了,你好些了吗?”鹿牧远摸摸阿悟的额头,“难受吗,要不要去休息?”   阿悟体质不算好,晒久了,吹风了甚至情绪波动大些,都会发烧。   他摇摇头,将头靠在鹿牧远肩膀上,“都是因为我才会出这样的事,如果不是我……”   “莫要这样说,”鹿牧远顺着他的背,“我和小鹿都是愿意的,你若是一直自责,我们的付出反倒没了意义。”   “若是躺不住,就陪我在这里等吧。”   “小鹿就快要回来了。”   两人静静地靠在一起等待着,不久后鹿牧远和阿悟同时直起了身子,一丝属于鹿牧远的灵力回来了。   灵力是一条泛着银蓝色幽光的细丝,它的尾巴上拖着一个小小的金色光点,正从缝隙里钻进来。   进屋之后直奔魂灯,金色的小光点碰触到魂灯后,就安安静静的躺了进去,一名一灭的似乎在呼吸。   那条蓝色的灵力将光点护送到魂灯之后,没能返回鹿牧远的身体里,而是散在了天地之间。   阿悟珍惜的捧起魂灯,仔细的端详,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神采,“这是小鹿?”   鹿牧远点点头,“我已经将半身灵力都散出去了,它们带小鹿回家的。” 第174章   说起来,徐灵鹿欠下的这道因果,起因的确是阿悟。   鹿牧远原本也是生活在祁云那片大陆的,他出生时,尚未到末法,很顺利的便修炼成了大能。   可是玄门已经多年没有人飞升,灵脉越来越少,灵气越来越稀薄,用来修炼的资源自然也就少的可怜。   为了抢夺资源,玄门陷入了内乱,宗门与宗门之间的争斗非常厉害。   但一切都和鹿牧远没有关系,他独自在碧远峰上修炼,不问世事,也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打通天道和凡间桥梁,飞升成仙的人。   修行的时光寂寞,鹿牧远便养成了一个习惯,会对着山石,花草咏诵古籍,经典。   一日他在诵念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道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跟他一起念诵。   初时鹿牧远还以为自己生了心魔,可细细调息后,又笃定自己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此后这声音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同他一起读书,甚至还会将他自言的私语重复一遍。   鹿牧远查遍了古籍,才找到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自己日日念诵带着灵力的文字,而产生了言灵。   这种灵是无害的,鹿牧远便也没有管,就由着他了。   直到一日,鹿牧远在作画时,言灵忽然出声问了个问题,“唔……你画的是什么?”   这是灵第一次展露属于自己的思维。   虽然同自己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但语调和语气却能听得出来,那是属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的。   鹿牧远画的是后山的一群鹿。   几只母鹿带着一只小鹿,神情悠闲的在深林中,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正驻足回眸。   “是鹿。”他轻声回答。   “唔,鹿,”言灵首次现身出来,浮在画卷上空,歪着脑袋仔细看着画面中的鹿群,“唔,以前只在书中见过鹿字,原来鹿是这般模样。”   灵是天地间最纯净的,眼前这只还是由诵读经卷的声音所化,更是添了一份纯然的神性。   他眼神纯净仿佛初入世间的婴孩,可身量和面相却已是青年的男子的模样。   一袭白衣,一头墨发,整个灵黑白的分明,只有唇瓣那一抹淡粉,让他染上了些人间的痕迹。   他的声音同鹿牧远一模一样,低沉冷肃像一块泡在冰湖中的冷玉,可语气又充满了懵懂和好奇。   每次和他说话,鹿牧远总有种,现在的自己和刚刚生于世间的自己对话的感觉。   言灵每次开口说话时,大约是因为需要思考话如何说,总是会习惯性的先‘唔’一声。   为了唤他方便,鹿牧远便叫他阿唔。   阿唔虽然对所有典籍都了然于心,但对现实世界却一无所知,所以他的话语纯然又直接。   同他聊天倒是每次都能给陷入瓶颈中的鹿牧远一些新的启发。   为了带阿唔认识这个世界,鹿牧远干脆离开了碧远峰,入世和阿唔一起游历。   书中的山川河流,人间的雪月风花,他都想一点点交给阿唔。   两人日日相处在一起,日久年深的陪伴和教导,让阿唔这只灵也生出了人类才有的七情六欲。   他喜欢上了鹿牧远。   想和鹿牧远结契,从此以后不再属于天地,而成为属于一个人的灵。   灵是不会伪装的,哪怕只有一份情义也要表达出来,更何况他满心满眼都是鹿牧远。   如此专注炽烈的感情,鹿牧远怎会察觉不到。   他在世间修行千年,除了刚入宗门时有师尊和师兄弟相伴,后面都是孑然一身,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义。   鹿牧远做了此生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他选择了逃避,去闭关修行。   这一次闭关就是几百年。   却没想到,在几百年间大陆上的灵气骤然变得稀薄,这个小世界彻底的进入了末法时代,陷入了混乱。   玄门甚至不再维持表面的和平,为了仅有的资源,各个宗门之间开始大肆抢夺。   杀人夺宝的事情频发。   原本碧远峰是无人敢来的,可鹿牧远这么久不露面,自然就有人开始打碧远峰的主意了。   阿唔虽然能照料自己,但灵是没有什么攻击技能的。   一只没有攻击能力的灵对于修真者来说,简直是天材地宝级别的补药。   只要捉住他,将他炼化成丹药,就能有一个非常的大的提升。   终于有人禁不住这个诱惑,对碧远峰下了手。   那日,阿唔正在鹿牧远闭关的石室外面读书,忽然山门的大阵被人动了。   阵法很强,但是架不住众多修真者的围攻。   大约被这样围攻的好几年,阵终于还是破了。   镇山的大阵一破,碧远峰再无庇佑。   阿唔将鹿牧远留给自己的保命结界罩在了他闭关的石室上,然后隐去了灵体开始逃亡。   玄门总有对付灵的办法。   在逃亡的途中,他很快被人发现,在层层的围捕中伤痕累累,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阿唔心知可能再难见鹿牧远最后一面,他宁可归于天地间,也不愿意被人炼化。   魂飞魄散之前,他将自己的声音还给了鹿牧远。   这世间从此就再也没有第二道如此的声音了。   闭关中的鹿牧远忽然感觉喉头一阵剧痛,从入定的境界退出来,这才察觉山门的大阵被破了,肯定是出事了。   他来不及再调息自身的内伤,直接出关去救阿唔,却只能感知到一丝非常微弱的气息。   阿唔正在自我消散。   即便鹿牧远用了最快的速度,也还是未能救下阿唔。   等他赶到时,只感知到了阿唔的几丝残魂,可居然有一个灵气团子,仗着自己是天灵之体,强行用灵气将时空撕开了一道破口,把阿唔的残魂送到了异世。   这个灵气团子正是打算去投胎的徐灵鹿。   他是天道将于末法的最后一丝希望,却在尚未投胎之时,用自己几乎是全部的命数逆天而行,保下了一个本应消散的言灵。   就因为这个举动,徐灵鹿欠下了天道一个大因果。   也因为强行分出了命数,原本有飞升可能的徐灵鹿,恐怕活不过三岁便要逝去了。   鹿牧远在后面的两年中,以雷霆手段铲除了那些围捕阿唔的修真者。   他感念徐灵鹿救了阿唔一命,为了保下这孩子的性命,便找到了那个虚弱至极的婴孩,也用自己的灵力破开时空,带着孩子去了异世寻找阿唔。   只是他是以肉身穿越,这一走,便无法再回去了。   异世中的阿唔是带着记忆重生的,自小长在豪门,因为有着过人的聪慧,家里人请大师来看过,大师一眼便说他有悟性。   所以这一世,他依旧叫阿悟,不过换成了悟性的悟。   阿悟胸中有万卷书,自然知晓那个灵气团子为了救他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自幼就立下目标,要好好修炼,等自己也能破开时空之后,便要去寻那团灵气,报答他。   可他才只是研习了丹药,医术和炼器,鹿牧远便带着个孩子找上门来。   阿悟虽然不愿再和鹿牧远有所牵扯,但架不住徐灵鹿在他手上。   不得已,只能跟着他一起照料徐灵鹿长大。   他负责照料徐灵鹿的生活和健康,一直尽心尽力的在帮徐灵鹿调养身体,其间孩子虽然受了不少罪,但到底是活了下来。   而鹿牧远则负责教授徐灵鹿玄学。   徐灵鹿从小就展现出了极强的天赋,在玄学的修道上甚至比鹿牧远幼时还强,尤其擅长术法。   可他终究还是欠了天道一层因果,不得不还。   所以鹿牧远才在学成之后将徐灵鹿送回了祁云。   怕他遭遇危险,还将芥子空间作为通道,即便不能见面,却也能给徐灵鹿一个最后的安身之地。   为了怕他孤单,又特地找了阿润陪他。   自徐灵鹿走了之后,鹿牧远和阿悟就开始修习各种命术和魂术,就是怕徐灵鹿在祁云遭遇危险。   没想到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幸好鹿牧远修习了魂术,这时才能将徐灵鹿破碎的魂魄全部都带回魂灯中温养。   收集了好几日,徐灵鹿的碎魂,差不多陆陆续续都回到了魂灯中。   那盏魂灯像一颗小小的星,越来越明亮。   可徐灵鹿的肉身还在祁云,魂魄离体太久,肉身即便不死亡,后续也很难合魂。   鹿牧远打算再用灵力强行破开时空,去祁云将徐灵鹿的肉身带回来。   这一次,他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收魂已经将他的灵力散了一半,也许他去了祁云就没有能力再撕开时空回来。   那他与阿悟怕就是永别了。   在犹豫之际,那个给了徐灵鹿的芥子空间却有了动静。   有人进去了。   那人竟然将徐灵鹿的肉身也带进了芥子空间中。   这对于鹿牧远来说简直是个非常大的意外之喜,要撕开芥子空间,比撕开时空容易太多了。   几乎是徐灵鹿的肉身刚刚被带进去,他就将人踢了出去,抽尽了空间中的灵力,将徐灵鹿带了回来。   接着只要同阿悟一起,给小徒弟合魂,便能得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徐灵鹿了。 第175章   合魂的过程并不容易。   前期,肉身和魂魄的连接度是非常不牢固的,魂魄难以控制肉身,所以才有了今日徐灵鹿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情况。   阿悟见到徐灵鹿此刻的样子,再想起他以前总是将眼睛笑的弯弯的,找自己撒娇,瞬间就心酸的不行。   他的小鹿这么好,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多苦难。   泪水毫无预警的便砸在徐灵鹿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手背上。   鹿牧远想劝,却发现自己的喉头也有些发梗,他又不好在老婆面前哭唧唧,只能长叹一声,转身出门,等带上房门后,快速抹了两下眼睛。   阿悟的泪水仿佛带着温度,徐灵鹿感觉自己的手背被烫的一缩。   等等,缩,他的手指能动了!   集中身体的全部力量,徐灵鹿奋力的睁开了眼睛。   由于长时间不睁眼,虽然屋内的光线柔和,他却觉得眼前无比刺痛,眼角不断地有泪水坠落。   反倒吓得阿悟止住了眼泪。   “小鹿,你醒了?”阿悟见他睁眼,立刻凑到耳边轻声问他,“怎么哭了,很疼很难受吗,能不能说话?”   徐灵鹿想开口回答,发现自己暂时还说不出话来。   不然摇摇头示意,可脑袋也是一动不动。   算了,徐灵鹿在心里叹了口气,摆烂吧。   他只能微弱的眨了眨眼睛。   鹿牧远其实并未离去,一直在门外竖着耳朵听。   一听到徐灵鹿真的醒了,瞬间冲了进来。   他身上还有几枚师门留下的灵药,全是养魂的,人不醒来,吃着也没用,现在人醒了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喂进去的。   徐灵鹿感觉到自己的牙关被阿悟轻柔的掰开,一颗药丸被送了进来。   药丸子一触到舌尖便化开了,几乎不到半刻徐灵鹿的额上就开始冒冷汗。   这药虽然效果其佳,但服药的过程却也痛苦。   魂体的疼痛会被放大数倍,再传递给肉身,借此来建立魂体和肉身之间的联系。   徐灵鹿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仿佛一寸寸的被人碾碎,再放入烈焰中淬炼,重铸,最终又拼成了一副新的骨架。   这个过程比他生魂化咒之时,还要疼上数倍。   经历的疼痛多了,身体的控制权也随之不断被夺回。   他终于能够张开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息,希望能以此缓解一些疼痛。   可没有用。   冷汗不断顺着额角滑落,被子中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紧紧蜷缩在一起,甚至那张秀气的面庞都因为疼痛扭曲到有些狰狞了。   阿悟见他如此难受,心疼的厉害,恨不得能以身代之,可最终能做的,只是掰开徐灵鹿攥的死紧的拳头,自己伸手握住。   徐灵鹿的指甲早被阿悟修剪的圆润饱满,可还是在阿悟那双干燥柔软微凉的手心里,掐出了一道道血痕。   血水顺着手心滴落下来,阿悟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就这么任徐灵鹿掐着他的手。   另一只手开始轻抚徐灵鹿紧绷的脊背,甚至轻轻地哼起了歌谣。   阿悟的声音不同于前世那般低沉冰冷,是轻柔又温暖的,咏唱抚慰灵魂的歌谣时,虽然起不到医治的作用,但抚慰效果一流。   徐灵鹿幼时身体经常莫名的就会出现疼痛,有时甚至疼的睡不着觉,躲在被子中偷偷的哭,被阿悟发现后,他便去学了这些歌谣。   在他疼痛又出现的时候,阿悟会抱着小小的他,一唱便是一整夜。   差不多十岁左右,徐灵鹿的肉身和灵魂融合的更好之后,便不怎么疼了,也就再也没有听到过阿悟的歌声。   今日再次听,依旧很好的安抚了徐灵鹿,他掐着阿悟手掌的力气逐渐放松下来,整个身体都蜷缩在阿悟怀中一抽一抽的。   虽然依旧很疼,但精神上却不再那么紧绷,终于半是昏沉半是睡的失去了意识。   见他再次闭上眼睛,阿悟轻轻的将小徒弟的身体舒展开,让他平躺在床上后,对鹿牧远做了个口型。   即便已经失去意识,疼痛却依旧在继续,冷汗还在不断地往下淌。   阿悟已经在徐灵鹿身边熬了好几日,此时也没有丝毫要休息的意思,他等着鹿牧远端来温水,帮徐灵鹿一点点擦拭着被冷汗弄得黏腻的身体和指甲缝中的血渍。   等擦干净了,继续将小徒弟抱在怀中,一下下的顺着后背,轻轻的哼唱着。   渐渐地徐灵鹿的眉心开始舒展,面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狰狞,缓缓的放松下来。   鹿牧远担心自己老婆身体受不住,好说歹说才将阿悟劝去休息。   他来接替阿悟的位置。   可他又不像老婆是个治愈系,鹿牧远最擅长的是咒,术,法此刻作用不大,就跟房中的加湿器差不多吧。   他只能将自己当成一个灵气站,沉默而稳定的少量向外散发着灵气,好让徐灵鹿舒服一些。   徐灵鹿用的那些手段都是出自鹿牧远,生魂化咒之后,本命剑凌霜也最终化成了齑粉。   鹿牧远将凌霜的剑魂也一并带了回来,他分神留在房间里当个加灵器,本体便去了炼器室,他要帮徒弟再造一把凌霜。   这样的状态差不多持续了十日左右,徐灵鹿的情况终于稳定了。   他每天能醒来三,四个小时,疼痛的程度也一天比一天减弱了下来,现在已经是靠着咬牙就能硬撑过去的程度了。   他开始尝试着在床上起身,自己喝水了。   虽然端水时,胳膊还是抖得厉害,但好歹能把杯沿凑到自己嘴边上。   恢复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可以固魂了。   坏消息是,鹿牧远手头的灵药吃完了,而且无法炼制。   但好消息是,阿悟练了一手绝活,叫固魂针。   这种手段甚至可以修补被撕裂的魂魄,只有一个副作用就是疼。   银针是极为细长的,比一般中医用的银针要长上三,四倍。   疼痛从下针的地方开始向外扩散,如百蚁噬心般,先是麻痒,再是酸胀,接着便感觉像是被烧的火红的针,不断地刺入,越来越深。   而且这种疼感一轮比一轮强烈。   “阿悟……”徐灵鹿直接扑进自己师父怀里,“能不能不扎我!”   若是单纯的疼痛,他尚能忍受,固魂针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求你了!”   小徒弟的脸埋在老婆肩膀上,鹿牧远明显能看出那一片布料颜色开始变深了。   徐灵鹿被扎哭了。   “不然……算了……”鹿师父实在受不了徐灵鹿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踟蹰开口,“我再去炼些丹药,虽然效果差些,但……”   “不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悟打断了,“用丹药不治根本,开始先少扎些时候,但必须得用针。”   说完,一根银针又刺入了徐灵鹿脊椎上的大穴。   一听阿悟师父开口了,徐灵鹿也没有再撒娇求饶。   自己这一遭是肯定逃不过去了。   阿悟虽然最宠他,但在他的健康问题上,却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一丝余地也没有。   徐灵鹿只好乖巧坐直,紧紧攥着拳头,眼眶通红,掉着眼泪挨扎。   才下了没几针,他就把自己白嫩的掌心掐出了数条血痕。   人没出声,但泪水不断地滚落,从下颌线绷紧的程度也能看出,他的牙关咬的非常紧。   阿悟看着小徒弟这幅样子,都想自己替他挨针,可他又做不到,只能跟着掉眼泪。   但掉眼泪一点没影响他扎人,手下的银针一丝也不抖,又稳又准的刺入一个个穴位。   鹿牧远见自己求情没用,只能闭嘴,幽幽叹了口气,看着徒弟和老婆都哭的这么惨,自己鼻子也开始发酸。   这可不行,不能在老婆和小徒弟面前哭!   鹿牧远转身出门,躲在门框外偷看。   一边抹眼泪一边看着哭唧唧的老婆把徒弟扎的更加哭唧唧。   妈的,真想杀回祁云,把整个小世界都炸了! 第176章   固魂针的威力是十分强大的,只挨了两次扎,徐灵鹿就已经可以自己下床逛游了。   虽然还需要别人搀扶,但总好过在床上当个植物人。   阿悟给他整了个电动轮椅,还特意给院中修了一座阳光房。   虽然现在已经入冬,但阳光房中铺了地暖,暖意十足,徐灵鹿可以自己操控轮椅过去晒太阳。   身体好些了之后,他就开始牵挂起祁云的状况。   徐灵鹿现在已经是条真咸鱼了,连最简单的术法都用不出来,他央求了鹿牧远好几次,想要看看祁云那边的情况,鹿牧远又哪里肯让他再看。   被缠的紧了,他就彻底消失在炼器室,去重铸凌霜。   见缠他缠不出结果,徐灵鹿就曲线救国,跑去缠阿悟。   他也不说自己想开水镜,就是说自己难受,想让阿悟陪着他,整日整夜的不让阿悟回房。   每天晚上看着空荡荡的大床和一个空着的枕头,鹿牧远恨的牙根都痒痒。   自己这个小徒弟去了祁云一趟,怎么学的这么坏了!   为了把老婆换回来,鹿牧远屈辱的在阳光房里,给徐灵鹿做了一面水镜。   水镜的那一端先出现的是九锋山。   是徐灵鹿现下最想看的人。   九锋山上的一片草地,被徐俊华整成了一个演武场。   时至冬日,即便动物们已经成精了,大多数还是选择了冬眠。   可演武场上居然还有两个人。   “去,再跑两圈!”自家哥哥冷着脸,对一个又娇又甜的大美男下着命令。   大美男一双钴蓝色的眸子,委屈兮兮的盯着他哥,说话黏黏糊糊,“再歇一歇嘛~”   语气相当之夹。   徐灵鹿大惊失色,他这也才离开没多久呀,难道他哥就有情况了?!   他还没缓过神,就看见一个娇俏的白衣女子,是梨白。   她一把揪住美男的后脖领,“要是不想跑了,就跟我回洞府去!”   美男虽然没有毛,但徐灵鹿总觉得他在听见这句话后,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我不!”美男立刻站起身,要继续去跑圈,一边跑还一边小声嘀咕,“现在还没到春天呀,怎么会这样呢?”   “人形真的好累,腰好酸,真的不能再用了。”   徐灵鹿震惊。   “而且为什么每天都要交|配,又不需要生那么多猫崽子,真的很累呀……”   这,这是可以说的吗?!   徐灵鹿目瞪狗呆。   他尝试着捋了一下眼前的情况,所以,这个大美男居然是他的傻儿子阿润吗!   莫名奇妙的吃了好大一口猫粮,每天交|配什么的,真是他能听的吗?!   徐灵鹿有点心累的抚额,老父亲远程为傻儿子操碎了心。   都说猫咪全是快枪手,三分钟已经是极品中的极品了,也不知道阿润能不能让梨白满意?   看来对于妖精来说,也是颜值决定一切呢?   听说布偶猫在猫咪眼中是又油腻又秃的大胖子,在猫形态的时候,阿润去找老婆贴贴都是被丑拒的。   现在变成了高颜值美男,这就忽然要天天交|配了。   再看一眼旁边虎视眈眈,明显随时想把阿润拐回洞府的梨白,今晚肯定又是要考验腰力的时刻了。   为傻儿子的小身板捏一把汗呀。   等两只小猫咪亲亲蜜蜜的走了之后,徐俊华挑了一支长枪和锋九切磋了起来。   而演武场旁边只坐着一个观众,曦梧。   想到锋九和曦梧的关系。   嗯,只有他哥一个人还是稳定的单身狗。   痛,真是太痛了!   徐灵鹿吃够了狗粮,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冒着酸气。   怎会如此呀,他又不是没有男朋友,为何如此狼狈?   可是,如果真的让他去看魏镜澄,他又有些不太敢看。   他以那么惨烈的方式消失在了魏镜澄眼前,多少也有些太过残忍了。   闭着眼睛定了定神,徐灵鹿到底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心底的渴望。   他想看一看魏镜澄。   再睁眼,画面转到了一间小木屋里。   魏镜澄呆滞的站在屋子正中央,听着漓蝶重复了无数遍的事情。   手紧紧的攥在刀柄上,搭上漓蝶的脖颈,又拿下来。   他像是一个被封在琥珀中的昆虫一样,不断地重复着被树脂滴下来,黏住的过程。   没有希望,也再不能向前。   “魏大人还是不动手吗?”这是漓蝶轻柔的嘲讽声,“您以后还是别来了,也不嫌累。”   她还在继续说着什么,但徐灵鹿却听不进去了。   魏镜澄的样子实在太令他心疼了。   像是被人抽掉了精气神,人虽然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他眼窝深深的凹陷进去,瞳孔里一片灰暗,眼底全是青黑,没有丝初见时的锐利和神采。   整个人都瘦的不行,看起来就是一副失去了血肉的空骨架子。   神情也是呆滞的,眼神没有焦点,不知落在何处。   待漓蝶的声音停下,魏镜澄垮着肩膀,垂首走出了木屋。   徐灵鹿总觉得他身上有着浓浓的死气,若不是有什么东西吊着,这人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   他魂不守舍的看着魏镜澄下了灵雾山,却没有回云京城,而是去了山脚下的那栋小院。   宅院被修缮的很漂亮,乍一看非常像是徐府的东院。   有曦梧的庇护,那里灵气浓郁,草木都格外的水灵。   即便现在是深冬,院内依旧葱郁着。   但魏镜澄的房间却和院中生机勃勃的景象完全相反。   屋中挂着厚重的布帘,几乎遮挡了全部的光线。   在昏暗的环境中,刀刃上的寒芒就格外的显眼了。   划过的那瞬间,徐灵鹿的瞳孔骤然一缩,眼神直直的盯着魏镜澄左边手臂的内侧。   上面新新旧旧的刀伤叠在一起,几乎没有一块平整的皮肉,看起来触目惊心。   仔细打量之后,徐灵鹿差点崩溃,魏镜澄在自残,并且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视线逐渐模糊,泪水大颗的滚落下来,心口疼到需要用急速的喘息来缓解。   徐灵鹿反复告诉自己,他神魂不稳,不能有强烈的情绪波动,要冷静。   可偏偏就是无法自控。   实在太疼了,疼到他直接从电动轮椅上摔了下来。   阿悟听见动静,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进门就看见小徒弟蜷缩在地上,不停的掉眼泪。   “这是怎么了?”阿悟赶忙上去将人抱起来。   徐灵鹿指指水镜的方向,“阿悟……他……他……好疼……”   阿悟哄了半天,小徒弟还是哭的停不下来。   要是再这么哭下去,之前遭的罪怕是都要白受了。   阿悟干着急,也不知道改怎么劝。   还是鹿牧远实在没办法,才幽幽开口,“不然,入梦吧。”   入梦顾名思义,就是让徐灵鹿潜入魏镜澄的梦中见一面。   但入梦的时候,不能提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不能说现实中有的人,事,物。   否则会立即被从梦境中踢出来。   三个人等了很久,魏镜澄那边都入不了梦。   徐灵鹿气鼓鼓,他不在,这狗男人就玩命熬夜吗?   *   屋中的动静逐渐变小,镜二深深的叹了口气,拿着金创药轻手轻脚的进屋。   魏镜澄也没怎么收拾,仰躺在榻上,左手耷拉在床沿上,还在滴答滴答的往下滴血。   镜一和镜二过去帮他止血上药。   好几日了,人约莫就睡了一,二个时辰,此刻应当是累极了,没有阻止也没有任何反应。   上完药,两人对望一眼,又轻手轻脚的出了门,都是一声叹息。   他们也不知道这样的魏镜澄还能撑多久,生怕哪一日主子就这么自我了断了。   魏镜澄其实并没有入睡,他只是不想理会这个世界。   不想吃饭,不想说话,甚至不想活着。   若不是还在等一个人,他是真的想即刻死去。   有好几天没做噩梦了。   今日去找了漓蝶,一定可以再做那个熟悉的噩梦吧。   他有些想念徐灵鹿的样子了,魏镜澄强迫自己尽快入睡。   今晚,那个熟悉的噩梦并没有出现,但徐灵鹿却以另外的样子出现在了他的梦中。   他的爱人瘦了,没有穿惯常爱穿的青色长衫,也没带发冠。   穿了一身松松垮垮的奇怪衣服,头发是初见时梳的高马尾。   梦中的魏镜澄有些慌张,他不明白为何今晚会做一个不一样的梦。   他等待着悲剧的再次发生,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徐灵鹿就站在卧房门口,幽幽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魏镜澄着急了,他想要上前好好拥抱一下自己的爱人,跟徐灵鹿说说话。   可又像是被包裹在一层结界中,发不出声音,也无法靠近。   要打碎这个结界,要靠近徐灵鹿。   就在魏镜澄要想办法靠近的时候,徐灵鹿的声音幽怨的传了过来。   “我喜欢俊朗又强壮的,你知道的吧?”   “你腹肌没了吧?”   “我看胸肌也够呛。”   “现在还能抱得动我吗?”   “以后的夜间生活不会没着落了吧?”   “算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反正也亲不下嘴。”   小天师一顿输出,真情实感。   梦中的魏镜澄,愣在当场,不知该怎么反应。   徐灵鹿现在身体状况不好,不能入梦太久,把自己男朋友一顿埋汰之后,就下线了。   魏镜澄猛然惊醒,坐起身,呆呆的盯着前方琢磨。   这个梦荒诞,但又荒诞的过于真实。   那语调和话中奇怪的内容,太像是徐灵鹿才能说出来的话了。   灰败的瞳孔中渐渐亮起一点光芒,魏镜澄非常虔诚的再次躺下,闭上了眼睛。 第177章   这一觉睡得很甜很安稳,魏镜澄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次绵长的睡眠了,以至于天光大亮了,他还没有起身。   吓得今日值守的镜二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来卧房中查看了好几回。   榻上的人呼吸平稳,一看就还在熟睡中,连镜二进屋的响动都没有吵醒他,这倒是令人惊奇了。   自从徐灵鹿消失后,镜卫们在屋外的呼吸声都能吵醒敏|感,紧绷的魏镜澄。   哪怕是以前,魏大人健康之时,镜卫们进房,他也一定会醒。   今日怎么睡得这般熟。   镜一怕他身体抱恙,又特地进宫请了御医来待命。   魏镜澄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醒来之后一扫之前的郁气,还配合的让太医问了脉。   他在大阵中身体本来就有亏损,还没养好,又开始肆意糟践自己,现在新伤摞旧伤,再不治怕是要落下病根。   老太医给开了方子,本来不报什么希望,没想到魏镜澄竟然对镜一说,“按照太医的方子,去煎药来。”   镜一甚至愣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等魏镜澄投来疑惑的目光,才跑去抓药。   他最拿手的是轻功,结果今日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怎么主子睡了一觉,肯喝药了。   魏镜澄好好的沐浴的一番,其间对着浴房那面的全身的铜镜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自己。   身型确实大不如前了。   以前徐灵鹿爱摸,爱咬的那些部位,现在看上去都一副乏善可陈的样子。   这样可不行!   他穿好衣裳,仔细的束好头发,又净了面。   脸也确实没有之前好看了,得好好养养,要能亲下去才行呀。   出了浴房,魏镜澄特意让镜二吩咐厨房做些好刻化的荤食。   镜二也懵了,主子要好好吃饭了!   听到这个消息,一直照顾魏镜澄的老厨子差点落下泪来。   这段日子,魏镜澄就没正经吃过饭,一日三餐,吃不到十口,而且见不得一点油荤。   虽然老厨子想尽办法给他做的清淡适口,可魏镜澄还是吃一点就要呕吐。   听到他说要吃肉,老厨子拿出毕生的本领,做了几道魏镜澄从小便爱吃的荤菜,分量不大,但很精致,再配上蒸的半软的精米饭和鸡汤,盘盘碗碗的也算摆满了一桌子。   魏镜澄独自一人在堂屋中用餐,每一口都吃的十分认真。   镜二怕他又忽然想呕,一直端着木桶在门外候着。   这一桌子饭菜最终被魏镜澄吃了个干净,桶却没有用上。   用过饭食,他又喝了镜一端来的药,然后开始绕着宅子,慢步的小跑。   身体大不如前,几乎只是跑一小段路,魏镜澄就要停下来喘息片刻,但到底坚持绕着宅子跑了一圈。   回去再次沐浴,接着便去暖阁看书了。   生活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徐灵鹿还没出现的时候。   魏镜澄的作息规律极了。   他专心的吃饭,睡觉,喝汤药。   还特地请太医制了祛除疤痕的药膏,一日三次的认真涂抹。   余下的时间,不是在暖阁中看书,便是在院子里练武。   也不再去灵雾山看漓蝶了,倒是去了好几趟九峰山。   他想见见徐俊华。   徐俊华自然是不愿意见他的,起初根本不露面。   但听梨白说了魏镜澄这段时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若不是因为徐灵鹿的事情,他们两人本该是可以相托性命的兄弟。   人,他最终还是见了。   “你来干什么?”徐俊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相当的不耐烦。   魏镜澄轻轻笑笑,“想你了,来看看你。”   这么一句,反倒堵得徐俊华说不出难听的话了。   “啧,少恶心人,”徐俊华假装搓搓胳膊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你……你还好吧?”   魏镜澄回他,“还好,就是功夫退步的比较厉害,所以特地来看你,让你练练兵。”   说起练兵,那徐俊华可就激动了。   这段时间被阿润和梨白折磨的不轻,他早就想练个正经人了。   他持长枪,魏镜澄持环首刀,两人在演武场好好切磋了一番。   徐俊华发现现在的魏镜澄,确实全是技巧,力量要比之前差远了。   只过了五,六十招,魏镜澄就因为体力不支败下阵来。   徐俊华反压着他的手臂,衣袖向上滑去,漏出整条左臂,上面全是一条一条的疤痕。   “怎么回事?”徐俊华的面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没什么事,”魏镜澄将手臂收回来,淡然的放下衣袖,“之前不想活了,但又想坚持,难受的时候就划上几刀,提醒自己,要等的人还没回来,还不能死。”   “你……”徐俊华又抓过他的胳膊,将袖子撸上去,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些伤疤。   有些疤痕格外的狰狞,可见当时刀划下去的时候有多深。   他眉头越皱越紧。   “现在不会了。”魏镜澄将手臂抽回来,定定的看向徐俊华,“因为我知道,灵鹿也在努力。”   “他在努力着想要回来。”   “所以我要让他见到一个健康的魏镜澄,一个他喜欢的魏镜澄。”   魏镜澄在积极的自愈,而徐灵鹿正在异世努力的挨扎。   入过一次梦之后,鹿牧远就彻底封了水镜,也不肯再让他入梦。   徐灵鹿缠了他好几次,鹿师父鹿师父的,叫的极为好听,可鹿牧远丝毫没有心软。   自己缠没有结果,徐灵鹿就去找阿悟吹枕头风。   鹿牧远被缠的心烦,一个是最爱的老婆,一个是最为疼爱的小徒弟,又不能揍,他干脆躲进炼器室去,不出来了。   徐灵鹿为了看祁云的情况,只能早些回复法力,自己连接水镜。   为了这个,他甚至主动求着阿悟每日增加了扎固魂针的时长,也开始了一些恢复性的修炼。   身体恢复的倒是比之前越发快了。   过了整整一个冬天,又过了大半个春天。   等到春末的时候,徐灵鹿的身体终于恢复到了去祁云之前的样子。   虽然看上去还是一只病弱的咸鱼,爱睡觉,怕冷,甚至有些畏风。   但画符摆阵什么的,都不在话下了。   感觉自己又是一条崭新咸鱼的徐灵鹿,最近见到鹿牧远和阿悟总是躲躲闪闪的。   两个师父从小养他到大,哪里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吧,你最近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鹿牧远干脆找了一日,把人揪到他和阿悟跟前,把话问开了。   “我想……”徐灵鹿略略停顿一下,摸了摸鼻尖,感觉自己十分白眼狼,“想回去……”   鹿牧远和阿悟都沉默了。   他们其实知道不可能留徐灵鹿在身边一辈子,即便没有魏镜澄还有别人,孩子大了,总是要自己生活的。   但回到祁云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便是鹿牧远也只剩一次能撒开时空的力量,而以阿悟的修为,他是无法穿越时空的。   若是徐灵鹿要回祁云,那么他们的分别就是永别。   “小鹿为什么想回去,你已经还了天道的因果,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事的,待在师父身边不好吗?”阿悟率先卖惨,“有我们两个在,你什么都不必担心的。”   徐灵鹿咬咬嘴唇,“可……哥哥,他一个人在那边的……”   “我看不是为了你哥哥吧?”鹿牧远干脆直接阴阳怪气。   徐灵鹿也不装了。   他从来不怼阿悟,但怼鹿师父还是很顺溜的,“对呀,还有我男朋友!”   “当时,要不是因为我,你根本追不上阿悟的。”   “怎么,只许你有老婆,不许我有男朋友?”   “男朋友还不是想有就能有的?”鹿牧远毫不示弱,“这里没有男人?”   “以前你们那个班长,不是整天给你写情书来着,你还怕找不到个新男朋友?”   “可是……”徐灵鹿幽幽,“我们已经睡过了……”   还不怕死的又补充了一句,“好多次。”   鹿牧远听的心头一梗。   想到自己从小一手带大,疼着宠着的小徒弟,就这么把自己泼了出去,心里就十分暴躁。   妈的,更想去祁云把整个世界炸了。   起码也要炸死小徒弟的男朋友!   阿悟也跟着心梗了一会,到底还是开口,“这次你要是回了祁云,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徐灵鹿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旁边的鹿牧远。   他并没有想过事情会是这样的。   “确实如此,”鹿牧远沉吟片刻,到底还是说了实话,“为师就只能再送你这么一次了。”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咸鱼,此刻垂下了脑袋,徐灵鹿抹了抹有些发红的眼眶,小声的嘟囔了一句,“那我再想想……”   这天之后,徐灵鹿没再提过要回祁云的事情,他变得很忙碌,忙着粘两位师父。   三人的关系像是回到了徐灵鹿小时候,小徒弟时时刻刻都要关注。   这种异常的相处像是要把后面几十年的时光提前预支一样,鹿牧远和阿悟自然也感觉到了。   徐灵鹿本来就是他们强留下来的一段缘分,也许是该让他回到本属于他的地方去了。   即便再不舍,恐怕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第178章   又过了几日,三人再次围坐,徐灵鹿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一个板着脸,眼圈却是红的。   另一个干脆一直偷偷的抹眼泪。   他大概明白两位师父要说什么了。   “收着,”鹿牧远丢给他一块玉佩,是个小小的储物空间,“芥子空间之前被我的灵力撕碎了,那个洞府是师门传下来的,现在已经无法炼制了,目前为师只能给你这个,凑合着用吧。”   玉佩和灵力相撞,徐灵鹿瞬间感受到了凌霜的铮鸣。   他惊喜的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本命剑,又抬头看鹿牧远,嘴唇翕动了两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认主吧。”鹿牧远轻叹一声,对他说。   剑尖刺破眉心,凌霜又回到了徐灵鹿身边。   认主凌霜之后,他又去翻看其它东西。   空间里还有几样凡兵,鹿牧远嘴硬,说是给徐俊华的见面礼。   不知道他用什么兵器顺手,所以打了好几样。   但其中有一把叫傲雪的刀,分明就是给魏镜澄的。   空间中还有一些失传的星图和占星秘术,不用说这些是送给黎玄辞的。   至于灵草和丹药,看着都是对妖有益处的,必然是给阿润和梨白的。   阿悟给了徐灵鹿一个玉坠,里面的东西都是用来养魂的。   除去已经炼制好的药丸子和药膏,还准备了各种药方和材料。   徐灵鹿垂着脑袋仔细研究着这些东西,看着看着,视线就模糊了。   他大力的吸吸鼻子。   看来离别的时刻就要到了,两位师父已经做好了准备。   送徐灵鹿回祁云那日,天气很好,小天师红着眼眶挨个拥抱了两位师父,又同他们约好了,若是想念彼此,就入梦看看。   离别虽然让人难过,但幸运的是,他们都找到了可以携手度过一生的人,总不会太过孤单。   虽然说好不能落泪,但看着两位师父的身影渐渐模糊,徐灵鹿还是闭上眼睛,挤掉了两滴挂在眼角的泪水。   他抬首,扬了扬唇角,然后就摔在了灵雾山上。   这次没有竹篓,本以为会摔得很疼。   但是好像摔进了一床棉花被子里,软软的,丝毫没有痛感。   徐灵鹿疑惑的摸摸屁|股底下,有一层非常厚实的草垫子。   这草垫子也太厚了,根本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有人特意安放在此处的,上面还有这薄薄一层灵气,这该不会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吧?   徐灵鹿这次唇角扬的真情实感。   灵雾山与自己上次穿来时,模样大不相同。   厚重的雾气早就消失了,现在却有一层薄薄的灵气笼罩着,正值春日,草木开始抽芽生长,目之所及一片嫩绿,十分喜人。   间或有几株梅花,早樱和迎春出现在道路两边,这几种花开的早,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香。   徐灵鹿伴着花草的香气沿着熟悉的山道慢慢往下走,这次不需要抱阿润这个家伙,他走的反倒要轻松些。   徐灵鹿这边刚一落地,正在九锋山晒太阳的曦梧就猛地抬起了头。   那个草垫子正是她专门种下的,日日拿灵力温养着,就是怕哪一日徐灵鹿回来会摔疼了。   而且要是他真的落在了草垫子上,灵力一动,曦梧第一时间就能知道的。   此刻那草垫子上传来的灵气,实在太像徐灵鹿了。   曦梧出现在众人练功的演武场,高声的喊了几句,“回来了!回来了呀!”   接着直接原地消失,往灵雾山去了。   锋九和两只猫妖还有徐俊华都知道曦梧在灵雾山设点的事情,下意识的就猜到可能是徐灵鹿回来了,乱做一团都往灵雾山去。   空中只留下一片凌乱漂浮的猫毛。   妖精们自然是跑的很快,可徐俊华和魏镜澄却还要下山,驾马,再上山。   虽然魂养的差不多了,可在体力上,徐灵鹿依然是渣渣。   此刻,他正在专心的调整呼吸,争取在累死之前走到山脚下。   正低头专心的走着,忽然,就撞上了一个人。   钴蓝眼睛的美男,第一个冲过来,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重逢的复杂情绪还没来得及上涌,就被这一下打断了。   徐灵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不是,傻儿子这么高的吗?   人形态居然比他还高出半个头!   所以就他矮?   痛,太痛了!   “呜呜呜呜呜~主人你可算回来了,阿润好想你呀,你不在都没人给我拌罐头,还要天天交|配,腰都快要累断掉了!”阿润用最夹的声音,说着最黄|暴的话。   梨白到底要比阿润早些当人,多少已经培养出了一些人类社会的羞耻感。   听到阿润嘟囔的这些话,脸颊爆红,直接揪住阿润的后脖领子,往后面拖。   超怕老婆的美男就这么惨兮兮的被拖走了。   跟众人打过招呼后,徐灵鹿也算是休息好了,有这么多人一起陪着下山,只觉得热闹有趣,反倒不觉得累了。   阿润还保留着做猫咪时养成的习惯,喜欢蹭主人的腿。   他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围着徐灵鹿来回的绕圈圈。   但阿润现在的体型太大,真的很是让人嫌弃,最终被梨白按在了徐灵鹿左边。   众人快走到山脚下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叱马声,徐灵鹿微微眯起眼睛,能看见远处有两匹马疾驰而来。   刚才被打散的复杂心绪又重新涌了上来,就要面对两个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徐灵鹿忽然有点近乡情怯,不由自主的便放慢了脚步。   马匹停在山下,两人匆匆下马,运着轻功往山上走。   徐俊华这段时间吃的是带灵气的食物,喝的是带灵气的水,整天跟妖精在一起切磋,功力越来越精进。   可魏镜澄之前一直在糟践自己的身体,即便后面用心养了,还是差下许多。   很快徐俊华就把魏镜澄甩在身后,先来到了自家弟弟面前。   “灵鹿,你回来了!”徐俊华扶住弟弟的胳膊,上上下下的打量,“怎么样?”   “现在身子好了吗?”   “还疼不疼?”   “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徐俊华将徐灵鹿像个煎饼一般,翻来翻去的检查,平常说一句算一句,从来没有废话的人,现在反复的唠叨,询问。   徐灵鹿感觉自己有八张嘴都回答不过来,只能尽量挑能听到问题回答,让他哥安心。   好不容易让徐俊华放下心来,相信自己不仅能活,还能活的挺久,徐灵鹿再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魏镜澄。   魏大人看上去比上次在梦中见到的那副憔悴模样好了些许,人已经长回了正常身量,面色不再苍白,眼睛也恢复了神采。   但徐灵鹿的眼睛还是被他全白的两鬓和花白的头发,扎了一下。   心脏抽疼一瞬,徐灵鹿感觉自己有点想哭。   但刚回来就掉眼泪,实在太不吉利,他硬生生的把眼泪憋了回去,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目光来回的在魏镜澄依然有些瘦削的脸庞上逡巡,嘴唇翕动两下,“你……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一些……”   胸中翻滚的情绪无比激烈,出口的话却不疼不痒。   魏镜澄听见这话,忽然就笑开了,他几个大跨步走到徐灵鹿身前,一把将人揽在了怀里。   那一晚出现在他梦中的人,果然是徐灵鹿本人。   他永远都是他的救赎。   这个拥抱又紧又重,徐灵鹿被魏镜澄身上的骨头硌的生疼。   他想轻轻推一下,却有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了他后颈的皮肤上。   魏镜澄在哭。   徐灵鹿原本轻推的手,变成了安抚。   徐俊华一脸嫌弃的撇撇嘴,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卖惨,他看不上!   但无奈自己的弟弟泼出去的很彻底,他只能牙酸也没有其他办法。   就这么抱了好一会,感觉拥着的人,身体不再颤抖,徐灵鹿才停下了轻抚的手,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抱麻了。   魏大人在人家的肩膀上蹭掉泪水,这会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眼眶,鼻头和耳朵都是红红的。   “我看干脆也别下山了!”曦梧咽下被塞的狗粮,“大家都在,又是重逢的大喜日子,干脆去我那里坐坐。”   那当然好,曦梧的小院,徐灵鹿可喜欢了。   院子比他上次来时又大了许多,也更美了。   正中那棵曦梧的本体,更加大了,高度几可参天。   站在树下即便费力仰望,都看不到树冠。   如今开满了一树的繁花,各式各样的都有,异香扑鼻,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放松了下来。   徐灵鹿之前下山的疲累算是彻底缓解了,然后他就开始馋了。   “曦梧,曦梧……”馋猫天师小声的把曦梧拽到自己旁边,“猴儿酒还有吗?”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开几坛?”   魏镜澄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自然是听见了,很不赞同,“不可。”   “那酒虽然适口,但度数却不低,莫要贪杯。”   徐灵鹿学着阿润的姿态,拉住他的手晃晃,然后伸出一个手指,央求道,“只喝一杯。”   “真的只一杯?”   徐灵鹿重重点头。   魏镜澄很没原则的同意了。   徐俊华恨恨的看着这一幕。   开酒!   他要喝十坛,喝醉了就不用再面对这让人恼火的场景了! 第179章   曦梧从自己本体的大树底下,挖出五,六坛酒。   猴儿酒已经藏了两个冬天,封坛的泥拍开之后便是一股浓郁的醇香。   徐灵鹿馋的来回嗅闻着酒香,伸手就想去拿个最大的酒杯。   魏镜澄自然不许,揽着他的腰将他拽回来,自己取了两个小酒盅浅浅的倒了两盅,只八分满。   徐灵鹿撇撇嘴,嘟囔一句,“好小气。”   接着一口干掉了一盅,又把魏大人那盅也拿过来,小口小口的抿着。   魏镜澄只象征性的阻止了一下,就随他去了,今日高兴,就让贪嘴的小天师多喝一杯。   “唉,”徐灵鹿攥着酒杯,抬头看着一树繁花,轻叹,“去年一直在养病,都没看到雪。”   曦梧宠他,轻笑着扬扬手,一场小雪簌簌而下,徐灵鹿眉眼弯弯的将空间中两位师父给准备的礼物,一一掏出来分给大家。   阿润第一次为自己打开了一个猫罐头,手指抠入金属拉环的时候兴奋的哇哇大叫。   梨白也忍不住有点好奇凑过去看,瞬间也被罐头的香味吸引了。   他俩粘在一起,分食了两个小罐头,又研究起了各种口味的冻干。   虽然天然的食物不错,但还是垃圾食品比较香。   徐俊华在好几把兵器中选了一杆长枪。   枪身通体乌黑却有着凛冽的幽光,他简直爱不释手,当即就想舞上一舞。   拎着酒坛,喝了几大口,徐俊华在院中舞起了长枪。   他身姿飘逸有力,锋九看的心痒,干脆挑了一把长刀去了院中,两人直接比划了起来。   曦梧坐在栏杆上,晃着小腿一边看一边叫好。   徐灵鹿笑眯眯的看了一会,转身看向身侧的人,“你就不好奇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将酒盅往前一送,“再来一杯,就给你。”   自从见面后,魏镜澄就一直贴着徐灵鹿,几乎寸步不离。   但碍于众人都在,也不好做出太亲昵的动作,落座后只能握着他的手把玩。   此时还在揉着他的指尖,“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不走便好。”   酒没要到,徐灵鹿小声威胁,“你的礼物没了!”   魏镜澄凑近一些,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忍不住偷偷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我最好的礼物,已经在怀里了。”   “真会哄人。”徐灵鹿笑眯眯,趁着众人不注意,回头快速在他唇角上偷亲了一下。   然后将头靠在魏镜澄的肩膀上,整个人彻底缩在人家怀里,山路走的有些累了,干脆小睡一会吧。   徐俊华恰好余光扫到这一幕,看见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样子,既欣慰又生气,枪尖直指锋九攻了过去。   锋九:???   他是不是突发了什么恶疾,怎么忽然这么凶?   *   云京城最近又悄悄的发生了两件大事。   之前封王的镜王爷终于回京了,带了各色匠人在王府中规划了一圈,王府便又修缮了起来。   飞花巷中的之前被查封的徐府,封条也撕掉了,重新和东院合在了一起,还挂上了将军府的牌匾,也在翻修中。   朝野上下一片震动,所有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大臣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魏镜澄再次出现在朝堂上,穿的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圆领朱红朝服,而是一身乌金蟒袍,贵气逼人。   请魏帝赐婚魏镜澄的折子能堆满整个条案。   罢朝之后,魏帝还想试探试探,“你瞅瞅这一案子,皇家人都讲究人丁兴旺,子嗣绵长,就算帮朕,你且抬两位侧妃。”   “陛下。”魏镜澄躬身行礼,“君无戏言,臣弟这次来,便是想您能兑现当日的承诺。”   “灵鹿回来了。”   魏帝知道不可能再说动他,气的心口疼,冲着他挥了挥手,眼不见为净,弟弟这种生物都很令人生气。   虽说万般的不愿,但想起之前魏镜澄那半死不活的状态,魏帝还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下旨赐婚镜王和徐家的二子徐灵鹿。   徐俊华这次接旨倒是接的很快,镜亲王要和怀化大将军的弟弟结亲,这个消息瞬间在云京城里炸开了。   许多保守的老臣子联名上折反对,说祁云没有这样的先例,如此做会伤天和,损国运,万万不可!   朝堂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反对,就连魏帝都要压不住了,天天都在为了此事头疼,生怕哪一日就有某个老顽固撞死在大殿的九龙柱上。   有损国运?这么大个帽子徐灵鹿可当不起。   幸好,他之前摇的人就要到了。   将漓蝶安顿妥当之后,黎玄辞也离开了云京城,跟着敖玄一起到处去寻找一些古迹和秘境,想要找到一些跟古巫相关的线索。   徐灵鹿回来就给他去了消息。   现下,钦天监监证,已经到了云京城外,要论资历谁又能比他老呢,那些扬言要撞死在大殿柱子上的老顽固,恐怕都是他的重孙子辈。   有他回来镇场,那些老头子都不敢再有屁话。   更何况黎玄辞回来就给徐灵鹿安排了一场请神仪式。   他当然不会让刚痊愈的小天师真的动用灵力,就是做个样子,神都是现成的。   敖玄提前给管辖云京的水君打了招呼,化成龙形藏在云里,徐灵鹿请神的时候,他显个身便好。   护佑国运,还有什么比真龙更好的象征呢?   徐灵鹿又被迫当了一次神棍,在灵雾山下演了一场请神。   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风卷云涌,云层压的极低,仿佛伸手可触,就连正在上朝的众人都停了下来,从大殿中出来观看。   一束金光穿透云层,斜斜的照在灵雾山方向,接着巨大的龙影从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探出头来。   天降祥瑞,这是对国运最大的加持,就连魏帝都带头跪拜。   云开,徐灵鹿在灵雾山下请到真龙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云京城,朝堂上所有反对的声音都被咽了回去。   甚至那些请求赐婚魏镜澄的折子都想撤回,灵雾山脚下那位可是狠角色,谁敢跟他抢人呀!   民间的态度就更是非常赞同这桩婚事,虽然敖玄的现身出了不少力气,但魏英华找书生们写的话本作用也很大。   人家是生死相许的一对天作之合,哪里轮得到朝中那些不历风险,养尊处优的糟老头子来反对。   原本搁置下来的各种大婚的准备又再次开始了。   魏镜澄嫌弃上次徐灵鹿是穿着那身喜服出事的,便想重新做一身,但徐灵鹿却执意还要原来的。   大婚之前,徐灵鹿特地去了一趟灵雾山看漓蝶,为她带了一盒喜饼。   魏镜澄许久不再来,漓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想,所以见徐灵鹿来,她也不惊讶,反倒像是见到故人回归那般,轻笑着问候了一句,“你回来了。”   “这里还有人在等我,我自然是要回来的。”徐灵鹿将喜饼放在桌上,坐在她对面。   “那个世界好吗?”漓蝶好奇。   “挺好的……”徐灵鹿缓缓的说着,“在那里女子可以做官,经商,成为郎中,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   “不必十四,五岁就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也不必依附任何人而活着。”   “这个世界终有一日也会成为那样的。”   “真好呀!”漓蝶由衷的感叹一声,“我怕是看不到了,因为也有人在等我。”   两人没再说话,默默的对坐了一会,徐灵鹿才离开。   下山之后,他心情有些低落,最近因为马上要成亲的关系他和魏镜澄都是各住各的。   为表尊重魏镜澄也不敢翻墙了,主要是两人的关系现在全云京城都知道,万一被人看见了对徐灵鹿的名声不好。   毕竟男孩子的名声也是名声!   但小天师今天很难过就放了只纸鹤给他。   魏镜澄等到夜深人静又狗狗祟祟的翻了徐府的院墙。   一进门就被哼哼唧唧的徐灵鹿抱住了,“难受……”   魏镜澄先是摸摸额头,又把怀里的人检查了一下,才温声问,“哪里难受?”   “我今日,去看漓蝶了。”   这话一出口,徐灵鹿感觉怀中的人,身体瞬间紧绷僵硬了。   “你别紧张!”小天师赶紧安抚,“没有出事,只是见了她之后,心里有些难受,但具体怎样难受又说不出来,所以想见见你。”   听到他没事,魏镜澄的身体才放松下来,抱起他放在了里间的大床上,还贴心的给盖好了被子。   徐灵鹿躺在被窝里,看着在旁边正襟危坐的魏镜澄,一脸难以置信,“你……就这么坐着?”   魏镜澄严肃点头。   “嗯,等你睡了我再走。”   “不是,”徐灵鹿自己往床里面滚了滚,拍拍空着的那一半,“你不上来?”   魏镜澄严肃摇头。   “为什么呀?!”徐灵鹿要闹了。   自从他回来,都没有咳咳过,这是到手了就不稀罕了吗?   他眼神带点疑惑,又有点幽怨,上下打量了一番男朋友之后,视线定在一个危险的地方,小声的嘀咕,“不会是前段时间折腾坏了吧,补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魏镜澄差点被气笑,他脱掉外裳,上榻将人紧紧扣在怀里,隐忍的蹦出两个字,“快睡。”   徐灵鹿在他怀里仰起脸,笑的甜甜,“亲一下,总可以吧?”   这个要求当然可以满足。   亲着亲着,徐灵鹿的手就开始往下走。   这不是挺可观的吗   手腕被人一把攥住,魏镜澄一边喘息平复,一边凑到徐灵鹿耳边声音喑哑,“过几天就洞房了,我想等。”   小天师没吃饱,悻悻的把手收回来,撇了撇嘴。   在人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打算单纯的睡觉了。   没想到睡都睡了这么多次,男朋友忽然有了仪式感。   哼,亲一下也勉强可以吧。 第180章   隔日清晨,徐俊华看见个黑影从自家院墙翻了出去。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眼熟。   马上要成婚了还不安生,他磨磨后槽牙,打算晨练完再去教训弟弟。   要庄重,要矜持。   结果在演武场比划了一圈回来,刚巧碰见徐灵鹿从房中出来。   不仅健步如飞,走路姿势正常,还打算晨练。   徐俊华教训的话卡在喉咙里,硬是没说出来。   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自己弟弟,昨晚好像真的无事发生。   那魏镜澄干什么来了?   不会前段日子将身体彻底折腾坏了吧?   忽然有些同情魏镜澄了,这是怎么回事?   徐府的东院现在已经被完全恢复成了徐母还在时的模样。   虽然知道成功的几率很小,但毕竟结婚是人生大事,徐灵鹿还是想尝试一下能不能将这件事告知徐母。   这是重铸之后,他第一次请了凌霜。   母子之间即使隔世,因果也是很强的,凌霜是真的找到了徐母的踪迹,她已经投胎到其它小世界里,目前还是个少女,日子过得安稳幸福。   徐灵鹿隐隐感知到,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去打扰她,只是独自坐在院中说了自己的最近的经历,同两位师父的告别以及与魏镜澄之间的婚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院中的风越来越温柔,就像幼时母亲的手轻轻的抚过他的头顶和脸颊。   他出院门的时候,恰好碰见徐俊华过来寻他吃午饭。   “你跑东院干嘛来了?”徐俊华有点好奇。   “来给咱们娘亲报告一下,”徐灵鹿狡黠的笑笑,“在成亲这件人生大事上,同哥哥比起来,我已经遥遥领先了!”   “娘亲她让我转告你,别整日只知道练武,要早日搞定婚姻大事,争取摆脱母单的身份。”   臭弟弟又在说些怪话了!   徐俊华轻轻捏住他白嫩的脸颊,“就知道欺负你哥。”   *   大婚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事已至此,魏帝知道无力回天了,不如干脆宠一下弟弟。   当日他直接让魏镜澄的迎亲队伍从皇宫中出发的。   亲王的驾仪盛大,最前端龙骑开路,后跟吹鼓乐队,乐队后面还有一队旗幡。   等旗幡队伍过去,便能看见镜亲王穿着华贵的喜服骑在盛装的马匹上。   整个队伍走的很慢,几乎要绕半个云京城,见到马队的民众都自发的跟在队伍后面送上祝福。   严忠带着几个捕快在后面收礼物,却是不收贵重的,只收民众自己做的小东西。   等队伍走到飞花巷,正正好赶上吉时,周围已经挤挤挨挨的围满了人,全都等着看另一位新郎官。   徐府内,徐灵鹿从天还没亮就开始紧张。   曦梧和梨白还有绣庄的绣娘们特地来帮他穿喜服,束头发。   都穿戴完毕之后,他便和徐俊华在前厅等着。   徐俊华今日也穿了礼服,多少中和了他身上的过于凶悍的煞气,看着倒也像是一个俊秀的贵气公子了。   徐灵鹿一身红,配饰又是紫金,还有挺多流苏吊坠,扎眼的不行。   他紧张,又坐不住,就在前厅踱来踱去,晃得徐俊华眼晕。   可惜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能揍弟弟。   他也紧张,手心都被汗水浸透了,难免有点暴躁,不能揍弟弟,一会就狠狠为难一下魏镜澄好了!   得要能打的过他,才能带走徐灵鹿。   结果,等人真的到了徐府门口,魏镜澄从马上下来,先是对着徐俊华行了个躬身大礼,起身又恭敬的喊了一声,“兄长。”   徐俊华:嗯?想到以后魏镜澄每次见他,都要如此称呼,忽然就浑身舒畅了!   男人果然永远对当兄弟的长辈有所执念。   因为徐灵鹿是男子,便没有了那些繁琐的仪式。   徐俊华郑重的将他的手交到魏镜澄手中,便算是彻底把弟弟泼出去了。   两人牵手走出徐府,人群顿时一阵喧哗。   “出来了!出来了!”   “让我看一眼。”   “真是般配!”   还有些读过话本的娘子们,早早就备下了红色的花瓣,见两人出来,直接扬了起来。   穿过花瓣雨,走向队伍,魏镜澄托着徐灵鹿的腰,让他骑在和自己并驾的那匹白马上。   若说亲王的驾仪盛大,那天师的就更不得了了。   自徐灵鹿上马之后,曦梧他们就忙碌了起来。   敖玄负责在空中控制水汽,原本是晴朗到万里无云的蓝天,却凭空出现了一道非常明显的彩虹。   彩虹也不消失,一直遥遥的挂在队伍前面。   有了龙,怎么能没有凤凰,可他们还真的没有凤凰。   锋九从九锋山找了山鸡精冒充,为了显得更为华丽,还从其余鸟精身上搞了好多毛插在尾巴上。   以至于,现下有些边飞边掉毛,反而增加了华丽的程度。   一队小鸟跟在精心冒充的山鸡精后面,全都口衔奇花异草,从空中往下撒,相当壮观。   梨白和阿润则要负责让山中的动物逐波送上祝福。   虎啸,鹿鸣之声甚至超过鼓吹乐队。   在如此热闹和喜庆的场景之下,没人注意到有一只翩然的蝴蝶穿过人群,在徐灵鹿的耳朵上停留了一会,接着又消失了。   等车队到了镜王府,已经过了晌午。   魏镜澄和徐灵鹿都没了父母长辈,只能由魏帝和徐俊华代表高堂。   魏帝竟然亲自来了,他着微服和徐俊华一起坐在了长辈的位置上。   拜过堂,宴过客,天已经黑了下来。   也没人敢闹亲王的洞房,魏镜澄早早就能回房休息。   房中的龙凤烛此刻才燃了一点点,徐灵鹿平时都是能躺着就不坐着,一副懒懒的咸鱼样子,今夜却坐的格外端正。   一定是因为发冠太沉了,绝对不是紧张!   合衾酒是曦梧专供的猴儿酒,往常徐灵鹿是最贪这种酒的,现在满满一盅下去,居然丝毫没喝出滋味。   该死,都这么熟了,为什么还这么紧张呀!   “噔。”的一声轻响,魏镜澄将两个酒盅放在圆桌上。   龙凤烛的光不算太亮,是朦胧的昏黄色,衬得徐灵鹿的皮肤温润如暖玉。   他的喜服繁杂,魏镜澄从头冠开始拆,用一种处理重要政务的态度,非常庄重的一件一件亲手脱了下来。   明明一起咳过很多次了,但看着魏镜澄认真的帮他宽衣解带的样子,徐灵鹿就是莫名的紧张,还有些害羞。   到后面他甚至有点晕晕乎乎的,都不敢直视魏镜澄的脸。   也不知怎样视角就翻转了。   这一次跟之前的感受都不一样,魏镜澄一开始很温柔,徐灵鹿就像躺在云朵中,被暖暖的风包裹着,飘荡着。   可后面魏大人忽然就变凶了。   直到外面亮都蒙蒙亮了,还没停止。   徐灵鹿感觉自己四肢都要散架,小肚子鼓起来一些,涨的酸酸的。   他的手轻颤着抚在自己小腹上,感觉里面一鼓一鼓的。   这种感觉,羞耻到让他整个人颤了起来,狠狠地一缩,忍不住小声求饶,“不要了……”   魏镜澄动作更凶了,声音却很温柔,“小鹿,再等一下,一下就好。”   徐灵鹿的脑子已经彻底不转了,只想着小肚子的事情。   声音因为哭求变的有些沙哑,眼睛也有些红肿,他眼神不聚焦的看向上方的人,最后小声的哀求,“哥哥,小鹿真的好撑,吃不下了……”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了,想起之前的事情,徐灵鹿脸一阵爆红,转头就把自己整个埋在了被子里。   他是怎么敢质疑魏镜澄的呀,以后真的不能把饿了半年的一次喂饱了。   太撑了,撑到他现在小肚子还是酸胀的。   徐灵鹿干脆咸鱼躺了一整天没下床,魏大人要负责亲手喂水喂饭,还要亲自遭白眼。   等徐灵鹿身体好了之后,两人又一起回了一趟徐府,小天师才想起了大婚那日,那只停在他耳朵上的蝴蝶。   当时蝴蝶自主的进到了他的空间里,这个蝴蝶好像是一个法器,但具体怎么使用,他又研究不出来,最终还是决定再上一趟灵雾山。   魏镜澄这次说什么也不许他独自一人前去了,跟着他一起到了木屋外面。   木屋的门口放了好几个竹篮子,里面装着新鲜的果子和饭食,但似乎这几日都没有人出来取过。   徐灵鹿觉得不太对劲,猛地踹开了木屋的门。   屋子小,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在那张不大的木床上,漓蝶合衣躺在上面,双手交叠在胸前,睡得安详,但已经没了生息。   徐灵鹿用指尖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她的尸身又冰又硬,像是已经玉化了。   将空间的蝴蝶放出来,多日不见动静的蝴蝶又扇起了翅膀,忽忽悠悠的飞到了漓蝶的嘴唇上。   接着徐灵鹿的耳边便听见了她的声音,“公子,新婚志喜,我也要去找我的心上人了。”   “我留了些东西给公子当贺礼,你且去沙洲的地下石室去寻吧。”   这两句话说完,徐灵鹿感觉云京城中七杀阵的煞气开始慢慢溃散,阵破了。   漓蝶的尸身也同那只蝴蝶一起,渐渐化为了带着流光的磷粉。   徐灵鹿有些伤感,却又掉不出泪,只能一声长叹,将这些粉末都收好,才对魏镜澄说,“走吧,我们去送她最后一程。” 第181章   婚后魏镜澄打定了主意不再入仕,两人带着漓蝶的骨灰去了冈绵。   桐明的尸身还坐在冈绵城墙下不远的地方。   因为之前的攻城战,这里已经鲜少有民众过来了。   周围逐渐荒芜,却有人在桐明的尸身处,建了一个小小的茅草棚子,为他遮风挡雨。   棚子是之前那个认出他的僧人建的,和尚还日日来此念经超度,可桐明的尸身仍旧不化。   徐灵鹿是第一次见到桐明,也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人坐在这里是为了等着漓蝶。   带着流光的粉末被一阵轻风卷起,飞向桐明的尸身,像是给他镀上一层金光,接着桐明的尸身也开始消解,风化,最终成尘。   两种尘埃被风交织在一起,再也不分你我。   徐灵鹿将他们收起,一时竟有些茫然,天地之大,他却不知这两人的归处。   回故乡吗?   他想,漓蝶肯定是不愿意的。   最终,徐灵鹿还是决定将两人葬在桐明初时所在的那座小寺庙里。   小庙在山中,并不好找,索性那和尚对冈绵极为熟悉,三个人费了些功夫,成功的找到了。   庙宇看上去非常破旧,已经岌岌可危了,看来那些人带走桐明和老和尚之后,并没有按照承诺修缮寺庙,而是直接将其废弃了。   庙门外的大树还活着,树枝上挂着许多祈福的红笺,原本鲜艳的愿望,现在都褪成了陈旧的颜色。   木门上全是蛛网和灰尘,推开的时候会发出一连串“嘎吱”的声响,总让人担心,它会不会直接就此掉下来。   正殿中的菩萨坐像是木质的,许久不曾修缮,上面的清漆都不再光亮,还多有霉斑和裂纹。   可它的面容依旧慈祥,低眉敛目包容的看着这个世界。   当时雕刻这个菩萨坐像的人,一定非常用心。   三人将这个小寺庙里里外外仔细的打扫了一番,将漓蝶和桐明的骨灰葬在了寺庙后院的树下。   没有冢也没有立碑,只有一层泥土,就彻底掩埋了两个人所有的过去。   随徐灵鹿他们一起来的僧人,打算留在这座寺庙中。   他修佛多年,在这里忽然有了大感悟,干脆留下,继续修行。   将漓蝶和桐明安顿好之后,徐灵鹿和魏镜澄再一次去了沙洲。   老妪死后,大宅便空置了下来,大门上还贴了封条,听闻他们俩要进去,沙洲刺史特地带着了一队人过来护卫。   地下石室有股终年不散的腐朽味道,徐灵鹿在凌霜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几片可以撬开的青砖,砖头下面藏着几张纸,上面的内容却没人能看懂。   唯有被蝴蝶亲吻过耳朵的徐灵鹿能看明白。   这是一份记载宝藏地点的图纸,徐灵鹿一一翻译誊写下来之后,相当震惊。   漓蝶留下了一笔巨大的财富,徐灵鹿甚至怀疑,祁云的国库都没有这么多钱。   他将这事告诉了魏镜澄。   镜王爷表示,漓蝶送给你,就是你的,随便你怎么用。   徐灵鹿思索了一个晚上,打算用这笔钱在祁云各地建立善心产业。   就如同漓蝶在昌余县建的麻线坊一般,收留无处可去的孤女,若是她们愿意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这些善心产业就能养她们到老。   这样的产业铺开,或许漓蝶期望中的世界,能来的稍早一些。   魏镜澄当然是支持他的,两人干脆一边在祁云各处游历,一边建立善心产业。   等再回云京城时,已经是二年之后了。   这两年来,云京城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二年前离开云京的时候,徐灵鹿曾经怂恿徐俊华去搞个军校。   皇帝忌惮徐俊华手中的兵权,可自家哥哥真的很痴迷练兵,不如干脆整个军校帮皇帝训练将军。   这事情还真的落地了,这两年让徐俊华练出好几个校尉和副将,君臣皆大欢喜。   徐俊华本人的气势也更加深沉,只可惜,他哥还是个母单。   跟徐俊华完全相反的是阿润两口子。   两只小猫咪现在也没什么正事了,主打一个在各个地点造小猫妖。   九锋山的洞府待腻了,就换到飞花巷的将军府,要是将军府住的也烦了,还会去宫中找竹太妃蹭闺女的饭吃。   可惜这么久过去,一只小猫妖都没能造出来。   阿润现在也能在猫型和人形之间自由切换了,但徐灵鹿却不能再抱着撸他。   要是像之前那样,把他抱进怀里撸,就算魏镜澄不吃醋,梨白也会不开心。   痛失爱子的徐灵鹿,现在最多也就是摸摸傻儿子的头,担忧的看着翻出肚皮的傻猫。   这么久都造不出小猫妖,儿子该不会真的不太行吧。   靠着办案经验丰富,性子沉稳的优势,严忠成了祁云年纪最大的大理寺少卿。   自从魏镜澄回到云京城之后,他经常到王府来找人。   说是有些卷宗想让魏镜澄参详参详,可徐灵鹿知道,他是想来请魏镜澄再次入仕的。   他也能看出来魏镜澄的犹豫和挣扎。   当个闲散王爷实在太委屈他家魏大人了,以魏镜澄的才华就该去当那个挂在殿堂之上,帮万民洗冤屈映真相的明镜。   在魏镜澄生辰那日,徐灵鹿开了一坛猴儿酒,两人喝的微醺,他终于开口,“放了两年多的假,你也该回大理寺去了吧。”   “我当日既然说了,便不会再回去。”魏镜澄摇摇头。   “我记得初识之时,你到徐府东院来,请我去帮忙查灵雾山一案,那时你说……”徐灵鹿打算动之以情,感慨的说起从前,结果卡壳了,“那时你说……”   “那时你说什么来着?”   实在想不起来了呀!   整段垮掉!   “算了,那时你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沉迷工作的样子真的好英俊!”   “就是在那个清晨,我第一次觉得,真的好喜欢魏大人这样的人。”   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徐灵鹿将一把短刀放在桌上,“这是送你的生辰贺礼,我师父造的。”   “这把刀叫傲雪,虽然是凡刃却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最重要的是,和凌霜是一对呢。”   “虽然迟了两年多,我还是想将它送给你,想让你用它斩奸除恶,做祁云百姓的高堂明镜。”   魏镜澄将刀接过来,珍惜的抚摸着少见的白色刀鞘,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将刀抽了出来。   刀身出鞘,发出一声短脆的铮鸣,像是在兴奋自己终于出了鞘。   第二日,魏镜澄重新穿上了他的朱红色圆领朝服,带着这把佩刀上了朝。   严忠也迎回了自己的上峰,魏大人再次踏入大理寺,这一次却成了大理寺卿。   不过他的行事风格倒是变了很多,以前日日加班,甚至直接宿在大理寺后院。   如今,却是一放衙就消失,不忙的时候更过分,就直接告假不来了。   焦头烂额的人变成了严忠。   最近手上这个案子越查越迷离,越深入就越诡异,严忠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查灵雾山案的时候,这件案子似乎也不是人力能为的。   于是,他不怕死的,又开始频繁的出入镜王府,可这次要请的却是徐灵鹿。   一开始,魏镜澄是坚决不同意的,但耐不住小天师天天晚上吹枕头风。   魏镜澄终于在一声声“有夫君保护我,我怕什么!”中,迷失了自我,点了头。   凌霜重新出山!   若有鬼怪作祟,统统交给咸鱼天师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