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   作者:甘汁若饴   文案   爹系重生攻爆改前世烂白菜受   骄矜粘人小少爷沈满棠×年上爹系男保姆金朝   我叫金朝,我重生了,重生到上一世最厌恶的人家家里,忍辱负重当小少爷的伴读。   小少爷长得好、脑子好、脾气其实也很好,看样子是上辈子身边人没教好。   这我不得力挽狂澜,从娃娃抓起,改写上辈子的命运?   金朝: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论我把上辈子的烂白菜养成水灵灵的小白菜有多难?   沈满棠:听说我上辈子穷奢极欲、风流成性、荒淫无度,尊嘟假嘟o.0?   本书又名:重生之渣男反派爱上我、重生之我成了男主的白月光   民国背景,不要太考究,肯定与历史有出入T-T   标签:重生竹马竹马救赎年上养成HE群像剧情正剧甜宠 第1章 生日宴   民国六年,沈家花园上下都在忙着为小公子沈满棠举办六岁生日宴。身为沈家小辈里的独苗,每年沈满棠的生日宴上都会云集各路人杰,可谓是上海滩一大盛宴。   沈家能结识这么多世家权贵,并非是因为沈家权势滔天到需要上赶着巴结。相反,即使无生意往来,上海滩的名门贵胄们也乐意卖沈家一个面子。不为别的,就冲这一家子人精会笼络人心,谁和他们往来都熨帖舒坦。况且,每每与会都能碰上些平日里极难请动的贵客,由沈家人引荐,总算是能搭得上话了。因此,即使是沈家一个垂髫小儿庆生,也是要备厚礼亲自走一趟的。   今年沈满棠的生日宴照例设在了沈家东花厅的前厅内。按旧历记龄,如今才刚满六岁的沈满棠被母亲傅君佩牵着手下楼,满脸的不高兴,嘴上嘟囔着“好困好困”,下楼梯时一步一顿,仿佛随时都会往后厥过去。   几位站在楼梯旁寒暄的先生率先察觉到母子俩下楼的动静,一声气沉丹田的高喝让一楼大厅内的众人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诶唷,咱们今日的主角可算是起床了啊。”那位大嗓门先生一句调笑,让原本演奏着悠扬西洋乐的大厅里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响,连最专业的演奏者都分了心。   沈满棠的瞌睡被这一声问候惊得无影无踪。只是这眼睛是终于睁开了,眉头却锁得更紧了。白嫩嫩的一张小脸拉得不能更长,脸一扭便藏在了母亲身后。   傅君佩摸了摸沈满棠的头,对众人笑道:“让诸位久等了,小孩子贪睡,叫醒了还不高兴呢,真是抱歉。”   在座的达官显贵哪会真介意。沈家每年都会举办多场宴会,这些年来在宴会上凑成的生意和姻缘不胜枚举。至于宴会的主角是谁,于他们而言并无差别。不过,沈家这个粉莹莹的孩子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不仅长相肖似他那名媛母亲,还胆大机灵得很,见了人从不怕生,小嘴巴巴的甜,小小年纪就知道如何说吉祥话讨人欢心。   待瞌睡劲过后,沈满棠也端起个高脚杯像模像样地跟着二叔沈沧和傅君佩一起招待客人。今日他是宴会的主角,几杯水下去便收获了一箩筐不重样的夸赞。对六岁的他而言,虽然许多贺词和夸赞是他听不懂的,但母亲私下里和他解释过,大人们都在夸他皮肤像瓷器一样白皙,面庞像玉一般温润;眉眼最像他母亲,笑起来像月牙;上唇微微翘起,即使小小年纪,人中也有一道明显的深痕,微微张嘴还能瞥见两颗软糖似的门牙。   总之就是这孩子长着一张聪明相,日后定是有福气的。   不过无论外人如何吹捧沈满棠,他到底也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贵客们来参加宴会,最主要目的还是结交权要。场面话说完,沈满棠便只能乖乖地站在二叔身边听大人们说话。宴会虽然盛大,但来给他贺喜的人他其实根本分不清,而他熟悉的几位家人却要忙着四处招呼寒暄,没劲得很。沈满棠捏捏二叔的手,示意自己要去洗手间,才从觥筹交错的大厅里溜了出来。   此时沈家的下人大多集中在前厅里服侍,沈满棠估摸着离切蛋糕还有好一会儿,便偷跑到了后院看雪。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雪,自上午开始下起,一直到入夜了也没停。虽然母亲说京城的雪下的可比这大多了,但他看到这细小的雪还是兴奋极了。   正当他挥舞着小手蹦蹦跳跳地接雪时,一个沉静却稚嫩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沈小少爷?”   沈满棠转身看到一个穿着破布棉夹袄的男孩,愣住了。夜深了,后院的灯光也是忽明忽暗,照不清幼童身上的袄究竟是什么颜色的。沈满棠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只是看他的打扮,估计不是今晚宴会上的客人。   “你是谁呀?”沈满棠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好奇地问。   那个男孩看着面前面庞莹润,目光晶亮的沈满棠,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沉默数秒后回答,“我是金朝,是芦荟的儿子。”   沈满棠瞪圆了眼,“芦荟?你说的是芦姐姐?”说完他的眼睛就从震惊时的浑圆皱成了难看的四方形,“芦姐姐何时有你这么大个孩子的?你……你骗人!芦姐姐明明说过只喜欢我的。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叫人把你打出去。”边说边忍不住上手将金朝往外推。   金朝的身板即使比沈满棠略高半个头,但到底瘦弱,猝不及防被推还是免不了一踉跄,险些倒在草坪上。   金朝稳了稳身子,向沈满棠步步逼近道:“我是芦姐儿的儿子。她是你的奶妈,也是我的姆妈。你虽贵为沈家少爷,但你最好早些清楚,不是什么东西都是你的,你也没有权力决定别人的去处。”   被骄纵着长大的沈满棠从未被外人这般教训过,何况还是个形容粗鄙的半大小子。他一时气不过,便一脚踢了上去。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同我讲话?我这就去告诉我姆妈,我看你还能不能在这待了。”   看着眼前这个男孩被他踢得拱着身子向前倒下,沈满棠也毫无解气的感觉,满脑子想着找母亲撑腰,赶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臭小子。   金朝的头埋在薄薄的雪地里,沁凉的雪粒子也无法阻挡他额前溢出的汗珠。他咬紧牙关,即使疼痛难忍,也还是忍不住捏起拳头,一拳砸到身旁的雪地上。细细碎碎飘落的雪将将覆在金朝的破布棉袄上便即刻化作了水渍。孩童伏在雪地里,几不可见地颤动着,分不清是因为挨了一脚的疼痛还是被冻坏了。   直到天蒙蒙亮,他还伏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内心忍不住嗤笑自己。他还真信那个沈小少爷会找人撑腰,来和他这个下人的儿子理论一番,竟在这枯等了一夜。   不久前睁眼才发现自己重生了的金朝此刻十分茫然。如今他已经借着母亲帮佣的身份进入沈家,完成重生后的第一步计划了。今后他又该怎么做?冻了一夜的他思绪既清明又糊涂。他本就计划着今晚生日宴或许有机会接近沈满棠,可真见到了前世缩小版的小少爷后却又忍不住同他呛声,现在才觉得懊悔。   前世的沈满棠可谓是集风流、顽劣、败家于一身的浪荡子,金朝对他实在没有好感,今晚这一脚更是让金朝确定了此人本性难移,自小就是个坏胚。可如今才七岁的他除了接近年岁相仿的小少爷以外,没有任何深入接触沈家人的机会。昨晚短暂的接触只让他确定了一件事,就是哪怕再厌恶沈满棠,自己也得利用他来打探沈家。至于今后的路,此刻盯久了雪地目光眩晕的他实在是看不清楚。   作者有话说   我的第一篇文,不足之处还请见谅 第2章 前世   沈满棠本来是直奔告状去的,没想到还没踏进前厅就被佣人逮着急匆匆地送回他二叔身边。接下来一连串切蛋糕、唱生日歌、敬酒的仪式让他实在无暇顾及金朝这号人物了。而他最依赖的奶妈芦姐儿今晚也没在大厅露过面。沈家的下人为了操办这场生日宴已经连着忙活了好几天了,今晚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翌日一早芦荟出现在沈满棠床前,温柔地唤他起身时,沈满棠才想起还有金朝这个人,赶忙拉住芦姐儿的袖子。   “芦姐姐,你是不是外面有其他小孩儿了?我昨晚碰到一个男孩子,他说你是他姆妈。是真的吗?”   芦荟听了一惊,“小少爷,你在哪见到他的?他是跑前厅里来了吗?”   沈满棠摇摇头,“没呢。我在后院碰着他的。我在玩雪,突然他就叫住了我,还…还打我了呢!”沈满棠也不知自己为何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恶人先告状,只是想到那男孩可能真是芦姐姐的孩子,就有些天然的排斥。说完自己也有些后悔了   “打你?你说元宝打你了?打的哪里啊?快让我看看。”芦荟急了,赶忙捋起沈满棠的袖子查看。   “没…我没事呢。我也打他了……踢了他一脚。我不是故意的,是因为他先说你是他姆妈,他来了你就不要我了。是真的吗?”沈满棠嘴上磕磕巴巴地狡辩着,心脏心虚地直跳。芦姐姐是陪伴他最久的人,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是芦荟每天照顾他。在他心里,芦荟是比傅君佩还要亲的人。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小少爷,”芦荟在沈满棠床边坐下,轻柔地抚着他稚嫩的面庞,“元宝是我的亲儿子,这些年一直在乡下养着。这次接他来是因为他爹过世了,他没人照顾。这些年芦姐姐一直陪着你长大是不是?可元宝他一直是一个人。这次芦姐姐也是不得已才求了太太,让我把他接到身边在府里做活。”芦荟说着,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沈满棠是知道芦荟丈夫过世了的,前不久芦荟请假回家奔丧他还不高兴了好久,谁知她还带了个亲儿子回来。可再不乐意,他也不愿见着芦荟难过。   他伸出手,轻轻地擦去芦荟的眼泪,起身把脸埋在了她怀里,“我以后不打他了,你别哭。”   芦姐破涕为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嗯”了一声。   虽然还是很郁闷,但沈满棠觉得那个叫元宝的家伙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了。他心想,那小子小小年纪就爱摆谱,估计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格,他就当哄哄芦姐姐,以后不搭理他就是了。   另一边,金朝褪了外衣侧躺在芦荟的床上,呼吸沉重。天将亮的时候他才回到下人住的矮房中。今晚沈府设宴琐事过多,他迷糊中感觉睡了许久才有工人陆续进屋。工人们回来后也是倒头就睡,没人注意到芦荟的被窝里多了个男孩。或许是今夜实在是太累了,即使是女佣寝室也飘起了一阵呼噜声。   芦荟彻夜未归,想来是宿在沈满棠外间了。短暂的接触下来,金朝就知道这孩子被骄纵惯了,估摸着母亲干的这活是决计不会轻松的了。   母亲……金朝有些头痛。上辈子他父亲去世后,叔婶就叫芦荟回来把孩子接走。可他自幼懂事,知晓一个女人家在外讨生活不易,因此在叔婶家中任打任骂也不肯投奔母亲。而芦荟误以为是自己离家出走后多年未归孩子不愿认她,自知有愧于金朝,更是不敢打扰他的生活,母子俩便因此断了联系。直到金朝十二岁时,芦荟的死讯从上海传来……   这么说起来,上一世他们确实没什么母子缘。然而母子本就心连心,即便是没怎么真正相处过,上一世金朝发迹后还是花了大量功夫调查芦荟的死因,然后沈家却对一个下人的死因守口如瓶,实在蹊跷。对芦荟死因的调查直至金朝临死前都没有结果,如今重来一世,金朝想这或许是上天见他执念太深给他的眷顾,或许这辈子他能改写母亲的结局。   上一世母亲过世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芦荟都死了两月有余了。这还是和芦荟一同到上海揾工的同乡过年回家顺道传的信。同乡只说自己返乡前上沈家找芦荟时才知道她早死了,问怎么死的沈家下人却都缄口不提,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仅如此,沈家堂堂一个名门望族,下人死了却连亲朋好友都不告知,只是草草埋了了事,嘴严的连坟头在哪都撬不出。金朝听后认定母亲的死必有蹊跷,叔婶却是嗤笑鄙夷的态度,不仅在家里妄自揣测芦荟的死因,还在街坊邻居间到处议论,说尽了风凉话。   金朝想,上一世与母亲接触最多的应该就是这个沈小少爷,上辈子风评极差的浪荡纨绔子,果然打小就顽劣不堪。他想让母亲早点远离沈家,或许就能躲过一劫。可他现在只是个七岁小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即便是有点做生意的头脑也拿不出启动资金。而芦荟一个弱女子离了沈家还要带着他,又如何能在上海生存。最重要都是,他也不甘愿母亲上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沈家这般草菅人命,重活一世,他定要揪出当年害死他母亲的凶手。   还是得先从沈满棠入手。金朝打定了主意,刚松懈下来,瞬间便被病魔卷入了梦魇。   等到被芦荟拍醒时,金朝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只觉得浑身冷得要命。寒冬天里下人房的被子更是阴潮冰凉,冻得人直发抖。   “姆妈,你回来了。”金朝虚弱地开口,想起身却使不上劲。   “你这孩子,得亏凤仙发现你病了去找我,不然你还不得烧死?”芦荟忍不住埋怨金朝,又觉得是自己失职,心里又急又气,将金朝的头轻轻扶起,“快把药喝了,不行咱们就上医院看看,别烧傻了。”   金朝虚弱地笑笑,头枕在母亲的臂弯里,小口地呷着苦药。   “嘎吱”一声,年久失修的木门被打开,芦荟没抬头,以为是同寝的什么人回来了,只盯着儿子喝药。金朝循声一抬眼,却在碗沿上方看到了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团子脸,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探进房内,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金朝没做声,垂下眼继续小口地喝着药。芦荟倒是终于发现了沈满棠,忙招呼他进来。“小少爷,你怎么跑来了,夫人知道了要说的。你进来坐会儿,我喂完元宝送你回房。”   得到批准后的沈满棠轻轻掩上门,慢步踱到床尾,一只手捏着铁床栏,手指头在上面不安地抠着。   “你是因为我才生病的吗?”小孩有些别扭地看着床上面颊通红的金朝,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闯祸了,还害得芦姐姐担心。   没等金朝吭声,芦荟就先抢答:“没有的事,是元宝自己身子弱,喝副药就能好的。”   金朝恹恹地看了一眼沈满棠,闭上眼睛暗翻了下眼珠。   小孩知道自己被人讨厌了,但又觉得自己的确有错在先。况且芦姐姐对自己这样好,比姆妈还关心他,自己却害得她的小孩生病,活该被人讨厌。可他只能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野孩子讨厌自己,芦姐姐是万万不能讨厌自己的。刚刚芦姐姐知道孩子生病了,就忙不迭地就冲出他房间了,可见元宝对她来说很重要。   沈满棠走上前,猛地拉住金朝的手,稚嫩的嗓音嗫嗫地说道:“元宝,对不起,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你别生我的气了。你病好之前,我和芦姐姐一起照顾你好不好?等你病好了之后,我们就可以一块儿玩啦!”   金朝看着眼前的矮子耷拉着眉眼嘴角,一副自己不答应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忍不住又闭上眼翻滚了一遍眼珠子。难怪沈满棠上辈子是上海滩有名的风月人物,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用皮相和装乖来拿捏人了。   “小少爷,元宝是下人,哪里有你照顾他的道理。等元宝病好了,芦姐姐再让他陪你玩好吗?”芦荟放下喝净了的碗,扶金朝躺平,就想带沈满棠离开。   沈满棠被芦荟拉了两下,还是定在原地不肯走,捏着金朝的手也不肯松开。   “小少爷听话好不好,万一元宝将病气过给了你,太太可要怪罪我的。”芦荟也拿沈满棠没辙,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小少爷有时候倔起来可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沈满棠一听芦荟会被姆妈责罚,立刻就把手抽了出来,半点没犹豫地牵着芦荟的手离开了。   金朝连眼皮都没掀开一下,嗤笑一声,继续昏昏睡去。 第3章 巧克力   令金朝没想到的是,隔天中午沈满棠还是悄悄来了。此刻房中无人,沈满棠便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将一个系着黄绳的红布物件塞到了金朝枕下,再从兜里掏出两把糖放在床头柜上。做完这些后他一句话没说就打算走人。   “等等,”金朝喊住他,两日没怎么说过话了,一出声声音沙哑得难听,“你放的什么东西?给我这些做什么?”   沈满棠干脆坐到了金朝床上,又将枕头下的护身符取了出来。“这是护身符,是我姆妈在静安寺给我求的,可以保佑小朋友身体健康的。你快点好起来吧,好起来芦姐姐就能回来陪我睡觉了。”沈满棠嘟囔着嘴,对芦荟晚上不能睡在他隔间随叫随到,而是得回来照顾这个病患这事十分不满。   金朝瞥了眼床头柜上用精致的彩色糖纸包裹着的十多颗圆滚滚的巧克力,说道:“给你求的护身符,送我也没用,你拿回去吧。还有你的巧克力,也拿走。”   沈满棠听完瞪圆了眼,金朝以为他又要发脾气,没打算理他,刚闭上眼,就听见沈满棠惊呼。   “这巧克力可好吃了!是我小姑从美国带回来的。你尝尝,真的特别好吃。”说着沈满棠便撕开一个包装,将巧克力往金朝嘴里塞。   金朝觉得自己全部耐心都被这个少爷给磨没了,只感叹难怪上辈子这人会长歪成名震上海滩的纨绔,三岁就可见老,如今沈满棠都六岁了,可见是掰不回来了。他被迫嚼着带有湿润夹心的洋牌巧克力,懒得同沈满棠争辩。   “怎么样,好不好吃?是不是比糖好吃多了!”沈满棠看金朝只沉默地咀嚼着,连眼皮都不抬,急迫地要把他摇醒发表对巧克力的赞美,“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可惜只有美国有,每次都得等小姑回来我才能吃上。就剩这么多了,都给你了。”说完还拿拳头捶了下金朝的胸口。   小孩子动手不知轻重,打得如今本就瘦成皮包骨的金朝闷哼一声。这下他终于睁眼了,看着不知何时脱掉鞋子,盘腿占了他大半边床的沈满棠,只想把他掀翻在地。   冷静……他需要接近沈满棠才有机会调查清楚前世他母亲的死因。就他这两日的观察,沈满棠极度依赖他的母亲。且他性格虽然骄纵,但并不跋扈,有时候倒也还残留点孩童的天真。上辈子芦荟死时沈满棠应该才满十一岁,即使母亲与他接触最多,他也不一定会是凶手。然而能让芦荟的死密不透风,只可能是沈家的哪位主子。   那会是谁呢?沈家上一辈有三位爷和一位小姐,分别是大少爷沈满棠生父沈泓——一个成婚不到一年就在海上遇难的倒霉蛋,二少爷——如今的沈府管家人沈沧,三少爷——一个和上辈子的沈满棠如出一辙的纨绔子沈泱,以及四小姐——留洋美国的沈攸。他们的父亲沈天佑和沈泓一并死在了铁达尼邮船上,只留下他们的母亲曹锦和终日郁郁寡欢,将料理家事的权力下放给了大儿媳傅君佩后便深居简出,每次沈家设宴都不会出席。   罢了,无论凶手是谁,他都需要通过沈满棠来接近他。只是一个下人的儿子是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沈府秘辛的,他得和沈满棠再亲近些。   金朝想了想,打算接着刚才的话题,“我会做巧克力,你如果想吃,我之后可以做给你吃。”金朝试图用他上辈子的手艺诱惑沈满棠上钩。   谁知沈满棠摇摇头,说道:“你做不出来的,我就喜欢吃这个巧克力。普通的上海也能买得到。”而且他真的不认为金朝一个乡下小孩会做巧克力。   金朝噎住了。他确实没自己做过这种有流心的巧克力。上辈子他虽经营了一家糖果厂,但这种复杂的制作工艺离了专业师傅他也是做不成的。   “那我以后开家糖果厂,免费请你吃。”金朝觉得自己上辈子能走成的路这辈子应该更没问题,这么说也不算夸下海口。   “真的吗?”沈满棠笑了,兴奋地伸出他的小拇指,强行和金朝拉了勾,“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的是小狗。”   太幼稚了。金朝绝望地闭上眼睛,任由沈满棠勾着他的手指摇晃。   “元宝?你是叫元宝吗?我看芦姐姐是这么叫你的。”沈满棠拉完勾就顺势躺倒在金朝身侧,金朝不得已往里挪了挪。   “叫我金朝。”金朝闭目养神着,懒懒地驳回这个乳名。   “对哦,你说过的,你姓金!哈哈哈,原来你是金元宝啊。”沈满棠越笑越起劲,在一半的小床上笑得直打滚。   真的好幼稚。金朝本就病着,这下更是被吵得头疼。他不想再带小孩了,轰人道:“你可以走了吗?”   “那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好吗?”沈满棠还是不肯动,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撑着头问他。   金朝想起正事来,斟酌一番后说:“等我病好后,我会去找你的,你别再来了。你再来我就不能去找你了。”   “为什么我来你就不能找我了?”沈满棠追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总之你这两天别来。”金朝又忍不住闭眼翻了个白眼。上辈子他没有子女,所以这辈子老天让他来带小孩了是吗?   “好吧,那你快点好起来哦。好起来后芦姐姐晚上就能陪我啦。”沈满棠心满意足地翻身下床,礼貌地掖了掖金朝的被子后才走。   又是芦姐姐……趾高气昂的小少爷又送糖又送平安符的,看来起码目前他是真心爱戴芦荟的。金朝心中暗暗将小少爷的嫌疑降低了些。   金朝嘴里甜腻腻的巧克力味还没散去,撑起身子倒了杯热水漱口,看着杯中上升的热气叹了口气,“希望不是长大后变得没人性了。” 第4章 书童上岗   两天后,金朝的病彻底好了,便和母亲提出想当沈满棠的书童。   “元宝,你怎么突然这么想?你识得字吗?小少爷虽才满六岁,但已经读过些书了,你如何跟的上他呢?太太也不会允许的。”芦荟被儿子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识得字,能写上许多,还会算数,应该够陪小少爷读书了。姆妈你带我去见下太太吧,可以让太太出题考我,我能答得上。”   “你学过这些?”芦荟很疑惑。金家家贫且短见,金朝的堂兄们在他这个年纪都开始帮家里干活了,金家又怎可能送金朝去读书?   “没真学过,我就是偷溜去村里学堂外面听过课,偷学了一些,但够用了。”金朝拉过母亲的手,一笔一画写下“芦荟”二字。   “你写的是什么?这么多笔画?”芦荟没上过学,连自己名字是哪两个字都不知。   “是姆妈你的名字。”说完又继续写下了“金朝”两个字,“这是我的名字。”   “元宝?”   金朝嘴角抖了抖,低声笑道:“我写的是金朝。”   “哦哦,姆妈没读过书,闹笑话了不是。”芦荟也笑,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为儿子骄傲,“我家元宝真棒,能写这么多字了。”   “但还不够,姆妈。光会写这些还不够,我想读书。”金朝仰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母亲,恳求道。   上辈子他就是吃够了没文化的亏。最初他只能在繁重的家务下挤出时间到学堂外偷学,等长到十二岁,本就不甘寄人篱下的他暗自做了到上海做业的决心,却恰好在此时得知了芦荟的死讯。心灰意冷的他在上海边打工边打听芦荟的死因,最后在糖果厂做学徒的时候机缘巧合认识了些进步青年,在他们的带动下开始自学。但这还远远不够。这辈子既然还得留在沈家,那他何不借此机会多学些本事。   “好。你想读,姆妈就帮你去求太太。我儿子一定可以出人头地。”芦荟一个妇人家虽目不识丁,心气却高,否则也不会逃出金家,只身到了上海做工。   于是四日后,金朝便出现在了沈满棠书房里。沈满棠隔着长廊就看见了他,又惊又喜地跑过来:“元宝!你的病好了吗?是来找我玩的吗?”   “我是来陪你上课的。”金朝恪守自己的职责,在通过沈满棠母亲的测试后,不仅自己温书了解了沈满棠的学习进度,还为他制定了满当当的学习计划。他把计划表递到沈满棠面前,密密麻麻的学习任务看的沈满棠脑瓜子嗡嗡响。   “你这都写的什么啊,好多字我都不认识。”沈满棠和本子上的字大眼瞪小眼,只能看得懂一天、二天这种简单的字。   金朝挑挑眉,看来这小孩比他想的进度还慢。   “就是些学习安排。每日卯时三刻我陪你晨读,辰时会有先生来上国语,到午时可以用餐午睡一个时辰。下午暂定一三五数学,二四六英文。戌时后我们再做作业,做得快可以提前放学。”   “啊?”沈满棠挠挠头,看着金朝严肃的脸,只觉得他又变得万分可恶起来,“早上太早了,我起不来。中午睡太少了,我睡不够。晚上睡太晚了,我好困的。”说完打了个哈欠扭头就想跑。   “别耍无赖,这是太太同意的。”金朝抓住沈满棠的后颈一提溜,把人掐的直喊疼。   “你松手,快松手!我学就是了。”沈满棠掰着金朝的手指往下拽,心里暗道,金朝明明也没比自己大多少,怎么力气这么大。   “你真讨厌,芦姐姐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小孩。怪不得她说我才是她的宝贝。”沈满棠虽然表面屈服了,嘴上却还是嘟囔不止。   “安静坐下。你今天起太晚了,早读就先取消,等会儿先生来了直接上课。太太让我监督你上课不要走神,不能站到椅子上,也不能折纸。你玩一次,我就打你一次手心。”   “你怎么这样子呢!”沈满棠一听就急了,捏起拳头先发制人捶了金朝两拳,“你打我我就告诉芦姐姐,再也不跟你好了。”   金朝心想,沈家这根独苗真是又金贵又娇气。那天他去找太太面试时,竟然也被叮嘱了,“小满玩性大,一时学不会也没事,慢慢教他就好,你别说他笨,也别和他急,之前的先生说他,把他气得都不肯上学了。”   “你要是表现好,我就奖励你巧克力。你上次不是把巧克力都给我了吗?如果你今天上课认真我就还你一颗巧克力。作业都写对就再给一颗。都给完了我再给你做,尽量做成和你这些差不多口味的。”金朝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递给沈满棠。   沈满棠有了巧克力就忘了别的,等吃了下去才听到金朝说,“这颗是预付的,所以你等会上课要认真听,不然你要还我一颗一样的。”   沈满棠停住了咀嚼的嘴,眉头皱了皱,两秒后又继续吞咽了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你真讨厌。”   等上了课金朝才知道太太还是说含蓄了,沈满棠的上课状态可谓是极其不认真。课上着上着他的身子就会化成一滩水趴在书桌上,要金朝猛拍一下背才肯挺直。打完专心不了多久就又开始走神,盯着两手的指甲啃。金朝把他手拽下来,巴掌高高举起,最后还是轻轻落在他手背上以示警戒……   “说好的听课呢?你都在干什么?”课后金朝还是忍不住吼了沈满棠。虽然现在教的内容十分的基础,金朝不听也没关系,但能正经坐在学堂里上课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上辈子他求都求不来的读书机会,就这么被小少爷浪费。   沈满棠倒是很识趣,知道是自己失言在先。可他懒散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总是控制不住地偷懒。他扯扯金朝的衣袖,好声好气道:“我错了元宝,你别生我的气了。我下午一定好好听,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好好表现。”   金朝心里暗骂了一句,你就糊弄吧,上辈子糊弄成了废物,这辈子继续糟践家产。太太都对她这个儿子毫无要求,他又何必操心。沈满棠这个德性,哪怕学得再差,太太估计都不好意思怪他。   沈满棠见金朝不搭理自己,又把脸贴到金朝上臂上蹭道:“你理理我嘛,求求你了。”   金朝想了想,说:“你不认真的话,太太就不会让我陪你读书了,我就要去后厨洗菜干活。我年纪小,手脚不麻利,干不好活就会被赶出去。我爹走了,除了投靠我姆妈,我没别处可去了。”   沈满棠懵懵地抬头看着金朝,傻愣愣地“啊”了一声,接着咬了咬唇,低声道:“对不起,我好好学,你别走。”   金朝有些欣慰地“嗯”了声,还未换口气就听沈满棠说道:“你走了芦姐姐会不开心的。”   金朝神色复杂,为什么他总有种抢了沈满棠亲妈的感觉。他干脆借力打力,威胁道:“对,我走了我妈肯定也得跟着照顾我,你不想她走就好好读书。”   沈满棠真的被唬住了,一直到晚上完成课业都没再抱怨。虽然还是会频繁出现坐姿不端、在纸上乱涂乱画等坏毛病,需要金朝不停分神去纠正。   今日的课程十分简单,课后的作业全是金朝辅导沈满棠一笔一画完成的,但明日下午安排的英文课却是金朝上辈子没接触过的。上一世接手糖果厂后他想做些进出口生意,请了洋人为他翻译,却被洋人们合起伙来做了局,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这一世有了读书的条件,这个短板他是一定要补齐的。   金朝交代好沈满棠明早要早读后就打算回下人房,却突然被沈满棠叫住了。   “元宝,你不睡在这吗?芦姐姐平常也会睡在我隔壁呢,你也跟她睡这呗。”   话音刚落,芦荟和傅君佩便推门进来了。傅君佩拍了拍手,对芦荟说道:“对啊芦荟,就让元宝和你睡得了,我本来还想着你孩子这么大了,住原来的地方其他囡囡也不方便。反正元宝也要和小满一同上课,离得近还方便些。”   “多谢太太。”芦荟也很欣喜。本来她丈夫过世后她提出想把金朝接来沈府就已经十分不妥了,没想到太太不仅欣然同意了,如今还让元宝和小少爷一同上学。她都不知该如何感谢太太的恩典才好。   “谢什么。教书先生今天走之前还和刘伯说了,说今天有元宝在,小满听课都认真了。哎呦可把我高兴坏了,比今天赢了麻将还高兴。”傅君佩笑得合不拢嘴,温柔地抚了抚沈满棠的侧脸,开心地亲了一口。   傅君佩如今正是风采动人的年纪,就是裹着外出还未脱下的厚重皮草,也能看得出身型窈窕纤细。白净的芙蓉面、多情的桃花眼,叫谁看了都挪不开眼。美人今晚赢了牌,还喝了点酒,晚上回来听管家说儿子今天上课表现好,更是快活得不行,笑得如同一枝明艳动人的玫瑰,在夜色中随风摇摆。   傅君佩的美,金朝上一世便有所耳闻,这一世亲眼目睹更觉震撼。沈满棠眼睛像他母亲,看人的时候仿佛会说话。   “谢谢太太夸奖,这是我应该做的。”金朝低垂着眼,礼貌回复。   “哎,你这孩子真懂事。你妈有了你,下半辈子可以享福了。”傅君佩看着小小年纪却说话行事都成熟稳重的金朝,眼中满是赏识。上次芦荟带金朝到她跟前来提出当书童的想法时她就知道,这个孩子不仅聪明,还很识时务,懂得争取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反正留他在小满身边也没坏处,还多个人给小满作伴,挺好的。   傅君佩感觉有些乏了,便挥挥手对芦荟说道:“芦荟,你带孩子回房休息吧,太晚了,明早还得起来温书呢。”   “是,太太。”芦荟带着金朝鞠了一躬,后退到门外。   “姆妈,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沈满棠头埋在傅君佩怀里,撒娇道。   “别闹,多大的人了,羞不羞啊你。”傅君佩弯下腰,捏了捏沈满棠的鼻子,笑道,“听话,早点睡,姆妈走了。”   “哦。”沈满棠失落地应了声。心里打定主意,今晚元宝第一次睡这边,他不和他抢芦姐姐,但明晚他要芦姐姐陪他睡。   傅君佩扶着昏沉的头走出房间,关上房门后笑容尽失。她抬头向她房间的方位看去,重重的楼梯墙壁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却仿佛能清晰地看见房内的景象。 第5章 男保姆   翌日,金朝早早起身,考虑到沈满棠会赖床的恶习,等到了卯时二刻才端着早餐敲响了沈满棠的门。不出所料,敲了几个来回房内都没有任何回应。金朝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将餐盘放在桌上后就去掀沈满棠的被子。   “啊啊啊啊!你干嘛啊!”沈满棠骤然被暴露在空气中,睡衣被他睡得卷到了胸口。他意识回笼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抢被子,“把被子还给我,我要冻死了。”   “卯时二刻了。昨天我说过的,卯时三刻我们要晨读,不然我和我妈就要滚蛋。”金朝松开手,任由沈满棠将被子扯了回去,双手交叉在胸前,心里默念着数字。   果然,才数到三,刚刚还在赖皮的沈满棠就停止了扑腾,裹着被子慢慢坐了起来。   “好冷,不想起床。”眼看着沈满棠的头往前一扑就要继续倒下睡去,金朝赶忙伸出手将他的头拖住。   “你先坐着,别睡。”金朝没有法子,只能去沈满棠房内的洗手间里打了盆热水。他将毛巾浸湿后拧干,直接往沈满棠脸上盖去。   “啊,烫烫烫。”沈满棠头向后躲闪着,挣扎得仿若案板上的鱼。   一通擦拭,或者说是揉搓下来,沈满棠的脸红的像是刚从蒸笼里出来。   “你擦得我好痛。”他抱怨着揉了揉脸,睁眼一看后又变了脸色,“你拿的是我擦脚的毛巾!”   “醒了吧,醒了自己起床穿衣服刷牙。”   “我今天穿什么啊?”沈满棠呆坐在床上等人伺候。平时都是芦姐儿叫他起床,给他穿衣服,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芦姐儿没来,来了这么个粗暴的男仆。   “穿什么你问我?”金朝说着,打开了沈满棠靠近床边的衣柜,扫视一眼,随手拿出一件看着有些厚度的毛线衫,问道:“这件行吗?”   “不行,这件领子好扎的。”   “那这件。”金朝又拿出一件棉衣想要甩到沈满棠床上。   “这件好丑,我不要。”沈满棠在被窝里架起一只腿,右手撑在腿上拖着头,对金朝选衣裳的品位非常不认同。   金朝将衣服一扔,直接盖到了沈满棠脸上,“穿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说完又从衣柜里翻了条裤子扔过去。   沈满棠慢吞吞地将衣服捡进被窝里换,又在被窝里接着发号施令:“还有里衣和袜子呢?”   金朝对沈满棠的衣柜很陌生,只能翻箱倒柜地去找,找到后又嫌沈满棠磨蹭,直接把人从被窝里抓出来,站在床上套好全部的衣服。   “芦姐姐呢?为什么是你来给我穿衣服?”沈满棠被金朝套完高领后觉得人都要窒息了,他发誓自己以后还得对芦姐姐更好一些。有了对比才知道芦姐姐平时有多温柔。   “以后这个任务归我,你不想我来就自觉点起来。”金朝给沈满棠扣完棉衣纽扣,到最后一颗才发现从第一颗就扣错了,叹了口气只能解开重来。“刷完牙后赶紧把早餐吃了去书房,今天晨读时间都被你浪费了。”   “我们不能直接在床上晨读吗?这样多省时间,还不用穿衣服。”沈满棠算盘打得挺响,还觉得自己真是绝顶聪明。   “不想挨揍就闭嘴,下来刷牙。”金朝终于扣完了扣子,只觉得伺候这个小人儿比他上辈子在田里拔杂草还累。   下午的英文课来了位金发碧眼的洋先生。他个子高挑,气宇不凡,一身考究的西装更是将他身上迷人的英伦风情展现得淋漓尽致。洋先生也是刚得知还有一位同学要一同上课,他用十分流利但稍带口音的中文介绍自己道:“新同学你好,我叫Louis,来自英国,今后会教你们英文,还请多多指教。”   “先生好,我叫金朝。”   “金朝。好的,我记下了。以后叫我Louis就好。”Louis冲金朝露齿一笑,深邃的眉眼配上浅色的瞳孔,显得他迷人却有距离感,好在配上Louis低沉温和的嗓音和地道的中国话,很快便打消了金朝上辈子对洋人留下的阴影。   Louis说完又转头看沈满棠,亲切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好像十分地欣慰:“小满今天不趴着上课了?”   沈满棠晃了晃头,绕着脖颈轻轻躲开了Louis的大掌,往金朝那边靠了靠。Louis被他这一小举动逗笑了,自然地收回手,拿起书本开始讲课。   一节课下来金朝总感觉沈满棠好似换了个人,没有之前上课时的各种小动作,只是一直愣愣地沉默着,还与他贴得很近。金朝转了转笔,忍了一下午也没把快将他挤到课桌外的沈满棠推开。   直到芦荟的敲门声打断了Louis的讲课,金朝才感觉自己的左手没再被一头耗牛顶着了。   “时间过得真快,”Louis掏出怀表,挑了挑眉,“那么,后天见了先生们。”他将书本收拾进公文包中,细致地拍掉了袖口处沾上的粉笔灰后,绅士地与他们握手道别。   晚上,金朝终于辅导完了沈满棠全部功课,起身准备回房时却被沈满棠拦下了。   “你今晚能陪我睡吗元宝?”沈满棠满眼希冀地看向金朝。   “你不是要我姆妈陪你睡?”   “芦姐姐每次等我睡着了就走了,我醒来都看不见她。你陪我睡呗,我一个人害怕。”沈满棠拉住金朝的手,身子跟着左右摇摆地晃。   “之前你不都一个人睡?有什么可怕的?”金朝不理解小少爷今天又在犯什么病,每天抽风似的想一出是一出,拿起书就往外走。   沈满棠见金朝不肯,赶紧扑上去抱住他的后腰,用浑身体重拖着金朝没法往前走。“有时候不怕,有时候就会害怕。今天就很害怕。你陪我嘛,好不好?我让芦姐姐和我姆妈说,我姆妈不会说你的。”   金朝心里嘀咕着,又不是我上赶着睡你屋里,骂我作甚?幸好还没等到他被死猪拽死,芦荟就端着一杯牛奶进来了。金朝暂时摆脱了死猪一小会儿,还没透完气就被芦荟安排做了沈满棠今晚的床伴。   小人得志的沈满棠冲着金朝得意地笑着,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很不地道。   懂事的金朝自认倒霉,自行洗漱完后就躺进了被窝,无语地望着天花板挺尸。不懂事且生活没法自理的沈满棠就由芦荟帮忙洗漱,还要全身涂满雪花膏后才肯钻进被金朝烘得暖呼呼的被窝。   “哇哇哇,真暖和!”刚洗完澡穿上睡衣的沈满棠其实并不冷,但还是被被窝里唯一的热源吸引,手脚并用地将他抱住,“元宝,你像煤球一样暖和!”   芦荟拿着脏衣服从浴室里出来,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她给两个孩子盖好被,只留一盏台灯,轻柔地哼着安眠曲。   沈满棠倒是很快就睡着了,睡着时嘴角还幸福地上扬着。只是苦了金朝,以前没享受过母亲哄睡的滋味,如今给他了他也消受不来,只能把头埋在被子里,调整呼吸装睡。   等芦荟走后,金朝才从被子里钻出头来透气,瞟了一眼身边呼吸沉沉、睡得正香的小猪,无奈又羡慕地叹了口气。撇开其他不谈,他对沈满棠是羡慕的。只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才能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照顾。而上一世没得过一日关爱的他,甚至连上一次睡个好觉是什么时候都不记得了。   本该是一具死尸的他睁眼竟回到了金家逼仄的村屋里。彼时他父亲刚刚去世,叔伯忙着将金朝甩手。上一世他不愿拖累母亲,在叔婶家任打任骂也不走,就这样挨到了十二岁,直到同乡人传回了芦荟的死讯。这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他跟着芦荟来到了上海,或许能改写芦荟的命运。唯一令他无奈的是,他现在年岁太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借沈满棠伴读的身份慢慢摸清沈家,进而……金朝转头看向沈满棠。   吞食沈家?金朝无所谓地笑笑,反正上一世沈家的偌大家产也是留给这么个败家子,不如让他拿来另有所用。 第6章 Louis   金朝也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堂堂一个糖厂老板会沦为少爷的贴身保姆。自从那晚被沈满棠扣下来后,他就再也没法走了。每次教完功课后沈满棠就会去找芦荟撒娇告状,金朝没法让芦荟为难,只得留下来晚上陪床,早上叫醒。还要负责给沈满棠穿衣洗漱。一天到晚都要与一个爱耍性子的小孩在一起,金朝觉得自己离神经衰弱恐怕不远了。   今日卯时,沈满棠房内的西洋音乐钟准时响起,金朝推了推蜷缩成一团的沈满棠,见死猪没反应又用手用力拍了拍他,“起床了猪。”   沈满棠皱了皱眉,利落地背过身去,还卷走了盖在金朝身上的被子。   “起床了,还睡。起来念书。”沈满棠依旧没反应。   “你芦姐姐要走了。”金朝阴阳怪气道。   沈满棠现在知道金朝之前是吓唬他的了,更加不理他了。   金朝一把将沈满棠身上的被子掀飞,只剩一小段被沈满棠压在身下,扯也扯不动。   “你干嘛啊!”沈满棠没睡醒,睁开眼睛时又急又气,腿在床上乱蹬,将被单踢得皱皱巴巴,“我不起我不起。”说完将掀开的被子又重新扯回来盖上,还把被角压在自己身下固定住,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大蚕蛹。   金朝拿他没办法,无论怎么隔着被子踹沈满棠他都没反应,只打算装死到底。金朝想想,决定退一步:“那按你说的,我们今天在床上早读可以了吧?”   静了几秒,“蚕蛹”蠕动了一下,翻了个面。沈满棠的头从被窝中探出,红扑扑的一张脸耷拉着嘴角,用充满疑惑的惺忪眼神看向金朝:“真的假的?”   “骗你作甚。”金朝起身拿来英文课本,又重新坐回床上,拍拍床头的靠垫,示意沈满棠坐起来靠着。   沈满棠嘿嘿一笑,也不觉得困了,拉着被子坐了起来,还好心地将金朝那一半盖回到了他身上。   “我就说嘛!那么冷的天干嘛要起来读书呢?反正都是读,坐被窝里读多好,又方便又暖和。我真是个天才。”沈满棠洋洋得意地揶揄金朝,小手做作地用手掌削面般一页页用力地翻着书。   “书都给你弄破了。”金朝很看不惯沈满棠这种糟蹋书的行为,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制止。金朝的书崭新的连一个折角都没有,而沈满棠的书不仅书角卷了起来,就连封面都没了,也不知道金朝没来之前他是怎么读的书。   沈满棠被打了也不恼,咯吱咯吱笑个没完,直到又被金朝掀了被子才消停下来。   “错了错了。”沈满棠认错态度良好,扯回被子开始装模作样地大声朗读。   然而有的人表面上看起来认真,被窝里的腿却不安分,才读了几个单词就忍不住乱动,时而高高屈起,时而盘坐,时而又横跨到金朝腿上。金朝忍不住腹诽他真是比猴还好动。   自从被沈满棠得逞了一次之后,金朝是再也没法把他从床上提溜起来早读了,每日早读的地点被迫从书房改到了床上。吃一堑长一智,为了防止沈满棠以后连早读都赖掉,金朝每天早上都不厌其烦地坚持把沈满棠叫醒。有时是隔着被子拍两下背就行,有时候就要又掐又揉他的脸才能把人弄清醒。就是醒了沈满棠也不肯下床,漱口、洗脸、吃早饭都要金朝端到床上进行。好在沈满棠就是单纯爱赖床,没什么起床气,习惯了之后金朝也都由着他去,堪称任劳任怨的苦工。   早读金朝最看重的就是练习英文,可沈满棠好似对英文十分排斥,即使是洋人教学,英文还是念得磕磕绊绊,单词也没几个会读会拼的。为此Louis更是隔三差五地留沈满棠单独补习。金朝也不明白为什么,沈满棠的上课态度明明已经被他纠正得挺好了,可到了英文课就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是日,金朝给沈满棠报完听写,看他咬着指甲瞎蒙乱拼,没一个写对时,忍不住“啧”了一声。   “别写了,全错的。”金朝将沈满棠的听写本抽走,拍在桌上,忍不住吼道:“你跟我说,为什么不好好学英文?”   “因为我笨,学不好。”沈满棠被金朝的质问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眼圈微微泛起了红,嘴巴抿成一条线控制不住地抖。   金朝看着沈满棠可怜巴巴的神情,想起第一次见太太时她曾叮嘱过,让他别说沈满棠笨。金朝顿时有些懊悔。自己上辈子训手下人训惯了,面对孩子一时没了分寸。他降低语调,尽量温和地和他讲道理:“谁说你笨的?你很聪明,其他课都学得很好,就是不肯对英文上心。你只要认真学肯定能学好的。”   沈满棠低下头抠手,委屈道:“我之前上课不专心,教英文的先生就拿戒尺打我手,可疼了。还天天骂我,总之就是说我笨。我和姆妈哭了好久,她才答应我换个先生。”   金朝叹了口气,虽然比起他的童年经历来说,沈满棠的这点委屈根本不算什么,可看着一个孩子边哭边说自己的心理阴影时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他用手轻轻擦去沈满棠不断涌出的泪珠,没想到越擦越多,到最后甚至鼻涕眼泪一起哐哐地掉。   “哥,行行好,别哭了。等会我妈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金朝只得取来一块热毛巾,边别扭地哄着边将沈满棠哭花的脸擦干净,“你不笨,英文学不好没关系,我慢慢给你补。”   沈满棠本来都已经到了时不时抽一下的收尾阶段了,听完金朝的安慰哭得比之前更大声了,“我不要学英文,我不要上英文课,我怕……元宝我怕。”   “怕什么?”金朝直觉有什么不对,将食指压在沈满棠嘴上示意他噤声,“乖,先别哭,告诉我你为什么害怕好不好?”   沈满棠嗫嚅道:“我不喜欢Louis,他老是摸我,还亲我……”沈满棠只知道Louis这样做让他十分不舒服,也能感觉得到Louis这样做是在欺负他,可他不懂这些举动的含义,更不敢和他母亲说。他太害怕了,Louis越是对他笑他就越害怕。本来金朝能和他一起上课他放心多了,可后来Louis竟借着补课的名义支开金朝接着欺负他。   “他摸你?摸你哪里了?”金朝变了脸,他没想到沈满棠抵触上英文课的原因竟是这个。现在回想一下,Louis对沈满棠的举动确实是过于亲密了。他很喜欢揉沈满棠的头、拍他的背,甚至有时会弯下腰将沈满棠拢住,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写单词。但金朝之前一直没往这个方向想。谁也不会料到一个风度翩翩的英国绅士竟会对一个六岁男孩下手。   真是白活两辈子了。金朝暗骂自己没早点发现Louis的不对劲。   “他哪里都摸,还叫我脱裤子,我不肯,他就把手伸进衣服……还把我上衣撩起来。”沈满棠说完又觉得害怕,赶忙拉住金朝的手说,“你别说出去,Louis不让我说出去。他说我说出去的话我姆妈会不要我的。”   金朝顾不得安抚沈满棠,接着追问:“他还亲你哪里了?”   “就是亲我的脸、手,有一次还让我贴着他的嘴唇左右转头,但他亲上来后我就跑了。”沈满棠越讲越害怕,他知道这些行为都是不对的,可他不敢和别人说,更不敢和他姆妈说。   金朝注意到沈满棠的身体在发抖。他抱住沈满棠,轻柔地抚着他的头,安慰道:“没事的,乖,不怕,这不是你的错。”感受到沈满棠趴在他肩头不停地抽泣,金朝的语气忍不住更放软一些:“Louis对你做的都是坏事,他是个变态。你还小,会害怕很正常,不用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姆妈也不会不要你的。”   沈满棠回了个带哭腔的“嗯”声,即使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却还是延迟性地抽泣了一下。   金朝赶紧又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乖,有我陪着你,不用再怕他了。我会帮你解决他的。”   这一晚是金朝和沈满棠同住后度过的最安静的一晚。沈满棠哭累了,也不像平日里一样闹他,甚至不让芦荟进门给他洗澡、哄睡,而是早早地躺在床上,沉默地蜷缩成一团。   金朝代替了芦荟的工作,轻轻地拍着沈满棠的背哄睡。夜深人静时更能体会到这事有多骇人。沈满棠还小,对性没有概念,只有本能的恐慌和抗拒,再加上被Louis恐吓,不敢告诉别人很正常。还好遇见了他……可上辈子呢?上辈子的他和沈满棠毫无交集,这么小的沈满棠之后有没有真的被Louis侵犯了?他想都不敢想。   不能再放任Louis继续留在沈满棠身边了。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且越少人知道越好。金朝拍着沈满棠的背,静静地想着对策。 第7章 奸情   睁眼到了天亮,不到卯时金朝就躺不住了,轻轻起身给沈满棠盖好被子就上了楼。这件事一刻也拖不得,再把Louis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放在沈满棠身边,恐怕就真要出大事了。金朝顾不得失礼,在门口站定片刻,还是敲响了太太的房门。   片刻,房内传来傅君佩慌乱的回应:“谁?”   “太太,我是金朝。抱歉一大早叨扰您,但我有很要紧的事要向您禀告。”   傅君佩:“有事就在外头说吧。”   金朝:“太太,此事事关小少爷,不便声张。真的是极要紧的事需要与太太商量。”   屋内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向房门靠近,门一开,金朝看见的却是一位穿着睡袍的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睡袍带子懒散地挂在小腹上,身材壮硕坚实,浑身散发着威严的气息。金朝自是不会将他误认成普通的小厮或情郎,赶忙跪下道:“二爷。”   沈沧双臂抱胸倚在门框上,开门时面上浓重的不悦神情因这个称呼忽而转为了玩味的笑容。他垂眼看向金朝,冷声调侃道:“哪来的野孩子,倒是机灵,还知道我是谁?”   “二爷玉树临风,小的斗胆猜测是您。”金朝伏着身子低下头回话。虽没见过沈沧,但这样气度不凡还与沈满棠有些肖似的男人,除了沈沧之外也没有别人了。   “我同你一样,也是今早有事要找太太商议。小朋友既知这样做唐突,那便不要将你我今日的失礼行为说与第三人听,知道吗?”沈沧说着温和的话,语气却好似淬着冰。   “是,二爷。”金朝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将头埋得更低了。   沈沧看着身下龟缩成一团的小孩,觉得自己这样也有点欺负人了。小孩子嘛,懂什么呢,别往外说就是了。何况就是说了,沈家上下又有谁敢不要命了议论主家呢?他哼笑一声,大步离去。   直到沈沧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金朝才缓缓起身。若是沈沧知道他不是儿童心智,实际年龄与他相仿,恐怕金朝此刻便不能完好地站在这里了。   “元宝,出什么事了?快进来说。”傅君佩此时已穿戴整齐,急匆匆地推开房门唤金朝进来。清晨未施粉黛的面庞仿若剥了壳的鸡蛋般白皙嫩滑。极少有成人的肌肤还如孩童般莹润无暇的,傅君佩不加修饰时的美甚至比平日里精心收拾后更有冲击力。   只是美人此时面带急色,被金朝的一番话搅得心神不宁:“小少爷到底怎么了?”   “太太别急,我来是想求太太辞退Louis的。这半年来Louis都在假借上课的名头欺辱小少爷,好在昨晚小少爷告诉了我,所以等不及天亮我就来向您禀报了。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真的让他得逞了。”金朝怕傅君佩听了忧心,已经尽量将沈满棠受到的伤害一笔带过了,可为人母的哪有这般好糊弄。   傅君佩眉头紧簇,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说满棠被欺辱了?Louis对他做了什么?满棠怎么没同我说过?”   “太太,您先冷静。是Louis威胁小少爷不准说出去的。不过您放心,我问过小少爷了,Louis没有侵犯过他,只是到底是让那番佬占到了便宜。这件事给小少爷造成了很大的心理伤害,所以我恳求您尽快处理此事。”   “这个畜生,他怎么敢?我要杀了他!”一贯典雅的女人此刻像是发了疯。   “太太,”金朝站起来,按住傅君佩的肩膀镇定道:“我知道您很生气,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小少爷的情绪。他特别害怕别人知道这件事,为了不惊扰到他,Louis必须得悄无声息地消失。”   傅君佩没想到一个半大小子竟然能对她说出这种话。可眼下她顾不得别的,她只知道她的儿子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经受着和她一样的痛苦,而迫害他的对象,竟然还是她亲自从教会请来的神甫。她的孩子,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陷入她所在的深渊了。   傅君佩泪流不止,险些喘不上气来。好在金朝倒了杯水给她压了压惊,才将她从巨大的悲愤中拉了出来。她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用手帕擦干了泪,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元宝,你做的很对。阿姨想请你日后也像今天这样,帮我多关照小满,保护他,不让他受人欺负,好吗?”   面对这双哭红了的、带着渴求的双眸,恐怕没人说的出拒绝。金朝点点头道:“太太放心,我会的。”   傅君佩知晓这件事后的反应比金朝想象中还大,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而今早意外撞破沈沧和傅君佩的奸情也让他心有余悸。虽然今早沈沧放过了他,但这事若是传出去,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沈家想让一个受到外交庇护的洋人消失都易如反掌,杀他更是如同捏死一只蝼蚁。如今他只是一个沈府帮佣的儿子,日后东窗事发,能帮他在沈沧和傅君佩面前说上话的,只有沈满棠。   金朝心里堵得慌,本是好意帮沈满棠解决问题,结果竟惹火上身。今早沈沧话里的杀意他听得清清楚楚,那语气根本不仅仅是想要震慑一个孩子那么简单。他猛地惊觉,会不会也是这样一个早晨,他的母亲和他一样撞破了沈沧的秘密?那么她的死就极有可能是沈沧所为。   怀揣着焦灼不安的心,金朝走回沈满棠的卧房,本以为沈满棠肯定还没起,没想到推开门却看见他呆坐在床上发愣。   沈满棠听见开门声才反应过来,忙问道:“你去哪了元宝,你今天怎么不叫我起床,我早读都睡过了。”   “平常叫你你都不肯起,我就自己去早读了。”金朝看他眼神惺忪、头发乱糟糟的样子觉得好笑,就打算逗他一下。   “可我最后都起了呀。”沈满棠心虚地挠挠头,“你下次把我踹下床我就醒了,你别不叫我啊。我醒来没人,害怕呢。”   “白天也会害怕吗?”   “现在天亮得晚,就害怕。”   金朝看沈满棠的样子是真的害怕,才开始找补:“别怕,刚刚逗你的。我去帮你赶跑Louis了,以后他都不会再来了。”   沈满棠瞪圆眼睛:“真的吗?你怎么做到的?”   “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又骗人呢。”沈满棠撅起嘴来表示不满。   金朝笑着刮了一下沈满棠的鼻子道:“嘴上都能挂油瓶了。”   “那今天下午我们是不是不用上英文课啊?”沈满棠两眼闪着光,期冀地看着金朝。   “嗯,还没找新的先生,等上午的课上玩你想干嘛都行。”   “我想堆雪人!”沈满棠昨晚哭过头了,今早才发现外面在飘雪。这次的雪下的不大,只够给屋外覆上一层薄薄的素纱,但对南方孩子来说也足够令人兴奋了。   “行,下午去。”金朝刚决定好和日后的免死金牌沈满棠搞好关系,这会儿自然要下点功夫,满足小少爷的需求。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啊元宝!”沈满棠痴痴地笑,激动地在床上打滚。   “你笑起来好蠢。”还是忍不住嘴贱,话脱口而出后金朝对自己也有些无语。   果然,那边油瓶又挂上了。怎么办呢,自己犯的贱只能自己哄了。金朝的底线又一次后退:“今天早读取消,再睡会儿吧,等会吃早饭叫你。” 第8章 傅家   好不容易熬完上午的课,沈满棠本来满心欢喜要去堆雪人的,结果一开书房门就看见傅君佩提着件他的棉服和围巾在外面候着。和先生寒暄几句后傅君佩便告知沈满棠要带他去和舅舅舅母吃中饭。   沈满棠当即不乐意了,耷拉着脸牵着金朝的手不肯放,“我和元宝说好了下午要一起玩雪的。”   傅君佩摸着儿子的脸,哄劝道:“小满乖,回来再玩雪好不好?舅舅舅母好不容易从天津过来,都很想见你呢。还有韫辉哥哥也来了,你们可以一起玩。”今早和金朝的谈话让她对沈满棠心怀愧意,便是说话都舍不得大声同他说。   “那我想让元宝和我一起去。”沈满棠退后一步,将金朝的手臂拢到怀里死死抱住,目光炯炯地和母亲对峙着。   “行,元宝,你也一同去好吗?吃完饭阿姨就送你们回来。”傅君佩如今对金朝说话都是愈发地客气了。一大早被金朝撞见那种事,又刚托人处理完Louis,几个时辰没见,当下她看到金朝的心情是又感谢又别扭。   “好的太太。”金朝感兴趣地挑挑眉。他们今天要见的人,上辈子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看金朝也会去,沈满棠才不再抗拒,乖乖地套上母亲准备的衣服,还不忘叮嘱金朝去加件衣服。   “我们小满真是长大了,还会关心人了。看来你们相处的很好啊。”傅君佩对儿子的变化十分惊喜。   “你们都不陪我了,只有芦姐姐陪我,现在元宝来了,我当然和他最好了。”沈满棠忍不住抱怨道。   “是姆妈不好,姆妈今天下午陪你。”傅君佩满怀歉意地蹲下身,抚过儿子额前的碎发。   “你才不是专门陪我,你是去陪舅舅舅母的。”沈满棠转身跺脚,撒气说道。   “小满,是姆妈最近太忙了……姆妈下午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叮叮糖好不好。”傅君佩利诱道。   “好吧。”沈满棠听到有糖吃就不耍脾气了,还不忘叮嘱道,“给元宝也买一份。”   “好好好,也给元宝买。”傅君佩见孩子终于哄好了,这才站起身牵起沈满棠的手。   沈满棠一想到等会儿有糖吃就开心得不得了,下楼时牵着傅君佩的手一蹦一跳,还不忘转头和金朝描述叮叮糖有多好吃。   “小满,”大厅里传来沈沧低沉的声音,“好好走路。”   沈沧的声音不怒自威,沈满棠老实了,下了楼乖乖喊了声“二叔。”   “嗯。”沈沧的目光从报纸上离开,随意地回应了沈满棠一声,抬头注视着傅君佩:“你们去哪?晚上回来吃吗?”   傅君佩冷淡道:“我兄嫂回国了,我带满棠去见见他们。”   沈沧听后脸色变了,哼笑一声,不屑道:“你兄嫂这次是直接上门要钱了啊?沈泱留下的钱够你贴补娘家的吗?”   “这是我家的事,不劳二弟挂心,告辞。”傅君佩面色不变,拉过沈满棠就走。   待他们赶到礼查饭店时,傅家兄嫂已在客房内等待多时了。   开门的是个青年,年纪看着和沈沧一般大。傅君佩亲热地喊了声“哥”。   沈满棠谨记傅佩雯的叮嘱,一见到人就喊:“舅舅好。”   “诶,小满都长这么大了。”傅明玺一把将沈满棠抱起架在手臂上,示意傅君佩进门来。沈满棠挣扎了两下没反抗过,身子绷直着,以极不自然的姿势躲避和傅明玺的身体接触。   过了玄关,沈满棠便看见一位挺着肚子的妇人坐在沙发上给一个男孩喂食。他快速从傅明玺身上下来,缓了缓神,主动打了招呼:“舅母好,韫辉哥哥好。”   “诶,小满来啦。这孩子生得可真好,这眼睛,和佩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金幼玉笑着站起身迎上来,摸了摸沈满棠的脸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寒暄过后才注意到屋内还进来了个孩子。傅明玺看看金朝简朴的穿着,笑道:“哟,沈家怎么还招童工呢?”   “嗨,这孩子是小满的书童,哥俩现在好着呢,上哪都要黏在一块。”傅君佩拍拍沙发示意金朝过来坐下。沈满棠比金朝反应还快,立马走了过去,硬要和金朝挨着坐。   待都坐定后,傅君佩先发话道:“兄嫂路上辛苦了,还没用午膳吧?”   “还没呢,韫辉喊饿,刚叫了点点心给他垫垫肚子,正好妹子你就来了。我这就去叫厨房送餐上来。”金幼玉扶着肚子缓缓起身说道。   “诶,嫂子,还是我去叫吧。”傅君佩见状刚想起身去扶,就被金幼玉婉拒了。   “我去就好,你们兄妹俩这么久没见了,多聊会儿,我去去就回。”   金幼玉走后,傅明玺也拍拍儿子说道:“韫辉,你带两个弟弟到房间里玩吧,爹爹和姑姑有话说。”   傅韫辉点点头,拉住沈满棠的手把他往房里带。沈满棠挣开了手,又赶忙扯起金朝怕他落下。一进房间,金朝就赶忙把路上买来的叮叮糖分给两个小孩,自己则竖起耳朵听外面的谈话。   傅明玺:“佩儿,哥哥对不住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国外,都没能帮衬到你。这些年你一个人过的好吗?”   傅君佩:“哥,别说这些,我过的挺好的,沈家也没什么需要我操心的,只管把满棠带大就行。你别操心我,我倒是想问你怎么突然带嫂子韫辉来上海了?是不是爹娘在天津出什么事了?”   傅明玺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道:“没事,爹娘只是年纪大了身子骨弱,偶尔有些小毛病。前段时间他们还写信给我报平安了。现在就是不能自由出入,其他起居伙食方面都没被苛待,不过就是多用些钱上下打点。”   上辈子芦荟的死是金朝的心魔,因此自金朝发迹后,他专门请了侦探调查芦荟的死因。看过那么多搜集来的沈家相关的资料,他自然也是知道傅君佩娘家的一些事的。金朝仔细回忆才想起,傅君佩的父亲傅微彰是“辫子军”的头领,在辛亥革命前官至江南提督。革命后傅微彰与其率领的军队仍宣誓效忠清室,不剪长辫,自称辫子军,直到今年夏天起兵拥护宣统帝复辟失败。听傅家兄妹俩的谈话,傅家二老现在应该是被拘禁在了天津。   “那就好……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我,我还能早做安排,你们也就不用住饭店了,我让下人收拾出一间屋子便是。”   傅明玺笑道:“就怕你张罗不是,我们住这儿就挺好的。上一次来这儿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年蔡道台给慈禧太后庆生,遍邀各国领事和富商在顶层大厅跳舞,好不风光。你当时还小,就只有我跟来了。我那时年纪小,都不知道丢人,上去就牵着法国领事夫人的手要人家带我跳舞。”   傅君佩听完打趣道:“打小你就脸皮厚。”   傅明玺不服道:“都说外甥像舅,照你这么说,小满这孩子脸皮也厚了。”   “去去去,小满可比你长得标致多了。”傅君佩故作嫌弃地推了下傅明玺的肩膀,二人说说笑笑,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   “佩儿……”傅明玺握住傅君佩的手,犹豫道:“其实我们这次来找你,是有事想当面拜托你。”   傅君佩心中一紧:“哥,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那我就直说了。”傅明玺深叹一口气:“你知道的,爹这些年为了扶持辫子军,把许多家产都变卖了。直到这次爹娘被困天津,我想要拿钱打点一二时才知,咱家除了南河沿的宅子外,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了。哥没本事,读了这么多年军校回来,因为爹的缘故,竟没有一个派系肯收我。这大半年来多亏你往天津汇钱,爹娘才没受苦。可我不甘心这辈子就这样下去,不想爹娘临老了还要这般受罪,更不想你嫂嫂跟着我受苦。”说着说着,傅明玺的眼圈禁不住红了。   傅君佩看在眼里,也心疼哥哥这些年受的委屈,她开口道:“哥,其实从小到大我最崇拜的人就是你。你一个人十几岁便去了国外,力排万难也考上了两所军校。是爹糊涂,只想着让你回来帮他复辟大清,却从来没考虑过你的志向,连累娘和嫂嫂一同受苦。”   “人各有志,我虽然前些年一直不肯听爹的安排回国,但我不怪爹。只是可怜幼玉,怀着身孕还同我到处奔波,没个安生日子。佩儿,哥知道你在沈家不容易,但哥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次来是想找你托托关系,给我谋个军队职位。沈二爷人脉广,或许能有法子。我怕再坐吃山空下去,真要成变卖祖宅的罪人了。”   金朝估摸着后面就是些兄妹间嘘寒问暖的话,便没再继续听。他看向坐在贵妃椅上,正专注吃着叮叮糖的两个小孩。这家师傅的糖敲得太大块了,沈满棠没法把糖放进嘴里慢慢化,只好拿着一点一点地吮吸着。   “糖少吃点,等会牙烂了。”金朝附在沈满棠耳畔说道。   “最后一块。”沈满棠将糖拿出,露出一排小小的乳牙,笑着保证道。   金朝摇摇头,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么爱吃糖。   “以后你的糖果店卖叮叮糖吗?”沈满棠又突然发问。   “不卖。”金朝上辈子的糖果厂确实没卖过叮叮糖。叮叮糖其实就是麦芽糖,一般都是街头小贩挑着扁担四处游走着卖,有人要买就用小铁锤敲打铁板切成一块块后再撒上些小麦面粉,倒是没有成规模地生产过。   不过虽然没人量产这种糖,但工艺上并不难,于是金朝说:“你喜欢吃,以后我给你做。”   沈满棠听后一喜,两眼亮晶晶地盯着金朝,伸出他的小拇指要拉勾。金朝伸出手,由着他拉上来。   旁边的傅韫辉看起来胆子很小,刚进屋时沈满棠好几次和他对视他都迅速地闪开眼神,进了房间也一直沉默不语,只安静地吃着糖。金朝心想,现在还真看不出来这孩子长大后会干出上辈子那些事。 第9章 上学   当天用完午膳后,傅君佩还带着他们一行人去逛了刚开业的先施百货,给傅韫辉还有金幼玉肚子里的孩子买了许多东西。一下午逛的沈满棠直喊“无聊”,哪怕傅君佩买糖来哄都哄不住。   “是不是困了?”金朝捏捏沈满棠的手问道。   沈满棠委屈地点点头。   “太太,我还是先送小少爷回去吧。”金朝看沈满棠小脸垮的,一看就是在不高兴。   “也好。小赵,你先送两个孩子回去,等会再来百货门口接我们。”傅君佩对一直跟在后头提购物袋的司机吩咐道。   “是,太太。”司机答应着,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和两个手牵手的小孩上了车。   一路上沈满棠都闷闷不乐的,头枕着金朝的大腿,鞋也没脱,大咧咧地踩在真皮座椅上。他们坐的这辆车还是沈满棠父亲沈泓为了庆贺新婚定下的车,是沪上第一辆进口奔驰。可惜沈泓英年早逝,不仅没见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一面,连这辆车也没坐上。   上辈子金朝就是在这车外第一次见到沈满棠。他记得自己当时守在沈家门口,用身体拦下了这辆铮亮的轿车,只想为他母亲的死求一个答案。这辆车见他跪在车前不肯走,急促地按了几下喇叭。金朝没有惧怕,反而跪得更直了,目光紧逼着前座的司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只见那司机转头和后座的人说了几句话后便点点头,转过身猛地启动了车。   那一瞬,金朝还以为自己是真的要死了,可没想到,就在要撞到他的前一秒,车子又突然急刹住了。他看到后座的车窗被快快地摇下,一个和他年岁相仿的男孩探出了头,着急又怜悯地看着他。可男孩刚要开口却又被车内的一个男声呵住。金朝第一次见到长得如此标致的人物,大大的眼睛如一汪清泉般凝望着他。   “元宝,”沈满棠小心翼翼的声音拉回了金朝的思绪,“我和你抢芦姐姐你会不会生我气啊?”   “不会。”金朝随意道,低头看向枕着他大腿的这张脸——粉雕玉琢的像个瓷娃娃一般精致。其实现在就能窥见这张脸日后能有多惊艳了,否则也骗不来那么多痴情女人的眼泪。   “可我今天有点生气呢。姆妈平常都很少陪我,今天却陪舅舅舅母给韫辉哥哥还有小宝宝买礼物。她一点都不在意我,好像她是别人姆妈似的。”沈满棠不高兴地撅着嘴,觉得委屈极了。今天他会闹脾气不只是因为困,更多的是占有欲在作祟。傅君佩不仅给人家孩子买东西,还拉着他作陪,这能让他不憋屈吗?   金朝两指夹住沈满棠翘起的嘴笑道:“嘴撅得像头猪。”   沈满棠生气地打开他的手:“别夹我的嘴,讨厌你。”   金朝摸摸沈满棠的前额,这下才正经道:“我都把姆妈让给你了。你现在有两个姆妈,还不高兴?”   沈满棠思索片刻,还是气鼓鼓道:“嗯,还不高兴,我是小心眼子。”   金朝被逗乐了,掐着沈满棠的脸开怀大笑道:“我看你是活宝。”   “不想和你说话了,你就会取笑我。”沈满棠状似用力地在金朝肚子上锤了两拳。   金朝不笑了,拍拍沈满棠的脸道:“有我陪你还不够?我都快被你折腾死了,你还要人怎么陪?”金朝如今二十四小时都被这只跟屁虫粘着,吃饭睡觉都要伺候着,神经大条的他可以理解沈满棠的缺爱,却又确实难以感同身受。   沈满棠想想,把脸转到金朝怀里,落寞道:“有你陪我就够了。”   “不是说困了?睡一觉吧。”金朝就着这个怀抱的姿势一下下拍着沈满棠的背。   他很想进一步追问沈满棠,傅君佩平日里不陪他都在做什么。他来了沈家这么些时日,见到傅君佩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与沈满棠的见面频率实在不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母子。金朝抬头看了一眼开车的赵师傅,还是咽下了疑问。   不过沈家当年应该是换了个司机,看上去年纪已经很大了,不似赵师傅一般年轻。   汽车缓缓驶回亚尔培路上的沈家花园。大门应声打开,恍惚间金朝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和沈满棠对视的那一眼,他只觉得这男孩生得真好,原来这就是他母亲养了近十年的小少爷。他试图上前去求这位慈眉善目的男孩,求他告知母亲的死因。可就在这一秒的愣神里,他被保安按倒在地,汽车也很快地驶入院中。   沈满棠或许没看到,等车开走后金朝便被拖到旁边的草地里狠狠揍了一顿。上海不常下雪,可他这两世初遇沈满棠都是在雪天。那时的他被打得爬不起身,也和这一世初见时一样,在雪地里趴了一整晚。最后还是这个差点撞死他的老司机扔了袋药到他的面前,让他赶紧回家去擦药,别再来沈家了。   “醒醒,到家了。”金朝轻柔地拍了拍沈满棠的背。上辈子那短暂的温情回忆让他此刻看沈满棠都顺眼了很多,连叫他起床都温柔了些。   沈满棠呼吸一重,转过身来平躺着。冬天的车内埋头睡了一觉,把他的脸烘得通红。他揉了揉眼哼声道:“不想起。”   金朝看他睡得舒服,本也不想叫他,但车还得调转回去接傅君佩他们。金朝只得拜托司机:“赵叔,能麻烦你抱小少爷进去吗?”   “好的好的。”赵师傅连忙从驾驶座下来。谁知他刚一开后车门,沈满棠就弹起身来避开了赵师傅的手。他缩在金朝的身后,摇头道:“不要抱,我自己走。”   金朝见他肯自己下车了,就帮他把大衣的扣子扣上,扣完还让沈满棠把围巾围上。   赵师傅就这么站在冷风中候着,看着俩小子在里头捣鼓了半天。   “我不要围围巾,又不冷,这个围巾扎。”   “外头冷,围一下马上就进屋了。改天让我姆妈重新给你织条不扎的。”金朝说完用手背蹭了蹭围巾,心中暗道哪里扎了,又矫情。   “马上进屋了还围什么?”沈满棠嘴上嘀嘀咕咕的,身体上却不敢反抗,只能由着金朝折腾完后牵手进了屋。   赵师傅看着一向爱撒娇耍赖的小少爷竟然被金朝治得服服帖帖的,呆楞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坐上驾驶位扬长而去。   两人拌着嘴进了屋,却见常住西厢楼的沈二爷今日还坐在他们楼的大厅里,好像没移过位。沈沧收起报纸对着沈满棠问道:“你姆妈呢?怎么就自己回来了?”   沈满棠抱怨道:“姆妈还在给哥哥弟弟买礼物,没我的份我就回来了。”   沈沧笑道:“平常吃的用的哪里短了你?说得跟你姆妈苛待你似的。”   “不和你说了。”沈满棠扭扭屁股就往楼上跑。   金朝本想向沈沧行个礼就追上去,却被沈沧拦下了。   “你多大了?看起来没比小满大多少吧?”   “回二爷的话,小的今年七岁。”金朝毕恭毕敬地回答,表面看着镇定,心底也在暗自担心沈沧找他秋后算账。   “才七岁啊,那你看上去可比小满成熟多了,不像他那么孩子气。”沈沧的语气很平淡,嘴上说着褒奖的话,上下打量的眼神里却充满了疑虑和审视。   “穷人家懂事早,少爷天真烂漫的品性才更为珍贵。”金朝滴水不漏地回答着。   “不不不,我见过很多穷人,他们都没你这么……”沈沧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金朝,总觉得将“圆滑”一词用在一个孩子身上并不妥当,想了想,找出了个更为贴切的词,“少年老成。”   “可能就是长得着急了些,太太看小的还算可靠才会让小的当书童。小的谢谢太太和二爷的赏识,定会好好伺候少爷。”金朝话锋一转,绕过了沈沧夹枪带棒的点评。   “说到书童,我打算送小满去上学了。他这个年纪也该去学校了,成天呆在家里上课像什么话。他妈也惯着他,不像个样子。你今后也就不必再陪少爷上课了,我会给你母亲一笔钱,你们自己商量好找个去处,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沈沧见金朝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便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拿钱打发人。金朝若只是个无知小儿倒还好,可他偏偏厉害得很,这种人自然是留不得。傅君佩妇人心肠,即便很怕秘密泄露,却还是极力和沈沧保这个孩子。沈沧只得给沈满棠办了入学手续,借机炒了这书童。   果然……沈沧不会轻易放过他的。金朝一时也想不出对策,只能先应承下沈沧的安排,转头就到沈满棠面前卖惨。   “小满,以后你得自己上学去了。二爷给你安排了学校,没我的名额。我以后不能再陪你读书了,估计也不能再住在沈家了。我走了之后你要听学校里先生们的话,知道吗?”   不出所料,金朝话没说完沈满棠就不乐意了,连晚饭也不肯下楼和沈沧吃。等芦荟送来小厨房单做的饭菜后还得金朝喂他才肯张嘴。金朝看着沈满棠生气,心里只觉得非常好笑,还时不时添油加醋几句,将沈满棠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了些。   “姆妈!”果然,一听到楼下有动静,沈满棠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跑下楼告状。   金朝躺在床上松了口气。以沈满棠的缠人程度,他说什么傅君佩都会依。何况金朝看傅君佩也没想赶他走。   果然如他所料,过了一会儿小少爷就兴高采烈地跑上来,跳到床上和他传递喜讯:“元宝!姆妈说让你和我一起去上学。你不用走啦!”   “怎么不穿鞋?”金朝一皱眉,才注意到沈满棠赤脚跑得脚底板黢黑,连忙拿来毛巾给他擦干净。   沈满棠晃晃脚,不以为意道:“刚刚吓死我了,哪里还顾得上穿鞋。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看来小少爷还算有点良心,平常没白对他好,关键时刻还能派得上用场……金朝擦着沈满棠的脚,暗道自己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你走了我就没有芦姐姐了,我可舍不得她。”沈满棠话刚说完,脚背就被金朝用两指狠狠拍了一下。   “疼!你干嘛呢?我不跟你好了。”沈满棠把脚从金朝手里收走,想想又觉得生气,冲着他肩头踹了一脚。   “跟你芦姐姐好去吧。”金朝收起毛巾就往浴室走。   “脾气真差。”沈满棠也不知道哪儿惹到金朝了,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明明刚刚还挺高兴的。   过了一会儿沈满棠还是没等到金朝出来,只能扯着嗓子喊道:“我要洗澡,谁来帮我洗澡?”   “你芦姐姐帮你洗。”浴室的水声里传来了金朝不清不楚的声音。   “啊?你罢工啦?你不是和芦姐姐说这些活都你来干吗?”沈满棠呛声道。   又过了一会儿,浴室哗哗的水声停了,金朝把门打开叫道:“水放好了,过来洗澡。”   “遵命遵命。”沈满棠乐呵呵地应着,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又不穿拖鞋?”   “忘了忘了。”   “猪脑子。”   “你昨天忘给我擦香香了,我今天身上好痒,你也是猪脑子。”   “就你事多。”   吵吵闹闹间,芦荟默默进门放下一杯了牛奶,又把换洗的衣物拿了出去。刚刚太太还和她商量了元宝上学的事,她想着虽然太太心善愿意出这个钱,但自己还是得多挣点外快。在金朝的帮助下,她多了许多做针线活的时间,起码能把元宝的学费缴了。   夜灯下,两个孩子拌完嘴又和好,美滋滋地分享完一杯牛奶。整个沈家静悄悄的,或许只有仔细听才能听见傅君佩房里的争执声。 第10章 安琪儿   等快到年关时,两个孩子的入学手续才都办完。在等待的期间里,虽英文课暂停了,但国文和算学课都还照常进行着,只是早读这项良好的习惯被沈满棠彻底赖掉了。每日清晨金朝都按时起床拿来课本,再把沈满棠叫醒。天气愈发冷了,沈满棠如今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每次金朝一叫他他就卷着被子滚到另一边去,等到金朝在床头坐好后又带着被子滚回来,像八爪鱼般手脚并用地抱住金朝的腿,怎么推都推不开。金朝每日不厌其烦地把沈满棠叫醒,强迫他与自己互动。   “鸠乘鹊出,占居巢中,下一句是什么?”   “……鹊×&%¥#@”   “说什么?听不清。”   “不会背……”沈满棠嘟囔着,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还踢了金朝一脚,怪他搅了自己清梦。   金朝叹了一口气,继续念道:“鹊归不得入,招其群至,共逐鸠去。鸠占鹊巢,一课藏谶。”   沈满棠及时嗯嗯两声表示自己在听。   就这样,沈满棠的早读课彻底变成了早听课。好在马上就要正式入学了,金朝也就由着他去。   终于到了两个孩子正式去上学的日子,傅君佩罕见的起了个大早想要送儿子去上学。等她进了沈满棠房间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惯的简直不像样子。以后沈沧再说小满娇气傅君佩恐怕都没脸辩驳。   “小满,自己下床洗漱,在床上刷牙像什么话?”傅君佩一进门就看着沈满棠闭着眼睛坐在床上刷着牙,而金朝则端着脸盆在下面接的场景,只觉得不可思议。   “真是愈发没规矩了,你是不是欺负元宝呢?小小年纪就会摆少爷架子了?”一贯柔情似水的傅君佩说着也忍不住拔高了嗓音。   “太太,不是的,是我提议的。冬天太冷了,穿厚衣服洗漱不方便,这样洗漱完了再在床上穿衣也不容易着凉。”金朝赶忙解释道。   沈满棠也觉得委屈。他出生到现在极少被母亲凶过,现下陡然被骂,嘴一撇眼泪就下来了。   “那也不能这么惯着他。”傅君佩上前去接过面盆和漱口杯,喊沈满棠下床。   芦荟正端着早餐上楼,听到动静赶忙进了房间,“太太莫怪小少爷,是元宝不懂规矩,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沈满棠又一次感到委屈了,这次是替金朝委屈,明明是他犯懒,折腾金朝忙前忙后地伺候他,芦姐姐却护着他。这让沈满棠又一次感觉自己抢了别人的姆妈。   “我错了姆妈,都是我出的主意,是我耍脾气,不怪元宝。”沈满棠老老实实地下了床,自己接过东西去洗漱。金朝见状赶忙拿起大衣给他披上。   傅君佩摇摇头,一边欣慰两个小不点相处得好,一边又暗骂自己儿子娇气。和只大一岁的金朝相比,沈满棠仿若一个未断奶的孩子。   在给沈满棠联系学校时,沈沧优先考虑了友人儿子就读的澄忠学堂。这所私立学校历史悠久,校纪森严,自上海开埠以来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沈沧原话是:“就该让小满去这种学校里磨砺磨砺,好好一个男儿郎,在家惯成了女娇娃。”   沈满棠听了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个家里最惯着他的就是芦姐姐和金朝了,他们都没怪他太娇气,平日里也没怎么管过他的二叔凭什么下定论。至于学校,沈满棠倒是不挑,只要有金朝跟着,到哪他都能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澄衷共分为十二个班级,前六个班为中学,后六个班为小学,学生依照各科平均成绩分班。报到后经过简单的测试,他们都被分入了第十一班,又或者说是金朝跟着沈满棠去了第十一班。   “元宝,你考得那么好,我是不是拖累你了。”沈满棠想着刚刚面试时金朝对答如流的状态和面试官欣赏的神情,感到有些内疚和羞愧。   “没有的事,你已经比其他同龄人厉害很多了。我比你大一岁,自然会的多点,没什么的。”这是实话,沈满棠虚岁才六岁,能排入十一班已经很不错了,沈家给他请的名师私教倒没白请。   很快沈满棠就把这点小小的自卑感都抛诸脑后了。他长得好看,性格也活泼可爱,来学校的第一天都收获了极高的关注。不仅班上的同学对他好奇,就连高年级的女同学都会趁着下课偷偷来看他。沈满棠长这么大都没怎么出过家门,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同龄人的追捧,十分受宠若惊。   几日相处下来,沈满棠俨然成为了班上人气最高的那一位。一到下课就有一群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围到沈满棠课桌边问东问西。自从沈满棠说了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是糖后,他的课桌里就有了许多包装精美、各式各样的糖果,只是碍于金朝的管控,一盒也不允许他收就是了。   放学后金朝拆着糖果盒下面垫的卡片念道:“这是十班陈凤瑛的,你给她送回去。”“还有个十班的,高文兰,祝你新年快乐的。两个一起送回去。”   “我想吃一个这个,看起来好好吃。”沈满棠指着其中一个扎着蝴蝶结的礼盒,祈求地看着金朝。   “你这矮个子哪来这么多女生喜欢?”金朝揶揄道,内心嘲谑他和上辈子一样是只花蝴蝶。   “我不想理你了!”沈满棠拿起两盒糖就冲去九班找两位女生归还,留金朝在后面拿着他的书包追着。   一路上沈满棠都对金朝爱答不理,还时不时蹦出控诉的话:“都是你把我的牛奶喝了害我长不高。”“你都不让我睡饱我怎么长高?”“烦死你了,你还不让我吃糖。”   开车的赵师傅听了也忍不住笑了。金朝更是被他逗得哭笑不得,诱惑道:“我昨晚给你做了巧克力,你回家看看。”   沈满棠惊奇地看着他:“真的吗?像姑姑送的那种?”   “暂时还做不了那种,只能做一般的,商场里能买到的,你不喜欢吃的那种。”金朝连加三个限定词降低沈满棠对他手艺的期待。   当初沈满棠给金朝的那一把巧克力早就被他自己坑蒙拐骗完了,这些时日他没有巧克力吃便整日地念叨,把金朝都念叨烦了。他干脆向芦荟要了些钱,循着上一世的记忆去市场,买到了接近进货价的可可粉和可可脂。这点钱买的原料只够做一次巧克力的用量。金朝想着自己不如也去找点活干,否则连沈满棠的糖钱都供不起。   “你做的我都喜欢。”沈满棠一听到有糖吃,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甜。   然而果然不出金朝所料,像沈满棠这么嘴刁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他做的廉价巧克力。沈满棠尝了一块,吧唧了一下嘴说道:“要是再甜一点,多点奶味,再加点果仁就好了。”   “下次再改进。这次做的不多,你先凑合吃着。”金朝也掰了一小块尝尝味道,心里计算着距离沈满棠要求的甜度还要加多少糖。   “你昨天什么时候做的呀?我都不知道。”虽然这个巧克力对沈满棠来说味道一般,但他还是吃得心里甜丝丝的。   “你睡的像死猪一样的时候。”金朝笑道,又掰了一块巧克力塞到沈满棠嘴里后,就把剩下的都收了起来,“今天就吃这么多,吃多了烂牙。”   “知道了。”   金朝看沈满棠答应的这么爽快,还以为他真懂事了,谁知半夜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你在干什么?”   沈满棠听见金朝醒了,赶忙把手里的东西往被子里藏,“没干什么。”   金朝一把掰过沈满棠的肩,掀开他的被子。夜里看不太清,只能看见沈满棠藏的是一个盒装的东西,上面还反着一丝银色的光。   金朝反应过来,怒斥道:“你收别人送的糖了?”   沈满棠辩驳道:“这不是别人的糖,是你做的巧克力!”   金朝不信,打开灯才看清,沈满棠手里的确是他做的巧克力,只不过装到了一个精致的铁盒里。   “你哪来的盒子?别的女生送的?”金朝又狐疑地问道。   “这是我小姑送的巧克力的盒子!”这下沈满棠真生气了,只觉得分外的委屈。   金朝见他生气,缓和了下语气:“你半夜不睡觉拿巧克力做什么?”   “我看看还不行了?我就要抱着巧克力睡觉,你管不着。”沈满棠夺过铁盒,盖上被子生闷气。   “你确定不是半夜偷吃?刷了牙还吃糖,你牙还要不要了?”金朝把沈满棠闷在头上的被子扯下,强制他接受质问。   “我没吃,不信你数。”沈满棠也耍赖。他一开始是想把巧克力放到漂亮盒子里抱着睡觉,不过刚刚他确实是想偷尝一颗,所以才会发出撕锡纸的声音吵醒金朝。   金朝狠狠掐了一把沈满棠气鼓鼓的脸,教训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只能商量道:“巧克力放被窝里会化掉的,拿出来明天再吃好不好?”   沈满棠还是背对着没理他,只是伸了只手把盒子递了出来。   真是个活祖宗。金朝没收了巧克力后躺在床上无语望天。他开始想上辈子初见时的沈满棠是不是幻觉了。又或许沈满棠本就是这么不讲理,只有不讲话的时候像个安琪儿。 第11章 常遇青   直到第二天上学沈满棠都没理过金朝,连衣服都不要金朝帮忙穿了。到了教室他也只和别的同学聊天,还刻意说得很大声,生怕金朝听不见。金朝看着身旁的大喇叭只觉得幼稚的好笑,便也随他去,没有戳穿他。   可金朝越忽视沈满棠,沈满棠就越生气,气极了就更不想理金朝了。就这样,这场无端的冷战持续时间比金朝想象中还要漫长。   “还生气呢?气我冤枉你了?”放学时金朝推了推沈满棠的手肘,语气温和地问道。   沈满棠背对着他,刚想顺着台阶下,金朝就又说道:“我也没说错吧,你不就是想要偷吃糖?”   好了,这下沈满棠泄了一周的气又被金朝一句话加满了。   “常遇青,我们一起走吧。”沈满棠背上书包就向走在前面的一个小孩追去。   那孩子金朝上一世就认得,和沈满棠可谓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纨绔。沈沧会送沈满棠来这所学校也是因着这位小公子。常遇青的父亲常远山如今坐上了淞沪护军副使的位置,是北洋政府的实权人物,在官场上可谓是平步青云。而常遇青是常远山的老来得子,自然万分宝贝。来校前沈沧便叮嘱过沈满棠,让他千万不能得罪常遇青,最好是能和他处成朋友。只是此话一出便被傅君佩呛了回去,只让沈满棠随心交友,不要想别的。   只是令金朝没想到的是,原来常遇青与沈满棠相遇的时间竟如此之早。看来初见时他对沈满棠安琪儿的印象果然是个假象。跟这种歪瓜裂枣混迹久了,恐怕早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这些天沈满棠不像之前一样黏着他,因此与班上其他同学的关系都亲近了许多。而常遇青最大的优势就是财大气粗,比如昨天就搜罗来了沈满棠姑姑的同款巧克力,一下便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金朝自是不会让常遇青这号人物再来荼毒沈满棠,于是三两步便追了上去,揪住沈满棠的书包一把往身后拽。   还没等沈满棠反应过来,常遇青就冲了上来,一拳打到金朝脸上。   “你干嘛啊!”沈满棠看常遇青还要接着打,赶忙拦在金朝身前。   “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一个下人,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敢和你斗气,我这是在给你打抱不平。”常遇青理直气壮地说道。他比沈满棠年长两岁,仗着父亲的权势,在班里想欺负谁就欺负谁,颇有些市井恶霸的架势。再加上他体型壮硕,膘肥体胖,一拳下去便将瘦弱的金朝打得眼冒金星,头晕得跌坐在地上。   “谁要你打抱不平了!”沈满棠着急地蹲下,手指轻碰了下金朝被打肿的左脸,眼泪瞬间落下。   “嘶,好疼。”金朝轻微地转了转头,躲开了沈满棠的触碰。   “装什么装,我都没使力。”大块头常遇青甩甩满是肉的臂膀,抖了抖肩,不屑地看着地上状似虚弱的金朝。   “你那么胖,撞到人都疼,打人肯定更疼啊!你都把元宝打肿了!呜呜呜,元宝,怎么办啊?”沈满棠觉得自己把金朝害惨了。他看着金朝充血的侧脸,心中满是愧意,哪里还顾得上冷战。   “我没事,我们回家吧。”金朝刚伸出手,沈满棠就马上会意,立马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没用力啊!”常小胖粗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走廊,吓得其他同学纷纷绕道而行。   沈满棠没搭理他,一心只想着快点送金朝回家。来接他们放学的赵师傅看到金朝的脸也吓了一跳,车速都开快不少。   一路上沈满棠都在抱着金朝的手臂哭,好像他才是受伤的那一个,听得金朝头晕脑胀,忍不住出声打断道:“我不疼,别哭了。”   “你骗人,你现在肿得像个猪头。”沈满棠抬眼一看金朝挨打的左脸,哭得更大声了。   金朝怀疑沈满棠是在报复自己之前说他是猪,但看他哭得这么真情实感,便也不好意思挖苦他,只能暗地里翻个白眼。   “所以你看,我昨晚让你不要和常遇青说话是不是对的?跟你说你还不理我。”金朝趁热打铁,给他家小白菜灌输常遇青的坏话。   “嗯,你说的对。”沈满棠连连点头抽泣道,心里是真的开始厌恶起那个小胖子了。   “好了别哭了。你给我呼呼好不好?呼呼就不疼了。”把常遇青踢出局后就该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了。金朝老神在在地哄着,轻松拿捏一个六岁小孩的单纯心思。   “好。”沈满棠坐直了身凑上来,认真地吹着气,“还疼吗?还是很肿。”   “回家拿冰敷敷就不肿了,敷完你再帮我抹点药酒好不好?”金朝顺着沈满棠的背哄道。   赵师傅听着这番对话,心中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正好与金朝的目光对上。他也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惧怕一个孩子的眼神,赶忙移开了视线。   到家后沈满棠怕别人误会金朝在学校打架,逢人就先说一遍常遇青的不是,把一个顶多是有些壮的孩子说的和阎王在世一般可怕,听得芦荟都胆战心惊。就这样两个孩子和好如初了。金朝甚至觉得今天的沈满棠比没吵架之前还要黏他,甚至连擦药酒的活都抢着不让芦荟擦。   睡前沈满棠又来上药了。小心翼翼擦拭间,他听见金朝问他:“假设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不认识我,但知道我是你芦姐姐的孩子,又看到我被人欺负了,你会帮我买药吗?”   “当然会啊,”沈满棠斩钉截铁地说,“芦姐姐对我这么好,我当然也要对你好。”   金朝撇撇嘴,追问了声:“那你现在给我擦药也是因为我姆妈啊?”   “现在当然不是啊,”沈满棠摇摇头,理所当然道,“因为你是元宝啊。”   “嗯,谢谢你。”金朝摸摸了沈满棠的头郑重道谢,认真的眼神把沈满棠都看迷糊了。   “你都是因为我被打的,还谢谢我,你被打傻了吗?”沈满棠满脸的不解。   金朝只笑着不说话,看沈满棠的神情格外温柔,把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擦完药就利落地跳下床。   金朝看沈满棠把药放回桌上后又将常遇青送他的那盒巧克力装进了书包,疑惑地问道:“你把巧克力带学校做什么?”   “还给恶霸。我才不吃暴力狂的东西,讨厌!”沈满棠边说边像是给自己壮胆般将书包摔在了地上。   “你不是就喜欢吃这种巧克力吗?连盒子都舍不得丢。还要把我的巧克力装进去。”金朝揶揄道,故意逗着沈满棠。   “他给的谁稀罕?我再也不要和他讲话了,欺负你的都是坏人。”沈满棠气鼓鼓地躺到床上,越想越气,在床上对着空气打了一套军体拳。   “好了,我都不疼了。快睡吧。”金朝伸过手去轻拍着沈满棠的背入睡。 第12章 药酒   第二天沈满棠就将那盒巧克力退给了常遇青,只不过他听了金朝的劝告,没和常遇青撕破脸。只是这天之后不管常遇青说什么,他都不肯搭理。   常遇青也恼了,他也是听父亲说了沈家小少爷的名号才主动与沈满棠交好,否则他才看不上这种柔弱的奶娃娃。他生沈满棠的气,却也不敢对沈满棠怎么样,因此只能串通班上所有人一起孤立金朝。凡是对金朝和颜悦色的人,他见一个就用拳头威胁一个。不到一个礼拜,班上除了沈满棠已经没人再和金朝说话了。胆小的同学见着金朝就躲,仿佛他是个瘟神;胆大的便仗着有常遇青撑腰,处处刁难金朝,例如擦肩而过时拿小刀划破他的棉袄,在他背后贴上王八的涂鸦,故意嘲笑他是下人的儿子……此般恶行不胜枚举。   金朝倒是不生气,对他来说这些孩子们的恶意就是些小打小闹,若是用上成年男子的智商欺负回去,反倒显得他小肚鸡肠了。可沈满棠看不得金朝受欺负,这比他自己受欺负还难受。   “都怪我,要不是我常遇青也不会这么针对你。我们不上学了好不好?”沈满棠的哭声里充满了自责和愧疚,惹得开车的赵师傅频频侧目。   金朝低头用手帕吸着水,没有吭声。刚刚放学时常遇青故意用热水泼他的裤裆,泼完还阴阳怪气地捏着鼻子说他尿裤子,引得周围人哄堂大笑。这些孩子背后的家庭金朝是哪个都惹不起,因此过往的捉弄他从不当回事。只是今天这热水差点就溅到了沈满棠身上。金朝目光一凛,一个过肩摔将对方撂倒,趁周围人愣神间拉着沈满棠的手就跑。   “你疼不疼啊?他怎么能用开水泼人呢?呜呜呜你说句话啊!”沈满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看金朝不吭声便直接上手扒他的裤子。   金朝赶忙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起来,“别乱动,我没事。水也没有很烫,我裤子厚,烫不着。”   “我不想去学校了,我讨厌他们。”沈满棠愤愤不平地骂道,眼泪不要钱似的掉。   金朝想了想,不熟练地哄道:“你才上了几天学就不去,太太会不高兴的。别哭了,以后常遇青欺负我我就欺负回去好不好?”   一向沉默的赵师傅突然发话道:“小子,常家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你就是伤了常小公子一根指头,他们都能叫你赔命。太太送你去上学,不是让你去给沈家招惹是非的,你自己掂量掂量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别到时候把主人家也牵连进来。”   “哪有这种道理?别人欺负元宝还不准他欺负回去吗?总不能每天上学都挨揍吧?”沈满棠一听就不乐意了,炮仗似的呛了回去。   金朝倒是很顺从地应承道:“我知道了,谢谢赵叔提点。”   “元宝!”沈满棠大力地扯了扯金朝的衣袖,十分不满。   “没事。”金朝拍拍沈满棠的肩,把急躁的小人儿压回了座位。   “你这个纸老虎,就知道平日里跟我凶。”沈满棠又急又气,愤慨道,“芦姐姐看到你受伤又得难过了,上次你被常遇青打了回家,她就偷偷哭了。”   他抱着双臂,故意置气道:“要不是怕芦姐姐伤心,谁管你啊!”   说完,车内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最后还是沈满棠先破了冰:“赵叔叔,我们先去药房给元宝买点药好不好?他脑子都烫傻了。”他长叹了口气,虽然生气金朝被赵丰年说两句就不敢反抗了,但还是不忍心放任他的烫伤不管。   谁知他话音刚落,金朝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啊?别人欺负你你还笑。”沈满棠是真不理解金朝怎么会是这个反应,越挨欺负好像还越开心似的。   赵师傅也不解地瞟了眼后视镜。他刚摆谱教训了这个小孩,结果转头这小子就跟没事人似的笑容满面,看上去就和故意挑衅他一般。   金朝的笑倒还真不是另外两人想的那般复杂。他只是纯粹地为自己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到家后金朝刚换下湿透的棉裤,沈满棠便把赵丰年刚买来的药膏一溜摆开,还去沈沧的医药箱里把上次用剩的药酒也拿来了。   金朝看了眼瓶身笑道:“这瓶是活血化淤的,用不了。而且我也没被烫到,真不用擦药。”   沈满棠瞧了一眼金朝腿间,见皮肤并没有泛红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固执地用棉签给金朝抹上了烫伤膏。不过这瓶药酒倒确实用不着,他涂完药膏后便打算把这些东西一并放回药箱。   “等等,把药酒给我吧。”金朝边穿裤子边喊道。   “啊?你不是不用吗?”沈满棠虽然疑惑,还是把药酒递给了他。   “我备着以后用。”金朝从兜里取出手帕包裹住瓶身,小心地将它放入床头柜。这药酒的瓶身很眼熟,或许前世沈满棠也给过他一瓶一样的。   沈满棠看金朝托着药瓶惆怅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在伤心,便安慰道:“元宝,你别听赵叔叔的,以后常遇青再欺负你我们就欺负回去,我给你撑腰。”   金朝笑着嗯了一声,脑中回忆着上辈子侦探给他的那份资料。资料里并没有提及沈满棠是何时上的学堂,又是何时结交的常遇青。重生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改变了很多事情,或许也加速了沈满棠与常遇青的相遇。不过有他在,他是定不会让沈满棠重蹈覆辙,长成个只知花天酒地的废物。他最好永远做个安琪儿,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不过意外总是来的这么凑巧,沈满棠本来还在因为明天上学要碰见常遇青而苦恼,便被芦荟告知傅君佩明天要带他去天津。   “去天津干嘛呀?”沈满棠看着给他收拾衣物的芦荟,不解地问道。   “小少爷,你还是等太太来再问她吧。我给你多放几件厚衣服,北方冷,你过去要是冷的话就多套几件,袜子也要穿两双。还有围巾、帽子、手套,都给你收拾好了,你到了自己记得穿,别冻着了。”芦荟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生怕没给沈满棠带够衣服。   一说去天津,金朝便猜到了个大概。大抵是傅君佩的双亲性命垂危,抑或是已经去了吧,否则他母亲也不会这么大晚上着急地来给沈满棠收拾衣物。   上辈子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傅君佩的父亲傅微彰和母亲田耘芝在天津的居所里殁了。彼时金朝还是乡野顽童,自然是不知晓这些大事件的。私家侦探后来给的报告中也只将二老的离世作为傅君佩的生平背景一笔带过。金朝想,傅微彰作为前朝余孽,这命自然是捏在别人手里,只是不知这多活的大半年对他来说是福还是祸了。上次在礼查饭店听到傅明玺说他父母一切安好时他便感觉不对,一对被软禁的阶下囚恐怕不是傅君佩拿钱打点就能过得舒坦的。只是感叹傅家曾经风光无两,就连傅明玺都是慈禧太后亲自赐名,如今却落得个这般下场。   “那我可以带上元宝吗?我想元宝和我一起去。”沈满棠此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坐在床边天真地晃着腿,想要金朝和他一起去玩。   “小少爷,元宝可不能去。等会太太要是来了你也千万别提要带元宝。太太现在心情不好,你多陪陪她。”芦荟摇摇头叹息道。   金朝看着沈满棠投来的问询的目光,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傅家上下一直随着傅微彰升贬安迁,沈满棠怕是都没见过几面他的姥姥姥爷,自然是更难体会死亡的含义。他上前去摸摸沈满棠的头叮嘱道:“下火车前就要把厚衣服穿上知道吗?衣服扎也要忍一下,不要闹脾气。”说完又想到什么,提醒芦荟道:“姆妈,雪花膏快用完了,给少爷装盒新的吧。”   芦荟一拍脑袋:“哎对,我就说有什么东西忘了,我去找找还有没有新的。”   另一边,在傅君佩的房内传出了一阵尖锐的争执声。   沈沧进门后怒声屏退左右,将翻译后的电报摔到傅君佩面前嘲讽道:“你看你的好哥哥,可真不是一般人啊。上次带着妻儿来寻你才过去了多久?还让我给他疏通关系,你看看他现在在哪里高就?”   傅君佩刚刚得知父母去世的消息,本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如今被沈沧这么一呵斥,更是慌的连字都看不清。   沈沧不等她磨蹭,脱口而出:“段祺瑞!他投诚了段祺瑞的皖系派!你哥可真行啊,这边借口赡养二老骗亲妹子的钱,转头就把自己亲爹卖了。你说段祺瑞都把你爹的辫子军打得片甲不留了,他是怎么肯要你哥的?还是说你哥就是拿你爹娘的人头做的交易?”   傅君佩不可置信地摇头,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床上,用力擦着眼睛试图看清电报上的字。   “别看了!”沈沧一把将傅君佩推倒在床,欺身压下,“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你那一家子都不可信?他们就看你蠢,把你当摇钱树,让你把沈泓的遗产都转移光了再来向我要。这么多年你爹养军队,你哥留学,他们把家产败光后都是找谁要的钱?”   傅君佩挣扎着哀求道:“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沈沧看着身下这张美丽的面庞变得前所未有的扭曲,看着这双曾经最爱的眼睛因为他而哭得涨红,最终还是没忍心再逼问下去。他将头埋到傅君佩肩窝里,低声说道:“当年你父母让你抛弃我嫁给沈泓的时候,你也是愿意的吗?这么多年了,你凡事都听你父兄的,好像我才是那个坏人。”   沈沧的声音颤抖着,不敢抬头看傅君佩的眼睛,他将傅君佩紧紧箍在怀里,卑微地祈求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乱,我不逼你。等你父母的事解决了,我们再谈。这次我们一起去天津好吗?有我陪着,你不用怕你大哥。”   傅君佩僵硬的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干尸,她没有拒绝沈沧的拥抱,也没有回绝他的提议。她的全部力气和情感都被那封电报抽完了。此刻的她不知还能再信任谁。 第13章 一家三口   沈满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早上金朝给他擦雪花膏的时候还在当心他去了北方会起皮,干脆将他抹得抹光满面的。沈满棠喜欢雪花膏香香的味道但又很抗拒油腻的肤感,每次金朝一涂多了他就抻着脖子躲,今天倒是老老实实地坐着任由金朝折腾。   “你有什么礼物想要吗?我给你买。”沈满棠睁着双清澈的大眼睛,还不知道他们这次去天津要做什么。   “你还知道给人带礼物?”金朝看他年纪小小派头挺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当然了,”沈满棠一边伸手配合金朝穿衣服,一边说得头头是道,“二叔每次出差都会给我和姆妈买礼物,我出差也给你买。”   金朝忍俊不禁:“你这也叫出差?你出哪门子差?你是小老板吗?”   还在致力于装小大人的沈满棠霸道地坚持道:“不行,你快说,你想要什么?”   “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你买的我都喜欢。”金朝也不忍心打击孩子积极性了,只是恐怕傅君佩这趟是没有心情带他购物了。   奔驰车里满满当当地塞着赵师傅、沈沧、傅君佩、沈满棠和金朝五人。当然,金朝是沈满棠硬带上的。沈满棠虽然谨记了芦荟的叮嘱,明白今天不能惹傅君佩心烦,可当金朝把他送到门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可怜巴巴地拉着金朝的手不肯走。无奈之下,金朝只能请示太太送沈满棠到车站。   沈满棠为自己的伎俩得逞了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傅君佩:“姆妈,我们去天津干嘛呀?”   “你姥姥姥爷去世了,姆妈带你回去奔丧。”   金朝暗道,果然是过世了啊。这次就连沈沧都一同去了,二老的死一定有隐情。   “啊……”沈满棠张了张嘴,这才意识到为何昨晚芦荟会欲言又止,又为何今天大家都闷闷不乐的。   “小满对姥姥姥爷还有没有印象啊?你的长命锁还是他们送的。”傅君佩搂过沈满棠的肩温柔地问道。   沈满棠犹豫着,还是诚实说道:“记不清了。”   “是姆妈不好,没带你多走动走动。”傅君佩将孩子与娘家疏远的问题归到了自己身上。然而她看似因为父母棒打鸳鸯一事心怀不满,实则这么多年来信件、汇款样样不落。反倒是傅家夫妇和傅明玺鲜少过问她的近况。   沈满棠听傅君佩语气低落,懂事地抱住傅君佩安慰道;“姆妈你别难过,你难过的话姥姥姥爷在天上看到也会不开心的。”   虽然经过昨晚与沈沧的那一段争吵后,傅君佩再也无法给自己编织父母爱她的谎言,但她听到这句话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下。   沈沧看着相拥的母子,也顾不上外人在场,伸手便将傅君佩揽入怀中,拍着肩膀无声地安慰着。   金朝刻意地移开目光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却瞥见前头的赵师傅正在偷看后视镜。赵师傅名叫赵丰年,是沈家的司机兼沈沧的秘书,可以说沈沧日常的大小事都离不开他。他看起来也就大学毕业的年纪,稚气未脱的样子却穿着身对司机来说过分花哨的西装,显得华而不实。   沈沧余光里也瞥见不对,微微抬眼警示。金朝看着赵丰年闪躲的目光就想发笑。过分八卦老板的生活没有好处,除非他另有所图。就像现在金朝也在等着主人家们多说几句,好让他厘清傅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满棠看着傅君佩轻靠在沈沧的臂膀上默默流泪,小脑瓜不停地转着,终于想到一个新话题来转移注意力,“姆妈,我们这次去天津是不是又能见到舅舅一家啦?”   “小满。”沈沧厉声打断沈满棠的话,但看着沈满棠无措的表情又有些于心不忍地找补道,“别再提你舅舅了,让你姆妈安静会儿。”   沈满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垂丧地低着头。金朝看着他安静时显得尤其乖巧可怜的神态,把手覆在他手背上摩挲着安慰。本来被吼得傻傻呆呆的沈满棠这下知道求安慰了,瘪着嘴把头靠到了金朝身上。   看来傅家夫妇的死与傅明玺有关。在站台上送完沈家三人上火车后,金朝就迫不及待地在门口的报童那儿买下一份申报,边走边翻阅着。果不其然,报纸上详尽报道了辫军统帅傅微彰及其夫人逝世的消息,还补充了傅明玺疑似投诚段祺瑞的信息。难怪傅君佩如此伤怀,甚至连对沈沧的态度都缓和了不少。前几日傅家兄妹手足情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厢傅明玺就利用父母的命和亲妹的钱给自己博了个好前程,实在令人唏嘘。   “小子,认识不少字啊?”赵丰年亦步亦趋地跟在金朝身后,在抖动的步伐间模糊地将新闻看了个大概。   金朝合上报纸,微笑地递给赵丰年,“赵叔也想看吗?”   “不用。我想看的都从你这看完了。”赵丰年调侃道,眼神犀利地打量着金朝。他是不信有什么神童在世可以小小年纪就从大人的聊天中推断出事情的蹊跷,还翻看政治版面的新闻求证的。金朝成熟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已经超越他能信服的范围了。这小子不会是开了天眼吧……   经过三日的折腾,沈满棠一行人才终于到了天津。沿途看着白茫茫的雪景,沈满棠早就心痒了,一出站便一头扎进了路边足有十公分的积雪里。自小在北方长大,对大雪早已习以为常的傅君佩看着儿子穿着厚重棉袄扑倒在雪地里的笨拙模样,终于发出了这两日来第一声笑声。   沈沧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腰,卖惨道:“还得是儿子有用,他一犯蠢你就笑。我逗你两天了你都没给我一张好脸。”   傅君佩白了沈沧一眼,伸手去打他握在腰间的手。沈沧笑着任由她打,反倒搂得更紧了些。傅君佩对着茫茫的雪景哈出一口白气,只觉得这些天堵在心口的郁结之气都随之飘散了。   她戳戳沈沧的腰道:“快把小满抱回来,等会儿着凉了还得忙活他。”   沈沧飞速地啄了一下傅君佩的唇,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朝着沈满棠跑去。   沈满棠还在雪地里撒欢儿快活得不行,就被他二叔拎着衣服拔了出来。刚转身时沈满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向不苟言笑的二叔脸上居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笑容还不是他举办宴会时彬彬有礼的微笑,而是一种极具感染力的笑容,这是他从未在沈沧脸上见过的神情。   沈满棠心里暗道,大前天还在车上凶我呢,这会儿笑得这么开心。   沈沧一把将他抱起架在胳膊上道:“走了,想玩晚上回饭店再玩。“   “可是晚上没白天漂亮。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沈满棠看气氛好了,也敢撒娇提无理的要求了。   “你姆妈要漂亮穿那么少,你想冻死她啊。”沈沧话还没说完就被傅君佩拧了一把腰。冬天衣服太厚,傅君佩根本没捏着沈沧的肉,却还是被他碰瓷地喊“疼”。   沈满棠都搞不懂了,火车上姆妈还是靠着二叔倾诉、流泪的模样,怎么一下了火车不仅二叔变了,姆妈也变了。   孩子是最能敏锐地感知到父母情绪变化的,眼下大家都其乐融融的,这么好的氛围让沈满棠心底也油然而生出幸福感。如果让他选择,那么当下就是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要是有元宝和芦姐姐在就更好了。 第14章 灵堂   傅君佩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哥哥撕破脸,还是为了父母的事。   她与哥哥相差六岁,哥哥出生时恰逢父亲受朝廷重用,就连慈禧太后听闻傅家喜获麟儿都赏赐了不少翡翠玉器贺喜。傅微彰也格外重视这个宝贝儿子,还特请太后赐名。   而傅君佩出生时正值日军在丰岛对北洋舰队挑起海战,傅微彰也因此被调驻奉天。甲午战败后,傅微彰意识到了清军武装的落后,便审时度势与袁世凯为伍。此后多年傅母田耘芝与傅明玺就跟随着傅微彰升迁,而年幼的傅君佩则是被留在北京由奶娘照料长大。因此傅君佩虽为家中幼女,但她自小得到的关爱却少之又少。   不过傅君佩贵为傅家小姐,容貌又生的俏丽,已经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命格了。她从未对父母有过抱怨,相反,正是因为没得到过父母的重视,她在家人面前才格外懂事。宣统二年,十七岁的她抽条得愈发明艳动人,初次亮相傅微彰的寿宴便名动京城。傅家夫妇这才对自家小女儿上了心,有什么聚会总会带上傅君佩见见世面,并不断暗示她在豪门权贵中早择佳婿。   是日,傅微彰携傅君佩出席一位富家少爷的成年礼,本意是为两位年轻人牵线搭桥,却不想被刚从日本学医归来的沈沧捷足先登。在打听了沈沧的身世后,傅家才同意了二人的往来。   亲情和爱情的突然降临让傅君佩拥有了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然而乐极生悲,在她和沈沧一同来上海拜访了沈母后,本以为好事将近的她刚回到家便被父母关在了房间,勒令断绝与沈沧的联系,并通知她与沈泓的婚约。   傅母告诉她,沈母很中意她,但沈泓是家中长子,理应比弟弟更早结婚,且日后沈家是要交到沈泓手里的,沈母希望他能先成家后立业,因此不等她回答家中就发来电报希望能够撮合二人。傅君佩从没有听过这么荒唐的事,怎会有父母偏心至此?她和沈沧总共只见过一面,就是在拜访沈家那日。当天沈家三少爷沈泱和四小姐沈攸也在,只有沈老爷沈天佑因公事临时缺席。傅君佩还是不敢置信,沈母怎会如此乱点鸳鸯谱?她甚至怀疑是父母知晓沈沧不受宠爱故意搞出的把戏。可傅明玺的话却让她心凉了大半截。   她一直以来都最崇拜哥哥,哥哥年幼时就随父亲调职各地,见过不少世面,还特别有主见,小小年纪便自学了法语,考取了圣西尔军校。父母的话她还会有疑义,但哥哥的话她深信不疑。傅明玺同她说:“佩儿,爹娘没骗你,他们是更青睐沈家老大,毕竟他以后才是沈家的家主,你嫁过去也能过得更好。可这事确实是沈太太先提的。要怪就只能怪你未来婆母太过偏爱长子了。哥哥知道你难过,这样好吗,你给沈沧写封信,我亲自到上海交给他。如果沈沧能顶住家里压力依然坚持娶你,那我也敬他是个好男儿,爹娘那里由我去说。”   傅君佩燃起了一丝希望。她哥哥向来一言九鼎,一定能帮她将信送到沈沧手上。如果沈沧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定会立刻来北京接走她。只要他来,她愿意抛下一切和他私奔。傅君佩将信从门缝中塞出,匆忙的连封印都来不及封。哪怕再相信哥哥,她也还是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信送到沈沧手上。   可她等了很久,等来的只有沈家的聘礼。民国元年正月,宣统帝退位,袁世凯当上了临时大总统,沈傅两家也在几日后匆忙联姻,甚至顾不上正月里不宜结婚的习俗。按理说袁世凯称帝,傅微彰应该要高兴的,可令傅君佩想不通的是,傅父不仅将她草草嫁了,还下令自己的部下不得剪去长辫,誓死效忠旧国。沈家本看重的是傅微彰在政界的地位,谁曾想联姻后几年傅微彰虽不断升官,但背地里一直在靠变卖家产和向女儿伸手要钱来饲养军队,直至今年盛夏复辟失败,曾经鼎盛一时的傅家沦为了四九城的笑话。   如今傅君佩站在傅家夫妇灵堂前,只觉得一切都物是人非。受过最多委屈的她从不曾忤逆过父母,而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哥哥却害得父母客死异乡,成为他远大前程的垫脚石。如今的傅明玺自然不是一个月前来求妹妹给他谋个职务的落魄样,即使是在最需要展现悲伤的吊唁现场,他也表现得太过意气风发了。   从来没有和哥哥红过脸的傅君佩忍不住上前,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傅明玺一巴掌。吊唁的人里有傅家夫妇的故友,也有傅明玺的熟人。傅君佩不需言语,只一个巴掌就给傅明玺严严实实地盖上了不孝不悌的罪名。   沈满棠被母亲的这一巴掌吓傻了,捏紧沈沧的手缩了起来。沈沧将他的身子转过来,按着他的头没让他再看下去。   看客们有的反应过来就来劝架,有说“你父母生前最疼你哥,让他们安生地走吧”,有说“你哥再不对也是你哥啊”,还有说“有什么事情回家说,这儿这多人看着呢”。傅微彰曾经的部下处置的处置,软禁的软禁,如今的灵堂上竟没一人帮他说话。会特意赶来天津送二老的很多都是傅家的旁支,这么多年跟着傅微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最近外头传的风言风语他们多少也听闻了,但如今傅明玺得势,傅家二老再好那也是过去的事。最近半年来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们一天也不愿多过,现下更是尽力讨好着傅明玺,也不顾棺材板里还有两个人就躺在他们面前。   傅明玺被打后不怒反笑。他端出一副从前惯用的文雅谦卑的态度,不看傅君佩,反而是先冲着周围人朗声说道:“抱歉各位,我想我和家妹之间有些误会要解决,先失陪了。”   傅明玺拽着傅君佩的手就向外走,沈沧看看腿边的沈满棠,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只能抱起他大步跟了上去。   傅君佩被拉进旁边的一个隔间,不等门关上她就逼问道:“哥,我最后再这样喊你一次,你和我说实话,爹娘的死是不是你……”   傅明玺看着门外抱着孩子快步走来的沈沧,挑了挑眉,把门锁上了。他不等傅君佩说完便打断道:“是。是我做的。”   “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他们到底亏欠你什么了?你要置他们于死地!”傅君佩上前死死抓住傅明玺的衣领逼问道。   “佩儿,你是不是觉得爹娘只亏欠了你?只有你有资格怨恨他们?”傅明玺垂头轻笑道,“你知道的,哥一直想做军官,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想了。爹也很高兴,说我不愧是他的儿子。可他怎么忘了告诉我,等我读完军校回来是要跟他把辫子留长的呢?”   傅明玺的语气激动起来:“我逃了这么多年,我在法国读完一所军校还不够我还要再去美国读,我就是不愿意回来看着爹死守着老黄历不放!如今也证明了,他是错的,我是对的!你现在怨我,觉得是我害了他们对吗?那你觉得靠你贴补的那点钱他们又能挺多久呢?我不这么做他们也是等死。与其全家一起死,不如让爹娘死得其所。”   傅君佩觉得她的指甲都已经刻在掌心里了,可她仿佛感受不到疼:“我是怨过爹娘,可我知道养育之恩不能忘。你让看守大冬天里不给棉被不闭窗,活活冻死他们的时候有想过吗?”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说我给的银票不够,那么我现在问你,这半年来你从我这要去给爹娘的钱又有多少用在了他们身上?”   傅明玺如实回答,表情很是冷漠:“早就用来打点关系了。佩儿,你说实话吧,沈泓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能留下的钱养活你们孤儿寡母还有我们一家够用吗?你早就开始向沈沧要钱了吧?他那人最是小心眼,你当年那样抛弃他,如今为了讨生活,受了不少委屈吧。”   “你不用管我的钱是从哪来的,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是真的想要害死爹娘吗?你大半个月前才来和我说过,让沈沧给你在军中谋个差事。他答应我给你找了啊!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为什么非要逼死爹娘呢?你踩着他们的尸体上位你是人吗?”傅君佩撕心裂肺地吼着,眼泪如雨般坠下。   “有爹在,我永远做不了一个军官你明白吗?”傅明玺厉声喝道,他看着妹妹悲痛的面容,叉着腰深吸几口气继续说道,“我倒不要紧,我就是心疼你,我知道你这些年为了爹娘和我在沈沧面前伏低做小、摇尾乞怜有多不容易。可现在不用了!你想回来哥就接你回来,你舍不得小满哥就帮你打官司去抢。你自由了佩儿,你和我一样自由了。”   听到这话,门外的沈沧是再也忍不了了。他把沈满棠推开,一脚踹开了门,怒喝道:“傅明玺!”   他一拳将傅明玺打得连连后退几步,踉跄了几下才堪堪站住,力道足足用了十成。   “有的疯狗真是连门锁都锁不住。”傅明玺抚着被打的那半张脸,咬牙切齿地讥讽道。他的目光在傅君佩和沈沧之间盘桓,又瞥了一眼扒着门框偷看的沈满棠,缩了下腮接着戏弄道:“也挺好,难得人齐,我就好好说道说道当年的事吧。”   傅明玺说着自顾自拖来一把椅子坐下,吊儿郎当地翘起了腿,还抽出了一根烟点上,玩世不恭的样子看的傅君佩秀眉紧蹙。   傅明玺呼出一口烟接着说道:“佩儿,你还记得哥在你出嫁前和你说的话吗?我跟你说让你嫁给沈泓是沈太太的决定。其实是也不是吧。你猜到了的,爹那时候就预感到清要灭,所以才火急火燎要把你嫁给个好人家,否则单靠他卖田卖地的,哪儿够啊?”   傅明玺手指点点烟,任由烟灰掉落在了他笔挺的西裤上,又道:“刚好,你眼光好,一挑挑了个沈家,很合爹的心意。可谁知道你才去了趟沈家,第二天沈太太就发电报来商议你和沈泓的婚事了,”傅明玺挑衅地对着沈沧扬了扬下巴,“看来沈太太是真的很瞧不上她的二儿子了。”   沈沧面色阴沉地瞪着傅明玺,忍耐地听着对方的嘲讽。   傅明玺又看向傅君佩:“你知道沈太太许诺了爹多少彩礼吗?啧啧,我要是爹,拿到那这么多钱就是再养两个他的军队都不成问题。沈太太也是好意,毕竟自知自己二儿子配不上你,所以上赶着花大价钱给你和沈大少爷做媒咯。”傅明玺虽是对着傅君佩说的话,话里却是对着沈沧夹枪带棒。   “不过沈太太也是商量嘛,毕竟这种荒唐事说出来也是令人耻笑的。但爹可没犹豫,在我们看到那封电报前爹就回函同意了这门亲事,好像生怕钱飞走了似的。”傅明玺拿烟指了指傅君佩,“爹可从来没把你当个人看过。以前你就是养在老宅的一条阿猫阿狗,逢年过节回家,顺道看一眼你活的咋样。后来你就是棵摇钱树,嫁人前他收彩礼,嫁人后他收女婿遗产,遗产花光了他就让你在情夫那儿接着讨。你当他真在乎你吗?只有你这种实心眼的傻子,给爹吸的一滴血都不剩了还要为他讨个公道。”   “我若是像你这般软骨头,现在躺在灵堂里的就不止是爹娘了。我的命、你嫂子的、她肚子里的、韫辉的!我们一个都逃不掉。”傅明玺沉默半晌继续说道:“我不过是为了保我一家罢了。爹为了复国疯了,难道我非得给他殉葬不可吗?”   沈沧等傅明玺说完,确认他已经没什么要交代了后便一脚踹了上去,将傅明玺连人带椅踹翻在地。没等傅君佩缓过神,沈沧已经将她和沈满棠拽走了。   沈满棠得撒开了腿跑才能跟上他们的走路速度,等二人走到车前时,沈满棠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车门关上,沈沧也不顾沈满棠还在身边,就将傅君佩紧紧抱入怀里,安慰道:“想哭就哭吧,看你扇他的时候就在忍着,忍到现在累不累啊?我刚刚可是帮你报复回去了,还特意算上了小满的份,相当于我们一人打了他一顿。”   傅君佩知道沈沧是在逗自己,她破涕为笑,暗骂自己真不争气,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孩子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你不恨我爹吗?如果傅明玺说的是真的话,当年……其实也不全是你姆妈的错。”   沈沧笑笑:“都说盖棺定论,其实就是欺负死人没本事爬起来为自己辩驳吧。何况现在人都去了,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又能拿你爹如何?冲进去将他也打一顿?”沈沧揉揉傅君佩的秀发,靠在上面轻嗅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只要你的以后。”   沈满棠觉得自己不该在车里。还算宽敞的后车厢里,两个大人抱在一起的占座尺寸都快和他一个小孩差不多了。他决定既然逃不开不如加入进来,一挪屁股也抱了上去。   一男一女仿佛才想起车里还有这么个小人儿的存在。傅君佩尴尬地咳了咳,示意沈沧坐到前头去开车。沈沧的手绕过傅君佩,不满地给沈满棠来了个脑瓜崩。 第15章 送子观音   终于回到上海了,沈满棠一蹦一跳地出了站,看到他家车旁只站了个赵丰年,十分不满。   过了一会儿傅君佩和沈沧才缓缓走出来。沈沧手里除了走前他们带的两个手提箱外还挂了不少他们从天津带回来的礼物。只是去奔丧一趟,按理说无需带什么伴手礼,只是昨天沈满棠吵着要去买纪念品给芦荟和金朝。   “那你今天不能玩雪了,你答应了才能去逛街。”沈沧与沈满棠商量道。   外头的雪开始化了,比前几天还要冷,沈满棠连着两日玩了雪,今早起来脚趾上就生了冻疮。   “嗯嗯嗯。”沈满棠点头如捣蒜,为了买礼物干脆地放弃了他最喜欢的玩雪。   就这样,沈沧手里提的都是些沈满棠买来的天津特产,麻花、豆根糖、彩塑……除了包子、炸糕、糖葫芦这些实在带不回来的,其他宫南宫北大街上的新奇玩意儿基本都被沈满棠搜罗来了。   傅君佩伸手要帮沈沧分担几个袋子,却被他避开了。赵丰年看到自己老板的身影,急忙迎上去接过行李。   汽车驶进沈家花园,远远的沈满棠就看见金朝在楼下等他。   “元宝!”沈满棠大喊一声冲他挥手。车窗没摇下来,玻璃又有些反光,金朝没听到声音也没看到沈满棠的人,只看到车来了便立马站正了迎接。   沈沧对傅君佩调笑道 :“你看小满见到朋友多开心。你说给小满添个弟弟妹妹一起玩他会不会更开心?”   傅君佩瞥了一眼前头正常开车的赵丰年,又白了一眼沈沧,故意严肃道:“二弟来年就要二十五了,是要抓紧了。找个弟媳妇安定下来,多生几个给小满作伴。”   沈沧只是笑笑,用手在背后掐着一把傅君佩的腰。   车一停稳沈满棠就跳下车去,跑到金朝身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元宝元宝元宝元宝元宝。”他一看到金朝就高兴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知道抱着他上蹿下跳。   “热不热,穿这么多。”金朝把沈满棠的围巾解下来。这些天上海升温了,沈满棠还穿着厚棉袄,金朝看了一眼后头刚下车的傅君佩和沈沧,心里有些吃惊他俩比离开上海时关系还要亲密。这种恋爱中的氛围难以描述,但一旦有了前后对比,便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二人如今的关系不寻常。   金朝暗道,这两人自己穿的这么时髦登对,没人管孩子的吗?人都给他们热傻了。   “嘿嘿,好像有点热。”沈满棠傻笑着,进了屋由着金朝给他换下外套。   “哎呀,我都忘记了,我给你和芦姐姐带了好多好多礼物呢。”沈满棠脱下衣服后智商终于回笼了,兴奋地从赵丰年手里接过购物袋子,“我回房间给你看!好多东西我都没见过呢。”   金朝抢过沈满棠手里大包小包的袋子,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买的也太多了。   房间里两小只就坐在地上拆着包装。有的东西包装很简朴,不用拆就知道是麻花和糖,有的包装则比较精致讲究。金朝看到有个四方的木盒子外头写着“泥人张彩塑”,也有些好奇了。上辈子他就听闻过这家铺头的大名,都说他家的泥人捏得栩栩如生,细节处刻画得极为精巧,色彩也是搭配得丰富协调。   如今终于得以一见,金朝满怀期待地打开盒子,里头装的却是一个……送子观音?   “你喜欢吗?我求了二叔好久他才肯给我买的。我一看到这个就想到你了。”   是个人都不会给小孩买送子观音吧。   金朝满脸无语:“为什么想到我?”   “你看啊!观音抱着的小孩,他抱着个金元宝呢,金元宝不就是你吗?还有这个小孩和你长得多像啊!”沈满棠把泥人从盒子里取出来,炫耀地在金朝面前展示。   金朝更无语了。他从金家出来的时候瘦得像个猴,也就是在沈家才长胖了些,但和这个白白嫩嫩、圆乎乎的泥孩子可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你不喜欢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沈满棠有些失落地撅起嘴。   “喜欢,”金朝勉强地说,“下次别买这么多东西给我了,太破费了。”   “你说谎,”沈满棠毫不留情地拆穿,“你不喜欢就算了,我送给芦姐姐,她肯定喜欢这个小孩,你俩长得多像啊!”说着就把泥人装回盒子里要拿给芦荟。   “别,你别……坐下。”金朝无奈地喊着。这送子观音送给芦荟一个寡妇还得了,还不如他收着,“还是给我吧,我喜欢的。”   “真的吗?”沈满棠狐疑地看着他,“哼,二叔一开始不让我买,我叫了他爸爸他才答应的,结果买来你还不喜欢,早知道我不叫了。”   金朝听的一愣,忙问:“你说二爷让你喊他爸爸?为什么?”   “不知道啊。我到天津第二天还想玩雪,他就说我得喊他爸爸才能玩,我只能喊了。”沈满棠狡黠一笑,“不过我才不白白喊呢,有事求他的时候才喊。”   看来去天津的这一趟里沈沧和傅君佩的关系有了飞跃性的突破。金朝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他仔细盯着沈满棠的五官,眼睛最大,一看就是和傅君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鼻子和嘴小小的,倒还是看不出和谁相像。金朝仔细回忆了上辈子沈满棠长大后的模样,但他们见的次数实在太少,这么一回想也是有些模糊了。   这个猜想虽然离谱,但金朝觉得傅君佩和沈沧这两口子有够疯的,恐怕只有他不敢想,没有他们不敢做的。只是他也没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想。沈家凡是金朝有出入过的地方都没有沈泓的画像或是照片,就连上次他进了傅君佩的房间也没看到过。   金朝将自己的猜想压下,满脸别扭地将这尊送子观音收了起来。   傅君佩和沈沧果然是修成正果了。以往沈沧都是在西厢楼和沈母一起用饭,傅君佩则经常去其他太太家做客打牌,一般沈满棠都是独自坐在餐桌上由芦荟喂着吃。金朝没来前他还很挑食,不肯好好吃饭,经常得芦荟端着碗追在后面喂。不过金朝来了之后他就不敢这样了,金朝夹到他碗里的菜即使不喜欢他也老老实实吃了,乖的判若两人。   现在沈满棠却不得不跟沈沧和傅君佩一起用餐,而金朝和芦荟只能站在他身后伺候他们用饭。沈满棠有些不开心,吃饭的时候不专心,老是转过身去可怜巴巴地看着金朝,却又被金朝一记眼神逼得转回去规规矩矩地吃饭。几次下来,傅君佩也看不下去了,就屏退了下人们,尤其叮嘱芦荟带着孩子先去吃饭。   这下沈满棠才肯老实吃饭,还吃得格外的快,吃完就要下饭桌去找金朝。沈沧今天倒是格外宽容,以往极其讲究规矩的他也不拘着沈满棠了,看着他走了反而高兴地拿着碗筷坐到了傅君佩身边。   “小崽子终于走了,我看你照顾他吃饭,自己都没怎么吃。菜都凉了,我叫姜妈再热一热吧。”沈沧说完就要喊人。   “别麻烦了,都要吃完了,就这么吃吧。”傅君佩按下沈沧,睨了他一眼,眉眼间秋波流转,顾盼生辉,看的沈沧都呆住了。   “那你多吃点。”沈沧乐呵呵地给傅君佩夹菜,高兴的像个刚谈恋爱的小伙子。   等到给沈满棠身上涂雪花膏时,金朝才发现他的脚趾上生了三个冻疮,有个还被沈满棠挠破了。   金朝又忍不住暗骂,这对成年人是怎么当人父母的,还让沈满棠叫爸爸,连一个小孩子都照顾不好,才去了几天就长了这么多个冻疮。   冻疮可怕的不是它有多痛多痒,而是它只要长过一次,今后几年便多半会再长。   金朝抓过沈满棠的脚给他涂药,质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听话只穿了一双袜子才长冻疮的?”   沈满棠辩驳道:“我穿两双袜子了!都是我自己记得穿的。就是踩雪地里的时候鞋子湿了,就长这个东西了,好痒啊。”   “你活该,痒也忍着。”金朝嘴上是毫无留情,心底也在抱怨自己忘记叮嘱了,主要是他也不知道天津正好在下雪。   “错了错了,下次不敢了。”沈满棠每次认错总是很积极,态度也很诚恳。信誓旦旦承诺的申请总会让人轻易地被他骗到。   喝完牛奶关完灯,金朝习惯性地拍着沈满棠的背准备入睡,却被沈满棠一句宛若平地惊雷的话震醒了。   “元宝,我跟你说个秘密,”沈满棠小声说道,“我看见二叔偷偷亲我姆妈。在火车上,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还醒着,就看到了。”   沈满棠声音里满是不解:“他们为什么会亲亲啊?”   金朝还在想着怎么把傅君佩和沈沧的复杂关系糊弄过去,就听他又问:“亲亲就是代表喜欢吗?”   金朝听到这话一下就联想到Louis那个番佬对沈满棠做过的事,忙道:“不是亲了就是喜欢,要看你喜不喜欢那个人,喜欢的人亲你是表达爱意,不喜欢的人亲你就是变态。不喜欢的人要亲你你就跑,知道吗?”   “哦,知道了。”沈满棠还在琢磨金朝说的这一长串话,随口应了一声,琢磨完了又问:“那二叔亲姆妈是喜欢还是变态啊?”   金朝答不上来,心里又暗骂了这对情侣不教好,只能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架子:“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也别和别人乱说,知道吗?”   “哦。我没和人乱说,我就和你乱说。”虽然没得到答案,但沈满棠还是很轻易地被金朝糊弄过去了。   “你跟我说不叫乱说。以后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知道吗?”金朝继续哄骗小孩。   “哦,知道了。”又是这句话,每次金朝交代什么事,不管是让他干什么,沈满棠都会很顺从地答应。这让金朝又满意又不齿,总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可看着沈满棠乖巧的样子又觉得他可爱的紧。   得把他看住了,以后可千万别长歪了。金朝又默念了这个每晚睡前都会在他脑中蹦出的念头。 第16章 元旦   第二天醒来便是元旦,沈满棠高兴的不得了,都不用金朝催就自觉的爬了起来。等他洗漱完,芦荟就端着两碗汤圆和一碗酒酿圆子进来了。   带汤的东西金朝不让在床上吃,沈满棠只好穿好衣服,规规矩矩地坐到桌前品尝他期待了一整晚的汤圆。自从政府开始大力推行公历以来,每年公历的一月一日就被称为“元旦”,可以放三天的假。虽然很多老百姓还是遵循旧历把春节视为新年的开始,不过沈家小辈都留过洋,观念也超前些。前几日的圣诞若不是赶巧傅君佩一行人要去天津,沈家肯定也是要设宴的。   今年的元旦沈沧也不打算操持了,就给沈家上下都分了一碗汤圆,再给下人们放个假,犒劳辛苦了一年的众人。汤圆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沈满棠很爱吃里面的芝麻馅,配着软口的糯米还有微甜的汤水,吃得他不亦乐乎。   酒酿圆子是沈满棠另外要求的。其他人吃了这么多软糯齁甜的东西都会腻的慌,只有沈满棠一碗不够还要多加一碗。为此金朝格外关注他的牙齿,每天盯着他好好刷牙,还用沙漏给他计时。   等到沈满棠终于撑的吃不下了,金朝才把剩下的半碗酒酿圆子给解决了。糯米吃多了他总觉得吃出了一股发酵味,胃里也不大舒服。他腹诽自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可能一碗没几粒米的白粥都比这些吃了舒坦。   今天不用上学,沈满棠吃完汤圆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躺回床上准备睡回笼觉。   “猪,刚吃完别躺下,坐起来读会儿书。”金朝拿来国语课本,准备给沈满棠补前几天落下的课。   沈满棠看到书本,突然想到被自己遗忘的人,他暗骂自己真不应该,赶忙问道:“元宝,我不在这几天常遇青有没有欺负你啊?”   “没有。”金朝轻描淡写地回答。   “真的吗?你没骗我?”沈满棠逼问。   “真没有,你不在这几天他都没找我茬。”金朝说来也觉得有些奇怪,沈满棠走的这几天,常遇青都没再找过他麻烦,顶多是路过的时候扫他们课桌一眼,重重地哼了声气就走了。金朝一般连眼神都懒得给他,只顾自己自学英文。   常遇青看着咋呼,本质上却有些傲气,这些小打小闹倒是没找家里人插手过。因此金朝也没花多少心思在他身上,只觉得身旁有只猴上蹿下跳的惹人心烦。   “他是被你打怕了吗?”沈满棠崇拜地看着金朝,激动地问。   金朝想想这些天常遇青的态度,并不是怕他的样子。何况他确实就只是个佣人的孩子,常遇青真想整他有的是法子,何至于怕他?不过,他也不介意沈满棠这么认为。   看着沈满棠亮晶晶的眼珠子,金朝违心地说了句“应该是吧”,接着就把书本塞进沈满棠手里,强迫他背课文。   “突然不是很想见到你了。”沈满棠气鼓鼓地捶了下被子,认命地背起了书。   空闲在家的这三天沈满棠都被金朝管着补课,还监督他把落下的作业给补了。沈满棠咬着铅笔,看着最后一个作业犯起了难。这是国文课布置的一篇小作文,题目是“我的父亲”。可沈满棠是遗腹子,平日里从未有人提起过他父亲,这让他对父亲的印象不论是“耳听”还是“眼见”,都接近于无。   “元宝,怎么办呀,我没见过我爸爸呢。”沈满棠苦恼地说着,突然灵机一动,“不然我写二叔吧?反正他也让我叫他爸爸。”   金朝突然有些烦闷,他抽走沈满棠的笔,不耐烦道:“别写了,我去和先生说。”   “好好的,又生气了。”沈满棠皱眉嘟囔着,颇为不解。   金朝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解释道:“没生你气。”想想又补了一句沈满棠的口头禅,“我错了,原谅我吧。”   “嗯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沈满棠学着课堂上国文先生的姿势,夸张地转着头朗诵道。   金朝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也笑了,接着说回刚才的话题:“你二叔平常对你好吗?你就管他叫爸爸。”   “二叔对我好呀,他每次出差回来都给我带糖吃呢,”沈满棠理直气壮地说道,“而且我叫他爸爸是为了给你买泥人啊。”   金朝听到“泥人”二字,眼角又是一抽,“送糖就是对你好?那他会送你姆妈什么?”   沈满棠回想了一下,掰着手指数道:“二叔会送好多漂亮的衣服和首饰给姆妈,还有鞋子、手提袋、帽子、香水、丝巾……好多好多。不过每次姆妈都叫芦姐姐把礼物扔掉,二叔好伤心的。”   金朝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伤心?”   沈满棠垂头叹了口气:“哎,二叔就不说话呗,一直坐在楼下抽雪茄。”说完又嘿嘿一笑,“不过我每次都会去抱抱他,二叔就奖励我好几盒糖,吃都吃不完。”   金朝捏捏他的鼻子轻笑道:“鬼机灵,你还知道安慰人啊。”   沈满棠揉揉鼻头继续说:“当然啦。抱完二叔我还得上楼抱抱姆妈。每次和二叔冷完脸她就在房间里偷偷哭。我都知道的。”   金朝觉得自己之前真是小看沈满棠了。别看他有时候傻傻的,还有点小任性,其实他心里和明镜似的,不然也不会这么懂事。   金朝掐掐沈满棠的脸,感慨道,“你还只是个小孩子,可以不用这么懂事的。”   沈满棠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   金朝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心胸开阔,但还是忍不住挑拨:“你姆妈和二叔平常都不陪你,你不生气吗?”   沈满棠摇摇头:“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忙呢。我有你和芦姐姐陪我就够啦,”说着又傻笑起来,“我最喜欢你们了。”   金朝看着一脸天真的沈满棠,脑中却浮现了他死前,金朝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沈满棠就那么斜躺在烟榻上,手里拿着柄长长的烟枪,怀里还揽着位名伶,好一幅醉生梦死的纨绔画像。而常遇青就坐在他边上,把鸦片灯凑到他的烟葫芦口为他溶化烟膏。   这么乖的小孩,却在芦荟死后变成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傅君佩和沈沧是怎么为人父母的?金朝终于找到了自己生气的原因了。他不愿指摘这二人的复杂关系,只是管生不管养实在是作孽。   金朝揉揉沈满棠细软的头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地承诺:“以后我和我姆妈都会陪着你的。”说完,他还主动伸出手勾了勾沈满棠的小拇指。   沈满棠可高兴了,金朝很少主动做这么幼稚的事。他赶忙勾住金朝的小拇指,又用大拇指相印盖章,还要补上他的咒语:“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猪八戒。”   金朝轻“嗯”了一声,难得没有嫌弃沈满棠,任由他抓着自己手玩。   金朝重生后本来只想着救芦荟的,现在还得多捞个沈满棠。拯救两条人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前世自己就是个短命鬼。他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元旦假期很快就结束了,沈满棠没法再睡懒觉,躺在床上哼唧着不肯起。金朝只能又恢复了早起先把门锁上,再把面盆端到床前伺候沈满棠的日子。   去学堂的路上,沈满棠特别高兴,非常期待看到常遇青的吃瘪样。可谁知常遇青一见他们进门便“腾地”站起了身,拿了把先生的戒尺就把他们堵在门口。   沈满棠意未动,身先行,本能地挡到了金朝身前,才想起金朝说常遇青已经不欺负他了。   “元宝你骗人啊!他怎么还要打你呢?”沈满棠着急地跺脚,明明很害怕却还是挡在金朝身前不肯走。   “没骗你,他之前确实没再找我麻烦。”金朝搂着沈满棠的腰一转,把他扯到自己身后去了。   “我想什么时候打他就什么时候打,尤其是你俩在一块的时候,我见你一次就打他一次!”常遇青用戒尺指着沈满棠威胁道。   金朝:“……”   沈满棠:“_”   金朝好像明白常遇青间歇性发癫的原因了。有的人就是这样,爱捉弄喜欢的人。只是沈满棠一直黏着他,所以常遇青的矛头也就指向了他。   沈满棠犹豫了一下,探出头商量道:“你是看我不顺眼吗?那你打我吧,别打元宝了。”   金朝把沈满棠的头压回去,威胁常遇青道:“你敢招他试试,上次还没被我摔够是吗?”   “干什么呢堵在门口?”教算学的老先生站在三人身后怒喝道,用书本一人砸了一下脑袋,“小小年纪,打打杀杀,不成体统。都给我回位子上去。”   回到座位上,沈满棠愁苦地拉了下金朝的衣摆,嗫嚅道:“元宝,常遇青是因为讨厌我才欺负你的吗?可他之前还说是为了帮我出头呢,大骗子。”   金朝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小男孩的心思,只能劝慰道:“和你没关系,是常遇青脑子有病,以后离他远点。”   沈满棠点点头,非常认同金朝的说法。   课上到一半,金朝突然想到什么,浑身一激灵。常遇青这种幼稚行为通常都是小男生对小女生做的。他上辈子该不会……金朝气都提了起来,朝常遇青的方向狠狠瞪去。   可瞪了一会儿,他又突然想到,上辈子沈满棠身边可从未缺少过莺莺燕燕,死前还在常遇青面前与佳人相拥来着。那应该不是……金朝放下心来。   或许冥冥之中有些事是注定的。上一世常遇青就把沈满棠当最好的朋友,这一世可能是来再续前缘的吧。这么说起来,还是他阻挠了这对狐朋狗友的兄弟情。金朝嗤笑一声,狠狠白了常遇青一眼。 第17章 除夕   日子很快就到了除夕。寒假里一天都没休息过,每天都被金朝逼着学习的沈满棠终于在今天有个了难得的假期。   早上他悠悠转醒,转了个身平躺着,打了个哈欠,看到金朝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就问他几时了。   金朝瞧了眼闹钟笑道:“午时三刻了。没见过这么会睡的猪。”   沈满棠不满地转回来,手脚并用地压在金朝身上:“你没叫我嘛!芦姐姐早上也没来吗?”   “来过了,她说今天是旧年的最后一天,叫我别喊你起床,让你睡个饱觉。”金朝顺着沈满棠的背一下下地捋着,任由他趴着接着犯困。   “还是芦姐姐好。”沈满棠没有睁眼,只用手打了一下金朝的胸膛抱怨道。   “她就惯着你,明天又会说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也要睡个饱觉了。”金朝调侃道。   “本来就要睡饱觉,小孩子睡不够会长不高的。你每天睡这么少,以后越长越矮,得坐到第一排去。”沈满棠顶了几句嘴,脑子也清醒了,睁着双大眼睛和金朝争辩。   “我记得有人一定要和我坐一起,才被安排到最后一排的吧?结果上课看不见黑板还要往屁股下面垫书包。这个人是谁啊?”金朝戏谑道。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满棠踹了金朝一脚,不悦地转过身去。   “小满,”金朝突然把他掰过身子来,认真地注视着他,“我都给你补这么久课了,最后几天就不要松懈了好不好?开学我们一起考到十班去。”   沈满棠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是放寒假前金朝和他的约定。如果开学考试考得好,澄忠就能批准他们的跳级申请。虽然以金朝的成绩,直接升入前六个班估计也没问题,但金朝还是愿意和自己待在一个班。他当然也不能拖金朝后腿。   最重要的是,换班后就见不到常遇青了,为了这个沈满棠也要好好学习。   “我明天不赖床了。”沈满棠坚定地承诺道。   金朝还是觉得有些欣慰的。其实沈满棠的进度已经比同龄人超前太多了,他才刚满六岁,能不尿床金朝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了,如今却肯跟他每天用功读书。   “算了吧,今晚要守岁,明早你肯定起不来,多睡会儿吧。”很奇怪,看到沈满棠这么听话,金朝反而特别想纵容他。   “守岁是什么?”沈满棠好奇了。   “你没守过?就是晚上不睡觉,一家人一起坐到天亮,祈求来年吉祥如意的旧习俗。”金朝解释道。   沈满棠摇摇头:“听起来好好玩,你带我守岁吧。”   金朝笑笑:“你没守过可受不住。”   “我可以的,你带我吧。好不好,好不好?”沈满棠摇着金朝的身子撒泼。   金朝挑挑眉,无所谓道:“那你困了就睡,别硬撑。”他还真不信平常写作业都会困的小孩今天能熬的了夜。   “遵命遵命。”沈满棠激动地站起身,在床上蹦跶起来。   沈满棠的床被他跳得发出几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正好上楼的芦荟听到动静,推门道:“小少爷醒啦,快洗漱吃饭吧,太太和二爷下午有事,就没等你一起吃了。”   “嗯?他们去哪啦?”沈满棠边配合金朝穿衣服边问。   芦荟回道:“去买年货啦。太太和二爷刚刚吃饭前还说呢,平常宴客的时候这么折腾,一家人却没好好聚过,一点年味都没有。”   金朝状似无意地问道:“姆妈,你们之前过年都怎么过的?”   “嗯……”芦荟回想了一下,“就是太太、二爷、小少爷还有老太太一起吃顿饭。菜色也和平常里吃的一样,草草吃完就散了。以前老太太没病重的时候,还会和小少爷说说话。哎……后来就越来越冷清了。”   金朝给沈满棠扣着扣子笑道:“有小少爷的地方还会冷清吗?”   沈满棠难得听出了金朝的弦外之音,打了他一下,愤愤道:“你嫌我吵啊?”   芦荟也笑了,她走过来蹲下给沈满棠穿裤子,维护道:“小少爷这是可爱,招人喜欢。不像元宝,老气横秋的,不像个孩子。”穿完她又起身去给沈满棠打热水洗脸。   金朝笑着轻掐了掐沈满棠的脸,可沈满棠却怕他不高兴。他拉着金朝的衣摆,认真地说道:“元宝也招人喜欢的。”   芦荟倒是大方地承认错误:“哎呦,是我说错话了。你们都可爱,都是我的好孩子。”   沈满棠小心翼翼地望着金朝,眼睛里写满了担忧。他生怕金朝觉得自己抢走了芦荟的宠爱,就不喜欢自己了。   金朝现在已经能够很敏锐地感受到沈满棠的敏感情绪了,他凑到沈满棠耳边轻声调侃道:“怕什么,我可没你这么小心眼啊。”   眼看着沈满棠的脸逐渐鼓了起来,金朝乐不可支,又凑到他耳边找补了一句:“我和我姆妈都最喜欢你了。”   沈满棠看着金朝这副不正经的样子,小脑袋瓜也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索性不想了,撒丫子跑去找芦荟了。   等到傍晚,傅君佩和沈沧才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外头回来。两人一反往年过年时的冷淡,有说有笑地贴起了年画。   “我也要贴,我也要贴。”沈满棠举着双手蹦跶,想让人抱他上梯子。   沈沧下巴一抬:“那边有摔炮,你姆妈给你买的,你去玩那个吧。”   “什么是摔炮?”沈满棠往年从没体会过过年的气氛,因此今天看什么都觉得很新奇。   “元宝,你把小满带到院子里玩,别让他在屋里摔。”傅君佩扶着梯子对金朝喊道。   “是,太太。”金朝拖着满脸好奇的沈满棠到门口,向他示范摔炮的玩法。   沈满棠一玩就上瘾了,刚开始还有几个没摔出响来,后来越摔越远,有一个不小心扔到了曹锦和的轮椅跟前,吓了护工和曹锦和一跳。   “哎呦小少爷,这可不能乱扔啊。”护工丁香忙蹲下查看老人的状态。   曹锦和倒是很快镇定下来,朝沈满棠笑道:“乖孙……”   “祖母!”看到曹锦和,沈满棠跑过去一下扑到她怀里:“祖母,你最近怎么都没出来晒太阳啊?”   曹锦和的反应有些迟缓,手颤巍巍地抚上沈满棠的面颊,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最近,天冷……祖母,腿疼,不能出门。”   沈满棠有些心疼地蹲下,抱住曹锦和的双腿:“那我给祖母暖暖。”   “小少爷,天冷着呢,可别在外头待了,快进屋吧。”丁香有些口音,说快了沈满棠就有点听不懂,现下只能懵懵地点头,先一步跑进屋。   自傅君佩嫁过来后,这个家就没正经过过年了。每年沈沧都会放厨子回家,只留芦荟做些家常菜对付。   可今日不一样,明明人还是这些人,气氛却好了很多。有曹锦和在,沈沧和傅君佩倒是没有说话,满桌只有沈满棠在叽里咕噜地和老太太聊天。   曹锦和已经连说话和吞咽都不利索了,却还在努力地回应孙儿,没让他的话掉到地上。   往年几句话下来,沈沧就会板起脸让沈满棠安静吃饭。然而今年他却没有阻拦,有时听到几句童言童语还会自然地笑出声。   饭后,曹锦和看着沈满棠惹人怜的乖巧模样,欣慰地朝他招手:“乖孙,来,祖母,给你红包。”说完丁香便伸手递来一个极厚的红包。   沈满棠笑得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双手抱拳,吉利话信手拈来:“谢谢祖母,祝祖母新年快乐、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傅君佩本是等着沈满棠自觉把红包交给自己保管的,谁知沈满棠一把把钱塞到了金朝裤兜里。   “你干嘛?”站在一旁充当合家欢背景板的金朝吓了一跳,赶忙把红包掏了出来。   “我今年不把钱给姆妈了,给了姆妈,姆妈就拿去玩牌了。”沈满棠撅着嘴不满道,“我要给元宝拿着,元宝会给我做巧克力吃。”   傅君佩哭笑不得,拍了一把沈满棠的屁股:“你小子,抹黑我呢,你哪年的红包我没给你存着?”她嗔怪地看了一眼沈满棠,“你想要就拿去吧,到外头别胡说了啊。”   沈沧也笑了,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在沈满棠眼前晃了一下就放到了傅君佩手里。“小孩子拿太多钱不好,二叔这一份还是得给你姆妈保管。你手里那个够买一年巧克力了。”   沈满棠哼了一声,暗道二叔真小气。   沈沧笑着,抬头瞥了一眼曹锦和,果不其然曹锦和的目光在他和傅君佩之间流转,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愤懑。沈沧只当没看见,笑得更放肆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就连几个外人都被感染了。就连芦荟都悄悄和金朝说,沈家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金朝当然不像芦荟一般会被表象糊弄。他分明从老太太的反应中瞧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怒意。其实单论年纪,老太太还称不上老。但或许是丈夫和大儿子的死令她伤心过度,如今才刚年逾半百的她早已须发皆白,看上去活像个古稀老人。   平日里她就和沈沧住在西厢楼里。金朝只有在周末陪沈满棠在花园玩时,才会看到丁香推老太太出来晒太阳。每当见到沈满棠时,老太太就像复苏了一般,脸上浮现出微弱的神采。沈满棠倒是很热情,看见曹锦和便扑到她轮椅上,也没考虑过一个老人能不能受得住他的体重。   金朝看着各怀鬼胎的一家子,无语地摇摇头。前世他请的私家侦探没能调查出沈傅二人婚后的奸情,对曹锦和更是着墨不多,可见沈家上下的嘴被堵得有多严实。上一世他打听不到芦荟的死因,就只能看着每个人的资料推测。如今他身处其中,只觉得沈家每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除了沈满棠……金朝看着在一旁叠糖纸的沈满棠无奈地笑了。   他就是纯笨蛋。   夜深了,沈傅二人没管抽风了坚持要守岁的沈满棠,刻意一前一后回了房间。   沈沧进了门,看着傅君佩笑道:“这还是你嫁过来以后第一顿像样的年夜饭吧。”   傅君佩正坐在梳妆台前摘着耳环,斜睨他道:“你也知道啊,是谁每年都把除夕夜搅得不得安生?”   “你和沈泓大年三十成亲我当然要闹了,以后每年除夕大家都别想好过。”沈沧从傅君佩背后环抱住她,怨气满满地说道。   “这不我爹急嘛,才接到皇帝要退位的风声就急着把我出手了,紧赶慢赶地选了这么个日子。”傅君佩自嘲道,“啧,正月里结婚果然犯太岁,害得我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自二人重归于好后,他们常提起一些之前避讳的话题,气氛倒也不尴尬。   “那俏寡妇怎么还不找下家?”沈沧揉着傅君佩被耳坠子扯红的耳垂,在她耳畔调戏道。   “因为我带着个拖油瓶人家嫌弃啊。”傅君佩白了沈沧一眼,推开他的头就想起身。   沈沧闻言将傅君佩按下,从背后俯身埋到她的颈间,愧疚地说道:“如果我没有那么小肚鸡肠,一开始就接受小满,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蹉跎这么多年了?”   傅君佩眼底泛起泪水。今晚席间的酒烘得她浑身发烫,让她很想将一切都坦白。可她说不出口。那个秘密像噩梦一样折磨了她六年,只要一日不说,她就一日无法真正接纳沈沧。   她深呼一口气,颤抖着说道:“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她好不容易试着把心结放下,想要和沈沧修补关系。她甚至希望时间能够一直停在这里,别再往下走了。   沈沧深吸一口气,不打算就这么被傅君佩糊弄过去。他追问道:“我知道你怀了小满后是发了几顿疯,可我很快就认错了。你为什么就不肯再接受我了?我明明说过的,我愿意当他的父亲,我要带你走。你为什么要拒绝我?是你父亲逼你的对不对?”   傅君佩看着镜子里的沈沧,他正脆弱地埋着头,抒发积压已久的怨恨。酒精或许让二人都上了头,不再甘于接受粉饰后的太平。   她只能轻“嗯”了一声。这是沈沧为她挑选的答案,也是对他而言伤害最小的答案。傅君佩又一次祈祷时间就停在这里,一刻也别再往前走了。   沈沧扭头吻住了她的唇。这是一个很别扭的接吻姿势,可他吻得很激烈,带着狩猎者最原始的兽性,也带着猎物最无助的脆弱。   傅君佩被动地承受着,直到喘不过气才推了推沈沧的肩。   沈沧将她抱到床上,急不可耐地压了上来,却被傅君佩制止了,“现在还不行。”   “那什么时候可以。”沈沧急切地吻着她的脖颈。   “等我消气了才行,”傅君佩嗔怪道,“谁让你之前都硬来。”   “我错了,这次你想怎么做我都听你的。”沈沧丧气地拱着脑袋,心里也有点懊悔自己前几年确实胡来。   “滚。”傅君佩一脚踹了过去,毫不客气道。   “好吧好吧,都听你的。”沈沧翻了个身抱住傅君佩,“那我们说会儿话。”   “大晚上不睡觉还聊。”傅君佩打了个哈欠,翻身到沈沧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要睡过去。   沈沧顺着傅君佩的背抚摸着,满怀期许道:“我想听你讲讲你在英国的故事?好不好?”   “英国?英国有什么可讲的?”傅君佩睁开了眼,皱着眉道,“你哥和你爹每天都要去厂里看军火,我就一个人待屋里……偶尔你三弟会来家里坐坐,大家一起吃顿饭。没什么稀罕事。”   沈沧有些犹豫地开口:“那沈泓他,待你好吗?”   傅君佩客观地评价:“他很敬重我……”   “……嗯。”沈沧的鼻音变重,喉结翻滚了两下,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这个话题。   他思索了一下,换了个轻松的问题:“之前你都不肯和我好好说话,我还没问过你呢,为什么给小满起这个名字?”   傅君佩看向他,微微一笑道:“取的就是幸福美满,棠棣同馨的意思。”   “他又不会有兄弟,取什么‘棠棣’?”沈沧皱了皱眉,有些吃味。沈泓那个短命的在小满出生前就死了,怎么再给他生出个兄弟。   傅君佩朱唇微启,犹豫片刻后轻声说道:“‘满棠’这个名字是为你起的。”   “什么意思?”沈沧逼人的目光凝视着傅君佩,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用手轻盖住沈沧的双眸,看着他英挺的鼻梁和精致的唇形,轻柔地吻了他一下,才说出那句很残忍的话。   “小满出生后,我给你留了封遗书。”感受到沈沧的身子在她的手心间颤抖,傅君佩忍痛继续说道,“遗书里我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傅君佩声音哀婉,不堪的旧事令她心力交瘁:“他一出产房就被你姆妈抱走了,第二天醒来护士才告诉我,沈忆泓宝宝已经出院了。可我不认识什么沈忆泓,我讨厌这个名字。我很想一死了之,但我不甘心什么都没给孩子留下。”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恶?自己不敢争的东西,死了还要你替我去争。”傅君佩眼圈泛红,声音哽咽道,“我叫孩子满棠,是想你们兄弟间不再因我而有嫌隙。我想你往后的人生没有我也能圆满。”   “我真的很卑鄙,死之前还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叫你心软,让你替我照顾好他。”傅君佩感受到有热泪在她指缝间流淌,烫的她心尖刺痛。   “可在我决心死掉的那天,你把孩子抱来了。你明明不喜欢他,却帮我把他抢了回来,还问我想好名字没。”傅君佩崩溃地哭喊道,“我当时就舍不得死了。”   沈沧忙起身拿来手绢给傅君佩止泪,哄劝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不哭了啊。”   等傅君佩略微平复一些后,他才故意恐吓道:“你傻呢,你要死了我还能活吗?还想让我照顾你儿子,咱俩谁先到阎王殿都不一定。”   傅君佩破涕为笑,重重地打了沈沧一掌。   沈沧见她笑了,接着狡黠地逗她:“你这眼睛红的,明天别人上门拜年你怎么见客啊?”   “问起来就说被孩子气的吧。”傅君佩也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小满知道你冤枉他得生气了。”沈沧细致地擦着傅君佩的脸,掐了下她的鼻子。   “他生气也就是跺两下脚,吃粒糖就忘了。”傅君佩想起沈满棠气鼓鼓的样子就发笑。   “嗯,这点好,不像他姆妈一样爱记仇。”沈沧又凑上去亲了亲傅君佩哭红了的鼻头。   “滚你房间去。”傅君佩又踢了沈沧一脚,担忧道,“你以前隔三差五来也就罢了,现在天天睡这儿,就算没被下人看见,让你姆妈知道你彻夜不归也不好。”   “没事,”沈沧无所谓地摆摆手,“丁香什么时候推她出门都是我说了算。何况她现在这个样子还管得了谁?”   二人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也都累了,就这么在呼吸交错间相拥而眠。   作者有话说   我签约啦o(≧v≦)o希望能把这个故事写好 第18章 大年初一   看着头一低一抬努力抵抗睡意的沈满棠,金朝又一次拍拍他劝道:“别在沙发上睡了,上楼吧。”   沈满棠骤然惊醒,呼吸一重,缓了缓神后皱着眉固执地说道:“我没睡着啊,我在听你讲话呢。”   我根本没讲话。金朝腹诽道。   “那我们先上楼洗澡好不好?洗完接着守岁。”金朝觉得再不催沈满棠上楼,他就要在沙发上一睡到天亮了。   “有道理。”沈满棠迟钝地点点头,飘魂似的上了楼。   一进房间他就朝他的床扑去,趴在被子上睡着了。   “猪,醒醒,还没洗澡呢。”金朝可太懊悔自己提什么守岁了。   沈满棠呼吸均匀,不为所动。   金朝只能把他翻了个面,艰难地将衣服一件件扒下来。脱到只剩裤衩的时候沈满棠终于有些意识了,他微微睁眼抱怨道:“你干嘛呢?”   “准备杀猪。你再不醒我就把你放开水里烫了。”金朝一掌拍到沈满棠大腿上,催促他起身。   沈满棠翻了个身,把头埋被子里嘟囔道:“别洗了,好困。”   金朝却仍旧不依不饶地拖他起身:“今天必须得洗澡,辞旧迎新知道吗?”   沈满棠瑟缩地走到浴室,见到浴缸就躺了进去,刚回来的一点意识也随即消失了。   金朝拿着沈满棠的睡衣走进来,却不见他人影。喊了两声才发现那只猪又躺浴缸里睡着了。   不管金朝怎么拍他,沈满棠都像昏迷了一般不省人事。金朝也没法放水,只能拿铜制的莲蓬头小心地冲洗沈满棠,生怕把他淹了。   水温被金朝调试得恰到好处,温温热热的浸润着沈满棠的身子。浴室被热水蒸的雾气缭绕,等到沈满棠被搓洗着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到了仙境。   他呼吸一重,迷糊地问道:“我怎么在洗澡啊?我不是在楼下吗?”   金朝坐在小板凳上,拿起莲蓬头轻柔地浇去沈满棠身上的泡沫,无语地回答:“做梦呢?你刚刚自己上来的。”   沈满棠感受到有水在后脑勺下流过,生怕水会进耳朵,赶忙坐身。   “醒了就坐好,我帮你洗头。”金朝把沈满棠转了个身,利索地给他搓起了头。   小少爷矜贵,闭着眼睛靠在浴缸壁上,舒服地享受着小仆人的服务,还时不时出声指挥:“上面痒多挠挠,嗯嗯,再用力一点……”   等伺候完小少爷沐浴,给他擦干穿好,再打了桶水泡脚后,金朝才火速冲洗了一下自己。   等他出来,就见沈满棠坐在春凳上,悠哉地踢着水桶里的水,好不精神。   沈满棠见他出来,开心道:“元宝,我想吃橘子、长生果、瓜子和芝麻糖!你下楼帮我拿好不好?”   金朝无奈地走到他面前,又用干毛巾将他还有些湿的头发擦了一遍。   “该醒的时候不醒,现在又不睡了,你玩我呢?”金朝语气不善,故意将沈满棠的头发搓成了鸡窝。   “洗完澡就醒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帮我拿一下吧。”沈满棠最知道怎么拿捏金朝,他双手抱拳,两眼无辜地凝望着金朝,“求求你了,拜托拜托。”   金朝硬声硬气地说道:“服了你了,祖宗。”然后认命般地下楼给沈满棠跑腿。   拿来零嘴后他也没直接给沈满棠,而是先探了探水温,发觉水已经有些转凉了,便拿来毛巾给他擦脚。   沈小少爷的毛巾挂满了整个毛巾架,擦头、擦脸、擦身子、擦脚的毛巾都要分开来。而金朝则是一条毛巾通用,拧成窄窄一条挤在毛巾架的角落,一点也不讲究。沈满棠一开始还会监督金朝有没有给他用错毛巾,可等到毛巾换了一批后,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擦完脚金朝就让沈满棠坐到被子里,自己则坐在板凳上,身旁堆满了沈满棠的零食。   往年沈家也会备上一些瓜果用于接待上门拜年的客人,只是今日沈傅二人尤其有兴致,专门去挑了些沈满棠爱吃的零嘴,可把他乐坏了,现下睡了一觉消了食就又开始嘴馋。   沈满棠看着金朝剥开一个砂糖橘,摘下一瓣放嘴里咀嚼两下后,就把剩下的都塞进了嘴里。   沈满棠:“不给我吗?”   金朝皱着眉道:“酸,你吃不了。”说完又剥了一个。这次的很甜,金朝尝过一瓣后就塞到沈满棠手里,继续剥下一个。   沈满棠的吃法文雅许多。他把橘子一瓣瓣地掰开,又把筋络撕干净后才放进嘴里。   等他吃完一个,金朝那边都剥了好多了。沈满棠有些不好意思道:“元宝,你也吃,我帮你剥。”   “你别弄了,剥了指甲黄。”金朝看他吃完,接过他手里的籽,又给他续上新的。   这回的已经剥完了橘络,很符合沈满棠强迫症的要求。金朝没等他吃完,又开始剥起了长生果。   沈满棠又提要求道:“我不想吃这个了,我想嗑瓜子!”说完翻了个身趴着,冲床下的金朝伸手。   “别坐床上磕,掉起来脏。”金朝没同意,直接嗑起了瓜子。   “那我下床吧。”沈满棠刚掀开被子,却又被金朝喝住。   “别动了,被子盖好,穿这么少下来着凉了。”金朝把他嗑好的几粒瓜子递了过去。   沈满棠就这么坐在床上接受着金朝的投喂。他嘿嘿一笑:“元宝,我怎么感觉你像丁香姐姐照顾祖母一样在照顾我呀。”   “别胡说八道。”金朝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曹锦和那是瘫痪了手脚不利索,得靠人伺候着进食。沈满棠童言无忌,金朝听后却倍感不适。   “错了错了,我又说错了。”虽然不知道哪里惹金朝不高兴了,但沈满棠知道自己得先认个错,不然金朝就会莫名其妙的不理他,拉长着脸要他猜。   “大过年的别说不吉利的话,”金朝缓和了语气,又问,“吃饱了没?睡前别吃太多,消化不良。”   “我还想吃三块芝麻糖。”沈满棠小心地竖起三根手指,央求道。   金朝挑挑眉:“《绝句漫兴九首》,背完了给你吃。”   沈满棠闭上眼睛撅着嘴,假装没听见。   “果然没背下来,下午还诓我呢?”金朝也知道沈满棠有几斤几两,倒也没真和他生气,掐着他肉嘟嘟的脸蛋开玩笑道。   这不是他们这个年级的课程,只是金朝生怕沈满棠和常遇青呆久了会误入歧途,便有些心急地偃苗助长。   沈满棠还装死,不管金朝怎么捏脸都不动弹。   “好了,最后三块,不能再多了。”金朝松口,看着沈满棠得逞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了。   沈满棠美滋滋地吃完糖,又被金朝押去计时刷牙,折腾了半天还是没熬到子时中。他还是困了,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最终也没守成岁。   正月初一,许多同沈家有人情上生意上往来的人都来沈家拜年了。沈满棠穿着傅君佩昨日新给他买的大衣,红色的面料衬得他白里透红,分外可爱。   一些太太看到沈满棠就上来掐他的脸蛋,对着他好一顿夸:“哎呦,几个月没见,小满又长高了些吧。你看这孩子生得多好啊。”金朝腹诽,三个月里其实就长了两公分,还天天要金朝帮他在墙上标身高。   沈满棠被夸了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谢过宾客,机灵地说着吉祥话。   金朝就站在后头,看沈满棠像花蝴蝶一般周旋在各位大人之间,懂事得体的完全看不出他和早上赖床的那个人有什么关联。   今日便是金朝有意让他睡到日上三竿也没辙。沈家的客人一波接一波地来,一个比一个早到。早上芦荟匆忙进来给沈满棠穿衣洗漱,内里给他穿了套黑色的小西装,外头再套上红大衣,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才送下楼,连早饭都来不及喂他吃。   沈满棠生日宴那天金朝还没正式在沈家帮佣,只是在外头随意溜达,因此还没见识过沈家人的交际场面。如今这一上午体验下来,他当真是有些佩服沈满棠了。这么小的孩子,不仅嘴甜还有礼貌,大人说事的时候他就坐在一旁乖乖听着,不吵也不闹。   金朝看他盯着桌上的梨和橘子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显然是肚子饿了。但他也不伸手去拿,只是抠着手咽口水。   终于送走了三家客人,金朝趁机上楼去沈满棠的铁盒里取了几块巧克力塞他手里。这些是沈满棠去天津那会儿央求沈沧给他买的进口巧克力,现在也就剩这几块了,平常都不舍得吃。   金朝:“先吃了吧,吃了我再给你做。昨天我们不是收红包了吗?有钱买原料了。”   沈满棠像才想起来似的,眼睛晶亮地看着金朝,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   “元宝你也吃,你也饿着呢。”沈满棠把剥开的巧克力先递到了金朝嘴边。   金朝没有反驳,低头就着沈满棠的手咬了一口。二人就窝在屏风后面,你一口我一口分享巧克力。   突然玄关处传来一道熟悉的童声,“沈二爷,沈太太新年好!”   是常遇青的声音。金朝和沈满棠的眉头皆是一蹙。沈满棠正要过去,却被金朝拽住了。   “嘴边,有巧克力。”他拿出手帕细致地给沈满棠擦着嘴,交代道,“别跟他起争执。”   沈满棠点点头,跑到傅君佩身边,“常伯伯好,常伯母好,常遇青好。”   “好久不见,沈满棠。”常遇青今天也穿了一身很讲究的大衣,把他平日里的一身匪气压了压,倒是显得有几分贵气。   “哎呦,两个同学好久没见了。”常太太笑道,对着沈满棠使劲地夸,“遇青可喜欢小满了,说他又聪明又好看,在班上很受欢迎的。”   “哪里哪里,小满被家里惯的不成样子,还是你家遇青稳重懂事。”傅君佩谦虚道,“快进屋里坐吧。芦荟,泡壶茶来。”   沈满棠心里嘀咕着,常遇青哪里懂事了,姆妈是没见过他在学校里嚣张跋扈的样子。   常遇青见了他倒是热情,主动上前牵起他的手一同落座。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两个小孩倒也不挤,只是沈满棠不愿意和常遇青挨着,使劲挪着屁股坐到了最边上。   “你看这俩小孩好的,还手拉手呢。”常太太仿佛看不出沈满棠的别扭,一个劲地夸大二人的关系,“本来今天我们是要回我娘家的,结果遇青说一定要先来沈家呢。”   傅君佩也笑:“是我们失礼,早上有客人来耽搁了,本来应该我们上门拜访的。”   沈满棠听着大人们无聊的寒暄,目光有些无措地飘忽到金朝脸上,金朝也只能递给他一个同情的目光。   常遇青看着他俩一来一往的眼神交流,转了转眼珠,对常太太说道:“姆妈,那也是我同学呢。”他下巴朝金朝那儿一抬,一脸无害地笑道。   金朝本是和芦荟规规矩矩地站在不远处的角落,等着主子们的吩咐,现下他却突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不过他倒也不惧,低垂着眼,落落大方地接受众人的目光。   “这是哪家的孩子呀?”常太太心直口快惯了,脱口而出后方觉不对,上下打量起金朝的穿着,逐渐拧起了眉。   金朝穿着一身白色的大褂配紫色的马甲,是沈家统一的佣人装。款式有些土气,还是沈老爷在时选定的样式。   这还是沈沧交代的:“既是来沈家伺候的,就给他做身衣服吧。穿件破棉袄在少爷身边像什么样子。”   于是金朝当天就收到了两套改小了的佣人装。他日日穿着,就连去学堂也不换,在澄衷的富家子弟里显得格格不入,因此常遇青常带头笑话他。   傅君佩解围道:“这是小满奶娘的儿子,叫金朝,学习可好了。之前小满没去学堂的时候都是他带着读书的。”   “这样啊,”常太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蛮好蛮好,两个孩子互相也有个照应。”常太太说完又瞟了一眼金朝,心里还是对沈家塞个下人孩子进学堂这事颇有微词。   澄衷学堂里的孩子非富即贵,若是每个少爷小姐都塞个书童进学堂,那澄衷得成什么样子了。   不过常太太对这些事没什么发言权,平常和傅君佩打打麻将她还行,但在沈沧面前她可不敢多言。明明她与丈夫足足大出这个年轻人一轮,可每次见着沈二爷,她却总有些望而生畏的感觉。   她将话题一转,又对常遇青耳提面命道:“你看看人家孩子,又能干又会读书。再看小满,比你小两岁还比你成绩好。你说你怎么就没个哥哥样儿呢?平常在学堂多跟弟弟学习,听到没?”   常太太本以为他又会摆出那副浑不吝的样子,谁知常遇青装得极为乖巧,不仅没给她摆脸色,还认真地应和道:“知道了姆妈,我会多和弟弟学习,平常也会保护好弟弟的。”   沈满棠瞪大眼睛看着常遇青,像是不认识这个人了一般。   平常在学堂会欺负我的不只有你吗?   常遇青没看他,只是温和地对长辈们笑着。沈满棠控诉无门,挤眉弄眼地冲金朝求救,殊不知自己身边这个人也在怒视着金朝。   常遇青本意是想让金朝难堪的,却没想到他母亲不仅没多问,还数落起他。   金朝看着常遇青紧挨着沈满棠朝他投来挑衅的目光,没忍住闭眼翻了个白眼。   谁知常遇青还有后招,他突然对常家夫妇说道:“爸爸,姆妈,我好饿啊,咱们中午上哪吃啊?”   这话一抛出来,傅君佩自然得接:“还去哪啊,直接留这吃呗。我让芦荟多做几个菜。”   常太太自是要推脱:“这多不合适啊,大年初一还叨扰你们。我们本来也是计划着中午去孩子外婆家的。”   傅君佩还是热情道:“哎,别折腾了,孩子都饿了。再说咱们也好久没聚了。多亏常副使沈沧才能做成这么大笔生意,我们不得好好庆祝一下啊?您说是吧常副使?”   “沈太太都这么说了,我哪有推辞的道理,”常副使笑道,又对着沈沧道,“这笔交易这么大,要没你大嫂同我媳妇之间的情分,我可不敢交给一个年轻人做啊。这单能成你得谢你大嫂。”   沈沧与傅君佩对视一眼,笑道:“这是自然,要不是大嫂帮忙牵线,我哪里能认识您这么讲义气的大哥啊。待会这酒,常哥可不能推辞啊。”   “沈小弟手下留情啊,我吃完可得上我岳母家拜年,若是醉醺醺的去,可得挨我老丈人一顿说教。”常副使也笑着起身和沈沧一同去了膳厅。   沈家是从沈天佑这一辈开始发家的。沈天佑本是浙江吴兴县一渔户家的儿子,年仅十七岁时便做主卖掉了家中渔船,只身到上海开设棉花行,从事棉花出口贸易,并逐渐与怡和洋行有了业务往来。在前任买办的举荐下,沈天佑成了怡和洋行史上最年轻的买办。之后五年里,除了买办业务外,他还私人投资了三家钱庄,商业范围涉足茶业、丝业、矿产业等领域。直到沈泓束发之年,他才脱离了洋行,一手创办了隆燊银行。   沈泓成婚那年,沈天佑便有计划开拓银行的商品交易范围。时局动荡,他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最有利可图的军火订单上,为此还带着儿子儿媳一同赴英考察。可惜造化弄人,他和沈泓一同死在了船上。   等到沈沧接手银行后,他也开始重新谋划这步棋。不过这些订单需要大量的资金和过硬的人脉关系才能吃得下,还要和其他洋行比速度。沈沧作为一个医学生,自是摸索了许久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自打他和傅君佩和好后,傅君佩也帮他做了许多人情功夫,所以才能三个月就钓上了常副使这么一条大鱼。   席间众人自是觥筹交错,欢声不断。此刻吃的是芦荟的炒菜还是大厨的手艺对他们来说没有分别,喝酒维护情谊才是最要紧的。   唯有沈满棠是发愁的。他是终于吃上饭了,可金朝却只吃了半块巧克力,现在还要帮着芦荟上菜。他有些想掉眼泪,却也记着正月里不能哭的规矩,只能把头埋在饭碗里才没被众人看出异样。   常遇青使唤金朝倒是使唤得自然,动不动就把筷子掉地上要他拿副新的,喝汤缺个碗要他补上……偏偏语气又是彬彬有礼的让人挑不出错处,好像他真的很不好意思麻烦到了金朝。   金朝腹诽,要不是上一世他与常遇青无冤无仇,他都要怀疑常遇青是重生回来报复自己了。   就在常遇青盯着金朝的背影,眼睛又开始不怀好意地转动时,沈满棠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先发制人告状道:“伯母,常遇青在学堂挑食,只吃肉不吃菜,被先生批评了好多次。”   “啧,常遇青,”常太太杏目圆睁,“你怎么回事?你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一天天的就知道吃肉。”   “姐,大过年的,孩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遇青也不是胖,就是结实了些。”傅君佩忙圆场道。   “不是,妹儿,”常太太拍了拍傅君佩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男孩子太胖不行,长大了他要怨我的。”她说完又附耳对傅君佩说了句悄悄话,把她说的面颊通红。   常遇青有些恼羞成怒。沈满棠看着人畜无害,其实鬼精着呢,一句话就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如此坍招势。他气呼呼地咬着沈满棠夹来的菜,想揍他一顿却又下不去手。   沈满棠看常遇青吃瘪,心里得意的不得了,心满意足地吃完了这餐饭。   等到常家人走后,芦荟和金朝才终于闲下来,和其他几个佣人一起炒了锅粉干吃。沈满棠在一旁看的内疚,眼巴巴地盯着金朝吃饭。   金朝看他表情,误以为他也想吃,便夹了一筷子伸到他嘴边。沈满棠并没有想吃,却习惯性地张开了嘴。   吃完一口后见金朝还要喂自己,沈满棠连忙摆手,“你吃你吃,我吃饱了。”   看金朝狼吞虎咽地吃着,想必是饿坏了,沈满棠满是心疼,看他有些噎着便赶忙去倒了杯水给他。   “我还是喜欢跟你还有芦姐姐吃饭。”沈满棠生气道,“我下学期一定要考到十班。我再也不想看到常遇青了!”   “嗯,那明天开始接着补课吧。”金朝埋头干饭间欣慰地说道。   “补补补!”沈满棠本来还因为过年起了点惰性,常遇青的出现就像给他敲了个警钟,震得他精神抖擞,浑身都是干劲。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收藏评论o(^▽^)o 第19章 往事   芦荟听着沈满棠对常遇青的抱怨,有些忧虑地问:“上次在学堂打了元宝的就是常小少爷吗?”   沈满棠捶着桌子,义愤填膺地道:“这是他!他就是恶霸,特别坏!班里的同学都怕他。”   芦荟有些心酸,她摸着金朝的脸,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   刚刚伺候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常小少爷有些针对金朝了。只是金朝本就是下人,被怎么使唤都是应该的。怪只能怪自己没用,让孩子在学堂被人看不起。   “芦姐姐,你别哭啊。”沈满棠慌乱地跑过来给她擦脸,“过年不能哭的。”   “姆妈,我没事。我现在在给小少爷温书,等开学考完试,我们应当就能分到别的班了。”金朝拍拍芦荟的手,宽慰道,“我会避免再和常小少爷起冲突的,姆妈你别担心。”   三个月相处下来,他与芦荟已亲近许多。只是到底前世没怎么相处过,重活一世他又已是成人心智,自然是难以像沈满棠一般向芦荟撒娇寻安慰。何况这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一桩小事。   “姆妈不是担心你和常小少爷起冲突得罪他,姆妈是怕你受委屈。”芦荟反握住金朝的手,叮嘱道,“你受委屈了一定要同姆妈讲,别自己憋着。姆妈是没本事,比不过人家高门大户,但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自己孩子被人欺辱。”   沈满棠借机告状道:“平常常遇青欺负元宝,元宝都不准我告诉你。”   金朝真想让这小孩闭嘴。果不其然,芦荟哭得更伤心了:“上次我说要去学堂找先生评理,你偏不让我去,还说是打闹间一时失手。你怎么挨了这么久欺负都不说呢。”   金朝忍住朝沈满棠翻白眼的念头,沉下心来解释道:“常遇青顽劣跋扈,不找我麻烦便会骚扰小少爷,烦人的紧。小满性子软,遇上这种无赖才真的会被欺负,就是不被欺负也会被他带坏。姆妈,我不可能放任他招惹小满。他招我没事,我招架得住。”   芦荟知道金朝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可他的懂事却令她更加心酸了。她怜惜地抚摸着金朝的脸,将他拥入怀里。   “那你要得跟姆妈保证,以后有什么事都跟姆妈讲。”芦荟吸了吸鼻子,“是姆妈对你的关心不够,让我家元宝受委屈了。”   金朝拍拍芦荟的背,轻轻“嗯”了一声。   其余几个佣人不愿打扰这幅母子情深的感人画面,轻手轻脚地收拾餐桌准备离开。只有沈满棠不识趣地抱了上来,表忠心道:“芦姐姐你放心,以后元宝在学堂出事了我肯定第一时间跟你说,再也不会听他骗了。”   金朝情难自禁地把刚刚忍住没翻的白眼翻完了。   芦荟破涕一笑,也将沈满棠抱进怀里:“好,小少爷帮我监督元宝。”   抱着两个小子摇晃了会儿,芦荟突然想到什么,起身回房间拿来两个红包。   “这是给你们俩的压岁钱,一人一个,收好啊。”看到金朝推脱,芦荟故作不悦道,“里头没多少钱,就图个吉利。昨晚姆妈忙着收拾厨房没空给你们准备,今天大年初一给你们补上。”   沈满棠倒是接的很开心:“谢谢芦姐姐!祝芦姐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年年有余,岁岁安康。”   金朝不像沈满棠这般能说会道,只是真诚地说了声:“谢谢姆妈,新年快乐。”   从前在金家,过年是令他害怕的日子。他爸平日里喝了酒就会打人,除夕这夜只会喝得更多,打得更狠。最开始是打芦荟,等芦荟走后就打金朝。每年除夕他都会守岁到天明,因为被藤条抽打后根本无法入睡。他就隔着窗子,听着隔壁屋的叔婶给他的堂兄弟们发红包,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围炉守岁。   即使后来只剩他一个人了,他也一直保留着守岁的习惯。每到除夕他便感觉那些绽开过的皮肉又在隐隐作痛,折磨得他辗转难眠。   只有昨晚是个意外。沈满棠太爱讲话了,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竟让他起了困意。金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在听到沈满棠均匀的呼吸声后才放心睡去。   金朝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能在除夕这天睡个安稳觉,还能收到母亲准备的红包。或许判官批生死簿时垂怜他前世过得太苦,才会给他从头再来的机会。   沈沧中午和常副使喝了太多酒,下午宾客来访,他实在无力招待,只能先回了西厢楼补眠。他松开领带,晃悠着上楼,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快步拐到一楼的起居室,猛地推开了房门。   丁香正在给曹锦和念报,被沈沧突然闯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慌乱起身喊道:“二爷。”   “嗯。”沈沧随意瞄了一眼报纸,轻笑道,“你识字倒快,还能读报了。”   丁香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眼,仰视着沈沧:“我现在基本都认得了。”   沈沧没多言,径直走到桌前拿起了药瓶,将药倒在手里,忍着头疼细心数着。   “二爷,您这是?”丁香有些不知所措。平日里曹锦和用药都是她服侍的,沈沧只会按时补药,并不会亲自检查。   沈沧呼吸深重,努力抵抗酒精带来的晕眩感,在脑海中计算着药的余量。数量上并没有出错,可曹锦和如今的头脑未免也太清醒了。   他把药倒回药瓶,缓缓拧紧瓶盖,眼神凝滞地看着曹锦和的背影,终于说道:“明日起多加一粒药吧。”   丁香有些吃惊,咬了咬唇问道:“一直以来都是吃两粒,突然加到三粒,老太太的身子会不会受不住?”   “没事,死不了。”可能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沈沧今日没多少耐心回应丁香的疑虑。   “是我多嘴了。我就是担心老太太又像刚吃药那会儿一样,险些被呕吐物呛死,所以才多问了句。”丁香解释道,“二爷喝了酒就先歇着吧,我一会儿送醒酒汤给您。”   沈沧揉搓了两下脸,沉思片刻后说道:“吃三粒估计就分不清人了,你照顾起来会更费力些,辛苦了。”   “不辛苦。二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回报您是应该的。”丁香体贴地给沈沧倒了杯热水,又一次劝道,“二爷快回房吧,睡一觉头就不疼了。”   沈沧接过水杯,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先出去会儿,我和老太太聊两句。”   丁香走后,房内陷入了一阵寂静。曹锦和从沈沧进门开始就没动过,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背对着沈沧一言不发。   沈沧走上前去,疲惫地靠在窗前,挡住曹锦和的视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沉地说道:“如你昨日所见,我和佩儿重修旧好了。”   曹锦和像是没听到一般,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今日天气很好,窗外本有些和煦的暖光洒进屋里,只可惜全被沈沧的身子挡了去。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孙儿的。”沈沧的困倦似乎过去了些,言语间满是挑衅,“我之前是不喜欢他,可他毕竟才叫了我爸爸,我也得有个当爹的样儿。你说是吧?”   曹锦和这才有了反应,她呼吸急促起来,抬眼狠狠瞪向沈沧。   “瞪我做什么?你不就是为了求我留他一命,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沈沧抬脚踩在轮子上,玩儿似的前后推动着,“结果我把他当亲儿子对待你又不乐意了。怎么?生怕这孩子以后不给沈泓上坟?”   看着曹锦和宛若淬了毒的眼神,沈沧满意地放下腿,冷笑道:“我之前留着你的命,就是想听你一句实话。我想知道一个母亲为何会偏心到,让一个儿子去娶另一个儿子的心上人?世上好女子多得是,你与沈泓不过见了傅君佩一面,为何偏偏要选她!”   沈沧扭动了下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接着又无所谓道:“但我现在不需要你的答案了。你这样偏爱沈泓,可如今家业是我的,沈泓的妻儿也是我的。你别说,你一手给他安排的人生过得确实很有滋味。”   曹锦和激动地拍着轮椅,沙哑的声音尖锐地怒吼道:“你,不是,忆泓,父亲!”   “忆泓?”他抬脚狠狠踹向轮椅,“还在做梦呢。你最爱的儿子死透了,他唯一的儿子如今得仰仗我活着!你若真爱沈泓,六年前何不下去陪他!”   曹锦和的轮椅撞到了墙上,险些将她弹下去。沈沧却视若无睹,涨红着眼狞笑道:“如今你也没必要清醒着了。按时服药吧,早晚能见着你宝贝儿子。”   沈沧借着酒劲发泄了一通后,只觉得脑门充血。他上了楼,刚坐到床上准备休息,就听见了敲门声,是丁香送来了醒酒汤。   “二爷,趁热喝点吧,解解酒。”丁香恭顺地递上碗,待沈沧接过后又顺势蹲下为他脱鞋。   沈沧避了避,又怕踢到她,只能由她去。   一碗热豆芽汤下去,沈沧感觉胃里都舒服了许多,火气也降了下来。他随意问道:“你和赵丰年近来如何?”   丁香不好意思道:“多谢二爷关心,丰年待我挺好的。”   “那就好。现在有成婚的打算了吗?”   “丰年说男儿应以事业为重,还不急呢。”   “该急了。我只是介绍你和赵丰年认识,终生大事还是得你自己上心。你在中国也没个亲人,得多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丁香摇摇头,恳切道:“我双亲早逝,流浪街头。若不是二爷收留我,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无论多远的将来,只要二爷需要,我都会陪在二爷身边。”   沈沧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听到丁香的这番话了。他叹了口气,实在没力气与丁香辩驳。   他与丁香已相识十余载,初次见面便是在东京的街头。她衣衫褴褛地走在街头,被一个男人尾随着。沈沧没有犹豫,冲上前去拉上丁香的手就跑。   等甩开了那个男人,二人才松了口气。彼时沈沧刚到日本求学,还在初学日语的阶段。好在丁香的母亲是中国人,教了她些简单的中文句子。只是她母亲的乡音实在是重,说起话来有许多的连读和吞字,还无无平翘舌之分,再加上丁香的日本口音,更是让他们的沟通难上加难。   磕磕绊绊地交谈下来,沈沧才得知这个可怜的女孩已无处可去。他不免有些动容,便收留了丁香,雇她做家政和翻译。出乎他意料的是,丁香十分能干,小小的身板有着无限的精力,不仅将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还能为沈沧处理许多杂事。   沈沧的神经又抽疼了一下,将他从回忆里扯出。他躺进被子里,吩咐道:“我睡会儿,你帮我跟太太说一声,让她晚饭别等我了。”   丁香向他深鞠一躬:“是,我这就去禀告大太太。”   她恭敬地退出房间,心中却有种难言的烦躁。她一贯不满沈沧提及傅君佩时的称呼。太太,太太,好像真跟他太太似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收藏我的文,嘿嘿! 第20章 迎财神   之后的两天里沈满棠都在认真跟着金朝学习,直到初四下午他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对金朝撒娇道:“元宝,我想去西花园逛逛。”   “不许去,逛完你就心散了。”金朝头也不抬地拒绝道。   “可是今晚要迎财神诶!我们一直关在门里财神怎么找得到我们呢?”沈满棠诡辩道。   金朝都听笑了:“你一个小孩迎什么财神。”   沈满棠撅着嘴,不服气地划着书本,“财神手下还有善财童子呢,他也是小孩啊。我们小孩之间比较好沟通。”   “别糟蹋书。”金朝按住沈满棠的手,退一步商量道:“就去逛一刻钟,逛完就上来,不能耍脾气,能做到吗?”   “能能能!”沈满棠跳下椅子,主动套上厚外套,连扣子都不需要金朝扣。   “你倒是自觉。”金朝无奈地笑了。沈满棠就是这个德性,每次说到玩总是很积极。   沈满棠穿完自己的,又把金朝的外套递给他,催促道:“快快,你也穿。”   沈家整体是欧式风格,共分为东、西两个花厅。沈沧和曹锦和住的西花厅后院有一个中式花园,丁香通常会推曹锦和到那里晒晒太阳。   沈满棠小时候几乎没离开过东花厅的区域。等大了些,他就常常脱离芦荟的控制,疯跑着探索起沈家花园。第一次踏入西花园时他感觉自己误入了一个秘密基地。在九曲桥上跑可比在大草坪上跑要刺激得多,池塘里的鲤鱼也是又大又漂亮,边喂边逗特别有趣。   也是那次,曹锦和终于见到了她念了四年的孙子。这四年里她只能在每年大年夜看上沈满棠一眼,为此还不得不忍受沈沧夹枪带棒的讥讽。她催促丁香将她推到花园里,耐心地陪沈满棠玩了一下午。   沈沧自是不会允许曹锦和接近沈满棠,只是拗不过小孩缠人,只能告诫芦荟盯紧曹锦和。然而曹锦和因为身体不好,说不了太多话,大多数时候就是一脸慈爱地看着沈满棠玩耍,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大家的戒心逐渐降低,刚巧金朝又代替了芦荟的玩伴身份,因此也就没人再盯着祖孙二人的来往。   沈满棠拖着金朝的手,一蹦一跳地到了西花园。见曹锦和不在,他便大喊道:“祖母!我来啦!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啊?”   没过多久丁香就推着老太太从屋里出来了。曹锦和微微抬手,微笑着向沈满棠回应。   “老太太好。”金朝也上前鞠躬问安。   “嗯,好。”曹锦和用气音虚弱地应道。   今天她腿上放了一个用绒布包装着的精美盒子。只要是出来晒太阳,她的腿上必定会放着个小食盒,就等着给沈满棠吃。丁香帮她打开绒布——是一盒桂花糯米糕,上面写着先施百货出品的字样。   沈满棠又惊又喜:“祖母,你给我买桂花糕啦!”   上次到先施百货逛街时,沈满棠一进门就被桂花糕的广告吸引,可傅君佩却忙着到二层给傅明玺的两个孩子买衣服玩具,气得沈满棠直跺脚,闹着要走。   回来后他还对桂花糕念念不忘,忍不住到西花园找曹锦和撒了个娇。那时先施百货才刚开业,门庭若市,连带着桂花糕都十分抢手。直到今日老太太才托赵丰年买来了一盒。   “我就知道祖母最好了!”沈满棠开心地取出一块桂花糕,递到曹锦和嘴边,“祖母先吃。”   曹锦和摇摇头:“太甜了,祖母,不吃,你吃。”   沈满棠点点头,又将桂花糕掰开一半递给金朝。金朝顺手接过,等沈满棠吃完后又将手上那块塞他嘴里。   被塞成仓鼠的沈满棠呆呆地嚼着桂花糕,奇怪地问道:“你不吃吗?很好吃的。”   金朝面露难色道:“甜。”   哪怕上一世在糖果厂打了十年工,他也接受不了日日吃这些甜腻的玩意儿。而元旦那日沈满棠的酒酿圆子更是让他近一年都不想再吃糯米制品了。   曹锦和今日没什么耐心等沈满棠慢慢品尝美食,她吃力地说道,“和祖母,回屋,有东西,给你。”   沈满棠还当是什么比桂花糯米糕还要好的东西,一脸期待地跟在轮椅后头,一蹦一跳地甩着金朝的手。   以往芦荟从不让沈满棠进老太太屋里头,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西厢楼。屋内的地毯家具都被晒得有些褪色了,不像东厢楼一样气派。不过房间里倒是被晒得暖烘烘的,让他一进去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曹锦和向丁香做了个手势,丁香便识趣地拿起曹锦和腿上的食盒,示意金朝一起退下。   沈满棠赶忙拽住金朝,疑惑道:“祖母,你要给我什么呀?元宝也不能看吗?”   曹锦和看了眼金朝,皱起了眉。金朝是芦荟的儿子,她自然也不喜欢。   沈满棠撅起嘴,任性道:“那我不要了。”说完他就拉着金朝要走。   曹锦和急的只能同意金朝留下。她吃力地指指五斗柜的最下层,示意沈满棠打开。沈满棠得意地看了眼金朝,拉开抽屉一看,里面却只有一个相框。   “祖母,是这个吗?”沈满棠将相框拿出来放在曹锦和腿上。相框里是一张年轻男子的照片。   曹锦和“嗯”了声,说道:“这是你爸爸。”   沈满棠眼睛都瞪圆了。他从未见过自己父亲,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他对父亲的印象不过是梦里的一团泡影。而如今这泡影却突然长了身型样貌,如梦似幻地出现在他眼前。   “爸爸?”沈满棠凑近相片,试探地叫了一声,仿佛是在与照片中的男子对话。   “嗯,他叫,沈泓。”曹锦和的手抽搐着抚上照片中沈泓的脸。   “沈泓,”沈满棠默念了一声,惊喜地看着曹锦和,“原来我爸爸长这样。”   曹锦和又僵硬地点点头,提了口气用力说道:“你得,记住,他才是,你爸爸。”   沈满棠似懂非懂地颔首,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相片上的少年。少年剑眉星目,气质周正,皎皎如玉树临风,朗朗如日月入怀,确实是一表人才。   沈满棠努力辨认着相片下方的一行小字:沈泓,光绪三十三年入学圣约翰大学经济系。   他分不清美丑,也认不全字迹,只是心想,原来这就是我爸爸。   金朝在一旁状似无意地偷看着。其实沈泓与沈沧在相貌上有些相似,拿这照片说是沈沧旧照恐怕都能哄骗到人。金朝细细地扫过沈泓的五官和轮廓,又抬眼看了看沈满棠。许是沈满棠长得比较像傅君佩,又或是沈泓与沈沧长得过于肖似,让他一时难以分辨出沈满棠究竟更像谁。   曹锦和又拍拍相框道:“乖孙,打开。”   沈满棠听话照办,一开相框便掉出一张沈家的全家福,背面写着一行字——拍摄于光绪三十年正月十五。   最中间坐着的自然是曹锦和和他未曾谋面过的祖父沈天佑。可如今的曹锦和早已被病痛搓磨得判若两人。沈满棠不想伤老人家的心,只道:“祖母真漂亮,祖父也好看。”   曹锦和温和地笑了,指着照片中个子最高的男孩道:“你爸爸,生得,最好。”   沈满棠也配合地赞叹道:“嗯嗯,爸爸最好看。”实际上这照片里除了沈泓以外的三个孩子都还只是小萝卜头,只有沈泓已经抽条,俨然一副少年模样。   沈满棠按照个头大小逐一辨认道:“爸爸旁边的是二叔吧,祖母抱着的肯定是小姑。那祖父身边坐着的是三叔吗?”   沈满棠的三叔沈泱在沈泓新婚之前就已去往英国读书,至今未曾归国。照片里的沈泱坐在沈天佑一拳开外,怯怯地看着镜头,手指别扭地拧成一团麻花。沈满棠盯着这张陌生的娃娃脸看了半天,虽未曾谋面,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曹锦和没回答沈满棠的问题,而是严肃又吃力地说道:“你只有,一个,爸爸,不能,喊别人,爸爸。”   沈满棠有些懵,只有金朝知道他喊过沈沧爸爸,可金朝是不会说出去的。他低着头,不知所措地抠着手指,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不叫别人爸爸。”   金朝拧紧了眉,在心中咒骂沈沧道,抢了大哥的媳妇孩子还到母亲面前炫耀。脑子没点大病干不出这种事。   曹锦和的手哆嗦着伸向沈满棠,用力拽了他一把,把孩子吓得一踉跄,扑到了她怀里。金朝立马上前想将他扶起,却没拉动。曹锦和紧紧箍着沈满棠手臂,狠狠瞪了金朝一眼。   老太太平日里都是一副孱弱无力、慈眉善目的模样,如今这一番变脸,着实是让金朝和沈满棠都有些猝不及防。   “我错了祖母。”沈满棠的胳膊被拽得生疼,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砸在了全家福上。   曹锦和脸色一变,赶忙松开手去擦照片上的泪珠。金朝赶紧趁机将沈满棠扶起,暗暗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擦拭干净照片后,曹锦和的手突然顿了顿,又恢复了一贯的僵硬,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乖孙,不哭。祖母,不怪你。你得,记得,爸爸。知不,知道?”   眼泪在沈满棠的眼眶里打转,直到听完曹锦和这一长串的嘱托,才终于溢出来。他的头如同捣蒜一般点着,眼泪也有节奏地滚落下来。   “叫丁香,给你,拿糕点,回去吧。”曹锦和看着小孩害怕的样子,也不再多言,挥挥手放他离开。   沈满棠没见过这样恐怖的祖母,害怕极了,鞠了个躬拉上金朝就跑,连丁香追上来喊他拿桂花糕都没停。   一口气跑出西花园后他才敢放声大哭起来:“元宝,祖母好凶。她以前都没凶过我的,她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金朝抽出兜里的手帕,用了两条才把小少爷的鼻涕眼泪擦光。   “那你也讨厌她呗。”金朝不走心地哄着,把手帕一折,掐着沈满棠的鼻子让他用力擤鼻涕。   “啊?”沈满棠一愣,连抽泣都暂停了。还能这样?   金朝直起身,把两块手帕叠好放回兜里,牵起沈满棠的手接着往前走:“我估摸着是你二叔提起过你喊他爸爸。没事,以后你不想喊就别喊,不想见你祖母也可以不来这边的花园。”   沈满棠犹豫道:“啊?可他们会伤心的吧。”尤其是祖母对他向来温和,他有些不忍寒了老人家的心。   到底是心软的小孩。金朝牵着沈满棠的手放进兜里,叹气道:“你还是个孩子,不用为别人考虑这么多,更不用委屈自己来讨好他们,知道吗?”   前世金朝没从金家人那儿得到过半分温情,长期的苛待让他长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硬心肠,只有偶尔想想远方的母亲,心底才会生出一丝慰藉。可同样是在缺爱的环境下长大,沈满棠却长成了另一个极端。他看起来有点小脾气,内里却软得不行,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生怕被人厌弃,也不愿伤害他人。   沈满棠努力地理解着金朝的话,乖巧地点点头。他无意识地握着金朝的手往兜里更深处取暖,却不小心碰到了刚用过的手帕。   他嫌弃地大叫:“啊啊啊啊,鼻涕鼻涕。”甚至连金朝的手都不愿意握了,松开他就跑。   金朝本来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安慰他家小白菜,越想越觉得他可怜又可爱。可沈满棠却突变回了这副没心肝的模样,叫金朝好不生气,不知道自己在白费什么心思。   他深吸一口气,忍了忍,还是控制不住翻了个白眼:“沈满棠你是不是有病?这是谁用过的手帕?”   他作势要将手帕塞到沈满棠手里,惹得沈满棠边跑边尖叫着冲入东厢楼:“救命啊,元宝要把鼻涕擦我手上。”   沈满棠只顾着向前冲,也没留神前面有人,一头撞进了傅君佩怀里,把她撞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哎呦。”沈满棠揉了揉撞疼的鼻子,还没哀嚎完就听见了沈沧充满压迫感的训斥声。   “沈满棠!”   只一个名字就吓得沈满棠魂飞魄散,紧张地捏着手不敢说话。   傅君佩本来是被儿子的嬉笑声吸引着出来看看的,刚想问问什么事这么开心,沈满棠就被沈沧训得没了笑容,鼻头还有刚哭过的痕迹。傅君佩柳眉倒竖,警告道:“沈沧!”   沈沧的气焰顿时弱了,却又觉得在孩子面前认怂太过丢脸。他板着脸,语气生硬道:“小满,你过来。”   “哦。”沈满棠一步一挪地走到沈沧边上,呆呆地等着指令。   “贡品买多了,这个米糕你端去吃吧。”沈沧将空盘装满了米糕,弯腰递到沈满棠面前,又商量道,“晚上你先睡会儿,等到点了我们一起拜财神好不好?”   “好。”沈满棠顺从地点点头,像小老头似的缩着身子,接过盘子快步离开。   见两个孩子上了楼,傅君佩才不满地打了沈沧一拳,嗔怪道:“你看你把孩子吓的,路都不会走了。”   沈沧抚抚额,无奈道:“抱歉,一时没转换过来。”他好像终于意识到,孩子见到他就像老鼠见着猫一样躲是一种非常不健康的亲子关系。   以前的沈满棠是他大哥的儿子,现在的沈满棠可是他太太的儿子。前一个能让他活着就不错了,现在这个可是要费力讨好的。   “算了,”傅君佩斜了沈沧一眼,气笑道,“他吃完米糕就忘了。”   如傅君佩所料,刚刚还在可惜只吃了一块桂花糕的沈满棠现在就在拿米糕慰藉自己,吃得好不得意。   丑时,沈家准时打开门窗放起了鞭炮,迎接财神的到来。沈满棠一听见响动就弹了起来,仿佛刚刚并未入睡一般精神。   他嘟嘴抱怨道:“二叔又骗人,怎么没叫我。”   前几年过年沈家冷清到不遵循任何传统习俗,放鞭炮迎财神可是头一次。沈满棠兴奋极了,套上外衣就跳下床,却被金朝一个箭步提溜回来。   “裤子袜子都不穿,你想冻死?”金朝把他压坐在床上,一件件地套着衣服。   “鞭炮要放完了!”沈满棠踢着脚,急得不行。   “本来你这小短腿跑下楼也放完了。”   沈满棠哼了一声,有样学样把金朝的头揉成了鸡窝。   等到沈满棠和金朝下楼时,沈傅二人已经供奉好了五个财神雕像并摆好了供品。   “为什么你们都不叫我?”沈满棠不敢质问沈沧,只能拉着傅君佩的手暗戳戳地抱怨道。   “我要叫你的,是你姆妈说的,让我别折腾你。”沈沧才立好要在沈满棠面前好好表现的决心,赶忙解释道。   “好吧。”沈满棠刚鼓起的半边脸又卸了气,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傅君佩点好了香烛,招呼沈满棠上前,让他对着财神三拜奉请。   “财神财神,请保佑我们家鸿运当头、大吉大利、财源广进、金玉满堂。”沈满棠小嘴巴巴的,吉祥话张口就来,拉着金朝一起拜了三拜。   拜完他突然想到什么,拉着金朝的手兴奋地喊道:“哇,元宝,我们的名字加起来就是‘金玉满堂’诶!姆妈说过,我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可太有缘啦。”说完还强行给了金朝一个拥抱。   知道实情的沈沧轻笑了一声,凑近傅君佩耳旁低语道:“你都是这么骗小孩的?”   傅君佩害臊地用手肘顶开沈沧,又揉了揉沈满棠的头发,说道:“好了,快回去睡觉吧,我和你二叔还要烧元宝,你们小孩子别靠近,危险。”   “烧元宝?”沈满棠被吓了一跳。   “是纸叠的金元宝。”傅君佩笑着拿给他看,“快带你的元宝回屋吧。”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看评论,谢谢大家^o^ 第21章 汤焐子   终于快开学了,沈满棠觉得自己在家比在学堂还累。金朝可比先生们严厉得多,布置的功课也难得要命。最后几天沈满棠实在受不住了,常常边写字边抹眼泪,委屈得不行。   金朝这回是半点没心软,也没给他出去放风的机会。现在不逼一把,将来他可是要去鸦片馆里捞人的。   开学前一晚,沈满棠为自己终于要解放了而雀跃,却不想他因为一个汤焐子差点没法开学。   正月过半,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金朝就没再往被窝里塞汤焐子。可没想到沈满棠的脚在被子里捂了半天还是冰的,在贴上金朝小腿的那一刻把他冻得一激灵,没办法,只能又下床给他灌汤焐子。   沈满棠的汤焐子是铜质的,外形像个扁扁的小南瓜。芦荟还贴心地给他的汤焐子织了件橘色的毛线外衣保温防烫,这让它看起来就更像个南瓜了。   也不知是金朝灌完水没拧紧螺帽,还是汤焐子坏了,他刚把它放到沈满棠脚下,还没躺进被窝,就听沈满棠发出惊呼:“啊!烫!”   金朝赶忙掀开被子一看,这个汤焐子竟漏水了,滚烫的热水在床单上迅速蔓延着。沈满棠曲着被烫到的腿,“嘶嘶”抽气着。   金朝赶紧将他挪到床边,仔细检查伤口。沈满棠的大半个脚背都被烫红了,就连裤脚都湿漉漉地粘在脚腕上,估摸着也被烫到了。金朝赶紧给他披上外衣,扶着他单脚跳到浴室,用冷水冲洗烫伤处。   “好痛,元宝,好痛。”沈满棠坐在浴缸边沿上,嘴一瘪,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刚刚被烫到时还没反应过来,现下脚背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感,让他整只脚都红肿了起来。   “乖,忍一下,自己拿着莲蓬头,我去叫二爷给你处理。”金朝慌乱中想起侦探在资料中提过,沈沧曾在日本学医,因此急着去把他找来。   “不要不要,我疼。”沈满棠不肯接莲蓬头也不肯让金朝走,哭得更大声了,“你别走。”   隔间的芦荟被这边的动静吵醒,赶忙来查看情况。金朝没时间多说,把沈满棠交给芦荟后便马不停蹄地上楼。他知道沈沧一定又宿在了傅君佩房里。   “太太,小少爷被开水烫到了,麻烦您来看看。”金朝不顾规矩,焦急地拍门喊道。   果然,没过几秒沈沧就开了门,连外衣都没披就先一步跑下了楼。紧接着傅君佩也穿着单薄地跟了上来。   “元宝,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满伤得严重吗?”傅君佩边跑边焦急地问金朝道。   金朝气喘吁吁地回答,连声音都抖了起来:“是汤焐子漏了水把小少爷的脚烫伤了,现在我姆妈在帮他冲凉。”   浴室里,沈沧蹲下来看了看沈满棠的脚,拿过莲蓬头吩咐芦荟道:“把我的医药箱拿来,再把里面的工具都消毒了。”   才一会儿的功夫,沈满棠脚背上就冒出了一个畸形的大水泡,可怖地隆起在红肿的皮肤上,脚更是肿的有平日里两倍大。他觉得脚翘得有些发麻,便轻挪着屁股想要把脚放低些,谁成想只是轻轻一动,脚背便传来钻心的疼。这种灼热而绵密的痛把他折磨得眼泪都要哭干了,只能不停地嚎叫着宣泄痛苦。   “小满别怕啊,姆妈在这呢,咱们冲一会儿水就不痛了啊。”傅君佩心疼地抱着沈满棠,不停地擦着他的脸转移注意力。   等冲了一刻钟冷水后,沈沧拿起剪子对沈满棠道:“小满,你裤子粘腿上了,我要先把它剪开,所以可能会有点疼,但你千万不能动,知道吗?”   “嗯……”沈满棠闭着眼,听话地点头。傅君佩感受到了他的恐慌,便紧紧搂住他的身子,捂住了他的眼睛。   沈沧又对芦荟和金朝吩咐道:“把他腿摁住。”   两人赶忙跪到地上一前一后地摁住沈满棠的腿。金朝感受着沈满棠大腿处传来的阵阵颤栗,自责地恨不得替他受罪。   沈沧用剪子沿着裤子边角剪开,又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贴在皮肤上的布料揭下。所幸沈满棠穿的缅裆裤有些厚度,脚腕处的皮肤只是烫红了些,并没有粘连在裤腿上。   金朝刚松了一口气,却见沈沧又取出了一个针管将水泡刺破,慢慢吸出了里面的组织液。沈满棠的腿抖得更厉害了。金朝心疼的想抱住他,却只能用更大的劲把他的腿摁住。   “好了,涂上药就行了,别怕。”沈沧取出药膏涂抹在烫伤处,又用纱布将沈满棠的左脚连同脚腕一起包扎起来。   傅君佩这才松开了捂住沈满棠眼睛的手。手心里全是湿的。沈满棠的睫毛被泪水捏成了明显的一簇簇,看起来比平日里更有存在感了。刚刚沈沧帮他处理伤口时他听话的强忍着,一声没吭,现下泪眼重见天日后就显得更加可怜了。   金朝见伤口处理完了,便跪直了身子道歉道:“对不起小少爷,是我没拧紧汤焐子,请太太、二爷责罚。”   沈满棠都顾不上脚疼了,满脸震惊道:“你干嘛啊快起来,我不怪你。”   没想到芦荟也跟着跪直了:“是我的错,这些活本该是我做的,请二爷、太太让我一同受罚。”   傅君佩还没张嘴,沈满棠便急切地打断道:“不要罚元宝和芦姐姐,姆妈,不要罚他们。”   他顾不上疼痛,一狠心就要把左腿从沈沧腿上搬下来,跳下浴缸扶他们。   “没罚没罚,你坐好别动了。”傅君佩赶紧把沈满棠箍住,又对金朝母子说道,“快,快起来,别跪着了。”   沈沧倒是比较冷静,对芦荟说道:“给孩子们换床被子吧。”   芦荟这才拉着金朝起来,鞠躬道:“谢太太、二爷宽宥,我这就去换。”   等母子二人出去了,沈沧又对傅君佩道:“冷不冷,外衣都不穿上,赶紧回房吧。我看着他们整理完了再走。”   傅君佩没顾上理他,忧心忡忡地对沈满棠说道:“小满,你今晚跟姆妈睡吧,你一个人姆妈不放心。”   谁知一贯最爱和她撒娇要同床的儿子今天却很坚决地摇摇头:“不行,我要和元宝一起睡。”   沈沧本就不想这么晚了还要灰溜溜地回西厢楼去,因此格外支持沈满棠的决定,把傅君佩轰上了楼,又耐心地抱着沈满棠等芦荟换好床单。   “小少爷,今晚你要是不舒服了一定要让元宝叫我啊。”芦荟铺完床后还不放心,对沈满棠叮嘱道。   “知道啦芦姐姐,你快去睡觉吧。”沈满棠在被子里乖巧地应道。   等到人都走光了,金朝才听到沈满棠隐忍又沉重的吸气声。   “是不是还很疼?”   “不疼了,擦了药就好了。”沈满棠咬着牙硬撑道。处理完后是好了些,可脚上的灼烧感并没有消失,还随着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刺痛着他的神经。   金朝撑起身子,温柔地碰了碰沈满棠的睫毛:“不疼为什么还在哭啊?”   “没哭。”沈满棠嘴硬地说着,眼泪却被他勾了出来,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金朝抹着他的眼泪,轻笑道:“我们家小满这么坚强啊?”   沉默良久,沈满棠才终于从鼻腔中发出一个“嗯”字,随即便像是按捺不住了一般猛地抽了一下,打了个哭嗝。   金朝握着沈满棠的小腿轻轻抬高,把自己的枕头垫在下面:“把脚架高了有没有好点啊?”   沈满棠闷哼一声,感受了一下:“好像有。”这样做确实能缓解一些疼痛,但并不多。沈满棠依旧痛得无法入睡。   金朝关了灯,和沈满棠枕在一个枕头上聊天,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明天你就别去上学了,我帮你和先生请假。终于可以睡懒觉了,开不开心?”   “啊?”沈满棠着急道,“不行啊,明天开学考,错过了我怎么考到十班去啊?”   “没事,下学期再考就是了。常遇青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就是没考到十班也用不着怕他。”金朝用手梳理着沈满棠额前微湿的头发,安慰道。   “可你之前说了,不能和常遇青待在一个班里,会被他带坏的。”沈满棠嘟囔道,“你还说,我不认真学的话你就自己考到十班去,不管我了。”   金朝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解释道:“之前说的不算,你现在是特殊情况要特殊对待。”   可沈满棠却犯起了倔:“不行,我就要去。我再也不想看到常遇青了,他老欺负你,我真讨厌他。”   金朝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确实成功离间了这对狐朋狗友。现在沈满棠简直把常遇青视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可他腿烫成这样了还要去考试,着实让金朝头疼。   “听话好不好?”   “不听。”   “给你做一盒巧克力?”   “不要。”   “给你排队买桂花糯米糕?”   “不吃。”   金朝败下阵来,只能妥协了:“那明天考完试我们就和先生请假,在家养腿好不好?”   “嗯。”沈满棠十分满意这个决定,爽快地答应了,却不想这实行起来对他来说有多困难。   今晚他痛得根本睡不着觉,哪怕再困都无法忽视脚上传来的密密麻麻的刺痛感。金朝陪他说话、给他哼歌都无济于事。直到天都蒙蒙亮了,他才有了些许睡意。   金朝听着沈满棠的呼吸声逐渐放缓变沉后才慢慢停下了拍背的动作。他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之前他还抱怨沈傅二人照顾不好孩子,可他又把沈满棠照顾成了什么样。人家两口子至少没让沈满棠的脚包成了一个粽子还疼的半夜睡不着觉。   沈满棠这家伙还一贯的心软,从他跪下的那刻起就没再喊过疼,好像痛觉消失了似的。哪怕是二人单独相处时他也不肯承认自己有多疼,只会睁着眼默默流泪。   “笨蛋。”金朝看着沈满棠残留着泪痕的睡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呃呃今天想到后面的情节哭了好几张纸,然后一看我现在写的内容……我猴年马月能写到那些桥段啊!!(>﹏<) 第22章 开学考   比入睡更困难的是早起。沈满棠眼睛都睁不开,躺着让金朝给他擦脸。   金朝把热乎的毛巾敷到他脸上,又商量道:“要不还是别去了吧,你多睡会儿。”   沈满棠倏地睁眼,坐起身来:“不行!我都起来了,我得去考。”   金朝无奈,只好又端来了牙杯、脸盆服侍他漱口。等待间隙他问道:“脚有没有好点?”   “嗯嗯完全不疼了。”沈满棠嘴里塞着牙刷,含糊地说道。   金朝腹诽,那昨晚痛得睡不着觉的是谁?   等到金朝去倒面盆时,沈满棠才轻轻地“嘶”了一声,艰难地挪动左腿。他刚刚起身时动作太快,微微屈腿借力时便感觉左脚钝痛,麻木了一晚上的神经像是激活了一般又在强烈地叫嚣着“此处有伤”。   他小心地挪到床边,等着金朝给他穿衣服。套长衫倒是很方便,可若要换裤子就不得不抬腿、起身,折腾一番。金朝纠结地看了看沈满棠穿着的蓝缎缅裆裤,左边的裤脚还有个滑稽的豁口,是昨晚沈沧留下的杰作。但好在露出的地方裹上了纱布,若是再穿一双棉拖鞋倒也不会冷。   金朝提议:“要不就穿这条裤子吧,别换了好不好?穿这条也暖和些,你长衫一盖别人也看不见你的裤子。”   沈满棠低头,看着自己的蓝睡裤,崩溃道:“怎么看不见,太丑了!我要穿夹裤。”   缅裆裤的设计一概肥大,虽然保暖性好,但穿上却十分臃肿土气。沈满棠这件的花纹精美、面料讲究,颜色也是入时的靛蓝色,倒是比寻常的缅裆裤好看一些。只是越是华贵,就越显得他是个没品位的土大款。   “听话好不好?你今天本来就不该去学堂的,要是脚再磕着碰着了怎么办?太太怪罪我倒没什么,就怕你脚又疼了。”金朝放低了姿态,故意可怜巴巴地说道。   沈满棠在心中做了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不换裤子。   等到选鞋的时候,小少爷又发话了:“我要穿皮鞋。”   金朝又和他解释道:“你包着的脚必须穿棉拖,棉拖底厚,皮鞋底又薄,你这样站起来会一边高一边矮的。”他没说的是,裤子已经不好看了,鞋子就别这么不伦不类地混搭了吧。   沈满棠就是不肯,满心想着穿上他过年新置办的小皮鞋维持平日里的风度。金朝见说不通,也就随他去。   于是沈满棠就穿着皮鞋先一步跳出了房门,还觉得自己的新鞋真是好看,就连“噔噔噔”的脚步声都更加悦耳。等跳到了楼梯处他才开始犯难。单是看着一级级的台阶他就恐慌,即使扶着栏杆也不敢单脚往下跳。   “元宝——”沈满棠这才想起被他抛在后头的小跟班,扯着嗓子喊道。   楼下的芦荟先一步探出头,惊讶道:“小少爷,你怎么起了啊?太太今早已经拨给学堂了,让你今天在家休息呢。”   “不行呢,我必须得去考试。芦姐姐你抱我下去好不好?”沈满棠斩钉截铁道。   “我来吧。”赵丰年先一步上了楼梯。今日到了沈家他才知道小少爷请病假了,刚准备直接去银行,就听见沈满棠的说话声。这下又得接送两个小的了。   金朝飞速穿衣洗漱完,拎上两个书包就出来了,却见沈满棠又闹脾气,死活都不让赵丰年抱他。   “小少爷,我不抱你你怎么下去?你个头不小了,芦荟抱你你俩得一起摔了。”赵丰年也有些尴尬,暗道自己多管闲事。他本就不满意自己的工作内容,既要给沈沧做秘书,还要给沈家一家老小开车,真难伺候。   今早给沈满棠穿衣服耗费了不少时间,金朝怕来不及,便也顾不上多问,急不可耐地劝说道:“听话好不好?你自己下楼危险。再磨蹭下去考试就要迟到了。”   沈满棠很抗拒,但想到自己一定要参加的考试,又犹豫了。晃神间,赵丰年已将他打横抱起。   赵丰年感受到怀里的人打了个寒颤,随即便是一阵细微的发抖,身子也僵硬直挺的像个假人。他暗骂富家少爷惯会搓磨人,下个楼罢了还要挑是谁抱的他。   从沈满棠的背被赵丰年碰上的那一刻起,他就连脚上的疼痛都忘了。成年男性骨节分明的大掌搂住他的胳膊,坚实粗壮的手臂环住他的背,就像阴冷滑腻的蛇紧紧缠绕着他,欣赏猎物因过分害怕而不敢呼救的可爱神情,并在他反抗时用更大的力气一圈圈地缠绕,用濒临窒息的恐惧教会他屈服等死。   这让他又想起了Louis。Louis是没再来过了,可每个人都成了Louis。   赵丰年一路把沈满棠抱进了车里。一挨着真皮坐垫,沈满棠才像会动了似的,手脚并用地后退着,等赵丰年关上车门他才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金朝才拿着芦荟准备的食盒上了车。上学的日子里他们的早餐都是在车里随便对付的。沈满棠是真衣来才伸手,饭来才张口,早上还要好半天才能叫醒,根本没时间在家好好吃顿早饭。   金朝打开食盒,拿出一个用油蜡纸包着的粢饭团递给沈满棠,可沈满棠却在他快要靠近时猛然一震,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金朝看着他布满鸡皮疙瘩的手臂,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脚又疼了?”   沈满棠才反应过来是金朝在同他说话。他惊恐未定地摇摇头,一言不发地接过粢饭团。   金朝还是没想明白沈满棠到底怎么了,以为他又在忍痛,便把他的脚慢慢抬到自己腿上,让他倚着车门休息。   等到了学堂,赵丰年又客气地问道:“小少爷,你教室在几楼?要不要我抱你?”。   “不用了。”沈满棠没等车停稳便打开车门,一个人歪歪扭扭费劲地跳了出来。   金朝不放心地喊了句:“等我一下。”然后快速对赵丰年交代道,“赵叔,我们今天申时就考完试了,麻烦你早点来接我们。”   不等赵丰年回复,他便匆匆下车去追沈满棠了。赵丰年哼哧一笑,斥骂道:“两个没礼貌的东西。”说罢便猛踩油门驶走了。   金朝扶着沈满棠,不解地问道:“怎么生气了?一路上都不和我说话。”   沈满棠有些烦躁,有一部分是腿疼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回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往事。   他撒气道:“你之前不是都嫌我烦吗?那我就不吵你了啊。”   金朝努力回想自己上一次对沈满棠不耐烦是什么时候。他有些记不清了,觉得自己可能是无意间显露出了嫌弃的神情伤害到了敏感的小孩。   金朝反思道:“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都不嫌你烦了。”   沈满棠抽了下鼻子,打开他的手:“不关你的事,你别管我了,我想自己待一会。”   这还是沈满棠第一次赶他……金朝暗道不妙,却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这位小少爷。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出门前让赵叔抱你,你不高兴了?那你自己能下楼梯吗你就逞强?你要是摔下去了怎么办?”金朝有些着急,声音越来越大,就连路过的同学都纷纷侧目。   沈满棠终于跳不动了,就把左脚放下来轻轻挨着地缓解腿酸。站定后他便气沉丹田,吼得比金朝还大声:“我说了不关你的事!别烦我!”   说完,他骂人的嚣张气焰又被眼泪火速浇灭了,站在大堂中间委屈地哭起来:“你走啊!我不想看到你,我讨厌你。”   这会儿正好有先生路过,看到两个小孩剑拔弩张的架势,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同学们怎么吵架了啊?要不要先生来评评理啊?”   沈满棠只顾着抹眼泪,哭得十分忘我,金朝只好代为发言:“没事,他就是脚烫伤了,闹脾气呢。”   那位先生像是才注意到沈满棠诡异穿搭下瘸着的腿,恍然大悟般叹了口气:“嗨,我当多大点事呢。走得了路吗?要不先生背你上去吧。”说完就蹲下了身子。   谁知这个哭嚎的小同学不但领情,还对他避之不及,绕开他慌乱地往前跳着,声音颤抖道:“不要……不要碰我,我自己走。”   金朝脑海里闪过什么,眼睛一转,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先是给先生鞠了一躬道:“多谢先生好意,我陪他慢慢走就好。”而后赶忙跑上前扶住沈满棠。   那位先生推了推眼镜,尴尬起身,背着手望天,若无其事般走了。   “你先靠着我停会儿,”金朝拖住沈满棠,语气温柔的像是春日里轻拂而过的微风,“我想和我们家最听话懂事,最招人喜欢的小满说会儿话,可以吗?”   兴许是看到那位先生走远了,沈满棠混乱的脑子清晰了些,激动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但他还是难免想和金朝赌气:“不想理你。”   “啊……我本来想放学回家给你做摩尔登糖的,可你都不理我,那还是算了吧。”金朝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   “什么是摩尔登糖?听都没听过,唬我呢?”沈满棠狐疑地看着金朝,还是被他的话题带着走了。   “就是从法国传来的糖渍栗子,没吃过吧?做的时候要先用糖浆包裹,再用朗姆酒浸渍,吃起来就会既有栗子的香醇又有蜜糖的甘甜。”金朝砸砸嘴诱惑道,“真的很好吃。”   沈满棠急了:“我要吃。”   金朝:“那我们好好谈谈。”   沈满棠勉强“嗯”了一声。他单脚站久了腿酸,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身子慢慢压到了金朝身上。   金朝也顺势抱住他,用尽可能平和的语调问道:“你是不是很害怕被先生和赵叔抱?”   “嗯……”沈满棠嘴一瘪,又憋屈又难堪地把头埋进了金朝的肩窝里。   金朝轻柔地拍拍他的背,继续问道:“去礼查饭店那天你舅舅也有抱你,那时候你吵着要下来,也是因为害怕吗?”金朝现在才将沈满棠的这些奇怪行为联系起来。   之前他对沈满棠有误解,把他的一切举动都归结为矫情和娇气,现在回头想来方觉不对。   沈满棠点点头,坦诚道:“有点害怕,我都没见过几次舅舅。但舅舅以前就爱抱我,所以他比其他人稍微好一点。”   沈满棠又难过地说道:“我不想让他们碰我。每次他们靠过来罩住我的时候我都好害怕。我这样是不是不正常?”他的身子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会,”金朝平静地疏导道,“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有人怕狗,有人怕鸡,还有人怕水,这都很正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恐惧会在你脑海里留下印记,来帮助你提前规避类似的危险。”   “那我做的是对的吗?”沈满棠都有些迷糊了。   Louis恐吓他时说过的,他一旦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所有人都会厌弃他,连家人都会不要他。久而久之,他开始草木皆兵,害怕除二叔以外所有成年男性的接触。   可现在金朝又说,这是正常的,他可以有自己害怕的东西。   “你还这么小,有防备心是好事。”金朝拍拍他的脑袋安慰道,“但恐惧是棵小树,你越害怕,他就会扎根得越深。像今天赵叔抱你,就只是单纯的想帮你,并没有不好的举动是不是?但你下意识就把他当坏人了。”   他注视着沈满棠的眼睛,严肃郑重地说道:“小满,不是所有人都和Louis一样的,我们不该因为一个恶人的行为否定一个群体,也不该用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你要是愿意,我们就一起克服它,好不好?   “好。”沈满棠哽咽着说道,一激动还冒了个鼻涕泡。他偷偷把鼻涕水蹭到金朝酱紫色的马甲上,又道:“那你要陪我,我一个人就害怕。”   “嗯,一言为定。”金朝主动和沈满棠勾了勾手,又蹲到他面前说道,“楼梯上太危险了不能背你,平地上应该可以,你上来试试看。”   “不要。”沈满棠干脆拒绝。   “又怎么了?”金朝被他折腾的都没脾气了。   沈满棠默默指了指金朝肩头洇湿的一滩水渍,有他的眼泪,也有他刚擦上去的鼻涕。   金朝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当着沈满棠的面,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矫情。”他骂道,却又不得不妥协,继续搀扶起沈满棠。   等到了楼梯口,金朝不放心沈满棠单脚跳台阶,便架着他的嘎吱窝,一级一级地托举他。有些先生路过时也想要帮忙,但都被沈满棠拒绝了。   第一次拒绝时,惊吓过度的他紧紧抓着栏杆,瑟瑟发抖地躲着:“不用了,我自己走。”   第三次拒绝时,他礼貌地鞠了个躬,像金朝说的那样,直视对方眼睛说道:“多谢先生好意,我自己可以的。”   每进步一次,金朝就会许诺给他做一种糖。小孩子非常好骗,金朝说什么就信什么,还惊讶怎么会有这样的糖。   其实金朝说的这些糖果都是几年后才会陆续风靡沪上的新式糖果,可惜金朝也不能完全记得配方和制作工序,而他现在又是个需要踩着板凳才能够到灶台的年纪,完全没有能力独立研发一款新式糖果再将其批量生产。   可上一世芦荟死时他才十二岁,若是按照前世的步调走,他根本无力破解芦荟的死局。他只有再快一些,到时才会有保下芦荟和沈满棠的能力。   金朝的思绪很快就被一个大嗓门打断了。   “你们两个堵在这里干嘛呢?”常遇青抱紧双臂,站在楼梯口不耐烦地看着两人。他上下扫视一眼沈满棠,又道:“你脚怎么了?”   沈满棠居高临下地看着常遇青,瞬间的惊讶甚至大过于他潜意识里对常遇青的厌恶。他惊叹道:“你怎么这么瘦了!”说完又有些不安地问道:“你姆妈真不给你吃肉了?”   短短半个月里,常遇青从圆头圆脑圆肚皮的大胖小子变成了个压缩版的小胖子。胖倒还是胖的,只是终于不再是走起路来肉都要抖三抖的程度。甚至他瘦下来后连鼻子都立体了,眼睛也大了些,五官不再被一团肉局促地挤在面中,也是个有鼻子有眼的清秀小孩了。   常遇青没好气地走上来,呛声道:“我一直这么瘦。”   金朝翻了他一个白眼,继续挪着沈满棠。   “都要迟到了,一起抬吧。”常遇青直接抓过沈满棠的一只胳膊就要把他举起来。   “别别别,你放手!”沈满棠才在金朝的训练下摆脱了些对肢体接触的恐惧,就被常遇青的粗暴动作吓回了原型。常遇青虽然瘦了些,但胳膊照样结实粗壮,体型也明显大于其他小孩。沈满棠见了还是害怕,更何况常遇青又是强来。   “我和他一起架着你走,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常遇青我行我素,直接架着沈满棠的胳膊上了个台阶。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金朝无奈,只得架起沈满棠的另一只胳膊往上走。总不能把他撕成两半吧。   两个人合作确实快很多,沈满棠都没回过神,人就到座位上了。   常遇青一甩头,潇洒地扔下句“要帮忙就吱一声”,就回了自己座位。   沈满棠被常遇青的这种剧变吓了一跳。他好像把暴脾气和身上的肉一起减掉了?   但沈满棠被金朝洗脑得很彻底,他和金朝耳语道:“常遇青蔫儿坏,突然帮我一定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金朝完全没有自己荼毒了沈满棠单纯心灵的罪恶感,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公主请看文! 第23章 三面之缘   第一场考的是国语。对金朝来说,这种等级的试卷堪比描红,不用动脑,两刻钟的时间便写完了。他看着身旁啃着指甲琢磨试题的沈满棠,转着笔,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前世他与沈满棠只见过三面。第一面即是他在沈家门口拦车那次,他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自信,觉得这个小少爷既是由母亲抚养长大的,又生得这般温柔可亲,定会告诉他母亲的死因。   虽然挨了顿打,但当沈家司机扔下那袋药后,他还是重燃起了希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要活下来。   他饥寒交迫,又受着伤,只觉头脑昏沉。再这样下去他恐怕撑不过今晚了。他只能在街头随便找了个外观豪华的饭店,不顾尊严地跪在了门口。为了能走到上海,从未穿过鞋子的他偷拿了婶子的绣花鞋,就这么走了两天两夜才到了沈家,中间只吃了一个家里拿的窝窝头。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只能赌一把。   门外的小厮一脚踹了过来:“死叫花子,滚别处要饭去。”   金朝被踢翻在地,又虚弱地爬起,使尽浑身力气磕头道:“求你了,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你让我讨口饭吃吧。”   “你知道这是哪吗,找死呢?滚!”小厮粗暴地扯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拖走,他手指插进领口抵抗着,险些窒息。   “放开他!”一个男人从饭店的旋转门走了出来,看到保安的行为制止道。   小厮立刻松手,赔笑道:“对不住啊,先生,惊扰到您了。这小孩刚刚挡路了,我就给他这么一挪……”   那位先生没理会小厮的话,抬手示意他噤声。他弯下腰,上下打量着金朝。上海的雪天里,这个少年衣着单薄且肮脏,脚上还穿着双不合脚的绣花鞋。脸上倒是干净,身上也没异味,只是浑身瘦得厉害,看着吓人。   他问道:“你跪在门口做什么?是有什么难处吗?”   金朝瞧着这人通体一身玄缎夹棉长衫,一看就知面料昂贵,是个有钱人。他极力忍住眩晕想吐的感觉,跪起身子磕头道:“我父亲过世,母亲在上海惨死,我想来讨个公道却被主人家无理殴打,如今只能流落街头。若先生不嫌弃,我可以给您洗衣做饭、洒扫砍柴,只求您给个住处收留我。先生,您行行好,我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小厮在一旁不屑地嗤了一声。要饭的人他见多了,要住处的他是第一次见。   “你起来,我们好好说。我这里是有份工能让你做,只是对你这个年纪来说可能辛苦些……”那位先生话音未落,金朝便晕了过去。   晕之前他只想着,这下不会死了。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有些阴暗的仓库里,周边堆满了货架和一袋袋小麦。他挣扎着坐起,床在他的动作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引来了外面的人。   是饭店遇到的那位先生。先生见他要起,制止道:“别下来了,盖着被子吧。把这碗粥喝了再吃药。”   “多谢先生。”金朝接过碗,不顾粥还滚烫就狼吞虎咽地舀进嘴里。几口热气腾腾的白粥下肚,他的身体终于热起来了,饿了太久的胃像是抱怨般的发出几声响亮的腹鸣。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男人说道,“你也别叫我先生了,我叫陶园昌,你就和厂子里的小弟们一样,叫我陶哥吧。”   金朝有些叫不出口,只能折中叫了句“陶老板”。   “嗯,你还记得昏过去之前许诺过要给我当牛做马吧?”陶园昌调笑道。   “是,我记得的。”金朝现在才觉出尴尬。可若不是他潜意识里还知道去有钱人出入的场所讨饭,他现在恐怕已经死了。   “那我跟你说说你的工作内容。你要是听了觉得累、不想干,也没事,我就当随手做好事了,不用你回报。”陶园昌娓娓道来,“我这儿是家糖果厂,叫福臻糖果,去年才刚开张的。底下有四十来号人,都比你大些。你刚进来呢就当个学徒,先从搅糖浆、装盒、搬东西这种活做起,等上手了我再安排师傅教你做糖。”   “好的陶老板,我能行。”金朝暗道,他五岁就下田帮着插秧了,金家可不养闲人。别看他瘦,干体力活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陶老板点点头,咳了咳,又不好意思道:“别看我穿的还行,我冬天也就这一身好衣服,多的钱都投厂子里了,所以现在工资还开不了太高。比你年纪大的兄弟们干的多些,拿的自然也要多些。他们是一日十五文,我呢先给你十文,等你大些再涨上来。”   “多些陶老板,我一定会好好干的。”金朝听了工资数目,喜出望外。在金家他再怎么干活可都不会有一文钱进他口袋。   “嗯……还有件事,”陶老板更加不好意思了,“我平常一般都住厂子里,你现在睡的就是我的床。工人们没成家的一般都住在工棚里,有时候挤不下还得睡地上。总之住的环境不算太好,我先带你看看去。”   金朝没懂陶老板的难堪。他一个大老板都睡在工厂杂物间里,为何还会因为工人住的不好而羞愧?他以为像他们这种人,只会尽可能把工人榨干。   之后的一年里,他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他们厂子日夜工作,每日两班倒,他几乎干完活便倒头就睡,没有力气去想别的什么。他要学的东西也很多,短短一年他就学了梨膏糖、雪花糖、红枣糖等十余种糖果的制作方法。   当时的糖果厂还未引进机器,所有工序都是手工操作的,但他们厂的月产量却能达到两万多斤。这样的成绩离不开陶园昌的领导。他几乎日日都与工人同吃同睡,不用外出谈生意时也会和他们一起做糖。   他还十分鼓励工人们识字念书。换班间隙、用餐期间……只要有空,他便会给大家读报念诗,甚至自费购买一批识字簿教大伙儿认字描红。从前金朝只在镇上的私塾外偷听过课,从不敢奢望有一日能够读书写字,因此对陶园昌,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工作上也更加尽心卖力。   极高的工作强度与更高的精神追求填满了金朝的每分每秒,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的上海。他要再见小少爷一眼,问清母亲的死因。   每个月里工人们只放半天假,这半天里金朝都会候在沈家附近,想要有机会和小少爷说上话。   或许这就是天意,他苦苦等待,终于拦下了几次沈家的车,却从未见过小少爷的身影。每回他都做好了见不到他就挨打的准备,可是工厂的工作不等人,每次被打后他都无法跟上出活的速度,只好放弃了盲目拦车的蠢办法。   就在金朝几乎要放弃守株待兔时,他在一张用来擦玻璃的旧报纸上看到了一则去年的报道。报道称昨夜沈小少爷生日宴临时取消,宾客哗然。据沈家解释,取消的原因是沈老太太突发疾病,需要静养。   小报记者还在文章末尾调侃,沈家小少爷每年生日都大操大办,牵线了不知多少桩生意。昨晚宴会没办成,最伤心的恐怕不是沈小少爷,而是想要借机谈合作的各路权贵。   金朝第一次知道了沈小少爷的名字,原来他叫沈满棠。他又记下了沈满棠的生日,公历十二月十五日。   他开始留意各类报刊中关于沈家的报道,遇上不认识的字他就翻字典去查。可报道多数围绕隆燊商行和沈沧,并没有沈满棠的影子。那年十二月十五日,他特意请了一天的假蹲守在沈家门口,虽未见有宾客上门,却终于蹲到了沈满棠。   当天下午,一辆陌生的庞蒂亚克轿车驶到了沈家门口,不一会儿沈满棠便从家里走了出来。只见一个高个少年从轿车上下来,走到另一侧给沈满棠拉开了车门。此人正是常遇青。   金朝激动又急切地冲上前去拽住沈满棠的手:“沈小少爷,您还记得我吗?我是芦荟的儿子,我来是想……”   话未说完,霎那间,他被常遇青一拳打倒在地。他没有防备,呆愣看向沈满棠。他觉得沈满棠会如同初见时那般,阻拦别人对他的暴行。   可沈满棠没有。他像是见了鬼一般浑身颤抖,崩溃地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目光涣散地看向远方,根本没给金朝一点眼神。   “沈小少爷,您是我姆妈带大的,求您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告诉我真相好吗?”金朝爬起身,又试着上前叫醒慌乱中的沈满棠,让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滚,你是什么东西,沈小少爷是你能碰的人吗?”常遇青两世都是一副霸道脾气,见他又想来拉沈满棠,便一脚踹了过去,又对下人吼道,“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还不把他轰出去。”   沈家门卫一拥而上,将金朝拖进了草丛里,像他第一次来沈家时一样拳打脚踢。   金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一声声大喊着“沈小少爷”,却只听见了车子驶走的声音。   殴打中有人趁火打劫,拿走了金朝的挎包。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盒金朝亲手做的巧克力。当晚金朝还是忍着疼痛躲在了沈家不远处,却并未等到沈满棠回来。   十二月十六日,他翻遍了所有报刊,却没看到一篇报道沈满棠生日宴的文章。可照那位记者所说,沈满棠生日宴是上海滩一大盛事,去年也是临时取消的,那今年为何也没操办?难道就是那日的变故害得母亲去世?   他当时想不通许多事,甚至第二天回想起沈满棠的激烈反应时,还怀疑他就是害死芦荟的凶手。可他又打心底里不愿相信母亲养出的孩子是个恶魔,而这个恶魔还有副安琪儿的面容。   第三次见面,也是他们前世最后一次相见,是在沈满棠二十一岁生日宴上。只是这场宴会并没有设在沈家,而是在华懋饭店的和平厅内举办。到场的宾客也不再是那些跺跺脚就能震慑上海滩的名门富商,而是些与沈满棠一丘之貉的二世祖。   彼时的金朝已经从陶园昌那里接手了福臻糖果厂,算得上是个小有名气的老板了。一个电话的功夫,他就拿到晚宴的邀请函。   距离他上一次遇见沈满棠已经过去了九年。这九年里,无论他找多厉害的侦探调查沈家、跟踪沈满棠,都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芦荟就像是个从未出现过的人一般蒸发了。案件已经过去太久了,而沈家的发展更是如日中天,以金朝当时的身份地位,想对沈家做什么都可谓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兜兜转转,他只能再次从沈满棠入手。这些年来,他在传闻、报刊、密信里见证了沈满棠的堕落腐化,仿佛这才是他的本性。金朝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这样的人是不会念及他母亲的养育之恩的。而他又是芦荟生前接触最多之人。   如果凶手真是他,哪怕一命抵一命,他都要了结了沈满棠。   于是他又一次带着贺礼来到了沈满棠的生日宴。贺礼依旧是一盒巧克力,只是这次他带的是福臻糖果公司出品的高级巧克力,比当年没送出手的那块自是不知精美多少。   金朝随手将巧克力递给了和平厅门外的侍应生。他这份贺礼在公子哥送的大礼面前确实寒酸,就连侍应生都不免多查看了几遍他的邀请函确认身份。   “先生,已经登记好了,里面请。”侍应生为他拉开了宴厅的大门。   宴会已经开始很久了,里面热闹非凡。有举杯寒暄的,有划拳拼酒的,也有和衣着大胆的舞女跳交际舞的。金朝看着这群醉生梦死的浪荡子们,内心满是鄙夷。他游离在人群里,寻找沈满棠的踪影。   大厅里显然没有,盥洗室也没有,就连存衣处都找不到沈满棠这人。金朝越找越急躁,看到存衣处边上还有一扇隐蔽的小门,便一把推开。沈满棠果然在里面!不止有他,他的小女友和常遇青也在里面。   沈满棠斜躺在一张美人榻上,和女星江彩蝶黏糊地交叠着,手里还拿着柄长长的烟枪。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吸着,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而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常少爷此时就挤在床榻边沿,贴心地将鸦片灯凑到他的烟葫芦口,防备他平躺着就能吸烟。   常遇青听到了声响,但直到给沈满棠溶完了烟膏才转过身来。他看向金朝,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常遇青打量着金朝。此人一身古板老气的西装,没有佩戴胸针、口袋巾等装饰物,袖扣的材质也十分廉价,实在不像是今日的宾客。   金朝没有理会他,径直走了进来。他看着榻上蜂狂蝶乱的一对男女,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沈满棠放荡形骸的模样,肮脏的令人作呕。   他上前夺过烟枪,又把女人推开,将沈满棠一把抱了起来。谁知本还是精神涣散、眼神迷离的沈满棠,在被抱起后却突然发癫,害怕地大叫起来。   “滚,滚开,不要碰我。”沈满棠崩溃地挣脱金朝的桎梏,双手抱头在床榻上蹲下。   这反应,甚至比九年前那次还要激烈。金朝也不知怎么了,他竟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自甘堕落而生气,甚至冲动地想要把人掳走。   常遇青的拳头接踵而至,打在了金朝脸上。金朝没有后退,与他厮打起来,破口大骂道:“你怎么敢给他吸这个,你想害死他吗!”   “你是什么东西,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常遇青锁住金朝的喉咙往死里掐,而金朝也不甘示弱,猛踹了一脚常遇青的裆部。   外面的宾客和侍应生听到动静纷纷赶来,就见到了这般混乱的场面。他们自然都是帮着宴会主人的。金朝被众人围殴着,混乱间被扔出了饭店。他吐出一口血水,用手狠狠砸向地面。   今天是他冲动了,他本可以不管沈满棠的荒诞行为,甚至可以利用他不清醒的意识套话,可他却搞砸了这一切。他愈发怀疑起了沈满棠。他不知道沈满棠在今日这副迷幻的状态下能否认出他,可每次碰面他都像见鬼一般地害怕他。   回到家中后,他又立即给侦探去了个电话,请他伪造身份混入沈满棠交际圈中打探消息。他有很强烈的预感,芦荟的死与沈满棠脱不了干系。   谁知第二日,每份报刊的头版上都是沈小少爷因过量吸食鸦片,呼吸抑制而亡的消息。   金朝又转了圈笔,回顾了上一世他与沈满棠的三面之缘。直到今日,他才明白沈满棠当时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幸好,他已经解决了始作俑者,以后也能帮着沈满棠摆脱恐惧。   Louis消失了,常遇青也被他挑拨走了,沈满棠应该是不会再死在烟榻上了。可他还是无法放松。   他转头看向正咬着指头,绞尽脑汁写作文的沈满棠,实在忍不住,上手掐了掐他的胳膊。这家伙以前还爱玩女人,可怕的很!他想起自己将那个衣衫不整、媚态百生的女人从沈满棠身上推下时的场景就恼火。   沈满棠一脸懵地转过头来,就见金朝一脸愤懑看着他。他想要开口问金朝怎么了,金朝却只摆摆手,让他继续写题。   等到考完他才不满地捶了下金朝的大腿:“你扭我干嘛啊?”   金朝不答,又上手扯了扯他肉嘟嘟的脸颊,比刚刚掐胳膊时还要用力。见沈满棠马上就要发怒了,金朝才悄声问道:“你怕你舅母抱你吗?”   沈满棠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搞晕了,坦然道:“不怕啊。”   金朝:“那丁香呢?”   沈满棠:“她没抱过我啊。”   金朝逼问:“你想象一下她抱你,你难受吗?”   沈满棠认真想了一下,摇摇头:“不难受。”   金朝皱眉,严肃道:“所以女的抱你就没事?”   “啊?”沈满棠的脑子更晕乎了。本来刚考完试他就觉得用脑过度有些缺氧,金朝还这么神经兮兮的。   “没事了。”金朝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满脑子里都在思索怎么从小抓起,杜绝这颗小白菜日后流连花丛的可能性。   作者有话说   终于把前世两个小朋友的故事交代了∠( 」∠)_今天收藏破一百啦,谢谢大家! 第24章 白眼   终于挨到申时考完,本来沈满棠还想着如何避开常遇青,没想到沈沧竟然来教室门口接他了。   “二叔!二叔!”沈满棠喜出望外,单脚跳到门口,扑到了沈沧怀里,“你怎么来啦?”   沈沧顺势把他抱起,埋怨道:“还不是你早上偷跑来上学,你姆妈都吓死了。正好我下班路过,把你一块儿带走。”   “嘿嘿,幸好你来啦。”沈满棠用手环住沈沧脖子撒娇道,“我早上都上不了台阶,都是元宝把我弄上来的,可辛苦啦。”   “胡闹,明天不准来了,等脚好了再说。”沈沧教训道,“别让你姆妈担心。”   “遵命遵命。”沈满棠终于考完了试,心里一块大石头也落下了,他巴不得接下来天天待在家里,等分班后再来上学。   金朝提着两个书包跟在身后,看着沈沧和沈满棠亲昵和谐的相处氛围,逐渐收起对沈沧的敌意。沈满棠独独不排斥沈沧的触碰,或许也是真将他视为了父亲。这小孩敏感又脆弱,多一个人爱他没有坏处。   一路上沈满棠都在叽叽喳喳地同沈沧讲话。   “二叔,我今天碰到常遇青了,他现在瘦的和竹竿一样,可太瘦了!”   “二叔,我想吃桔红糕,你帮我看看路上哪里有卖吧。”   “二叔我这脚什么时候能好啊?你的药真灵,我都没那么疼啦。你真是个神医!”   “二叔我们晚上吃什么呀?我想吃肘子可以吗?”   沈沧一边在心中默念“这是儿子,这是儿子,他说什么都得顺着”,一边尽可能耐心地回他。   可能是沈满棠之前怕他,所以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么多话。现在他态度放软了些,这家伙便也顺杆儿爬,絮叨的像个村口的老太太。他终于忍不住了:“小满,安静。”   沈满棠立刻闭嘴,见好就收。   金朝坐在前头,强忍着笑意。沈满棠之前只能烦他,现在也该让别人尝尝被烦的滋味。   下车时沈满棠依旧是由沈沧抱着,手里还拿着刚买来的桔红糕。他看见傅君佩在廊下等他,兴奋地喊道:“姆妈!”   “你这个不省心的孩子,总算回来了。脚疼不疼啊,走路有没有摔着啊?”傅君佩担忧地弯下身去看他的脚。   “没有疼,没有摔,有元宝保护我呢。”沈满棠得意地炫耀他的小跟班。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读书了?伤成这样还跑去学堂。”傅君佩用力拧着他的耳朵抱怨。   “不去了不去了。”沈满棠卖乖道。   快要进门时,沈沧才想起自己把公文包落车上了,正欲开口喊赵丰年,就见丁香从远处走来。   傅君佩拦他道:“你这木头忒没眼色,让他们小两口说会儿话。”   赵丰年停好车后,习惯性地回头检查,就见沈沧把公文包遗落在了后座。他下车打开后车门,却见丁香突然冒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丁香有些羞涩,将身后的一个葫芦递给赵丰年:“丰年,这是我和凤仙去龙华寺九龙池打的水,据说这水喝了以后可以保佑姻缘长久。我一直想带你去,可惜你太忙了,我就只能将水打来了。”   赵丰年没接葫芦,嫌弃道:“池子里的水能喝?也不怕喝出病来。”他将沈沧的公文包取出,砰地关上车门。   丁香有些赧然,失落地收回葫芦,又拽了拽赵丰年的袖子道:“抱歉啊,是我考虑不周,你别生气嘛。”   赵丰年看着丁香如树皮般粗糙的手,又听着她口音浓重的国语,内心十分烦躁。他不耐地转过头去,却见沈沧一行人正在廊下看着他们。   停车的地方有些远,沈沧并不能听清他们二人的对话,只是看那动作神态,并不像是愉快的样子。   赵丰年怔了怔,赶忙甩开丁香的手,喊道:“抱歉二爷,让您久等。”说罢便小跑着将公文包送了过去。   “没事,是我不解风情,搅了你们的约会。”沈沧接过公文包,又叮嘱道,“丁香是个好姑娘,你可得好好待她。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你有空也多陪陪她。我看她挺喜欢你的。”   “是,二爷,您放心,我们挺好的。”赵丰年讪笑道。   金朝暗道,沈沧还真是,不仅霸王硬上弓还爱乱点鸳鸯谱。年纪轻轻的,一身封建恶习。   沈满棠觉得无聊,等不及要下来,催促道:“二叔,别聊天了,快点上楼。”   沈沧无奈,拍了拍他的屁股,把他送回了房。   赵丰年看着沈沧和傅君佩并排走进屋的背影,又一次感受到折辱。傅君佩一身倒大袖织锦缎旗袍,身段纤细婀娜,十尖尽染蔻丹,声音轻柔悦耳,与丁香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沧若真觉得丁香好,何不把她收入房中?将一个婢女强塞给他又是在折辱谁?整日里与傅君佩眉来眼去,真当人看不出他的心思吗?   “丰年……”丁香走过来,有些失落地喊了声,“平日里我照顾老太太脱不了身,今日难得得闲,你能不能陪陪我?”   “我也忙,”赵丰年脱口而出,又念及沈沧没有走远,只能掏出两块大洋放进丁香手里,“我今日还有公务要处理,这钱你只管拿去用。姑娘家还是要擦脂抹粉的才好看,再买盒雪花膏擦擦手,你瞧你手裂的。”   丁香顿时心花怒放,一改刚才的愁苦:“好嘛,我等会就让凤仙陪我去买。”说完又牵上赵丰年的手恋恋不舍道:“你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呀?跟我说说吧,我也想多了解你一些啊。”   “二爷要购入一批英国的军火,这几天都在谈价。今日小少爷胡闹,二爷才提前脱身的,处理不完的工作当然得我回去收尾。”赵丰年此话不免有些抱怨的意味。   “你真厉害。”丁香给了他一个拥抱,不舍地说,“我不耽误你了,你快回去吧。”   无知少女的崇拜还是让赵丰年十分受用的,这也是他还能勉强接受丁香的原因之一。   看着赵丰年离开的背影,丁香双手捧脸,将小女儿的羞涩状收了收。她没有立即去找凤仙,而是先回了西厢楼。   晚上洗澡时,芦荟生怕沈满棠的伤口会沾水,便和金朝一同给他洗澡。沈满棠把脚翘到浴缸外,姿势别扭地配合着。本来有两个人给他搓澡就很奇怪了,洗到一半,傅君佩和沈沧竟也进了浴室。   沈满棠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洗澡,羞赧地赶人:“非礼勿视啊!”   沈傅两口子没有一点自觉。傅君佩笑道:“我是你姆妈,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   沈沧则提起了他的医药箱道:“我是大夫,你洗完得换药了。”   沈满棠瘪嘴,连玩泡泡的心情都没有了,冲了水便出来了。沈沧给他拆开纱布,用碘酒消毒后重新上药。水泡破皮的地方有些出水了,挑破的皮肤皱巴巴地贴在肉上,泛着大片的红。金朝紧皱着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惊扰了沈沧上药。   “脚还疼吗?”沈沧一圈圈地重新缠回绷带。   “还行还行。”沈满棠换牙时明明疼得龇牙咧嘴,嘴上却硬是不肯承认。   沈沧:“今日这么有男子汉气概了?昨晚还哭得和杀猪似的。”   沈满棠不服气,心想,还不是怕你骂金朝和芦姐姐。   等他们都走光了,沈满棠才恢复了平日里的霸道样,指挥金朝帮他洗脸、漱口、擦香香,像大爷一般悠然自得。   金朝给他的脚垫好枕头后才终于躺下,静下心来和沈满棠谈心:“我把你烫伤了,你不生我气吗?”   “不生你气啊,是汤焐子坏。”   “什么?”金朝怀疑自己没听清。   “汤焐子真坏,把我烫到了,我要打汤焐子。”沈满棠理所当然道。   金朝暗道,这和孩子摔倒了老人怪地板有什么区别。   金朝觉得好笑,捏了捏沈满棠的鼻子:“谁教你的?”   沈满棠一本正经道:“芦姐姐都是这么说的,桌子把我磕到了她就会打桌子。”   “又不是桌子长了腿撞你,也不是汤焐子没长眼烫你,你怎么和傻子似的?”金朝被逗得直乐。芦荟估计也想不到,她用来哄孩子的话被这个孩子奉为圭臬。   “本来就是,你还笑!”沈满棠不乐意了,翻了金朝一个白眼。   “别翻白眼,不好看。”金朝看到了便及时制止这个坏习惯。   “跟你学的,你天天翻我白眼。”沈满棠愤愤道。   “那是你有时候太不听话了。”金朝狡辩道。   “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不喜欢我,鄙视我,讨厌我!”沈满棠将金朝的罪责逐级递增。   金朝承认自己一开始是对沈满棠有些误解,加之自己本来就没耐心带孩子,所以他之前确实明里暗里翻了沈满棠许多白眼,没想到都被他学了去。   金朝腹诽,讲不讲道理,他一个二十好几的成年人天天和一个小屁孩待在一块儿,他又不能打孩子,翻个白眼还不行吗?   “我没有讨厌你,我就是……啧,总之我们以后都不能翻白眼了,拉勾。”金朝干脆利落地用行动结束这场辩论。   “那你要和我说对不起,”沈满棠坚持道,“你每次翻白眼我都以为你讨厌我,我可伤心了呢。”   “对不起,”金朝揉揉沈满棠的头,“我就是有时候耐心不够,不是讨厌你。这事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金朝一个人惯了,说话做事粗枝大叶的,结果现在却养了个爱胡思乱想的小可怜。   “嗯,原谅你了。”沈满棠把受伤的脚挪到金朝腿上,用手脚将他捆住。   金朝:“把脚放好,等会儿压到了。”   沈满棠:“你也抱着我就好啦,这样我想动也动不了。脚还是搁在你身上最舒服,昨天就该这么睡!”说完他又像预感到什么似的,用手捂住了金朝的眼睛:“不许翻我白眼。”   金朝逗他,还是故意翻了一个,睫毛划过沈满棠小小的掌心,挠得他痒痒的。   “我感觉到了!”沈满棠推他,甩脾气道,“哼!”   金朝自己惹的人,还得自己哄回来,他说道:“我破戒了一次,赔你一盒巧克力好不好?”   沈满棠马上就被绕进去了,提要求道:“我不喜欢吃葡萄干,别加葡萄干了。还有上次加的杏仁也太大块了,我喜欢吃一粒粒小小的。”   “嗯,还有什么要求?”   沈满棠许愿道:“我觉得还是第二次做的那种牛奶的好吃一点,要是能做成小姑送的巧克力那样,外面壳硬硬的,里面有软软的巧克力酱就更好了。”   “好,我尽量。”金朝探手开始拍他的背,“现在该睡觉了。”   沈满棠的呼吸很快平缓下来,可金朝却怎么也睡不着。嬉闹完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前世沈满棠对肢体接触的恐惧比如今更甚,Louis对他做过什么哪怕他无从考证也能心知肚明。他怪自己前世不知轻重,非要拉拉扯扯刺激沈满棠,也后怕若是他没有及时发现,沈满棠是不是又要留下一生的阴影。   他甚至后悔将Louis交给傅君佩处置了。这种人,哪怕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   作者有话说   以后不能叫白眼哥了可恶   昨天本来想回复一条uu的评论结果误删了,T^T 第25章 领事署   翌日清晨,还在睡梦中的沈家众人被一阵闹声吵醒,管家刘伯匆忙跑去西厢楼找沈沧,见房里没人,便只能到东厢楼寻傅君佩。   “刘伯,外面发生了何事?”傅君佩刚换好衣服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拉开门便见刘伯气喘吁吁地扶着房门,满面愁容。   “太太,外头一群番佬说他们是英国领事署的,要进来搜人。他们说路先生失踪了,怀疑在咱们府上。”刘伯年纪大,不会说英文,一向把Louis喊作路先生。   “知道了。你先请他们到前厅坐,上些茶点,我换件衣服就来。”傅君佩强作镇定,关上门后才慌作一团。   沈沧在门后听完他们的对话,问道:“怎么了?路先生是谁?”   “是Louis,小满之前的英文先生……我让阿彪处理了他。”傅君佩扶额,不知这件事是如何暴露的。   沈沧目光一沉,问道:“为什么这么做?怎么没和我说过?”   “他就是个变态!他欺辱小满,还借此威胁他。若不是元宝和我说,小满恐怕就……”傅君佩思绪纷乱,将气撒在了沈沧身上,“我有什么办法?你之前和他又有什么区别,难道要我求你吗?阿彪又不是只听令于你,我让他办件事怎么了?”   “好了好了,不生气。”沈沧将傅君佩环入怀中,冷静道,“你做的对,别怕,我去同他们周旋。”说罢便要去更衣。   傅君佩扯住他,不安道:“阿彪既然说都处理好了,那领事署应当只是例行调查,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我们做的。”   “没事,就是有证据也无妨,”沈沧在傅君佩眉间印下一吻,“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刘伯在前厅招待着一群中文蹩脚的洋人,属实把老头子弄得晕头转向。他怎么瞅着这些人各个都生的一副面孔,分不清谁已经领了茶谁又还没有。   这中间只有一个人他不会认错。此人一进门便占了两把黄花梨太师椅中的一把,毫无客人的自觉,穿着一身笔挺的领事署制服,肩上的勋章比别人都多。   沈沧与傅君佩姗姗来迟,见一群番鬼快把前厅的房檐吵掀了,便道:“Lawrence先生,好久不见,有失远迎。前厅吵闹,不如移步中堂,我们单独聊聊?”   Lawrence像模像样地呷着茶,仿佛很不舍般感叹道:“不急,怎么能辜负了这盏好茶呢?沈二爷快坐,好戏要开场了。”   沈沧面色不虞,撩起长衫在另一把太师椅上坐下。傅君佩走到他身后,不动声色地用手抚了抚他的背。   Lawrence拍了拍手,就有一个警务员将一张照片递给了沈沧。照片里的尸身已经彻底腐烂,哪怕是隔着相纸也足够令人恶心。   傅君佩的手暗暗捏紧了椅子。阿彪回禀她时,明明说尸体是在船上肢解后一段段抛入大海的,怎么会还留有全尸?   沈沧没有多看,一脸震惊地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Lawrence终于舍得放下茶盏,清清嗓子开口道:“这具尸身是圣公会的神甫,也是贵府的家庭教师Louis Wilson。”   沈沧盘起来手上的佛珠,惋惜道:“阿弥陀佛,太遗憾了。虽然我与Louis先生仅数面之缘,但他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绅士,怎么就突然过世了呢?”   Lawrence冷笑一声:“昨日半夜,贵府小厮郭海彪将Louis的尸身抛到了领事署门口,幸好有巡警经过才没让他跑了。尸身高度腐烂,难以辨认面容,好在胸前还挂了一个十字架。经过主教辨认,这句尸身正是两个月前留下辞职信后便不告而别的神甫Louis。”   “你是说我府内的小厮杀了Louis?可我平日里也未见二人有过来往,想来许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过节。Lawrence先生既已逮捕郭海彪,不如我也一起去趟领事署吧,若真是他干的,也好劝他早日招供。”沈沧与Lawrence虚以逶迤着,内心却已了如明镜。   来之前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郭海彪是沈天佑养的心腹,专门为他处理些腌臜事,后来又听命于他,绝无可能收到傅君佩的指令便擅自行动。快三个月前的事,他现在才得知,想来背后之人筹谋此事已久,就等着今日杀他个措手不及。   “领事署的警务公堂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沈先生这一去,可得受一番折腾。我们领事署的生意还得仰仗您,自然是得由我们跑这一趟。”Lawrence一番“奉承”完,一扬头,便有三个领事员走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抗着个蠕动的大麻袋走了进来,里面装的正是郭海彪。   郭海彪一被撕开封条便冲着沈沧大喊了起来:“二爷救我,我没有杀害Louis,是太太吩咐我去一块地里把Louis挖出来,再趁天黑抛到领事署门口给英国佬添晦气。她说二爷做生意总被领事署干扰,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傅君佩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郭海彪不仅将杀人的罪行撇的一干二净,还诬陷自己指使他抛尸。她心中明白自己被人摆了一局,而那人明面上针对的是她,实际却是将枪口对准了沈沧。   沈沧冷笑一声,脸色阴沉得仿若乌云压顶,叫人不寒而栗:“Lawrence先生,戏落幕了,可以随我去中堂了吧?”   “自然,自然。您先请。”Lawrence来华已久,浑身浸润着官老爷拿腔作势的虚伪劲。   沈沧起身,温声对傅君佩交代道:“劳烦大嫂帮忙招待各位领事员了。”而后又凑近低声道:“别怕,我会处理好的。”   中堂里,Lawrence笑得十分开怀:“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劳烦沈太太陪我们走一趟。若是审问后排除了嫌疑,我们自然会把沈太太安然无恙地回来。”   “直说吧,你要什么?”沈沧拿出一盒雪茄,利落地将雪茄头剪去,又划了根火柴点燃。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贵气,只是拿放东西时发的嘈杂声响透露出了主人的躁郁。   “沈先生,你也知道我们倾销军火向来是和怡和洋行合作,你绕过我们直接找英国的工厂下订单,属实是坏了规矩。”Lawrence双手背在后头,气定神闲道,“当然,我们非常乐意和隆燊银行合作,若是沈先生愿意让我们分一杯羹,那今日之事自当是从未发生过。可若是沈先生不愿意,那么Louis在中国境内出了事,我们领事署自然有责任和义务过问。”   自旧年起,国内军阀混战,列强乘机倾销军火以支持各派系军阀,并借机扩展侵略势力,同时大发战争财。沈沧三个月前才终于搭上了常副使这条线,本来已到了与英国军工厂谈价的最后阶段,此时英领事署横插一脚,便是见他做熟了饭,想要连锅端走。不止是这一笔订单,往后此事都将成为他们要挟他的把柄。   背后捣鬼之人早早策反了郭海彪,却硬是等他将一切都谈妥后才将事情抖落出来,着实狡诈。   沈沧深吸一口雪茄,又将烟从鼻腔中缓缓吐出后才道:“最多让你三分利。这笔生意谈到现在,我搭进去的人情打点费不是你能估算的。你既和洋行合作过,自是知道我给的价格不低。”   “我就喜欢沈先生这种爽快人。”Lawrence显然十分满意,主动向沈沧握手言和,“那么今日郭海彪闹出的一切事,我们英领事署都当没发生过,人也会留在沈府交由沈先生您处置。告辞。”   等送走了领事署的一帮人,傅君佩才慌乱地将沈沧拉入房内:“怎么样?没事了吗?”   沈沧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没事了,不用担心。”   傅君佩担忧地问:“Lawrence和你提了什么条件?”   沈沧不以为意道:“和常副使的那单生意让了他们三分利。”   “那你之前辛苦那么久,不都白忙活了吗?”傅君佩焦急地看着沈沧,无比懊悔自己之前怎么那般冲动。   沈沧吊儿郎当道:“没事,少了这单又不会饿死,你还怕我养不起你和小满?”   “是我拖累了你,我真是……”傅君佩咬着唇,只觉一阵胸闷气短。   沈沧将头埋入她颈侧,拱了拱,撒娇般道:“哪有,要不是你我也做不成这单生意。你要真心疼我,晚上就别老赶我走。”   “滚,和你说正事呢,没个正形。”傅君佩在他背上用力一拍,嗔怪道,“那阿彪怎么处置?”   “先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翘出什么吧,”沈沧单手解开傅君佩的旗袍盘扣,边吻她的侧颈边说,“我再让赵丰年去查查,是不是其他几家银行做的手脚。”   傅君佩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拉开一些,认真说道:“虽然赵丰年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但阿彪跟了你父亲这么久都能叛变,你也不要过于依赖赵丰年了,谁知道你身边还有谁是眼线。”   沈沧凑上前去啄了傅君佩一口,答应道:“我晓得的。除了公事,你看我把哪件家里的秘辛交给他处理过?让他给家里开车也是想搓磨他的锐气。只不过现在阿彪废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可信赖的人了。我还得从头再培养个,要些时间。”   “不急,慢慢来。”傅君佩双手环住沈沧的脖子,叹气道,“和军阀做军火生意本就是与虎谋皮,讨好了这个便得罪了那个。如今连你身边人都被挑拨了,再干下去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先停一停好不好?我不想你出事。”   沈沧有些犹豫:“你知道我爹和沈泓沉船出事那次,就是没和英国工厂谈拢才去的美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将此事办好,既是想让曹锦和看看,我办成了沈泓办不到的事,也是想向你证明,我……”他突然停住了。   “证明什么?证明你比沈泓优秀?”傅君佩疑惑一瞬,笑开了颜,“我又没喜欢过沈泓,你在我面前较什么劲?”   沈沧自嘲一笑:“我一想到你给他生孩子就吃味,我以为你心里至少是接纳了他的。是我心胸狭隘。”   听到这话,傅君佩顿时没了笑意,她眼神闪躲片刻,最后又像是认命一般靠在了沈沧胸膛上:“我只爱过你,这句话永久有效。”   她听见了沈沧胸腔内陡然变快的心跳,一颗只会为她激烈搏动的心脏。她想赌一赌,赌这场美梦不会醒来,赌她和沈沧能有长久的未来。   不过沈沧显然不懂,此刻温情相拥才是对这句承诺的最大敬重。他粗暴地抬起傅君佩的下巴就吻了上去,唇齿交缠间也没个轻重,直到她吃痛地推了一下,他才肯停下。   傅君佩抱怨的话刚要出口,却见沈沧垂眸浅笑,眉眼间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他道:“抱歉,佩儿,是我太高兴了,我真的好高兴。”他反复说着,像是真的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傅君佩趁热打铁:“那你答应我,至少近几年别再碰军火了。现下时局混乱,还是明哲保身最要紧。今日被摆了这么一道,我都要吓死了。”   “好,都听你的。我让我去死都行。”沈沧说着胡话,喜不自胜地将傅君佩紧紧拥入怀里。   沈满棠房间里,两个小的也早被吵醒,直到外面没了动静,金朝才叮嘱沈满棠不准乱动,自己轻手轻脚下了楼。   “姆妈,发生了什么?”金朝在厨房找到了芦荟,询问道。   芦荟低声同他耳语:“以前来家里教英文的先生遇害了,刚刚一群英国警员来府里调查呢,那架势可吓人了。好在和咱们没关系,他们待一会儿就走了。”   金朝心想,怎么又是Louis?这人真是阴魂不散。他故作恐慌地问道:“他怎么死的?”   “不知道啊,听说是尸体被扔到了什么署门口。唉,你小孩子也别问这么多。”   金朝本也没兴趣多问,他只要知道Louis已经死透了就行。要是早让他知道这事,他还得去那什么署门口虐尸才痛快。   回到房里,沈满棠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了?”   金朝自然是不会告诉他细节,只是坐到他身边,平静地说道:“Louis生了场大病去世了。”   “啊?”沈满棠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不知所措,呆呆地张着口愣神道。   金朝的语气出奇的温柔:“你看,坏人有坏报是不是?”   沈满棠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金朝扶他躺下,又说道:“以后你不用再担惊受怕了。我会陪着你,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他勾起沈满棠的小拇指晃了晃。   “好。”沈满棠软软地应道,又把手脚挪到了金朝身上,“我还想睡觉,今天能不能不早读?”   “不读了,睡吧。”金朝揽住他,头一次这么好说话。   同一时间,丁香和围观的下人们看完热闹后便四下散去,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她锁上房门,对着曹锦和的背影汇报道:“老太太,领事署的人来过了,不过没待多久就又一团和气地走了。”   曹锦和没回身看她,拿着三炷香对着沈泓的相框拜了三拜,问道:“郭海彪家里人都送走了吧?”   “送走了,昨夜就送去南洋了,没叫人看见。”丁香又忧虑道,“领事署这趟来怎么没把大太太带走?我看二爷送他们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是不是郭海彪把事情搞砸了?”   曹锦和笑了声,将三炷香插入了香炉里:“你这个年轻人,心浮气躁,只想着手到擒来,不懂登高跌重才叫人痛苦。”   丁香懊恼:“老太太,我中文不好,听不明白。”   曹锦和摸着沈泓的相片,徐徐道:“沈沧贪心不足,想抢他大哥的东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我就是给他了,他也接不住。但现在就把他逼急了只会闹得鱼死网破,不如放长线钓大鱼,时不时逗弄一番,让他白忙活一场。敌在明我在暗,之后还有的玩呢。”   “老太太,我以为您这次设局是想收拾大太太。”丁香急切地表达自己的困惑,内心急得想要跺脚。   “我收拾她作甚?”曹锦和嗤笑一声,“她可是沈沧的软肋,有她在就不怕沈沧不给我孙儿让位。我不过是给他们些教训,舒坦日子过久了,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说完曹锦和又皱眉睨了丁香一眼,狐疑道:“你难道还在意沈沧?”   “不,不,丁香不敢。”丁香惶恐,连连否认,“二爷在大太太守寡后还对她死缠烂打,这般不孝不悌之人,我自是不会再爱慕于他。”   “没有就好。”曹锦和上下打量了一眼丁香,又换了副嘴脸怜惜道,“傻囡,珍惜眼前人。赵丰年是个好小伙,你不要,外面多的是女人抢。老太太是不会看走眼的。”   “是,太太,我晓得的。”提起男友,丁香心情复杂,她对赵丰年并非没有真心,可赵丰年却一直对她不咸不淡,若即若离,像是在应付沈沧的任务。   “对了,老太太,”丁香又想起一件事,“郭海彪这颗棋废了,二爷身边不就没我们的人了吗?”   “这颗棋不是废了,而是给其他棋让路呢。”曹锦和又坐回轮椅上,闭眼享受焚香缭绕的味道:“郭海彪和沈沧的接触哪有赵丰年多?走了郭海彪,你男朋友才能成为沈沧的心腹。”   丁香惊讶道:“所以下一步是把赵丰年拉拢成我们的人吗?”   曹锦和睁开眼,慈爱地笑道:“不然我当初为何让你接近赵丰年?”   作者有话说   民国文好难写(_;查资料的时间比码字还要久   收藏破150啦,谢谢大家! 第26章 永远   休息了两周的时间,沈满棠终于可以自如地上蹿下跳了。这两周里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寒假的学习状态,简直和坐牢没什么区别。可金朝却不认,他觉得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自己更好说话的私教了。   每日卯时三刻,照旧是金朝给睡梦中的沈满棠念书:“子贡曰:有美玉于斯,下一句是什么?”   沈满棠呼吸平稳,打算装睡蒙混过关。   金朝揪起他的耳朵,又问:“有美玉于斯,下一句。”   沈满棠努力想了想,迟钝地回答:“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金朝“嗯”了一声,又问,“韫是哪个韫字?”   沈满棠:“韫辉哥哥的韫。”   “韫辉哥哥是哪个韫?”金朝没让他蒙混过关。   沈满棠装死,故意发出沉重的“呼呼”声。   金朝又揪起他的耳朵,强迫他睁开眼,把书顶到了他面前。“我数十下,记住后写给我看。”   沈满棠抬起眼皮,强行记住了这个字,不等金朝报完数便拉过他的手,在手心写下一个“韫”字。刚写完,下一秒他便又闭上了眼,把刚入脑的知识赶了出去。   “嗯,那藏字怎么写?”金朝还没放过他,又抓起他的手要他写在掌心上。   沈满棠炸毛了,又想像以前早读时一样,卷起铺盖滚到另一边去。可他的脚坏了,现在还搁在金朝的身上不能动弹。他只好睁开眼,又用瞬间的好记性糊弄了过去。   金朝没有为难他,接着读了下去:“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沈满棠一般撑不了多久就会睡着。可金朝一听到他呼吸声重了,就会拍拍他的脸:“在听吗?”   “在听,在听。”沈满棠意识混沌,胡乱应道。   就这样,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完成每日的早读互动。金朝心里也清楚,这种学习方法对沈满棠来说收效甚微。可不知为什么,他每日还是不厌其烦地想把他叫醒。   在去学堂的前一晚,沈满棠终于拆去了绷带,白皙的脚背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红褐色的疤痕。   “丑丑的。”沈满棠晃动着脚丫,有些不开心。   沈沧:“时间长了会淡掉的。你是小姑娘吗?这么爱美。”   沈满棠不服气地告状:“姆妈!二叔说我是小姑娘!”   傅君佩正和芦荟商量着,想给沈满棠的衣柜换个季,因此并没有搭理他。金朝给芦荟打着下手,听到沈满棠的话不禁轻笑出声。   沈满棠见没人搭理他,只能自顾自地念叨着:“我不是小姑娘,你才是小姑娘。”   过往六年,沈沧对沈满棠的评价一直是:和他亲爹一个德性,文弱的像个姑娘。资质平庸,心肠还软,恐难堪大任。可这半年来也不知怎么的,他对沈满棠是越看越顺眼,觉得他格外招人喜欢。哪怕未来接不了沈家的营生也无甚要紧,能留在家里讨傅君佩欢心就行。   沈沧突然起了兴致,悄声道:“儿子,叫声爸爸来听听。”   “不要。”沈满棠果断拒绝。金朝说了,他不想叫就可以不叫的,何况沈沧刚刚还那般戏弄他。   “叫一声给你买巧克力吃,比小姑买的还好吃。”沈沧也不泄气,利诱道。   “不要。”沈满棠不为所动。金朝给他做的糖味道上虽然比不上外面买的,但胜在有新意,好多都是他没见过的品种。而且他特别享受看金朝做东西的样子,偶尔帮点倒忙也觉得新奇有趣。   沈沧诧异,孩子大了不好骗了。他又问道:“那你要什么?你说一个出来。”   沈满棠沉思片刻,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眼圈红红地看着沈沧:“你可不可以别让元宝穿这身衣服了?学堂里别的同学老笑话他,我不高兴。”   这套白大褂、紫马甲的标配佣人装金朝已经穿了快三个月了,冷的时候就在大褂里面缝上一层夹棉布,天气暖了就把夹层拆掉。两套一模一样的佣人服轮换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件衣服连穿了三个月。   学堂里,常遇青总是当面挑衅金朝,嘲讽他是买不起衣服的穷鬼。金朝从未搭理过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这却让沈满棠心里更难受了。   “行,那我给他买新衣服的话,你该叫我什么?”沈沧继续诱导道。   “爸爸。”沈满棠见沈沧答应的这么爽快,便毫无骨气地说了出口。   “诶,乖儿子。”沈沧捧着沈满棠的小脸不知轻重地揉了一通,把沈满棠折腾的生气了才肯停下。   等大人们都离开房间后,沈满棠才迫不及待地把他和沈沧的交易告诉金朝。   “元宝,二叔刚刚答应我了,要给你买新衣服,你开不开心?”   “我要什么新衣服?你们说什么了?”金朝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睛却盯在沈满棠的脚背上。一团红褐色的疤痕中间结了一块硬硬的痂,附在小孩白瓷般的肌肤上显得尤为瘆人。   “我不喜欢你穿这件衣服,二叔说了,你以后都不用穿了。”沈满棠笑眯眯地歪着头,凑到他面前邀功道。   “我穿什么都一样。”金朝无所谓地说道,又推开沈满棠烦人的脑袋,用手碰了碰他脚背上的痂,叮嘱道,“不能抠这个痂听到没有?”   “啊……好吧。”沈满棠看着那一大块硬痂,手痒心更痒,却不得不迫于金朝的淫威答应了。   “你就是欠。”金朝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教训道,“啃指甲、撕倒刺、咬嘴皮,说了多少次了都改不掉。”   “错了错了。”沈满棠认错很积极,诚恳的态度总是很容易骗到人。   “你要是把这个痂抠了,以后就别想再躺着早读了。”金朝加码威胁道。   “你怎么这样!恩将仇报。”沈满棠踢了金朝一脚,速速闪到了被窝里,“亏我还为了给你买衣服叫二叔爸爸。”   金朝沉默半晌,把他从被子里捞了出来:“那你想叫他爸爸吗?”   “我不知道。”沈满棠踌躇道,“我叫二叔爸爸他就会很开心,我也想让他开心的。可我又怕祖母知道了会不高兴。”   金朝:“那你自己怎么想的?你愿意二爷当你爸爸吗?”   沈满棠抠抠手,犹豫道:“我喜欢二叔,二叔现在对我比以前还要好。可是祖母不让我叫别人爸爸。我是不是不能有两个爸爸?”   金朝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替沈满棠做决断,但他还是说了:“你想叫就叫吧,私底下偷偷叫,别叫人听到了。”   沈满棠茅塞顿开:“你说的对,我偷偷叫。”   金朝“嗯”了声,给沈满棠开了罐新的雪花膏,边涂边想起沈沧抱着沈满棠离开学堂时的背影。   哪怕是重活一世,金朝也没能预知全局。未来变数太大,只有沈沧真心将沈满棠视作亲儿子,他才会好好教养他,保护他,不会让他走上绝路。   金朝心想,如此,哪怕未来的某一天他和母亲都无法再陪伴沈满棠长大,他也能好好的。   “以后万一我和我姆妈不在了,你要听二爷的话知不知道?”金朝想到未来,心中不免有些伤怀。   “你们为什么会不在?”沈满棠急了,“你们要去哪啊?”   “我说万一,就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在很小很小的概率下,我们可能会不在你身边。但就算这样你也要听二爷的话,乖乖长大知道吗?”金朝安慰着沈满棠,或者说是哄骗着他。只有他清楚前路有多难走,一步踏错,他们三人都难逃死局。   “我不要。我要你和芦姐姐永远陪着我。”沈满棠竟没被糊弄过去,焦急地等待金朝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尽量。”金朝叹气,郁结于心。   “要拉勾。”沈满棠尤为坚持,强硬地拉过金朝的手。   金朝觉得很难过。在命运面前他不过是沧海一粟,只有不谙世事的小孩才敢说永远。   作者有话说   短短的一章,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27章 换牙   早在一周前沈满棠和金朝就接到升班通知,这回去学堂便是直接去新班级了。一觉醒来沈满棠便觉得心情大好,一点都不排斥上学了。   新班级的先生早前特意来家访了一趟,沈满棠一眼便认出他是开学考那天要背他上楼的先生。他满脸尴尬,挠头道:“先生好,我是沈满棠。”   “诶,沈同学和金同学,我们之前见过。”汪缘觉推了推眼镜,憨厚地笑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十班的正教员汪缘觉,你们叫我汪先生就好。”   傅君佩看着这位汪先生一身天青色夹棉长衫,素净雅致,还架着副圆框眼镜,更显文质彬彬。年龄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浑身散发着青涩的书卷气。   “汪先生抱歉啊,应当是我带孩子去学堂拜访您才是,还劳烦您走这一趟。”傅君佩笑容可掬地示意汪缘觉落座。   “满棠妈妈,不麻烦的。学生脚受伤了,做先生的有义务来关心一下。我也是想借此机会多了解点二位同学的情况。”汪缘觉翻了翻学生档案,开门见山道,“这次开学考的试卷我看了,金朝考的非常好,字迹也端正清秀。”   “满棠的成绩也不错,能达到升班的要求。”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依我拙见,这么小的年纪其实不宜过早跳级。课业难度陡然加大可能会让孩子产生厌学情绪,反而事倍功半。您看满棠升班的事要不再缓缓?”   沈满棠傻了,眼泪不打招呼就掉了下来。他为了升班被金朝逼着学了这么久,没想到好不容易考上了,却被先生劝退了。   金朝也有些意外。其实这位汪先生说的有道理,专程跑这一趟也是为了沈满棠好。他捏捏沈满棠的手,说道:“小满不能升班的话,我也不升了。”   傅君佩看着儿子掉金豆,于心不忍,便商量道:“汪先生,您看两个孩子一直是一起念书的,我也不想因为自己儿子耽误了金朝。不然您让小满先试试?不行的话再让他回原来班级。”   汪缘觉尴尬极了,他从没见过这么爱哭的学生。他赧然地推推眼镜道:“可以可以,那咱们就先试试看。满棠同学别哭了啊,先生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沈满棠见好就收,立刻抹干眼泪恭敬道:“谢谢先生,我会努力的。”   “诶诶好。”汪缘觉抹了把额上将落未落的汗,将茶一饮而尽便匆匆告辞了。这还是他上任正教员后第一次做家访,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学生的眼泪吓跑了。   等送走汪缘觉后,傅君佩立马回身弹了沈满棠一脑瓜崩:“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爱哭鬼,也不知是像了谁。你看元宝多懂事,成绩多好,你也不学着点,尽耽误人家。”   沈满棠不服气道:“元宝说了,我这个年纪学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而且我还是个小孩子,不用那么懂事的。是不是,元宝?”   金朝没想在人家母亲面前展露自己的育儿理念。他看着傅君佩错愕的神情,装傻充愣地笑了声,架起沈满棠道:“太太,我先带小少爷回房了”。   “好,好,慢点啊。”傅君佩笑了,错愕之余还有些欣慰。她暗骂自己过于心急,竟还不如一个半大小子会教养孩子。   上学这天,金朝换上了赵丰年一大早去街上买来的童装,终于有了几分孩子模样。沈满棠乐不可支,绕着金朝一圈圈地打量,比自己穿上新衣服还要高兴。   “赵叔,你下次别买灰色的衣服了好不好?我不喜欢灰色。”沈满棠挑着刺,又上手摸了摸布料,“摸起来也糙糙的,好像没有我的料子好。”   “小少爷,这是二爷今早才通知我的,这么一大早我也买不着合适的啊。我下次注意好吧?”赵丰年强忍不耐,低声下气地哄着小孩。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沈沧近来总遣他干些杂事。他一个大男人,一大早走街串巷就为了给主人家的奴仆买件衣服,实在可笑。   沈满棠:“要给元宝买好多好多,不要给二叔省钱。”   赵丰年无奈道:“好好好。”   金朝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站着,像根套上衣服的木头。他脑子里就没什么“新衣服”的概念。   从前在乡下他只能捡堂哥不要的旧衣凑合,甚至连双鞋都没有。等进了厂子,他便只盯着统一的工装胶靴穿。后来陶园昌将厂子转给了他,他便连陶园昌的旧西装都一并接手了。除非要谈生意,否则他到哪都是一身朴素的工装,丝毫没有打扮的想法。   可就是这件在沈满棠看来还不够好的衣裳,却让金朝收获了一众丫头婆子的称赞。   “元宝,你今天怎么穿这么精神?上学去啊?”   “唉哟,元宝买新衣裳啦?这么漂亮。”   “元宝这小子生的真俊啊,像他姆妈。”   沈满棠一改嫌弃赵丰年眼光时的态度,洋洋得意道:“好看吧,我给元宝买的。”   金朝被夸的面红耳赤,一阵汗颜。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还真没说错,这还是第一次他和稚嫩可爱的沈满棠站在一起时被人注意。   芦荟从厨房出来,看见金朝时也是一面惊喜,一面惶恐:“这衣服哪来的啊?”   沈满棠抢答道:“是我让二叔买的。好看吧,芦姐姐!”   芦荟听了更加心惊胆战:“好看是好看,但元宝的衣服怎么能让二爷花钱呢?这衣服一定很贵吧。”她摆弄着金朝的身子,前后左右细细瞧着。   沈满棠霸气道:“不贵的,这是我和二叔做了交易换来的,芦姐姐不用担心!”   芦荟把食盒递给金朝,不安地碎碎念道:“不行不行,我还是得把钱还给二爷。”   平常人家哪有余钱给孩子买衣服,大多都是扯布料回家缝制。更何况金朝这身不像是普通裁缝铺能买到的版型和面料,倒像是个牌子货。芦荟扯开金朝的衣领,上面果然有个精致的刺绣衣标。   金朝懂事地脱下衣服道:“姆妈,我不穿了,你还是还给二爷吧,我们买不起的。”他没料到芦荟会这般执拗,毕竟对这种高门大户来说,赏赐下人些物件是常有的事。   沈满棠不乐意,又把衣服夺了回来:“不能还不能还,还了我就生气了。”他把衣服递给金朝,第一次摆了少爷的谱:“就一件衣服,你不穿就是不给我面子。”   金朝暗道,这又是哪张酒桌上学来的流氓话。   芦荟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元宝,你穿吧,别辜负了小少爷的心意。我让二爷别再送了便是。快上学去吧,别迟到了。”   沈满棠看着金朝穿回外套,有些委屈,一路上沉默着不说话。   “怎么了?”金朝看他吃完饭团,拿手帕给他擦嘴,关心道。   “芦姐姐是不是不高兴了?”沈满棠有些泄气,以为自己办坏事了。   金朝:“没有,我姆妈就是不想白拿二爷的东西,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要多想。”   “那我用压岁钱给你买衣服好吗?”沈满棠提议道。   “也不用,我有的穿就行,不用买那么多的。”金朝揉揉沈满棠的脑袋,附耳说道,“而且我姆妈会做衣服,做出来的肯定比我之前穿的要好看。你的袜子、毛衣不也是她织的?”   “我就是不想你被常遇青笑话。”昨晚沈满棠没说实话,只说自己不喜欢金朝穿佣人装,直到现在他才肯吐露心声。   “我们不是换新班级了?况且常遇青这种以取笑人为乐的行为是非常恶劣的,我们应该唾弃他,而不是被他的话牵着鼻子走。”金朝又理所当然地踩了常遇青一脚,并且毫无顾忌地当着赵丰年的面说。   赵丰年看了一眼后视镜,再次觉得金朝这孩子不简单。他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到金朝教唆沈满棠远离常小少爷了。这样一个心怀鬼胎的小孩有沈满棠捧着,还有沈沧特意交代给买衣服,真是稀奇了。   到了新班级,沈满棠只觉神清气爽。没有常遇青那个讨厌鬼在的班级真是太美好了。   汪缘觉让两个小孩先做了个自我介绍,随后又环视教室想给他们安排座位。   有两个女生特别积极,高举着手表示想和沈满棠一起坐。金朝定睛一看,是之前给沈满棠送过糖的陈凤瑛和高文兰。   沈满棠拉着金朝的手,坚定道:“我不要和元宝分开。”   汪缘觉尴尬地推了推镜框,只好让最矮的沈满棠坐到了最后一排的空位上。“你们先坐着,等下次换座位了先生再重新排。”   沈满棠习以为常地往屁股下面垫了两个书包,在最后一排晃悠着腿,好不悠哉。新学年的课金朝早就带着他预习过了,他虽然听得一知半解,可到了学堂也没如汪缘觉预期的那般学得吃力。   这一天下来沈满棠过得非常开心。在家只能抓着金朝说话,他都要憋坏了,突然间多了这么多新同学围到他桌前,他高兴得合不拢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可恨的是,放学时常遇青还是来了,和几个跟班把前后门都堵了。沈满棠绕不过去,硬着头皮吼他:“你干嘛啊。”   “你为什么转班?”常遇青叉着腰质问,可惜瘦了些后就不如从前有气势了。   “考太好了没办法。”沈满棠双手抱臂,故意用鼻孔看他。   常遇青无语道:“……那你前两周为什么没来上学?”   沈满棠狠狠跺了跺他的小皮鞋,提示道:“我脚受伤了呀。”   常遇青低低地“哦”了一声,又硬邦邦地说道:“我还给你带拐杖了,结果你人没来。”   沈满棠看了一眼常遇青,别扭地说道:“我用不了拐杖,我还没拐杖高呢。我家刘伯也有根拐杖,上面还雕了条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话多了,赶忙变脸道,“你堵门口干嘛,我要回家了。”   常遇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从书包里拿出一盒糖给他:“这是日本糖,我爸爸从汉口带回来给你的。”   沈满棠不接:“常伯伯为什么要送我糖?”   “给你你就拿着,废话真多。”常遇青强硬地将糖盒塞到沈满棠手里,骂骂咧咧地跑走了。   “你这人脾气真差!蛮不讲理!”沈满棠大声冲常遇青的背影骂道,转头又把糖递给金朝,“元宝,你帮我拆开好不好?”   “你收他糖?”金朝拧眉,把两个书包背到了身后才去接糖盒。   “啊……这是常伯伯送我的,可以吃吧?”沈满棠满眼希冀地看着金朝。   “以后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别收别人的东西。”金朝说着,还是把糖拆给了他,“下不为例。”   “嗯嗯知道啦。”沈满棠嚼着牛奶糖,应的倒是痛快。   出了校门,那辆醒目的奔驰轿车早已停在树下。沈满棠脚踩在真皮座椅上,头枕着金朝的大腿,美滋滋地品鉴着牛奶糖。   “元宝,我觉得这个奶糖还没有你做的糖栗子好吃,这个太硬了,味道还淡淡的,我不喜欢。”   “那是摩尔登糖,不是糖栗子。”前糖果厂老板较真儿地纠正道,“你不喜欢吃就别吃了吧。”   沈满棠改口道:“随便吃吃还可以,不要浪费。”   金朝笑了:“你哪有什么糖是不喜欢吃的?我看你干嚼白砂糖都行。”   沈满棠两眼冒光:“我今晚就想吃年糕蘸白糖。”   金朝皱眉:“不行,你糖吃太多了,得控制点。你昨晚还拿白糖拌饭了,哪有人这么吃糖的?”   沈满棠不服气,张嘴道:“我又没有烂牙齿,我天赋异禀,可以天天吃糖。”   然而大话不宜说太早。沈满棠刚闭嘴嚼了两下牛奶糖,就因为糖的粘性太强,把下排的一颗门牙粘掉了。他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将牙齿吐了出来:“我的牙!”   “没事,你这颗牙本来就松了。”金朝接过牙,用手帕包好,“张嘴我看看。”   “啊——”沈满棠张大嘴巴凑近他,嘴里还有甜甜的奶糖味。   金朝用手指轻微地碰了碰周边的牙,暂时还未松动,他又交代道:“过几个月就会长出新的牙齿了。等它完全长出来之前都不能舔这个洞知道吗?”   “知道了。”沈满棠应是应了,但还是阳奉阴违地舔了舔。舌尖掠过牙槽缺口处,一阵酸酸麻麻的(颗无爱kuai,不让打)感传来,就和撕倒刺、咬嘴皮时一样,这种刻意自虐带来的轻微疼痛感十分令他着迷。   “还舔?”金朝一把掐住他的脸往中间挤,把他紧闭的嘴挤成了难看的竖条状。   “错了错了。”沈满棠声音含糊地认着错,挥着手求饶。   俗话说“上牙扔床底,下牙扔屋顶”,金朝一提起这个习俗,沈满棠便跃跃欲试。然而沈家花园可不是乡下,没有那么矮的平房,金朝只好领着沈满棠去到沈家下人住的一排矮屋前。   沈满棠撞了撞金朝:“元宝,你刚来的时候我还到这里给你送过巧克力呢。你那会儿是不是可讨厌我了。”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眨巴着大眼睛,期待金朝说点好话。   “是有点烦你。”金朝实话实说。   “啊啊啊啊,”沈满棠跺着脚,“你不许烦我。”   金朝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别闹了,快扔吧。”说完他便把手帕打开,递到了沈满棠面前。   “哇哦!”沈满棠抓起牙奋力一扔,扔完才想起来问一句:“为什么要把牙扔屋顶上啊?”   金朝解释道:“把下排的牙齿扔到屋顶上,是希望你的新牙能快快向上生长。等你上牙掉了就要扔床底下,寓意着向下生长。等到全部牙都换完了你就是个小大人了。”   沈满棠:“那我要快点长大,当大人!”   金朝:“长大有什么好的?”   “长大就可以像二叔那样,挣好多好多钱,”沈满棠夸张地举起双臂画了一个大圈,“然后我就可以给你买漂亮的新衣服,还可以买好多好多的糖。”   “我不用你给我买衣服,你想吃糖也不用自己挣钱买。你忘了?我以后是要开糖果厂的,到时候你想吃多少都行。”金朝轻轻拍了拍沈满棠的脑袋,叹气道,“你慢慢长大就好。”   金朝觉得自己头上就像有一把利剑高悬着,每到一个节点,这把剑就会下降几公分。沈满棠开始掉第一颗乳牙了,等他换完全部的牙,芦荟便要开始历死劫了。   金朝想,他得抓紧进度了。沈满棠现在黏他比黏芦荟更甚,他已无需在沈家多费心机。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陶园昌,在外头站稳脚跟。   此时距离他上一世遇见陶园昌那会儿还有整整六年的光景。陶园昌此人生性烂漫洒脱,此刻也不知身在何处,让金朝一时间无从找起。可他这个年纪,与谁谈生意都像是在玩过家家,只有他这个前老板是真的广结善缘,不问出处,他也只信得过陶园昌。   深夜,芦荟罕见地将金朝叫到隔间谈话:“元宝,你这身衣服二爷说了,就当是付给你这几个月的工钱,不用咱们拿钱。二爷还夸你把小少爷照顾得很好,以后每月都给你发工钱呢。”   金朝点点头,安慰道:“等我拿工钱了,姆妈你就可以少辛苦些了。”   澄衷学堂的学费十分高昂,芦荟坚持不要傅君佩出这个钱,自己把几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给金朝交了学费。为了能供金朝一直读下去,她还接了许多针线活,每晚等他们睡下后她便在隔间里缝缝补补,一夜夜地熬着。   “姆妈不辛苦。”芦荟摸着金朝瘦削的面庞,眼底泛起了泪花,“是姆妈没本事,以前没法养活你,只能把你一个人留在金家吃苦。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这么懂事,姆妈也得为你做些什么,把我们家元宝好好养大成人。”   “姆妈,你已经很了不起了。金家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当初离家出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我就是因为知道我姆妈是个很要强,也很坚强的人,我才会那么努力读书。我希望我以后也能成为你的依靠,让你过上好日子。”金朝拍拍芦荟因干活而变得粗大的手掌,轻轻把脸贴了上去。   “姆妈,虽然我没能在你身边长大,可我看小少爷,就像是看到了你这些年教养孩子时的模样。你把小少爷养的那么好,小少爷也那么爱戴你,说明你真的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母亲。我为我是你的儿子而骄傲。”   芦荟的心中淌过一丝暖流,她也俯下身靠在了金朝头上,欣慰道:“我家元宝也是明事理的好孩子,姆妈也谢谢你能成为我的孩子。”   晚间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灯光,静静地洒落在母子俩的身上。室内一派温情祥和,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母子二人沉浸地享受着这段难得的宁静时光,谁知沈满棠却突然冒了出来,一把扑在了两个相互倚靠的人身上。   “你们在干什么呀,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房间里?”沈满棠不解,强势挤入母子二人的拥抱中。   金朝率先起身,脱离了三个人叠罗汉的游戏。“我们在商量让你少吃些糖,不然你新牙刚长出来就烂了。”   沈满棠当没听见,自顾自地跑走了。过了一会儿卧室里又传来他的叫喊声:“我要洗澡啦,有人帮我吗?”   金朝笑着摇摇头,和芦荟说了晚安后便认命般地去了浴室。   作者有话说   沈满棠:一个致力于加入所有二人世界的小子   收藏破200啦,谢谢大家~ 第28章 牌位   清明过后没几天,便是沈天佑与沈泓的忌日。海难发生后过了整整十日父子二人的遗体才被打捞上来,就近埋在了加拿大的哈利法克斯市。曹锦和悲痛欲绝,在沈家祠堂里为父子俩供奉了牌位,还在薤露园公墓为他们置办了衣冠冢。   可惜的是,沈沧从不允许沈家人祭拜他们,只默许了郭海彪在清明、忌日这两天去墓园代为洒扫。旧年,薤露园西迁,改名万国公墓,沈天佑与沈泓的衣冠冢也因此不得不迁移。   郭海彪接到墓园的消息,特意到银行请示沈沧,却被他一阵迁怒。   “这点小事不用同我说,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郭海彪也是沈天佑身边的老人了,实在看不惯沈沧这副狼心狗肺的模样,转头便去了西厢楼找曹锦和哭诉。   曹锦和哆嗦着手示意他坐下,莞尔一笑道:“难为你,还想着,天佑啊。”   郭海彪一拍大腿,尽诉衷肠:“嫂子,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啊。天哥大了我整整一轮,我一直视他如兄如父。他走后我也尽心尽力地辅佐他儿子。可沈沧呢?他连自己亲父兄迁墓都不管不顾。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才会让他狠心至此啊!”   曹锦和还是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就,这样。我活着,他都,这么对我。何况是,死了的人?”   “嫂子,我不会让他再欺负你们了。沈家有今日都是天哥赤手空拳搏来的,他沈沧算什么东西?”郭海彪义愤填膺地咒骂道。兄弟义气让他一时忘却了所有,只想着为沈天佑讨个公道。   曹锦和拍拍他的手,眼角闪过泪痕:“阿彪,那你,能不能,帮帮,嫂子?”   今年郭海彪死了,公墓那边是彻底没人去了。少了这么个人提醒,沈沧都忘了今天是他父亲和大哥的忌日。   傅君佩踌躇半日,待到沈沧回家后还是忍不住和他提了一嘴:“你今天有去祠堂给你爹和大哥上柱香吗?”   沈沧面色骤变,强压住心中的不耐,把她拉入了会客室。   关上门,他道:“他们不配被祭拜。”说罢他又心头一紧,“你没去吧?”   “没……我知道你不乐意我和小满去。”傅君佩在他心口抚了抚,柔声道,“可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当年其实也是你姆妈做主撮合的我与你大哥,怨不得他们。”   “沈泓又不是残了废了,这么大个人了,他要真不愿意,还能把他绑来娶亲不成?他对你以礼相待数月,你就真把他当受害者了?”沈沧气不打一处来,拿起会客室的苹果就想砸。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了,我说错了好不好?”傅君佩见说不通,只能倾身抱住他,“你这暴脾气,一点就炸。”   沈沧温香软玉在怀,气也消了大半。他把苹果放回果盘里,恹恹地回抱住傅君佩。“我那个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虚伪、懦弱、自私,沈泓和他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难怪曹锦和那么偏爱她的好大儿。”   “好啦你,还说。”傅君佩不满地戳戳沈沧的腰。   “我讨厌沈泓。”沈沧像个孩子似的,贴在傅君佩耳边碎碎念道,“曹锦和对他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可能逼他娶亲?除非他对你一见倾心,否则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可我也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大哥对我真的没有私情。他根本就没……”傅君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现在人都死了,想问也没处问。”   沈沧借着会客室昏黄的灯光细细打量起他的爱人。灯下的美人比平日里更添一种朦胧的美感,便是谁看了都会心动。他执拗道:“他就是喜欢你。”   傅君佩哭笑不得:“好好好。所有人都喜欢我好吧。”   沈沧:“我逼问了曹锦和这么多年她都说不出缘由来,不就是为了袒护她儿子?”   傅君佩认输道:“好了,不提不开心的事了。你父兄都去了这么久了,你姆妈现在也变成这副模样了,或许这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吧。我们又何必揪着过去不放呢?”   “好,听你的。”沈沧装的乖巧,又哄傅君佩给自己揉揉肩。   曹锦和会变成如今这样可不是什么现世报,沈沧没和傅君佩坦诚过这点。自沉船的噩耗传来后,曹锦和的身体便垮了。她表面上强撑着处理隆燊银行的事务,实则外强中干,不堪一击。沈沧顺势而为,在她日常服用的中药中加入了一味朱砂。   最初朱砂确实发挥了清心安神的功效,也让曹锦和短暂地摆脱了失眠多梦的困扰。可随着沈沧不断加大朱砂的剂量,她开始出现头晕恶心、记忆衰退、肢体震颤等症状。在她修养的这段时间里,沈沧步步夺权,到后来甚至把她刚出生的孙儿都夺走了。   沈沧享受着肩上柔荑的轻按,突然改变了主意。有段时间没刺激老太太了,他得去给她添点不痛快。他抓过傅君佩的手亲了一口:“我今晚回西厢楼住,有事要处理一下,你早点睡。”   日暮西沉,西厢楼里,丁香正拿着一捆针线犯愁:“老太太,您这牙还是别拔了吧,再拔您吃饭都没法嚼了。”   “沈沧前段时间不是和你说了,那药吃多了牙会出问题。我若是一口好牙,岂不是叫沈沧起了疑心?”曹锦和狠下心来,拿过线便往自己的牙上套,“你去把另一头拴门上。”   丁香不忍心,还欲劝说几句,便看到曹锦和的窗前有一个高大的黑影闪过。“坏了,二爷回来了。”   丁香速速将针线收起,蹲到曹锦和轮椅边给她捶腿。还没捶几下,沈沧便推门走了进来。   “二爷。”丁香站起身来,对沈沧鞠了一躬。   “她最近怎么样?”沈沧坐到床上,用下巴指了指曹锦和。   丁香摇摇头道:“老太太精神越来越差了,一天能睡六个时辰,醒来也要恍惚好一会儿才能认清我是谁。”   “嗯,辛苦你了。”沈沧从兜里掏出一盒雪花膏递给她,“这是小少爷平日里用的雪花膏,太太说他用不了这么多,让我拿一盒给你。”   丁香迟疑地接过雪花膏,又速速收回了手背到身后。上回赵丰年给的银元她没舍得用,只是去厨房抠了点猪油擦手。她又不是金贵的主子,哪有钱和精力去保养一双不停干活的手。可她也不知为什么,不愿叫沈沧瞧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白送的雪花膏丁香自然不会推辞。只是这东西是傅君佩赏的,她心里便觉得别扭极了。   沈沧没看出她的小心思来,蓦地起身推起曹锦和的轮椅:“我带老太太去个地方,你不用跟来,晚些我再把她送回来。”   “好,二爷你们路上当心些。”丁香将他们送出了门,转身就把雪花膏用力扔进抽屉里。她腹诽道,雪花膏才值几个钱?当谁买不起似的,就这也送的出手。   她想起自己的男友,又觉出他的好来。起码赵丰年给钱大方,自己跟着他也有余力买些摩登女郎的精致用品,不至于像个井底之蛙,连人家赏赐的物件都看不出好坏。   一路上曹锦和都在闭目养神,对沈沧会把她推往何处没有丝毫的疑惑与恐惧。直到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到了祠堂门口,才有些怔忪。   沈沧连人带轮椅抬了起来,跨过台阶和门槛进了祠堂。“姆妈,你上次来祠堂是六年前了吧?这些年我给祠堂做了点小变动,怕气着你,所以一直没敢让你来。今天突然觉得还是得带你来参观一下,否则等你真不记事了,就没人记得爹和大哥了。”   “喏,这是他们的牌位。你现在是不是看不清字了?我还是念给你听吧。先夫沈公讳天佑之灵位、故男长子沈泓之灵位,这两个都是你立的。”沈沧指了指沈天佑左侧的牌位道,“还有一个,先妣沈母王氏讳宥慈之灵位,这个是我立的。”   曹锦和目眦尽裂,怒不可遏地吼道:“我是你妈,你怎么能,把她放到祠堂里!”   沈沧耸耸肩笑道:“看来生气有助于你病体康复,你看这不就连结巴都好些了吗?”   曹锦和急火攻心,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连肺都要呕了出来。   “这是大太太,放沈老头边上不是应该的吗?你不让他们原配夫妻生同寝就算了,死同穴都不肯吗?我可是把大太太的墓都迁到我爹边上了。”沈沧疯笑道,“不过你放心,我爹牌位右边的位置还是留给你的。你做继室的也要大度些,百年之后还能留个贤名。”   曹锦和气的装都装不下去了,破口大骂道:“她算哪门子,大太太!是你爹,不要她!”   沈沧又是把脚移到轮胎上,嚣张地前后摇晃着:“是啊,这事确实不是你一人的错。沈天佑为了你娘家的助力娶了你,可他的发妻却在老家替他尽孝,人家快病死前来上海托孤还被你打出了门。你们造了这么大的孽,我给人家摆个牌位怎么了?”   曹锦和的指尖狠狠扎入掌心,尖叫道:“你是我儿子,为什么,可怜她?”   沈沧摇摇头,奇怪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可怜她了?可怜她的难道不是沈泓吗?他对王氏的养子可比对我这个亲弟弟还要好。他那样你都忍了,我摆个牌位你就受不了了,你说你荒不荒谬?”   曹锦和听到“养子”二字时,身体便禁不住的剧烈颤抖起来。但她常年伪装四肢抽搐,伪装得出神入化,就连沈沧都没发现她此时的异样。   “你当年莫名把老三贬到英国,不给吃不给穿的,也是因为仇恨王氏?可大哥那么宝贝他三弟,去了英国怎么会不与他联络?”沈沧背着手,绕着曹锦和的轮椅一圈圈地转着,“佩儿可是跟我说,他们在英国的时候三弟偶尔会来家里坐坐呢。你看看,你丈夫,你儿子,有一个向着你的吗?要不是他们主动邀请,老三又怎么会得知他们去了英国?”   “滚!”曹锦和恨不得现在就起身把沈沧掐死。沈沧的一番话或许只是为了拿王宥慈和沈泱刺激她,却误打误撞挑起了她心中最不愿回忆的往事。   “我滚了你怎么办?爬回去?”沈沧捧腹大笑,“姆妈,我还不至于这么不孝。”   他尽兴地嘲弄了曹锦和一番,将压抑了一晚的郁气都发泄尽了。他半推半玩地把曹锦和送回给丁香,本欲上楼休息,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掉头回了东厢楼。   曹锦和看着窗前闪过的黑影,问道:“沈沧又是去东厢楼了?”   丁香嫌弃道:“估摸着是。”   曹锦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要是没有傅君佩这个贱蹄子,他也不会与我反目。若你当初和沈沧好上了,恐怕今时今日一切都不一样了。”   丁香一惊,一时间思绪混乱,无言以对。   曹锦和牵过丁香的手,惋惜道:“你瞧瞧你,出落得这般水灵,当真是我见犹怜。只可惜遇上沈沧这么个肤浅的男人,白白糟蹋了大好年华。你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我,我也想让你有个好归宿。这样吧,你现在去把赵丰年叫来,我和他谈谈。他若是能堪大任,你以后也能跟着享福。”   赵丰年被传唤来时一脸不耐,对丁香呛声道:“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我在银行还有许多事没处理。今日难道又是要我给小少爷排队买桂花糕?”   “你别气嘛,老太太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商量的。我在外头候着,你们慢慢聊。”丁香撒娇道,把赵丰年连拉带扯地带到了西厢楼外。   赵丰年深吸一口气,正欲进门,却见曹锦和房内紧拉着的窗帘后面映出一道高高的人影。   “谁在里头?”赵丰年抓住丁香的手问道。   “没谁,就老太太一个人。你快进去吧。”丁香推了把赵丰年,催促道。   赵丰年心跳如擂鼓,脑内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等他进了门,果然就见曹锦和静立在窗前,在给沈泓上香。   “老太太……”赵丰年声音一出,才发觉自己竟是在颤抖。   “你来了?快进来坐。”曹锦和微笑着转身,向他招手。   “我……老太太,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赵丰年坐立难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你慌什么?老太太就是找你聊聊天,别怕。”曹锦和调整了下轮椅,与赵丰年面对面坐着,“你和丁香最近如何了?”   “回老太太,我和丁香挺好的。就是我近来有些忙,不大能顾得上她。”赵丰年如坐针毡,实在猜不透曹锦和找他谈话的目的。   曹锦和点点头,又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和丁香成家?”   “还不急,”赵丰年讪笑两声,“我现在也给不了丁香什么,她跟着我得吃苦头的。”   曹锦和眨眨眼,不急不缓道:“是不急着娶她,还是根本不想娶她?”   “我……”赵丰年正欲开口辩解,却被曹锦和打断了。   “我打头一回瞧你便知你并非池中之物,日后必定飞黄腾达。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当真愿意娶一个婢女为妻?”   “郭海彪没了,沈沧就相当于少了一只手臂。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此刻最重要的就是顺势往上爬。沈沧这人心机深重,你是什么心性的人他一眼便知,单靠你一个人很难斗得过他。但倘若你我二人联手,这胜算可就大了。”   “老太太,这实在是太突然了,您能让我再考虑考虑吗?”赵丰年心里乱透了。他虽对沈沧有些许不满,可却未曾有过取而代之的想法。   曹锦和恩威并施道:“我如此看好你,甚至不惜牺牲老爷忠仆的命,就为了扶你上位。你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那就只当是我老了不中用,看走了眼吧。”   赵丰年联想到郭海彪两个月前莫名失踪的事,如芒在背,连忙跪下投诚道:“老太太有事尽管吩咐,我定当为您效犬马之劳。”   一个府内,这厢还是波云诡谲,那厢却是一片祥和。沈满棠漏夜敲响傅君佩的门就要进去,却发现房门被反锁住了。   金朝想把他拉回房去,便低声劝道:“你看,太太已经睡下了,我们明早再来好不好?”   沈满棠不乐意道:“可我现在就想让我姆妈看我新长的牙。”   金朝:“你的牙才冒了个尖,明早看也是一样的,回去睡觉好不好?”   沈满棠有些失落,最终还是低低地说了声:“好吧。”   金朝刚要牵起他的手离开,身后的门便打开了。“怎么了,小满?”傅君佩蹲下身问道。   “姆妈,我牙长出来了,你看!”沈满棠兴奋地呲牙,要傅君佩看他牙床上刚冒头的小白点。   突然,房内传出床嘎吱响的声音,沈满棠敏锐地捕捉到动静,问道:“姆妈,你房间里有人吗?”说着便闯了进去。   金朝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和傅君佩告退了。   金朝:你们自己解释吧,我先回去睡了。   房内,沈沧坐在床上和沈满棠大眼瞪小眼,两人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二叔,你是在和我姆妈谈朋友吗?”沈满棠甩开拖鞋爬上了床。   沈沧笑了:“你小子,谁教你的?”   “是不是嘛!”沈满棠重重地拍了拍被子。   “嗯,是。”沈沧倒是没想隐瞒,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嘶!”沈满棠倒吸一口凉气,夸张地捂住了嘴。   “你和孩子说什么呢?”傅君佩面色一凛,走到床边把沈满棠提了起来,“别听你二叔瞎说,快回去睡觉。”   “不要,我今天要睡在这里。”沈满棠掀开被子,霸道地躺到了中间。   傅君佩扶额,一时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   沈沧对傅君佩说道:“你先去洗漱吧,我和他谈谈。”   沈满棠撅着个嘴望着天花板,颇有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沈沧:“你怎么知道我在和你姆妈谈朋友?你那元宝兄弟和你说的?”   沈满棠一听到“元宝”二字就不淡定了:“不是!是我看到你和姆妈亲亲了,在火车上。”   “哦?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沈沧有些意外,但并不惊讶。   “不知道。”沈满棠坦诚道,“元宝说了,亲亲可能是喜欢,也可能是变态。我不知道你是哪一个。”   “你小子,这样想我呢?”沈沧哭笑不得,狠狠掐了把沈满棠粉嘟嘟的脸蛋。   “那你喜欢姆妈吗?”沈满棠认真地看着沈沧,刨根问底道。   “嗯,喜欢。你姆妈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人。”沈沧也摆正态度,郑重其事道。   “那好吧。”沈满棠低头抠着被单,不情不愿地叮嘱道,“那你要对她好哦。”   “嗯,我会对她好的。”沈沧拍拍他的头,承诺道。   沈满棠默不作声,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沈沧掐掐他的脸,又问道:“那你觉得我对你好不好?”   沈满棠撇撇嘴,勉强道:“还行吧。”   “就还行?”   “嗯。”   “那我对你更好些,你以后都管我叫爸爸好吗?”   沈满棠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悄声说:“不行。元宝说了,只能偷偷叫,不能让别人听到。”   沈沧有些意外,没料到金朝还对沈满棠交代过这些,更想不到沈满棠对金朝都到了惟命是从的地步。他好像知道怎么抓住沈满棠的软肋了。   “那没人在的时候,你都要叫我爸爸。你叫了我就给元宝加工钱。”沈沧利诱道。   小财迷两眼放光,欣然同意道:“一言为定!爸爸拉勾。”   沈沧思忖道,这小子变脸也未免太快了些,金朝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我的文里怎么一天到晚都在吵架啊,我每次都要代入辩论双方,好累∠( 」∠)_   最后只能请小满宝贝来给这章增添一点温情画面啦~ 第29章 金朝生日   五月五日,是金朝的公历生辰,可他却并不知情。毕竟上一世就连旧历的生辰都没人给他庆祝过。   芦荟听到隔壁间起床的动静,便拿着一双她亲手纳的布鞋走了进来。“宝儿,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你的公历生辰?”   金朝还在给沈满棠准备今日出游的衣服,闻言笑道:“我不知道呢,乡下还用不惯新历,也没人和我说过。”   芦荟叹气道:“他们没给你过过生辰吧,那一大家子……姆妈也有错,今早看日历时才想起你的生辰。今天你先和小少爷出门,等你农历生辰到了,姆妈再和太太请假,带你和小少爷出门玩。”   金朝颔首:“好,谢谢姆妈。”   芦荟蹲下身来给他换鞋:“这是姆妈新给你纳的布鞋,要入夏了,得穿亚麻的才透气,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金朝走了两步,点点头道:“合脚的,姆妈你手真巧。”   沈满棠刚醒,趴在床上,饶有兴致地撑着头道:“元宝,生日快乐!你今天穿新鞋子出门吗?”   金朝:“穿。你也起床,我给你穿衣服。”   沈满棠:“我想要芦姐姐穿。”   金朝:行,平日里元宝元宝的叫个没完,芦姐姐一来就不要他了。   今日恰逢周末,沈沧照例要和傅君佩一起带沈满棠外出“踏青”。自打沈满棠挑破他俩那点事后,他为了讨好沈满棠,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活像是个二十四孝好爸爸。   但沈沧其实也藏着些心思。他与傅君佩名义上是叔嫂的关系,出了傅君佩的房门,他们便没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有了沈满棠这个由头,他便可以每周末开车带着傅君佩出门约会,顺道遛一下娃,和沈满棠培养点父子情。于是“踏青”这个由头哪怕是快入夏了也还没有用够。   今日他们是准备带沈满棠去大世界娱乐中心玩。这个地方虽然开业才半年,客流量却极大,其中又以露天广场最为热闹。广场里安装了刺激的空中飞船,格外受孩童欢迎。沈满棠拉着金朝玩了一趟还嫌不够,下来后还要再排一次长龙。   沈沧乐得清闲,和傅君佩坐在边上的长椅上谈天。为了避免被熟人看见,他们隔了一段距离端坐着,可言语间却屡屡过界。   傅君佩:“昨日放你衣兜里的金笔你用了吗?”   沈沧:“用了,还挺好用的。”   傅君佩:“那就好。这只金笔要四块大洋呢,我还担心不值这个价。我那日刚进商场,就看到一个柜台被围得水泄不通,过去一看才知道是位特别漂亮的女售货员在卖进口的麦凯奇金笔。”   沈沧:“那你就买了?”   傅君佩:“对啊,好多男士都因为这位‘麦凯奇小姐’慕名而来呢。我买这只金笔时都心疼坏了,可他们交钱时却连眼睛都不眨。我怕某些人也特意跑去一睹芳容,只好花大价钱买下了。”   沈沧忍俊不禁,看着她用一派从容的神情说着些拈酸吃醋的话,故意道:“那完了,我以后用笔的时候别人肯定以为我是为麦凯奇小姐掏的钱。”   傅君佩眉头一皱,竟觉得沈沧说的颇有道理。“不行不行,你别用了,我再买只新的给你。你这样对人家影响不好,别人还当你是想追求人姑娘呢。本来姑娘家家出来做生意就难,别再惹上风言风语了。”   “买也是你给买的,用也是你不让用的,你怎么这么多变呢?”沈沧笑道,“一支笔而已,我逢人便说是我心上人送的不就好了。我心中可只有一位傅君佩小姐啊。”   傅君佩臊红了脸,埋怨般地斜睨他一眼。一双剪水秋瞳风情盈盈,娇羞可人,看得沈沧心猿意马。   “怎么办,我现在就想回去了,天怎么还不黑?”沈沧望了望天,强忍着没有凑到傅君佩身边。   “小满还没玩尽兴呢,你且等着吧。”傅君佩扳回一局,戏谑地呛了沈沧一声。   沈满棠坐了五趟空中飞船,下来后还拉着金朝去玩了一圈哈哈镜。终于玩累了,他独自一人回到沈沧身边,爬到他腿上悄声道:“爸爸,今天是元宝的生日,你给他买个白脱奶油蛋糕好不好?”   “行,爸爸买。”沈满棠一叫“爸爸”,沈沧就乐得找不着北,什么要求都肯答应。“你元宝哥呢?”   沈满棠指了指后头一个店铺道:“元宝去给我买冰其廉了。”   “他那点工钱都叫你吃光了吧。”沈沧拍了拍他的屁股,调侃道。   “嘿嘿,”沈满棠不好意思地偷笑道,“那你给他加点呗。”   沈沧:“你下次算学能考满分我就给他加工钱。”   “二叔小气鬼。”沈满棠立刻从他腿上下来,坐到傅君佩怀里告状。   沈沧:有事爸爸,没事二叔,川剧演员都没你变脸快。   傅君佩抱着沈满棠,认证道:“做生意的都这样,精明的很。”母子俩一唱一和,堵得沈沧无话可说。   “行了快下来,我给他加就是了,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坐你姆妈腿上,羞不羞?”   远处金朝拿着冰其廉跑来,递给沈满棠。“快吃,等会化了。”   沈满棠伸出舌头慢慢地舔着。舔了两口又递给金朝:“你也尝尝。”   金朝推拒道:“我不吃,你吃。”   沈满棠又把冰其廉递给傅君佩,最后又递给沈沧,但都被拒绝了。   三个人里只有沈沧讥讽他:“最后一个才想到我啊。你舔得都是口水,我才不吃。”   沈满棠觉得他二叔被人夺舍了。之前那个虽然威严得令人惶恐,但十分受他敬重的二叔去哪了?他愤愤地扭过头去,大口大口地把一整个冰其廉吃完了。   大世界里有一个乾坤大剧院,白天会放映一些好莱坞影片。今日是礼拜天,可容纳千余人的剧院座无虚席。来的观众里以情侣和亲子组合居多,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他们今日看的影片是喜剧演员卓别林主演的电影《安乐街》,憨趣幽默的表演把沈满棠逗得不行。   他转头想要和金朝讨论剧情,就见金朝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睡着了。他又转向另一侧的傅君佩,却见她和沈沧紧紧挨着,注意力完全不在眼前的银幕上。一行人里居然只有他一个人看的津津有味。   他百无聊赖地回身观察后排的观众,企图从他们脸上找到与他一样专注的神情。突然他看见最后排有一对男女依偎在一起,举止亲密,而其中的男青年正是他们班正教员汪缘觉。   沈满棠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拍醒金朝道:“元宝,你快看!汪先生在会佳人呢!”   金朝被拍醒,在一波嬉笑声里转过身去,定睛一看,确实是汪缘觉。坐他边上的女子容貌娇小秀丽,气质温婉娴静,颇似古画里弱柳扶风的美人。   “那个姐姐好漂亮哦,好像还有点眼熟。”沈满棠扒着座椅缝隙认真地打量着汪缘觉的女友,却猝不及防地挨了个脑瓜崩。   “你看谁都漂亮,都眼熟。”金朝掰过他的身子,“转过来坐好,要看电影就好好看。”   “你不也没好好看嘛,你还睡着了呢。”沈满棠揉着脑门嘟囔道。   电影终于散场了,沈满棠一刻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从座椅上蹦起来喊道:“先生!汪先生!”   汪缘觉被吓了一跳,循声回头,就见沈满棠正手舞足蹈地和自己打着招呼。他点头示意,又觉得自己这样走掉实在不太礼貌,只能在出口处等待沈满棠一家人出来。   “二叔,这就是之前来家访的汪先生。汪先生是我们的正教员,平常会教我们算学。”沈满棠拽着沈沧的手和他介绍道。   沈沧揉揉他的脑袋,主动与汪缘觉握手:“汪先生您好,我是沈满棠的二叔沈沧。上次因为工作原因不在家,没能招待好您,实在失礼。小满算学基础差,在学堂还劳汪先生多费心了。”   汪缘觉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沈同学其实很聪明的,只是对算学不那么感兴趣,但大体上还是能跟得上进度的。我看金同学每日尽心尽力地教导他,比我这个做先生的还要称职。两个人一起学,积极性可高了,我对他们都很放心。”   傅君佩等他们寒暄完,忍不住问道:“汪先生,我多句嘴,您别介意啊。刚刚您身边那位,是您的女友吗?我好像之前见过她。”   汪缘觉一时不知所措,缄默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小安是我女友,如果沈太太认识小安的家人,还请您为我们保密。拜托了!”汪缘觉深鞠一躬,不敢抬头。   “哎呀哎呀,汪先生可千万别这样。”傅君佩虚扶一把,示意汪缘觉不要行此大礼,“我只是恰好认识常小姐的父母,但您放心,我们都不是多嘴之人。现在这个时代,自由恋爱很正常嘛,我还是很开放的。”   汪缘觉放下心来:“多谢沈太太。小安怕生所以刚刚先出去了,既然您与她相识,不如我把她叫来和您问声好?”   傅君佩摆摆手,很是亲切地说道:“不用不用,你们小年轻好好玩。两个孩子喊饿,我们也得回家去了。您帮我和常小姐带声好。”   待汪缘觉告辞后沈沧才问:“常小姐?是常副使的大女儿?”   傅君佩幽幽说道:“是啊,我也就之前去常公馆打麻将的时候见过常小姐一面。据说她身子骨弱,平日里很少出门。常太太又偏心儿子,求了那么多年才求得个常遇青,宝贝的不得了,对女儿也就疏于照顾了。没想到她竟与一个教书先生谈了朋友,常太太发现了怕是有的闹的。”   或许是想起了自己和傅君佩的恋爱经历,沈沧难得感怀,怅惘道:“可惜了,汪先生看起来气度不凡,也不知是何处毕业的。既是教算学,或许也能胜任些银行里的职务,我开的工钱总比学堂要高。”   “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你最近不是刚升了赵丰年做襄理吗?那秘书的职位不就空出来了。不如找个老实的一手提拔起来,他也能记你的好。不过还是得问问汪先生的意思。”   沈满棠自告奋勇地举手道:“我去问我去问!”   “哪都有你。”沈沧刮刮他的鼻头,“这种事得爸爸去谈。”   沈满棠不服气地做了个鬼脸。   暮色降临,从麦瑞糖果公司买来蛋糕后,沈满棠彻底没了力气,躺在后座枕着金朝的大腿一路睡回了家。几人正欲上楼,却突然撞见从西花厅方向大步向外走的赵丰年。   几个人突然停下,还没睡醒的沈满棠一下子撞到了沈沧腿上,让他本就昏沉的脑子变得更加懵了。   “小赵,你是去找丁香约会吗?”傅君佩巧笑倩兮地和赵丰年打着招呼。   赵丰年欠身向他们问好,毕恭毕敬道:“我许久没给二爷开车了,平常接送小少爷时也很难遇上丁香,所以今日特意来找她问问近况。”   几人表面客气地寒暄完才分道扬镳,没人知道刚刚的西花厅发生了什么。   曹锦和房内,赵丰年跪在地上汇报道:“老太太,二爷前段时间给我升职了,以后我就是隆燊银行的襄理,也能接触更多银行业务了。只是自我调走后二爷便很少叫我开车了,只让我照常接送小少爷上下学。所以我对二爷最近见了什么人,去了哪些地方,掌握得还并不够周详……我保证,下次来见您时我一定会带上有用的情报,求老太太宽恕。”   “起来吧,我还当你闯什么祸了呢,下次可别再跪了。潜伏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能升职是件好事。只是你得拎得清主次,不能站的高了就把老太太的嘱托忘了,你说是不是?”   赵丰年顿了顿,不知该不该再弯下那刚伸直的膝盖。“老太太,我忘了什么也不敢忘了您的吩咐啊。您放心,我一定尽全力帮您盯紧二爷。”   曹锦和修剪着盆栽,云淡风轻道:“你肯尽力,老太太就很感激你了。我膝下除了沈沧,还有老三和老四。你可能不知道,老三并非我亲生,是沈家的远房旁枝过继来的。而老四又是个姑娘家,我肯定是要把她托付给一个值得信赖的好儿郎的。”   她放下剪子,将花盆递给了赵丰年,笑道:“我看你倒是个好人选。”   赵丰年虽恃才傲物,却从未有过这么离谱的想法。可曹锦和却用充满欣赏与期盼的目光看着他,让他心乱如麻。等走出西厢楼,看到正打扫庭院的丁香时,他又觉得像是被谁泼了一盆冷水,被迫从美梦里醒来。   “丰年,老太太对你说什么了?她是不是不高兴了啊?”丁香把赵丰年拉到花园深处,着急道,“当初你当秘书时我还能从你这里问来不少二爷的动静,怎么如今你升了襄理,反倒对二爷一无所知了呢?你可得上点心啊。”   丁香那不标准的国语像是第二盆冷水,泼得赵丰年瞋目切齿。   他气急败坏道:“你还要我怎么上心?我在沈沧身边像条狗一样,任劳任怨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来了升职,可沈沧却他妈的把我调去当襄理。我上头那个是老爷以前留下的人,就他妈脑瘫一个,权力早被沈沧架空了。我一个襄理只能天天给他擦屁股,下班再给他一窝子女人跑腿!操!”   “你消消气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忍一忍。”丁香钻进他怀里,用手在他背后轻轻地顺着。   赵丰年垂眸看向怀中这个拿着扫帚的女人,厌恶感节节攀升。蠢透了,丁香真是蠢透了,她连自己被曹锦和白白利用了都不知道,还以为能和他有以后呢。这样的女人如何配得上他?   他推开丁香,迁怒道:“你懂个屁?你除了会干些粗活还会干什么?成日里说些没用的屁话,有这功夫不如捯饬捯饬自己!一点女人样都没有,谁见了你能心里舒坦?”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丁香如石像般僵在原地,连伤心都不会了。她素来知道赵丰年脾气古怪,阴晴不定,可他也曾对她展现过体贴温柔的一面。就那几个好的瞬间,支撑她熬过了这么多年。可如今看来,赵丰年对她的好,无非是做戏给沈沧看罢了。   “老太太,老太太……”她扔下扫帚,跌跌撞撞地跑进曹锦和房内,扑到她膝上痛哭起来。   “怎么啦,囡囡?你和老太太说,是不是赵丰年欺负你了?老太太给你做主。”曹锦和的手轻柔地拍着丁香的肩,温声哄道。   “老太太,我坚持不下去了,赵丰年根本不喜欢我。他这些年都是装的,他只是怕二爷怪罪才假意对我好的。”丁香泣不成声,泪水洇湿了曹锦和的旗袍。   “傻囡囡,老太太和你说,现在社会鼓吹的自由恋爱太害人了。以前我们谈婚论嫁哪讲究什么情啊爱啊的,女子挑丈夫,那就是看他条件。你知道的,沈泱是老爷以前那位收养的,我不可能把家业交给他的呀,沈攸又是个姑娘。我这把年纪了,以后只能把家业交给能干的人打理。那除了赵丰年还有谁啊?”   她抬起丁香的脸,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苦口婆心地劝道:“等他帮我掌了家,你不就是掌家太太了?老太太心里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怨恨沈沧和傅君佩,所以我才想帮帮你啊。赵丰年日后必定会有出息,你又何必现在使性子,与他逞这一时之气?”   丁香转了转眼珠,试图整理脑中纷杂的思绪。眼泪如玉珠般颗颗坠落在脸颊上,配上她哭红的眼角、鼻头,倒还是有几分动人的姿色。   曹锦和抬起她的下巴,端详道:“我这么漂亮的囡囡,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老太太的钱在哪你都是知道的呀,拿点钞票去好好打扮打扮,让赵丰年开开眼。”   见丁香要拒绝,曹锦和暗暗加重了捏她下巴的力度,不让她摇头。“你要是拒绝了,老太太可要生气了啊。花点钱么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你要开心。你成日里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人都要没有朝气了。我这点钱就当补偿你的,快叫上凤仙逛街去吧。”   曹锦和的话一套接一套,竟真的让丁香忘却了要与赵丰年分手的决心,反而一门心思琢磨起怎么打扮才能挽回他的心。   夜晚,沈满棠抱着蛋糕进了房间,叫上芦荟一起给金朝庆生。   “我要点蜡烛!”沈满棠拿来火柴盒,在金朝的同意下划开第一根火柴。   “啊啊啊!”沈满棠刚划开火柴就感觉有火往手上窜,吓得他赶紧把火柴甩灭。   “我来吧。”金朝接过火柴盒,点燃了蛋糕中央那根细长的蜡烛。烛光燃起,映照在他对面二人的脸上,像是给他们蒙上了一层暖黄的柔纱。   芦荟的眼中弥漫着水汽,动容地说:“元宝,许个愿吧。”   “那就希望姆妈和小少爷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吧。”金朝闭上眼,真心地许愿道。   芦荟提醒道:“生日愿望,你怎么不许给自己呢?”   “这就是许给我自己的。”金朝笑道,吹灭了蜡烛。   重来一世,他不就是为这两个人而活吗? 第30章 小满生日(上)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又到了沈满棠的七岁生日。恰逢周日,沈家上下都在为小少爷忙活晚上的生日宴,只有他以生辰为由不肯补课,缠着金朝陪他玩。   “别闹了,”金朝无奈地把练习册收起,妥协道,“那你想去哪玩?”   “西花园!”沈满棠无意识地脱口而出,旋即又改口道,“说错了说错了,我们就在东花园里玩吧。今年怎么都不下雪呢?”他望着窗外,生硬地转着话题。   金朝拉拉他的手:“不出去了,外面冷。我们去小厨房看看昨日晾的柿霜糖吧,应该可以吃了。”   柿霜糖制作工艺复杂,从霜降那天起金朝就开始晒柿饼。等柿饼晒成后要将表层的霜打下来,再经过澄缸、熬霜、搅拌、定型、晾片五道工序才能收获寥寥一小罐柿霜糖。   沈满棠说是帮忙,其实就是跟在金朝屁股后面东摸摸西摸摸,偶尔再偷吃一些原料和半成品。傅君佩和沈沧倒是乐见其成,甚至还给他们弄了个西式的小厨房。   不过他们会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沈满棠太烦人了。自打撞破沈沧与傅君佩的秘密后,他便隔三差五深夜敲门,赖在傅君佩卧房里不肯走。   沈沧抓狂,又不能当着傅君佩的面训斥他,只能让金朝白天里多给沈满棠找点事做,于是金朝便得以真正开始着手研究各类糖果的配方。   “小满,过来尝尝。”金朝喊来在一旁认真画画的沈满棠,将晾好的柿霜糖塞入他嘴里。   “哇,好好吃!凉凉的。”沈满棠惊喜地睁大眼睛,冲金朝竖起大拇指。   金朝点点头,自己也拿了一颗尝尝。柿霜糖清凉细腻,入口即化,与他前世厂里产的一般无二。他把已经被沈满棠拿去乱涂乱画的单子拿来,将已经写了一半的柿霜糖制作工序继续补齐。   这样的单子他这一年来已经写了十几张了。能够凭记忆复刻出这些糖果也让他对未来有了些许美好的期盼,可惜目前仅凭他一人之力无法做到量产。不过好在他有一个十分捧场的食客,冲淡了他的焦虑。   “元宝,你真是聪明绝顶,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沈满棠趁金朝写单子的功夫,把半罐糖都干完了。   “不能再吃了啊,那些柿饼还要一个月后才能再捂出霜来,你现在吃完就没有了。”金朝深谙沈满棠的小心思,知道说这话比警告他吃多了会烂牙好用的多。   沈满棠果然舍不得吃了,恋恋不舍地把糖罐盖上。糖罐上绘的是粉彩花鸟纹样,样式精美却略显花哨。沈满棠灵机一动,在单子空白的地方写下“元宝牌柿霜糖”几个大字,再将字条撕下,用饭粒绕着糖罐粘了上去。   “这样就可以拿出去卖了。”沈满棠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献宝似的拿给金朝看。   “嗯,再在边上画点画吧。”金朝踩着小板凳,边洗器皿边应道。   “画什么呢?”沈满棠挠挠头,“我画柿子吧,再在旁边加点金元宝。”   一年相处下来,金朝愈发觉得沈满棠不是读书的料。他学习时更多是在应付金朝的要求,生怕金朝生他气,不理他。可图画、乐歌、体操这三门课上他却表现得十分主动,有股其他课上没有的机灵劲儿。金朝觉得自己应当因材施教,因此自掏腰包买了许多习画帖给他。   “这样好看吗?”沈满棠凑近金朝,把画好的罐子递给他看。   金朝熟练地洗着碗道:“好看。你先去把罐子放楼上吧,我洗好碗就给你换衣服。”   夜晚的生日宴上宾客如云,金朝又换回统一的佣人服,站在大厅的角落里恭候着。沈满棠今日穿了身定制的黑色小西装,内里的衬衫是飞翼领的,脖子上还配了个白色的蝴蝶领结。   翼领衬衫的领尖像鸟翼般向外翻折,领口高高竖起,顶着脖子。穿的时候沈满棠便直呼难受,现下更是不高兴地丧着张脸。   “小满怎么了?生日还不高兴啊?”常太太一身珠光宝气,带着一双儿女来与沈家母子打招呼。   “没事,他穿不惯这个领子,闹脾气呢。”傅君佩惊讶地看了一眼常太太身侧的女子,复又笑脸盈盈地与他们碰杯,“这是常小姐吧?出落得真水灵啊,和姐姐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唉哟,我这个小囡脾气可不随我。你看,见人都不知道要叫的。”常太太埋怨地看了一眼女儿,向她介绍道,“这是沈太太,之前经常来家里和姆妈打牌的。”   “沈太太好,我叫常安。”常安腼腆地笑着,用细微的声音怯怯地和傅君佩打着招呼。   这是汪先生的女友!沈满棠开心地蹦跶两下,想要和这个姐姐打招呼,但又想到此事不宜声张,便只好作罢。   他的大眼睛在常遇青和常安身上转来转去,心中感慨道,遗传可真是太奇妙了,明明是同胞姊弟,常姐姐这么温柔娴静惹人爱,常遇青却那么粗暴无礼惹人嫌。   “常安,”傅君佩笑道,“这名字真好听,长安宁,岁无忧,常小姐这辈子定是平安顺遂有福气的。”   “唉哟,女子最大的福气不就是嫁个好人家吗?就她这个闷葫芦,哪有男子会钟意她?我现在就想让她趁年轻,早点给她找个如意郎君。她嫁出去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妹儿你要是有看到合适的,可得帮我们家小安介绍介绍。”   “好,我也让沈沧帮忙留意着,他认识的青年才俊可比我多。”傅君佩笑笑,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常副使今日怎么没来?”   常太太扫了一眼,见沈沧不在附近,才压低声音道:“嗨,之前我家老爷和沈二爷那单生意不是做的蛮好吗?本来上头还想让他接着和沈二爷订货的,结果沈二爷说他不做了。那好嘛,他就只能找洋行买军火咯,结果那价格哦,高的咧。搞得他现在觉都睡不好,天天在家发火。他不来才好呢,省得来这里扫大家的兴致。”   “那我真要替沈沧赔个不是了。主要是上一次领事署就掺合进来了,沈沧也是顶了很大的压力才勉强吃下这单生意。近来我听闻民间制枪也很猖狂,价格比进口的枪支低很多,好多军队都去买那些土枪了,往后的生意恐怕更难做了。”   “唉哟,他们男人的生意我也不懂。不提了,让他们自己烦去吧。”常太太乐呵呵地换了个话题,“永安和先施两个百货天天发礼券,做大销价呢!你也陪我去逛逛吧,成日里闷在家里像什么话?以往你在我家打麻将可是夜深了都舍不得走的,还要拉着大家再打一圈,怎么现在叫都叫不出来了,是和我关系不好啦?”   傅君佩有苦说不出,只能讪笑。以前她躲着沈沧不想回家,自然是有大把时间倒外头和太太们逛街打牌。可现在沈沧一个大忙人都几乎日日准点下班陪他们母子,她又怎么好意思自己出去玩。   “姐,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就是麻将输怕了,消停段时间。这样吧,明儿个我就上你家接你和小安逛街去。”   两个大人说说笑笑,时不时把常安拉进话题里,只留沈满棠和常遇青面面相觑。常遇青今日也穿着身修身的西服,体型上看起来终于和同龄孩子差不多了,眉目也清秀了许多。   常遇青递上礼物,诚挚地说道:“沈满棠,祝你生日快乐,这是我姆妈送你的巧克力。”   常太太挑挑眉,疑惑道:“这不是你用压岁钱给小满弟弟买的吗?自己挑的礼物还不好意思说啊?”   常遇青不吭声,直愣愣地伸着手要沈满棠收下。沈满棠迟疑了几秒,还是接过了。   “谢谢。”   “不客气,”常遇青将手插回口袋,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个容易化,要放冰箱里。”   “哦,知道了。”沈满棠别扭地说道。   气氛过于尴尬了。沈满棠移开视线向四周张望着,正好对上了角落里金朝的目光。他立即做贼心虚般地把巧克力藏到身后,冲金朝傻笑了下。   突然常太太指了指远处,诧异道:“诶?那是?”   傅君佩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立马惊喜地介绍道:“那是沈沧的秘书,叫汪缘觉,是震旦学院毕业的。”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这孩子我晓得的,小汪嘛,之前老常请他来家里给小安补过课的。唉哟,这么一打扮,头一梳,我都认不出来了。”常太太夸张地比划着汪缘觉的变化,意外道。   傅君佩又和常太太美言道:“小汪前段时间才被沈沧高薪挖来隆燊,很得沈沧器重的。他也到年纪婚配了,沈沧还特意拜托我帮忙留意着呢,说是无论哪家的姑娘,只要汪缘觉喜欢,他就去给他牵线。”   常太太摇摇头,惋惜道:“这孩子家里苦,当时除了教小安,还要打好几份零工才能上得起学。你说哪有好人家愿意把闺女嫁去受苦的。”   常太太话音刚落,一位常副使的熟人便走来与她寒暄了几句。   常安借此机会握住傅君佩的手,轻声说道:“沈太太,无论如何,谢谢你。”   常安只在数月前于剧院中和傅君佩匆匆对视过一眼,但并没有认出这位太太便是母亲的牌友。她素来不喜热闹,家里有客人时几乎从不下楼,没想到傅君佩却记住了她。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沈太太不仅没有告发她与汪缘觉的恋情,还让沈二爷给了汪缘觉一份更高薪的工作。   傅君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看见她满眼的哀愁,心里也不好受。她与沈沧都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却不约而同地想要帮这对年轻人一把,或许也是想要弥补他们曾经的遗憾。   沈满棠没有读心术,也看不懂大家的眼神里都在传递些什么。他只以为常安一直都是这副忧郁的模样,还傻兮兮地凑上前去赞美道:“姐姐你今天真漂亮。”   常安一怔,微笑道:“谢谢,你也很可爱。”   远处沈沧瞧见常太太在与傅君佩攀谈,便带着汪缘觉走了过来:“常太太,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常太太回神,与沈沧碰杯道:“唉哟,托你的福,我与常胜一切都好,现在就是在愁我家丫头的婚事。君佩可说了啊,你认识的人多,有合适的帮我们介绍一下。”   沈沧给面子地一饮而尽,笑道:“常小姐这个年纪还不着急吧?况且常小姐沉鱼落雁,秀外慧中,还愁找不着好夫婿吗?最要紧的还是得常小姐喜欢,光我们觉得好也做不得数。”   “她一个姑娘家家懂什么?光漂亮有什么用?平日里只知道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还不是得我帮她张罗。我就想给她找个家世好的,成熟的,最好比她大个几岁,能照顾她的。”常太太对常安明贬暗褒了一通,说到最后就连看沈沧的眼神都变了。   沈沧和傅君佩均是一愣。敢情常太太绕了这么一大圈,竟是打上了沈沧的主意。常小姐今年不过十七,比沈沧小了足足八岁,二人甚至从未见过面,哪晓得常太太是怎么起的这种心思。   常小姐慌乱地看了一眼汪缘觉,甚至冲动地想要立刻与母亲摊牌。她母亲怕是早有这番心思,过年那会儿便强拉着要她来沈家拜年,还在家中说了许多沈二爷的好话。幸好她觉察出不对,装病才躲过了那番撮合。然而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日她的母亲竟在汪缘觉面前要给他的女友和上司牵线。   沈沧是所有人里最快反应过来的,直截了当道:“女子早熟,心思细腻缜密,找大些的丈夫是比较好。我的秘书就比常小姐大四岁,长得也一表人才,工作上更是挑不出毛病。常太太看看,要是可以的话我就按这个标准给常小姐物色了。”   汪缘觉适时上前一步,给常太太敬酒道:“常太太好,我是汪缘觉,之前有在常公馆给常小姐上过课。”   常太太见沈沧回避,也没有逼人立刻答应的意思,只是敷衍地与汪缘觉碰碰杯,又接着对沈沧道:“沈二爷看着办就好。我们家小安嘴笨,要多相处才能看见她的优点。沈二爷没事可以多找小安聊聊,了解的多了介绍的才准嘛。”   沈满棠听不懂大人们话里话外的那点心思,无聊的发毛,只能甩着傅君佩的手玩。傅君佩本就心烦,此刻更嫌他碍事,把他支开道:“你和遇青哥哥到边上玩吧,别跑远了。”   “啊?”沈满棠看着常遇青,与他大眼瞪小眼。虽然很抗拒,但他到底还是遵循了待客之道,顺从地应道,“好吧。”   常遇青还以为沈满棠真愿意和他玩,便兴致勃勃地跟着他走开了,谁知沈满棠却把他领到了金朝面前,主动交代道:“元宝,是我姆妈让我带他玩的,我也不想的。这盒巧克力也是他硬塞给我的,你帮我保管吧。”   常遇青都要气撅过去了:“你不吃就还我,何必这么勉强?”   沈满棠如释重负,把巧克力塞回常遇青手里:“太好了,你快拿走吧。”   常遇青夺过巧克力,气鼓鼓地跑出了门。   “他是不是哭了啊。”沈满棠于心不忍,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伤人了。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孔子是不是这么说的?”金朝使劲忽悠,丝毫没有弄哭小孩的愧疚感,“他做错事在先,被人讨厌也是活该,不用可怜他。”   “嗯。”沈满棠闷闷地应道。   见沈满棠还在低落,金朝又火速转移话题:“饿不饿?刚刚蛋糕都被客人拿光了,我就只给你留了一块上面有很多奶油的。”   “饿饿饿饿饿!”沈满棠听到奶油就流口水,什么常遇青短遇青的通通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作者有话说   民国这时候用的是木冰箱,电冰箱还要过几年才能发明出来。   写文的同时还能涨知识,也挺好玩的哈哈哈 第31章 小满生日(下)修   生日宴进入尾声,沈家三人移步东花厅门口送客,忽然看见丁香从远处跑来,将一个精美的小礼盒递给沈满棠。   丁香气喘吁吁道:“小少爷,这是老太太给您的礼物。老太太最近吃了药,很多事都记不清了,这还是几个月前她让我提前买来的,结果放着放着我就给忘了。老太太现在糊涂了离不了人,我得回去了,礼物您收好啊。”   沈满棠张了张嘴,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丁香就跑没影了。自上次被曹锦和训斥后,他便很少再去西花园了。可不论他挑什么时候去,曹锦和都会在花园里坐着等他,腿上也照例会放着盒零食。   曹锦和一改那日的躁郁,又恢复了往日慈爱的模样,唤他道:“乖孙,怎么,这么久,不来?生祖母,气了?”   丁香也在旁边帮腔道:“小少爷,您好久没来了,老太太之前给您买的桂花糕、条头糕都放坏了。老太太牙口不好,吃不了这些,都是特意为您准备的呀。”   沈满棠当即心软了,趴在曹锦和腿上掉着小珍珠:“祖母我错了,我以后常来看你。”   可当下的愧疚过后,他又陷入了两难的困境。沈沧如今对他这么好,他也是发自内心地喊他一声爸爸,可祖母却并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这样也算是阳奉阴违吧。   金朝看他啃着指甲愁眉不展的样子,只好自己当这个恶人了。他把沈满棠的手拿下来,规定道:“以后每个月第一个礼拜天去看你祖母一次,养成习惯后她就不会再天天等你了,你也不用心怀愧疚。”   就这样,沈满棠微妙地平衡着他与沈沧、曹锦和二人的关系。本以为已经找到最好的平衡点了,可当他从丁香口中得知曹锦和已经神智不清了却还惦记着给他庆生时,他心中的天平就忍不住往弱势的一方倾斜。   沈沧扫了一眼礼盒上的字,麦凯奇牌金笔,与傅君佩之前送他的是一个牌子。他揉揉沈满棠的脑袋道:“外面风大,上楼拆礼物去吧。”   沈满棠被硬挺的衬衫领子折磨了一晚,巴不得早点回去。他强制带走了还在干活的金朝,两人一起把宾客们送的贺礼都搬上了楼。宾客们送的都是些不讨孩子喜欢的贵重物件,沈满棠拆了几个就不干了,裹在被子里看着金朝拆礼物。   拆到最后就剩曹锦和送的金笔了,金朝刚一打开盒子,金笔就从里面滚了出来。正当他疑惑这个厂家的包装怎么这么不用心时,突然发现原本正好能卡住金笔的凹槽被人划开了一条细缝,隐约能看到后面藏了一张相片。他打开一看,是那张在曹锦和房内见过的沈家全家福。   沈满棠心情复杂地接过那张合影,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两条毛毛虫。他看了看照片中曹锦和的年轻面庞,又将视线移向她身后的沈泓。   “要不要告诉二爷?”金朝觉得有哪里不对。照丁香所说,曹锦和已经完全糊涂了,那这相片又是怎么回事?还是说这是她几个月前便放进去了?   他还在思虑着各种可能性,却被沈满棠的话打断了。   “算了,二叔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祖母生病了,太可怜了,我不想二叔为难她。”沈满棠下了床,把相片塞进一个相框的背面藏了起来。相框里装的是他与傅君佩、沈沧前不久在照相馆里拍的合照。   沈满棠叹了口气,又道:“祖母可能是怕她糊涂了后,就没人记得爸爸了。我应该帮她记住爸爸的。”   金朝揉了揉沈满棠的头,内心涌上一阵掺杂着欣慰和心疼的酸涩感。原来即便他不出现在这里,上辈子小小的沈满棠也能妥善地处理好沈家这些破事。沈满棠是个很善良,也很心软的小孩,在这点上,金朝觉得自己远不如他。   傅君佩房内,沈沧喝了些酒,又缠着要给傅君佩拆发髻、卸耳环,黏黏糊糊惹得傅君佩心烦,一把推开了他的头。   “一身酒气,别贴我脖子上。”傅君佩深呼吸了几下,还是无法平息心中那无端的怒火,只能在沈沧身上发泄。   “我惹你不高兴了吗?”沈沧停住动作,看着镜中的傅君佩,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常太太的话?”   傅君佩赌气道:“我有什么资格不高兴?这些年给你做媒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我还能次次都不高兴?”   沈沧扑哧一笑,亲了一下傅君佩的脸颊道:“我真喜欢看你吃醋。”   “你真有病。”傅君佩冷言冷语地讥讽道。   “嗯,我也觉得我有病,我都相思成疾了。”沈沧又一次缠上来,将坐在梳妆台前的傅君佩整个拥入怀中,与她耳鬓厮磨道,“我都当了一年和尚了,敢问施主什么时候可以破戒啊?”   “憋不住了就去成亲,谁也没拦着你。”傅君佩越是恶语相向,心里就越是难受。   “那不行啊,我都追了我心上人九年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沈沧的酒气呼在傅君佩脸侧,热烘烘的,还伴有沉重而低缓的呼吸声。   傅君佩把耳环扔进首饰盒里,忿然道:“那以后呢,难道你要一辈子单着吗?你若是平头百姓也就罢了,你这个身份,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是有好事之人打听到我们以前在北京的事,别人会怎么传你?”   沈沧不以为意:“又不犯法,谁爱说谁说去。你若是愿意待在沈家我们就一辈子这样下去,你若是不愿意,我就把银行转让了,我们隐姓埋名,做一对最平凡的小夫妻。”   傅君佩不悦道:“别说不正经的话。我们走了小满怎么办?你四妹怎么办?亏你还让小满叫你爸爸,一点也不为他的将来考虑。”   “那等小满长大了,我就把生意都交给他,我们再隐居山林去,好不好?”沈沧细心地整理着傅君佩额前的碎发,轻哄道,“让我们家佩儿受委屈了。你放心,以后谁再给我介绍女子我就说我不举,绝对不让他们再凑到你跟前惹你心烦了。”   傅君佩猝不及防地被逗笑了,也不好意思再板着脸了:“抱歉,我刚刚冲你发脾气了。”明明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人是她,可沈沧却任由她扣罪名,还耐心地哄她,逗她开心。她都发泄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有多荒唐。   “那你补偿我吧,”沈沧见她不生气了,立马顺竿子往上爬,将她抱到床上,“可以吗?”   沈沧的大掌一颗颗耐心地解着旗袍盘扣,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傅君佩的脸。终于,傅君佩闭上眼睛,轻点了一下头。   ……   过了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轻微但有节奏的敲门声,沈沧一听便知,那个活祖宗又来捣乱了。   门被反锁着,沈满棠没法直接进来。沈沧本想不做理会继续办事,可傅君佩却推了推他,让他去开门。   “这怎么开门?”沈沧低头一瞧,满脸崩溃。   “你不开门他就会一直敲,等会把下人引来了。况且贴着门是能听见里面动静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傅君佩急切地踹了踹沈沧,把他踢出了被窝。   沈沧仰天长啸,烦躁地披上浴袍,怒气冲冲地打开了门。   “干什么?”他语气不善地质问道。   “爸爸,你怎么没送我生日礼物啊?”沈满棠抱着泰迪熊,可怜巴巴地看着沈沧。   沈沧的怒火陡然消了,俯下身道:“上次带你去看跑马,你不是说马儿跑起来很威风吗?爸爸就给你订了匹小马驹,下礼拜能到,到了我再带你去骑。”   “小马!”沈满棠激动地蹦起来,“我喜欢小马!”   沈沧猜到沈满棠会满意这个礼物,装作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又问道:“你这熊新买的?”   沈满棠递给他看:“元宝送我的,泰迪熊!我好喜欢!比其他礼物加起来都要喜欢。”   沈沧抓来一看,熊的胸前还挂了个Steiff Teddy的标牌。   他阴阳怪气道:“哟,洋货啊,你元宝哥还挺舍得给你花钱。”说完又较真道,“我送的马不比这好?”   沈满棠的眼珠狡黠地转了转,谄媚地说道:“爸爸送的最好了,我最最最喜欢了,谢谢爸爸。”他吧唧一口亲在沈沧的侧脸上,又问,“我今天还想和你们一起睡,好不好?”   “今天不行。”沈沧箭在弦上,憋得够久了,看沈满棠又一副要缠人的样子,只能利诱道,“你回去我就给元宝加月钱。”   “爸爸晚安。”沈满棠目的达成后一刻都没犹豫,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在沈满棠的不懈努力下,金朝一个小小书童的工钱涨的比管家都高了。   沈沧无言,关上门就直奔主题,却又被傅君佩推开了。   “不对,我刚刚想了想,就算你回绝了,常太太还是会给常小姐找别家公子哥的。她既已起了这心思,恐怕用不了一年这婚事就要定了。小汪好歹是你秘书,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   “我亲爱的老婆,你觉得现在谈这个合适吗?”沈沧都气笑了,“你和小满串通好的吧?”   傅君佩眉头紧簇,担忧地说道:“你忙你的就是了。我明日就得和常太太她们去逛街了,今晚必须琢磨出个对策。”   沈沧也不管傅君佩是不是在神游了,到嘴了的肉就没让她跑了的道理。他实在是憋得太久了,哪怕只有他一个人在专心干活,也做得挺有滋味的。   作者有话说   原来泰迪熊1902年就诞生啦~又涨了个新知识(^ν^)   更正了下金笔盒里夹带的照片(刚看到这里的朋友们不用管) 第32章 过年(上)   时间迈入民国八年,今年的除夕沈满棠收到了人生中第一盒蜡笔,是金朝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沈满棠爱不释手,不停夸赞道:“谢谢元宝,我好喜欢。你送的礼物比二叔的好多了,二叔送的小马骑得我屁股疼。”   金朝常常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太好了,他能有学上,还有鞋穿,顿顿吃饱还不用挨打,或许上辈子他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为了不拖累芦荟而选择留在金家。   他揉揉沈满棠的头,交代道:“我去和我姆妈说会儿话,你乖乖画画,不要画到桌上,也不要蹭到袖子上。”   沈满棠点点头,对蜡笔的喜爱程度短暂超越了对金朝的依赖程度,不再跟屁虫似的金朝走哪他就跟哪了。   金朝敲敲隔间的门,喊道:“姆妈,我进来了。”   房间里,芦荟正在给他们装红包,看到他进来,便直接把红包递给了他。   “来元宝,这是你的压岁钱。里头钱不多,你可别嫌弃姆妈啊。”   金朝没有推拒,自然地接了过来:“谢谢姆妈,我也有礼物给你。”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首饰盒,里面装着的是一副金耳环,“克数不重,姆妈你先戴着,以后我再给你买更好的。”   芦荟捂着嘴,眼圈霎时红了。“元宝,你不用给姆妈买这么贵重的礼物,姆妈用不着这么好的东西。你的工钱自己留着,姆妈不要你给我花钱。”   金朝玩笑般地双手抱臂道:“姆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不收我可要哭了啊。”   芦荟轻打了他一下:“我就没看你哭过,你又不是小少爷,眼泪能说掉就掉吗?”   金朝笑着将耳环取了出来,仔细地给芦荟戴上:“我可是得了小少爷真传,撒泼打滚那套可都学会了。你要是不收,我就要像他一样倒地不起了。”   芦荟想到沈满棠耍无赖的样子就觉得又头疼又搞笑。小少爷磨人的本事本就是一等一的,如今更是骄纵的无法无天。以前还只磨芦荟一人,现在仗着沈沧对他好,竟把这套功夫用在了这个从前他最害怕的家人身上。去看跑马时,就因为沈沧不投注他喜欢的白马,他就躺在过道上不肯起来。   芦荟对镜欣赏着耳环,笑道:“你这话可别让小少爷听到了。他现在跟你最要好了,要是知道你这么说可得生气了。”   晚上,曹锦和照例被丁香推来东厢楼吃年夜饭。她裹着厚厚的棉服,带着一顶毛线帽,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低垂着头在轮椅上打瞌睡。   “老太太,醒醒,吃晚饭了。”丁香端着碗粥,一勺勺地喂着曹锦和。   沈沧坐在长桌的主位,与曹锦和遥遥相望。他就着曹锦和的惨状品着美酒佳肴,心中好不痛快。沈满棠和傅君佩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旁,俨然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   沈满棠有些无措,又不敢在沈沧面前和曹锦和过于亲近,只能闷头吃饭。席间芦荟上了一条三斤重的东星斑鱼,是沈满棠最爱吃的。鱼一上来沈沧就把一半的鱼肚子挖到傅君佩碗里,另一半再舀给沈满棠,还给他挖了两颗鱼眼。   沈满棠戳了戳鱼肉,抿抿嘴,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二叔,我可以把鱼给祖母吃吗?鱼肉嫩,祖母应该能吃的。”   沈沧闻言瞥了一眼沈满棠,还没开口说话他就吓得抖了起来,就像以前他害怕沈沧时一样。   “你端去吧。”沈沧最终还是没有呵斥沈满棠。上一辈的恩怨确实不该牵扯到小辈身上,何况曹锦和如今这副模样,别人对她再好她也无从感知了。   沈满棠端着他的碗跑到了长桌的另一头,把鱼肉夹到曹锦和的粥上,还不忘叮嘱道:“祖母你小心鱼刺哦。”   丁香自然是不会直接把鱼肉喂给曹锦和,她细心地将鱼刺挑完,一小块一小块地夹到曹锦和嘴里。   在沈沧的监视下,曹锦和缓慢地用完了一碗粥,便又沉沉睡去。   丁香在推曹锦和回去前,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红包:“小少爷,这是老太太给您的红包。老太太知道自己记性不好了,所以很早之前就准备好了您在成年之前每一年的红包。”   沈满棠接过沉甸甸的红包,却说不出讨巧的吉祥话。也不知是谁规定的习俗,大年夜还不准哭了,害得他只能拼命仰头把眼泪往回收。祖母对他这么好,可他却在祖母病情恶化的最后一年里因为害怕而不肯常常去看望她。他自责极了,强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扑到金朝怀里无声地哭了。   金朝看着沈沧阴沉下来的脸色,赶忙说道:“二爷、太太,我带小少爷去洗脸。”说完便拉着低声抽泣的沈满棠先一步离开暗流涌动的餐厅。   沈沧砰地放下筷子,静默两秒,厉声说道:“丁香,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到刚刚那些话。往后你若是再在小少爷面前提些不该提的,你也不用干了。”   丁香倏地屏住了呼吸。她与沈沧在日本相依相伴整整六年,总以为自己在沈沧心里是特别的。而沈沧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格外优待她,下人们都知道丁香是二爷的旧相识,从来不敢欺负了她去。   可她此刻却跪在沈沧面前,不停地磕头求沈沧恕罪。每磕一次她便觉得自己心死一次,原来在沈沧眼里,她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扫地出门的丫鬟。   “别磕了,快起来吧。”最后还是傅君佩给她说情,让她推着曹锦和先回去。   一路上,丁香迎着寒风默默流泪。她对沈沧情根深种,却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从来没敢奢望过和沈沧在一起,只想默默守着他,伺候好他。   可当年他们刚一回国,沈沧就在旧友的宴会上遇见了傅君佩,并迅速陷入了热恋。丁香看着明艳动人的傅君佩,自惭形秽,经历了一阵心如刀割的失恋期后也逐渐放下了这场见不得光的爱慕。可她万万没想到,哪怕后来傅君佩有了别人的孩子,沈沧还是苦苦纠缠她不放。   她想不通自己哪点比不上傅君佩这双破鞋,沈沧竟然连自己亲哥的女人都不放过。她嫉妒扭曲的发狂,也因此被曹锦和利用,帮助她一起对付沈沧。   可即便如此,她对沈沧到底还是心存旧情。沈沧除了不喜欢她,这些年来对她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她一面帮着曹锦和做事,一面又奢望着沈沧能早日醒悟。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等来的会是沈沧的威胁。   丁香心想,他现在是别人的“沈二爷”,不是那个教她读书写字的“公子”了,她早该清醒了。   刚一回到屋里曹锦和就下了轮椅,转身给丁香拭泪:“好了囡囡,不哭啊。沈沧是个什么东西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他除了傅君佩,对谁都是无情无义的,对我这个亲妈就更是如此。也不知道傅君佩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迷的他六亲不认。”   “我没事的老太太,我缓缓就好。您放心,我不会再对二爷抱有幻想了。”丁香擦干眼泪,下定决心道。   “这就对了。你只要好好辅佐我,以后好日子多的是。”曹锦和又对丁香承诺道,“明天初一,沈沧肯定一大早就要去东厢楼招待客人。你把赵丰年叫来,我要跟他商量你们的婚事。”   丁香震惊,不敢置信地问了声:“婚事?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如今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再和他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你伺候我这么久,也算是我半个闺女,这婚事当然要我替你张罗。以后结婚了赵丰年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只管跟我说,老太太给你撑腰。”   “多谢老太太。”丁香福了福身,激动万分。只要赵丰年娶了她,她就是银行襄理的太太,而不是一个任人呼来喝去的丫鬟。以后沈沧还会被他们踩在脚下,她会将沈沧今日对她的羞辱千倍万倍地还回去。   本来其乐融融的一顿年夜饭最终还是和往年一样落得个不欢而散的收场。沈沧抽完一根雪茄后,还是决定去和沈满棠好好聊聊,免得伤了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父子情。   “小满,你生爸爸气了?”沈沧单手撑在沈满棠书桌上,尽量平和地问道。   沈满棠埋头画画,没有抬头,只是闷闷不乐道:“没有。”   沈沧无奈道:“那你刚刚为什么哭?”   “我就是觉得祖母好可怜,我都没有像她对我那样对她好。”沈满棠豆大的眼泪啪嗒一下掉落在蜡笔画上,形状圆润地浮在涂料表层。   “你是因为怕我生气所以不敢对她好吗?”沈沧没什么和小孩谈心的经验,只能尽可能耐心地和他说话。   沈满棠摇摇头,抹着眼泪道:“我跟你好祖母也会生气,你们两个不管谁生气我都会害怕。”   沈沧心想,如今曹锦和的状态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还是维持他的好爸爸形象更要紧,便道:“祖母对你好,你回报她是应该的。你想孝敬她就多多看望她,不用怕我生气。”   “真的吗,爸爸?”沈满棠试探道。   沈沧点点头,这也算是他为沈满棠做出的最大妥协了。曹锦和只是糊涂了,沈满棠都如此自责,若她就这么死了,恐怕会成为沈满棠的心结。反正曹锦和早已没了威胁,现在停药,还能当个活死人。   沈沧心想,就当给沈满棠做个祖母标本好了。让她吊着一口气活着,还能给他们一家三口的美满生活做个见证,这种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不出所料,沈满棠果然转阴为晴,连蜡笔都丢开了,抱着沈沧一口一个“爸爸”,叫的好不亲热。   等沈沧走后,金朝才进门伺候沈满棠洗漱睡觉。等他给沈满棠擦雪花膏时,才发现他脚上又生起了冻疮。这次不仅是脚趾上的冻疮复发了,就连脚后跟上都生了好几个新的。   “怎么回事?你长冻疮了怎么都不说的?”金朝面色阴郁地看着沈满棠,逼问道。   “我也刚刚才知道啊。”沈满棠弱弱地说道。   金朝合理怀疑:“是不是我没盯着你的时候你又把袜子脱了?”   沈满棠顶嘴道:“哪有!天气冷了就会长啊,你不也长了?还说我。”   “我以前是没鞋穿,大冬天都要光脚的,当然容易复发。你怎么和我比?”金朝抓住起沈满棠的脚后跟质问道,“我姆妈给你织的袜子够厚了,你怎么还会长冻疮?还有你冻到了怎么都不说的?”   沈满棠不敢坦诚自己有时候嫌袜子太厚了穿鞋顶脚,会趁金朝不注意偷偷换薄袜子,只能从金朝的态度上找问题:“你干嘛凶我啊!我今晚本来就很难过了。”   金朝无语了。老话说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果然是有道理的。他就是太惯着沈满棠了,才会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得。   他本还想多训斥几句,却见沈满棠瘪着嘴,一脸委屈地瞧着他。他就像被扎破了的轮胎,瞬间没了气:“没凶你,我就是问问。我给你拿药膏去。”   金朝拿来软膏,细致地涂抹在沈满棠的冻疮处。涂到右脚时,他看着已经褪红但仍然清晰的烫伤疤,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这疤怎么还不消呢?”他顺手给疤上也涂上了药膏,涂完后又怜惜地朝上面吹了吹气。   沈满棠觉得痒,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脚,抱着膝盖抱怨道:“二叔说了,这个疤消不了的,要过好几年才能淡掉一些。”   沈满棠长大一岁,脑子也灵光了许多,哪怕心底里并不怪金朝,也知道用这事拿捏人了。“你把我烫了我都不生你气,你还天天凶我,真没良心。”   金朝自我反思了一下,觉得沈满棠批评的在理。他上一世也就当了几年老板,却染上了一身爱训人的毛病,尤其是碰上沈满棠时,他总觉得自己有义务管好他,于是天天和当爹似的对他说教。   可沈满棠的嘴却比抹了蜜还甜,每日夸他都不带重样的。他瞬间有些可怜起沈满棠了,一个小孩子,成日里只能跟他这样的人待在一块,大抵是真的会被无趣死的。   金朝揉揉沈满棠的腿肚子,好声好气地哄道:“祖宗,我们休战好不好?”   沈满棠的脾气来的也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和金朝达成了休战协议,并争取到了一点战利品。   “我想吃纽结糖。”   “行,我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   “我想要一本新的习画帖。”   “好,我明日就去买。”   “我还想要十天都不早读。”   “赶紧睡吧,梦里什么都有。”金朝毫不留情地拉了灯。   作者有话说   作者卡文太久,没脸说话orz   谢谢一直催更我的小可爱~ 第33章 过年(中)   大年初一上午,沈家的宾客依旧络绎不绝,沈沧和傅君佩迎来送往,半刻没得停歇,赵丰年也借机循着找丁香的由头进了西厢楼。   “丰年,你快进去吧,我在门口给你望风。”丁香娇怯地推了一把赵丰年,转身跑到了庭院里。   赵丰年扯了扯领带,深吸一口气后推开了曹锦和的房门。过了一刻钟后他又颓然地拖着脚步走出了西厢楼,眼神里满是失落与不甘。   “丰年,你怎么了啊?”丁香赶忙上前扶他到花园里的一张长椅上休息。   赵丰年平复了下心情,问道:“老太太要我们尽快完婚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老太太昨晚和我提了,怎么了吗?”丁香挽在赵丰年臂弯处的手陡然握紧,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按她意思办吧。时间、地点、宾客都由你们定吧。”赵丰年叹了口气,将丁香的手拿了下去。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呀?”丁香也有些慌了,“你要是想延后些的话,我可以去和老太太说的。”   “她对你和颜悦色几句你就真当她是好说话的?你这脑子,被卖了还要帮她数钱。”赵丰年点了根烟,冷淡道,“就和郭海彪一样,被她哄得心甘情愿去送死。”   他将烟缓缓呼出,也将心中的烦闷一并排出。若不是眼馋更高的位子,谁愿意提心吊胆地给曹锦和办事,也不知道哪一天就被当成弃子推出去杀了。   丁香咽了咽口水,担忧道:“不会吧。老太太也是想我以后有个依靠,才着急给咱俩办喜事,你别这么说她。”   赵丰年的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老太太刚刚在屋里头还劝他为大局考虑,事成之后再甩了丁香,还承诺她的女儿绝不会介意此事。   丁香头脑简单,对老太太和对他都足够赤忱,也不会想到身边人都在同她做戏。只可惜她身份低微,举止粗鲁,当奴仆可以,当太太就未免太过倒人胃口。   丁香又换了个话题道:“丰年,你这次给老太太带了什么消息啊?”   赵丰年深吸了一口烟,哼笑一声回道:“沈沧最近天天显摆一只进口怀表,看样子是傅君佩送他的。”   丁香尴尬地问道:“就这吗?这也算不上是什么有用的信息……”   “怎么没用?等沈满棠生日你们再送他一只同款表呗。”赵丰年阴阳怪气道,“你要是觉得我没用,就去给汪缘觉当老婆。他现在可是沈沧跟前的红人,知道的比我多。你们家世多般配啊,谁也没法嫌弃谁。”   他把烟扔到地上,用皮鞋狠狠踩灭烟头后又一脚踢飞,接着便像是听不见丁香的啜泣声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要不是丁香昨晚情绪崩溃,老太太也不会牺牲他来稳定这个蠢人。他不过是冲她发泄了几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到了下午,沈沧本想去几户世交的府上走动走动,谁知他刚打算出门,常家人就来了。   听到门口小厮的通传,他与傅君佩俱是一愣。常家今年没能和沈沧做成生意,常副使更是连沈满棠的生日宴都不愿出席,今日又怎么会特意前来拜年?难不成是常太太还没有死心?   不过好在沈沧中午喝了酒,早早便叫了汪缘觉来接他。汪缘觉刚进门便撞见了从轿车上下来的常家人,欣喜万分。常安很少被允许自由出门,因此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常副使记性好,一眼便认出汪缘觉是之前来家里当过家教的学生。他与汪缘觉交集不多,不过为了树立个乐善好施的形象,才给了这个申请助学贷金的学生一个挣钱的机会。不过早在去年,常副使就因听闻社会上一些女学生追求自由恋爱、妇女解放的新闻事迹,把常安的几位教书先生都辞退了。他可不想女儿也做出这种“败坏门楣”的荒唐事。   “小伙子,好久不见啊。我听小安她妈说了,你现在在沈沧手底下做活,干得好伐?”常副使打量了一番面前仪表堂堂的青年,不可思议道。   “常先生好久不见。”汪缘觉与他握手,谦虚道,“银行许多业务我都没接触过,目前还在跟二爷学习中。”   “挺好的,给沈沧当秘书总比当个教书匠强。就你当教员挣的那仨瓜俩枣哪够活的?现在这个社会,铜钿,”常副使夸张地伸出手,缓慢握拳道,“才是最重要的。”   汪缘觉和常安都十分尴尬,纵然心中万般不认同常副使的观念,却也没人敢出言反驳,幸而有常遇青这个小霸王及时打断道:“爸爸!你有完没完了,赶紧进去吧。”   屋内芦荟刚擦完餐桌,又马不停蹄地来大厅收拾茶几上的果壳。今年沈家照例让下人们回家过年了,留在家的依旧是去年那批无家可归,已然把沈府当家了的人。   金朝也没闲着,手脚麻利地配合芦荟清扫桌面。他今日又换上了被沈满棠万分嫌弃的佣人装。凡是有客人来的场合,他总是分外恪守规矩,这点是无论沈满棠怎么反对他都没动摇过的。   汪缘觉指引着众人走进东厢楼,正欲回车内等候,就被沈沧叫住了:“缘觉,这儿都是熟人,你也一块坐下吧。”   三张沙发只胜常安身侧有一个空位,汪缘觉与常安客气地打过招呼后才坐了下来。二人拘谨地并肩而坐,想要假装不熟却没拿捏好分寸,反而显得太过生分。   常太太向来爱挑女儿的骨头,不满道:“小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呢。汪先生好歹也教过你一年,你见了先生都不知道叫的?”   “先生,许久不见。这一年多来我一直记挂着您对我的教育之恩,从未放弃过学习。虽然先生只是应母亲要求教我些持家算账的本领,但您对我的影响远不止于此。我拜读了先生推荐的书籍后,方知自己从前有多愚昧。新年伊始,学生在此恭祝先生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席间诸位皆是一愣,就连汪缘觉也没想到常安会在她父母面前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作揖道:“常小姐,您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将来定能成就一方属于您的天地。我不过是有幸点拨一二,实在当不起常小姐的赞誉。愿常小姐新的一年也能事事顺遂,称心如意。”   常家另外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闷葫芦常安和汪缘觉有来有往的客套,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常副使在军中习惯了直来直往,对女儿也没有分毫收敛:“我说你平常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怎么今天这么能说了?”   常太太白了一眼常副使,复又和颜悦色地对众人说道:“我们家小安长大啦,现在都变得能说会道的了,我这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咯。女孩子就得这样嘛,伶牙俐齿的才讨人喜欢。你说是不是啊,沈二爷?”她的话头突然又偏向沈沧,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沈沧放下茶盏,微笑道:“各花入各眼,常小姐这般佳人,何愁没有良缘。只是实不相瞒,我并不好女色,让我评判未免有失偏颇。”   常太太脸色一僵,第一反应是沈沧在找借口推拒她的撮合,可又转念一想,这么多年来沈沧身边确实没出现过什么女子。不管去什么场合他身边带着的都是个男秘书,先前是一个姓赵的,现在又换成了汪缘觉。   难道这个沈二爷真是好男色的主?常太太黑了脸,眉头骤然打了个死结,鄙夷之态藏也藏不住。   常副使倒是不知道自己太太有把女儿嫁给沈沧的意思,也是刚刚在边上才听出了个所以然来。他在心中愠恼道,难怪今日老太婆一定要来沈家拜个年,还拉着儿子在一旁一唱一和,竟是为了这个。要不是她耍花招威逼利诱,他又怎么肯低头来见沈沧?本来当初合作得好好的,沈沧却说不干就不干了,他还一肚子火呢,老婆子却上赶着和人家攀亲,真是可笑至极!   常副使握着文明杖狠狠一敲地面,警示常太太:“够了,我常胜的女婿也不是谁都够资格当的,别拿你那妇人之见糟践了常安。”   这话明面上是骂常太太,实则拐着弯地讽刺沈沧。傅君佩听的都想上前给常胜一巴掌,做不成生意就翻脸不认人,真是小肚鸡肠。   常太太被丈夫当众拂了面子也觉得难堪,却又不敢与他吵嘴,只能把苦水往肚里咽。   沈沧倒是不恼,像是没听懂暗讽一般劝和道:“大过年的,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别伤了和气。听闻常哥要升浙江督军了,小弟在此先恭喜常哥了。”   常胜面色有缓,双手抱拳撑在文明杖上,依旧摆谱道:“调令是下来了,但最快也要七八月份才会上任,现在恭喜还太早了些。不如先恭喜沈太太的兄长吧,过段时间他就会来接任我这个位子了。不愧是留洋回来的,升的速度可真够快啊,我们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别人还有可能不晓得傅明玺是怎么上位的,但身处同一派系的常胜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可他却在傅君佩面前刻意“赞美”她的兄长。   傅君佩少见地冷言冷语道:“卖父求荣者,不配做我的兄长。”   常胜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意外,偷奸耍滑的傅明玺竟有个有气节的妹妹。   “说得好!你兄长确实荒谬绝伦。老段当初打着支持你爹的名号和他一起把黎总统扳倒了,转头却撕毁盟约,把你爹软禁在天津。本来老两口就这么平安度日也挺好的,你哥却拿双亲的命去挣前程,你说这像什么话?如今他更是狗腿的很,要不然何至于这么快就升到我这个位置?能心无芥蒂地给杀父仇人卖命,我也是佩服他。”   “我就是单纯看不惯他这人的节操,不吐不快。这话私下里同你们说说倒没事,你们也别说出去了,否则别人还当我是刻意抹黑他。”   傅君佩虽然厌恶傅明玺,却也没有蠢到要向和常胜分享她的家事。常胜不过是怕傅明玺升迁太快会对他有威胁,与他口中的仁义道德没有半分关系。不过要不是他主动提起,傅君佩还真不知道她哥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就已经坐到护军副使的位子了。   沈沧适时转移话题道:“常哥调去浙江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派人知会我一声。我们毕竟成功合作过一次,还是要多多来往,不要因为距离疏远了。”   “我这倒真有个生意适合你做。”常胜明枪暗箭地刺激了沈沧一通,见他还是好言好语地敬着他,才说出了他今日拜访的真正目的,“直系那边的军火一直是由英美提供的,只不过之前世界大战分散了它们许多精力,所以才没来国内搅局。现在战争结束,它们又得卷土重来了。依我看最迟明年,我们与直系之间必有一场大战。”   “民国五年以来中央政权一直掌握在我们手中,军火也是由日方提供,可以说我们的背后就是大日本帝国。去年你还能偷摸地和英国工厂牵线,如今是万万不可能了。英政府必定会严加管控,不会让军械流入我们派系。说到底,我们几个军阀派系在前头打,背后提线的还不是那几个列强。”   “可日本明面上跟我们签了借款协议,还提供了军火,实际上还不是为了掌握军权的同时还能拿我们的士兵当炮灰。我估算过,按他们的军火供给量,真要打起来我们必定伤亡惨重。”   “但我想着你不是精通日语吗,要不你干脆去趟日本,给我们牵条工厂线,价格上或许还能比日方开的更低些。日方给的借款虽说是用于铁路、电信建设,但树挪死人挪活嘛,必要的话我们还是可以把它挪一部分用于内战,也不会亏待了你。”   沈沧有些犹豫,他已经答应傅君佩近些年不会再碰军火,但这又确实是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   正想着,他的秘书汪缘觉突然开口:“二爷,这是一笔很好的生意,但我们银行的放款长期收不回来,其中占放款比重最大的房地产押款更是无从催赎。现在银行呆账越来越大,已达到两千余万元。年前副行长就和您汇报过,我们年后的业务重心务必要转移到收回放款上。要想啃下这笔军火订单,就得耗费许多前期准备精力,还要远渡日本,这其中的时间成本太大了,何况我们资金周转不灵,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沈沧一听便明白了,汪缘觉是认为此事还需再议,因而捏造了个经营危机。他状似无奈地同常胜道:“银行资金一时周转不来也是有的,等年后上班了我就去与同僚商议,还要劳烦常哥多等我几日。”   常胜应允道:“行,好处我都与你说了,能不能吃得下还得看你的本事。”   等男人们谈好公事,常太太才终于能插上嘴话些家常。常安她是不敢再提了,便只能搬出小儿子。沈满棠和常遇青挤在一张单人沙发里,一个低头抠手,一个抬头望天,显然都有些无聊得坐不住了。   常太太和傅君佩提议道:“妹儿啊,你们家小满礼拜天都干嘛呢?遇青在家不知道和我念叨了多少次了,说他想要邀请小满弟弟上家里玩。可我每次打给你都是下人接的电话,说你们一大早就带小少爷出门了。”   “我们就随便带他出门走走。男孩子这个年纪在家待不住,可太会闹腾了,把他扔外头消耗点精力还能让我清静些。”傅君佩灵光一闪,又道,“不过这样下去也不行,小满升班后读书就越来越吃力了,尤其是算学这门课,考得也太差了。我还是想给他请个先生,在周天补补课。你们家遇青要不也一起来吧,两个孩子一起,读书氛围也更好些。”   沈满棠听到“补课”二字时,惺忪的眼皮就陡然撑开了,再听到要和常遇青一起补课,他简直就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了。   没想到常遇青直接开口道:“姆妈,我想去。”   沈满棠更加抓狂了,一张苦瓜脸简直要挂到地上去。   常太太看到沈满棠哭丧的表情还笑他道:“小满不想补课是不是?补课了就没法出去玩了哦。”   沈满棠捣蒜般的点头动作在傅君佩“慈爱”的目光下戛然而止。傅君佩转头对常太太说道:“小满这么大了也该多和同龄孩子玩玩,成天黏着我和没断奶似的怎么行?我也想让他多向遇青学习,能够独立些。你们家下半年都不在上海了,姐姐你还不多约我打打牌啊?孩子们就放我家里头,我再去找个先生管着他们,你还不放心?”   汪缘觉领悟到傅君佩话里的暗示,主动开口道:“太太,要不我来给小少爷补课吧。我本就当过一阵小少爷的先生,教书也算是比较有经验的了。”   “好呀,你若是愿意来就再好不过了,工钱上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傅君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对常安说道,“小安之前不也是汪先生的学生吗?要不你周日也来这儿吧,我们家别的没有,就书最多,你肯定能呆得住。”   说完傅君佩又看向常太太道:“姐,小安的婚事也就这一年半载的事了,你也别成天把她关家里头啊。小满上次生日过后就一直问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常姐姐,小安要是能来他肯定高兴坏了。”   在傅君佩“温柔”的笑容下,沈满棠又不得不点了点头。他是喜欢常安,可他并不喜欢她弟啊。   常太太倒是没有反对。等离开了上海,她就找不到这么多百货可逛、这么多牌局可打了,趁现在还能把孩子托管出去潇洒几月,她是再开心不过了。   傅君佩舒了口气。常安出门不易,这下她倒是寻了个由头给她与汪缘觉创造了见面时间,还能让汪缘觉有更多机会能和常太太、常遇青接触。只不过她没料到常胜竟然这么快就要调职了,等常家到了浙江,这两个小情侣想要见面怕是更难了。   除了真心想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外,她也是真的想要摆脱沈沧和沈满棠一阵子。这俩人一个赛一个的黏人,尤其是现在放寒假了,她每日白天得陪儿子,晚上得陪情夫,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她转头对上了沈沧幽怨的眼神,微微一笑后移开了目光。   回去的路上,常胜又提起了刚刚未尽的话题,对常太太吼道:“你脑子是不是有病?谁准你自作主张给小安说媒的?沈沧大她那么多,摆明了看不上这种丫头片子,你还上赶着倒贴。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谁倒贴了?我看沈沧就是有龙阳之好,否则怎么会单到现在?我的女儿哪点配不上他了?死断袖。”常太太被丈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心中的怒气无处可发,只能迁怒到沈沧身上,“我还不是看现在时局不好,想着沈家好歹不涉军政,万一你日后真出什么事了也有女婿兜底。真是造了孽了,我这都是为了谁啊?你以为我愿意舔着脸把女儿往人怀里送吗?”   “爸,妈,你们别吵了,”常安摇下车窗,难得硬气道,“沈二爷是个好人,只是与我并非良配,你们也别在背后揣度人家了。”   “你见过他几面,就知道他是好人?小没良心的,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我辛辛苦苦给你找婆家你看不见是吧,还帮着瞧不上你的人说话。书上有教你这样对待父母的吗?”   常安没和父母吵过架,笨嘴拙舌地不会还嘴,只能望着窗外沉默着,任由常太太言语攻击。   还是常遇青的话拐走了常太太的注意力:“什么是断袖?”他显然没有常安那么怕父母,也不管他们正在气头上,一听到不懂的词就直接问了出来。   常太太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嫌恶道:“就是两个不正常的男的搞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恶心死了。这种人都是精神有问题的,你要是被他们带坏了我非把你打死不可。”   常遇青没见过两个男的谈朋友是什么样的,但他也不觉得男女在一起就好到哪去。他父母在家天天鸡飞狗跳的,是不是也算不上正常?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那你和爸爸为什么从来都不卿卿我我?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恶心?”   “你说什么呢!”常太太吓了一跳,从副驾上猛的回过头来剜了常遇青一眼。   常安眼疾手快地捂住常遇青的嘴,阻止了一场家庭战争的爆发。   作者有话说   金朝:本章我只出来擦了个桌子:)   沈满棠:本章我被我姆妈卖了,以后要和常遇青一起补习了(o_o) 第34章 过年(下)   晚上洗澡时,沈满棠吹着泡泡,不解地问道:“元宝,为什么常伯母要给常姐姐找对象啊?她是不是不知道常姐姐和汪先生在交往啊?”   “嗯,应该不知道。”金朝给沈满棠挠着头,仔仔细细地搓着泡沫,耐心地解释道:“有些父母很讲究门当户对,所以常小姐和汪先生想要在一起会很难。”   “啊……那怎么办啊?”沈满棠操心道。   “放心吧,太太和二爷会想办法的。”金朝用力抓了抓沈满棠的头皮,“你一个小毛头就不要管那么多了。”   “我就是想他们在一起嘛。汪先生多好呀,我算学考不好他都会鼓励我。哪像你,老罚我!”沈满棠猛地拍了拍水,气鼓鼓道,“他这么好,就应该和常姐姐这样的仙子在一起。”   说完他还有些憧憬地望着天花板说道,“常姐姐又温柔又好看,我长大了也要娶这样的仙子当老婆。”   “唰”的一声,沈满棠被莲蓬头浇了满头的水,泡沫混着水流进眼睛和嘴里,弄得他哇哇直叫:“你干嘛呀!我眼睛都进水了。”   金朝关了水,面无表情地把毛巾盖在沈满棠脸上道:“自己擦。”   沈满棠用毛巾吸干眼周的水和泡沫,艰难地睁开眼睛道:“眼睛好疼。”他双手握拳,对着眼睛一顿狂揉,企图把不适感揉走。   金朝赶忙摘下他的手道:“别动,越揉越疼,闭一会儿就好了,我这次小心点洗。”金朝看沈满棠是真的睁不开眼的样子,也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刚刚确实是他头脑发热,一时冲动了。只是从沈满棠嘴里说出“仙子”二字,确实很难不让他联想到江彩蝶——沈满棠死前怀里拥着的那位影星。江彩蝶当年凭借处女作《嫦娥仙子》一炮而红,从此“仙子”便成了影迷们对她的专属称号。   江彩蝶既然能担得起“仙子”二字,那自然是拥有一副顶级的容貌。只可惜后来的一些传闻让这位“仙子”一夜间被拉下云端,成了没有任何片约的过街老鼠,之后更是堕落到和沈满棠厮混,彻底坠入凡尘。   金朝摇摇头,将这对男女糜烂的过往从脑中甩出去。他叹了口气,小心地给沈满棠冲完泡沫,看他还是五官紧皱的样子,便忐忑地问道:“眼睛好点了吗?”   沈满棠刚刚一直在使劲合眼缓解眼睛进水后的刺痛感,闻言才试着缓缓睁眼,眨巴了几下后摇头道:“还是有点干干的。”   “再闭会儿吧,我先给你冲澡。”   刚冲完澡出来,芦荟就端着牛奶进来了,看到沈满棠充血的双眼吓了一跳:“小少爷,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芦姐姐,”沈满棠终于找到人撑腰了,“我眼睛进水了,好痛。”   “怎么搞的?”芦荟捧起沈满棠的脸,心疼道,“是不是洗头的时候不小心弄到了?”她带沈满棠这么久,知道他最怕洗头,但凡进一点水都会又哭又闹。但金朝干活细心,从来也没有把他惹哭过。   “元宝刚刚往我脸上浇水呢。”沈满棠委屈道,眼泪从通红的眼珠上剥落下来,看起来怪吓人的。   “元宝,你怎么回事?”芦荟的语气有些着急,抱着沈满棠哄道,“唉哟我的宝贝,不哭了啊,再哭眼睛该更难受了,芦姐姐帮你罚他。”   “元宝,你跪下。”芦荟第一次对金朝如此严厉,金朝没有半分抗拒,顺从地跪了下来。   “对不起小满,我弄疼你了。”他看着沈满棠兔子一般的红眼睛,内心是真的极其懊悔。   他之前还埋怨沈沧和傅君佩不会带孩子,自己现在却故意折磨沈满棠,真不是一般的有病。他拉拉沈满棠的手,像沈满棠哄他时一样好声好气地和他道歉。   “啊?”沈满棠看着“扑通”一声重重跪下的金朝,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本意并不是想看芦荟责罚金朝,更不想金朝冲他下跪。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找芦荟告状了,金朝说的对,他真是又矫情又烦人。   谁知芦荟还不满意,又说道:“小少爷的名讳不是我们能喊的,你不能仗着他对你好就无法无天。做下人要守规矩,以后不管在哪都要尊称小少爷,知道吗?”   “别,别啊,”沈满棠从芦荟怀里跳下来,护住金朝,“别凶元宝,他不是故意的,我,我刚刚说错了。”   “我是故意的,对不起小少爷。”金朝实话实说,没有为自己遮掩的意思。他今天确实昏了头,这么大的人了还和一个小孩计较。关键是沈满棠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是他自己小题大做。   沈满棠急得要命,生怕芦荟还会怪罪金朝,只能猛地一拍金朝脑袋,摆起少爷架子强势道:“我说了不怪你了,再说打你了。”   他这一掌拍在金朝天灵盖上,力道和打人也没什么分别。金朝一个被打的都没吭声,他倒是疼得直甩手。   芦荟抓过沈满棠的手轻揉道:“打疼了是不是?别用手打,我给你拿藤条。”说着便真的起了身。   沈满棠吓死了,连忙抱住芦荟的腿不让她走。“不打了,不打了,别打元宝了。我想……我想睡觉了。”说完他便钻进了被窝,把头蒙在被子里装死。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沈满棠连牛奶都不肯喝了,雪花膏也不肯擦了,怎么劝都不肯从被子里出来。   等金朝收拾好浴室上床后,他才冒出了头,慢慢挪了过来,犹豫着开口道:“元宝,我错了,我不该打你的,也不该和芦姐姐告状的。”他的语气里逐渐染上哭腔,“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金朝给他掖好被子,平静道:“没有,本来就是我做错了。”   “可我胡说八道芦姐姐也信我,问都没问就让你罚跪,”沈满棠憋着眼泪,牙齿打颤道,“我可真是个害人精。”   “说什么呢?”金朝刮了刮他的鼻子,“你是主人家,照顾好你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我没做好分内的工作,被罚是应该。我姆妈怎么能护着我呢?”   “可我姆妈对别的小孩好的时候,我就会不高兴,也会讨厌那个小朋友。你是不是把我当少爷,所以不敢跟我生气呢?”沈满棠把脸贴到金朝胳膊上,惴惴不安道,“你不要偷偷讨厌我好不好?你要是生气了就和我说,我以后都不黏着芦姐姐了。”   “没有的事,我怎么会讨厌你呢?”金朝被沈满棠的眼皮烫到,便用手背给他降温,还开玩笑道,“我们母子俩都和沈家签了卖身契,你是小少爷,当然想怎么黏我们都可以。”   “可我不喜欢你叫我小少爷,也不喜欢你跪我。我更不想你们因为我是小少爷才勉强对我好。”金朝的手背已经被他捂热了,沈满棠便把金朝的手拿下来,把一只眼睛贴到了金朝的下巴上。   沈满棠的额头就抵在金朝唇边,金朝微微向前,一触即离。“我是下人,不管谁是小少爷我都得跪,只不过就算你不是小少爷我也会对你好的。”   沈满棠换了只眼睛贴上去,明明心里乐开了花,却还嘴硬道:“你骗人吧。”   金朝又贴了贴他额头,笑道:“我骗你一个小孩干嘛?”   沈满棠不满地推了推他:“你不也是小孩,干嘛天天装成熟。”   金朝一缕缕地挑着沈满棠的头发,逗他道:“我是从一九三二年重生回来的,已经二十二岁了。”   “真的啊?”沈满棠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金朝,转念一想又觉出不对来,“你又骗人呢。”   “没骗你,不信算了。”金朝玩似的轻弹着沈满棠的额头,憋笑着看他那被逗得一愣一愣的呆样。   沈满棠犹豫地问道:“那我长大以后是什么样的?”   金朝回想道:“挺好看的,比现在还好看。”   “那我高吗?”小矮个担忧地追问。   金朝仔细回忆了一下,成年后的沈满棠他只见过一次,还是被他从烟榻上抓起来的。当时颓然失神的沈满棠就像一只软脚虾,连站都站不稳,还得他箍着才没有倒下去。金朝估算了一下,如果当时沈满棠挺直了背,或许不会比他矮上太多。   “还行吧,大概到我鼻子这儿……反正还挺好看的。”金朝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沈满棠的样貌,说来说去都只有“好看”两个字。他是乡下人,进了城后隔天就进了厂,实在没见过什么世面。在他眼里那些男男女女就是一具具形态各异的躯体,没什么美丑之分。   可第一次遇见沈满棠时,他却感觉平日里眼前蒙的雾都消散了,连脸盲都治好了。如果硬要让他形容的话,他觉得沈满棠是白菜筐里最水灵的那一颗,晶莹剔透的像块白绿相间的冰种翡翠,闪烁着莹润的光泽。   “哇,”金朝的话顿时让沈满棠对未来充满向往,“那我以后是做什么的啊?有没有像二叔一样挣很多很多的钱?”   金朝噎住了,上辈子沈满棠就是个二世祖,活了二十多年就没干过一件正经事,可他又不能实话实说,这也太打击小孩对未来的信心了。   “不知道,应该算是个成功人士吧,我和你也不太熟。”金朝真假参半地胡说八道。   “为什么不熟?难道长大了你就不和我好了吗?”沈满棠着急地问道。   金朝摇头:“不是……咱俩上辈子没那么早认识。”   沈满棠歪歪头,小脑瓜终于灵光了一回,开心道:“那你这辈子是提前来找我了吗?”   金朝想想,他虽然是奔着给芦荟复仇才接近的沈满棠,但也算得上是提前来找他吧。他点点头骗小孩道:“嗯,我特意来找你,结果你就把我踹到雪地里,还害得我发高烧。”   “我是怕你抢芦姐姐嘛,”沈满棠抱着金朝的胳膊撒娇道,“谁知道你对我这么好呀,你来了之后姆妈和二叔也对我更好了。元宝,你真是个小福星。”   金朝听着沈满棠腻得发慌的语气,难得没有矫正他。刚重生的那段时间里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习惯,总觉得小男孩的嗓音细细尖尖不阳刚,还刻意压着嗓子说话。可沈满棠就喜欢这么嗲声嗲气地和家里人说话,改也改不掉。   金朝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道:“睡吧。脚冷不冷?”   “冷。”沈满棠熟练地把脚伸到金朝衣服里。   自打被汤焐子烫过一回后,沈满棠就再也不敢用它暖脚了。好在金朝不怕冷,任由沈满棠把脚放他肚皮上取暖。穿着厚棉袜的脚倒也不冰,沈满棠满足地踩着金朝的肚皮,挑刺道:“元宝,你肚子上怎么都是骨头啊。我的肚子上就都是肉,踩起来一定比你舒服。”   金朝嘴贱道:“因为你光长肉不长个。”   沈满棠一把捂住金朝的嘴,生气道:“闭嘴。你都说了我以后能长到你鼻子这儿了,我要是不长个,那你也高不到哪去。”   “嗯,咱俩都矮,和谁说话都得抬头。”金朝没良心地忽悠道。   “啊……不会吧,那我们怎么娶老婆啊?”沈满棠大惊失色,脑海里回荡着“完了完了”的呼喊,“我上辈子娶老婆了吗?”   金朝两手给沈满棠揉着太阳穴缓解眼睛的干涩感,嘴上又胡言乱语道:“娶不着,别人都不喜欢矮子。”   沈满棠绷不住了,他一直以为每个男孩长大以后都会被分配一个老婆。毕竟傅君佩天天说他“这么爱黏人,将来一定是老婆奴”。   “那你呢?你有老婆吗?”沈满棠焦虑道。   金朝手上的动作一顿,如实说道:“呃……也没有。”   沈满棠咬着指甲思虑半天,突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元宝没有老婆的话就能一直陪着他了!那他好像也不需要老婆了。   “那我们以后一块儿打光棍吧,我挣钱给你花。”沈满棠豪爽地拍拍胸脯许诺道。   金朝沉默半晌,“嗯”了一声。他在心里嘀咕道,沈满棠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总觉得自己以后能成为第二个沈沧,事实上他能不败家就不错了。   “光棍快睡吧,别说话了。”金朝盖住他的眼睛,再次催促道。   作者有话说   大忽悠开始爆改沈满棠的认知——人不是生来就有老婆的^_^请放弃幻想面对现实 第35章 结芬   自开始补课以来,沈满棠每个周日早晨睁开眼都要发一通脾气。想到当天要见到常遇青他就浑身膈应,烦得他非得躺在床上对着空气打完一套拳后才能抒发掉郁气。   不过常遇青好像终于知道自己讨人厌了,每次补习都自觉坐到另一张桌去,也很少与沈满棠搭话,更没有送些礼物搞得双方都难堪。何况课上还有沈满棠喜欢的汪先生和常姐姐,因此渐渐的沈满棠也没那么排斥补习了。   只是这学期以来每个周日都被沈沧带出去玩,沈满棠已经很难再适应天天学习了,因此常常在补习时偷偷画画,画完还要让金朝赏个好评。   “元宝,你看我画的常遇青。”沈满棠在课本空白处画了根长长的竹竿,上面顶着个大头,还画出了常遇青标志性的鹰钩鼻和粗硬短簇的头发。   金朝瞄了眼,勾了勾唇,把沈满棠的画作往回推道:“好好上课,下课再画。”   沈满棠不服气,反手画了个冬瓜,还在旁边幼稚地写上“矮冬瓜金元宝”六个大字。这样还不解气,他又在另一边画了只长脚鹭鸶,并在底下标注道:大高个沈满棠。   金朝很是头疼,沈满棠的学习习惯他纠正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点成效了,玩了一学期后又打回原形了。   有时他俩闹出的动静大了就会引来常遇青的注意,但他仿佛一夜间换了个人,对他们的嬉闹无动于衷,总是面无表情地瞟一眼,又冷冷地转回去。   这些人里,恐怕只有汪缘觉和常安是真心期待着每周日的到来。常安总是早早地来到沈家,在书架上挑来一本书后便坐到书房的角落里安静地读着,仿佛真的只是来看书一般。她和汪缘觉很少对话,只是在讲课的间隙和在某些不经意间交换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地维系着微妙而默契的交流方式,享受着彼此相伴的时空。   常安最喜清静,可每周到沈家陪三个孩子上完课后却都是欢欣雀跃的。如果常家公婆对女儿多几分关心,恐怕就能更早地发现这段地下恋情,从而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   可惜的是,就连常遇青都没察觉出姐姐有什么异常。他满心想着自己这回再也不要热脸贴沈满棠的冷屁股了,他要冷脸写作业,做个忧郁沉稳的美男子。   然而他对常安的忽视,总有另一个人能替他弥补,那个人就是除了学习什么都爱的沈满棠。他密切关注着常安与汪缘觉的一举一动,大眼睛总是在二人之间滴溜溜地转。   可据他观察,常姐姐和汪先生居然几乎不互动!可这却愁坏了沈满棠这个闲事公。   “常姐姐为什么都不和汪先生说话了?他们是不好了吗?”晚上沈满棠抓着金朝,忧心忡忡地问道。他整日里叽叽喳喳的,很难理解怎么会有人碰到喜欢的人还这么寡言少语的。   “你长大就懂了。”金朝没法和沈满棠解释什么叫“只要见着那个人,哪怕没说上话都是开心的”,只能一遍遍地敷衍他。   “又装成熟。”沈满棠哼了哼,“你一个没老婆的懂什么?”   “至少比你懂得多。谁和你似的,一会儿和人天下第一好,一会儿又要绝交的,幼稚鬼。”金朝嘴上调侃着,手上的活倒是没停。   眨眼间都五月了,天气渐渐转热起来。沈满棠天天在学堂里疯跑,动不动就出一身的汗,背后还起了骇人的红疹,每次一挠便红成一片。金朝只好去广生行给他买了盒爽身粉,每晚擦完雪花膏后还要给他扑粉。   “抬胳膊、抬头、转过去。”金朝拿起粉扑,给沈满棠全身都厚厚地扑上祛痱粉。粉取多了,四周便弥漫起白蒙蒙的烟雾。   沈满棠抓着空气中消散开的祛痱粉,可惜道:“你给我扑太多了,元宝,你自己也扑点吧。”   “我不用,本来就是买给你的。”一盒痱子粉要八角,给他用了可惜。   “你雪花膏也不涂,痱子粉也不擦。你都不想像我一样香香的吗?”沈满棠抬起胳膊凑到金朝面前道,“你闻闻,我好香啊。”   金朝嗅了一口,爽身粉在薄荷味中夹杂着些许草木芳香,仔细一闻还混着雪花膏特有的栀子花香,这样清新的味道在燥热的夏夜里确实沁人心脾。他很给面子地评价道:“嗯,很香。”   “你再摸摸看,我还滑溜溜的!”沈满棠又献宝似的牵起金朝的手在自己手臂上移动,企图让他也喜欢上“擦脂抹粉”。   金朝点点头,不解风情道:“是滑,和我田里抓的泥鳅似的。”   沈满棠甩开他的手,气鼓鼓地卷走被子滚到床的另一侧去了。难怪金朝找不着老婆,就他这张嘴,哪个姑娘肯要他。   五月五日,是赵丰年和丁香大婚的日子。沈沧作为证婚人和介绍人,自然会携家眷参加婚礼。他没叫汪缘觉,自己开车载着他们前往婚礼举办地——位于四马路路口的新利查番菜社。   沈满棠拨弄着小领结,有些可惜地和金朝耳语道:“要是祖母也能来就好了,她要是没生病,肯定会想看丁香姐姐嫁人的。”   金朝伸手捏住沈满棠的嘴,强行让他静音,看他扁着嘴像小鸭子一般发出“呱呱”声,又笑着把手松开。好在沈沧和傅君佩应当没有听到沈满棠的话,只当他俩是在闹着玩。   到了餐厅,沈满棠一眼便看到身着西式婚纱的丁香,眼睛都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婚礼,第一次见到话本里说的新娘子。平日里看惯了丁香不施粉黛的朴素模样,结果她今日这么一打扮竟也让人眼前一亮。   金朝无语地在沈满棠面前挥了挥,挡住他那直勾勾的眼神:“回神了,口水都要掉地上了。”   沈满棠象征性地把头往金朝那偏了偏,眼神却还定在原地舍不得转过来。他羡慕地说道:“元宝,新娘子好漂亮啊,我也好想结婚!”   金朝无言以对,强行把他的头转了过来,教训道:“你小小年纪,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沈满棠托着腮,遗憾地叹气道:“我都娶不着老婆了,想想还不行吗?”   金朝看着因为托腮而溢出一团肉来的沈满棠,不由自主地笑了。沈满棠这张脸,哪怕再玩物丧志,都有不少名媛闺秀甘愿嫁给他,何愁找不着老婆。他只能欺负小孩子没有审美,趁早断绝他在男女情事上沉沦的可能性。   这场婚礼来的人很少,下人里只有和丁香要好的几个丫鬟来了,赵丰年那边也只邀请了他的父母和舅舅一家出席婚礼。   赵丰年远远看见饭店对面的路口出现了他父母的身影,便急忙跑出去迎接他们。   “阿妈,阿爸,你们怎么才到啊?舅舅舅母呢?”赵丰年搀扶着赵父赵母的手,想要搀扶他们过马路。   “喊他们来做什么,你还嫌不够丢人吗?”赵父抄起拐杖朝赵丰年的小腿砸去,又因为过于激动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赵丰年脚步顿了顿,转头询问母亲:“怎么了?”   赵母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还是和赵丰年坦白了:“你阿爸托人打听了,说新妇是下人,还是个日本人啊?你信里什么也没写,就说自己要结婚了,我们也是怕你被骗,才让舅外爷家的外甥到上海来问问。丰年啊,你现在都当银行老板了,怎么还娶这么个媳妇?你这不是给自个儿找个拖累吗?”   赵父气急败坏道:“我们拼死拼活供你读书,就想你有出息了后娶个城里媳妇安家立业。结果你就给我找了这么个不三不四的女的,你这是要把自己毁了啊!”   赵父的拐杖都要把地砖戳烂了,咒骂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赵丰年连忙低呵道:“够了!我没本事,当不了你们的好儿子,更不是什么银行老板。这媳妇是我老板硬塞的,他人就在里头,你们有本事和他闹去。谁他妈想娶这娘们!”赵丰年已然火冒三丈却又不得不压低音量,太阳穴上的青筋像藤蔓一般凸起。   “这女娃娃是你老板介绍的?”赵母一惊,嘀咕道,“老板介绍的姻亲可不能退啊,退了你以后还怎么在银行待下去?”   赵父权衡利弊后也逐渐冷静下来,拍板道:“都到这时候了,这婚不想结你也得结。快进去吧,别站门口让人看笑话了。”   沈沧早就注意到这一家子在外头的争执。赵家夫妇从穿着到神色,都不像是来庆贺儿子大婚的。他默不作声地移了一步,将丁香的视线挡住,对她说道:“丁香,你能找到相知相伴的爱人,我真心替你高兴。在日本那几年我岁数不大,语言也不通,多亏了有你照顾。在我心里,你和我妹妹是一样的。”   丁香看着沈沧真诚又亲和的神情,总有种不真实感,像是见到了曾经那个少年郎。如果沈沧没有变,该有多好。   她抽动嘴角,扯出一抹笑来,一滴泪从眼眶中溢出,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沈沧伸手,轻轻帮她拭去泪痕,安慰道:“大喜的日子不能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嗯。”丁香吸了吸鼻子,猛点着头,眼泪却涌得更凶了。直至今日,她对沈沧那卑微又扭曲的爱恋终于要走向结束了。   沈沧拿出手帕,笑着递给她道:“仪式都还没开始你就哭,等会还得了。这样吧,我送你一个新婚礼物——结婚后你就不用回去伺候老太太了。当初你愿意来沈家帮我,我很是感激,如今你结婚了,我也不该扣着你。赵丰年的工钱够你衣食无忧一辈子了。如果你闲不下来,我也可以帮你联系些轻松的工作,或者推荐你去女子学院进修。”   “二爷,就算结婚了,我也还是沈家的人。您别赶我走好吗?我只想要侍奉好老太太,让您没有后顾之忧。”丁香心口不一地婉拒道。她根本没有擅自出局的权力,在沈沧和傅君佩死前,她和赵丰年一个都走不了。   怀着对沈沧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她被他牵着手交给了赵丰年。隔着热泪,她在心中最后一次与那个俊朗少年告别:“这些年来多谢二爷照拂,以后我和丰年会好好过的。”   沈沧拍拍两位新人交握的手,叮嘱赵丰年道:“从今天起,丁香就是我义妹了,你若日后让她受了委屈,我一定第一时间找你算账。”   台上的新娘霎然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台下的宾客里也有一个在悄悄抹泪。金朝瞥了他一眼,将手帕递了上去。   “又不是你结婚,哭什么?”   “多感人啊!你看了都没感觉的吗?”沈满棠捏着手帕抽泣道,看起来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别哭了,炸猪排都要凉了,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快吃吧。”金朝叉了一块炸得金黄的猪排,直接塞到沈满棠嘴里。   沈满棠费力地嚼着大块的猪排,擦着眼泪控诉道:“你这个冷血,没有感情的家伙。”   “罗宋汤喝吗?凉了就不好喝了。”金朝像是没听见沈满棠的话一般,又舀起一勺汤,用手接着递到沈满棠嘴边。   沈满棠晃晃头,避开调羹呛声道:“你就是长到天上去都找不到老婆。”   金朝无奈地放下调羹,由着他去。沈满棠情感丰富到怕是两只猴结婚他都会感动不已。   仪式结束后,新人休整片刻便来给众人敬酒。刚刚在餐厅外还疾言厉色的赵家父母此刻喜笑颜开,满面光彩,拉着丁香的手不肯放。   赵母乐呵呵道:“我们家丰年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娶到行长的义妹。这次我和你阿爸来的匆忙,怕路上不安全,就没把传家金镯带上。等小香你过年来我们家,我把那些金首饰都给你。”   丁香没说什么,只是浅浅一笑,回握了下赵母的手。老两口千里迢迢来参加儿子婚礼,却没给儿媳带见面礼,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要不是沈沧在婚礼上突然认她做义妹,恐怕她今后都不会见到二老一个笑脸。   沈沧……我已经在恨你的路上走了太久了,求你别再间歇性地施舍我了。丁香骤然紧捏婚书,绝望地自嘲着。   婚书上与赵丰年并排的是她的本名——佐藤香,一个她已经许久没再听过的名字。当初还在日本和沈沧学汉字时,她便求着沈沧给她起个中文名。沈沧大笔一挥,随意写下“丁香”二字。她大喜过望,原来自己在沈沧眼里是像丁香花一般的女子。   直到多年后进了沈家她才知道,这里还有一株株芦荟、凤仙、月季、杜鹃……   这次就别再自作多情了吧。她摇摇头,将过往甩到脑后,扯起嘴角亲热地挽住赵丰年的手臂。这才是她今后的依靠。   一整场婚礼下来都像被夺舍了一般失神痛哭的“妻子”,现在突然恢复正常,饶是赵丰年这个无神论者也觉得有些背脊发凉。整场婚礼里沈沧出尽了风头,又是证婚,又是认义妹,搞得他一个新郎毫无存在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丁香才是一对。   作者有话说   沈满棠参加婚礼:漂亮的新娘子(′▽`)感人的画面(-)   金朝参加婚礼:猪排凉了就不好吃了(_; 第36章 陶园昌   回家的路上,车子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得寸步难行。马路最前方闹哄哄的,好像是有一群人在路口聚众抗议。   沈沧立马反应过来,看来昨日北京游行的风已经刮来上海了。   四月三十日,美英法意四国在巴黎和会上将德国在山东的全部特权转交给了日本,并要求北洋政府在《协约国和参战各国对德和约》上签字。此消息一传回国内便引起了多所高校学生的不满,并于昨日在北京举行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   沈沧只能调转车头绕了远路,花了比平常一倍多的时间才回到沈家公园。   本来过年那会儿他对常胜的军火提议还有些兴趣,幸好有汪缘觉在,及时阻拦他道:“二爷,近来巴黎和会上,日方关于山东问题提出的强盗诉求已经激怒了许多国人,而日本又一向靠扶持皖系来扩大他们在我国的势力范围。我们与皖系合作,难保不会祸及自身。所以依我看,这浑水还是不趟为妙。”   让一个生意人放着一块到手的肥肉不啃,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何况沈沧做生意向来激流勇进,从来没有畏首畏尾过。在他看来只有沈泓那种废物才会在面对机会时瞻前顾后、慎之又慎,白白错失良机。   可傅君佩听后也在劝他,劝得还怪不诚心的,才说了两句便生起气来,责骂沈沧不守信用,才答应过她不碰军火,转头就不做数了。沈沧觉得自己一定是太欠虐了,才会觉得傅君佩骂他才是在关心他,心里美得不行。   时隔三个月后,汪缘觉预想的最坏结果出现了,中国在巴黎和会上的外交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没能要回被德强占的山东半岛主权。作为战胜国之一,却沦为了被宰割的对象。   今早新申报发出号外,刊载了昨日的示威活动。三千多名学生们高喊着“外争主权,内惩国贼”“废除二十一条”“抵制日货”的口号,其中有三十余人被军警逮捕。   接下来的局势可想而知,被皖系控制的北京亲日政府一定会成为众矢之。沈沧庆幸自己误打误撞挖来了汪缘觉这个得力助手,也暗喜有傅君佩这样的贤内助在身旁提点自己。   刚刚在车上沈满棠问了好几遍“那些人在干嘛”,可却没人回应他。就在金朝以为他已经忘了这回事时,刚回到房间的沈满棠又一次锲而不舍地追问道:“元宝,刚刚那些人干嘛堵在路口啊?还举着白色旗子。”   金朝想想,让祖国的花朵早日接触正道的光,或许能够一定程度上降低沈满棠沦为纨绔的概率。于是他让沈满棠坐下,正经地和他解释道:“因为我们国家在国际上遭到了不公平待遇,所以那些人是在为了维护民族权益而斗争。”   沈满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惊叹道:“那这些人好勇敢呀。”   “嗯,而且你刚刚看到的基本都是正在读大学的哥哥姐姐。要是没有他们的努力,我们国家就很有可能会丧失一部分领土的主权。嗯……就是被割走一块地,能懂吗?”金朝尽可能浅显地解释道,“所以你也要向他们学习,好好读书,以后也做个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沈满棠震惊地睁大双眼。本来他还对街头闹哄哄的聚集场面有些害怕,听完金朝的解释后顿时心生崇拜。原来读过书的人不仅能像二叔一样挣大钱,还能做这么伟大的事。   “可我笨呢,我要是读不好书是不是就不能像他们一样厉害了?”沈满棠抠着手指,有些愁苦道。   金朝捏捏拳头,在心中暗骂道:天杀的别让我见到沈满棠之前的英文先生,这简直就是误人子弟。   “别说自己笨。”金朝揪揪沈满棠的鼻子,“更何况一个国家不仅需要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还需要工人和农民,只有将这些人团结在一起,才能成就大事业。所以不管你以后从事哪个行业,都是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沈满棠被说得一愣一愣的,瞠目结舌道:“元宝,你怎么这么厉害啊!懂这么多?”明明金朝每天都和他形影不离,怎么他就什么都不懂呢?   “上辈子没忘干净。”这话说得有些诡异了,但事实就是如此。   沈满棠捧腹大笑道:“又骗人呢。”   笑完后他又问了:“那你以后开糖果厂,我帮你吃糖,也算是有贡献吗?”   金朝捏着下巴思忖道:“如果你吃了糖后给我一些改良意见,让我的糖变得很好吃,那也算是有很大贡献了。”   沈满棠欣喜地“哇”了一声,片刻后又纠正道:“不对,我吃糖可太容易了,要不是被你看着,我一天能吃一大盒呢。”   他夸张地比划着,又道:“所以这只能算是有一点小小的贡献吧。你办厂肯定比我辛苦,所以你的贡献才是最大。”   金朝摇摇头,等他接手糖果厂时,厂子早就捱过了最艰难的时刻,改组为有限公司后也开始能在行业里叫得上号了。最困难的时候还是他刚进厂那会儿,工人们都得挤在一个大棚里头挨着脚地睡觉,那气味别提有多呛人了。   不过陶园昌倒是个少见的好老板,厂子才刚挣了点钱便拿去给工人们盖宿舍,每年的工钱更是一涨再涨。大伙儿心里别提有多感谢陶老板了,一个个简直是把工厂当成了家,拼了命地为它工作,这才使得一个小破厂在短短几年间便取得了这样辉煌的成绩。   金朝自认自己是做不到像陶园昌这般会凝聚人心的,因而他认为厂子的成功完全不能归功于他。他刚想反驳自己对厂子的贡献值,思绪却在此刻突然转了个弯。一个荒唐的念头猛地撞入他脑海。   这个糖果厂是陶园昌付出了全部心血一手创办起来的,可陶园昌却在一九三零年将厂子草草转让给了他后便再无音讯了。之后哪怕是私家侦探都打听不到他的下落。这种种蹊跷实在不像是他嘴上说的赚够了钱告老还乡。最重要的是,他本就不是个会抛下工人一走了之的人。   金朝心中一凛。他早该意识到的,除了经营工厂外,陶园昌似乎还兼任着一份更重要的工作。那是一个让他不得不抛下责任与成就,和他的亲人同事们不告而别的任务。   在金朝进厂的那八年里,陶园昌格外关注工人们的学习情况,经常组织他们读书看报,还会时不时向他们提起马克思主义思想。   难道上辈子陶老板便是革命者中的一员?   金朝似乎知道自己要上哪找陶园昌了。他回忆片刻后,在月份牌上圈出了几个重要日期。虽然不一定能够碰上,但金朝还是决定在今后两个月里上街碰碰运气。或许他等了这么久的老板现在就在抗议群体里为凡尔赛和约的不公发声。   一直困惑金朝的那个谜团终于解开了,他痛快地捏了把沈满棠软乎乎的脸道:“多谢你,小满。”   “不客气。”沈满棠下意识地应完后才反应过来,不解道,“谢我什么啊?”   金朝答不上来,沈满棠便跟在他屁股后面刨根问底地复读道:“谢我什么啊?”   金朝终于忍不住了,敷衍地给了个答案:“谢谢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快上来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   见沈满棠站在床边不肯挪步,金朝只好使出了杀手锏:“你再站一会儿我就睡着了。你不想听故事了?”   沈满棠“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钻进了被窝,点了两个早就听烂了的寓言。   作者有话说   金朝开始搞事业了o(^▽^)o 第37章 糖厂   两日后,上海各界人士齐聚南市公共体育场举行国民大会,要求废除和约。现场人潮涌动,到场人数多达两万余人。这些人里有学生,有工人,也有市民,但像金朝这么小年纪的倒是独一个。   一个好心的爷叔看到金朝,急忙把他拉出队伍:“小歪,你一个人在这做撒?你家里人呢?快回家去,等会挤到你了。”   金朝作罢,只好站在门口空旷处远远旁观着这场集会。集会商议的内容和结果他哪怕不听也再清楚不过,他只是想借此机会寻找陶园昌。可惜他还是低估了民愤的力量,没料到今日会有这么多人到场。他个头小,在人堆里只能看得到各式各样的裤子和长袍在眼前乱晃,挤得他不得不在一条条腿间穿梭。   他叹了口气,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他还得去给沈满棠买话梅糖。今天是周中,他一到校就和教员请了病假,一个人跑了出来。沈满棠还以为他真病了,缠着闹着要一同去医院。他废了好大的劲,最后还是答应给他带糖后才勉强哄住。   金朝丧气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目光顺着它滚走的轨迹,一路向前,直至石子被一双黑色皮鞋挡住。他一抬头,竟见着了他重生以来一直苦苦寻找的人。   他僵硬地张开嘴,一动不动地看着陶园昌。“陶老板”三个字冲到喉咙口后又被他强忍着激动咽了回去。陶园昌此刻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学生装,一脸稚气,眼神中还透露着青春蓬勃的朝气。   “小阿弟,你在这帮我们收门票呢?”陶园昌上前几步,蹲下身子与金朝平视,调侃道。   金朝看着近在咫尺的陶园昌,哽咽地说不出话来。陶园昌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前世短暂人生的引路人。若是没有他,金朝或许会死在那个冬日里,抑或是埋没在偌大的上海滩里。可他上辈子的精力实在有限,这样好的人,他却连他的志向都未曾关心过。   “先生,我是来找您谈一笔生意的,”金朝开门见山道,“方便抽一刻钟的时间和我去隔壁咖啡馆聊聊吗?”   陶园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谈生意?”他笑道,“小鬼头,咱俩能谈什么生意啊?”   “请您跟我来吧,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拜托了!我请您喝咖啡。”金朝恳求道。   他也不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身份如何才能快速取得陶园昌的信任。重生之事逗逗沈满棠可以,可他若是向陶园昌和盘托出,恐怕只会适得其反。信奉“赛先生”的陶园昌只会因此把他全部的话都当作戏言。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陶园昌听后居然爽快地答应道:“行吧,我也好久没喝咖啡了,你等我去跟同学打声招呼。”说完他便跑回人群里和一些同样打扮的小伙子们告别,随后又快步跑了回来。   “走吧,小鬼头,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咖啡馆吗?”陶园昌的语调轻快明亮,一点都没有刚参加完抗议活动的样子。   金朝指了指马路口的一家咖啡馆,忍不住问道:“先生,您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可刚刚的会议好像还挺沉重的……”他斟酌着,最后还是选择以这种客气的方式问出一直深埋他心底的疑惑——陶园昌一天天的到底在傻乐些什么?上辈子他就是如此,就和从来没有遇到过烦心事似的,以至于他从来没把陶园昌往革命斗士的方向想过。   “哈哈,你个小不点还能听懂我们在讨论什么吗?”陶园昌乐道,“事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不过马克思不是说吗?事物发展的方向是前进的,但道路是曲折的,所以我们要在曲折中进步。这次既然有这么多人愿意站出来和强权做斗争,那么我相信这事一定会向好处发展。”   还是一贯的乐观,金朝想,他真是太久没听到这些熟悉的马克思理论了。   他点点头,配合道:“先生,我悟了。”   陶园昌又乐呵呵地盘了把金朝的头:“悟什么啊,快带路吧。”   他完全没忧心金朝会把自己带去哪,没心没肺地就跟着走了。金朝在咖啡馆找了个角落,给陶园昌点了杯咖啡,还叫了两份奶油栗子粉,一份现吃,一份打包带给沈满棠。   陶园昌扫了眼这家店的装潢,心里也有些没底了。他可没指望这小子能给自己付钱。在他努力回想自己随身带了多少钱时,金朝已经开始进入正题了。   “先生,我看您现在还在读书是吗?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置办一家糖果厂?”金朝看着陶园昌迷惑不解的表情,心凉了半截,又继续说道,“我现在手上有十五张制糖配方,其中有一半是目前市面上还没有出现过的种类。如果您有兴趣,我们可以合办一家工厂。不过我现在没钱,所以需要您出启动资金,我再以技术入股。”   陶园昌端咖啡的手悬在空中,直到手腕传来一阵酸痛后才反应过来,这小孩竟然真要和他谈生意?可他还只是个经济系的大一新生,虽然手头上有点闲钱,但也只是每月从家里拿的零用,哪撑得起一个厂子的运转?何况提出这个想法的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陌生人。   “哈哈,你还会做糖呢,真厉害。嗯……你的这个想法也非常好,嗯嗯,领先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小孩。”陶园昌尬笑着夸了一顿金朝,又甩出自己的疑问,“呃,不过你为什么要找我呢?”他实在是不懂金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先生,如您所见我只是个小孩,所以我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帮我把这些糖做出来。有些话说来荒唐,但我确实对您一见如故,像是上辈子就认识了一般。”金朝真假参半地糊弄过这个话题,又将一直随身携带的配方单子递给陶园昌,“您可以先看看这些单子,如果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再约个时间,我把我做的样品带来给您品尝。”   陶园昌将信将疑地翻阅着一张张配方单,有几张的角落里还画着几幅非常幼稚的幼儿简笔画,不过并不影响阅读,反而给这些单子增添了一丝童趣。   “这是你画的?”陶园昌指着一张单子上一对手牵手的小人笑道。   金朝扫了一眼:“不是,是家里小孩画的。”   看到陶园昌无语的目光后金朝才反应过来,这话说的太老成了些,他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小孩。   虽然这些画的水平和金朝泰然自若的淡定样很不搭,但陶园昌还是自顾自地默认金朝就是作画者。他在心中偷乐了一阵后才认真看起配方来。   这些东西他不能说是完全不熟悉,因为他家以前便是靠制作土糖起家的,可惜后来外资纷纷来华开设新式机器糖厂,所产的精炼糖晶莹洁白,质量远超手工制糖业生产的粗糖。他家的糖坊渐渐没了生意,没撑过几年便倒闭了。   好在祖上还有些积蓄能让他们一家维持原有的生活,因此他才能安心考学读书,不用操心温饱问题。可他如今也到了该担事的年纪,他们一家不可能一辈子坐吃山空下去,因此他早就想过要凭自己的力量干出一番事业。   “你这些糖果好多我都没听说过,这都是你自己研发的吗?”陶园昌越看越惊讶。他也算见过些市面,从前家中的糖坊也曾给下游的糖果制造商提供过原糖,可金朝“发明”的这些品类他确实闻所未闻。   金朝直接揽过往后十余年里国内外所有糖果制造商的发明专利,大言不惭道:“是我研发的。我家弟弟爱吃糖,嘴还刁,所以得变着花样给他做,不然他很快就吃腻了。”   陶园昌看着那一张张单子,确实有些心动了。他家虽然落魄了,可在制糖业到底还是有些人脉在的,与其另谋出路,不如重操旧业。就算这小孩不出现,他也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日里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他现在不仅没有做生意的经验,还囊中羞涩,因此他还是诚恳地建议道:“其实你不该来找我的,你如果真有这样的手艺,还不如直接找那些外资糖果厂,他们开的价肯定高。”   金朝却不以为然:“这些新糖放眼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家生产过类似口味的糖商,我相信就凭目前的单子都足以让一个厂子日进斗金,我又为何要做一锤子买卖,给他人做嫁衣?何况自开埠以来,有多少外商蚕食国内市场,侵逼国糖,导致糖商、糖坊和蔗农难以为继,宣告破产?”   “先生您今日既然会出现在此,想必也不会愿意看到未来国内糖业依旧是由日本糖、爪哇糖和英属香港糖称霸的局面吧?”金朝默默地拔高话题,目光如炬地等待着陶园昌的回应。   如他所料,陶园昌本还犹豫的心瞬间坚定起来。他家的糖坊便是被外商逼得没了出路,若是连他都不知争取,以后国内糖业还会有国人说话的份吗?   金朝又道:“更何况此次巴黎和会名义上是惩罚战败国,实际上还是帝国主义重新瓜分世界。他们冠冕堂皇地以签订和约的方式维系世界和平,却只顾着为自己谋利益,那这个和平又能维系多久?谁知道未来何时还会再爆发一次世界大战?”   “战时的糖是比黄金白银还要硬的通货。一旦打起来,后方就需要有人能供应充足的糖。因此我们必须趁现在尽快把糖果厂开起来,从而打响名气、积累资金,并在日后进一步涉足精糖生产,以此振兴民族糖业。”   “近几年日糖销售额已经占到了上海糖品市场的八成,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数字。好在现下正逢国人民族情绪高涨之时,抵制日货的风潮恰好能帮我们抵御一阵与日糖的竞争。因此此刻便是我们创业的最佳时机。”   金朝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简直比刚刚大会上的发言还要更能震撼到陶园昌。金朝从陶园昌愈发严肃坚定的眼神中就能预判到,这事成了。这也不枉他重生回来的一年半里一直不断分析糖业行情并筹划未来糖厂的布局。   他们不能如上辈子一般只做时兴又昂贵的糖果,他们要做便要做到振兴整个本土糖业。这也是上辈子他死之前尝试做的最后一件事。一九三二年初春,他深感糖厂设备之落后,所生产之糖品根本无法支撑前线作战,因而近乎倾尽积蓄想向英商进口当时最先进的机器。无奈他不懂英文,只能聘请洋人为他翻译,结果却被洋人们合起伙来做了局,在交易当天命丧大海。   因此这辈子他定要提前布局好这一切。好在上天垂怜,让他早早地找到了陶园昌。有了这个靠谱又热血的青年,许多金朝现在无法完成的事都能迎刃而解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陶园昌激动归激动,基本的理智还是在的。金朝的这些话实在是不像一个七八岁小孩能说的出的。考虑到这小孩来路不明且举止怪异,他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的澎湃,细细盘问一番。   “您就当我是开了天眼吧。”金朝笑道,“我自小神童,实在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如此聪慧,您就别为难我了。”他和沈满棠待久了,好像也传染了些自恋和厚脸皮的精神,自卖自夸时就连脸都不带红的。   陶园昌抽动嘴角,显然不信。可现在又确实只有“神童”一说才能解释金朝为何如此神通广大。反正他也没多少钱可以被骗,不如放手一搏。   陶园昌乐观地说服了自己后才对金朝道:“那就麻烦你把这些糖做出来,下周带给我尝尝吧,合适的话我们就开干!对了,你也别老您啊您啊的称呼了,听着怪别扭的,我叫陶园昌,你就叫我陶哥就行。”   “陶老板,”金朝仍旧坚持上辈子的称呼,但语气轻快道:“我叫金朝,很高兴和你合作。”   一桩大事办成,金朝心里前所未有的自在过。他看了眼咖啡馆的时钟,竟然已经七点多了。他提起刚刚让侍应生打包的奶油栗子粉,与陶园昌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后便匆匆告辞。路上他还不忘绕远路给沈满棠把话梅糖买来。   现在这个时间沈满棠应该早就已经吃过晚饭正在做功课了——如果他在没有自己监督的情况下还能自觉想到学习的话。金朝快步往沈家花园走,却在快到大门口时远远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坐在地上。   看着那一团抱腿坐着,垂头耷脑的身影,金朝心弦微动,脚步也不自觉地放缓了。   平常他总嫌沈满棠闹人,可真当沈满棠乖巧时,他又觉得这小孩怎么那么可怜呢。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是惊扰到了呆坐着的沈满棠,他迅速弹跳起身,飞奔向金朝道:“元宝!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给你带了话梅糖和奶油栗子粉,还吃得下吗?”金朝晃晃他“打猎”来的美食,笑道。   “吃得下!我晚饭都没吃呢。”沈满棠欢欣雀跃地接过纸盒,迫不及待地打开,大口地嗅着甜品的香气。   “怎么还没吃饭?”金朝皱眉,现在早已经过饭点了。   “我在等你呀,”沈满棠从袋子里抬起头来,“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金朝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但脑子还是本能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询问道:“都要夏天了,下次别在外面喂蚊子了。刚刚有没有被叮了?”   沈满棠挠挠胳膊,傻笑道:“嘿嘿,被叮了两个包。不过我画十字了,所以不是很痒。”说完他又像炫耀勋章似的把蚊子包展示给金朝看。   “傻的。”金朝把他的胳膊扯下去,顺势牵住他的手,边教训边把他领回去擦青草膏了。   作者有话说   金朝看安静的沈满棠时:小可怜   沈满棠开口时,金朝:刚刚是谁在我眼前遮住了帘,忘了掀开 第38章 逮捕   5月11日,上海学生联合会宣告成立,在街头组织了一系列游行、演说运动。淞沪护军使及淞沪警察厅为此出动大量军警企图镇压游行,最终却无功而返,原因是这次游行学生们吸取了北京游行的经验,将“切勿暴动”等字眼写在抗议条幅上,还安排了专人沿街维持秩序。文明抗争的架势打了倾巢而出的军警们一个措手不及,师出无名的他们只能旁观这场没有一点骚乱的抗争。   常胜站在抗议街道的一栋楼上,叼着雪茄,冷眼旁观着底下的噪声来源,不屑一笑。即将调任的他在走之前还要处理这般无赖又棘手之事,实在是触霉头。他将雪茄伸出窗台,指尖微微使力,故意将烟灰洒落在这群无知小儿的头顶。   这长长的学生队伍里自然是有陶园昌的身影。全队列里就数他嗓门最大,情绪也最高昂。他振臂一呼,霎那间便群起响应。声浪在街道间回荡,旗帜在夏风中飘扬,这群青年一腔热血、一片丹心,只为喊醒更多沉睡之人。   金朝与陶园昌在约定的时间里于咖啡馆中再次碰面。他稍坐了会儿后,陶园昌才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杆白布旗帜。他撑着旗杆,站在桌前喘了一分钟粗气后才慢慢平缓下来。   金朝将餐巾递给他擦汗,又贴心地给他点了份沙冰。听侍应生说,沙冰是他们店的招牌,可惜沙冰容易化,没法带给沈满棠吃。   陶园昌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杯咖啡、一盘奶油栗子粉和一碗沙冰,与金朝面前空荡荡的桌面形成鲜明对比,他不好意思道:“这次让我自己来付钱吧,上次都让你破费了。”   他上回本来坚持自己付钱的,谁知一掏裤兜就发现他的手直接贴到了大腿上——他的裤兜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这么大个洞,里头的钱袋子也早就不翼而飞了。不得已,他只能让金朝帮他垫付一下,谁知金朝直接从兜里掏出一银元,挥挥手让他别放在心上。   ……现在小学生都这么有钱了吗?陶园昌摸摸鼻子,感叹道。   这回他有备而来,带足了钱,就是金朝要把菜单上的品类都点一遍他也付得起。金朝也不与他争,还是只要了一盒外带的奶油栗子粉。   切回正题,金朝从书包里拿出十多个糖果样品,逐一介绍并请陶园昌试吃。陶园昌看着那一张张单子上的原材料变为了实物,心中很是激动。这小孩还真没诓他!   可惜的是,师傅的手艺到位了,但他的资金还没到位。他讪笑道:“不好意思啊,我最近都在忙着各处宣讲游行,实在顾不上筹钱。我也还没来得及和家里人商量开厂的事……”他越说越心虚,到后面还挠起了头。   “没事,这种事是要好好考虑,不急于一时。”虽然他知道此次上海游行中并没有学生被捕,但以防万一还是叮嘱道,“最近外面太乱了,你万事小心,切记保护好自己。”   “呃好……你放心,我们这次游行都是很文明的,我最多就是嗓门大了点比较扰民,别的方面还是很遵纪守法的。”陶园昌挠头的手还没放下就又粘回到头上去了。和金朝谈话时他总有种对方是自己长辈的错觉,也不知道现在小孩吃什么长大的这么早熟。   “我没不放心,”金朝实话实说,“这场风波预计得到六月中旬才能平息,接下来你恐怕也不会有时间同我见面了。六月二十八日是个好日子,我们就约在那天见吧。这段时间我会再研发些新的口味,也希望到时候能从你这儿听到好消息。”   “啊?会持续这么久吗?”这才几天,陶园昌嗓子就喊哑了,每天回家也是累得倒头就睡。若是金朝所说是真,那他还要再喊一个月的口号。   “嗯,所以你悠着点,养养嗓子吧。”金朝气定神闲地说道,“革命要想成功,不可能只靠手无寸铁的学生喊口号。你们已经打了一个很好的头阵了,但接下来的斗争还是得交由社会中坚力量,他们才是革命的主力军。”   陶园昌嚼着冰沙,撑着头叹息道:“怎么想让北洋政府拒签不平等和约就这么难呢?”   金朝笑笑,坚定道:“会成功的,相信我。再见面那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他看陶园昌吃得差不多了,就拿起打包好的栗子粉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回去陪弟弟吃饭,就先告辞了。陶老板,我们一个月后再见。”   接下来的日子里,金朝每日都会在小厨房从早站到晚,只为了不断调试新糖的口味以接近自己记忆中的味道。沈满棠则照样搬张椅子坐到他边上画画,等他做好糖后第一个试吃。   他们能那么清闲,还是因为如今的上海就连中小学都一律开始罢课了。学生罢课游行愈演愈烈,就连工人们也开始了大规模的罢工。到了六月十日,工人罢工运动达到了最高潮,上海的铁路、轮船、银行、电话等各行各业的职工们,都积极且坚定地加入到了罢工和抵制日货的斗争中来。作为东南第一商埠,上海如此大规模的运动也让许多其他地区开始酝酿并效仿此举。   作为淞沪护军副使,常胜自然需要为此担责。他早前几日便向北京发去急电,力劝政府做出让步,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坐立难安的他生怕自己调任前会出什么大乱子,只好随军警、马队一起到街头巡视。   他骑着高头大马,在路口俯视着这只由工人组成的游行队伍喊着口号从他的马前经过。突然他在人群中看见一个高大且文气的身影——是他过年那会儿才在沈家见过的汪缘觉。   他顿时怒火中烧。多么可笑,这是他曾经资助过的孩子,如今却站在游行队伍里向他示威。他瞬间勒紧缰绳,双腿无意识地夹紧了马肚子。马儿误解了他的意思,受惊扬起前蹄,发出尖锐长鸣,一跃便冲进了人群里,撞倒了三四个人。   眼见着马儿还要往前冲,危及之时,汪缘觉飞奔到了马的前头,挥舞手里的旗杆阻止其前行。尖头的旗杆将将要戳到马脸上时,马儿才猛地抬起前蹄急速停下,却又因抬起幅度过大而落得个人仰马翻的下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常胜还没来得及控制马儿停下就已经被它甩到了地上。头部着地的他眼前一黑,直到汪缘觉和下属们围过来将他扶起时才找回了些神志。   他抚着头缓缓坐起后才意识到,他现在正被游行队伍团团包围着,那些刚刚还在被他俯视的人现在也在俯视着他。更有甚者还要从后排挤上前来,探头探脑地将他的狼狈样尽收眼底。   常胜怒不可遏地瞪着汪缘觉,狠戾的目光宛若一把手枪顶在汪缘觉的头上,逼得他敛声屏息,分毫不敢移动。   他踉跄起身,假意友好地拍拍汪缘觉的肩,称他是熟识的小辈,邀他来常公馆坐坐。然而等汪缘觉坐上了警务处公车后,车子却飞速地向提篮桥驶去。   “此人居心叵测,刻意制造骚乱,意图谋害护军副使,罪不可恕。还望警务长将他带回监舍看押几日,待外头的事处理好了我就来审问他。”   作者有话说   (^^)ノ开始给角色吃一点爱情的苦 第39章 常安   沈沧是一日后才知道汪缘觉被捕的事。今日北京政府抵不住压力,下达了罢免了曹、章、陆等亲日派官僚的指令,抗议活动取得了初步胜利。社会各界相继组织复工复产,隆燊银行也在收到消息后立即召回了职工。可左等右等,却没有等来汪缘觉。   一番打听过后才知道,原来是昨日的游行里出了一点“小插曲”。沈沧立刻从银行驱车前往常公馆,却被小厮拦在了门外。   “抱歉啊沈先生,我们家老爷身体不适,这几日不方便见客,请您改日再来吧。”   这还是沈沧第一次吃闭门羹,可他也做不出强闯私宅这种无礼之事,只好调转车头到警务处找关系。令他没想到的是,警务处长直接与他表明,汪缘觉不在此处,他们昨日只是顺道将他送往常公馆。   事情比沈沧想的还要棘手。汪缘觉只是当街冲撞了常胜,何至于连他出面都无法保释,而常胜更是闭门不见,甚至连一个合理的解释都没有。   他不知道的是,冲撞确实事小,常胜一开始也不过是想略施小戒,让汪缘觉在牢里吃几天苦头。可令常胜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那向来胆小怯懦的女儿竟会为了汪缘觉顶撞自己。   昨日常胜收工回家后,难得的放松了一回,让下人开了坛好酒。他终于收到北京政府即将罢免“卖国贼”的风声,这也意味着他很快就能结束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安心地等待升迁了。   而且他今日虽然在众人面前出了糗,但也算是为上次汪缘觉阻挠他与沈沧合作一事出了口气。况且既然汪缘觉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得罪他,那么沈沧作为他的上司,于情于理都该替他赔礼道歉。   沈沧已经连着两次拒绝自己的合作要求了,他明面上没法拿他怎么样,只好借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敲打敲打这个年轻人的锐气。他将酒舀入碗里,畅快地笑着,仰头痛快地喝了个干净。   “诶诶诶,喝慢点,等会喝醉了可没人伺候你啊。”常太太夺过碗,不满道,“出门捡着钱了?这么高兴。”   常胜今日心中痛快,不仅没和常太太呛声,反而还神秘兮兮道:“你猜猜我今天抓了谁?”   “谁啊?”常太太给常遇青夹着菜,随口问道。   “汪缘觉!”常胜把碗拿了回来,又给自己舀了勺酒,哼笑道,“死小子,上回沈沧明明就很想做我的生意,可他却突然跳出来搅局。本来老子还能在总长面前立个大功,结果都他妈被他搞黄了。今天算他运气不好,撞我枪口上了。嘿,我就这么顺便一缉拿,让他搁牢里待着去吧。”   “砰”的一声,一把瓷勺掉在了地上,把酒劲上头的常胜吓得一机灵。   他横眉竖眼地瞪着常安,谩骂道:“小兔崽子,造反呢?连个勺都拿不住。”   常安目光涣散地看向她的父亲,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爸爸,汪先生今日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抓他?”   常遇青也帮腔道:“就是,你把汪先生抓了,我以后上哪补课去?”   “补你妈的课,就你那半吊子水平补上天了也没用。”常胜肆意地打了个酒嗝,嘲讽完常遇青后又磕磕巴巴地对常安发酒疯道,“什么,什么叫为什么要抓他?他都害得你老子我摔下马了,我关他几天,怎么了?老子爱关多久,就关多久!”   “爸爸,我相信汪先生一定不是有意让你难堪的。既然你并无大碍,能不能就先放了他,饶过他一回?”常安捏紧衣袖,急切道。   常胜又猛干了几碗酒,语气越来越冲道:“他一个外男是死是活关你屁事?管闲事还管你老子头上了,这个家干脆让你做主得了。”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请求你,求你放他一马吧,行吗?”常安急切地恳求道,“汪先生家里还有个病重的母亲要照顾,老人家等不到儿子要心急死的。”   常太太看丈夫隐隐有些喝过头了,怕他控制不住脾气闹起来,只能制止女儿道:“小安,听你爸爸的话,大人的决定小孩子不要插手。”   常安哀切地看着她的父母,痛心而坚定地争辩道:“只是没做成生意,有必要这样报复人吗?堂堂护军副使滥用职权,欺压百姓,成何体统?若是让有心之人知道,必定会被大做文章。爸爸,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难道你愿意明日出现在申报头条吗?”   常太太看着常安那不寻常的激动样,心生疑窦。常安平日里一副软弱无害、人淡如菊的模样,从来没敢违抗过父母,今日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对她父亲出言不逊?   常太太重重地撂下筷子,赶在常胜发火前对常安使眼色道:“常安,你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我看你也不用吃饭了,赶紧给我回屋反省去。”   常安没有顺从,依旧是以一副对抗的姿态逼视着常胜。“啪”的一声,她被常胜用力地扇了一个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你是他姘头吗这么护着他?关两天怎么了?我再吵老子明天把他剁了喂狗。”常胜扇红了眼,已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一掌掌下去,把常安的半边脸都扇得没了人样。   常太太急忙上前去拉架道:“你疯了吗常胜?有你这么说自己闺女的吗?”她一把拽过常胜的手,却被他大臂一挥甩到了地上。   “不准打姐姐!”常遇青扑到常安身上,牢牢地护住她的脸,对常胜吼道,“你要打就打我吧。”   宝贝儿子当肉盾还是有点作用的,起码让常胜短暂地从暴虐的快感中清醒过来。他甩了甩麻痒的右手,叫常遇青滚下去,可常遇青却哆嗦着将常安搂得更紧了。   “滚,都给我滚。”常胜拿常遇青没办法,即便气极了也只是将餐布揉成一团扔他头上泄愤。   常遇青毫不犹豫地拉着常安回了房间,直到关上房门后才松了口气。   “姐姐,你别和爸爸对着干了,”常遇青看着常安红肿的脸颊,心疼道,“汪先生被抓,沈叔叔肯定会去捞他的,你别担心。”   常安摇摇头,眉头紧簇着,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姐姐,你在想什么?跟我说说吧。”常遇青握上常安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喜欢汪先生。”   常安眼眸微颤,怛然失色地看向常遇青:“你说什么?”   常遇青缓缓道:“我闻见了,汪先生身上有你做的香包的味道。”   常安沉默不语,良久后才道:“遇青,替姐姐保密,好吗?”   “我不会说出去的,”常遇青忧虑道,“但这件事要是让爸爸知道了,他一定会打死你的。姐姐,你和汪先生断了吧,好吗?”   “遇青,这是我的事。”常安的语气无波无澜,内心如一潭死水般寂静。   “……所以你宁愿被打死也要和他在一起吗?”常遇青无法理解常安的想法。他从没见过常安这么轴的样子。   “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常安拍拍常遇青的背,说道,“你回房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翌日天刚亮,常安就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准备到汪缘觉家中一趟。汪缘觉的母亲身子不好,昨晚一定是在苦苦熬着等儿子归家。若是让她知道汪缘觉下了狱,定然会气血攻心,加重病情。   “你上哪去?”沙发上,常太太还穿着昨晚的那身衣裳,一脸愁容疲态地看向常安。   “妈……我,我去……”常安心跳加速,紧张的有些磕巴。   还没等她说完,常太太便打断道:“是去找江二小姐吗?”   常安惴惴不安地“嗯”了声。   “所以你以前跟我说要出门找江二的时候,都是去找的汪缘觉是吗?”常太太微眯着眼,扬起眉毛,眼神里满是狐疑与失望。   常安僵在原地,宛若石化了一般不知所措。   “说话啊,哑巴了吗?”常太太锐利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常安,冷笑道,“常安你真是出息了啊,平日里看上去老老实实,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背地里却跟我玩这套呢?”   “我昨天看你反应就觉得不对,平常借你十个胆都不敢跟你爸大声说话,昨晚却为了个男人跟他较劲,被打成那样了都不肯服软。你可真有能耐啊,把我们骗得团团转。我说怎么沈太太突然要给遇青补课,还让你一块去,原来是在给他们下属攀高枝啊。”   “妈!不是的,不关沈太太的事。”常安矢口否认,心急地喊了出来。   “闭嘴!你这么大声,是生怕你爸听不到吗?”常太太瞄了眼楼上,压低声音不耐道,“你给我过来,站那么老远喊话,也不嫌丢人。”   待常安坐下后,常太太便直接宣布她的安排:“昨晚我已经和江家太太打过电话了,今天下午你去和江少爷见一面,合适的话就定下来。我们一个月后就要启程去浙江了,在那之前或许还来得及给你办个喜事。”   “妈!”常安不敢置信地看向常太太,“你说什么?”   常太太嗤笑道:“我昨晚派人去汪缘觉家了,他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算抬举了,家里还有那么个药罐子妈,你觉得我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吗?我让那人跟他妈说,她儿子是临时出公差了,还给她塞了一笔钱。常安,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只要你和江家结了亲,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若执迷不悟,让你爸察觉了,他们娘俩一个也别想活。”   常太太又语重心长道:“你不是和江二小姐要好吗?她哥哥你也见过的。这人虽然不太着调,但好歹是江家大少爷,怎么也苦不着你。男人结婚前都一个样,只要你们结了婚、有了孩子,他自然会收心的。”   常安无语凝噎,双手揪着心口的衣襟,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妈知道你不情愿,可你爸多精明一个人,你既瞒不了我,又能瞒他几时?你若真心为了姓汪的好,就尽快同他断了吧。”常太太柔缓着语气,将心比心道,“你以为我当初想嫁给你爸吗?结婚之前我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可我又有什么办法?自古女子嫁人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年里你爸打我打的多狠,我不也都这么过来了吗?”   “当初生了你后我死活就是怀不上孩子,就因为你是个姑娘,我在常家受了多少委屈?小安,你就当可怜可怜妈吧,你爸要是知道你与人私相授受,还不得怪我没教好你,把我往死里打?我也不想看你吃我吃过的苦,可你偏偏就投了个女儿身。小安,这就是女人的命,你只能认命。”常太太倒完苦水,最终还是把话题落在了劝说女儿接受她安排的姻缘上。   “你回房去换身衣服,好好打扮打扮。这事若是成了,姆妈就去劝你爸把汪缘觉放了。你知道你爸脾气的,你昨天那么顶撞他,他肯定是要把气撒在汪缘觉身上的。你早一天定下来,他也早一天出来。你也不想看他受苦吧?”常太太假模假样地擦了擦眼泪,催促道。看着常安心如死灰的模样,她明白常安已经被说动了。   汪缘觉消失的这么多天里,沈沧没了秘书,只好把赵丰年召来临时给他打打下手。赵丰年一下子从管闲事的襄理变回了干实事的秘书,日子都充实了起来。   这日沈沧让赵丰年来家中接他去谈事,快到地方了才发现自己忘带了一份重要文件,掉头再取已来不及,赵丰年只好在会面的地方借了电话打到沈家,让丁香帮忙把文件送来。   这是丁香第一次踏入沈沧的书房。她找到文件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在沈沧的书桌前翻看了起来。文件袋里是一户陶姓人家在五年前用自家糖坊向隆燊银行贷款的合同。丁香翻阅了一阵,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便把它原样塞了回去。   她又翻动起沈沧书桌上的东西。书桌的侧上方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沈沧与沈满棠、傅君佩的合影。丁香“啧”了一声,又看到桌面上摆着一支金笔——是傅君佩送给沈沧的。很显然,就连办公的地方都被那对母子挤满了,沈沧心里又哪还有位置去爱别人?丁香自嘲一笑,不欲多留,拿上文件袋便离开了。   要去的地方有点远,沈家的车又被赵丰年开走了,丁香怕耽误了正事,只好去搭黄包车。   “师傅,去飞达咖啡馆。”丁香朝一位坐在马路牙子上等客的黄包车夫喊道。   “好嘞!”年轻的车夫立马起身,待她坐好后便抬起车头要走。   “等一下,”边上一个年长许多的车夫喊住了他,又看向丁香问道,“姑娘,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嗯……我,我北方来的。”丁香讪笑道。她这也不算撒谎,她的母亲确实是北方人。   年长的车夫看她不自然的表情,戏谑道:“我拉过这么多客人,日本人的口音我还是听的出来的。抱歉,我们车行不欢迎日本人,请你下车。”   一时间,所有黄包车夫和过路人都看了过来,还有好事者发出“啧啧啧”的唾弃声。丁香羞愤地下了黄包车,怒气冲冲地暴走了二刻钟后才到了咖啡馆。   赵丰年透过窗看见丁香,赶忙冲了出来。他接过文件抱怨道:“你怎么回事?让你送个文件都这么慢。二爷和主顾都等急了。”   大热天里丁香走的浑身是汗却不敢停下歇息。直到到了门口,她才弯下腰缓了会儿。她大口地喘着粗气,面前的地面早被她的汗珠打湿了一片。可赵丰年却视若无睹,只顾着打开文件袋确认文件。   “我被黄包车拒载了,这么远的路我是一刻也不敢歇地跑来的,”丁香皮笑肉不笑地自嘲道,“就因为我是日本人。”   赵丰年皱了皱眉,敷衍地安慰道:“现在国人仇日情绪严重,很多商户、船只都不接待日本人了。你这段时间尽量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别开口说话了,你国语说得这么烂,一开口就是上赶着找骂。”   丁香失望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赵丰年后便扭头就走。   赵丰年突然想到沈沧大抵正在窗内看着他们俩,只好强忍不耐,快步追上前去道:“你要不进去吹会儿风扇吧,外面太热了,你坐会儿再走。”   丁香停下脚步,讽刺道:“别了吧,要是让客人知道隆燊银行赵襄理的老婆是个日本人,你的脸还往哪搁?”   赵丰年不胜其烦地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几块大洋塞进丁香手里,低声下气地哄道:“是我说错话了行吧。这钱你拿着,去百货大楼买几件夏装。你就是穿的太随便了才叫人瞧不起。你要是打扮的和名媛似的,自然会有人上赶着服务你。”   赵丰年好说歹说,丁香才勉强有了点好脸色。等他回到咖啡馆里时,沈沧正和客人有说有笑地聊着项目,见他回来,便开口问道:“丁香怎么了?”   赵丰年把文件袋递上前去,摇摇头笑道:“没事,就是今天天热她心情不好,和我闹了点别扭。女人嘛,就是阴晴不定的,这不现在又高高兴兴地逛街去了。”   陶园昌看向赵丰年,由衷地羡慕道:“小吵怡情,小吵怡情。真羡慕你赵襄理,这么年轻就成家了。”   赵丰年挖了口快化了的刨冰给自己降火,转瞬间切换回了新婚的幸福模样:“陶老板别打趣我了,你这厂子办好后还愁娶不着老婆?”   “嗨,我这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五年前我父亲就是为了清偿债务才把糖坊抵给了隆燊,如今我们家就剩一间祖宅了,若是再抵押了,就真没有退路了。”陶园昌叹气道,“不过我的合伙人在做糖方面十分有天赋,发明了许多新式糖果,我认为应该会挺有市场的,所以才决定冒险一试。”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祖宅的资料和金朝的手稿,一并推到了沈沧面前:“还请沈行长帮忙评估评估,给我开个价。”   沈沧草草地翻了翻陶园昌画的祖宅平面图和房屋的基本信息后,便把资料放下了,转而拿起金朝的手稿细细地看了起来。确实如陶园昌所说,这些单子上记录的都是些市面上没有的糖果种类,不仅有详细的制作步骤,还有对它口味和外观的描述,一目了然,让人不用看就能联想到成品的样子。   只是这些单子的角角落落里基本上都画满了涂鸦,有的能看出来是糖的模拟图,有的则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比如两个牵着手的火柴人,再比如一些大大小小的金元宝。   沈沧忍俊不禁道:“你这合伙人家里一定有个顽皮的孩子。”   陶园昌尴尬地笑笑,完全不敢承认——他的合伙人就是个孩子。   沈沧倒是没多犹豫,看完后便应承陶园昌道:“资料我都看了,我对这些糖果还是挺感兴趣的。你申请的贷款只要房屋核实无误后就能下来,不用担心。”   陶园昌舒了一口气,喜上眉梢道:“那我就以咖啡代酒,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作者有话说   小公鸡点到哪对BE哪对(ì _ í) 第40章 情圣   两周后汪缘觉终于回到了银行,沈沧看到他时没有很惊讶,只道:“先回家去换身衣裳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来复工吧。我前些天到你家里,给你姆妈请了个护工,你回去看看伺候得好不好。”   他一字没提汪缘觉这些天都去哪了,又过得如何,却默默帮汪缘觉安顿好了家人。汪缘觉朝他深鞠一躬道:“二爷,都是我的错,让您这几日受累为我奔走。我知道常副使一定为难您了,我今天来就是要引咎辞职的。”   沈沧大力地合上文件夹,厉声道:“你不在这几日都是赵襄理替你的班,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却又要走,你让我突然间上哪找个称心的秘书来?”   “我……”汪缘觉推了推只剩一只腿的镜框,不知所措。   “反正我是不会批准的,你赶紧回家洗漱休整,明日照常来上班。”沈沧说完便拿他当空气,低头看起了另一份文件。   直到汪缘觉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沈沧才从文件中抬起头来。他不是没看见汪缘觉的狼狈样——断了的眼镜、跛了的腿,还有身上那肮脏且过于厚重了的马褂。这几日上海已经彻底入夏,短短两周的时间里,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沈沧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喜帖来。喜帖内写的正是常安与江家少爷的名字。他本该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汪缘觉的,可当汪缘觉一脸狼狈的出现时,他又不忍心说出口了。   在汪缘觉被捕的第一周里,他还会每日去给常公馆递拜帖。他多少能够猜到,常胜是在为他之前婉拒接单一事不满,正借此机会折腾他和汪缘觉呢。他对常胜的小心眼程度并不意外,只能认栽配合他的捉弄,好让他快些把汪缘觉放出来。   到了第七日,沈沧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常家的门卫对他重复着“常副使卧病在床,不宜见客”的托词,看起来毫无松动的意思。他没时间同常胜玩这么弱智的游戏,气恼地拍了拍车喇叭后便掉头就走。   还没开出多远,沈沧就从后视镜中看见一个身影正在追车。他急忙停下,探出车窗等她跑到车前。   “常小姐,你找我有事吗?”   “沈二爷,谢谢您等我,”常安上气不接下气道,“您是为了缘觉来的吗?如果是的话,您放心,我会尽快说服我爸妈让他们放了缘觉的。我还要替我爸向您赔个不是,他根本没病,就是存心想让您吃闭门羹,您之后就别再来了。”   “我知道,”沈沧宽慰道,“我也是想尽快救出缘觉,不过你一定比我更着急。既然你有办法,那我就尊重你的意见,不再来了。你如果之后遇到困难,可以直接来沈家找我,不要一个人扛着。”   “多谢沈二爷。”常安福了福身,苦笑着与沈沧告别。   如她所言,汪缘觉是放出来了,可沈沧没想到她用的是这种方式。兜兜转转,他与傅君佩的过往又一次在一对年轻人身上重演。   回家后,沈沧将喜帖交予傅君佩,长吁短叹道:“我们都尽力了。或许老天就是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傅君佩还没好好瞧上喜帖一眼,喜帖就被沈满棠夺走了。“这是什么?”沈满棠打开读道,“新郎江显荣,新娘常安……嗯?这新郎是不是写错了啊?”   “你一边玩去,”傅君佩把喜帖抽了回来,仔细看完后感慨万分道,“婚礼竟然就安排在这个月底,也太赶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家少爷要娶人冲喜呢。”   “冲喜是什么?”沈满棠抱着傅君佩的腿,不解道,“常姐姐是不要汪先生了吗?”   “嘘,小孩子别乱说话,”傅君佩推了推沈满棠的脑袋,“去找元宝玩去。”   话音刚落,金朝就穿着条围裙从小厨房里快步走来,干脆利落地把沈满棠拖走了。   “你不是说要第一个吃高粱饴吗,怎么跑走了?我姆妈和凤仙姐都把糖吃光了。”   “啊——”沈满棠急得跳脚,“你怎么不叫我啊!”   “你自己乱跑还怪我。”金朝把厨房门关上,又从兜里掏出了几颗高粱饴塞他手里,“骗你的,给你留着呢。”   “哼……”沈满棠不情不愿地拨开糖纸,有的吃了还不忘吐槽道,“这糖纸真丑。”   “批发的便宜货,下次让你来画。”金朝边收拾着桌面边问道,“刚刚我听到常小姐是要结婚了吗?”   沈满棠的牙被高粱饴黏到了一块儿,支吾道:“好像是,姆妈小气,不让我问。常姐姐到底怎么了呀,为什么和别人好了?她和别人好了汪先生怎么办啊?”   金朝漠然道:“常小姐和汪先生身份差距太大,有这一天是迟早的事。门第是越不过的槛,她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   “可牛郎跟织女都能在一起,还能生两个小孩呢。”沈满棠不服气道。   “这都是神话故事,是穷书生臆想的。就因为现实中不可能发生,所以大家才觉得新奇有趣。真要发生了,你看有几个会祝福的?”金朝碎碎念道,“你以后也是得和门当户对的小姐结婚的,不能看到什么姑娘都去招惹,白白耽误了人家。”   沈满棠在心中发牢骚道,元宝这人真是好迂腐,好古板!像个六十岁的老头儿。   他找茬般问道:“我怎么又能结婚了呢?你不是说我得打光棍吗?”   金朝不答,他就又缠上去道:“课本上说了,‘共和国无阶级之分,人人平等’,你上课都不好好听的吗?”   金朝扯下围裙,打发他道:“好了,小少爷,算我说错了行吧。我思想觉悟不够高,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你根本就没觉得自己说错了!”沈满棠较真道,“亏你还考那么高的分数,骨子里全是封建思想。”   金朝知道这是个教育小少爷要放低姿态、平等待人的好机会,可他打心底里就没觉得人人生来平等。若是平等,芦荟上一世又怎会被沈家人草菅人命?若是平等,他又怎会在沈家门口讨说法时被打个半死?   所以他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和沈满棠平起平坐,哪怕他们现在就住在一个屋檐下,睡在同一张床上。他生来就是为了口饭下跪的奴仆,哪怕上一世他已经小有成就了,也不过是将将够着了能见沈满棠一面的门槛。   他是没有想到,沈满棠比他还要认可这一道理,甚至到了第二天,硬是把他的佣人服套上了。   “你干嘛呢?快脱下。”金朝皱眉道。直到这身衣服穿到沈满棠身上后,他才意识到这衣服有多难看。就和往小白菜叶子上抹泥似的,简直不堪入目。   “你都能穿,我为什么不能穿?”沈满棠对着镜子扮鬼脸道,“我不要当小少爷了,当小少爷一点都不好!我最讨厌你和芦姐姐叫我小少爷了。而且你昨天说的都是歪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怎么能分开呢?如果我以后喜欢的人没有钱,你也会让我和他分开吗?”   说着说着,他还给自己说生气起来:“完了,你一定会的,你这个铁石心肠的人。”   他对着镜子欣赏着自己的新装扮,头头是道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不做小少爷了。小少爷除了能穿漂亮的衣服皮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金朝绝情地对这番豪言壮语点评道:“情圣,你真伟大。快把衣服脱下来吧,你穿丑死了。”   沈满棠的这一反叛行动最终还是止于了金朝对他容貌的抨击。   “你再说我丑我就不跟你好了!你穿的时候我都没笑你丑,你怎么这样啊?”沈满棠扁着嘴,哭着把衣服换了回来,还不忘控诉道,“我哪里丑了?”   “好了,我没说你丑,是衣服丑,”金朝哭笑不得道,“你还是穿小少爷的衣服最好看。”   沈满棠抠着手指纠结了半天,最终心中的天平还是在金朝的打击下,在喜欢的人和漂亮衣服之间暂时偏向了后者。但他还是声明道:“如果我喜欢的人没有钱,我也可以不穿这些衣服的。”   “好,伟大的情圣,收拾好了就下楼吧,上学要迟到了。”金朝背起双人份的书包,使了些力气才把镜子前左照右照的小孔雀拽走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写作的第66天,谢谢大家的支持!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41章 私奔   六月二十九日,天光乍破时,已经摩挲了半夜窗帘的常安终于下定决心,让曦光照进封闭了十几日的屋内。倏忽间,她瞥见大门外十几米远处有一辆黑色轿车隐蔽又突兀地停在树下,在微弱日光的照耀下才得以遁形。   她好像隐约可以辨认出这是沈沧的车,前几日他上门时开的便是这辆奔驰。   沈二爷怎么来了?作为婚礼的座上宾,他应当在几个时辰后出现在礼查饭店的孔雀厅内,而不是在天蒙蒙亮时不动声色地候在她家门外。   她心中一咯噔,忍不住往不好的方向联想。不会是汪缘觉出什么事了吧。她匆匆下楼,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口。   四个警卫见她那百米冲刺,似要夺门而出的架势,吓得瞌睡都没了,立马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快回去吧!上次您出去追车太太就发话了,让我们看紧您,不能让您踏出这扇门半步。”警卫们不敢上手拉常安,只能手拉手充当人墙,滑稽地堵住常安的去路。   大小姐是要逃婚了吗?警卫们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常安这回铁了心要私奔。上回常安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门去追沈二爷的车时,他们就没追上,事后还被太太一顿责罚。好在大小姐和沈二爷说完话后就自行回来了,没过几天常家又宣布要和江家订亲了。他们几个复盘后一致认定,大小姐上回一定是在与爱诀别。   可这不是诀别过了吗?怎么还带反复的?四个警卫手拉着手,像芭蕾舞剧里的四小天鹅一样并排堵在常安面前,一会儿往左挡,一会儿向右拦,严防死守着不让常安靠近铁门。   常安冲不破四个成年男性的围堵,只能奋力喊道:“沈二爷!沈二爷是您吗?沈二爷!”   “常安!你疯了吗?大白天的鬼叫什么?赶紧给我回来!”常太太从阳台上探出身叱骂道。   常安像是没听见常太太的声音一样,还是不管不顾地推搡着门卫的肉墙想要打开铁门。快了,马上就碰到了,她的手已经挨到门锁上了……   突然,她的背后传来一声重物坠落的声音。她回头看去,地上碎得七零八落的,应当是阳台上摆放的安琪儿雕塑。安琪儿摔得面目全非,只残存半边的脸和翅膀让人还有复原它原貌的空间。   “你翅膀硬了要离家出走了是吧?行,你走,你走了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常太太像疯了似的,作势就要跨坐在围栏上。   常安失了力气,手贴着门锁重重滑落下来。她凄切地回望了一眼远处的车影,在一行清泪流下前,决绝地转过了身。她裹了裹身上的白色睡袍,行尸走肉般踏过安琪儿的残骸,在常太太连绵不绝的骂声中走进屋内。   好久好久以后,她终于听到屋外传来了汽车驶走的声音。   四个门卫目送着汽车驶远后,纷纷摇了摇头。沈二爷看来真是个孬种,连私奔都做不出,大小姐真是痴心错付了。   接下来发生的许多事常安都记不清了,她就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别人安排。绞面娘用线给她开脸时她没喊疼;敬茶时茶盏被婆婆失手打翻,她没喊烫;常遇青滚新床时不小心摔了下去,引起哄堂大笑,可她实在笑不出声。最后,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站在大厅外,机械地跟着新郎与每一位到场宾客点头示意。   直到一辆车驶入视线时,她的眼神才逐渐有了焦点,心跳如擂鼓般轰鸣。可当那辆车泊好后,驾驶位上下来的却是沈沧。   “常哥,常太太,恭喜恭喜啊。”沈沧率先打了招呼,大方地与常胜握手,仿佛前段时间没有被常胜刻意刁难过一般。   常太太也笑脸盈盈地握住傅君佩的手说着客套话,好像她没有咒骂过傅君佩刻意撮合常安和汪缘觉一般。   常安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沈沧身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艰难地对他们扯了个难看的笑容。   傅君佩自是觉察出了常安的失态。这样的绝望她七年前就体会过一次,没人比她更能共情常安当下的心情,可她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步上她的后尘。   她俯下身,借着拥抱附耳低语道:“小安,对不起,姐姐没能帮到你。事已至此,我还是希望你能向前看。”   常安无意识地摇了摇头。自从与江少爷见面回来后,她便被母亲锁在家中待嫁,而她更是干脆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绝望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她没有机会与汪缘觉当面告别,只能委婉地嘱托母亲给沈家送上一份喜帖。   常安想,她大概是在所有分手方式中选择了最绝情的那一种吧,难怪哪怕是最后一面了,汪缘觉都不肯来见她。她霎时间泪如泉涌,伏在傅君佩肩头掩面抽泣。   本来还对常安抛弃汪缘觉有些不悦的沈满棠,现下又觉得穿着婚纱的常姐姐哭的像折翼的安琪儿一般破碎悲悯。他轻轻扯了扯常安的裙摆,示意她蹲下,又在她恍神间给了她一个拥抱。   “常姐姐,汪先生今天一大早就开车来接我们了,结果二叔不让他来。汪先生可难过了,还和二叔说他对不起你。”沈满棠不懂这句“对不起”的含义,在他看来这话明明就说反了,是常姐姐对不起汪先生才对。可他还是凑到常安耳侧如实转述了,因为他在常姐姐脸上看到了和汪先生一样的痛苦。   常安紧紧回抱住沈满棠,泣不成声地哭喊起来。若不是她的衣着不对,恐怕过路人真会以为他们摆的是丧宴。   “死丫头。”常太太低骂道。常安今日就连出阁拜别父母时都没有流一滴泪,如今却在沈家人怀里啜泣,简直荒谬。   她如临大敌一般夸张地尖叫起来:“常安,你看看你裙子!哎哟喂!”常安吸了吸鼻子,缓缓松开沈满棠后低头一看,原来是沈满棠不小心踩住了她的裙摆,留下了一个黑黑的鞋印。   常安拭去泪水,不甚在意道:“没事,不明显。”她不慌不忙地起身,任由那个脚印落在她洁白的婚纱上。   吉时快到了,常太太催促大伙儿到厅内开始仪式。热闹散去,饭店外只剩下鞭炮燃尽后淡淡的硝烟味。一个黄包车夫抽了抽鼻子,拉着空车屏息跑了过去,又在不远处的树下蹭了口空气里飘散的廉价烟草香。   作者有话说   沈二爷(骂骂咧咧):你才孬种   傅君佩(斜眼):他们也没骂错,你当初确实没带我私奔 第42章 酒酿   婚宴刚开席,侍应生就给每人上了一盅桂花酒酿燕窝,甜津津的正合沈满棠口味,吃的他连勺子都舔干净了。   “别舔了,我这碗给你,我不爱吃。”金朝端过沈满棠吃完的碗,又把自己那盅推了过去。   沈满棠掀开盖子搅了搅,咂舌道:“甜甜的多好吃啊,比加牛奶的燕窝好吃多了。”   “少吃点,等会吃醉了。”金朝不放心道。在家时芦荟也会给沈满棠煮酒酿圆子,但那都只是稍微放了一点酒酿提味,不像饭店里这种,一开盖酒味就蹿了出来,就是加了桂花都压不住。   果然,吃完酒酿后没过多久,沈满棠的脸上就升起两片红晕,眼神都呆滞了。   “怎么回事?”傅君佩碰了碰沈满棠红彤彤的脸颊,“醉了吗?”   “没有。”沈满棠愣愣道。   “元宝……”傅君佩刚想叮嘱金朝以后别让沈满棠吃酒酿了,就被沈满棠用食指摁住了嘴。   “嘘!你别说元宝,是我自己要吃的。”沈满棠眯着眼睛撅着嘴,嘟囔道。   傅君佩掐着沈满棠红扑扑的脸蛋,玩似的调侃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吃酒酿会醉的,真稀奇。你这酒量随谁了?”   沈满棠脑子转不过来,只会复读道:“随谁了?”   “傻了。”傅君佩松开手,又对金朝说道,“元宝,你看着点小满,别让他乱吃啊。”   “你不要说元宝。”沈满棠扑过来,用手捂住了傅君佩的嘴。   “我没说元宝。”傅君佩都被他气笑了,“你怎么这么烦人呢?还不让人说话了?”   “不要说元宝……”沈满棠又开始车轱辘话来回说了。   “行,不说。”傅君佩无奈地对金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好沈满棠。   “张嘴,吃鱼。”金朝夹了块鱼肚子,确认没有刺后才喂给沈满棠。   沈满棠呆呆地“啊”了声,吃完又很兴奋地用双手拍了拍大腿道:“还要。”   金朝轻声道:“小点声,我会给你夹的。”   “好——”沈满棠又甜又响亮地应了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朝的筷子。   金朝深呼吸几秒,夹了块脆皮乳鸽堵住沈满棠的嘴。   沈满棠也就安静了一小会儿,等乳鸽腿啃完了就又不安分了。他不满地凑到金朝耳边,用双手挡住嘴,自以为悄声地说道:“我不喜欢这个新郎官,他头好油。”   金朝的耳膜一震,赶忙捂住他的嘴道:“他是用发油梳的油头,别乱说。”   “哦。”沈满棠泄气地坐回去,不一会儿又凑过来挑刺道,“他个头也没有汪先生高,长得也不好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好在这回他知道要压着声音说话了,否则这话让人听见了,不知道得惹出多大的麻烦。   金朝上下打量了一番正在敬酒的江家少爷,平心而论,沈满棠这话并不客观。江少爷能做目前上海滩头号的风流浪子,多少还是有些姿色在的。更何况他还是江彩蝶一母同胞的哥哥,怎么可能会如沈满棠所说的那般不堪入目。不过“不是什么好人”这话倒是没有说错,正常人也干不出和江显荣一样为了不给妹妹出嫁妆,把她婚约搅黄的事。   “嗯,听话,这是人家的酒席,不能说新郎坏话,想说回家再说。”   “哦,好吧。”沈满棠又控制不住音量了,大声喊道,“我要吃鱼。”   还没等金朝挑完刺,沈满棠又叫了。他激动地拍拍金朝的大腿,指着远处的敬酒队伍道:“元宝你看,常姐姐边上那个姐姐也好漂亮呀。”   金朝抬头一看,连挑鱼刺的心情都没了。沈满棠指的那人正是他上辈子的绯闻女友,曾经一度红得发紫的女星江彩蝶。不过她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就十四五岁,脸盘儿还没完全长开,周身的气质也是照着大家闺秀培养的,不似当明星后那般明艳奔放。   “显颐,酒不够了,你再去拿一瓶来。”江太太对女儿吩咐道。   金朝这才想起,是了,以前侦探给的资料里提过,江彩蝶的原名就是江显颐。   “是不是很漂亮嘛?你怎么都不说话的。”沈满棠等了半天没等来金朝的回应,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江显颐身上挪开。他伸手戳戳金朝紧绷的脸,还用力向上提了提他的嘴角。   金朝一言不发地把沈满棠往椅背上一推,强硬地用手遮住他的眼睛。沈满棠刚开始还挣扎了几下,等金朝默数到十五秒后就歪下头睡着了。   每当入睡前金朝唱不动歌或者讲故事讲到口干舌燥时,就会用这招制服沈满棠。这家伙可怕的很,别的小孩是听歌入睡,他是当人家给自己表演节目呢,明明很困了就是不肯睡觉,听完一首还要再点一首。金朝有时候给他搞烦了,就只能强制他闭眼。   今天他吃了酒酿估计早就晕了,这招正好能派上用场。否则任由他像喇叭似的胡说八道,恐怕真会出事。   金朝给沈满棠摆了个舒服的睡姿后才松了一口气,继续给他挑起鱼刺来。   “哟,小满怎么才开吃就睡着了?”过了才十分钟,常太太就端着白酒杯与一干人到沈满棠这桌敬酒了。   “我没留神,让他吃了酒酿,没想到小孩子酒量这么浅,才几口就倒下了。”傅君佩拍了拍沈满棠,把他叫了起来。   “不用叫,不用叫,让孩子睡吧。”常太太嘴上是拦了拦,嗓门却比谁都大,就是傅君佩不叫,沈满棠也准会被吵醒。   他呼吸一重,懵懵地揉了揉眼睛,借着傅君佩的搀扶站了起来,又呆呆地接过金朝塞来的杯子,和众人一同举杯贺喜。   大人闲叙间,常遇青适时将一盒喜糖塞到了沈满棠怀里:“大家都有的,你也收着。”   沈满棠看着手里快要挤爆了的喜糖盒,狐疑地看了一眼常遇青后便直接打开了。果不其然,里面的糖果巧克力都要堆成一个小山了,也难为常遇青刚刚能用丝带把盒子勉强捆住了。   “这太多了,你能给我一盒正常的吗?”沈满棠环顾四周,指了指隔壁桌上的一盒喜糖道,“就和别人拿的一样就好。”说完他就把喜糖盒递还给常遇青。   常遇青退后一步,拒绝道:“给你了你就拿着。”   沈满棠就这么伸着手臂,固执地僵持着,直到手臂举累了他才求助地看向金朝。   “小满,你怎么收个糖还要看别人脸色啊?”常太太注意到自己儿子吃了瘪,便顺着沈满棠的视线瞅了眼金朝,阴阳怪气道,“这些糖都是今早遇青单独给你挑出来的,说你爱吃这些才给你塞得这么满。你要不收,就太辜负他的心意了。”   沈满棠悻悻地收回手臂,咬着牙把喜糖盒盖了回去。   常太太看常遇青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心里头很是不痛快。她的孩子,一个被沈家拐带着跟穷小子谈恋爱,一个被沈家小孩嫌弃还要上赶着倒贴,她都怀疑自己是上辈子欠了沈家的。沈家人也没个正形,沈满棠这么大个孩子了,还要个书童陪着,天天走哪跟哪,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傅君佩打圆场道:“小满平日里吃太多糖了,我怕他烂牙,就让小孩儿帮我盯着他。”她温柔地摸了摸沈满棠的头,又说道:“这糖是遇青哥哥送你的,你是不是要谢谢哥哥啊?”   “谢谢哥哥。”沈满棠勉强道。趁别人不注意,他还是立马把喜糖交给了金朝保管。看金朝面色如常的样子,他才放下心来。   有金朝这个小气鬼在,他可不敢随便收别人的糖。   新郎官江显荣今天心情显然很好,他不了解常家和沈家有什么过节,只当小孩子闹别扭呢,便又一次倒满了酒,举杯邀众人共饮。   “这酒可是乾隆年间的御贡酒,别处可喝不着,就是我今儿个结婚,我爹才舍得拿出来。我也算是沾了大家的光,才能如愿品上一品啊。”   这话唬别人或许可以,但沈沧这种懂行人一抿便知江显荣在夸大其词。不过他们敬了这么多桌酒也没人揭这浮夸大少爷的短,倒也还是给江常两家留了点颜面。   等敬酒的两家人移步下一桌时,沈沧才暗暗摇了摇头。江大少爷的那些传闻估摸着是假不了了——豪赌输掉一条街的房产,一掷千金为头牌赎身,充大头给每个小情人配洋车洋房……桩桩件件,哪个听了不叫正经人家的女子退避三舍。或许常太太真是病急了乱投医,胡乱塞了个富家子弟给常安,就为了断了她的念想。   今日汪缘觉早早便在大厅里候着了,就等着他们下楼后开车送他们来饭店。沈沧看着他消瘦的面庞,规劝道:“缘觉,你就别去了,车我自己开就好。”   “二爷,我不下车……我就想看她最后一眼。”汪缘觉推了推接上腿的眼镜,看似镇定,实则整只手都在抖。   沈沧作为过来人,自然可以体会汪缘觉的感受。当年他带傅君佩见了曹锦和后,没过多久就再也联系不上傅君佩了。就当他察觉出不对劲,想要启程去北京寻她时,却被曹锦和扔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期间只有傅明玺带来了一封傅君佩的诀别信,信里竟说她要嫁予他大哥了。   如果当时他能够出去,就是崩了所有人他也会带傅君佩走的。可汪缘觉与他的情况毕竟不同,他还有一个母亲要照顾,而常安也是为了他们母子的安危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常胜现如今统领着整个淞沪的军队,他们就是化成灰都跑不出上海。这盘棋下到这已成定局,就是沈沧想插手都无从帮起。   “缘觉,因为你们的事,我们和常家的交情算是彻底断了。常太太敢给我送请帖,就是料准了就算你出现,常小姐也不会改变心意了。”沈沧拍了拍汪缘觉的肩,叹息道,“你不下车,她们就不知道你来了吗?你又何必让常小姐为难呢?去了也只是徒增伤心罢了。”   汪缘觉摘下镜框,抹了许久的脸,把脸搓得和眼眶一样红后才肯罢手。良久,他轻点了点低垂的头,将车钥匙交还给了沈沧。   傅君佩在一旁看着,颇觉遗憾。在她的安排下,常安每周都能出家门与汪缘觉见面,常遇青也对这位先生十分认可,就连常太太和傅君佩逛完街回来接儿女时也对汪缘觉赞不绝口。而害羞腼腆的汪缘觉也笨拙地学着讨好常太太,夸赞她子女教得好,衣服搭得好,头发烫得好,每次都把常太太夸得合不拢嘴。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傅君佩也拍了拍汪缘觉的肩,温声宽慰道:“你若想去就悄悄去吧,远远看她一眼,别给自己留遗憾。”   于是汪缘觉就挑了一棵不远不近的树,在树下抽起了他人生中第一包烟。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过得也就如同这烟雾一般如梦似幻。   昨日,在举国民众长达近两个月的抗争下,中国代表团最终没有出席巴黎和会的签字仪式。这是自五月四日以来社会各界同仇敌忾下取得的胜利,无人不为这一结果激动振奋。   可汪缘觉也问自己,在明知会失去常安的情况下,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成为抗议者中的一员吗?他想答案一定是否定的。他不是圣人,没那么伟大,他不愿看心爱之人为了保全自己,屈身嫁给一个纨绔。反正已经有足够多的人参与到革命队列中了,不是吗?   可在昨日之前,又有谁能打包票,这场抗争一定能够取得胜利呢?就是因为有那么多人不顾安危,不惜代价地参与进来,才换来了北洋政府的妥协,才能让国家在国际上保持尊严,让世界人民了解到中国在此次会议中遭受的不公正待遇。   汪缘觉还是不会抽烟,每根香烟燃到指间时他才会醒过神来,匆忙将它踩灭。他被烟雾呛得不行,却又不敢大声咳嗽,只能掐着喉咙缩在树后,尽可能轻地震动嗓子,直到常安他们进了饭店后他才敢剧烈地咳出声来,咳得他心肝脾胃都要呕了出来。   他对不起常安,因为他没法坦荡地保证,如果再来一次,他不会再这么做了。   回去的路上,沈满棠闭着眼睛枕着金朝的大腿,放声大唱着学堂乐歌课上学来的歌。   “卿云烂兮,乣缦缦兮——”   “小满,你安静会儿好吗?人都给你吵死了。”傅君佩揉着太阳穴,喝止道。   “日月光华,呜呜,”沈满棠扯开金朝捂他嘴的手,继续唱道,“旦复旦兮。”   “沈满棠。”沈沧已经许久没有用这威厉的语气喊沈满棠大名了,哪怕沈满棠再醉,都知道不能再在老虎嘴上拔胡须了。   他瘪着嘴,委屈地看了眼金朝,金朝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肚子,捂住他的眼睛。果然没几秒他就又睡着了。   本来沈满棠就爱说话,沈傅二人早就习惯他的吵闹了,更何况他今日醪糟吃多了,兴奋劲上来后就更闹腾了。傅君佩喝叱完沈满棠后也有些后悔,但她今日实在压不下怒火,这主要还是因为她在酒席快结束时遇上了傅明玺。   即便早就知道傅明玺要来接任常胜的职位了,但这么猝不及防地遇到仍是让傅君佩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彼时她与沈沧正托抱着站不直的沈满棠与江常两家告别,就正面遇上了穿着军装赶来送礼的傅明玺。   傅明玺见着他们倒是没多意外,自然地打了个招呼:“佩儿、沈二,你们也来了?真巧,我刚调来上海,还没来得及找你们聚聚,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他像是完全忘了最后一次见面时的龃龉,转头又对傅君佩亲热道,“佩儿,你嫂子去年生了,是个闺女,长得和你特别像。我带她出去,认识的人都说那是小时候的你。改天我带她来见你,你自己看看到底像不像。你自幼不在我和爹娘的身边,我都快忘了你小时候的样子了。如今我得了这么个闺女,也算是弥补了不能与你一同长大的遗憾。”   傅君佩的脸色明显比刚碰着傅明玺时还要难看。见她不说话,常胜便主动接过了话茬:“诶,这还真是赶巧了!以后你们兄妹二人都在上海,还能互相帮衬一二。没想到我这一升官,还促成了一对兄妹团聚啊。”   傅明玺赶忙连声道谢,点头哈腰地奉承常胜。常胜被夸得下巴肉都挤出了三层,高声笑道:“小傅你也真是,我不是说了吗,你马上就要上任了,还是熟悉军务要紧,我家小女的婚宴来不来都无所谓的。你倒好,军装都没脱就赶来了。”   “督军,您爱女结婚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来沾沾喜气?别说这喜宴是在家门口办的了,就是在浙江,我也得赶过去啊。”傅明玺谄媚地将一份过于厚实的礼金塞进常胜手里后,便又匆忙告辞,“小小心意,祝愿常小姐和江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今日我实在是忙,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傅君佩一想到她兄长就头疼,在车上被沈满棠一吵,更是烦得太阳穴直跳。一到家,还不等沈沧泊好车她就径直开了车门,留下一大二小面面相觑。   沈满棠才刚睁开眼,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就被巨大的关门声吓了一跳。   “姆妈怎么了?是生我气了吗?”沈满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望着车顶喃喃自语。   “嗯,被你气跑了,你自己说该怎么办?”沈沧提了手刹,转过身去调侃沈满棠。   “啊……”沈满棠摇头晃脑地坐起来,快步下车,追着傅君佩的背景跑去,“姆妈你等等我啊。”   金朝生怕他摔了,抱起满当当的喜糖盒也跳下了车。   傅君佩房门外,沈沧和金朝都在门外老实地候着,只能很偶尔听到里面传出沈满棠的撒娇声。   “姆妈你别生我气了,求求你了。”   “姆妈我给你按按头,你原谅我吧。”   “我们抱一个就和好,好不好?”   “姆妈亲亲。”   半晌,房门终于开了,沈满棠背着手,老神在在地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洋洋得意的笑容。   “搞定了?”沈沧压低声音问到。   沈满棠仰着下巴,比了个“OK”的手势,又跳上前来和沈沧击了个掌,狡黠道:“爸爸,我今晚要睡这,姆妈已经同意了。”   “不行,”沈沧毫不留情地拒绝道,“回你自己房间去,谁家这么大的男孩子还和姆妈睡,说出去羞不羞?”   沈满棠气得跺脚,抱着双臂故意挡在房门前不让沈沧进去。“不行,我和姆妈说好了的,我就睡这!”   沈沧瞄了一眼站一旁看戏的金朝,威胁道:“马上要发工钱了,我看你下个月是不想吃糖了。”   “你发的工钱太少了,再加点吧。”沈满棠晃着沈沧的手,讨好道,“你再加点我就不睡这了。”   金朝扶额,敢情他的工钱都是沈满棠这么胡搅蛮缠讨来的。以前不知道还好,以后他还如何能收这钱。   可沈沧却没有一点怪罪他的意思,只是言简意赅地对沈满棠道:“加。滚。”   “遵命,马上滚。”沈满棠拖起金朝的手,风火轮似的跑没影了。   等沈沧进屋后关了门,傅君佩才道:“赶走了吗?”   沈沧上了床,轻笑道:“拿钱打发了,小财迷。”他又掐了掐傅君佩的腰,怄气道,“每次他说要睡这你都顺着他,结果又让我赶他走。你怎么老让我唱白脸,下次你来赶他。”   “你的形象比较负面,适合干这事。”傅君佩噗嗤一笑,把傅明玺带来的阴郁都笑了出来。   “你还说。”沈沧被气笑了,上手就挠傅君佩的痒痒肉。两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手上的动作也不对味了起来。   沈沧缓慢地移动着手掌,深切地凝视傅君佩的眼眸,商量道:“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傅君佩也从嬉笑中平静了下来,垂眸思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她故作玩笑道:“要是让小满知道了,看他还理不理你。等孩子大些再说吧,我本来就够亏欠他的了,再要一个他该以为我们不要他了。”   沈沧丧气地把头埋进傅君佩肩窝,恹恹道:“也是,没生都天天跑来跟我抢你,要是生了还得了。就没见过这么爱争宠的醋包。”   傅君佩轻笑了声,拍了拍他的头,把话题带了过去。“我哥以后就是这儿的地头蛇了,估计有什么酒会舞会的都没法绕开他。以后有他在的场合你就自己去吧,我看见他就想吐。”   沈沧眨眨眼,卖惨道:“你不去我一个人多无聊啊。你难道不想见见你侄女吗?我还挺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的,说不定他哪天就带上孩子了。”   “滚。”傅君佩一掌拍到沈沧胸口,白了他一眼。   沈沧也学沈满棠的语气说道:“遵命,马上滚。”他用力嘬了傅君佩一口后便起身去浴室洗漱了。   傅君佩把脸埋进枕头里,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谈恋爱那会儿她做梦都想和沈沧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再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可当所有的障碍都被扫清时,她却不敢要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幻象还能持续多久。或许哪一天醒来,那颗雷就爆发了。   浴室的水声停了,她抹了抹脸,将枕巾换了个面。   作者有话说   小趴菜沈满棠 第43章 糖纸   一周过去,该到与陶园昌碰面的时候了,金朝收拾好刚做完的新品糖果就要出门。   “小满,我走了。你今天别在门口喂蚊子了,等我回来给你带栗子粉。”金朝挎上包,和沈满棠告别道。   沈满棠不理他,拿蜡笔狂涂着画纸,把他之前精心画的线稿都覆盖了。   “你是不是还要蹲门口等?”金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沈满棠又要阳奉阴违了。   金朝妥协道:“算了,一起去吧。过来换衣服。”   沈满棠立马喜笑颜开地放下蜡笔,三下五除二地换了件夏布对襟长衫。   “我好啦。”他生怕金朝会等得不耐烦,连最爱的镜子都不照就要走。   金朝扬了扬下巴道:“把画本带上,等会儿无聊你就画画。”   他们到咖啡馆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些,陶园昌早早地坐在老位子等他,桌上还放着两杯咖啡和一盒打包了的奶油栗子粉。   “来啦,”陶园昌站起来迎他,看到边上的沈满棠又好奇地问道,“这是?”   “他是我弟弟,叫小满。”金朝介绍道,“小满,这是我的老板,你要叫陶叔叔。”   “陶叔叔好。”沈满棠恭敬地问了声好。   “诶,你好……”陶园昌挠着短寸头,讪笑道,“别叫我叔叔了,把我叫老了都,你就喊我陶哥就好。”   “好的陶哥哥。”沈满棠乖巧地喊道。   陶园昌瞅见沈满棠手上的蜡笔印,“哈哈”一笑,对金朝说道:“原来你还真有个弟弟啊,我当你诓我呢。小朋友真可爱,画的画也很特别可爱。”说着他就想上手揉一把沈满棠圆乎乎的脑袋。   还没碰到头发呢,沈满棠就快速闪到了金朝身后,怯怯地抓住了他的衣服。   “别怕,”金朝抚了抚沈满棠的后脑勺,安慰道,“陶老板不是坏人,没事的。”   沈满棠这才从金朝身后探出脑袋来,将信将疑地挪回了原位。   陶园昌抹了把冷汗。难道在小朋友眼里他长得很像坏人吗?那他姆妈还整日里说他看起来就像个很好骗的傻大个。   “抱歉,陶老板,我弟弟怕生。”金朝牵起沈满棠的手,带他坐到座位里面。   “嗨,没事儿,可能是我长得太魁梧了所以吓人吧,哈哈哈哈。”陶园昌又把自己逗乐了,不仅不觉得刚刚有被冒犯到,还热情地将打包的栗子粉推到沈满棠面前,“你哥哥每次来都打包一份这个,我猜一定是带回去给你吃的吧?”   沈满棠打开包装,点头道:“是给我吃的,元宝每次都给我带,我都吃腻了。”   “元宝?”陶园昌耸肩偷笑道,“金朝,这你乳名啊?那你连起来不是得叫金元宝吗?”   金朝无语了,他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被生意伙伴叫乳名,就和让他穿开裆裤上街一样尴尬。   “对对,他就叫金元宝。”沈满棠抢答道。   “吃你的,别说话。”金朝挖了勺奶油栗子粉,强硬地堵住沈满棠的嘴。   “唔,我不想吃这个了。”沈满棠边嚼边嫌弃道。   金朝叫来侍应生,又问沈满棠道:“给你点刨冰好不好?这是这家的招牌,陶老板也说好吃的。”   沈满棠猛点了点头,豪爽道:“来三份刨冰。”   陶园昌捂紧自己的钱袋,在内心哭诉道,现在小学生真是不拿钱当钱啊,什么大户人家一次点三份刨冰啊。   谁曾想,沈满棠一点完,金朝便直接结了账,这就让陶园昌更不好意思了。   “那个,元宝啊,你还是小孩,就别和哥抢着付钱了。你放心,哥有钱的,你的钱就留着自己用吧。”   沈满棠用手抓起栗子粉上的樱桃,慷慨道:“陶哥哥,元宝很有钱的。他工钱可高了,还有我的压岁钱也存在他那里。”   不说还好,一说金朝就想起沈满棠是如何坑蒙拐骗沈沧给自己加薪的了。得亏沈沧没怪他,要是换了别家,指定要给他扣个狐媚惑主的帽子。   金朝看沈满棠又像是要拉着陶园昌大聊特聊的样子,赶忙把刚上的刨冰挪到他面前:“不说话了,快吃吧,等会冰化了。”   说完又从包里掏出成套的习画帖和蜡笔摆在沈满棠面前。“吃完了就画画,我和陶老板有正事要谈。”   沈满棠乖乖点头,配合道:“遵命遵命。”   陶园昌头一回觉得小孩子也挺有趣的,这才是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天真。反观金朝,就有些太过老成了,让人时常忘了他还不过是个八岁小孩。   “这是我刚办下来的贷款,应该足以买下一个现成的厂子了。我再贴点钱,买几台你说的进口机器,估摸着下月底前就能办好。哦对了,工人的话我还是想用之前我家糖坊遣散的那批人,他们年纪也大了,没了那份工后都只能靠打零工维持生计,也是我家对不住他们。不过他们也算是很有制糖经验了,用起来肯定比新人要方便。”   “嗯,这些你定就好。”金朝翻了翻陶园昌递来的贷款合同,乙方那一列赫然写着隆燊银行。金朝倒是没管过陶园昌向哪家银行贷款,现下只觉得这世界真小,兜兜转转遇上的还是这么些人。   他又想起了些什么,对陶园昌提醒道:“你要上哪买机器去?找好门路了吗?”   “哦,这个行长说了,会有买办帮我去联系的,我只管付款就行。”陶园昌夸赞道,“这行长人真好,看了我们的企划书后还说他很看好我们的项目呢。未来我们若是做得好,他们还可以考虑与我们合伙。”   金朝对沈沧“人真好”这个评价持怀疑态度,不过仍是放下心来。“那就好,我还担心你自己去和番人谈生意吃亏了。你的英文还有待加强。”   虽然金朝说的很客观,但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呢。陶园昌弱弱地争辩道:“我英文还凑合,交易的时候再叫个翻译就行,不会吃亏的。”   金朝微笑着看着陶园昌,把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最后只能妥协道:“好吧好吧,我去学校英文社再锻炼锻炼就是了,你怎么戒心这么重,难道还会因为英文不好被骗不成?”   金朝想,我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你眼前还不够吗?天杀的上辈子他什么事都还没干成呢就被一群鬼佬合起伙来谋财害命,这辈子说什么他都不能再吃英文的亏了。   “多学些总没坏处。工厂以后还要做进出口贸易的,到时候再想学英文就晚了。”金朝用平常辅导沈满棠的语气给陶园昌布置任务道,“趁现在还得闲,每天至少要与人英文对话一小时。”   我谢谢你,陶园昌腹诽道,他上哪找人说一小时英文?他现在倒宁愿相信金朝是开了天眼了,否则一个孩子比自己还成熟稳重算怎么回事?   沈满棠捂着嘴,自以为很小声地偷笑了下,却立刻引来了两道逼人的目光。   “小娃娃,你笑什么呢?”陶园昌夸张地捂着心口,欲哭无泪。被金朝摆布就算了,他居然还被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嘲笑,真是太丢人了。   “我笑元宝好威风。原来他不止训我,还会训别人呢。”沈满棠实话实话,又往陶园昌心口插了把刀子。   金朝见沈满棠的碗空了,便把自己那碗推了过去:“少吃点啊,这碗只能吃一半,不然要肚子疼的。”   “哦。”沈满棠不情不愿地嘬圆了嘴答应道。   吃完沙冰又画了会儿画后,沈满棠就开始犯困了。金朝与陶园昌谈论的都是些他不懂的东西,什么甘蔗压榨机、熬糖机、压糖机……什么贷款利率、还款期限、资产抵押……听得他越来越困,强撑着点了几下头后便彻底睡过去了。   “你弟弟睡着了,”陶园昌压低声音笑道,“还流口水了。”   金朝也降低了音量,摇头无奈道:“让他在家睡不睡,硬要跟。”   “那你弟应该很喜欢你,所以才这么黏你。”陶园昌指了指沈满棠压着的那张画道,“你看他画的全是金元宝,可惜被他口水打湿了。”   “他所有人都黏,就是个黏人精。”金朝把风扇转了个方向,让它避开沈满棠的脸吹。   “嗨,哥俩好的情谊可不是别人能比的。我要是有个这么照顾的哥,我也走哪跟哪。”陶园昌羡慕道。   金朝被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尴尬地转移话题:“说正事吧,我们工厂名你起好了吗?”   “起了起了,我还找算命先生算过了,一共给起了十个名儿,你看看哪个好?”陶园昌从兜里掏出一叠纸,展开铺平后逐个念道,“福宝、福宁、福永、福华、福臻……”   这是和“福”过不去了。“停停停,就福臻吧。”金朝叫停道。他果然没预料错,这一世就算提前办厂了,陶园昌起的也还是这个名。   果然,陶园昌一脸惊喜道:“你也觉得‘福臻’最好吗?看来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算命先生也说这个名字算起来最能催旺事业。”   金朝抽了抽嘴角,不敢相信封建迷信与马克思主义是如何完美地融合在一个人的思想里的。   “你这么信这个的话,那我们工厂的地址是不是也得去算?”金朝摸了摸自己兜里放着的预先写好的地址,无语望天道。   “那当然了,我来之前刚看好了三家待售的工厂,价格都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就等着给你看完后拿去给算命先生算呢。”陶园昌又呈上了三份工厂的资料,还在一张地图里圈出了三家的方位。   “就这家吧。”金朝直接伸手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圆圈,那周边的街巷就是让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你都没认真看就定了?”陶园昌“嘶”了一声,不认可道,“还是拿去算算吧,做生意风水可是很重要的。”   “我开了天眼的,你拿去算也是这个结果,不如省点钱给厂子重新装修一下。”金朝信誓旦旦道。这厂子的风水上辈子陶园昌肯定也是算过的,根本没必要再花冤枉钱。   陶园昌纠结地看了眼金朝,勉强道:“好吧……那我就随便拿给一个我认识的表嫂的二舅爷看看,他也懂点风水。”   金朝挑了挑眉,合理质疑道:“你不会连出门都要看黄历吧。”   陶园昌义正言辞道:“当然得看了。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你们年轻人可别不当回事。”   金朝无言,便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还有我们的糖纸也需要好好设计一下。如今市面上的糖多是存放于糖罐里,鲜少有以糖纸独立包装的。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制造我们品牌的差异化。精美的糖纸也能吸引小孩子购买、收集,从而促进消费。”   “那这又得花一笔钱了。”陶园昌托腮苦恼道,“怎么哪哪都要花钱啊,这钱可真不禁用。”   金朝瞟了眼正在酣睡的沈满棠,悄声提议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我弟弟来画我们第一批糖果的包装。今天来的匆忙,我忘带他的画了,下次见面我挑几幅好看的给你过目。我们的糖定价偏低,过于高档的包装反而会让顾客望而却步。不如用一些童趣的涂鸦做糖纸,让孩子带动整个家的糖果消费。更何况糖纸的造价远低于糖罐,用糖纸包装我们既可以在商场中整包出售,也可以在小店里称斤散卖,也算是拓宽了一个销售渠道了。”   “行,那就让你弟弟多画几幅,我们争取每款糖都用不一样的糖纸。”陶园昌拍板道。   还在睡梦中的沈满棠就这么被安排着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单活。 第44章 沈攸   “这个鸭子头重脚轻的,看着有点不正常。”   “这鱼像死了一样,不太吉利。”   “嗯……这一家三口怎么都长一个样?”   金朝翻着沈满棠的画本,逐张点评道。   “你老挑我刺,我不画了!”沈满棠一摔蜡笔,崩溃道。他从那天吃完刨冰回来就被金朝压着画画,可怎么画金朝都不满意。   “今天先休息吧,明天再画。”金朝把摔断了的蜡笔捡起来,又拿来抹布把地上、桌上的蜡笔印擦了。   “我罢工了。”沈满棠受前段时间罢工罢课风潮的影响,现在只要不想做某事,就喊着要罢工,“你找别人画吧。”   金朝又拿了条毛巾给沈满棠擦手,惋惜道:“好吧,那你睡吧,我明天去问问还有谁会画画。”   沈满棠钻到被窝里,蒙着头一言不发,等金朝上了床后也没有黏上来。   金朝戳戳他的肩:“睡了吗?”   沈满棠往后蹬了他一脚,没说话。   “生气了?”金朝才反应过来,“我没说你画得丑,只是陶老板投了那么多钱办厂,要是糖纸设计得不好没人买的话,他会亏本的。你也不想你陶哥哥睡大街吧?”   “……”沈满棠抠着手指,态度有些松动了,但仍是不想转身,   “祖宗?”金朝又戳了戳他的背,见他还是不动,就在他背上写起字来。   这下沈满棠终于肯开口了,只不过语气还是有些不善:“你写的什么字啊?”   金朝不答,又写了一遍。十九划的字写得沈满棠的背麻麻痒痒的。   “宝?你写的是宝吗?”沈满棠不解道,“你写自己名字干嘛?”   金朝认输了,把他翻了个面拽到身前,好声好气道:“你再画几幅好不好?我不想用别人的画。”   沈满棠挥拳,不轻不重地砸在金朝肩上:“你以前都没说我画得不行的,现在要用了才说实话。原来你以前都是骗我的,我还以为我真的很有天赋。”   “没骗你,小孩子里面你画的已经很不错了,图画课你不都是拿的一百分吗?我才考七十分。”金朝无奈道。他的想象力早就被磨没了,自然是比不上小孩子的,画技么更是烂到家了,七十分估计都是教员给的同情分,免得他成绩单上有这么个不及格的污点。   沈满棠这才磨磨蹭蹭地靠近了些,可怜兮兮道:“那你刚刚还说要去找别人画。”   金朝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不是你自己说罢工了,让我去找别人的吗?”   沈满棠瘪着嘴看他一眼,又要背过身去。金朝当机立断把他按住,态度恳切道:“不找别人,你什么时候画出来,我们就什么时候去印糖纸,好不好?”   沈满棠这才面色放晴,蹬鼻子上脸道:“好吧,那你给我讲三个故事,讲完我再原谅你。”   福臻糖果厂的建设如火如荼地进行了一个月,终于初见成效。金朝趁沈满棠睡傅君佩屋里时偷摸地去看过一次,一进门仿佛回到了初入工厂时的场景,布局竟与上辈子一般无二。   沈满棠画的糖果纸也生产出来了。根据糖果种类的不同,金朝选取了三种不同材质的糖纸。蜡纸用于包装奶糖、牛轧糖这类含油脂的糖果,透明玻璃纸用于包裹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而巧克力则用锡箔纸包装。除了玻璃纸外,其余两种糖果纸表面都印有沈满棠的涂鸦。   在金朝小心翼翼的挑剔下,沈满棠改了十多版才最终画出了他要的卡通形象。金朝费劲了口舌,才和沈满棠解释清楚什么叫拟人。猫、兔子、老鼠,这些四脚动物在漫画里都可以像人一样直立行走。   这可难为没看过美国动画电影和卡通片的沈满棠了,金朝说的这些东西小人书里可都没有啊。金朝只好边描述,边画一些又潦草又难看的示意图,给沈满棠打个样。   他说:“以后会有一只穿裤衩的大耳朵老鼠风靡全球,凡是印着它形象的东西都会很畅销。我们也可以效仿它,创造出专属于我们品牌的形象。”   沈满棠都快被他折磨死了,光是消化这些概念就费了他好久的时间,最后才勉强画了个抱金元宝的小猪。   还挺可爱的,金朝想,他就是不理解沈满棠画什么都要加上金元宝的执念。   “我是照那个画的。”沈满棠冲书架上一指,上面赫然摆着不知何时被他掏出来的送子观音。   金朝来回比照了一下,确认这猪的形态基本就是照那观音怀里的童子复刻的。   想到沈满棠说这圆滚滚的童子像他,他便二话不说将那尊观音像塞回到了柜子最深处。   银行那边还在帮忙牵线国外的机器厂商,因此糖果厂还未正式投入生产。陶园昌这段日子除了忙装潢,还要花更多的时间在工人培训上。他不仅将过去糖坊遣散的工人找了回来,还招募了一批和金朝前世差不多年纪的童工。   “招这么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大字不识还屡屡犯错的小孩做什么?”金朝看着那些跟着老师傅学搅糖的学徒,忍不住问道。   上辈子他进厂后不久,陶园昌便也招了一批和他同样处境的孩童。当时他就想问了,为何人手已经充足了,还要招些和他一样拖后腿的小孩?只是他当时实在没立场问出这种自私的话,总不能让人家陶老板只救助他一个吧。   陶园昌毫不客气地给了金朝一记爆栗:“你个破小孩说什么呢,这些都是你哥哥姐姐,你还管人家叫小孩。”   “哎,我一开始也没想招童工的。虽说童工便宜吧,但工厂里这些活没点力气真干不了,万一磕着碰着了我的罪过就大了。不过认识了你之后我就不这么想了,其实现在小孩也没我想的那么脆弱嘛。而且这帮孩子都是我从要饭堆里捡来的,小小年纪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老叫花子教唆着去偷去抢,没几年估计人就废了。我既然看到了,自然是能帮一把帮一把了。”   金朝垂眸沉思,发现自己上辈子哪怕与陶园昌日日相见,也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而且你一个小孩在这儿多孤单啊,我多招一些同龄人与你作伴,你们也有话聊。我最烦那种上班时间压榨工人不许他们说话的老板了,干活多辛苦啊,要是再没个人讲话,这日子也太难熬了。”   金朝侧过脸去,眼圈微微发红。他这辈子好像又多了一个不得不拼命拉住的人。   暑假,三年未归国的沈攸终于在世界战争结束的这年回了家。沈沧早早地去了码头等她,亲自把她接了回来。   “姑姑!”沈满棠从楼梯上飞奔下来,热情地扑到沈攸怀里。   “哎呀,宝贝,”沈攸被撞得后退了几步,“怎么三年没见,长这么大了?”   “姑姑我想死你了。”沈满棠举着双臂,一蹦一跳地要沈攸抱他。   “姑姑也想你,”沈攸试着托举了一下沈满棠,放弃了,“你一下子长这么大,姑姑都抱不动了。”   她又刮了刮他的鼻头,宠溺道:“姑姑这次给你带了好多巧克力,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沈满棠看着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巧克力盒,冲楼上大喊一声:“元宝,下来帮我拿巧克力,我拿不动。”   沈攸“咦”了声:“谁是元宝?”   “元宝是我最好的朋友。”沈满棠踩上凳子,把最上面的一部分巧克力先拿了下来。   “我们小满都交好朋友啦?”沈攸开心道,“真好,终于有人能陪你一起玩了。”   沈满棠“嘿嘿”一笑,害羞地点了点头。   金朝下楼,先给沈攸问安行礼后,才抱起了沈满棠拿不动的另一半巧克力。   “你们上去玩吧,姑姑要先去见你祖母了,晚上再来找你一起用饭。”沈攸爱不释手地掐了掐沈满棠粉嘟嘟的脸蛋,“哎呀,我家宝贝长得太俊了,以后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和你谈朋友哦。”   金朝腹诽,按沈满棠原来的秉性,全上海滩的姑娘都不够他谈的。   沈满棠被揉得呜呜叫,等沈攸过完手瘾才放过了他。   进西厢楼前,沈攸先在西花园里徘徊了会儿。她对曹锦和其实说不上思念,但从二哥那得知母亲糊涂了的消息,还是不免有些心酸。   沈攸出生后不久,沈天佑乡下那还未休的妻子王宥慈便上门来托孤了,沈天佑自觉有愧于王宥慈,因而坚持把沈泱留下了。曹锦和一个贵女哪受得了这气,定是要把沈家闹得天翻地覆的。因此沈攸自小就没感受过多少父慈母爱,只与沈沧最为亲近。   她本来也不叫沈攸的,这名字还是曹锦和一气之下改的。沈家祖上是浙江吴兴县最大的一户渔家,沈天佑便是靠变卖家中几十艘渔船来上海发的家,因此他给沈家三兄妹起的名里都带水。“沈泱”本是沈天佑给小女儿准备的名字。   说来可笑,沈泱原名沈孝亨,是王宥慈从远房旁支那里花钱过继来的。可沈天佑一把沈泱接进家门就迫不及待要给他改名上族谱,为此竟然直接把襁褓中女儿的名字拿来用了。   于是曹锦和干脆给女儿选了个五行属土的字。土克水,她恨不得把沈天佑的财源全堵上了。   就连名字都暗含母亲对父亲的报复,沈攸长这么大又得到过多少爱呢?她捡了几个石片,在西花园的池塘里打起了水漂。   “打水漂站这么直可不行。”沈攸身后传来一道悦耳的男声,“重心要后移,手与水面保持二十公分的距离最佳,手臂发力的同时身子前移,将石子旋转抛出。”   “砰,砰,砰……”三道水声响起,赵丰年的石子已跳到了池塘另一侧。   “可惜池子太小了,不然还能跳得更远。”赵丰年笑着,彬彬有礼地向沈攸脱帽鞠躬,“扰了四小姐雅兴,是属下失礼了。鄙人赵丰年,是二爷的下属,现在在隆燊担任襄理。”   “赵襄理,”沈攸微笑着伸出手,落落大方道,“不用那么客气,叫我沈攸就好。”   赵丰年握上这只绸缎般的纤纤玉手,心中刚有几分荡漾,就被丁香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四小姐,您怎么在这啊,叫小的好找。二爷说您今日回国,特意让我给老太太打扮了一番迎接您呢。”   “我船坐久了有些晕,方才便想着先来花园里透透气。要早知道丁香姐姐你在找我,我就先过去了。”沈攸挽上丁香的手臂,又朝赵丰年挥了挥手,“赵襄理,我先失陪了。”   赵丰年忙不迭地点头道:“四小姐慢走。”   丁香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巡视,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等到走出西花园,她才有些羞涩地同沈攸说道:“四小姐,刚刚您见着的,是我的丈夫。”   沈攸大吃一惊,欣喜道:“丁香姐,你都结婚啦!什么时候的事啊?都没人告诉我。恭喜恭喜啊!”   丁香将头发挽到耳后,不好意思道:“也就前不久的事,我要是知道您要是回来,就迟些再摆酒了。”   “哎呀,真好真好。母亲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沈攸拍拍丁香的手,感慨道,“母亲若是没糊涂,定会给你添一份嫁妆的。不如这样,我帮她补上,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意。”   “这可使不得,”丁香连忙摆手拒绝,“二爷给我的嫁妆已经够多了。再说了,我一个下人,这本就不是我应该拿的。四小姐与老太太的心意,小的都心领了,可别再破费了。”   沈攸只好作罢:“好吧好吧,听你的。二哥既然已经给了,我这小打小闹的也就不和他争了。他把你当妹妹,怎么也不会亏待了你。”   丁香走在沈攸身边,忍不住自惭形秽起来。这才是沈沧真正宠爱的妹妹,与她相比,自己就是那墙洞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只能趁主人不在家时出来偷食。   腐草之萤光,又怎及天心之皓月呢?她越想越害怕,怕赵丰年也会被沈攸的光芒吸引。直到沈攸轻呼一声,她才意识到自己都把人四小姐的胳膊掐出红印了。   “丁香姐,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沈攸调侃道,“不会是在想赵襄理吧?”   丁香羞红了脸,心虚道:“没……没呢。”   “好啦,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你就别陪我了,快去找赵襄理吧。拜拜!”沈攸俏皮地冲她挥挥手,转身向曹锦和卧房跑去。层层叠叠的洋装裙摆在阳光下就像蝴蝶振翅般灵动美丽。   夜晚,阔别已久的沈家兄妹终于有空坐下来好好谈心了。   沈攸端着茶盏,嗅着她最爱喝的翁隆盛茶号的龙井,心旷神怡。   “还是二哥泡的茶最香。”   “少贫,我哪懂什么茶道?你自己懒得泡就来奉承我。”沈沧看着妹妹那悠哉的模样,打趣道。   “二哥,你最好啦。”沈攸狗腿地对沈沧作了个揖。   沈沧看着这熟悉的顽皮劲,疑惑道:“你和小满明明相处时间最短,可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他像你。”   “像我一样盘靓条顺不好吗?”沈攸绕了绕头发,歪着头挑眉道。   “像你一样脸皮厚才对。”沈沧呷了口热茶,故作嫌弃道。   沈攸“哼”了声,又凑近些问道:“二哥,我今天听丁香说她结婚啦?是你给她介绍的吗?”   沈沧“嗯”了声道:“赵丰年以前是我秘书,平常会到家里接送我,一来二去的他们也就认识了。”   沈攸:“那还挺好的,我今天也见着赵先生了,看着挺绅士一人,和丁香姐还蛮般配的。丁香姐姐在中国有了归宿,以后也就不算漂泊异乡啦。”   沈沧瞥了她一眼:“你这么多感慨,不会也想成亲了吧?”   “哪有!我只是单纯为别人的绝美爱情流泪好不好?”沈攸撇了撇嘴,无语道。   沈沧放下茶盏,正色道:“不是最好,你自己在外面也注意点,别被男的骗了,男人可没什么好东西。你就是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都没事,哥养得起你。”   “哎呀我的哥,你又来了,”沈攸用手堵住耳朵,抱怨道,“哪有哥哥家天天嘱咐妹妹别谈朋友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新时代女性拥有恋爱自由的权利,想谈几段谈几段,就算分手了也很正常,怎么就非得说的好像谈了段恋爱就有污点了,感情不合了就是被男人抛弃了。拜托,现代女性没这么卑微了好不好?”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有理,我说不过你。”沈沧举手投降,叹息道,“你这伶牙俐齿的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得亏你没和小满待一块,否则我真是不得安生了。”   “就算不待在一起小满最喜欢的也是我这个姑姑。你天天板着张脸,小满见了你都得绕着走。”沈攸自信道。   沈沧挑了挑眉,气定神闲地冲门外喊道:“小满,来二叔这一下。”   没一会儿,沈满棠就屁颠屁颠地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金朝。   “长官,什么事?”沈满棠又在玩角色扮演了,神气满满地冲沈沧敬了个礼。   “没事,退下吧。”沈沧一挥手,沈满棠又迈着军步走了。   沈攸惊奇地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不可思议道:“二哥,小满他不怕你了?”   “这小子现在皮得很,天天蹬鼻子上脸的,给点阳光就灿烂。”沈沧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实则根本压不住翘起的嘴角。他故意使唤沈满棠跑一趟,就是想暗秀一把父子间的亲密。   沈攸推了推沈沧的手:“行啊你,终于有点人性了,前几年天天对一个小孩那么凶,我还当你人格扭曲了。明明小时候对我还挺好的。”   沈沧没法和沈攸说真实原因,只能糊弄道:“男孩子小时候要立规矩,不然现在该上房揭瓦了。”   “算了,跟你说不通,老古板。”沈攸睨了他一眼,又道,“我看小满身边那孩子还挺聪慧的,你上哪找来的。”   “小满奶娘的孩子,你嫂子找来的。”   沈攸又凑近了些,狎昵道:“你看小满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不给我找个嫂子?我一早就催过你,让你生个孩子和小满作伴。”   沈沧笑容淡了些,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小攸,哥放不下。”   沈攸顿时收回了玩笑的态度,垂眸道:“八年了,哥。”   八年前她还同沈满棠一般大,正梳着小辫眨巴着眼,一刻不松懈地盯着大门,想要第一时间见到未来二嫂。没想到最后二嫂成了大嫂,这个家也不像家了。   “算了,你想清楚了就行,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沈攸一把握住沈沧的手,下定决心道,“二哥,你既然放不下就大胆去追吧,反正姆妈现在也不能阻拦你了,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沈沧毫不留情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去了美国怎么学了一身匪气回来,没点淑女的样子。”他没和沈攸说的是,他才不会干等着曹锦和瘫痪,一把药喂下去人就呆了。对嫂子更是早早就霸王硬上弓了,哪有沈攸想的这么窝囊悲情。   沈攸吃痛地揉了揉脑门,娇嗔道:“是是是,我是匪,肯定不及三哥在英国养成的英伦风度。”   沈沧不屑道:“好端端提他做什么,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们家还有个流放在外的野种了,也就沈泓和什么似的宝贝他。”   沈攸凑到沈沧面前,不正经道:“二哥,你现在的语气就和拈酸吃醋的婆子一样,太毁形象了。”说完又迅速闪开,将将躲过沈沧抬起的手。   沈沧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小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只能怪自己把她宠得太没心眼了。   自打沈泱来了沈家后,家里便无一宁日。沈沧自然是护着自己母亲和刚出生就被夺走所有关切的小妹的,因而他对沈泱这个乡下孩子充满敌意,总是暗地里欺负他,想给自家人讨回公道。   沈泓那个烂好人就看不下去了,红花油、药膏可劲地送到沈泱房里,对他比对自己这个亲弟弟还好,之后更是和沈泱形影不离,生怕自己欺负了他去。   沈沧气不打一出来,干脆把这沆瀣一气的两兄弟都揍了一顿。沈泱被护在沈泓怀里倒是没怎么挨揍,沈泓却被他打惨了,最后还被送进了医院。   打那以后曹锦和就不待见他了。不过她本来也只对品学兼优的沈泓上心,而从小不服管,出生时还给她一顿罪受的沈沧则一贯被她视为孽子,散养着长大,最后养出一身痞气,成了个不孝不悌的浑不吝。   沈天佑和曹锦和的关系也是因着这事彻底崩坏。曹锦和再不待见沈沧,也只会把罪因归结在那个野种身上,因而沈泱在沈泓住院期间,没过过一天皮肉完好的日子。   沈天佑自己为了发达娶了曹锦和,心里却一直惦念着发妻,因此哪怕沈泱身上流的不是他与王宥慈的血,他也把他当亲儿子养。更何况王宥慈死了,死前还念着不怪他,只让他照顾好这个孩子,这让沈天佑如何不心软。   如果没有沈沧这一出,或许曹锦和消气后还能把沈泱当条狗随便养着,可这么一闹后,她与沈天佑便再无和好的可能了。她没法拿沈天佑如何,又被沈天佑与沈泓拦着没法拿沈泱出气,因此只能把一切怨气都撒在了一身反骨的沈沧身上。   沈沧自认没有沈泓那么博爱,能做到对谁都好,甚至对这个破坏他们家庭的孩子都能给予偏爱。他只能默默将四妹视为唯一与他同一战线的人,即使沈攸彼时尚在襁褓中。 第45章 酒心巧克力   “元宝,这个巧克力里面有酒诶!”沈满棠指着一盒外包装上画着酒杯的巧克力,惊讶道。   “你不会喝酒的,别吃了。”金朝闻言立刻把那盒巧克力没收了。   “尝一个呢?”沈满棠拉拉金朝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半个呢?”   “要是觉得酒味呛,或者烧喉的话就吐掉。”金朝把注意事项都交代完了才肯拨开锡纸,让沈满棠咬上一半。   “哕,好难吃啊。”沈满棠刚含了几秒就面容扭曲地吐了出来。   金朝早就预料到,即使酒精含量少,这巧克力里夹的也是烈酒,沈满棠一个连酒酿都会吃醉的人,怎么吃的了这个。他早就拿来垃圾桶和水杯候着了,沈满棠一面露难色,他就把两样东西递了上去。   “呸呸呸,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巧克力。”沈满棠漱着口,连舌头都不想要了。   “说了你吃不来的,嘴那么馋。”金朝用帕子细致地给他擦嘴,嘴上的教训话却停不下来。   “我好奇嘛,你都没做过这样的。”沈满棠肩膀一塌,丧气道,“谁知道这么难吃啊?”   金朝眉毛一挑,他确实没尝试过做酒心巧克力。相较于传统巧克力,这类巧克力制作难度更大,生产成本也更高,他们厂上辈子也没生产过这类高端糖果。而他之前工钱有限,拿来买洋酒做试验还是有些心疼的。   “你不会也要做这个吧。”沈满棠捂住嘴,抗拒道,“二叔以前用筷子沾白酒让我舔,我都要被辣死了,没想到外国酒也这么难喝。”   “可以试试看。”金朝脑中闪过一个新点子,快步走到料理台前用笔记录了下来。   这些巧克力里加的洋酒本身就贵,再加上酒类高昂的进口关税,哪怕他们再怎么改良口感也很难比得过这些国外品牌。既然如此,何不另辟蹊径,用中国的白酒代替洋酒,做一款更合本土市场口味的酒心巧克力。   “我把酒精含量调低些你就能吃了,不用担心。”金朝想,他们既然主打亲民,价格上就不能设的太高,口味也应该调配到更多人能接受的范畴,最好让沈满棠这样不胜酒力的小孩也能喜欢上他们的巧克力。   沈满棠掐着鼻子,嫌弃道:“咦,我还是喜欢你以前做的巧克力。”   金朝掐了掐山根,疲乏地叹了口气。其实就连最普通的巧克力,他们工厂目前都没法生产。原料的缺乏,使得国内对巧克力的需求只能靠进口满足,因此上哪批发可供大规模生产的可可豆也是个大问题。   上一世接手糖果厂后他就在着力研究巧克力生产,想要抓住这一空白市场。非洲是可可豆的重要产地,他本计划亲自前往非洲考察,可惜在那之前就已命丧黄泉。这次他交给陶园昌的清单里并不含巧克力这一品类,主要也是卡在了原料这一关上。   上一世陶园昌是四年后才开始办厂的,初始资金从何而来他并不清楚,有没有搭上过沈沧这条线他更是不得而知。   或许可以让陶园昌找沈沧帮忙。金朝看着沈满棠对酒心巧克力挤眉弄眼的模样,灵光一闪,想起了他那个有钱的便宜爹。   “二哥,姆妈现在这样,多亏了有你照顾。我没能在她身边尽孝,实在很不应该。”沈攸推着曹锦和,和沈沧一同在西花园中散步。   “你顾好自己的学业就行,姆妈有丁香照顾,不用担心。”沈沧接过轮椅,将曹锦和停在了长椅边上。   “哎呀,要拉闸呀,”沈攸念叨着,把轮椅的手刹打开了,“二哥你也太粗心了,我可不敢让你单独照顾姆妈。”   沈沧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可不在意曹锦和是死是活。   沈攸绕回长椅坐下,沮丧道:“这半个月怎么过得这么快啊,我才刚回来就又要走了。”   “你在海上漂二十五天,在家就只待半个月,当然觉得时间过得快了。等你四年后毕业了就不用再这么折腾了。”沈沧突然想起什么,又头疼道,“你这回走,也不知道沈满棠那家伙会不会哭,那家伙哭起来可太烦人了。”   “小满那是舍不得我呢。”沈攸怄气道,“不像有的人,我都要走了,才抽个一刻钟陪我坐坐。”   “有你嫂子侄子陪还不够?你这一身行头不都他们陪你去买的吗?我又不懂你们女人家喜欢什么。”沈沧一摊手,给自己拒绝陪同逛街找借口。   “什么啊,我可是听小满说了,你每次出差都会给嫂子带衣服首饰的。”刚说完沈攸便反应过来自己说话没过脑子,慌忙瞥了眼曹锦和,吓得心砰砰直跳。   沈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曹锦和正低垂着头在树荫下打盹。“没事,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了。”   沈攸松了一口气:“我也不是要你陪我去干嘛,就是想让你一起放松放松啊,你最近忙什么呢早出晚归的?小满还说你之前周日都会带他出去玩的,才去了几次现在又不见人影了,他还挺失落的呢。”   沈满棠羞于表达自己想要沈沧多陪陪他的想法,只能使心眼,拐弯抹角地说给姑姑听,再可怜巴巴地看着姑姑,让她的心化成一汪春水,主动帮忙传达。   “最近隆燊投资了一家新创立的私营糖果厂,老板很年轻,想法却非常好,只是实操起来难免处处碰钉子,我就顺便给年轻人指点下迷津,再给他们疏通关系,找找设备和原料的进口渠道。”沈沧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沈攸却对这个项目十分感兴趣。   “新创立的啊?没想到二哥你做生意还挺冒进的,给这种工厂放款不是要背挺大的风险吗?你还这么上心。”沈攸不解地问道。   “钱赚多了总觉得人是飘的,有时候想想也挺没意思的。前段时间我的很多下属都参与到了工人运动中,其中一个特别倒霉,还挨了几顿牢狱之苦。我也是看到他们那样群情澎湃后,才发觉自己这样挺没劲的。”沈沧见沈攸难得对银行的生意感兴趣,也跟她谈得深入了些。   “所以我现在也想扶持一些民族工业了。毕竟只有工商业发达了,银行才可能发达。况且那个大学生做的企划书真的挺吸引人的,很多商业想法和糖果种类我都没见过。”   沈攸听完简直肃然起敬,用两根手指在空中比了个下跪的姿势,夸张道:“二哥,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你在做这么伟大的事,而我却在缠着你逛街,真是不应该。”   沈沧嫌弃地打掉沈攸的手,又听她问道:“那个被抓的下属是谁?是赵襄理吗?我这段时间经常在这碰到他。”   “不是,那人是我现在的秘书,办事很认真牢靠,被抓也是因着些私人矛盾,纯属无妄之灾。”沈沧又问,“你经常碰到赵襄理吗?”   沈攸回忆道:“是啊,他应该是来找丁香姐的。我估计是他不好意思站在庭院里,所以每次都会在这等着。基本上我与他寒暄几句后,丁香姐就会跑来了,我也不好意思打搅他们夫妻说话,就先走了。”   沈沧“嗯”了声,没把它放在心上,转而又打趣道:“你如果对银行的事物感兴趣,为何大学不选财政金融相关的专业,偏要学那劳什子新闻?”   沈攸不客气地拍了一下沈沧胳膊,不满道:“什么叫劳什子新闻?这是我的梦想,劝你放尊重点啊。”   沈沧举手投降道:“行行行,我不说了。”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傅君佩和沈攸两个人能叫他这样服软了。   远处整点钟声响起,沈攸掏出怀表,笑容逐渐收了回去。   “二哥,送我去码头吧。”她起身,又在曹锦和的轮椅前蹲下,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姆妈,我走了,你保重好身子。”   曹锦和没有动静,依旧沉睡着。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沈满棠喝酒:yue yue yue(并开始大声唱歌聊天)   前世的沈满棠喝酒:与狐朋狗友一醉方休,并被骗钱;与红粉佳人开怀畅饮,再被骗钱。 第46章 没人要   “好饿啊,我想吃水潽蛋。”沈满棠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给金朝使着眼色。   “叫你晚饭不认真吃,大晚上的谁给你煮?饿着吧。”金朝无情地闭上了眼。   沈满棠试探着,小心地扒开他的一只眼睛,祈求道:“你帮我煮嘛,我又不是故意不吃饭的。姑姑走了都不跟我说一声,我可太难过了,都没心情吃饭了。”   那是因为跟你说了就走不了了。金朝在心里暗暗嘀咕着,认命地起床去小厨房给沈满棠煮蛋。   “鸡蛋不要煮老了,我要吃溏心的。”沈满棠搬来板凳,坐在金朝脚边等饭。   金朝在这一年里突然窜了一窜,现下不踩着板凳也能自如地做饭了。沈满棠整天忧虑,金朝长高后就只有他一个人娶不着老婆了。哎,那他不是成孤家寡人了?   锅里的水半开后,金朝熟练地打入两颗鸡蛋,等蛋白慢慢凝固后再用锅铲轻轻将两个圆鼓鼓的荷包蛋翻了个面。   “多放点白糖吧。”沈满棠托着腮给金师傅添加了一条新备注。   “再加点酒酿可以吗?像芦姐姐做的酒酿圆子那样,放一点点就行。”点单备注持续发送中。   “我觉得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你可以再给我打两个蛋吗?”沈满棠拽着金朝的裤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不停地提出新要求。   “可以了,吃太多要睡不着了。”金朝不容置喙地关了火,将糖水潽蛋盛了一小碗出来。   “吃完就睡觉啊。”金朝敲着沈满棠的脑袋,等他答应了才把碗递给他。   “嗝,吃……饱了。”沈满棠大快朵颐完,一抬头才发现金朝撑着头睡着了。他的声音陡然弱下来,趴在桌上歪着头看了金朝一会儿,心里有些懊悔。   早知道就不吃这个破蛋了。   元宝最近好忙的样子,虽然也不懂他在忙些什么。自从他把那张小猪拿走后就天天不着家,还好有沈攸在,不然这个暑假也太无聊了。   沈满棠挠了挠头,把碗端去洗完后才回来把金朝戳醒。“元宝,我吃好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嗯……”金朝怔怔地睁开眼,过了会才醒过神来,“吃完了?我去洗碗。”   “我洗过了。”沈满棠自豪地把湿漉漉的手伸到金朝面前讨夸奖道。   “不用你洗。”金朝摸了摸口袋想找帕子,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是睡衣,便干脆抓起衣摆把沈满棠的手擦干。   “我表现一下。”沈满棠咧着个大牙,讨好地笑着。   “笑起来蠢死了。”金朝被他逗笑了,嘴上却说着反话。   他还是有些质疑沈满棠的干活能力,于是便起身去厨房看了看。果然,餐具倒是洗干净了,湿淋淋地放在料理架上,可锅里却还盛着刚刚煮鸡蛋剩下的浑水。   “啊……我忘了还有锅了。”沈满棠欲哭无泪地去抬锅,却发现自己根本抬不起来。   “上楼刷牙去,锅放着我来洗。记得把沙漏倒过来计时。”金朝掰着沈满棠的肩,把他调了个方向,轻轻推了一把。   “遵——命——”沈满棠垂头耷脑地应着,游魂般不情不愿地飘走了。   开学两周后,金朝察觉到沈满棠有些不大对劲。他竟然不黏自己了。   本来沈满棠每晚都要边画画边看他做糖的,现下居然不来了,就连晚上都要强硬地留宿在傅君佩房内,也不要跟他睡了。   一两天的他还乐得自在,可以专心研究他的巧克力。可这都快两周了,沈满棠甚至变本加厉起来,一放学连作业都不写就跟屁虫似的黏在傅君佩后面。   “小祖宗,你别整天‘姆妈姆妈’的了,念紧箍咒呢?”傅君佩烦不甚烦地揉着太阳穴,崩溃道。   沈满棠自小就是芦荟带大的,喊“芦姐姐”比喊“姆妈”要多得多,如今不知怎么的了,突然像个婴儿似的一刻也离不了母亲。   “可我上学一天没见,想你了啊。”沈满棠拉着傅君佩旗袍的袖口,卖乖讨巧道。   前几天傅君佩还会被沈满棠这张嘴骗到,于心不忍没赶他走,今天她是再也忍不了了,于是高声喊道:“元宝,来把小满拖走。”   金朝闪现到客厅,搂着沈满棠的肩半拖半拽地把他押走了。   沈满棠像是蒙冤的犯人,还要转身伸手向傅君佩呼喊:“我不要走,我要姆妈。”   沈沧路过母子分离的“感人”现场,毫不留情地在沈满棠屁股上追加一掌送他离开。   “这小子怎么了?两个礼拜了还不消停?”沈沧放下公文包,坐到了傅君佩边上。   “谁知道呢?我不理他还赖在这,连元宝都不要了,还怎么骂都骂不走,魔怔了。”傅君佩瘫下背脊,陷在沙发里不想起身。   晚上,沈满棠又带着金朝送他的熊,和金朝挥手道:“元宝我走咯。”   金朝扯住他的领口,一把把他提溜回来。“别去了,太太都烦死你了。我晚上给你讲故事好吧?”   “我不要你!”沈满棠挣扎着,像被抓住的鱼一样可劲地扑腾。   “小少爷,芦姐姐陪你睡好不好?”芦荟听到声响后也出现在门口,温声劝道。   沈满棠面对芦荟时倒是知道要收敛着脾气了,也不挣扎了,只是支吾地说道:“我想找姆妈。”   芦荟也有些伤脑筋了,沈满棠这几日确实是前所未有地依赖傅君佩,谁也劝不动他。一开始她还以为沈满棠是和金朝闹别扭了,可看他们相处的状态又觉得不像。两人平常也照旧欢声笑语的,只是傅君佩一出现沈满棠就谁都不理了,只知道跟着她,吓得傅君佩在外面打了好几天的麻将,晚上都不敢回家。   “姆妈,没事,我和小少爷沟通吧,你先睡。”金朝把芦荟劝走,关上门来对沈满棠严肃道,“你到底在闹什么?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因为我翻你白眼了?”   沈满棠一提气,委屈道:“你翻我白眼了?”   金朝转移话题:“没有,随便举个例子。总之你到底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沈满棠在那“我……”了半天,才别别扭扭道:“陈凤瑛的姆妈改嫁了。”   金朝眯了眯眼:“然后呢?”   沈满棠抠抠手,从牙缝里含糊地挤出几个字来:“她姆妈又生了个弟弟。”   金朝挑眉:“所以?”   沈满棠塌着肩膀,难过道:“她姆妈就不要她了。”   金朝反应过来,生气道:“她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沈满棠直愣愣地看着地,撇嘴道:“不是她说的,是我听到正教员在办公室批评她,说陈凤瑛成绩这么差,难怪她姆妈有了弟弟就不要她了。”   “别听她胡说八道,这种人教坏孩子,不配为人师表。”金朝扯着他手往床上带,循循善诱地引导道,“你是太太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不要你的,你担心什么?”   沈满棠眼圈一红,下嘴唇发抖道:“你骗人,姆妈要是有了新小孩,肯定会更喜欢他的。二叔也不会要我的,他本来就不喜欢我。那我就是没人要的小孩了。”   金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按沈傅二人你侬我侬、蜜里调油、非对方不可的架势来看,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而且沈满棠上辈子长歪成那样,也不像是有人疼有人管的样子。   但他还是不得不宽慰沈满棠道:“不会的,你这么可爱,他们怎么会不要你呢?就算他们真不要你,还有我和我姆妈在,你怎么样也不会没人要。”   “那我就没姆妈,也没爸爸了。我好不容易才有爸爸的。”沈满棠哇哇大哭起来,哭得肺都要咳出来了。   “又怎么了呢?”芦荟被震耳的哭声吓了一跳,还是不放心地又来了一趟。   “没事,”金朝把沈满棠搂到怀里拍背道,“哭完就好了,姆妈你别担心。”   芦荟还是忧心地打了盆水,把沈满棠哭花的脸擦了个干净。“小少爷受委屈啦?跟芦姐姐说,是谁欺负你了?芦姐姐帮你打回去。”   沈满棠在热腾腾的毛巾下晃着脑袋,情绪逐渐平稳下来:“没人欺负我,是我乱发脾气。”   “哎,你长大了,不跟芦姐姐亲了,以前你什么话都跟我说的。”芦荟刮了刮沈满棠的鼻头,感慨道。   “亲的亲的。”沈满棠赶紧吧唧一口亲在芦荟手背上。   芦荟被沈满棠对“亲”的误解逗笑了,也就不深究两个小孩瞒着她什么了。她摸着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哄劝道:“好啦,都早些睡吧。我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   没想到沈满棠却在她的手掌下摇了摇头,拒绝道:“我要和元宝讲悄悄话。”   “行,你们聊,那芦姐姐走了啊。”芦荟刚出门,又探进头来嘱咐道,“别再哭了啊。”   “好。”沈满棠红着眼睛,和她挥手再见,“芦姐姐晚安。”   等芦荟走后,金朝才掐他的脸问道:“你就是担心这点破事才天天凑太太跟前的?”   “哪是破事了?明明是最最要紧的事。”沈满棠拍掉他的手,嘟囔道。   他抓了抓脸,觉得自己刚刚脑袋不够灵清,没和金朝说明白。其实比起担心傅君佩不爱自己,他更害怕沈沧会不要他,毕竟沈沧以前对他一向冷漠严苛、不近人情。   他自出生起就没有爸爸,因此从来也没期待过父爱。可沈沧近两年来对他越来越纵容,好像是上天把爸爸补给他了一样。他尝过甜头后才后知后觉明白以前的苦,就再也不想回到从前了。   “说了我和我姆妈不会不要你的,你担心个什么劲?我们就算去讨饭都带上你,行了吧?”金朝打了个哈欠,捂上他的眼睛,困倦道,“别想些有的没的了,赶紧睡。”   “你刚刚还说要给我讲故事的呢?”沈满棠推了推金朝。   “都哄好了还讲什么?”金朝翻脸不认人,自顾自睡了。   作者有话说   沈满棠:我是没人要的小孩_   金朝:一天天的屁事真多(_; 第47章 减肥   沈满棠自从知道金朝会做饭后便胃口大涨,每晚都喊饿,要金朝给他弄宵夜吃。   原本给他们用来熬糖的锅现在沾了荤腥,厨房里也有了油烟气。沈满棠每天蹲在板凳上等饭,不知不觉中脸都吃圆了一圈。   金朝终于有一天在给沈满棠拍背入睡时发现不对了。他掐了一把沈满棠的腰,诧异道:“你怎么长了这么多肉。”   “真的吗?”沈满棠坐起身来,掐着肚腩掂了掂,“还好吧。”   金朝戳灭他的幻想,夸大道:“你现在和以前的常遇青一样胖。”   沈满棠这才正视起来,惊恐地跑到镜子前左照右照,又把睡衣掀到肚子上细细观察。“我哪有他那么胖啊,我只是有点肉吧。”   沈满棠个头小,多长的肉都堆他脸和肚子上了。虽然白白嫩嫩的看着还挺可爱的,但金朝也挺怕因为他的出现导致沈满棠未来长得不如预期的。毕竟长得好看是前世沈满棠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金朝的脑中闪过过去那个清俊翩然的少年身影,又看着现在的肉团,着急道:“你再吃下去就跟他一样了!”   刚吼完他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突然找到应对沈满棠耽于美色的好方法了。与其提防他爱完这个爱那个,不如让别人看不上他。   他立马转变态度,奉承道:“其实你这样也挺可爱的,能吃是福,小孩子多吃点才能长个。”   沈满棠气得跺脚:“你在说反话吧!你嫌我胖我不吃就是了,干嘛阴阳怪气的?”   没想到平日里呆头呆脑的沈满棠这次居然听出来捧杀的意味了,还进一步把他的话误解成了激将法。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金朝手下唯一一个新品试吃员跨界成为了运动健将,每晚放学后都在东厢楼的楼梯上爬上爬下,甚至连最爱吃的糖都戒了。   路过二楼时,芦荟打开房门,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心疼道:“小少爷,歇会儿吧,芦姐姐给你倒了杯水,你喝完再继续。”   沈满棠坚定地摇头以示决心,同时还不忘告状道:“元宝说我肚子上都是肉,还骂我和常遇青一样胖。”   “啧,元宝这小子。”芦荟立马放下水杯,帮他去厨房教训金朝了。   等他爬到第三层时,沈沧又出现了,他看着沈满棠红扑扑的脸蛋和满是汗的额头,无情地做了个赶客的手势,还不忘压低声音叮嘱道:“你姆妈睡了,你就在下面两层爬,别上来了。噔噔噔的等会把她吵醒了。”   沈满棠在心中默默流泪。这又不是爸爸长爸爸短,讨好他的时候了。   他有气无力地呛了声“叔叔再见”,转身爬到栏杆上滑了下去。   等他滑到二楼,金朝已经拿着毛巾、蒲扇和凉水等他了。他脚才一落地,贴心的服务就跟上了。   还是元宝好,以后就算二叔不要我也没关系,只要能跟着元宝就行。沈满棠美滋滋地享受着他的书童送来的清凉,心里暗暗想道。   “我要大风。”一声令下,蒲扇就扇得比蚊子振翅还快。   可还没等沈满棠的肚子减下去多少,金朝就没心情陪他了。自打昨日金朝独自去见完陶老板后,他就一直愁眉不展,连糖都不做了。   “怎么了嘛,你怎么不做糖了?是和我一样罢工了吗?”沈满棠坐在教室的座位上,用手托着头,不解道。   “做不了糖了。”金朝垂着眼眸,恹恹道。   “啊……”沈满棠张了张嘴,“为什么呀?”   金朝摇摇头,简化原因道:“陶老板的钱被骗光了。”   “那你就在家里做糖啊,为什么一定要到厂子里做呢?”沈满棠还以为金朝失去的只是陶园昌工厂里做糖师傅的工作,便宽慰道,“等陶老板有钱了再去他厂里打工。”   “如果不是我,陶老板不会想到现在就办厂,更不会为了这个厂子把全部家底都押进来。我可能会害得他们一家子无家可归。”金朝头痛道。   他太自负了,不信做生意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还觉得上辈子能成的事这辈子提前做还能抢占先机,结果生意还没做起来呢,就把自己老板害成这样。而且事实上,这间工厂本就不是他做起来的,上辈子他不过是接了个好盘罢了,哪就真能复制以前的成功呢。   说来说去还是他太心急了。   沈满棠不想看到金朝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伸出手指将他的眉头撑开,天真地说:“那就把陶老板一家人都接到家里住吧,反正家里房间那么多,肯定睡得下。你别着急啦。”   金朝对望着沈满棠那如葡萄般又黑又大的眼仁,深深地叹了口气。怎么能不着急呢?若是不提前预备好,几年后芦荟和沈满棠还是会死,那他重来一遭还有什么意义?   他忍不住上手揉了把沈满棠还未减光的肉脸颊舒缓压力,直到沈满棠的嘴被蹂//躏得快要兜不住口水了才停下。   果然心情好多了。天无绝人之路,他就不信这困境解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解压神器沈满棠( '' )   明天不更啦,下一章太难写了,我应该要写很久,别等我(;`、°) 第48章 逮捕(上)   “我真该听你的,好好学英文,连合同都看不懂,什么都要托别人处理,活该叫人骗了。”陶园昌塌着脊背缩在咖啡馆的卡座里,脸上全无往日里的蓬勃朝气,只剩下深深的忧思。   “我想隆燊毕竟是大银行,行长也愿意投资我们的厂,总不可能害我吧,所以我就托赵襄理代我处理合同的事,结果赵襄理老家有事,就将业务转手给汪秘书,由他向杨经理汇报。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签约也很顺利,谁知道英国佬会把过时的制糖设备卖给我们。签约那天合同上的机器型号变了,我还觉得奇怪,结果番鬼翻译还说这些是之前订的型号的升级款。我把买工厂剩下的钱都投进去了,就买回这些没法运转的破铜烂铁。”   “我去找沈行长,结果他比我还头疼。原来杨经理不仅吃了我们这单的回扣,偷梁换柱把垃圾卖给我们,还把好几笔交易款都卷走了,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汪秘书吧,虽然办事的时候挺尽心的,但也不能排除嫌疑,所以现在也被停职审查了。”   金朝敲了敲桌面,尽量保持镇定,思索这事的出路。沈沧怕是自己都火烧屁股了,哪还顾得上他们这笔小订单,况且合同上写明了售卖的是旧机器的型号,英商并不能算得上违约。   只是赵丰年的离开未免太过巧合了些。金朝十分狐疑,却又不敢相信一个襄理如何摆弄得了经理。   “都是我的问题,”陶园昌懊悔地捂着脸,“现在我是一分钱都拿不出了,前段时间还急着签了订购甘蔗的合同,定金也退不了。”   “你别急。”金朝自己眉头都要拧成一个盘扣了,嘴上却还不得不安慰陶园昌,“总会有办法的。沈行长不是善财难舍之人,这件事他们也有一部分责任,应该不会把我们往绝路逼的。定金给了就给了,你和蔗糖园老板说一声,我们就先不做糖了。你给我几天时间,我找找别的出路。”   陶园昌完全没放下心来,金朝对于他来说就是个手艺很好的神童,但也不至于神通广大到能让他们厂子起死回生。他用头砸了砸桌面,自我安慰道:“没事,至少现在还没欠债,而且还有块地皮在,大不了我们一家都睡厂子里,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喝西北风。”   还能开玩笑就好。金朝舒了口气,要是换个心思重的人,他恐怕现在就得去黄浦江捞人了。   在金朝苦寻出路时,沈满棠也被感染得茶饭不思,就像瘪了的气球一般迅速瘦了下来。放学路上,他在后车座枕着金朝的大腿,手里举着一颗陈皮梅递到他嘴边。   “元宝,你别不开心了。这几天看你不开心,我连糖都不想吃了。”   金朝垂眸看着那颗陈皮梅,抽抽嘴角:“糖吃不下,蜜饯就能吃得下吗?”   “这个酸酸的开胃呢。”沈满棠微抬身子,直接把陈皮梅塞进金朝嘴里。   “好吃吧!”沈满棠油里油气地打了个没声的响指,“我想吃好久啦,多亏赵叔今天来接我们,不然我都不记得这个小摊在哪啦。”   金朝抬头,和后视镜里赵丰年的视线甫一相撞便各自错开。汪缘觉担任沈沧秘书后,接送他们上下学的工作就逐渐转给了他。现在他既已被停职,那司机的工作自然也不会再做下去了。沈满棠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还在欢喜赵丰年帮他买到了很久没吃的陈皮梅。   金朝烦躁地嚼了嚼梅子,如沈满棠所说,这种梅子开胃生津,酸的人五官紧皱,自然是没空发愁了。   “你不觉得太酸了吗?”金朝快速咽下果肉,把核吐了出来,一秒也不愿多含着这东西了。   “是有点……好像不是以前的味道了,这个摊位原本是个老奶奶的。”沈满棠嫌弃归嫌弃,嘴上却还是照吃不误,哪怕被酸到后脸皱得和包子褶似的也停不下来。   “你自虐呢?别吃了。”金朝把他手里的油纸袋夺下来,又掐他的嘴让他把梅子吐了出来。   短短一段回家的路程里,车厢里就充斥着淡淡的陈皮香气,金朝掂了掂手里的油纸袋,一个想法从脑中蹦出。他们现在有人手有场地,只是没有机器而已,又不是什么都干不了。在问题解决前,不如先手工生产些便宜的果干蜜饯,把这段日子熬过去了再另做打算。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杨经理的出逃不仅让沈沧在经济上损失惨重,更是把他搅进了一桩命案里。   快到家时,赵丰年远远就见着几辆显眼的警车停在沈家大门口,他摁了摁喇叭示意小厮开门,并快速地摇下车窗探头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赵先生,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了,刚刚有一群警员突然要闯进来,我们也不敢不开门啊。现在人都在前厅呢。”小厮瞟了一眼赵丰年车后伺机冒出的几个抱着摄像机的记者,不敢多言。   赵丰年摇上车窗,将车驶入大门,一路直行至前厅,终于看到了小厮嘴里的警员。此刻他们正围堵在前厅门口,向沈沧出示证件道。   “沈先生,我们是淞沪警察厅的警员,今天下午有一宝山村民报警,说在河畔发现一具男尸。据法医鉴定,死者死因系钝器击打头部致头颅破裂。我们根据死者身上的物件和亲属辨认,确认死者身份为贵行经理杨宗喆。据调查,死者卷款潜逃期间您除了报警以外还曾委托侦探私自追查杨宗喆的行踪,因此警察厅需要您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此案。”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沈沧本就是被杨宗喆坑了一笔,谁曾想在追回此人的途中会被反扣上谋杀的罪名。杨宗喆是沈天佑留下的老人,平日里尸位素餐惯了,沈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竟是养虎为患。此人不仅给银行造成巨额亏空,如今还不明不白地死了,让沈沧无端背上了这么个莫须有的嫌疑。   小报记者就在外头候着,沈沧被警员带走的照片一经流出,便是白的也能被说成黑的,更别提隆燊银行现在本就岌岌可危……   作者有话说   写不动了,更个上先 第49章 逮捕(下)   “杨经理是我行员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自然应当配合调查。只是杨叔在我家做了三十余年竟然还能干出这种背信弃义之事,我自然是气不过要找人把他抓回来的。正巧嫂子的哥哥正任护军副使,我就托他帮忙调查了一下老杨的下落罢了,怎么可能迫害他呢?把他杀了我上哪追回钱去啊?各位警官不信的话可以去淞沪护军使署把我那姻兄抓去审问一番。”   沈沧皮笑肉不笑地与几个警员周旋,他们听到“淞沪护军”时气势便矮了一截,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为首那位警员率先收回押解的架势,恭敬道:“既然是误会一场,那我们便先回去向上级复命了,今日贸然前来多有失礼,还请沈先生见谅。”   沈沧自然是客客气气地安排下人将警员们送走,他瞥过台阶下站着“看热闹”的赵丰年和两个小子,又轻叹了口气吩咐道:“小赵,你这段时间就先代为执行杨经理的职务吧。杨经理虽然不干实事,但许多客户也是靠他的关系拉来的。你若是可以胜任他的位子,董事会也会考虑给你升职。不过在小汪解除嫌疑前,还要麻烦你跟我处理几天烂摊子。”   “是,二爷。”赵丰年喜不自胜,强压着心中这份不合时宜的雀跃。   “回去吧,辛苦了。”沈沧晃晃头,有些疲惫地走进东厢楼,坐在沙发上拿起雪茄。   “二叔好像很累的样子。”沈满棠撞撞金朝的肩膀,求证道。   金朝颔首,轻扬下巴默许他去追沈沧。   沈满棠着急地跑到沈沧身边,捉住他的手:“二叔,你累不累啊?我给你踩背吧。”   “不喜欢踩背还可以选按头按肩按腿。”沈满棠积极得像个揽客的按硗师。   “你捶捶背就行。”沈沧的倦容上终于染上了一丝笑意,扯了扯沈满棠的手道,“小师傅的手艺有进步吗?”   “杠杠滴。”沈满棠拍着胸脯,说着学堂里和东北先生学来的方言。   “嗯,捶吧。”沈沧放下雪茄,转身把背朝向沈满棠。   这些天他实在是烦,杨经理留下的这么大一个窟窿要他补齐,得力助手还被牵扯其中被迫暂停职务,就连他自己都被人摆了一道,若非小厮拦着,他刚刚与警员周旋的片刻明日一早就会见报了。   他只能出此下策,把他最不齿的傅明玺拿来做挡箭牌。如今时局混乱,军队和黑帮在警局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只要手里有枪就能指挥警局,因此他也只能搬出傅明玺的军职震慑一番,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桩桩事背后要说无人指使他是不信的,但他只能先将赔付储户和恢复商誉放在第一位,等一切稳定下来后再秋后算账。这些年里为了掌权立威,他将沈天佑留下的产业全部重新洗牌,换人的换人,关闭的关闭,手段雷霆,毫不留情,因此树敌颇多。现在杨经理也死了,就是盘查起来也不一定能抓出背后那个人。   杨宗喆、郭海彪……这两个都是沈天佑身边的老人,这些年看似顺从地辅佐于他,背地里却要将他置于死地。   沈沧紧握起双拳,关节发出一声声脆响。   “爸爸,”沈满棠跪坐在沙发上凑过来和沈沧咬耳朵:“你是被我捶疼了吗?”   沈沧这才从纷扰的思绪中抽离,反应过来道:“你小猫力气,我都没感觉。”   “什么!”沈满棠觉得自己在傅君佩那里精进的手艺受到了质疑,不满道,“那我大力点。”说完他就像在衙门口击鼓鸣冤一般奋力捶了起来。   沈满棠没捶几下手臂就酸得不行,沈沧却像是十分满意这力度一般,闭眼享受起来。   沈满棠哼哧哼哧地最后捶了几下,喘气道:“捶不动了,真的捶不动了,我罢工了。”   “退下吧,”沈沧笑着从口袋中摸了几个铜钱给他,“给你的赏钱。”   “谢谢客官,下次有需要再找小的。”沈满棠双手抱拳,模仿店小二的模样,笑容可掬地告退,退了没几步又转身百米冲刺,把赏钱像献宝一样交给金朝。   沈沧咂咂舌,突然品出养孩子的好来——难怪傅君佩每次都能被沈满棠逗笑。想到傅君佩,他又有些不知所措了。今日他随便使用了他大舅哥的名号,要是让傅君佩知道了准要不高兴的。   他揉揉眉心,避开下人的视线,赶在傅君佩回家前先一步潜入她卧房内。眼下他只能抓紧搞些上不得台面的情趣,争取事后宽大处理了。   作者有话说   沈满棠金牌技师在线服务,小财迷仨瓜俩枣也要争取!   谁让金朝是个穷攻╮(╯▽╰)╭ 第50章 怀疑   随着窗外汽车的轰鸣声愈行愈远,曹锦和掀开膝上的薄毯,起身将沈泓的照片摆了出来。先前将那张全家福给了沈满棠,现下她手里也仅存着这张沈泓当年入学圣约翰大学的旧照了。   照片里的沈泓意气风发,身姿昂扬,捧着本书端庄地站在教学楼前,比沈沧那个疯子不知优雅得体几倍。   曹锦和细致地擦着相框,前前后后不放过一个死角。丁香候在身旁,为她点燃线香后恭敬地递给了她。   曹锦和眼中噙着热泪,举着线香拜了三拜后才插入香炉里。   “泓儿,你好久没来姆妈梦里了,姆妈只能这样和你说说话。你不来看姆妈不要紧,只是千万记得要给忆泓拖梦,让他能记得你。这孩子心软,你多来看看他他就会念着你了。姆妈老了不中用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你也别嫌姆妈手段不磊落,我明着斗不过沈沧,便只能暗地里阴他,否则当初也不至于让他们把忆泓抢走。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姆妈能得偿所愿,也保佑忆泓千万别被他们带坏。”   曹锦和的屋子里门窗紧锁,就连窗帘都不敢拉开一条缝,熏香的烟味盘绕在空气中,让离得近的丁香倍感不适。她捂着嘴,骤然俯下身干呕了起来。   曹锦和看向她,眼里闪过锐光,但只一瞬便被她收了起来。   “丁香,你是不是有了啊?”曹锦和拍着丁香的背给她顺气。   丁香缓了缓才直起身来:“没呢老太太,我知道的,现在还不能怀。”   “嗯……等我把沈沧解决了,你生十个八个我都给你带。”曹锦和拿出手帕擦擦丁香嘴角,怜惜,“是我这个老婆子自私,你伺候我这么多年,本来早该有个好归宿的,却硬生生被我耽搁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嫁给了心爱之人还不能有孩子,你怨我是应该的。”   丁香执起曹锦和的手:“老太太,您别这么说。我若有身子了,二爷必定会派新人来伺候您,万一事情暴露了,我和丰年都是死路一条。这事我和他提过了,还没等我讲完他就干脆地答应了。所以老太太您别多想,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   曹锦和这才闭上眼,默点了点头。装了会儿自责后,她又问:“老杨的钱处理妥当了吗?”   丁香扶着她在屋子里散步,娓娓道来:“都妥当了,早前就换成黄金,用好几批船运到吴兴老宅了。这还是丰年想的招,他说先前听二爷讲过,以前那个王氏把三爷丢来这后,回家没两天就咽气了,据说死不瞑目呢。沈家人嫌那院落阴气重,便没人再住过了。”   “嗯,他脑子灵的,料沈沧也想不到这钱还在沈家。”曹锦和迈着轻盈的步伐,心情愉悦地绕着屋子兜圈,“这钱可得派人看紧了,以后要留给忆泓的。沈沧那综桑什么德性我最清楚,等他和傅君佩搞出个野种,你看他还要不要忆泓。现在说得好听,还哄不懂事的孩子管他叫爹,他也配?”   “老太太放心,丰年都找人盯着呢,不会有事的。”丁香宽慰道,“现在我们已经把那碍事的杨经理除了,不出意外的话丰年今年就能当上经理了,到时候您也不用再忧心得不到有用的情报了。至于您说的那个汪什么觉的,哪怕他之后能官复原位,也不过是个小小秘书,不足为惧。”   曹锦和欣慰道:“那敢情好,做经理以后就是干实事的了。等忆泓大了,我也管不动了,还得靠丰年带他。到时候你们孩子生过来,我就在家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了。”   到了晚上,在银行焦头烂额了一天的沈沧憋着一肚子气直冲西厢楼而来。他在繁忙的间隙里思索了一天,便越发怀疑起曹锦和这个活死人来。   郭海彪和杨宗喆都是沈老头的手下,自然也都听命于曹锦和。只是杨宗喆素来是个享乐主义者,仗着自己和沈天佑的交情在银行里作威作福,每日打个卡便溜到赌场戏院花天酒地去了,根本不过问公务。因此沈沧为了不引起银行老人们的不满,便只踢除了会对他产生威胁的那一批人,并仍旧将这些没有多大危害的蛀虫养了下来。若说杨宗喆是在扮猪吃老虎,那他装得也未免太像了些。   沈沧踢开曹锦和的房门,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轮椅前,一脚将她踹翻。只见曹锦和的手脚没有任何下意识的防御反应便径直扑倒在地,甚至连惊叫都不会了。   丁香吓了一跳,赶忙把曹锦和抱回轮椅上。   “二爷,您……您有气也别直接踹老太太啊,这万一有个好歹,人就没了。”丁香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沈沧,又紧张道,“您之前是医生,这些肯定比我懂,我就是怕万一有个好歹,我……我处理不来。”   “地毯是花岗岩做的吗,怕什么?”沈沧垂眸看向轮椅上神智不清地呼痛的曹锦和,不屑一顾地转身就走,走到门前时他却又突然折返,强硬地掐住曹锦和的下巴,掰开她的嘴。   曹锦和上下两排中间的牙齿都已经快掉光了。   沈沧的脸上闪过大失所望的神情。曹锦和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又哪来的神智和手段陷害他?他厌恶地甩开手,一刻也不愿多待地转身离去。   沈沧还没走多远,沈满棠就偷摸摸地贴着墙壁溜了进来。他看着曹锦和下巴上还未消去的红印,心疼道:“祖母,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曹锦和才被沈沧伤透了的心此刻又像是被四月里的阳光普照着,流出一丝暖意来。她没法给沈满棠回应,只能恋恋不舍地看沈满棠吹完后便从她的轮椅上爬了下来。   “祖母,你和二叔有什么矛盾我不懂,但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二叔对你不好,但我会对你好的,你不要担心。”沈满棠刚踩回地面,就又倾身抱住了曹锦和,“二叔欺负你是不对的,我这就回去批评他,你别怕。”   曹锦和最后还是动容地屈了屈手指,在沈满棠手里动了动。沈满棠惊喜地看向丁香,激动道:“祖母刚刚是不是动了?她是不是听见我说话了?”   丁香拍了拍沈满棠的肩,引诱道:“老太太素日里最疼小少爷了,一定是因为您来了,老太太才会清醒些的。您以后多来看看老太太,她也能退化得慢些。”   沈满棠于心不忍地答应道:“我会常来的,祖母,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第51章 搅搅糖   几日来金朝的小厨房里都弥漫着陈皮的香气,沈满棠老老实实地坐着,当他的试吃员。   “元宝,你这些都是要拿出去卖的吗?”沈满棠犹豫不决地捏起一个梅子,又不舍地放下。   “没,这些都是给你的,你只管吃。”金朝说完又将另一大袋陈皮梅从木冰箱里取出。   “这些要放哪卖呀?”沈满棠迅速嚼完一个梅子,吐出核来,又不满道,“这个吐核也太麻烦了,还要吮上面的果肉。”   “下次我再试试把果核去了。”金朝手脚麻利地将梅子分装到书包和竹篮里,不假思索道,“装好后我就带去戏院门口卖,看戏嘴巴闲,买零嘴的人才多。”   “那我也去帮你卖!”沈满棠高举着手,积极极了。   “你在家待着,等我卖完回来给你带搅搅糖。”金朝直起腰,又背又挎的才把做的那么多梅子都拿上了。   “一起去嘛,我帮你一起拿啊。”沈满棠说着就上手去夺金朝手里的篮子。   金朝转过身去,想要避开他的手,没想到这一转身反而把书包砸到了沈满棠手臂上。   “哎哟。”沈满棠吃痛地喊道,捂着大臂冲金朝告状,“你把我都撞疼了。”   金朝放下篮子,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臂,劝解道:“卖东西很辛苦的,一点也不好玩,我姆妈也不会让你去的。况且我已经和陶老板约好了在戏院门口见,两个人卖几袋陈皮梅绰绰有余了。你去了我还要看着你,万一有人趁我不注意把你拐走了怎么办?你听话,我卖完马上回来。”   沈满棠扯着金朝的衣角,好半天才松开手,不舍道:“那我等你回来。”   “嗯,你睡前我一定回来。”金朝拾起篮子,飞快地跑出门去,想要赶在戏院来客前在门口抢个好位子。   “小金,这儿呢!”陶园昌早早候在戏院门口,穿了身从家丁那里借来的衣服,还包着个头巾,颇有副贩夫走卒的味道。   “陶老板,我来了。”金朝快走几步,在他面前站定,气喘吁吁道,“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陶园昌一摸脑袋,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我这一身是不是一看就有十年走街串巷经验?只有这么穿顾客才会觉得我们的陈皮梅口味地道。”   “好吧。”金朝不与他多费口舌,只是自顾自放下身上的重担,将陈皮梅一一倒出,均匀地扑在陶园昌带来的两个竹筛子上。   “哇噻,金小弟,你这梅子做的不赖嘛。”陶园昌蹲下身来,捡了个梅子嗅了嗅后又丢进嘴里,没嚼两下便两眼放光道,“这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吃的多,你可真行啊,我还真就好这一口,要不是现在在做生意,我能把这几箩筐都消灭了。”   金朝毫不客气地收下陶园昌对他的谬赞。其实这玩意儿还是上辈子陶园昌自己研发出来的。有时他在工厂闲来无事便亲自下厨,给工人们做他的拿手好菜——陈皮梅炒排骨。炒了几顿后他又嫌买来的陈皮梅味道不正宗,便搬来大缸自己浸渍起梅子来。   可惜现在的陶园昌什么都不记得,就连自己的手艺都尝不出了。   没过多久,戏迷们便陆陆续续地来了,一时间九亩地新舞台戏院门口人声鼎沸,大伙儿验票的验票,买零嘴的买零嘴,还有很多是没买着票就想在门口听个响的。   陶园昌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流,起先还很兴奋,可渐渐却萌生出一种挫败感来。这些戏迷们来看戏就和来当差似的,只要有戏开场便场场都不落下。对戏院门口的小贩更是比对自家亲邻居还要熟悉,哪怕今日不买,也要打上声招呼。   其中一个小贩人缘最好,主顾们也乐得在开场前与他闲聊几句。“刘老头,今日怎么改卖牛肉干了?”   刘老头摆弄着秤砣给主顾称重,应接不暇道:“以前老婆子的手艺大伙儿都吃腻了,这回让儿媳妇晒了点她娘家的牛肉干,你们只管尝,不好吃不要钱。”   陶园昌看着刘老头熟练的称重姿势、找钱速度和他那常年风吹日晒下黝黑泛红的面庞,不禁心虚地摸了摸脑门。两个细皮嫩肉的小伙坐在离戏院大门口最近的门槛上,却鲜有人问津。   陶园昌心一横,转了把头巾,腾地起身从竹筛下拿出一个锣来。   “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啊,本世纪最好吃的陈皮梅诞生了!这梅子经过九九八十一天云南风土的培育,再加上七七四十九天古法制造,味道堪称天下第一绝!吃了不仅生津止渴、化痰平喘,还能促进消化、增强食欲,老人小孩都能吃。大家想吃的就买一份尝尝,我敢打包票你们再找不到比我家做的更好吃的陈皮梅了,走过路过可千万别错过啊!”   金朝用手蒙着脸,简直想从地缝里钻进去。好在陶园昌的广告语是真假参半的,但好味道的梅子却是货真价实的。有几个大娘看小伙子长得端正,性格还虎,一下子就来劲了,称了半斤还不忘打探陶园昌婚否。   陶园昌的性子也随和开朗,一点没觉得冒犯,反而还与几位大娘热情地攀谈起来,一来二去的,这个摊子也逐渐热闹起来。金朝手上不停活,眼也不闲着,观察了会儿陶园昌做生意的模样,总结道:做生意还是得像陶园昌一般笑脸迎人,只有与人和气才能和谐生财。看来自己以后也得学着多笑些,就和沈满棠那样。   想着想着,他的思绪就飘回沈家,想起了那个十分讨喜却又经常招人烦的小孩。   陶园昌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喊道:“小金,出神了?这个姐姐要买两斤呢,你快给人家称上,别耽误了姐姐看戏。”   金朝抬头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姐姐”,陷入了沉默。他麻利地称了一斤梅子,把它装入油纸袋中递给了陶园昌,又在心中腹诽道,陶园昌和沈满棠可真像是一对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就在他们还沉浸在自己要迎来开门红的畅想时,一群地痞流氓浩浩荡荡地推开人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恐吓道:“谁让你们在这摆摊的?也不上外头打听打听,这地界是我们程老大的,你在这挣的每一分钱都得归我们程家帮所有。”   远处的刘老头摊子都不看了,踩到花坛上嚼着牛肉干,好整以暇地看着好戏。   “大哥,不好意思啊,我们第一次做生意,不懂规矩,还请见谅。这样,你看大家都等着买梅子呢,你让我把这些卖完了,咱们再看要拿多少来孝敬程老大,你看这样行不?”   “行你个头!赶紧把钱留下,收拾东西滚蛋。你没听我刚才说的吗?你在这挣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程老大的。”为首的混混最为嚣张,一身痞气吓得许多妇孺都慌忙逃开。   金朝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面色淡定地牵了牵陶园昌的手。   混混们还当金朝是害怕了,纷纷大笑起来:“你们看这小子的,大伙儿收敛点,别把人宝贝儿子吓傻了啊。”   陶园昌松开金朝的手,捏紧拳头,怒目而视道:“他不是我儿子,我没这么老!”   混混们笑得更放肆了,有的甚至笑得直不起腰来:“老子还当他酝酿这么久是憋了个大的呢。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啊,让咱们碰着这俩软蛋。”   金朝把手放回兜里,瞄准时机撒腿就跑。   “诶诶诶!操!那小子跑了!”混混们停下笑,挥起家伙迅速朝金朝追去,“别跑!你再跑老子打死那傻大个!”   金朝挥挥捏紧的拳头,头也不回道:“钱都在我这,你们打死他也没用。”说完便转弯溜进了小巷子里。   上辈子在沈家门口蹲守时,他就学会了怎么躲避门卫的追捕,怎么隐蔽自己,没想到如今这技能竟被他用来对付这群有勇无谋的黑帮混混。才三两下的功夫,他就在逼仄的弄堂里将那群人彻底甩掉了。   金朝拿出钱袋点了点。他们才刚卖了没几单,就被敲诈了,现在手头上这点钱还不够本钱的。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朝沈家的方向走去。   跑了这么久,戏早就开场了,月光也慢慢爬上了枝头,他也没必要再回戏院门口自投罗网了。不过混混们刚刚应该都追他去了,幸运的话陶园昌还能把没卖完的梅子再带回去,留着他们接下来几日接着卖。   只是日后要去哪卖还是个问题,他之前光顾着哪里人多上哪了,却没想到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   金朝庆幸地想,还好今天没让沈满棠跟来,不然他那细胳膊细腿的,哪跑得过流氓?   嘶,说到沈满棠,金朝才想起自己忘给他买搅搅糖了。金朝抬头看了下月色,思忖着今日收摊早,卖搅搅糖的大爷应该还在,便又折返回去,在路边寻找起大爷的身影来。   “大爷,来一个搅搅糖,绕得越大越好。”金朝终于在小巷里找着了即将推车离去的大爷,把他拦了下来。   “行嘞,又是来给你弟弟买的吧?”大爷好说话地停下他的板车,又重新开炉,用两根小木棍给他搅了个特大的麦芽糖。   金朝笑着接过,刚要给钱,领口就被一只孔武有力的臂膀拽住了。   “操!你小子在这呢。弟兄们,我逮着他了!”话音一出,金朝便听出这是为首那个混混的声音。他的喉咙被领子扯得无法呼吸,手中的麦芽糖也不受控制地掉到了地上。   “抓着了,虎哥抓着那小子了!”混混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汇集到了一起。   “你们怎么这样对一个孩子啊!”卖糖大爷急得直拍大腿,除了出言劝阻以外却也没有其他办法。   “闭嘴,不然连你一块揍。”那个叫虎哥的混混向老人挥了挥拳头威胁道,随便拳头又迅速落在了金朝身上。   金朝护着头,忍受着混混们的拳打脚踢,却在心中庆幸道,还好沈满棠没来。   钱袋很快就被抢走了,混混们一人一脚踢过后也没兴致再踢了,勾肩搭背地商量着要上哪喝酒去。金朝在地上缓了很久才逐渐缓过神来,慢慢地爬起身来打了打身上的灰。   好在现在天气转凉了,衣服穿的严实,回家沈满棠应该也看不出来。   金朝推开沈满棠的房门,见房内空无一人,便又轻手轻脚地探进了芦荟的房门内。果然,在温暖的壁灯下,沈满棠趴在芦荟怀中睡得正熟,而芦荟也倚在床头,以环抱小孩的别扭姿势小憩。   哪怕这一天诸事不顺,金朝也为回家后能看到这样的场景而动容。   “姆妈。”金朝轻轻拍了拍芦荟的肩,很快便将她唤醒过来。   “元宝,你回来啦?”芦荟睁开惺忪的眼,迷蒙地看着他。   “嗯,我回来了。姆妈你接着睡吧,我把小少爷抱走。”金朝压低音量,伸手想要把沈满棠抱起来。   “元宝,”芦荟轻声叫住了他,“小少爷说你今日出门卖梅子挣钱了,一直在等你回来呢,刚刚实在撑不住了才睡着了。姆妈也不放心你一个孩子大晚上的不归家,所以才等到现在。宝儿啊,姆妈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所以姆妈也不多问,只是想嘱咐你一句,你一个人在外头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和姆妈说,知道吗?”   “放心吧,姆妈,我会的。”金牌俯下身,微微拢了拢芦荟的身子,宽慰她道。   “嗯,好孩子,别叫姆妈担心。”芦荟摸了摸金朝的脸,又道,“还是我把小少爷抱回去吧,你不会抱,等会把他吵醒了。”   “没事姆妈,夜里凉,你就别起身了,我抱得动。”金朝轻松地托起沈满棠,将他面对面抱入怀中。   沈满棠在被托举起的瞬间惊醒了一瞬,迷糊地趴在金朝肩头问道:“元宝,你回来了吗?”   “嗯,我回来了。”金朝拍着他的背,在他耳畔悄声道,“抱歉,没给你带搅搅糖回来。”   “回来就好。”沈满棠含糊不清地回应着,一歪头,又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回家看到芦荟抱着小满等他等到睡着,就是金朝觉得最幸福的画面了( ′▽`) 第52章 活着的意义   等第二天醒来沈满棠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自己床上了,而他等了一晚上的金朝也呼吸均匀地躺在他身旁,睡得正熟。   沈满棠没想吵醒他,便自顾自地用目光描摹着金朝的侧脸。哪怕五官还未长开都能看出,金朝日后一定会有个高挺立体的鼻梁和轮廓分明的下颌。沈满棠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上手,用食指从金朝鼻尖的上方隔空滑到山根。才这样玩了几个来回,金朝就被眉间隐隐传来的麻痒感弄醒了。   他睁开眼睛回看沈满棠,没睡够的眼皮皱出了三道不规则的褶来。   “元宝早!”沈满棠见他终于醒了,开心地喊道,“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你睡得像头小猪,知道什么?”金朝又闭了闭眼,想要缓解没睡够导致的干涩感。   “你别睡了,你昨天说要给我带的搅搅糖呢?”沈满棠摇着金朝的身子,讨要道。   金朝无语,明明昨晚还说“回来就好”,醒来就忘了,一睁眼就向他要糖,让他上哪变一个出来?   “忘带了。”金朝两手一摊,放弃拯救道。   “你这个大骗子。”沈满棠气恼地踢了踢金朝的小腿,忿然爬出被窝,“我就知道,你昨天就是不想让我跟去才说带糖给我的!我要和芦姐姐告状去。”   金朝还没来得及出口喊他,沈满棠就一溜烟跑隔壁去敲门了。   “告状精。”金朝无奈地爬起身,去隔壁挨骂了。   “哼,”沈满棠抱着双臂堵在房门口,神气十足地仰头看着金朝,“今天你再骗我芦姐姐就要打你了。”   “知道了,会给你带糖的。”金朝揉了揉他的头,哄他让开,“听话,我今天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出门,你不让我出门我怎么挣钱给你买糖吃?”   沈满棠眨了眨眼,难过地垂下眼眸,恳求道:“真的不能带我吗?我保证出门不说话不乱跑,听你的话,你就让我跟着吧,好不好?”   “今天真不行,以后有机会一定带你。”金朝叹了口气,今天他要去见的可不是一般人,这计划他就连陶园昌都没通知。“你看上次去见陶老板我不都带上你了吗?以后只要是不危险的活我都带上你,行吗?今天真不能带你。”   沈满棠睁大双眼,捂着心口害怕道:“那今天会很危险吗?”   “还好,不带你就不算危险。”金朝好笑地掐了掐他的脸,“走了。”   走出沈家大门后,金朝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回头望去,果然看见沈满棠趴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与他遥遥相望。   金朝向外挥了挥手背,示意沈满棠快些进去,沈满棠却会错了意,冲他热情地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金朝觉得自己这样挺矫情的,但在这种热切目光的注视下,还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直到走到岔路口彻底看不见那个小人影了才放弃了回望。   今天他要去见的,是程家帮的老大——程大器。此人的名讳他前世就有所耳闻,是上海滩响当当的“程家帮”帮主。此人虽出身贫寒,但胜在人高马大,力大无穷,因此单是拉黄包车也积攒下了不少积蓄。   在拉车期间,程大器也因豪爽仗义,结识了不少人脉,因而被介绍到了青帮。几年后此人脱离帮派,自立为王,创建了“程家帮”。不过因为帮主本人过于魁梧,所以外界也戏称他们为“大力帮”。   “大力帮”明面上干着程大器的老本行,开了家人力车行招收门徒,背地里行侠仗义、锄奸扶弱,专为苦命人打抱不平。前世为了给老乡讨薪,程大器和他车行里的小弟们一人举着一个修车扳手就冲进了那个大老板的宅院里,把老板吓得腿软,当即赔付了数月工资。   经此一役,“大力帮”就在上海滩声名鹊起,成了侠肝义胆、锄奸扶弱的代名词,程大器的英勇形象也被说书人描述得绘声绘色。在此之后,“大力帮”便吸纳了许多怀揣“英雄梦”的有志青年,更是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刺杀汉奸。   不过这些都是后事了,目前还未曾有与“大力帮”相关的传闻传到金朝耳朵里,看来至少在现在,程大器的帮派还未成气候,更没有如上一世一般的美名。只是这收保护费的恶举是程大器要求的,还是他手下小弟擅作主张的,还有待商榷。   因此经过一整晚审慎的思考,金朝还是决定去会一会这位程老大。今日他将自己穿得更厚实了些,连手腕处都提前打上了绷带,可表面上却一副浑不吝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又来到了戏院门口。   昨日那么一闹过后,戏班主也加派了人手在门外守着,生怕这些不要命的家伙连累了戏班的生意。这会儿提前到了的也还是昨日那几个小贩,一个个都规规矩矩地坐在昨日的地盘上,没人敢往金朝昨日坐过的门槛那块凑。   刘老头人老了,眼神却格外好使,隔老远便看见提溜着袋梅子从弄堂外走来的金朝。他一拍大腿,愤恨道:“死小子又来抢生意了。阿强,你跑得快,再去叫下大虎兄弟。这小册佬昨日来就把场子砸了,害得我们大家的货都没卖完,今日要是还这么来,我们几家都得去要饭了。”   “好得嘞,我就去叫。”阿强果真跑得快,没过一会儿便带着昨日那帮混混来了。   为首的大虎叉着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趾高气昂道:“你昨晚的打还没挨够是吧,今儿个又皮痒了?你那个爹呢?怎么不和你一块来?不会是你没他了吧?”说完他便发出出一阵恶心的怪笑,声音尖利得仿佛能够戳穿耳膜。   金朝面不改色地和他对视,淡定道:“带我去见你们程老大,我有笔生意要跟他谈。”   “你算什么东西,我们老大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吗?”大虎指着金朝的脸,警告道,“别没事找事,你昨天那钱袋还不够我们弟兄们喝壶酒的,白费老子一晚上的时间,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识相点就赶紧给我滚,老子今天不想打架。”   “是不想打架,还是不能打架?”金朝站起身来,笃定道,“你们老大今日来车行了吧?”   昨晚大虎一帮人踢完他后便勾肩搭背地走了,嘴里还念叨着要趁老大回来前最后潇洒一番,明日再好好拉车。   “你拿我们老大威胁我?”大虎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还有力气听他们谈话,看来他根本不像昨日表现得那般不堪一击,昨晚躺地上估计也是在那扮猪吃老虎。   “你不带我去,我也可以找到你们车行。”金朝皮笑肉不笑道,“但你若是给我省些麻烦,直接带我去见程老大,我也可以考虑不参你一本。”   大虎气不打一处来,拳头死死捏紧,最后却又不得不恨恨地松开,低头服软道:“行,我带你去,但你要是敢透露一个字,我就让你看不着明天的太阳。”   “废话连篇,赶紧带路。”金朝拾起地上那袋梅子,插着兜迤迤然走到了混混队列的牵头。   “刘老头,这是怎么回事啊?”阿强指着大虎一行人浩浩荡荡跟在金朝后头给他指路的画面,惊讶得合不拢嘴。   “诶我就奇了怪了,这是变天了?”刘老头迷茫地望着天,想不通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虎哥今朝怎么沦为和顺的小猫咪了?   “老大,”大虎站在程大器休息室门口,敲响了门后却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有个……小孩,说想见见您,我就,好心嘛,给他指了条路。我看他也不像坏人,估摸着也就八九岁,要不您就见见?”   大虎瞪着踩他鞋逼他喊门的金朝,眼睛警告他赶紧抬脚。金朝却不慌不忙,等他说完后才优雅而缓慢地挪开脚尖。   “你真是出息了,什么人都敢往我这带,以后是不是谁想见我都只用和你虎哥打声招呼啊?”门内一个洪亮高亢的男声传来,吓得大虎说话都打起了磕巴。   “不是不是,程哥,不是我愿意带他来的,是这小孩他逼我,他……”话还未说完就被程大器的开门声打断了。   程大器扫了眼门后,一脸讨好谄媚笑容的大虎身后跟着个气定神闲的男孩,此刻正望着他,友好地微笑道:“程先生好,我是金朝,久仰大名。今日有幸拜访您,还想和您借一步说话。”   “古里古怪的。”大虎看着如愿进了门的金朝的背影,眼歪嘴斜地恶意模仿着金朝刚才的语气,“久~仰~大~名~哕!”   “大虎。”屋内又传来程大器的警告声,大虎这才识相地闭嘴,灰溜溜地关上了门。   “小朋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是被大虎欺负了来告状的?”程大器客气地给金朝倒了杯水,毫无“大力帮”老大的臭架子。   “也算不上是告状,只是想要提醒程先生别被手下不懂分寸的人拖累了,毕竟他们在外面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您的脸面。”金朝用最婉转的语气讲着最不留情的话,还在心中腹诽自己这样应该也不算是对门口那只看门狗食言。   程大器审视了金朝一眼,玩味一笑:“你胆子也够大的,单枪匹马就敢上门来告状,不怕我包庇他?”   金朝缓缓地呷了口热水,不咸不淡道:“您要是没包庇过他们,他们又怎敢在外头那般作威作福,我竟不知何时就连戏园子门前那块砖都是程家帮的地盘了。”   程大器从进门便开始转核桃的那只手终于因为这句话停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阿虎在戏院门口想你收保护费了?”   金朝点了点头,连气声都懒得哼。连几个手下都管不好的老大,他见了也觉得没趣。   “该死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程大器大怒,一拍桌子,顷刻间掌中的两个核桃便被拍得粉碎,“阿弟你别担心,无论他给你造成了多大损失,我都会替他向你赔偿。这事是我的问题,没管教好手底下的人,还请你原谅。”   “一颗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你以为收保护费的就单只他一人吗?你又真以为他们做的恶事只有收保护费这一件吗?都这样了还要护着他,他是救了你的命?”金朝义愤填膺道。   他真怀疑自己是看走眼了,眼前这个头脑糊涂的人前世真干得出那些传闻中的壮举?说书人的话果然不可信。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程大器竟然还真点头道:“以前在青帮的时候,阿虎的哥哥曾救过我一命,因此无论阿虎做错什么,我都得替他扛着。”   “你这是把人家弟弟给养废了。”金朝不顾场合,出言不逊道,“我也有弟弟,他也救过我的命,但不管再纵容宠爱他,我也不会任由他长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废人。你若真有心报恩,就该把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地教导,而不是无条件地给他兜底,你托得了他一时,还能托得了他一世吗?”   程大器被一个小孩训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只能忙不迭地点头讪笑道:“你说的在理,只是收的门徒多了,良莠不齐,就是有心管也管不住这么多人。况且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惹在一起,脑子里想的还不都是那些个混账事,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只要不过分,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朝忍不住挂了脸,决然起身:“如果您真是这样想的话,那就当我认错了人吧。我原以为您作为头一个关停人力车行,站出来力挺罢工运动的老板,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看来是我想错了。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叨扰了,告辞。”   程大器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好歹也是个在江湖上有一定地位的老大哥,怎么会被这乳臭未干的孩子震慑住?可这娃娃说话做事,又实在不像是心智不全的小孩。   “小兄弟,请留步。”程大器站起身来挽留道,“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此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赔个不是,等会也让阿虎他们几个都来向你认错。”   “认错就不必了,我怕在程老板的包庇下,万一他们道了歉,下次再碰着我就不是打一顿再抢点钱这么简单的了。”金朝失望地握上门把手,转念一想,又觉得很不甘心,便又折返回来,义正言辞道,“我来只是想让程老板把戏园子那块地让给我们,你不知道你的弟兄们砸的一个摊子是多少人的生计!你不相信你程老板是不能体恤百姓不易的,否则你也不会……”   不会冒死也要给老乡讨回公道,不会为了杀汉奸英勇就义……   金朝把逼到嗓子眼的话咽了下去,只是深鞠一躬,向程大器祈求道:“拜托了。”等他抬起身时,脸上便又挂上了先前那不卑不亢的神情。   否则我也不会什么?程大器很想问清金朝刚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这样过于咄咄逼人,便只好在心底埋下疑问的种子。   “我知道了,你放心,以后你尽管摆摊,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了。以前是我糊涂,只当他们是小打小闹,以后我定当严加管教,肃正程家帮帮风。”   金朝见程大器态度缓和,事情也在朝他预想中的方向发展,便眼珠一转,斗胆提了提心中谋划的第二件事。   他语出惊人道:“我还想请程先生送我一把枪做赔礼。”   “你说什么?”程大器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么小的孩子要枪做什么?你不就卖卖陈皮梅的吗?”   程大器指了指金朝搁桌上的那袋陈皮梅,说完才意识到今早几个弟兄见着他时送上的陈皮梅就是昨儿个从金朝那抢来的。   他又磕磕巴巴道:“再说了,我哪来的枪给你?”   “我需要防身。”金朝不多废话,直接戳穿道,“我知道程老板您在造黑枪,您放心,我这么说不是要威胁您,也并不打算去军警处揭发您,我只是想要一把自己的配枪,并希望您能为我提供场地练枪,就在您手下平常练武的地方。”   程大器造黑枪这件事还是金朝上辈子从报纸上看他的死讯时从字里行间中得知的。最开始“大力帮”还只是小打小闹,提着个扳手拿着块砖就上前与人干架,到后来程大器便发现,若是想要成就他心目中的“大事”,单靠蛮力是不够的,他们得有枪械。然而打击民间私造土枪的禁令执行得愈发严格,没办法,他只能靠拆装从土匪、警员那偷来的枪械学习制枪。   “大力帮”制枪不为倒卖,也从不曾在平日的“火拼”中使用,因而直到最后程大器携“大力帮”设局将一众汉奸一举歼灭时,他造的土枪才终于现世,甚至在他死后,他们的枪还被各党派抢去拆装模仿。   “这事不是儿戏,我要听你的真实理由。”程大器沉了脸色,显露出一丝精明,“不要企图骗我,真话和假话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我看得出你不是一般人,但也不要以为谁都能被你当猴耍。”   金朝收起自以为是的心机,也收起满腹的算计,无比真诚道:“我要救我母亲和弟弟,这就是我向您要枪的目的,也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 第53章 孩子样   金朝没想到的是,他虽然没直接从程大器那里讨要到手枪,却意外加入了程家帮。   那日程大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屑地问道:“你小子口气不小,你知道一把枪在市面上值多少钱么?你打算用什么跟我换?就用你这袋陈皮梅?”   金朝镇定自若地打开袋子,递到程大器面前让他品尝。程大器不甚在意地捻了一颗梅子,嚼了两口后却逐渐面露喜色。   “你这话梅味道还蛮好,自己家做的?”   金朝点头道:“都是我自己做的,本来也做不了多少,昨天还都给您小弟砸了,这一小袋都是我从我弟弟的口粮里扣下来的。”   “所以你就用这袋陈皮梅换我一把枪?这价值是不是太不对等了?”程大器坐回沙发上,老神在在地看着金朝,“况且你小子连我制枪的事都能知道,我又怎么确保你拿了枪后不会去告发我?”   金朝毫不犹豫道:“我家本来计划要开一家糖果厂的,可惜资金链断裂,现下只能先做些小本生意。但戏院门口买零嘴的主顾多,我对我的手艺也有信心,相信假以时日我们定能凑够资金,重新开厂。日后厂子开了我也会以股份的形式回报您的恩情,只是希望您能允诺我,在我需要时借我一把枪来保护家人。为了保命,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出卖您。”   程大器狐疑不决,半开玩笑道:“说真的,你小子不会是侏儒吧?你到底多大了?”   金朝淡定地冲他比了个“九”的手势。   程大器“嚯”了一声,语气夸张地脱口而出道:“现在的小孩可真了不得。”   他一改进门时的亲和态度,冷笑了声,厉色道:“你不必给我画饼,我对你的厂子并不感兴趣。因此枪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我在造土枪的,这事我就连阿虎都没告诉。今日你若是给不出一个说法,便恕我无法让你全须全尾地离开了。”   金朝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很早之前他便循着上辈子的记忆,去新闻中程大器的造枪厂外溜达了一圈。造枪厂地处山林,还是造的半地下式结构,确实十分隐蔽,好在金朝还是凭借空气中淡淡的硫磺味确认了此处正是程大器造枪械的大本营。   从程大器处获取私枪一直在他的计划内,只是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不打不相识的方式遇见程大器。   “我摘梅子的时候会路过你的枪械厂,也曾看到你进出过厂子。”金朝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毕竟还是个在读小学生,哪有空去山里摘梅子,只不过那座山上恰好盛产黄梅罢了。   程大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谎话连篇。我不论你是真神童,还是背后有人指使,你都知道的太多了。你该庆幸我现在不在青帮了,否则你这趟来可就是有去无回了。我今天可以放你走,但你若是胆敢泄露一个字,我不介意手上再染些血腥。你,你母亲,你弟弟,一个也逃不了。”   果然,不是谁都和陶园昌一样缺心眼好糊弄。金朝没有犹豫,豁出命道:“我知道您筹备枪械厂意欲何为。”   他镇定自若地直视着程大器,斩钉截铁道:“您对日本人恨之入骨,所以自五月起便命令车夫拒载一切日籍人士。您想要凭自己的力量杀尽日本人和他们的走狗,所以您才不惜冒险也要私造土枪。”   “您刚刚对我的小工厂嗤之以鼻,我可以理解。可这家工厂也是我与友人为抵抗日糖倾销,倾尽所有做出的努力。我敬佩您的志气和勇气,因而至死不会站到您的对立面。请给我一些时间,至多三年,我一定会让您看见一家名叫‘福臻’的中国制糖公司在糖业崛起。也请您相信我,我们可以做志同道合的朋友,而非剑拔弩张的敌人。”   往日杀伐果断惯了的程大器,第一次被一个小学生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些计划他未曾与人说过,可金朝却比他肚子里的蛔虫还要明白他在想什么。难道这就是“同志”的心有灵犀?   程大器慢慢放下戒备,再一次好好打量起了金朝。这分明是双稚童的眼睛,却有着成人般成熟淡定且充满野心的眼神。再看他那胸有成竹的神情,听他那慷慨激昂的言语,实在无法让人相信这还只是个孩子。   “你有没有想过,加入我的阵营?”程大器不假思索地向金朝递去橄榄枝,豪气道,“如果你能加入,我或许可以考虑帮你把那小破工厂起死回生。”   金朝没理由不答应。对他而言加入帮派不过是多了个江湖称谓,而程大器却经营着上海滩最大的人力车行,财大气粗,且黑白两道都混得风生水起,拉他入伙至少能让他少走十多年弯路,这不比敲锣打鼓叫卖陈皮梅要强得多?   于是乎,当陶园昌又一次坐在熟悉的咖啡馆中时,他的腿都不住地打哆嗦。金朝那破小孩刚刚碰面时才告知他,说自己找了个老板,可以投资他们的工厂。陶园昌一听,喜不自胜,可在得知投资者是谁后,却被惊得掉了下巴。   “程大器?你说的是那个青帮的程大器么?”陶园昌牙齿打着寒颤,瑟缩地握住金朝的手,“你怎么招惹上这种人物的?你个小巴辣子没被欺负吧?”   金朝看着陶园昌的反应,忍俊不禁。上一世与陶园昌相识时,他早已成长为一个从容不批的商人了,哪还有现在这种毛头小子紧张到发抖的可爱模样。   “别担心,程老板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况且他早就退出青帮了,你的消息未免也太滞后了些。”   还没等陶园昌松完一口气,金朝又道:“不过他现在倒是自己创了个帮派,就叫程家帮。”   陶园昌的心又被极速地提到了嗓子眼上,惴惴不安道:“我们就是个本本分分、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和这些帮派打交道,不会惹上祸端吧?”   金朝遥想了一下未来程大器干的那些出格事,好笑地摇了摇头。有日后的“大力帮”罩着,谁还敢动他们工厂?   总而言之,在陶园昌汗如雨下一刻钟后,程大器的投资就这么轻易地被金朝拉来了。   陶园昌惊魂未定,望着程大器带着一众小弟离开咖啡馆的霸气背影,忍不住再三地向金朝确认道:“程老板答应了?”   “答应了。”金朝笃定地回应他。   “就这么简单地答应了?”陶园昌不敢置信道。   “就这么简单。”金朝一摊双手,轻描淡写道。   “你确定你没被他胁迫,签订什么不平等条款?”陶园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真没有。”金朝失笑,拍了拍陶园昌的手打气道,“我们的工厂终于可以起步了。”   陶园昌这才确认他刚刚没有幻听。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瘫在座椅上,如释重负道:“终于啊,终于。”   晚上金朝带着搅搅糖回家,便远远见到那个熟悉的小人影团成一团缩在沈家铁门下,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月亮。他不自觉地放轻脚步,也顺着那个小人的视线赏起了月色。   直到月亮被眼前这堵人墙遮住时,沈满棠才发觉金朝竟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身前。   “元宝,你回来啦。”沈满棠腾地起身,想要抱住金朝,却又因蹲了太久头晕腿麻,一时间便没站稳,倒在了金朝怀里。   “别起这么急,靠会儿。”金朝箍住沈满棠的身子,把他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肩窝上。   缓了会儿,沈满棠的头才不晕了,不过他的脚还是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似的麻痒,所以他也没动,安静地伏在金朝肩头,又赏起了月。   赏着赏着,他竟赏出了一份凄凉。“元宝,你怎么背着我长那么快,你都要和我差一个头了!怎么办啊,以后不会只有我没老婆吧。”   金朝凯旋的喜悦淡了些,一个爆栗敲在了这个煞风景的家伙的头上。“小小年纪,不知羞耻。腿不麻了就起来,沉死了。”   沈满棠不情不愿地推了把金朝的胸膛,把自己弹开了。   “你让我带的搅搅糖我带回来了,这次没骗你了吧?”金朝把拿了一路的搅搅糖塞进沈满棠手里,另一只手牵起他往大门里走,“和你说了别等我了,就知道你不会听话。”   沈满棠心满意足地拿着糖,任他念叨。金朝也随他去,任由他一蹦一跳地甩着两人紧握的手。   芦荟守在窗前,看到金朝回家了才终于安下心来。她看着远处两个小人儿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走来,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还是得和小少爷在一起时,元宝才会显露出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孩子模样。   作者有话说   屡次被质疑不像个孩子的金朝表示,我真的不是个孩子! 第54章 常安有孕   汪缘觉在接受完银行监事会的调查后,终于扫清了嫌疑,重回岗位。这一个月来他意志消沉,不仅忧心银行的业务,也因工作停摆而失去了自常安成婚以来麻痹自我的方式。   无所事事的这段时间里,他曾多次在江公馆附近徘徊,却无一次不是失望而归。   也是,常安本就喜静,鲜少外出,唯一的闺中密友如今也成了小姑子,因此外人便是更加难以见上她一面了。   婚后江少爷依旧风流不改,新婚没一月便就又闹出绯闻来,让常安沦为了整个上流圈层茶余饭后闲谈的笑柄。汪缘觉之前作为沈沧的秘书,自然避不开这样的场合,   “你们说常家两口子怎么舍得的,这不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大家谁不知道江家小子是什么德性。据说啊,他家的三少爷、四少爷就是他在外头胡搞出来,被江太太抱回家当他弟弟养的。”   “真的假的,你从哪里听来的?这可不兴乱讲啊。”   “哎,你别管我是从哪知道的,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否则你们看江家什么时候把那俩孩子带出来见人过?再说了,就江太太这身板,这年纪,也能老蚌生珠,三年抱俩?你可别说你没怀疑过啊。”   “哎呦,你说这常小姐也真是,大好年华的也不出来交际交际。她若能早些给自己寻觅个好郎君,也不至于沦落到要给人当后妈。”   每每这时,沈沧总要插入进来打断太太们的闲言碎语,客气地与她们推杯换盏。汪缘觉也不失风度地为这些风言风语的源头们斟酒,心底却陷入无尽的悲凉。   他希望常安幸福,哪怕伴她左右的不是自己。可碰上这样的丈夫,又哪有幸福可言。汪缘觉一遍遍地在江公馆外兜转,甚至撞见了江二小姐出门,却不见她身侧有常安相伴。   即便已经到了深秋,江显颐还是十分惧怕正午的阳光,因而她的身旁总有个丫头替她打洋伞。   江显颐接过伞,对丫鬟吩咐道:“你上外边叫辆黄包车来吧,今日天闷得很,我想坐黄包车透透气。”   丫鬟迟疑地“啊”了一声。她家小姐娇贵得很,从小晒不了太阳,因而出门从不会乘黄包车。但她还是听话照做,赶忙跑到大街上找黄包车去。   江显颐用余光扫视四周,见门外没有小厮看守,边迅速往草丛的方向走去。   汪缘觉被闪现眼前的江显颐吓了一跳,尴尬地从倚靠的树干上起身,摁灭手上的烟头,打了个招呼:“江小姐,您好。”   “汪缘觉?你认得我?”江显颐秀眉轻挑,开门见山道,“这应当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汪缘觉没料到对方会猜出自己的身份,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是在常安婚礼外远远见过她一眼。他隐去真相,闪烁其词:“我只是看您穿着,擅自推断的。这确实是我与您第一次碰面。”   江显颐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汪缘觉,在看到他脚下的一地烟头时不满地“啧”了一声。   “从你和小安姐谈恋爱起,我就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了。我还劝小安姐别犯傻,要是让她爸妈知道,肯定宁可毁了她后半生的幸福,也不会让她给常家蒙羞的。”江显颐的年纪比常安还要小个三岁,说话却半点都不客气,“现在看来还真是一语成谶,甚至比我想的还要糟糕。小安姐嫁给江显荣那个混蛋,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你当自己躲得很好吗?其实我们在楼上一眼就能看见你。每次你出现,小安姐都会躲在窗帘后头哭。你既护不了她,当初又为何要招惹她,现在又来装什么深情?你都没有正事做的吗?”   小姑娘的一席话说的汪缘觉无地自容,低着头一声不吭,任由她谩骂。   “罢了,事已至此,你也就别再来惹小安姐心烦了。她看不见你,日子还能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江显颐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匆忙道,“你快走吧。”   江显颐说完便转身就走,只是在快要走出树丛时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去,终于软下心肠,将常安嘱托的话带给汪缘觉:“小安姐说,希望你往后能照顾好自己和母亲,再找个心爱之人,忘了她好好生活。”   她刚说完,前脚才踏出草地,后脚黄包车就停在了她跟前。   “小姐,您怎么在这呢?”在黄包车前头带路的丫头一个脚刹又跑了回来,殷勤地将江显颐收起的洋伞打开,“小姐快上车吧,我用伞给您挡着脸。”   江显颐打开手袋,掏钱递给黄包车夫:“我突然不想出门了,抱歉让你白跑一趟,这钱不用找了。”说罢便转身回了公馆。   常安失魂落魄地望着窗外的场景,一只手不自觉地揪紧了窗帘。她紧紧盯着汪缘觉模糊的身影,想要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刻在脑海里。这或许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再见汪缘觉了。   其实她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般过得不好。她的丈夫嫌她没情调,对她不咸不淡,才与她磨合了没两天便过回他的旧日子去了,但她反而觉得轻松。刚成亲的一个月里,有二十来天都是显颐陪她在新房度过的。有知心人陪着说话,日子便也就显得不那么难熬了。   “看什么呢?”宿醉才醒的江显荣抓着头从卧房里走出,路过时顺手锁了套房的门。他醉醺醺地拥上常安,探头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却只看见了江显颐撑着把伞站在黄包车旁。   常安唰的一声拉上窗帘,吓得心砰砰直跳。在江显荣拥上来之前,她分明看到汪缘觉还隐蔽在树丛中未动,正透过枝桠与她对视。   “这丫头平常窗帘没拉严实就在那边吱哇乱叫,今天抽什么风,还叫上黄包车了。”江显荣不屑地数落了妹妹一通,将酒气全吐在了常安颈侧。   常安借着整理窗帘的动作,轻巧地躲开了江显荣亲密的动作。“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   她捂着心口,慌乱地想要逃开,却被江显荣一把拽住了。   “常安,不是我说你,都结婚这么久了就没必要装纯情了吧?一回两回是情趣,三番五次的就没意思了啊。”江显荣沉下脸,指着常安的鼻子道,“趁我现在对你还有兴趣,别给脸不要脸。你应该听说过,外面凡是跟了我的,我向来是要什么就给什么。你若是乖乖听我的话,我也愿意好好待你。但你若执意如此,就别怪我不顾夫妻情分,去岳父家退货了。”   常安面如死灰地解着旗袍扣子,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江显荣鲜少着家,却恰好在她贪心地想要最后看一眼汪缘觉时,当着汪缘觉的面对她做出亲密之举。   就在她脱到只剩衬裙时,门外却响起了拧把手的声音。“小安姐,我回来了,你怎么锁门了啊?”   江显荣顿时没了兴致,将常安褪下的旗袍一把扔到她的脸上:“伺候不来丈夫就去找个窑姐儿学学,没见过你这么倒胃口的女人。”   他摔门而出,临走前还狠狠剜了江显颐一眼。   “脑子有病就去治,瞪着个牛眼给谁看?”江显颐不甘示弱,把门摔得比她哥还响。   直到看到常安只穿着件衬裙,头上还顶着她今日穿的旗袍时,江显颐才慌乱了起来。“小安姐,你怎么了?是江显荣欺负你了吗?我别吓我啊。”她将旗袍一把拽下,露出常安那张布满泪痕的脸。   “我没事。”常安擦了把脸,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   “江显荣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去叫姆妈来给你撑腰。”江显颐终归还是年纪小,出了事便只知道找大人告状。   “显颐,别去了,”常安撑着头卧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喊她,“今日之事我也有错,怨不得他。何况夫妻之间磕磕绊绊也是常有之事,你就别拿这些小事去惹姆妈烦心了。近来我身子总是不爽利,你就坐下陪陪我吧。”   江显颐给常安按了会儿头,又骂了江显荣一通后,还是不放心,便给常安叫了医生来。没想到一查竟发现常安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江家父母乐得合不拢嘴,就连刚发过火的江显荣都收敛起脾气来。直到他名义上的三弟四弟一脸无知地前来恭喜哥哥嫂嫂时,江家人的笑容才收起了些。   江显颐自打得知常安有孕后,嘴里便不停地小声咒骂起江显荣来,什么难听说什么,全无大家闺秀的模样。“真是老天不长眼,这种人也配有后。”“哎,瞧我这记性,江显荣什么人啊,他早八百年前就有后了。”“死种猪,现在知道和颜悦色了,你怎么不接着打人啊?”   “显颐,越来越过分了啊,这是你哥哥。”江老爷用力杵了杵文明杖,咳嗽着警告道。他向来对儿女纵容,因而也惯的他们无法无天。   江显颐咬着牙,还想告状,却碍于父亲尚在病中,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作者有话说   下章拉个进度条,又到了三年后前世芦荟死的那年了~   摩拳擦掌ψ(`′)ψ 第55章 旧爱   眨眼三年过去,大家的变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先说常遇青,以往不爱学习的他在几次考试后也跳级到了沈满棠他们班,还变得稳重了许多。离开了他那群仗势欺人的跟班后,他便不再露出爪牙,也不往沈满棠跟前讨嫌了。过道上不可避免地碰到沈满棠和金朝时也会选择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不过沈满棠还是会嘴碎地和金朝咬耳朵:“元宝,常遇青怎么突然长这么高,性格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是不是被调包了?”   金朝拧他耳朵,嘲笑道:“人家大你两岁,正是长高的时候,和你这种小屁孩玩不来了,当然不和你讲话了。”   “谁要和他讲话了。”沈满棠哼了声,又翻出他的画簿涂涂画画了起来。   三年前他画的小猪被第一次印刷了出来,裹在了金朝配比出的软糖上,就像是他们俩合力做出了一件伟大的作品。可惜金朝不准他对外炫耀,更不准他跟任何人说出他们与福臻糖果厂的关系,因而沈满棠只能偷偷高兴。   三年过去了,这只小猪近乎出现在了所有孩子的衣兜里。因着定价亲民、口味独特,福臻的糖果备受欢迎,在上海很是风靡。可在如今的沈满棠看来,这只猪的画工却是极其粗糙,不堪入目,羞得他也不好意思拿画本和人暗示这猪和他的画风真像了。   “画画的时候背要挺直,眼睛离本子远一点。”金朝一手拍拍他的背,一手端起他的下巴,给他调了个极其标准的坐姿。   沈满棠顺势用下巴在金朝掌心里蹭了蹭,还歪着头用脸蛋贴了贴他的手腕。   “小猪拱地呢?”金朝好笑地揉了揉沈满棠的脸颊后,才把他的脑袋扶正。   “你快去厕所吧,等会上课了。”沈满棠催促地将金朝赶走后,才争分夺秒地打开画簿开始赶工。   画簿中是一幅素描肖像画的草稿,已经可以看出他画的就是金朝了。沈满棠勾勒着金朝高挺的鼻梁,感觉自己像是在用铅笔在金朝的鼻子上画画。   “嘿嘿。”他咬着指头,赧然一笑,复又加深起了金朝的嘴唇。前几日无论怎么画,他都觉得自己画不出金朝嘴唇软嘟嘟的模样,为此他还特意连着几夜挨到金朝睡熟后,才又开起灯来观摩金朝的嘴唇。   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他画的这张嘴与金朝那张不会说好听话的嘴已经最起码有七分像了。   沈满棠举起画簿,拿远了欣赏,觉得这画真是左瞧右瞧都让他十分满意。他终于可以在金朝生日那天把这幅画送给他了。   沈满棠得意忘形,对着画上的嘴猛地亲了一口,犯傻似的嘿嘿直笑。   “你在干嘛呢?”金朝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沈满棠座位前方,吓了他一跳。   “没,没呢。”沈满棠支支吾吾地应着,手上却迅速地把画簿翻了个面放进桌洞里。   “画什么呢这么得意?还亲上了?”金朝伸手擦着沈满棠的嘴唇,嫌弃道,“铅笔有毒的笨蛋,你这么一蹭嘴都黑了。”   沈满棠见金朝没有看到他的画,才放下心来,任由金朝不知轻重地揉搓着他的唇瓣,还不知羞地嘟起了嘴让他擦得更干净。   “更像猪了。”金朝刮了刮他翘起的嘴,玩够了才拿出手帕认真给他擦了起来。   放学后,沈满棠和金朝在学堂外等了足足两刻钟的时间都没等来家里的司机。沈满棠隔些时候便抬头张望一番,然后失落又急躁地跺跺脚。   金朝拿书轻拍了拍他的头,训斥道:“别东张西望了,胡叔到了会按喇叭的,你接着背。”   沈满棠的脚跺得更厉害了,他就是背不出书来才一直焦急着等胡叔开车来救他。   三年前汪缘觉被停职那会儿,一开始是赵丰年来接送的他们,到后来他代理经理的职务,整日里忙得脚不着地,沈沧便招了一名专职司机负责接送两个小孩。这司机有快三十年开火车的经历,汽车开得又稳又快,可惜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经常记混他们的上课时间。   沈满棠着急要走,可金朝却淡定得很,每次都不打招呼就拿出课本,随机翻开一页便开始抽背。背完古诗若是胡叔还没来,便要开始抽查英文单词拼写。   沈满棠虽然长大了几岁,可还是最怕金朝突如其来的抽背。他转着眼珠子,想着怎么赖掉今天的背诵。   “元宝,我们别等胡叔了,天太热了,我想去看电影,吃棒冰,好不好?”沈满棠故意挥着手扇风,还学狗似的吐着舌头喘气。   最后虽然还未入夏,可下过一场雨后确实有些闷热,加上蚊子开始进入繁殖高峰期了,总站在校门外等司机也不是个办法。   金朝想了想,收起课本松口道:“去买棒冰吧,买完就回家,还有作业要写。”   “作业在学堂就写完了啊。”沈满棠怀疑金朝失忆了。   “那就回家预习、复习,学习哪有学完了的时候。”金朝铁面无情,就是不准他去看电影。   “为什么不能看电影啊?我都有一个月没看了。”沈满棠牵上金朝的手晃了晃,央求道,“前几个礼拜刚上了部新片,讲嫦娥仙子和吴刚的,班里好多同学都看了,还说女主角特别特别美呢。我也想看看。”   金朝听完脸板得更厉害了,一口回绝:“不行,不能看。”   “凭什么啊!大家都看了的。”沈满棠气得跺脚还不够,便一屁股坐在了校门的门槛上不肯走了。   “你是不是不舍得给我花电影票的钱?”沈满棠瘪着嘴,委屈说来就来,“以前我想看什么就看什么,看好多遍你都陪我,现在长大了你就变了,就不对我好了。你不和我看电影,难道要和别人去看吗?你有喜欢的小姑娘了?”   “越说越离谱了。”金朝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最后还是妥协道,“赶紧起来,我带你去就是了。”   “嘿嘿。”沈满棠赶紧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尘,又把手在裤缝上蹭过后,才讨好地去牵金朝的手,卖乖道,“我就知道你最最最最最好了。”   “神经。”金朝没好气地牵着他的手,不情不愿地去了大戏院。刚到门口,沈满棠就见着了门外张贴的大幅海报,是嫦娥仙子的一张近景侧影。   他近乎立刻就认出了这是谁,捂着嘴在脑海中过了遍人名后又惊呼出声道:“江姐姐!”   金朝的脸都要挂到地上去了。他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沈满棠从别人那儿知道这电影。怪只怪这电影确实红火,上映至今三周了仍旧座无虚席。许多观众更是看完这一场,又跟着胶片拷贝一起跑到下一家大戏院接着看。   除了剧情确实吸引人以外,观众们更是被片中的嫦娥仙子迷得如痴如醉,最近大街小巷的问候语都成了“去戏院看仙子吗”。因此这也怨不得沈满棠被勾得非要来看不可。只是他也不知道,原来同学口中美若天仙的江彩蝶,就是他认识的江显颐啊。   其实他与江显颐也不过只见过三面,三面也皆是因着常安的关系。常安婚礼那会儿沈满棠吃醉了,却也还对这个漂亮姐姐有印象,因此常安儿子满月时,他便又在满月酒上认出了她。   他记得自己当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显颐看,还嘴甜地跑江显颐面前直夸她“姐姐真漂亮”,最后又被金朝捉回来骂他“不害臊”。   因此等到常安儿子周岁时,他为了不触着金朝这位大爷不知道哪来的逆麟,就从光明正大的欣赏改为偷瞄了。飘忽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次,就被金朝扣上了“贼眉鼠眼”的帽子,气得他几天都不愿意和金朝说话。   只是这姐姐怎么拍起了电影呢?沈满棠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这个年代,大家对女性自食其力出来做些抛头露面的工作的接受度已经提高了不少,但还从未见过有哪家名门闺秀出来拍电影的。在旧社会,这是要被叫戏子的,是下九流的东西。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出来了。金朝不愿多聊江显颐,但也确实觉得这姑娘可怜,因此便简单地和沈满棠说了说这是怎么一缘故。   “江小姐的父亲三年前去世了,本来她小时候,江老爷就订好了她和广生钱庄彭家的姻亲,结果一年前彭家想要去提亲时,却被江小姐的哥哥以妹妹不会生育为由毁了这桩姻缘。”   “啊?为什么啊?”沈满棠目瞪口呆,为江显颐愤愤不平道:“她哥哥不就是那个油头吗?我就说他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江老爷仙逝了,江家家产现在都在江少爷手里。本来江老爷疼惜女儿,给她预备了丰厚的陪嫁,现在他走了,江少爷也舍不得割舍财产给自己的亲妹妹,便污了她的名声,毁了她的姻缘,把她耽搁了。所以江小姐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明星公司寻了个差事,不过在她母亲和常小姐的接济下也算能安生度日。”   “这也太不公平了,死油头真是小气!”沈满棠骂骂咧咧地打抱不平,抒发完郁气后才想到,“元宝,你怎么这都知道?”   金朝腹诽,废话,你上辈子的女朋友,我能不调查清楚?侦探给的资料里你的情史都能单独成册,你怎么还能问得出口?   “江姐姐真可怜,”沈满棠垂下眼眸叹气道,突然又抬头给自己鼓劲似的正色道,“所以我们更要支持她的电影啦!走,我们去买票!”   可这么热门的电影哪还能买得着余票,别说今日的票了,就是下周的票都已经提前售空了。金朝有些惊喜,装作惋惜道:“要不算了,下次再来吧。有这么多人喜欢江小姐的电影,也不差你这一张,我们等有机会了,买着票了再来看,好不好?”   谁知沈满棠又犟上了,就是不肯:“去别的戏院看看呗,说不定其他地方有票呢?我也想看嫦娥仙子。”   金朝不厌其烦地哄劝道:“别的戏院远,况且依照这部电影的热度,你去哪家戏院都是一样的结果。听话,回去吧,我们改日再来。”   沈满棠话是听进去了,也难得听话地跟金朝走了,可走着走着还是一步三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戏院墙上的那张大海报。   金朝本来还为自己的得逞而沾沾自喜,可看沈满棠那副落空的模样也还是觉得有些不好受。虽然这家伙本就惯会扮可怜的,一天能失落个八百回,就知道这样能让他心软。不过最后他还是妥协地松开了沈满棠的手,走回了大戏院门前的人堆了。   不一会儿,金朝就带着两张门票回来了。“五点一刻的票,马上就要检票进场了。”他将其中一张票塞沈满棠手里,别扭地叮嘱道,“拿好了啊,掉了我可不再买了。”   “元宝你真厉害,”沈满棠崇拜地看着他,“你怎么搞到票的?”   “花了十倍的钱,从一对叔叔阿姨那里买来的。”金朝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蹦出这句话。   他真是疯了才花十倍的价格给沈满棠买票让他去看他前世恋人的成名作。   “啊……这么贵啊。”沈满棠摸摸票根,又迟来地懂事道,“要不你把票还给人家,把钱拿回来吧。这票这么贵,你得卖多少颗糖才能赚回来啊?”   “好了,买都买了,人家换了这么多钱,才不会和你换回来。你就安心看吧,也没多贵。”金朝又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让沈满棠平白忧心他。为了防止沈满棠不经意间泄露金朝是福臻的合伙人,让沈沧甚至外人知道后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金朝素来很小心,只让沈满棠以为自己是在陶园昌手底下讨生活,靠做几颗糖换钱。   “我真不懂事。”沈满棠摩挲着票根,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反思自己。   不过他的低落很快就被引人入胜的剧情和江显颐在银幕上惊为天人的美挤出脑外。一场电影下来,金朝画面倒是没记住几帧,光记得沈满棠坐直身子挨着前座,一动不动的那个后脑勺了。   散场后沈满棠也不忘戳金朝的心窝子,一口一个“江姐姐真是比仙子还美”“我好想再见一次江姐姐啊”,把金朝气得牙痒痒。   他就没有花过这么憋屈的一次钱!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宝宝   昨天看完电影出来天已经快要黑了,金朝便叫了辆黄包车带沈满棠回了家。不知怎么的,黄包车师傅像是和金朝很熟的样子,一直管他叫“小弟”,还推脱着不肯收钱。可他问金朝这是怎么回事,金朝又说不知道。   “又骗人呢。”沈满棠赌气地走进东厢楼,刚一进门就被大厅里众人齐刷刷的眼神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去哪玩了?也不和家里说一声,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傅君佩气恼地从沙发上起身,一个箭步冲过来拧沈满棠的耳朵。   “啊啊啊,姆妈,疼呢,别扭我,啊啊啊啊二叔救我!”沈满棠护着耳朵,歪着头,惨兮兮地叫着。   “你喊天王老子来也没用。”傅君佩一掌打他屁股上,“长大了主意大了是吧,放学了不知道回家,还给我跑出去玩到这个点才回来。你知不知胡叔找不到你人,都要被吓死了?”   “胡叔自己没来接我嘛,我都等了好久了。”沈满棠据理力争道,“再说了,有元宝跟着,你还怕我丢了啊。”   “你再给我狡辩。元宝再懂事也是个孩子,和大人能一样吗?一天天的不叫人省心。胡叔没来你就给我老实等着,瞎跑什么?”傅君佩又狠狠打了一下沈满棠的屁股才算出了气。   沈满棠见傅君佩打骂不动了,便见机从她的身侧溜了,只留金朝背着两个书包老实地站在那里给他收拾烂摊子。在芦荟的严词切责下,金朝再三保证今后不会由着沈满棠胡来后才得以脱身,一进屋就见沈满棠趴在床上,没心没肺地冲他笑。   “元宝,芦姐姐是不是批评你了?”他现在一点也不担心金朝会因为芦荟偏爱他而吃醋了,还时不时拿这种区别对待来刺激金朝。   “你还笑?是不是你出的鬼主意?”金朝没好气地放下书包,上前掐着沈满棠两颊的肉。十一岁的他脸上已经不像幼儿时期一般肉嘟嘟了,但胜在皮肤像豆腐般滑嫩,揉起来还是很解压的。这么多年的雪花膏没白给他买。   “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沈满棠在金朝不情不重的蹂躏下,口齿不清地说着求饶的话,唇颊两侧的笑容却更深了。   “好了,不闹了,快去洗澡吧。衣服都不脱就上床,也不嫌脏。”金朝捏够了脸,就开始赶人。   “我懒得动呢。”沈满棠翻过身来,像一条死鱼一般露出白肚皮,仰躺在床上,“你帮我洗呗。”   “多大的人了,还要人帮忙洗澡?”金朝不答应,催促道,“自己洗去。”   “变了变了,真是变了。小时候都是你给我洗的。”沈满棠可怜巴巴地发出呜呜声。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再帮你洗不合适,等再过几年你就知道害臊了。”金朝嘴上是说着不伺候沈满棠洗澡,可手上却忙个不停。洗澡水、换洗衣物早在谈话间就已预备好了,只等着沈满棠自己简单地搓洗两下就行。   “和你有什么好害臊的?”沈满棠“嘁”了一声,呛声道,“害臊的人是你才对吧,你连衣服都不在我面前换,睡觉也穿得严严实实的。这不公平!”   “那你以后自己穿衣服,不用我伺候我也看不着你光溜溜的样子了,这不就扯平了?”金朝好笑地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一把推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不要人伺候是不可能的,沈满棠洗完澡就像大爷一样躺在床上,配合地伸手伸脚让金朝给他全身上下都涂上雪花膏。随着年岁的增长,金朝伺候人的力道也把控得越来越好,涂的时候还会顺带着给沈满棠揉个腰推个背,舒服得他都要睡着了。   “好了,睡吧。”忙活完沈满棠后,金朝便拉了灯,自己去简单洗漱了一番后才上了床。   “嗯……你弄好啦?”沈满棠凑过来,把自己的手脚同步压在金朝身上。   “还没睡着?”被欺压惯了的金朝顺从地被压着,还腾出只手给沈满棠拍背。沈满棠从小被芦荟哄睡到大,金朝来了后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这任务,慢慢地这就成了他睡前的本能反应,沈满棠要是哪天晚上跑去骚扰沈沧傅君佩了他还会不习惯。   就在金朝闻着雪花膏的香味,都要给自己拍睡着了时,沈满棠这个不安生的又来点火了:“元宝,你还记得江姐姐叫什么吗?”他只寥寥见过江显颐几面,对她的闺名也只模糊地记着个大概的音。   “不记得。”金朝敷衍道。   “你记性那么好都不记得吗?”沈满棠不信,扒拉着金朝的眼皮,“帮我想想吧,想不起来我睡不着呢。”   “她叫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睡不着就起来背书。”金朝背也不拍了,一把将沈满棠的手脚都撇了下去,卷着被子背过身去。   “狗脾气,真难说话。”沈满棠也不知道自己又哪惹着金朝了,抬脚踹了金朝屁股一下,又气鼓鼓地往床的另一头挪去。两人互相置气着,一人一头把被子撑了起来。好在马上就要入夏了,被子里灌点冷风反而凉快,因此谁也没有低头,就这么冷战到了第二日。   沈满棠本来还在愁自己在同学间没话聊,现在好了,他也是看过《嫦娥仙子》的人了,而且他还是这么多人里唯一一个见过仙子真人的,当然要得意洋洋地炫耀一番。于是下课后同学们就以他为中心,以前后两排为半径,展开了对剧情和江显颐的激烈讨论。   “我看海报上写了,这部电影是仙子的处女作呢,她的本名叫江彩蝶,也很好听。”   “不是呢。报纸上说了,江彩蝶是她的艺名,她真名叫江,呃,江什么来着?”   “江!显!颐!”沈满棠抑扬顿挫地说着,下巴都要扬到天上了。这还是他一大早从傅君佩那儿问来的。   “哪个显?哪个颐?”围观的同学更多了,嚷嚷着要沈满棠写给他们看。   一旁的金朝被吵得脑门子嗡嗡响,本就积压了一肚子闷气的他现下是更不顺心了。   同学见沈满棠桌上没有本子,便作势要拿金朝桌上的纸笔。沈满棠小心地瞧了一眼金朝铁青的脸,赶忙拦下了。   “别,别找了,我也忘了她的名字怎么写了,你们回家看报纸吧。”沈满棠挥了挥手,把靠得太近的几个人从金朝桌前隔开。   “满棠,你不是认识仙子吗?那你带个她的签名来让我们看看呗。”一个女生两眼弯弯地向沈满棠恳求道。   沈满棠有些尴尬地“啊”了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毕竟他和江显颐其实也算不上是认识。可他也实在做不出刚吹完牛就打自己脸的事,只能红着脸推拒:“再说再说。”   就在他面对同学的围攻,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办时,常遇青恰好路过,对着闹哄哄挡路的一群人板着脸道:“让开。”   哪怕常遇青现在不挥拳头了,他那高大壮硕的体格还是很容易就震慑到了同龄小孩。众人纷纷散去,给常遇青重新让出一条过道来。   常遇青经过时带起一阵微风,明明他没有看沈满棠一眼,却臊得沈满棠抬不起头。   当初常家要搬去浙江,常遇青却独自选择留在上海,偶尔还会去江家找常安小住。在亲缘关系上,常遇青显然是与江显颐更亲密的人。人家都没拿亲戚到班里炫耀,自己却没羞没臊地夸下海口要带江显颐的签名来。   沈满棠兴致缺缺地清开场子,趴在桌上郁闷了会儿,又挪着下巴靠到了金朝手边。   他敏锐地察觉到金朝并不喜欢江显颐,但他又找不到第二个人谈心了,因此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元宝,我是不是太虚荣了?其实江姐姐根本就不认识我,我以后应该也没机会再见到她了,我哪里还能要得来签名啊?”   “又肯跟我说话了?”金朝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沈满棠,看他趴在桌上可怜巴巴的模样,又无奈道,“她当然认得你。你脸皮那么厚,小小年纪就会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看,还跑她面前一直夸她,她怎么会不记得你?”   “你才色眯眯的!”沈满棠捶了金朝手臂一拳,一扭头又趴进了臂弯里。   金朝瞧着他后脑勺翘起的一根呆毛,便顺手上前压了压,却又被沈满棠一巴掌挥开。   “不理你了。”沈满棠心里知道金朝刚刚是想安慰他的。只是金朝那狗嘴向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会惹得他更加生气。   金朝唏嘘地想,你们哪会没机会再见呢?上辈子要不是你那么短命,或许真的能和江显颐双宿双飞。   不管是从上辈子的资料,还是从这辈子沈满棠对江显颐的追捧程度来看,金朝都知道想要在这两人之间横加阻拦有多不易。江显颐虽比沈满棠大个六七岁,但与他也算得上是良配。只是金朝在明知这两人会手拉手走上歧途的情况下,是不可能任由孩子自由恋爱的。   临睡前,金朝故意煮了碗馄饨,端沈满棠跟前晃了晃。沈满棠不知道这是金朝的伎俩,一下就上钩了,不仅开口和金朝说话了,还把一大碗馄饨干了个精光。   “元宝,你煮的馄饨真好吃,比芦姐姐做的还要好吃。”沈满棠餍足地舔舔唇角,又把汤喝了个底朝天。   “姆妈煮的太清淡了,下次我教她怎么做,以后我不在了她也能做给你吃。”金朝收起碗勺,任劳任怨地洗起了碗。   “你以后为什么会不在了?”沈满棠咂咂嘴,不解道,“你要去哪啊?”   金朝暗下眼眸,苦笑道:“不知道啊,说不定不久后就要亡命天涯了。你天天生我的气,我走了你不高兴吗?”他冲洗着碗,连连叹气。芦荟上一世就是在今年过世的,而他甚至不知晓具体日期,只知道至少在年关之前,芦荟就已经出事了。眼下已经五月了,他没多少时间了。   沈满棠吓死了,赶紧抱住金朝,忐忑不安地仰头望他:“我不和你生气了,你别走好不好?我们抱一下就和好吧。”   “我没要走,”金朝说着骗小孩的话,心里堵得慌,只好转移话题道,“还想不想吃馄饨?以后我每晚都给你做好不好?”说是每晚,其实也没剩几个夜晚了。   沈满棠抱着他不撒手,贴着他的胸膛直晃脑袋。“不要吃了,夜宵吃了会胖,还会长不高。我想快点追上你,和你一样高呢。”虽然很嘴馋金朝的手艺,但沈满棠还是狠心拒绝了。   金朝腹诽,孩子大了不好骗了。他本来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沈满棠喂胖,最好养成个肥头大耳的油腻模样,降低他和江显颐的般配度。这样就算自己不在沈满棠身边了,甚至死了,也能安心些。   两人连体婴似的搂着整理完了灶台,就是躺在床上了,沈满棠也还是紧紧抱着金朝不肯撒手。“我以后都会很听话的,你别走,别丢下我。”   说得和他是负心汉似的。金朝扒拉了两下沈满棠的手脚,没扯开,只好任由这家伙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姆妈和二叔以后一定会有新宝宝的,到时候他们就不会对我这么好了。”沈满棠泪眼婆娑地箍着金朝,越说越伤怀,“你走了,芦姐姐也会走的,那这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是孤伶伶没人爱的了。”   金朝心上像被压了一块石头一般喘不过气来。上一世多年后沈沧膝下是多了个私生子,没人知道他是哪个女人生的。如今他估摸着那个孩子应该就是傅君佩所出。   所以他们才真如沈满棠所担心的那样,不管不顾地放任他长成前世那样吗?金朝心中觉得沈沧和傅君佩在为人父母这事上再怎么不着调也不至于离谱至此,可又无法为那两人的品行打包票。   他只能沉重地拍着沈满棠的背,无力地安抚道:“不会的,不会没人爱你的。我和我姆妈就你一个宝宝,不爱你爱谁?”   无数次,金朝都想要带着芦荟一走了之。比起什么揪出凶手的复仇计划,当然还是确保万无一失地活下去来得更重要些。可他带得走芦荟,却带不走沈满棠。每当看到沈满棠和芦荟撒娇时,他就会想,万一芦荟又像上一世一般离开沈满棠的话,那这个小人儿是不是就会在烟榻上死去?想到这,他就不忍心再把芦荟从沈满棠身边夺走了。   沈满棠吸了吸鼻子,仰头亲在了金朝还未发育好的喉结上。   “睡吧,宝宝。”金朝低头,在沈满棠额头上轻印了下,复又有节奏地给他拍起了背。 第57章 青春期   第二天到校,沈满棠就惊奇地发现自己抽屉里多了张《嫦娥仙子》的海报,上面还有江显颐的签名,写着“小满,谢谢你喜欢我的电影,祝学业顺利,江彩蝶。”   沈满棠夸张地捂住嘴,激动地拍打着金朝的肩膀:“元宝元宝,你看这是什么?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金朝抬眼,正好撞上远处常遇青向这看来的视线。他夺过沈满棠手里的海报,只瞟了一眼便恶意鉴定道:“假的吧。”   沈满棠“啊”了一声,想想也觉得不大可能是真迹,江显颐的签名怎么会自己长了翅膀飞到他抽屉里呢?   “谁啊,耍我呢?害我白白高兴一场。”沈满棠低落地摩挲着海报,想想还是宝贝似的把它放进了书包里,“算了,假的也没事,反正我也没见过真的。”   不过是一张海报而已,金朝忍了。沈满棠不过是赶时髦欣赏一个明星罢了,他若是连这都不让,未免也太小气了些。   可当沈满棠放学后站在卖香烟的小贩面前,指着印有江显颐肖像的香烟要买时,金朝还是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沈满棠,你是教不乖的是吗?现在就敢买烟了,以后是不是还要给我吸鸦片?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无药可救的人!行,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愿意喜欢江显颐还是江显二都不关我事,我真是有病才会天天跟在你这个纨绔后面打转!”   沈满棠被吼得愣在原地,慌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你干嘛呀,我又没有想抽烟,我就想要这个烟盒啊。你不喜欢我不买就是了,你干嘛凶我啊。”他的眼泪也是说来就来,才控诉完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烟贩无语地看着这两个挡着他做生意的小子,转过身大步走开了。他本就没有摊位,只在胸口挂了个平铺着香烟的樟木箱,没想到这般自由的摆摊也会被人寻麻烦。   “你去买吧,我不拦着你。你愿意学坏就学坏,就算以后抽死在烟榻上都跟我没关系。”金朝强硬地扯过沈满棠的领子,把他拖到烟贩面前,颇有副要把他卖给烟贩的架势。   沈满棠被吓得嚎啕大哭,抱着金朝的腰不肯挪动一步,他从没见金朝这么凶过,好像真的要把他丢了一般。“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买烟了,我也不喜欢江姐姐了,你别不要我。”   烟贩木着脸,暗骂道:两个癫子。   他托着胸前的樟木箱,快步走到了街对面,才把那俩演苦情戏还用力过猛的小子给甩开了。   金朝冷静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言行太过激了。他拍拍沈满棠的背,柔声道:“好了,不哭了,等会胡叔来了还当你怎么了呢。”   “你每次生完气后都这样,也不告诉我你在气什么。”沈满棠抹着眼泪,好不委屈,“我都不知道怎么就惹你不高兴了。我不喜欢我干什么你就好好跟我说嘛,我都会改的,你别老吓唬我,我也会害怕的。”   这还是金朝第一次见到沈满棠对他露出这种堪称卑微的姿态。这幅乞求垂怜的模样他向来只会用在沈沧和傅君佩身上。没有得到过双亲足够的爱的小孩,心思敏感些很正常,会耍心机求关注也很正常,只是这般服软讨好的手段,不该用在他身上。   金朝自认自己对谁都没有比对沈满棠更有耐心了,沈满棠在他这儿可以永远做个恃宠而骄的小少爷,而不是像刚刚那样露出提心吊胆害怕被抛弃的模样。   “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金朝效仿沈满棠经典求和语录,给他了一个温柔的拥抱,“我们抱一下就和好吧,好吗?”   “嗯。”沈满棠靠在金朝肩上,像捣蒜般猛点了点头,然后又悄悄地把挂下来的鼻涕水蹭在了这块干净的布料上。   “好了不抱了。”沈满棠吸了吸鼻子,退开一步,不愿意再靠在鼻涕上了。   金朝斜眼看了看自己右肩上洇湿的一团印记,嘴角抽了抽,又有点嘴贱想要骂人了。   每次两人短暂的争吵后又和好的那段时间里,沈满棠都会格外黏人,更何况第二日就是金朝的生辰了,沈满棠一睁眼就把自己精雕细琢了一个月的肖像画送给了金朝。   “元宝,生辰快乐!你看我画的像不像你?”他跪坐在床上,把画簿怼到了金朝面前,却又突然奇怪地看着金朝,“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金朝粗重地喘着气,缓了许久后才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接过自己的画像。他清清嗓,问道:“你什么时候画的?”   “你丢下我自己去打工的时候。”沈满棠抱着臂哼了声。   金朝端详了番沈满棠的大作,轻声夸赞道:“你没拜师都能画成这样,若是师从名家,定能更进一步。”   他用手撑着,慢慢坐起身,又向上拉了拉被子后才道:“我上周去打工前,拿你的画去拜访了顾怀绅老先生。老先生觉得你很有灵气,想要收你为徒,让我回来问问你的意思。你想跟着他学画画吗?”   “顾怀绅?”沈满棠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突然反应过来,指着墙壁上挂的月份牌,惊喜道,“就是画月份牌很厉害的那位大师吗?”   “是他。”金朝小心地伸出手,在被子上蹭了蹭后才摸上沈满棠的脸嘉奖道,“老先生收门徒的要求很高,你是他收的年纪最小的弟子。我本来还担心你受不了学画之苦,所以没和你提这件事。可看了你的画,我又觉得浪费天赋实在是件可惜之事。不如今日放学我就带你去见见顾老吧。”   沈满棠欣喜地点头,一不留神说出了心声:“月份牌不就是画美女姐姐吗?这个我最会画了。”   金朝抬手赏了他一个暴栗。“我是让你去提高画技学门手艺回来的,别过去就给我骚扰模特。”   “知道啦。”沈满棠喃喃自语道,“夸姐姐漂亮怎么能叫骚扰呢,你可真古板。”   “再说?”   “错了错了。”   金朝看着沈满棠小尾巴翘上天的得意样,只口不提他在顾怀绅处吃过的闭门羹。沈满棠年纪小,心性不定,画画灵气有余而技巧不足。顾怀绅一大把年纪了,也是带不动孩子了,因此在金朝第一次拜访时便明确拒绝了。可谁想金朝日日提着礼品上门,只为给他弟弟求个学画的机会,顾老磨不过这倔小子,只好破例将沈满棠收为关门弟子。   “你好好跟着顾老学画,以后也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再不济也算是给自己培养了个兴趣爱好,不至于荒废人生。”金朝蹂躏着沈满棠的脸颊,耳提面命道。   “遵命遵命。”沈满棠摇头晃脑,心不在焉地应承着。   金朝看他那不上心的模样,又急又无奈。也不知道若是他不在身边了,沈满棠会不会又走上歧途。他只能先给他铺好路,至于怎么走,还是得看他自身。   “你怎么还不起呀?”沈满棠看金朝一动不动地坐在被子里,便疑惑地上手去掀。   金朝赶忙压住被子,疾言道:“别动。”他缓了缓呼吸,又道,“你下楼看看我姆妈起了没,起了的话你问问她有没有蜂蜜水,有的话你帮我带杯上来。”   “哦。”沈满棠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乖乖照做,任劳任怨地给金朝跑腿。   金朝舒了一口气,听沈满棠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便火速跳下了床,跑进了浴室里。   这明明是他人生第二次经历这个躁动的时期,却比第一次时还要茫然。上辈子这时候他还在金家,连基本的温饱都无法满足,因此就连这些生理性的自然反应都没出现过。之后到了工厂,他更是每日累得倒头就睡,连在梦中活动的精力都没有。   更何况初来工厂时,工人们都是头挨着脚睡在一个大棚里的,实在也是没有环境让金朝产生些旖旎的幻想。   金朝急速搓洗着裤衩,一脸无措。他甚至不敢回想自己刚刚梦见了什么。   二十一岁的沈满棠衣衫不整地躺在烟榻上,就和前世金朝最后一次见他时一样。可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身边却没有那碍眼的常遇青和江显颐。   金朝记得梦里的自己是很生气的。这糜烂的画面刻在他脑海深处,令他这么多年了都没法忘怀。他冲上前去想要把沈满棠一把拉起,离开这污糟的地方,可梦里的沈满棠却率先向他伸出双臂,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道……   金朝努力竖起耳朵,才分辨出他是在唤他:“元宝,你是回来接我的吗?”   金朝猛地抽了一下身子,睁开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头顶的吊灯,直到沈满棠被他吵醒后把画怼到他面前时,他才醒过神来。   “元宝,生辰快乐!你看我画的像不像你?”   作者有话说   前世小满闪现 第58章 相片   “小少爷,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啊?”芦荟煎了一半的鸡蛋,听到楼梯上传来响动声便出来看看,没想到就见着沈满棠这个迟到大王竟然破天荒地早早下来了。   “芦姐姐,元宝说他想喝蜂蜜水呢,你帮我泡一杯好不好?”沈满棠趿拉着拖鞋,悠哉悠哉地晃到芦荟身旁。   “他想喝怎么不自己下来拿?是身体不舒服吗?”芦荟疑惑地看着沈满棠,有心担心道。   “不知道啊,元宝从醒来后就怪怪的,脸蛋也红红的,可能真的是生病了。”沈满棠托着下巴,合理推测道。   “我上去看看。”芦荟连蜂蜜都顾不上泡就跑上了楼。   “宝啊,你人呢?”芦荟推开门,见床上空空如也,便向浴室走去。   金朝刚拧完裤衩,此刻就这么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动作与闯入的芦荟对视。   沈满棠从芦荟身后探出头来,却难得见到金朝这么暴露,不仅只穿了条裤衩,而且他手里竟然还拧着另外一条。   沈满棠恍然大悟道:“元宝,你尿床啦?”   芦荟愣了会儿神后才反应过来,便一边捂住沈满棠的嘴,一边摸着金朝的头安慰道:“没事啊宝,别害怕,这是每个男孩子都要经历的。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姆妈,不用害羞。”   金朝点点头,有些不自在地答应道:“知道了姆妈,你们先出去吧,我穿个衣服。”   前世他都是自己摸索着长大的,身边也没个长辈给他科普这些事。当时的他身体上一出现什么新变化便怀疑自己要死了,死着死着也就这么糊涂地长大了。   因此哪怕如今已在芦荟身旁待了五年,他也还是很难适应像一个天真的孩童一般,与母亲分享自己的心事。   芦荟看着金朝那不好意思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我们家元宝真是长大了啊。”   沈满棠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更大的疑惑,扯下芦荟的手问道:“长大了还会尿裤子?”   芦荟乐不可支地戳了戳沈满棠的脑门:“小少爷,等你再大些就懂了。”   “懂什么呀?”沈满棠穷追不舍,跟在芦荟身后不厌其烦地问着,“到底懂什么呀?”   金朝等他们出了浴室后才抓紧把衣服套上,然后捏着那条已经洗得发软了的裤衩懊恼地抓了把头发。   疯了,真是疯了,他怎么会梦见上一世的沈满棠,还把人幻想得那般媚态?   不对,他又否定自己道,其实沈满棠本就是那般糜烂的模样,只是梦里擦去了和他寻欢作乐的人后,就显得他像是对自己情动一样。   可见梦这个东西,真的能操控人心。就是因为梦的太真的了,所以他醒来后才会分不清今夕何夕,甚至以为自己身边躺着的就是上一世的沈满棠。   好在片刻后他就清醒了。梦里因着前世沈满棠而起的躁动不过是他神经搭错、一时脑热,眼前这个叽叽喳喳、废话连篇的烦人精才是真实的。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饱暖思淫欲,还是吃得太好了。金朝决心辟谷一日,净一净今日身心的污秽。   他将裤衩晒好后,又趁沈满棠吃早饭的时候折回了书架前,将那尊装着送子观音的木盒拿了下来。里面的泥像早就被他扔到别处了,现在在里面装着的只有一把他从程大器那儿讨来的袖珍手枪。   他将手枪取出,小心地掸了掸上面的灰后便将它装进了书包里。今日是他的生辰,也是他可以确保芦荟安危的最后一日。上一世,他还在半月后收到了写给他的庆生信,落款日期正是今日。   芦荟走后,这些信件不知被他来回翻阅了多少次。可他再怎么看,都没法用意念再生出一封五月五日之后的信笺。   而可笑的是,时至今日那个凶手应该都还没有展露出对芦荟的杀意,因此他只能时时提防,日日提心掉胆地活。   金朝沉重地叹了口气后又拾起沈满棠丢在地上的书包,给他收拾起昨日的作业本来。   收到最后,只剩下沈满棠昨晚画了一半后就丢在床头的画簿了,金朝将它拿起,嘴上还止不住地碎碎念道:“又丢三落四的,以后我不在了看你怎么办。”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自己便先闯祸了。沈满棠床头柜上常年摆着的那个相框被他一不留神撞落下来,玻璃片碎了一地,就连里面塞着的两张相片都飞了出来。   金朝蹲下身来想要去捡,却在快要碰到其中一张相片时猛然顿住了手。   作者有话说   太忙啦,今天只能更一点点 第59章 生父   恍惚间,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那张曹锦和借生日礼物的由头送出的沈家全家福终于在多年后重见天日,虽然细碎的玻璃渣遮住了一些人脸,但沈泱面庞上盖着的却恰好是一块较为完整的玻璃。   那个做错事了般羞怯的神态,还有那抠手的小动作,简直和沈满棠如出一辙。上一次见到这张照片时,沈满棠才刚满七岁,个头都还没长开,五官也仿佛是和傅君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了。而他当时只顾着将目光流转在沈沧与沈泓身上,自是很难注意到角落里这个扭扭捏捏的小毛头。而如今沈满棠已经年满十一了,看着就和照片里的沈泱一般大。   相框的玻璃碎了一地,裂痕突兀地爬在大合照上,甚至找不到可以下手捡照片的地方。金朝浑浑噩噩地想要去拿扫帚和畚斗,可猛地站起身后却一阵脑晕,靠着墙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搞什么这是搞什么?饶是金朝平日里再淡定,此刻也无法心平气和地直面这个秘密。沈泱不是沈沧和沈泓的亲兄弟,沈满棠就是再怎么遗传都遗传不到沈家旁支的子嗣身上。   金朝心里第一反应就是给傅君佩打上了“红颜祸水”的标签,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于是干脆一窝端,斥骂这四个人道:“没一个好东西”。   他将地上的玻璃渣扫了个干净,扫完后还趴在地上用手摸了一圈地面,确保没有遗留的碎玻璃后才放下心来。   至于这两张照片,金朝只能暂且将它们塞进沈满棠乱糟糟的抽屉里,还特意将沈满棠与沈沧、傅君佩的那张合影放在了上面。   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天天看的这张三口之家的合照,有一日竟会变得这么可笑。父慈母爱子孝的幻象好像随着刚刚那块玻璃一起碎了。   “金元宝,你磨蹭什么呢?还上不上学了?玩的时候积极,上学就蔫巴了吗?”沈满棠抱着双臂站在门口,嚣张地拿金朝平日里的话回呛他。   金朝合上抽屉,背起两个书包,心不在焉地揽过沈满棠的背:“走吧。”   “你怎么了啊?是生气了吗?”沈满棠的气焰顿时熄灭了,“我就故意说你两句嘛,又不是真的嫌你动作慢,你平常还天天这么教训我呢,我都不生气。”   “没。”金朝突然停下脚步,细细打量起沈满棠的脸。沈满棠此刻的脸上写满了不安,怯生生的模样乍一看简直像极了沈泱。   沈满棠近些年里可谓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因而鲜少露出这般神情。或许是因为自己总是忘了沈满棠还是个孩子,老是不知轻重地教训他,所以才会对这副神态格外熟悉。哪怕他的眉眼再像傅君佩,也挡不住他那遗传了亲生父亲神韵的眼神。   “你干嘛这么盯着我呀,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沈满棠轻轻地扯住金朝的衣摆,更害怕了,“你别不理我啊。”   金朝突然上手,捧住沈满棠的双颊用力揉搓道:“没说你做错了,别老胡思乱想。我才发现,你怎么总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会吃了你似的。”   “哪种眼神?”沈满棠的眼中又多漫溢出一分担忧来,随即又迅速眨了眨眼,想要把金朝不喜欢的眼神切换掉。   “害怕的眼神。”金朝给这份怯懦的神韵下定义道,“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对你说教,态度也很差,所以你才怕我生气?”   没想到沈满棠坚决地摇了摇头,并且清晰地剖析了自己的“病状”。   “我不怕你生气,你生气的时候一点都不凶,不像二叔,板起脸来可吓人了。”沈满棠模仿了下沈沧甩脸时的样子,把金朝也给逗笑了。   “我就是怕你觉得我又不听话又烦人,写功课也不认真,脑子还笨,就不喜欢我了。”沈满棠故作释然地笑笑,“你来之前没人管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所以姆妈和二叔都不喜欢我,我知道的。”   “可你来了之后,大家好像终于开始喜欢我了。”沈满棠上前一步,把头埋到金朝颈侧,由衷道,“元宝,有你在真好。”   这还是沈满棠第一次听到金朝在他面前哭。至于为什么只是听到?沈满棠叹气,那是因为金朝在用蛮力箍着他的脑袋不准他抬头。   “别动。”金朝强行制止了沈满棠想要掰过他的脸查看眼泪的动作,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缓和语气找补道,“宝宝乖,让我抱一会儿吧。”   突然被这么温柔地对待,沈满棠还怪不习惯的。他努力适应了下这陌生而尴尬的氛围,最后却还是管不住自己这张破嘴,不解风情道:“那你别把鼻涕擦我肩上哦。”   作者有话说第 31 章曹锦和送小满的礼物里夹杂的相片设定有所改动,以沈家全家福版本为准。   今天还是只有一点点,写不动了,诚邀金朝这个事业脑来替我上班orz 第60章 拜师   去学校的路上,沈满棠也不敢肆意地躺在金朝大腿上了,他小心翼翼地挨着金朝,见金朝没有反应,才把头慢慢枕在了他的肩上。   “小少爷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胡叔还等着听你昨晚梦见什么了呢。”胡叔虽然忘性大,但说起话来却十分有趣,平日上学路上总是和沈满棠谈天说地,就是到了校门口了都停不下来。沈满棠最缺人陪他说幼稚的废话,胡叔来了后就连金朝都解放了不少。   “昨晚……”沈满棠兴致缺缺地回忆了一下,“昨晚梦见今天元宝生辰,我们一起吃了一个好大好大的蛋糕。”   “唉哟,我都不知道今天是元宝生辰。真好,又长大一岁了,恭喜恭喜啊。”胡叔看了一眼后视镜,对后座的金朝露出了一个祝贺的笑容。   可沈满棠却开心不起来。他太蠢了,一大早就把元宝的生日搞砸了,不仅笑他尿床,还嫌弃他动作慢,把人家都气哭了。他可真该死啊。   沈满棠把头埋进金朝的颈窝里,难过又依恋地蹭了蹭。   金朝拍拍沈满棠的头,又对胡叔说道:“谢谢胡叔。今天下午您就别来接我们了,我要带小少爷去趟画社,晚点我们自己乘黄包车回去。”   胡叔连连应道:“诶诶好嘞,路上小心着点啊,早点回家。”   “好,您放心。”金朝说完就闭上眼,也把头靠在了沈满棠头上。今天一早闹出了这么多事,弄得他此刻还没上学就已经有些疲乏了。特别是昨晚那场媚俗的梦,估计是搅得他的大脑和身体兴奋了一夜,才会让他此刻身心俱疲。   沈满棠愧疚了一整天,到了放学时仍旧闷闷不乐的。他拽拽金朝的袖口,提议道:“元宝,我们别去画画了吧。今天是你生辰呢,我给你买个大蛋糕,我们回家庆祝吧,好不好?”   “想吃蛋糕了?”金朝又没连上沈满棠的脑回路,“想吃我周日再给你做好不好?今天我们先去把先生那边定下来,以后就都跟着他学画了。”   “我不是想吃蛋糕,我就是想帮你过个生日嘛。”沈满棠拿头顶了顶金朝,“哪有人连生日都不过的。”   金朝腹诽,今年这些命中注定会发生的破事要是没处理好,你以后也没人帮你庆贺过生日了。   “等拜完师再说吧,蛋糕店还开着的话就去买一个。”金朝不甚在意,并且还是没懂沈满棠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只知道取笑他,“馋猫。”   沈满棠百口莫辩,因为他确实也很想吃蛋糕。沈家所有人过生辰都会专门为了他而买一个蛋糕来,就为了让他过一把唱祝寿歌、吹蜡烛的瘾。他急躁地跺跺脚,心想,等晚上了要让元宝自己吹蜡烛,自己可不能再代劳了,不然金朝以后还要误会自己给他过生辰的诚心。   金朝挥手,唤来了一辆路口匆匆跑过的黄包车。等离近了他才认出这是程家帮的阿虎。   碍于沈满棠在,他并没有和阿虎打招呼,阿虎也明白金朝不方便透露自己和程家帮的关系,便只是热情地招呼道:“来吧两位小弟,要去哪啊?”   “土山湾画馆,辛苦哥了。”金朝先坐上了车,再伸出手将沈满棠拉了上来。   “客气了啊。”阿虎笑着,爽朗地回应道。   最初金朝进帮派时他还格外不爽,处处刁难,动不动就要趁程大器不在,联合兄弟们对金朝挥拳警告一番。要不是金朝来了,就凭他哥对程大器的恩情,他在程家帮就可以无法无天地横着走。   再者言,金朝这浑小子进帮派后什么也不干,地也不拖,车也不拉,只是偶尔来程大器办公室与他说几句话就走。就连说话时润口的茶水都得他阿虎来倒。山霸王阿虎何时受过这种气,自然是跟金朝各种不对付。   但或许缘分就是这样,要不是程大器为了搓磨他的性子每次都点名要他给金朝泡茶,他也听不到金朝与程大器之间的秘密。   “我与陶老板商量了一下,打算今年把工厂改组成股份有限公司,名字也还是叫福臻。陶老板当总经理,我和在工厂时一样,依旧用假名挂职。至于程老板您还愿不愿意继续入伙,还得看您的意思。”   阿虎听得眼睛子都要掉出来了。这还是那个他挥挥拳就能打趴下的小孩吗?他现在被勒令禁止在外头坑蒙拐骗、敲诈商贩了,他不得不听从程大器的话,却也因此断了一大笔收入。若是以后只能老老实实拉车了,那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就连他相好都不乐意了,和他断了联系。   没想到害他丢了钱的金朝自己却这么能挣钱。阿虎心里愈发怀疑金朝是个不会长个的侏儒了,否则一小孩哪来这么大本事,连大器哥都愿意与他平起平坐地谈生意。   他自此放下对金朝的敌意,极尽谄媚地对待这小子,不求吃肉,只求跟在他们后头有点肉汤尝尝。要不说不打不相识呢,当初那么一惹事,虽然断了他一时的收入,却也让他的人生走上了正途。时至今日他是真的对金朝心悦诚服了,就连帮里人调侃他现在成了金朝小弟时他都不生气。   能带他赚钱的,不就是他大哥吗?   阿虎拉着两个小子,脚下生风似的跑得飞快,本来要一刻钟时间的路程硬是让他不到十分钟就跑到了。   “慢走啊小弟,”阿虎对金朝扬扬下巴,又伸手想要扶沈满棠下车,“小朋友也慢慢下啊。”   谁知这看着粉雕玉琢的漂亮小人儿一点也不给他情面,惊慌地从他手边闪开,从车上跳下扑进了金朝怀里。   金朝踉跄地后退几步,稳住他和沈满棠的身子,又对阿虎点头笑道,“哥你慢走。”   沈满棠跟着金朝走了两步后脑子才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什么,叫道:“元宝,你刚刚是不是又没给钱?”他急得转头看去,阿虎却早就消失在了巷子拐角,连喊都喊不回来了。   金朝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匆忙间忘了在沈满棠面前演一演了。他只能用拳头抵住嘴,清清嗓严肃道:“是我忘了,下次再见着那位大哥再给他吧。”   说完他生怕沈满棠脑筋转过弯来,便忙扯着沈满棠快步进了画馆去见顾怀绅。   “小满,这是顾老,是你以后的师傅。来,你给师傅行个礼,以后就在这学画画了。”金朝把手覆在沈满棠背上,示意他作揖。   没想到沈满棠会错了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把顾怀绅吓了一跳。   “爷爷好。”沈满棠叫的别提多亲热了,还哐哐磕了两个响头。   “诶诶,怎么回事这小孩,谁让你跪了?”顾怀绅挥着拐杖,指使金朝把沈满棠扶起来,“在我这没那么多规矩。你别因为我一把年纪了就把我当那些迂腐之辈,我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金朝赶忙拉起沈满棠,还帮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并小声提醒道:“鞠个躬就行了。”   沈满棠呆呆地“哦哦”了两声,又恭敬地鞠躬作揖道:“爷爷好,请你收下我吧,我会认真学画画的。”   “行了,进来吧,以后你就坐这了。”顾怀绅指了指身旁的一个画架,吩咐道,“既然来了就画张图来让我看看吧,随你想画什么,就是得画快些,别耽误了我晚上吃饭。”   沈满棠愣愣地坐了下来,却也想不到要画些什么。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会,终于瞄到了站在一旁等他的金朝。   就画元宝了。他灵光一闪,甚至不用对照着金朝的脸就能直接开始作画了。这可是他画了了整整一个月的脸,简直比他照镜子看自己的脸还要熟悉。   这还是金朝第一次看到沈满棠画他的肖像画的过程,也不知道沈满棠之前都是怎么抽出时间避开他偷偷画完的。时间紧张,沈满棠画得并不细致,再加上还有金朝在旁边盯着,也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越乱就越容易出错,沈满棠咬着唇,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找不回之前画金朝时的顺畅感。   顾老端着杯苦丁茶,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沈满棠身后:“线条画直。”   才五月的天,沈满棠就感觉自己要被画室里闷热的空气给热蒸发了。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滚下来,人中上也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水点。   “不急,慢慢画。”金朝拿出手帕,给沈满棠擦了擦脸。   “谁说不急的?我还等着吃饭呢。”顾怀绅响亮地呷了一口茶,不耐烦道,“笔都拿不稳,像什么话?再画不好就给我回去练好基本功再来。”   顾怀绅重重地搁下茶杯,心急地“啧”了一声,干脆握住沈满棠的右手给他示范手腕的力道。谁知这小孩就像是凳子上有针似的,突然就弹了起来,一把将他的手连同铅笔一起甩了出去。   沈满棠浑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顾老刚刚那么伏身在他背上笼罩住他的感觉,像极了很久以前Louis对他做的那些事。属于成年男性的苍穹有力的大手接触他肌肤的那一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反抗。要不是他个头小,力气也算不上大,顾老这把年纪可能都扛不住他这么一扑腾。   “没事没事,小满不怕啊,我在呢。”金朝当即将沈满棠拥入怀中,不停地轻抚着他的脊梁,一遍遍地喊着,“乖啊,小满乖。”   等沈满棠终于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时,金朝才腾出间隙来向顾怀绅道歉:“对不起顾老,我弟弟他胆小,不敢和人接触,刚刚冒犯到您了,您没事吧?”   顾怀绅端起桌上的茶杯猛地灌了一口,才感觉自己找回了刚刚被撞跑的三魂六魄。“搞什么呢?坐下接着画。”他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沈满棠,严词命令道。   沈满棠惊魂未定,自是被吓得不敢再坐下来了。可顾老这么铁青着脸看着他,也让他不敢不从。   金朝附耳同他说道:“别怕,我在旁边看着呢。再说了,你来之前我就和顾老碰过很多面了,他可讨厌小孩了,不会和Louis一样的。”   沈满棠“啊”了一声,十分不解。他当然可以感受到顾怀绅对他俩的不耐烦,只是既然顾老这么讨厌小孩,那他还来这里干嘛,找骂吗?   “来都来了,就把这幅画画完给顾老看吧。画不好也没事,我再给你找别的先生,不用紧张。”金朝揉着沈满棠的头,等到他把发型揉得像一团鸡窝时那颗头才终于有了反应,在他手中轻轻地点了点。   “好了没啊俩兄弟?我晚上还要去桂香楼吃饭的,可没空等你们啊。”顾怀绅敲了敲画板,不留情面地催促道。   沈满棠这才坐会画架前去,只是他的左手却紧紧牵着金朝不敢放。   “多大的人了画个画还要牵你哥的手,不害臊吗?”顾怀绅嘴上说着,却也没有真的制止他们,他可不想再一惹这小祖宗不顺心就被掀翻了。他就没见过这么娇气的娃娃!   金朝揉搓着沈满棠的指腹,无声地给他鼓励。只有这边牵着手,那边沈满棠才能接受顾怀绅上手给他指导。   “眼珠子别乱瞟,眼睛也别眨,给我看仔细了。”顾怀绅试探着覆上沈满棠的手,看他没反应才带着他改起了画。   “你看你水平不到家,把你哥画成什么样了,眼歪嘴斜的。”顾老嘴上刻薄,其实心里还是满意的,毕竟沈满棠年纪才这么点大,拿他那些可以独当一面的助理的水平来要求小孩子未免太过严苛。   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要不是金朝投他孙子所好,给他送了好几次一颗难求的福臻糖厂的巧克力,他才不会收下这么难带的小孩。就连他的孙子他都是任由其自由生长,毫无开发其绘画天赋的意思,没想到临老了还要带别人家小孩。   “爷爷,我会了。”沈满棠一点就通,终于找回点自信来,就连对顾怀绅都没那么害怕了。   他能明显感觉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顾怀绅一定会把他和金朝打包一起扔出门外。但就是这样有些恶劣且十分不屑的态度反倒令他安下心来。或许这主要还是金朝一直在他身边牵着手的缘故。只要有元宝在的地方,他就会很安心。   西洋钟冷酷地敲了六声后,顾怀绅也终于无情地把他们赶了出去。   “好了好了,别画了。你的水平我也了解的差不多了,这样,我可以收你当徒弟,但你以后每天放学了要来这儿画一个时辰的画,不许旷课。不过到了点了你们就得给我滚蛋,不能耽误我吃饭,听明白了吗?”   沈满棠乖巧地点点头,甜甜地喊道:“知道啦爷爷,我会每天来报道的。”   顾怀绅看着这双圆溜溜的眼睛,又有点说不出重话了。他又看向画架,把沈满棠刚刚极速画完的那张金朝的肖像取了下来,点评道:“你们兄弟俩长得倒不太像,不过父母应该都挺好看的吧?”   沈满棠就乐意被人误会自己和金朝是亲兄弟,他大声地应着:“对啊对啊,所以我俩长得都好看。”   金朝捂住沈满棠的嘴,不好意思地对顾怀绅笑了笑,“顾老,那我们就先走了。今日叨扰您了,明日我再带这小鬼头来。”   说完,他就扯着浑身散发着兴奋劲的沈满棠,和其他也被顾老轰走了的学生一起跑出了画馆。   顾老看着沈满棠欢脱的背影,纳闷地“啧”了一声。这还是金朝嘴里那个胆小、不敢和人接触的弟弟吗?这脸怎么变得比川剧还快?   忙完画馆的事,金朝总算是卸下了心中的一个重担。沈满棠上一世大抵是没被人挖掘出画画的天分,因而才会浑浑噩噩、荒唐度日。现在他把沈满棠交给素来以严厉著称的顾老,也可以稍微放心些了。至少以顾老的脾气,若是他的弟子胆敢不把心思放在作画上,他定是不会绕过他们的。   金朝前不久才从报纸上看到顾怀绅因为殴打不听学的徒弟进了警察署的事,于是当机立断,第二天便提着满满一箱福臻巧克力敲开了土山湾画馆的大门。   沈满棠这家伙,就得被人严加管教,否则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走上老路了。因此金朝虽然有些担心沈满棠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可能会受不住顾老的责骂,甚至因此丧失对绘画的热爱和信心,但他还是狠了狠心,在纠结了几天后咬着牙把沈满棠送了过去。 第61章 抽筋   烛光下,沈满棠捧着脸,看着金朝双手合十对着他选的蛋糕许愿,心里就比已经吃上蛋糕了还甜。   “宝啊,你许什么愿望了?许了这么久。”芦荟爱抚着金朝的寸头,温柔地注视又大了一岁的儿子。   “许愿姆妈和小少爷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金朝睁眼,示意沈满棠和他一同吹蜡烛。   “我不吹我不吹,蜡烛要留给寿星吹的。”沈满棠连连摆手,推辞道。他长大了,也开始知道只有到他自己生日时,他才是那个能吹蜡烛的主角。   金朝没说什么,将蜡烛吹灭了。   “你也给自己许个愿啊,怎么能年年都把愿望留给我们呢?”芦荟心疼道。   “我的愿望也许了的,姆妈放心。”金朝这回倒真没诓芦荟。他确实给自己许了个愿,希望老天保佑他的计划一切顺利,给芦荟和沈满棠挣出条活路来。   他拿起刀,给芦荟先切了一块正常大小的,再给沈满棠切了块两人份的量。   沈满棠两眼放光,握着叉子等着金朝再给他的蛋糕上面添上多多的水果和奶油。   “馋猫,你的。”金朝把托盘放到沈满棠面前,还顺手将手上蹭到的奶油抹到沈满棠鼻尖上。   看上去更像猫了。   还没等沈满棠发话,芦荟就替他出气了。她挖了坨更大的奶油糊在金朝脸上,半开玩笑地教训道:“都十二岁的大小伙子了,还欺负弟弟,快和小少爷道歉。”   沈满棠顶着滑稽的鼻头,一点也没生气,反而对着金朝的脸哈哈大笑:“元宝,你才是小花猫。”   秉着不能浪费他最喜欢的白脱奶油的想法,他跑到金朝身旁,拖着他的下巴直接啃了上去。   芦荟被沈满棠的亲昵举动噎得一时不会说话了,就连平常贯会拿捏沈满棠的金朝都愣在原地手足无措起来。   金朝的整个侧脸都被芦荟糊上了一层奶油,范围从眼角一直蔓延到嘴边。沈满棠就从上到下一路舔了下来,舔到堆积奶油最多的嘴角时还重重地吸吮了一下。   “啵”的一声,就和亲吻一般。   芦荟才醒过神来,赶紧拉来沈满棠给他擦脸:“唉呀呀,脏的呀宝贝,蹭脸上的东西怎么还吃了呢。”   沈满棠砸咂舌,痴笑道:“好甜呀。”   被舔了一脸口水的金朝默默拿出手帕,囫囵地把侧脸抹了个干净。   沈满棠注意到他的动作,忙拉拉芦荟的手,提醒道:“元宝也要擦擦。”   芦荟便也拿过金朝的手帕,把已经干净了的脸又轻轻擦了一遍。   沈满棠这才满意,还干脆一屁股坐到了芦荟和金朝中间,赖着不肯走了。他一手挽着一个,头时而靠靠左边,时而又歪到右边,比他自己过生日时还要高兴,连那么大块蛋糕都顾不上吃了。   因为芦姐姐和元宝都待他最好,所以他也想把芦姐姐的爱多分一点给元宝。这样在爱的循环里,元宝也会再多爱他一点点。   虽然他觉得元宝已经不能更爱他了。沈满棠对此十分有自信。   他倚在金朝肩上,看着少年郎逐渐褪去稚嫩的侧脸,满足地想,他要把他最好的东西都给元宝。而对他而言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他得到过的为数不多的爱。   我一定是爱惨元宝了,否则我这么小气的人,怎么会愿意和另一个人分享芦姐姐的爱呢?   沈满棠看着金朝刚有些冒头的喉结,又好奇又羡慕地凑上前,小幅度地亲了一下。   金朝在这短短半年里窜高不少,沈满棠根据目测,判断两人的身高差距估计又增加了十公分。他在睡前和金朝友好协商道:“你能先别长了吗?等等我,我们一起长高。”   金朝汗颜:“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真不公平。”沈满棠嫉妒地刮弄着金朝的喉结,愤愤道。   沈满棠在“公平”上的其他执念金朝都尽可能地满足了,只是两人本就有着一岁半的年龄差,在长高这件事上总会有个先后次序。   “你闭眼,快点睡觉就能长高了。”金朝拿下沈满棠乱动的手,哄骗道。   沈满棠老实照做。可他刚进入梦乡,就被枕边人不小的动静吵醒了。   “元宝,你怎么了?”沈满棠瞬间清醒,赶忙开灯。   金朝撑着墙,僵硬地弯下腰来抚着一只小腿肚抽气,缓了很久后才出声道:“没事,腿抽筋了。”   “啊?为什么会抽筋啊?很疼吗?”沈满棠小矮个没经验,还以为这就和眼皮抽抽了一样。   “没事,那一阵过去就好了。”金朝躺回床上,科普道,“你以后要长个子了也会这样,要是半夜抽着了就下地站会儿,知道不?”   “哦。”沈满棠把被子掀开,撸起金朝的裤管,贴心地给他捏起了小腿肚。靠给沈沧按摩挣零花钱的沈满棠师傅手法地道,按了一会儿便让那块僵硬的肌肉放松了下来。   养小孩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很麻烦,但还是有很多个瞬间会让金朝觉得,还想再对这个小人儿更好一点。   “我已经好了,快躺下睡吧。”金朝冲沈满棠勾勾手,便召唤来一只在他怀里乱拱的小猪。   沈满棠手脚并用地箍住金朝,想想又心有余悸,认为是自己太重了才会压得金朝抽筋,因此悻悻地把腿收了回来。   没想到金朝却得寸进尺把他的手也拿了下来。“别抱着睡了,我以后隔三差五都会抽筋,会吵着你的。”   “吵着就吵着呗。”沈满棠无所谓道,“醒了再睡就是了,我还要给你按摩呢。”   “这么好啊?”金朝勾勾他的下巴。   “哼,反正以后我长高了你也得给我按。”沈满棠伸出手来勾住金朝的小拇指,“叫你长这么快,尝着苦头了吧。”   才强迫完金朝和他定下口头契约,沈满棠就歪着脑袋睡着了,就连勾着的手都忘了松开。   月光透过未拉严实的窗帘洒了进来,给沈满棠白嫩嫩的脸蛋照出了一种朦胧的透明感,宛若水中月一般,一伸手就会幻灭。金朝久久难以入睡,好像在此刻才意识到,沈满棠终于长大了,又长到了他们上辈子初见时的年岁。   金朝有信心自己养大的沈满棠一定方方面面都更优秀些。长得乖巧可人,性格开朗,成绩优异,还有个小才艺,无论和谁家孩子比都更胜一筹。   可想到那个摇下车窗喝止赵丰年开车撞他,又在他受伤后让赵丰年带药给他的沈满棠,他又觉得心中有愧。不管在前世的最后沈满棠变得有多么的顽劣不堪,起码在初见时,他还是和现在一样,是个又漂亮又心善的小孩。否则他也不会惊鸿一瞥,记了这么多年。   他是最没有资格拿二者做对比的人,这对前世的沈满棠太不公平。   作者有话说   很难像朋友们说的那样写if线,因为前世沈满棠太痛苦了,我觉得金朝无论怎么梦回都无济于事,不如就把这一世当作是前世的if线吧~ 第62章 危机   “爸爸,你最近下班怎么这么迟?”沈满棠老神在在地坐在傅君佩的床上,兴师问罪道,“你好久都没回家吃晚饭了。”   “最近银行忙啊。我不加班怎么赚钱养你?”沈沧揪了揪沈满棠赌气的脸蛋,又问道,“我听你姆妈说你最近也很晚才回家啊,还不让胡叔去接你。都去干嘛了?”   “我去画馆学画画了。”沈满棠举手报告道,“先生说我特别有天赋呢。”   沈沧随口一问:“你身上有钱吗?去画馆的报名费交过了?”   “呃……不知道,元宝带我去的,可能他交过了吧,我明天问问他。”沈满棠挠挠头,对钱毫无概念。   这几年曹锦和病了,她那份压岁钱也就断了。而沈沧每年又是很恶劣地拿着丰厚的红包在他眼前晃晃,把他钓得眼馋后就把它塞进了傅君佩手里。这几年他吃的糖,用的画笔可都是金朝自掏腰包买的。   “明天问?”沈沧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时间节点,直接回绝道:“不行,你今晚回去睡。”   “干嘛这样啊,你都好久没来了,一来你就赶我,姆妈都同意了的。”沈满棠在被单上打滚,纠缠道。   那是因为恶人都得我来当。沈沧腹诽,单手捞起沈满棠就往门外扔。   “我走我走我走,别扔我。”沈满棠哇哇直叫,识趣地举手求饶道。   沈沧把他搁在门外,等他双脚落地后便松了手,然后无情地锁上了门。   果然,爸爸还是一直在外挣钱比较好。沈满棠怨念地拍了拍门,气呼呼地走了。   “元宝,我又回来了。”沈满棠将怀里的泰迪熊扔到床上,自己也紧接着扑了上去,“还是你好,二叔小气死了!我决定以后还是得叫他二叔,让他摆正好自己的态度。”   金朝习以为常地用被子包住沈满棠,打了个哈欠:“快睡吧。”   “不知道二叔最近都在忙些什么,连家都不回了,银行不会要倒闭了吧?”沈满棠杞人忧天道。   金朝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又接连打了个哈欠:“没了银行还有我呢,总之饿不着你。赶紧睡吧祖宗。”   沈满棠没能愁思多久就在金朝热乎乎的掌心下有了倦意,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便安心地睡着了。   他不懂沈沧为何这么忙,但与隆燊银行有着不小交集的福臻制糖公司自然知晓。今年隆燊突然客户流失严重,甚至连福臻这种多年稳定的老客户都被一家新成立的银行上门来挖了墙角。凭着交情和义气,陶园昌自然是第一时间通知沈行长,对方似乎过于了解福臻的投融资需求和债务问题了。   沈沧感谢地挂完电话,悠哉地转了转手中的金笔,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惊慌。   赵丰年错愕地看着沈沧过于淡定的反应,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道:“二爷,隆燊不会有事吧?”   沈沧懒洋洋地向后一靠,不动声色道:“慌什么?客源本就是流动的。再说我也早就厌倦和这些小打小闹的公司打交道了。当初说得好听要振兴民族产业、抵制倾销,结果扶持了这么久了也没做出多大名堂来,哪还有什么搞头?汪缘觉早前帮我联系了几家外商,还把方案都做出来了。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没问题的话我们下周前就把他们都约见出来谈谈合作。”   赵丰年颇为震惊地接过厚厚一沓分析报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沈沧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这位沈二爷素来精明,这几年里大发善心帮扶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就连在收益最好的福臻身上其实也捞不到多少油水。如今又不再是前几年支持国货的口号喊得最响的时候了,商人重利,也是时候该收手了。   只是沈沧突然甩手不干,也没提前露出风声,害得他撬了半天墙角,却撬来些人家不要的东西。   “好的二爷,我研究一下。”赵丰年心情复杂地捏着这堆外商资料,转瞬间却又踌躇满志起来。资料都交到他手上了,截胡还不是顺便的事吗?   在他刚关上门的那一刻,沈沧的飞镖也紧随其后,“咚”的一声戳在了门后的靶心上。赵丰年被吓得一抖,心都快从嗓子眼中蹦出来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后还有厚厚的门板挡着。   作者有话说   等二叔瓮中捉鳖 第63章 洋行   在沈沧给赵丰年的资料里,有一英国军火商,正有意趁国内内战不断的局面倾销军火。直奉战争这几日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炮火打得越响,赵丰年心里那把算盘就也打得越响。   他现在暗地里操控的是一家规模不大的洋行。洋行门面上打着英商的旗号,其实背地里却是由他经营的,而他不过是花点小钱聘请了一个英国穷小子做门面,就能享有不平等条约下外嗣商人在中国的各种优待。   其中他筹谋最久的,便是军火这块大肥肉。几年前他瞒着曹锦和,将杨经理从隆燊敛来的钱全都转移到了自己名下。这件事就连丁香他都未曾透露。在那个英国傀儡的背后,他将洋行一步步做到如今这个地步,甚至还和一家英属轮船公司合作,买下了自己的货轮。   打着英商的旗号,轮船便能借各类运输生意的由头,肆意运输军火。沈沧的这份资料,恰恰踩在了他的下一步规划上,想想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赵丰年把脚翘在桌子上,一页页地翻着由汪缘觉细心整理的合作名单,得意地吹起了口哨。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丁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丰年。”她的声音很微弱,像是怕惊扰到赵丰年一般。   “进。”赵丰年敛了笑容,把资料扔进抽屉里。   “你近来怎么总是这么忙啊,”丁香把食盒轻轻搁在桌上,温柔地嗔怪着给他捏起肩膀,“今天我难得从老太太那讨了一日假来,就想回家给你烧点爱吃的菜,结果姆妈说你好几日没回家了,整日睡在银行,身子都要熬坏了。”   “姆妈的话你听一半就行。”赵丰年闭眼享受了片刻按摩,又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查岗也查完了,没事的话早点回沈家吧。凤仙到底是外人,长久看着老太太也容易起疑心。”   丁香不满地轻推了推他的背:“话被你说的怎么这么难听呢?你没空来沈家看我,还不兴我带着饭菜来看你?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   赵丰年现在听到丁香的口音脑子便会反射性的嗡嗡响,相安无事相处片刻已是极限,再久他就要赶人了。   “行了,你东西送到了就快回去吧,女人家走夜路不安全。我忙成这样,就连只母蚊子都懒得起身排它,何况是女人?你要疑神疑鬼也挑个合适的时候来,我现在真没空招待你。”   丁香嘴上不服,心里到底还是心疼自家男人。她又给赵丰年揉了揉太阳穴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赵丰年等丁香走后才又从抽屉中拿起资料得意地拍了拍封面。女人现如今对他而言远没有权势重要。等他坐上了沈沧的位置,那就连沈四小姐都不一定能入得了他的眼了。   丁香在回沈家前,还是先回了趟她与赵丰年的小洋房。这栋洋房还是当年成婚前沈沧送给她和赵丰年的。在金钱上,沈沧确实慷慨大方。这栋房子也让赵家父母至今都对丁香是沈沧义妹这一身份深信不疑,对她再挑剔可不至于刻薄了她。   刚进门,管家邱妈就迎了上来,热情地问候道:“太太回来啦。”   丁香点点头,也对她回了个亲切的笑容。也就是在这栋房子里,她才能享受一番主人家的派头,一旦回到沈家,她就还是一个做小伏低的丫鬟。   “太太给先生做饭辛苦得嘞,快坐下歇歇脚吧。”邱妈接过丁香手里的包裹,又摆好丁香刚脱下的鞋,这才又绕回丁香身边,殷勤地给她捶背。   丁香对邱妈的眼力见很是满意,享受了会儿被伺候的滋味后方才开口:“邱妈,你把我刚刚带回来的东西交给我婆婆吧,里头是她在祥云坊定做的旗袍。我马上要回沈家了,就不上去打扰她了。”   嘴上说着不想打扰,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丁香根本就懒得与赵母多话。   这房子还有房里的佣人都是新婚前沈沧配给丁香的,可她才没当了几天女主人,赵家父母便作威作福地搬了进来,对这个家百般挑剔,就连下人都换了个遍。除了邱妈以外,其他通通都换成了赵家在乡下的各路亲朋好友,每日陪赵妈在家里打牌谈天,说得又是乡下的土话,搞得家中鸡犬不宁。   好在还有邱妈这么个暖心的长辈能懂她的苦楚,可见沈沧在给她配佣人时是花了心思的。丁香拍了拍邱妈按在她肩头的手,疲惫地向她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沈沧无语:什么人啊差点把我的眼线都调走了   昨晚还有一章哈别看漏咯 第64章 反省   “我今天厂里有事,不能陪你去画画了。你画完就在那待会儿,别乱跑,等我晚上去接你。”金朝把沈满棠的书包从背上摘下来还给他,又从兜里掏出钱袋塞进他手里。   和顾老还不算很熟的沈满棠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不过他也不想耽误金朝挣钱,只好鼓起勇气自己坐上了黄包车。   “哥,麻烦把我弟弟送到土山湾画馆,再把他交到一位顾老先生手上。”   “行,你放心,我一定亲自把他送到。小弟你不上车?你要去哪我一并把你拉去吧。”这回的车夫是个中年汉子,与金朝之间明显差了好几轮,却还是与他兄弟相称,看着有些滑稽。   沈满棠不疑有他,只觉得金朝比他还自来熟。   “我自己去就好。”金朝婉拒了程家帮车夫的提议,临走前又不放心地从包里掏出几块巧克力塞给沈满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巧克力垫垫,在我回来之前哪都别去,知道吗?”   “知道啦,你快去吧,我又不会被人拐跑。”沈满棠不以为意,仗着自己现在坐得高,顽劣地拍了拍金朝的头。   等看不到沈满棠的身影后,金朝才拉开路边一辆黑车的车门,与车内人依次打了招呼:“陶哥、程哥。”   程大器将烟扔出窗外,调侃道:“你和你弟感情还真好,就乘个黄包车还要执手相望呢。我看他一个人也不害怕啊,反倒是你扯着人家讲个没完。”   金朝抿唇一笑:“我弟在外边没离过人,我怕他瞎跑,到时候找不着人又得哭了。”   “当哥是操心啊。”程大器摇摇头,感慨道,“我对虎子要是有你对你弟一半上心,他前些年也就不会干出那些混账事了。多亏你不计前嫌,肯带他做买卖,这小子才能走上正道。否则我百年之后都没脸去见他哥了。”   金朝垂眼,默默接受了这份名不副实的夸赞。其实他根本没有那般开阔的胸襟去隐忍阿虎,以德报怨这种冤大头的事只有陶园昌爱干。他当初接纳阿虎来福臻做活,不过是给程大器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甚至在前世对待陶园昌时,他也不过是尽心回报人家对他的救命之恩与知遇之恩,远不如今生这般情同手足。他儿时从未被金家人善待过,母亲成了他心中唯一的慰藉,哪怕这份慰藉也不过是由脑海中的一些零碎记忆组成的。   在芦荟死后的时光里,哪怕是如陶园昌这般良善的贵人,都不曾撬开过他的心扉。否则他也不至于在陶园昌宣布隐居,将厂子全权交给他后,便真的与其断了联系。他不是打听过陶园昌的下落,只是到那时他才发现,他对陶园昌知之甚少,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报恩者。   这一世,可能是受沈满棠这个笨蛋的影响,也可能是待在母亲身边的缘故,他开始唾弃起自己一直以来奉行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喊了十年的“陶老板”也终于改口,开始喊“陶哥”了。   “小金?”陶园昌推推金朝,“我们到了。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喊你两声了都没应。”   程大器接话:“不会是在想班里哪个漂亮小囡吧?不对,你又在想你弟了是不?哎哟我的天,你放宽心吧,他都多大了,瞧你怕的。要不是今日一见,我还当你弟是三岁小孩呢。”   “没想。”金朝懒懒辩解道。他不过是对自己进行了一番透彻的人格分析,然后得出自己前世不是人的结论。   “快下车吧,我等不及看陶哥的‘兵器库’了!”陶园昌口无遮拦,说完才惴惴地看了眼开车的司机。   “没事,都是自己人。”程大器大手一挥,一手揽着陶园昌,一手按着金朝的头,大步流星地进了他那隐蔽在丛林深处的枪械厂中。   金朝摆了摆头以示反抗。他这几年间个头已经窜了不少,和同龄男生相比基本都要高出半个头来,可与程大器那健硕的体格相比,还是像棵弱不禁风的豆芽菜。   “我说小金崽儿,你平日放学没事也可以来车行拉拉车锻炼锻炼,瞧你这小身板,出去可别说是我大力帮的人啊。”程大器又一把扯住金朝的后领,玩似的逗弄着他。   凭借一令之下召集上海滩半数车夫,拿扳手上豪绅家中为老乡讨债的英勇事迹,此时的程大器早已声名鹊起,而“大力帮”这个称号也广为流传,成为老百姓口中的梁山好汉和达官贵人眼中又惧又恨的刺头。   有大力帮在后头挺着,金朝对那即将到来的未知危险也少了几分惶恐,在枪械厂大门打开后,他的心中更是安定许多。 第65章 成大器   这还是金朝和陶园昌第一次在程大器的邀请下参观他的枪械厂。或许是设在山间的缘故,厂房内部格外阴冷,就是在初夏也叫人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程哥,你这……”陶园昌看着一排排摆满枪支弹药的箱子,瞠目结舌,连话都不会说了。   “淡定淡定,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程大器被陶园昌的呆傻样给逗笑了,伸手冲他打了个响指,“来,哥给你露一手,瞧好了啊。”   他随意拾起桌边的一把手枪,拉动枪栓上膛,随后冲着远处的一个靶子连开8枪。   陶园昌被这么近距离的枪声吓得心脏砰砰直跳,他眯了眯眼,努力想要看清战绩。   “正中靶心。”金朝年纪小,视力也好,便毫不费力地报出了程大器的成绩。   “好厉害……”陶园昌惊讶得合不拢嘴,连连拍掌叫好。   “小意思。”程大器吹了吹枪口的白烟,“你若是受了训练,也能达到这种成绩。不过你这视力,打枪前可能还得去配副眼镜。”   陶园昌被说得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不是,程哥,你搞那么多枪做甚?今日你把我叫来看你的炼铁厂,其实就是这间枪械厂吗?”   程大器拍了拍陶园昌的肩,示意他坐下说:“抱歉啊,我造这厂子的时候与你还算不上是熟识,所以时至今日才向你坦白。你也知道我以前是混青帮的,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有几把枪也算不得什么。”   陶园昌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人啊,就是这样。没钱的时候你让我杀人放火我都愿意干,可等肚子吃饱了,有力气想事情后,有些事就做不得了。我在青帮那几年,名号是叫响了,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喽啰。那些头目们勾结军阀政客,只要给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给他们卖命那些年,也干了挺多丧良心的事。”   程大器烦躁地想要点烟,但瞅了眼身旁坐姿端正的“好学生”金朝,还是把烟揣回了口袋。   “哥也不是自诩清高啊,只是现如今各路军阀当道,内乱不断,局势都糟成这样了,我就也想着做点什么,也算是赎赎我年轻时的罪吧。说来怪不好意思的,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想过一把你们这些热血青年的瘾。”   这还是陶园昌第一次从程大器口中听到他诉说自己的志向,这也彻底刷新了他对程大器的认知,在侠肝义胆、有勇有谋的美誉下,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哥,所以你造这批枪支,是想用它们扶持哪个派系来尽快结束战局吗?”他有些踌躇道:“只是恕我直言,放眼当下,无论哪个阵营,我都不觉得他们有这种能力。”   程大器摇头:“我这些枪是决计不能落入他们手中的。其实我今天叫你们来,为的就是这件事。我刚得知去年在知识界兴起了一个爱国组织,里头的成员都是些老师学生。老陶,趁你还有个把月才毕业,哥想麻烦你帮我牵个线。至于这些枪能不能交到他们手上,未来又能不能派上用场,还得聊过后才知道。”   陶园昌眼前一亮,尽力压制住心中澎湃后才不动声色地问道:“哥,你为什么会选择他们?”   程大器怀抱双臂,向后仰躺在椅背上,仰天长叹道:“我虽然不太懂他们那一套套理论、信念什么的,但我觉得他们的想法很有道理。要没有他们,我都不知道我这车行里的这么多工人是多么大一笔财富。当今政局焦灼不定,军阀们你打我我打你,势力此消彼长,简直没完了!我就在想,或许只有一股新势力的出现,才能打破这个局面。”   陶园昌听完,嘴里念念有词道:“所与交友,必也同志。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啊。只要是与我们志向相同者,我们组织必定都是欢迎的。”   程大器猛地坐直了身,不敢置信道:“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你们组织?”   陶园昌眨了眨眼,轻声道:“就是程哥你听到的意思。这件事我没对组织外的任何人讲过,也请两位替我保密。”   “行啊,老陶,你可真行。”程大器激动地一掌拍在陶园昌肩上,振奋道,“你还真是闷声干大事啊。”   陶园昌吃痛地“嘶”了一声,求饶道:“哥你下手能轻点不?人都给你打散架了。”   程大器哈哈大笑,乐不可支道:“抱歉抱歉,一时忘了收力。好小子,哥今日起可得对你刮目相看了。”   笑了会儿他又郑重地揉了揉陶园昌的肩,推心置腹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你和你们组织说,这些枪都是我免费送给他们的。我做这些不为钱,也不想留名,只是想了自己一个心愿。当年在青帮替一个督军执行刺杀任务的时候,阿虎他哥用命替我挡了一枪。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我要让这些军阀都他妈的滚蛋。”他越说眼越红,既有激动,也有对自己曾经的兄弟的愧疚。   金朝对这两人会做出这番决定并不意外,只是感叹缘分的奇妙,竟让他将二人联系到了一起。上一世程大器设局,让大力帮成功地歼灭了一众汉奸,然而他自己却为了不让敌人起疑,硬是与汉奸们称兄道弟,演到了最后一刻,直至与他们一同死在了枪林弹雨里。   而陶园昌更是为了革命,连浇筑了半生心血的工厂都放下了,最后也是下落不明,估摸着是凶多吉少了。   金朝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这辈子因为他的出现,让两个志同道合的人走到了一起,或许真的能改变什么。 第66章 背   金朝原以为今天只是来参观枪械厂,顺带练几发射击的,谁知听陶园昌和程大器两人多聊了几句,就这么晚了。他急忙起身,着急要去画馆接沈满棠了。   “诶,你别急。门外就一辆车,我们得一起回。”陶园昌将椅子摆好,又安慰他道,“我看司机师傅开车挺老道的,你别慌,我们戌时三刻应该就能到了。”   金朝推开工厂大门,看到那沉沉的夜色,心里更是焦急。他就给了沈满棠三块巧克力,还叮嘱他别乱跑,就在画馆等他。到这会儿沈满棠估计都得饿晕了。   一路上他都不知自己催了司机多少次:“师傅,麻烦再开快些吧。”才终于在陶园昌预估的时间之前赶到了画馆。   “程哥、陶哥,你们先走吧,不耽误你们继续谈事了,我和我弟等会儿乘黄包车回。”说完他就急匆匆地关上车门,朝画馆大门内跑去。   “这小子,还挺有哥样,把他弟当宝贝似的。”程大器调笑道,“要不等等他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陶园昌想想,还是道:“算了,我们先走吧,送金朝他们回沈家太显眼了,他不是很想让沈家人知道他在外头的身份。”   “行吧,反正接着他弟他也就安心了,慢慢悠悠回去也没事。”程大器往大门内望了望,见金朝正与他那坐台阶上的弟弟说话,便对司机道,“开车吧。”   台阶上,沈满棠愣愣地抬头看着金朝,突然鼻头一酸,眼泪就先掉了下来。“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了你好久好久了。”   “抱歉,我来迟了,下次不会了。”金朝坐到沈满棠身边,拿出手帕给他擦脸,却在这时才发现,沈满棠的膝盖和掌心上都蹭满了沙砾,细嫩的皮肤上也被磨出几道细密的破口。   “怎么回事?在哪摔倒的?”金朝顾不得擦脸,赶忙给他吹了吹伤口。   “就在这。”沈满棠指指身后靠着的门槛,委屈道,“顾爷爷说他要出门吃晚饭了,让我赶紧滚蛋,我求了他好久他才答应让我在屋子里等你的。可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梦里梦见你来接我,叫我出来,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就迷迷糊糊地走出来了。结果没看见这个门槛,摔了个狗吃屎。”   金朝适时配合着,狠狠拍了两下门槛:“这门槛谁安的,真有病,明天我就叫人把它拆了。”   可沈满棠还是没被哄好,反而又嚎啕大哭起来:“你怎么骗人呢,说好晚饭来接我的,可我三块巧克力都吃完了,你还没来。你还不让我乱跑,害得我都不敢出去买东西吃,怕你知道了骂我。我真的好饿好饿!我一个人待在这里,黑漆漆的,还有好多好多蚊子……呜呜呜呜。”   “对不起,是我忘了时间。我们不哭了好不好?这伤口要尽快回家处理,不然会发炎的。”金朝用大拇指给沈满棠擦着眼泪,没想到越擦越多,到最后只能用手帕堵上了。   沈满棠擤了擤鼻子,缓了会儿才指指屋内道:“我的书包还在里面呢。而且我的膝盖好痛好痛,起不来了。”说完就又难过起来,还拿满是沙砾的掌心擦脸。   “别动。”金朝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又把手帕折叠起来,轻柔地擦着他的眼眶,“别哭了,我去拿书包,等会背你回去好不好?”   沈满棠难过的情绪终于被转移了。他眨眨通红的眼睛,点了点头。小时候他最喜欢叫人背着抱着了,可惜当时沈沧对他爱答不理,傅君佩一个大家闺秀也做不出背孩子的狼狈样,只有芦荟会把他举高高,或是在他玩累了的时候背着他回屋。   如今这么大了,他也不好意思再伸着双臂要人抱他了。而且以现在他的体重,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他也说不出叫人背他的请求了。   其实膝盖也没那么痛,不至于到走不了路的地步。沈满棠趴到金朝背上,双臂轻环住他的肩颈,害羞地把脸埋了进去。   “元宝,你真好。”他喃喃道,突然觉得金朝“背叛”他先长高一步也挺好的。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被人这么背过了。他又嗅了嗅金朝的衣领,明明没什么特殊味道,可他却觉得格外好闻。   金朝腹诽,这会儿又不是刚刚控诉他的时候了,一天变八百张脸,不去学川剧都可惜了。   “回家先处理好伤口,再把晚饭吃了。今天就先不预习了,等明晚我再带你预习明年的课本知识。”金朝背得有些腰酸,总感觉背上的人要掉下去了,遂弯下腰把沈满棠颠了颠,让他往上靠些。   “怎么还要预习明年的课文啊?昨天不是才学完下学期的吗?我学那么快干嘛?”沈满棠赌气地在金朝脖子上啃了口,叼着那块薄薄的皮肤磨了磨牙。   金朝好脾气地解释道:“先提前预习了,等以后学到这了就不会觉得吃力了。”   “那也没人提前一年预习的啊,下学期的我都学不会了,还要学明年的,我脑袋都要爆炸了!反正有你在,我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就直接问你呗。”沈满棠赌气地拿头撞了撞金朝的脑袋,想把这人脑子里的水都撞出来。   明年啊……金朝的眸子晦暗下来。明年他还在吗?   他严词拒绝道:“不行,这事没得商量。”   “不想和你说话了。”变脸大师沈满棠果然一言不合就又切回了气鼓鼓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啦!明天要请个假嘞 第67章 脸红   翌日,金朝睁眼,又感受到自己下身有些湿润黏糊。他悄悄起身去浴室洗裤子,没有惊醒正睡得四仰八叉的沈满棠。   或许是上辈子憋久了,这辈子才会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和身子,他又梦见沈满棠了。梦里的场景还是他们上辈子的最后一面,沈满棠依旧张着殷红的唇,向他伸出洁白的双臂。只是这回他还结合了昨晚的记忆,听见梦里的沈满棠喊他背他。   金朝懊恼地揉搓着头发,又崩溃地捶了捶脑门。他真是饿了,连男的也肖想上了,对象还偏偏是沈满棠,就是上辈子他都没对任何人产生过这些想法,怎奈如今人变小了,欲望却变大了。   不过这次他不是在欲念最重的时候醒的,相反,他又紧接着梦见了自己的死局。春分那夜的大海依旧冷得刺骨,可他却被一群洋人捆住手脚扔入大海中。他试图蠕动身子浮上海面,无果,又试图用牙咬开麻绳,亦无济于事,几经浮沉挣扎间,他的头曾短暂露出过海面,却又被船员用一把划桨迅速拍落。在彻底淹没前,他对这世界的最后印象便是船体上那用白色油漆涂写的巨大的船名——常青号。   惊醒后金朝便陷入了一阵混沌,甚至分不清这是他亲眼所见,还是梦里捏造的画面。这还是他第一次梦见自己前世的死状,毕竟对死而复生的人来说,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而那些害他的洋人,他与他们无冤无仇,自是以为他们是为利而来,因此从未考虑过这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他决心托人好好调查一番这艘船的来历,或许这也是解开他死因的一个重要线索。他重生后曾探查过那帮洋人背后的公司,但或许是彼时公司尚未成立,又或许这根本就是洋人打的幌子,总之最后这场调查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沈满棠醒来,见枕边没人,便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子坐起来,结果手掌一碰到床单便疼得呲牙咧嘴。   “嘶!元宝,你在哪啊?我醒了。”他垂丧着脑袋,摊开掌心看他昨日扑倒时蹭破的伤口。经过碘酒处理后,他的掌心又多了一滩黄黄的印记,很是难看。   “来了。”金朝拧干裤衩,胡乱地把它挂在浴室挂钩上后,便端着沈满棠的洗漱用具走了出来。   “刷牙吧。”金朝把牙刷塞进沈满棠嘴里,又把面盆端到他胸前。这还是他刚来沈满棠房里住时,为了这个小少爷能早起读书才想出的招。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沈满棠也自立了许多,比起被伺候,他反倒更愿意与金朝时刻保持同频,就连晨间洗漱也要肩并肩挨在一块。   可他的手现在还碰不了水,便只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病号的待遇。   说起来,昨日他不方便自己洗澡,也是由金朝代劳的。芦荟本要帮忙,可他都这么大了,也开始有性别意识了,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让芦姐姐帮他洗澡了。   可原来成熟后,就连一同长大的元宝也该避嫌了。他涨红着脸,目光跟着金朝的手掌移动,从脖颈到脚尖,所到之处每一寸都让人奇痒难耐。   “你脸怎么这么红?是身体不舒服吗?”等到要冲洗时金朝才有功夫抬头看沈满棠一眼,结果这一看就看到张异常红润的小脸。   “没呢,没不舒服。”沈满棠闪躲着视线,羞得抬不起头。   “抬头我摸摸。”金朝冲了冲手,掀起沈满棠的刘海,把手背贴到他额头上,之后又贴了贴自己的。可或许是水温太烫的缘故,他也摸不出沈满棠到底有没有发烧。   他着急地“啧”了声,双手托起沈满棠的脸,将嘴唇贴到他额头上测温。   好像也不烫……金朝放下心来。估计就是浴室内洗起澡来雾气太大,把沈满棠的脸都蒸熟了。   沈满棠被这么短暂一碰后,脸上的红晕就染得更深了,甚至迅速蔓延到了耳后,整个人就像只煮熟了的虾一般红活。   “快洗快洗。”沈满棠用手背捂着脸给自己降温,嘴里不停催促着金朝速战速决。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明明都是男的,还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怎么连让对方帮忙洗个澡都会不好意思?   要是再洗久点,他就得臊得蒸发了。   金朝的一句话,把沈满棠从羞人的回忆中解脱出来。   “等会吃完早饭我们就开始学明年的算学。课本我已经看过了,对你来说会很有难度,所以现在要好好学,不然明年有你受的。”   沈满棠立马把嘴中的泡沫吐了出来,抗议道:“今天就开始吗?好不容易礼拜天放假,你都不让人休息的?”   看着金朝脸上那不容置喙的表情,沈满棠又动了动歪脑筋,为自己争取时间道:“我这周还没去见过祖母呢,我都好久没跟她聊天了!我觉得吃完早饭后第一件事应该是去和长辈问安,这样比较有礼貌。”   “吃过午饭再去,”金朝严词拒绝道,“否则你到时又要以饭后消食为借口,不肯学习了。”   被发现了……沈满棠心虚地“哼”了声,恼羞成怒地捶了金朝一拳。   作者有话说   在上一世幕后加害者眼里,金朝确实死有余辜哈哈哈(dbq) 第68章 拌嘴   午饭后,沈满棠如愿在西花园中见到了曹锦和。曹锦和近些年老得格外快,精气神也垮了,与三年前简直判若两人。   沈满棠在心中叹气道,等小姑明年毕业回来,估计都不认识祖母了。   他在曹锦和轮椅前的草坪上席地而坐,想说些什么讨曹锦和欢心,却又无比清楚她现在什么也听不懂了。   他只能抓着曹锦和的手,将脸贴了上去,眷恋地说道:“祖母,我来看你啦,你最近好不好啊?”   “我最近很好哦,考试都能考第一名啦!不过这个第一名有点名不副实,因为那些题目明明都是元宝教过我的,可他每次考试都很粗心,老是写错,所以我就成第一啦。不过元宝也说我很厉害,还给我买了新的皮鞋做奖励,可贵可贵了!”   “元宝对我可真好,我最喜欢他了,和喜欢祖母一样喜欢他!”此话略掺了点水分,怪就怪他心中的天平早已不受控制地向金朝偏去。   “可除了元宝以外,我们班其他男生都好讨厌啊。有一个坏孩子天天嫌弃他祖父祖母身上的味道难闻,说有股要死了的老人味,还说每个老头老太身上都很脏。可我每次闻祖母你都是香香的啊!你的头发和指甲也很干净,我想一定是丁姐姐在很用心地照顾你!所以我前段时间和二叔说过啦,让他给丁姐姐多涨点佣钱。”   沈满棠碎碎念完自己的近况,又开始发起了小牢骚。这些话不能被金朝听见,只能趁他和丁香都不在时,偷偷说给不会泄密的祖母听。“祖母,你别怪我隔这么久才来哦。平常元宝管我可严可严了!只有礼拜天才允许我吃完午饭下楼溜达一刻钟,等会还得回去学习呢。你说他怎么这么过分呀?”   他蹭了蹭曹锦和的手,郁气满满地嘴硬道:“哼,看在小皮鞋的份上,只好原谅他了。”   他说了很久,也等了很久,可曹锦和却连手指都没抬过。沈满棠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么叽叽喳喳地同祖母说话。可不管他说什么,祖母都会一脸慈祥地注视着他,仿佛他正说着这世间最奇妙有趣之事。   沈满棠抬头,看着如今死气沉沉的祖母,心里很是不好受。平日里他有芦姐姐和元宝陪,姆妈和二叔也能彼此相伴,只有祖母在这个家里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哪怕祖母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也能从每年丁香送来的礼物中读懂祖母对他的深远的爱。   二叔已经得到姆妈近乎全部的爱了,可祖母却什么也没有。沈满棠半是心疼半是感恩,决心以后要护好祖母,不能让二叔再欺负了她。哪怕会因此被二叔讨厌,他也要这么做。   一刻钟到了,丁香和金朝又回到了西花园,并一人带走了一个他们的看护对象。   沈满棠恋恋不舍地回头和曹锦和挥手,叮嘱道:“祖母,我先走了,下个礼拜再来看你。你要好好的啊!”   明明曹锦和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可沈满棠却觉得祖母看他的眼神更温柔了。   他晃着金朝的手,耍赖地污蔑道:“刚刚真的有一刻钟了吗?你是不是为了逼我学习故意扣时了呢金元宝?”   金朝懒得回答这么无聊的话,便报复性地加快了步伐。   “哎呀慢点慢点,你赶着投胎呢?”沈满棠不得不迈着小碎步小跑起来,才能跟上金朝的步子。   慌乱间,他又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对,忙改口道:“呸呸呸,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我重说。”   “你,你,”他支吾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比喻,“你赶着入洞房呢?这么猴急。”   金朝嘴角抽了抽,慢下脚步,瞧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如果他现在是急着入洞房,那他牵着的这只猪又是什么?   金朝不自在地甩开沈满棠的手,顺道赏了他个脑瓜崩:“说话过点脑。”说罢他便扔下沈满棠,快步离开了。   沈满棠悻悻地拍了拍自己这张破嘴。又说错话了,以金朝的狗脾气,这次不知道又要哄多久才能哄好。   沈满棠故作老成地耸了耸肩膀,叹了口气,然后认命地跑上前哄人去了。   作者有话说   就在刚刚,我才发现长佩app更新后会有弹幕这个功能。。。然后看了好久自己的文就为了读弹幕哈哈哈   明天还会有更新~ 第69章 失恋   沈满棠抓耳挠腮地写着课本上的算术题,却怎么也算不明白。明年的课业对他来说还是难度过大,   “元宝,你别生我气了呗。”沈满棠戳戳金朝的手肘,求饶道,“你一生气讲题就讲得特别快,我都没听懂。”   “是你一直在走神。”金朝严厉批评道,“每次都这样,下楼玩一会儿心就散了。以后要是没人看着你,你是不是就不读书了?”   沈满棠弱弱地辩驳道:“这个太难了嘛,我就是听不懂才会走神的。这件事告诉我们,学习要讲究循序渐进,否则无异于是揠苗助长,”说着,他还学起了学堂先生讲大道理时的样子,摇头晃脑了起来。   “你以后要是敢不好好读书,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我就叫一群彪形大汉来管教你,说到做到。”金朝打定主意,下次去大力帮的时候就把这事和阿虎他们交代了,万一自己之后有个好歹,起码还有人能管着沈满棠。   沈满棠被金朝吓唬了六年,早明白他说的打啊揍啊的,无非是虚张声势罢了。他把左脚架到椅子上,指着脚背上留下的一小块白色疤痕,故意道:“都是我的脚背太痒了才会分心的,这个疤怎么还没愈合好啊。”   每次他哄不好金朝,还把人越哄越生气时,就会使这一招,几乎百试百灵。   果然,金朝笨笨地上钩了,不仅给他吹脚背,还拿雪花膏来给他涂脚。“这么多年了,疤痕和神经应该都长好了才对,我估计是你皮肤太干了才会痒。”   “嗯嗯嗯,”沈满棠本就是无病呻吟,眼下就等着金朝愧疚,从而顺竿子往上爬,“不知道是谁害的?”   金朝揉着沈满棠那道突兀且将伴随他一生的疤痕,发自内心地愧疚道:“对不起,我当时应该更小心些的。”   沈满棠好不容易又占了上风,自然是得理不饶人。他神气地踩着金朝的膝盖,趾高气昂道:“你不能光嘴上道歉,要拿出点诚意来啊。”   金朝思考片刻后道:“上次你不是说后桌的书包很好看吗?我去商店里给你订了,但要一个月后才能从英国到货。我拿这个向你赔罪好不好?”   沈满棠明明已经被礼物收买了,却还要强压着嘴角,刻意刁难道:“那你再亲我一下吧,亲完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金朝一脸懵:“亲什么?”   沈满棠会错了意,手指在脸上划拉半天,最后还是点在了额头上:“亲这里,就是你昨天亲过的地方。”   “我那是为了给你测体温,”金朝颇感莫名其妙,“两个男的有什么好亲的?”   沈满棠气急败坏:“谁规定亲亲一定得和女孩子亲的?我不管,你亲不亲?”   金朝还是觉得荒唐,尽管沈满棠只是要求他碰碰他的脑门。这好像也没什么,但理解成亲吻就有点太超过了。特别是沈满棠这家伙素来没有边界感,在他面前衣服也不好好穿,这段时间还特别喜欢亲他喉结。金朝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总之不可以。你长大了,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见谁都亲了。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亲吻是要留给自己喜欢的人的,其他人要是对你做这事情就是变态。同样,你也不能随便亲别人,特别是不能对姑娘家耍流氓。”金朝义正言辞地训诫了沈满棠一番,恍惚间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连沈满棠都到了要接受两性关系教育的岁数了。   “可你就是我喜欢的人啊,和你亲亲不叫耍流氓吧。”沈满棠失落地争辩着,连声音都低了很多。   金朝耐心地和他解释道:“你这是对朋友的喜欢,不是男女间的心动,这是不一样的。”   沈满棠不解地提问:“那只有像二叔和姆妈这样,一男一女的搭配才叫喜欢吗?男生对男生就不可以咯?”   金朝肯定地“嗯”了声,又提防道:“不过你现在还太小了,还没到想这些的时候。你要敢在成年前找人试这些,我就把你丢到河里喂鱼。”   沈满棠不仅没得到预想中的补偿,还挨了一顿训。但他仍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能撅着嘴,瓮声瓮气地“哦”了声。   他对元宝的感情,竟然都称不上是真正的喜欢。所以两个正常的男生之间,是不会发生Louis对他做过的那些事的。   元宝说过的,Louis是变态。   沈满棠难过地想,所以每次亲元宝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我很变态吧。   可他又不免回想起自己在火车上看到傅君佩和沈沧接吻的画面。他们是那样温柔缱绻地拥抱缠绵,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什么叫做喜欢。如果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做这事,其实还是很美好的吧。可惜金朝不仅不喜欢他,还在今日判了他死刑。往后他就连在脑中肖想都是不应该的。   金朝看沈满棠算着题目,眼泪就掉下来了,还当是题目太难,便开口道:“先别写了,我再给你讲一遍定律,你认真听。”   沈满棠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就如脱线的玉珠般大颗颗地掉在书本上,搞得金朝不知所措,反思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揠苗助长。   金朝当然想不到,坐他旁边的这个戏精正在经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失恋。而他更是无法意识到,第一次萌动的春心还没来得及认真说出口就被彻底否决了,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作者有话说   沈满棠:失戀哋苐①兲,彵潙什庅芣慬莪の伈(_)   金朝:这题有这么难吗? 第70章 翻身(上)   沈满棠放学回来,看到餐桌上坐着他有段时间没见到的沈沧,便激动地跑了过去。临到沈沧跟前了,他又突然想起沈沧把他丢出房门的事,遂急急刹住脚步,故作冷漠地问好道:“二叔。”   沈沧放下报纸,调侃道:“你是谁?被夺舍了?”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是银行倒闭了吗?”沈满棠心里记着仇,就想和沈沧犟嘴,让他也尝尝不痛快的滋味。   “你小子,活腻了是吧?”沈沧卷起报纸就往沈满棠屁股上抽去,把这反应迟钝的小子抓着“狠狠”打了一顿。   沈满棠今日有骨气得很,就是不肯求饶,还顶嘴道:“谁知道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要是银行没有快倒闭的话,怎么连姆妈生辰那天都不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回?”沈沧又拿报纸敲了敲沈满棠的头。   沈满棠怕佣人听到,便压低声音控诉道:“我一晚上都睡在姆妈床上,当然知道你有没有回了。你一天到晚连个人影都没有,就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缺席,我当然要陪着姆妈了。”   沈沧在心里嘲笑这小豆丁。房间这么大,可不止床上这么一处地方可去。况且这小子睡着了就跟死猪似的,什么动静都吵不醒,自然是从他匆忙赶来,到他餍足而返都不知道了。   不过他当然不能把实情抖落出来,否则以傅君佩那比纸还薄的脸皮,是非得跟他拼命不可的。   他转移话题道:“就因为这个就不喊我爸爸了?你心眼怎么比芝麻还小?”   沈满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就是小心眼子,谁让你上次硬把我从姆妈房里拎出来的?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啧,和你姆妈一个德性,真能记仇。这样,趁我今天心情好,你赶紧讨好我一下,要是能让我更高兴了,我就带你去骑马。”   沈满棠好久没骑马了,自是激动不已,抱着沈沧的脖子,在他耳边直撒娇道:“爸爸爸爸,我的好爸爸,我想死你了。”全家就只有沈沧能带他去骑马,可偏偏他连忙数月,压根不记得他这便宜儿子有多久没见着他的小马驹了。   沈沧拍拍他的屁股,爽快地答应道:“行吧,明日爸爸就带你去。”   沈满棠本想亲沈沧一口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但一想到金朝对他的教育,就又生生换成了拥抱。“谢谢爸爸!不过你为什么今天心情这么好啊?还这么早回来陪我们吃饭?”   沈沧斜着嘴角,不屑地笑道:“因为有人大厦将倾,无力顽抗了。”   “听不懂。”沈满棠诚实道。   “没事,不用懂。总而言之就是我们家更有钱了,有钱到都要溢出来了。”沈沧玩似的掐着沈满棠的脸颊,心情舒畅到了极点,甚至和孩子开起了玩笑。   沈满棠捧场地鼓鼓掌,说着贺喜的话,但心中对“更有钱”却没什么实质的概念。这还不如金朝给他买一双要花费他一个月工钱的鞋来得高兴。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厢是一派祥和,那厢便是焦头烂额了。   作者有话说   呃呃呃呃写不完了,先更一点点,今天要是不忙的话还会有(下) 第71章 翻身(中)   夏末夜里的赵家主卧中,丁香跌坐在床头,不可置信道:“怎么会呢?之前运军火不都好好的吗?怎么偏就这次出了问题?”   赵丰年烦躁地捂住头,伏在膝上,一言不发。   “不是说了港务局对外国军舰看管极松的吗?怎么这次就抽查到你的船了呢?”丁香还是不愿相信这一消息,刚被她铺平整的床单上已添上了一滩密密麻麻的褶。   赵丰年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我说了不知道了!还要我重复几遍?这些钱里有一分是你挣来的吗,就知道狗叫。非得我爸妈听见你才满意是不是?”   丁香涕泪俱下,哽咽道:“赵丰年,你还讲不讲良心?我这么着急是为了谁?结婚这么多年了,我天天待在沈家有家不能回,我又能花你多少钱?就连咱们结婚这房子也是二爷送给我的!这些年你暗地里开洋行、买轮船,把全部身家都砸了进去,如今就因为一次审查就要倾家荡产了,难道我连过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吗?你真的有拿我当你太太吗?”   可看着赵丰年因羞愧而越发低垂的头颅,她又狠不下心来彻底不管他。   她提议道:“不然我去替你向二爷求情,让他帮帮你好吗?二爷在海关那儿有熟人,说不定能让他们把你的东西还回来。再不济,我们就不要军火了,把船赎回来也行啊。虽说找他求情必然会暴露你瞒着他在外头自立门户的事,但说不定二爷还是会念在与你我多年的情分上放你一马的。我不是在怪你赔钱,我只是不想看你这么多年打拼来的心血被毁。”   赵丰年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坦白道:“不止。”   “什么不止?”丁香皱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次亏空的,不仅是我的钱,还有三年前从隆燊转走的那笔钱,也被我投到这批船和军火上了。若是老太太知道了,你我都要完。况且这批军火是通过我的洋行交易的,你告诉沈沧这轮船公司是我开的,不就相当于告诉他是我在撬他的生意吗?你觉得他可能会帮我吗?”   赵丰年抓住丁香的手,既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不过好在我不是轮船公司明面上的老板,老太太消息再灵通,也很难把海关扣押走私枪之事与我扯上关系,就是沈沧也没那么神通广大。只要我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补上这窟窿就行。”   丁香吓得后退了两步:“那么多钱,你上哪去找那么多钱来填这个窟窿?这是老太太留给小少爷的,她知道了会杀了你的!在你入局之前死掉的那两个人,你都忘了吗?你若只是赔了自己的钱还不打紧,我们慢慢再赚便是,可你为何如此糊涂,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赵丰年紧紧箍住丁香的手,把它贴到胸膛上:“所以我才需要你帮我!你是曹锦和最亲近的人,只有你能问出她的钱都藏在哪。等她要用到这笔钱时,我们再不济也能拆了东墙补西墙,不让她起疑。”   丁香失神地摇摇头:“你别骗我了丰年,我再没读过书,也知道这事行不通的!老太太没你想得这么蠢。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拿到了老太太钱库的钥匙又能如何?你这缺的不是一角两角,是一百万大洋!你拿到了钱,下一步又要做什么?杀了老太太吗?”   赵丰年抬眸,凝视她道:“有何不可呢?她若不死,你觉得她会放过我们吗?”   丁香被赵丰年那狠戾的眼神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赵丰年的狼子野心,不言而明。   她不知所措地转动着眼珠,嘴唇颤个不停。终于,杀人的恐惧还是被另一份可能失去赵丰年的恐惧所战胜了。她抓住赵丰年的手,狠下心点了点头。   哪怕曹锦和对她再好,也不是她能仰赖一生之人。纵使赵丰年再怎么伤她,这个男人也仍是她的天。若是连天都塌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惜的是,赵丰年到底还是比不上曹锦和命硬,还不等他出手,就有人来收拾他了。   另一边的夜里,沈满棠搂着他的泰迪熊,挨着床沿的另一侧睡着了。快入秋了,金朝轻轻起身,给他掖好被子。   金朝觉得沈满棠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从那次两性教育后他就开始坐有坐相,睡有睡相,总之就是不再像之前一样喜欢时时刻刻缠在自己身上了。   这样也好,他也能早一点独立,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确认沈满棠已经睡熟后,金朝才打开自己床头的壁灯,翻起了陶园昌这段时间送给他的读物。有他们组织上个月问世的宣言,也有这个月才创立的刊物和机关报。   这些读物本是送给程大器这个慷慨的军械供应商的,可惜程大器目不识丁,对进步思想本身也没多大学习的兴趣,所以这些东西就又被转手送到了金朝手中。   金朝上辈子就只围着糖厂和芦荟之死两件事打转了,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思想高度去站到改变更多人的命运。最重要的是,他死的实在太早,没能看到这个组织和这个国家后来的命运。若是决定要加入的话,那他也将面临着与所有革命者一样的未知命运。   他死不死的倒无所谓,能这样光荣地死去,可比前世不明不白地被害来得有意义的多。可他也确实贪生,贪恋这重来一次后上天所赐予他的各种羁绊。   芦荟、陶园昌、程大器和沈满棠,每一个都会相继死在他前面。他拿一命抵这四条命都尚且不够,更何况是这悠悠亿万条人命?   他沉重地合上杂志,将它们藏到书包里。这些东西就连沈满棠都不能看到,万一他一不留神说漏了嘴,麻烦就大了。所以他只能每晚趁着沈满棠睡熟后轻轻翻阅,同样也是在给自己时间,斟酌他是否真的能心无旁骛地献身这份伟大而沉重的理想主义事业。   等金朝那一侧的壁灯熄了,沈满棠才敢睁开眼。最近金朝总是背着他看书,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就连他们之间也开始有小秘密了。   要是换做从前,他肯定会不依不饶地缠着金朝,让他把藏着掖着的宝贝拿给他看看。可现在他是万万不敢这么做了。   沈满棠不敢发出动静,也不敢掉眼泪,只好拼命睁大眼睛,试图把眼中的雾气给憋回去。   他心想,就像我讨厌Louis的亲吻一样,元宝一定也觉得我很恶心吧。我现在已经很小心很小心,尽量不碰到他了,他能不能少讨厌我一点呢?   想着想着,眼泪就还是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好在金朝入睡快,才一会儿功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沈满棠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偷偷吸了吸鼻子。   真是该死,早知道他就不给元宝送画了。给元宝画画那阵,他为了赶工,恨不得日里夜里,眼里脑里全是元宝,就连画完了也常常会在梦里见着他。就这么日思夜想,给他想出毛病来了,总觉得光是亲亲画还不够,要是能直接亲到元宝软软的脸蛋、软软的嘴唇就更好了。   哎,要是元宝是女孩就好了,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喜欢他了。沈满棠烦躁地想着,恨不得芦荟把金朝塞回肚子里再生一遍。   作者有话说   迎来了工作最忙的一周,眼睛都要写花了。明天尽量还有一更 第72章 翻身(下)   监房中,赵丰年坐在草垛上,心如死灰。昨日他还在同丁香商量如何把亏空的巨款补上,又如何把海关扣押的船只枪械赎回来,却没想到今日一早便有警署的人以军火走私的罪名将他逮捕。   他本是好好地躲在他特意聘请的英国人背后,匿名操控着洋行和轮船公司。而海关向来对外国军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靠着这点特权,以运沙的名头尝试着偷运了几次小批量的枪械后,才放心地签下了这笔大订单,谁知却正好撞到了海关抽查的枪口上。   枪和船都被扣了也就罢了,总不过是叫那英国人去海关喝盏茶的事。有他的身份在,最多也就是没收全部的货物和轮船,让他赔的血本无归罢了。可他万万没想到,海关竟对那个英国人的身份起了疑心,还这么快就找到了他这个实际操控者。   不过,直到沈沧的出现,一切疑问便迎刃而解了。   赵丰年满眼凶光地看着栏杆外特意前来探视的沈沧,讥讽道:“二爷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然呢?难道还是来陪你蹲大牢的?”沈沧坐在狱卒搬来的软椅上,悠哉地翘着腿,不屑地看着眼前这条丧家之犬。   “沈沧,你耍我!”赵丰年被他戏谑的态度彻底激怒,愤恨地抓住围栏,大力地摇晃着,“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了,军火商也是你故意塞给我的!”   赵丰年嘶哑地怒吼着,额间的青筋像是马上就要冲破皮肤一般,丑陋地横亘在太阳穴上。“你还敢告发我,当年你不也干过这勾当?我就不怕我把你这些年干过的腌臜事都抖落出来吗?”   “你觉得我是来堵你嘴的?”沈沧放肆大笑起来,“以你的心胸,若是手上真有我的把柄,早就第一时间抖落出来了,哪能让我在这好好坐着?事到如今还想拖我下水,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些。现在除了我,你还能指望谁来救你?”   赵丰年怒目而视道:“你既已打算置我于死地,又何必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你当年运的那批货数量不比我少,不过是仗着背后有常胜当靠山才能那么肆无忌惮。你此次刻意拿这么大一笔订单诱惑我,不就是想逼我铤而走险,哪怕没打通好关系也要赌上全部身家?沈沧,你真够狠的,我好歹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不仅要吞我的钱,还要借刀索我的命!我不过是瞒着你在外头做了点生意,撬了你几个不中用的客户。你毁了我还不够,还想要丁香守寡吗?”   “丁香?”沈沧撑着头,漫不经心地念着这个名字,好像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们是夫妻,自然是一条心的。你都有异心了,她还能全然无辜?我可不信一个被窝还能睡出两种人。况且你干的亏心事又何止这一件?就是杀了你全家都不足以泄愤,我还在乎什么丁香?”   赵丰年听着沈沧这番薄情的话,想到平日里丁香总是控制不住对沈沧心软的模样就觉得可笑。沈沧随手赏个房子下人的,她就觉得人家是真拿她当妹子了,简直愚不可及!   “等等,”赵丰年的眼球陡然顿住,瞳孔不自觉地扩张开来,“下人……我家的下人都是你安排的,所以你在我与丁香成婚之前就怀疑我了?”   沈沧挑挑眉,嗤笑道:“你还用得着怀疑?你就差没把‘野心’二字刻在脸上了。只可惜你聪明有余,心气却太浮躁。不过我刚好就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拴住丁香。她这人死心眼得很,一旦被她认定,就是想甩也甩不掉了。我想在这点上,你应该也深有体会吧?”   沈沧故意戳着赵丰年的肺管子,讽刺他捡自己不要的女人:“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感情,而她又日日待在曹锦和身边,难保不会被撺掇着起些不该有的心思。而你,出身不高却心高气傲,只要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就是杀人放火都下得了手,更何况只是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只要你和她在一起了,她便会无条件偏向你。而有你在手上,我便能牢牢抓住她。”   沈沧上下打量了一番赵丰年,又道:“至于你,你这种货色整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还真以为自己能掀起什么风浪吗?”   赵丰年哪怕在他还只是个银行小秘书时都瞧不上丁香,更别提现在了。沈沧的这番话无疑是把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都逼走了。他破口大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真当所有人都是任你摆布的棋子吗?就算我死了,也有的是人收拾你!我看你还能狂妄几时?”   “哦?有的是人收拾我?”沈沧故作惊讶道,“我想请问有谁会为了你这个蝼蚁来得罪我呢?是你那蠢笨不堪的老婆,还是你那浑身穷酸气的父母?只是以他们的脑子和胆量,恐怕这辈子是无法替你报仇雪恨了。”   “你他妈!”赵丰年气急败坏,恨不得将一切宣之于口,好撕下沈沧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但他还是在最后一刻急急刹停了下来。   不对,沈沧是想要激怒他,所以才不惜用最恶毒的字眼来嘲弄他和他的家人,甚至对丁香都不留情面。他竟被这么幼稚的激将法牵着鼻子走,差点把曹锦和抖落出来。   他话锋一转,谩骂诅咒道:“我若是死了,就算化作厉鬼也要纠缠着你!连你那姘头和孽障,还有你那四妹,全都不得好死!”   沈沧骤然冷下脸来,面色阴沉得如铁面阎王。他不再同赵丰年废话,挑明道:“郭海彪的叛变和杨宗喆的命案,是谁在背后指使的你?杨宗喆昧下的钱,又是如何到了你手里?你走私枪械已是死罪无疑,但你若是今日说了实情,或许我能保你一命。当然,你要不想说也可以,这大牢里有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沈沧站起身,拂了拂西装裤上蹭上的灰,气定神闲道:“我只待一炷香的时间,过时不候。”说罢他便向牢房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赵丰年会不会供出老太太哈哈哈哈   终于写完这周榜单啦,明天没有嘞,后天应该也没有,先提前请个假~ 第73章 随手写死一个反派   “老太太,求您救救丰年吧!只要您肯救他,就是让我死都行。”曹锦和房内,丁香跪在地上,抓着曹锦和的脚,不停地磕头哀求道。   曹锦和强忍着厌恶的心绪没踢开她的手:“这些年他凡是以给沈沧添堵为由向我要钱的,我哪次没给过他?他那洋行不也是找我出资才办得起来的吗?他没钱可以再管我借,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动我留给忆泓的东西!你也别为他找借口了,什么叫临时借用,什么叫只是想周转一下?他的轮船公司都办了多久了,这批军火订单又下了多久了?你还帮着他一起诓骗我?”   丁香死死抱住曹锦和的腿,声泪俱下道:“老太太,不是这样的,丰年他没胆量诓骗您的,真的只是怕您不同意才一时犯了浑啊!我求求您救救他吧!眼下他才被警署带走,我就立马来通报您了。可若是他下狱的消息传到二爷耳朵里,让二爷知道他在外头用洋行撬隆燊的生意的话,他就完了啊。”   丁香慌乱地摇着头,又道:“若是二爷再怀疑起他买军火的钱从何而来,又顺着这条线查到隆燊当年的亏空其实是您所为的话,说不定也会牵连到您啊!”   “你在威胁我?”曹锦和用力地掐住丁香的双颊,强逼她抬头道,“死赵丰年一个又与我们何干?今日若是你我出事,你看他会为你求人吗?赵丰年不是笨的,他打了这么多掩护了还会被抓,就说明背后肯定有人在做手脚。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把自己先择干净!若是严刑逼供,赵丰年必定会为了自保供出我们,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丁香两眼空洞地看着曹锦和,心渐渐冷了下来。   曹锦和看她那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又加码道:“傻囡,当初把你交给赵丰年,是我昏了头。三年前沈攸回国,你知道他同我说了什么吗?他说他对四小姐一见钟情,求我帮他牵线,若是他日后事成,助我扳倒了沈沧,就要我把沈攸许配给他。”   丁香听后如遭雷劈,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般跌坐在地上。   “小香,其实你伺候了我这么多年,在我心中早就和沈攸是一样的了。老太太不会偏私,也断不会让赵丰年毁了我两个囡囡。怪就怪我当初看走了眼,以为赵丰年是真心待你,才放心把你交给了他。结果你们才成婚多久,他就敢舔着脸问我要别的女人。你说我怎么有脸把实情告知于你,又怎么忍心毁了你的幸福啊?”   曹锦和下了轮椅,将丁香从地上扶起来,恳切道:“小香,老太太对不起你,瞒了你这么久,可今日我实在是不得不说出口了。赵丰年他对你从来没有真心,如今大难临头,他为了自保,第一个出卖的就是你。若是真等他开口了,你我就都活不过今日了,你明白吗?”   丁香当下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噙着泪珠,仰头绝望地痴笑道:“原来他真的心悦四小姐……是啊,三年前我就该知道了的,一个素来要我央着求着才肯来一趟的人,原来有一天也会跑西苑跑得这么勤。”   她低下头,吸了吸鼻子,认命道:“他就该喜欢四小姐那样明媚的人才对,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我知道我配不上他,这些年娶了我,叫他抬不起头了。”   曹锦和见她又一副要从自己身上给男人找借口的蠢样,便急迫地抓住她的肩,逼她站直与自己对视道:“好孩子,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听老太太的话,趁现在赶紧去警署,告诉赵丰年你有孕了。”   丁香心头一颤,瞬间明白了曹锦和的用意,但还是不知所措道:“可,可我们向来谨记您的叮嘱,从来不敢在这件事上疏忽,每次也都是做好了防护的……况且丰年他既不爱我,又怎会在乎我与他的孩子?”   “愚笨!他这些年虽不钟情于你,但到底也没在外头养女人吧?他家就他一个独子,眼下把你供出来就是叫他赵家断子绝孙!只有让他咬死,在外开洋行还有杀死杨宗喆那些事都是他一人所为,才不会叫沈沧怀疑到咱们头上。”曹锦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丁香,拽着她的胳膊,强迫她一字一句,鹦鹉学舌般地重复自己教的话。   此后不久,丁香便带着一个大包裹直接赶往了警署。她先是塞了两个够分量的金锁给看守,又经过了一番苦苦求情后,才得以见到赵丰年。   “丰年,”丁香拂了拂稍显凌乱的发丝,强挤了一个难看的微笑后,将包裹递了进去,“这些天要委屈你受苦了。不过你别担心,被子衣服这些我都从家里带来了,看守大哥们我也都打点过了,会让他们多多关照你的。还有一日三餐他们也答应我了,让我每日做了给你送来。”   丁香偏头擦了擦眼角,又和没事人一般故作坚强地笑道:“你别慌,我刚刚问过看守了,他们说走私也要视情节轻重判刑的。就算真出了事,不也还有那个英国人顶着吗?你又没在公司挂过名,办事也谨慎,想来那英国佬也拿不出证据来诬告你。”   她将手抚在肚子上,终于露出了进警署后第一个真切的笑容。“就算你真入了狱,我和宝宝也会一直等着你的。”   她说着说着,就连自己都分不清肚子里是不是真的有个孩子了。她热泪盈眶地对赵丰年道:“其实我昨日就查出来了,特意回家一趟也是想跟你说这事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咱俩就闹了场别扭。眼下你又遇到这状况,其实这孩子是不该留的。可这是咱俩第一个孩子,我实在是舍不得。”   “我现在还没敢让爸妈知道,若是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这些年他们对我颇有怨怼,为的不也是子嗣的事?如今这个孩子既然来了,那就算是老太太阻拦,我也定会生下他的。哪怕是要了我的命,我也要给你和赵家一个交代。”   丁香出神地看着赵丰年,仿佛真的看见自己怀中抱着一个面容肖似他的小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更明白这或许就是她与赵丰年在此生的最后一面了。   此刻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在骗赵丰年还是在骗她自己了。她走上前去,伸手从围栏后头抓过赵丰年的手,抚在自己平坦的肚子上。   “你也是,就算是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也要振作些,千万保重好身子。你放心,爸妈有我照顾,我们都在外头等你。”   赵丰年的手僵硬地垂在丁香的小腹上,看着她真情流露的眼神,竟说不出自己此番恐怕凶多吉少的噩耗。他机械地点了点头,应下了丁香对他的嘱托。   果不其然,在丁香走后没多久,沈沧便来了。他说给他一炷香的时间思考,若是供出背后指使之人,或许还能留他一命。   赵丰年曲了曲手指,回想着刚刚在这个弧度下传来的阵阵起伏。他在心中默默倒数着,终于在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后,用包裹中的餐刀了结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交代一下沈沧是什么时候怀疑曹锦和的吧(ì _ í)今天写不动啦   好消息:这周的榜单我得更两万字,我真是完蛋了哈哈哈哈哈! 第74章 前情提要   沈沧给了警员些钱,让他帮忙安葬了赵丰年的尸身。这具身体死得很不雅观,不算锋利的餐刀直直穿透咽喉,看得出死者生前是下了必死的决心的。   他一早便知赵丰年是个自尊自大,不太安分的人,不过这种力争上游的心气放工作中倒也并非是件坏事。   而沈沧这人同样有这个毛病,他太过狂妄,甚至不惧“养虎为患”。郭海彪叛变后,傅君佩也多次敲打他,让他留意身边之人。他略加收敛,招了个老实本分的汪缘觉从头培养,也放心地把最私隐的事都交给他办。   可若因为郭海彪的背叛就畏首畏尾的,那他也不是沈沧了。他这人最钟意冒险,就喜欢把一些可疑之人架到一个更高的层级,给他们权力和机会全然暴露出野心,也显露出马脚来。   杨宗喆升完职后依旧尸位素餐,女人才是他第一要紧的差事。只是送了几个头牌过去,沈沧便很快摸清了这人的底细,也迅速排除了他的嫌疑。就这么摸排了隆燊内部大部分高管后,沈沧心中也有数了。   赵丰年升任襄理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满屋子的眼线也没谁给沈沧带来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反倒一个个被赵老太太赶了出来,好在还有个管事邱妈留了下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后,沈沧终于从邱妈那儿得到了赵丰年有异动的消息。赵丰年似是有什么大事已经胜利在望了一般,在外头喝得一塌糊涂,一路高歌回家后也认不清人,竟把邱妈当成了赵母,还大放厥词道他要打倒沈沧,日后还要把沈攸纳入房里,彻底当上沈家的主人。   沈沧听后竟觉得有趣极了,他处处配合,任由赵丰年卷款,也任由他做手脚陷害汪缘觉,甚至算到了赵丰年最后会让杨宗喆背锅。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就看着赵丰年拿隆燊的钱有模有样地做起了生意,甚至还在暗中相助,让赵丰年一时间风头无两,野心迅速膨胀。   这种玩法很危险,但也实在刺激。知道沈沧在这么做的也只有汪缘觉一人。靠着汪缘觉的谨慎和沈沧的谋略,他们就这么收放自如地控制着赵丰年这只风筝,甚至将他越放越高,直至此次登高跌重,赔了性命。   而在沈沧的成功检举下,海关总署也与他达成交易,共同瓜分了赵丰年这批价值极高的货物。不过虽然收效甚好,但这些年里沈沧一直在逗弄赵丰年给自己做嫁衣,说实话也有些玩厌了。比起背叛,被当了这么多年蠢人才叫他郁闷。   他松松筋骨,决定回去和曹锦和好好玩一局飞镖。他喜欢看曹锦和面上装得镇定自若,实则坐在靶心前,后背全湿的窝囊样。   沈沧刚从警署走出去,警员便一个箭步抢在司机之前给他开了门。伸手拉车门时,警员的袖子也不免缩短了些,露出了手腕上缠着的几圈红线,而红线下挂着的是两个祥云状的长命锁。沈沧一眼便认出这是他与沈攸儿时带过的,而沈攸的那枚长命锁上面,甚至还荒唐地写着个“泱”字。   姆妈,你还真是……沈沧嗤笑一声,对着那两个小金锁露出鄙夷的目光,把警员吓了一跳。他赶紧抖了抖衣袖,将那惹眼的黄金盖住,然后点头哈腰地将这尊大佛恭敬地送走了。   曹锦和是能忍,可这不代表她就能忍下所有常人所不能忍之事。例如祠堂里王宥慈牌位前永远暗着的长明灯,抑或是万国公墓里自郭海彪死后便无人拜祭,却永远光洁的沈泓的衣冠冢。   再或是她在沈沧的刺激下偷塞给沈满棠的那张全家福。   当芦荟拿着那张照片来汇报时,沈沧只说了句:“放回去吧,以后让你儿子盯紧小少爷,别让他有机会和曹锦和独处。”   “是,二爷。”芦荟暗中将照片原样放回了沈满棠床头的相框背后,又私下里同金朝交代了这事。   “姆妈,是谁让你叮嘱我看着小少爷的?”金朝灵光一闪,追问道。   芦荟想了想,觉得此事也没什么可对儿子隐瞒的。“是二爷交代的,你务必要做好。”   姆妈竟是直接听命于沈沧的。金朝大惊,继续追问道:“除了这事呢,二爷之前还有什么与小少爷有关的吩咐?我也一并记下。”   芦荟摇摇头道:“二爷只有在很早以前特别叮嘱过我,叫我别让小少爷和老太太过多接触,他们见面时说了什么也要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不过其实老太太身体虚弱,每回见面也说不了几句话。后来你来了,小少爷也更喜欢你陪着他,二爷也就没再提过这回事了。”   金朝怔怔地点了点头,把沈沧这个他认为最难搞的沈家人从芦荟的凶手名单中删除。一大劲敌的嫌疑能被彻底排除,也令他轻松不少。   不过哪怕这些年里,曹锦和或多或少地露出了马脚,沈沧也依旧隐忍不发,甚至陪她玩起了游戏。他总是故意同丁香说着曹锦和病情恶化后的下一步症状,再疑神疑鬼地给她做一番检查,然后就能看着她听话地拔牙拔头发,把自己折腾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从不为自己的恶趣味感到不齿。曹锦和前半生无理由地苛待他,而他不过是将这罪恶原数奉还在她的后半生罢了。并且看着曹锦和在他面前自以为忍辱负重,伪装得很好,其实错漏百出的模样,确实让他爽得头皮发麻。   再者言,他那便宜儿子需要一个爱他的吉祥物祖母存在,而他一个做爸爸的,自然不能连儿子的这点小心愿都不满足。   虽然留着她也是种冒险,但沈沧自信,曹锦和不过是瓮中之鳖,根本没那个能耐翻出他的手掌心。   翌日一大早,沈沧就被傅君佩房内的闹铃无情吵醒,他烦躁地捶了捶床垫,无奈地坐起了身。   傅君佩前不久刚赶时髦剪了个短发,如今日日都要花上比以往多一倍的时间,让女佣用烫发器来帮她打理。沈沧对此怨念很大,这意味着他每日需要更早离开东厢楼才能避开下人。   “搞得跟偷情似的。”沈沧不情不愿地打着领带,明显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本来就是偷情。”傅君佩看他毛躁得连领带都打不好,只能上手重新帮他系。   沈沧一想到沈满棠拿着江彩蝶的海报,要傅君佩也剪个短发的事,他就来气:“你就为了那浑小子一句话,连养了这么多年的长发都剪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现代女人都什么审美,就流行这锅盖头?”   傅君佩变了脸色,直接把领带解了扔他脸上:“我剪个头发还要你批准才行是吗?嫌丑你去找别人,别窝在我这儿委屈巴巴地偷情。”   死小子,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沈沧在心中恨不得把沈满棠劈两半了,嘴上却还不得不哄着这小子的妈。   “我没说你剪这个发型难看。你就是光头都比别人好看,真的。”他没脸没皮地捧着傅君佩的脸追着亲,“我哪有资格干涉你打扮啊,倒是你,也不多关心关心我。儿子的袖子就短了那么点儿,你就叫人来给他裁衣,我这条领带都用了三年了也不见你再送条新的。”   傅君佩冷脸推着他,把人轰出门了才低头笑出了声。沈沧这些年和沈满棠是愈发得像了,只要她生气了,他们俩就会这么耍无赖似的贴着她求和,搞得她次次破功,再也板不起脸来。   明明不是亲父子,但在哄人的手段上却狡猾得如出一辙。   沈满棠还睡得迷糊呢,就被人从被窝里捞起来打了顿屁股。他头晕目眩地站在床上缓了会儿神,才问金朝道:“元宝,你干嘛打我。”   无辜受牵连的金朝差点没被他气死。   他没好气道:“二爷打的。”   沈满棠还没清醒过来。他虽然搞不懂沈沧为何无缘无故打自己,但又觉得这么神经的操作也就只有放在沈沧身上才能说得通。他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又迷迷瞪瞪地钻到了金朝怀里。   “你又凑过来干嘛?”金朝用力推了推身上这只粘性极强的八爪鱼,却没有推动分毫,“你不是说不想和我一起睡了吗?”   “想的想的,我每晚都想抱抱你。”沈满棠脑袋瓜不灵清,实话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他紧紧搂着金朝不肯撒手,下一秒就又睡死过去。   好久没睡得这么暖烘烘了,沈满棠餍足地笑着,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这下轮到金朝不自在了。他不是没察觉到沈满棠最近有多古怪,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他越是想要靠近他,哄哄他,他就越是抗拒。   一开始金朝还被这不受控制的局面闹得心急火燎的,只想要把沈满棠捆起来大骂一顿,可偏生沈满棠脸上总挂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好像自己欺负他了似的,害得金朝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不过自从沈满棠不再贴着黏着他后,金朝也就没再做过那种荒唐的梦了。因而沈满棠冷了他几天后,他就完全适应了这种相处模式,也不再逼问沈满棠到底怎么了,反而把沈满棠弄得心里更加委屈了。   果然,元宝也觉得还是离他远些的好。越是这么想,沈满棠就越是钻牛角尖,每晚躺在床的边角上顾影自怜。   金朝当然想不到,前段时间还在和他耍赖要糖吃的小孩,今天就早熟到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因此此刻的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一闭眼就又梦见那些不干不净的画面。他探头瞧了眼时钟,还有一小时便该起了,于是干脆选择挺尸到天明。   而此刻在地球的另一端,加拿大哈利法克斯市,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站在一片漆黑的墓园里,祭奠他名义上的父亲,和他死去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好多事都在这一章交代完啦,我终于要写到我开文以来最想写的部分了哈哈哈哈哈(发出反派的邪笑) 第75章 又幸福了满子哥   沈满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又搂上金朝了。   原来不是做梦呢。他赶忙把手脚撤了回来,悄咪咪地往后挪,想要趁金朝醒来前假装无事发生。   已经假寐了一小时的金朝稍一伸手,就把这个潜逃中的“罪犯”提溜住了。   “醒了?”他没话找话道。   沈满棠尴尬地“嘿嘿”一笑:“醒了醒了。”然后继续试图拉开他与金朝之间的距离。   “今天我陪你去画画。”金朝躺了一小时,也反省了一通自己最近是不是因为忙外头的事,太过疏忽沈满棠了,才让他清醒的时候对自己避之不及。   “啊?你今天有空了吗?”沈满棠很惊喜,却又小心翼翼地怕自己给金朝添麻烦,“你要是忙的话就算了,其实你来也就是坐着看我画画,还耽误你做糖果。”   因为金朝从来不跟他说自己打工时都在做什么,所以沈满棠只能自己脑补。他想金朝一定是在热气腾腾的大锅炉上汗流浃背地搅糖浆,又或者是折一天糖纸折到腰酸背痛、手指抽筋。总之金朝的工作一定很辛苦,挣来的钱还都用来给他买东西了,所以他就更不应该这么不懂事地时时刻刻缠着金朝了。   “今天没事,”金朝拍了拍沈满棠的脑袋,安抚道,“我去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有的,顾爷爷还夸我悟性高呢!”沈满棠抓紧机会邀功,还用脑袋在金朝掌心间蹭了蹭。   “那画馆的同学和先生里有没有人欺负你?”金朝又开始怀疑沈满棠是不是被欺负了才性情大变。   “没有呢,大家都很喜欢我。”沈满棠捂嘴偷笑道,“顾爷爷的孙子小麻子跟我一样大,他不会画画,就在边上陪我聊天。每次顾爷爷来了我就赶紧闭嘴,就剩他一个人叽叽喳喳的,顾爷爷就把他揍了。”   “小滑头。”金朝扯了扯他的脸蛋,又教育道,“你跟人家关系再好也不能给人起绰号,知道吗?这样不礼貌。”金朝觉得情况逆转了,又开始担心起在家作威作福的沈满棠会不会没他看着就欺负人了。   “我没给他起绰号,他就叫顾麻子!”沈满棠急了,生怕金朝误会。   ……行,顾老确实有个性,给孙子起名都这么别致。   沈满棠感觉自己好像没法和金朝冷战下去了,今天只是抱着金朝醒来,他就高兴得不得了,况且金朝还主动拍了拍他的头,摸了摸他的脸,好像也并不排斥和他接触啊。   又不是非得要亲亲才是喜欢,搂搂抱抱难道就不是喜欢了吗?沈满棠悟了,开始变本加厉地黏着金朝,恨不得挂在他身上。   “脚上的疤好痒,走不了路了,你背我下楼吧。”沈满棠恬不知耻地拿陈年旧疤诓骗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金朝长高后带来的好处。   其实他也窜高挺多了的,但还是落金朝半截。不过为了能享受这种脚不沾地的待遇,他还是决定大发慈悲地让让金朝。   “宝贝怎么了啊,是脚受伤了吗?”芦荟看见金朝背着沈满棠下来,便赶紧迎上前去查看沈满棠的双腿。   “没事没事。”一到平地,沈满棠就从金朝背上跳了下来,还在原地多蹦了几下,用小皮鞋的清脆声响来证明自己的身体十分健康,只是矫情病犯了。   “芦姐姐,二叔在吗?”沈满棠记忆回笼,终于想起沈沧这个便宜爹大清早扰人清梦的恶劣行为了,此刻只想给自己讨个说话回来。   “二爷很早就出门去银行了。”芦荟揽着沈满棠的肩,把他带到餐桌前,“不过今日是秋分,二爷特意叮嘱厨房做了羊肉炖汤,让小少爷你喝了祛祛体湿。”   便宜爹虽然脑子经常抽风,但心还是好的。沈满棠撇撇嘴,勉强原谅了他。   “那他晚上还回来吃吗?”沈满棠拖着脸,还是有些生气。沈沧明明前几日还说要带他去骑马的,结果现在又不见人影了。   “这个二爷没说呢。”芦荟看他气鼓鼓得可爱,点了点他的鼻尖道,“小少爷你晚上想吃什么?芦姐姐让厨房备上,等你画完回来就能吃上了。”   沈满棠狠狠摇头拒绝道:“他要是不回来的话我也不吃了,骗人精。”   话虽这么说,但沈沧叮嘱做的羊肉汤他倒是喝得一滴不剩,就连勺子都舔干净了。   芦荟赶紧打电话到银行,把小少爷的话转述给日理万机的沈行长听。   “好的好的,打扰二爷了。”芦荟挂上电话,又来复命道,“宝贝,二爷说他今天会尽快忙完的,让你下午在画馆等他来接你。”   “真哒?”沈满棠高兴得又舔了一碗汤。沈沧还一次都没来过他的画馆,平日里也从不过问他的学业,一点都没个爸爸样。他也想像别人家孩子一样,上下学有家长来接,休息日有父母带出去玩。   可惜沈沧这些年实在太忙了,就算忙里偷闲,也只会把时间用来陪他姆妈。他就是个小拖油瓶,爹不疼娘不爱的,沈沧才哄着他心甘情愿喊了“爸爸”不久,就不再凡事都紧着他来了。   不过看在沈沧在收购什么银行的档口上还愿意拨冗来接他的份上,他就勉强原谅他吧。   沈满棠得意得尾巴都要摇起来了,一股子兴奋劲没处使,只能把头埋金朝怀里乱蹭发泄。   “小猪拱地。”打小就在猪圈给猪喂食的金朝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沈满棠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他怀疑金朝就算陪他看再多次爱情电影,也写不来“罗曼蒂克”这四个大字。更何况现在电影里的男女主角都只会呆呆地执手相看,最多来个温情的拥抱,像亲吻这种大尺度的画面是无法登上银幕的。而这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亲昵镜头,自然也无法对金朝起到任何启蒙作用,哪比得上沈满棠小小年纪便亲眼目睹沈沧和傅君佩干柴烈火来得刺激。   沈满棠大胆地想到,不然哪天带金朝这个傻子去姆妈门外听听墙角吧。   在梦里逾矩到早该被警署以猥亵罪抓起来的金朝,都不知道自己在沈满棠心里还是个心无杂念的圣洁童子形象。   有金朝在,沈满棠就顾不上小麻子了,只知道元宝长元宝短地唤着,把人麻子都给气跑了。   “完了,麻子哭了。”沈满棠搁下画笔,担忧地挠挠头,“他这是怎么了啊?我等会画完不就能陪他玩了吗?他怎么自己一个人先跑了?”   金朝这才认识到自己教育的一大失败。他居然让沈满棠这么一只花蝴蝶变得只知道围着自己打转。   “你刚刚只顾着和我说话,都不搭理麻子。麻子让你给他手上画只手表,你也不管他。这是不行的知不知道?你得多交朋友。”   金朝这话说得自己也挺心虚的,从他开始接管沈满棠以来,他就只知道给他灌输与狐朋狗友交往的弊端。男生找沈满棠玩耍,他就嫌他们粗鲁聒噪,生怕自家小白菜被带坏;女生给沈满棠送礼,他又嫌她们早熟奔放,担心自家小白菜被拐跑……总之审来审去,没一个和沈满棠玩得来的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尤其是那不着调的常遇青,他更是严防死守,把他的形象描得和炭一般黑。   “那我下次送只真手表向麻子赔罪吧。”沈满棠自我反省了一下,也觉得对不起麻子。可他好久都没和元宝这么亲热了,便只想和他时时刻刻腻歪着,实在是很难顾得上别人的感受。   “嗯,等他回来后你好好和他赔罪。麻子性子单纯内敛,还跟你同龄,你可以和他多多来往。我之后不一定还能来陪你,有他在你也不会太孤单。”金朝虽然刚在心中反思过自己对沈满棠交友的过度干涉,但还是不自觉地对麻子进行了全方位的评估。   沈满棠点点头应下了。麻子是很好,他也很喜欢他,可他还是更希望有金朝陪着他。   不过金朝赚钱太辛苦了,他不能这样自私,更何况金朝挣得钱估摸着十有八九都用在他身上了。他瞧瞧自己的书包,又晃晃自己的皮鞋,再看看自己的画笔,觉得自己真是个败家子。   “我以后也会挣钱给你花的。”他信誓旦旦地向金朝承诺道。   金朝也不知道这人的思维是怎么跳跃成这样的,但还是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耳朵:“好,你好好学习,我等你养我。”   沈满棠心中默默计算着,一个学生一个月就要交十五大洋的学费,而顾怀绅的画馆里最起码有三十人,也就是一个月能挣四百五十大洋。他好好学画,以后努力一点,也教这么多学生,一年就能挣……呃,算不出来了,总之肯定够养活元宝了。元宝不挑吃不挑穿的,可比他好养活太多了。等他以后能挣了钱,元宝也就可以不那么累了,更重要的是,他就能有更多时间陪他了。   天色渐暗时,两个刚刚闹了别扭的小朋友就已在不知不觉中和好了。麻子牵着沈满棠的手,恋恋不舍地送他出门:“小满,你哥哥下次还来吗?”麻子有些嫉妒沈满棠和金朝之间的感情,这一下午他在旁边就连想插句话都难,可把他憋屈坏了。但他又不敢让看上去就很严肃的金朝听到他的不满,便只好凑到沈满棠耳边小声地问他。   没想到沈满棠下一秒就“出卖”了他,转头大声地问金朝道:“宝宝哥你下次还来吗?”   金朝看着麻子瞬间吓得煞白的小脸,笑出了声:“以后应该不常来了,还得麻烦麻子你多陪陪小满。”   麻子忙不迭地点头道:“不麻烦不麻烦。”这安排正合他意。   “小满。”一道清冷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沈满棠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他二叔坐在驾驶座上,摇下车窗对他招了招手。   “哇,小满,今天是你爸爸来接你吗?”麻子艳羡地看着那辆锃亮的高级轿车,还有玻璃窗后那对样貌极为出挑的夫妇,“还有你姆妈也来了。”   沈满棠故意没有否认,和麻子挥手告别后便牵着金朝快步向汽车奔去。   帅气的爸,美丽的妈,疼他的兄长和有爱的家,小孩子的虚荣心在这一刻直达巅峰。   作者有话说   收拾收拾下一章该有请神秘男出场了 第76章 星星眼   沈满棠转着曹锦和送他的铜质地球仪,照着便签的指示找到了大西洋。他指着那一块海域,对金朝道:“原来爸爸的船是在这里沉的。”   他又照着便签,找到了沈泓的埋身之处。“大西洋沿岸,加拿大哈利法克斯市。离我们好远啊,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机会给我爸爸还有祖父上坟。”   沈满棠用手丈量着地球仪上中华民国和加拿大之间的距离,又感慨道:“难怪小姑这么久才回家一次,原来北亚美利加洲离我们这么远呢。”   他对这个提前一个月送来的十一岁生日礼物爱不释手。祖母虽然病了许久了,但她提前那么多年预备好的礼物却每次都能送到他心坎上。前段时间他随沈沧去隆燊银行时就对大堂里那颗巨大的地球仪充满兴趣,可惜沈沧不让他搬回家里。这么想来,祖母一定是跟他心有灵犀,才会预料到十一岁的他正缺一颗可以把玩的地球仪。   不过沈满棠拿到地球仪后可不会老老实实只看曹锦和给他圈定的范围,他转了转球面,又寻觅道:“英格兰,三叔在的英格兰在哪呢?”   “找到了!”他睁大眼睛,感慨道,“居然只有这么点大。”   他又找了找沈沧留学过的日本,接着感慨道:“日本也好小啊。为什么这些小国家也能欺负我们呀?”   “国家实力看的不仅是国土面积,还有军事、经济、科技实力等等。我们国家虽然地大物博,但在其他方面却落后了许多。正因如此,吾辈才需更加刻苦努力,才能挽救国家于危难之际。”   金朝死的那年恰好是十年后,国家境况比当下更为不堪。他不指望沈满棠这么小年纪就领悟他们肩上的使命,但他已经下定决心,若是此次能够安然救下母亲,那他便将与陶园昌、程大器之辈一同投身救国大业。   他虽无法预知这个国家更长远的未来,但这提前走过的十年里能给他的指示,也足够多了。   “元宝,你觉悟真高,你比二叔还厉害。”沈满棠崇拜地看着他,两眼间闪烁着星光。他想要亲亲金朝的脸颊,但最后还是克制地改为了拥抱。   “没有,二爷这些年帮扶了很多小型企业,为他们放宽了贷款条件,是真的在以薄利促进民族产业发展,很辛苦的。”前世侦探给他的资料并没有细致到隆燊每年的经营状况,因而他对沈沧的这些做法并不知情。   或许是沈沧这人狂妄偏执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又或是因为他前期其实也在军火上敛过不义之财,所以金朝竟一时很难相信,他竟真是一个深谙民族大义的商人。   “二叔这么厉害?”沈满棠又露出憧憬欣喜的目光,只不过他的话头最后还是落回到了金朝身上,“那你以后一定会比他更厉害的!”   金朝低头,就见沈满棠正笑脸盈盈地用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爱慕、仰望、崇拜、臣服,他竟从这么纯粹的眼神里解读出这么多层的含义。   或许是他曲解了,又或许是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总之他被一股力量蛊惑着,情不自禁地亲上了那双眼。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面对的不是梦里那个情动的沈满棠,而是一个永远用目光追随着他,让他坚定信念,给他力量的知己。这份多年如一日、坚定不移的理解,或许是连母亲都难以做到的。因此他的吻不含杂念,只是想用最热忱的动作来感激这份拥护。   在这条难走的道路上,永远会有一个人在他身后闪烁着目光,坚贞赤诚地支持着他。   沈满棠腿都抖起来了,却还要强装着镇定。虽然情况可能有点不对,元宝亲他时的眼神坚定的像个士兵,但他还是激动地想要上街去和每个人击掌拥抱,然后再跑个十里地发泄自己过载的情绪。   他在心中默念道,元宝喜欢星星眼,以后我还得多多这么看他。   作者有话说   沈满棠:*o(▽)o*你好腻害啊![亲亲][比心][害羞]   金朝:一生知己[握手][抱拳][强] 第77章 沈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泱都对船有阴影。沈泓出事时,就连裹小脚的曹锦和都曾不远万里地赶往加拿大认尸,可他却过了整整十二年才有胆子再次坐上轮船。   “哥,这么多年都没来看过你,你还生我气吗?”沈泱蹲在沈泓的墓碑前不敢抬头,只知道机械地重复着拔草的动作。   “也不知道你投胎了没有?现在多大了?新人家对你好不好?”杂草丛的上方淅淅沥沥地落下了几滴温热的雨。   “要是他们对你不好的话,你就来找我吧。我现在在伦敦靠卖画也能养活自己了,多养你一个小孩不成问题。”他从兜里掏出纸笔,写下一串英文,“这是我画廊的名字和地址,刚开业不久,还没有很多人知道,你要是来,我肯定能招待到你。”   他用打火机点燃字条,看着那团火在指尖下愈燃愈烈,直至火焰要将他掌心吞没时,才终于松开了手。   “老爹,要不你先把耳朵捂住吧,剩下的话你不太适合听,我怕你被气复活了。”沈泱将风衣脱下,随手盖到了沈天佑的墓碑上,将它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对沈天佑向来无甚感情。他也不过是被沈天佑用来怀念发妻王宥慈的工具,好像只要好吃好穿地供着他,沈天佑就能清偿对他姆妈的亏欠似的。   他是无所谓在沈天佑的墓碑前做些大逆不道之事的,只是他哥脸皮薄,又重孝道,肯定是不依的。为了让爱人的魂魄安稳,他便勉强将沈天佑屏蔽,好得到片刻与沈泓亲密私语的时间。   他病态地搂住沈泓那一寸矮矮小小的方块墓,不停亲吻道:“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当初抛下我一走了之,现在也过了十二年了,还不肯来梦里看看我吗?”   “你躲在这里不肯见我,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蠢到被傅君佩下药,还搞出个小野种来?”沈泱把他那被酒精熏得通红的脸颊贴到墓碑上降温,然后疯魔似的喊道,“你等我去把他杀掉好不好?等我把他杀了,一切就都回到原点了。我们还会按计划在英国私奔,傅君佩也会被送还给沈沧那个疯子。要不是有那个小野种,一切都会好好的!”   “你等我,我去把他杀了,”沈泱绝望地亲过墓碑上每一寸冰冷的花岗岩纹理,“等他死了,你就来画廊看看我吧。我真的快撑不住了,哥。”   和一陵园在海上惨死的孤魂野鬼“欢庆”完中秋后,沈泱便又登上了回国的船只。他在甲板上支起画架,快速地捕捉着海上的落日斜晖。   船上不乏衣着光鲜的富家小姐对他抛来大胆的媚眼,而直接上来言语挑逗的也不在少数。不管是奔放的西方人还是内敛的东方人,都期待在海上的这一个多月里,能迎来一场罗曼蒂克的邂逅。   “先生,你会开香槟吗?要不要一起来一杯?”一位戴着白礼帽,穿着西式毛呢套装的小姐拍了拍沈泱的肩,向他晃了晃手中的香槟。   沈泱回头看去,险些被这位女士戴在白手套外的那颗蓝宝石戒指闪瞎了眼。他无意考究这枚戒指的主人到底生得如何,便也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绝道:“抱歉,我沾杯就醉,难看得很,就不打扰小姐雅兴了。”   这话倒确实不是托词。他儿时连误食了一点酒酿都会醉得不省人事,如今倒是有长进些了,但也一口洋酒的量,多了就会像昨晚那样,试图把沈泓的墓抬起来抗回家。   那位小姐还欲纠缠,便劝说道:“这香槟度数很低的,我们姑娘家喝了都没事,你也给个面子尝尝看嘛,味道很好的。”   沈泱懒得周旋,摇摇头便转过身去继续作画了。   很显然,这个风流倜傥的东方画家虽生得一副多情像,却只懂得欣赏景物之美。他对来来往往的美人视而不见,对三言两语的调情也置若罔闻,却能从旭日东升坐到海上明月,只为作出一幅令他满意的油画。 第78章 哥哥   “小满,你哥哥怎么还不来接你。”小麻子已经和顾老吃完晚饭回来了,却见沈满棠还坐在画馆的门槛上望天。   “他最近好忙呢,每天下午都要旷课去打工,回来后身上还一股硝烟味,像是被炮仗炸了。”沈满棠郁闷地咬了口金朝给他备的巧克力,明明是他最喜欢的东西,此刻却味如嚼蜡。   小麻子眼馋地看着沈满棠手中的巧克力,随着他吞咽的举动,自己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祖父前几个月才刚拿了一箱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回家,结果没几个月就被他们一大家子男女老少给抢完了,连他这个家中老幺都没吃上几块。   这是福臻在一年前才推出的酒香巧克力,据说是糖果师调配了两年才推出的新口味。不同于普通巧克力,这个品种一咬开后便有一股馥郁的酱香扑面而来,口感也是绵甜醇和。不仅没有难以下咽的劣质酒精味,还能让人嚼出焦香来。   小麻子看着沈满棠随意地撕开糖纸,又心事重重地吞下两块巧克力,只能在心中惋惜道,恐怕只有沈满棠这种小少爷才会把这市面上一块难求的巧克力用来果腹了。这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沈满棠想了会儿大忙人金朝后,才注意到身旁小麻子望眼欲穿的眼神。他赶忙从包里又掏出一把巧克力递给小麻子。   小麻子惊讶地坐到门槛上,艳羡道:“你怎么买到的这么多福臻巧克力?”   沈满棠转转眼珠,觉得小麻子不是外人,应该可以告诉他,于是便招招手,附耳对小麻子说道:“偷偷告诉你,我哥哥就是在福臻上班的,每天都会带好多糖回来。他自己也会做糖果,每次福臻有什么新品,我都是第一个吃到的。”   “你哥哥才比我们大一岁,就这么厉害了吗?”小麻子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   沈满棠得意极了,又把撕开的糖纸拾起来摊平,神秘兮兮地同小麻子说道:“你看这幅画,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小麻子定睛一看,糖纸上的图案不过是只捧着金元宝的小猪。这肥猪其实不算好看,也不知是怎么被选做包装的,估计是画师走了后门,又或者是糖厂老板随手一画的。不过这几年福臻的糖果越来越火,连带着这只猪都显得讨喜了许多。不识字的小朋友只会指着包装,喊着要买“猪猪糖”。   小麻子对着糖纸看了又看,最后还是诚实地摇头,反问道:“我应该觉得眼熟吗?”   沈满棠一拍大腿,着急道:“当然啦,这可是我八岁的时候画的!虽然很丑,但还是很厉害的,不是吗?”   小麻子捂住嘴,心想,原来你就是那个走后门的画师。不过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小满的哥哥真不得了,不仅小小年纪就能进福臻工作,还能靠关系把弟弟的丑画登上招牌。   他虽然不会画画,但日日浸润在画馆中,还是有一定赏画能力的,因此他只能昧着良心道:“你画得真好,非常的……呃……生动,可爱,嗯!”他在脑内不断搜刮形容词补充道,“而且看了就让人很有购买欲。”   “谢谢。”沈满棠被夸得心中很是熨帖,但还是谦虚道,“其实我知道我画得很一般啦,主要还是我宝宝哥厉害。他一开口,老板就立马指定让我画招牌了。而且他当时才九岁啊,就能做出那么多糖果!你说他是不是天才?”   小麻子很是捧场:“你哥哥真牛!简直不能更牛了!”   沈满棠的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他仰着头,摇头晃脑道:“我哥哥当然牛了。而且我来这画画的学费都是他赚钱给我交的。还有你看我这个书包,漂亮吧?是英国货,也是他给我买的。好贵呢,要二十块。”   小麻子羡慕哭了,沈满棠的这番话听得他直想把自己那些就知道欺负他的堂哥表哥统统发卖了,再把金朝买来当他哥。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实实在在地说了:“小满,你能把你哥哥让给我一天吗?我也想吃很多很多的糖,还想换个新书包。”   沈满棠生气了。虽然小麻子是他很要好的朋友,但他还是不能原谅小麻子想要从他身边抢走金朝的这个想法。   “这是我哥哥,他只会对我好!”沈满棠气鼓鼓地把书包里的巧克力全都倒到了小麻子怀里,然后霸道地宣示主权道,“你要糖我也能给你,你要书包我也能攒钱给你买,但元宝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息怒息怒。”小麻子赶紧抚抚沈满棠的胸膛,宽慰道,“我不要你哥了,你哥都不太爱说话,我看到他就紧张。我还是要你吧,你当我哥就行。”   沈满棠想想,还是觉得不安心,于是对小麻子竖起了小拇指:“要拉勾。”   小麻子赶紧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拇指,发誓道:“我真不要你哥了,你放心。”   沈满棠这才松了口气,等冷静下来后他又觉得自己刚刚好像有些太小肚鸡肠了。万一小麻子觉得他不仗义,以后不同他好了可怎么办?这可是他除了金朝以外难得的朋友。   于是他扯过小麻子,和他低声商量道:“以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也能当好哥哥的。只是元宝是我喜欢的人,不能让给你。”   说完他便心脏狂跳,不敢直视小麻子的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别人坦诚他的少男心事,他也不知道小麻子知道后会怎样看他。但他还是为自己终于将埋藏已久的秘密说出口了而激动。   可惜的是,小麻子听完只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道:“真羡慕你有个讨人喜欢的哥哥。哪像我的哥哥们,只会使唤我。不过我现在有你当哥哥了,真好!”   唉,沈满棠为自己的成熟狠狠叹了口气。在同龄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他用自以为深沉的姿势托着脸,凹着惆怅的别致造型,力图让金朝来接他时一眼看穿他的愁苦,从而大彻大悟,爱上他这个忧郁的美男子。   “小满。”金朝的声音刚从远处传来,沈满棠就一刻也坐不住了。他迅速放弃走深沉路线的计划,拎起书包就往外跑,甚至连包盖都来不及合上。   “麻子我走了。”话音未落,沈满棠就已跑出老远。   小麻子看着眼前刮走的这阵旋风,再次感慨起别人家的兄弟情深。   远处再次响起沈满棠的声音,黏黏糊糊的有些听不清,大致讲的是“你怎么才来?我腿都蹲麻了!走不动路只能你背我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这章应该写点严肃的情节,结果落笔后就又变成两个小孩了 第79章 家产   近日上海滩有一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就是女星江彩蝶在母亲过世后,为了分家的事,竟将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告上了法院。   江显颐一个世家小姐,当初离家出走,抛头露面拍电影时就引来了不少上流阶层的诋毁和编排,如今这一举动更是叫人大跌眼镜。   有些不知道哪来的批评家更是直接登报批判其不孝不悌,行为乖张,不守妇道。照他们看来,江家的遗产本就该由江大少爷全数继承,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最多是让她兄长日后备份丰厚的嫁妆,又何来资格惦记家产。就连江家的各房旁支里的叔伯姑舅都跳出来对江显颐大加指摘,说她自从被未婚夫抛弃后便生活淫乱,和一些富商不清不楚,做尽了败坏门楣的勾当,哪来的脸面再来向江家要钱。   有反对的声音,自然也有支持的声音。妇女报详细报道了江家兄妹的财产纠纷,并细数了江显荣作为兄长,擅自给其妹退婚、私吞嫁妆、挥霍家产等数条罪状。根据民国法律规定,男女平等,女子也享有继承权,因此江显颐理应分得江家一半的财产。   在此之前,还从未有女子敢如此大张旗鼓地争抢家产,而江显颐能有这底气,也是仗着江老爷子和江母生前分别给她留下的嫁妆清单和遗产赠与的字据。在江母快咽气前的那段日子里,江显荣不仅不来医院探望,还打起了母亲嫁妆的主意,将那些金银首饰和门房店铺全部当了个精光。因此江显颐对兄长的控诉可谓是有理有据,坏只坏在哪怕有法律支持,也没有女子真的去上诉分钱的先例。   头号迷弟沈满棠在知道这件事后便表示要举双手双脚支持江姐姐打倒她那油头哥哥,还夜敲房门求沈沧帮帮江显颐。   沈满棠举着报纸,逐字念道:“本报呼吁she hui各界人士lian ming支持江女士han wei个人quan yi之壮举。即日起凡有意在联ming信中落款之义士,皆可向本报信箱投稿。”   “爸爸,你能写封信给报社吗?”沈满棠虽是询问,却连纸笔都准备好了,“你名声这么响亮,威望这么高,大家看到你支持江姐姐,肯定也会支持她的。”   沈沧接过纸笔,调笑道:“马屁精,你就这么喜欢江家小姐?”   沈满棠忙不迭地点头,生怕沈沧低估了偶像在他心中的地位,就不给他好好写联名信了。“当然喜欢了,她是我最喜欢的明星,她要是败诉了我会食不下咽的!你可千万要好好写啊爸爸!”他双手抱拳按在胸前,祈求道。   “行了知道了,还食不下咽,真戏精。”沈沧弹着沈满棠的脸颊肉,取笑道,“你要再大点我还能去江家给你说说亲,可惜你自己不争气,个头还矮,就是再喜欢人家也白搭。”   沈满棠气得跳脚,踩了沈沧一脚后就拉着站在一旁等他的金朝跑了。   况且他都有喜欢的人了,沈沧还当着金朝的面提什么说亲之事,万一金朝误会了该如何是好!   “元宝,”沈满棠关上门后便郑重其事地同金朝说道,“我不喜欢江姐姐。”   金朝挑挑眉,为沈满棠的变心速度感到惊讶,前一秒还在为江显颐着急,下一秒就又不喜欢了?   在他看来沈满棠这一年可就和上辈子没忘干净似的,疯狂迷恋江显颐。他都做好给俩人掏份子钱,以后绑一块教育的准备了,谁知沈满棠这就不喜欢了。   沈满棠说完又神经兮兮地踮脚,对着金朝的耳廓吹气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金朝脑中警铃大作,迅速排查道:“是谁?女明星?还是女同学?跟你关系好的那几个?还是隔壁班的?”   上辈子在和江彩蝶胡搞之前,沈满棠身边的莺莺燕燕还有很多,只是数量着实庞大,以至于金朝根本记不住那些人的名字,只能翻到那本情史的最后,着重挑现任江彩蝶的部分看起。   现在他又后悔上辈子没多了解沈满棠一些了,这下好了,连人家初恋是谁都不知道,这可让他从何预防起?   沈满棠抿嘴,羞赧地低下头抠抠手,一副情窦初开的纯真模样。他红着脸,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最后只半遮半掩道:“那个人你也认识的,就在我们身边。”   金朝也不想再毫无边际地往下猜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劈头盖脸教训道:“心动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不一定就是喜欢。你现在才多大,就说喜欢人家?你能为你的喜欢负责吗?你自己走路都还要人背的年纪,又怎么去承担人家姑娘家的一生?你既没法对你喜欢的人负责,就不该去打扰人家。”   完了,又被拒绝了。沈满棠憋憋嘴,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算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拒绝了,拒绝的次数多了他也就习惯了。反正不管金朝怎么拒绝,晚上都得和他睡一张床上。   所谓拴住男人的身体,就能拴住男人的心。他人都在这儿了,喜不喜欢自己又有什么打紧?沈满棠自打翻了傅君佩订购的《女人花》期刊后,便将这些深闺怨妇的自我安慰话术奉为圭臬。他就不信了,自己日日黏在金朝身边,还找不到机会趁虚而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我开文的第120天!时间过得好快居然已经四个月了~为了庆祝这个整数日子,我想还是写点大家看了不生气的桥段吧哈哈哈。 第80章 白白了丁香   丁香跪在曹锦和脚边,低头瞅着自己的肚子,神情呆滞地听她训话:“丁香,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赵丰年这些年靠我接济敛来的钱岂止这些,就是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你被他们赵家夫妇欺负成这样你都没点骨气的吗?”   曹锦和气不打一处来,自赵丰年死后她已经憋了好几个月了,如今终于是没法再装下去了,只能一个巴掌把丁香扇醒:“你瞧你这唯唯诺诺的样子!那房子是沈家赠与你的,不是给赵丰年的,他爸妈怎么有脸把你赶出来?这些年赵丰年在外头做的生意,凡是有上报给我的,我都有记账。我的分红都尚且可观,更何况是进他自己口袋里的?他又怎会如你婆母所言,毫无积蓄留下?”   “我都这把年纪了,让你去打官司要钱难道还是为了我自己吗?要不是放心不下你和忆泓,我都想现在就用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也就不用再这么憋屈地活着了。你说你为了个没心肝的男人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你去照照镜子好好看看,你到底还有没有个人样!”   她气急攻心地把丁香推倒在地,怒骂道:“别再盯着你的肚子看了!你再看也看不出个孩子来!我真是疯了才会拉拢你这个蠢货来对付沈沧。如今我好不容易让你捡回条性命,没叫沈沧疑心你,结果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整天就知道为个死人发失心疯,你帮帮忙看看现在外头是个什么情况,拎拎清好伐?现在战乱,再大的生意都朝不保夕,再多的钱都不值铜钿了,你还在这谈什么情爱?我看你真是蠢透了!”   丁香的心都在滴血,她一想到赵丰年是用她给的餐刀自尽的,她便夜不能寐,就连赵丰年的虚伪和谎言都不记得了,只记着他待她的那点子零星的好。   她的婆母本就是粗鄙不堪之人,自赵丰年死后,她便成日里带着赵家那一帮亲戚去隆燊闹事,要沈沧还她儿子性命来。而她更是被视为了沈沧的帮凶,不仅被赶出了家门,甚至连赵丰年的葬礼都不让她参加。   此刻她多想那个谎言是真的。她肚子里若是能有个赵丰年的孩子,她便能作为遗腹子的母亲,顺理成章地为赵丰年操办后事,送他走完最后一程。在这点上,即使她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但她还是很清楚,自己是恨曹锦和的。   什么报仇雪恨的大计,要牺牲她做母亲、做妻子的资格来实现?她这段时间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有那么恨沈沧吗?答案是没有的,哪怕是爱而不得,沈沧也未曾亏待过她。   可她又是如何被蛊惑着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曹锦和骂她蠢,这点确实没骂错,她就是因为够蠢才会沦落至此,成为一把被曹锦和操控的利刃。而她最后刺向的竟是自己的爱人。   沈沧也看出了丁香这段时日的浑浑噩噩,他虽心知肚明丁香并不无辜,但还是顾念起了年少相伴的旧情。毕竟自从他把沈泓、沈泱打进医院后,曹锦和便一怒之下把他扔去了日本。在他一个人漂泊异国,语言不通时,也是丁香给他的慰藉。   而日日朝夕相伴下,丁香眼中的少女心事他又怎会看不懂?只是因为无法回应,所以便只能用兄妹的名义多加补偿。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是真的把对小妹沈攸的感情寄托在了丁香身上。   他看着远处护着肚子,小心翼翼走路的丁香,长吁了一口气。他知道曹锦和对赵丰年使了什么伎俩,才让他宁死也要扛下所有事,只是没想到这个骗局不仅骗了赵丰年,还把他的未亡人也搭上了。   他对管家刘伯道:“给丁香笔钱,送她回日本吧,也算全了我们兄妹一场的情分。至于邱妈,就把她接来在沈家颐养天年吧。左右吴兴乡下那老宅也没人住了,她就是回去也无意。”   刘伯拄着拐杖,摇头叹气道:“二爷还是太心善了。”   沈沧像是没想到如今还会有人这般评价自己。他意外地看向刘伯,笑道:“阿伯你别取笑我了。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别人要是被表象一时蒙蔽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会这么说?难道真是老糊涂了,认不清人?”   刘伯闻言也是一笑,感慨道:“沈家这么多孩子里,你是最会犯浑的。老太太以前常说你是混世魔王,品行、心性样样比不过大爷。不过在我看来并非如此。大少爷博爱温良,对每个下人都很体恤,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只有你会不顾身份,掏心窝子地对人好。自己人受了委屈,就是被家法责罚,也要为他们出头讨回公道。这份赤子之心,其实更为难得。只可惜老爷太太各有偏爱,看不到罢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还要再更一章,我真是完蛋了! 第81章 886常安   江家的财产判决在纷纷扰扰的流言中终于落下帷幕。法院最终判决江显颐拿回了江父为她准备的嫁妆以及江母为她留下的部分遗产。如今江家早已被江显荣败的大不如前了,因此她拿到手的东西折算下来也就十万两左右,大头还在江显荣那儿。   不过无论如何,也算是彻底和江显荣分了个干净,兄妹俩吵吵闹闹了十余载,也终于是到头了。   “显颐,判决都下来了,怎么还不高兴?”常安接到法院的消息后便第一时间带儿子赶往江显颐的公寓庆贺。   “我是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年,江家就被那败家子掏空成这样。你说他外头那些女人知道他口袋里有多少钱么?还在那豪宅相送地充阔少,对自己妹妹倒是一毛不拔,还恨不得趴我身上吸血!”江显颐狠狠拍了拍桌子,愤恨道。   “你知道他有多过分吗?他现在在外头赌钱赌输了就留我的名,让追债人到片场堵我,不给钱就闹事,搞得剧组都没法拍摄。你说怎么会有这么无赖之人!”江显颐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恨不得把江显荣绑起来大卸八块。   “他见官司打不赢了便撺掇那些小报记者泼我脏水,说我的戏份都是睡来的,每天下戏后带回家的都不是同一个男人,还早有一个私生子养在家里。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的,怎么,几年前说我不能生育,硬逼着彭家把嫁妆退回来的不是他了?”江显颐怒不可竭,声调也不受控制地越喊越高。   常安的儿子如今也已经三岁了,本来还在地上专心玩小汽车的他也被姑姑尖锐高亢的嗓门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哦哦哦,小珏乖,不哭啊。”常安赶紧把儿子抱到怀中哄劝,一时便顾不上安慰江显颐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和你那死爹有什么两样?”江显颐被侄子的哭闹声扰得心头更加烦躁,便也忍不住迁怒于他。   “显颐……”常安抱着嚎叫不止的江珏,不知所措起来。   好在这声轻唤终于还是把江显颐从失智的边缘拉了回来。她这才想起这烦人侄子也有一半的血脉来自她最好的朋友,她千不该万不该对这孩子撒气。   “小珏,姑姑错了,”江显颐拍了拍江珏的后背,轻哄道,“姑姑给你买小汽车赔罪好不好?”   “姑姑坏!我不要姑姑!”江珏惊吓着躲开江显颐的触碰,不停地哭嚎,抱着常安的脖颈直打颤,“姑姑是没有良心的大坏蛋,只会偷我家的钱。”   常安被这话吓了一跳,立刻把江珏推开逼问道:“是谁教你这么说姑姑的?是爸爸吗?”   江珏的泪珠刚才一直挂在眼眶上要落不落,只知道用大嗓门来发泄情绪,现下眼泪终于被极少疾言厉色的常安吓得哐哐直流了出来。   他打着嗝,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是爸爸,说的,还有,来家里的阿姨,”末了他又瞅了瞅常安的脸色,加了个“们”。   江显颐此刻再也顾不得维持大家闺秀的形象,也管不了还有孩子在身旁了。她用尽最污秽的脏字,问候了江显荣的祖宗十八代。   虽然那也是她的老祖宗们。   不停歇地骂了一刻钟后,她终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回到常安面前坐下。   “小安姐,你快走吧,我帮你和这个人渣离婚。”江显颐认真分析道,“我这些年拍戏攒了不少钱,还有你和姆妈前前后后贴补我的,我都存着。再加上这次分来的钱,已经足够你在国外生活的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很遗憾没能上得了大学,那不如就趁现在让我供你读书,也算是江家对你的补偿。你也好趁早和江显荣这个混蛋一刀两断。”   常安不假思索地拒绝道:“这怎么行?我怎么能花你的钱?再说了,小珏还这么小,遇青也还没上中学,我若是一走了之,谁还能照顾他们?更何况我也不放心留你一人在这,若是江显荣再欺负你,登报抹黑你怎么办?我在这,好歹也能同他斡旋一二。”   “你考虑了这么多人,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江显颐厉声打断常安喋喋不休的顾虑,急切道,“你真觉得你为了所有人委曲求全,别人就会念着你的好吗?就说你儿子,他才三岁,就能被江显荣和那外头的野女人教唆着说自己姑姑的坏话,他又能真的体恤你的付出吗?你看我姆妈多宝贝她儿子,可临死前不照样见不着江显荣的人影?哪怕小珏是你一手带大的,他也是个男的!等他长大了他便不会再认是非,只会为了江家的钱去讨好江显荣,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常安愣了许久,心中的那杆秤逐渐失衡,却还是无法狠下心来一走了之。若是她真能抛得下这些她在乎的这些人,那她也就不是常安了。当初常太太便也是捏住了她心软的软肋,才能草草将她嫁与江显荣了事。   江显颐见她默不作声,只能再加码道:“我听说汪先生至今未婚。若是你能顺利离开,或许你们还能……”   常安焦急地捂住江显颐的嘴,慌乱道:“不行,我不能去打搅他。缘觉是个很好的人,他值得遇上更好的女子。我这样的残花败柳,如何还能配得上他?”   江显颐甩开她的手,恨铁不成钢道:“你不过是被迫与江显荣那个贱人磋磨了几年,怎么就是残花败柳了?什么劳什子名节、脸面的,难道比你们之间的誓言还要重要吗?你就真的忍心让汪缘觉一片痴心错付,临老了还要抱憾而终吗?”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我本是瞧不上他一届穷书生还妄图攀附贵女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至今仍在等你。这情意,就是一百个江显荣加起来都不能比,你又为何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常安揪紧了桌布,心痛如绞。她很想像江显颐说的那般,不管不顾地去追求爱情。可这是她未出阁时都不曾做到的事,如今结了婚,成了母亲,更是谈何容易。   江珏显然听不懂这两个女人在密谋些什么,可却能本能地体会到一阵恐慌。他害怕地上前揪住母亲的裙摆,想要提醒她不要抛下自己。   江显颐看得出常安还在摇摆,可她又不能真的替常安的人生拍板,便只好退一步道:“总之我会叫人帮你安排好去欧洲的一切事宜,再帮你找好诉讼离婚的律师,如果一切顺利,不出一个月你就能彻底解脱了。当然,最后能不能走成,还得看你,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她利落地起身,送客道:“小安姐,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吧,我希望我会等来一个好消息。”   作者有话说   明后两天请个假哦,下周会浅虐一下,先发个预防针~   从文章标题可以看出,作者赶榜单已经赶疯了哈哈哈哈()   祝大家假期玩得开心(。^▽^) 第82章 短裤   日头终于进入十二月了,金朝开始夜不能寐,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仿佛生了一场大病般憔悴不堪。   芦荟担忧不已,夜里给沈满棠送牛奶时还是提议道:“宝啊,你哪里不舒服要跟姆妈说啊,别自己忍着,实在不行我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沈满棠也忧虑地摸了摸金朝的脸,搂着他的脖子晃道:“去看看吧,看看嘛。”   金朝把沈满棠挪到一边,牵住芦荟的手道:“我没事,就是这些天夜里总睡不好。姆妈,你今晚可不可以陪陪我?”   芦荟有些惊讶,自己这儿子打小性子冷清,不似小少爷般亲人,等大些了接来沈家后更是表现出异于孩童的成熟,从未有像今日一般依恋于她。   “陪陪陪。”不等芦荟出声,沈满棠就替她一口应下,还往床边挪了挪,示意芦荟睡中间。   “这,不合规矩啊。小少爷也大了,我们母子俩还一同睡小少爷房内,这算怎么个事儿呢?”芦荟虽然很高兴儿子终于对她有所求了,但还是有些犹豫。她一直把小少爷当作亲生儿子一般疼爱,但到底还是身份有别,因此她从不逾矩,也不允许金朝越界。   沈满棠不高兴地爬过来,故技重施地搂上芦荟的脖子:“芦姐姐,你留下来嘛,我好想你的,你都好久好久没陪我睡觉了。”   一旦被沈满棠缠上,那便是想逃也逃不开了。芦荟只好打破原则,依了两个孩子的请求,一左一右地哄着他们入睡。   沈满棠嗅着芦荟身上熟悉的馨香,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下时不时还传来磨牙的声音。   芦荟看着他那睡得和小猪似的幸福脸庞,不禁轻笑出声,又提醒金朝道:“宝儿,小少爷平常睡觉也会磨牙吗?你得替姆妈多看着点他,这么漂亮的小孩,牙磨坏了多可惜啊。”   金朝拍拍芦荟的手,宽慰道:“他偶尔会磨,我都提醒过的。今夜就算了吧,别折腾他了,让他睡个好觉。”   芦荟给沈满棠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面向金朝。   “宝儿,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吗?”芦荟抚了抚金朝的面颊,心疼道,“你看你,都瘦了。你别怪姆妈见识短,姆妈没读过书,也没指望过你有多大成就,只想你健康快乐地长大就够了。你在外头做的活姆妈也听不懂,更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你如果累了,撑不住了,就回家来,不要委屈了自己。”   这些年她虽不曾过问金朝在外做的事,但从金朝送她的那些首饰的价值上可以看出,她的儿子很有出息,也过得很辛苦。那些贵重的礼物她都好好保存着,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让金朝没有负担地歇一歇。   她的儿子才刚满十二岁,怎的就和有二十年工龄的自己一般老练疲惫。   “姆妈,我不累,”金朝罕见地钻到芦荟怀里,像稚子般寻求母亲的安慰,“能赚钱给你和小少爷花,我很高兴。我就是最近总有些害怕,怕这样的日子太短,怕醒来后发现这些都是一场梦。”   白涔涔的月光下,芦荟看着金朝瘦削的脸庞,动容道:“怎么会是梦呢?姆妈和小少爷现在不是好好的陪在你身边吗?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就算你一事无成,我也还是你姆妈,小少爷也不会因为你不给他买衣裳就不喜欢你了。我们都很爱你,所以才不舍得看你这么辛苦。”   金朝鼻子一酸,声音也不受控制地染上了哭腔:“姆妈,别离开我。”在生离死别面前,他才明白自己对芦荟的依恋有多么深。原来不止是沈满棠这种小孩,就连他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也不能没有母亲。   “哎呦,我的宝,姆妈不走。”芦荟亲了亲金朝的额头,心脏一阵酸麻,“姆妈就是死也要护着你们两个宝贝,又怎么会抛下你们自己走了?”   可这正是金朝最担心的事。如果这事一定会发生,那他情愿死的是自己。   他紧紧搂住芦荟,泪水从眼角滑入鬓间。他好像懂沈满棠为什么很想被亲额头了。这种亲密的眷恋感,他才感悟到,便要永久失去了吗?   “睡吧,宝儿。明天姆妈给你做你最爱的腌笃鲜,好不好?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只能将就些炖冬笋了,等来年春天,姆妈再托人挖些春笋来,让你一次性吃个够。”   金朝突然伸出手,学沈满棠的幼稚样,勾了勾芦荟的小拇指:“一言为定,骗人的是小狗,”   芦荟从来没见自己儿子这么可爱过,这好像还是金朝第一次冲自己撒娇。她对着金朝的额头亲了又亲,欣然道:“当然,一言为定。”   翌日清晨,金朝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却见床榻那头空空如也。芦荟和沈满棠都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姆妈?小少爷?”金朝起身喊了一圈,也没人回应。芦荟没回估计是下楼做早餐了,但沈满棠这个爱赖床的懒蛋大清早找不着人就很可疑。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金朝排查到浴室门口,按了按门把手,没打开门,便冲里头喊道:“小满?你在里面吗?”   沈满棠不敢吭声,假装不在。他羞红着脸瞧了瞧自己的裤裆,才明白金朝这半年多来都在洗些什么。而他当时还大喇叭似的说人家是尿床了,难怪金朝不给他好脸色。   原来“长大了”是这个意思啊。他搓着脸,想要压住薄薄的脸皮下不断上涌的血液,却适得其反,反倒把一张小脸折腾得更红了。   “小满?”金朝有些着急,担心沈满棠一个人锁在浴室里会出事,便再次急切地摆动起门把手,“小满你回话,小满?”   小满本人终于没法再装死下去了。他提起裤子,用冷水冲了冲脸后,才低着头走了出去。   “你在里面做什么?叫你怎么不吭声的?”金朝拽住他的胳膊,强硬地抬起他的头,不让他就这么糊弄过去。   “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金朝看着沈满棠满脸泛着红潮,便心急地用嘴唇贴上了他的额头,感受了一会儿后才道,“额头碰着倒是不烫,就是脸好像更热了,是过敏了吗?”   沈满棠刚那个完,就被金朝托着头注视着,还得到了之前求都求不来的亲亲,当然更燥热了。他推开金朝的胸膛,低下头支吾道:“没过敏,你别问了。”   金朝定睛看了他许久,突然道:“你裤子脱下来,我帮你洗。”   沈满棠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烧开了。他匆忙做了套在地上找东西的假动作来掩饰尴尬,也不知自己要找些什么。   可能是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干脆面壁思过,在心中和全世界告别。   “脱了吧,这么穿着不难受吗?”金朝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拧过来直视自己,“你自己又不会洗,还是说你觉得让我姆妈帮你洗比较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可金朝到底是自己喜欢的人啊,那滩印记还是梦里想着他留下的。沈满棠抠着手,扭捏道:“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以前澡都要人帮着洗的时候也没见你害臊,怎的如今连条短裤都不能让人洗了?”金朝对这矫情小孩也整理出了自己的一套应对方法,他淡定道,“数到三,脱下来给我。”   “一。”金朝刚报了一个数,沈满棠便迅猛地把短裤脱下来,胡乱塞到了金朝手里,然后“啊啊啊啊”地乱叫着,一路崩溃地跑到了被窝里。   再和金朝折腾下去,他恐怕今日就要血脉偾张而死,享年十岁了。老天爷老天奶们,不管怎样,至少让他苟活到七日后,过完十一岁生辰宴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废话大王又扒拉出一段小屁孩日常∠( 」∠)_我发誓明天开始认真走剧情 第83章 山雨欲来   深夜,一个不速之客到访沈家花园,像是故意似的,在大门外将车喇叭按了个震天响。   门房小厮裹着棉袄跑出来,先是打量了一番汽车——没见过,又是审视了一番访客——不认识。   小厮客气地弯腰询问车内之人:“先生,请问您找谁?”   沈泱微微一笑,毫不介意小厮没将他认出:“我是沈泱,麻烦你开个门吧。”   小厮第一反应仍是“沈泱是谁?没听过”,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连忙鞠躬道:“是三爷回来了啊!小的眼拙,没认出您来,该死该死。”说完他便赶紧给沈泱放行了。   沈泱一路畅通无阻,将车开到了东花厅。深夜的宁静放大了汽车的轰鸣声,把刚刚入睡的一家子都吵了起来。   这个家里也就沈沧会开车了,而其他人更是没有深夜叫司机的理由。沈沧披上睡袍,微微拉开窗帘,就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是谁来了?”傅君佩也下了床,想要从窗帘缝隙中看个究竟。   沈沧一把扯上窗帘,烦躁地答道:“是沈泱。这瘪三国外混不下去了跑回国了?大半夜发什么神经?还真把这当他自己家了。”   见傅君佩沉默不语,他又叮嘱道:“你接着睡吧,我去应付他就行。他若要住下,你也不用多搭理他。他就是沈泓的狗腿子,用不着给他好脸色。”   傅君佩心绪不宁,实在无法应付沈沧的玩笑话,只能胡乱地点头,想想又提醒他道:“沈泱在的这段时间,你就别再来我房里了。衣服也赶紧换了,别让他看出端倪来。”   沈沧嫌麻烦地“啧”了一声,但还是乖乖照做。他的衣服几乎都留在傅君佩房内了,这会儿临时被赶走,也意味着他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可能会穿的不伦不类了。   “大晚上的谁在家打领带?”傅君佩一把扯下沈沧手里的领带,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她看着沈沧那不慌不忙的磨蹭样就生气,可又无法和盘托出自己为何如此恐惧,便只能迁怒沈沧,“就知道磨洋工,还不赶紧下去。”   沈沧扯着她偷了口香后才老实地下楼了,大厅里,沈泱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候多时了。   不过他倒也没闲着,才一会儿功夫就手贱地把沈满棠拼了几周的拼图给拆了。   沈沧扫了眼茶几上的残骸,冷脸道:“你回来做什么?没钱了?”   “啧啧啧,你每餐吃金币长大的?说话一股子铜臭味。”沈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把脚架在拼图上,自顾自问道,“我大嫂和小侄儿呢?等等,没记错的话大嫂生的是男孩吧?”   “关你屁事。”沈沧从小到大只要一见到这三弟就脑充血,说话也必得夹枪带棒让他不好过才行。   有沈天佑和沈泓护着,沈沧也没法对这小瘪三怎样。而这小瘪三也惯会审时度势的,身边没人时,他也常出言不逊挑衅沈沧,惹得沈沧暴跳如雷,三天两头的揍他,然后再被罚跪祠堂。可一旦身边有人给他撑腰时,他便会装出一副唯唯诺诺、惹人怜爱的模样,最后倒霉的还是沈沧。   在沈泱的步步引诱下,终于有一天,沈沧失控地把沈泱、沈泓二人统统打进了医院。沈泱其实没什么事,挨打的全程几乎都被沈泓护在了怀里。而沈泓就比较不幸了,不仅手脚都被打上了石膏,还在医院躺了许久。   沈沧伤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沈天佑最优秀的儿子,而另一个又是他亏欠最多的养子,两个加起来,足以让沈沧彻底失宠,而曹锦和亦被沈天佑牵连,责怪是她教坏的孩子。   这下沈沧是真爹不疼娘不爱了,即便他打人的出发点确实是为了给自己的母亲和四妹打抱不平,但最后还是不可幸免地被曹锦和发配到日本,一个人摸索着在异国他乡长大。   这让他如何能不恨沈泱?   “二哥还真是,十多年如一日的小心眼。”沈泱踩着拼图,颇有兴趣地点评道,“梵高的画?我这侄子还挺会挑的。”   “把脚放下去!客人就该有个客人的样,你还真把自己当三少爷了?”沈沧怒视着沈泱那吊儿郎当的放荡样,再次轻易地被他激怒了。   这拼图还是他前不久托人从欧洲寄来的。沈满棠不知从哪本画集上看到的这位过世已久却才开始出名的画家,嚷嚷着要沈沧给他买梵高的真迹。但那些画的价格被炒得正高,且一画难求,无奈之下沈沧只好先用拼图稳住儿子,再找朋友接着帮他搜罗。   沈满棠本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就算只有拼图也够他满足的了。收到礼物后他便绕着沈沧直夸,嘴甜得和喝了蜜似的。   “爸爸你真是太无敌了!我拼好后要带去画馆让大家都羡慕我!”   沈沧脑中闪过沈满棠高兴的模样,却又见孩子好不容易拼好的拼图就被眼前这个死人踩在脚下。他忍无可忍,怒骂道:“乡毋宁不懂规矩就滚回老家找你娘教你,别在别人家里头撒野。”   这话倒是把沈泱的逆鳞都触了个遍,他最恨沈家人在他面前提及养母,更恨他们自诩高人一等,连自己的根都忘了。如若没有他养母的信任和支持,沈天佑他能卖光家中渔船跑上海来发家吗?挣着钱后不想着回报妻子,反倒隐瞒家室,在城中又娶了曹家玉器行的女儿。若不是族长做主,把他记到沈天佑的名下,恐怕他姆妈早就没了活着的指望。   他一脚踹翻茶几,起身挑衅道:“没记错的话,在沈天佑早前的遗嘱里,沈家的西花厅都是归我所有的。我想该注意的人是你才对吧。听门房说你平日里都是住西花厅的?我不在的时候也就罢了,既然我回来了,还请你别再走错地方了。反正睡大嫂这,也正合你意,不是吗?”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却被楼上传来的一阵响动打乱了。沈泱抬眼,就见二楼楼梯口有两个小少年的身影一闪而过。   “哟,小侄儿大晚上不睡觉,起来看戏呢?”沈泱盯着那个方向,眼眸渐深,嘴上说着戏谑玩味的话,脸上却无半分笑容。像是比起憎恨沈沧,他反倒更憎恨这个未曾谋面的侄子一般。   楼上,沈满棠惊魂未定地贴紧门板,捂着心口大喘气道:“三叔看着也太可怕了吧,他还把我的拼图给弄坏了!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没事,我再给你买盒新的。”金朝少见的,主动将沈满棠揽入怀里。   “嗯嗯?”沈满棠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淹没了,愣愣地由金朝抱着,“怎么了呀?”   “没,就想抱抱你。”金朝将沈满棠的头贴在他颈侧,轻嗅了嗅沈满棠身上令他安心的雪花膏香。   沈满棠乖乖不动,也不多问,却能从金朝脖颈上剧烈跳动的动脉处感受到他的紧张。   金朝就这么抱了沈满棠许久后,才逐渐平复下内心的不安。   山雨欲来,而他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第84章 顾客   自打丁香走后,凤仙便接替了照顾老太太的职责,每晚睡在西花厅的耳房内,只要屋里屋外一有响动,她便会被惊醒。今夜也是,她正睡得香呢,就听窗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一开始她以为是二爷回来了,结果扒开窗子一瞧,来的竟是个陌生的俊秀男人,皮肤在夜里白得吓人。   那个男子似是对西花厅十分熟悉一般,不带张望便径直进了西厢楼。凤仙怕老太太有危险,便披上外衣偷偷跟了上去。   男子先是上楼兜了几圈。一扇扇房门被他撞开的动静听着都吓人。但很快他又像是捕猎失败一般,快步下了楼,转身排查起一楼的房间来。   凤仙一个姑娘,实在不敢和一个大男人正面硬刚,便只能悄声闪到曹锦和屋外的窗沿下,伺机而动。   平常夜里这西花厅便只有她与老太太两人相伴,就连二爷都鲜少回来。她实在是不放心把老太太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去搬救兵,便只能贴着墙根偷听屋内的动静。   也不知今夜守门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竟叫外人随意闯了进来。这位不速之客虽仪表堂堂,可周身却散发着阴郁的气息,看着真叫人可怖。她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这贼人快些离开,不要做出伤害老太太之事。   “姆妈。”沈泱敲敲床板,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呆若木鸡的曹锦和,歪歪头疑惑道:“傻了?”   他伸手揪住曹锦和的头发,一把将她拽起:“这么久不见,不认得了?”   见曹锦和不回应,他便又抓住她的双肩用力晃了晃,险些将她摇散架了。他皱着眉,不解道:“应该不至于吧,我可是当着你的面上了你的宝贝儿子啊,就算是化成灰你也应当认出我吧。”   “啪”的一声,曹锦和狠狠甩了沈泱一个巴掌,力道大的让人不敢相信这个掌印竟是出自一个病弱的老太太之手。   “我就说嘛,你曹锦和什么人啊,还能让自己痴了?”沈泱用尽全部力气,掐住曹锦和的咽喉道,“打得爽么?再来啊!我第一次强迫哥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打我的,可后来他不还是乖乖躺在我身下?你打啊,接着打!打一次,我就告诉你一个沈泓喜欢的姿势,让你多了解点你的宝贝儿子。你放心,今夜我绝不还手,让你打到爽为止。”   曹锦和目眦欲裂,终于卸下伪装,将这些年积压的怨恨和屈辱通通用巴掌还给了沈泱。   当初既是出于沈天佑授意,也是出于沈泓自愿,他们两兄弟在出院后便搬到了一间房内,甚至就这么住到了沈沧带傅君佩初次回家的那日。   哪怕曹锦和再厌恶沈泱,也敌不过家中另外两个男人对他的庇护。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的存在。   她明明已经如此宽宏大量地接纳了沈泱,甚至还因为他的到来,把亲生儿子都赶走了,可沈泱册那却敢对沈泓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这十多年里,曹锦和近乎是闭眼就会浮现出她此生见到过的最骇人的一幕。两具赤裸的胴体交颈厮磨、抵死缠绵,甚至忘情到根本听不见她进门的声音。   那晚本该是其乐融融的。沈沧再怎么说也是她亲生骨肉,这么多年未见,母子俩之间就算有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更何况沈沧那小赤佬到底还是敬她的,就是谈了朋友也知道要第一时间带回家来给她过目。   当晚,曹锦和热情地招待了远道而来的沈沧和傅君佩,为他们设宴接风洗尘。彼时的她也是真心期盼着小两口能早日完婚,也早日给沈家添丁。如若不是她心血来潮,漏夜敲开沈泓的房门,想要用弟弟的婚事催他一催,恐怕一切都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了。   她甚至不敢想象,如若沈天佑知道了此事,会如何迁怒于她,又会如何处置沈泓?沈泱这些年里仗着他那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养母,在沈天佑身边受尽了偏爱。一旦东窗事发,遭殃的便只有沈泓。彼时沈泓刚刚毕业,正跟着沈天佑逐步接管家中产业。眼看着沈天佑就要放权于他了,在这个关头,曹锦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丈夫知晓此事的。   好在当晚沈天佑出差在外,对今晚发生的这两桩大事并不知情。在这种情况下,最下策也成了最优解,她当机立断,急电了远在北京的傅家。   相比起从小叛逆难驯,又不养在身边的沈沧,当然还是保住大儿子更为重要。她在长子身上寄予的厚望,绝不能让沈泱毁了!   至于沈沧,若不是他冲动莽撞,处处找沈泱的麻烦,沈泓又怎会对那个孩子心生怜悯,进而与他同吃同住,最后还被他逼迫成了举世难容的断袖?沈沧就是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他年少造下的孽,也只能由他自己来弥补。   沈泱真如他所言,任由曹锦和一顿撒泼打骂,甚至连手指也没有抬。   这顿打是他欠曹锦和的。当初她撞破他与沈泓交(女篝)时,为了不让此事外泄,甚至连一根头发都不曾动过他。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沈泓哪怕浑身赤裸,也要将他死死护住,不让曹锦和接近他分毫。   不过他也言出必行。曹锦和每落下一个巴掌,他便说一件当初与沈泓的床帏密事,淫词秽语,不绝于耳。曹锦和终于没了力气,可沈泱却越说越兴奋,甚至掐住曹锦和的下颚,强迫她继续听下去。   “我说沈天佑不会是不行吧?不然你孩子都生三个了,怎么连吻痕和蚊子包都分不清?还有哥手臂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划痕,也是他坐我身上时留下的。哥骗你说是猫挠的你都信,也不动脑想想,沈家戒备森严,何时跑进过野猫?”   “滚,滚!”曹锦和紧紧捂住双耳,崩溃大喊道。她太过激愤,以至于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更忘了自己无论如何都应当继续伪装下去,做个无知无觉的废物。   躲在墙脚的凤仙闻言睁大双眼,一动也不敢动。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这个男人在进西花厅之前就把她敲晕。要是被人发现自己知道了沈家这么多秘辛,她还有命活吗?   她的双腿不停打颤着,直到听到那男子上楼的声音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多年前郭海彪被英领事署拎来沈家问罪,结果当天下午就被二爷秘密处决了。沈家想要默不作声地处死一个下人,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没有哪个蠢货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泄密。   她若想要保命,便最好装作今晚什么也没听到,哪怕是对老太太的异常举止,也要守口如瓶。   作者有话说   cp,你怎么连摇摇车都不通过,你这让我以后怎么写俩宝的戏份? 第85章 拉勾   沈满棠生了一晚上闷气,次日清早就去求傅君佩房里求沈沧再给他买盒新的拼图了。   “你三叔心理变态,别理他。爸爸已经托人联系了画廊,给你订了拼图的原画当生日礼物,开不开心?”沈沧优哉游哉地躺在床上,随手拨弄着沈满棠高高撅起的嘴,等着看他听到礼物时的反应。   “开心开心!”沈满棠转嗔为喜,在床的另一侧激动地打滚,“爸爸万岁!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傅君佩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这幅父慈子孝的美好画面,心中五味杂陈。   沈泱此人的癫狂,她在十几年前就领教过了。而在她生下小满,与沈沧拉扯的那些年里,怕的也正是这位祖宗会突然回来,将他们错误的那晚抖落个干净。   让沈沧这么骄傲的人接受自己嫁与他大哥已是不易,她又怎么有脸和他解释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当年自从她拜访完沈家返京后,她便再也联系不上沈沧了。她被父母锁在房内,强迫她嫁与沈家大少爷——一个与她仅见过一面的男人。哪怕她用绝食反抗,也没换来他们的片刻心软。   绝望下,还好有傅明玺肯帮她。他将她的求助信亲手交与了沈沧,可最后却只给她带回了一声痛惜:“他是个没种的男人,你还是将他忘了吧。”   哪怕是到了婚后,她与沈泓、沈天佑一起前往英国考察军工厂时,沈沧都没再出现过。   临行前,她的母亲田耘芝将一瓶迷药交给了她:“佩儿,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可如今木已成舟,你就是再难过也得学着接受现实。一个女人家这辈子怎么能没有子嗣傍身?大少爷尊重你是好事,但你也不能真就拖着不与他圆房了啊。有的事,男人不主动,就得你主动。你爹那个人什么脾气你也知道,只要是他认准了的事,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军队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你若不能在沈家站稳脚跟,那你爹恐怕就……”   阴差阳错间,那杯下了迷药的酒被来做客的沈泱喝下,至此酿成大错。   “姆妈!二叔说我长得丑!”傅君佩飘远的思绪骤然被儿子的告状声拉了回来。她端详着儿子这张逐渐长开的小脸,越看心底越是害怕。不知从何时起,沈满棠的脸上竟开始出现那个人的影子了。   此刻沈满棠正耷拉着脸,背对着沈沧不肯搭理他。他自诩自己有张顶顶好看的脸,就是元宝跟他置气时,也会偶尔看着他出神,可见他是真真儿的漂亮。   也只有沈沧这种毫无眼光的戆卵才会天天说他丑!   沈沧闲来无事就爱对沈满棠犯贱,总是故意逗他生气。而沈满棠这小子气量也是真的小,不管被逗多少次都没有长进,还是一点就炸。沈沧欣赏完小包子被气得冒烟的可爱怒容后,才慢悠悠开口道:“又叫我二叔?我看你是不想要礼物了。”   沈满棠能屈能伸,当即谄媚又真诚地说道:“我长得确实有点难看,请别收回我的礼物吧。”   沈沧又开始拿乔,任凭沈满棠说再多好话也不肯再松口。   往常父子俩之间的拌嘴总需要傅君佩来主持公道,但今日她实在没这个心情,便只是任由沈满棠被沈沧占尽口头便宜,又看着他气呼呼地跑走了。   “元宝,我丑吗?”沈满棠回到房内,对着浴室的镜子左看右看,还是觉得自己好看极了。   “二爷又说你了?”金朝拧了把热毛巾盖在沈满棠脸上,边擦拭边肯定道,“已经很好看了。”   笑话,他尽心养的小白菜,怎么会长得不好?   刚来沈家那会儿,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芦荟把沈满棠的荞麦枕给换了。荞麦枕硬实,睡久了后脑勺就会变得又扁又平。上一世金朝的头便是被芦荟用米袋刻意睡扁了,结果这一世他来沈家一瞅,好家伙,还有个受害者。   他虽然瞧不太出别人的扁头和圆头有何区别,但他总觉得自家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就得配个圆乎乎的脑袋才好看。   好在沈满棠之前一直嫌荞麦枕硬,鲜少会把头挨在上面,再加上这些年金朝时不时半夜帮他翻身,不让他平躺着睡,因此沈满棠现在的头圆乎得分外可爱,让人见了就想把手放他后脑勺上盘一把。   再说沈满棠这些年用过的雪花膏,叠起来可都有两个人高了。不管掐他哪一块皮肤都软嫩得和块水豆腐似的,滑溜溜的令人爱不释手。每晚给他涂雪花膏时,金朝都不免想到珍珠翡翠白玉汤——又是白菜又是豆腐的,可不就是这道连朱元璋都惦记了多年的佳肴吗?   这样养大的小孩还不好看!天杀的,有本事让沈沧自己来养!   金朝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把毛巾狠狠甩到脸盆里后又认命地挖了坨雪花膏来给沈满棠擦脸。   只是这样娇贵的小少爷,真的能跟他一起吃苦吗?   金朝虽然早就替沈满棠做好了决定,但此刻还是不免犹豫了。于是他下定决心,在临行前民主地征求一次沈满棠的意见:“小猪,如果有一天我要走了,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走?”   说完他又怕沈满棠一时上头,考虑不周,于是便把利害关系都和他分析了一遍:“跟我走的话,可能你几年内都睡不了这么软的床,穿不起这么贵的衣裳了。洗澡洗脸想用热水也很麻烦,吃饭也不能再这么挑食了。更重要的是,你会见不着你姆妈、二叔和祖母,也不能随便出门上学、画画了。你会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孤单压抑地生活很久,直到确认安全后才能恢复自由。那会比你现在的生活要差上一万倍,所以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为什么要走啊?”沈满棠抓住金朝的手,有些慌,“我们不能都留下来吗?就和现在一样,多好啊。”   “有点难,”金朝叹气道,“具体原因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现在我只是想先问问你,如果要走,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那芦姐姐走吗?”沈满棠咬着唇,可怜巴巴地问道。   “走。”金朝十分坚定地回答,“只有离开这里她才能安全。但是小满,你不一样。如果带你走的话,我们以后就都得躲躲藏藏了,你也没法再见太太二爷了。所以你要想清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沈满棠摇着头,十分抗拒在这二者间做选择。一边是他的爸爸姆妈,可另一边又是他最爱的芦姐姐和元宝。无论怎么选,他都会很难过。为什么就非要打破平衡,让他失去一半至亲呢?   “元宝,我不想选,”沈满棠抓着他的手,害怕地祈求道,“别让我选好不好,你那么厉害,一定能想出别的办法让我们都留下来的。我不想走,元宝,求求你了,我不想离开他们。”   爸爸、姆妈、祖母,他才好不容易得到他们的爱,就又要失去了吗?沈满棠啜泣着,被这无情的假设轻易击垮了。他只是想想都受不了,更何况是真的要走。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金朝不是沈沧那么不着调的人,他从来不诓骗他。此话既出,便说明此事必将发生。   “好了,不哭了,”金朝搂过他,拍着他的圆脑袋耐心地哄道,“你别怕,不管怎么选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沈满棠抬起手,紧紧搂住金朝的脖子,奋力地摇了摇头。比起让他做这个选择题,他倒宁愿是自己出事了。如果他现在能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就好了,那样元宝和芦姐姐就都舍不得走了,而他姆妈和二叔也会紧紧守在他身边。   “没事了,没事了啊。我刚刚骗你的,没人要走。”金朝故作轻松地笑出了声,用手帕堵住了沈满棠的鼻子,“爱哭鬼,我的手帕都不知道被你哭废几条了。你芦姐姐一开始还会给我的手帕绣名字的,现在就只有光秃秃一条素帕了,你说说该怪谁?”   沈满棠睁着双兔子似的红眼眸,小心翼翼地问金朝:“真的是骗我的吗?你发誓?”他理智上虽然不信金朝会拿这种事同他开玩笑,可内心却又真的无比希望此事不会发生。   “我发誓,骗你是小狗。”为了哄他,金朝还放下面子学狗“汪”了两声。   “还要拉勾。”沈满棠腾出只手,不忘进行这个幼稚的许诺仪式。他牢牢勾住金朝的小拇指,晃了晃,又将大拇指印了上去。   此后他才知道,原来拉勾之人就算不履行诺言,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没有人会真的变小狗。   他再也不与人拉勾了。   作者有话说   KTV时间   小满子:爱我,别走——   小金子: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第86章 自鲨   出乎金朝意料的是,沈泱的到来似乎并没有给沈家造成什么影响。除了他回来当晚闹出了不小动静以外,便再没人见他出过西厢楼。   沈满棠借机在沈沧面前贬损道:“三叔神出鬼没,还阴晴不定的,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哪像我英明神武的爸爸,还给我买梵高的画。唉,爸爸,他真是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还在倒时差的沈泱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猛地把自己给震醒了。看来人是真不能心怀鬼胎,否则就连做梦都会被人骂醒。   还有两日便是沈满棠生辰了,每年这个时候沈家上下都是最繁忙的。日夜颠倒的沈泱总是刚入睡后不久就被外头下人“叮叮咚咚”的响动声吵得不行,让他连为后日那份“大礼”养精蓄锐都难。   不过好在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扎在他心头十多年的刺很快就能消失了。   此刻,“刺头”本人带着沈沧要给他买画的承诺,一蹦一跳地回了房间,接着骚扰他另一个“爹”。   “元宝,二叔答应给我买画了。”沈满棠从背后勾住金朝的脖子,一把跳上了他的背。   金朝被冲撞地往前踉跄了几步后才勉强稳住身子。他掂了掂背上那头猪,拍拍他的屁股赶人道:“别闹,快下去。我今日出门有事,不能带你,下午你让胡叔送你去画画。”   “又要去打工吗?”沈满棠失落地从金朝背上滑下来,又转而抱住他的腰转到了前头来,“好不容易礼拜天放假,我还想陪陪你呢。”   这话说得狡猾,金朝独来独往惯了,没了他还清静,只有他这个没断奶的小巴辣子才需要人一直陪着。   “我晚上尽量早点去接你,你先去画馆和小麻子玩会儿。”金朝给他装好画具,还往他书包里塞满了巧克力,临行前又不忘把他今日的衣服拿出来搭配好,整整齐齐摆在床上后才出门。   沈满棠趴在阳台上,看着金朝逐渐变小的身影,感慨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爱打工的人?”   等快走到转角时,金朝才终于回头,对着露台上翘首以盼的小人儿挥了挥手。沈满棠一接收到信号就立刻手舞足蹈起来,又蹦又跳地朝他挥别。   金朝笑笑,转过身走出弄堂。一辆庞蒂亚克轿车早已在弄堂外等候多时。   金朝收了笑脸,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神色不耐地看向里头的少年,严肃道:“你还没到合法驾驶的年纪。”   “谁和你似的一脸娃娃相?”少年不屑地按了按喇叭,“我这张车牌就是通行证,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拦我?”   金朝无奈地坐进车内,正色道:“常少爷,你叫我出来究竟有何贵干?”   常遇青不紧不慢地调转车头,嘲讽道:“急什么,是又上赶着投胎吗?”   “又?”金朝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突兀的副词,质问道,“什么意思?”   常遇青还没来得及回他,便被别了车。他猛地长按喇叭,怒骂道:“册那戆逼会不会开车!没长眼啊?”   金朝许久未翻的白眼终于在今日翻了个尽兴。刚见面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常遇青很不对劲,就像被人夺舍了一般,完全没了孩子的稚气。而常遇青单独约他出门的举动就更是诡异了,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   终于,常遇青在一家咖啡西菜馆门口停了车。直到点完单坐定后,他才切入正题,语出惊人道:“我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金老板。”   金朝动作一顿,在震撼间霎时反应过来。眼前坐着的这个人,莫不是前世的常遇青?   常遇青好笑地看着金朝脸上不断变换的神情,挑了挑眉:“意外吗?我昨日醒来也觉得很意外,你一个落水狗竟然还没死绝,还能再来骚扰小满?”   他蓦地拿起桌上的白水,对准金朝的脸泼了上去:“你怎么有脸再出现在他面前?”   店内的其他客人都被这一桌的动静吓了一跳,循声张望过来。刚刚那话的意思,像极了这两位男士在争夺同一位佳人。   可当他们看清争吵对象的真容时,却又都纷纷摇了摇头,失望地转了回去。这俩男的分明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这撒什么狗血?   侍应生赶忙给金朝送上餐巾,然后又像是怕被常遇青迁怒一般,快步离开了战场。   金朝随意擦了擦脸和头发,而后以陈述的语气说出了他的猜想:“所以常青号,是你的船?”   “是。”常遇青毫无愧意地认下了。   “为什么杀我?”联系常遇青刚刚的话,金朝又推测道,“难道小满的死与我有关?”   看着常遇青明明愤怒至极却依旧强逼着自己忍耐的样子,金朝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疑问,越过桌面逼问道:“当日我被赶走后,宴厅内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为何小满会吸食大烟过量?你不是一直在旁边盯着吗?为什么不看好他!你是干什么吃的?”   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越喊越响,把刚刚流失的看客们又重新吸引了回来。北洋政府虽屡屡出台禁烟令,但对于有钱有权的上层人士而言,这也不过是一纸空文。高官名人们依旧以吸食烟土为时髦,借此享乐解闷。只不过这事一般人都知道要遮掩,哪会像这个愣头青一样在大庭广众下喊出来。   常遇青还是沉默着,良久,久到隔壁桌都已经翻台了,他才缓缓开口,低声道:“他是自尽的。”   “你说什么?”金朝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出门前他还看沈满棠在阳台手舞足蹈地跟他告别,转头就告诉他,这样的沈满棠前世是自尽而死的?   “他趁我们都在外厅轰你的时候,一个人吞了半两生ya片……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骤然间,常遇青的记忆仿佛被拉回了沈满棠离世那日,他崩溃地用头撞击着桌面,怒吼道:“那日是他的生辰啊!要不是你出现,他根本就不会死!我不明白你有什么立场跳出来指责他?”   他失神地想起沈满棠躺在烟榻上的安详面容,喃喃自语道:“从十一岁开始,每年生辰都是我陪他过的。出了那档子事,沈家哪还有人记得他?你以为就你清楚大烟有多毒吗?可他只要清醒着,就会痛苦。我不过是想让他好过些,才纵着他染上大烟。每次他要吸的时候,我都要扣着量亲手喂他,就是生怕他出事。”   “我都这么小心了,又怎会让他吸食过量?”常遇青苦笑道,“那不过是我对外拟的说辞。神父说,自杀之人是上不了天堂的……那怎么行啊?他已经活得那么辛苦了,死后难道还要下地狱吗?”   “我想帮他骗骗上帝,让他去天堂做个安琪儿,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   桌上的咖啡早已凉透了,却没人有心思动上一口。   金朝自重生以来,就没有一日疏忽过对沈满棠的管教,他总怕这小孩一个行为不端就又走上老路了。可现在常遇青却告诉他,沈满棠是因为他才自杀的?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地闯入沈满棠的生日宴,妄图把他揪出泥潭,沈满棠或许也不会死。   “他以前经常和我说,芦姐姐是最爱他的人,可自从芦荟因他而死后,他就再也没和我提及她了。你是芦荟的儿子,他看到你,就没法再浑浑噩噩地活了。你姆妈为救他而死,而他最后也因你而亡,欠你的那条命他上辈子就已经还清了!我不管你接近他有何目的,都到此为止。你若要救你母亲,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不能再留在小满身边。”常遇青自以为宽宏大量地抛出一个金朝无法拒绝的条件,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声不屑的哼笑。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一个曾经置我于死地之人?”金朝心烦意乱地站起身,不欲再谈。   更何况他现在根本不需要常遇青的所谓“帮助”。年轻人,你对我的力量真是一无所知。   金朝掏出铜板放在桌上,正欲离开,却又被常遇青叫住了身。   “你可以不信我要帮你,但若你不配合,我也有的是法子害你。”常遇青走到金朝面前,凭借年长一岁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金朝,“我不想小满再经历一次伤心事,所以这件事我必须插手。事成之后,你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你若是还敢出现在他面前,我会让你死得比上辈子还难看。”   常遇青掐住金朝的脖子,威胁道:“你也别想着拿小满来威胁我。淞沪军是我父亲的旧部,你若是敢把他带走,那我便是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挖出来喂狗。你,还有那些庇护你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作者有话说   本文宗旨:凡出场人物,都得给我爱而不得╰(‵□′)╯ 第87章 弟弟   常遇青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身在前世他在江家的那间卧房内。这间房自他姐与江显荣离婚后,他便没再来过,如今怎么会?   一阵带着铃铛响的拍门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江珏稚嫩的声音:“小舅舅,起床。”   常遇青腾地起身,惊觉这并非是梦。门外的江珏连吐字都不清,又怎会是他记忆中那个小伙子的模样。   他快速下了床,打开房门,果然见带着双铃铛金镯的江珏正穿着条开裆裤,站在门外啃手。   这都是在搞什么?   他拐到镜子前一照,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他竟又回到了十多岁的模样。可他明明昨夜才处理了金朝,处理了那些不知好歹加害过沈满棠的人。   等等,金朝……   常遇青弓起了背,痛苦地按着太阳穴。这具身体的记忆遽然向他袭来,一时间他仿佛踏上云端,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又身处何处。   常安本是想来抱走江珏的,谁知却看见常遇青痛苦似病发的一幕。她惊愕地跑进来扶住他的身子,焦急地呼喊道:“遇青?遇青你怎么了?”   常遇青本能地倚靠在姐姐肩上,缓了许久后才摆摆手:“姐,我没事。”   他抬起头,仔细瞧着多年未见的常安。自打上一世常安出国后,他便只能与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沈满棠相互慰藉,久而久之,他竟生出些难言的情愫来。这份感情实在荒唐,别说常家和沈家的长辈会不会理解了,就是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他从小看惯了自己父母针锋相对,因此素来对男女情爱之事嗤之以鼻。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认为两个男人之间会有更真挚的感情。男欢女爱,这么天经地义之事尚且不得善果,更何况是同性这种为世人所不容之爱恋。   可他还是眷恋与沈满棠惺惺相惜的时光,甚至在沈满棠吐露自己曾被一个家庭教师玷污多年后,产生了想要护他一生的决心。   可笑的是,就因为他这个懦夫的一时犹豫,竟叫他人捷足先登了。他已经记不清第一个与沈满棠发生露水情缘的女子是谁了,只记得沈满棠在事后告诉他,他就是想要试试,如果由他来主导那种事,如果对象是女生,会不会就不那么恶心了。   有的话,他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遇青,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常安抚了抚常遇青的脸,担忧道,“是不是还不舒服?”   常遇青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我没事。待会儿我想出门一趟,姐你把车钥匙给我吧。”   趁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得先去为沈满棠做些什么。   土山湾画馆外,两个男孩正坐在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夜已深了,与其说他们是在谈天,倒不如说他们是在互相传染哈欠,   “小满,你哥哥是不是不要你了。”小麻子童言无忌,陪沈满棠蹲到深夜都不见金朝来接,总还是忍不住抱怨的。   换以前别人这么说,沈满棠肯定要生气了,可金朝前几天才跟他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问他要不要跟自己走,现下又这么晚了还不来接他……   “你别乌鸦嘴,呸呸呸。”沈满棠拍着小麻子的嘴,生怕他一语成谶。   “我说错了,息怒息怒。”小麻子很配合地陪他“呸”了两声,又蹲坐着和他一起等起了金朝。   当远处响起脚步声时,小麻子简直比沈满棠还激动。他跑到台阶最上方踮脚眺望,然后欢快地蹦跶起来:“小满,是你哥哥来了!”   沈满棠耷拉着的脑袋顿时抬了起来,拎起书包就飞速跑了过去。   “元宝——”他的尾音被拖得很长,里面满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一阵加速后,他冲到了金朝张开的怀抱中,“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说完他又踮起脚,凑到金朝嘴边嗅了嗅:“怎么有股酒味?”   “……来之前吃了碗酒酿。”金朝扯谎道。   他深吸了一口沈满棠脸上腌入味的雪花膏香,才感觉自己慌了一天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他揉揉沈满棠的圆脑袋,难得主动地问道:“今天用不用背?”   “用的用的。”沈满棠立马装虚弱,“我都要饿扁了,走不动道了。你只顾着自己喝酒酿,都不管我死活的。”   金朝没有反驳,顺从地蹲下身让沈满棠爬上来。起身时他突然喊道:“宝宝。”   “嗯嗯?”沈满棠一脸期待地转头看他。   “ya片具有很强的成瘾性,无论如何都不能碰,知道吗?”金朝想起常遇青下午那番话便后脊发凉,因此来之前便想好了劝诫的话。   莫名其妙……沈满棠无语地别过头,“哦”了声。   等走出画馆庭院时,金朝又抽风了,问了一个更为骇人的问题:“你喜欢常遇青吗?”   沈满棠痛捶金朝的肩膀,怒骂道:“讨厌死了!”   那没事了……金朝放心许多,他继续诱导沈满棠:“那如果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一盘巧克力,我不让你碰,但常遇青送给你了,你能收吗?”   “不能不能,”沈满棠狗腿子似的表忠心,还反问道,“你干嘛老提那个讨厌鬼?”   “没事,就随便聊聊。”金朝颠了颠背上的人,又问,“那万一以后,我说万一啊,太太和二爷给你生了个弟弟,你会难过吗?”   沈满棠搂紧金朝的脖子,想了许久才道:“嗯……弟弟是小孩儿,我长大了,可以把姆妈和爸爸让给他,反正我有你就够了。”   “但你不能像对我一样对他好!”沈满棠未雨绸缪,先行警告道,“也不能因为他也是小少爷就天天陪他睡觉,给他买东西。你要是这样我就再也不跟你好了。”   “嗯,我只对你好。”金朝承诺道。   若是那孩子这辈子还会来,必定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哪会和沈满棠一样,还需要他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小仆人来照顾。不过沈满棠这家伙向来小心眼,也不知怎么的竟对这个还不存在的弟弟这么大方,还愿意与他分享父母的爱。 第88章 雪花膏   金朝继续抛出假设题:“那如果常遇青给你介绍了一个和江小姐一样漂亮的女友,你会喜欢人家吗?”   沈满棠斩钉截铁道:“不喜欢!”他喜欢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可惜这木头什么都不懂,还老觉得自己多和女生说几句话就是喜欢她们,真是个小古板!   “江小姐你都不喜欢吗?”金朝有些意外,在他眼里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沈满棠对江显颐的态度都可谓是如痴如狂了,难道是因为他现在还小,对美人只是抱着影迷心态,没往那方面想吗?   “对啊,我跟你说过了呀,我有喜欢的人了,你到底听没听进去。”沈满棠捶着金朝的脑壳,觉得他真是不可理喻。   也是……金朝心想,沈满棠还得兜兜转转风流一场才能和江显颐坠入爱河。他皱了皱眉,决定把性教育普及工作提上日程:“就算你以后和姑娘家两情相悦了,也不能做那种事知道吗?那种事得等明媒正娶过后,要生小孩了才能做。”   他是真担心沈满棠玩得那么花,会不会得什么不干净的病。趁现在小他还能教育,要是再长大些,保不齐沈满棠就已经身经百战,儿女双全了。   谁知沈满棠这个情场浪子,听到这种话也会不好意思。他低垂着头埋在金朝脖颈间,扭扭捏捏道:“谁要做那种事了,你都不知羞的。”   金朝瞬间警惕:“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种事的?谁教你的?”   ……提又是他自己提的,还不许人秒懂了,怎么有这么霸道的人?   沈满棠咬牙切齿道:“画馆里那些哥哥天天说这些,我就听懂了啊。就小麻子笨,被他们逗了也不知道。”   “人家小麻子才是正常小孩。我送你去画馆是让你学本事的,不是让你去学坏的。你要是和他们一样耽溺于声色犬马,你这辈子就完了,知道吗?”想起顾老画馆里有些学徒面上的风流轻佻样,金朝就浑身不舒服。那感觉,简直和前世的沈满棠一个样。   沈满棠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哦”了声,罕见地对金朝的话持不认可态度。听画馆那些哥哥们说,和喜欢的人共赴云雨可是极乐之事。而且……画馆里也有喜欢男孩子的哥哥。那哥哥有个相好的小倌儿,这事大伙儿都知道,可就连顾老爷子脾气这么古怪的人都没对他们的关系说什么,可见喜欢上同性也并不是什么可耻之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哥哥每次买雪花膏回来时,画馆里的同学们都要对他起哄,说他晚上又要去找他“娘子”了。难道给喜欢的人送雪花膏是件很羞羞的事吗?那他和元宝岂不是每日都在羞羞?   想到这,沈满棠便顺口问了嘴:“元宝,我雪花膏用完了吗?”   “没,家里还多着呢。”眼见沈满棠又有向下掉的趋势,金朝赶忙又颠了颠,把他往背上挪挪。以金朝现在的身板,背沈满棠这种大小孩肯定吃力,以往他也不过是把沈满棠背到街边就叫辆黄包车回家,只是今日他好似不会累似的,一口气把沈满棠背了半程的路,最后还是沈满棠拒绝被载,自己从金朝背上滑了下来。   “你别背了,我那么重了,你牵着我就好。”沈满棠把手指伸进金朝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然后心满意足地晃起来手。画馆哥哥们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会想要一直与他肢体接触,这话果然不假。有时候他都恨不得把自己挂在金朝身上,好时时刻刻和他腻歪。   他在心中默默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如果真像金朝说的那样,有一天他必须要在沈家和金朝之间做抉择的话,他要选金朝。   姆妈和二叔还有彼此,最重要的是他们还能有别的小孩。可金朝说了他只会对自己一个人好,而他也无法想象失去金朝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第89章 光棍条约   “宝贝,你看芦姐姐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清晨,芦荟轻柔地把沈满棠唤起,将一只怀表塞到了沈满棠手中,   沈满棠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来,看着手中的铜质怀表,傻愣愣地问道:“芦姐姐,这表要几钿啊?是不是很贵?”   要是换作别人送他这枚怀表,他肯定不会这么直接地问价钱,也根本不关心他们是否会破费。会来他生日宴的人,几乎都没那个闲功夫亲自为他挑选礼物,因此他收到的往往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只有亲近之人才会了解他的喜好,把礼物送到他心坎上。   不过芦荟这次的礼物送得倒有些失水准了。沈满棠这个年纪暂时还领悟不到怀表的用途,甚至都还看不太来表盘。平常有金朝在,他只用喊一声,就能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哪还用得着自己费神去数指针走到第几格了?   而且看这表盘、表链的做工,即使没戴过怀表,沈满棠也知道这玩意儿不便宜。   “乖宝贝别操心了,一只怀表芦姐姐还是买得起的。再说了,贵的东西用得时间长,等你再大点就能和二爷一样,把怀表链挂在马甲纽扣上了。”芦荟一想到自己或许是看不到沈满棠几年后戴上怀表的风姿了,心中便不免感伤起来。   前几日金朝在沈满棠睡着后,与她促膝长谈了一整夜。   “姆妈,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我无意间确认了一件事,小少爷是三爷的孩子。”   看着芦荟不敢置信的眼神,金朝赶紧抬手捂住她的嘴,生怕她的惊呼会吵醒隔壁的沈满棠。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姆妈你听命于二爷,但这事除非是太太和三爷亲自说出口,否则就算你去禀报,二爷也是不会信的。二爷和太太的事,姆妈你也知道的。现在三爷时隔十余年骤然回家,其目的必然不会是简单地探亲小憩。这三人间恐怕会有大事发生,而最大的受害者一定会是小少爷。”   芦荟眨眨眼,想起自己拿到的那张全家福中,站在角落里的三爷。她虽仅是匆匆一瞥,但如今回想起来,又觉得三爷小时候确实与小少爷有几分神似。她信了金朝的话,因此心脏跳得比之前更加剧烈了,简直就像是要从嗓子眼中呕出来一般。   “我不知道三爷在密谋什么,但依我看来,生日宴是他最有可能的动身时机,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上一世沈满棠的生日宴是临时取消了的,这在当时还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因此沈泱极有可能在生日宴之前就已经动手了。   “三爷……他会对小少爷做什么吗?”芦荟六神无主地跌坐在床上,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难不成他还会对小少爷下死手吗?”   “姆妈,你不要担心,到时候一切听我的就行,我不会让你和小少爷出事的。只是……这么做可能会让我们没法在沈家继续待下去了。”金朝斟酌片刻后又道,“生日宴当天沈家会从外头请厨师和乐手来,届时我会安插人进去,带姆妈你先走。”   “这怎么行!如果真的会出事,我又怎么可能抛下你们两个孩子先走?”芦荟不假思索地否定了这个计划,“宝,不管你在外头再怎么能干,对姆妈而言你也只是个孩子啊。我一个当妈的,怎么能躲在自己孩子身后,要你保护呢?”   “姆妈,”金朝扶额,思索着如何劝导,“现在这事的矛头指向的是小少爷,我虽然无法预知当天会发生什么,但只有确保你安全了,我才能尽力护好小少爷。”   金朝倾身搂住芦荟,又拍了拍她的肩:“姆妈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和小少爷都会好好的。你也答应我,听我安排好吗?”   芦荟被儿子哄着抱着,心里却依旧不踏实。她一直觉得金朝沉稳懂事,也不愿过多干涉他的自由。只是这孩子未免太有主见了些……   “元宝,你跟姆妈说实话,你在外头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芦荟从未过问过金朝在外头和谁做事,可金朝刚刚都把生日宴那天的沈家说的和龙潭虎穴似的了,那她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些在街头喊打喊杀的混混们。   “我结识的是大力帮的人。不过姆妈,他们不是混混,相反,他们都是些行侠仗义之士,几年前他们就是为老百姓讨薪才出名的。这次要不是有他们帮忙,我也不敢对你打包票。”   芦荟惊惶道:“你一个孩子,怎么混到人家帮派里去的?”   金朝笑笑:“不打不相识罢了。”当初要不是摆摊恰好摆到了阿虎的地界,他也想不到去找程大器谈合作。因而当阿虎想要进福臻和他一块做买卖时,他也不计前嫌地答应了。或许有的缘分真就是天意安排的。   芦荟暗骂自己太过失职,竟然心大到把儿子丢外头跑江湖去了。不过大力帮锄强扶弱的传奇故事,她也是听过不少的。在他们的帮助下,就算沈家真要发生什么,也定能化险为夷吧。   她稍稍放下心来,又让金朝把生日宴当天的计划尽数说与她听。听到最后,她又握紧金朝的手,追问道:“那我们都走了,小少爷怎么办?你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吗?”   金朝垂下眼眸,为了隐瞒来自常遇青的威胁,只能道:“姆妈,小满毕竟不是我们家孩子,你带走他那叫拐卖。况且他堂堂一个沈家少爷,怎么能跟我们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呢?”   芦荟捂着心口,痛心不已。小少爷是她一手带大的,她与小少爷的相处时间甚至比和亲儿子的相处时间还要长。这么多年了,她是真的把沈满棠当作自己孩子看待的,骨肉分离,如何能不痛呢?况且若是小少爷的出身真有问题,那他今后又该如何在沈家自处?   薄薄几页黄历,很快就撕到了沈满棠小朋友的大日子。芦荟小心翼翼地拿出她前几日才买来的怀表,有模有样地别在了沈满棠睡衣的扣子上。   这怀表虽是国产牌子,但剩在做工精细、样式精美,乍一看也与沈沧佩戴的那些舶来品不相上下。这还是芦荟攒了半年的工钱才买下的,也是她花过的最痛快的一笔大钱。   芦荟摆弄着沈满棠的身子,欣赏着怀表的上身效果,欣慰道:“我们宝贝从今日起就是小大人了,来,让芦姐姐看看你长大后会是怎样一个美男子?”   沈满棠登时来劲了,配合地站到床上摆起了熟男造型。   金朝看他穿着单薄的里衣还在那孔雀开屏,实在怕他冻着,便伸手把他拽回了被窝。芦荟的笑容淡了下来,对金朝点点头,示意他自己要去为今日的行动做准备了。   门刚一关上,沈满棠就扑到金朝怀里,讨要自己的礼物。   “宝宝哥,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你想要什么?”金朝这段时间已经愁得完全没心思哄小孩了,“我这回忘了买,以后再补给你好吗?”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以后得是多久之后了,不过小孩嘛,画画饼也就哄过去了。他轻轻刮了刮沈满棠的脸蛋,企图蒙混过关。   谁知沈满棠听完就变了脸色,一脸怨念地看着金朝。他今年翻箱倒柜都没找到金朝的礼物,还以为金朝藏礼物的技术提高了,谁知道人家压根就是忘了买。   他气呼呼地质问道:“你是不是把钱都花别人身上了,所以才没钱给我买礼物了?”   见金朝一脸无语的样子,沈满棠便更加认定他是心虚到没话说了。他掀起被子,坐到金朝腿上,拷问道:“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打光棍的吗?你怎么能背着我偷偷喜欢别人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金朝无语地把他腿上这个烦人的家伙挪开。他从沈家拿的工资向来全数用在这家伙身上了,否则他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沈满棠从沈沧那撒娇讨来的高薪。   以前没养过孩子不知道,真算下来,他每月都在大把地倒贴着给沈家打工。沈满棠这家伙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矜贵,养他一个花的钱都够养活他们一整个山头的小孩了。都对他这样好了,他还觉得自己有精力在外头给别人献殷勤呢。小小年纪,脑袋瓜里装的都不知是什么废料。   金朝难得较真地和沈满棠争辩起来:“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别还没成年就要我帮你带小孩,我带你一个就累死了。”   几年后又苦哈哈地带起了新小孩的金朝心想,有的话真不能乱说。他真是带够沈家的孩子了!他就不明白了,一模一样的娃为什么要生两个?   沈满棠这些年早就被金朝训出了一张厚脸皮,他狡黠地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那你就要遵守光棍条约啊!你不让我谈朋友,那我就只能跟你好了。同理,你也只能跟我好!你要是敢背叛我们联盟的话,我就把你关在屋子里,生八十个孩子让你带!”   “行,只要你不和别人胡搞,我就一直伺候你,伺候到我七老八十走不动路为止。”金朝说着便抄起沈满棠,把他驮到浴室里,又把牙刷塞进了他嘴里。   也不知道这个浪荡子说话算不算数。金朝想想,还是下调了自己的心理预期。算了,只要沈满棠这次能够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就是让他给这小子的几房太太伺候月子都行。   得到承诺的沈满棠很高兴,他黏糊糊地挂在金朝脖子上,指挥道:“我今天要穿白色戗驳领的那身西服,还有你送我的黑皮鞋。领带我要打有提花暗纹的那条。”   “行。”金朝拧了把热毛巾,细致地给沈满棠擦脸。越擦他便越感慨,这样又挑吃又挑穿的小少爷,还是让他留在沈家继续过富贵日子的好。如今福臻和程大器的车行都不再是单纯做生意的地方了,他们挣来的那些钱,多数都流向了陶园昌所在的爱国社团。沈满棠若是跟他一道走,那便不仅要降低生活水平,还很有可能会被人盯上。   即便是没有常遇青的威胁,金朝也很难让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离开家跟他冒险。更何况造化弄人,眼下常遇青也有了前世记忆,若是他强行把沈满棠带走,那恐怕就连他们背后的组织都会受到牵连。如今看来,便只有把沈满棠暂留在沈家这一条路可走了。   金朝放下毛巾,借口去给沈满棠拿雪花膏时,把枪别在了腰间。   作者有话说   金朝:一日男保姆,一生男保姆 第90章 biubiu(上)   沈泱敲了敲曹锦和的房门,看她坐在轮椅上像个死人般任凤仙摆布,心中就不由地想要发笑。他挥退凤仙,凑到曹锦和耳畔轻语道:“姆妈,我都回来这么些天了,还没去祠堂看过爸和大哥,实在是不像话。不如今日你就陪我一起去祭拜他们吧。”   曹锦和白了眼一看就不怀好心的沈泱,甚至连话都懒得同他说。   “我也好久没给我姆妈上香了,趁此机会我也该一并尽尽孝心。”沈泱推着轮椅走出西厢楼,优哉游哉道,“这还得多亏了你儿子啊。明明当年沈沧一听到我和我姆妈的名字就炸,叫嚣着要为你讨个公道,怎么如今他公道也不要了,还把我姆妈的牌位摆进祠堂里了?”   “当年我姆妈都已经病入膏肓了,只是想要进门把我托付给沈天佑罢了,你却叫人把她打了出来。而如今她的牌位却被你的亲儿子供奉进了沈家祠堂。你说你可不可笑?谋划一世,最后却败在了自己亲骨肉的手上。”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即便沈沧这么对你了,你却依旧能为了宝贝儿子的唯一血脉,忍辱负重十余年。不过可惜啊,你机关算尽,最后还是押错了宝。”   他有节奏地敲击着轮椅的把手,心情舒畅地哼着小曲:“我听凤仙说,二哥、大嫂还有我那小侄儿每年今日都要在东花园拍一张全家福,也不知道等会儿会不会碰上他们?”   话虽这么说,但曹锦和知道沈泱就是要让她亲眼见着那不伦不类的一家三口,好给她添堵。她烦躁地闭上眼,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累。   明明在王宥慈和沈泱到来之前,她与沈天佑也算是有个令人称羡的小家。一个小小棉花行的老板,费尽了心机和手段才得到她的芳心,并在她娘家的帮助下逐步进入洋行、开设钱庄……十多年来,她为沈天佑诞下二子一女,直到他老家的妻子找上门来,她才知道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她不甘心被耍,可越折腾却越适得其反,最后只得到了厌恶她的丈夫和与她离心的孩子。她说她最讨厌沈沧争强好胜的莽夫样,但他这性子,其实是十成十地像她。   她斗了这么多年,把自己糟践到这步田地,哪还有半分曹氏玉器行大小姐和隆燊洋行沈太太的模样。她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撑了这么久,无非是为了沈泓的独苗。   像是掐好了时间一般,沈泱才在祠堂羞辱了曹锦和一番,出门便遥遥望见沈家三口人在草坪上拍照。他把轮椅推到树荫下,提醒曹锦和仔细看看那一家子有多亲密。   沈满棠脱了大衣,穿着一身熨帖的西服站在两个大人中间,左手黏着沈沧,右手挽着傅君佩,脸上还挂着明媚灿烂的笑容,幸福得让树荫下的二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啧啧,多和谐的一家三口啊,可惜了。”沈泱俯下腰,不怀好意地引导她去观察沈满棠的面容,“姆妈,你仔细看看我小侄儿,觉得他像谁?”   曹锦和没懂他的目的。沈满棠像傅君佩,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哪怕他现在长大了些,也没有哪处与沈泓特别相像的。不过相貌并不重要,只要他流着沈泓的血,那她便会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一切。   “我怎么觉得,小侄儿有点像我呢?”沈泱隔空点了点沈满棠的脑袋,抛下一句惹人浮想联翩的话。   曹锦和愣了愣神,不由地被沈泱的话带着凝视起沈满棠的五官来。额头、眉眼、鼻子……鼻子!她倏地睁大了眼。   沈满棠的鼻子挺直小巧,微翘的鼻尖十分俏皮可爱,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伸手刮上一刮。但从侧面看去,他的鼻梁上又有一个微微凸起的骨节,反倒给他圆润的五官增添了份力量。   这鼻子,就与她身后站的那个人如出一辙。曹锦和霍然转身,惊恐的神情仿若白昼见鬼。沈泱刚来沈家时,她就处处刁难这孩子,就连他那精巧的鼻子都看不顺眼,总觉得有这样鼻子的人性格强势执拗,是个灾星。   可当同样一个鼻子长到她孙儿身上时,她却给忽略了。明明沈满棠的五官早已不似儿时一般小巧玲珑,明明他早已是一副少年模样了,为何她还会视而不见呢?   “看我做甚?是终于看出来了吗?”沈泱抱臂轻笑,“别这么仇视我,我还没心理变态到会强上爱人的老婆,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你不如问问你儿媳妇,看看她十二年前都做了什么?”   说完,他又敞开大衣,从枪套腰带中掏出一把袖珍手枪来。曹锦和当下还以为他是想要对自己开枪,一时间竟吓得忘了动作。   “怕什么?想死也得先排队。”沈泱肆意地把枪塞入曹锦和手里,又贴面同她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先问问大嫂是怎么把这孩子搞出来的吧?”他向上提了提曹锦和腿上的毛毯,将她那只拿枪的手盖住,然后推着轮椅径直从树荫后走出。   “哟,人都没到齐就拍全家福呢?怎么没喊我和姆妈啊?”沈泱推着曹锦和,向着一家三口逼近,目光却直晃晃地盯着沈满棠。   沈满棠被那如蛇一般阴毒的眼神吓得果断缩到了沈沧身后。这还是他在白日里第一次清楚地见到这位三叔的真容。他的皮肤在阳光下就和片玻璃糖纸似的,白得透明,就连额角和脖颈间的血管都能清晰可见,再配上件长得快要及地的黑大衣,看上去就和西方传说中的吸血鬼一般可怖。   “滚。”沈沧收起合照时的笑容,反手摸了摸沈满棠的头。   沈泱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不由发笑道:“这么宝贝?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你亲儿子呢。”   沈沧抬手挥退了摄影师,又走上前去警告道:“沈泱,你是知道我脾气的,当初若不是有沈泓帮你挡着,你就连出院的机会都没有。你再给我睁大狗眼看看,如今的沈家是谁做主?你若是连夹紧尾巴做人都不会,那我也不介意再亲手教教你。”   失去庇护的沈满棠一闪身,又晃到了傅君佩的身后,总之就是不愿让自己从头到脚地暴露在沈泱淬了毒的目光中。突然间,他的右手被一只不算滑嫩的手掌牵住。他抬头一看,才发现刚刚拍照时还在草坪外远远候着的金朝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   “元宝。”沈满棠无声地张了张嘴,做了个呼喊金朝名字的口型。   “不怕。”金朝也没出声,却让沈满棠霎时安心下来。他收紧了与金朝交握的手,又整个人贴上去,紧紧环住金朝的手臂。   沈泱没搭理沈沧的警告,反而透过他的肩膀,冲着沈满棠吹了个口哨:“戆度尼子,你很怕我啊?”   “你管小满叫什么?”沈沧难得的愣了神,被这声“戆度尼子”搅得云里雾里。在上海话里这个称呼是“傻儿子”的意思,无论如何也不该被沈泱用在沈满棠身上。   沈满棠本人听了“吸血鬼”这句话后就更懵了,满脸写着“你别过来啊”几个大字,身子又不自觉地往金朝怀里缩了缩。   在场所有人里,也只有这两位是在状况外的了。傅君佩绝望地笑笑,似赴死又似解脱般地迈前一步。   “沈泱,无论我做了多么对不起你的事,至少孩子是无辜的。我们……”她颤抖着吸了口气,“我们可以进屋再聊,至少不要在孩子面前。”   悬在头上多年的那把利刃,终究还是落了下来……自沈泱回国后,傅君佩就早已做好了东窗事发的心理准备,她清楚地知道就沈泱那睚眦必报的脾性,是必定不会放过她的,这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罢了。因此在沈满棠六岁之前,她根本不敢接受沈沧的求和。要不是傅家突然出事,恐怕他们二人也不会再有转寰的余地。   沈满棠瞠目结舌,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要避讳的人了,而他姆妈又怎么对不起他三叔了。   金朝把手臂从沈满棠怀里抽出,又在沈满棠错愕间快速将他拥入怀抱。“捂住耳朵,等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听也不要看。”   沈满棠听话地捂住自己的双耳,把头埋到金朝的胸膛里。但八卦之心尚存的他还是忍不住给掌心漏了个缝。这样就算姆妈被三叔欺负了,他也能第一时间冲上去保护她。   沈泱歪歪嘴角:“我看没这个必要吧,你儿子就差没把头埋土里了,你还怕他听到自己母亲是怎么勾引他三叔的吗?”   “砰”地一声,沈沧一拳将他打翻在地。“你他妈说什么胡话!找死吗?”   沈泱连反抗的意图都没有,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沈沧,接着道:“大嫂还真是守口如瓶啊,那我就大发慈悲,告知你真相吧,免得你给自己最讨厌的人养了这么多年儿子都不自知。当年沈泓根本没打算抢你女友,也从未碰过她一根指头!若非与我亲密时被曹锦和撞见,又被她拿命要挟,他又怎会与傅君佩结亲?”   这下就连金朝都愣住了,他从未往沈家两兄弟或许有私情这方面猜想过,甚至下意识认为是傅君佩红颜祸水才会在沈家三兄弟间摇摆不定,不仅给自己惹出一身腥来,还祸害了沈满棠一生。   他为自己潜意识中的恶意感到抱歉。因为哪怕沈家人看起来再疯癫,他也还是不假思索地把这份多角恋爱的祸端归咎在了女人身上。他将沈满棠搂得更紧了些,又轻拍了拍他的侧腰以示安慰。   指缝漏得这么大,谁都看得出这小孩在不老实地偷听。   沈泱冷笑着看向沈沧:“你以前最爱说沈泓懦弱、虚伪,一点脾气都不敢有,最会装出一副乖乖仔的模样讨父母欢心。是,他是懦弱,懦弱到被捉奸在床的当下就和我断了来往。可这样的承诺还不够,你姆妈还要逼着他立马娶妻生子才行。这不,刚好你就送了个女人上门,还是个一家子都急着靠她吸血的女人。”   “等到了英国的时候,他让我帮帮他,说他不知道曹锦和会要他娶弟妹,他得把你的心上人还给你!就是你嘴里这样一个懦弱的人,他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敢面对,却敢为了你的幸福豁出去。所以他和我约好了私奔,也联系了人,要他们暗中护送你的傅小姐回国!”   “可在沈泓为了成全你们而奔走的时候,你的蠢女人又在算计些什么?她竟然敢在家中的茶水里下迷情药。我哥不碰她,她倒上赶着来求欢了,你当她心里真的有你吗?她早在新婚后就把你忘了,为了和我哥有夫妻之实,甚至手段卑鄙到敢给男人下药了!”   “在计划送她离开那日傍晚,沈泓借口要去看厂,把老爷子给支走了。我本是要来将计划和盘托出,再把你女人送去码头的,谁知在卧房里找到她时,她竟点了满屋的迷情香。我一进门就被熏得找不着北,而她又恰好那么‘贴心’地在桌面上摆了下了迷药的茶水……”   沈泱把视线转向傅君佩,扬声恶骂道:“如果不是你,沈泓不会丢下我一走了之,更不会在海上出事!你做下这等恶事,怎么还有脸留下孽种和沈沧继续恩爱?凭什么你在毁了沈泓之后,还能过上他给你规划的好日子?你怎么有脸活着的,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他的声音因怒吼而嘶哑,变得极为难听,难听到所有人的心都像是在被利爪刮着,一丝一缕地被凌迟着。   沈满棠的指缝明明已经闭得不能再紧了,掌心也仿佛要将他这颗圆脑袋挤成长条状了,可那些污言秽语还是那么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脑海,甚至在耳鸣声的伴奏中,汇成了一首d小调交响曲。   今日明明是他的生辰,就是再不专业的乐队,都不会在他的生日宴上演奏悲怆痛苦的小调的。   他大口地、用力地喘息着,想要把胸口的那块大石头掀翻,可即便这么努力了,却还是像被人压在水底一般喘不上气。   终于,有一只手环住他的腰,把他带出了水面。那只手不停给他顺着背,在他耳边指挥道:“小满,没事的,深呼吸,慢慢吐气。”   他出于求生的本能,机械般地照做,急切地想要从周围稀薄的空气中搜寻到那么点赖以生存的氧气。   “不怕,我会护好你的。”在每个人都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悲愤中时,只有金朝还在意快要断气了的他。他像是溺水之人在濒死前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一般,紧紧环住金朝的腰,卑微地祈祷他能带自己脱离险境。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今晚写不完这章,只好分成两篇发布啦 第91章 biubiu(下)   金朝虽然腾出了只手来箍住沈满棠,但右手仍旧紧贴着裤缝,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沈泱,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按计划,芦荟已经顺利离开沈家花园了,而上一世她在的这个位置,则将由她的儿子来替代。   摄影师、园艺师,还有暗处各个角落里的佣人,也都已经替换成了大力帮中受过枪支训练的人手。重重包围下,金朝不信还对付不了一个疯癫的沈泱了。   沈泱控诉完傅君佩后,便开始安然欣赏起她与沈沧之间凝滞的空气。再情深如许也抵不过欺瞒,从她下药的那一刻起,傅君佩便不再是无辜的棋子了。   沈泱悠然地走向曹锦和,将手轻轻覆在她的右肩上:“姆妈,怎么办啊?你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个宝贝孙儿,结果他居然是我的孩子。你再仔细看看他的脸,是不是像极了我刚来沈家时的模样?”   其实这两张脸粗看并没有那么相像,所以在沈泱离家十余载且没有留下什么照片的情况下,傅君佩才成功将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可自从沈泱戳破这个弥天大谎后,曹锦和便觉得她从小看到大的沈满棠都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一颦一笑都仿佛是与沈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刚刚一直不肯相信这是事实,甚至期望傅君佩能出言驳斥沈泱的疯言疯语。她苟活至今的唯一指望就是这个孩子,她为他牺牲了这么多,把自己折磨成不人不鬼的模样,可如今却告诉她,这孩子不是沈泓亲生的!   傅君佩的沉默和她那痛苦悲戚的眼神彻底掐灭了曹锦和心头最后一丝希望。她恨不得,恨不得把这些人通通杀了!   右肩上的那只手适时提醒着她,她手里还有一把枪。   在金朝还在盯紧沈泱的举动时,坐在轮椅上的曹锦和却突然掀开腿上的毛毯,将枪对准了沈满棠。她的反应极其迅速,全无半分老态龙钟的模样。“咔嗒”一声,枪上膛了。   背对着这一切的沈满棠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什么声音,就被金朝疾速扑倒在地。只差那么一点,子弹就要正中他那颗圆圆的脑袋了。如果不是金朝,他脑袋下垫着的就不会是一只坚实的手掌,而是一滩温热的血泊了。   后知后觉的,沈满棠才意识到有人冲自己开枪了。他惊惧地抬眼一看,就见祖母被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多发子弹打成了一个血窟窿,而她身后的沈泱也难以幸免,捂住左肩痛苦地向后踉跄了几步。   “祖母!”沈满棠脱口而出呼喊道。他的小脑瓜还当这是一场冲沈家人来的行刺,因此下一秒便立刻看向他的父母,或者说,是他的姆妈和二叔。   看到沈沧也是以同样的姿势匍匐在地上,将傅君佩护了个严实,且两人身上都没有明显伤势的样子,沈满棠才放下心来。   金朝捂住沈满棠东张西望的脑袋,翻身一看,见中弹了的沈泱在稳住身子后,似乎还有要拔枪的动作,便毫不犹豫地拔枪打中沈泱的右手,然后迅速将沈满棠抱了起来,往后院的矮屋跑去。   沈满棠就是小时候也基本没被金朝这么面对面地抱过,当然究其原因是当时的金朝身板又小又瘦,根本抱不动他。他毫不犹豫地用手搂紧金朝的脖子,又用双腿盘上金朝劲实的腰。他就这么在金朝怀中,看着还想拼尽全力用左手冲他举枪的沈泱,在下一秒被子弹打穿了头颅。   “小满,闭眼。”金朝听见后头如约而至的枪声,却又实在腾不出手去捂沈满棠的眼睛,便只能被动地发号施令。   沈满棠没有闭眼,他感觉自己又要呼吸不畅了。他仰着脖子,努力从上方汲取更多清冽的空气。这样闷沉沉的天,是要下雨了吗?   金朝只顾着跑,等他到了墙沿边上把沈满棠放下来时,才发现沈满棠居然比负重跑后的他还要更难喘上气来。   他复又把沈满棠抱进怀里,给他顺背道:“没事,不怕啊。刚刚开枪的那些人都是来保护宝宝的,所以我们现在才能逃出来对不对?来,我们放轻松,慢慢呼吸。”   沈满棠靠在金朝肩上,缓了很久后才觉得自己的胸腔终于能打开了。他捧着金朝的脸,悲恸地求证道:“元宝,刚刚三叔和祖母是想杀了我,对吗?”   他亲眼目睹沈泱朝他举枪后被击毙,又看到了曹锦和惨烈的死状,自然能联想到,或许第一声枪响,就是祖母对他扣动的扳机。   见金朝沉默,沈满棠便基本确定了他的猜想。他垂下眼眸,迷茫地念叨着:“原来祖母没有生病啊。”   原来祖母会和蔼地对他笑,听他絮叨,送他礼物,只是因为他是爸爸的孩子。而最可笑的是,他真正的爸爸或许比祖母更想他去死。   “元宝,我很讨人厌,是吗?”沈满棠转转眼珠,眼泪便急不可耐地连成一条线,从通红的眼眶中奔涌而出。   他就知道,他从来都是个没人要的小孩。二叔对他好是因为姆妈,祖母对他好是因为爸爸,但这些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胡说。”金朝快速擦去沈满棠的眼泪,弯下腰对他说道,“讨厌你的都死光了,你还管死人是怎么看你的?”   “……”沈满棠还没来得及落下的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却不知往哪里流。他好像被金朝说服了。   金朝的语速更快了些:“小满,你还得跟你说件事,我和我姆妈得离开沈家了。先说好,我们离开和你没关系,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顿了顿,又抓紧时间道:“今天这些杀手都是我在外打工认识的兄弟,他们是出于义气才肯来帮我们渡过难关的。但你祖母和三叔毕竟是两条人命,就算沈家封口不让警署介入,二爷自己也会调查清楚的。可那些兄弟们的身份实在特殊,若是拷问起我来,我没法解释他们的来历,更没法交代自己为何能够未卜先知。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冒一点身份曝露的风险,所以这沈家我是留不得了。眼下你既已平安,我就得和他们一同撤退了。”   沈满棠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开始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了。他抓着金朝的手臂往下拽,哭求道:“他们都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你别走好不好,我以后都会很听话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走。”   崩溃间,他想起金朝前几日曾问过他,是要跟他走还是继续留在沈家。他像是夜行迷航的船只看见灯塔一般,找到了方向。   “我不要姆妈和二叔了,我不要他们了,我也不要漂亮衣服了,你带我走吧,元宝。”他哭累到没力气再站着了,可手却一丝一毫都不敢松开,“我只有你了,你别不要我。”   金朝把他抱起来站好,又用手帕在他脏兮兮的脸上擦了一通。他勾住沈满棠的小拇指,哄道:“我没不要你,我都把你养这么大了,怎么可能会不要你?你听话在沈家等我好不好?等这些事情过去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沈满棠用力甩开他的手,哭喊道:“你骗人,你之前还说要走是骗我的,你还和我拉勾了的!你是小狗吗?”他使劲抹着眼眶,才勉强能让自己看清金朝这张负心汉的脸。   “我不骗你,我一定会来接你的。”金朝已经隐隐听到墙外大力帮的枪手们汇作一团的声音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将手帕塞入沈满棠手中,最后和他交代道,“你在家一定要听二爷的话,别躲着他一个人钻牛角尖,知道吗?你本来就不是二爷亲生的,他不也疼了你这么多年吗?只要你和以往一样对他,他就不会不要你的。”   既然沈沧大概率还会和傅君佩鬼混到一起,那么他就不会放任沈满棠不管。但沈沧那脾气就没对傅君佩以外的人示软过,而沈满棠这小混球又最爱胡思乱想,若是不提醒着点,恐怕就要像上辈子一般走上极端了。   沈满棠现在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了,他的眼底早已干涸,声音也哭哑了,如今只能扯着嗓子哭嚎着发泄情绪。可偏偏就是他卯足了劲的这一声嚎叫,把正在搜寻他的下人们都惊动了。   “小少爷在这边!”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混杂着男男女女,熟悉的、不熟悉的佣人声音,一步步向矮屋的墙角边逼近。   沈满棠慌乱地看着金朝,知道自己不能再拖着他了。余光中他瞧见了墙后这排专给下人住的矮屋。他与金朝第一次见面,把金朝打翻在雪地发烧后,就是揣着巧克力来这儿给金朝赔罪的。后来他换牙了,也是金朝带他来扔的牙齿。   对他这么好的人就要走了,可他还有句话没同他说过。   他踮起脚,捧着金朝的脑袋向下,对着他精心描摹过无数遍的地方撞了上去,却又在将触未触的瞬间匆匆离开,只是把金朝的人中撞得生疼。   “元宝,我喜欢你。”他的手不舍地慢慢落下,声音哽咽道,“你一定要回来接我啊。”   说完,他便不敢再做流连,转而向后院外跑去:“我在这里,不用找了。”   金朝趁机爬上高墙,轻松翻了过去。墙外,程大器、芦荟等人已等候他多时了。   “怎么那么慢?没遇上什么事吧?”程大器上前两步,想要查看金朝是否有受伤,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定在了金朝的人中上,“你怎么流了那么多鼻涕?”   金朝此刻也没有多余的手帕了,便只能用衣袖随意地擦了擦嘴。他敢肯定,这世上不会有比沈满棠更埋汰的人了。   沈满棠这家伙,挂着串鼻涕就往人脸上蹭,不讲卫生。屁大点的年纪就敢冲人嘴进攻了,可怕的很。   如今只是喜欢个哥们儿都上嘴了,日后若是喜欢上姑娘还得了?   金朝草草擦完嘴周便奔向了角落中的芦荟,给了她一个急切的拥抱。按今日的战况来看,芦荟上一世或许是死在了曹锦和手中,一个他不曾预想过的敌人。若是能早点猜到这一层,那他必定会亲手了结了曹锦和。   好在这一世,芦荟不会再早早离他而去了。   “宝,让姆妈看看,你有没有事啊?”芦荟焦急地从上到下摸了他一圈,确认没有任何一处伤后才放下心来,“小少爷呢?小少爷怎么样?”   “他很好,姆妈你放心。”金朝牵着芦荟的手往车里带道,“这里不安全,我们上车后再说。”   谁知芦荟却收回了手,对他道:“宝儿,姆妈想了很久,实在是不放心留小少爷一人在沈家。刚刚的枪声响的,我在外面都要吓死了,更何况小少爷胆子那么小,晚上怎么睡得着?他出生后就没离开过我几天,我……”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砸了下来,把金朝的眼眶也弄湿了。   “你跟这几位小兄弟在外头闯荡了这么久,姆妈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沈家如今这么污糟,小少爷又还那么小……”   金朝没多犹豫,再次拥抱了母亲:“没事姆妈,你去吧。以后每个月你放假那天,只要出了沈家,我就会派人来送信报平安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若是有人问起我来,你就说自己一概不知,知道吗?”   “我懂,我懂,”芦荟匆忙点头,把金朝往车里推,“我不会暴露你,也会给自己想好说辞的,你只管放心去吧。” 第92章 雨夜(上)   晴光里,刘伯站在东厢楼外,对着花园的方向叹了口气。好好的一大家子,真是造孽啊。   余光里,他瞥见沈满棠被一群下人簇拥着,正垂头丧气地往这边走来。   他慌忙拄着拐杖,有些滑稽走到沈满棠面前:“小少爷,您没事吧?太太刚刚昏倒了,二爷让您回来后马上去太太房里找他。”   “什么?”沈满棠立马跑上楼,闯入傅君佩卧房内。   直到与坐在床边的沈沧对视时,沈满棠才觉出悔意来。他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沈沧。如果此刻撞墙自尽能解沈沧心头之恨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也好过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让彼此都难堪。   但想到金朝对他的嘱咐,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声如蚊蚋般唤了声:“二叔。”   也不知是不是喊得太轻了,沈沧才没有回他。沈满棠不敢抬头,直到指缘都要被他抠烂了时,他才终于等来了沈沧的一声轻“嗯”。   他抽抽鼻子,强忍着没哭出声来。以前只要二叔有什么事不顺着他心意来,他就耍赖皮不肯叫他爸爸,最后再被二叔拎着两条腿倒过来打屁股。明明不疼,但他还是会吱哇乱叫,喊姆妈来营救他。   这下好了,二叔再也不会因为他不喊爸爸而生气了。不仅不生气,估计还巴不得他这个小杂种死得远远的。他不敢抬头,就是怕看见沈沧仇视他的眼神。   他现在一点没不怪傅君佩和沈沧在他小时候不够爱他了。他真是个灾星,从投胎的那一刻起就毁了所有人。是他们太善良才没一出生就掐死他,让他苟活至今。可到了最后他们还是好心没好报,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再出现在这世上,他就该去死的。   良久,久到沈满棠都已经选好了要撞哪根床柱时,沈沧才终于开口道:“你姆妈惊吓过度晕厥了,你先留在这陪她吧。生日宴已经取消了。”   沈满棠这才暂停了自戕计划,木讷地点点头,学着沈沧坐到了床的另一边。   二人的说话声似乎惊扰到了傅君佩,她的眉头紧簇着,嘴里还念叨起了沈沧的名字。   沈沧起身的动作一顿,半晌才对沈满棠说道:“等你姆妈醒了,再叫人来喊我。”眼下作为沈家家主,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去处理,也有太多情绪要好好消化一番才行。   沈满棠晃神地看着梦魇中的傅君佩,想要摇醒她,却又怕对她来说,醒来后的这一切才叫真正的噩梦。   沈沧走后,他便脱去金朝给他买的皮鞋,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他学着金朝哄他睡觉的模样,慢慢地给傅君佩拍着背,嘴里还哼着儿歌。   傅君佩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可沈满棠却越唱越心凉。金朝完美遗传了芦荟五音不全的缺陷,母子二人唱起歌来那是再困都能把人笑清醒了。可沈满棠从小听到大,早已习惯了这样滑稽的歌声,甚至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以后该如何入睡。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沈泱和曹锦和一遍遍地死在他面前。   怎么死的不是他啊?   “今天的事绝不能外传,所有人的嘴都要堵严实了。至于那两个人,你就夜里拉去静安寺公墓,塞点钱火化了吧。”书房内,沈沧深深吸了口雪茄,缓缓吐烟道,“对了,金朝那小子呢?”   刘伯也疑惑道:“当时大家找到后院的时候,小少爷就自己现身了,也没见他边上有别人。这倒真是奇怪了,金家那小子一直和小少爷形影不离的,怎么突然就不见踪影了呢?还有他姆妈也不见了,会不会……”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沧出言打断道。且不说这十几年来芦荟一直暗中听命于他,给他汇报傅君佩和沈满棠的一举一动,就冲他今日亲眼目睹金朝向沈泱开的那一枪,都可以排除他们母子的嫌疑。   突然,书房外响起一阵敲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女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二爷,我是芦荟,有件事我想禀报您。”   说曹操曹操到。沈沧给刘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开门。   “芦姐儿,二爷让你进去。”刘伯用狐疑的眼神暗暗打量着芦荟,半晌才侧身让她进门。   门一关上,芦荟便“扑通”一声跪在了沈沧面前:“二爷,我知道我犯了您的大忌,没有第一时间和您汇报小少爷身边人的异动。即便元宝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不该帮他隐瞒他的计划。您要怎么处置我我都认,只求您能让我接着伺候小少爷。”   “你儿子还真不是一般孩子。”沈沧将雪茄搁在烟灰缸上,静静地看它燃烧,“他是怎么料到小少爷今日会有危险,还提前安排了这么多枪手混进来的?”   芦荟摇头:“二爷,这我确实不知,但我敢以性命做担保,元宝绝没有害小少爷,害沈家的心思。但我也知道,今日是万幸小少爷才没出事,若是出了事,元宝就是有一千条、一万条命也不够赔的。我既是来伺候小少爷的,就该把小少爷的安危摆在第一位,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风险都不能让他冒。二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责罚我吧!”她用力磕着头,真心祈求沈沧的原谅。   沈沧喝止了他,又道:“我问你,你儿子是怎么认识那帮人的?现在又身在何处?”   芦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不知该如何作答。有的问题她确实不知,而有的却是她没法坦诚的。她看得出和金朝一起的那几位小兄弟身份特殊,不像是那些收钱杀人的亡命之徒。若是她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猜想,恐怕会给真心帮助他们的人带去祸端。   “我……不知。”芦荟绝望地闭上眼,知道自己是没机会再伺候小少爷了。不忠心、不坦诚,还一问三不知的下属,就是换她她也不会再用这人了。   雪茄终于熄灭了,沈沧拿起雪茄剪将烧尽的那端干脆利落地剪去,然后才开口道:“你若日后还能碰见你儿子,便提醒他几句吧。现在世道乱,与人结交要谨慎,别一不留神就把小命给搭进去了。”   芦荟惊愕地看着沈沧,反应了许久,才明白二爷这是不追究了的意思。她喜极而泣,又不停地磕头道:“谢二爷宽恕!如果能再见到元宝,我一定将二爷的提点转告给他。”   沈沧抬抬手,示意芦荟起身。他看了眼窗外阴沉下来的天,怅然道:“今晚怕是个雨夜,你就留下来陪小少爷吧。”   芦荟不敢相信,一贯说一不二的二爷竟会破例让过错累累的她留在沈家,还大发慈悲地提醒她的“在逃”儿子要小心保命。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二爷这么做是为了他们母子。想到这,她便热泪盈眶,比自己被宽恕了还要高兴。虽然今天这一切都如她所预想的那般发生了,虽然很多事都难以回到从前了,但至少现在的局面还不是最差的,她的宝贝或许也能少掉几滴泪了。   作者有话说   又是写不完的一天,所以分个上下(ì _ í) 第93章 雨夜(下)   芦荟轻轻敲了敲傅君佩的房门,等了很久见里头还是没动静,便悄声推门走了进去。   大床上,沈满棠正躺在被子上方,环抱着傅君佩睡着了。凑近一看,还能瞧见他脸上未干的泪痕。   芦荟怕他着凉,便将一旁的毯子扯来盖在他身上。谁知毯子刚一放下,沈满棠便被惊醒了。   “芦姐姐!”等看清眼前人是谁后,沈满棠便立刻弹了起来,只是碍于傅君佩正睡着才强压住内心的澎湃没尖叫出来。他大喜过望,扑进芦荟怀里,一刻也不想松开。   “你回来了,”他瘪着嘴,把积压了一整天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怎么会舍得不要你啊宝贝?我宁可不要自己这条命了也不会不要你。”芦荟噙着泪,把沈满棠搂得更紧了些。她一直把小少爷当亲生儿子看待,甚至一度把对金朝的爱都投射在了这个孩子身上。而这世上又有哪个母亲会舍得抛下自己的孩子?   沈满棠哭够了,才抬起头,呆呆地问道:“芦姐姐,那元宝呢?他回来了吗?”   见芦荟沉默,他才垂下眼睫,落寞地自我安慰道:“没关系,他说过会来接我的,我等他。”   芦荟蹲下身,掏出手帕轻柔地给他擦着脸,温声道:“好,芦姐姐和你一起等他。”   可惜沈满棠的泪腺过于发达,开了闸的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芦荟算是知道金朝的手帕为什么会烂得那么快了,她叠起手帕,商量道:“我先去把手帕洗洗,好不好?”   沈满棠闻言,立马把头摇成了一个拨浪鼓。他滑下床,牢牢扣住芦荟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她走到了浴室。   芦荟又心酸又好笑地拧了把毛巾,把沈满棠花猫似的脸擦了个干净。边擦她边感慨道,小少爷的样貌生得也太好了些。一般的漂亮孩子在这个向成人过渡的年纪,多少都会长得有些尴尬,但小少爷却生得越发动人心魄了。估计再过几年,她就得给小少爷带孩子了。   “天冷了,小少爷你脸都起皮了。”芦荟勾了勾沈满棠的鼻子,叮嘱道,“你在这陪着太太,芦姐姐拿完雪花膏,马上就回来。”   沈满棠听话地跟出浴室,见傅君佩还睡着,便坐到了她的梳妆台前。其实不仅鼻子起皮了,他的嘴唇也在一夜间干裂到爆皮,不仅难看还十分剌嘴,也不知刚刚有没有弄疼元宝。   他不想弄疼元宝的……沈满棠猛地一抽,凑到镜前,发疯似的撕扯起嘴皮来。   等芦荟进屋时,他的下嘴唇已经血流不止了。明明只是撕出了几条细细窄窄的裂缝来,居然能流这么多血啊。沈满棠看着镜子中自己不断向外冒血珠的红唇,突然发自内心地获得了一种kuai感。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十指,好几根指缘边上都被他抠出了倒刺。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将倒刺一道道缓慢而残忍地撕开。十指连心,比撕嘴皮更加强烈的痛感让他变得无比兴奋。漂亮的手指溢出一道道鲜血,把干净的指甲盖染得一片污糟,可他却觉得这比任何一幅名画都要更震撼人心。   “宝贝!你在做什么?别抠了,快别抠了。”等芦荟意识到沈满棠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沈满棠的嘴上、手上早已一片血红,像个刚茹毛饮血完的怪物。   芦荟抽泣着,将刚洗尽的手帕拿出来给沈满棠按压止血。可顾了上头又顾不着下头,这么多伤处,她一个人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去叫二爷来。”芦荟刚起身,就被沈满棠拽住了手。   他咧着沾血的牙,安慰道:“没事芦姐姐,这点血我冲下水就止住了。你别叫二叔了,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样。”虽然他觉得看鲜血在皮肤上流淌的样子还挺奇妙的,但其他人未必有和他一样的欣赏眼光。明明是件很爽的事,他不想让沈沧以为自己是在心机深重地卖惨,那会让他比现在还要难堪。   他站起身,俏皮地举着十根手指,示意芦荟自己要去冲水了。芦荟被他诡异的举动吓得跌坐在地上。她不明白一贯最娇气的小少爷刚刚是怎么对自己下得去手的,这还是那个磕到桌腿了就嚎啕大哭要打桌子的人吗?   最后芦荟还是用纱布简单处理了沈满棠身上的伤,将他的四根手指裹成粗笨的萝卜条。沈满棠流够了血,也没了力气,安静地与芦荟依偎着守在了傅君佩房内。等到很晚,傅君佩才终于苏醒了过来。   窗外的一道惊雷不适时地响起,把每个人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神经又重新提了起来。闷了一整日的天终于舍得施舍些甘霖了。密密麻麻的雨点子随着大风,顺着窗户间隙刮进了屋内,吹得人脊背发凉。   不过就连平日里最心细如发的芦荟都没心思在意这些误入的雨滴了。她松开沈满棠的手,赶忙跑去书房禀报沈沧。   “小少爷,你看会儿太太,我去喊二爷来。”   沈满棠僵硬地点点头,顺从地走到了傅君佩床边。   “小满,”傅君佩看向床前的沈满棠,抬起手来唤他道,“你嘴怎么了?”   沈满棠立马抿住唇,又快速背过手去,不想让傅君佩看见自己受伤的样子。   傅君佩的手霎时僵在空中,过了几秒才失意地垂了下来。“姆妈身体不舒服,你叫芦荟给你抹点药膏吧。”   沈满棠点点头,看着虚弱的傅君佩,一时也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他想,有他这么个隐患在,姆妈这些年应该很不好过吧。可她再不好过,也还是把他拉扯大了。   明明她是最有资格怪他的人。   沈满棠想,如果姆妈现在开口要他去死的话,他一定会照做的。可偏偏姆妈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让他去擦药膏。   “姆妈,二叔来了,我就先走了。”连一贯最会撒娇逗乐的小孩都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缓和当下凝固的氛围了。他面对生身母亲时都尚且如此,更别提再待下去,撞上沈沧后该有多尴尬了。   沈满棠逃似的上了楼,才将将与快步走来的沈沧错开。沈沧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傅君佩,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将她扶起身来喂了口水。   “对不起,”傅君佩润了润唇,苦笑道,“这句话我欠你太久,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当年的事都是我的错,你大哥,还有你三弟,他们都没逼过我,是我鬼迷心窍,为了有个孩子做倚仗才下的药。不仅害了他们,还辜负了你。我根本不配你的爱,这么多年瞒着你,也是我贪得无厌,如今事情既已败露,我也没脸再待在你身边了。”   她推开沈沧的环抱,向后靠在了床头:“你被我拖着,无妻无子地过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等你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能很快忘了这些烂事了。”   “其实这些年好多人家的女儿都和我打听过你的喜好。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牵线。”傅君佩侧过头去,看向窗外的大雨,眼角也不禁泛起了涟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胡言乱语些了什么。   “当年的事,是你爹娘逼你的?”沈沧虽这么问,但心底却几乎没有丝毫怀疑。他想也知道,傅家能为了钱强行给女儿换个丈夫,就也能逼迫她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怀上孩子。   “是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我若真是忠贞不渝,就不会受他们指使。哪有坏事做尽,还给自己立牌坊的道理?”时至今日,傅君佩已经不想再追究这究竟是谁的过错了。把错误按在她那早已过世的双亲头上也并不能让现在的局面变得更好一些。   她看着那被风吹得鼓起的帘幔,突然产生了艳羡之情。她若从这儿跳下去,是不是也能像这帘幔一样自由?   但转瞬,她又想到了她的孩子——一个小小年纪就被迫察言观色,靠撒娇卖嗲来讨大人欢心的小孩。她自私自利地把沈满棠带到这世上,连如何用余生来弥补他受到的伤害都想不到,又怎么能不管不顾地抛下他,一死了之呢?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强颜欢笑道:“你放心,我会尽快带小满离开的。”   沈沧想过,傅君佩醒来后或许又会变回曾经那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嘴脸,但他不曾预想过,傅君佩有一天会真的离开他。他们爱恨交织,死去活来地纠缠了大半辈子,没想到真到了要分开的这天,却是如此的平静。   “这些年我一直把小满当亲儿子看待。”沈沧看着傅君佩柔美的侧脸,难以相信这个女人有一天竟会比自己还要心狠。   “他也是真心把你当爸爸的。”想到沈沧与沈满棠相处时的那些温情画面,傅君佩便没法再回避沈沧炽热的眼神了。她转过身来,泪水也随之决堤而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满。如今你既已知晓实情,那我们便到此结束吧。”   “我若不同意呢?”沈沧执着地望着傅君佩空洞的眼眸,甚至不惜卑微地去挽留这个曾经背叛过他的爱人。要论过错,这些年他又何尝没犯过错?从诞下沈满棠开始,傅君佩便一直推拒他,推拒了整整六年。是他不依不饶,犯浑耍横,才逼着她留在了身边。他又怎么能倒打一耙,责怪傅君佩刻意隐瞒了小满的身世呢?   傅君佩的神情顿时变得迷茫起来。沈沧这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会原谅欺瞒了他十多年的自己,还愿意继续抚养沈泱的儿子?   沈沧也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若是早十二年知道此事,他一定会拿把枪,把沈泱和沈满棠都杀了,再把傅君佩锁起来,日日夜夜折磨她。可他今年已经三十了,他过惯了舒坦日子,便只想就这么糊涂下去,和爱人孩子有个小家。   可傅君佩却实在不敢这般妄想。早在六年前与沈沧和好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梦醒时分再被抛弃的准备了。可事到如今,她预想中的羞辱却并没有出现,相反,沈沧竟还肯原谅她?   她的眼中斥满了泪水,就连近在咫尺的沈沧都看不清了,却也还是哭着笑出了声。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十多年里,每一日她都活得提心吊胆,生怕沈泱会突然回来。如今这份无止境的担心,也终于算是摸到尽头了。   既然沈沧还愿意接纳小满,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终于可以结束这段持续了十余年的折磨,和帘幔一样自由了。   她的脑中闪过沈满棠将手背到身后的动作,沮丧地想,或许她的孩子也不愿再跟着她这样的母亲了。若是沈沧肯照顾他,那她便没什么好担心,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我们留下的话,你还会把小满视若己出吗?”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沧,等待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会。”沈沧没有犹豫。这是他思索了一天后的答案。既然做不到放手,那又何必再彼此折磨下去?沈满棠本来就不可能是他亲生的,那谁是他的生父又有何区别?他都已经当了沈满棠这么多年爸爸了,难道这还不能算是他的孩子吗?   傅君佩哭喊着扑入他的怀中,将压在心头十多年不为人知的痛苦尽数发泄了出来。沈沧拍着她的背,纵着她崩溃了许久后才出言相劝道:“不哭了啊,都过去了。这样大哭太伤身体,你现在最不宜情绪波动过大。有什么委屈,等你冷静下来后再慢慢说与我听,可好?”   傅君佩一时止不住抽泣,缓了许久后才逐渐平复下来。她用手帕掩着面,带着很重的鼻音道:“我先去洗澡。”   “好,浴室地滑,要小心。”沈沧目送着傅君佩进了浴室后,才疲惫地倒在床上,掐了掐鼻梁。这一天下来,他实在有些筋疲力竭了,可他身为一家之主,却又不得不顶在前面,把所有事都替那娘俩扛下来。   傅君佩进了浴室,锁上门后,便把浴袍的带子扯了出来。她试了试带子的抗拉强度,然后将目光投到了墙顶的吊灯上。   沈沧等了很久都没听见水声,他皱了皱眉,突然觉察出不对来。傅君佩过去最爱钻死胡同,今日又怎会这么轻易就被他说服了?她若是这般脾气的人,之前也不会与他蹉跎了六年。   他狂奔向浴室,一脚将门踹开,又手忙脚乱地将绳套里的人抱了下来。好在发现及时,傅君佩仍留有一丝缓慢的呼吸。沈沧解开她的衣扣,让她平躺在地上,然后用力按压起她的胸腔。   豆大的汗珠在腊月天里刺痛地滚进沈沧的眼眸,但他一刻也不敢停歇,直到傅君佩的呼吸变回正常,嘴唇也开始恢复血色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沈沧抹了把汗湿的额头,将傅君佩打横抱起,争分夺秒地送去了医院。   次日,沈满棠整理好心情后,本想上楼看看傅君佩,没想到却被芦荟拦下了。“小少爷,太太需要静养,我们还是别打扰她休息了。有二爷在,不会有事的。”   沈满棠听不进去,自顾自要上楼去找傅君佩道歉。他昨日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都没能好好安慰虚弱的姆妈。明明姆妈才是因为他的到来吃了最多苦的人。   芦荟没办法,便只能将自己知道的通通说与沈满棠:“小少爷,二爷今早才来的电话,说太太昨晚又因思虑过重,体力不支晕过去了,不过好在昨晚去医院检查过已经没事了。二爷说如果你知道了,就让我转告你,太太还要在医院静养几日,让你别胡思乱想,也别跑去医院打扰太太休息。”   沈满棠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二叔自己就是学医的,昨日也是他给姆妈看的病,若只是体力不支,又何需如此大费周章地送去医院,还不准他探视?可沈沧向来说一不二,他就是强行去了医院,也不可能见到傅君佩。   沈满棠又开始觉得胸口闷得慌了。他慌忙跑到窗边,不顾外头下了一夜还没停的雨,将头伸出去大口喘气。   若是连姆妈都抛下他走了,那他还活着做什么?最该死的难道不是他吗?只要没了他,一切就都会变好的。   他看向楼底,只觉得耳畔有个声音唆使他快点往下跳,跳完这一切痛苦就都会消失了。沈满棠机械地将窗户开到最大,然后将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去。   “小少爷,快进来,这样危险!”芦荟急忙将他扯了回来,将窗户“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   直到听到芦荟的声音,沈满棠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他一头扎进芦荟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刚刚差一点,他就死掉了……可他还没等到元宝来接他呢。   元宝和他拉过勾,说他一定会来的。沈满棠想,虽然元宝已经因为不守信用被贬为小狗了,但他还是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暂时恢复他的人籍。   想到元宝,他又觉得没那么难熬了。至少这世上还有元宝和芦姐姐会因为他的存在而高兴,哪怕只有两个人,也足够他活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整本书绝大部分人物都很癫,剧情也很癫,大家看看就好,不要太气到自己哈哈哈。不过好消息是已经快癫完了。。。 第94章 小馒头   仁济医院,常安和汪缘觉在护士的指引下匆忙赶到了十一号病房外,便见一贯衣冠笔挺的沈二爷如今只穿着单薄的衬衫马甲,头发凌乱地靠墙站着。   沈沧听见动静,微微站直了身,对他们颔首道:“辛苦你们来这一趟。常小姐,拜托你了。”   常安点点头,推门而入。病床上,傅君佩正安静地望着天花板发呆,连房内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佩姐姐,我是小安。”常安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听闻你病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傅君佩花了许久时间才将零碎的意识重新聚拢起来。她呆滞地转过头来看向常安,往日如盈盈秋波般的美目如今却似一潭死水般空洞,脖颈上被勒出的红印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常安心中一紧,抓住傅君佩的手落泪道:“姐姐,虽然自我成婚后,我们便很少见面了,但你当初帮助我与缘觉的恩情,我是一直记在心里的。当年被迫嫁入江家时,我也和你一样想要寻死,还是你用自己的经历劝我向前看的。姐姐你这样好的人,怎么就偏偏对自己这么狠呢?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我说,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但你千万别想不开啊。”   傅君佩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很显然并没有将常安的劝慰听到心里去。   常安用手绢拭了拭泪,叹了口气又道:“姐姐,我昨日刚与江显荣签订了离婚协议。之前他不愿断了与我家的姻亲,刻意拖着不肯签字,还联合他那些狐朋狗友在外辱我名声。要不是有显颐插手,借她的名气为我赢得许多妇女报刊的支持,这婚我怕是离不成了。虽然为了不再与他无止境地耗下去,我既没争取到抚养费,也没留住孩子,但至少我能自由了。”   傅君佩一片死寂的心终于掀起一点波澜,她主动握住常安的手,说出了她自醒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小安,我真为你高兴。”   她的声音十分虚弱,沙哑的嗓音和脖颈的红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旁人,她刚从鬼门关口回来。   常安一刻也不愿再耽搁下去,她的语气急切极了,丝毫不似往日的轻声细语:“姐姐,我要和缘觉去欧洲了,你愿意与我们同行吗?”   “什么?”傅君佩慢半拍地疑惑道。她怀疑自己是脑子缺氧太久了才会把常安的话理解成那种离经叛道的意思。   “我向法院诉讼离婚的消息登报后,缘觉便联系了我……我们已经和好了。”常安说到这,还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我此行去欧洲,是想要圆一圆未上过大学的遗憾。缘觉也很支持我,为了陪我一起,还和沈二爷提了离职。”   听到“沈二爷”三字,傅君佩的眼眸又暗了暗。虽然她醒来后并没有见到沈沧,但她知道沈沧一定就在门外。   “是沈沧让你来劝我的吗?他是想让我和你们一起走?”傅君佩不敢置信,强忍着嗓子的不适,心切道。   “是,今早二爷特意打给缘觉,让他联系我来医院和你说说话。”常安瞥了眼傅君佩脖子上的伤,心慌道,“姐姐,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到了这一步,或许暂时的分开反而能让你们理清对彼此的感情,你也能借此机会出去散散心。”   傅君佩迷惘地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这会是沈沧的提议。若是换作从前,沈沧估计能把威胁恐吓的手段通通使个遍,再强行把她捆在身边报复。可现在,或许是被她的极端行为吓到了,又或许是真的无力再爱一个病态的她了,他竟肯放她走,还为她做好了周全的安排。而他出其不意的退让,也确实让她松了口气。   傅君佩释然地笑笑。她这辈子对不起太多人了,可昨晚阎王爷却不肯收她,难道是要她在人间还完债后才肯让她下地狱?可她如今顶着一颗空洞的心,又何来心力去补偿她曾经亏欠过的人?或许她真该如常安所说,去外面走走,把自己治好后再回来爱人。   傅君佩已经动心了,但她还是不免担忧起沈满棠来,因此询问同为母亲的常安道:“那你儿子怎么办?就留给江显荣吗?”   江显荣花名在外,不仅收了一房又一房姨太太,还给她们每人都添置了洋房独住,孩子更是一窝接一窝地生,江家就是有再多家财也经不住他这么烧的。而他明明已经有这么多孩子了,却还是不肯让常安带走江珏,分明就是想要借此拿捏常安。而江珏小小年纪归了他,这辈子也算是完了。   常安蹙着眉头,痛心道:“从我提离婚开始,江显荣就把小珏关起来,不准我们母子相见了,我根本带不走他。但显颐让我宽心,说江显荣不过是一时拿孩子撒气,等我走后,他也就没心思再看着小珏了,到时候她会借机接小珏到身边抚养的。”   傅君佩抿紧双唇,摇摆不定。她昨晚已经在心魔支配下抛弃过小满一次了,如今清醒后还要再抛弃他第二次吗?她现在确实无法做到坦然面对沈沧,可小满毕竟不同,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这场闹剧中最无辜的受害者。她放不下这个孩子。   “佩姐姐,你是在担心小满吗?”常安一眼瞧出傅君佩眼底的担忧,给她支招道,“你不像我,若是你要带走小满,我想二爷也不会阻拦的。”   傅君佩的眼中终于注入些神采。   她曾经很害怕这个孩子的到来,他的出生,全的是傅家从沈家捞钱的心,毁的是她在沈沧面前最后一丝尊严。而最可怕的是,这还不是沈泓的孩子。她的失误,让沈泓踏上了亡命的轮船,也让无辜的沈泱失去了爱人。   从知道有了沈满棠开始,她就在祈祷这个孩子不要长得太像沈泱,否则不仅是曹锦和,就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会放过她。   沈满棠出生后,如愿长着一张与她肖似的脸,瞒过了所有人。可她依旧夜不能寐。沈泱的性情最是阴鸷乖戾,他不会放过她的。   沈满棠每长大一日,她头顶上的那把尖刀就会下降一分。她开始不敢细看沈满棠日渐清晰的五官,也不敢听他奶声奶气地喊自己“姆妈”。   明明沈满棠刚出生被曹锦和抱走时她还哭得肝肠寸断,可把他接回来后,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无辜却随时可能会毁了一切的宝宝。   她开始难以忍受待在这个家的每分每秒,靠陪各家太太们打牌逛街来逃避与沈沧、沈满棠的接触。   可哪怕她是如此不合格一母亲,这个孩子却依旧爱她黏她,像个安琪儿一般惹人疼惜。自和沈沧重归于好后,她便抱着过一日少一日的心态,去尽力弥补沈满棠那些年缺失的母爱。可惜他们终归是母子缘浅,幸福的时光不过六载便被紧急喊停,甚至差一点点他们两人就要阴阳相隔了。   “你如果不方便和二爷提,我也可以代你去说,二爷现在就在门口候着。”常安捏了捏傅君佩的手,期望她能快些想开。   “别!”傅君佩急得喊出了声,虚弱的嗓子禁不住这么刺激便引发了一场剧烈的咳嗽,缓了会儿后她才接着道,“这事我得先问问小满。他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更何况跟着她这样的母亲,对他而言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傅君佩又想起沈满棠匆忙躲开她手时的动作,便更加难以向他启齿自己想要带他离开的念头了。   “也是,小满毕竟不是小珏这个年纪了。”常安在心中感慨,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曾经奶团子般的沈满棠如今也成长为一个小小少年了。   “姐姐,我等你消息。”常安见傅君佩的状态好了许多,便也放下心来,暗自庆幸自己没辜负沈沧的嘱托。她给傅君佩掖好被子,看着她睡着后才出了门。   门外,沈沧面色焦急地迎了上来:“怎么样?”   “二爷您不用担心,佩姐姐好多了。我估计她会同意跟我们一起走的,只是她眼下还有些顾虑,得等她病好了再去解决。”她又尽心宽慰了沈沧一番后,才与汪缘觉一同告辞。   “佩姐姐她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也想为她做些什么,好让她快点振作起来。”常安摸了摸脖子,后怕道,“她脖子上的勒痕,这么深,得多痛苦才会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啊。”   汪缘觉牵过她的手,安慰道:“关关难过关关过,总会好起来的。我们之后多来看看她,陪她说会儿话,或许她的心结就能解开了。”   二人走后,一个人头便从柱子后边冒了出来。沈满棠淌着眼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姆妈,是因为自杀未遂才进的医院……他的双腿顿感无力,顺着柱子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突然一只少年的手接住了他,想要将他从地上扶起。沈满棠只是瞄了一眼那健实的手臂便吓得发抖,尖叫着手脚并用地从柱子后爬开。   常遇青连忙绕到沈满棠面前,蹲下身来捧住他的脸:“小满,是我,我是常遇青。我不会害你的,别怕。”   沈满棠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讨厌的脸,丝毫没被安慰到。他用力甩开常遇青的手,环抱着柱子气鼓鼓道:“你吓死人了!”   “我错了,”常遇青试探着靠近一些,然后点了点沈满棠的鼻子,“小馒头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小馒头是什么东西。沈满棠毫不客气,一脚扫了过去。   “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他被气得都忘了自己还在哭了,抹了把眼睛便朝着门口的方向跑去。   他是哄着芦姐姐陪他一起午睡后偷偷溜出来的,要是再不回去被芦姐姐发现了,估计得一通电话打到医院来。眼下这个状态,他怎么受得了被沈沧诘问。   没想到常遇青两条长腿,轻轻松松就堵住他的去路了。常遇青强行抓过他的手,捏在手心里道:“我家司机就在门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神经病。沈满棠仇视着常遇青,不明白这坏蛋今天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本来知道姆妈出事后他就够烦了,常遇青这个没长眼的还往枪口上撞。   “我给你买了白脱奶油蛋糕,上面还让他们加了你最喜欢吃的草莓。你就赏脸让我送送你,顺便吃一口蛋糕吧。”常遇青牵着沈满棠的手,半哄半拽地把他拖到了车里。   “开车吧。”常遇青吩咐前头司机一声后,便把座位上的蛋糕盒打开了。里头确实如他所说,是个很诱人的生日蛋糕。   “生辰快乐,小满。”常遇青将蛋糕捧到沈满棠面前,还为他点上了蜡烛,“快许个愿吧。”   沈满棠呆呆地看着蜡烛上的火光,感觉再不吹的话,自己的眼泪就要把它浇灭了。他闭眼用力吹了口气,吹到最后还不禁冒了个鼻涕泡。   从昨天到现在,常遇青是唯一一个还有心思祝他生辰快乐的人。   “以后你的生辰我都会陪你一起过。你想在常家设宴,或者去饭店大办都行。你要是喜欢哪个明星,我就把她请来给你唱祝寿歌。我保证每年生辰都让你开开心心的,就和过去一样。”常遇青看着眼前重回懵懂年岁的沈满棠,心上便像是流过了一股暖流般熨帖。   上一世沈满棠十二岁后的每一年生日便都是他张罗着庆贺的。没有金朝出现时,哪怕沈满棠并不心悦于他,他们也是彼此最亲密的朋友。眼下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沈满棠在痛苦中死去,当然,也不会再让金朝那个心怀鬼胎的奸人带坏他的宝贝了。   他们明明才是彼此眼中最重要的人。 第95章 来信   从医院回家后,沈满棠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去,就连饭菜都要芦荟端到床边哄着才会勉强对付两口。他把窗帘拉得死死的,只要看见阳光透进来就会崩溃地把自己埋进被窝里。   为了不让芦荟察觉自己生理上的不对劲,沈满棠还不得不用咳嗽来掩盖呼吸不畅和心脏时不时漏跳的毛病。   “怎么喝了这么多天药还不见效呢。”芦荟在药罐前急得团团转,却殊不知沈满棠的症结并不在此,就是煎再多服草药都好不了。   就连傅君佩出院回家那天,沈满棠也没踏出卧房一步。芦荟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了,明明傅君佩住院时他还闹着要去找姆妈,可等傅君佩回来后他却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而傅君佩出院后便也同沈满棠一样闭门不出,整个沈家如今冷清到都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   偌大的沈家,每天唯一一点热闹还是常家姐弟带来的。常安每日都会来探望傅君佩,在她房内一待就是一下午,而常遇青也不管沈满棠待不待见他,每日硬是把些香喷喷的吃食放在床头,还要没话找话扰人清静。   “你能不能滚蛋!”常遇青已经来过很多回了,但这还是沈满棠第一次开口与他说话。   沈满棠本来闻见饭味就想吐,常遇青还每天尽送些气味大的东西进来。他忍无可忍,一把打翻常遇青手里的鸡汤。脆弱的瓷碗霎时四分五裂,黄澄澄的鸡汤也洒了满地。   沈满棠看着常遇青被鸡汤烫红的手背,登时愣住了。其实常遇青也没有很坏,这些天除了芦姐姐以外,也只有常遇青来看过他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连和芦姐姐说话都提不起劲来,更别提还要耐着性子应付不请自来的常遇青了。   他以为自己都已经这么坏了,常遇青总该不理他了,谁知常遇青却毫不在意地对他说:“没事,不烫的,过会儿印子就消了。”   “不想吃东西的话,我带你去看电影好不好?”“常遇青简单擦了擦手,看着沈满棠恹恹的神情,犹疑片刻后还是提议道,“显颐姐又上了部片子,演的是一位歌女,卖相老灵的。你不是最喜欢她了吗?”   沈满棠很干脆地摇了摇头,见常遇青手没事,便又把自己埋进了被窝,连个出气孔都不留。   “……”常遇青没想到自己把江显颐搬出来都不管用了。他不自觉地心跳加快,拍了拍床上那个小鼓包道:“那显颐姐的签名海报你也不要了吗?我还可以把她约出来,让她和你合影。”   鼓包一动不动,就和丧失了听觉一般,可常遇青却为他的冷淡笑出了声,甚至一度几近落泪。   他本已做好了沈满棠这辈子还会再度爱上江显颐的准备,甚至不惜以她为诱饵逗沈满棠开心,可沈满棠却对江显颐毫无反应,这是不是说明他也并非全无可能?   他又哭又笑地独自傻乐了半天,然后轻拍着被子下的那具身体哄道:“我错了,你别闷着头好不好?以后我都不逼你出门了。”   沈满棠依旧没有回话,却在有节奏的拍打中难得感受到了一丝困意。金朝在时,也是这么哄他睡觉的。   他又想元宝了……   沈满棠这样不言不语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某天晚上,芦荟终于看不下去了,才擅自越过了沈沧的命令,直接找上了卧病在床的傅君佩。   “太太,您去看看小少爷吧。他如今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还不肯开口说话,我怕他再这样下去会撑不住啊。”芦荟跪在地上,看着同样形容枯槁的傅君佩,虽心有不忍,却还是如实汇报了沈满棠的近况。   “小满?”傅君佩虚弱地撑起了身,捂着头痛苦道,“你说小满他怎么了?”   “太太别急,”芦荟赶忙扶住傅君佩的身子,生怕她一失力就倒了下去,“我是觉得小少爷现在的状态不大好,看着像是心病。但您若能去看看他,或许他就能不治而愈了。”   傅君佩立即下床,连外袍都顾不上披就要出去,还是芦荟追上去搀着她,才让她平稳地下了楼。   芦荟给她开了门后便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母子二人。   “小满。”傅君佩走到床边,看着床中央隆起的大鼓包,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鼓包听见声音的那一刹那抖了抖,随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傅君佩的睫毛无措地颤了颤。进来前她就做好了会被小满冷待的准备,可当一向最黏她的小满真的不理会她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碎了。   “小满,姆妈就是想来看看你。你不想见姆妈没事,我马上就走,但你别闷被子里了,会把脑子闷坏的。”   沈满棠在被窝中默默流着泪,不知该如何面对差点被他害死的母亲。他就像是缩头乌龟一般,用被子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厚壳,企图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寻求庇护。   傅君佩看着沈满棠岿然不动的身影,泪如雨下,明白自己还是没取得孩子的原谅。她不抱希望道:“小满,姆妈想要和你常姐姐还有汪先生一起去欧洲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所以姆妈想你跟我一起走。如果你愿意,我们最迟两个月后就能出发。到了那边姆妈也会给你找最好的画师教你画画,等你长大了,还有机会上欧洲最顶尖的美术学院。”   傅君佩噙着热泪,渴望能够靠利诱让儿子转身看自己一眼。可惜她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   “或者你不愿意姆妈去的话,姆妈也可以留下来陪你。以前你小的时候不是老因为我出门哭吗?以后姆妈都不出门了,就在家陪你好不好?”傅君佩捂着唇,哽咽着跌坐在床边,脑中不断浮现出小小的沈满棠蹲在门外等她回家的身影。   如今纵使她再想要补偿也没机会了,小满已经不会再原谅她这个不合格的母亲了。   沈满棠在被窝里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臂,才强忍着没哭出声来。他咬着牙,压着哭腔道:“不用,你去吧。”   傅君佩的眼眸彻底暗了,等她失魂落魄地离开后,沈满棠才终于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地艰难喘气。他的眼泪被咳嗽不断带出,整张脸涨得通红,像是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了。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不能再拖着姆妈了。姆妈的前十几年就是因为他的到来才过得如履薄冰的,最后还差点因他而自尽,他又怎么可以再这么自私地绑着她,让她的后半生继续为了他而活呢?   只要姆妈能好好活着,就是再也无法相见,他也心甘情愿。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沈满棠依旧没有出过门,每日就靠芦荟和常遇青的送餐来勉强维持生命。常遇青见他不愿去学堂,便也同他一起旷了课,每日捧着些话本子来给他讲故事,也不管他爱不爱听。而芦荟见他心情难得好转了些,没有像之前一样用枕头砸常遇青了,便已高兴得不行,哪还会强求他上学?   可怜学堂先生三催四请也喊不回这两尊大佛,无奈之下他便只能亲自登门逮人。两个读书郎被教员连人带书包地扛回教室,强制他们参加期末考试。   沈满棠这才恍惚地意识到,原来已经一月了。这么久了,元宝怎么还没来接他呢?   不久前芦荟还神秘兮兮地告诉他,元宝来信了,让他把信读给她听。他惊喜地弹出被窝,拿过信飞快地扫了眼。长长的一封信里,有报平安的话,有问候芦荟的话,可偏偏就是没有提到他半个字!   他念完信后便缩回被窝里大哭一场,发誓再也不要相信金朝这只小狗了。   可哪怕金朝这样辜负他,他也仍盼望着某一天金朝会突然出现在他身前,告诉他,他来接他了。   沈满棠草草答了几道题后便写不下去了。且不说他荒废了一个多月的脑子现在还是糊的,就说这些知识点,哪怕金朝已经给他预习过一遍了,他不上课也依旧写不出来。   他百无聊赖地提前交了答卷后,便打算随便画点东西打发剩余时间。就在他往桌肚里翻画本时,一个信封掉了出来。   沈满棠瞪大双眼,赶紧把这个眼熟的信封拆开,果然,信封里是金朝写给他的信。除此之外,还有十五张一元银票。   沈满棠哆嗦着手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读着。   小满:   抱歉这么久了才给你写信。自那日离开沈家后,我便一直忙于糖厂生计,到今日才偷得一点闲来给你和母亲写信,但愿在我写完之前不会叫人打岔了。   听闻沈家近日一切如常,甚慰,但我仍旧十分挂心你。我不在,你切莫睡昏昏不计天日,要早睡早起才乖;嗜糖也应有所节制,若是烂牙,岂不痛哉?   宝宝,我想你极了,你最近有没有好好读书?上课能否听懂?大考将至,盼你能有好消息!   迨至月中,切记要将银票交与顾老。日后每月,我都将随信附上学费,你只需安心画画,勿要忧心其他。   我要做工了,万望你能保重身体,再会!   甚念。   金朝   一九二三年一月五日   沈满棠瞟了一眼日期,是十日前写的,也就是说在芦荟收到信的同时,他也有一封金朝单独写的信件。他懊恼地捶了捶头,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学堂。这段时日里,就是画馆他也一次都没去过,以顾老的脾气,估计是不会再收他了。   沈满棠捏着银钞,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金朝这样辛苦地在糖厂给他挣学费,忙得连写信的功夫都没有,可他却这么糟蹋他的钱,整整一个月都没再去过画馆。若是被开除了,他该怎么向金朝交代啊。   薄薄的几张纸币,又一次压得他心头喘不过气来。他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否则等金朝来接他时,一定会被他寒心死的。 第96章 回信   沈满棠挥别胡叔,又用拳头赶走常遇青后,才一个人走进了画馆。他捏着书包,惴惴不安地在画室外徘徊了很久后才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正在埋头苦画的众师哥们听见动静后都纷纷抬起头来。   “阿弟你这段时间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没来?”年纪均在沈满棠之上的师哥们一向对这个小毛孩颇为关照。沈满棠为生日宴请假没来画画那天,他们还商量着凑钱给沈满棠买了份礼物,可惜沈满棠自那以后便再也没出现过了。   一位师兄在报纸上看见沈满棠生日宴取消的消息,才恍悟这小孩竟是隆燊银行的小少爷。可毕竟沈满棠消失太久了,他们也就不可避免地对此产生猜忌。如今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们才放下心来。   “我没去哪,就在家躺着呢,让你们担心啦。”沈满棠苦笑着挠挠头,嗫嚅道,“顾爷爷在吗?”   大师哥捂着嘴,轻声道:“顾麻子在学校叫人欺负了,老爷子去给他撑腰呢,我劝你明日再来,否则撞枪口上了有你受的。”   “没关系,顾爷爷骂我是应该的,只要他肯让我留下就好。”沈满棠话音刚落,就听见小麻子大声地呼喊他,“小满!你回来啦!”   小麻子一溜烟地从外面跑进来,扑进沈满棠怀里兴奋道:“我想死你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沈满棠许久没和人这么亲密过,倍感不适,也不知该怎么回应小麻子的热情。更重要的是,顾怀绅就跟在小麻子后头,正冷冰冰地扫视着他。   沈满棠提了口气,鞠躬道:“顾爷爷,我回来了,您还愿意收下我吗?”他的手紧紧捏着书包带子,里面还装着金朝给他的学费。   “别,我可受不起沈少爷给我鞠躬,更不会收一个自由散漫的学生。”顾怀绅没好气道。他看了报纸后忍了两天,到第三天才提着教鞭上沈家找人,没想到却被不知好歹的门卫赶了出去。若非如此,他早就把沈满棠逮回来了,哪还能纵着他在家逍遥。   沈满棠被吓得抖了抖,可又不得不鼓起勇气直面顾怀绅。他抬起头来,眼泪也配合地滑了下来:“爷爷,我不是故意不来的,我生病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比蚊子还要微弱了。   顾怀绅看着沈满棠原本粉盈盈的一张小脸如今变得瘦削不堪,眼下的青紫配合着那一串豆大的泪珠,让他难得地起了恻隐之心。   “生病了就老老实实请假,玩失踪算怎么回事?”顾怀绅“啧”了一声后,又打了沈满棠两下手心才解气。“小兔崽子,滚座位上画画去。”   沈满棠飞速坐定,像是生怕顾怀绅反悔一般。若是今日顾老执意要赶他走的话,他恐怕就真要一根绳子吊死在画馆门口了。元宝这么费劲供他画画,他又怎么能就这么浪费他的心血呢?   “上个月的学费你哥已经给你缴过了,不过既然你一次都没来,那这个月的学费我就给你免了罢。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顾怀绅又用力拍了一掌沈满棠的圆脑袋后才消下气来。他骂骂咧咧地走开一阵,不一会儿又抱着本画集走了回来。   “这是吴昌硕先生的画,你照自己的水平选一张好好临摹,让我看看你手生没?”顾怀绅教了沈满棠这么些时日,心里知道他是块料子。不同于其他弟子画的商业化的月份牌,沈满棠学的这些没个十几年的功夫是画不出名堂来的。   顾怀绅也是看他衣着不凡,再加上有哥哥宠着,才没让他只是草草学门赚钱的手艺就了事。   “……”沈满棠翻着画集,在心里犯嘀咕道,比起这些花鸟画,他还是更喜欢画漂亮的模特姐姐。   顾怀绅走后,顾麻子才大着胆子坐到了沈满棠身边。他瞧着沈满棠憔悴的脸色,低声道:“小满,你到底生什么病了啊?听着怪吓人的。”   沈满棠沉沉地叹了口气,高深莫测道:“心病。”   “心病?”小麻子挠头,又见沈满棠身边没有金朝跟着,便问道,“那你哥哥呢?”   沈满棠垂下眼,失落地撅起了嘴:“他走了。”   小麻子惊呼道:“他真的不要你了吗?”说完他又很自觉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子,按沈满棠所说的“呸”了三声。   “他会来接我的。”沈满棠跺着脚,斩钉截铁道,“他都给我写信了,信里还放了这个月的学费。如果他不要我了,就不会挣钱给我花了。”   “同意!”麻子举手附和,“你哥哥一定很喜欢你,才会这么舍得给你花钱,还给你买那么那么多的巧克力。”   沈满棠听后眼前一亮,抿着唇害羞道:“你也觉得我哥哥喜欢我吗?”   “当然!”他要不喜欢你怎么会把你的丑画当招牌……这后半句话小麻子顿了顿,还是没敢说出口。   沈满棠一扫脸上的阴霾,摇着头、哼着歌挑起了待会儿要临摹的画。他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元宝喜不喜欢他,他没法确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元宝一定是他最喜欢的人。   自那日之后,沈满棠便不再把自己封闭在被窝里了。大考结束后学堂就放了假,他又不愿再在家中忍受尴尬,便只能整日整夜地泡在画馆里,偶尔再和小麻子聊聊天。   芦荟比谁都高兴他能好起来。只不过一个孩子康复后,她就不免忧心起另一个在外漂泊的孩子了。   沈满棠每日都把他的专属信件放在身上,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甜蜜蜜地读上一番,若是芦荟在时还要抓着她当听众点评一二。   “芦姐姐,你看元宝说他想我极了!我不在他身边,他一定觉得很孤独。”沈满棠躺在芦荟腿上,自信发言道。   “是啊,宝儿在外面一定很孤独。”芦荟鼻子一酸,内疚道,“这么小的孩子,身边不仅没人照顾,还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想给他写信,又不知道送信人靠不靠谱,就怕这信最后到不了他手上,反倒给他惹祸了。”   沈满棠转了转眼珠,坐起身道:“芦姐姐,你想写什么?我给你写。写好后我就把信放在课桌里,等元宝下次来给我送信的时候就能收到啦。”   芦荟不忍打击沈满棠,他那封信估计也是金朝派人送去的。经过沈沧的那番劝诫,她已经基本猜到,自己儿子恐怕还有另一层隐秘身份。为了不给金朝拖后腿,她只能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思念。   “试试嘛。”沈满棠下床拿了纸笔后,又趴回床上道,“我每天都给元宝写一封信,已经攒了好多好多了。等开学我就把它们都放在抽屉里,给元宝一个惊喜!哼哼,他要是看到我这么想他,一定会高兴死的。”他得意地转着笔,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芦荟被他逗得心中畅快不少。她想了想,便说了些无伤大雅的话。   沈满棠洋洋洒洒地逐字记下,最后还不忘在信纸上亲了亲后,才将它熟练地密封进信封里。   次月,金朝漏夜进了学堂,摸索着找到了沈满棠的位子。他本想将信和一盒巧克力放进抽屉后便离开,可谁知沈满棠的抽屉乱到他只是轻轻一碰,里面的东西便成堆地往外掉。他打开手电筒一看,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信封,上面均写着“金朝收”三个字。   无奈之下,金朝只能把信全都捡了回去。窄小不明的亭子间内,他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篇篇审阅起来。   宝宝哥:   我真是想死你了!你不在的每一天我都难过得要命,想你想的连味觉都没有了。可真是太受罪了!   你真是一点都不想我,才能忍着一个月就给我写一封信。可我却每时每刻都念着你,每一秒都有话想同你说。我还想亲亲你,抱抱你,和你一起睡觉。(最近都是芦姐姐陪我睡觉的,可这一点也不一样!)   我今天去画馆交学费了,但顾爷爷不肯收我的。至于为什么不收,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总之他说你上月已经交过了。这么多钱我保管不好,所以我就夹在信封里还给你啦。   今天顾爷爷让我画了花鸟画,很难很难!我觉得还是漂亮姐姐好画点。新来的姐姐比前一个还要漂亮,还给我买糖吃了。不过谁给的糖都没你给的甜,这点我是十分清楚的!   常遇青那个坏家伙也给我买了好多吃的,他就像我肚里的蛔虫一样知道我喜欢什么。但我听你的话,全都退还给他了。这人奇怪的很,最近突然向我示好。可惜你不在身边,没法帮我分辨一二。不过我想这背后一定有诈,所以我聪明地拒绝了!   对了,我姆妈说她一个月后就要去欧洲了。我虽然很舍不得与她分开,但我更不舍得继续拖累她了。你不知道,你走那天姆妈险些就把自己勒死了(这让我时至今日都很害怕)。我居然差点就没姆妈了!   好难过,芦姐姐催我睡觉了,可我还有好多话没对你说完。   一万个亲亲!   爱你的小满   一九二三年一月十六日   除了长篇大述自己一整天都做了什么,沈满棠还不嫌纸贵地写了好多封又短又没营养的信笺。   元宝亲亲:   上一封信刚封好,我就又想你了,所以决定再写一封!好在我买了很多很多信纸和信封,够我写一辈子的(这是夸张手法,请不要当真!一辈子只能通信我会死的!)(这又是夸张手法,请不要当真!我是绝对不会死的!起码要活到你来接我的那天。)   宝宝哥,我想你想得心尖尖都痛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来接我啊?你打赌你一定没尝过和我一样的相思滋味。你得勤写信啊,起码要达到我的零头才行,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也一样很想我呢?(不许说你不想,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你的上一封信我都会背了,好可怜的。元宝大人,你就大发慈悲多给我写几封信吧!我敢肯定,你对我的喜欢都没有我对你的万分之一。芦姐姐还说你没了我一定很孤独,我看未必如此!可我又不想你真的孤独,所以我决定大方一回,允许你交个朋友。但你对那个朋友绝对不能比对我还好!否则我真的会气死的!(这里没有用夸张手法,是真的会死!!!)   可恶啊,要上课了,可我对你的思念根本写不完,只能下课后再写一封了。   亲亲你。   你唯一的最好的挚爱的朋友   一九二三年一月二十八日   金朝摩挲着一张张信纸,耳畔仿佛响起了沈满棠聒噪的声音。等蜡烛彻底撑不住时,他才终于把这一个月内沈满棠写给他的九十七封信全部看完了。   他摇摇头,摸黑将信纸全部叠起放好后才上了床。为省那么一点蜡烛钱,他决定等明日天光后再坐下来,好好给那个小话痨回信。   最近组织和福臻都急需用钱,为此他只能从小处节省,一个人租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小亭子间内。不过他这么做,更多也是为了防止一直在暗处盯着他的常遇青将他与组织扯上关系。这里的小巷弯多复杂,不远处还有密道可以直通秘密集合点,可以轻易甩掉常遇青走狗们的跟踪。   金朝裹紧了身上湿冷梆硬的棉被,把自己缩成一团。他庆幸地想,还好没让沈满棠跟着来,否则非把那颗娇气的小白菜冻坏不可。 第97章 送行   眨眼就到了傅君佩远行的日子。她提着行李,与汪常二人相约在码头。   “姐姐。”常安下了车,笑着向她奔来。   傅君佩闻声望去,险些惊掉下巴。常安身穿一身干练的黑白骑马装,脚踩一双亮皮长靴,与平日里文雅的装扮大不相同,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小安,你这么穿真好看。”傅君佩牵着她的手,由衷赞美道。   “真的吗?”常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显颐让我这么搭的,她说要庆祝新生,就必须要得从里到外都改变。”   “江小姐眼光好。”傅君佩看向常安身后前来送行的江显颐,夸赞道。   “傅小姐过奖了。”江显颐大方地上前一步,与傅君佩握手,又道,“这样称呼可以吗?”   “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喊我名字。”傅君佩嫣然一笑,从今日起,她就不再是那个名不副实的“沈太太”了。   “姐姐,你一个人来的吗?”常安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礼。对比起她身后跟着的送亲大队,傅君佩竟显得如此孤单。   傅君佩倒是不甚在意地笑笑:“是啊,要是有人相送反倒舍不得走了。我没你这般好福气,有家人相送。不过与其难舍难分闹得大家都不痛快,不如我自己潇洒点走了。”   话音刚落,一辆摩登张扬的莱纳托敞篷跑车便直直向她们冲来,在要撞到人的前一秒才紧急刹住了车。   几位女士捂着心口,被这庞然大物吓得够呛。跑车刚停下,江珏就从坐副驾驶的女人怀中探出头喊道:“姆妈!”   “小珏!”常安看着数月未见的儿子,惊喜得不知所措。她刚想上前去抱抱儿子,江显荣就故意将车顶盖了回去,然后下车挑衅道:“你还记得你有个儿子啊?”   “江显荣,”江显颐抄起行李箱就砸了过去,“你他妈别来挑事!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小安姐也得走。你要敢在我面前耍花招,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十三点,”江显荣轻浮地吹了声口哨,“傍上富商了就是硬气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样?你不会真以为你一个戏子能进得了孟家吧?江显颐我告诉你,离开江家,你屁都不是。”   他敲敲车门,示意车内的女人下车。女人抱着江珏,扭着腰肢,春风满面地走到了众人面前打了个招呼,然后在江珏衣摆的遮盖下,狠狠拧了把他的大腿。   小孩子骤然暴哭,尖叫着说出女人在车上教他的台词:“姆妈你这个坏女人!我讨厌你!你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要了吗?”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语出惊人的控诉,让码头上来往的旅客们都纷纷侧目,用眼神审判常安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常安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儿子有一天竟会说出这种话,这对一个母亲来说简直比受凌迟还要痛苦。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配为人母,才会让她的宝贝都以她为耻。   “小珏……”常安心碎地喊着痛哭不止的江珏,想要让他冷静下来听自己解释。她不是不想要他,是他的父亲硬生生拆散的他们母子。   江显荣抱过江珏,扯着嗓子道:“孩子的话总做不了假吧。你个当妈的为了姘头连孩子都不要了,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就是浸猪笼都算轻的,怎么还有脸上法院告我?”   汪缘觉揽过常安的腰,将她拦在身后,警告江显荣道:“江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你身为孩子的父亲,却教唆他恶语攻击他的母亲,你知道这样做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吗?”   “恶语?我儿子不过是说了事实罢了。摊上这样的妈是他命不好,怎么还能怪到我头上来?”江显荣又指了指汪缘觉背后的常安道,“你要嫌我带坏了他,就留下来亲自带。但你要想带他走,门都没有。我江家的孩子,断没有认野男人做父的道理。”   他是不大喜欢常安这种假正经的木头,不管是在床上床下都毫无情趣可言。可只要这婚姻关系存续一日,他军中的岳丈就能帮衬到他一分。更何况常安素来不过问他在外头的莺莺燕燕,这样不争不抢的性格倒还算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只要她愿意承认错误,他可以不计前嫌地接她回江家。   “小安姐,你们快走吧,别听他狗叫了。”江显颐被自己不要脸的哥哥气得全身发麻,浑然不顾自己大明星的身份,直指江显荣的鼻子骂道,“江显荣,你个狗娘养的畜生会有报应的!”   “行,我等着,看我们俩究竟谁会遭报应!”江显荣见常安只知道在那个野男人怀里哭,也没点要悔改的意思,又有江显颐在前头拦着,便心知常安是不可能留下了。他不欲多言,比了个侮辱的手势后,便带着他的姨太太嚣张地上了车。   才刚哭累了停下的江珏见母亲还是要走,便又竭力哭嚎起来。他伸着手,撕心裂肺地喊出了心声:“姆妈,姆妈你别走!别不要我!”   常安不自觉地跟着走了两步,想要拉住江珏的手,却又被江显颐拽了回来。   江显颐抱住常安,安抚她道:“小安姐,你别去!江显荣他就是为了气你,等你走后要不了多久他就不记得小珏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他接到身边的。马上要发船了,你快走吧。”   周围熙熙攘攘的看客大多是头回见到银幕上的“仙女”下凡的,只是这“仙女”美则美矣,却太过有人气儿了。看着高不可攀,实际上也和他们这些肉体凡胎一样粗俗,还把手伸到了自己哥哥嫂嫂的家务事上。大伙儿交头接耳地看完了这场戏,只觉得梦碎了,便明里暗里地对江显颐几人指指点点起来。碍于江显颐的身份,汪缘觉只能礼貌地清散了围观者,才给他们辟出一条登船的道来。   同为母亲,傅君佩看到江珏那张哭成猪肝色的小脸时也和常安一样痛心不已。沈满棠小时候也和江珏一样,只要她一出门便会哭得歇斯底里。那个黏人劲当时她只觉得可怕,如今却又无比怀念起来。   小满,她的孩子,明明曾经给过她毫无保留的爱,可她却没有珍惜,如今再想挽回,已经来不及了。   傅君佩强忍着晕船的不适和内心的悲痛,等进了自己房间后才放声大哭起来。她从包中掏出她与沈沧、沈满棠的全家福,看着彼时一家三口的幸福模样,泪流不止。   与码头一路相隔的树荫下,一辆黑色奔驰轿车默默熄了火。沈满棠微微扒开车窗帘,远远望着码头上那位身穿玫色暖袄、一头手推波发型的曼丽女子。   他也不懂二叔带他来送姆妈,却又不准他下车相送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他现在根本就不敢同沈沧说话,自然也就不会像儿时一般任性耍赖,忤逆沈沧的意思。二叔……毕竟不是他爸爸。   更何况姆妈都决心要走了,他也确实不该到她跟前让她平添难过了。只有离开他,姆妈才能过好自己的人生。   他远远看着常姐姐似乎是和她的油头前夫发生了争执,然后又看江姐姐把那个油头骂走了。他在心中暗喊“Yes”,为江姐姐的胜利喝彩。   那个油头他见第一面时就不喜欢,还好常姐姐终于把他甩了,还和汪先生和好如初了。   沈满棠从中悟出一个道理来:或许真爱就是这样一波三折的吧。那他现在等等元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杜丽娘死了三年都能因爱还魂,他等个几年又怎么了?说不定几年后他就能像汪先生一样抱得美人归了。   船开始鸣笛了,坐在车内连窗外都不曾看一眼的沈沧终于开口,对前头的胡叔道:“回家吧。”   等车驶动后,沈满棠才终于不再像做贼一般盯着窗缝了。他将车窗帘彻底拉开,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出神。等车驶到沈家大门前时,他突然眼前一花,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元宝。   不过那个人既像元宝,又比元宝邋遢许多,脚上还穿着双乡下女子才喜欢的、红艳艳的绣花鞋。他拼命眨了眨眼,想要把那人再看清楚些,可惜就这么一霎那的功夫,那人就不见了踪影。   不知为何,沈满棠觉得这一切都好熟悉,就像是做梦梦到过一般。   到了家后,他第一件事便是给金朝写信。   坏蛋金元宝:   首先我要批评你,三个月了还没信守承诺来接我。我宣布:你已经退化成小狗了!你要是不想吃剩饭、钻狗洞,那就快点兑现你的诺言吧。   其次我要和你汇报一件大事:姆妈今日出发去欧洲了,二叔去送她的时候也顺带把我给捎上了。我觉得他也很舍不得姆妈,但他最后还是和我一样选择让她自由了。唉,我估计他都要难过死了,就像我和你分别那天一样难过。   最后我还要和你说一件很灵异的事: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好像在大门外看见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不过那个男生又瘦又黄,身上也脏兮兮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你说哪有男的穿绣花鞋的啊?我不会是大白天见鬼了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还怪吓人的。   唉,我想我一定是想你想出幻觉来了。不过要是那个人真是你就好了,就算你现在变得和他一样又瘦又穷还没品位,我也依旧会爱你的。   你忘记带走的宝宝   一九二三年三月一日   几天过去了,傅君佩还是没有适应船上的生活。或许是受晕船的影响,她比在家时吐得还要厉害,甚至到了不能看见餐食的地步。   常安看她的状态,猛然间猜到了什么,便赶忙叫来了船医看诊。结果正如常安所料,傅君佩已经有了约三个月的身孕了。而傅君佩对这结果显然早就心中有数,因此并未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只是恳求汪缘觉不要向沈沧透露此事。   汪缘觉自然应下。但他没有说的是,沈沧早已知晓此事了。若非如此,沈沧也不会在那日清晨急电,希望他与常安能带傅君佩一同前往欧洲散心。   送走傅君佩后,沈满棠被内疚填满的小心脏也终于少了一些负担。沈沧见沈满棠怕他,便也很少再往东厢楼来了,这也让沈满棠少了许多压力。   自从开始给金朝写信后,沈满棠便觉得天都晴了。他想要出门,想要与人交往,想要做许多许多的事。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东西说给金朝听。   心中畅快了,他便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常遇青曾经邀请他看的那部电影。都三个月过去了,电影早就下映了,他恐怕是再无机会看到江姐姐饰演歌女的模样了。   硬搬来要与他做同桌的常遇青见他叹气,便问道:“怎么了?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沈满棠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看江姐姐的那部歌女电影了。”   常遇青蓦然沉下脸来,没好气道:“你不是对她不感兴趣了吗?我之前求你你都不看,现在下映了,你让我上哪给你弄片子去?”   “谁让你给我弄片子了?”沈满棠转过身去不愿再搭理他,但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莫名其妙!”   本来他还对常遇青有所改观,觉得这人至少没想象中那么坏,现在看来金朝对此人的评价真是对极了。他再也不要同常遇青讲话了!   常遇青不知道自己在沈满棠心中的好感值是说句重话就会被通通扣光的程度,还在那摆脸道:“你要实在想看,我就试着帮你要一下胶片拷贝吧。”   沈满棠白了他一眼,把从金朝那里学来的白眼本事练就的炉火纯青。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常遇青还真给他搞到拷贝了。等到后日放学时,常遇青便死缠着他不肯放,把他逼来了剧院。   偌大的放映厅里就他和常遇青两个观众,还有现场给电影配乐的乐队。沈满棠虽不想搭理常遇青,但又不可否认常遇青在这件事上确实花了许多心思。为了能看上江姐姐的电影,他还是妥协了。   但等他真的看进去后,他也就顾不上常遇青有多讨厌了,只想着有人能听他分享当下的感受。   “江姐姐真是太漂亮了!她一出场就把其他歌女都比下去了。”沈满棠两眼冒光,拍着常遇青的胳膊疯狂感慨道。   “她有男朋友了。”常遇青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嘴里全是酸溜溜的味道。   “你不要剧透!”沈满棠不满地拍了常遇青一掌,还以为他说的是电影里的情节。   常遇青只得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等到电影看完后,常遇青才又提醒道:“你现在看完了,应该知道我说的男朋友是你江姐姐的男朋友了吧?”   沈满棠听后目瞪口呆,小影迷的心都碎成一瓣瓣的了。他憋屈道:“她男朋友是谁啊?”   “一个很有钱的茶商。”常遇青伸手掐了把沈满棠的脸,强忍着才没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沈满棠甩了甩脸,又急切地问:“那他对她好吗?”   “我又不在人家床底,怎么知道?”常遇青觉得沈满棠这副呆呆的神情简直可爱极了。这也是他在上一世的最后无比怀念的,沈满棠最初的模样。   沈满棠还是有点不开心,在他心中仙子就是没有男人可以配得上的,更何况他都没有见过这茶商,哪知道他会不会对江姐姐好?万一又来个油头可怎么办啊?   生气生气!他得赶紧回家给元宝写信,让他看看这是多么的可气! 第98章 通信   元元宝宝:   我放学啦!今天常遇青请我看了江姐姐的新片,可好看了!江姐姐还是那么漂亮,演得也非常生动。只可惜她在电影里的感情很不顺,老被男人辜负,我看得都要气死了!   最令人生气的是,常遇青居然跟我说江姐姐有男朋友了。老天爷啊!希望那个男人是个好人,能对江姐姐好。要是她在戏外也被坏男人骗财骗色,那我可真要被气死了。   我本来还可高兴终于能看上江姐姐的电影了。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我的心都要被掏空了,哪还有心情去看戏呢?结果常遇青这个坏家伙偏要给我添堵。虽说没有他的话,我也看不成这电影,但我终归还是讨厌他的!   我好想你啊,谁都没有你好。你不在,我读书都吃力了许多。常遇青虽然会给我讲题,但他讲得一点也不认真,我一嫌难他就不讲了,说我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不用那么费劲读书。这话听得真叫人火大!你说他是不是在讽刺我,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啊?   还是你有耐心,会不厌其烦地教我读书。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所以即便你不在,我也会力求上进的!上次大考我考得很差,心里特别难受,觉得很对不起你,所以不敢告诉你成绩。但你放心,我下回一定会加倍努力考回来的。   我是非常想念你的,但芦姐姐跟我说过,你有比陪我们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虽然很难过,但我还是决定不再每封信都催促你,好让你安心完成自己的工作,早日回家陪我。只要你会回来,要我等多久我都甘愿。   爱你哦。   可怜的小满   一九二三年三月四日   沈满棠洋洋洒洒地写完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再誊抄一遍,把出现“常遇青”的地方通通删掉。   元宝是一直劝诫他要远离常遇青的,他虽然也照做了,但常遇青硬要凑上来帮他这帮他那的,他也不好拒绝啊。为了不叫元宝生气,他还是决定暂时不要告诉元宝这些事了。   唉,就连他和元宝之间都有小秘密了。   近几年,随着战后糖产业生产力的快速复苏,世界糖价出现了巨大跌幅,而老百姓对糖品的需求又暂未回暖,以至于许多大型糖商都濒临破产。而福臻作为目前国内糖产业的龙头,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钻钱眼子里的阿虎急得团团转,生怕再这样下去自己就拿不到那么高的分红了。   “小弟,你都不着急的吗?我看你都已经勒紧裤腰带在过活了,怎么还往厂子里添这么多机器?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只有改用机器才能提高生产效率。”金朝挨个检查着新到货的这批机器,调侃道,“你别急,眼前这些投入日后都会变回银子流进你口袋的。”   “唉,我没读过书,不懂这些。”阿虎嚼着牛皮糖发愁,“我就看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我们还定价那么低,担心亏本呢。”   “放心,我们厂的机械化程度一开始就比别人高,所以才能靠价低取胜。如今提升生产力后只会让单位成本继续下降,到了年终这些投入资金肯定能十倍地赚回来。”金朝检查完机械后,又继续巡视厂房,他背着手,和阿虎更深入地解释道。   “列强向我国倾销糖品是需要付一大笔关税和运输成本的,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能轻易挤占国人糖业的生存空间,靠的是什么?不就是靠用机械化提升出糖率吗?你觉得我们定价太低,没什么搞头,可现在的局势下,又有多少家庭舍得花钱买糖吃呢?我们只有主动跟列强打价格战,才能尽快垄断国内糖品市场,打碎他们倾销的美梦。这样未来哪怕有国家侵略我们,我们的民族糖业也能满足得了四亿老百姓的需求和战略物资需求。”   “若只是着眼于自身利益,那我们还是趁早倒闭的好。现在的糖业市场早已不像战后那般好捞金了,越来也只会一年比一年更差……”   阿虎本来就嚼牛皮糖嚼得有些头疼了,如今听了这么一长串大道理后便只觉得更加脑涨。他连忙打断金朝道:“好兄弟,行行好,快别念了。你先改良一下这牛皮糖吧,这也太难嚼了。”   阿虎在厂里别的贡献没有,就一张嘴还有点用,总能提出些改进建议来。金朝接过牛皮糖咬了口,发觉这糖的韧性确实太强,对牙口不好的人来说可能是有些难嚼。   “叫师傅别加糯米粉了,改木薯粉试试。”金朝现在已经很少参与糖品研发的工作了,既然阿虎对这方面感兴趣,那他便放手让他去做。而他要做的则是放眼更长远的未来,以扩大糖厂在海外的足迹。   验收完机器又巡逻了一圈后,金朝才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面积不大,还是他从沈家出来后陶园昌临时给他收拾出来的。巧的是,这个位置对应的正是上辈子陶园昌救他回来后让他休息的地方。   也是同样一个年纪,他又再次回到了这里。   前些年他不想在福臻挂名,所以便一直没个正式职位,如今他的桌前也总算是摆上了个“副经理”的铭牌。   金朝举起铭牌,用它背后的镜面难得认真地观察起了自己的样貌。他看着镜中自己生涩稚嫩的脸庞,无奈地叹了口气。   顶着这样一张小孩脸却冠着“副经理”的名头,怎么看都像是在扮家家酒。受制于少年的身体,如今的他只能躲在陶园昌身后出谋划策,也不知还要几年才能真的登上台面为公司奔走。   他放下铭牌,看了眼时间,还有一刻钟程大器才会来这儿和他商讨大力帮的事。他见时间充裕,便拉开抽屉,把装沈满棠信笺的麻袋拿了出来。   沈满棠这家伙已经愈发夸张起来了,这个月他去收信时便看到他抽屉里的信封已经多的要溢出来了。许多信他拆看一看,也就寥寥一句问好的话,看笔迹还是在仓促间写下的,也不知这人一天天的为何有这么多废话要说。   他不抱希望地拆开下一封信,果不其然又是些没营养的问安。   我的哥:   你好吗?我很好!我现在在先施百货排队买桂花糕。桂花糕涨价了好多,我都吃不起了,还好胡叔很大方,说要帮我垫付。嘿嘿,胡叔真是个好人。   快到我了,不说了啊,再会再会!   幸福满满   忘了几号了   金朝提起笔,在他已经快写满了的一张信纸背面另起一段,回复道:   对不住小满,是我考虑不周才让你这般窘迫。本月我会将你的零用增至一百元,你尽管用去,不必替我省钱。胡叔养家不易,欠他的钱需尽快还上,最好再回一盒糕点表示感谢。   宝宝,我本想给你买些衣裳过夏,但自知品味不佳,又摸不准你这半载是否长高了,固只能不甚用心地出钱,劳烦你自行添置了。若零用不够,请务必告知于我!盛暑难挨,不买些轻薄夏衣是决计不行的,请勿在此等要紧事上替我省钱,切记切记!   写完这段后他就又拆开了下一封信,信的内容不出所料还是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废话。   最爱的金朝哥哥:   你走后我才发现,你的名字也太大众化了吧!据我观察,几乎每人每天都要说一句“今朝”,否则这日子就跟过不下去了似的。这叫我如何能不时时刻刻想到你呢?   好吧,骗你的,其实就算你叫淦嘲,我也会一直念着你的,谁叫你是我最爱的人呢?   你要不信,就把我的心掏出来看看吧,我想上面应该早就刻满你的名字了。   爱你一万年。   想你的宝贝   一九二三年三月二十七日   程大器远远便看见金朝伏案对着一张纸,笑得格外温柔,专注得连他走到身边了都不知道。   “啧啧啧,‘想你的宝贝’‘爱你一万年’。”程大器捏着鼻子,刻意矫揉造作道,“金朝哥哥,你看谁的信呢,这么入神?”   金朝面色镇定地把信塞回麻袋,与他微笑道:“程哥,你来了。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诶诶,别转移话题啊!”程大器揪起金朝的耳朵,揶揄道,“你小子,出息了啊,都谈朋友了。是哪家姑娘?下次带来给我们瞅瞅,我们也好帮你把把关。”   “真没有,哥,我们谈正事吧。”金朝尴尬地抚着额,没想到沈满棠不及格的措辞能力竟会惹出这般误会来。   程大器笑得前仰后合的,“瞧你脸皮薄的,才说几句就不好意思了?你要真和姑娘谈上,人家八成得被你急死。”   看着金朝越发臊红的脸,程大器才收声道:“行行行,不逗你了,哥今天有正事,就暂且放你一马!你把老陶叫来,一起帮我看看新拟的帮派规章。” 第99章 黄毛绿眼怪   程大器把一本小册子递给金朝和陶园昌,宣布道:“呐,这是我计划颁布的新章程,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可以给我提点修改建议。”   金朝刚翻开第一页就被雷得无话可说。程大器颇为用心地画了个帮派树状图,最顶上是他的名字,称号为帮主,其次则是陶园昌和金朝,称号分别为副帮主和少主。   “我现在退帮还来得及吗?”金朝放下册子,顿时没了看的欲望。   “怎么了?还不愿意当少主啊?”程大器敲敲桌子,提醒道,“你不当我可就让阿虎当了啊,那小子最爱争这些无谓的名头了。他要是当上少主,还不得尾巴翘上天去?”   “随便,总之别写我名字。”金朝打开钢笔,就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了个箭头,直指最末端小弟一列。   程大器瞧他犟的,便也只能随他去了。“行行行,都依你。那你再往后翻翻,给我把把关。”   后面几页其实就是把大力帮口头规定的章程以书面的形式确立下来,例如“帮派众人不得以坑蒙拐骗等形式骗取百姓钱财、危害无辜者生命,违者视情节轻重施以刑罚”“泄漏帮派身份者斩立决”等。   “怎么突然这么正式起来?”素来不过问帮派事宜的陶园昌骤然被按上了个“副帮主”的身份,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树大招风,如今大力帮都不知被多少人盯上了,若再不严加管理,恐怕就被要被帮里那些个老鼠屎毁了。”程大器摇摇头,感慨道,“我退出青帮后,本想要金盆洗手的,谁知只是开了个车行,仗义行侠了几回,就又搞出了个帮派来。”   陶园昌哭笑不得。他也不过是好心和金朝搭了个话,谁知就这么改变了一生。人的命运还真是难以捉摸啊。   “再说了,我是一心想和你们组织结盟的,除了送点小武器,当然还得整顿帮纪好好表现一番。起码不能像隔壁拆白党那样,出现小白脸骗财骗色的恶行。”程大器正是听闻了近来上海滩中其他帮派干出的荒唐事,才急不可耐地要重塑帮规。   他明白自己的帮派再怎么扶贫济弱、好善乐施,也做不到革命组织的高度,只有与陶园昌他们联手,才能实现真正的大义。   等程、陶走后,金朝才把装沈满棠信笺的麻袋又掏了出来。信在袋中翻滚着,早已打乱了顺序,因此金朝这才翻到了沈满棠上月初给他写的信。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好像在大门外看见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不过那个男生又瘦又黄,身上也脏兮兮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读至此,金朝连信纸都拿不住了,只能任其飘落在了地上。   这分明是他上辈子穿着婶子的绣花鞋,从乡下走了两天两夜后,在沈家门口与沈满棠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可沈满棠怎么会看到这些?   他当即提笔写道:“我相貌平庸,你会遇见和我相像之人并不奇怪。以后若是再碰到类似之人,千万不要傻愣愣地跟着人家走,知道吗?”   他想了想,又补了句话吓沈满棠:“不过我想你八成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一个男的怎么会穿红色绣花鞋呢?你想想也知道这有多不合理。你下次要是再遇上这种事,就使劲骂它,冲它吐口水,这样鬼就不敢靠近你了。”   写完后金朝才发现,才短短两分钟,自己背后的衬衫就已汗湿了。他重重地陷进椅背,仰头长叹了口气。只他一人重生便罢了,现在就连常遇青都有了前世的记忆,若是沈满棠日后再多想起些什么,甚至也和他们一样重生的话,那他这些年的努力恐怕就都将毁于一旦了。   他实在难以保证,沈满棠再次拥有前世的记忆后还能好好活着。   沈满棠近来放学后总是不得已要捎上常遇青,等他到了画馆后再让胡叔把常遇青送回常家。他虽然很不情愿,可常遇青总以家中无人接送、姐姐也出远门了为借口,缠着沈满棠送他一程。而胡叔一贯老好人,又不愿得罪常家少爷,便帮他劝起了沈满棠。   沈满棠想到常安走了,常遇青一个人在上海也怪可怜的,无奈之下只能同意下来。   自那之后,常遇青便每日没脸没皮地跟在他身后帮他拎书包和画具,而沈满棠则抱着双臂,自顾自地快步走到前头生闷气。   这天,他又一次故意把常遇青甩在身后,一个人率先走出了校门。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在老地方看见自家的车,而是看见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他吓得跌坐在地,抱着头尖叫起来。   怎么会这样?Louis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又会出现在学堂门口?他是来找他的吗?是想来报复他吗?   “小满!小满你怎么了?”常遇青急忙丢开书包,想要将他扶起。   沈满棠在被触碰的瞬间一个激灵,把常遇青这么个大块头都推翻在了地上。他紧紧抱着头,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停哭喊着:“别碰我,别碰我!”   “好,我不碰你,你别怕。”常遇青退后两步,安抚他道,“小满,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我是常遇青,我不会害你的。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跟我说好不好?”   沈满棠根本听不见常遇青在说些什么,他只听见有个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一双麂皮皮鞋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抬头一看,是Louis……这人脸上永远挂着一副瘆人的笑容,一双绿色的眼睛就像蛇一般阴森地锁定他的猎物。   沈满棠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蛇咬住了,他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着,嘴里不停求饶道:“你别再来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Louis听了话后当真就停了下来。他歪歪头,上下打量着他的猎物,然后欣然同意道:“也好,你确实不如小时候可口了。”   沈满棠如坠深渊,在要跌落谷底的最后一刻,脑中乍然想起,Louis的死讯是元宝告诉他的,而元宝是不会骗他的。他又想到元宝在信中写的:“你下次要是再遇上这种事,就使劲骂它,冲它吐口水,这样鬼就不敢靠近你了。”   他赶忙狼狈地吐着口水,捂着眼破口大骂道:“滚你个黄毛绿眼怪!回你的阴曹地府待着去吧!”   等骂完后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果然,眼前只剩下个在抹脸的常遇青。   Louis真的是鬼,太好了,对他来说,Louis恐怕是少数比鬼还可怕的人了。他拍拍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庆幸只是虚惊一场。可这幻觉未免也太真实了,甚至连Louis的脸都比印象中要老上几分。   常遇青草草擦了擦脸和眼眶,然后伸手将惊魂未定的沈满棠拥入怀中抚慰道:“小满乖,不怕啊,都过去了。”   直到听了刚刚的怒骂后,他才惊觉沈满棠看见了什么。上一世就是在这么一个午后,他与沈满棠并肩放学时,看见那个死洋鬼子从远处走来,然后再用那番话去羞辱本就已精神崩溃的沈满棠。   在这之后,他才听到了沈满棠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我已经把那黄毛绿眼怪一刀一刀片成片了,你放心,他不会再纠缠你了。”常遇青顺着沈满棠的脊梁,一遍遍轻抚他的背,将Louis前世的死因说与沈满棠听。   可惜这一世,Louis是尝不到凌迟之刑生不如死的折磨了。他重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查Louis的下落,可却从英领事署的档案室中查到此人已于六年前因病去世了。他当时松了口气,以为命运的改变可以让沈满棠免受凌辱之苦,却没想到即便早早死去,Louis也依旧给沈满棠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以后你去哪我都陪着你,保护你,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好不好?”常遇青侧过头,对着沈满棠的耳朵轻语道。   等了会儿,见沈满棠还在愣神,他便又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亲了亲他的耳廓,然后自说自话道:“就当你答应了啊。” 第100章 相见   元宝:   我惨了,我今天又撞鬼了,而且那个鬼居然还是Louis。我太害怕了,到现在手都控制不住在抖。这事我只告诉过你,连芦姐姐都不知道,所以我也没有别人可以倾诉。你要是还在我身边就好了,只要你抱抱我,我就不会再想起那些糟糕的事了。   唉,连鬼都知道我是最好欺负的,没有你的保护他们就都找上我了。但你的驱鬼方法很管用,我今天朝他吐了口水、说了脏话后,他就消失了。你看,虽然你不在我身边,但也依旧在保护我呢。   不过虽说今天Louis是被我赶跑了,但我真正害怕的是,要不了多久祖父、祖母、爸爸和三叔就都会变成鬼来找我了。可我又不想冲他们吐口水驱赶他们,因为我确实亏欠他们许多。   是不是只有我死掉,他们才能原谅我?我虽然是个灾星,害了很多人,但我也不想这样的。   写到“死”这个字眼时,沈满棠才意识到自己都在和元宝说些什么。他赶忙把信纸搓揉成团,像避瘟疫似的把它扔进了垃圾桶内里。   他调整了一番心情,又抽出一张信纸,满面笑容地写道。   元宝儿亲亲:   晚上好呀!宝宝哥你吃饭了没有?我今天胃口特别好,吃了一大碗八宝饭,外加一碗小圆子,甜津津的可好吃了。你要是在肯定不让我这么吃,还会咒我烂牙,可惜你现在管不着我了略略略。   不过我的牙还是很健康的,这点你放心,我每天刷牙刷得手都酸了。你那个计时沙漏是不是堵住了?漏得这么慢!你再给我买一个吧,好不好?我想要你送的。爱你亲亲!   还有一件事,我发现我们相处了这么久,却连一张合照都没有,这怎么行呢?我真怕哪天我就忘记你长什么样了。你可不可以寄张你的照片给我呀,拜托拜托啦。   不好意思噢,明明是你要生日了,我还向你要这么多东西,真是很该打呢!不过我已经在给你准备礼物啦。以前你天天陪着我,我手上也没钱,想给你买礼物都买不了。不过我现在已经攒了好多零用了,一定能给你个大大的惊喜!   阔气的小金猪   一九二三年四月十八日   沈满棠撂下笔,叹了口气,在封信封时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芦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规劝道:“小少爷,晚饭还是多少吃点吧,否则胃会难受的。”   沈满棠扫了眼五彩缤纷的八宝饭,毫无食欲地摇摇头,求饶道:“芦姐姐,我真吃不下呢,你放着我明早吃好不好?”   他今天没被阴魂不散的Louis吓破胆就不错了,哪还能吃得下东西?   芦荟向来顺着他,因此这会儿也没再逼他进食了。她心疼地摸摸沈满棠凹陷的脸颊:“宝贝,你瘦了好多。”   沈满棠扯起嘴角,努力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逗芦荟开心道:“电影明星都这么瘦的,这是帅呢!”   芦荟心知沈满棠这段日子得了心病,便也哄着他道:“好好好,我们小少爷比电影明星都帅。”   沈满棠被夸得暂时忘却了悲伤,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然后发出了“啧啧”的赞叹。他这么好看的脸蛋儿,就得用照相机多多记录才行。他转转眼珠,想出个鬼主意来。   五月四日深夜,沈满棠缩在学堂课桌底下,手里捏着他刚买来的怀表守株待兔。   直到怀表的指针都要指向十二点了,他才终于听见了微弱的开门声。   金朝在走近沈满棠位子后才打开手电筒,只是这一照,差点没把他魂给吓飞。   他赶忙摁灭手电筒,蹲下身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沈满棠扑到他怀里,欢腾得不行:“十二点了!元宝生辰快乐!”   金朝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无奈只能厉声喝止道:“别动,我问你话呢,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不是跑出来的,我都没回家呢。”沈满棠挪了挪屁股坐他腿上,解释道,“我骗芦姐姐说明天画馆有集训,要带我们去乡下写生,所以今晚就住画馆了。我还把明天的假都请好了,就等你落网呢。”   “你还真是长本事了,还学会骗人了。”金朝用力掐了掐沈满棠的腰,被他气得头顶冒烟,“半夜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万一我今天没来呢?”   “你不会不来的,”沈满棠信誓旦旦道,“每月五号我来上学,抽屉都被清空了。你都坚持了这么多个月了,没道理这回突然爽约。”   “那我要是叫别人来取怎么办?”金朝无语地扯了扯沈满棠的腮帮子,打击他的自作聪明。   “啊……”沈满棠瞪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道,“不会吧?你还有小弟能使唤吗?”   “……”金朝赏了他个脑瓜崩,严肃道:“下次不能再这样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沈满棠低下头,讷讷道,“我错了嘛,你别生我气了,生日得高高兴兴的才行。”   金朝被他磨得没脾气了,只好道:“你先下来,我装一下你的信。”   他摁亮手电筒,将它叼在嘴里,然后抖开麻袋,熟练地搜刮沈满棠桌桶里的信封。   沈满棠也上手帮忙,然后弱弱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你看我每次都给你写这么多信,你怎么就回我一封呢?我都不想我的。”   金朝睨了他一眼:“哪有谁像你一样话痨,连自己每天吃了什么,穿了什么都要报告。”   “可这样就像是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啊。”沈满棠从背后环住金朝的脖子,贴在他脸上撒娇道,“我也想知道你每天都在干嘛嘛。”   “走了,小话痨。”金朝推开他,把麻袋甩到背上,冷酷拒绝道。他连读沈满棠的信都费劲,更别说让他也写这么长了。   沈满棠立即起身,牵住金朝的手晃悠道:“我们去哪啊?是去你住的地方吗?”   “去旅店。”金朝可不敢把沈满棠往亭子间领。这家伙细皮嫩肉的,住他那儿一晚上就能被蚊子抬走。   “哦哦。”沈满棠点点头,表面上无波无澜,内心却已经激动得快爆炸了。他一定是生病太久脑子转不动了,不然早该逮到金朝了,哪还用死守着每月一封的来信排解相思之苦。   到了旅店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兜里的怀表展示给金朝看。“元宝,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看喜不喜欢?”   不过这表说是他送的,其实钱还是金朝给的,他不过是克扣了自己的口粮罢了。   沈沧养孩子没那么心细,只知道把钱拨给芦荟和胡叔,让他们管沈满棠的日常开销和吃喝玩乐,却没想到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口袋里也需要有点私房钱才能给心上人献献殷勤。沈满棠又不敢去沈沧面前惹他心烦,只能自个儿想办法凑钱。   于是他便今天找胡叔借钱买桂花糕,明天找芦荟讨钱交课本费,再加上金朝每月给他的一大笔钱,才七零八碎地凑出了买怀表的钱。   “你这是拿的二爷的怀表?”金朝在旅店昏暗的灯光下草草一看,还以为这怀表是沈沧每日佩戴的那一块。   “才不是呢!”沈满棠急忙打开怀表,指指表盖上的刻字印证自己的话,“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钱才买到的。虽然肯定没有二叔那枚贵,但已经是我能买得起的最贵的礼物了。”   当他开始思考送什么礼物给元宝时,他才终于明白芦荟为什么会给他送怀表了。这恐怕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一件昂贵、实用且耐用的东西了。他想要元宝每天看时间的时候都能想到他。   因此沈满棠一攒够钱就把跟屁虫常遇青踹了,然后马不停蹄地奔向钟表店选购了这枚怀表。见店里有刻字服务,他还央求钟表师在表盖上刻了“元满”二字。   金朝没认真看表,反而皱眉道:“我让你买的夏衣你是不是没买?”他看沈满棠身上穿的还是去年的衣服,袖子和肩膀处显然已经不合身了。   “不用买,等二叔要做衣服的时候会想起来让师傅也来给我做几身的。”沈满棠赶紧用话堵住金朝的嘴,免得他训起人来没个完的。   金朝又赏了他一个脑瓜崩:“二爷又不会再长高了,你怎么知道他这一季会不会喊裁缝上门?以往这都是太太操心的事,二爷不一定想得着这些,你自己要独立起来。以后再让我发现你乱省钱,我就不给你回信了。”   “别啊,”沈满棠急死了,又一个箭步跨坐在他腿上,用头蹭他的肩窝,“我回去就让芦姐姐代我开口,让二叔给我钱去买夏衣,你别不回我信!我以后都会听话的,你就原谅我这回吧。”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金朝推开沈满棠的头,继续板脸教育道。   “那你就收下这块怀表吧,我保证再也不省钱了,”沈满棠做了个发誓的手势,“我以后花钱一定大手大脚!分文不留!”   金朝这才接过怀表,把它郑重地放进了钱袋子里。   “你不戴戴看吗?”沈满棠有些失落。   金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快透了的汗衫和用草绳绑紧的缅裆裤,连个卡表链的扣子和放怀表的布兜都找不着,实在想不到他这身乡下人打扮该怎么上身展示怀表。   “等我下次穿好看点再戴吧。”金朝摸摸沈满棠的头,赶他去洗澡。   沈满棠这才高兴起来,匆匆冲了个凉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回来,黏着金朝抱怨:“浴室里头一点也不干净,我感觉我越洗越脏了。”   金朝汗颜,他今天带的钱不多,只能住得起这种中端旅社。但在订房前他也进房间里看过了,明明还算挺整洁的装潢,却被沈满棠嫌弃的好似是进了个贫民窟。   “忍忍吧,下次带你去住好的旅馆。”金朝用被沈满棠嫌弃的毛巾草草给他擦了下头,又道,“这边也没雪花膏卖,你明天回家自己多擦点。”   沈满棠一听“下次”还能再出来住,便顿时心花怒放到看旅社都美了。等金朝冲洗完后他便像在家时一样,手脚并用地把金朝压着,嘴里还念个没完。   “元宝,你好像比之前壮了不少。”沈满棠惊奇地戳着金朝的胳膊,发觉这块肉变得硬实了许多,戳下去还很有弹性。   “嗯,这段时间锻炼得多了。”金朝离开沈家后,便多了许多自由时间,白天去工厂处理完公务后就帮着学徒们一起装机器、搅糖,有时还会被程大器拉去练枪、修车,总之是一刻都不得闲的。   “我也想锻炼成你这样。”沈满棠爱不释手地在金朝胳膊上又戳又滑,和弹钢琴似的把金朝那块皮肤弄得麻痒不已。   金朝都懒得戳破他的幻想。一个连书包都没背过一天的人,上哪长肌肉去。   沈满棠光上手还不够,还把嘴贴到了金朝胳膊上“么么么”了三下,然后心满意足地感慨道:“我真是想死你了元宝!”   “正常点,睡觉。”金朝一把摁住那个骚动的脑袋,把他挪到了枕头上。   沈满棠躺是躺好了,但嘴还是闲不住,没话找话道:“小姑前不久刚毕业回国,知道祖母的事后,第二天就搬出去了。我估计她是生二叔气了。”   “嗯。”金朝在工厂忙了一天,实在有些困了,他一下下地拍着沈满棠的背,却险些把自己给拍睡着了。他没想到沈满棠每天写这么多信了,见面还有话聊。   “小姑没了姆妈,一定也很难过吧。”沈满棠感同身受地泛了点泪花,然后再很不道德地把眼泪擦在了金朝的汗衫上。   “嗯。”金朝魂飞天外,困得连拍背的手都抬不起来了,最后终于在回完话的下一秒睡着了。   “我身上好痒,好像有虫子在咬我。”沈满棠推了推金朝,把挠红了的手臂伸给他看。   金朝猛地被推醒了,他打开灯,查看了一下沈满棠的前胸后背,确实被他挠得一片霞红。   “是不是床单不干净啊。”沈满棠越说越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爬满了虫子,整个人就像只猴子一样东抓西挠了起来。   一点事没有的金朝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皮糙肉厚了,他喊停沈满棠道:“别挠了,你睡我身上吧。”   “真的啊?”沈满棠的眼睛瞬间一亮,咧着两颗白糖似的门牙兴冲冲地翻到了金朝身上。   “我重吗?”他还算有点良知,担心自己把金朝压坏了。   “还好。”金朝掀开被子,又调整了一下睡姿,把沈满棠整个人都和床单隔离开来。   沈满棠的心脏贴着金朝的胸口噗通直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怕被金朝觉出异样来,便只能又找话题道:“元宝,江姐姐居然有男朋友了。”   这事他在信中已经提过了,但他还是觉得很有必要当面和金朝诉诉苦:“听说是个富商呢,也不知道人靠不靠谱。”   金朝睁开眼,想起了上一世的四年后,江显颐被这个名为孟广闻的男人骗得身败名裂、人财两空,一代电影皇后最后沦落到与沈满棠这种小开混迹声色场所的可悲下场。   可常遇青分明与江显颐走得这般近,难道还没有及时阻止这场悲剧吗?   金朝狐疑地问道:“这话是谁跟你说的?据我所知,现在可没有小报爆料过江小姐的男友是谁。”   沈满棠心虚道:“常遇青,他闲着没事干硬要告诉我的。”本来他还在信中刻意隐去了常遇青的名字,半遮半掩地跟金朝说了这件事,没想到还是被金朝察觉了端倪。   “那部电影下映很久了,也是常遇青带你看的?”金朝毫不客气地拧了沈满棠耳朵一把,“跟你说了离常遇青远一点,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沈满棠大崩溃:“是他逼我的啊,我又打不过他。”要是可以,他倒真想把常遇青捆起来大揍一顿,好叫他别再像个跟屁虫似的骚扰自己了。   金朝总觉得常遇青接近沈满棠的目的不纯。这人重生后对自家人的大事都不闻不问,就围着沈满棠这一个小兔崽子转,莫非真如他最初所猜想的那样,常遇青在前世也对沈满棠抱有不好的心思?   他瞪着眼,对沈满棠耳提面命道:“总之你离这些不怀好意的男的远一点,别等会儿被人卖了还得给人数钱。”   “我离得远远的呢,”沈满棠捏着鼻子表达自己对常遇青的嫌恶,“我就喜欢你,不喜欢别人。”   “如果有哪个男的一直缠着你,有事没事就言语骚扰你,还动不动上手摸你,你就要多个心眼了,知道吗?这种人很有可能是断袖,借朋友、老师的名义对你图谋不轨。”金朝怕自己不在,沈满棠这个笨蛋就又要被别人,尤其是常遇青这个最可疑的人骚扰了,因此只能揪着他耳朵,让他长长记性。   ……可我偏偏就是你要我避开的这种人啊。沈满棠在心中难过地想,我在元宝眼里果然是个变态。   对于金朝的严词警告,他只能闭上眼一声不吭,慌乱地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下下章可以长大了 第101章 886   第二天一早,金朝就把沈满棠叫了起来:“小猪,起床去上学了。”   沈满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金朝身上滚下来,然后翻了个身接着睡。   “你现在身上不痒了?”金朝没好气地踹了沈满棠一脚,这家伙压了他一晚上,他几乎就没合过眼。   沈满棠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家大床上,他赶忙翻了个身,重新滚到他垫了一晚的肉垫上。   “痒痒痒,痒死了。”沈满棠环着金朝的脖子,趴得格外心安理得,“我不要去上课了,我都请假了还去上课,那不就暴露我撒谎了吗?”   “你也知道自己撒谎了啊,”金朝狠狠拍了下他的屁股,“以后再让我抓到逃课你就死定了。”   “不逃了不逃了,今天是有特殊情况嘛。”沈满棠撑起身子,可怜巴巴地与金朝对视道,“我的生辰过得那么糟糕,都有心理阴影了。我就想给你过一天生辰弥补一下嘛,好不好?”   “你想怎么过?”金朝终于还是松了口。   沈满棠喜笑颜开,他就知道金朝吃这一套。能让金朝同意他不上学,简直比登天还难。他继续眼巴巴地盯着这个冷漠的坏家伙,祈求道:“我就想和你拍张合影,再吹个蜡烛好吗?”   “合影?”金朝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拒绝。他想到自己此刻囊中羞涩,便道:“可以。你先穿好衣服,我下楼买个早点。生煎包可以吗?”   “还要咸豆花!”沈满棠激动地在床上瞎蹦,此刻也不再嫌床单脏了。   金朝套上鞋就跑下楼,在街头寻觅片刻后才找到程家车行的车夫。他挥挥手,然后抢劫般地拿走了那位兄弟腰上别的钱袋。   “哥,我急用钱,你先借我点行吗?等明早我就把钱送车行还你。”   “哟,小弟,干嘛呢一大早急用钱?我这袋里也没几个子儿,你拿去用吧,不着急还。”车夫说完后又啪啪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唉,我叫你小弟叫顺嘴了都,现在该改称少主了。”   “……”所以抗议是无效的吗?金朝被喊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匆匆道谢后便挥别这位车夫,跑去包子铺给沈满棠买早饭了。   “元宝,你回来啦。”沈满棠一听到开门声就从卫生间跑了出来,用一个热情的拥抱换取他的早饭。   金朝顺手捉住他,比了比他的身高:“好像长高了点。”   “高了四公分呢!芦姐姐说我是后长个儿,接下来会窜得更快的。你小心,我马上就要超过你了。”沈满棠嚣张地跳起来打了金朝的头一下。   金朝忍了忍,决定还是不要和小孩计较了。“长高这么多了也不知道换件大点的衣服,等会我带你去买新的。”   “可你每个月都给我和芦姐姐寄好多钱了,你自己身上还有钱吗?”沈满棠乍一听能买新衣服时还高兴得不得了,可转念一想又担心金朝会因此穷得响叮当。   “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穷。”话虽这么说,但等他们乘黄包车到“和昌号”时,金朝还是对沈满棠说道,“你先进去让师傅给你量尺寸,我去买份报纸。”   等沈满棠进店后,金朝才拉着车夫道:“哥,江湖救急,能把你身上的钱先借我用用吗?我明早去车行还你。”   就这样,他掂着两个钱袋子,总算是有底气进这家高级裁缝铺了。   进门时,沈满棠正伸着胳膊在配合师傅量尺寸,见他进来便兴冲冲地冲他喊道:“元宝,我又长高一公分了!”   师傅本来见这小孩一个人来便担心他做不起衣裳了,更别提他口中随后就来的“哥哥”还是一副穷人家的打扮。   “老板,麻烦给他做两身长衫,一身西服,面料要透气些的。”金朝预先将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桌上,才稳住了裁缝送客的心。   “好嘞,那这位小先生你要不要也做一身?”老板顿时眉开眼笑,瞅这二位小少年都顺眼多了。   “我不用,给他做就好。”金朝随便惯了,就是披个麻袋他也能泰然自若,更别提他现在正值长身体的时候,这么贵的衣裳若是只能穿一季,实在划不来。   沈满棠从师傅的软尺下逃出来,挽着金朝的胳膊小声道:“是不是这里太贵了啊?那我也不做了吧。”   “不是,你只管做,我在工厂干活,穿好的浪费了。”这是实话,夏天的工厂又闷又热,连汗衫都不禁穿,更别提真些金贵的料子了。   这下沈满棠是收了新衣裳都高兴不起来了。他闷闷不乐地量好尺寸,收下取衣服的单据,然后提着金朝那两个扁了的钱袋子,一声不吭地走出了裁缝铺。   “小满?”金朝从后面追了上来,揪住他的领子把他叫停,“怎么不高兴了?”   沈满棠转过身,跺着脚委屈道:“这家店太贵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些衣服,为什么非得给我买?”   他小时候就同金朝说过的,如果他喜欢的人是个穷光蛋,那他也不是非得穿这些漂亮衣服的。他也不想要又大又软的床,不想要干净的浴室,他就是想和金朝在一块。   “不贵的,你穿好看。”金朝被沈满棠突如其来的脾气搞得一愣愣的,没想到自己给他买东西还买出错了。   沈满棠打小就一副花枝招展的臭美样,只要一给他添置点行头他就要立马换上,然后在镜子前照个没完。   一般这时候,金朝就会清清嗓子问他:“喜欢吗?”   “喜欢死了!”被提醒后,沈满棠才会从镜中抽离片刻,然后蹦跳着跃入金朝怀中,“谢谢元宝!你对我最好了!”   虽然给沈满棠买东西不是为了一声感谢,但没能得到预期中的热情回应,还收获了一顿抱怨也挺让金朝无措的。   “我喜欢看你打扮。”他捋了捋沈满棠试衣时弄乱的刘海,一本正经道,“看你开心我也会很开心。”   这已经是他疲惫的重生生涯里最易得的满足感了。   “真的吗?”沈满棠满腔的无名火霎时便浇灭了,他期期艾艾道:“那你……你不嫌我花钱太多……有点多啊?”   “还好吧,你都没要我买车。”不像他那公司,还得给经理们配一辆商务车撑排场。   沈满棠的别扭劲儿这才好了许多。他好怕金朝是觉得他太费钱了才不肯带他走。   “那,我们还能去拍照吗?”乱发脾气后还要人花钱带自己拍照,饶是沈满棠这么厚脸皮的人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他是真心疼金朝的钱,不想看到金朝为了供他读书享乐,只能没日没夜地穿着破烂在工厂干活,连个回信的时间都没有。   “去呗。”金朝早就习惯沈满棠的变脸速度了,他拦下辆黄包车,而后又故技重施地在照相馆门口夺下帮派兄弟的钱袋子。   看来日后出门还是得多带点钱才保险。   “哥俩来拍照啊?”照相馆老板热情地招呼着他们,“是要两张单人照还是一张合照啊?”   “合照合照!”沈满棠眼巴巴地盯着金朝的腰间,等他掏钱。   “嗯,冲洗两张。”金朝变魔法似的又掏出个不一样的钱袋子,爽快地付了钱。   “阿弟要不要换身衣服?我们店可以租赁西服外套和衬衫领,只用加三十铜元。”老板扫了眼金朝的磕碜样,好心提议道。拍张照毕竟也不便宜,穿成这样入镜实在是有些不像样。   “换换换!”沈满棠抢答道。他还想让金朝合照时戴上他送的怀表呢,若是穿着破洞汗衫,还怎么自然地露出怀表啊。   照相馆常备的两套西服都是成年人尺寸的,好在有一套稍小一些,金朝套上后也还勉强像个样子。   沈满棠小心地把怀表链扣在金朝西服的塑料纽扣上,然后就和一只欢脱的猴似的绕着他转,嘴里不停念叨着:“宝宝哥好帅啊!你穿西装简直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啊!”   金朝尴尬地捂住沈满棠的嘴,把他拖到背景布前。   “诶对,弟弟挽着哥哥。来,看镜头笑一个,三二一……”随着一道白光闪过,相机冒出了浓浓白烟,一张底片就这么拍好了。   摄影师写了个单据,又加收了他们修片和上色的钱:“一周后来取就行,一定把你们两兄弟修得漂漂亮亮的。”   沈满棠心满意足地出了照相馆,拖着金朝的手叽叽喳喳道:“元宝,到时候我们能一起来取吗?”   金朝想想,自己毕竟是害死沈家两条人命的真凶,哪怕沈满棠和沈沧不追究他,他也不该再这么明目张胆地与沈满棠频繁见面了。   更何况,也还是有沈家人在意曹锦和之死的。若是沈攸想要查出当日的凶手,那么他这个无故消失的书童就一定会是个疑点,只要她从沈满棠下手,多盘问几句,这个傻瓜就会轻易地露馅。他一个人倒是无所谓,但若是牵连了程大器等人,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可他看着沈满棠亮晶晶的眼睛,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下周六放学我在这里等你。你一个人来,别让胡叔发现,晓得吗?”   “晓得晓得。”沈满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已经开始期待下周六了。   他幼稚地举起金朝的手,和他拉了个勾,然后又笑脸盈盈地变回十指相扣。   直到在西点店给沈满棠过足了唱生日歌、吹蜡烛、吃蛋糕的瘾后,金朝才把他送到了画馆门口。   “元宝,你不能陪我画完画再走吗?”沈满棠到了门口才开始耍赖,死活不肯进去。   “听话,下周就又能见到了。”金朝把书包递给沈满棠,然后连哄带骗地把这位祖宗推了进去。   沈满棠背着书包,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仿佛要进的是刑场一般。   为什么和元宝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而就在这么短暂的相处时光中他居然还和元宝发脾气,最重要的是,今天还是元宝的生辰。   他真是讨厌死自己了。他发誓,下次见面他一定不会再凶元宝了。   金朝见沈满棠老老实实进了画馆后便回了他那昏暗狭小的亭子间。才刚一开门,他就被一个黑影撂到了地上。   金朝刚准备出拳反击,黑影便开口道:“我警告过你,别再出现在沈满棠面前。”   是常遇青。金朝一反应过来便加大了挥拳的力度,直直往常遇青脸上揍去。   一番扭打过后,两人都不可避免地挂了彩。常遇青气喘呼呼地喊停,压住金朝质问道:“我问过画馆的人了,他们根本没组织过什么写生,而你也彻夜未归。我问你,你们昨晚都去哪了,是不是你教唆沈满棠夜不归宿的?他才多大,你想对他做什么?”   金朝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踢常遇青要害。   他轻松翻起身,冷眼旁观常遇青痛苦的模样,不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龙阳之好吗?小满是我母亲一手带大的,他对我而言就是亲弟弟。反倒是你,不要妄想重回一世还能染指他。”   常遇青心慌了片刻,甚至一度压过了身体上的疼痛,可冷静过后他又变得前所未有的坦荡,甚至隐隐有些兴奋。唱了一辈子独角戏的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看穿。   “是,我是喜欢他,并且这辈子也没打算放过他。”常遇青撑起身子,直逼金朝道,“他前段时间受了太大打击,又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说话,所以我即便知道他给你写信也一直没有阻拦。不管你接近沈满棠是什么目的,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都能忍了,可你却连不再招惹沈满棠这点都做不到。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听着,你若是再敢来纠缠他,那我就只能把沈家前不久的事通通捅出去了。”   金朝都被这般大言不惭的态度给气笑了:“你与其这般防我,不如先管好你自己。你明知沈满棠对男人有阴影,却还对他抱有龌龊不堪的想法,又是什么意思?我再不济,也总比你好些,至少我没有用ya pian把他逼上绝路后还自诩深情。”   “我把他逼上绝路?”常遇青一把揪住金朝的衣领,瞪着眼道,“你知不知道沈满棠前段时间看见前世那个变态洋人Louis了?当时我就在他边上,他的反应和上辈子一模一样。你知不知道他瘫倒在地上求那人放过他时有多可怜?”   “我跟你说过的,上辈子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在生日宴,沈满棠根本就不会自杀!现在你却说是我害的他?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日后全记起来了,再受你刺激,他还能不能活?”   常遇青松开金朝的领子,站起身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你若对他还有点歉意,现在就该自觉点滚得远远的。只要你不出现,他就永远不会被‘逼上绝路’。”   金朝没那么容易就被常遇青带着走,他摸黑坐到了餐桌前,点亮蜡烛后才道:“你与其在这跟我争论究竟是谁害死的沈满棠,倒不如多花点时间把江小姐的冒牌男友解决了。你该知道沈满棠有多爱慕江小姐,若是放任她堕落,难保沈满棠不会为了她走上老路。”   金朝这般提醒不仅只是为了防止沈满棠泥足深陷,更多还是希望能拉这个无辜的女子一把。上一世的三年后,江彩蝶插足他人婚姻、雇凶杀害原配的丑闻被记者曝光,使她一时间从人人高捧的仙子沦落为过街喊打的老鼠。   哪怕后来在常安等人的奔走下成功为她洗脱了冤屈,也再无剧组肯用她。一代电影皇后就这般走向了陨落,甚至自此便开始自暴自弃地和上海滩的小开们游戏人间。   料谁也想不到,她如今这个男友孟广闻竟是江显荣为她量身打造的陷阱。此人不仅茶商的身份是假的,早年间在老家还曾有过一房妻儿,只是在他来上海之前就被他活活折磨死了。江显荣自与常安离婚后便一直在伺机报复与他做对的妹妹,刚巧他就在赌场捡回了这个险些要被剁掉手指的男人。   江显荣不仅帮他清偿了债务,还花大力气给这男人从里到外都包装了一番,让他摇身一变成了名门绅士。在江显荣的设计下,孟广闻成了江显颐所在的星华电影公司的投资人,二人也逐渐开始了交往。直至江显颐公开宣布将与男友订婚时,江显荣才将一切捅破,甚至将孟广闻妻儿的死归因于江显颐的善妒。   “江显颐的事我自会上心,用不着你来提醒。”常遇青冷哼着,重重拍了声桌子接着道,“热恋中的女人,只有铁证如山了才会相信自己是真的瞎了眼。我明里暗里不知提醒了多少次,还不是照样陷进去了,真是愚不可及。”   “沾事者迷罢了,你不喜欢女人也不必这般刻薄。”金朝好心给气头上的常遇青倒了杯水,没想到却被他摔了杯子。   “你最好是只对女人感兴趣。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沈满棠打歪主意,我第一个杀了你。”   金朝可惜地看了眼地上的碎片,“啧啧”两声后又给自己倒了杯水降火。在常遇青的逼视下,他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是不大了解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但沈满棠我自小带到大,他的喜好我还是能保证的。怎么常大公子还幻想上一世流连花丛的人这辈子能转性喜欢男人?”   常遇青被戳中肺管子后,差点把金朝家的桌子都掀了。他看着桌中央微弱的烛光,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别刚活过来就又死于走火了。   不过好在听金朝的意思,他对沈满棠是一点那方面的心思都没有的。这倒让常遇青放松了许多。   好不容易把常遇青这尊大佛送走后,金朝又坐回了桌前,细细回想起常遇青刚刚那番话。其实常遇青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沈满棠什么时候看见的Louis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沈满棠也见着了前世的自己。照这样发展下去,保不齐哪天一觉醒来,沈满棠就恢复了记忆,而自己又确确实实曾直接导致过沈满棠自杀,那么届时沈满棠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他们的关系,是不是真该到此为止了?   金朝用手沾了沾水,在桌上写下“爪哇”二字。该地全年气温偏高,降雨也多,在此开辟甘蔗种植园必能解决他们目前所面临的甘蔗产量不足的问题,将来也有利于他们加大生产并进一步扩大福臻糖品的贸易范围。这个方案他与陶园昌讨论过,也一直在尽力推动中,只是一直还未决定是否要亲自去那里开荒。这南洋一下,一时半会儿就回不来了。   他揉了把脸,终于还是在蜡烛燃尽前下定了决心。   如今危机既已解除,又有姆妈和沈满棠相互照应,他也是时候该放手了。最重要的是,今后的时局仅他可预见的那些年就足够混乱了,而他又与陶园昌所在组织联系密切,若是战乱再起,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护他们一辈子。   而他此去,就是希望能给他们留条退路,在万不得已的境况下没了他也能保身。 第102章 回国   沈满棠周六下了课后就让胡叔把自己送到了照相馆附近,然后借口自己与朋友约了逛街,把胡叔给支走了。   他在店门口一格格地跳着台阶,等待金朝的到来。   “小同学,你来取照片啊?”照相馆老板掀开纱帘,热情地招呼他进店。   “嗯,来取照片!我等我哥哥来了一起进去。”沈满棠嘿嘿一笑,又转向大街的方向东张西望,期盼着能第一时间发现金朝。   可等了很久,金朝还是没来。沈满棠的腿都站酸了,可又不愿意进店去,便只好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   “小伙子,你是沈满棠吗?”一位车夫大汗淋漓地拖着黄包车跑到了沈满棠跟前。   沈满棠抬起头,指着自己道:“我是。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这是小金让我转交给你的信,他说他今天来不了了,让你取完照片后跟我走,我送你回家。”车夫用脖颈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然后从车垫下取出信来递给沈满棠。   沈满棠接过信,确认信封上的字是金朝的字迹后才放松了警惕。他失望极了,匆匆领了照片后便上了黄包车。   又白拉勾了!沈满棠气呼呼地打开信封,心里暗骂道,什么金元宝,我看分明是铁元宝。   他展开信,还以为会看到道歉和解释,没想到迎来的却是金朝的道别。   小满:   很抱歉我不能赴约。因计划有变,我不日就要前往爪哇做工了,或许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脚踩的已不是同一片土地。这几日我一直忙于行前准备,属实是脚不沾地。但不论如何我也要挤出时间来好好向你解释一番,以抚慰你不定的心。   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归国,而我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你。你聪颖伶俐,在学业和绘画上只需保持勤勉,便定能有所作为,这点上我并不担忧。生活起居上有我姆妈照顾你,我也很是放心。但最让我忧心的就是你这颗七窍玲珑心。我有时宁愿你笨一点,不通人情世故,也好过每日心事重重地活。   说了这么多我只想告诉你,别人对你的好与坏都不需要你去偿还。你在我心中是与我姆妈并重的存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扛着,只盼你勿要再钻牛角尖自我为难。你若是为了旁人郁郁寡欢,那才真真是辜负了我对你的良苦用心。   最紧要的是,无论日后常遇青同你说什么,又或是你自己撞见了什么灵奇诡异的事,都不要当真。明年是你本命年,或许还会犯太岁,你定要牢记我教你的牛鬼蛇神压制之术,不要被幻象吓得丢了魂。还有平日里你也要多多提防常遇青,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日后每月我都会争取给你们寄信,家用也会按时奉上。这钱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花,不要替我攒着,只要不是花在打杀嫖赌上就行。只有你和姆妈过得好,我在国外才能安心。   愿君多珍重,圆月杯中酒。   金朝   一九二三年五月九日   沈满棠拿信纸的手不自觉多了几分力,脆弱的纸张霎时就被撕成了两半。   车夫被后头伤心欲绝的哭声吓得赶忙把车停到了路边,而后手忙脚乱地把脖子上的汗巾摘下递给沈满棠。   “别难过别难过,小金之前说了,要是你哭了就让我给你买糖吃。阿弟你要什么糖,哥给你买去?”   沈满棠拼命摇摇头,把脸埋在信纸里,哭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他想,元宝一定是生气了,不然也不会上周说好了要碰面,这周就这么突然走了。一定是因为他太娇气,不肯睡旅馆的床才把元宝搞烦的。要么就是因为他无理取闹,收了新衣服还发脾气,才叫元宝寒心的。   总之都是他的错,他这样的人,活该一次次被抛弃。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金朝乘上邮轮,从爪哇北上,经新加坡、西贡、香港后,终于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抵达上海。   在这四年多的时间里,他不仅在爪哇各地开辟了一百万亩蔗园和六家制糖厂,还相继在槟城、加尔各答和西贡等地承包了多处种植园,培育品类也从甘蔗逐步拓展到可可、茶叶、橡胶、花生等。   受外貌限制,他最初还要藏在秘书身后装他的未成年外甥并雇佣翻译与当地人交流,直到去年他才真正浮出水面,以福臻副经理的身份亲自与当地各方谈判。短短两年时间,金朝便在爪哇声名鹊起。   连陶园昌都在信中调侃他:“敢问‘糖王’何时归国,小的也能尽早收拾收拾禅位于您。”   船一靠岸,金朝便提着小小一只行李率先下了船。果不其然,在出口正前方最显眼的位置,陶园昌正与几个手下举着“热烈欢迎糖王归国”的横幅,兴高采烈地冲他招手。   金朝腹诽:陶园昌这几年还真是被程大器带坏了,两人现在是如出一辙的没个正形。   他默不作声地快步从横幅底下穿过,想要假装不认识这帮人,却被陶园昌一把抓了回来。   “诶诶诶,这么多年不见,认不出我了?”陶园昌摘下墨镜,把脸怼到金朝面前。   码头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在注视着这里,金朝尴尬地简直想遁地而走。   “陶哥,你饶了我吧,正经点。”金朝向下扣了扣帽檐,然后掩耳盗铃般地快步走开。   等坐到车内后他才将草编礼帽摘下,而后道:“这草帽船上戴还好,等下了船才知道自己有多古怪。上海可真是冷,就是把我那一箱子衣服都穿上也扛不住这鬼天气。”   陶园昌欠欠地把手臂伸过来和金朝的做对比:“糖王,你这些年在南洋晒得也太黑了吧。”   金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您也没白到哪去。”   “哈哈哈好好好,”陶园昌爆笑道,“确认了,这么爱翻白眼的一定是我们如假包换的小金。”   金朝也笑了。横亘在二人之间的疏离感瞬间消散,仿佛带他们回到了前几年一起在工厂打拼的日子。   陶园昌豪气道:“你这次回来就住我新买的那套房吧。房子全新的都没人住过,你来也能帮我添点人气儿。”   金朝婉拒道:“新房自然得主人先住。你不用操心,我就住之前那间亭子间就行。”   “你还住那?”陶园昌大吃一惊,“不是吧小金,你貔貅啊只进不出的。我说你这些年挣这么多钱了干嘛还亏待自己?”   他揽住金朝的脖子,强硬道:“我不管,反正你以后就住我那儿。这新房还是我一年前买来当婚房使的,可惜追了人姑娘这么久,到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就先去那落落脚总行了吧?”   “你有喜欢的人了?怎么都没在信中跟我提过?”金朝意外道,“有照片吗让我看看。”   这还真是稀罕事。陶园昌上一世与他算不上深交,因此他也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爱慕之人。   “我这不努力了很久人家也没答应我吗?”陶园昌害臊地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枚小圆镜,里面夹着的是一张绝代佳人的照片。   金朝凑近一看,脸色乍变。他没想到陶园昌口中的心上人竟是沈攸。   “难怪不答应你。”他脱口而出,都没意识到自己这话是在直戳陶园昌脆弱的小心脏。   “是吧,她本人比小像还漂亮,”陶园昌用领带擦了擦镜面,惋惜道,“看不上我也是理所应当。”   金朝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陶园昌把圆镜塞回心口,回忆道:“二五年五卅那会儿,我们组织不是成立了上海总工会支持工人运动吗?这姑娘是记者,每回游行我都能见着她。她也是胆大,都开枪了还敢扛着相机冲在最前头,被子弹射中手臂了也不肯停止拍摄。”   “我先是敬佩她、关心她,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没日没夜地想她。”陶园昌挠挠后颈,不好意思道。   金朝好笑地看着陶园昌少男怀春的模样,提醒道:“这姑娘家里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陶园昌皱眉,“我是喜欢她又不是喜欢她父母,打听人家家世做甚?”   “随口问问罢了,你加油吧。”金朝看陶园昌幸福的模样,也不忍心将真相告诉他了。沈家小姐高不可攀的身份一说出来,恐怕陶园昌就真得心死了。   陶园昌捂着心口,落寞地笑道:“其实我早就不抱希望了。革命路上牺牲在所难免,我都没法保证自己能陪她走多久,怎么敢恬不知耻地要人家搭上一辈子的幸福?等你有喜欢的人就能明白我现在的感受了。那套房子你尽管住,我是不奢望有收回的那一天了。”   不过陶园昌悲情了没多久,就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嗐,不想这么多了。死生无可无不可,能活一天算一天。”   车子在一栋带庭院的小洋房前缓缓停下,金朝被强制扭送了进去,还被要求第二天一早就要去车行报到。   “程哥在忙活大事,所以今天都没空来庆祝你回国。你好好休息一下,明早我来接你。”陶园昌拍拍金朝宽阔许多的肩膀,感慨道,“你也是时候该参与进来了。”   第二天一早,陶园昌就带着一提食盒和一件厚大衣,大摇大摆地进了洋房。   “呐,我姆妈特意给你做了生煎包和咸豆花,让你尝尝家的味道。”陶园昌将早饭摆在餐桌上,见金朝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开口道,“这么多年没吃,想这一口了吧?”   金朝盯着生煎包和咸豆花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南洋华人很多的,想吃这些并不难。只是凑巧我最后一次见我弟弟的时候就是给他买的这两样早点。”   陶园昌想起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孩,扬扬眉道:“你弟比你小一岁吧,那算起来也快十六了?”   “嗯,今日是他生辰。”金朝搅着咸豆花,含笑道,“要是今日散得早的话,我就去学堂接他放学。”   “好家伙,我说你怎么一个月前突然就说要回来。”陶园昌放下筷子,擦擦嘴正色道,“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你走那天你弟来工厂门前哭了好久,说要找你。我出来跟他说你已经上船了他也不肯走,就坐在台阶上哭,看着真挺可怜的。”   “后来他隔三差五地来工厂门口坐着,最开始是一星期一次,后面就变成一月一次,半年一次。不过最近半年我倒是没再见他来过了,估计你弟是伤心坏了。”   其实无需陶园昌提醒,金朝也能感受到沈满棠的变化。芦荟不会写信,最开始都要沈满棠给她代笔,两人一同完成信件后再寄到爪哇来。通常一封信中只有前两段是芦荟的口吻,后头两页就全是沈满棠的碎碎念了。只是渐渐的,沈满棠就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只转述芦荟的话,再不给他留言了,哪怕金朝在信中多次询问沈满棠的近况,他也一概不回。   虽然从芦荟的只言片语中可以得知小少爷一切安好,但金朝仍旧十分心慌。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这么着急忙慌地赶回来。本来按计划,他还需要再待上至少一年才能达成自己设定的目标。   “小孩心软,我向他好好赔罪,应该能哄好吧。”金朝讪笑着,自己都觉得没底气。沈满棠一切安好却不肯给自己回信,很明显是生气了。他虽然小脾气不断,但还是头一遭这么难哄。   “你这哥当的可真称职,我最开始还以为你俩是亲兄弟呢。”陶园昌回忆起这些年沈满棠赖在工厂门口不肯走的执拗样,头痛道,“带普通小孩都够累的,你还带了这么个小少爷,应该更磨人吧?真的,很多亲哥都做不到你这份上。”   金朝摇头笑道:“你说反了,他可比一般孩子懂事多了。”说完他就飞速干完六个生煎,起身对陶园昌道,“快去车行吧,别让程哥等急了。”   程大器办公室内,每个将要参与此次行动的帮派成员都在万分专注地听着程大器布置任务。   “刚刚接到情报,大汉奸冯厚生托人买了两张今天下午两点江彩蝶新片的票。影院环境昏暗,正是动手的好地方,因此我们的计划得提前了。”   “射杀的任务还是交给大刀,雷子和小天辅助,届时你们三人就坐在冯厚生后排,伺机行动。任务完成后你们迅速到戏院后门,由阿虎来接应。”   “其余人,全都照常在戏院外候客,等现场混乱时尽可能帮助疏散群众。若有无辜受伤者,及时送去医院就医。若是汉奸抬出来时还活着,你们就主动上前揽客,然后拖到秘密处做掉。”   程大器拍拍身旁的金朝道:“这次机会来太匆忙了,小金你刚回来,几年没练枪法估计也生疏了,我就不给你安排任务了。你待会儿去外头领辆黄包车,下午跟大伙儿一起去现场熟悉熟悉,以后执行起任务来也有经验。”   作者有话说   小满大生气╰(‵□′)╯   下一章更新时间是在周四零点哈 第103章 小寿星   快到两点了,小金师傅脱下陶园昌给的大衣,换上车行其他弟兄给的破洞棉衣和布鞋,一同前往了戏院。   “嘶,真冷。”在南洋呆久了的他已经好久没感受过这种湿冷到骨子里的天气了。单件的棉衣不过是聊胜于无,金朝才跑了一段路手就已经冻得乌紫。   他把黄包车停在离戏院十几米远的位置,对着手背哈了许久的气才逐渐有了知觉。   这样冷的天,也不知沈满棠穿暖和了没有,今年有没有再生冻疮。   戏院门口的人越来越多起来,就连身形突出的大刀等人都被淹没在了人海里。大家都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抢到江彩蝶新片首映的票,自然是早早就来候场,生怕会迟到了。   金朝本就是临时加入这趟任务的,因此身上就连枪都没配。依照程大器的嘱托,他将黄包车停在了远处,坐在车上啃馒头假憩,只等万不得已之时再伺机行事。   停在他前面的黄包车还有很多,有些也并非是程大器车行的车夫。大家都在往这凑,只等着散场后能够接单生意。车夫们悠闲地坐在路边闲聊着,殊不知待会儿会有大事发生。   “诶,你们说江彩蝶有那么好看吗?这么多人冲她来,搞得我也想买张票进去看看了。”   “得了吧你,一张电影票要六角钱,你舍得买吗?况且她的电影上映第一周根本抢不着票,还得加钱从黄牛党那买。咱们啊,等贵客看完后听他们讲讲故事就得了,一般人那看得起这个?”   话音刚落,戏院里就发出了两声尖锐的枪响,随后便传来了观众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还没等一些车夫反应过来,就有一大批人慌乱地从戏院里冲了出来。   “开枪了,死人了!”抱着孩子跑在最前头的男人呐喊着,看见黄包车便一跃而上,“快走!”   戏院外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金朝站上黄包车向前望去,见程大器拖起车对乘客高呼“走嘞,您坐好”,便知任务是顺利完成了。   他放下心来,便也拖着车上前,想着能拉一个便是一个。这些观众本是满怀期待地来看电影的,却被他们的刺杀行动无辜波及,眼下自然是越快将他们送离血案现场越好。   可他没想到的是,在这个理应还在上课的时间段里,他却见到了沈满棠和常遇青。   只见沈满棠面色惨白,双脚发软,被常遇青半搂半抱着才能勉强站稳身子,而他的脸上、衣服上甚至还有一大片血迹。   “小满!”金朝扔下黄包车,冲上前去一把将他拉了过来,“你中枪了吗?”   他手忙脚乱地掀开沈满棠的大衣,生怕这血是从他身上冒出来的。   谁知沈满棠根本没认出他来,他尖叫着,奋力推开金朝:“别碰我!放开我!”   常遇青上前一步,环住沈满棠的腰,把他带入怀里,而后用充满鄙夷的眼神上下扫视着金朝。   “他让你别碰他,听不懂吗?”   几年未见,常遇青的声音也低沉了不少,乍一听确实有些唬人,就连在他怀里的沈满棠都不自觉地抖了抖。   “别怕,不是在凶你。”常遇青拍着沈满棠的背,声音又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金朝根本无暇顾及常遇青,他看着瑟瑟发抖的沈满棠,轻声道:“小满,我是元宝,我回来了。你过来,我带你去医院检查好不好?”   此刻沈满棠满脑子都是刚刚坐他边上那人脑袋爆浆的画面。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五年前的今天,祖母和三叔也是这么在他面前死去的。他被溅了一身的血,却连擦拭的力气都没有,要不是有常遇青扶着,他都无法从椅子上站起来。   好不容易出了戏院,却又有一个陌生男人冲上来拉扯他。他害怕地把头埋在常遇青的肩上,耳边满是混乱的嗡鸣声。   沈满棠这个状态,让他跑肯定是跑不动了,可此地刚发生过命案,确实不宜久留,饶是常遇青再不待见金朝,也不得不开口道:“用你的车带他。”说罢便将沈满棠抱到了黄包车上。   见常遇青也想上车,金朝赶忙阻拦道:“你别,我拉不动两个人,你上别的车去。”   看金朝一副“我弱我有理”的架势,常遇青也只好放弃对抗。他松开沈满棠的手,对金朝道:“他身上没伤,就是吓着了,送我家就好。”   金朝只听了前半句就见机跑了,甚至跑得比平时没拖车时还快。直到把常遇青彻底甩开后,他才拐了方向往陶园昌的洋房跑去。   沈满棠坐在车后头被金朝又癫又甩,晃得他午饭都要吐出来了,什么阴影和噩梦也早都被这个不合格的车夫甩没了。他看着眼前人狂奔的背影,不可置信地唤道:“元宝?”   金朝猛地刹住脚,放下车把惊喜道:“你没事了吗?”   沈满棠霍地抱住他的脖子,泪流满面道:“元宝,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别骗我啊,我都被你骗好几回了。”   他抬起头确认了一下,然后哭得更惨了:“元宝好像没这么黑啊。”   金朝听后脸变得更黑了。他掐了把沈满棠的腰,戏谑道:“就你白,白得跟个汤圆似的。”   ……这人说话不客气的口吻确实有点像金朝。沈满棠不敢置信地松开手,看着眼前这个他想了近五年的男人。   除了皮肤黑了点,身型高大了些,其他分明就和他的元宝一模一样啊。   “你能翻个白眼吗?”沈满棠弱弱问道,想要再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又出幻觉了。   金朝如他所愿,发自内心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沈满棠鼻子一抽,热泪盈眶地抱了上去:“元宝,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哭得有一抽没一抽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了:“我想你想得好痛苦,我每天都好痛苦。”   哪怕是穿着棉衣,金朝也依旧能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湿意。长大好像并没有教会沈满棠不能把鼻涕眼泪擦别人衣服上的道理。   “我也想你。”金朝身上没带手帕,便只好丧良心地拿别人的棉服袖子给沈满棠擦脸,“不哭了啊,我带你回家。”   沈满棠很嫌弃地躲开金朝的衣袖,委屈道:“有点糙,磨得脸疼。”   “……”金朝又报复性地掐了把沈满棠的腰后才把他放回座位上,“坐稳了,我拉你回家。”   没想到好不容易到了陶园昌的洋房外,沈满棠却又哭了起来。金朝问他怎么了,他也埋着头不肯说,只知道大哭。   “不说我走了啊。”金朝把车停到庭院里,然后拍拍手就示意自己要上楼了。   沈满棠倏地跳下车,抱住他的后腰心痛道:“你说你出国了是不是骗我的?其实你这些年寄来的钱都是靠拉车攒的是吗?”   金朝哭笑不得地扯开沈满棠的手,转身刮了刮他的鼻子,“就我这技术,你觉得单靠拉车能养活的了你吗?”   “所以你还要打别的工是吗?”沈满棠更崩溃了,觉得自己这些年就是个扒着金朝吸血的魔鬼。   他瞄了眼自己身上为了去常遇青家办生日宴特意买的西服,又看了看金朝身上的粗布破洞棉衣,心碎了一地。   沈满棠可怜人的眼神根本不加修饰,只知道直勾勾地盯着金朝衣服上的破洞冒泪花。金朝只好解释道:“这衣服和车都是别人的。我昨天刚回国,没骗你。你看这房子,我住这总不会过得差吧?”   沈满棠看看身后这个独栋三层带个巴掌大庭院的房子,抠抠手道:“这是你买的房子吗?”   “呃……是陶老板买的,我暂时借住在这儿。”金朝挠着后脑勺,一时不知该怎么向沈满棠证明自己不穷。   沈满棠点点头,觉得这样才能解释得通金朝为什么穿的破破烂烂还能有洋房住。他泪眼汪汪地看着金朝,心疼道:“你没钱就别给我寄了啊,干嘛要把自己过得那么苦啊。”   这下是真解释不清了……金朝无奈地叹了口气:“进门再说吧祖宗。”   虽说这屋子里按了暖气片,可没下人烧热水也没法供暖,因此屋内还是冷得要命。金朝换下被沈满棠弄得污糟的棉衣后才惊觉自己大白天的也没件厚衣服可以御寒。他看着沈满棠花猫似的脏脸和沾血的大衣,干脆提议道:“先去浴室清洗一下,把衣服换了吧。”   沈满棠瞪圆了眼:“一起吗?”   “……有两个浴室,分开洗。”金朝打开他的随身行李箱,取出条棉麻马甲和短裤递给沈满棠,“我这只有夏天的衣服,先将就着穿吧,洗完马上去被窝里躺着就不冷了。”   “睡你床吗?”沈满棠捏着衣摆怯怯道。   金朝好笑地捏捏他鼓着的脸蛋:“你要睡地板我也不拦着。”   “哪有让寿星睡地板的!”沈满棠气恼地踩了一脚金朝,“我就要睡你床。”   “嗯,寿星,”金朝摁住沈满棠圆圆的脑袋,然后将他温柔地拥入怀中,“生辰快乐。”   沈满棠满心感动,匿在这个怀抱中像是要化掉一般。他的眼睛不好意思地乱瞟着,余光中恰好瞥见了金朝滚动的喉结。   他刚想鼓起勇气凑上前去亲一亲,就听见头顶那人挖苦道:“我本来想等你放学去接你的,没想到在戏院就碰见你了,寿星。”   “……”沈满棠心中警铃大作。他自知理亏,只能把错都推到常遇青身上:“是常遇青硬要拉着我看的,他还怂恿我逃课。真的很坏这人!”   “所以是常遇青喜欢江彩蝶,喜欢看电影,不是你想看的?”金朝憋着笑意,努力板着脸听他狡辩。   “对啊对啊!”沈满棠的头点得比捣蒜还快,“票也是他搞来的,假也是他请的。真是一点心思都不放在学习上!”   金朝终于没忍住,挑了块沈满棠脸上干净的地方下嘴,想要啃啃看这张睁眼说瞎话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就你最能说了,黑的都能给你说成白的。”   沈满棠撇撇嘴,环着金朝的脖子一蹭一蹭地撒娇道:“本来就是他的错嘛,要是你在我身边肯定就不会怂恿我逃课了,所以还是你最好了。”   金朝被蹭得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他搂着沈满棠的后腰,轻轻弹了个脑瓜崩,没什么威慑力地教训道:“下不为例。”   哪怕他们都已经快长大成年了,相处模式却还停留在小时候要靠直白的身体接触来表达思念和爱意的阶段。   才见面金朝就被沈满棠这么蹭着抱着,亲密的就像他们不曾分开过一般。这五年,仿佛真就只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嘶,好冷好冷好冷,怎么连热水都没有。”沈满棠赤着胳膊,穿着金朝给的马甲套装,从浴室快步跑进了被窝。   本来他还在羊绒大衣下裹得暖烘烘的,结果就刚刚冲了下脸、擦了下身子的功夫,已经快冻成冰块了。   金朝早就在被窝里暖着了,闻言赶紧把不停打着寒颤的沈满棠搂入怀中:“抱歉啊,我昨天刚住进来,锅炉房也还没来得及顾个烧水的人,我刚给陶哥打电话了,他等会儿会派几个长工来家里伺候,再给我们送点厚衣服来。”   粗枝大叶的陶园昌和不拘小节的金朝碰在一块,属实是让生活优渥的沈满棠小少爷大开眼界。他第一次见一个人家里没有热水、没有厚衣服,只有一床被褥过冬的。   这也太穷了……沈满棠的眼里满是怜悯与心疼。他就说金朝一个打工仔,哪来那么多钱供他挥霍,原来这些钱都是金朝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金朝汗颜,幸好他没坚持回他的亭子间去。那里又漏风又漏雨,还要和几户人家共用卫生间,沈满棠一进去还不得直接被逼疯了。   沈满棠眨眨眼,抱住金朝恳切道:“元宝,没关系的,就算再苦我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不用住大房子,也不要暖和的衣服,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这话虽然听着感动,但却让事业有成的金老板挫败感十足。他反问道:“你就嘴上说得好听,你要真有这么喜欢我,怎么会连我的信都不回?”   “你还说呢!”沈满棠重重地打了他一掌,“你一走就是五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你都不要我了,我还回你干嘛?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我在这儿一切安好,然后就心安理得地不回来了?”   他报复性地啃了口金朝的肩膀,愤愤道:“我才不如你愿呢,你不回国,我就不理你,看谁耗得过谁。”   被戳穿心思的金朝就是想辩驳都开不了口。确实如沈满棠所说,如果不是沈满棠突然转变态度,对他爱答不理,他也不会改变计划提前回国。   孩子大了,还长心眼了。明明小时候就连一顿饭吃了几粒米都会跟他汇报的。   金朝竟有种失去对孩子掌控权的危机感。他像个一不占理就急切想要在别的事情上找回面子的家长般,寻了个由头质问道:“你今天不仅学堂早退,画馆也不去了是吧?”   沈满棠嘟囔着:“我请假了的,顾爷爷也答应了。你走之后每年常遇青都会在他家给我摆生日宴,还会请好多同学来帮我庆祝。”   “我不是跟你说了要离常遇青远一点吗?你刚刚还找借口说常遇青带坏你,可我看你俩在一块分明高兴得很啊。”金朝重回道德高地,揪着沈满棠的错处痛批他阳奉阴违。   “一点也不高兴,”沈满棠瘪着嘴,委屈道,“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你能快点回来,只有你回来了我才能高兴。”   “你能让我一直这么高兴吗?”沈满棠期盼地望着金朝。   金朝又一次丢盔卸甲,彻底败在了沈满棠热切的眼神里。他勾勾沈满棠的下巴,承诺道:“我再也不走了。”   热乎乎的被窝下,两个人紧紧相拥取暖,视线和呼吸也黏糊地交缠在一块。   沈满棠沉醉地看着金朝深邃的眉眼和英气的鼻梁,突然痴痴笑了起来:“元宝,你真好看。”   金朝的心脏突然漏跳半拍,而后不受控制地加速狂跳了起来。这双比星星还要明亮的眼眸又在这般热忱地注视着他,深情地吸引着他,诱得他不由自主地越靠越近。   作者有话说   五一快乐~ 第104章   “嗷!干嘛又咬我脸?”沈满棠揉揉自己的脸颊,不明所以道。   “你欠咬。”金朝理不直气也壮,咬完就强制捂上沈满棠的眼睛道,“睡一觉吧,等衣服到了我再送你回家。”   “不想回家。”沈满棠可怜兮兮地蹭蹭金朝的手道:“你不知道,刚刚坐我旁边的人被一枪射中后,脑袋一歪就倒我身上了,真的很可怕!我回家一定会做噩梦的。”   他眨巴着眼,睫毛一扇一扇地挠着金朝的手心:“你就收留收留我呗。自从去年有了弟弟后,芦姐姐就很少陪我睡觉了。我回家就孤零零一个人,很可怜的。”   “你弟弟……”金朝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来安慰沈满棠。他没想到傅君佩竟然这么快就回国了,而他姆妈也十分恪守规矩,从不在信中主动向他提及主人家近些年的动静。   “嗯,是我姆妈和二叔的孩子。他和姆妈刚回来的时候我看到都要吓死了,他和我长得也太像了。”沈满棠划拉着金朝的胸口,恹恹道,“我那会儿可嫉妒他了。”   金朝把那只作乱的手拿开,认真又迫切地问道:“那现在呢,还难过吗?”   沈满棠摇摇头,勉强一笑道:“他其实很乖的,虽然和我长得很像,但比我小时候可爱多了。大家都很喜欢他,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金朝没有略过沈满棠眼中的落寞,他拍拍沈满棠的脸,轻声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他又不是我带大的。”   “可芦姐姐也会偷偷喜欢弟弟,叫他宝贝,只是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罢了。你们是母子,芦姐姐喜欢的小孩你肯定也会喜欢的。”沈满棠不想显得自己太小心眼,又匆忙摆手解释道,“我就跟你发发牢骚,不是怪芦姐姐的意思。弟弟还小,大家偏爱他也很正常。”   何况这些年他一直对沈沧和傅君佩心怀愧疚,觉得是自己毁了他们的感情。现在有个小孩能代替他,和他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三口,也算是减轻了他心中的负罪感。他没理由讨厌这个小孩,只是对比之下他更觉得自己这只阴沟里的臭老鼠应该死得再远一些了。   就是芦姐姐疼小弟,他也不生气。小弟比他小时候好带多了,没人理他时他就一个人坐在板凳上叠纸飞机,安安静静的惹人心疼。不像他小时候,一刻也离不了人,只会又哭又闹地躺地上耍无赖。这么惨烈的对比下,换他他也会偏心小弟的。   可唯独只有金朝是他不愿意被小弟分走的人。哪怕他嘴上说得再大度,心里也卑劣地期盼着金朝可以不要那么喜欢小弟,或者至少多偏爱他一些吧。   “我养活你一个都要累死了,哪还有工夫喜欢别人?”金朝用力搓揉着沈满棠的双颊,搞不懂这颗圆脑袋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再说我也没可能再回你家了,你弟听不听话,讨不讨喜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用我带。你当我那么爱带小孩呢?”   沈满棠愁容尽消,高兴地在床上打了个滚,然后又滚回来亲了金朝的下巴一口。   “那你就收留我吧,好不好?你不在,我也不想回去了。”只要能和金朝在一起,哪怕洗一辈子的冷水澡都行。   金朝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下午的事和盘托出。“你知道我今天下午为什么会出现在戏院门口吗?”   “拉车挣钱啊。”沈满棠理所当然道。   金朝都被他气笑了:“说了多少遍了,我不靠这个挣钱。我和几个弟兄今天在执行任务,目标就是要干掉坐你身边那个人。我虽然现在还只是在外头接应,但或许不久的将来我就是那个要开枪的人了。你在我身边会很危险知道吗?”   沈满棠不等他说完便执拗地打断道:“我不怕危险。”   “可我怕。”金朝叹气,“况且你现在还在读书,正是考学的年纪,离家出走算怎么回事?你突然失踪,二爷和太太还不把上海滩翻过来找你?”   沈满棠一声不吭地抠着金朝的裤子边,沉默地表达着反抗。   金朝只能搬出缓兵之计:“你听话,起码等你上大学时再离家,太太和二爷也能放心些。”   沈满棠转了转眼珠,讨价还价道:“那我听话有什么好处吗?”   “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金老板如今财大气粗,终于说得出这么豪横的话了。   “那你亲亲我吧。”沈满棠豁出去了,努了努嘴示意金朝往这儿亲。   金朝嫌恶地把他的脸推开:“失心疯了?两个大男人亲什么嘴?”   反正既已开了口,沈满棠也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了。他一不做二不休,故意恶心人道:“怎么不能亲了?常遇青都亲得,就你亲不得。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找他亲去。”说罢他便掀开被子,作势要起身。   “沈满棠!”金朝怒不可遏,一把把他压到了身上,“你说常遇青对你做了什么?”   沈满棠从未见金朝这么生气过,当下也是害怕的要命。可越害怕越是没有回头路,总不能现在反悔和金朝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吧?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将计就计,再激金朝一把。   “他亲我了啊。你不愿意亲,多的是人跟我亲。”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金朝堵住了唇。或者更确切来讲,是被金朝狠狠咬了一口。   “嗷!”沈满棠痛得喊出了声,“你会不会亲啊?哪有你这样亲嘴的!”   金朝浑身血液都涌到了脑门里,当下只知道毫无理智地对沈满棠发火道:“是,我不会亲,就你的常遇青最会亲了。你老实讲,你们干过几回这种事了?除了接吻还干过什么?你要敢撒谎,我打断你的腿!”   沈满棠也被情绪激得口不择言,开始胡说八道:“亲都亲了,你管我亲过几回呢?我们天天亲,见面就亲,亲完还要搂搂抱抱,你管得着吗?”   金朝只想找个东西把沈满棠的嘴钉上,最好让他永远都说不了话了。他一气之下又狠狠压了上去,牢牢堵死沈满棠那张恼人的嘴。   沈满棠餍足地轻哼了一声,双手软绵绵地挂到了金朝的后脖颈上。他努力微启双唇,慢慢吮着金朝的唇瓣,还忘情地用手抚上了金朝的胸口。   他亲得越投入,金朝就越生气,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扇醒,可嘴上软乎乎的奇妙触感却又让他心生出一种难言的不舍感。于是他便只能瞪眼看着沈满棠陶醉的神情,再在心中进行着一番天人交战。   还没等他喊停这等荒谬之事,沈满棠就轻轻退开了些,然后含糊着嗓子道:“你怎么都不张开嘴巴动一动的呀,亲亲不能简单地碰一碰,要亲出声音的。”   “你经验真丰富。”金朝没好气地冷嘲热讽道。他真想现在就拿把刀把常遇青大卸八十八块,以解心头之恨,   亲都亲了,沈满棠的勇气值激增,敢做敢当道:“刚刚骗你的呢,我就和你这么亲过。”   “鬼信,你没亲过刚刚能亲得这么熟练?”金朝翻了个白眼,被沈满棠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我看二叔和姆妈是这么亲的嘛……耳濡目染,嘿嘿。”沈满棠狡黠一笑,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金朝被无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沈沧和傅君佩这两人亲热的时候是不知道要避着孩子的吗?这他妈都教了些什么。   沈满棠不给他骂人的机会,主动抬起头撬开了金朝的唇。他在爱人口中攻城略池,越吻越深,积极探索着唇齿交融的滋味,手也忘我地从金朝的肩上一路下滑,沿着坚实的胸膛到达隐秘的小腹,却仍不肯停下。   金朝陡然清醒,扯下他不老实的手喝止道:“好好亲,别动手动脚的。”   沈满棠满脸不服气。这一步他明明也是学二叔和姆妈的,怎么就不对了? 第105章 黑芝麻小汤圆   直到楼下传来了门铃声,沈满棠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嘴。   “我去拿衣服。”金朝目光躲闪着,逃似的翻身下了床。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沈满棠嘟囔着,不服气地舔了圈自己的嘴唇回味了一番,然后又轻易地把自己给哄好了。   反正亲都亲了,金元宝就是想赖也赖不了。   楼下,金朝看着陶园昌送来的八九个工人和一个司机,嘴角抽了抽:“陶哥,我一个人住,用不了这么多人。”   “怎么用不着,我今天都见着了,你把你弟也带回来了不是?你不用人伺候我知道,但沈小少爷总得有人照顾吧,难不成你还让他自己烧水洗澡?”陶园昌大手一挥,就做主把工人们都留下了。   “他不住这儿,平常我也就回来睡个觉,真不用。”金朝无奈道。   “再推我可跟你急眼了啊。”陶园昌就没见过金朝这种挣了钱还对自己这么抠搜的人,只要摆出兄长的架子压他,“这些工人就跟咱们厂里那帮学徒一样,都是些无家可归之人。你用他们,就是给他们条活路。哥都和他们说好来副经理这伺候能吃饱穿暖不挨冻了,你还把他们往外赶算怎么回事?”   “你又捡人了。”金朝失笑。乱世流离失所之人太多了,就是陶园昌想帮也帮不完,可即便如此,陶园昌也还是在尽量地把这些流民往工厂塞,实在塞不下的就往各个朋友家送。   “这不是正好就撞见了嘛,大冬天的这几个人就跪在饭店门口乞讨,我谈完生意出来差点没踩到他们。要是没看见也就算了,都看到了,总不能叫他们在饭店外冻死吧。”陶园昌拍拍金朝的肩,“就当帮哥个忙咯,反正你又不差这点工钱。”   这捡人的画面也太过似曾相识了。金朝只得点点头,帮大善人陶园昌收留下这几个可怜人。   “副经理,阿拉谢谢侬啊。”几个工人见自己有活路了,赶忙跪下来给金朝磕头。   “别,快起来,在这里不需要跪拜。”金朝赶紧将他们扶起来,“你们就自己分配一下房间先住下吧,我这没什么活要干,主要就是做饭、洗衣和打扫,还有个锅炉房要有个伙计烧水,你们认领一下擅长的工作,今天就算正式开工了。”   等安顿好佣人们后,金朝才拿着陶园昌带来的一些厚衣服上了楼。这么许久功夫过去了,沈满棠还缩在被子里津津有味地咂巴着嘴,回味着刚刚的霸王硬上弓。   金朝不自在地把衣服递给沈满棠,目光盯着远处的地板道:“热水已经在烧了,等会你起来先洗个澡,把衣服换了,我再叫司机送你回家。”   沈满棠亲过嘴后尾巴就翘起来了,转转眼珠子变本加厉道:“你帮我洗吗?”   “自己洗。”金朝清清嗓子,生硬地说道,眼睛也依旧不敢转过来直视沈满棠。   “这衣服灰扑扑的,我不喜欢。”沈满棠把衣服扯下来扔在床上,握着金朝的指尖耍赖道,“我不要穿着它回去。”   “你下回来我给你准备好看的新衣服,今天就先将就着穿好不好?”金朝缩了缩指头,却没能如愿收回手。   “我就非得今天走吗?”沈满棠讨价还价,“等你明天买了新衣服给我我再走好吗?”   金朝终于转过头,涨红着脸怒气冲冲道:“你自己说的亲了就回去,还想抵赖不成?”   沈满棠扑哧一笑:“元宝,你害羞了,像个小媳妇。”   “热水应该可以了,你去洗,我在外面等你。”金朝木着脸抛下这句话后,就快步走出了卧房。   全乱了全乱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他走这几年沈满棠竟染上了龙阳之癖。一定是被常遇青那个死断袖带坏的,保不齐常遇青还真对沈满棠做了什么,否则沈满棠一个花花公子,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想跟男人亲嘴?   他用头砰砰撞着墙,觉得自己和常遇青也没什么两样了。他刚刚又不是神智不清了,怎么还任由着沈满棠胡闹。这么下去可不行,他要是把沈少爷拐上歧途,那就连自己姆妈都没法交代了。   沈满棠不情不愿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那身土包子衣服,和金朝下了楼。   “我什么时候能再来啊?”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下周六放学我去学堂接你,等周日画馆闭馆后再送你回家,可以吧?”金朝蛮不想再接着这么胡闹下去的,可答应沈满棠了的事还是得做到。只要他们今后不再逾矩……   金朝还没想好对策,沈满棠就吧唧一口亲了上来。   “谢谢你元宝,这是我迄今为止过得最幸福的生辰。”   他双眼沁着水光,脸颊上还飘着两抹不自然的红晕,整个人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金朝连忙转头,见身后没有佣人才放下心来斥责道:“你做什么呢?”   “亲都亲过了,害羞什么?”沈满棠流氓似的舔舔嘴角,调戏道。   “我那是气急了!总之你以后不准再随便亲人了,听到没有?特别是男人,绝对不行!”金朝揪着沈满棠的耳朵,像小时候一般教训道。   沈满棠现在有了战绩在身,可不再怕他的一两句威胁了。他悠哉地倒退走挑衅道:“就亲,你不让亲我就亲别人去。”   说罢他就打开大门,一溜烟地跑上车去。   刚上任的司机看着这个风风火火地坐进来的帅小伙,毕恭毕敬道:“沈少爷,我对去您家的路还不太熟,等会可能还需要您帮我指指路。”   “嗯。”沈满棠随口应道,摇下车窗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来。   “不介意吧?”沈满棠抬头,在后视镜中与司机对视。   “不介意不介意,您随意就好。”司机连忙移开视线,专注地开他的车。   沈满棠敲敲烟盒,取出一根细烟夹在指间,随后“啪”的一声扣响打火机,在唇间缓缓点燃。   司机看着年岁不大,或许从未碰过这些东西,因此才开了不久便急匆匆地摇下驾驶座的车窗。   他又忍不住抬眼看向后视镜,只见刚刚还神采奕奕的男人现在却失意地看着窗外,修长的手指慵懒地搭在车窗上掸着烟灰,眼神忽明忽暗,落寞与洒脱在一张脸上得以完美诠释,与上车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或许是他时不时瞟后视镜的动作太过明显,打扰了少爷抽烟的雅兴,总之少爷终于不再沉寂地盯着窗外,而是再次在镜中对上了他的眼神,   “要帮我保守秘密哦,”沈少爷俏皮地眨眨眼,一改刚刚的忧郁神情,冲他微笑道,“特别是对你老板。”   司机忙不迭地点头应下:“一定一定。”   开了许久,不熟路况的司机终于在沈满棠的指挥下驶到了沈家花园的大门前。   司机看这气派的庭院,才惊觉自己载的沈少爷竟是隆燊银行的沈少爷,而自己刚刚还冒犯地盯了这位贵人许久。   沈满棠还未踏入东花厅,就被狂奔而来的沈满棣抱住了。   “哥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才四岁多的小不点抱着他哥的腿,抬头甜甜地笑着。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芦姐姐呢?”沈满棠蹲下身,将小弟单手抱起。   “芦姐姐还有姆妈和爸爸都在布置你房间呢,他们让我下来拖住你,等会儿再带你上去。”沈满棣只知道照做大人们的命令,却傻不愣登地把他们的惊喜都出卖了。   沈满棠一愣,颇感意外。时隔五年,沈家又一次有人给自己庆生了。   前几年沈家只有他和沈沧两人时,芦荟就成了中间那个传话筒。他不敢面对沈沧,而沈沧或许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吧,总之两人在东西花厅分开居住着,也是默契地互不打扰。   要不是他姆妈和小弟去年归国,恐怕他们这对曾经的父子还会这般尴尬地继续疏离下去。   可即便家又终于像个家了,他也始终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外人,是他姆妈的拖油瓶和二叔的心头刺,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只有他自己识趣地退出这一家三口的美满生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补偿。   沈满棠勉强一笑,实在是不想让自己这只阴沟里的臭虫再被人翻到阳光下关怀了。他放下沈满棣道:“你上去帮哥哥说一声,就说我有事又要出门了,今晚就不回来了。”   果然,他还是应该和常遇青叫来的那帮小开醉生梦死地混过这一天才对。他的生辰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好日子,多少人因为他的诞生没了指望、没了爱人,还没了性命,就他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让家人给他过生辰。   “哥哥!”沈满棣扯住他的裤脚,带着哭腔着急道,“你上去看看吧,姆妈买了好大一个蛋糕给你的,他们还说要送你一台车车,就停在院子里呢,你不要走嘛。”   沈满棠又想抽烟了。他烦躁地摸了摸口袋,可里面的烟盒却不知所踪。   他推了推沈满棣的背,劝道:“外面冷,快上去吧,哥哥走了。”   汇中饭店美庐厅内,在酒精的加持下,一群歌女、舞女还有爵士乐队共同将聚会的气氛推向高潮。今晚凡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公子哥们都被常遇青请来给沈满棠庆生了,可惜的是,这么大手笔布置的生日宴,也依旧得不到主人公的赏脸出席。   “诶我说,满棠不会是和哪个姑娘单独过生辰去了吧?”一个阔少把脚翘到桌面上,搂着刚看上的女郎不满道,“他要真这么不讲义气,我明年可就不来了啊。本来人黄小姐今晚还约我去看戏呢,我可是为了他才没赴佳人约的啊。”   “不至于吧,我也没看他和哪个姑娘走得特别近啊。就他在学堂对女生爱答不理那样,我还真怀疑过他那方面是不是不正常。”另一个小开嘴里叼着烟,手里正熟练地洗着扑克。   “说话带点脑子。”常遇青一个眼刀扫过去,气温都仿佛下降了三度。   “唉,开个玩笑嘛遇青。我们都知道每年满棠生日就数你最上心了,他今天突然放你鸽子我们也是在为你打抱不平啊。”一个起码用了一斤发油梳了个光滑背头的小开圆滑地劝和道。   正说着,美庐厅的大门再次打开了,沈满棠穿着一身暗灰色工装朝众人聚集的地方信步走来。   油头第一个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便在心中感谢上苍,能博常遇青一笑的救世主总算是来了。他举起手高喊道:“满棠!你怎么才来?要罚酒啊。”   常遇青惊喜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沈满棠面前:“小满,你怎么样?下午有没有被吓着?金朝没对你做什么吧?”他扶着沈满棠的肩膀,上下左右检查了一番,确认沈满棠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我没事。”沈满棠淡淡地推开常遇青的手,向沙发走去。   “不是吧沈少爷,你过生辰就穿成这样?你是刚被打劫了吗?”不会说话的小开再次展现了自己在惹人烦赛道上一骑绝尘的能力,“沈二爷不会有了私生子就把你这唯一的侄子给流放了吧?”   “关你屁事,发你的牌。”沈满棠本来心情就差,憋着一肚子无名火就等着找人发泄呢,正好这不长眼的撞上来了。   他上下扫视对方一眼,挑眉道:“我看你这身衣服倒是不错。不如这样,咱俩来一局,你要是赢了,我送你十台车。但你要是输了,就把身上衣服都脱下来,跳到外头黄浦江里给我抓条鱼来。”   “你敢吗?”沈满棠沉下眼眸,锐利地逼视着小开,挑衅道。   油头左看右看,又慌忙讪笑着打圆场道:“别这样别这样,今儿个不是满棠生辰吗?我们大家好好说话,好好玩,别坏了兴致是不是?这外头多冷啊,这水下去了可就上不来了。我们赌点小的,小赌怡情嘛。”   “赌就赌。”小开没领油头的情,既是想为自己争口气,也是因为心里头实在眼馋那十台车。更何况就凭沈满棠的技术,他也不一定会输。   半个时辰后,小开站在江边紧紧裹着他身上的大衣不肯脱下,而油头则拉着他苦口婆心地劝说,要他回饭店跟沈满棠认个错。两人就这么在江边拉拉扯扯了半天,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沈满棠站在窗边,冷眼眺望着在江边丢人现眼的男人,内心却毫无胜利的快感。他开始后悔了,哪怕是去桥洞底下睡一觉再回家,也比来这儿和几个草包周旋要强。   这世上他唯一想待的地方,就是有元宝的家。可他看得出来,元宝对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有的不过是纵容,是责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罢了。   活着真是好没意思,要不是念着元宝,他早就一走了之了。 第106章   路上,常遇青漫无目的地开着车,陪沈满棠打发这个压抑的夜晚。沈满棠开着车窗,将手伸出窗外,指间还夹着一根刚点燃的烟。   “今天真可惜,好好一场电影被一个亡命之徒弄成这样,不如我们明天再去一趟吧。”常遇青分神看向身旁的沈满棠,期待他能对这提议提起点兴趣。   “没意思。”沈满棠恹恹道。这句话都成了他近些年最常用的口头禅了。看电影没意思,和小开们纸醉金迷没意思,回家也没意思。而唯一一个能让他提起劲儿的人对他还没那个意思。   常遇青伸手勾了勾沈满棠的下巴:“又不开心了?”   “开你的车。”沈满棠一掌打掉常遇青的手,作势要拿烟头烫他。   “别闹。”常遇青收回手放到方向盘上,然后无所谓地笑笑道,“不想看电影的话,那拍电影呢?这个总有点新鲜了吧?”   “拍什么电影?”沈满棠皱眉,“我拍电影?”   “嗯,费导的班子,女主角定的是显颐姐,和她搭档我猜你总会感兴趣吧?”常遇青的眸光暗了暗,随后又用笑声掩盖道,“每年我送你的生辰礼物你都不满意,这回送的总能入的了你的眼了吧?”   “我又没演过戏,这不给他们添乱吗?”沈满棠斜睨了他一眼,“你出的都什么馊主意。”   “天地良心,这还真不是我提的。”常遇青举手发誓道,“我姐去年不和你姆妈一起回国了吗?有时候显颐姐也会上我们家来坐坐,闲聊时就说起她的新片缺了个男主演的人选,要长相斯文清秀的,年纪要小,还要有股……啧,矜贵易碎的气质。我姐一听就说这角色非你莫属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满棠听着这一堆天花乱坠的形容词,就连眼神都不想给一个。他深吸一口烟后又缓缓吐出,望着车顶篷冷笑道,“尸体一角我倒是可以本色出演。”   “好好的别瞎说,要注意避谶。”常遇青靠边停下,语气温和地夺过沈满棠手中的烟,“烟也少抽点吧。”   “驯狗呢?”沈满棠不理他,又给自己点了根新的。两人就这么奇妙地安静下来,没有交流地各自抽完了一支烟。   “试试吧,说不定会很有趣呢?你不是最喜欢显颐姐了?”常遇青扔完烟头,将手搭在沈满棠的椅背上,凑近道,“我想让你高兴一些。”   沈满棠眯着眼,拍了拍常遇青近在咫尺的俊脸,直白道:“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了,不值得。”   常遇青的脸僵了一瞬,旋即又强颜欢笑道:“你看你,我就随口一提,这么严肃干嘛。你要不想去,那我回了显颐姐便是。”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沈满棠不愿再陪常遇青这样粉饰太平下去。   常遇青缩回身子,愤怒地拍了喇叭:“是,我知道,所以我不逼你。这么多年我们不也一直这么过来了吗?你今天又是怎么了呢?就因为突然出现一个金朝,所以连我陪在你身边都无法再忍受了是吗?”   “我情愿你喜欢女子!”常遇青眼圈殷红,双手抱头痛苦地砸着方向盘道,“为什么非得是他?你喜欢谁我都能给你找来,只有他不行。他会害死你的!”   沈满棠扯扯嘴角,轻笑道:“你搞错了,我本就是为了他才活着的,他又如何能害死我?”   他虽然不知道常遇青为什么对金朝抱有这么大的敌意,但就算常遇青真罗列出金朝的一百点错处来,他也还是会喜欢金朝的。   哪怕金朝一辈子都不喜欢他。   沈满棠撇撇嘴,看常遇青埋头崩溃的模样,自觉没立场安慰他,又实在受不了车内这种尴尬氛围,因而只能又吞云吐雾起来。   “你在他面前敢这样吗?”常遇青直起身,不容抗拒地掰过沈满棠的下巴,逼问道,“你连最真实的自己都不敢向他展露,还谈什么喜欢?宝贝,只有我们才是一类人,你明白吗?”   沈满棠毫不客气地举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把常遇青的脸颊扇得火辣辣的疼。   常遇青顶了顶腮,哂笑道:“你也就跟我横。你这小脾气,要是真跟金朝那木头在一起,还不得被他气死?你如今在我面前还不够自在吗?你想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你,干嘛非得给自己找委屈受呢?”   “你喜欢他,我不拦着。”常遇青又凑上前去,亲了亲沈满棠紧绷的侧颜,“但你也不用着急拒绝我。只要你想回头,我永远在你身后。”   “只有我才是最懂你的人。”   下周六放学,沈满棠规规矩矩地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望眼欲穿,等着金朝的到来。   常遇青站在他身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沈满棠生辰那夜他们就已经约法三章了,他不得再干涉沈满棠追求金朝的自由。不过他也十分自信地认为,沈满棠在金朝那儿一定会碰壁。   “你快走吧。”沈满棠往边上挪了两步,一点也不想被金朝看见他和常遇青站在一起。   等会儿他家宝宝哥该生气了。   常遇青铁青着脸,不情不愿地开车走了。   沈满棠在他的车尾气后做了个鬼脸,嘟囔着:“无证驾驶,等会叫巡捕来抓你。”   “嘟”的一声,远处一辆白车按响了喇叭。沈满棠定睛一看,驾驶座上的正是金朝家的司机,而后排的车窗帘后头,显然还有个人影。   他握紧书包带,飞速跑到街对面,一把打开车门坐进了后排。   “元宝宝宝宝宝宝!”沈满棠一个跨步就坐到了金朝大腿上,连书包都来不及放下便捧着金朝的脸亲了上去。   “么么么。”他毫无章法地对准金朝的嘴唇,亲得格外响亮,“我想死你了,你快亲亲我。”   前排的司机人都要石化了。这五秒内包含的信息量未免也太大了些。   首先,他老板这么死板的人居然是断袖。其次,隆燊银行家的俊美少爷竟然也是断袖。最后,他俩还是一对儿!   司机闭上眼,为自己即将被辞退的悲惨结局默哀三秒钟。   “你干什么,快下去!”金朝当然没忘记前排还有个活生生的人了。他快速将沈满棠从腿上挪下,压低声音疾言厉色道。   “我想你了嘛,你都不想我的吗?”沈满棠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压着金朝躺到后座上接着亲。   “沈……沈满……沈满棠!”金朝无论想说什么,都被沈满棠用嘴堵了回去。一般的亲亲还不够,他还要磨着人张嘴,用舌头与他纠缠。   哪怕金朝再不配合,也没法阻止嘬嘴的声音在车厢里弥漫。到后来他也只能放弃挣扎,任由沈满棠胡闹了。他的司机又没有间隙性耳聋眼盲,他就是再推拒也瞒不住了。   司机以最快速度将车驶入洋房庭院,然后目不斜视地向他老板告辞。他也是个正常青年,哪怕看不到后排的画面,光是听声音也够让他心浮气躁的了。   “到家了。”金朝推了推沈满棠的肩,提醒他道。   “啵”的一声,沈满棠不情不愿地松开嘴,从金朝身上爬了下来。   金朝飞速坐正,清了清嗓子,把刚刚被沈满棠弄乱的衣服整理了一番后才开口道:“下车吧。”   “走不动路。”沈满棠倒在金朝大腿上,像小时候一样赖皮道,“有没有人能背背我呀?”   “祖宗。”金朝无奈地把沈满棠推起来,然后迈到车外任劳任怨地蹲下身道,“上来吧。”   “嘿嘿。”沈满棠将厚脸皮发挥到了极致,一路上还和金家的几个佣人们逐一打了招呼,直到金朝把他背到了卧房后才终于肯从人身上下来了。   金朝喘了口粗气,刚转过身关上门,就被沈满棠按在门板上接着亲了起来。   “都一个礼拜没亲了,憋死我了。”沈满棠脸不红心不跳,勾着金朝的neck,仰着头费力又忘我地kiss着。   金朝只是稍不留神,就又被这个狡猾的家伙打开了tooth,被迫与他deeply kiss with tongue起来。   也不知怎么的,金朝的tongue就slip through沈满棠的palate,把沈满棠lick得浑身tremble,就像是有一百只虫子同时在他body上爬般itchy。   “嗯嗯。”沈满棠moan着。这份从未有过的sexual comfort让他既害怕,又想要的更多。他报复性地lick了回去,然后如愿感受到了金朝给予的同等反应。   等到嘴都kiss麻了,沈满棠才偃旗息鼓,低头沉默地勾着金朝的手把他往bed带。金朝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到床边,然后又在沈满棠的指挥下打开了他的书包。   “里面有盒雪花膏,帮我拿一下。”沈满棠说完便掀开被子坐了进去,然后自顾自地脱起了衣服。   “你要擦身子吗?”金朝扭开雪花膏的盖子,把盒子递到了沈满棠面前。   沈满棠微微摇头,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他拍拍身侧,涨红着脸,声如蚊蚋道:“你先进来,我再告诉你要涂哪。”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连拼音都不行。。。将就着看吧之后不写这种了 第107章 甘蔗渣   金朝看沈满棠扭扭捏捏的样子,狐疑地进了被窝,生硬地问道:“到底涂哪?”   沈满棠含羞地翻了个身,匍匐在床上,支支吾吾道:“那……那里。”   “哪里?”金朝端着那一小盒雪花膏,看着沈满棠袒露在空气中的光洁的背,心中燃起一丝不安来。   沈满棠的脸烫得都要烧着了,他实在说不出那种话,便只能直接抓起金朝的手探到了自己身后。   金朝像是触电般飞速撤回了手,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流氓。“你疯了吗?谁教你的?”   是心怀不轨的常遇青?还是十几年前的Louis?金朝简直不敢细想沈满棠被别人玩弄的模样。   “是画馆里的哥哥……”沈满棠把头埋在枕头里,呜咽道。   “他弄你了?”金朝一把将枕头甩飞,逼沈满棠直视自己道。   “不是……”沈满棠羞怯的声音里像是藏了一把钩子,钓得人只想狠狠把他蹂躏一番,“哥哥他有男朋友的,他们那个那个的时候就用的这个,说是这样好……好进去呢。”   “听说……那个很舒服的,我们也试试呗。”沈满棠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把脸贴到了金朝的手上。   “你有病吧!”金朝想也没想,“啪”的一声就把雪花膏砸到了床头柜上,然后掀起厚厚的被子,把那具细皮嫩肉的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他是没想到,自己给沈满棠从小涂到大的雪花膏,有一天会被用在这种事上。   床上那坨“小山坡”被吼后安静了许久,然后就如火山爆发似的剧烈地抽搐起来。   “你哭什么?”金朝忍无可忍地把被子又掀了起来,没好气地看着这个白得碍眼的小身板。几秒后,他又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我没和人这么弄过,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沈满棠刚被拒绝时还觉得羞耻不堪,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金朝刚刚那么问是在嫌弃和怀疑自己。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泼了脏水、毁了清誉的黄花大闺女一般冤枉。   “你都说出这种不知羞的话了,还不许人骂了?”金朝看他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样,还是把他扶起了身,打了盆热水来给他擦脸。   沈满棠不情不愿地被擦了遍脸,还没等金朝把毛巾放下,就又泫然泪下道:“怎么不知羞了?你亲亲的时候不也很舒服吗?那下一步不就干这个吗?”   金朝放下毛巾,坐到床边严肃道:“这种事做了就回不了头了你知道吗?你难道未来不娶妻生子了吗?我不知道是谁领你走上这条歪路的,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沈满棠低头掉着小珍珠,一言不发地揪着被子,半晌才嗫嚅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要觉得恶心,那我走便是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说罢他就捡起床上的衣服,抽泣着一件件胡乱地往身上套,活像是刚被金朝欺辱完又马上被甩了的小媳妇一般。   沈满棠自己都分不清现在是在习惯性地装可怜还是真的死心了,想想可能还是后者居多吧,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不仅心死了,人也差不多完了。   金朝压根不喜欢男的,他连为自己争取的机会都没有。他就是贱,有同样癖好的常遇青他不要,就要为难人金朝。他还是收拾收拾跳楼好了,反正今天从这门出去,他也没脸活了。   “我……我只是让你不要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没说不让你来。”金朝也不知该怎么应对这般棘手的局面,他只是想把沈满棠推回他养的跟屁虫的位置,倒也没想把他推远到形同陌路的地步。   沈满棠失神地摇摇头:“我又不是小孩了,听得懂拒绝的意思。是我让你为难了。”   他快速套上裤子,翻身下床,背上书包后还郑重其事地给金朝鞠了个躬:“对不起,我回家了。”说完他便慌不择路地要跑。   “你别……”金朝慌忙抓住沈满棠的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心急什么。他只知道沈满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像是下一秒就要从窗户下楼一般。   “我……”他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他明明就是在拒绝沈满棠。他都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荒谬的。沈满棠怎么就从喜欢一群女的变成喜欢一个男的了?   该死,他真宁愿沈满棠风流成性、四处留情,也不愿看到他一颗心吊死在自己这颗歪脖子树上。   沈满棠这一世好不容易走上正轨,变成这般乖巧乐观的模样,他又怎么忍心让他放着康庄大道不走,跟着自己风雨飘摇?他现在是终于能懂陶园昌为何心悦沈攸却又主动退缩了。   金朝措辞了半天,才又开口道:“小满,无论我们是不是那种关系,我都不会再丢下你了,所以你不用急着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你现在还小,我不想你因为依赖我或是思念我,就草率地把这视为爱情。”   金朝抚了抚沈满棠乱糟糟的刘海,和他对视道:“我没觉得你恶心。就算你真喜欢男人,那也是你的自由。但这是人生大事,我不想因为我的突然到来和离开影响到你的判断。我们都冷静一段时间,好好想想自己对对方到底是什么感情,好不好?”   沈满棠抿着嘴,觉得金朝这副态度已经算是很宽容大度了,他应该见好就收,乖乖退回到弟弟的位置,才对得起金朝的既往不咎。若是再纠缠下去,金朝说不定真会和他翻脸。   ……翻脸就翻脸,大不了他就去死!沈满棠下定决心后便梗着脖子,壮起胆道:“那我还能亲你吗?”   “什么?”金朝不懂,自己都那么说了,沈满棠怎么还执着于和他做些逾矩的事?   “你说的呀,我们都要好好想想自己对对方是什么感情,那不亲亲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呢?”沈满棠理所当然地凑上前去亲了金朝一口,然后道,“我亲你的时候心脏都会跳得很快,脸也会烫烫的,这是喜欢才有的反应吧。你呢?你有吗?”   “……”其实有的,甚至还有点更过分的反应。只是金朝认为接吻时因呼吸不畅从而导致的脸红心跳是再正常不过的身体反应,至于被吊起的那点欲望,也不过是他生理功能正常的表现罢了。   沈满棠睁着他的大眼仁,自下而上地看着金朝,尽显天真无辜。只是下一秒,他就突然一个猴子捞月,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应该有的吧,你都这样了呢。”   “别动!”金朝吓得连连后退,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裤裆。   “画馆哥哥说,不那样……也能舒服的。”沈满棠羞红着脸,指头勾着金朝的裤腰不放,“你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呢?”   ……   金朝想要的“冷静”不仅没实现,还被沈满棠添了把火。一个时辰过去了,他就像工厂里的甘蔗渣一般,一滴也榨不出来了。   两人第一次互帮互助没什么经验,冲动间就把床单和裤子都搞脏了。金朝清清嗓子,对着空气道:“你先去洗洗吧,睡衣在右边衣柜里。”   沈满棠心情愉悦得就差没哼歌了。刚刚那么一番手部运动下来,他也热得浑身是汗,正是想要冲澡的时候。金朝这屋子,他头回来还嫌又冷又空,可这回来却又快被这房里的暖气片给烤熟了。   沈满棠光着膀子遛着鸟,大大咧咧从金朝面前走过,还在衣柜前驻足欣赏了许久。   衣柜里除了一小叠灰扑扑的“老头衫”外,其余全是又新又时髦的洋装。沈满棠兴奋地忘了自己是来找睡衣的,就这么乐呵呵地把衣服一件件拿来下,跑到在镜前比划半天又挂回去,然后再乐此不疲地换下一件。   金朝没眼看他那跑来跑去的光屁股,便只好不顾身上的污秽,把自己缩到被单里装死。   沈满棠试衣服试得心满意足了才终于肯移动尊步到浴室好好清洗一番了。今天能有热水洗澡,很好;还有他的专用毛巾,贴心;漱口杯中放了两支牙刷,不错;台面上还摆了雪花膏……那早知道他就不自备了,还显得他上赶着嘞!   沈满棠拍拍脸,暗自气恼是自己失策了。   在沈满棠洗香香又擦香香,磨蹭的大半个小时间,门外的金朝已经完成了更换床单、清洗衣物、开窗通风等一系列家务。他越干越热,最后一气之下踹了暖气片这个令他脸红心跳的“嫌犯”一脚。   又等了会儿,真正的“罪魁祸首”才优哉游哉地哼着歌从浴室走了出来。看到新换了的床单,沈满棠吹了个口哨,大赞:“宝宝哥你真贤惠。”   金朝绷紧了身子,深呼吸几秒才决定不和沈满棠这种流氓一般见识。“我先洗澡,洗完给你做晚饭。”   沈满棠倒在床上,晃着脚丫,给了金朝一个大大的飞吻:“去吧去吧。”   等金朝关上门后沈满棠才沉下脸,像一条死鱼一样陷在金朝刚铺好的被子上。他两指贴着唇,模拟着抽烟的动作,丧气地吞吐起空气来。   他才装了几个小时的活力“满满”就已经快累死了,得趁金朝不在尽快死气沉沉地调和一下才行。   这一下午给他累的,他好不容易想出的用亲嘴代替抽烟的绝招差点就被金朝否决了,好在金朝总有个地方比他的嘴还硬,那块儿疏通了,嘴也就软乎乎下来任他亲了。   可这还是不够。哪怕金朝承诺“无论我们是不是那种关系,我都不会再丢下你了”,他也是还是不信的。   他见过二叔和姆妈兜兜转转仍放不下彼此的深情,也见过他生父对他名义上那位父亲念念不忘的癫狂,因此在他的认知里,只有疯狂到极致的爱情,才能缔结出最坚不可摧的羁绊。   而他也不过是想要被人坚定不移地选择一次罢了。 第108章 考学   “先生,你要的菜我都配好了,有需要再叫我啊。”王妈解下围裙,操着不知哪地的口音,手脚麻利地将最后一点绿菜叶洗净后便把厨房留给了金朝和沈满棠。   沈满棠看着一道道食材,满意道:“有小黄鱼诶,还有八宝饭!这个呢,这个是做毛蟹年糕吗?”   “嗯。”金朝还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沈满棠,眼下便也只能尽量减少与他的对视。可沈满棠看完食材后就搬了张椅子坐在料理台边,默不作声地看着金朝炒菜,盯得金朝背脊上像是被顶了把刀似的不自在。   沈满棠闻着饭香,心情也好多了。这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从前,他半夜肚子饿时把金朝推醒让他给自己煮夜宵的画面。   金朝装完盘,回头准备上菜时,就看见沈满棠撑着下巴,痴痴地看着他,嘴边还露出一抹甜蜜的微笑。金朝条件反射地一抖,差点把酱汁泼到身上去。   “我来我来。”沈满棠自觉起身,抢过盘子乐呵呵地端到餐桌上,夸赞道:“元宝你真是大厨的手艺啊!”   金朝走过来,拍掉沈满棠抓菜的手,把筷子递到了他手中。“尝尝咸淡。”   “正好正好,太香了。”沈满棠夹了菜,还没入嘴就先赞不绝口起来。   “坐好,别跪在椅子上。”金朝拖了下椅子,给沈满棠调整了个坐姿后才进厨房继续炒下一道菜。   等菜都上齐了后,最先上的那道糖醋排条已经快被沈满棠吃完了。金朝没有介意,反而帮他把酱汁拌到了米饭里。沈满棠吃得嘴巴油油的,一顿的饭量都顶得上以往一天的了。   “你这么能吃,怎么还瘦了这么多?”金朝环住沈满棠的手腕,疑惑道。他今天做的菜都足够三四个人吃的了,可沈满棠却连盘子都给他舔干净了。   沈满棠毫不顾忌地打了个饱嗝,弯着眼笑道:“你做得饭比家里的好吃。”   “乱讲。”金朝拧了拧沈满棠的鼻子,又用口巾给他擦了擦嘴。沈家人虽少,但用餐还是讲究的,请的厨子怎么都不会比他做的味道差。   沈满棠擦完嘴就凑上前去,吧唧一口亲在金朝的唇上。“真的真的,我要是待你身边一定会变成一个大胖小子的。”   金朝摩挲着沈满棠的细腰,出人意外地点头道:“等你毕业了就搬来吧,也就明年的事了。你努把力,要是能考上个好大学,我就答应你一个心愿。”   “真的吗?”沈满棠迫不及待地爬到金朝腿上,勾着他脖子道,“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的。”   金朝装听不懂:“想要糖?”   “想要你。”沈满棠低头,忘情又急切地吻了上去。   “嘶——”王妈收拾完主卧,刚想来看看主人家用完膳没,结果就看到了这么激情四射的一幕。她倒吸一口凉气,捏着抹布快步跑开了。   金朝听见脚步声后便推了推身上的沈满棠,可沈满棠却不为所动,反倒亲得更深入了。   “……”算了,亲就亲吧。金朝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他也不讨厌沈满棠的亲吻,甚至还有点喜欢上了这种亲密无间的触碰,再推拒反倒显得他矫情。他轻轻按住沈满棠的后脑勺,将他与自己贴得更近一些。   直到实在呼吸不上来时,沈满棠才恋恋不舍地向后倾了倾身子,大口喘气道:“好不好嘛。”   “好什么?”金朝还陷在令人窒息的深吻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我考上大学了,你就做我男朋友,好不好?”沈满棠又啄了啄金朝的唇,乘胜追击道。   “是考上好大学。”金朝掐了把沈满棠的腰,谴责他偷换概念。   沈满棠丧气地趴在金朝肩头,嘟囔道:“你走了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的,我觉得我成绩下滑你也要承担部分责任,不能一回来就对我要求这么高。”   “成绩下滑?不闻不问?”金朝都被气笑了,“这五年来,我哪次写信时没有提及你?是你自己后来不肯回我信的,你还好意思说。更何况你给我姆妈代笔的每封信里可都说了‘小少爷成绩优异,名列前茅’,莫非这也是骗我的?你欺负我姆妈不识字呢?”   沈满棠把头埋到金朝肩窝里,一动不动地装死。   金朝颠了颠身上这个家伙,追问道:“试卷有带回来吗?拿出来我看看。”   沈满棠第一次在喜欢金朝这件事上产生了退缩心理。他就是五年不见,在心里过度美化了这个男人的形象!其实金朝就是个锱铢必较、不留情面的控制狂。   “在楼上书包里呢。”沈满棠不服气又不敢反抗,见躲不过,便只能弱弱开口,老实交代道。   金朝托着沈满棠的屁股,一把把他抱起来,上楼直奔他放在卧房角落的书包而去。   “这书包都背破了,怎么还不换个新的?”金朝把沈满棠放到床上,捡起他丢在地上的书包,疑惑道。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啊。”沈满棠绞着手,有些害怕接下来要面对的雷霆震怒,便只能在此刻尽可能地耍心眼道,“你送我的东西,我怎么会舍得丢呢。”   “小嘴叭叭的,就你最会说。”金朝抽出沈满棠的卷子,差点没气晕过去,“才四十九分?你怎么考的?”   “这是物理呀,我听不懂嘛。”沈满棠跳下床,从书包里抖出其他科的试卷,力证自己还是有所长的。   “你考试的时候也跟人说你物理听不懂,让他们不记你分吗?”金朝用力抖了抖沈满棠的物理试卷,想要看看他的分都是怎么丢的。   半晌,金朝尴尬地放下试卷,咳了咳道:“你不懂为什么不去问先生?”   “问了也听不懂,你看这题多难啊。”沈满棠凑上前去,欠揍发言道,“你应该也看不懂吧。”   金朝被噎住了嘴,一时间竟无话可说。他本想摆起家长的架子教训几句,可看沈满棠亲过嘴后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想了想还是换了个套路来对付他。   “是啊,我那么早就辍学了,哪还看得懂这些。”金朝垂眸,抚了抚卷面,遗憾道,“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我就特别羡慕能去私塾上学的小孩。有时候地里不忙,我就偷着去私塾门口听课。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也能上学就好了。”   金朝歪歪头,亲了下沈满棠的嘴角,伤感道:“多亏遇见了你,我才能上几年学。虽然我现在没法继续读书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考上好大学,也算是圆了我儿时的心愿。”   沈满棠瘪着嘴,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他自认为还算过得去,其实也考得不怎么样的国文试卷上。   金朝强压着嘴角,一脸怜惜地给沈满棠擦泪安慰道:“不哭了,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知道现在课业难度很大,你一个人学习也很辛苦。但我们还有一年时间可以好好努力,只要你全力以赴,我就答应你的要求好不好?”   沈满棠警惕地皱起眉,和他确认道:“你不会是打算等我考上大学后就走,骗我白努力的吧?”   正有此意的金朝假惺惺地微笑道:“怎么会呢?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满棠挂着眼泪冲他呲牙,捏紧拳头威胁道:“你要是这都骗我你就死定了!”   凶完他又扑到金朝怀里,泪眼朦胧道:“求求你了,不要骗我。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我一定好好学。”   金朝寻思,一个高学历的断袖,好像怎么着都比一个一事无成的纨绔要强吧?沈满棠上辈子倒是喜欢姑娘,但也没见他蹦出个一儿半女来啊。这么想来,好像断不断袖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不骗你。”金朝揪着沈满棠细软的头发,妥协道,“只要你考上了好大学,我就答应你。”   沈满棠一抹眼泪,拾起书包就坐书桌前订正试卷去了。早知道他这些年就不跟常遇青他们几个鬼混了,没一个好东西!害他现在学得这么苦。 第109章   在今早把雪花膏塞到书包中时,沈满棠幻想过,今夜应当会是个色欲满满的不眠夜。结果不眠夜倒确实没错,但度过的方式却是金朝盯着他写了一夜的作业。   金朝“唰唰”地翻着他的习题本,脸色越来越沉:“怎么大半都是空的?你到底有没有在读书?”   沈满棠抠抠手心,在心里狡辩道:“还不是你迟迟不回来。本来我还心疼你每月给的学费,门门考试力争上游的,结果你五年了都没个踪影,我还学个屁?”   高中的课程金朝没上过,自然辅导不了沈满棠,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熬了一夜,也只补完了一点点沈满棠之前欠下的作业。   待到天蒙蒙亮时,沈满棠实在顶不住千斤重的眼皮了,才一低头就赴周公之约了。   金朝还在看课本想要搞懂这题的原理,就听“咚”的一声,沈满棠睡着了。   “唉。”金朝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趴桌上的沈满棠抱到床上掖好了被子,而后自己也钻进了被窝。   沈满棠是睡熟了,可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没想到他才离开五年,沈满棠就彻底变了个人了。不仅喜欢上了男性,荒废了学业,还偶尔会在没脸没皮的表象下露出些半死不活的颓感。   难道就连他姆妈陪在身边都没用吗?金朝抓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就算上辈子他姆妈没死,沈满棠也依旧会走上自戕这条路?或许他当初就不该离开沈满棠。   冬日的屋内哪怕烧了汽炉也依旧是不够暖和的,汤焐子这种害人东西金朝和沈满棠又不肯用,因此只能采取土办法,盖厚些,再搂紧些,以互相取暖。沈满棠睡沉了是不知道冷了,可怜金朝还要用腿肚子给他暖脚,免得这个娇气的小少爷又生冻疮。   金朝夹着沈满棠冰冷的双足,想了良久后终于下定决心。算了,孩子放谁手里都不比放自己手里安心。   等沈满棠第二日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就见金朝双眼布满红血丝,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被吓了一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睡到床上来的,又为什么会被金朝这么骇人地盯着。   “你眼睛好红啊元宝,你昨晚没睡觉吗?”沈满棠摸了摸金朝的额头,确认他没生病才放下心来。   “你以后就在这住下吧,我打电话让我姆妈去和二爷沟通。”金朝开门见山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我再给你请几个家庭教师,每晚下课后再补几个小时,抓紧时间把分数提上去。”   沈满棠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他又是亲又是哭的,也没让金朝心软,结果一拿出试卷人家都答应他一直住这了。   “你上辈子一定是教员,这辈子才这么爱抓人学习!”他嘴上说着抱怨的话,身体却还是诚实地凑上前去搂住了金朝。   “你要是能自觉点也不用被我这么看着。”金朝揉着沈满棠的耳垂,感慨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嗯嗯,你上辈子欠我一天两百个亲亲,所以这辈子抓紧还吧。”沈满棠支棱起身,ride on Jin's body,兴冲冲地kiss了起来,从mouth到neck再到chest,一路move down,移动速度比unbutton的速度还快。   晨起时分本就是body最容易躁动的时候,沈满棠这个妖/精还在这会儿add fuel to the fire。金朝忍无可忍,一个roll over将沈满棠压/下,然后恶狠狠地bite了上去。   不过出乎金朝意料的是,沈满棠的body居然这么容易留mark,他还没bite两下,沈满棠的neck上就出现了一块淤/血。   “不继续吗?”沈满棠这么娇气的人非但没喊/疼,还更加excited起来。他微微抬了抬belly,rub against Jin's thigh,笨拙地invite着。   金朝深吸一口气,而后认命地将one hand伸到了被窝里。   “嗯哼。”沈满棠身子一tremble,two hands像没骨头般轻轻地hold住金朝的back,闭上眼沉浸式enjoy着金朝的sex service。   没得到礼尚往来的金朝硬着头皮increase speed,报复这个只知点火却不管灭的懒猫。沈满棠moan着,没多久就被金朝送上了climax。一阵电流从private parts迅速麻到了the sole of the foot,就连本是一片空白的大脑中也开始放起了绚烂的烟火。   沈满棠剧烈地pant着,上下浮动着胸脯,开口也是一阵黏腻:“嗯——好舒糊。”   金朝发狠地用嘴堵住他喉咙里断断续续传出的靡音,本就血红的眸子如今看起来更是可怕。他抽着气,使尽浑身定力道:“我上辈子欠你一条命,这辈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只要你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沈满棠歪歪头,觉得这话还怪熟悉的,想了想才记起来常遇青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常遇青说的更多的是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的。   不过也是,只有在常遇青面前他才会展现出他那糟糕的真面目来。对一个行尸走肉的病人来说,开心才是最奢侈的东西。没了开心,长命百岁反倒是种折磨。   不过他现在真的好开心。沈满棠揪着金朝的领口将他拉近,而后又重又响地亲了一下他的嘴,乞求道:“那你要一直陪着我。只有你在我才能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金朝深深地看着他,似妥协又似心之所向道:“好,我永远陪着你。”   两人对视片刻就又似磁铁般吸到了一块。沈满棠餍足了才想起自己的宝宝哥还干挺着呢,便又翻了个身把金朝压了下去。   “你干嘛?”金朝被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给搞怕了,看他这般耀武扬威的架势,生怕他又搞出点什么骇人听闻的新名堂来。   “Fuck you(中文版)。”沈满棠狡黠地笑着,一用力就take off Jin's pajama pants,而后five fingers灵活地 reach into Jin's underpants。   “金先生,很高兴地通知你,你是第一个享受沈满棠大明星service的人。”沈满棠扬着下巴,嘴角都快和窗外的太阳肩并肩了。   “什么大明星,臆症犯了?”金朝pant着粗气,脑子暂时从private parts回到了它该在的位置。   “哼哼,我要演电影啦。”沈满棠加快手速,怕金朝不同意,便只能在别处下功夫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别凶我啊,这是江姐姐上周末特意来家里劝我接的。我要知道你要给我请先生抓学习,我肯定就不答应她了。”   “你和江小姐拍?你们是男女主?”金朝努力集中思绪,想要厘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上辈子江显颐被未婚夫和哥哥联手摆了那么一道,自然是声名狼藉,无戏可拍了。这一世既然没有江彩蝶的绯闻传出,那么想来他临行前嘱托常遇青的事已经摆平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江显颐虽然事业长虹,没有走向堕落,可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和沈满棠纠缠在了一块。   沈满棠“嘿嘿”一笑,露着软糖似的一排上牙道:“对呀,没想到吧。我从小看她的电影,有一天居然还能和她一起出现在银幕上。”   他俯下身,和金朝紧紧贴合在了一块,咬着他的耳朵道:“你可不要吃醋哦。”   金朝本来是没这个意思的,可他表现出来的行为却又很难让人这么相信,毕竟就连正在兴头上的极乐之事都被他喊停了。   “别动。”金朝晃晃脑袋,使自己能够保持足够的冷静,然后又开口道,“你们什么时候开拍?”   “本来他们因为一直找不到男主演所以还要再拖个把月的,但是这么合适的我一出现,他们就决定提到下周开机啦。”沈满棠扭着身子,自卖自夸道。   “别扭。”金朝差点没被沈满棠这两下给交代出来,他扶住沈满棠乱扭的细腰,瞪着他那越来越红的眸子告诫道,“你自己去和江小姐打招呼,就说我要全程跟着你,否则拍摄的事免谈。”   “好了知道啦,我会跟她说的。”沈满棠真以为金朝吃味儿了,心里都要美上天了。他一下下玩似的啄着金朝的唇,手下的动作也大胆了许多。   “小心眼儿。”沈满棠含羞地睨了眼金朝,在调侃声中将他脆生生的甘蔗榨出了汁。 第110章 吻戏   胡闹到下午,沈满棠终于被金朝硬押着,背起书包准备去画馆了。   “我画画可认真了,真的,少去一天也不打紧的。”沈满棠倒退着,一路退到了院子口也还在和金朝讨价还价。   “昨晚加今早,你已经少去一天了。”金朝扭过沈满棠的肩,不容置喙地将他推出了门,“好好画,晚上我让司机接你回来。”   沈满棠不满地做了个鬼脸,一转身却发现门外站满了彪形大汉。“妈呀,怎么这么多人?”他拍拍胸口,吓了一跳。   “这些大哥都是我从陶老板那请来的保镖,以后会帮我们看守宅院,还有轮流护送你上下学。”金朝说话委婉了些,其实他今早睡不着时只是打电话向程大器开口要了两人做门卫,谁知陶园昌也在旁边,便自作主张挑了厂里几个力气大的一起送了过来。   陶园昌:“反正你又不是给不起工钱,这样我还能再塞几个人进厂。我跟你说,昨天我才在街头遇到一对母女,说是从山东一路南下,逃难来投奔亲戚的,两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行了陶哥,你把人送来吧。还有再麻烦你帮我问问你同学有没有能辅导高中生课业的。对,全科都要,有的话也一并请来吧,价格随便开。”金朝按按太阳穴,交代完便挂了喋喋不休的热心市民陶先生的电话。   但金朝确实没想到,陶园昌送来的人比他电话里说的还要多。这么些身材魁梧的人往门口一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什么销赃窝点呢。   “你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人啦?”沈满棠揪揪金朝的衣摆,担心道。   他二叔做生意手段干净,因此就连他这个小少爷出行最多也就是让胡叔和芦姐姐跟着,鲜少会用得上保镖。   “没有,别瞎想,快去吧。”金朝打开车门,把磨蹭鬼撵了进去,再指了两个保镖跟着一同坐进了车内。   今时今日他本不想让沈满棠和自己扯上关系的,只是这小孩看着乖,实则肚里藏了很多鬼主意,不放在身边看着他实在放心不下。   等看着沈满棠走后,金朝才拐到身后的巷子里,上了程大器的车。   “唉我说,你弟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跟管小孩似的管着他。他又不是姑娘家,还能被谁欺负了去?”程大器调侃了金朝一番,又回归正题,抖了抖报纸严肃道,“你看山东这饥荒闹的,一年了还没消停。你弟他大舅,在其位不谋其职,堂堂一个军务督办,赈灾济贫的事不做,竟还对贫苦百姓横征暴敛起来。”   “傅明玺?”金朝接过报纸,粗略一看,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   “你这几年不在国内,知道的也少。你弟他大舅……”程大器看了眼金朝瞟来的颜色,改口道,“好好好,傅明玺,我叫他傅明玺行了吧。”   “去年三一八那会儿,段政府不是因为屠杀情愿群众倒台了吗?傅明玺就审时度势投靠了奉军。唉,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之前卖了自己爹娘,如今再卖一次老东家,这样的三姓家奴也有人愿意收,真是够可笑的。要不是这家伙在山东,我非得亲自了结他不可。”   金朝放下报纸,淡淡道:“不用你动手,会有人了结他的。”   “哦?你又开天眼看到了?”程大器挑挑眉,疑惑金朝为什么永远都一副对未来之事很有把握的样子。   “嗯,等北伐军杀过去就能挫挫他的锐气,还百姓安宁了。至于他的报应,还在后头呢。”金朝摇摇头,岔开话题道,“今天去练枪吗?”   “当然,你看你都荒废多久了。”程大器捏捏金朝的臂膀,嫌弃道,“再不训练我要把你踢出程家帮了。你小子以后可别在任务里拖我们后腿啊。”   金朝颔首,又道:“你刚迁了枪械厂,钱还够吗?”   “哎哟喂,我居然沦落到有一天要被小弟问钱够不够了。”程大器拍拍额头,笑着承认道,“前段时间确实捉襟见肘。你看人力车行一年才赚多少钱啊,要不是你陶哥贴补我,我被炸了那么大一个厂子后哪还有钱再造新的。”   金朝皱眉:“别笑了哥,你的厂子造得这么隐蔽都会被人发现,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你的车行、帮派,所有有嫌疑的人都要调查清楚才是。”   明明上一世直到程大器去世,他的工厂才被人发现,怎么如今却提前这么多年被人炸毁了?   “放心吧小鬼头,哥心里有数。”程大器拍拍金朝的脑袋,终于有了点大哥的样子,“从立帮规开始,我就想重整一下咱们帮派了。这些年或许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我眼皮子底下混进来了。”   程大器朝里边挪了挪臀,用肩膀撞金朝道:“所以哥前段时间才让你和老陶也正式加入咱们帮派啊,这样就算哥以后出了啥事,帮派的人也能服你们俩。你说是不,少主?”   金朝斜了他一眼,心里乱糟糟的。这一世截至目前所发生的绝大部分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所以他才能如此气定神闲。而唯二两件出乎他意料的便是突然喜欢上男人的沈满棠和死期疑似被提前的程大器。   再看程大器本人,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超然心态,就是面对这种严肃的问题也能插科打诨过去。   “行了别担心我了,大不了改明儿我也像你弟一样,雇十个保镖在家外头守着,总安全了吧?”程大器揶揄道,“你也是,小小年纪天天活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又操心老的又照顾小的,累不累啊?”   金朝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累不累的?你们是我哥和我弟,我怎么可能不管不顾?”   程大器按了按金朝的肩膀,摇头道:“我是让你别给自己背这么多担子。小金,你不觉得自己活得太累了吗?正常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应该和你弟一样去读书,再不济也是干些体力活挣钱养家,没一个像你这样心事重重的。你上面还有我和你陶哥顶着,就是天塌下来了都压不到你身上。”   “行,那你顾好自己,最好能一直替我顶着。”金朝粲然一笑,被按摩过的肩膀好像真的轻松了不少。   没日没夜地补了一周课的沈满棠眼下都乌紫了,他挥着餐布和金朝求饶道:“宝宝哥你让先生们放过我吧,我真的学不动了。明天电影就要开机了,我觉得我需要多背背台词,还要睡饱觉养足精神,你觉得呢?”   金朝围着围裙,端了最后一盘响油鳝丝上来,然后妥协道:“行吧,我去给你请假。”   “耶耶耶!”沈满棠摇头晃脑地接过筷子,也没和金朝客气就直接开动了。   等到晚上金朝才第一次看到剧本。他表情凝重地靠在床头,和沈满棠肩并肩挨着对戏。   “撒谎精,你才几句台词,用得着做什么准备?”金朝夺过厚厚的剧本,快速翻阅着,确认沈满棠饰演的角色确实话少,唯一一场台词多的还是和江显颐的吻戏。   难怪导演能放心让沈满棠这个零经验的小孩来演男主。说是男主,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用自身的颓败低劣逼走女主,促成其勇敢追求新生活的催化剂罢了。   这样一个纨绔子弟,除了长相白净矜贵,会讨女人欢心以外,其余地方可谓是一无是处,烟酒嫖赌样样精通,甚至到最后还迷上了ya片。金朝越看越觉得这个角色简直就是沈满棠上一世的翻版,反倒和如今的他没那么像了。   草草看完剧本后,金朝又翻回到刚刚一直用手夹着的那一页,质问沈满棠道:“怎么还有吻戏的?你这是正经电影吗?”   “费导的片子,怎么不正经了?”沈满棠抢回剧本,哼着气道,“你就是小心眼儿,不想看我和江姐姐亲亲吧。”   “你看现在上映的片子里,哪部男女主有接吻的?反正拍了也放不了,何必浪费胶卷?”金朝不耐地“啧”了声,又道,“你去片场的时候就跟导演这么说,让他把这个动作删掉。”   “啊……”沈满棠有些犹豫,“费导可吓人了,他和江姐姐去我家的时候就一直板着个脸,我还以为他是看不上我呢。我去说肯定会被他大骂一通,说不定就不让我演了。”   “那你就辞演。”金朝的语气不容置喙,脸都要拉到脚后跟了,看得沈满棠更是惴惴不安。   “那好吧,我试试看和他说说咯。”沈满棠摆好枕头,滑进了被窝,抱着金朝的腰乐道,“反正有你去片场盯着,导演要是骂我你就帮我撑腰。”   说完他又故作可惜地感慨道:“唉!我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和仙子亲亲了,都怪你呢。”   “这么遗憾下次别找我亲。”金朝翻了个大白眼,把剧本“啪”的一声撂床头柜上后便一言不发地关了灯。   “小心眼儿。”沈满棠在黑暗中痴痴笑着,摸索着给了金朝一个响亮的吻。 第111章 拍戏   翌日在去往片场的车上时,沈满棠还躺在金朝大腿上,勾着他的下巴逗道:“小心眼儿,你这个小心眼儿。”   金朝翻了个大白眼,捂住他的嘴让他安静:“不会说儿化音就别说,难听死了。”   沈满棠回敬他一个白眼,气哼哼道:“你不也不会讲。”   “……”两个南方人陷入对峙的沉默。前头的司机没憋住,不小心笑出声来,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后视镜,怕老板怪罪。不过后头俩人倒像是没注意到有他这个人一般,只顾着互相掐脸打手玩闹。   这沈少爷,在老板面前还真有第二副面孔啊。   沈满棠:“别捏我脸!捏肿了导演就不要我了。”   金朝:“不要最好,我本来也没同意你拍这电影,是你先斩后奏的。”   沈满棠:“又不是我想拍的。哼,你要是被江姐姐握着手恳请你和她一起拍电影,你也会答应的。”   金朝:“……我又不喜欢江小姐,只有你瞧人家好看,上赶着答应。等会和导演说把吻戏删掉,听到没有?”   沈满棠捂着耳朵翻身道:“知道了,耳朵都被你念出茧子来了。”   司机睁大了眼,心想:这江小姐,不会是那个江彩蝶吧!天,就连他这个鲜少踏入戏院的人都为江彩蝶倾倒,而沈少爷竟然还要和她拍吻戏。   删得好!司机就差没站起来给金朝鼓掌了。本来他对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还有些忌讳,现下却恨不得给他老板包个大红包以表谢意。   等车驶入拍摄基地时,沈满棠意外地发现芦荟正抱着沈满棣在门口左顾右盼着。   “芦姐姐怎么来了?”他腾地起身,半是疑惑半是惊喜地看向金朝。   “我喊姆妈来的。这么多年没见了,正好今天有机会碰个面,顺便问问你这些年在家都是怎么不听话的。”金朝最后掐了把沈满棠脸上的软肉,而后下车和芦荟打了个招呼。   “我哪不听话了?”沈满棠嘴上不服输地呛着声,实则还是有些心虚的。   “宝儿。”芦荟快步走上前来,单手抱住了思念已久的儿子,“你长高了,姆妈差点都没认出来你。”   “姆妈,”金朝笑着回抱住芦荟,心中埋藏的千言万语最终却只简化为四个字,“好久不见。”   “大哥哥。”沈满棣稳坐在芦荟的臂弯上,礼貌地和金朝挥了挥手。   金朝从芦荟怀中退后一步,看着这个和沈满棠起码有八分像的孩子,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有些恍惚。再看这孩子颈间,挂着一个又大又亮的长命锁,上面还刻着一个“棣”字。   也不怕被人抢了。金朝酸溜溜地想着,沈满棠小时候也没戴着这么大块金子招摇过市的。   沈满棠在车内瞧了会儿窗外三人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心中有些别扭,直到把自己哄好后才不情不愿地下了车。   “哥哥!”沈满棣一见着他亲哥就不要芦荟抱了,扭动着跳下了地后便撒丫子向沈满棠跑来。   沈满棠将他抱起来,有些严肃地教育道:“项链不要露在外面,会被坏人惦记的,到时候连你人一块掳走,你就等着挨打挨饿吧。”   沈满棣听话地把项链收进衣服里,然后抱着沈满棠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倾诉道:“哥哥,你为什么都不回家住了啊,我可想你了,爸爸姆妈也说想你了,还说他们对不起你呢。”   “让你一个人独享爸爸姆妈不好吗?”沈满棠颠了颠屁轻的小孩,嘴上也忍不住漏出点酸意来。   “不好,我喜欢哥哥。”沈满棣搂住他的脖子,表忠心道,“想一辈子和哥哥在一起。”   “就你嘴甜。”沈满棠压了压嘴角,勉强被这小屁孩的甜言蜜语给哄好了。   金朝听到兄弟俩的对话,抽了抽嘴角,感慨他们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亲兄弟,就连哄人的话术都像极了。   “少爷。”芦荟扶住沈满棠的手臂,关切道,“你在元宝家住得还习惯吗?晚上睡觉会不会觉得冷啊?厨子做的饭菜合你胃口吗?”   “习惯,都习惯的,芦姐姐你放心吧。”沈满棠颠了颠怀里的沈满棣,又换了只手抱他来缓解手酸。   “还是我来抱小少爷吧。”芦荟直接上手,撑着沈满棣的胳肢窝就把他抱了过来。   金朝跟在后头皱了皱眉,总觉得“小少爷”这称呼格外刺耳。   沈满棣懂事地从芦荟怀中跳了下来,牵着她的手说道:“宝宝乖,自己走。”   沈满棠与金朝并肩走着,闻言用手肘撞了撞金朝,示意道:“你看我小弟,听话吧?”   “没你听话。”金朝难得说了句违心话,可看他一脸正色的样子,又不像是为了哄人开心才这么说的。   “骗人呢,我小时候可皮了。”沈满棠颇有自知之明,可难得听金朝嘴里蹦出点好听的话来,心里还是倍感甜蜜的。   等进了片场,里面安静肃穆的氛围还是让突然闯进来的四个人有些不知所措。费导的片场不许喧哗,就连搬道具都要轻手轻脚的,这么变态的规定沈满棠也曾耳闻过,但如今亲眼所见才知,真实情况比起传闻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四个中最坐立难安的当属沈满棣了。他本来还在啃着指甲,用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陌生的片场。谁知还没等他打量完,就被一个戴着厚厚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用鹰隼似的目光锁定了。   “哪来的小孩?谁放进来的?”费导不让人大声喧哗,自己倒是嗓门洪亮,一出声差点没把沈满棣吓哭了。   “费导,这是我弟弟,我这就让他出去,不好意思啊。”沈满棠赔笑着,示意芦荟带沈满棣到外面等他。   金朝倒是站得稳,他此行可是给自己冠了个“助理”的正当名头,再加上有提前报备过,因此就算费导再瞪他,他也只当自己看不见。   费导见这木头忽视他,便转而挑了他身旁的软柿子捏:“沈满棠是吧?来了我这不管你是哪家少爷都给我夹起尾巴。今天彩蝶不在,我专拍你戏份,给你一天的时间找感觉,你要这都不行,我明天就换人。就算你是彩蝶力推的人我也不会给你优待的,你最好有这个心理准备。”   沈满棠老老实实地点头,一声也不敢吭,等进了化妆室才跟金朝抱怨道:“元宝,你看!费导是不是很凶。”   他瘪着嘴往金朝怀里蹭了蹭,说得好不委屈,其实心里已经在骂街了。这费老头和江姐姐一起来他家请他时还算有几分客气,结果他点头后就原形毕露了。这臭脾气,也不知江姐姐是怎么忍受和他拍了这么多部电影的。   “你活该,让你接这部戏。”金朝又掐了把他软嘟嘟的脸蛋,没好气道,“为了你的江姐姐忍着吧。”   沈满棠捶了金朝的小腹一拳,心中感叹,果然别想从金朝嘴里听到一句好话。   化妆师进来后,两人便很自然地分开了。金朝坐到后头打开报纸,直到他连角落里的广告都悉数看完后,沈满棠才完成了造型。   金朝抬起头与镜中的沈满棠对视,霎那间两人的表情都变得不那么好看了。只见沈满棠的脸被扑得煞白,眉毛被画得和镰刀似的又浓又黑,眼圈和鼻梁也被打上了重重的阴影,像是丛林里的大熊猫。   “是不是不太好看啊?”沈满棠虽然不想伤了化妆师的心,但也不想看金朝对着自己的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像有点太浓了。”金朝也是顾及化妆师在旁,只能这么委婉道。   “不浓,上镜就好看了。你看那些好莱坞明星,是不是个个都高鼻梁深眼窝的?”化妆师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把戏服交给沈满棠后便退出了化妆室。   沈满棠垂着脑袋,怯怯地看了一眼金朝,语出惊人道:“元宝,我这样你还能亲的下去吗?”   金朝向后瞟了一眼,见化妆室的门紧闭着,又想演员演戏时不能没了自信,便托着沈满棠的脸亲了一口。   片刻后他又想起些什么,便忙将手从沈满棠的脸上移开。“脸上的腻子都被我擦掉了。”他看着自己的掌心,才碰了这么一下,便沾上了一层黄黄白白的粉,像是刚从地里回来一般。   “这不是腻子!”沈满棠气得跺脚,决定远离这个没有常识的笨蛋。可他走了两步后就又退了回来,当着金朝的面换起了衣服。   “后头有屏风。”金朝清清嗓子,提醒道。   “咱俩谁跟谁啊,又不是没见过。”沈满棠弹了个舌,就是要在金朝面前耍心眼。   白炽光下,沈满棠的肌肤显得更加白皙了,浑身就如白玉般晶莹剔透。金朝不自在地转了个身,挠挠脖子想着,或许家里卧房的灯泡也该换成白光的。   “好了你转过来吧。”沈满棠换好了剧中人物的西装,又忍不住念叨道,“这面料真差,扎死了,还不如穿我自己的西装来。”   这么一挑剔后,金朝又觉得他和剧本里的小开像极了。“忍忍吧,下了戏请你和姆妈,还有你弟一起吃大餐。”   沈满棠的第一场戏是费导临时给他排的一个人独自抽烟的桥段,说是这场戏难度低,还能帮他入戏,找到人物的感觉。   “烟你会抽的吧?”费导亲自点燃了一支香烟递到了沈满棠面前,示意他抽一个看看。   沈满棠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烟他自然会抽,只是这事他不想被金朝知道啊。   “眼睛看哪呢?接着啊。”费导不耐烦了,也不怕烟头会烫到人便把香烟塞到了沈满棠手里。   沈满棠闻着烟味,心里按捺了许久的瘾也被勾了出来。他夹着烟自然地吸了一口,等烟雾从鼻腔中顺畅地呼出时才幡然醒悟一般,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挺熟练啊。”费导一语道破他拙劣的演技,好笑道,“等会开拍的时候别给我咳两声就行。去沙发上躺着吧,灯光师过来调光。”   沈满棠夹着那根“烫手山芋”,僵硬地移到了沙发上。他甚至不敢往金朝的方向看,因为他知道金朝刚刚一定听到了费导的话。怎么办,他才装了多久就露馅了吗?小时候他就是想买个印了江彩蝶画像的烟盒都被金朝当街痛骂了,现在再让他知道自己染上了烟瘾还得了?   “诶,这个表情很到位啊。”费导激动地打了个响指,像是被激起了创作欲。“就要这种又揪心又迷茫的感觉,你记一下,等会开拍的时候就这样演。”   沈满棠烦躁地闭上眼,恨不得用手上的烟头再给自己脚背上烫千百个疤,好让金朝能一时心软,不跟他计较他这些年染上的恶习。   “这场戏剧本里是没有,但我今早醒来后还是觉得很有必要加这一段。”费导走了过来,蹲到沙发旁和沈满棠讲戏道,“你看这后面剧情,袁少爷最后是死在烟榻上的,而你这场戏则是他家落魄后,他彻底走向堕落的开端。所以虽然没有台词,但你得用神态来表现出他的绝望……”   金朝本来看到沈满棠在拙劣伪装下依旧熟练的抽烟姿势后,就想上前抓住他的领口问个清楚的,碍于费导在,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可没想到费导又接连提到了“死在烟榻上”这个似曾相识的画面。   怪只怪他昨晚只顾着和沈满棠胡闹,连剧本都是草草翻过的,甚至没留意到男主角之死竟与前世的沈满棠如出一辙。   金朝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捏着拳头,为了不影响拍摄,只好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走出了片场。   作者有话说   金朝:老子辛辛苦苦养的小白菜,又被常遇青那头猪给带坏了,生气╰(`□′)╯ 第112章 像个孩子   以沈满棠的演技,也不知道要抽几根烟才能达到费导严苛的要求。   金朝烦躁地抓了把头,竟破天荒地也想找根香烟解愁。   其实在今天之前他就能感受到沈满棠这些年来的不同。他做饭时无意间转身,就会见到沈满棠趴在椅背上,两眼失神地盯着地板,周身笼罩着忧郁。等他唤他名字时,沈满棠才会像被惊醒般,重新挂上热情洋溢的笑容。   “宝儿,你怎么出来了?”对面街边,芦荟的呼喊声传来,将金朝的烦忧暂时给冲散了。   “大哥哥!”沈满棣手里抓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啃得嘴边一圈都是黄色的。他打招呼的时候嘴张太大了,因此嘴里的那一大块红薯肉也不小心掉了出来。   ……金朝实在不想看有的小孩顶着沈满棠的脸做这么脏兮兮的事,因此选择了直接忽视这声问好。   “里面怎么样啊?少爷表现得好伐?我们刚刚进去是不会害你们被导演说了啊?”芦荟一个接一个地向外抛着问题,脸上满是关切。   “还没开拍,我先出来透口气。我在里面小少爷也放不开。”金朝揽着芦荟,眼尖地看见街口有家西点店,便提议上里头坐坐。   芦荟怕沈满棣小短腿跟不上金朝,便又弯下腰去想要抱孩子,结果却被小孩摇头拒绝了。   “宝宝乖,自己走!”沈满棣念念有词地牵起芦荟的手,用力地迈着步子企图跟上前头将他远远甩下的大哥哥。   金朝没有谦让小孩子的耐心,三两步就走没影了。   不过有一点沈满棠没说错,沈满棣的脾气确实蛮好,气喘吁吁地跑进西点店后也没生气,还礼貌地问金朝可不可以抱他上椅子。   “小少爷,你看看想吃什么?芦姐姐给你点。”芦荟拿出手帕给沈满棣擦了擦嘴,又把菜单摆在他面前。可惜这俩人没一个识字的,最后还是得拜托金朝来念菜单。   金朝随口报了几个沈满棠喜欢的甜品,又嘱咐侍应生多打包一份带走。   他越听他姆妈这声“小少爷”就越觉得刺耳,竟头一回有了一丝孩子争宠时的嫉妒心和独占欲。他以为就算沈沧和傅君佩会偏心小儿子,他姆妈也不会这么做的。   “姆妈,你现在是专门负责照顾……小少爷了吗?”金朝敲着咖啡杯,别扭地问出这句话,语气也控制不住的冲了些。   芦荟有些意外地从沈满棣脸上收回视线,看向自己这个一向不善言辞的闷葫芦儿子。片刻后,她了然地垂下眼,叹气道:“你是觉得姆妈现在注意力都在小少爷身上,待少爷不如从前了是吗?”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姆妈。”既然芦荟都直说了,金朝就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只是连我一个外人都会有落差,更别提待在沈家的小满了。他本来心思就重,我是怕他想歪了会做什么傻事。”尤其是刚刚在片场听费导讲戏,金朝无法克制地回想起了上一世沈满棠的死因。   芦荟也心急,她紧紧抓住金朝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姆妈也不想的,宝儿。你知道我多疼少爷的,他就和你一样,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我怎么舍得忽视他啊。”   芦荟的热泪一颗颗翻涌出眼眶,沁湿了半张脸庞:“其实自老太太过世那天起,少爷的状态就一直很差,我也很少见他笑过了。只有偶尔看他给你写信的时候会边哭边笑,看着实在可怜。后来日子久了,我想让他代笔帮我给你写信,他也没见得有多高兴了。以往都得写上满满三四页信纸,到后来就变成我念到哪他写到哪了。”   “姆妈想跟你说的,想叫你快些回来吧,可姆妈也不识字啊。我就看着少爷一天比一天消沉,有时候还会夜不归宿,回来就说是和几个公子哥聚会去了,可我看哪像是刚参加完聚会,什么人聚完会回来脸色会更差的?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敢管他。我就想他开心快活的,不想上学、不想回家都没关系,可不管我怎么做,他还是不高兴。”   “有时候看他勉强自己冲我笑,我都得掐着手才没在他面前哭出来。少爷长大了,有心事也没法和我倾诉了。我住他隔壁,偶尔给他端个水果牛奶,都怕打扰了他。去年太太和小少爷回来后,少爷面上看不出,但我知道他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了。也是在那时候他和我说,希望我去照顾小少爷。”   芦荟展开餐巾,狠狠擤了把鼻涕,才接着道:“是姆妈没用,姆妈连从小带到大的小孩都不知道该怎么哄。他怕我待在他身边,所以我只能看他离我越来越远。元宝,姆妈也不想的,姆妈这辈子最疼的就是少爷了,看他难过,真比用刀砍我都难受。”   沈满棣被芦荟的失态吓到了,四岁的他还听不懂芦荟在难过什么,只能像芦荟哄他时一样拍着她的背道:“不哭不哭,乖宝宝不哭。”   金朝不知这其中缘由,心中也懊悔极了。他自知笨嘴拙舌,便只能急忙从隔壁桌拿来一沓餐巾递给芦荟,好叫她快些止住哭泣。   芦荟也顾不上边上有孩子了,只想着将这些年心中压抑的情感通通发泄出来。好一顿痛哭后她才终于在侍应生异样的目光下找回些理智来。   她抽了抽鼻子,冷静下来对金朝道:“宝儿,从前我觉得你只有和小少爷在一起时才像个孩子,可如今我却觉得,小少爷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才像个孩子。”   “今天我见着他,感觉他比前些年里的每一天都要高兴,也只有你还能叫他高兴了。”芦荟又握住金朝的手,郑重地将沈满棠托付给他,“姆妈治不好少爷的心病,也不知道还能陪他多久,只能拜托你照顾他了。你答应姆妈,要一辈子护着少爷,好不好?”   金朝坐到芦荟身侧,揽住她的肩轻拍了拍,承诺道:“放心姆妈,我会的,我会照顾好他的。” 第113章 大错特错   过不了多久芦荟就平静下来了,她自觉失态,只好又是宽慰金朝,又是安慰沈满棣,完了还要哄沈满棣吃西点。   沈满棣倒握着勺,笨拙地把第一口蛋糕喂给芦荟。金朝看了看,又觉得这小孩脖子上的金锁也没那么烦人了。他今天约芦荟出来的目的本来是想要让她搬出来跟他还有沈满棠同住的,但现在看来,或许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选择。   “宝贝,这蛋糕还有一半剩呢,你不吃了吗?”芦荟疑惑一向最嗜甜的沈满棣今天怎么会放着香喷喷的蛋糕不吃了。   “哥哥爱吃,留给哥哥。”沈满棣舔着勺子上残余的奶油,懂事道。   “你吃吧,我给你哥打包了。”金朝把剩着半个埋汰蛋糕的餐盘往沈满棣面前推了推,然后把打包盒移到了自己面前。   沈满棣有蛋糕吃了也不开心,他叼着舔得锃亮的调羹,垂眉搭眼道:“我想和哥哥一起吃。”   明明刚刚才匆匆见了一面,可还没和沈满棠热乎上,他就被那个凶巴巴的男人赶走了。沈满棣下唇翻着,心里委屈。他看着对面仪表堂堂的大哥哥将精致的蛋糕盒摆在胸前的桌上,里面装着的那块和他盘里这块是一个口味,只是人家是干干净净的一整块,而他留的只是吃剩了的半个。   沈满棣很挫败,心想自己刚刚要是没那么嘴馋就好了,这样他也能送哥哥一整块蛋糕,以向他证明自己是不会和他争抢的,或许他也就有底气问哥哥能不能回家住了。   “姆妈,你们在这坐会儿,我回片场看看。”出来久了,金朝心里有些不踏实,决定还是回片场候着,哪怕只是待在门外。   走了几步,他又不放心地折返回来,指着蛋糕盒对沈满棣讲:“这是留给你哥哥的,你要还想吃的话就只管点,我等会儿回来买单。”   沈满棣的嘴巴又咬又抿,最后还是乖乖点了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向金朝证明,自己不会抢哥哥的东西的。   金朝在片场外站了很久,直到里面传来费导的一声“好,停”后,才放心走了进去。光是在门外这会儿他都不知道听了多少声“再来”了,更别提他在西点店待了这么久,把沈满棠一个人扔在这,估计小孩是被骂惨了。   费导对片子要求很高,单是抽烟这个镜头就拍了三十七次。沈满棠第一次抽烟抽到想吐,感觉自己多年的烟瘾都要给治好了。   制片人心疼胶片,看着不开窍的沈满棠和顽固的费导,只想上前去给他们一人一个巴掌。听到喊停的声音后他就立马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拜了拜,嘴里念叨着“感谢上天庇佑,这回只重来了三十七遍,希望能继续保持”。   金朝穿过神叨叨的制片人和吹胡子瞪眼的费导,径直走向还在沙发上躺着的沈满棠。   “怎么哭了?”金朝蹲下来,用手擦了擦沈满棠脸上的泪痕。眼泪是擦掉了,但腻子上却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沟渠。   “费导讲戏的时候没说要哭啊?”金朝心里觉得奇怪,又恍然大悟为什么会拍这么多条后才过。哪怕是沈满棠这个哭包,眼泪也不是说来就来的。   沈满棠不说话,就呆呆地看着金朝。费导确实没让他哭,是他自己被金朝离去的背影给吓哭的。他的眼泪淌啊淌,根本止不住,费导头先还不满意,急急地喊了“停”,还训斥了他几句。可到后来费导又好像是说服了自己,没再阻止他发达的泪腺,只是让道具师傅给他再点只烟。   虽然神经,但同时又很脆弱,好像也挺符合这个人物的设定的。费导灵光一闪,打算今晚通宵把剧本改了。谁说纨绔就一定要耽于享乐,也许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清醒地活下去罢了。   “你怎么不骂我?”沈满棠移开视线,眼泪就又顺势滚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金朝刚刚说话好像比平时温柔许多。可他明明都被抓现行了,金朝怎么还会给他好脸色看呢?   “骂你做什么?”金朝向他伸手,将他拽起身来,“去化妆间说吧。”   费导的片场,即使在换景搬道具也依旧静得吓人,金朝可不想被这么多人旁听他和沈满棠的对话。   门一关,沈满棠就什么都不顾上了。他紧紧搂着金朝的脖子,鼻子东蹭西蹭,像头小狗。   “我错了。”沈满棠鼻音很重,语调依旧是被他拉得很长,显得又黏糊又委屈的。   “嗯。”金朝任他抱着,然后再被他用脏脸蹭脖子蹭衣服的。他不轻不重地捏着沈满棠的后颈,柔声道,“那你说,你错哪了?”   沈满棠说不出口。让他向金朝坦诚自己是个大烟民都让他窒息,更别提他这些年和常遇青等人找的刺激远不止于此。这些恶习尚可以怪在外人身上,可他一次又一次想自我了结的念头却是万万不能让金朝知晓的。   “没事,不怪你。”金朝看着沈满棠的花脸和涂了胭脂的红唇,实在亲不下口,便转而亲在了沈满棠的耳朵上。   沈满棠被揪住后脖颈时便觉得头皮发麻,现下又被出乎意料地宽恕了,还被奖励了一个轻柔的吻,真是又惊又喜,喜得他浑身酥麻,轻飘飘的好似要上天。   “我抽烟,你不生气啊?”沈满棠小心翼翼地看着金朝的脸色,弱弱地提问道。   “生气。”   沈满棠脖子一缩,脑袋又重重地低了下去,像是在赎罪。   “生我自己的气。”金朝抬起沈满棠的脸,在他下巴兜的地方有意无意地刮蹭着。   “当初我不该走的。”金朝坦承自己判断失误,“是我想当然地以为有我姆妈在,你就能好好的。现在想来真是大错特错。”   沈满棠屏住呼吸,以为自己听错了。金朝不仅没对自己疾言厉色,还把错因揽到了他自己头上。   “以后我陪着你,我们把习惯改正了好不好?”金朝掐了掐沈满棠的后颈,示意他点头。说是掐,其实力度轻得和挠差不多。   沈满棠喜出望外,光速点头以示诚意。他此刻看金朝就像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一刻也不敢眨眼,生怕宝贝下一秒就会翻脸飞走了。   “既然不哭了,那你能跟我讲讲为什么要叫我姆妈去照顾你小弟吗?你小时候不是最爱黏着我姆妈,生怕我会抢走她吗?”听完芦荟的推测后,金朝总觉得还不够充分。想来这背后缘由当然还是要问本人才能弄个透彻明白。   沈满棠把头埋在金朝肩膀上模仿缩头乌龟,良久才道出了自己的心事:“小弟听话可爱,芦姐姐和他在一块会比陪着我要开心得多。和我待久了,会生病的。”   他很爱芦荟,可他这几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爱人了。烦起来的时候他就只想摔东西,再点支烟,用烟头烫自己。芦荟看见了会害怕,会担心,会抱着他哭,而他这个可怕的罪人竟然会觉得更烦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恐怖。恰逢沈满棣这个天真的孩童闯入他们的生活,他自然是第一时间把芦荟往外推。他不想自己这个病人哪天再发起疯来会把他与芦荟之间的感情毁得面目全非。   芦荟搬去沈满棣卧房隔间那晚,他一夜无眠,只记得芦荟从前说过:“小少爷长大了,都不和芦姐姐亲了。”   沈满棠流了多久的泪,金朝就抱着他拍了多久的背。直到化妆师敲门时,他们才匆匆分开。   化妆师本是想来随意补补妆,再顺带把服装组的戏服捎来的,可沈满棠才一会儿不见就成了一只小花猫,看得他都想哭了。   化妆师瞪了眼一旁的金朝,看他肩上蹭上的一大团粉,心知这人就是花猫脸的始作俑者。   金朝微微一笑,颇有涵养地向化妆师道歉。他确实不该挑这时候勾起沈满棠的伤心事,别说化妆师骂他,就是外头的费导一会儿看见沈满棠红肿的眼后也不会放过他的。   可他还是庆幸能早些同沈满棠说开了。要不是今天与姆妈交流了一番,他也不会知道沈满棠的心病竟已严重至此。特别是沈满棠刚刚还算不上对他敞开心扉,只是披露了他这些年生活的冰山一角,他就快被心里头的愧疚给淹没了。   “待会儿好好拍,我们在外面西点店等你。”碍于化妆师在,金朝便只是拍了拍沈满棠的背,和他交代一声便不干扰他们拍摄了。   他在沈满棠是没法自在的。因为沈满棠活脱脱就是剧本里的少爷,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只是在他面前抽了支烟就怕成这样,都让他不忍心和沈满棠深究他这些年还干了什么出格的事了。就因为他走了这几年,他一手养大的小孩就又走上了死路,若是他始终没有回来,沈满棠是不是又会在几年后的烟榻上一命呜呼?   金朝出了片场后没有立即回西点店,而是用刚刚从沈满棠手里顺来的道具给自己也点了支烟。他不习惯烟味,可好歹烟不会像酒一样让人头脑混沌,在这般压抑的午后,他生平第一次借用外物解忧。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久等啦 第114章 吃醋   夜深了,严苛的费导终于在沈满棠扇自己第四十个巴掌时大发慈悲地喊了“收工”。沈满棠抚着自己红肿的半边脸,在心中叫苦连天。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揽下这桩活。   费导的片场纪律严肃,充满着条条框框的规定,可他本人却思维跳脱,令人捉摸不透。沈满棠本以为自己顶着一双哭红的眼会接不上戏,又或是因为难看而被费导挑剔臭骂,没想到费导盯着他哭红的眼圈,突然灵感大作,要他跪在地上扇自己耳光。   又是一段剧本里没有的戏。金朝不在,沈满棠哭诉无门,只能照做,并在心中坚定发誓自己再也不会看费导的任何一部电影了。这哪是艺术创作,这分明就是演员的血泪史。   沈满棠这会儿没发病,也用不着靠自虐来发泄,因此四十个耳光对他来说就是纯折磨。费导也没想好这段会用在哪里,又需要沈满棠提供怎样的反应,因此干脆把所有能想到的情景都设定了一遍,唯一不变的就是狠狠扇耳光的动作。   金朝候在片场外,不停掏出兜里的怀表看时间,直到指针马上就要走向第二天时,才终于听见了“收工”二字。他迫不及待地走进门,就见沈满棠捂着半边脸坐在地上,仰着头听费导教训。   “虽然我经常不按剧本拍摄,但你还是得回去把剧本吃透了,才能演出这个角色的内核。今天我们这么多人陪你耗着,一遍遍地抠细节,就是为了让你找准人物的感觉。第一天你还能仗着自己和人物有几分相似不下苦功,但后头的重场戏可就由不得你这么划水了。”   费导威胁道:“这部片子本来男主戏份就少,要是你再表现得这么差,恐怕到时候成片就真要一剪没了。”   沈满棠的半边脸颊还胀疼着,想说话嘴角都抽疼,因此只能欲哭无泪地点点头。   “回去上点药,等周日我再排你的戏份,到时候彩蝶也会来,你就趁这几天多做功课,把和她的对手戏都准备好,尤其是那场吻戏,我一定会拍的。”费导着重强调了最后半句,而后便大手一挥,潇洒地走了。   “能不能删掉吻戏”的请求刚浮到嗓子眼就又咽了下去,沈满棠看着费导矫健的步伐,根本开不了口。   金朝拨开道具师灯光师的身子,走到沈满棠面前将他扶了起来,还帮他掸了掸屁股上的灰。   “怎么一直捂着脸?谁打你了?”金朝移开沈满棠的手,下一秒便看到一个个红肿的掌印在沈满棠半边小脸上交叠,一看便知是使了多大的力才会被打成这样的。   沈满棠脸疼嘴疼,声音含糊道:“还能有谁?”这片场也就他一个演员,不是他打的难道还是鬼打的吗?   “费导打你了?”金朝的脑子也不知怎么的就搭错了筋,捧着沈满棠的脸焦急道,“他凭什么打你?你呢?你就这么站着让他打,不会反抗的吗?”   他放下手,转身就要朝费导刚刚离开的方向走去,沈满棠赶忙拉住他,好笑道:“你想岔了,是我自己打的。”   他捂着嘴角“嘶”了一声,缓了缓又道:“剧情需要,不怪费导。”   又是剧本里没有的桥段,金朝怒火中烧,押着沈满棠往外走:“别演了,我们回家,违约金我帮你赔。”   沈满棠本还觉得又苦又累,只想放弃,可有了金朝这三两语的关怀,他就又重振旗鼓了起来。他贴着金朝,忍着疼嬉皮笑脸道:“别吧,我还没和江姐姐搭上戏呢。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挨打了。”   金朝翻了个白眼,抓着沈满棠走到街上,等到了一个隐蔽的小巷口便把沈满棠推了进去,然后用双臂将他钉在墙上。   他深吸了口气,还是不得其解道:“你不是喜欢…嗯…吗?怎么还天天惦记着江小姐?为了和她拍个戏被这么折腾也甘愿吗?”   “我喜欢什么?”沈满棠翘了翘另一边完好的嘴角,反应过来后便玩味道,“我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什么吗?我好像不太记得了诶。”   金朝面色不虞,也不顾沈满棠脸上的腻子,就上手狠狠扯了他没受伤的另半张脸。“你想赖账了是吧?”   沈满棠委屈巴巴地喊疼,然后在金朝松手的刹那对准他的唇用力地亲了一口。   “小心眼儿。”他特意强调着他那生硬的儿化音,洋洋得意道,“你吃醋了就直说嘛,我又不会笑话你,干嘛嗯嗯啊啊的。”   他仰着头晃了晃脑袋,爽够了才接着道:“我喜欢你,最喜欢你,只喜欢你!这下安心了吧?”   “我没那个意思……”金朝脸色好看了点,但又觉得沈满棠夸大其词,还是在作弄他。   “我没吃醋。”他郑重声明道。   “那就好。”沈满棠装模作样地捂着心口,一脸忧愁道,“刚刚费导走前还坚持要我和江姐姐拍吻戏,我还怕你会吃醋呢。既然你不生气,那我就能放心和江姐姐亲亲了。”   “你敢?我现在就把你腿打断。”金朝长长地挂下脸来,痛骂道,“喜欢一个人还去亲另一个人,这叫朝三暮四你懂不懂?”   沈满棠做作地嘟着嘴,绞着手心左右摇晃着身子道:“可我亲你你都不是很情愿呢。你要实在不愿意,我也不能逼你啊。或许亲了别人,我就能不那么喜欢你了,到时候你也能轻松了。”   金朝用眼刀杀他,然后也不顾他会疼,就一口咬上了他的唇。而沈满棠就更疯了,顶着裂开的嘴角反客为主,和金朝在小巷中激吻着。他本就对疼痛上瘾,眼下配合爱人的涎水共同服用,效果更佳。   等巷子外传来场务工人们散场的脚步声时,沈满棠才哼哼唧唧地撤离温柔乡。他退到小巷的另一侧墙边,若无其事地整了整衣服,向路人佯装自己只是在与金朝谈天。   “哎呀坏了,戏服忘换了。”沈满棠跑回片场,和服装组鞠躬致歉,又让化妆师帮忙恢复了一张干净的脸后,才又一次跑了出来。   司机已经在路边等他和金朝了。沈满棠左右张望着,疑惑道:“芦姐姐和小弟呢?”   “太晚了,我让司机先送他们回去了。”金朝搂着沈满棠上车,和他解释道,“你要想他们的话,我就这周日再喊他们来?”   “嗯,今天都没跟他们好好说几句话。”沈满棠颇觉遗憾,靠在金朝的肩上叹气。   明明先前住在一起时,他还阴暗地将芦姐姐和小弟的爱视为负担,总是不自觉地露出些真面目来将人推远。可现在才离家几天,他就想他们了。   “熬一熬,一周很快的,”金朝亲亲沈满棠的发梢,安慰道,“他们也很想你。” 第115章 长命锁   沈满棠最近有件顶顶开心的事,那就是金朝送了他一个半两重的实心长命锁,黄澄澄沉甸甸地挂在脖子上,比沈满棣那个要晃眼多了。   沈满棠翻动着长命锁,才看到上面还刻了个“棠棠”。他痴笑着,又蹦又跳地要金朝赶紧给他戴上。迫不及待地要展示给别人看。   可惜一个大男人脖子上挂个长命锁不像样,金朝送的样式又太招摇了些,无奈,沈满棠上学时只能帮项链藏在衣服了。不过眼尖的同窗们总能陆续发现他脖子间忽闪的金链子,沈满棠再适时将长命锁从衣服里掏出来,边展示边和他们炫耀这个锁的来历。   “这是我哥哥送的。”沈满棠展示够了就又宝贝地把项链收回去,好像别人打量的目光会把项链看坏了似的。   几个常和他一起混的小开看他甜甜地笑着,手里掂着金锁爱不释手的样子,只觉得割裂。这还是他们认识的沈满棠吗?   “哎常哥,满棠哪来的哥啊?他不就一个野种弟弟吗?”一个小开手痒地玩着打火机看戏,又用手肘撞了撞常遇青问道。   常遇青靠在课桌前,腿长长地伸着,脸上晦暗不明。他走上前去,挥开围着沈满棠看热闹的同窗,又帮沈满棠把衣领扣上。   “腊月天,衣领要扣好。”他垂着眼,认真地扣好沈满棠脖子前的盘扣,将金链条彻底遮了个严实。   沈满棠不舒适地转转脖子,却没能躲开喉头那双青筋凸起的手。   常遇青慢条斯理地扣完盘扣,却没有松开手,反而阴测测地问道:“这长命锁是金朝给你买的?”   沈满棠警惕地向后靠些,语气中充满了戾气:“关你什么事?”   常遇青流连地抚着沈满棠露在衣领外的一小段脖子,安抚道:“我没想怎么样,你不用怕。”   沈满棠狐疑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   常遇青没与他对视,只是一寸寸抚着沈满棠裸露在外的肌肤,而后似是遗憾地叹气道:“我不知道你喜欢这些,不然我早就请凤祥裕记的老师傅给你多打几个了。这款式我瞧着有些土气,不够衬你,不如我们放学后一同去订个新的?”   沈满棠不客气地打掉常遇青作乱的手,嘴里带刺道:“我就喜欢这个,要你管?”   这可是他家宝宝哥的心意,送他的时候还特意说了,这锁是比他小弟脖子上那个还要大还要重的。   他本也过了和小孩子拈酸吃醋争宠的年纪,更何况小弟还这么懂事,让他就是想怨都怨不起来。可当金朝送他这个项链时,他才发现,其实他只是不再渴望、甚至害怕来自家人的爱了。只有金朝的爱,他收的坦荡,甚至贪心地想要更多。   常遇青最近在沈满棠这儿处处吃瘪,自从金朝回来后,沈满棠便没再正眼瞧过他,就连课间一同抽烟的邀请都被沈满棠拒绝了。   常遇青有些慌:“我们去抽支烟聊聊吧。”他只能用烟瘾勾着沈满棠,让他和自己多些相处的机会,就和从前一样。   可以的话,他也不想沈满棠染上这些东西。有上一世的教训,ya片这种损身损心的东西他肯定是不会让沈满棠碰了。可香烟到底解忧,沈满棠状态最差的那一阵,只要他能陪着吞云吐雾一番,沈满棠便会赏他个好脸,就连话都比平时多些。   沈满棠才不去。他从片场回家那天就被金朝没收了作案工具,现在瘾犯了便只能嚼糖。好在金朝还算体恤,破例给他装了很多糖在书包里,也没再长篇大论“吃太多糖会蛀牙”云云。   沈满棠从抽屉里拿出糖果袋,利索地剥了颗弹牙的软糖放嘴里嚼着:“戒了,你找别人抽去。”常遇青不说还好,一说他就又想抽烟了,可见他还是少搭理这男的为妙。   被没收烟盒的第一天他还能忍住不抽,到后面实在忍不住了,他就趁金朝办公时偷偷溜出门买烟。他小心翼翼地抽完烟,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刻钟回来,嗅嗅自己的衣袖,自以为已经散完味了,却不想还是被金朝发现了端倪。   他刚一环上金朝的脖子,就被金朝抓起手指在鼻下闻了闻。“你刚刚抽烟了?”金朝眼皮上抬,审视着他。   沈满棠抵赖不过,后悔得只想撞墙。“就一根。”他竖着根食指,弱弱地道,“我嘴闲得慌,太难受了才抽的,没想骗你。”   “一根也不行。”金朝揪着沈满棠的头发往后拽,防止这人耍赖又要往他身上凑。   “错了错了。”沈满棠双手合十扮着可怜。   “嘴闲就吃糖,再让我发现一次你就别来我这了。”金朝揪头发的力道又加重了些,不容置喙道。   “我不抽了,再也不抽了,你别赶我走。”沈满棠心突突得厉害,生怕金朝会又一次丢下他。   打一巴掌后就该给颗糖吃。金朝贯彻实施他的教育理念,等约法三章完才软下态度,把沈满棠抱入怀中嗟叹道:“别再这样了小满,我也会怕的。”   沈满棠不懂金朝有什么可怕的,明明是他天天追在金朝屁股后面跑。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和他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再犯了。   就这样沈满棠收获了满当当一大袋的糖果,和一条绝不准再碰烟的死令。   等到周日,沈满棠打着哈欠,躺在金朝的大腿上补眠,直到到了片场后才不耐烦地坐起身来。   最近除了去学堂外,每晚还有教书先生上家里来补习,忙得他连画馆都没时间去了。就这样他还得在百忙中抽出时间琢磨剧本里头袁少爷的寥寥一生。   “我想睡觉!”沈满棠困得要死,才坐起来就又瘫倒回去,两眼一闭只想就此长眠。   “听话,下车走两步就清醒了。”金朝推他,催促道。   沈满棠烦躁地抓抓耳朵,脸皱得和包子褶似的。他都好几天没和金朝酱酱酿酿了,怎么还是不够睡。   “费导在车外等你呢。”金朝干脆开了车门,让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催醒沈满棠。   沈满棠脑中浮现出费导的那张臭脸,顿时吓得一激灵,连忙起身跟着金朝下车。在他还在打腹稿琢磨该怎么跟费导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问好时,却发现费导根本不在车外。   “你又耍我!”沈满棠狠狠踩了金朝一脚,气势汹汹地扔下他率先走进了片场。   江显颐今天也来了,此刻正素面朝天地和费导讨论剧本。费导鲜少和人在工作时说笑,而江显颐算得上是唯一几个能让费导和颜悦色的人。   沈满棠刹住脚,想到金朝布置给他的“删吻戏”任务还没完成,就不敢继续往前走了。他悄悄撤回半步,一退便退到了金朝怀里。   “怎么不进去?”金朝在他耳畔说着,又推了把他的腰示意他快些进门。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费导说啊。”沈满棠跺跺脚,压低声音急切道,“你去跟费导说让他不要拍吻戏了好不好?我怕他呢。”   金朝低笑,扯了扯他面团般软和的脸颊,轻声道:“放心吧,我早就和他说好了。”   江显颐这时也发现了门外的两人,便高声道:“小满来了?快进来吧,我们一起过对对戏。”   沈满棠转过身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也来不及向金朝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只能先去找江显颐了。   沈满棠捧着剧本,生涩地和江显颐走着戏,偶尔受到提点,便匆忙用笔在空白的剧本上做着记号。   等翻到含接吻桥段的那场戏时,江显颐突然一改认真的模样,调笑道:“我听费导说小满你不愿意和我拍吻戏啊?”   “不是,我不是不愿意。”沈满棠挠着脖子,羞涩又尴尬地低头否认。   “你既然愿意,为何推三阻四的?”江显颐挑挑眉,凑近道,“难道你有心上人啦?”   沈满棠羞红了脸,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江显颐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还真猜中了,顿时笑开了花。   “哎哟不得了哦,我们小满棠长大了。”江显颐撑着下巴,瞟了眼正在和制片人交谈的金朝,又问道,“你中意的是门口那个小帅哥伐?”   沈满棠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江显颐说的是金朝,只是他没想到江显颐会猜到他喜欢男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沈满棠绞紧手,戚戚道:“江姐姐,还麻烦你不要说出去。”   江显颐失笑道:“放心吧,我嘴很严的。”她好像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站起身来伸着懒腰,松快地庆贺道:“真好啊。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小年轻,还能对爱情抱有憧憬。哎,也不知道我猴年马月能再心动一下了。”   她俏皮地眨眨眼。一个不留神就靠坐在了身后堆起的器材箱上。   “喂!起来!”摄制组的资深老师傅严格遵守行规,厉声道,“你拍了这么多戏都不懂这规矩吗?女人不能坐器材箱,否则拍摄会晦气死的。”   江显颐黑了脸。她当然知道这破迷信,之前也一直无奈地遵守着,不想惹事端。可今天既然有人当着她的面挑开了,那她也就不管尊重前辈、墨守成规这一套了。   “这片子,说难听点,上映后起码有七成观众是冲我来的,你要嫌我晦气,你就趁早滚蛋,别脏了你的宝贝箱子。”江显颐一踹器材箱,半分面子不留,转头就进了化妆间,把门摔得震天响。   沈满棠不是头回见江显颐这么生气,她怼江显荣时也是有过之无不及。只是拍戏时她与工作人员向来客客气气,没什么明星架子,因此此刻在场众人还是被她的突然爆发给吓到了。   费导“啧”了声,暗骂“活祖宗”,然后又给制片人眼神示意,让他去安抚摄像,而自己则去化妆间劝和江显颐。   沈满棠捧着剧本呆呆站在原地,等金朝走到身边时才反应过来。   “那师傅也太歧视人了,我觉得还是江姐姐比较占理。”他哼了声,也学着江显颐刚刚一般靠坐在器材箱上,故意气人。   “祖宗,你别火上浇油了。”金朝揽过他的腰,让他靠着自己站着,而后和他解释道,“师傅是老一辈的人了,有些观念根深蒂固,一时改不过来也正常。这规矩歧视意味太重,是要改,只不过应该改成不论男女都不该随意坐在器材箱上,否则万一损坏了里面的器具,你们还怎么拍戏?”   金朝谆谆教诲着,其实心里也还是站在江显颐这边。上一世他对江显颐观感极差,即便她也是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他也依旧看不惯她的自甘堕落。好在这一世在常遇青的推动下,江显颐及时斩断了孽缘,现在也依旧片约不断,事业长虹。   今日之事也让金朝对她刮目相看,认为其是相当有烈性的女子。若非前世被亲哥和未婚夫联手做局,必将拥有灿然的一生。   沈满棠听了金朝的话后也点点头,自觉离大宝贝器材箱又远了一步。他推推金朝,问道:“我刚刚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和费导说的啊,让他同意不拍吻戏。你难道没挨他骂吗?”   金朝给他比了个数钱的手势,状似轻松道:“我让福臻给这部电影投资了。到时候电影上映也会带福臻一起宣传,一举两得。”   沈满棠睁圆了眼,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那费导就这么同意了?”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费导会这么好说话,为了投资割舍他的艺术创作?   “嗯,有钱拿为什么不同意?况且你们就是拍了吻戏,到时候也得剪了,他没必要为了一个没法播出的镜头和钱过不去。”   金朝说的轻松,其实费导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妥协。这话金朝没和沈满棠说。他早看出费导脾气古怪,断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因此干脆绕过费导,直接找了这部电影的制片人。   上回来片场,金朝便看出费导和制片人的关系匪浅,只有制片人能哄得住、劝得服他。被沈满棠搞的,现在他看两个男的在一块都会不自觉地往那方面想,因此便试着从制片人处突破。果不其然,费导最终还是在制片人的软磨硬泡下答应了金朝的条件。   “有钱真好。”沈满棠大少爷难得为钱感慨,看金朝的目光也不免多添了一丝崇拜,“你好厉害啊元宝。”   金朝面上不显,心底却很是享受沈满棠敬佩的眼神。这眼神,是多少外人的赞誉和多高的美名都比不上的。   “傻瓜。”他被瞧得不好意思起来,只能用一个脑瓜崩结束这场星星眼的洗礼。 第116章 喜欢   旧时戏班子的衣箱就有“男坐女不坐”的规矩,哪怕现在改拍了电影,也依旧保留了下来。但江显颐不买这账,扬言他们剧组若是还要照这规矩,那便另请高明吧。   饶是费导这等有脾性之人都得低声下气地哄着他的灵感缪斯,而制片人则更是说破了嘴皮子劝服摄像师傅低头。   化妆间被占用了,沈满棠既上不了妆,也没能耐掺合是非,便用肩膀撞撞金朝,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出了片场。   片场外,沈满棣正在空地上打着陀螺。他玩不来这种东西,只会盲目地挥着鞭子,绕着陀螺转圈,却丝毫没法让它转起来。芦荟被他逗得直乐,好一会儿才抬眼看见金朝和沈满棠。   “小样。”沈满棠见芦荟发现了自己,便也径直走了过去,夺过沈满棣的鞭子向他示范如何正确抽打陀螺。   “哥哥!”沈满棠一出现,他小弟眼里便看不到什么陀螺了,当即便抱住沈满棠的大腿,又蹦又跳起来。   经过上次沈满棠的提醒,沈满棣这回倒是把小金锁放到衣服里面去了,只是脖子上那根细细的金链依旧耀眼,在阳光下一晃一晃地夺人眼球。   只不过这回沈满棠自己脖子上也有了一根,便再也说不出小弟太浮夸,会被绑走的恐吓了。   “想哥哥了吗?”沈满棠抱起小弟颠了颠,陪他玩举高高的游戏。   “想!我最想哥哥了!”沈满棣答得毫不犹豫,对着他哥又亲又抱,俘虏完欢心后才小心翼翼地请求道,“哥哥,我今晚可不可以住你那啊?”   既然哥哥不肯回来,那他就住哥哥家去!办法总比困难多,沈满棣深以为然。   “不行。”沈满棠把他丢下去,贴着金朝的手拒绝道,“我也是借住你大哥哥家的,你再来,他家里得乱成什么样了?”   沈满棣十分失落,一双大眼睛在眼前三个大人身上瞟来瞟去,最后可怜巴巴地对着他认为最好说话的芦荟展开攻势。他不说话,只是扁着嘴望着芦荟,便胜过千言万语。   “元宝,你回来这么久了,姆妈也没去你住处看过。不止小少爷好奇,姆妈也挺想知道你现在过得怎样的。你那要是不方便住下这么多人的话,我们可以参观完就走。你看行吗?”芦荟对自己儿子向来有商有量,从来不摆家长的架子。她都这么说了,金朝和沈满棠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房间倒是住得下的,就是小少爷要住我那还是得先和二爷、太太报备一声。”金朝应下芦荟的请求,还不忘用手拍了拍沈满棠的背悄悄安抚他。   沈满棠看着兴高采烈的沈满棣,不是很有精神地点了点头,勉强同意了。   金朝照例将芦荟和沈满棣安顿在不远处的西点店里,给他们点了满桌的甜品后才带着沈满棠回了片场。沈满棠一路踢着石子,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别这么蹭皮鞋,等会底坏了。”金朝拉过沈满棠的手肘,拽着他偏离小石子的轨道。   “你这个叛徒。”沈满棠推开他,自顾自地又踢起了石子,还故意加大皮鞋蹭地的力度。   “我让你小弟来家里过夜,你不高兴了?”金朝一脚踢飞沈满棠的石子,拽着他发问道。   “昂!”沈满棠应得理直气壮,没石子踢的脚只好踩在了金朝光亮的鞋面上。   金朝闷哼一声,不顾鞋面上的脚印,又问:“你不是很喜欢你小弟,还把我姆妈让给他了吗?为什么不愿意让他来?”   “芦姐姐是芦姐姐,你是你,不一样的!”沈满棠恼火地甩开金朝的手,哼着气跑开了。   姆妈、二叔、芦姐姐,谁都可以和小弟分享,唯独金朝不行。沈满棠再装不来大度,也不可能再对金朝说出“小弟比我可爱,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这种屁话。   两人回到片场后又等了好一会儿,等到中午的盒饭都吃撑了时,江显颐才在费导的劝说下与摄像师傅握手言和。只是为了防止这位师傅公报私仇,损害片子质量,后续的工作便也只能交由其他摄影师完成了。   制片人好说歹说,给摄像师傅结完整个项目的工钱后,才把这尊大佛送走。费导更是在他走后当着全剧组的面宣布,在他的剧组,没有女人不能坐箱子的道理。   江显颐这才施施然出面,为全剧组送上一份蝴蝶酥以表歉意。沈满棠听到甜食就不自觉地分泌口水,馋得连金朝那份都代劳了。   “小满喜欢吃的话,我这份也给你。”江显颐笑着把自己那份蝴蝶酥拎到沈满棠面前,托着腮欣赏沈满棠慢条斯理的吃相。   沈满棠只好意思从金朝嘴里夺食,反正金朝也不爱吃这些甜丝丝的玩意儿。可面对江显颐,他还是懂分寸的,至少会装着收起眼底的渴望。   “和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小时候还牵着我的手说‘姐姐真漂亮’呢,怎么长大了还腼腆起来了?”江显颐拿他打趣,剥开油纸将蝴蝶酥递到沈满棠面前,“拿着吧,就当帮我减轻负担了。”   沈满棠一口吞下自己手里的蝴蝶酥,而后又恭敬地接过江显颐手中那个。   “你瞧你,这么着急作甚?吃的嘴边都是。”江显颐扯出手帕,轻柔地给沈满棠擦了擦嘴角。   金朝站在一旁,看这两人坐在软塌上你来我往地说笑着,脑中不可避免地就浮现出上一世两人搂在烟榻上衣衫不整的样子。   他大力地给了沈满棠的背脊一掌,训斥道:“别吃了,化妆师还在等你上妆,你别耽误人家工作。”   “好鲁莽的助理!”沈满棠转身就是一脚,把金朝的皮鞋踩得更脏了,而后不管不顾地把金朝扔下走了。   江显颐忍俊不禁,艳羡地看着金朝道:“小满很喜欢你。”   金朝愣了愣,而后又听她嫣然一笑道:“还好你也很喜欢他。”   他喜欢沈满棠吗?金朝瞠目结舌,像是钉在原地不会动弹了一般。他对沈满棠有愧疚、有责任、有怜惜,还有一同长大的情谊,可喜欢,这个词对金朝而言太过陌生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对谁产生强烈的渴望占有的冲动。   对沈满棠是这样。在知道他唯有留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好时,金朝便毫不犹豫地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同样,即便他哪日要走,只要是对他有益的事,金朝便不会阻拦。   对芦荟也是。当年事发,芦荟说想要留在沈满棠身边继续照顾他时,金朝便立刻让步,在确保芦荟安危的前提下,毅然舍弃了自己为她规划好的退路。即便她是自己姆妈,他也不曾想过要独占她。   金朝理解的爱,是给对方来去自由的权利,并永远为所爱之人托底。他无疑是爱沈满棠的,可他真的喜欢他吗?   金朝对“喜欢”的定义极其迷茫,甚至一度怀疑沈满棠也是混淆了对他的感情,才会冲动地说出“喜欢”的字眼。   作者有话说   金朝:森莫4稀饭?(_; 第117章 剧本   费导本是极不乐意删改剧本的。他的本子自己乱改可以,但别人要是敢改动一个字那他非得和人急眼不可。   直到他第三次在被窝里重踹徐制片,埋怨他为了福臻几个臭钱牺牲他的创作时,徐制片才悠悠转醒,闷哼道:“换个角度想想,你写袁少爷在育莹奔向新生活前强吻她,是想塑造一个无忧忧虑的纨绔没了显赫家世后只能卑鄙地以爱情为饵,在一个他根本看不上的女人身上继续吸血。”   “可在我看来,袁少爷不过是在落魄后,把从小一同长大的育莹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罢了。但就连育莹这么个女佣的孩子,一个从前根本入不了他眼的女人,都因为他的堕落而选择背离,所以他才会在绝望的边缘最后一搏,企图挽留这个从小善待他的心软的女孩。”   “无论到最后他对育莹迸发出的感情算不算得上是男女之情,在那一刻,他也不过是想留住唯一一个爱他的人罢了。即便他夸大、美化了这份感情,可在最后关头,他或许也是真心想要用他认为最牢靠的承诺——爱情—来回报对方的,而不是你想的那样仅仅将自力更生的育莹视为一张永远不会抛弃他的饭票。”   “你写的强吻、强暴,是够有噱头,可相应的,袁少爷这个人物也就被你写死了。这样一个纯粹的恶人,有何魅力可言?至少在我看来,他不会用这种方式去摧毁他唯一得到过的温暖。”   费导的第四脚到底没再踹下去。他点亮壁灯,一言不发地下床改起了剧本。   今天这场分别戏,金朝是坐在现场看的。为了给沈满棠找点感觉,费导灌了他二两白酒。沈满棠战战兢兢地捧着碗,瞟了眼不远处正在给片场降温的金朝,仰头一口气把酒喝光了。   金朝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从前那个喝酒酿都会醉的沈满棠,在他离开的这五年间连白酒都能一口干了。   化妆师今天还给沈满棠做了个桀骜的背头,只是额前懒懒垂下的一缕碎发戳破了剧中角色刻意维系的体面。   沈满棠看着大改了的剧本,惴惴不安,所幸这角色在感情上很少表达,只有呼朋引伴做些不三不四之事时台词才多。那些戏份他目前还没拍到,不过就是拍到了也不用担心。酒桌游戏、赌场规矩的话术他门儿清,记起来也毫不费劲。   可在谈情说爱上,他确实少了几分老练,一点也不像万花丛中过的袁少爷。跟常遇青玩乐的这几年,他也就女人没碰过了。一则常遇青从不让他接触这些,二则他自己也没那个心思,一颗心全都悬在远在爪哇的金朝身上。   沈沧散养他的这几年,钱是给的足足的,只是没到任他挥金如土的地步,要想玩些刺激的,基本还得常遇青给他掏钱。常遇青就跟个冤大头似的,自掏腰包抢着带他吃喝玩乐,哪有乐子就上哪。美名其曰要他开心,其实每次落幕后他只会觉得加倍空虚。   “啧,年纪小就是呆。你饰演的是情场老手,不是毛头小子了。你这里起码要演得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爱上育莹了,她才有那么点可能留下来是不是?这么重的一场戏你要愣头愣脑的,观众怎么会心疼这个角色?”费导去沈家相看沈满棠时,看中的就是他身上玩世不恭的悲剧色彩,结果这人来了片场却表现得异常纯情,实在叫他大跌眼镜。   “让你江姐姐教你怎么调情。”费导卷起剧本,给沈满棠的圆脑袋来了那么一下,把他精心打理过的发型弄得更凌乱了。   “我可不行,小满喜欢的又不是我。”江显颐挑挑眉,意有所指。   沈满棠本来喝酒就上脸,现在更是臊得像被蒸熟了一般,红得发烫。他拽住江显颐的手腕,急道:“可以的可以的,江姐姐我们走戏就好。你教我,我认真听。”   他都不敢看身后金朝的脸色。继抽烟后又被心上人解锁了一个新的酗酒恶习,真是在攻略金朝的进程中愈走愈远了。   沈满棠只在戏院中看过江显颐的表演,没想到亲眼所见更为震撼。银幕无声,但他面的女演员却念着一口好台词,明明他早就知晓了她下一句会说什么,也依旧会被她的念白震撼到。   “少爷,你并不像你说的那般爱我,而我也不想再做你的浮木了。老爷留下的钱虽不多,但也足够你一人温饱了。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不好受,但关键在于你想怎么活。这乱世有千千万万的人等着活命,他们远比你更需要我。比起继续对着你这个无底洞呐喊,我更想从真正需要我的人身上听见回声。”   “比起继续对着你这个无底洞呐喊,我更想从真正需要我的人身上听见回声。”沈满棠双眸一暗,垂下头若有所思。酒精令他晕头转向的同时,也让他的脑子变得比平常还要清醒。   他于金朝而言,是不是也是那个怎么也教不好,总令他失望的无底洞呢?金朝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想过,与其耗费心血教他改正,不如再找一个健康的人,做玩伴也好,伴侣也好,总归都比劣迹斑斑的沈满棠强。   “少爷,你并不像你说的那般爱我,而我也不想再做你的浮木了。”金朝局促地挤在幕后堆叠的道具中,对着江显颐的对白念念有词。   剧本改动后,袁少爷这个角色就变得更像沈满棠了,让人很难不产生恻隐之心,也会不由自主地会将角色的选择与饰演者本身相连结。   所以沈满棠说喜欢他,也是把他当成最后的浮木了吗?   “好了,各就各位,准备开拍了。”费导看两个演员情绪调动得差不多了,便准备开机先来一条试试。   金朝手中刚去西点店买来给沈满棠解酒的牛奶,还没送出便又揣回了兜里。他悄无声息地在开拍倒数声中快步离去,脑中一团乱麻。   算上前世的记忆,他比沈满棠足足多活了十六年,这相当于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而沈满棠还是个十六岁的懵懂少年。在经历家中巨变后,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就像戏中的育莹一般,被少爷当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而或许沈满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想用这种方式确保他不会离开罢了。   那他在情爱上愈渐无底线的纵容,是否也算是一种被动的诱导?沈满棠年幼又脆弱,不小心混淆了对他的感情,可他是长者,没道理放任沈满棠继续错下去。他可以用很多方式告诉沈满棠,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他,可唯独不能通过爱情。   这场戏拍了很久,久到沈满棠和江显颐都情绪迸发到筋疲力尽时费导才终于点了头。   “要的就是这种无力感!”他松快地打了个响指,比在场所有被他搓磨了一天的人都要有活力。   江显颐捏紧拳头,暗暗发誓再和费导合作她名字就倒过来写。   “江姐姐,你演得真好!刚刚听你说台词,我好几次都走神了,完全忘了自己还在跟你对戏,只觉得自己在看一场完美的表演。”沈满棠这回收了工却一点都不着急走,满心满眼都是对江显颐的崇拜。   “你也很不错啊,进步非常快。我果然没看错人!”江显颐毫不吝啬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两人只是合作了一天,便迅速在费导的折磨下结成了受害者联盟,并缔结了坚实的革命友谊。   沈满棠挠挠后颈,腼腆地笑道:“我演戏还差得远呢,只想着别拖你后腿就好,我根本就不是这块料。”   他看着眼前的江显颐,在对了一整天戏后,对方逐渐和激进的育莹重合,让他一时间出不了戏:“但我也想像你一样,有自己的追求和事业,勇敢地做自己认定的事!”   江显颐看着眼前累了一天还斗志满满的小青年,哑然失笑道:“好,有志者事竟成。”   她离家多年,凭一己之力获得今日的荣耀,也算是有点过来人的心得。“你有什么目标只管无畏去做就行,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她又娇俏地眨眨眼,揶揄道,“我先预祝你事业爱情双丰收咯。”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有小伙伴提醒我今年520那天正好是农历的小满,好可惜当天没赶上更新,就在这里浅祝一下小满520快乐吧哈哈哈,虽然这章也不是很520 (=ω)溜了 第118章 能不能睡中间   “宝儿,你和少爷现在还睡一间屋啊?”芦荟牵着沈满棣的手参观起了金朝的家,却意外看到除了几间佣人房外,只有一间主卧里有人居住的痕迹。   金朝按门把手的动作顿了顿,旋即道:“先前没请人来打扫,就先将就着这么住了。等会我叫人再给他单独收拾一间吧。”   “我要和哥哥睡!”沈满棣规矩地举着手请示道。   沈满棠跟在最后面皱眉,闻言轻轻给了沈满棣的头一下:“我不要和你睡。”   “小少爷,芦姐姐陪你睡好不好?你昨天那个故事还没听完就睡着了,今天想不想听小兔子们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啊?”芦荟打着圆场哄道。   “可我想哥哥陪我。”沈满棣难得固执,拽着沈满棠的衣摆不肯松手。要是随便睡一觉就走,那和在家住有什么区别?他哥都多久没回家了,他实在想念得紧。   “婉拒了哈。”沈满棠弹他一个脑瓜崩,自顾自走进了他和金朝的房间,“我要和你大哥哥一起睡。”   沈家俩孩子,没一个省心的。金朝腹诽,不知该如何赶人。   沈满棣在血脉压制下不敢有异议,但一想金朝也和沈满棠睡一屋,便耍心眼道:“那,那我和大哥哥睡吧,我想和大哥哥睡。”   金朝心直口快地拒绝道:“我也不要和你睡。”   芦荟看沈满棣瞬间失落的眼神,埋怨起自己儿子来:“宝儿,你怎么这么跟小少爷说话呢!”   沈满棣踌躇了一会,走上前抱住金朝的腿道:“拜托拜托就收留我一晚上吧,我睡觉很乖的。”   金朝垂眸,看着一张酷似幼年沈满棠的脸,竟起了恻隐之心。不愧是两兄弟,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会撒娇。   “就这一次。”金朝说着难听的话,但态度还是显而易见地软化了。   “耶!哥哥!大哥哥让我和你们一起睡了。”沈满棣生怕他哥没听见,臭屁地跑到他哥面前炫耀自己刚刚得到的允诺。   沈满棠不置一词,只狠狠掐了把小弟的脸。他才不想在和金朝的被窝里加这么个小屁孩,不过金朝刚刚还和芦荟说要给他整理个新房间出来,估计是想要在芦荟面前避险。现在有了沈满棣这个理由在,他们两个大男人接着睡一个被窝也就不奇怪了。   反正一切都是沈满棣这个不懂事的小孩提议的。沈满棠在心底偷笑,觉得金朝这招将计就计还使得挺机敏的。   有人欢喜有人忧。金朝刚决定和沈满棠拉开点距离,当晚就又和人滚一个被窝里去了。他暗道不好,发誓就算睡一块儿也要将心底的计划进行到底。   晚上,沈满棣被芦荟洗过澡后就大咧咧地躺到了大床中央,等待着两个哥哥一左一右地将他环绕。沈满棠“啧”了声,把他往床边拉:“你睡外面,我睡中间。”   “可这样宝宝会掉下去的。”沈满棣睁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一本正经道。   “……”沈满棠妥协了,但躺进被窝后还是气鼓鼓地背过了身,不理一直在后头戳他背的讨厌鬼。   “哥哥,你睡着了吗?”沈满棣戳了几下,见他哥还没反应,便想起身掰过他哥肩膀看看他到底睡着没。   沈满棠跟小孩赌气,气他害自己今晚都不能和金朝抱着睡,于是干脆沉默到底。   “你哥睡着了,你也快睡吧,别吵他了。”金朝一把按下骚动的小毛孩,把被子重新给他掖上后又耐心地给他拍背哄睡。   沈满棣被拍得很舒服,于是放弃纠缠他哥,用气音问金朝:“大哥哥,你会唱歌吗?”   “不会。”金朝加重了拍背的力度,冷硬道,“赶紧睡,再不听话就把你卖掉了。”   他对小孩无感,哪怕是再乖巧可爱的小孩,都比不得自己的清静重要。芦荟从带孩子中获得的乐趣和幸福他恐怕一辈子都感悟不到。   “我一听歌就睡着啦,真的!”黑暗中,沈满棣揪着金朝里衣的领口,恳求道,“拜托拜托啦。”   和他哥一个套路,金朝在心里判定道。只要他开了这个口,就会有第二首第三首歌的要求接踵而来,还会被人嘲笑跑调。等他唱完五六首歌后,听歌那人反而还会更有精神了,简直和哄睡的初衷背道而驰,平白让人笑话一通。   “一首都没有,睡觉。”金朝摸索着捂住沈满棣的眼睛,强制他闭上眼。拍背的手没有停下,但只过了一小会儿,掌心下的小人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招果然奏效,育儿大师宝刀未老,拿出当初制伏沈满棠的招术来对待沈满棣,简直易如反掌。   催眠的呼吸声才刚响了会儿,就又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盖了过去。沈满棠幽幽转身,瞪着金朝的方向闷闷不乐道:“我也要!”   他坐起身,越过中间那个小鼓包后便跨坐在了金朝身上,中间还不小心被被子绊得踉跄了一下,慌乱间用手撑在金朝的胸膛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胡闹!”金朝眼疾手快地扶住沈满棠的腰,压低声音斥骂道。   “我也要拍拍。”沈满棠心里不平衡。金朝的拍背向来是他的专属待遇,可自打重逢以来,金朝就没再像从前哄小孩那般哄过他了。眼下沈满棣突然跳出来,却能享受金朝少有的耐心和温柔,这怎么能叫沈满棠不吃味呢?   “你多大了,还小孩呢?”金朝掐他的腰,想要把人掀下去,却又怕吵醒刚入睡的沈满棣。   “嗯嗯嗯嗯。”沈满棠乱应着,俯下身就吻上了金朝。本来睡前就是他们最不知羞的时候,结果沈满棣今晚非要来捣乱,打扰他的好事,差点没把他给憋坏了。   “别亲……你别……”金朝不想闹出太大动静,特别是他们现在这种姿势,无论是吵到沈满棣还是他姆妈,后果都很严重,因此他只能缴械投降,又一次明知不应该,却还是沦陷在了沈满棠的亲昵中。   胡闹到后半夜,还是金朝把沈满棣挪到了床边,沈满棠才终于肯消停下来,安分地躺在大床中央,被金朝拍着背进入了梦乡。   激情过后,金朝难免被更大的空虚和懊悔淹没,满脑子都是对自己的唾弃。他都活了三十多年了,却连一点欲望都控制不住。嚯嚯别人也就算了,可现在与他共沉沦的是上辈子因他而死的沈满棠。在还不能确定沈满棠是否已经心智健全到能够辨别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之前,他必须悬崖勒马。   可如果到时沈满棠依旧执迷不悟……那他也认了,毕竟他曾欠过他一条命。如果真的没有人能再带给沈满棠欢愉,那么今后就由他来给,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第119章 东窗事发   沈满棣一大早被冻醒,坐起来一看自己不知何时睡到了床边沿上,身上连一个被角都没有。他呆呆转头,就看自己哥哥卷着被子,缩在金朝臂弯里睡得正香。   他轻轻扯了扯被角却没扯动分毫。没办法,他哥睡相太差了,他之前少有的几次和他哥一起睡觉的时候就没能盖上过被子。可为什么大哥哥的被子没被抢走?不仅如此,他哥还直接睡人怀里了。   沈满棣的大脑暂时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又不敢吵醒他哥,因此只能缩着身子傻坐着发呆。   芦荟这么多年来照顾孩子,早已养成了比谁都起得早的习惯。现下这个点连家里的佣人都还没起,她放轻动作,去厨房把自己泡了一晚上的糯米蒸上,打算给孩子们包粢饭团。   她许久没这么开心了。自己一手带大的三个小孩都在身边,现在还在一间房内酣睡,她得加快动作,才能让他们一醒来便吃上自己的手艺。   等糯米蒸上了,她又擦擦手想去看看孩子们醒了没。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金朝的房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诡异的画面。穿着单薄里衣的沈满棣可怜兮兮地抱着身子坐在床头,而她的儿子却和少爷交颈而卧,搂作一团。   沈满棣一听见开门声就眼巴巴地抬头,对着芦荟伸开双臂:“芦姐姐!”他用气音喊着,又着急又小心翼翼。   芦荟快步走到床边将冻坏了的沈满棣抱起。然而即便她刻意减小了动静,也还是难免将金朝吵醒了。   金朝微睁开眼,见来人是自己母亲,便又放心地眯了回去。只是几秒后,他突然又抬起眼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火速收回环在沈满棠腰间的手,整个人向后挪了三寸。   芦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下的复杂不言而喻。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沈满棣的喷嚏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心疼地哄了哄小孩,便匆忙抱着沈满棣去了她的卧房。   芦荟将沈满棣放进被窝,给他掖紧了被子后,才满脸忧思地问道:“宝贝,芦姐姐问你,昨晚上睡觉前,你哥哥也是这么和元宝抱在一起睡的吗?”   沈满棣想了想,便皱起脸摇了摇头:“不是的!昨天是宝宝睡中间,哥哥们一人睡一边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睡到边上去了?”   芦荟若有所思。沈满棠睡觉再闹腾也不至于在睡梦中跨过中间的沈满棣挤到金朝身上,这只可能是那俩小的趁沈满棣睡熟后自己调换的位置。   沈满棠和金朝亲近她并不奇怪,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即便中途分开了这么多年,情谊也不会就这么散了。可两个快成年的同性抱在一起睡觉,总还是有些古怪的。芦荟自问她与她同胞的姐妹都受不了这等的亲密,更何况是两个男人了。   她本还只觉得怪异,可当金朝睁眼见到她后慌忙撤回身子的那一刻,她的心底才真正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恐惧。   “睡觉前哥哥还不让我睡中间呢,后来我硬赖着,哥哥就生气了,叫他也不理,还背对着我,只管自己睡着了,后来还是大哥哥哄我睡觉觉的。”沈满棣撅着嘴,不开心道,“哼,结果还是趁我睡觉把我挪走了!害得我差点都冻僵了。”   芦荟越听,心底的凉意就越重。她两眼空空,僵硬地给沈满棣掖着被子,不知已重复了多少遍。   “芦姐姐,你在听吗?”沈满棣从被子的边缘挤出手臂,在芦荟面前挥了挥。   芦荟恍然醒神,快速眨了眨眼,而后起身道:“灶上还蒸着东西,我得去看一眼。”说罢她便兵荒马乱地跑了出去,甚至连鞋都跑掉了。   作者有话说   很短的一章,熬不动了'但感觉这章可以发出来吓一吓人,所以还是发了' ' 第120章 回家   沈满棠睡醒时,就见大床上只剩他一个人,就连身旁沈满棣和金朝躺过的地方都已经没了余温。他坐起吸了吸鼻子,又探头看了看床下,确认沈满棣不是掉到地上去了时才懒洋洋地起了床。   今天剧组给他排的通告在下午,不过按费导吹毛求疵的性子,或许他去了也是上个妆干等着,然后在剧组耗上一天也轮不上他的戏份。他想了想,拾起地上的书包多装了几本作业进去,准备在片场也要好好温书。   他可是和金朝好好保证过要考个好大学的。昨天的戏演得他有些后怕,总担心自己不够努力金朝就会像育莹一样对他失望,最后又让他变回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过他不知道,此刻一墙之隔的书房内,金朝正为了他跪在芦荟跟前赎罪。   芦荟捏紧拳头,双眼猩红道:“你起来!把话说清楚,你做错什么了就跪?”   “姆妈,我该死,我对少爷逾矩了。”金朝没有起身,只是直直地挺着背,低头认错。   芦荟双唇颤抖,费了好大劲才撑着自己没有倒下。“逾矩?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称兄道弟的,怎么能干出这种龌龊事呢?是谁先动的心思?你说啊?是谁!”   “是我。”金朝闭上眼,等待着芦荟高高抬起的手掌落下。   即便他如今也分不清自己对沈满棠是何种感情,但他不知分寸的照顾、纵容和管教,才是引诱沈满棠走上歧路的祸端,为此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芦荟的巴掌重重落下,只是落在的却是自己脸上。她掩面而泣,心如刀绞:“你疯了吗?元宝,你是不是疯了!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孩子!”   金朝的膝盖挪前几步,抓过芦荟的手往自己脸上挨。“姆妈,你打我吧,我错了。”   “他是少爷,是主人家,你懂吗?”芦荟哭天抢地,摇着金朝肩膀大喊,“你是不是中邪了?啊?我是不是从小教你要对少爷恭敬?你呢?你就是这么对他恭敬的!我让你照顾少爷,不是让你把他照顾到床上去!”   “你五年前也看到了,三爷和大爷当年越轨,最后落到个什么下场。你是自己不想活了,还要拉着少爷一起死吗?”芦荟气得头晕作呕,体力不支地坐到了地上与金朝平视。   金朝当然知道,沈满棠若选择和一个男人厮混一生,会被多少人戳脊梁骨,更别提他那两个被一对断袖搓磨了半生的父母。他是没事,本就是一条贱命,更不会在乎所谓的名声。可沈满棠的身份却由不得他离经叛道。   芦荟自省道:“你从小就有主见,又聪明懂事,没让姆妈操心过,所以姆妈才常常忘了你也只是个孩子,还让你小小年纪就贴身伺候少爷。现在想来,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我既没教育好你,也没照顾好少爷,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姆妈……”金朝如鲠在喉,陷入两难。他既不能和芦荟宣誓,哪怕沈满棠会受到非议、众叛亲离,他也会给他不离不弃的情爱;也不能和她保证,自己从此会退回自己应待的位置,不再介入沈满棠的生活。他自己都尚未厘清思绪,又怎么给得了他母亲一颗定心丸?   “元宝,算姆妈求你了,趁现在还没人发现,尽早和少爷断了吧。”芦荟捧着他的脸,央求道,“你和少爷都是我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论哪个受伤姆妈都受不住啊。姆妈就想你们好好的,可只要你们在一起,就没法好好的!你让姆妈怎么接受别人看你们异样的眼光?又怎么面对二爷和太太啊?你难道要看着少爷彻底没人疼、无家可归吗?”   金朝的心口堵得慌,一边是他姆妈,一边是沈满棠,这两个人本是他最亲的人,现在却站在了天平的两端。他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芦荟的,因为即便是站在芦荟的立场,她也是为了沈满棠着想。可他还是选不出。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迁就沈满棠,可真到了要断干净的时候,他却舍不得了。   还未等他开口,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了。沈满棠踱步进来,轻声道:“芦姐姐,你别怪元宝。都是我的错,我今晚下戏后就跟你回家。”   单薄的一堵墙隔不住芦荟刺人的诘问,沈满棠刚收拾完书包,就听见芦荟歇斯底里的哭喊。他也不知道芦荟是怎么发现的,可不论怎样,东窗事发后总要有人在前面扛责。从小到大都是金朝替他挡枪,可唯有这一次,他想要自己解决。   金朝猛然抓住沈满棠的手,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沈满棠前不久苦求他收留自己的可怜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转眼间就又要回去了?   “不行,”金朝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放心。”不放心沈满棠回沈家后会不会又郁郁寡欢,甚至伤害自己。   芦荟的目光落在金朝与沈满棠交握的手上,心狠狠一抽。她现在认定就是金朝先行对沈满棠图谋不轨,才会落到今天这般局面。她从小让金朝喊沈满棠“小少爷”,就是不想他忘了身份,可没想到金朝竟逾矩至此。好在沈满棠愿意主动断了这层关系,她也能放心些了。   “金朝!”芦荟指着金朝的鼻子,头一回喊了他的大名,“你脑子拎拎清。”   沈满棠为转移火力,“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和金朝并肩跪在了一起。“芦姐姐,我有话想和元宝说,你能不能让我们……单独告个别?”   芦荟本来还想硬着心肠直接带着沈满棠离开的,可还不等她张嘴,沈满棣就推门进来了。这家伙醒得正及时,刚刚还在到处巡逻找芦荟,这会儿总算是被他找着了。   “哥哥……你们在干什么?”沈满棣走到跪着的沈满棠面前与他平视,歪着头一脸不解,“你们是在挨罚吗?”   芦荟这才清醒了些,赶紧把金尊玉贵的沈满棠扶了起来。可沈满棠倔劲上头,就是不肯起,梗着脖子固执道:“芦姐姐,我想和金朝说会儿话。”   也罢……芦荟直起身,后退半步道:“少爷,我和小少爷先回沈家了。我会通传二爷和太太,让他们晚上一同欢迎你回家。” 第121章 承诺   芦荟一走,沈满棠就赶忙将金朝扶起,心疼地揉着他的膝盖:“元宝,你疼不疼啊?”   金朝没有搭腔,只问:“你想回去吗?”   沈满棠仰头看他,手上的动作没停:“不想,我就想和你待着。可我也不想看你和芦姐姐为难,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还有个办法。”金朝拽起沈满棠,商量道,“你我之间的事我姆妈不会随便和二爷说的,只要我走了,你就能安心留在这考试。”   “你要去哪?”沈满棠这会儿表现得可比刚刚在芦荟面前要激动多了。   “回南洋办厂。”金朝说着他的规划,“我这趟回国本就匆忙,若是再在南洋待上几年,或许福臻还能更上一层楼。”   “凭什么要走的人是你?”沈满棠反对道,“你从始至终都是被我纠缠的,错的人是我!你国内的工作都已经安排好了,又突然要走,你让陶老板他们怎么办?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回家住怎么了,他们又不会吃了我。”   “小满……”金朝无奈地抚了抚沈满棠的脸道,“你听话。”   沈满棠绷着脸,固执道:“可我不想一直拖着你。昨天拍戏的时候我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从小到大我都这样,遇到点事就哭,什么都要你帮我兜着。这么大个人了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连累你。我不想有一天连你也会对我失望。”   昨天那场戏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而今早这突如其来的分别更是让他警觉。能每天和金朝腻在一块是很幸福,可他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的,生怕金朝有一天会像育莹一样对他彻底失望。就连此刻在金朝面前百般伪装过的自己都算不上好,更别提他本来的面目了。他现在这样,还不配与金朝比肩。   “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不用担心我。我回家也会好好读书、好好画画的。”沈满棠比了个发誓的手势,“我知道我现在年纪小,又不像你一样有所成就,所以芦姐姐不相信我有能力喜欢你、保护你。我只有等到真正独立,不靠任何人的那天,才有资格追求你。”   “之前是我太自私了,口口声声说喜欢你,也没考虑过你的处境和感受。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沈满棠忍了半天还是没憋住,挂了串泪珠下来,“但在我追上你之前,你能不能别喜欢别人。”   “我不喜欢别人。”金朝每天忙沈满棠和福臻的事都分身乏术了,更别提再多背负一段情债了。   “虽然你已经是小狗了,”沈满棠轻轻勾住金朝的小拇指晃了晃,“但你这回要说话算话啊。”   金朝没说话,只是将沈满棠拢入怀中,静静地与他相拥。   良久,他才道:“你想好了?回去的话会很辛苦。”   沈满棠点点头:“这是我要面对的课题,不能什么都让你帮我解决。何况,”他顿了顿,“他们不是不爱我,只是我没脸去面对他们。”   “我的出生是有罪的,我总觉得他们应该恨我,狠狠折磨我才对。可他们不怪我……所以我只能加倍虐待自己,才会觉得心里好过一些。”   “搞不懂你脑瓜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金朝又气又无奈。沈满棠这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他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气死。   “我有段时间还有点恨你,觉得别人都有资格怨我、抛下我,可你不行。你和我拉过勾的,你会永远陪着我,不会离开我,这些都是你说的。所以你回来后我才一直纠缠着你,也不考虑你的感受。”沈满棠在金朝肩头蹭了蹭,依旧是把鼻涕眼泪都留在了对方身上。   “你这段时间一定觉得很困扰吧。我烂成这样,还恬不知耻地要你喜欢。但其实就连我自己都厌恶自己。”沈满棠擦完脸,就把头往金朝另一侧肩膀靠去,“你再等等我好吗?我会变好的。如果我真的没好,我也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你很好,一直都是最好的,我也没觉得困扰。”金朝拍了拍沈满棠的脑袋,说道,“你的喜欢很珍贵,我要谢谢你才对。”   沈满棠泪如决堤,却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得寸进尺,求金朝对他许下承诺。   “不哭了,等会还得拍戏呢。”金朝松开怀抱,两手捧着沈满棠的脸给他擦泪,“你回家后要是受了委屈就跟我说,不要忍着。学习学累了就休息一下,不要逼自己太紧。我之前说过的胡话你都忘了吧,不论你明年能不能考上大学,我都答应你。”   金朝想,他本打算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沈满棠相处下去,管他是什么身份,总之他得负责让沈满棠安度此生才行。可没想到他姆妈会这么敏锐,仅仅靠一个睡姿就推断出了他与沈满棠不清不楚的关系。既然如此,他也没可能再以什么书童、兄长的身份待在沈满棠身边了,不如干脆坐实他姆妈的猜想。总之他是不可能放着沈满棠不管的。   沈满棠瞪大眼睛,没想到自己还因祸得福了。“真的吗?你没骗我?”   金朝严肃道:“我不骗你。所以你回家后不要有压力,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不许自己瞎琢磨。其他问题我来解决,不用你操心,只是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所以你也等等我好不好?”   沈满棠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破涕为笑。等了这么久,他终于得到金朝一句不像是画饼的承诺。 第122章 救人   “老板!”一蜜色肌肤的小伙子跑下船,扔下行李就向金朝行贴额礼。   “ Nyoman,好久不见,你这趟来辛苦了。”金朝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随后向他介绍身旁的人,“这是陶老板,我跟你提起过的。”   Nyoman恍然大悟,激动地拉过陶园昌的手往他脑门上贴:“大善人先生!泥濠,我是Nyoman。”   陶园昌被他的热情莽撞以及一口别扭的中文给逗笑了:“Nyoman,久仰大名,我听小金说了很多他和你爪哇的趣事。不过你为什么要叫我大善人?”   “Jin说泥是大善人!”Nyoman抑扬顿挫地说道,“他是因为泥才要我滴。”   陶园昌越听他解释越迷糊,索性问那个在一旁老神在在看笑话的人:“别偷笑了,快帮我翻译翻译。你没看Nyoman说得舌头都要打卷了吗?”   “外头怪冷的,坐车里说吧。”金朝顺势一推,将衣着单薄的Nyoman先行塞进车里。   “老板!我还要盯着他们卸货。”Nyoman从座位上弹起,又被金朝按了回去。   “我已经派人盯着了。你就穿这么点,在码头吹风不要命了?”金朝细心地将提前准备好的大衣抖开,披到了Nyoman肩上。   “靴靴老板!”Nyoman舒适地缩进羊毛大衣里,眨着他又黑又卷的睫毛,满足地喟叹道。   这么一对比,倒让陶园昌无地自容起来。他前不久来这儿接金朝可没想到要带衣服这回事,光举着个丢人现眼的欢迎横幅就来了。说是给小弟安排住处,其实连仆人都没给请,害得金朝连热水都用不上。   金朝见Nyoman不再冻得瑟瑟发抖了,才正儿八经地向陶园昌解释道:“我和Nyoman是在去爪哇的船上认识的,当时他还是个三等舱的船员,常年就在海上飘着,明明和我弟同岁,个头却比我弟要小多了。我用英文问他怎么这么小年纪就离开家了,他就跟我说,他没有家了。他爸之前也是那艘船上的水手,只是不久前病死在了船上。他也想下船回家,可他下了船就没钱养活自己了。”   “我当时带的钱不多,自己乘的都是三等舱,更没那余钱去接济他了。更何况他那时饿得皮包骨头的,我估计就是花钱雇他来家里帮忙也只能摆摆样式,还得多双筷子吃饭,所以我最开始也就把他的遭遇当个故事听。”   “后来到爪哇那天,他硬要帮我把行李拿下船,结果一不留神就连人带箱掉海里去了,好在他水性好才没出事。船在两日后才会起航,所以我就把他带到了旅馆,想让他洗个澡好好休息一番,谁知道就被赖上了。”金朝说到最后的时候突然加快语速,仗着Nyoman不精汉语,肆无忌惮地揶揄他。   “嗯……没想到Nyoman还有这么坎坷的身世,但这和我是大善人有什么关系?”陶园昌揪着这点没忘。   “没,就当时突然想到,要是你这个滥好人在,一定早早就开口要收留他了。”金朝说了一半,也留了一半。其实当Nyoman在旅馆门外冲金朝下跪,求他允许他留下时,金朝想到的是上辈子他在饭店外遇到陶园昌的场景。   爪哇小旅社和金碧辉煌的大饭店自是不能比,可此情此景又怎么不能称得上是轮回?同样是跪在地上祈求一位陌生人的施舍,他和Nyoman在错开的时空里有着共同的命运。而陶园昌的善意也透过金朝照拂到了Nyoman身上。   “什么叫滥好人?”陶园昌和金朝开着玩笑,“你小子,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想听你夸我一句比登天还难。”   “老板镜常夸泥滴!”Nyoman戳戳自己蜜色的脸颊,“芝士他滴脸皮恨薄。”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小金还会夸我呢?”陶园昌先是被Nyoman的口音逗得捧腹大笑,接着又被他戳脸的动作给可爱到了,他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异域少年,才发现这小棕人长得倒也有几分俊俏。   金朝受不了被揭短,只能光速转移话题。“陶哥,这批白糖还是你亲自去送吗?”   “嗯,我这一年北上都走惯了,嘎嘎熟。”陶园昌操着学来的方言,笔划道,“这回还是一样,火车先经停山东把货卸下来,然后再把剩余的货送到关东去。来回估计得个把月吧,中间我还得亲自盯着他们给灾民发物资才行。上回发东西的时候我不在,就有人私扣了好几大箱糖,你说这些人缺不缺德?唉!这饥荒,把多少人都逼死了,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金朝沉默了,因为他知道这样的苦痛还要持续很多年,且只会一年比一年更无望。   “尽力而为吧。”金朝拍拍陶园昌的肩膀,只能这么疏导道。   “最该死的就是你弟他大舅。”陶园昌听惯了程大器对傅明玺的谩骂,这会儿便也脱口而出了,“堂堂一个山东督军,连天灾这会儿都要强取豪夺百姓。你是没亲眼见到,当地百姓被他逼得活不下去,就连易子而食的都有!”   “森莫是易子而食?”Nyoman抬手,弱弱提问道。陶园昌刚刚的语气过于激动,让本就只有半吊子中文水平的Nyoman更加听不懂中国话了。   “就是你吃我儿子,我吃你儿子的意思。”陶园昌中译中,解释道。   Nyoman瞪大双眼,露出的眼白在他蜜色的肌肤上显得更加瘆人了。良久他才捂着心口,痛心道:“我能鹤泥一起去送货吗,大善人先生?”   金朝训斥道:“你别凑热闹,Nyoman,陶哥是去救人的。”   “我不是,我妹有!我就是想鹤这位先生亿起揍人。”Nyoman捶着大腿,愤慨道。   “……你中文烂成这样,还是安生点尽早回爪哇吧。”金朝扶额,不想承认Nyoman的中文是他一手教起的。   “有你在爪哇帮我盯着厂子和种植园,我才能安心回国处理生意。没有你,陶老板也没法拿到这么多白糖去赈灾,所以你现在做的已经是在救人了。”   Nyoman的眼神逐渐从懵懂变为坚毅,最终在金朝信任的目光下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继续做好我的工作,努力救更多人的!” 第123章 谈话(上)   “哥哥,你下课了吗?”沈满棣趴在门上听了会儿动静后才轻轻敲了敲门。   “啊,都这个点了。”教书先生看了看表,提着公文包和沈满棠告辞,“那今晚就上到这吧,沈少爷有空最好再消化一下我刚刚讲过的题。”   “好,先生慢走。”沈满棠将人送到楼梯口,然后转身“恶狠狠”地对沈满棣道,“你干嘛呢?故意的是不是?没看到我在学习吗?”   “是姆妈让我来‘解救’你的!她说你再上下去人都要傻了。”沈满棣殷勤地献上手中的牛奶,然后十分狗腿地给沈满棠捏起了腿。   沈满棠有些意外,他沉思着坐到床尾凳上,又重复了遍:“是姆妈让你来的?”   “对啊对啊,她说你学习太辛苦,会把身体熬垮的,”沈满棣爬上床,又跪在沈满棠后头给他捶起背来。   沈满棠沉默地喝着牛奶,没有搭话。回家后的这段时间,他确实快要学吐了。就连金朝给他请的这些补习老师都十分讶异他突然燃起的学习积极性。除了每日上学和偶尔去趟片场外,他几乎就没踏出过房门。常常前脚刚送走一位先生,后脚就有另一门课的先生来了。   学不完,根本学不完。他想着自己与金朝之间怎么也填不满的差距,便又开始胸闷心悸了。   “哥哥,你都不跟我说话,是不是学傻了。”沈满棣滑下床,害怕地大喊道,“姆妈,哥哥真的傻了!”   “啧!”沈满棠赶忙捂住沈满棣的嘴,把他拖回床上,“你别去和姆妈胡说八道。”   可惜他还没来不及训上沈满棣几句,傅君佩就真的被招来了。来得那么快,像是本就在门外候着一般。   “小满,我进来了。”傅君佩敲了敲门,过了两秒才开门进来。   “姆妈!”沈满棣一见着傅君佩就高兴地跑过去,一蹦一跳地围着她脚边打转。   “别闹,去找你芦姐姐玩,姆妈有话要和哥哥说。”傅君佩一掌送走小儿子,锁上门后才转身正面沈满棠迷茫又拘谨的眼神。   沈满棠甫一对视便匆忙移开视线,几秒后又觉得自己这样下意识的举动有些伤人,才僵硬地转了回去。   傅君佩也同样有些不自然,她尴尬地走到床尾凳前,小心翼翼道:“小满,姆妈想和你聊聊,成吗?”   沈满棠垂眼咬着玻璃杯,暗暗往长凳的边缘挪了挪,给傅君佩让出好大一个空位。他没像之前一样掉头就走,便是默许傅君佩接着说下去了。   傅君佩悲喜交加,轻轻挨在了椅凳上,没敢靠沈满棠太近。“你还愿意和姆妈说话,姆妈真的很高兴。”   沈满棠微微启唇,松开玻璃杯反驳道:“我没不愿意……”   “姆妈知道自己不负责任,缺席了你的成长,还给你童年带来了很大的伤害,所以你厌弃我也是应该的。哪怕你一辈子都和之前一样对我爱答不理,那也是我活该。”傅君佩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覆在沈满棠冰凉的手背上。   “姆妈本来还想,你不愿意跟我走,那我先去把自己治好了再回来陪你。你在沈沧身边,总比在我这个病人身边要过得好些。可姆妈不知道,我们小满也生病了。”傅君佩的话语十分温柔,像是一簇软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沈满棠的眼角,让他有些想流泪。   “我知道自己做得有多过分。我在国外求学游历了整整五年没有回家,中途还给你生了个弟弟,甚至把你小时候没享受过的爱加倍弥补给了他,所以你恨我很正常,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对小棣这么好。”傅君佩的眼睛盯着两人交叠的手有些出神,像是被一层薄雾遮住了眼帘,“小棣常和我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甚至黏你比黏我都紧。本身带他回来之前我还很忐忑,可你却比我想的还要包容他。”   “他很懂事。”沈满棠没说诸如“他是大哥,应该的”这类客套话,只是淡淡地称赞了沈满棣一句。他不习惯被母亲赞美甚至注视,只能快快地将这话头丢回到沈满棣身上。   至于为什么不讨厌沈满棣,这点他也没想通。他对傅君佩的感情很复杂,爱占了上风,但恨意偶尔也会在他发病时喷涌而出,就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可对沈满棣这个出生就是来剥夺他权益的家伙,他却只有自卑的羡慕。羡慕他无忧无虑,羡慕他脖子上那个写满父母偏爱的金锁,羡慕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和父母撒娇求爱。   他或许可以装得和没事人一样,利用沈沧和傅君佩对他的愧疚博得比沈满棣还要多的关注,可他却打心底里觉得自己生来有罪,不配被沈沧和傅君佩原谅,更不配得到他们的爱。   还好他还有芦荟和金朝。哪怕他想不开时会将芦荟绝情地推远,也会报复性地不肯给金朝回信,可要是没有他们,他或许早就疯了。只有这两人灌注的爱,是他觉得自己配得上拥有,且不担心有一日会因为他的任性而消失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他们,所以他才能大方地和沈满棣分享父母的爱,抑或是说大方地将这些爱全数归还给它本来的所有者。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了先发一半,下章继续解心结(ì _ í) 第124章 谈话(下)   母子二人聊完沈满棣这个尚算安全的话题后便都默契地陷入了一阵沉默。沈满棠摸不清他姆妈究竟想说什么,也不习惯她突然的关心,便大口地喝完手中的牛奶,借机起身道:“很晚了,姆妈你也早点休息吧。”   “小满,”傅君佩抓住他的手,恳切道,“再陪我坐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姆妈知道你现在学习辛苦,本来不应该打扰你的。你肯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姆妈也很高兴,只是学习不是你这么学的。你房里的烟灰缸一天得倒两趟,就连你书桌前这面墙擦下来都是黄的。耳房的小厮说,每日卯时他们换班的时候,你房内的灯都还亮着。小满,我不知道你最近是因为什么转了性子,可我不想看你这么逼迫自己。”   “你的脾气随我,遇事爱钻牛角尖,一旦想不开就很容易走上极端。所以今天姆妈来找你,一是想和你道歉,二也是想尽一个母亲的责任,教导你、开解你,如果我还有这个资格的话。”   沈满棠犹疑片刻,才又坐了回去。手被傅君佩牵着,他坐不了太远,只能被母亲轻轻拉到了她身边。   “我们小满现在这么上进,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傅君佩一句话宛若平地一道惊雷,吓得沈满棠寒毛卓竖,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   “你别慌,姆妈只是随便问问。”傅君佩安抚地拍拍眼前这个受惊的大男孩,慭慭然亲了亲他的额角,而后又道,“那个人是芦荟的儿子吗?”   沈满棠这回被吓得真跳了起来,整个人哆嗦着连连后退,急促地喘着气,连句话都说不顺畅。“我……不是,没有,他不喜欢我。我,我也没喜欢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慌得语无伦次,满脑子只想着用最快速度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他不喜欢我的,你别找他麻烦,他没有错。”沈满棠用袖子用力地抹着眼泪,牙冠颤抖着祈求道。   “我没怪他,也没想找他麻烦。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个。”这是傅君佩第一次亲眼见到沈满棠情绪失控。他的脸涨得通红,两眼失焦地盯着远处,整个人都在抖,看起来十分可怖。   傅君佩自己也生过病,因此知道沈满棠这是又受刺激了。她将沈满棠强硬地拥入怀里,像儿时那般一声声耐心地哄着,“小满乖,不哭啊,姆妈没怪你,也没怪元宝。你先冷静下来听姆妈说完好吗?”   “你别怪他,他一点不喜欢男的,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正常。”沈满棠抽噎着,企图把金朝从这件事中择干净。   “你没有不正常,我的儿子怎么会不正常呢?”傅君佩痛心地擦着沈满棠的眼泪,“你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这件事再正常不过了。至于你想喜欢谁,那是你的自由,姆妈不会干涉。”   沈满棠骤然握紧双拳,指甲狠狠戳进肉里,却感知不到疼。他的睫毛颤抖着,不可置信道:“你能接受我和一个男的在一起吗?”他以为有了上一辈做反例,深受其害的傅君佩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回事的。   “你小时候都能接受沈沧做你爸爸,现在我又有什么理由反对你喜欢的人呢?”傅君佩浅笑着,像是回想起了从前,“你一个孩子都知道爱人要懂得成全,我又怎么会明知你喜欢男人却不希望你幸福呢?”   沈满棠缓缓松开拳头,茫然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嗯嗯。”他还是羞于在傅君佩面前谈论他的动情,更枉论向母亲承认他的性向。   “你弟说的。”傅君佩也没有遮掩,想都不想地就把二儿子给出卖了,“他回来就说你只喜欢大哥哥不喜欢他,睡觉还要和大哥哥抱在一起,比他还像个宝宝。”   “哦,他还说你只抢他的被子不抢大哥哥的,睡着了还要把他挪走,说明在你心中大哥哥比他这个亲弟弟还要重要。”   傅君佩淡定地陈述完沈满棣的供词,而后又补充了自己的推测:“我看你和常家小少爷也是朋友,可也没见你和他这么亲密过。你和元宝打小就睡一块,这不稀奇,可我也没听说哪家小伙长大后还和朋友搂一块睡的。”   她揶揄地斜了沈满棠一眼,哑然失笑道:“你弟人小鬼大,成天吵着要睡我和他爸中间,就和你小时候一样爱耍心眼,见不得人恩爱。你俩会被他折腾,说明这关系也纯洁不到哪去了。”   “……”沈满棠第一次生出想狠狠打一顿他弟屁股的想法。   “再加上这次回来,芦荟也支支吾吾的,而你就更像是变了个人,所以我就基本确定你有情况了。”傅君佩抚着沈满棠做题时挠得乱哄哄的头发,心疼道,“可就算有了学习动力也不能急于求成啊,像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学,还能熬到考试那天么?”   沈满棠绞着手心,有些不知所措。他这么多年没和他姆妈近距离接触过,头一回坐下来聊天,聊的却是这样禁忌的话题,饶是他脸皮再厚也受不住这样温柔又羞耻的折磨。   “你做事和我一样偏执,要么不学,要么就把自己往死里逼。可是小满,你得先把自己治好了才有能力去爱别人。我在欧洲这几年很想你,也很想你二叔,可我一直在等,等我确定自己的大脑和情绪都恢复正常,不会再做出伤害自己、伤害你们的行为后才敢回来。”   “可惜我回来的还是太晚了,我最开朗的宝贝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小刺猬,每日只会把自己团成一团,不让人靠近。”傅君佩愧疚地捂住双眼,默默流泪道,“姆妈说这话没有逼迫你原谅我的意思,你恨我是应该的。只是你这趟从元宝那儿回来后,姆妈就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所以才想试着与你聊聊。”   得把自己治好了才能爱人……沈满棠下意识用力地抠着指缘的倒刺,一边享受着指尖传来的酥麻的疼痛感,一边重复地默念这句话。 第125章 随手写死一个主角团1   和傅君佩谈完后,沈满棠便突然冷静了许多。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过于亢奋的求学劲头好像并非是一个积极信号。这就和过去几年里,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突然拉着常遇青疯玩一样,在那段时间里,他好似有着用不完的能量。可等过了那股劲后,他又会跌入更绝望的深渊。   常遇青也没少受他阴晴不定的折磨,经常前一晚还陪他通宵打牌作乐,结果第二天就被他甩嘴巴子翻脸不认人了。   常遇青打了就打了,倒也无所谓,但他可舍不得让他宝宝哥吃这种苦。为此他决定听取傅君佩的建议,不再一头脑热扑在学习上连身体都不要了。   “先生,今晚就先上到这吧。”沈满棠瞅了眼摆动作响的西洋钟,恭顺地起身送走家教。   “哥哥喝牛奶!”沈满棣在门口候了多时,就等着沈满棠下课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进来吧,把门关上。”沈满棠端过牛奶,坐到床尾凳上拷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孝敬我了?天天大晚上不睡觉就为了给我送牛奶?”   “今天是芦姐姐让我送的!”沈满棣又自觉当起了另一个女人的和事佬,“她可关心你了,哥哥。”   “嗯,我知道。”知道归知道,但自己带坏了人家儿子是事实,沈满棠还没那么大的脸凑到芦荟面前卖乖。   “那你别生芦姐姐的气了嘛,她最近天天背着我哭,可可怜了。”沈满棣撅着嘴,把脸贴在沈满棠的胳膊上蹭了蹭。   “我没生气,”沈满棠把空杯递还给沈满棣,“你帮我哄哄她吧。”   “可我哄没你哄管用呀,芦姐姐最喜欢你了,你哄她她肯定马上就好了。”沈满棣喋喋不休地接过杯子,心知这是他哥赶人的意思,便只好滑下凳子叹气道,“唉算了……那哥哥你早点睡哦,不要学太晚。”   “嗯。”沈满棠应下了。他最近调整了作息,不再像上个月一般每天花十个时辰埋头苦学了,因此心态上也比之前要稳定许多。   他要打一场持久战,不能在最开始就把自己给耗尽了。他要先把自己治好,才能爱人。   翌日,沈满棠在卯时三刻准时醒来,抓起床头的课本读了半个时辰后才懒懒起身准备去学堂。楼下,沈家一家三口正围坐在餐桌上闲谈,沈沧抖开今晨刚送来的报纸,正打算浏览,就被沈满棣暗戳戳伸手抓培根的小动作给打断了。   “人到齐了再吃。”沈沧一声令下,沈满棣就立马蔫了,乖乖收手等沈满棠来开饭。   他垂着脑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有点不习惯这个月刚改的全家早起陪他哥吃早饭的规矩。他最开始起不来床,每日只能在睡梦中被傅君佩抱到餐桌上,如今虽进步到能自己下楼了,但还是哈欠连天,困得毫无形象可言。   “爸爸,我今天能跟你去银行玩吗?”沈满棣贪睡也贪玩,最喜欢的便是隆燊银行大堂里那个硕大的铜质地球仪。每次他过去了就站地球仪底下开转,转到沈沧下班后再和他一同回家。   他哥也有个地球仪,就放在卧室的角落,也不知是谁送的。他喜欢极了,却又不想开口要哥哥的东西,便只能舍近求远,去隆燊玩那个超大版、也超难转动的地球仪了。   “爸爸?”沈满棣见沈沧捏紧报纸边缘不说话,便又抬高音量叫了一声。   沈沧猛然抬头,没理会沈满棣,反而目光直直地看向了傅君佩。他开口,声音中难掩困惑与震惊:“福臻的老板没了。”   “啪”的一声,沈满棠踩空台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第125章 随手写死一个主角团2   几个佣人匆忙将沈满棠从地上扶起,傅君佩也尖叫着跑来查看他的伤势。“有没有磕到脑袋?手有没有折了?腿呢?走两步看看。”   沈满棠惊慌失措地推开她,忍痛疾步走向餐桌,拿起沈沧刚刚那份报纸,一目十行地扫视着。   “福臻总经理所乘专列被炸 身亡命殒”,大大的标题砸在沈满棠眼底,惊得他一时忘了呼吸。   福臻总经理,陶老板?死了?   他在楼梯间听见沈沧谈话时,还以为是金朝出事了,急得他一脚踏空摔了下去。可不成想遇害的竟是陶园昌。   “昨日中午,福臻制糖公司总经理陶园昌乘坐一辆载有八百吨白糖的列车前往奉天,并在即将抵达奉天城西时遭遇炸弹埋伏,据现场遗留之炸弹残骸推断,袭击者或为日本关东军。 ”   沈满棠瞠目结舌,眼前逐渐洇开一层水雾,朦朦胧胧间仿佛看见了陶园昌对他憨笑时的模样。   “你这孩子,鼻子都流血了。”傅君佩心疼地喊人去拿棉球,扶着沈满棠的头让他靠在椅背上。   “哥哥疼。”沈满棣也爬上椅子,焦急地虚握住沈满棠的手对着肿起的手腕吹气。   “流鼻血别仰着头。”沈沧及时纠正了傅君佩的动作,给沈满棠塞上了棉花止血,又给他的手腕涂了药酒消肿。   沈满棠塞完棉花,瓮声瓮气道:“我要去学堂了,你们吃吧。”   沈沧一眼看穿他的意图,语气和缓道:“坐这吃完了我送你去福臻。他们老板和我们也有过几次生意往来,是个胸怀大志的人。他过世了我们也理应去吊唁。”   沈满棠有些讶异地抬眼,不知沈沧是怎么知晓他想要去福臻的。   他姆妈适时给他解了惑:“听说你前几年时不时就往人家公司跑,一坐就是一整天,还都是人家陶老板接待的你,真是多亏他照顾了。我们确实都该去好好送人家最后一程。等会儿你上去洗把脸,别失了礼数。”   沈满棠眨眨眼,没想到他自以为无人问津的这几年里,他的家人对他也并非是一无所知。   在汽车还未停稳时,沈满棠就匆忙把头伸出车窗和门卫打招呼道:“爷叔,我又来了!”看着门卫爷叔眼含热泪,仰头望天的模样,沈满棠不自觉地降低了声音,“你还好吗?”   爷叔探头,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是小满啊,你好久没来了。”自从决心不回金朝的信开始,沈满棠便没再来过这儿了。眼前的爷叔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只见他单手攀着钢板大门的把手,好似无法直立一般。   按理来说爷叔这个年纪、这个体魄是当不了门卫的,可陶园昌招人的标准又不能按常理而言。   沈满棠遑遑地从车上下去,开口已带上了哭腔:“爷叔,陶老板他是不是……”   爷叔抹了抹眼角,重重点头道:“好人不长命啊。”   他拍拍沈满棠的肩膀,又道:“副总经理昨天接到消息就去关东了,我们剩下的人就在厂里设了个灵堂等他们回来。你来了就进去拜拜吧,老板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沈满棠泣不成声,直到现在才有实感,陶园昌是真的不在了。“我家里人也来了,我们都想来送送陶老板。”   “诶,跟我来吧。”爷叔浑浊的双眸泛着泪珠,吃力地推开了沉重的铁门为他们带路。   沈满棠边往里走边回忆着。在他第一次因为金朝的离开而痛哭时,是陶园昌陪他在工厂的台阶上坐了一整天。之后每次再来,陶园昌都会抽空带他参观厂房,给他试吃新品,也给他讲金朝在工作上的趣事。等回去的时候,陶园昌又会给他装满一整盒的糖果,跟他约定吃完后只管再来,陶哥这儿糖管够。   沈满棠的眼泪一颗颗地洒在他与陶园昌走过的每条小路上,直到进了灵堂,看见陶园昌的相片时才彻底决堤。相片上的陶园昌大笑着,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缝,像是在热情地欢迎着老友们的到来。   他缓缓向前挪步,越过跪在地上哭倒成一片的工人们,来到陶园昌的相片前。他深鞠一躬,涕泗横流道:“陶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害你。你明明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为什么好人却没有好报呢?元宝不在的这几年,要不是你安慰我,我可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了。以前我来你只跟我聊元宝,其实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你,很想了解你这个哥哥。”   “为什么呀?为什么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你就走了?”沈满棠十分不恭敬地上前抚摸着相框,哽咽道,“你走了让元宝怎么办?让这么多工人怎么办啊?他们这么景仰你、依赖你,我不敢想他们会有多难过。你能不能回来啊,为什么上天那么不公平,偏偏要带走你呢?”   “小满?”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沈满棠的哭泣。   沈满棠回过头,讶然道:“小姑?你怎么会在这!”   沈沧和傅君佩闻言也纷纷向后看去,与许久未见的沈攸打了个照面。三人因曹锦和之死心中仍有龃龉,眼下至亲骤然相见,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爷叔理了理纷乱的头绪,恍然道:“你们与沈记者原来是一家啊。昨天副总经理刚走没多久,沈记者就来了,我还问她是老板什么人,怎么都没见过。后来才知道她是记者,和我们老板是很多年的朋友了。除了副总经理外,沈记者可能是最早接到老板过世的消息的……”   爷叔又揉了揉眼睛,问沈攸道:“小姑娘,你写的新闻发出来了伐?给我看看吧。”   沈攸点点头,沉默地递上还散发着热气的报纸。   爷叔视力差,没上过陶园昌举办的工人班,因此只认得“福臻”二字。他指着标题上大大的“福臻”,颤抖着问道:“这篇就是讲的我们老板伐?”   沈攸侧过脸,又轻点了点头,眼泪几不可见地从眼角快速划过,悄悄隐入鬓角之中。   沈满棠心有所感,连忙凑近一看,爷叔手上拿的报纸与他在家中看的正是同一家报刊。 第126章 随手写死一个主角团3   “姑姑,”沈满棠坐在沈攸身边,看她一张接一张地烧着印有陶园昌死讯的报纸,忍不住开口道,“你和陶老板是怎么认识的?”   沈攸烧完一摞报纸,确认陶园昌这个死鬼就是再马虎也不会在众多纸钱里忽略了她写的新闻后,才回答道:“五卅那会儿我刚进报社,把新闻看得比命还重。开枪了大家都往后退,就我一个人扛着相机向前冲,结果当然就中弹了。我跪在地上,本还想接着记录恶行,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傻大个拖走了。”   沈攸看着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纸墨,悲凉地笑着:“他害我失去一条宝贵的新闻素材,还不知羞地我和他是生死之交,日日来病房打扰我休息。我心里有气,可看他忙上忙下还一直傻笑的模样,又没法真跟他置气。这人脸皮太厚了,赶也赶不走,总之这些年我是没少被他烦的。”   “你们是不是,不只是普通朋友啊?”沈满棠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鼻子霎时被勾得一酸,眼眶又开始微微泛红了。   沈攸的笑容僵在脸上,过了许久才对着陶园昌的遗像扬扬下巴,轻声道:“昂,叫姑父。”话音刚落,她便终于绷不住地掩面痛哭了起来。   沈满棠紧紧抱住沈攸蜷缩的身躯,想开口却又如鲠在喉。他很想问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从没听陶园昌或金朝提过。他还想听沈攸告诉他陶园昌在恋爱中是什么样的,因为他发现自己从前太过自私,只一味地从陶园昌处索取安慰,却从未主动关心过他是怎样一个人。   沈攸的哭喊自脱口的刹那便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盖过了灵堂中低声抽泣的众人。工人们先前还疑虑过沈记者的身份,如今看她悲痛欲绝的模样,才确信她定然是那个陶老板带着花,翘班去见的女子。   直到沈沧上完香,移步到他们身边时,才打断了姑侄俩惊天动地的悲恸声。   “小攸,回家睡一觉,我们明天再来好吗?”沈沧轻轻抿过妹妹脸上纵横的泪渍,手指上还带着淡淡的线香气息,“你让他安心地走,别有顾忧。”   沈攸再也顾不上什么兄妹龃龉,什么职业形象了,她一把扑入沈沧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就和儿时她受了委屈,总在沈沧怀里发泄一样。   “哥!”她崩溃大喊,揪着心口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失了力气晕倒在沈沧怀里。   沈沧将她打横抱起,慌忙向外走。沈满棠回头望了陶园昌的遗像一眼,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沈攸,也跟了上去。   “去医院。”沈沧将沈攸平放在后座,匆促地对胡叔吩咐道。   “诶诶。”胡叔胡乱抹了把脸,打火的手颤抖着,扭了两次才成功发动了车子。   刚刚沈沧下车时,问过他要不要进去看看。他摇摇头,怕自己进去了就站不起来了。   来的路上他还惊奇,今天居然是沈家全家出动去福臻拜访,而往常通常只有沈沧拎着谢礼去拜访陶老板,抑或是沈满棠单独去找陶园昌谈心。只是一路上三人都极其沉默,让他没法突兀地挑起话题。   直到到了门口,他才觉出不对劲来。工厂里传出的,是佛歌。   少爷先一步跳下车,接着是太太,最后到二爷下车时,他才回过头,斟酌地问道:“老胡,陶老板去世了,你要进去送送他吗?”   胡叔僵坐在座位上,一时忘了反应,浑浊的眼前又添了一层水帘。   “你在这缓缓吧,我先进去了。”沈沧拍拍胡叔塌下的肩膀,轻轻将怀里的报纸放在了胡叔腿上。   胡叔看着报纸上赫然醒目的几行大字,心痛得难以复加。门卫爷叔带完路后从灵堂出来,远远便瞅见老同事的不对劲,赶忙跑来打开车门给老胡顺气。   “老天不公啊!为什么偏偏要了这么好的人的命!”老胡跌跌撞撞地从车内踏出,一不留神就跌坐在了地上,浑身绵软的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   在遇到陶园昌之前,他们这批开火车退下来的老司机为了养家糊口,只能在火车上当司炉工,给火车烧锅炉。火车的蒸汽让他们每日满身煤灰、口鼻全黑,甚至开始咯血。也就是在一次运输中他们恰好负责了陶园昌运白糖的那列火车,才终于摆脱了这恶劣的工作环境。   “我知道我年纪大了,给主家添了好多麻烦。要不是陶老板推荐,沈家也不会要我这个老糊涂来开车。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死了呢?我真情愿死的人是我!我就是折了这把老命,都偿还不了他这一世的恩情啊。”   两个老头失力地趴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到最后连泪水都枯竭了。   作者有话说   碎了的小金下章要回家了,抱抱他 第127章 催命   程大器和金朝抵达奉天后,都坚持要看陶园昌最后一眼。   “一般人看了受不住的。”警员拦了拦,最终还是在二人的坚持下给他们放行了。   事故现场能找的陶园昌遗骸都被装进了裹尸袋中,冻在了停柩处的木冰箱里。法医拉开裹尸袋时,那些残肢还争先恐后地冒起了白气。饶是程大器见惯了血腥场面,也还是挨不住亲眼见到好友尸块的冲击。   金朝只看了一眼,便捂着嘴跑出太平间,撑着门呕了出来。   程大器此刻也顾不上照拂小弟了,他两眼直直地盯着碎块,对警员道:“让我和他单独待会儿吧。”   这本不合规矩,但警员看着程大器沉痛的神情,最终还是没有阻拦:“有什么需要就喊我一声,我在门外等你。”   程大器像是没了听觉,只知道死死地盯着零散的尸块,好似想用眼神将它们拼凑成一个完整的陶园昌一般。   “老陶,你是老陶吗?”程大器单手撑着台面,大胆地凑近辨认着,“你说话啊!说好了送完货回来还要去追姑娘的是你吗?”   “做生意要讲诚信的,你说好要回来,现在却零零碎碎地躺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啊?我问你呢!”   “亏你还对沈家那小子那么好,他每次一来厂里你就把工作推了,陪吃陪玩地哄着,结果呢,你却偏偏死在了他舅手上。你说你冤不冤?啊?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叫你收收你这滥好人的性子。你到底图什么啊!你一车车地送糖给战区,送糖给灾民,救了这么多人,不还是死了!老天爷会因为你心善就厚待你吗?不会的!”   “你就这么走了,要小金怎么办,把工厂都扔给他啊?他才十八啊,你要他一个人抗吗?还有你捡来的那么多人怎么办,都丢给他养啊?陶园昌你他妈这样都敢撒手走了,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给老子起来!”   金朝在外头吐得昏天黑地,喉咙也被胃酸侵蚀得灼痛。程大器的大嗓门尖锐地穿透了太平间厚厚的铁门,刺得金朝心脏也开始钝钝发疼。   陶园昌是没法被程大器骂起来了,他又不是鲁班锁,拆开了还能再原样拼回去的。真正该骂的另有其人。金朝撑着墙晃晃悠悠地站起,倚在墙上缓好一会儿后才重新进了太平间。   程大器不管不顾地发泄完后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对金朝的再次造访也毫无反应。他两眼空洞地盯着头顶的白炽灯,被光晃得几欲流泪。   金朝走到停尸台前,双腿一屈,重重地跪在地上:“如果不是我去了爪哇,陶哥就不会拿到这么多白糖,也不会一次次地前往灾区了。他本不该命绝于此的,都是我害了他。”   “说什么屁话呢?”程大器收回快被灯闪瞎的眼睛,抬脚对着金朝的屁股狠狠一踹,“你现在对着他的尸体说这些,把莫须有的罪名揽到自己头上,是存心让他合不了眼吗?你真当自己开了天眼,还能预知他的命数啊?”说完他又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那通发泄对鬼魂的伤害程度和金朝比起来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朝喃喃自语,不指望程大器能真的相信:“他本该死于两年后,又或者说其实他并没有死,只是在那一年选择退出工厂,去做一份隐秘而伟大的工作。”   “神神叨叨的。”程大器嗤笑两声,而后竟不自觉地跟着金朝的思绪,幻想起陶园昌的另一种命运。或许在金朝看到的未来里,有志青年陶园昌会在组织的安排下,脱去他糖厂老板的身份,投身于伟大的革命任务中。等他退下后,糖厂的担子一定会交到金朝手里,而他相信这个小小少年也一定能将厂子经营得很好。   如果命运能照这样发展那就好了。哪怕陶园昌后头为了革命事业死了,也比如今无缘无故被人炸死要强。   “如果我没重来过,他就不会死了。”金朝又抛出了句让程大器摸不着头脑的话,而后便俯下身,对着地面哐哐磕头。   他若没重生,便不会和陶园昌合伙将生意做到了爪哇,也不会带着这么多糖回来,害得陶园昌在阴差阳错下被日军误杀。这条命,他又该如何赔给陶园昌,赔给他爱的人。   “你疯了吗?当自己是村口寡妇殉情呢!难道你把自己磕死了他就能活过来吗?”程大器一把将金朝拦腰揽起,用袖子死死压住他额头上库库冒血的伤口,怒骂道,“我不管你在抽什么风,但既然你觉得自己对不起他,那便更该振作起来,扛起他留下的担子才是。糖厂已经失了主心骨了,你要还胡来,那才是真的对不起他。”   金朝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裹尸袋,摇头哽咽道:“我欠他的太多了,没有他我早就死在十二岁的寒夜里了。上辈子我只知道给母亲报仇,没回报过他分毫,就连他最后的去向都一无所知。”   “我以为我这辈子改好了……改好个屁!他前不久才跟我说他有喜欢的女子,喜欢她很多年了,可我却生生毁了他的幸福。原来我自以为对他颇多关心,其实也还是和上辈子一样,从来没花心思问过他喜欢什么,在意什么。他给了我一条命,我却只把他当一个不求回报的恩人,永远把他排在我要照顾的人里的最末位。”   “我以为我是来报答他的,呵,原来我竟是来催他命的。”金朝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笑得他那本就脆弱的喉咙开始咳血了也停不下来。   程大器听不懂金朝在胡说八道什么。金朝十二岁时早就去了四季如夏的爪哇,哪来的可能冻死在寒夜里?还什么这辈子上辈子的,估计是悲伤过度起幻觉了。无奈,他一个手刀劈在了金朝颈后,及时阻止了这个疯子椎心泣血的忏悔。   程大器站起身,喊了警员一声,和他一同将昏迷的金朝抬了出来,并安排人来给金朝处理伤口。看着一死一伤的两兄弟,他心中的忿恨达到了极点,立誓定要将始作俑者傅明玺带到地府,给陶园昌偿命。   作者有话说   额错误估计了,小金明天再回家 第128章 家人   “你是说日军本来埋伏的是傅明玺?”傅君佩猛地从床上坐起,提高声量道。   “嗯,但他故意放出假消息误导日军埋伏在了陶园昌列车的必经之路,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说只是巧合。”沈沧捧着报纸分析道,“傅明玺的手下前不久杀了十几名日本侨民,日军便以此勒索他让步满蒙权益。最后协商不成就搞刺杀,还伤了无辜者性命,连带着车上那几百吨白糖也被洗劫一空。可怜陶老板本是护送白糖支援灾民的,结果却落得这般下场。”   傅君佩义愤填膺道:“傅明玺一定是故意的,他看陶老板车上有物资,想要这个和日军做交易来保他的命。否则日军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把几百吨的糖给转移了?”   “我不知道是他动的手脚,如果我早知道的话,前天我就不会去陶老板灵堂扰他清静了。”傅君佩难堪地捂住脸,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哥哥而羞愧难当。   “你是你,他是他。”沈沧放下报纸,和傅君佩执手相望道,“在你出嫁前他就已经走火入魔了,否则当年也不至于偷偷调包你的信件,给我送来你决心要嫁给沈泓的消息。”   “什么?”傅君佩秀眉紧簇,“他当年给你的信上都说了什么?”   “说你父亲为了辫军疯魔了,你就是不嫁给沈泓也会被随便指给哪家权贵老爷做妾。你父亲只想卖女儿换钱,而你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吃败仗而死,因此只能对不住我,”沈沧对这些说辞记忆犹新,仿佛回到了当年被曹锦和打晕,锁在地窖里的日子。   “信里你还说,沈泓是个谦谦君子,如果不是你我相识在先,或许你也会对他一见倾心。事已至此,跟他成婚总好过嫁给一个妻妾成群的老头,所以你叫我忘了你,日后见面也莫要再提往事,只当你是我初次见面的嫂子。”   “那不是我写的!”傅君佩异常激动,“既然是傅明玺搞的鬼,为何你这么多年来都没和我提过?我后来问过你很多次,当年你为何不来找我,为何直到我与沈泓成婚你都不曾现身?可你却只跟我说是你姆妈阻拦。我不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里面还有傅明玺的手笔?”   “别生气,都过去了。”沈沧安抚地拍拍傅君佩的背,解释道,“当年的傅明玺还是披着羊皮的狼,你对他,包括我对他,都是怀着一颗敬重的心吧。其实这件事我也有错,当年就这么轻信了他的表象,还因此真心怨恨过你。”   “后来明白过来也晚了。沈泓死了,小满又出生了,我看你是铁了心地不想再跟我好了。你那时日日以泪洗面,我再说傅明玺的坏话不是给你添堵吗?你父母除了要钱,其余时候就把你丢在沈家不闻不问,你心里就记挂着这么一个大哥,我若说了,你还活不活了?况且我当时脾气也急,强迫了你许多事,我就是说了你也不会信我的。”   傅君佩如遭雷击,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原来早在她出嫁之前,在她把傅明玺当做救命稻草,乞求他把信带给沈沧时,他就早在暗地里做好了要把她卖掉换前程的准备。而她直到七年后,在傅明玺卖父求荣时,还以为他是在多年郁郁不得志下,被逼无奈走上了邪路。   “原来我那个家里,竟真没有一个人在意过我。”傅君佩不可置信地笑道,“当年沈泓死了,我看他愁苦的模样,还当他是在为我着急。后来你掌家了,他又劝我和你重新开始,我还以为他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想看我幸福,原来到头来都是为了一个‘钱’字。我做人是有多失败,才会被骨肉至亲出卖。”   “别钻牛角尖。我后来不和你提这件事,也是不想看你这样。”沈沧及时打断傅君佩的自怨自艾,纠正道,“他傅明玺算什么至亲?你跟他早八百年就没关系了。现在我和你,还有小满、小棣,我们四个才是一家人。他是死是活,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与你无关。你去吊唁陶老板,也是因为他有恩于我们家,怎么会扰他清静?该赎罪的是傅明玺,不是你。”   傅君佩倚进沈沧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与沈沧这些年走了太多弯路了,而这些弯路竟全是他们所谓的家人给的,真是何其荒谬。   “姆妈——”沈满棣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板后便推门而入,低声哀嚎道,“哥哥怎么两天了还不回家,他是不是又不要我们了啊?”   沈沧伸长胳膊,把他抓来打了下屁股,还呵斥道:“别胡说八道。”   还是熟悉的慈母严父的配方。沈满棣转身求傅君佩抱抱,垂头丧气道:“我想哥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哥哥在外面有事要处理,等他处理完了自然就回来了。”傅君佩哄着小儿子,与沈沧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沈满棠这些天是去哪了。   “一定是你们惹哥哥生气了,所以哥哥才走的。”沈满棣皱着眉赌气道,“哼,我也不要理你们了。”说完他便又撒腿跑了,仿佛只是来替沈满棠抱不平一般。   这回还真不是他们的问题……沈沧斜眼问道:“真就让他在外头和一个男的继续胡闹下去?”   傅君佩也睨他一眼,呛声道:“不然怎么办,孩子大了拦也拦不住了。难道要像你姆妈一样把家毁了才高兴吗?况且找元宝总比找别人好,好歹知根知底的,也是个好孩子。”   说完两人便都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其实他们心知肚明,彼此都不愿看到沈满棠走上这条弯路。有同性倾向的人哪怕在开放的西方都会被定罪,乃至被监押、阉割、处死。可有沈泓和沈泱这对血淋淋的教训在前,他们就是想拦也不敢拦了。   “算了,想开点吧,咱俩这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不也都这么过来了?”傅君佩拉过沈沧的手,感慨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受过的苦就别让孩子尝了。小满长大了,也该过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了。”   作者有话说   额错误预计了,金朝还没回来,下章一定 第129章 请回家   “你先带老陶回去,让他尽早入土为安吧。”程大器在火葬场的花坛边用力摁灭烟头,烦躁道。   “你呢?留下来替他报仇吗?”金朝把骨灰盒放在花坛上,腾出手来也点了支烟,“别开玩笑了,日本兵都炸不死的人,你单枪匹马的,又想怎么解决了他?”   程大器不耐烦地“啧”了声:“所以我让你尽快回去,一是把老陶好好安葬了,二是让阿虎他们赶紧带着家伙过来帮我。我要留在这盯着傅明玺,绝不能叫他跑了。”   “我说过日后会有人解决他的。”金朝怒道,“陶哥已经死了,难道你也要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吗?”   “你说过?”程大器冷笑,“是,你是说过很多胡言乱语,好像能把所有人的命运都看穿了似的,那你怎么就没能算到老陶会死呢?”   金朝呼吸一滞,无力反驳,只能颤抖着双指将烟递到嘴边。   程大器垂眸,看着金朝那颗被绷带缠绕的脑袋,嚅了嚅嘴后又开口道歉:“哥刚刚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金朝摇摇头:“你没说错,我是没算到他会死,也不能保证傅明玺还会像我预料的那般被解决。不过个体的命运或许会变,但大势却绝不可能被扭转,北伐军很快就会打来了,你又何必现在就以卵击石,用自己的安危去换傅明玺一条狗命?陶哥已经走了,我不想再看着你跳火坑。”   “死亦何惧?我现在只要一想到害死老陶的人还在逍遥法外,我就恨不得生剥了他!”程大器咬牙切齿地怒捶花坛,眼底因过分激动而不免有些殷红。   “没有胜算的硬挑是莽夫的行为,你难道要程家帮众人陪你去送死吗?傅明玺如今行动有多戒备你这么多天下来心里也该有数了。总之你先跟我回去,留在这儿你除了跟他同归于尽也没别的法子能杀了他了,倒不如回去后我们从长计议。”   金朝抽完一支烟,也学程大器一般狠狠摁灭烟头。“程哥,福臻只有你我了。这是陶哥留下的心血,他到底也在为了福臻,为了更多百姓能活命而奋斗,你与其白白送死,不如帮他守好福臻,照顾好他收留的苦命人。我是没料到陶哥会死,之前说的天眼你也只当是笑话听听就罢了,但我敢跟你断言的是,北伐不日必将取得最终胜利。像傅明玺这般贪得无厌的军阀,是活不长了。”   程大器闭眼想到陶园昌那一大工厂的流浪汉,还有他塞到自己家里的佣人、塞到车行的车夫……“真是个不省心的,死了还要照拂这么多非亲非故的人。”程大器作势轻打了骨灰盒一掌,而后把它护进怀里,终于服软道,“走吧,带他回家吧。”   两人风尘仆仆地回到上海,又愁起事发突然,临行前还没交代好让人给陶园昌选块风水好的墓地,眼下便也只能把他的骨灰带回金朝的住处。   “老陶,委屈你先去小金那住会儿啊,我怕把你送回家会惹你家老太太伤心,还是等你入土了我再接她去看你吧。”车上,程大器抚着骨灰盒的表面,像和孩子说话一般,夹着嗓子轻声细语道。   金朝一路上都一语未发,直到看到小洋楼的影子时,才突然开口道:“这房是陶哥买来娶媳妇儿的。”   程大器也有些伤怀,还故作没事般捂住骨灰盒,和金朝悄声揶揄道:“我当时就叫他别买了,你看,果然死了都没住上吧?人姑娘压根就没正眼瞧过他,就他天天搁人面前晃悠,把我们大老爷们的脸都给丢尽了。”   “你让他在里头住几晚,就当给他圆梦了吧。活着没住过的房子,死了也当给他留个念想。”程大器动了动喉结,几不可闻地哽咽了一声,而后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的街道,背对着和金朝道别,“到家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接你去看墓地。”   金朝关上车门,走到大门前,听见身后汽车发动的声音,眼前却突然蹦出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小满?”他有些愣神,怀疑自己在做梦。   “元宝,你回来了!”沈满棠从门后探出身子,急匆匆跳过门槛,刚想跃入金朝怀抱,却看见他怀里捧着个四方的黑盒。   “这是……陶哥吗?”沈满棠及时刹住脚,缓步走到了金朝面前,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盒子,几欲落泪。   “嗯,他回来了。”金朝微微抬起手臂,让沈满棠能看得更清楚些,“我们带他回家好吗?”   “好,好,我去开门!”沈满棠又忙不迭地跑回大门前,将两扇铁门都推开,以庄重地欢迎陶园昌回家。   “姑父请回家!”沈满棠郑重地做了个滑稽的迎宾礼,还精挑细选了个他与陶园昌之间最亲昵的关系作称呼。   金朝一愣,而后迅速心领神会,声音颤抖地对骨灰盒说道:“陶哥,你可以住婚房了,高不高兴?” 第130章 长大   金朝将陶园昌的骨灰盒安置在了书架最上方,然后又和陶园昌允诺道:“陶哥,我明天就去看墓地,先委屈你在这儿歇脚了。”   沈满棠扯扯金朝衣角问道:“看墓地我想叫上小姑一起去,可以吗?”   “你小姑又和你们联系上了吗?”金朝有些犹豫,没有直面回答。   “嗯,我们去灵堂刚好碰见小姑,小姑难过地晕倒了,二叔就把她带回家了。”沈满棠牵过金朝的手晃了晃,请求道,“是小姑亲口让我管陶哥叫姑父的,前些天她在家不吃不喝,还和我说了好多她和陶哥的故事。他们之间真是有太多遗憾了,我不想小姑连陶哥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好,你打电话去沈家,和她约明早八点万国公墓见吧。”金朝拍拍沈满棠的背,等他跑去客厅打电话时才颓然地陷进了办公椅中。   这世上若论他最对不起的人,那一定是沈攸。不管沈老太太如何,他到底是害死了她,而如今他又害得陶园昌惨死。一个母亲,一个爱人,他怎么赔?   “元宝,姑姑说她去,还说谢谢你能让她送陶哥最后一程。”沈满棠打完电话又跑回来,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后才瞧出金朝面色有些不对。   “怎么啦?”沈满棠小心地品着金朝的脸色,推测道,“你是不是不希望姑姑来啊?那,那我还是叫她别来好了。”   他刚转身,就被金朝喊住了:“回来,没有的事。”   沈满棠沮丧地走到金朝面前,抠着手心吞吞吐吐道:“元宝,你别讨厌我姑姑好不好?她这些年也不是故意吊着陶哥的,陶哥走了,她比谁都伤心。”   金朝解开沈满棠揉成麻团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腿上,还将头埋进了他颈窝:“我怎么会讨厌你姑姑?没有我送来的那这批货陶哥就不会死,没有我雇凶你祖母也不会死,这都是我欠她的。你小姑这些年不回家,也是怪错了人。”   沈满棠感觉自己的侧颈处有些湿润,他慌了慌神,手忙脚乱地安慰道:“你别这样元宝。祖母做错了事,也害死了很多人,如果没有你我也早死了。再说这次你送来的这批货是去救人的,坏的是炸死陶哥的人,不是你,姑姑也不会这么糊涂把错都怪到你身上的。”   “再说了,真要怪起来,我也对不起陶哥。要不是我舅舅暗地里和日本人做交易,改了火车路线,还把糖作交换送给日本人,陶哥也不会死的。我还说我爱钻牛角尖呢,你怎么好的不学,偏偏把我的坏处学去?”   他怜惜地摸着金朝的脑袋,故意说反话缓和气氛:“你还学我哭鼻子呢,羞羞脸。”   金朝没有抬头,只是在沈满棠的肩上蹭了蹭眼泪,把他的恶习都学了个遍。   沈满棠撅着嘴,为自己怎么都哄不高兴金朝而懊恼,只能伸手将金朝搂得更紧了些。“好啦,你哭吧,就是别把鼻涕擦我衣服上哦。”   金朝鲜少在他面前失态,而他也习惯了凡事依靠金朝,把金朝视为比他父母还要值得信赖的人。可说到底,金朝也还要个把月才满十八岁,遇到事后哪怕扛过去了也还是会流泪,和他没什么区别。   他家宝宝哥在遇到他后,哪怕不再饥寒交迫,也还是吃了很多的苦,而他却连金朝甚少外露的情绪都接不上。   “还好有你在我身边。”就在沈满棠还在自责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连哄人开心都做不到时,却听金朝在他耳畔这样瓮声道。   金朝此刻深切体会到,这些年不只是沈满棠需要他,更是他离不开沈满棠。今天这扇门要不是沈满棠给他开的,他可能都没脸再踏入这栋“婚房”了。一个陶园昌,一个沈攸,他哪个都对不住,却还要舔着脸霸占着他们的婚房。   他心力交瘁了一路,就在他站在大门前想要掉头就跑时,沈满棠为他打开了大门。   “啊?”沈满棠骤然听到金朝的“真情告白”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很快他就恳切地回应道,“你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说完他又神神秘秘地去叼金朝的耳朵:“跟你说个好消息,我姆妈同意我们俩的事了!”   金朝:“……我怎么记得我还没同意呢?”   “啊!”沈满棠撤回一个拥抱,装凶道,“你怎么这样呢?我都在很努力地读书了,你也不放放水啊?”   金朝破涕为笑:“不行,我们最开始说好了要等你考上大学的。”   “我会考上的!”沈满棠竖着三根指头,对着骨灰盒的方向发誓道,“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考陶哥的母校!明年考不上就等后年,总之不管多难我都一定会考上的。”   “目标定这么高?”金朝讶异,还以为沈满棠这次又会耍赖,就算考不上大学也会千方百计要他心软。   沈满棠有些不好意思收回手,怕金朝觉得自己信口开河,但豪言壮语既然说出口了就那一定得做到,这也是他这些天一个人在这栋房子里等金朝时悟出的决定。“嗯,我也要和你,和陶哥一样,做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从听闻陶园昌的死讯起,沈满棠便一直在反省自己。姑姑在报社为理想、为真相、为唤醒民众而奋斗,陶哥在灾区为流离失所的灾民做贡献,而金朝也在小小年纪便一手创立了一个民族企业……只有他,捧着点心里的苦就荒废人生、蔑视生命,还要这些席不暇暖的人来安慰他、拯救他。   “江姐姐前几天才在片场跟我提议,要办一个文艺界的爱国社团,还让我帮她呼吁美术界人士多多参与。她说国难当头,我们这些以往只会风花雪月的人也要靠自己的力量激励抗敌之志,用所筹善款去帮助无辜难民。”   沈满棠挠挠后颈,腼腆一笑:“我本来还觉得自己只会画点小画,没什么本事,在战乱面前也没有用武之地。不过我现在帮江姐姐一起筹备救助会,是不是也没那么没用了啊?”   金朝情不自禁地亲了亲沈满棠的脸,在他希冀的目光下坚定地点了点头:“你已经是对社会有很大贡献的人了。”   很惊喜,这个以往只会在他怀里哭泣的小孩,终于在这一天真正长大了。 第131章 多个爱人   金朝知道陶园昌迷信,所以连风水师都请了三个,最终才在几处陵园中找到了最适合陶园昌的坟墓。等骨灰风光下葬后,众人也被堆积已久的一桩桩事逼得收起了悲伤,回到了他们原本的生活轨道。   金朝变得比原先更忙了。程大器不善经营,糖厂的事便都落在了金朝头上。他一个人不仅要管上海的公司,还得分神料理南洋的那几处糖厂和种植园,因此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而沈满棠自从表过决心后,也全身心地扑入了学业中。剧组那边他的戏份已经结束了,而画馆那儿,因着江显颐请求,沈满棠便如火如荼地开展了多次宣传活动,最后就连最难说话的顾老都被拉入了他们的爱国社团。江显颐、顾怀绅……众多文艺界响亮的名号被凝聚在一起,只等着以一个正式的名头来展开救助活动。   两人都很忙,即便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很少有好好相处的时间。不过沈满棠却觉得,这样的日子比起从前浑浑噩噩的时光要好上太多了,他好像真的开始变好,像他姆妈说的那样,有资格去爱人了。   沈满棠干劲正足,便也很难照顾到其他人的情绪。今日教书先生走得早,他才难得接到了一次沈满棣的电话。他不耐地掏掏耳朵,打断来电话那头滔滔不绝的童声:“沈满棣,你已经讲很久了,快把电话还给芦姐姐。”   好半晌电话那头才传来了芦荟踌躇的声音:“宝贝,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小少爷天天吵着要见你,四小姐昨天也念起你了呢。”   “啊,就他们想我啊?那我可不回了。”沈满棠绕着电话线拿乔道,“芦姐姐你都没想我的吗?”   “想啊,怎么不想?”芦荟一拍大腿,急道,“我就是想你了才让小少爷打给你的。”   “嘿嘿,”沈满棠翘着脚,洋洋自得道,“那我明天放学后回吧。”   “那,你在家住吗?”芦荟小心翼翼道,“你住的话我就先把房间收拾出来。”   “不住了。”沈满棠咬咬唇,怕芦荟伤心又找补道,“我晚上还要补习呢,不好麻烦先生跑来跑去,还是住元宝这儿方便些。”   “哦,哦。”芦荟喏喏道,“那,那你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水晶虾仁好不好?”   “好,我吃什么都行。”沈满棠尴尬地笑了两声,找借口挂了电话。   金朝难得早回来一天,端着牛奶走到沙发前,问道:“我姆妈怎么说?”   沈满棠摇摇头:“芦姐姐还是希望我回去住,我也只能答应她明晚回家吃饭了。”   他垂下眼眸,叹气道:“我真不敢面对芦姐姐,她对我这么好,我却祸害她儿子。她现在都不跟我提你了,我也知道她心里是不情愿的。”   金朝贴着沈满棠坐下,淡笑一声:“确实,依我姆妈那认死理的劲儿,要是别人把她儿子‘带歪’了,她肯定拼了命也要把那人‘矫正’过来。”   沈满棠心一沉,正欲道歉,却又听金朝开口道:“不过还好,你不是别人。”   “你对她来说,是比亲儿子还要亲的人。我不在她身边长大,也不够贴心,平常更是八杆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她养你可比养我要幸福多了。”金朝刮刮沈满棠的脸蛋,夸奖道,“你看都这样了她还叫你回家吃饭,可见她有多喜欢你。”   沈满棠怔了半晌,复又大大方方地承认道:“芦姐姐是偏心我,所以我才觉得对不起她。可以的话我也想给她当儿子,叫她一声姆妈。”   “你可别。”金朝乐不可支地倒在沈满棠头上,“你这声‘姆妈’非把她吓死不可。她连你名字都不敢喊,还敢让你喊她姆妈?”   沈满棠不听金朝的劝阻,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一个称呼而已,就算没有你,我也早把芦姐姐当姆妈了,怎么就不能喊了?”   金朝想想芦荟届时被吓到的模样就想发笑。他叹了口气,撸了把沈满棠的头毛道:“没拦你,你要喊她‘姆妈’,她心里肯定特别高兴,只是这件事还是慢慢来吧。其实不论你喊不喊,她都把你当亲生的孩子。”   沈满棠把头重重地靠在金朝肩上,看着电话惋惜道:“我和芦姐姐最好了,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她儿子了呢?”   “可能是上辈子你欠她一命,而我也欠了你一命,所以老天让她这辈子多个便宜儿子,也让你多个……”提及关系定义,金朝又含蓄地息了声。   “多个什么?”沈满棠脸皮很厚,主打一个打破沙锅问到底。   金朝看着沈满棠亮晶晶的目光,实在不忍心看到这双眼睛失望。他的脑海中骤然闪过沈攸在陶园昌墓碑前痛哭的身影,忽而不想再这么犹豫下去。如果他的结局最终也会和陶园昌一样,那么至少在这一刻他能让沈满棠高兴。   他摩挲着沈满棠的手背,低缓而温情道:“多个爱人。”   作者有话说   应该差不多快要大结局了(我说的是全文进度,不是我写作的速度哈T_T不知道我还要写多久)   能一路追到这里的朋友们辛苦啦,因为我有时候都会记不住剧情要往前翻找,大家看的肯定更不容易嘞   祝大家端午安康~ 第132章 程大器   “还没查到是谁炸的枪械厂吗?”金朝捂住听筒,轻声对电话那头的私家侦探道。   “还没,金先生。”侦探为难道,“那块儿本就是荒郊野岭,加上之前没报案,所以目前很难有线索支撑我们继续查下去。基于枪械厂的特殊性,我的建议还是停止调查,以免私造枪支的事泄露出去。”   金朝叹了口气:“好,我明白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辛苦你了。”   这个侦探是金朝上辈子雇来调查沈家的资深名探,他都查不到的事,可见幕后之人势力有多深。陶园昌死后金朝便加大了对程大器枪械厂被炸一事的调查,可惜这么久了还是一无所获。   “元宝,我回来了!”沈满棠高举着试卷冲到沙发前,眉飞色舞地和金朝炫耀,“你猜猜我这次英文作文拿了几分?”   金朝抬头,一眼看到在灯光下被照得透明的试卷上清晰地透出了分数。“我猜猜啊,是四十分吗?”金朝配合地托腮思索,然后猜了个保守的数字。   “是五十分!满分呢!”沈满棠笑嘻嘻地转过试卷,把分数大大地怼在金朝面前。   “这么厉害啊。”金朝接过试卷,感觉心里头都没有那么烦闷了。   “有奖励吗?”沈满棠期许地看着金朝,扬了扬下巴以作暗示。   “啵”的一声,金朝探头给了沈满棠一个响亮的吻。   “嘿嘿。”沈满棠粲然一笑,又亲了亲金朝的眉头道,“我上楼学习啦,你工作吧。”   金朝讪讪地收回按在沈满棠腰上的手,评价道:“还挺自觉。”   沈满棠没觉出金朝万年死人脸下的态度转变,只知道自己这会儿要争分夺秒地学习,因此一改往日的懒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丁零零”,电话又响了。金朝刚一接起,还没等他开口对方便开门见山道:“金朝在家吗?”   “我是金朝,请问您哪位?”金朝微微挺直身子,好像听出了对方的身份。   “常遇青。”电话那头的语气极为不耐,“你一刻钟后到黄埔码头找我,别让沈满棠知道。”   “你有什么事?”金朝也收回了礼貌,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滚来再说,不来送你归西。”常遇青“啪”的一声挂断电话,随后便捎起桌上的文件和车钥匙出门了。   什么意思?金朝头痛地按着太阳穴,感觉上一世漫天的海水又通过电话线再次将他淹没了。黄埔码头,常青号,是他上一世身死的地方。   常遇青……常遇青找他,估计又是要威胁他离开沈满棠吧。自回国后在戏院门口匆匆一别,金朝就再没碰到过常遇青了,而这不纠不缠的处事风格,又确实很不像是常遇青的为人。   去爪哇前常遇青也来威胁过他一通,拿沈满棠偶然闪现的前世记忆和沈家发生的两条命案,让他不得不离开沈满棠身边。那这回呢?这回常遇青又要以什么做要挟?   突然,一个名字跃入他的脑海。程大器!金朝豁然贯通,先前他只把自己当唯一变量,把所有不按前世发展的事都归咎于自己的出现,却忽略了重生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他旋即转动拨号盘,在拨错了三次号码后终于成功打给了程宅:“程哥,我待会儿要去黄埔码头,想向你借些身手好的弟兄,最好是通水性的,枪也给他们都配上。”   “出什么事了?”程大器边问,边猛地拉动手边的铃铛,把属下给唤来了。   “前浙江督军常胜的儿子邀我到码头一叙,约莫会带我上船。”金朝敲着桌子,斟酌道,“这人手上或许有我想要知道的东西,所以我必须赴约。”   “常胜?皖系失势后他们一帮人不都逃香港避难去了吗?他儿子怎么还留在上海?你们又为何会认识?”程大器不解,但还是把金朝的要求速速传达给了下属。   “我和他同窗过一段时间,现在他和我弟也还在一个班上。”金朝长话短说道,“他家虽已不足为惧,但他手上应该还有什么把柄要与我交易。他名下有艘自己的船,我若空手去,便只能任他摆布了。”   “非去不可吗?”程大器锁紧眉头,沉下声问,“是什么把柄?跟福臻有关?再重要的事也不能拿命开玩笑啊。这样,你约他改日再谈,我做东,我们坐下来……”   “不是,只是我跟他的一点私人恩怨罢了。程哥你就别插手了,我会去自然是有把握能全身而退的。你若担心我,那就多给我派点人手吧。”金朝的语气轻松,神色却并不好看。他说这话也是在赌,赌常遇青也有软肋。   “好吧。”程大器抓紧听筒,咬牙叮嘱道,“一定要平安归来,听到没有?”   “遵命遵命。”金朝学着沈满棠卖乖的语气,在忐忑中挂断了电话。   “沈满棠!”金朝扬声冲楼上一喊,很快就把那只兔子又喊了回来。   “怎么啦?”沈满棠踩着拖鞋,噼里啪啦地快步下了楼。   “没事。”金朝没提电话里的事,只是将沈满棠扯到沙发上搂住,然后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没事还吵我学习?”沈满棠佯怒,手却不老实地将金朝搂得更紧了些。   “就想抱抱你。”金朝呼噜了一把沈满棠的脑袋,等心安定下来后才渐渐松开了手臂。   “我要出门一趟,不能陪你吃晚饭了。”面对沈满棠失望的眼神,金朝又哄道,“不过晚点回来可以给你带夜宵,你想吃什么?”   沈满棠撇撇嘴,勉强想了一个小玩意儿来弥补自己:“那就给我带个搅搅糖吧,好久没吃还怪想的。”   搅搅糖……金朝犹记他是在给沈满棠带搅搅糖的路上被阿虎等人痛揍了一顿,而后才在第二天认识的程大器。   而今晚,他正是要去解决程大器的事。   “好,我一定给你带。”金朝勾起沈满棠的小拇指,不顾他意愿强行和他拉了个勾。 第133章 我爱他   时隔十一年,金朝再次登上常青号的甲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常遇青的父亲已经失势多年了,他儿子也依旧能生活得如此阔绰。   金朝丝毫没有做客人的自觉,循着记忆就走到了上一世自己被抛下船的位置。此刻的他被海风吹乱了齐整的头发,就如同他当年站在此处与洋人们握手,以为自己搞定了棘手的机器问题一般意气风发。他抚摸着身前的栏杆,仿佛隔空碰到了自己在此处挣扎过后留下的痕迹。   金朝突然有些好奇,常遇青睚眦必报的性格,既然认准了是他害死的沈满棠,怎么没亲手了结了他。“当年我在这和洋人交易的时候,你在哪?”   常遇青凭栏远眺,望着远处的灯塔,冷不丁扔下个奇怪的答案:“沈家。”   “沈家?”金朝本是随口问问,这下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常遇青突然露出一个狂傲而诡异的笑容:“我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   金朝来时还不觉有多慌张,可这下却被常遇青的话惊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你说你杀了谁?沈满棠的家人吗?”金朝拔高音量,只觉得毛骨悚然,“你凭什么这么做?你觉得他会想要他们死吗?你明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去报复他的家人?”   常遇青凝视着海面,面色阴沉道:“他太善良了,下不了狠心,所以我来帮他解决。”   “疯子!”金朝狠狠捶了拳栏杆,听着钢铁的“痛叫”声,脑中一团乱麻。“那是他的家人,他不论如何也不会希望他们死!如果他真是你以为的薄情寡义之人,又怎么自我折磨了这么多年?你陪了他这么久,却连他的心思都看不透吗?”   “他都抛下我死了,还要我怎么顾及他的心思?”常遇青冷笑道,“动手前我在他墓碑前知会过他的,他要不想见血腥,就给我活过来,否则亏待过他的人都得死!”   “所以他真的活过来了。不只是他,还有我和他的家人,我们都活过来了!”金朝勃然大怒道,“难道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滥杀无辜没错吗?”   “无辜?哪来的无辜?没有你,没有他那一家子,他会死吗?”常遇青话音未落,旋即从腰间拔出枪来直指金朝。   金朝即使被枪指着也依旧泰然自若,目光平静地看着常遇青道:“你每天和他一同上学,不会不知道他最近有多积极向上。他的家人依旧健在,而我也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怎么他反倒活得比上一世要开心健康许多?有空多想想自己的问题吧,陪了他两世还这么讨人嫌,也是难得。”   “你他妈!”常遇青愤怒地给枪上了膛,迈前一步将枪口直顶金朝的眉间。   “怎么?你又打算故技重施,把我和沈家人都杀了?”金朝一把抓住枪身,挑衅道,“沈满棠这一世能好好活着,你我都该庆幸才是。你难得非要看他众叛亲离,留在你身边寻死觅活才满意吗?”   “你能说出这么大义凛然的话,说明你不爱他。爱他是见不得他和别人在一起的,爱他是哪怕豁出性命也要给他报仇的!你现在自诩正义公道,跟我讲是我不顾及沈满棠的意愿强杀了他的家人,可你有陪他经历过最痛苦的那几年吗?活了两辈子了,陪伴他的都只有我,只有我才明白他有多痛苦!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替他报仇?”   金朝无语望天,差点被面前人悲怆的表情和声泪俱下的指控给绕了过去。他推开常遇青的胸膛,漠然道:“我会离开还不都是被你逼的,说得自己有多伟大深情似的,他这一世痛苦的这几年里,也有你的一份力。”   常遇青嗤笑:“所以你根本就不爱他!你如果爱他,就会跟我一样,容不得他身边出现第三人。你能理智大度,恰恰说明你没有非他不可。”   “爱?什么是爱?”金朝反问,“爱是明知他痛苦却把解药扔了吗?常遇青,活了两辈子了,我以为现在站我面前的会是个成熟的人。你如果够了解小满,就该知道他有多心软。他都舍不得恨的人,你有什么资格了结了他们?如果没有重来一次,你是想让他在九泉之下见到自己的爸妈和弟弟吗?”   “你觉得沈家人亏欠他,害他痛不欲生,可你有问过他的想法吗?你见过他看到点新奇的小玩意儿就说他弟肯定喜欢吗?你听过他常常说溜了嘴,把他二叔说成爸爸吗?他家人以前做的事不够,可他还是想有个家,一个不只有爱人的家,你明白吗?”金朝说完,眼圈也有些控制不住地泛红。他还记得沈满棠上次回家匆匆吃了顿饭,回来后笑得有多灿烂。   “他只是病了,不是不爱他们了。而你却只会教唆他去记恨家人,让他众叛亲离后只能和你厮混,然后在外头伤身伤心地放纵,最后走进死胡同里再也出不来了,你就管这叫爱吗?”金朝吼完后便在一时脑热之下直接上手夺过了手枪。黑漆漆的枪口随时可能擦枪走火,可对峙双方似乎都被对方气得忘了这一点。   两边的手下一队在甲板上,一队隐匿在暗处的船只、船舱中,但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等待金朝举枪的动作。   常遇青像是一点都不怕金朝会开枪一般,闻言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苦笑道:“你不就仗着沈满棠在乎你吗?还跟我讲起大道理了。你只问你一句,你爱他吗?你要是不爱他,就把他还给我。你易地而处,能做到眼睁睁看着沈满棠和上辈子害死他的凶手在一起吗?今天这艘船,我们之间只能下去一个。你可以试试是你开枪的速度快,还是我的人扣板机的速度更快。”   金朝毫不犹豫,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道:“我爱他。”   看常遇青傻了的模样,金朝怕他没听清,便又好心地重复道:“我爱他。”   如果枪还在常遇青手里,那么此刻金朝便已然归西了。   “神经病吧。”常遇青退后半步,连连摇头道,“你懂什么叫爱吗?你对他有心动,有冲动吗?你连男的都不喜欢,却跟我说你爱沈满棠?他要的爱你给不起他!”   金朝翻了个白眼,反手把枪丢入海里,而后道:“不然你当我们住一起这么久都是住素的?我倒是不介意讲给你听,就怕你听了又发癫。”   常遇青失力地缓缓蹲下,捂着头像是在经历什么难以忍受的折磨。   金朝靠着栏杆,等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专程叫我来,不会就为这事吧?有什么话还是赶紧说完吧,沈满棠还在家等我。”   常遇青怒目圆睁,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和金朝同归于尽了。他狠狠地捶了一拳甲板,感受拳头迅速充血、变麻、红肿。然而这痛苦的滋味竟还比不上他这段时间里内心所经受的半分。他一直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承认的是,沈满棠在金朝回来后便迅速康复了的事实。沈满棠不再声色犬马,不再荒废人生,也不再需要他这个陪伴了他两世的朋友了。   终于,常遇青把情绪都发泄完了,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把一直夹在腋下的文件袋拍到了金朝胸前。   “上辈子我埋在沈家的炸药,是我爸从程大器厂里抢来的。当年我爸和人打上海没打过,临行前恰逢程大器在刺杀行动中就义,他就趁机捡漏一笔军备占为己有,然后灰溜溜地躲去香港避难了。”   “一年前程大器厂子被炸,就是我做的,还有他厂里的那些枪械炸药也都在我手上。”常遇青冷冰冰地吐出一件件往事,“去年沈满棠生日那天,你在戏院门口用黄包车劫走了他,而那车正是程大器车行的。你们私造枪支,还策划谋杀官员,每一件都可以治你们死罪。更别提福臻和大力帮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你那合伙人陶园昌生前和地下组织的关系。”   “六年前你逃离沈家那天,沈家死了两个人,且至今没对外公布过他们的死讯。那天沈家花园里传出的枪声,也是来自你们私造的土枪。你撤退的时候,是程大器带着他的五个弟兄,和你母亲一起接应的你。”常遇青步步紧逼,把金朝囿于栏杆与他之间,“除了这些证据以外,我手上还有程大器枪械厂新迁后的位置。你说我若把这些都交出去,你和你兄弟,还有工厂和车行上上下下几千口人还有命活吗?”   “你既然都跟我露底了,那就直接说出你的诉求吧。”听常遇青把所有牌都摆明面上后,金朝反而轻松了许多。他明白这是常遇青让步了。   “我从来不求他爱我,只求他能让我护他走完后半生,没想到竟连这都成了奢望。”常遇青闭上眼,脱力叹息道,“这些证据不止这一份,我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我这儿永远有双眼睛盯着你。你要敢对沈满棠不好,我会毁了你的所有。”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船舱,只摆了摆红肿的手示意手下,船可以靠岸了。 第134章 喜欢你   金朝一路举着两根搅着麦芽糖的小棍回去,远远便看见洋房三楼的书房灯火通明。金朝掏出怀表一看,这个点了沈满棠还没睡,也不知道是学得太投入了还是在等他的搅搅糖。   不过有点出乎意料的是,他都很用力地关门了,沈满棠也没像往常一样下来迎他。他在大门处等了会儿,确定没有听见“啪嗒啪嗒”的下楼声后,才换鞋去了书房。   “沈……”金朝推门而入,刚想唤沈满棠来领糖,就见他趴在书桌上睡着,手里还直直地竖着只笔,好像在表达握笔者很快就会爬起来再战的决心。   沈满棠睡得很熟,连金朝走到他身边了都不知道。金朝本不忍心叫他,可一想到沈满棠明早醒了又会怪他不叫自己,和他讨要搅搅糖,他便只能拍了拍沈满棠的脸颊把他喊醒了。   “唔——”沈满棠皱着眉偏过头,在臂弯里蹭了蹭,好一会儿才醒过来。   “元宝!”他的眼睛由失焦逐渐变得有神,在看清金朝的那一刻起嘴角就没再下来过。   “困了怎么不去睡?”金朝俯下身,搓了搓沈满棠压红的半边脸,然后把搅搅糖塞到了他手里,“喏,你要的糖,给你带回来了。”   沈满棠举着糖棍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把糖叼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等你回家啊。你今天也太晚了吧,我单词都背好几轮了。”   金朝靠在桌上,把怀中的文件袋递给沈满棠:“去拿了个东西。”   “这什么呀?”沈满棠抬眼看他,得到允许后才打开了文件袋。   最开始几页还是程大器本人和他车行的介绍,沈满棠一目十行地看着,还以为金朝又要和程老板合伙搞什么投资,可越看到后面他的眉头就皱得越深,心也怦怦跳了起来。   “这都是什么?”他又问了一遍,语气有些焦急。   “常遇青给的,今晚我就是见他去了。”金朝刚准备细细解释,就被沈满棠打断了。   “他威胁你?”沈满棠慌乱地看着金朝,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   “不算威胁。”金朝失笑,“他就是警告我要好好待你,否则他就把这些资料曝光出去。”   沈满棠松了口气,倚回椅背上再次认真地把资料从头看过。这些把柄,够金朝和程大器吃好几回枪子儿的了。里面的许多事,连日日与金朝共处一室的他都不知情,常遇青又是怎么知道的?沈满棠只觉得毛骨悚然,如果常遇青真把这些事抖落出去,金朝就完了。   担忧的情绪超越了理智,沈满棠这会儿谁都信不过,又急切地追问道:“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确定他会帮你隐瞒吗?”   “如果他想惹事,今天就不会把这份资料交给我了,姑且还算可信吧。”金朝也没把话说死,但既然常遇青都这么提醒他了,他也就不可能再放任这些证据留存了。反正也没有影像时刻记录着他的行踪,想要篡改一些过往并非难事。   沈满棠抠着桌面,眼睛慌张地打转着,想不通一贯睚眦必报的常遇青今天怎么突然变样了。“他不会是故意放出点消息,想叫你掉以轻心吧?”沈满棠把常遇青往最坏处想去,就怕金朝会中计吃亏。   金朝看着沈满棠忧心忡忡的模样,忍俊不禁道:“我是不是把你教的心思太重了?你这些年和常遇青的关系当真这么不好?怎么把人想的这么坏?”   沈满棠瞪他:“不是你叫我少和他接触的吗?那我肯定要对他有所防备啊。”   这么一想,常遇青也挺倒霉的。明明是由他一手促成的重生,最后却还是被金朝捷足先登了。金朝摸摸沈满棠的脸,很坦诚地对他说:“他想你快乐,就不会害我。他对你的心思,和我是一样的。”   “啊……”沈满棠结巴了一下,挠挠头嘀咕道,“你好端端的干嘛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听了后会跟他不清不楚啊?”   金朝坦然一笑:“我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这些。至于你怎么选,那是你的事,我尊重你的想法。”   “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你尊重我的想法?”沈满棠眉毛倒竖,气不打一处来,“你不应该警告我,要是敢喜欢别人就打断我的狗腿吗?小时候我就和常遇青说两句话你都会甩脸色给我,怎么长大了还假大度起来了?”   “如果你遇到了比我更好,更爱你的人,会动心不也很正常吗?”金朝淡然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本来就不能强求,我只希望你在任何时候都做对自己更有利的决定。”   金朝两辈子加起来在乎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个人,可他却好像从未害怕过失去。就像芦荟在他与沈满棠之间会优先选择更需要照顾的沈满棠一样,在金朝眼里,沈满棠也有这样的权利,在他与某人之间优先选择后者。   “你还说!再说我回家了!”沈满棠一拍桌子,糖也不吃了,捡起地上的书包就要走,“比你更好的人是没有,但比你爱我的人一定很多。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才会说得这么大方。”   “小满……”金朝很无奈,不明白他俩好端端的怎么又吵起来了。明明他回到家,看到有盏灯亮着等他时,心中是十分熨帖的。而沈满棠睁开眼看到他的刹那,面上也是藏不住的喜色。结果因为他笨嘴拙舌的,就又惹人生气了。   沈满棠腾地起身,挥开金朝阻拦的手,正欲离开之际却又突然在余光中瞟到了不久前还安放着陶园昌骨灰的书架。他的动作一顿,呆愣在那里,感觉鼻腔有些酸酸的。   “我又乱发脾气了。”沈满棠转过身,一头扎进身后金朝的怀里,懊恼地反省道,“我怎么老这样啊,一点也不成熟,比起你和陶哥都差远了。”   本来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哄回对象的金元宝,下一秒就收获了对象的道歉和拥抱。金朝把心放回肚子里,得了便宜还卖乖道:“侬只小棺材,对别人都心软,就会跟我生气。”   “我这样很糟糕吧?”沈满棠恹恹地埋着头,不敢与金朝对视。   金朝哑然失笑,胡乱撸了把沈满棠的脑袋道:“不会,我很喜欢。”   沈满棠懵懵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只能任由金朝花式盘他的头。   “我很喜欢,”金朝又重复了一遍,认真地看着他道,“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喜欢你?”   沈满棠这下大气都不敢喘了,嘴里更是连气声都发不出,只知道傻呆呆地望着金朝。   “傻了?”金朝捏捏沈满棠的脸,轻松地说出这句“我喜欢你”,然后看着沈满棠的脸慢慢烧红,一路烧到了脖子根。   这反应,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金朝挑挑眉,还以为张口闭口就是喜欢他的沈满棠听到这句话会如饿虎扑食般激动地把他擒住,可眼下沈满棠却如最纯情的白兔一般,忸怩地把两手都绞成了麻花状。   金朝等了许久,沈满棠才怯怯抬头,用他那双如盈盈秋水般的含情眼慌乱地瞟了金朝一眼,而后复又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生疏而羞怯地开口道:“我也喜欢你。” 第135章 了结   “哥哥,我晚上吃了大闸蟹!你吃了什么?”电话那头,沈满棣奶声奶气地问着,身边围了一圈听墙角的大人。   “嗯……没吃呢,刚下课。”沈满棠倒在沙发上,眼睛半阖着,慢半拍地回道。   沈满棣扯扯电话线,急道:“那你快吃呀!”   见对面不回答,沈满棣又提高声音喊道:“哥哥?”   沈满棠依旧没有回他,一歪头便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沉沉地睡着了。   “又不见了。”沈满棣不满地拍拍听筒,撅着小嘴把它还给了芦荟。   最近他哥对他越来越不耐烦了,总是接了电话没两句就不吱声了。沈满棣幼小的心灵很是受挫,却仍是坚持每晚一个电话听听他哥的声音。   又过了一个时辰,金朝才提着公文包回了家。他先是婉拒了想要给他递鞋拿包的王妈,然后走到沙发前,熟练地把沈满棠打横抱了起来。   “唔。”沈满棠惊醒一瞬,看到眼前人颜色丑陋、面料粗糙的衣服后便又放心地闭回了眼。   再没哪个老板和金朝一样,日日穿着工人的工服,连回家也不换了。   土土的,很安心。沈满棠伸手环住金朝的脖子,把头埋他怀里蹭了蹭,然后又安然地睡着了。   直到第二日闹钟将他喊醒,他才发现自己昨日竟又睡着了,而且还一觉睡到了天亮。   “完了完了,”沈满棠沮丧地弹起身,抓乱头发嘀咕道,“先生留的功课还没做完呢。”   金朝伸手把床头吵闹的机械钟给关了,然后坐起身道:“昨晚特意把闹钟调早了一个时辰,应该够你补完吧。”   沈满棠顿时充满活力,贴上来“么么”亲了金朝两口,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跑。   六月的天亮得早,醒来后便很难再有困意。在沈满棠奋笔疾书时,金朝也草草收拾完自己,准备提前去找程大器,和他一起迎接今日的爆炸性新闻。   如果他没记错日子的话。金朝站在月份牌前,看着自己在六月十五日这个日期上早早画下的圆圈,内心期盼着一切都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   “小满,我走了。你记得看时间,上学别迟到了。”金朝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门板和沈满棠告别。   “嗯嗯。”沈满棠头也没抬,抓耳挠腮地思索着如何解一道数学题。好烦,飞机距地面高度怎么能给他算出负八百米来。   “咳咳。”金朝用力清了清嗓子,也不知为何今天尤为想要沈满棠给他点安慰。可见沈满棠还是沉迷算数不为所动,他也只好悻悻然上前,俯身越过书桌讨了个吻。   “补不完就算了,记得吃早饭。”金朝亲昵地抵着沈满棠的额头,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退后一步。   “知道了。”沈满棠快速和他挥挥手,然后又马上啃起了笔头,一头扎进数学的魔爪。   感情淡了,到手了就不珍惜了。金朝难得有这种酸溜溜的念头。这也不怪他,毕竟他哪能想到懒散如沈满棠之人有一日也会把学习摆在他之前呢?一向被沈满棠如珍如宝哄着的金朝不免有些失落。   男朋友因太过上进而冷落自己该怎么办?金朝觉得自己真该去一些妇女杂志中寻找答案了。   “小金?”程大器打着哈欠从房中出来,看着坐在沙发上不请自来的金朝,有些意外,“这么早你来我家做什么?是出什么事了吗?”   金朝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不安地敲着:“程哥,你家今天的报纸送来了吗?”   “没呢,你来这么早,报丁还没上门呢。”程大器困倦地靠在沙发上,埋怨道,“你一大早来我家扰人清梦就是为了看报纸?”   自陶园昌过世后,他就经常夜不能寐,今早好容易眯着一会儿,却又被金朝这小子给吵起来了。   金朝不能打包票一定会有事发生,因此说得很是委婉:“据我眼线汇报,傅明玺昨日晚上可能出事了。我不太敢相信,所以才来你这儿,想同你一起等消息。”   “傅明玺?”程大器顿时没了困意,“他出什么事了?死了啊?”   金朝抿唇,保守估计道:“不好说。不过只要今日报纸上有消息漏出,那他十有八九就是没命活了。但我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压消息。”   上辈子他也是在今天的报纸上看到的傅明玺去世的消息。作为一个恶名昭著的贪官,他的死是被各大报社争相当作反面事迹报道的。尤其是北方那块真真实实受了傅明玺多年压迫的老百姓们,更是拿着报纸走街串巷的庆贺,一日内他的死讯就传遍了全中国。   金朝知道傅明玺是沈满棠鲜少往来的舅舅,因此前世也格外关注过此事。上一世,在这个北伐军与奉系和谈的关键节点,傅明玺之子傅韫辉在会上开枪,当众击杀了他的父亲,随后旋即饮弹自尽,结束了自己年仅十九岁的短暂生命。   程大器听了金朝半遮半掩的话,火都上来了,遂给了他肩头一掌:“你小子,哪来的眼线,还瞒着我。你干脆等我看到新闻了再来和我说得了,也好叫我别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地悬着心。”   金朝尴尬一笑,这还不是他家祖宗要早起补功课吗?要按平常的作息,他醒来就能看到新鲜热乎的报纸出现在餐桌上了,也不至于在家等不住,还得跑程大器家来等消息。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窗外传来信箱被打开的声音,金朝一个箭步冲了出来,直接从报丁手里夺来了报纸。   他双手颤抖着翻开报纸头条,映入眼帘的几个大字却生生将他给打蒙了:“奉系陆军上将傅明玺之子行刺其父,后反遭击毙。”金朝默读着这一列标题,满脸不可置信。   “怎么样?”程大器紧随其后出了大门,看到金朝怔愣的神情,心也凉了半截。   金朝快速扫完主体部分,而后沉默地将报纸递给程大器。   程大器一目十行地浏览完那则新闻,火冒三丈道:“这就是你说的,会有人了结了傅明玺?操!我就说当时不该回来,要不是你拦着,说不定我早就能了结他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还指望老天开眼能帮你收拾贱人呢?别天真了!你看你哪次算准过了?”   金朝蔫巴地靠在院中的围栏上,一声不吭地接下程大器的怒吼。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从他重生后,好多事的走向都发生了改变,现在就连他所能预知范围内的事都失控了。   傅明玺害死了陶园昌,反而还延续了生命,这让他的重生听起来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第136章 赶时间   傅韫辉,自父母离异后便被父亲带入军中磨练,并以最快的速度升到了少尉。只是时至今日,他都没能再见上他母亲金幼玉和他妹妹一面。分别时他妹才六岁,小丫头聪明伶俐、能歌善舞,颇得他母亲舞蹈家的真传。后来听人说她们去了法国,是他母亲自小长大乃至一举成名的国度,也是他父母相遇的地方。   军规森严,他连私下写信给金幼玉的机会都没有。他被傅明玺寄予厚望,誓要把他培养为最年轻的上将,以圆傅明玺年轻时的遗憾。军校的同窗都羡慕他有个步步高升的爹,连带他也格外得教官青睐,只可惜这对他而言,恰是他人生噩梦的开始……   “娘——”这个噩梦一直盘旋在傅韫辉脑海,年仅十四的他追着金幼玉的背影拼命奔跑,却总是在将要触及她衣摆时惊醒。醒来后的他浑身冷汗,满脑子都是他妹妹在金幼玉的怀中伸着手哭喊,想要他也能一起走。   他是不清楚父母分开的真正原因的,只知道某日过后母亲便开始终日以泪洗脸、神情恍惚。可她却在离开时异常坚决,没有回过一次头。   傅韫辉虽听闻过他父亲卖父求荣、蝇营狗苟的恶名,却在金幼玉的保护下,从未将这些传闻当真过。直到母亲决然离去,他才鼓足勇气质问傅明玺:“娘为什么要走?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吗?”   “她为什么要走?这话你该问她去!妈的,用钱的时候不嫌钱脏,现在转过头说我利欲熏心了。要没老子我,你们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吗?”傅明玺一脚踹翻桌台,看着窗外金幼玉抱幼女离开的身影,恶狠狠道,“由她去,看她没了钱怎么活?”   彼时的傅韫辉沉默地接收着父亲对母亲的恶语攻击,却不敢顶撞一言。金幼玉自小随外交官父亲在欧洲考察,并师从芭蕾舞大师,年纪轻轻便在巴黎芭蕾舞界崭露头角。如果不是选择了傅明玺,她会有更圆满的人生。   也罢,母亲能够脱离这个家,对她而言是件好事。傅韫辉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便如提线木偶般被傅明玺操控着进入军校、进入部队、加官晋爵。他想要逃离父亲的控制,却依然如儿时那般没有勇气。每每梦回母亲离开的那天,他都会想,如果他不是这样的性格,能够敢于站出来保护母亲,或许当年母亲也能带他走吧。   直至几年前,他才知晓了当年的真相。一路提携他的老领导,有一日醉酒后竟喊他“儿子”,还和他追忆起他母亲有多婀娜多姿。他那时才知道,傅明玺为了往上爬,连他母亲都出卖了。   于是就有了今天,傅韫辉在和谈大会上,开枪射杀了傅明玺。他要这个畜生去死,也要搅黄这场和谈,让那个老领导,让整个军队,统统覆灭。   上个月的火车爆炸没把傅明玺炸死,却连累了几位无辜的商人,这回他绝不能再失手了。   会上,傅韫辉坐在他父亲的正后方,看着傅明玺侃侃而谈的贪婪嘴脸,默默等待着下手的时机。终于,他迅速取出早已藏在座垫下的手枪,瞄准了他父亲的头颅。   “砰”的一声,枪响了,可他还没扣动扳机……   金朝今日难得翘班,在工厂听了程大器一天训后,便早早地让司机载他来沈满棠学堂接人放学。   打铃后,一群群富家子弟们穿着整齐的校服鱼贯而出,金朝靠着车门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生怕错过了人群中的沈满棠。谁知他在烈日下等了快半个时辰,等到校门口都没人了,也没等到他家祖宗。   “那题还没讲完呢,你急着走做什么?”常遇青的大嗓门让金朝隔了老远也能辨认出迎面走来的二人组里有个沈满棠。   沈满棠的眼睛最近学得有些花了,加上金朝很久没来结果他了,因此当下他也没及时辨认出前方翘首以待的正是他家宝宝哥。   “你讲得烂死了,自己都算不清楚还教我,浪费我时间。”沈满棠气冲冲地埋头走着,语气很是恶劣。他回家还有家教等着上课呢,哪有空听常遇青胡言乱语。   “我明天弄懂了再教你。”常遇青疾步追赶着,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   “我回家问先生就得了,你把书包还我吧。”沈满棠夺过常遇青手里的书包,激动地向校门外跑去。   “元宝!你今天怎么来接我啦?”沈满棠在金朝面前急急刹停,双手搓动着想要立刻搂住金朝,却碍于光天化日之下不好这般亲密,于是只能直直地看着金朝,傻笑得合不拢嘴。   “今天下班早。”金朝接过沈满棠的书包,揽着他的肩推他先上车,自己则看向了跟在后头的常遇青。   常遇青的目光跟随着沈满棠爬入车内,而后才面色不善地回视金朝。他用双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而后又反手隔空戳了戳金朝以示警告。   金朝无语地连白眼都懒得给一个,进了车厢狠狠甩上车门,找他的小白菜谈心。   但小白菜本人很忙,只是亲昵地和他贴了几秒额头后,便又拿出习题集争分夺秒地做起来。   “车上别看书了,对眼睛不好。”金朝只是提醒了一句,就被沈满棠快速摆手回绝了。   “不行,这是等会先生要讲的,我还没做完呢。”沈满棠把书包放大腿上垫着,然后把作业放书包上奋笔疾书起来。这专注的,金朝都不好意思出声打断他思路了。   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沈满棠下课了,金朝本以为自己能排上号和沈满棠聊聊了,谁知沈满棠又是一个摆手,无情拒绝道:“不行不行,先生又布置了功课,我今晚得写完呢。”   得,金朝又开始排队,拿着账本坐沈满棠身旁核对起来,企图给沈满棠增添一点压迫感。可没想到沈满棠现在学起习来便宛若进入无人之境,对身旁金朝的各种小动作压根视而不见。   这角色是彻底颠倒过来了,从前可只有沈满棠烦人、他摆谱的时候。金朝愤愤不平地在心中嘀咕了许久,才终于等到沈满棠做完了功课。   “元宝,我写完啦。”沈满棠困倦地眯着眼,扑到金朝身上胡乱地亲了两口,然后又道,“你之前是想跟我聊什么啊?”   金朝看沈满棠都要睁不开眼了,又有些不忍心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烦忧了,于是只好拍拍沈满棠的背:“没事,不重要,快洗澡睡觉吧。”   沈满棠这下才觉出不对来,能让金朝都心烦的一定不是小事。只是他的眼皮上仿佛有千斤重,实在是抬不起来了,只好先顺着金朝的意思,飘到浴室清洗了一番。这下好歹是把魂给唤回来了。   不一会儿,金朝也洗好了。他穿着整齐的睡衣,钻进被窝,伸手习惯性地将沈满棠一揽,却立刻发现不对来。   “你怎么没穿衣服?”金朝的手一顿,旋即抬高半掌,不和沈满棠肌肤相贴。   沈满棠把他的手往下一按,嗔怪道:“谁像你似的,大夏天也裹得严严实实的,我这叫解放天性。”   “快穿上。”金朝的语气不容置喙,“不是困了吗?还不赶紧睡觉?”   “洗完澡就清醒了啊。”沈满棠往前挪了挪身子,又道,“我这不是看你不开心,想让你放松放松吗?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贴心?”   金朝摸摸他的脸,失笑道:“不用,睡你的,我还没丧心病狂到要剥削你可怜的睡眠时间。”   接连被拒绝的沈满棠不但没有气馁,反倒越战越勇,直接一个跨步坐到了金朝胯骨上。   沈满棠拍拍金朝的小腹,催促道:“快一点吧,come on,速战速决。”   金朝无语:“你赶时间?”   说完他又立刻意识到,沈满棠这回还真赶时间…… 第137章   当沈满棠俯身亲吻他时,金朝不知为何很想流泪。沈满棠像个引导者,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单纯的唇齿纠缠间,好像下一秒就要忘了今天他有多自责。   可沈满棠终究还是停下了,他看着金朝湿润的眼眶,抚过他俊朗的眉眼,轻声问:“怎么啦?”   金朝的泪水沿着眼角决堤而出,他轻扯了扯沈满棠的手臂,把他拥入怀里,哽咽道:“我又算错了,这回又搭上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沈满棠乖顺地缩在金朝胸前:“跟我说说能让你好过些吗?”   “除了你,我也没别人可说了。”金朝的胸口随叹气起伏一瞬,而后将傅韫辉的死讯娓娓道来。   “你舅舅家的小孩,傅韫辉,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金朝无意识地拨弄着沈满棠的头发回忆,“他那时候看着安静极了,胆子也很小,所以我真没法将他和弑父这个举动联系起来。”   “什么?”沈满棠吃惊地抬头,又被金朝摁了回去。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他在昨天的和谈会上冲你舅舅开枪了。不,应该说他想要冲你舅舅开枪,却在下一秒被你舅舅的手下击毙了。”金朝死死摁着沈满棠的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模样。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其实我早知道他有这个计划,虽然不能百分百肯定他会这么去做,但我还是盲目地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所以在陶哥因你舅舅而死时,我没有出手,甚至阻拦了程哥报仇。我还和程哥保证,说你舅舅一定会有报应的,甚至大放厥词这报应在不久之后就会来临。”   “程哥很生我气,当然,他气我是应该的,换做我我也会很生气。特别是我还总是一副少年老成又神神叨叨的模样,看起来肯定更气人。”金朝轻蔑一笑,自嘲道,“别说他了,我都很恨我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能看破天机。”   “你别这么想,这谁能料到呢?你要凡事都能看透那就成仙了。”沈满棠被摁着头,但手是自由的,他摸索着抚过金朝的鼻尖、嘴角,最后用力扯了扯他的脸蛋,“你最近被我传染啦?心思这么重。”   金朝的脑子很乱,在对陶园昌的愧疚之情之上,又叠加了对傅韫辉的惋惜与歉意。这让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前些年在生意上的运筹帷幄,还有他姆妈和沈满棠的复活,让他觉得自己占尽了先机,一切尽在掌握,然而这接踵而来的打击,让他认清了自己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他操着阎王的手,硬生生在生死簿上划去了两个人的名字,那么与此同时,就会有另外两人被红笔圈上,最终因他而死。一个陶园昌,一个傅韫辉,还会再有别人吗?   金朝滚了滚喉结,又问:“你不怪我吗?傅韫辉毕竟是你的家人……他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怪你。刚听你讲的时候我确实震惊,毕竟十多年没见了,再听到韫辉哥哥的名字居然是他的死讯。可我怎么会怪你呢?每个人都有他的命数。你可能觉得是自己没有提前预料到变数,抢先采取行动,才会导致他的死亡,可会不会哪怕你这么做了他也依旧会死呢?”   沈满棠轻柔地拍着金朝的心口,就像在哄幼时的沈满棣一般耐心:“我不是说韫辉哥哥命就该绝,我也希望他能活着。但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他的死都不能怪到你头上去。舅舅作恶多端,霍乱百姓,如今还逼得他亲生儿子跟他反目。这样的人都不知反省,怎么还轮到你引咎自责了呢?”   金朝虽然不至于就此便没心没肺地撇清自己的罪责,但听了沈满棠的话还是好受了许多。有一件事沈满棠倒没说错,每个人都有他的命数。陶园昌前世下落不明,金朝也无法确定他是生是死。而傅韫辉刺杀成功后便被奉军押入大牢,之后是什么结局也不得而知了。   怎么看,这两人是死局的可能性都更大一些,只是金朝不愿这么想来减轻自己心中的罪恶罢了。别看沈满棠爱钻死胡同,他开导起人来也是一套套的,像个哲学大师。   “你别把什么责任都揽自己肩上,累不累啊?”沈满棠挣开金朝的束缚,撑起身子给他揉了揉肩,打趣道,“你打小就这样,跟个小老头似的。以后我二十了你看起来起码得四十,我们站一起都不般配了。”   金朝怔了怔,随后释怀地笑出了声:“你欠打是吧?”   沈满棠咧嘴一笑:“你才吓不到我呢,我小时候那么皮你都不打我,我还把你一脚踹翻在地。”说着他又坐了起来,用手模拟踢人的姿势,笨手笨脚的颇似他六岁生日时穿着厚衣服在雪地里对金朝踢出的那一脚。   “宝宝。”金朝很久没这么唤过沈满棠了。小的时候这么叫是因为沈满棠真就是个爱哭鼻子、得时刻哄着的宝宝,可现在他都这么大了,金朝还觉得他像个宝宝,一个让人见了就能忘记所有烦恼、人见人爱的宝宝。   “啊?”沈满棠有些不好意思应。只有沈满棣这种小屁孩才有脸宝宝长宝宝短的,他都这么大了,突然被这么一叫,还真有点脸红。   金朝指挥道:“你往前坐点。”   “哦。”沈满棠往前挪了挪屁股,等挪到关键区域又停住了。k|u|a下的c|h|u感让他意识到这可不是单纯的“挪挪”。   饶是他再开放,也没有开着灯、在上头给人这么审视着w|a|n |n|o|n|g过。从前这个z|i| s|h|i都是他逗弄金朝,恶趣味地想要看金朝在他s|h|o|u下臣服。而且从前他与金朝要么一人一次,要么互帮互助,从来也没有他袖手旁观,看着金朝顾两头的。   “我帮你好不好?”沈满棠h|e|n|g |j|i着q|i|u |r|a|o,s|h|o|u很主动地往下伸了半寸,却被金朝打开了。   “别动。”金朝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还面不改色地给他的玩法起了个“双|龙|戏|珠”的雅号。   沈满棠臊得连x|i|o|n|g |t|a|n|g都开始发红,晶亮的汗珠从x|i|o|n|g缝间滚落,掉落在金朝灵活的d|a |z|h|a|n|g上。从前只受过五\指\照\拂的小弟兄如今碰着了另一个好朋友,便如同春笋破土,格外生机勃勃起来。   感官c|i |j|i是一回事,这样不上不下,宛若隔靴搔痒的f|u |m|o更是h|u|o上浇油,吊得沈满棠y|u壑难填,如水蛇般n|i|u |d|o|n|g起了y|a|o肢。   “快点!我要睡觉了!”沈满棠声音呜咽,又气又急。要到不到的感觉简直快把他逼疯了。山顶明明那么近时,可金朝偏要缠着他在半山腰盘桓。   “你坏心眼!”沈满棠的手总想加入,却总被撇开,之后更是被金朝用另一只手紧紧扣住手腕,丝毫动弹不得。他被欺负得快要哭了,只能任金朝带着他在欲海中浮沉。   金朝不否认,他确实没安好心。从前他不懂这其中乐趣,总是对沈满棠半推半就,被动不已。如今他既已捋顺了心意,那自然是要拿回主导权的。况且沈满棠那宛若儿戏的“互帮互助”手艺,让他真不知是疼痛更多,还是爽快更多。如今他倒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此事为何叫人欲罢不能了。   “啊!”沈满棠发狠地折下腰咬金朝的锁骨,却不想在这样的外力冲击下,两支本就蓄势待发的箭自然便飞速地离弦而出了。他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脑中像放起烟花般又绚丽又纷乱,还酥酥麻麻地蔓延到了头皮上。   沈满棠喘着粗气,脱力地倒在金朝身上,感受着肉垫子与他同频起伏,心中乐开了花。这还是金朝第一次这么主动地邀请他、引导他。或许不久的将来,他囤的雪花膏就能派上用场了!   金朝听着沈满棠在他耳边喘气偷笑,心中积攒了一整日的郁结是彻底消散了。无论是在言语还是在行动上,沈满棠总能很快地为他洗去痛苦,再让他认清自己也有资格享受人间最寻常的欢乐,而不是像一头老牛一样,疲惫不堪地走完一生。   “宝宝,有你真好。”金朝爱抚着沈满棠汗湿的腰,又亲了亲他滚烫的耳朵,有感而发道。   只可惜沈满棠早在趴下后没多久就去会周公了。他最近着实累得很,又要忙学堂的功课,又要帮江显颐的救助会招人筹款。他忙得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时间,却也同样没工夫再东想西想了。   曾经痛苦无望的黑洞被如今充实的生活和由金朝给予的快乐寸寸填满。他可以跟着金朝的呼吸声一同入眠,不会再喘不过气了;他可以听着金朝跑调的歌声进入梦乡,不会再被耳中的轰鸣声吵得心烦了;他的手不再颤抖,因为他总有金朝相伴左右。他好像终于正常,也终于有能力爱人了。 第138章 名分   沈满棠挥动着手中的毛笔,在巨幅的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下“玉汝于成”四字。今后这就是他们抗日救助会的名字了,他们在今日总算是正式揭竿立社了!   自从上月日军在济南发动突袭后,他们爱国救助会的矛头就明确指向了日本这个野心勃勃的外敌,在名字中也及时补上了“抗日”字样。   说起来,这名儿还是顾怀绅给他们起的。顾老看不惯他们年轻人为定个名字思来想去,还要找大师算算的矫情样,于是大笔一挥就在他们的取名簿上留下了这四个字。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我看就叫‘玉汝于成抗日救助会’吧。”顾老丢下钢笔,揉了揉酸痛的老腰,又道,“呐,我可把这些年私藏的画都拿出来了啊。这里边好几幅都是当年别人花重金求买我也没舍得卖的,你们可别给我糟践了,起码得拍卖到这个数。”顾老伸出五指,前后翻了翻,意为十万大洋。   沈满棠配合地笑笑,心中嘀咕,这价格开的,怕是战争都打完了也卖不出去。   顾老人老心不老,一眼看出他家徒弟心里在想什么,最后勉为其难地让步:“好了你,心里想什么都写脸上了。算了,看我关门弟子的面子上,我打个折,五万,不能再少了,再少我还捐个屁啊!可别把我的画送那些没品位又抠搜的人手里头糟践咯。”   顾老唉声叹气着拂袖而去,一眼都不敢再多看他的宝贝画作们。顾麻子给他们赔笑说:“各位别介意啊,我家老爷子就是这脾气,其实他对咱们救助会的事可上心了,这么多画都是他连夜收拾出来的,再宝贝的画不舍地摸了几百回也还是跟我说‘这必须得捐,只有这幅才卖得上价’。”   “写生兄不必解释,我们和顾老接触了这么久,自然清楚他的为人。你们爷孙俩都是有志向、有气节的大师,在下实在佩服!”站在江显颐身边的男子俯首作揖,再次谢过顾家爷孙的大义。   顾麻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实在过誉,愧不敢当。今后诸位唤我麻子就得了,我是小满的朋友,也是大家的朋友。既为朋友,就不必如此拘束。”   沈满棠点头附和:“就是,我都喊他‘麻子’喊惯了,叫字还怪别扭的。”   说到这个字,顾麻子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嫌自己名字过于不雅,才给自己取了这么个文绉绉的字,只剩身边亲近的人还会唤他“麻子”。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沈满棠便也引经据典地给自己起了个了字,叫“雁回”。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字里行间在思念着谁,不言而喻。   只不过这字取的,不仅沈满棠身边的那帮纨绔不喊,就连顾麻子也不肯喊,到最后基本等于白取,只有在兴起时他才会在画作上留下“沈雁回”三字。   直到这回要捐画时,沈满棠才特意回了趟沈家,认真整理了他近些年的画作。不看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里,“沈雁回”只停留在金朝的画像上过。   “小满,”顾麻子揽着沈满棠的肩道,“想什么呢?江小姐他们要走了,你还跟他们去下一站不?”   下一站是去几个沪上有名的戏班子处拜访,求他们办几场义演。戏班子练功苦、排戏苦,一场戏下来基本也要一个时辰起步,还要给戏院上交繁重的租金,让他们把辛辛苦苦挣来的买票钱和打赏钱都捐了,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大伙儿谁都拿不准这趟宣讲会不会颗粒无收。   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他们一大帮人刚说明来意,就被戏班班主打了出去。任凭江显颐在电影界名声再响亮,在梨园也不好使。大伙儿强打精神互相鼓励,可到最后也没商量出个对策来,于是只能容后再议。   漏夜,沈满棠拖着步子挫败地回了家,把今天吃的闭门羹和顾老布置下的天价拍卖任务尽数讲给了金朝听。   他倒在沙发上,头枕着金朝大腿,长叹道:“哎哟喂,我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嫌弃过。鼓动人捐款可真是太难了,要我说简直比你们做生意还难。都是从人家口袋里掏钱,你们好歹还会给他们等价的商品,我们却什么好处也给不了,只会一个劲地说大道理,也不怪人家烦我们。”   金朝闻言便给沈满棠按起了太阳穴,给他紧绷的神经解解压。即便他此刻眼下也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但他仍能理解并尊重沈满棠宣讲工作之不易。“你们还要筹多少钱,拉多少人啊?不然我多捐些,你明日就别去了,在家多睡会儿。”   “别别别,你捐得已经够多了。况且我们宣讲也不止是为了资金啊,这不是还得扩大我们的影响力嘛。要是有出名的戏班肯给我们办场义演,那我们就能借此机会向那些戏迷们宣传爱国思想,还能让那些爱捧角的富人家们多多捐款。我们还联合了许多书画界的大拿们,就是想以他们的影响力办场盛况空前的义卖画展,让更多人加入我们!”   沈满棠讲得起劲,忍不住站了起来,和金朝描绘起了他们救助会的美好愿景。金朝坐在沙发上静静欣赏着沈满棠慷慨激昂的姿态,心中颇为欣慰。即便不曾亲眼目睹沈满棠宣讲时的模样,金朝也能凭此刻短短几句话窥见沈满棠在外头意气风发、独挑大梁的气势。   金朝牵过这位自信满满的宣讲者,把他拉到自己腿上,然后自然地挑起沈满棠的下巴,在他唇上落下缠绵缱绻的吻。亲吻好像变成了一种习惯,金朝不再需要沈满棠用热切的目光发出邀请,而是本能地渴望着一份排他的亲密。   “宝宝,我为你而骄傲。”金朝的吐字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却还是被沈满棠照单全收欧,听进了心里。   沈满棠把手搭在金朝肩上,忘情地回吻着,手指毫不顾忌地抓着金朝粗糙的工服,发出阵阵挠人心肝的“刺啦”声。   起夜的佣人刚走到客厅,就见着主人家又在上演这旁若无人的亲密戏码。最开始他们思想上还接受不了这么惊世骇俗的感情,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没有金朝收留,他们早在街头冻死饿死了,哪能像现在这样有舒适的房间住,顿顿和主人家吃一样的餐食,还不用干多少活呢?   几个佣人私下讨论一番,把心中别扭的、转不过弯的想法统统摊开了、理清了,最后一致决定,最起码他们得支持金老板和沈少爷,否则也太叫好人寒心了。   于是现在佣人们都学会了主动避开亲热场景,就是实在避不开,也会以最快速度轻手轻脚地离开。不过金朝耳朵灵敏,就是对方再怎么放轻声音,他也能很快察觉,然后倏地一下正经危坐,装得像个正人君子。   他把沈满棠从腿上挪开,清了清嗓子回归正题:“你们既然想要拉拢戏班,为何不直接去找梨园公会,由他们牵头组织你们与各戏班的会谈?像你们这样名头不响,又不给好处的筹集会,莽撞上门自然不被重视,还容易遭人误会。你们得先从他们各个戏班子都认可的人下手,等那人点头了,他们才会争相照做。梨园公会是几个流派创立者建立的,拿下他们,便是拿下了所有你们想要联络的戏班。”   沈满棠面露难色,点点头感慨:“我还当公益宣讲就是先鼓动艺术家,再借他们的影响力鼓动老百姓,没想到这不挣钱的事也要上下打点,看来真是我想简单了。”说完他便拿起沙发边的电话想要拨给江显颐,告诉她金朝的点子。   金朝按住电话,提醒道:“很晚了,江小姐也休息了,等明日再说吧。”   “好吧。”沈满棠按捺下激动的心,跟着金朝上了楼,却径直奔向了书房。   “去哪?”金朝拉住沈满棠的手腕。   “我还有题没做完,明早先生要讲的。”沈满棠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水来,可他的身子却还往书房的方向偏着,显然还打算坚持。   “快洗澡睡觉。”金朝强硬地把沈满棠押入浴室,盯着他洗漱,灵魂拷问道,“你还是沈满棠吗?小时候多写一道题都要跟我耍无赖,现在却不睡觉也要完成功课?你老实讲,你把我的小满弄哪去了?”   “嘿嘿,”沈满棠倒扣沙漏刷着牙,口齿不清道,“因为我得考上好大学才能有男朋友啊,你说的话我怎么敢不从命?”   金朝无语地看着镜子里的沈满棠,白眼都要翻上了天。“你觉得我们现在不叫在一起?不叫谈恋爱?”那么多逾矩的事都做了,话也说开了,沈满棠这死脑筋怎么就转不过弯了。   “啊?”沈满棠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飞快吐掉泡沫后连口都来不及漱,就抓着金朝的胳膊急问道,“我们在一起了啊?那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了吗?”   “嗯。”金朝无奈轻声道。他鲜少打破自己立下的规矩,尤其是在沈满棠面前。为了从小培养起沈满棠的好习惯,他基本上是说一不二的。可沈满棠这家伙,最终还是让他破了规矩。   “啊啊啊啊啊啊!”沈满棠抱着金朝,欢呼雀跃,动静大的估计整栋楼的人都能被他喊醒。他骤然得到一个确切的、从金朝嘴里说出来的名分,便顿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连自己还没漱口都忘了就往金朝嘴上亲。   “赶紧漱口。”金朝边推着沈满棠的头,边往后仰着身子,凑到水龙头下把自己一嘴唇的泡沫先冲掉了。   得了名分的沈满棠一晚上都在哼歌,高兴到天快亮了都还睡不着觉,只能扒着金朝又是qin又是ken地发泄情绪,最后撩拨得金朝fan身将他fu住,把他的精力全数耗尽了才终于消停下来。 第139章 打扮   “元宝——宝——宝!”沈满棠第二天醒来还是很兴奋,这兴奋劲甚至直接盖过了缺觉的难受,让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榨一百回甘蔗汁。   金朝难得睁不开眼,感觉身体被掏空。“你去上学吧,不送了。”   “男人,真冷血。”沈满棠踹了金朝一脚,爬起来百无聊赖地刷牙,心想,又不是叫他宝宝的时候了。   金朝嘴上这么说,最后还是爬起来飞速套上简便的工装和沈满棠一起出门了。沈满棠跟被神仙输了真气似的,连哈欠都没打一个,还在车上快速做完了昨晚欠下的功课。   反观向来坐有坐相的金朝,这回却一不小心靠玻璃窗上睡着了,等关门声响起时才被惊醒。   沈满棠走到金朝这一侧,敲了敲车窗。等车窗“吱呀吱呀”地摇下来后,他才把头探进车内,和金朝耳语道:“我走啦,男朋友。晚上见,么么。”   司机如坐针毡,一动不动地假装自己在车底。   沈满棠调戏完良家妇男后心情更是畅快,哼着小曲儿昂首阔步地进了学堂,颇有一股纨绔子弟的流氓劲儿。   金朝捂着刚被亲过的耳朵,有一瞬间将沈满棠幻视成了前世那个冤孽。不过应该不会,沈满棠是长大了许多,但在他面前还是藏不住事儿,若是他早已想起前世的恩恩怨怨,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没心没肺了。   他最好永远也别想起来那些不堪的往事。金朝沉沉地闭上眼,对司机道:“走吧。”   沈满棠听见身后车子开走的声音,失望道:“没礼貌,都不回亲我。”   常遇青快步走到他身边,冷不丁地勾住他脖子,瓮声瓮气道:“你自言自语什么呢?”他当然听清沈满棠在咕哝什么了,可他偏要给自己找不痛快,让沈满棠给他当面处刑。   “吓死人了!”沈满棠一把甩开常遇青的胳膊,骂道,“有病吧你。”看清楚是常遇青后,沈满棠才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把刚刚那一瞬间自己脑中飘过的糟糕回忆统统抹去。   常遇青不打招呼就对他这样那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沈满棠神烦他这样没有边界感的举动,也毫不留情地训过他好多回,可常遇青就像脑子里刻着要对他动手动脚的指令一般,一见面就忍不住向他亲近。   “对不起,”常遇青尴尬地收回手,移开视线低落道,“下次不会了。”   他总是不自觉地就把现在的沈满棠当作前世那个抗拒所有同性接触,却唯独对他不设防的小馒头。他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唯一肯信任的男人,所以哪怕后来沈满棠女友不断,他也没想过离开。只是这么偶尔的触碰和不经意的亲昵,就足够他忍下所有了。   可到底,现在站他面前的,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昨晚睡得好吗?”常遇青强颜欢笑,没话找话道。   “不好啊,夜夜笙歌,没工夫睡觉。”沈满棠嘴贱了一下,又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添了句,“你别难过,等你也找到男朋友了就能懂我的感受了。”   这话添的还不如不添。常遇青强装的苦笑差点没挂住,又想来强取豪夺、强制逼迫那一套了。   这眼神有点可怕。沈满棠后退半步,然后一个转身极速跑了。常遇青看起来是很可怜,可他给不了常遇青想要的回应,或许离他远一点才是善举。   常遇青早就没小时候那么讨人厌了,在金朝离开后他便如转性般,莫名其妙又极具耐心地陪了他很多年。后来沈满棠发现自己不再害怕常遇青的触碰了,只要常遇青不像今天这样突然从后头突袭,他就也能忍受他的勾肩搭背,甚至是更亲密的举动了。   沈满棠后来想了很久才终于明白,常遇青这些年看他的眼神里总是盈满哀伤,就像是在看他死去的爱人一般……这样一双眼睛,总是很难让人再对他起戒备心。   当常遇青失魂落魄地走到班里时,沈满棠已经在请教同桌数学题了。他紧紧皱着眉头,好似被数学欺负了似的,看起来又可怜又喜感。常遇青踱步到沈满棠身后,默不作声地等着他问完题后才开口道:“出来一下,我有正事要跟你谈。”   你能有什么正事。沈满棠在心中不齿地想着,行动上却老老实实地跟着常遇青出去了。   “叫我出来干嘛?”沈满棠掏出兜里芦荟送的那块怀表,严格计时道,“给你两分钟,我还有单词没背完。”   “昨天显颐姐来家中找我姐,说了你们被戏班子刁难的事,我琢磨了一宿,才想起旧时我姆妈爱看戏,还和梨园公会的会长是老相识。”常遇青长话短说,“放学后我带你去见他可好?”   他怎么和元宝想一块儿去了?沈满棠心中震惊,转了转眼珠还是答应了下来。要说门路,江姐姐托关系肯定也能找到,只不过常遇青既然有认识的人,那当然还是由他牵线更方便些。   只是……“你有关系干嘛不直接跟江姐姐说?单我去管什么用?”他不过是个跟在江显颐后头的无名小卒,重要的事还是得江显颐出面拿主意。   常遇青走近了些,克制住自己想要摸摸沈满棠脸颊的冲动,解释道:“你这么讨人喜欢,去了一定能谈成。放心吧,我都打点好了,我们直接去找会长。”   这捷径实在诱人。沈满棠本不想和常遇青有过多牵扯,可他又不想把救助会的事都压在江显颐身上。更何况他也想靠自己做出一番成就,让金朝为他骄傲。   不过他家宝宝哥上回和常遇青谈完话后还傻乎乎地跟他坦白了,这回他只是借用了一下常遇青的人脉,应该不至于会生气吧?   放学后,沈满棠在校门口找到一早等候他的司机,简单说了他的计划:“阿哥,我等会要去拜访梨园公会的会长,也不知道几点能回,你让王妈别准备我的晚饭啦。还有今晚的家教课也要停一节,麻烦帮我到这个地址和老师说一声吧。”   说完他就和司机摆摆手,上了常遇青的车。   司机来接沈少爷放学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人截胡。他很有危机意识地急踩油门,回到金家第一时间就致电了福臻总经理办公室。   “金老板,大事不好!”司机加重语气,“沈少爷被人带走了!”   金朝原本还在喝水,结果被司机这么一句话吓得差点呛死。“被谁带走了?”   “呃,好像是沈少爷的同学吧,个头挺高,长得也挺凶的,开的车看起来特别贵。”司机拍着大腿激动地打完小报告后,才发现自己这话有点歧义,便又道,“不过沈少爷好像是自愿跟他走的,说是去拜访什么公会会长来着。”   “我还当出什么事了。没事,不会有危险的。”金朝一听描述就知道是常遇青带沈满棠走的,不过常遇青这人说不上多磊落,却也没那么阴险,不至于和他摊牌后还在背后搞些小动作。   司机为自家老板捏了一把汗,刚想说什么却又被金朝急匆匆地挂了电话。“我的天呐,我担心的可不是沈少爷的安危啊老板。”那男的看起来条件蛮好的,老板怎么不着急呢?司机摇摇头,把自己脑中奇怪的想法甩了出去。   金朝一脸淡定地挂了电话,继续和他的秘书讨论合同的问题,直到秘书走后,他才心痒痒地转起了笔。   啧,常遇青这个死人。昨晚还是他先和沈满棠提的梨园公会,今天就被常遇青给捡漏了。金朝甩开笔,起身打开办公室里的衣橱,换上了他去会客时才会穿的三件套西装,还认真地挑选了一条领带系上。   这大热天的,要不是常遇青作妖,谁会舍弃透气干爽的老头汗衫!金朝照着衣柜中的镜子,又疑神疑鬼地想,自己平日里这么不注重打扮,等沈满棠谈恋爱的新鲜劲过后会不会嫌他没有魅力?   这么想着,他又从抽屉里拿出发胶,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梳了个自带气场的背头,然后拿起车钥匙就准备去堵人。   “喔唷,你这打扮,是要和谁去约会啊?”程大器刚准备进门,就被金朝这么个变装给整懵了。   金朝不适地转转被领口箍紧的脖子,尴尬道:“去接我弟。”   “接你弟穿成这样干嘛?你要艳压他啊?”程大器不解,“小少爷这么打扮还说得过去,咱糙老爷们的,穿成这样还真看不习惯。”   哥,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要谈恋爱的。   金朝把反驳的话咽回肚子里,暂时没打算和程大器坦白他和沈满棠在一起了的事。要程大器接受两个男的谈恋爱,可能吗?他拿不准。连向来柔顺的他姆妈都没法接受这事,更何况是程大器这种“糙老爷们”。   程大器心里有事,也懒得听金朝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孔雀开屏了。他叹了口气,又问道:“接你弟的事急不?急的话我改日再来。原本还想跟你复盘一下傅明玺的事的。这人活着始终是个祸患。”   金朝瞄了眼墙上的钟表,冷静下来,想着沈满棠上门拜访人家会长也不会马上就走,便松口答应了下来:“不急,进来聊吧。”   他重新退回办公室,泡了盏茶,心平静和地和程大器把先前的龃龉都说开了。   “小金啊,我这段时间想了想,觉得自己欠你一声抱歉,大哥当时不该为了傅明玺的事冲你发火。”程大器接过茶杯,又重重地放下,面色有愧道,“你说的对,连他儿子想要对他下手都没成功,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在他地盘逗留几日能顶什么用,到头来还是白白搭上性命。我就是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才把对傅明玺的气都撒你身上了,你别怪哥啊。”   “程哥,你别这么说,这事我也有错。最初我跟你说的傅明玺身边的线人其实就是傅韫辉,我知道他一定会去行刺傅明玺,所以才会劝你不要在奉天莽撞行事。我和他是怎么搭上线的我还没法向你解释,但我当时真以为傅明玺是必死无疑了,只是没想到傅韫辉竟会失手。”金朝这段时间的自责不比程大器少,看着程大器这么自傲的人向他低头,更是让他心中不是滋味。   “好在现在战局已定,傅明玺不会有好果子吃了。等他丢了官职军衔,便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日日派兵护送、严防死守了。这回你想要报仇,我举双手赞成。只是去奉天动手还是太过冒险,我的想法是最好将他骗来上海,在我们的地盘上将他一网打尽。”   “把他骗来?”程大器抿唇,思索道,“可傅明玺如今都焦头烂额了,如何还会特意跑一趟上海?你是已经有主意了吗?”   “沈家大太太傅君佩是傅明玺的胞妹。两人虽已久不联系,但哥哥削官丧子,妹妹关心一下也在情理之中。”金朝坚定地抬眸,打定了主意,“且沈太太恨极了傅明玺,而沈行长又素来与福臻有交集,请他们帮忙配合演一出戏,不是难事。”   程大器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被金朝打断了:“只是这事一定要筹划得万无一失才行。沈家二人是我弟弟的至亲,他们若是有闪失,我弟他受不住的。”   金朝的眸中闪过担忧,可对陶园昌的愧疚和程大器给的压力都让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今天写作满两百天了,求一点海星,谢谢大家! 第140章 出山   沈满棠站在梨园公会会长冯境秋家门口,认真地整理了下着装,然后扬起热情谄媚的笑容,恭敬地请示管家表明来意。   “不用这么笑,太刻意了。”常遇青还是忍不住上手掐了掐沈满棠的脸,不想看他讨好人的样子。   “你懂什么?”你这个只会打牌的纨绔。沈满棠睨他一眼,又对着空气练习起了浮夸的笑容。   常遇青无奈又宠溺地笑着,心想沈家银行若是日后落到沈满棠手里,估计得被这呆子干倒闭了。   沈满棠神烦常遇青这种看似纵容,实则压根不信他能做好一件事的态度。他气呼呼地白着眼,又想到昨晚金朝还说自己是他的骄傲,便又把眼球翻了回来。   活该你没男朋友。沈满棠心理平衡了,笑容也自然了许多。他有信心今天一定能拿下冯境秋。   过了一会儿,门外脚步声响起,管家打开门,弯腰恭请冯境秋入内。   沈满棠腾地起身,手掌在裤腰两侧摩擦了两下,才深吸口气笑脸相迎道:“冯会长您好,我是‘玉汝于成’抗日救助会的成员,我叫沈满棠。”   “诶,满棠是吧,坐下说吧,别客气。”冯境秋很是随和,“阿晨,给贵客上茶。”   果然吧,笑脸迎人总是没错。沈满棠冲常遇青扬了扬下巴,扭头又开始和冯境秋拉近关系:“冯伯伯,我能这么叫您吗?本来我还有些紧张的,但刚刚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觉得特别亲切。”   这话虽然谄媚,但配上沈满棠亮晶晶的眼神和甜丝丝的语气,倒也并不烦人。   冯境秋笑着答应:“当然可以,你叫我伯伯,还把我叫得年轻了些。”他一早便清楚两个孩子的来意——昨晚常遇青就辗转要来他家电话,接通后便开门见山地央求他能拨冗会见一位爱国救助会的成员。   已退居幕后的冯境秋本无意掺合此事,只是……他看着常遇青的脸,若有所思道:“你与你母亲,像极了。”   常遇青自谦道:“我的长相不及家母半分,倒是我姐姐与她比较相像。”   沈满棠在一旁认可地点着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故意气人。常遇青在桌下握住他的手以示警告,结果就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掌拍飞。   冯境秋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逡巡,像是想岔了似的,对沈满棠更为和蔼了。沈满棠受宠若惊,但仍没忘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他从书包里拿出他们救助会的宣讲册,细细地和冯境秋讲起了义演的益处。   “冯伯伯,您看,我们下个月就要在永安公司筹办义卖画展了。目前我们已经联络了好多名家大师,他们都愿意捐画给我们代为拍卖。您也不用担心做义卖就会掉价,像是这些收来的作品我们都会结合作者的心理预期以及市场上的评估行情,标到最高的,绝不会让其他藏家觉得自己手里收来的画贬值了。”   “义演也是一个道理,如果按平常的戏院票价收费的话,我们可能演许多场都收效甚微,但一旦以公益的名头开专场,便会有许多热心人士愿意出高价收票,并且在演出后的募捐环节也会更加积极,而且这些活动的收益我们都会统统捐赠给抗日赈灾的秘密单位的。这样其实并不会有损戏班子的利益,反而能将我们梨园进步人士的美名远扬,您看是吧?”   沈满棠见冯境秋目前听下来仍旧面色和缓,便又进一步请求道:“当然,如果您能再出师,帮我们呈现一场特别的演出,那义演效果一定会更好。毕竟您是京剧老生行当里的顶峰,许多戏迷们都盼望着能再听您开嗓呢。”   沈满棠讲起他们救助会来便滔滔不绝,言辞间奔涌的兴奋压也压不住。常遇青目光柔和地凝视着沈满棠的侧脸,比冯境秋听得还要入神。冯境秋偶然瞥见常遇青专注的神色,当即心领神会接下了沈满棠的委托。   “行,满棠小友放心,冯伯伯明天就帮你去各个戏班子说动说动。至于你想让我出演这事,我还要再考虑考虑,会尽快给你们答复的。”   “太谢谢您了,冯伯伯!”沈满棠双手合十,衷心地感谢道。   “举手之劳罢了,要谢还是谢你身边这位吧。我本来已经打算隐退江湖了,要不是遇青昨晚求我,许了我许多好处,我还真很难答应你的请求。”冯境秋对着常遇青眨眨眼,意为伯伯只能帮你到这了。   沈满棠和常遇青面面相觑,脸上皆闪过几分尴尬。沈满棠直到散场时都还浑身别扭,刚刚谈成合作时的喜悦眨眼就被一阵失落感给冲刷了。合着他说了半天,最后冯先生还是看在常遇青的面子上才点头的。   冯境秋笑着起身,把他们一路送到了大门口。沈满棠面上还是挤着憨笑,和冯境秋也是有说有笑的,可常遇青却敏锐地察觉出他现在有些低落。他刚想把沈满棠抓来身边问问他怎么了,却见金朝西装笔挺地环抱双臂,出现在了冯宅的大门前。   “元宝?”沈满棠眼前一亮,又惊又喜地跑到金朝面前,凑近看了看,确认道,“你是来接我的吗?”   “嗯,顺路来接你。”金朝拨了拨沈满棠的耳朵,示意他转身,“和冯会长道别。”   “冯伯伯再会!我哥哥来接我了。”沈满棠热情地冲冯境秋挥挥手,就连偶然瞥见他身旁的常遇青都不闹心了,于是他礼数周全地补了句:“再会,常遇青。”   车子一启动,沈满棠就向金朝邀功:“元宝,冯会长答应了要帮我去劝说那几个戏班班主呢。他还说会好好考虑我邀请他上台的提议。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嘿嘿,我也刚刚看他挺好说话的,才得寸进尺,想让他也加入到我们的义演中,这样肯定能起到更好的宣传作用。”   “嗯,真厉害。”金朝腾出右手,松开方向盘揉了揉沈满棠毛茸茸的圆脑袋。   沈满棠晃着脑袋,反蹭了蹭金朝的手心,然后才郁闷道:“哎,我本来也觉得自己超厉害的,可是,冯会长好像是因为常遇青的关系才答应了我的请求,所以这也不算是我的功劳。”   “这就蔫了?”金朝好笑地垂下手,又捏了捏沈满棠软乎乎的耳垂,“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常遇青今天是帮了你,可你自己的努力也起了很大作用啊。要是没有你对救助会宗旨和活动的讲解,冯会长怎么会放心给你们背书?这点上常遇青可没你这么了解,也没你这么能说会道,会哄人开心的。”   金朝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可右手却没闲着,话音刚落就又移到了沈满棠嘴边,拨弄了几下他高高翘起的唇瓣。“而且你能想到谈判时乘胜追击,就说明你很有谈判的天赋,以后就算没有常遇青帮忙,也能够独当一面。小满,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要是没有你,江小姐一个人也忙活不来这么多事,我是真的为你而骄傲。”   沈满棠抿起唇,强压住了不停上翘的嘴角。真是的,被金朝一夸,他的尾巴又要翘起来了。   “元宝,你真好。”沈满棠探过身子,把头靠到金朝肩上,痴痴地笑着,“你今天穿得也很帅,我好喜欢。”   说了这么久的话,终于注意到他这身打扮了。金朝装作不在意道:“今天去谈事了,要穿得正式点,正好结束后就直接来接你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别换别换,”沈满棠把手shen进金朝的马甲内,爱不释手地rou nie道,“我好喜欢呢,我男朋友可真帅。”   行,也不枉他被这身衣服搞得又勒又热了。金朝也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憋不住地从鼻腔里发出了笑音。   冯宅门前,冯境秋看着沈满棠飞奔到金朝面前亲亲热热地上了车,一时有些疑惑。合着他刚才乱点鸳鸯谱了?他诧异地看向常遇青,见常遇青盯着汽车离去的方向,一副怅惘的模样,心中便不免带了些惋惜。   “遇青啊,刚刚小沈在,我不方便问你,你母亲都还好吧?我听说她和你父亲一起去了香港。”冯境秋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常太太,又急忙给自己解释道,“我就是看你母亲许久没来听戏了,想问她是不是不打算再回上海了?”   “应该吧,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我父母做决定从来也没跟我和我姐商量过。”常遇青无奈地耸耸肩。如果照他前世消失的那个时间点来看,他父母确实再没回过上海了。   冯境秋讪讪点头:“哦,哦……大陆如今内忧外患,他们去了香港也好。只是他们怎么不带你一起去?”   常遇青摇头:“我不想去,况且我姐也在这儿。”   “是在这还有别的牵挂吧?”冯境秋语调平平,却一语道破常遇青的心事。   常遇青缄默不言,冯境秋便知道自己说对了。“这世道,太乱了,你若放心不下就带他走吧,别像我一般空留遗憾。”   “今天小沈让我登台演出,我其实心里头是一百个不愿意。曾经我当红之时,有许多日本人是我的座上宾啊,现在你让我一介戏子公然和他们唱反调,是想搅了我安定的下半生啊。”   “我这些年不再上台,一则是你母亲……一则是像你母亲这样的老主顾走的走,去的去,不再来光顾了,二则是我想要避开风头安稳度日。可看如你,如小沈这般的后生为国奔走,我又实在没脸说出自己为何不肯出山。我若重新登台,那除了与日本天皇作对以外,便没有第二个理由能让我拒绝给日本人唱戏了。”   “冯先生……”常遇青有些诧异冯境秋竟会对他这个陌生人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抱歉,是我和小满没有考虑周到。您不愿意登台,我们也不会强逼您。小满那儿我明日便找个理由和他说去,一定帮您推了这事,您也别有心理负担。枪打出头鸟,这事我懂,乱世还是明哲保身要紧。”   冯境秋看向他,凝视良久,忽而笑笑:“看来你和小沈一样,也不一样。”   常遇青皱了皱眉,还没明白其中深意,就见冯境秋背对着他走回庭院,潇洒地冲他摆了摆手:“国难当头,吾何惧哉!帮我跟小沈说,我答应他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送的海星\(^o^)/~ 第141章 硬上弓   一个月后,救助会举办的书画展在永安公司如期举行,到访的书画爱好者把现场堵得水泄不通,即便没钱将心仪的画作带走,也想要借此机会一睹大师们的佳作。   沈满棠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来,更没想到他那挂在角落里的画也会得到买家的青睐。“元宝,有人买我的画了!你猜猜卖了多少钱?”他一刻也憋不住心中的激动,刚打开车门,连屁股都没挨上座垫就把好消息告诉了金朝。   “三十?”金朝故意往低了猜。   “是六百大洋,没想到吧!”沈满棠得意地仰起头等待夸奖。   “我们家小满这么厉害啊。”金朝兜了兜沈满棠的下巴,也随他雀跃道。   “嗯呐!”沈满棠满足地晃着脑袋道,“这还是我靠自己挣的第一笔钱呢,居然有六百大洋!天呐天呐,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居然会有人在大师的作品堆里把我的画捡回家。”   虽然这六百大洋还不及沈少爷办场宴会歌舞声天的花费大,可沈满棠还是很振奋。这不是他儿时给沈沧按摩讨来的仨瓜俩枣,这是他真正意义上挣来的第一笔钱。   “你太妄自菲薄了。那人买你的画说明他眼光好,才能够一眼相中璞玉。以后你还会卖出第二幅、第三幅……就像你今天介绍的那些画家一样,成为后辈眼里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山。”金朝边启动车子,边十分平常地说出这话,把沈满棠的心湖撩拨得阵阵荡漾。   “要不是你带我去拜师,我可能这辈子都发现不了自己的天赋,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拥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了。谢谢男朋友。”沈满棠“吧唧”一口亲在金朝侧脸上,然后痴笑道,“我挣钱了,请你吃饭吧。”   金朝好笑道:“你们拍卖的钱不都捐掉了吗?还怎么请我吃饭?”   沈满棠坐回去,感慨道:“我私房钱可多了,你不在这几年,我都是直接去隆燊账房取的钱。二叔别的不说,给钱还是很大方的,把我都宠坏了。”   “这些年我糟蹋的钱,起码是六百块的百倍千倍了。以前我年纪小,对钱也没有概念,别人只要一激我我就用钱砸他。可直到今天捐完款,我才知道六百大洋能有多值钱。它能买八十石大米,能供一万多人吃上一天饱饭。原来我一幅画,能救一万多人的性命。”   沈满棠垂下头,轻叹道:“我以前真的,太不懂事了,还觉得自己只有钱没有爱,被迫要比别的孩子成熟。现在想想,真是太幼稚了。”   金朝腾出手来拍了拍沈满棠的肩:“人总需要一个长大的过程,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真的长大了,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嗯!我长大了。”沈满棠抓住金朝的手臂搂在怀里,脑袋眷恋地贴上去蹭了蹭,“长大真好,谢谢你带我长大。”   金朝扯唇一笑,目光缱绻道:“也要谢谢你陪我长大。”   前世他的人生乏善可陈,只用乡下插秧和进城务工八个字就能草草概括完一生。直到这一世沈满棠出现,他才开始模仿着他的样子,像一个正常人般关心朋友、爱戴母亲、拥抱爱人。   好神奇,在这漫长的十二年里,他终于长出了血肉,不再龋龋独行。   十二月十五日,在沈满棠生日当天,他与江显颐主演的电影《夜莺》终于上映了。沈满棠忐忑不安地在戏院大门口徘徊着不敢进,直到电影要开场了他才被金朝一把拽了进去。   自他的戏份杀青后费导就没再找过他,也没请他提前观摩过成片,因此他与全场的观众一样,对这部电影的好坏一无所知。他紧张地哆嗦着,双手紧紧抱牢金朝的胳膊,生怕自己的出场会令观众大失所望。   好在费导是个舍得浪费胶卷的导演,即便沈满棠只有半吊子的悟性,他都能在一遍遍重来中调教出自己想要的效果。沈满棠虽仍时刻悬吊着心,却也渐渐不再颤抖。   他怔怔地看着银幕里那个糜烂而颓废的自己,既陌生又熟悉。他看见自己跪在地上绝望地恳求着育莹不要抛弃自己。那么可悲,又那么可恨。   “少爷,你并不像你说的那般爱我,而我也不想再做你的浮木了。老爷留下的钱虽不多,但也足够你一人温饱了。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不好受,但关键在于你想怎么活。这乱世有千千万万的人等着活命,他们远比你更需要我。比起继续对着你这个无底洞呐喊,我更想从真正需要我的人身上听见回声。”   几个月前,他正是被这句台词敲醒,意识到自己对金朝而言就是个无药可救的深渊。如果再不好起来,金朝就会像失望的育莹一样,永远不再回头。   可现在,金朝就在他身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对他侧耳轻声道:“不怕,你演得特别好。”   沈满棠僵直的背微微泄力半分,而后依恋地将脑袋靠到金朝肩上,心中又是一阵后怕。如果他真如电影中的袁少爷一般浑浑噩噩到死,金朝是不是真的会抛下他?如果没有金朝,他是不是这辈子就会像袁少爷一样,寻遍极乐刺激也无法排解内心孤苦,最后用大烟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他不敢细想。   故事终于来到袁少爷殒命的那一刻了。观众席中时不时传来一阵女观众的抽泣声,为这位这位可怜又可恨的少爷送别。   而坐在台下的“少爷”本人却不知为何不敢凝视这一幕。从拍摄那天躺到烟榻上的那一刻起,矮桌上的ya片灯就晃得他心头发慌。时至今日情景再现于眼前,他的后背又开始沁出冷汗,冻得他瑟瑟发抖。   金朝没在片场看过这段表演——他当然见不得沈满棠堕落至死,即使那只是演戏——所以他逃了,逃到片场外断断续续抽了一整包烟,才捱过了那一整天。可现在他避无可避,只能被钉死在座位上,看着沈满棠在他面前死去——即使那真的只是演戏。   只爱看女主角的男观众们见不得女同胞为懦夫落泪,因此纷纷不屑地发出嗤笑声。这小白脸金尊玉贵、声色犬马地活了大半辈子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连一介女流都不如,只会没骨气地寻死。   沈满棠躲在观众席里,觉得自己也在被耻笑着。那块大银幕就像面照妖镜,照得他无处遁形。他很想呐喊自己已经治好了,是个被他最严苛的爱人认证过的、正常的人,可他却始终不敢抬头,直面自己曾经半只脚踏进过的深渊。那个深渊,像极了曾经在他脑海中闪过的不真实的画面。   直到画面渐暗转场时,金朝才从噩梦中醒来。他转头看向依偎在他肩头的沈满棠,心中一紧。沈满棠正紧锁眉关,阖实双眼,仿佛被他遗落在了噩梦里。他赶忙抽出手臂,将沈满棠牢牢搂入怀中,在黑暗里一遍遍亲着他的头顶,安慰道:“别怕别怕,都是假的,我们小满还好好活着呢。你要不要睁开眼看看,我就在你身边?”   沈满棠连忙掀开眼皮,迫切地确认了金朝还在这里,没有像育莹一样抛弃自己。而且他呼吸顺畅、心跳平稳,是个健康的活人,那个在烟榻上一心求死的,才是幻影。   影片落幕,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戏院,皆是惊魂未定。沈满棠精疲力尽地靠在车座上,缓了许久,才突然开口道:“元宝,我不知为何,心里好慌。我总觉得自己见过一个人,就和袁少爷一样死在了烟榻上,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的,只觉得那个人好熟悉,好熟悉。可我怎么会眼睁睁地看一个人求死,却不去阻拦他呢?”   金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把车停在了路边,而后向沈满棠示软道:“你先来抱抱我,好吗?”   沈满棠二话不说,立刻从座椅上爬起,一脚跨到了驾驶座上。两个成年男性挤在一处逼仄的空间里,实在束手束脚,可他们的心却在严丝合缝地拥在一块时才真正落地。   金朝揉揉抱抱了许久,才终于再次开口:“宝宝,你是入戏太深了才会看到些有的没的。你别多想,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有像我们现在这样,紧紧抱着,有温度、有气息的,才是真实的。我们回家睡一觉,明天就把这些坏东西统统忘掉,好不好?”   金朝觉得,哪怕沈满棠哪天原原本本地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他也会选择继续这么忽悠他的。仅仅是相似的电影片段都能叫沈满棠这般痛苦,若是让他知晓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恐怕真会要了他的命。   “刺激大了,可睡不着了。”沈满棠贴了贴金朝的脸,郁闷道,“讨厌,早知道今天不来看电影了,怎么偏偏就选在我生日的时候上映呢,你说费导是不是故意的?”   这还真不怪费导,金朝哑口无言。他作为该片最大的赞助商,自然会在杀青后持续跟进这部片子的进度。当得知费导对成片极为满意,且对沈满棠的表现很是看好时,他便极力劝说费导将上映日期选在了今日。本想让沈满棠在新一年生日时收获美誉,可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与他的预期背道而驰。   他蓄力弹了弹沈满棠的脑门,语调轻松道:“你瞧你,连看自己演的自戕桥段都能被吓到,胆子还没芝麻大。都说了是假的了,赶紧忘了吧。你要是入戏都这么深的话,我可不敢再让你接戏了啊。万一演完后你再对哪个女演员念念不忘,我可怎么办?当初幸好是没同意你拍吻戏,不然这会儿你是不是就追别人屁股后头去了?”   沈满棠终于被他逗笑了。他抬起头,两指戳在金朝脸上,肆意蹂躏着:“你还怕我跑了啊?我就差没把心掏出来送你了,你还质疑我。我追谁后头了?你说话讲点良心。而且我也不会再演戏了,这部以后就是我的封山之作了,你好好珍惜吧。”   “好,你就追我后头了,成吧?”金朝挑挑眉,又纠正道,“你那哪叫追人,你就是霸王硬上弓,见人就啃,赖人家里,逼人和你在一起。”   “霸王硬上弓又怎么了?你就说追没追到吧?”沈满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金朝怀里东扭西蹭的,试图切实重现他一路走来是怎么“硬上弓”的。   金朝摊着手,纵容地由着他去。结果沈满棠就这么“硬”着“硬”着的,把事情引向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去。两人气息不稳地对视着,当下心领神会,一个跨坐回副驾驶,一个一路脚踩油门,飙到了家门口。 第142章 释怀   两人在车上磨磨蹭蹭半天才下了车,又跌跌撞撞地开了门,正欲再次纠缠在一起,就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吓了一跳。   房内,芦荟、沈满棣和一众佣人正捧着蛋糕、鲜花,与门口两个连体婴面面相觑。芦荟尴尬地收起笑容,瞥向别处不知所措。佣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最后还是被看不懂暧昧氛围的沈满棣生生打破了僵局。   小弟热情地扒住沈满棠的腿,又蹦又跳:“哥哥回来了!抱抱!”   沈满棠生怕裤子被扯掉,又担心外套遮不住某个正在抬头的部位,情急之下只能呵斥道:“别动了。”   沈满棣被吼得一抖,收回手,大眼睛怯怯地瞥向金朝寻求帮助:“那大哥哥抱……”   大哥哥本人也正捂紧大衣,不想也不能松手去抱一个孩子。   沈满棠“啧”了一声,妥协道:“过来,我抱。”   沈满棣看似委屈地趴到沈满棠怀里,实则背对着他哥捂嘴乐呵,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而雀跃。   被他这么插科打诨一闹,芦荟的面色也和缓许多。她托着蛋糕走到沈满棠面前,欣悦道:“少爷,今日你生辰,芦姐姐擅作主张给你做了个蛋糕带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沈满棠被众人簇拥着看向他的生辰蛋糕——粗糙的雕花、歪歪扭扭的字迹,实在不大好看。可他没忘了芦荟是个目不识丁的乡野妇人,能做出这样的西式糕点,也不知耗费了多少时日。   “我很喜欢,谢谢芦姐姐。”沈满棠单手抱着沈满棣,迫不及待地用手指刮了抹奶油尝尝。食指含入嘴唇吮吸的动作让金朝瞬间警铃大作,不假思索地就打了沈满棠的手背一掌。   “手脏,别放嘴里。”他抽出手帕,细心地擦拭了番食指,然后又报复性地捏了捏沈满棠的手心后才松开。   “哎,都别站着了,快去餐厅坐着吃吧。吃之前还得点过蜡烛许了愿才好。”芦荟招呼着众人往里间走去,只剩沈满棠抱着弟弟和金朝闲散地走在最后。   “你也知道脏东西不能放嘴里啊?”沈满棠用手肘戳戳金朝,揶揄道。   金朝脸色难得一红,辩解道:“那是你自己要试的,不然我哪知道还有这招式?”   “哼,明明舒服了还嘴硬。”沈满棠现在满脑子都是些不干净的东西,因此想到什么便也直接说了,“今天我生日诶!总该有些不一样的了吧?”   “孩子还在呢,你这当哥的注意点。”金朝恼羞成怒,给了沈满棠一个脑瓜崩。   “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沈满棣老实巴交道。   沈金二人相视一笑,下一秒又都面颊飘红地低下了头。两人心知肚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也正是为那事才急踩油门回家的,现在却被硬生生地踩了刹车,不上不下地卡在半路,实在难受。   “先过生日,晚点再说。”金朝安抚地揉了揉沈满棠的脑袋,又在沈满棣殷切的目光下顺手也揉了揉他的。   “哦——”沈满棠拉长尾音,只好答应。反正金朝今晚也跑不了。他掂了掂怀中的沈满棣,心想,其实能这样过生日也挺好的,他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这么温馨地被家人环绕了。   其实这么多年的生日里,他也没几年是真的高兴的。小时候的生日宴不过是个生意场,还需要他这个主角来讨巧卖乖。后来和家里关系不好后,他的生日宴便成了常遇青的主场。常遇青每年都会叫上些不入流的男男女女们给他祝寿,攒的局更是一年比一年热闹。这些人倒是不用他费心奉承了,可却吵得人头疼。总之除了金朝在的那几年,他没有一年生日是开心过的。   沈满棠闭上眼睛,对着蜡烛真诚许愿道:“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健康、幸福快乐。”   “希望我能考上理想的学府。”   第三个愿望,他在心里默念道,希望我和元宝可以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也别再分开。   看他睁眼,金朝便问道:“许完了吗?”   “嗯。”沈满棠眼含深意地看着他,把愿望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睛里。   “第三个愿望是什么?”沈满棣举手,提出疑问。   “第三个愿望……是希望小弟能快快长大,早日学会独立行走。”沈满棠揪了沈满棣鼻子一把,怄气道。   沈满棣听不懂好赖话,还高兴道:“我马上就长大了!我都五岁多了。”   众人都被孩子的童言童语逗乐了,就连金朝都情不自禁地上手掐了把沈满棣软乎乎的小脸。这脸蛋,像极了沈满棠小时候,与他是如出一辙的灵动可爱,让金朝看了都不禁晃神,回忆起从前来。   沈满棠醋了一下,旋即就把刀塞到金朝手里让他给大家分蛋糕。“沈满棣过来,别坐你大哥哥腿上。”   沈满棣十分听话地挪到了他哥腿上,认真解释道:“哥哥,我最喜欢你了。你刚刚要吹蜡烛我才走的,不然我肯定坐你腿上。”   沈满棠哑口无言,随即低声警告道:“你今晚不准睡我房间,听到没有?”   “为什么呀?”沈满棣的嘴角瞬间垮了,“我想你呢哥哥,我就想跟你睡觉觉。”   “听话的话下回带你去大世界玩。”   沈满棣为难地努了努嘴:“那……那你说话要算话,不要骗我啊。”屡次被他哥戏耍的沈满棣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答应了他哥的条件,只不过这回没忘了要和他哥拉勾缔约,“骗人是小狗呢。”   “汪汪。”沈满棠故意捉弄小孩,看他炸毛。   “哥哥!”沈满棣不禁逗,被气得憋红了脸,眼泪说来就来。   金朝听着哥俩的对话,无奈地笑了。养孩子这事谁摊上谁头疼,当年能把沈满棠拉扯大都算得上是奇迹了,要再来一回他非得被逼疯不可。   “好了,你看你这哥当的。”金朝把最大的一块蛋糕放到了沈满棠面前,然后接过噙着小珍珠的沈满棣,把他抱到餐厅外哄。   沈满棠更醋了,用勺子大力地戳着松软的蛋糕胚,吃得那叫一个起劲。这该死的金元宝,小时候都没这么哄过他,怎么长大了就这么有耐心了?   “慢慢吃,别噎着了。”芦荟给他倒来牛奶,又用手帕给他擦了擦弄脏的嘴角,眼里满是慈爱。   佣人们吃完蛋糕便纷纷散去,留下这对主仆在餐厅里单独说话。   “沈满棣怎么老是动不动就哭啊?真烦人。”沈满棠口不择言,醋劲大的连蛋糕都吃不出甜味了。   芦荟忍俊不禁:“小少爷是太喜欢你才这样的。你不在家,他便成日里‘哥哥哥哥’地念叨着,吵得太太都想把他给送走了。”   “这么爱闹,谁要啊?”沈满棠愤愤地戳着蛋糕,全然忘记自己还对金朝表扬过他弟有多听话。   “嗯,还是我们宝贝最乖。”芦荟轻柔地笑出声来。平心而论,沈满棣可比沈满棠小时候好带。小满棠是个磨人精,会时时刻刻确认你是否还在他身旁,而沈满棣就算没人陪,也能安安静静地和自己玩一天。   不过黏人也有黏人的好处,至少芦荟自认她这辈子是无法再在谁身上耗费这么多精力、倾注这么多爱了。沈满棠在索取爱的同时,回报她的只会更多。   沈满棠心知芦荟这个评价有失偏颇,但还是揣着私心默认了。“芦姐姐,”他放下勺子,缩着身子钻进了芦荟的怀里,“我想你了。”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坐下来,温情地聊过天了。年初被芦荟撞破的私情就像一根顽固的鱼刺,卡在二人喉间,叫他们谁也没法开口将这件事说清。就这么含含糊糊地拖到了年底,沈满棠觉得是时候该提了。   “我也想你。”芦荟摸摸沈满棠的脑袋,又拍拍他的背,像儿时一般耐心地哄着他。   “你才不想我呢,你都有沈满棣了。”沈满棠恶人先告状,趴在芦荟肩头可怜兮兮地指控道,“我和元宝做错事,你就不要我们了。你怎么那么心狠啊。”   天地良心,当初要不是沈满棠将她推开,她是断不会再去照顾小少爷的。芦荟宛如哑巴吃黄连,憋屈极了:“哎呀,少爷!你这嘴,芦姐姐说不过你!”   和金朝一样嘴笨。沈满棠心里偷笑,面上却还是一副被人抛弃了的小媳妇样。“本来就是,你连亲儿子都不要了,肯定也不会要我了。”   “谁说的!谁不要你,芦姐姐都不会不要你的。”芦荟真急了,语速快得连连嘴瓢,生怕沈满棠把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她头上。   “可我把元宝带坏了,他现在这样,都赖我,是我死缠着他不放,求他喜欢我的。”沈满棠没底气的低下头,连声音都微弱了许多。   芦荟沉沉地叹了口气,在心中天人交战一番后才坦言道:“他若真的不喜欢你,便不会给你机会纠缠他的。我和元宝虽算不上多么亲密,但毕竟母子一条心,这点我还是懂他的。你们会走到这一步,单靠你一人是绝对做不到的。元宝看似随和,但其实很难有人能走进他心里。”   “啊?”沈满棠呆呆地张大了嘴,一时接不上话来。   “芦姐姐没什么见识,也就听说过大爷和三爷是这种关系,所以看到你和元宝有这苗头的时候,我只想把你们一人打一顿,都打到清醒。”芦荟哀痛地摇头,喟叹道,“后来还是太太和三小姐跟我说了许多国外的事,劝我再想开一些。她们说,其实你们这种关系,最大的压力来源不是外人,而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如果连我都不认可,那你们便更没底气去面对外面的世界了。你们会因为这个身份永远抬不起头,一辈子像罪犯一样,被枷锁压得喘不过气。”芦荟贴了贴沈满棠的脸,出神道,“可我受不了你们变成这样。与其这样,倒不如就让你们开开心心地活着,想喜欢谁便喜欢谁吧。我是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偏偏会喜欢上对方,可我愿意去接受这个事实,因为你们是我的孩子。”   沈满棠嘴一瘪,哭到打鸣:“芦姐姐——呜呜呜呜呜——你就是我姆妈,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对元宝好的。你就当多了个儿子,让我孝顺你吧。好不好,姆妈?”   芦荟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一直把沈满棠当作亲生孩子抚养,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沈满棠会把她视为母亲。这声“姆妈”她能不心动吗?她简直都要被他喊得心碎了。   “姆妈。”沈满棠抬起头,扯了扯芦荟的衣袖,又恳切地喊了声。他望着芦荟的双眼,等待着一个肯定的回应。   “诶,小满,”芦荟擦去沈满棠的泪水,哭笑着回应道,“我的孩子。”   金朝回来时,恰好撞见此景。他好不容易威逼利诱地哄完一个小孩回来,却见沈满棠哭得比上一个还要夸张。搞什么呢?他难道天生保姆命,要给他们沈家带孩子吗?   可这样母子相拥的画面实在令人动容,金朝不忍打扰他们温存,便拉着沈满棣又退了出去。   沈满棣审时度势地竖起第四根手指,在金朝默许的眼神里给自己鼓了鼓掌。   大哥哥看着凶,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妥协了。哈哈!这下他能去四趟大世界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下一章不可避免地要驾驶车辆了,可我还没想好怎么才能够不违反交规。。 第143章   “哥哥,我走了,明年再来找你。”沈满棣晃着沈满棠的手,依依惜别。   今天都腊月十五了,沈满棠无语地看着他:“你说的最好是农历的明年。”   “听不懂。”沈满棣智力有限,只知道自己说明年再来,听起来会比较不烦人一点。   “快走吧。”沈满棠轻踢了踢他屁股,又转身抱住芦荟,而后在她耳畔轻语,“姆妈,你别走了,把沈满棣送给别人带吧。”   “说什么傻话呢?”芦荟笑弯了眼,拍了拍他小儿子的头安抚道,“你要是缺什么吃的用的就给家里打电话,我给你送来。要是元宝待你不好,也要跟我讲,芦姐姐一定来给你做主。”   沈满棠黏黏糊糊地“嗯”了声,在芦荟肩头蹭了又蹭后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拥抱。   舍不得归舍不得,但在送走芦荟和沈满棣后,沈满棠还是立刻轰佣人们回房休息,然后争分夺秒地抓金朝上了楼。   外面的夜已深,沈满棠严丝合缝地拉上窗帘,然后羞怯地走到金朝面前打商量:“你要先洗吗?”   金朝没给他答案,而是托起他的脸直接吻了上去。两人和陀螺似的磕磕绊绊地转到了浴室,衣服一件件减少,雾气一缕缕升腾,狭小的浴缸恰好给了他们紧贴的机会……   浴室哗哗的水流声也掩盖不住沈满棠抽气的呻..吟,他强忍着不适,踹了脚金朝,骂道:“你弄疼我了!”   金朝撤回两个,有些慌乱道:“( )也会疼吗?”那这还怎么做下去?   沈满棠知道这事开头难,但没想到他会连头都开不了就卡住了。他委屈地指了指洗手台,引导道:“用雪花膏试试吧。”   趁金朝起身的功夫,他收回腿,翻了个身跪ORZ趴在浴缸里,把身子微微抬出水面。有了外物助力,一浴缸的水反而成了碍事的东西了。微凉的膏体贴上肌肤的刹那,沈满棠敏感地打了个寒颤,过了一会儿又认可地想,画室哥哥诚不我欺啊,这玩意儿确有妙用。   金朝把一铁盒的膏体全都挖了出来,摞在了沈满棠的腰'' 窝上,边用边取。他先是蘸了少量的膏体糊在入口,边涂边揉。膏体遇水即化,把小小的dòngkǒu弄得nián| huá|bù|kān,也让他的终于觅得机会,一举攻城。dòngxué虽然仍有些不适,但还是知情识趣地xī nà起了外来物,好像是在宣扬着此处别有洞天,鼓励入侵者攻城略池。   单是食指jiǎo动yǒng|dào的画面就yín () mí得让金朝xià(`~′)fù一紧,更别提沈满棠还十分配合地用力撅着oOtún,嘴上也不停地哼唧着,让一贯最谨慎的他也起了不管不顾、直接开干的心思。   可惜他才刚放开胆子多加了一个指节,沈满棠就用双膝抗拒地向前爬了两步,试图甩掉后头的追兵。金朝忍得额头都迸起了青筋,却还是耐心地退回洞口,又从沈满棠的腰窝处刮下更多雪花膏送了进去。   沈满棠的额头顶着瓷砖,满脸痛苦。现在这仗还没打起来,他体内只是多了三个敌方的排头兵,就已叫他缴械投降了,不敢想等金朝提枪上阵时,他还有没有命活了。   可身后的水声这样大……雪花膏混合着洗澡水,被金朝搅弄出一出淫词艳曲来,让沈满棠即使身体不适,心却痒得发狂。易地而处,若他是此刻的金朝,必定早就活色生香起来了,哪还顾得上掌中之物是不是痛苦。   啧,光是代入一下金朝,他就气血上涌,理智全无了,也难为金朝现在还能耐着性子给他( )。想到这,沈满棠又不自觉地晃了晃||,喉咙里也按捺不住地yi出甜腻的hēng( ˊˋ )声来。   金朝忍无可忍地骂了个脏字,然后终于一鼓作气,直接宣战。在被jìn rù的霎那,沈满棠的头也被猛地dǐng到了瓷砖上,磕得他头晕眼花。他呜咽着咬着唇,不敢抱怨。这本就是他先招惹的人,何况他现在栖居人下,不敢不低头。   金朝把磕了头的小傻子一把捞起,然后tie着他的后··背小幅度地快速蠕()dong起来。沈满棠捂着脑门,望着浴室墙壁上挂着那盏晃眼的水晶灯,痴痴出神。   被雪花膏裹满的yong..dao已经变得很shi(`′)hua了,因此沈满棠也从最开始的疼痛中逐渐抽离,开始认真感受起了那股又涨 )又充实的异物感。金朝的kua(ì _ í)骨一遍遍zá向他,臂膀也紧紧环抱着他,让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自己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金朝其实很在意他的感受,除了最开始时冲动地xiè了两下huǒ,其余时间都是在他脸上、shēn shàng密密麻麻地落wěn,想要让他能够放松下来。沈满棠前头因疼痛而倒下的小xiōng dì又一次重振旗鼓,并在金朝的fǔ '' mō下终于在此事中得了趣。   瓷砖上很快便染上了huān yú的污渍。沈满棠往上泼了点水销毁罪证,然后软下身子倒到金朝怀里,嘴里还不忘抱怨道:“我的膝盖好痛。”   金朝tuì了出来,把沈满棠打横bào到了洗手池上,然后快速地擦了擦他俩的身体后又带着沈满棠倒进了被窝。沈满棠沾床便累得合上了眼,仿佛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会周公了。   “醒醒,别装睡。”金朝用力地拍了拍沈满棠的大腿,往上一折,摆成了个任君采撷的姿势,然后恼怒地训斥道,“有你这样只顾自己爽的吗?”   沈满棠勉强打开一只眼睛,看金朝又一次兵临城下,尝试从正面袭击。他打了个哈欠,实在不解道:“怎么还没好啊?”他发泄完后脑中便只剩下一片虚无,甚至心底还油然而生了一丝空洞感。不过这想法实在对不住为他前前后后伺候个遍的金朝,所以他也一直没敢提,只是在这段不应期内敷衍地应付着金朝的需求。   “闭嘴。”金朝面色不虞,被沈满棠给气笑了。什么叫怎么还没好?他又怕他疼、又怕他没shuǎng到,后头动得战战兢兢、前头伺候得兢兢业业,到头来却又被这一秒登峰的负心汉给嫌弃了。   沈满棠又被扎实地填满了。刚刚的疏通效果很奏效,因此这回再被jìn|rù,他就一点也不疼了。一开始他的情绪确实很萎靡,可当金朝让他自己bào着tuǐ,城门大开时,他就又突然起了兴致,心想,啧啧,这么lang ˙˙ dang的动作,还不把金朝迷死。   金朝读不懂沈满棠弯弯绕绕的心理活动,只知道这回沈满棠很是配合,眼波勾得他差点交代出去。他撑在沈满棠上方,放肆地大动起来,汗珠一甩一甩地溅到沈满棠脸上,好像在欺凌他一般,看得金朝又想再弄点别的东西上去,好把这张蛊惑人心的脸彻底搞花。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立刻被他打消了。他擦去沈满棠脸上流淌着的二人的汗渍,舍不得弄脏这张漂亮又纯情的脸蛋。   如果他知道此刻沈满棠正沉醉于欣赏“金朝有多为自己着迷”,且因为他的失控和提出的过分要求而兴奋不已的话,他恐怕就真会不管不顾地玷污这张媚骨天成的脸了。 第一回 就要尝到乐趣确实很难,不受伤就已经不错了。沈满棠早前就和画馆的师哥请教过这点,所以在第一回中尝到了前头的甜后就不愿管后头的苦了,还是在金朝大胆又lù|gǔ的要求下才让他又起了s|è ( ˙˙ ) x|ī|n,迎合地b|ǎ|i ( ) n|ò|n|g着自己,让金朝f|ā x|i|è了出来。   金朝餍足地pā︶在沈满棠s|h|ē|n上c|h|u|ǎ|n着cū气,感受着x|i|à '' m|i|à|n被一张一合地b|ā|o (˙О˙) g|u|ǒ着。沈满棠也是费尽苦心地让他达到yú yuè了,即使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得像荤段子中的出力方那般能让对方神魂颠倒。   “舒服吗?”他亲吻着沈满棠的唇,不免俗地问了每个男人在床上都会问的问题。   沈满棠很给面子地轻搂住金朝的脖子,心满意足地小声喟叹道:“好舒服,爱你呢。”   真的假的……金朝很是悬心,生怕沈满棠失望,觉得和他在一起顶顶没趣,就连极乐之事也能被他做得这么无聊,无聊得沈满棠第二回 也是靠手打发出来的。   “再来一次吧,我们试试别的法子,能让你也高兴的。”金朝跪坐起来,还想再展雄风,就被沈满棠用脚软绵绵地踹开了。   “我要洗澡!我的生日愿望就是洗澡,纯洗澡的那种,不许拒绝!”沈满棠累到虚脱,抬起手臂晃晃悠悠地求饶着,生怕金朝还有证明自己的执念。   金朝老实地抱起沈满棠回浴室,并郑重承诺道:“我去和人讨教一番,下回一定行。”   沈满棠好笑地歪了歪头,看金朝真一副不自信的模样,就又收敛起笑容,用鼻头轻轻蹭了蹭金朝的脸颊,语出惊人道:“不许进步啦,你都要把我c|à|o死啦。”   金朝听得脸颊通红,明明心里没底却还是暗爽地干起了擦洗工的工作。 第144章 嫂子   “小满,下周圣诞节你回来吗?我们打算就在家里办个小舞会,请的客人也是你认识的那些伯伯婶婶,不会让你不自在的。”   沈满棠夹着听筒打了个瞌睡,婉拒道:“姆妈,马上考试了,我就不回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你们还是自己玩吧。”   傅君佩揶揄道:“是,圣诞不重要,那你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也不回家过啊?还要我们家派代表上门给你庆生,吃完蛋糕还把人赶走了?”   “姆妈!”沈满棠羞恼道,“你别调侃我了,我挂了啊!”   “行行行,你挂吧,不打扰你学习了。记得注意身体啊。”傅君佩叮嘱完后就率先挂了电话,然后掐了把站在一旁等待接电话的沈满棣,埋怨道,“不得了哦,你哥有了媳妇就忘了娘了。”   “什么是媳妇?”好奇宝宝沈满棣提问。   “就你嫂子。”傅君佩一点没避讳,只差没指名道姓这“嫂子”是谁了。   “嫂子”沈满棣还是听得懂的,自从沈攸搬回家后,“嫂子”这个词就开始频繁出现在了沈满棣的生活中。   小孩的心头燃起浓浓的危机感,着急忙慌地追问道:“那哥哥还回家吗?为什么他不带嫂子回家啊?”   “你哥嫌我们烦呗。”傅君佩说完又掐了把沈满棣的屁股,戏弄道,“尤其是你,小跟屁虫。”   “我不是!”沈满棣和他哥一样不禁逗,又很容易轻信于人,于是马上转起了拨号盘,和电话那头的接线员熟练地报出了金朝家的号码,想要和他哥求证是不是真嫌他烦。   可惜这次回拨接线的却是金朝家的王妈了。王妈操着一口洋泾浜,说沈少爷已经上楼了,接不了电话。   沈满棣气呼呼地放下听筒,以为他哥是故意不理他,殊不知沈满棠是真困得走不动道了,就连楼梯都是金朝背他上去的。   “要不要洗脸刷牙?”金朝把沈满棠放到床上,俯下身轻声问道。   沈满棠闭着眼睛点头,却一动不动。金朝轻笑了声,然后从卫生间打来水,端着面盆、牙杯伺候沈满棠洗漱。   “好困啊。”沈满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差点把泡沫都咽下去了。他急忙吐到面盆里,然后和金朝求饶道,“你别计我时了,我真刷不动了。”   “没计呢,睡吧。”金朝很宽容地没把沙漏拿来,只是盯着沈满棠漱完口就让他躺下了。   等金朝打湿毛巾回来时,沈满棠早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小的鼾声,当真是累极了。金朝把温热的毛巾敷在沈满棠脸上,片刻后又把毛巾叠起,细细地给沈满棠擦脸。   等忙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竟一直翘着,好像伺候沈少爷起居是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这活他刚来沈家时就接手了,一开始是嫌沈满棠磨蹭,想快点搞定这个讨厌鬼,好争取时间读书。后来哪怕傅君佩介入,想要改掉儿子这个坏毛病,他也还是会见招拆招,锁上门来偷偷伺候沈满棠。   那时候他用的理由很多,什么怕沈满棠起床会冻着了,怕沈满棠赖床会耽误事了……好像都是借口。他或许天生就是保姆命,爱看沈满棠舒舒服服地躺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念书他代替不了,其余不过是伸把手的小事,他也乐意替他去做。   金朝眷恋地蹭了蹭沈满棠被毛巾捂热的小脸,轻轻印上一吻,然后就被睡梦中的沈满棠一掌打开,嘟囔着:“不要了,走开。”   金朝低笑着摇了摇头。瞧沈满棠这话说的,他这几日不过是食髓知味,多走了几趟后门,在实践中提升技巧罢了,没多过分吧,怎么还是这么娇气,还把他往外赶。不过他早就习惯被沈满棠这个白眼狼用完即丢了,因此眼下他也只是亲了亲沈满棠的嘴角,再给他掖好被子,就继续回书房处理公务了。   今年原计划用于赈灾的糖被日本人夺了去,导致他先前不得不发越洋电报给他在南洋的各个公司,让他们再加急筹集一批等量的糖品填补缺口。因此今年的账目收益属实是有些难看了。   钱的损失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金朝知道,在往后几年里,这样的事还会更为频繁地发生。现在的日军还只是在济南驻兵杀戮,就已经让他们的军民伤亡惨重,也让福臻的捐助险些胎死腹中了。等日军的侵略势力进一步扩大时,他手里的糖就是战时的香饽饽,会被偷着、逼着运往它不该去的地方。他若不肯乖乖合作,就很有可能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他倒是无所谓自己如何,可芦荟、沈满棠、程大器这三人的安全他得保障。思索再三,他决定抽出信纸,给回到爪哇的Nyoman去一封信。 第145章 886青子   放学时,沈满棠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家,却被一位同班女生拦了下来。“满棠,我昨天又和家人去看了一遍你的电影,你在里面可真好看。”女生又大胆又害羞,夸完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是眼神闪烁地偷瞟着沈满棠,想看他的反应。   “谢谢你。”沈满棠礼貌微笑,然后伸手指了指门口,问道,“放学了,要一道走吗?”   “好呀好呀。”女生把头发挽到耳后,羞怯又雀跃地应道。   常遇青板着脸,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后头,听沈满棠和小女生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直到走到校门口,沈满棠才不好意思地对女生笑了笑:“抱歉啊,我还要在这等家里人来接我,你先回家吧,路上小心。”   “嗯,好。那……明天见。”女生微抬起手,小幅度地挥了挥掌心,然后同手同脚地快步离开了。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常遇青往前迈了一步,冷不丁地出口道。   “吓死人了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沈满棠先是一惊,然后便很没礼貌地赏了常遇青一个白眼。   “我一直跟在后面,是你和人姑娘家聊得太忘我了才没发现。”常遇青没好气地斜他一眼,又问,“你答应给我画的画呢?怎么几个月了还不见踪影?”   “你!你讲不讲道理?别人买画做慈善都是买现成的,哪有人像你一样要现画的?还那么自恋要我给你画像。”沈满棠气得吹飞刘海,无语望天。要不是常遇青捐的钱已经用于赈灾了,他都想把钱给他退回去。   “我是真心想要一幅的,你画成什么样都可以,好吗?”常遇青的语气很轻,听着还有几分莫名的委屈,叫沈满棠心里也有几分过意不去了。   “哎呀,知道了。”沈满棠撇嘴,“等考完试吧,过年前一定给你。”   “要有落款的。”常遇青提醒。   “知道了。”沈满棠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回的语气也被常遇青传染得有些落寞。他深深地看了眼常遇青,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何必呢?   这么多年了,常遇青见过他太多丑陋而不为人知的一面,怎么还会对他抱有期待?那些不堪的嘴脸,他甚至都不敢让金朝看见。直到彻底摆脱过去以后,他才有勇气真正走近金朝身边。所以常遇青到底在执着些什么?沈满棠想不明白,而常遇青也不曾告诉过他。   沈满棠刚想破罐子破摔,提起勇气和常遇青把话说清楚,却被常遇青突然转移的话题打断了。   “你今天又是金朝来接?他怎么那么闲,一个经理也能天天来接你,是请不起司机吗?”常遇青见沈满棠竟然心甘情愿地在大冷天里天天干等着人,便忍不住挖苦道,“要接人也不准时点,真是连司机都不如。”   神经病。沈满棠收回刚刚冒头的恻隐之心,怒捶了常遇青一拳:“你懂个屁,他每天忙得要死也要来接我,我就算等上一个时辰都觉得幸福。”   “呵。”常遇青起了逆反之心,不屑地嗤笑道,“和他这样古板的人在一起也能称得上幸福?你是不是被他管傻了?打牌、看戏、跳舞、赌马,这些不才应该是你喜欢的吗?”   “你真是,管天管地还要管我男朋友怎么对我吗?我就乐意被他管着怎么了?你别挑拨离间,见不得别人好。”沈满棠环顾四周,压低着嗓子跟常遇青吵架,愤怒又无能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想要起飞却被剪了翅膀的傻鸟。   “再说了,我男朋友管我都是为了我好。有了男朋友亲亲抱抱,谁还跟你去那些污糟地方鬼混?当初要不是他走了,我才不会和你一起自甘堕落!”   沈满棠吵了半天,终于摸索着找到常遇青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为了出气,他毫不犹豫地把利刃刺了进去,以此宣告自己的胜利。   常遇青呼吸一滞,眼神陡然黯淡得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叫人不忍目视,仿佛望一眼都会心碎至死。   “你……”沈满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又不敢直面常遇青,因而垂下视线,盯着常遇青的喉间,欲言又止。   常遇青重重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像是用尽全力将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爱意和委屈通通咽下。他深吸一口气,最后却只当没事人一般平静道:“天这么冷,再站下去要冻坏了。不然你上我车里等吧,等他来了你再走。”   “我……”沈满棠绞着手心,刚想婉拒,就听见街对面传来了一声喇叭响。是金朝!沈满棠眼前一亮,如蒙大赦般匆匆扔下一句“再会”,便挥手向金朝跑去。   什么破车,值得他高兴成这样。常遇青死盯着街对面那辆低调的黑色福特,心头漫溢的酸气快把他五脏六腑都腐蚀了。他不甘地看着那辆破铜烂铁从他面前掉头经过,直到车都跑没影了,才终于松开口袋中的拳头,放任那张紧握了一路的船票轻飘飘地沉了底。 第146章 随手写死一个角色1   即使每晚补完习已经很困了,沈满棠也还是强撑着精神听完了沈满棣的碎碎念。   “哥哥,明天去大世界你会陪我玩空中飞船吗?”   “我好想你哦,你有没有想我呀?”   “爸爸今天出差回来,给你带了件好漂亮的貂皮大衣做新年礼物。他让我别说出去呢,你也不要跟别人讲哦。”   沈满棠横躺在沙发上,用手遮着光,闭着眼睛轻笑一声。“好啦,废话少说,没事挂了啊。”   “等等等等!姆妈也要讲电话。我把电话给她,你别挂啊。”沈满棣依依不舍地让出自己霸占了十多分钟的听筒,然后趴到傅君佩耳边和她一起听电话。   好不容易等事情都交代完了,沈满棠的耳朵终于可以清静些了。他没什么力气起身,便干脆抱着听筒,缩在沙发上假寐起来。等金朝放好水下楼时,就看见沈满棠这副精疲力尽的模样,于是问道:“电话打完了?”   沈满棠懒懒地应了声,连眼皮都没掀开,只是高举着双手,等金朝把听筒放回原位后再将他抱起。   等躺到浴缸里时,沈满棠才勉强从瞌睡中抽离出来,打起精神问:“元宝,我姆妈说想让你和我一起回家过年。你想回吗?不想回的话就我们俩一起过年。”   “没事,回吧。”金朝满不在意地答着,同时撸起袖子,给香皂沾湿打泡。   “你怎么这么淡定。”沈满棠用湿漉漉的手轻轻推了金朝一把,“你现在又不是我的小书童了,回去总该有个身份吧。”   他打了个哈欠,扭捏地咕哝着:“大家都知道我们俩的事了,你再回去,身份就不一样了,你知道吧?”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还是在你身边伺候着吗?”金朝继续给沈满棠c:u:ō s:h:ē:n,但等s:h:ǒ:u移到somewhere时又突然撤开,让沈满棠自己解决。   “干嘛呀。”沈满棠撇开浴球,不满道,“不伺候啦?”他现在连手指头都懒得多动一下,就连x:ǐ z:ǎ:o都能心安理得地让金朝代劳。   “你自己m|ǒ两下,别等会弄完又折腾到大半夜了。”金朝移开视线,想起此前多次还洗着澡便开始擦抢走火的画面,严肃道,“明天答应了小弟要去大世界的,今晚早点睡。”   沈满棠的嘴翘得老高,心里暗暗骂沈满棣小滑头,看金朝好说话就缠上他了,连去四趟大世界都说得出口。   “烦死了,你对小弟比对我好多了。我小时候要去玩你都不肯,就知道把我关在家里学习。”沈满棠委屈劲上来后脑子便瞬间清醒,气愤地拍了掌水面,给金朝溅了一脸的洗澡水。   金朝也不恼,只是把脸贴到沈满棠干爽的面颊上微微蹭去水珠,然后取笑他道:“这么大个人了,还和小孩子吃醋呢?”   沈满棠粘着满手的泡沫,不管不顾地环上了金朝的颈子,任性道:“我不管,姆妈、二叔还有芦姐姐都可以对小弟更好,但你不可以。你是我一个人的,我没同意把你借给他,你就不能擅自对他好。他是我小弟,干嘛要你对他好啊?”   “你的小弟,不也是我小弟吗?”金朝啄了啄沈满棠被水汽蒸得红润的唇,理所当然道,“你待他好,我自然也会待他好,更何况他还和你小时候长那么像。”   只这一句话,就让沈满棠气鼓鼓的双颊瞬间漏了气。真是的,怎么有人一本正经说的话都像是情话一样动听。   他轻哼了一声,抬起头来和金朝接起了细细密密的吻。换气间,他含糊地说道:“好吧,勉强原谅你了。”   金朝谈久了恋爱,已经明白不能对男朋友的反话和嘴硬较真这一真谛,还很好心情地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最终什么也没做成。已经被亲清醒的沈满棠再一次在心中埋怨起了贪玩多事的沈满棣,并决定第二天见面时一定要狠狠抽一顿他的屁股。   翌日一早,沈满棠强忍着睡眠不足的恶心感,和金朝一同到沈家门口接沈满棣。   沈满棠不适地靠在车窗上,郁郁道:“元宝,我好想吐啊,可能是晕车了。”不知为何,明明每天都是那么早起的,今天他却格外难受。   “吃点梅子压压吧。”金朝往车后座伸手掏了掏,从他一早准备好的野餐篮里取出一袋福臻包装的陈皮梅来。   “嗯。”沈满棠有气无力地接过袋子,吮了好几颗才勉强压住喉头的恶心来。他贴着玻璃,望着沈家花园的大门,不耐烦道:“沈满棣今天怎么回事,带他出去玩还磨磨蹭蹭的。”   话音刚落,芦荟就牵着一身红的沈满棣从铁门侧边绕了出来。   “哥哥!”沈满棣跑到副驾驶前,跳起来敲了敲车门,激动地喊道。   沈满棠稍微精神了些,打开车门就调侃道:“你结婚啊穿那么红。动作这么慢,是不是光顾着打扮,忘了时间了?”   “过年穿红的喜庆!”沈满棣和他哥一个德性,新衣服总是等不到大年夜就要穿出去招摇过市。   “上车吧。”沈满棠伸手一拽,让这颗“红苹果”坐在了自己腿上,然后挥手向芦荟告别。   “芦姐姐!我晚上想吃腌笃鲜。”沈满棣扒着门框,交代道。   “好,芦姐姐记着呢,下午就给你炖。”芦荟退后一步,悄无声息地与金朝对视一眼,然后微笑着冲他们挥手告别。   “耶!去玩咯!”沈满棣欢欣雀跃地鼓着掌,等待金朝一脚油门驶向乐园,可金朝却突然熄了火,在沈家兄弟不解的目光中下车绕到芦荟跟前,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姆妈,要当心。”金朝拍了拍芦荟的背,不安地叮嘱道。   “你放心,我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间候着,不会有事的。况且有程先生在,这事一定能成。”芦荟柔声安慰道,“倒是这两个孩子要辛苦你照看了,特别是小少爷,这么小年纪,肯定不能让他撞见那事的。你们今天就好好玩,晚点回来,等我们大人把事情解决了先。”   金朝郑重地向芦荟点头,无声地应下了她的嘱托。磨蹭片刻后,他重新回到车上,在两道灼热的目光下平静地发动了汽车。   “怎么啦?”沈满棠疑惑不解,心头忽觉不安,连好不容易压下的恶心感都又浮了出来。   “没事,就是跟我姆妈说了声,我也想喝腌笃鲜了。”金朝绕开话题,编造道,“晚上回来早的话,我就提前上门,陪你回沈家吃团圆饭吧。”   “真的啊?”沈满棠本就有些晕乎,这下彻底被金朝绕进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金朝终于要作为他的男朋友上门了,于是心也跟着怦怦跳了起来。 第147章 随手写死一个角色2   沈满棣下了空中飞船,高兴得脸都和红衣服一个色了。他疯跑回不远处的长椅,一把扑到了沈满棠怀里。   “哥哥,我想吃冰淇淋。”   “我看你像冰淇淋。”   沈满棠正和金朝偷摸摸拉小手呢,沈满棣一来,他们在衣袖下纠缠的小指就不得已松了开。   “你坏。大哥哥好,大哥哥给我买冰淇淋。”沈满棣甩脸走开,又爬上了金朝的大腿。他现在摸透了金朝的脾性,知道金朝木着的脸不过是吓唬人的,其实比他哥要好说话的多。   沈满棠斜眼看着沈满棣谄媚地抱着金朝脖子晃来晃去,心中不免又升起了独占欲。   “啧,大冬天的吃冰淇淋,冻不死你。”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从金朝口袋里摸了几个铜板丢给沈满棣,“喏,只准买一个啊。”   “么么么。”沈满棣立即回心转意,挪回沈满棠怀里亲了又亲后才跑去小贩摊位前排队。排队期间,他还在心中感慨了一番自己的聪明智慧。拿捏他哥,就是如此简单!   沈满棠嘀咕着把头往金朝肩上一靠,靠完才意识到这是在外面,遂又直起了身,但手还是忍不住又牵上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几年前你也是在那条队伍里给我买冰淇淋,我就在这骚扰姆妈和二叔。”沈满棠感慨,“一眨眼我们都成大人了,还多了个小不点。”   “嗯,看小弟就和看昨天的你一样。”金朝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嘴角,侧头打量沈满棠,“我的小不点怎么就这么长大了呢?我还没养够啊。”   沈满棠把手指插入金朝指缝中牢牢扣着,眷恋地看着他:“还有一辈子要你慢慢养呢。”   两人的眼神逐渐变得粘稠起来,脖子也不自觉地前倾着,吸引着对方慢慢向自己靠近。   “咳咳。”意识到自己越界了的沈满棠突然清醒,不自在地缩回身子摸了摸后颈。他眼神飘忽地四处乱瞟,突然就懂姆妈和二叔为何总乐意带他来游乐园了。孩子总容易被玩乐吸引着跑远,而周围又全是漫不经心的陌生人,没人在意他们是谁,又在做些什么,他们就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在阳光下恋爱着。   这氛围实在太好,沈满棠有些不忍打破,可再不说点什么,他就真要和金朝厮混上了。为了市容市貌考虑,他决定转移话题。“就算我长大了也不准你再养别的小孩,就是我小弟也不行!”   金朝舒展身子,随意地把手搭到沈满棠身后的椅背上,笑道:“他自己有爸妈,哪还轮得着我养?你当我开蒙养园的?”   沈满棠观察着四周,见真没人注意他们,便大胆地靠在了金朝肩上,并在心里安慰自己:兄弟俩靠在一起也很正常,只要他眼神清白些就可。   他又道:“小弟鬼精着呢,看似要和我争你,其实都是在拿你威胁我,你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了。”   金朝抚了抚沈满棠的肩头,无奈道:“知道了,小心眼。”   看沈满棠阖着双眼还不忘不服气地撅嘴的模样,金朝又放低声音地说:“累了就睡一觉,我帮你看着小弟。”   沈满棠便也真就懒洋洋地睡着了。在冬日的午后,难得有阳光能烘得人这么舒服。这一觉睡了有半个时辰,睡醒后沈满棠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酥了。   “哎,果然是昨晚没睡够。刚刚补了一觉,精神好多了,也不想吐了。”沈满棠慵懒地伸着懒腰,又问道,“沈满棣呢?”   “还没玩够呢。刚交了几个新朋友,拉着人小姑娘们的手不肯松,还请她们吃了冰淇淋。”金朝揉着肩膀,调笑道。   “把你肩膀压酸了吧。”沈满棠愧疚地直起身,上手认真地按了起来,“肩膀酸了就喊我起来呀,干嘛忍着。”   “没事,我就活动活动。”金朝耸了耸肩,拒绝了沈满棠的大惊小怪。   “沈满棣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招蜂引蝶,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沈满棠一眼在小孩堆里看见几个花衣裳追着个红影子跑,看起来怪吓人的。   金朝斜眼看他,戏谑道:“随他哥吧。”他还记得刚上学那会儿,沈满棠收糖收到手软的样子,虽然那些糖最后都在他的逼迫下被沈满棠退回了,但这事儿却够他唠叨个一辈子的。   沈满棠当没听见,免得某人翻起旧账来没完。他掏出随身带的怀表,看了看时间,问道:“我们几点回啊?这周的功课我昨晚还剩下些没写完呢。”   金朝看着被指针扫过的一圈数字,拖延道:“再等会吧,难得带孩子出来,就让他玩个尽兴吧。你也休息一下,匀点时间给我呢?”他把手伸到沈满棠背后,隐秘地摩挲着他的腰,故意和沈满棠咬耳朵道。   沈满棠果然受不住金朝压着嗓子的刻意引诱,下一秒腰肢便软了几分,也不再提回去的事了。两人腻腻歪歪了许久,等到天色都暗下来了,金朝才把手从沈满棠后腰的衣服里抽出来。   “咳咳。”沈满棠面色绯红地清了清嗓,气息不稳道,“快回去吧,我饿了。”   其实这会儿还真算不上晚,只是冬日天黑得早,总是催促着大伙快快往家赶。金朝连美人计都用上了,这会儿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站起身走到远处的孩子堆里,强行把为首的红孩儿捉了回来。   算算时间,应该没那么倒霉正好撞上横着出去的傅明玺。   “我下次再来找你们玩,你们不要忘了我啊!”沈满棣倒退着走着,和他的红粉佳人们挥泪告别。   “行了你,那么喜欢和小女孩玩,就让姆妈再给你生一个。”沈满棠费劲地抱起依依惜别的沈满棣,无语地给他擦鼻涕。   “不要,别的小女孩都不是成成和诺诺。”沈满棣吸着鼻子,伤心道。   “得,你一喜欢还喜欢个姐妹俩。”沈满棠“啧啧”两下,感叹世风日下,连小孩也不纯情了。   等出园时,一对姐妹花挽着手,害羞地走到沈满棠面前,小心翼翼道,“那个,请问你是沈满棠吗?”   沈满棠先是有些讶异,随即了然,这应该是看过他电影的观众。在电影热映那段时间,走在路上还会有几个人叫住他说“诶,你不是那谁吗?”,但现在已经很少有陌生人会认出他来了。他摸了摸脸,心想上镜妆画成那个鬼样子现实中还能被影迷认出呢,看来他这个只有几场戏的角色也还是很令人印象深刻的。   “沈先生,你真人比电影里还好看!我们都超爱你演的袁少爷,为了看你,足足跑了一个月的戏院。其实今天入园的时候我们就认出你了,只是不敢打扰。现在贸然上前,也是不想就这么错失良机。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真的很想要一张你的签名!”   两个姑娘激动地变出纸笔来,显然是早就准备好要来和他要签名了。沈满棠微微一笑,把沈满棣递给金朝抱着,然后好脾气地站在原地签了三十多张名。   金朝和怀里的沈满棣面面相觑,腹诽道,沈满棣这招蜂引蝶的德性还不就是随了他哥,还都是一招惹就招惹一对。   沈满棠感受到金朝不善的目光,却哑口无言。没办法,谁让他刚对他弟耍了嘴皮子,这会儿连给自己狡辩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满棣倒是热情大方,还很是为他哥骄傲。他嘴甜地叫着“姐姐”,还说“谢谢漂亮姐姐喜欢我哥哥。”听得金朝都想扬手把他扔了。   姐妹俩也很是健谈,还回夸了沈满棣。“你们兄弟俩长这么俊,父母也太会生了吧。”   沈满棣小手一挥,不客气道:“是的是的,我爸爸和姆妈很会生小孩。”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沈满棠尴尬地冲姐妹俩笑笑,“小孩子不懂事,见笑了。”   直到金朝终于看不下去打断了对话,才把沈满棠从尬聊中救了出来。饶是沈满棠小时候话再多,也没他弟这么会讨巧的。这八面玲珑的样子,倒真是挺像沈沧的。   三人脱身回到车里后,沈满棣便把小皮鞋脱了坐在沈满棠腿上,把脚高高地翘在车前问道:“哥哥,姆妈说你过年会回家,还要带大哥哥回来,是真的吗?”   “嗯。”沈满棠轻哼道。   “太好了!”沈满棣高兴地甩了甩腿,“那等爸爸送你礼物的时候,你一定要假装很惊讶哦!要是让他知道我又大嘴巴,他肯定要说我的。”   “行。”沈满棠懒懒地拉长声音道,“你也知道你大嘴巴啊?”   沈满棣捂嘴偷笑:“反正别让爸爸知道就行了。”   兄弟俩在下车前郑重地拉了个勾,还没来得及踏到地面上,就被突然出现的芦荟赶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没的是谁应该不用猜了( ) 第148章 随手写死一个角色3   “元宝,你先带两个少爷回家住去。二爷……二爷他临时出了趟远门,太太也说自己有些头疼,让你们自己解决晚饭。”芦荟越过沈家俩兄弟,和金朝对视,声音也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金朝倏地握紧方向盘,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仅芦荟这一眼,他便明白了背后深意——沈沧出事了。   “爸爸怎么又走了?他不是才回来吗?”沈满棣有些担心,“姆妈是生病了吗?”   “没,太太她只是累着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大哥哥家玩吗?等过两天太太身子爽快了,芦姐姐再去接你回来。”芦荟怜惜地把手伸进车窗,摸了摸沈满棣的脸,又趁眼泪上涌前及时退了一步,像白天送别他们时一般,向他们挥手道别。   “走吧,快走吧。”芦荟憋着哭腔,借夜色遮挡自己泛红的眼眶。   沈满棠看着努力藏匿情绪的芦荟,心生疑窦。在她的背后,是早早贴上春联的沈家大门,大门左右还挂了两个显眼的大红灯笼,欢庆着新年的到来。   “芦姐姐……”金朝没等沈满棠继续说下去便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也一反常态地没与叽叽喳喳的沈满棣搭腔。沈满棠怔愣了一路,无数次想问出口,却都被沈满棣的童言童语打断了。可哪怕什么都不说,他也能从金朝和芦荟的反常里猜到些什么。   “王妈,辛苦你给小弟热个饭,我们有事要商量。”沈满棠进门后就急匆匆地将沈满棣交给了佣人,随即便拉着金朝要上楼。   “哥哥……”沈满棣有些害怕地在王妈怀里扭了扭身子,试图抓住他哥的衣袖。   沈满棠顿住脚步,又回头叮嘱:“王妈,吃完带他去永安买身衣服吧,别买红色的。”   “诶,好。”王妈也没多问,便老练地哄起了孩子。   金朝沉默地被沈满棠拽到房内,垂眸等待他应得的怨怼。   “元宝,到底怎么回事,你别瞒我。”沈满棠靠在门板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朝。   “今天你舅舅来沈家了,是我提议以太太的名义邀请的他。自从陶哥死后,我就在谋划这件事了,也提前拜托程哥带一队人手埋伏在了你家里,就跟多年前我派人击杀你祖母和三叔时一样。这计划本该是万无一失的……”金朝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不敢直视沈满棠的眼睛,“对不起小满,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金朝深吸口气,抓住沈满棠的手,悔意几乎将他吞没:“二爷他可能是出事了,我现在要打给程哥确认,等确认完我们再谈好吗?”   沈满棠吓得腿软,险些顺着门板跌坐下去。他慌乱地点着头,推着金朝赶紧打电话,自己则焦躁地贴在听筒旁,渴望能通过漏音,提前哪怕一秒知道沈沧还平安的消息。   程家车行总经理办公室的电话,最后是阿虎接起的:“老大还没回呢,他叫我联系上你后就直接上仁济医院找他。今儿这事兄弟们没办好,叫沈行长中弹了,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呢。那个沈太太也吓得不轻,到了医院后也昏了过去。”   “沈行长伤得严重吗?”金朝迫切地追问。   “严重!那人就是奔着跟他同归于尽去的。”阿虎不忍心再说下去了,“唉,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或许仁济的医生有经验,能够起死回生也未可知。总之你先别急,路上慢慢开。”   “好,谢了虎哥。”金朝放下听筒,就见沈满棠巴掌大的脸上已布满清泪。   “我要去医院,带我去医院!”沈满棠捂着嘴,泣不成声。   “好,去医院。你别怕,我带你去。”金朝环着沈满棠把他扶起,在路过餐厅时还用身子将沈满棠挡了个严实。   “大哥哥!你们要去哪里?”一无所知的沈满棣还在挑剔他的晚餐,见状就要起身和他们一起出门。   “你乖,吃完让王妈帮你洗澡,我们晚点就回来。”金朝无颜面对沈满棣童真的眼神,只能给王妈使了个眼色。王妈会意,赶紧挖起一大勺米饭,堵住了沈满棣还欲多言的嘴。   一路上沈满棠都在哭。即便知道沈沧还在抢救中,可听电话里那人的意思,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元宝,我怕。”沈满棠痛苦地咬着止不住颤抖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着,“怎么办啊,我不想爸爸出事。”   他后悔了,时至今日他才觉出后悔的滋味来。傅君佩和金朝走的这些年里,他拧巴地避着沈沧,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可其实这些年里,沈沧又何尝不孤独呢?   他知道沈满棠为了躲他,宁愿饿着也要等他上班后再出房门时,就识趣地搬去了西花厅。两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明明住在同一个家里,却一个月也不会碰上一回。   沈满棠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如果早知这辈子的缘分会如此短暂,他断不会再那么任性了。   “不怕,我陪着你。”金朝牵过沈满棠的手紧紧攥着,不让他用指甲再掐自己。可除了苍白的言语之外,他给不了沈满棠任何安慰,甚至连沈满棠此刻的痛苦都是由他带来的。   他怎么能利用沈满棠的家人来报仇?他怎么能不多想一步,倘若这事出了差错,沈满棠该怎么办?金朝自诩重生以来一直谨小慎微地活着,每一步就是精心计算好的。可偏偏这回,在涉及沈满棠的事上,他却自负了。   等金朝和沈满棠到时,沈沧已经被盖上了白布。沈满棠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床前。   “爸爸!”他扑到沈沧身上,痛不欲生地呼喊着,“爸爸你别走,爸爸!”   这声“爸爸”他已经六年没有喊过了。最开始他认为自己身为沈泱的儿子,是没脸再让沈沧把他当亲儿子看待了,于是他自觉地换了称呼,希望他的识趣能够让沈沧少讨厌他一些。可后来沈满棣回来了,他坐在沈沧腿上,亲亲热热地喊“爸爸”时,沈满棠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曾经偷偷羡慕过他。   可他从未同沈沧坦言过此事,甚至来不及在他死前再喊他一声“爸爸”。   “小满!”金朝想上前扶他,却被程大器拦住,硬生生地把他拽出了太平间。   “让他们叔侄说会儿话吧,你先跟我来。”   金朝踉踉跄跄地被程大器拽着,满脑子都是沈满棠刚刚对着沈沧的那一跪。膝盖和瓷砖间撞击出的沉重的闷声,痛得他直想狠狠扇自己耳光。   楼梯间里,程大器不甘地捶着墙,痛恨道:“我们暴露了!老陶去世,我们在奉天跟踪傅明玺时就暴露了,所以今日这局他是有备而来的。” 第149章 随手写死一个角色4   “佩儿,好久不见。”踏入沈家时,傅明玺像是忘了自己曾经与妹妹间的龃龉,热情地张开双臂给了傅君佩一个拥抱。   他左右环视一圈,又急问:“幼玉呢?”   “嫂子在前厅,你随我来吧。”傅君佩不冷不热地答着,又提醒道,“韫辉的死没瞒住她,有人给她写了信告知了此事,所以她才会这么匆忙回国。”   “我猜到了。你写信来说她肯见我,我就知道她一定是为韫辉而来的。”傅明玺无所谓地笑笑,又亲昵地揽住了傅君佩的肩,“无论如何,多谢妹子帮哥调和,我还以为你嫂子这辈子是不肯再见我了。还有你在法国照顾你嫂子的事,我也没来得及当面谢过你。”   “与你无关,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嫂子和韫姯。”傅君佩强忍恶心,才没有推开傅明玺。   “这么多年没见,小丫头还好吧?”傅明玺的语气也流露出些许紧张。   “她这次没和嫂子回来,你要打听她的情况,还是自己问嫂子吧。”说完两人绕过玄关,就见到沈沧和金幼玉正对坐在前厅的沙发上闲聊着。   沈沧瞥见傅明玺的到来,却没有给他眼神,只是招呼傅君佩来他身旁坐下。傅明玺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自顾自坐到了金幼玉身侧寒暄道:“许久不见,过得还好吗?这回怎么没让韫姯跟你一起来?”   “她又不是你傅家的种,何必跑这一趟?我们的恩怨,在我们两人之间解决,不要牵扯孩子。”金幼玉一改多年前贤淑的性子,一开口便是让傅明玺下不了台。   这也是沈傅二人睡前必骂傅明玺的十分钟里少不得要提及的事。当年为了升职,傅明玺竟不惜枕边人灌醉往领导床上送,甚至污蔑金幼玉早就背叛了他,连女儿都并非是他的亲生骨肉。可惜心灰意冷的金幼玉并没有如他所想的视贞洁名声如命,断然与他提起了离婚。   在老领导那得到了丰厚许诺的傅明玺起初并不在意,直到金幼玉真的赢了官司,带着女儿、假装远赴巴黎后才心生些许悔意,为此他特意寄信,自诩深情地摆脱早就断了联系地妹妹帮忙照拂一二。   傅君佩对傅明玺毫无下限的做法嗤之以鼻,但对身处异乡的金幼玉和侄女,她做不到冷眼旁观。一来二去的,傅明玺这些年为了升官发财所做的丑事皆被抖落了个干净。   “幼玉,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当年是我利欲熏心,错怪了你,可这些年我一直在尽力补偿。托佩儿照顾你们娘俩是其一,一个人把韫辉拉扯大是其二。只是没想到这孩子平日里闷声不语,却干出弑父这般大逆不道之事。”傅明玺轻轻覆上金幼玉的手,一张巧嘴将黑白颠倒了个干净。   金幼玉冷笑道:“韫辉会弑父不也是跟你学的吗?傅明玺,你总有这么多说辞,实际上你最清楚自己把家人都当什么了?我们不过是你向上爬的垫脚石罢了!”   “好,我辩不过你,但我敢发誓我从未利用过韫辉,否则就叫我五雷轰顶而死!反倒是韫辉,他三番五次地想要置我于死地,即便如此,我也从未发落过他,若不是谈判当天有士兵发现他行动可疑,我便已经死了。你难得真以为我有这么心狠,会杀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吗?”   “三番五次置你于死地?呵,你傅明玺是什么人,他一个孩子还能害得了你?”金幼玉抹泪痛哭道,“多说无益,我今日来就是要你一句实话,韫辉的尸骨何在?当年我没能力带走他,害他枉死,如今断不能叫你脏了他的轮回路。”   傅明玺变了脸:“暗杀军中高官、搅乱谈判的叛徒,你觉得他还能在何处?”   他忍住心中嫌恶,又道:“若非我阻拦,他的尸体早叫人拖出去喂狗了。后来我派人悄悄将他带回了北平西山,和爹娘葬在一起,也算是全了我与他的父子情。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害自己的孩子。午夜梦回时我常常看见韫辉小时候,牙牙学语唤我‘爹’的模样。每每醒来我都在反省,究竟是哪里待他不好才会让他对我记恨至此。我宁愿当时那个开枪的士兵没有那么敏锐,死的是我!也好过和儿子夹着再也解不开的仇恨阴阳相隔。”   傅明玺情到深处,还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他如今丢了乌纱帽,又因为这些年虽大肆敛财却又都全投入了军队之中,因此此次战败即便保住了性命,对他而言依旧是灭顶之灾。可他不愿就这么认输!他一辈子痛恨他爹将军队看得比家人还重,可事情真到了自己头上才知道,那样滔天的权力,一旦拥有过便没有人舍得割弃。   好在他妹妹,那个早已宣称和他恩断义绝的妹妹,还算讨沈沧欢心。沈家家大业大,有了他们的钱,又有背后有意支持他的日本,他便可以卷土重来,自立为王。可惜他前些年做得太绝,如今傅君佩是断不可能像新婚后那几年一样,愚蠢地从沈家拿钱接济娘家了。何况他要的数额,得靠覆灭整个沈家才能获得。   日本人给的最后期限一日日逼近,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傅君佩的电话,以金幼玉要与他面谈为由,邀请他面谈。哪怕听着像鸿门宴,他也要走这一遭。赌赢了,他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为此,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带了一队还愿追随他的旧部同行,一路护送他来到上海。早在火车爆炸后他便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而爆炸一事本就蹊跷,他本以为是日军想要谋害他以掠取山东,谁知调查后竟发现,现场的炸弹不过是伪造的关东军的样式,这事实为自己一向唯唯诺诺的亲儿子所为。于是傅韫辉死了,死在他大义灭亲的梦里。而他的死也让傅明玺更加不在意所谓亲情,只要能上位,即便踩着家人的尸体又何妨?他要建立自己的军队,就和他父亲一样。   “傅明玺,你嘴里还有一句真话吗?当初我们在巴黎相识时,你就和我感慨父亲一心谋权,全然不顾你们兄妹的前程与幸福,骗我心疼,宁愿抛下所有也要跟你回国。你说你和你父亲不是一样的人,你当初出卖他们也只是为了国家、为了大局考虑,彻底断了你父亲复辟的可能。我究竟有多愚蠢,才会相信你这个连父母都能下得去手的衣冠禽兽!”   金幼玉愤然起身,不愿再多看这个恶心的男人一眼。今日她来,只是为了知道她儿子的下落,去他坟前忏悔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无力保全自己孩子的罪过。其余的,就交给沈家人解决吧。她这个鸿门宴的由头,也是时候退场了。   金幼玉抹去眼泪,扬起脖子,又恢复了往日的体面与优雅。她向着沈沧与傅君佩微微颔首,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愿她今日的出现,能够回报傅君佩在巴黎那几年对她们母女俩的慷慨解囊吧。   “金小姐似乎不愿再见你了。”沈沧停下玩傅君佩手的动作,适时补了个刀。   傅明玺嗤笑着回嘴:“你过得倒是惬意,还让我妹妹给你多添了个儿子。”说到这,他又左右看了看,问道,“怎么今日不见我那两个外甥?小满我也十多年未见了,第二个孩子叫什么?小缺?”   “还有你们家的下人,什么时候都换成这么五大三粗的了?”傅明玺收起玩味的笑容目光似毒蛇般阴狠瘆人。   体型更为粗犷的程大器正匿在二楼楼梯处的沙发正上方,听到傅明玺这句话,他打起了十二分的准备,将枪头瞄准了傅明玺的头颅。   “我如今孤家寡人,又失了势,死了就死了,死在妹妹手里更是无话可说。只不过在我来之前,我的手下特意护送了沈家二位公子前去游乐园玩儿。你说要是我没能全须全尾地回去,你们还能见着我两个外甥吗?”傅明玺翘起腿,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   傅君佩陡然揪紧沈沧的衣袖,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真以为在上海我就拿你们没办法了是吗?”傅明玺从西服内侧抽出两张照片拍在桌上,冷笑道,“福臻公司和程家车行也与你有关吧。沈二爷还真讲义气,竟然要为了一个福臻总经理索你大舅子的命。”   “不过这其中怕是有误会。火车是韫辉炸的,我不过是临时改了线路,你要偿命也该找他偿命,可他已经被我的手下一枪崩了,说起来,你们还要谢谢我替陶老板报仇了。”傅明玺晃着脚,优哉游哉道,“不然这样吧,我呢也不是真心想要两个外甥死,只是想拿他们换我一命,外加请隆燊银行放款,助我重新壮大残部。怎么样,沈行长?我的两个外甥的命,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啊。”   “你要贷多少钱?”沈沧反手握住傅君佩的手,在她的掌心轻轻拍了拍。   傅明玺拿腔作势道:“这就由不得你我说了算了,现在盯上你的可是日本人,你之前屡次拒绝与他们合作已经很让他们恼火了,谁都不想养一只不听话的狗,你说是吧?介于你之前的表现,这次日本人恐怕是要逼隆燊易主了。”   傅明玺抬眼看了看二楼,挑衅地笑道:“让你的人都走,如果你还想让你两个儿子活命的话。”   “傅明玺!”傅君佩起身就欲与他拼命,却被沈沧拦腰按了下来。   “所有人退到前厅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开枪。”沈沧低吼着,圈住傅君佩腰身的手臂不自觉地更加缩紧了些。   二楼的程大器,双眼已经被不断流入的冷汗刺激得赤红酸疼,却还是一直坚守着瞄准傅明玺的姿势。直到沈沧发话,他才不得不挥手,示意弟兄们撤离。   看着一队人马灰溜溜地离开,傅明玺还饶有兴致地点起了人头:“十八、十九、二十,嚯,不得了啊,外面也埋伏了不少人吧。多谢抬举啊,看来我还挺难杀的。”   说完他便从被大衣遮住的腰间拔出手枪,迅速上膛后对准沈沧:“佩儿,你别怪哥心狠。今儿就是哥放他一条生路,外面的日本人也不会让他活着的。你听话,离远点,别让血溅你身上。”   “傅明玺你疯了,你疯了!”傅君佩哭得不能自已,用身子挡在沈沧身前,牢牢地护着,“你要开枪,就把我一起杀了吧!”   傅明玺轻挑嘴角,吹着口哨点评道:“一对亡命鸳鸯,还真挺感人的。”   沈沧抱住傅君佩,颇为冷静地对她道:“佩儿,你别犯傻,你走了两个孩子怎么办?你答应我,就是为了两个孩子也要好好活着,你答应我!”   傅君佩浑身剧烈发抖,捧着沈沧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你死了我活不成的沈沧,我活不成的……你带我走吧。”   沈沧顺势将傅君佩的脸埋入自己的肩窝,充满爱怜地亲吻她的侧颈、耳根,而后停留在她的耳畔,用手遮住唇轻声道:“信我,我是医生。”   傅君佩发抖的身体猛地僵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沈沧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啧,”傅明玺不耐烦地打断道,“你俩别生这儿了,难不成还要我挪块地给你俩最后温存温存?”   “我有最后一个条件。”沈沧松开环抱傅君佩的手,对傅明玺道,“你要隆燊和沈家,我可以给你,但你不准动佩儿和两个孩子。”   “可以。”傅明玺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娘仨很是不屑,“他们毕竟是我家里人,我倒也没有丧心病狂到一定要害了他们。怎样,这个承诺满意了吧?”   沈沧最后捏了把傅君佩的手,起身走向傅明玺。他高举着双手,缓缓蹲下身,单膝跪地,将胸口抵到了枪上。“开枪吧。”死亡面前,他却像在谈判桌上一般镇定,让人丝毫瞧不出,他不过是个亡命的赌徒。   傅明玺虽然不敢相信以沈沧的性子竟会就这么乖乖束手就擒,可他还是迅速叩响扳机,以绝后患。   “砰”,傅君佩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停止了。她慌乱地撑住沈沧倒下的身子,用手帕用力地堵住那个不断冒血的窟窿给他止血。   傅明玺本想再补一枪,可傅君佩却用整个身躯将沈沧牢牢抱在怀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那哭声,饶是傅明玺再铁石心肠,也难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来。   罢了。傅明玺收回枪支,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程大器带着程家帮的弟兄们整齐地在外列队等候,枪响时,连他这个身经百战的杀手都险些失力瘫倒。陶园昌的死并非金朝的错,可他却把情绪都发泄在这个么半大孩子身上,最后催得金朝铤而走险,把沈家人的性命都搭上了。   他看着傅明玺洋洋得意的步伐,恨不得当场将他击毙。可金朝他们还在被人监视,就算他恨透了傅明玺,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太平间里,沈满棠扑在沈沧的尸体上嚎啕大哭,一声声悲切地喊着“爸爸不要走”。   突然他感觉白布下的尸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屏住呼吸,又压上去感受了一下。   “嘶。”尸体吃痛地抽气。   是真的动了!沈满棠不可置信地扯开白布,就见沈沧面部扭曲地看着他,痛得龇牙咧嘴道:“小满……你快把爸爸,压死了。”   “爸爸?爸爸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沈满棠失声尖叫着,手足无措地抚摸着沈沧苍白的脸庞。   “嘘,你……安静,听我说。”沈沧费劲地张着干裂的嘴唇,发出虚弱无力的声音,“我活着的消息,不能告诉别人,就当我死了,明白吗?”   沈满棠小鸡啄米般点头,捧着沈沧的手贴在脸侧,虔诚地像在听圣旨一般。   沈沧用拇指轻轻擦去沈满棠淌下的泪珠,轻声安慰道:“吓着了吧?别怕,我没事。姆妈和小棣还安全吗?”   “安全安全,姆妈刚刚昏过去了,但人没有大碍,现在还在病房里躺着呢。小棣在元宝家待着,也很安全,爸爸放心。”沈满棠如今一口一个“爸爸”,恨不得把前六年没喊的份都补回来。   沈沧咧了咧嘴,用气音笑道:“那就好。等你姆妈醒了,帮我好好安慰她。还有,不要让小棣知道我出事了。”   “嗯,我明白。爸爸你休息一下吧,别说话了。”沈满棠贴着沈沧的手,眼泪又一簇簇地往下掉着。   沈沧轻轻地摇摇头,又强打起精神道:“金朝也来了吧。你让他确认一下,医院里还有没有傅明玺的看守。等看守撤退后,让他把我转移到别处,尽量做得隐秘些。至于隆燊,你让金朝去找缘觉,就提Nyoman的名字,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说罢,沈沧的手便软软地垂了下去,重新陷入昏迷。   “爸爸!”沈满棠焦急地捧住沈沧的脸,颤抖地用手感受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沈满棠捂住狂跳的心脏,感恩着劫后余生带来的阵阵悸动。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满棠猛然将白布盖过沈沧的头顶,警觉地望向大门。下一秒,几个高大的男人推门而入,目光冰冷地审视了沈满棠片刻。只见他满眼通红地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哭脱了水般萎靡。   为首的男人刚要进门,就被沈满棠用哭哑了的嗓子骂了回去:“滚出去!谁准你们进来的?元宝!”   楼梯间里,还在悔不当初的金朝和程大器听到沈满棠的呼喊,立刻冲了出去。   “兄台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程大器多年拉车锻炼出的一身腱子肉,叫谁见了都会下意识礼让三分,偏生他今日很是客气,用手在门前虚虚一拦,只道,“回去跟你主子汇报,就说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莫要逼人太甚。真把我们逼急了,哪怕是煮熟了的鸭子,我也能让它飞了。”   为首的男人板着脸,公事公办地探头看向停尸台。只见白布平稳地覆盖在那具躯体上纹丝不动,而边上的小男生扑在尸体上俨然哭成了泪人,这才放下心来,挥手让手下撤离。   沈满棠觉得如果费导看见了他现在的演技,一定会破口大骂。在片场怎么也哭不出的眼泪,刚刚却被吓得哗哗直流,把沈沧胸前那片薄薄的床单都哭得湿透了。   他胡乱抹了把脸,又猛地吸了吸鼻子后,就把金朝喊来床前,将沈沧交代的话和盘托出。 第150章 随手写死一个角色5   最后还是程大器在夜晚借着将沈沧尸体运往灵堂的由头,将人转移到了他在山林中的枪械厂了。   “唉,枪械厂里生不了火,只能盖点厚棉被将就了。现在外头风声紧,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比我这儿更隐秘的地方了。沈兄你放心,这里别人找不着入口,就我们几个弟兄知道。”程大器心中有愧,因此对这会儿“死而复生”的沈沧可谓是尽心尽力。   “多谢。”沈沧张着干涸的唇,声音十分虚弱。   沈满棠赶忙用棉签沾水给沈沧润了润唇,又用棉被将他从头到脚紧紧掖好。“爸爸你别说话了,快安心睡吧。”   程大器眉头皱了一下,好半天才适应沈满棠和沈沧的“新关系”。在沈家埋伏这几日,他瞅着沈太太和沈二爷俩人就不太对劲,现下沈满棠这一称呼,彻底坐实了这俩叔嫂的奸情。   “好一段豪门秘辛。”他心里嘀咕着,给杵一旁呆立着的金朝使了个眼色,把人喊出了门。   “小金,这事都是哥的错,哥给你道歉。你知道的,我十二岁就进帮派混了,空长了一身胆量,脑子是一点没长。当初在奉天我要是没拉着你跟踪傅明玺,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破事了。沈行长也不会中弹,更不会屈身躺在这阴冷的山洞里养伤。对你、对沈家,我真的过意不去。”   “哥,别这么说,这是不是你一人的错。”金朝沉沉地拍了拍程大器坚实的臂膀,叹气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尽量帮沈家挽回损失,也好叫二爷能够安心休养。”   “其实我早与二爷谏言过,让他考虑去爪哇发展。两个月前我就给Nyoman寄过一封加急信,拜托他帮我与爪哇的华商联络,筹谋新建侨营银行之事。”   程大器打断道:“不是,你还沈行长谈这些呢?出息了啊老弟,我还当你就是个闷葫芦,谈生意都得靠老陶呢。”   “哥,你别取笑我了。”金朝无奈道,“二爷就是看我和沈满棠……唉,总之就是他把我叫去隆燊叮嘱了几句,我就顺带着提了这个想法。我之前也和你说过的,在爪哇,什么都是荷兰人说了算,我们华侨糖商想要向荷兰银行借贷那是千难万难,侨民在其他行业的营生亦是如此,金融之权皆操纵于他人之手,无可奈何。正因如此,才需要一位成熟的银行家出头兴办侨营银行,扶助我们华侨在当地的工商业经营。”   程大器又点头又摇头道:“这点子可真了不得,只是沈行长在国内家大业大,哪里能轻易抛下这些和你跑爪哇去?”   “先前是想着劝说他慢慢将产业搬去爪哇,或是南洋各地都行,总之我都能尽力照应到。沈家在国内的银行也无需停业,只需另行注册,改易经理即可。毕竟在南洋有那么多务工的侨胞需要汇寄薪水到国内补贴家用,在选择汇存的银行时,自然也会优先考虑在爪哇设有分行的隆燊。而保留隆燊在国内的经营,也能方便二爷日后继续投资民族工商业。虽移居异国,亦能为国家与同胞献力。我的能力与眼界有限,这已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了。”   “还有就是,上次我们赈灾的那批蔗糖已经被日本人截胡了,这次他们又打上了隆燊的主意,实在与强盗无异。接下来这几年……这话说了你又得说我开天眼了,但总之确实不会再太平了。而再久以后的光景,我也看不到了。为了保全我们的产业,也为了日后国有难,我们还有余力帮衬,我们不得不提前考虑动迁了。”   金朝很是详细地与程大器复述了一遍他劝说沈沧时的说辞,而后就挨了一个爆栗。“你小子那么有主意,先前却从未与我说过,反倒与一个外人聊得这么深入,找死呢?”   金朝缩了缩脖子,笑着避开:“也不算外人。”   程大器眯了眯眼:“也是,沈行长也算是你主人家,还是你弟他‘爸’。”在最后一个字上,他又别扭地加了个重音。   “嗯……还有我在和我弟谈朋友,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我爸。”金朝神态自若地抛下这一声惊雷,吓得程大器连连后退,险些跌下山崖。   “你说什么呢?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程大器语速飞快地否认自己刚刚听到的话,磕磕巴巴地把金朝训斥了一通。   “是真的。”金朝无奈地笑,“我们是真心在谈,这事二爷、太太还有我姆妈都知情。”   程大器又是一个爆栗砸来,暴跳如雷道:“怎么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有把我当哥吗?”   金朝挠了挠头,腼腆一笑:“这不是怕你接受不了两个男的在一块吗?”   “你都不说我上哪接受去?你这小兔崽子,这么大的事也瞒我?是不是得等我死了你才会到坟前知会我一声?”程大器气得跳脚,胡乱骂了一通后,有些事不能接受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算了,乱就乱点吧,这世道都乱成这样了,有个贴心人陪着也好。”程大器内心纠葛半天才终于把自己哄好,后又突然想到,“这事老陶知道吗?”   金朝摇了摇头:“那会儿我俩还没在一块呢。”   “行吧,也算你没偏心眼。你要是告诉了老陶没告诉我,那咱们兄弟今日起就得一刀两断了。”程大器向来爽利的性子难得在一件事上这么絮叨过,可这事上哪怕说再多他也没觉得够。   他红了红眼眶,严肃道:“今后无论什么事,大事小事,你都得跟哥说!老陶不在了,现在就剩下我俩了,你再瞒着事,我这个哥都白当了。你说说看你,今天总共俩事,一是举家去爪哇的事,你筹谋了俩月,一字没和我提过;二是谈朋友的事,你就是和猪谈了也得告诉我啊!别人不理解你,哥你还不放心吗?你到底要自己扛到什么时候?”   “哥以前性子急、脾气爆、做事武断,你不爱和哥多聊哥理解。有了这次的教训后,这些我都会改的。但你也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有什么想法和委屈都得告诉哥,实在和哥说不出口的,你就和你对象说,多个人商量也能帮你分担分担。你从小就这样,怎么说也改不掉,你觉得这样瞒着是给我们省心,其实这才是最让我和老陶担心的。我贱命一条,刀尖舔血的日子过了三十多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头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现在有伴了,虽然是个男的,但哥还是为你高兴,真的。我真怕我走了,你一个人会憋出毛病来。”   金朝沉默地递上手帕,扭过头假装没看见程大器的眼泪。   “拿开,娘们唧唧的。”程大器用粗糙的掌心草草抹去陌生的泪珠,然后又十分大男子主义地歧视道。   “不用正好,沈满棠肯定在里面哭呢,我拿去给他用。”说罢金朝便转身想要往工厂里去。   程大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病犯了,二话不说就抢过金朝的帕子,狠狠擤了把鼻涕。   金朝会心一笑,婉拒了程大器递回的帕子,从兜里又扯出些绣着蕾丝和刺绣的帕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程大器低头看着他掌心里攥着的一块白纱布,才后知后觉自己又被小孩耍了。 第151章 随手杀死一个角色6   “宝耳大药房新到欧美精制秋季应用化妆品……”沈满棠逐字逐句地给沈沧读报解闷,就连角落中的广告也不落下。沈沧时而清醒,时而沉睡,但睁眼时都能看见沈满棠就在身旁。   “小满……别念了。”沈沧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出声打断,“你再念我又要睡着了。”   “啊?”沈满棠顿住几秒,而后才失落地“哦”了声,将厚厚一沓报纸搁到一旁。   “每天的新闻就那几件事,几家报刊报道的也都大同小异,以后就读你姑姑主笔的那份就行。”沈沧解释道。   “好吧。”沈满棠沉着脸,语气中带着些酸味,“不然叫沈满棣来陪床吧,他每天话最多了,听他讲话可比听我念报有意思。”   “怎么了你?还耍起小孩子脾气了。”沈沧被逗笑出声,却不想抽动了伤口,惹得他一阵闷哼。   “爸爸,你没事吧?”沈满棠着急地掀开被子查看起沈沧的伤口来。   “没事,没渗血。”沈沧缓过劲后拍了拍沈满棠的手,又恢复到先前的调侃状,“怎么长大了反倒和弟弟吃醋上了?小棣还小,姆妈身子又弱,爸爸现在能靠的只有我们小满了,不然我也不敢冒险拿命一搏。有你在,就算那天真死了我也能瞑目。我知道你长大了,会把姆妈、弟弟还有自己都照顾得很好。”   沈满棠眼皮子浅,还没听完就委屈地掉起了眼泪:“我不行,我什么也不会。吊唁的时候好多人来,明着关心我,但话里话外都是要我把家里生意低价让他们接手的意思,我根本应付不来。他们那些人明明每回我们家宴客都会来,怎么能看你不在了,就那么欺负人?”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沈满棠抽着鼻子,内心酸楚。他这些年说是因家庭变故内心成熟了许多,其实还是朵没经历过风雨的娇花,等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时才知道自己有多幼稚。   “好了,不哭了,把眼泪擦擦。”沈沧等沈满棠平静下来后才接着道,“生意上的事你不用管,缘觉和金朝会帮我处理的。你不是前些天还在忙救助会的事吗?你忙你的去,不用日日守在我这儿。你的天赋本就不在料理家业上,我也没想过要你帮忙分担什么。这次家里出事,姆妈又病倒了,你能扛起这一家子的事,已经很令我欣慰了。”   哄劝沈满棣、安抚傅君佩、操持葬礼、代表沈家人和汪缘觉一同出席谈判……这短短几天里沈满棠做的事已经足够让沈沧刮目相看了。   “我也没干什么啊,我就天天来这读报了,你还不让我读了。”沈满棠抱怨道。   他这些天被推着处理了一件又一件事,可心思却都悬在沈沧这儿,只要一结束就往这儿跑,生怕慢了一步沈沧就会出什么事似的,连金朝都顾不上多陪。   “好,是爸爸错了,爸爸跟你道歉,你明天再读给我听好吗?”沈沧带着笑,无奈地摇摇头,诧异自己现在居然会这么好声好气地哄孩子了。这样温柔的话,他从前从未与两个孩子说过。   见惯了沈沧严肃模样的沈满棠也有些不适应,更觉得自己这些天里“爸爸长爸爸短”地叫着很是肉麻。可他不想否认,在与沈沧尴尬疏离的这些年里,他其实也偷偷羡慕过沈满棣。看着那张与他肖似的面庞脆生生地喊着“爸爸”,有一刻他也想回到从前,回到沈沧送他小马、油画,与他亲密无间的那些年。   “我不读了,你老睡着。”沈满棠赌气,又有些遗憾道,“要不是你还活着的消息要保密,我真想请冯境秋先生来这儿做客。他的唱腔可真是一绝,我在戏院听得都走不动道了。请他来开一嗓子,肯定解闷。”   “冯境秋啊——”沈沧回想,“之前都没机会问你,他不是前些年便说就此封箱了吗?你们救助会怎么请得动他的?”   “嗯……常遇青牵的线,”沈满棠抓抓鬓角,又觉得自己窝窝囊囊的,什么事也办不成,遂补充道,“再加上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所以他才会答应的!”   “多事之秋,其实就那么退了也好。”沈沧叹气。   “嗯,我现在才明白过来这点。冯先生人很好,当时隔天就答应了我义演的事。他还说,除了接我们的义演外不会再出山了。可日本人听到他复出的消息,就直接找上门逼他演出。冯先生没有屈服,他们就羞辱他!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害人精。”   “这是日本人的错,不要揽到自己头上去。冯先生既然答应了义演,就会考虑到这一点,权衡利弊之下他还是答应了,说明他始终存着一颗为民为国的心,甚至把这颗心凌驾于他个人安危之上。”   沈满棠点点头,把脸趴到病床上,义愤填膺道:“日本人真该死,还想强占我们银行。昨天他们派舅舅和一帮人一起到隆燊,想要强行提走我们二十多户大客户的存款,硬说他们侮辱了日本侨民。要不是有汪先生出面斡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爸爸,汪先生本来不让我告诉你的,可我真怕我处理不好这些事,会把你这么多年的心血糟蹋了!”   沈沧像是早有预料,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讶:“他们以为我死了,自然会趁虚而入。可我没猜错的话,这二十多户的存款早就已经不在我们银行了,他们当然只能铩羽而归。”   “啊,为什么不在了?是客户提前收到消息了吗?”沈满棠有些紧张,昨天在事后他虚心请教了汪缘觉这件事的解决方法,汪缘觉却神神秘秘的,没和他透露太多,因此此刻他竖起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下文。   “早前金朝找过我,问我去不去爪哇发展,我其实是动心了的,因此这段时间也一直在与缘觉寻找合适的经理人接手隆燊,并且提前通知了办理过存款贷款业务的客户们,为他们提供了几种解决方案。未来隆燊会易主,并且关闭部分业务线,而我的重心则会放在爪哇,在那里创办一所侨营银行。”   沈满棠瞠目结舌,没想到会是这么回事,他咋咋唬唬地问道:“去爪哇开银行?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也去吗?为什么元宝会找你啊?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还没百分百确定,经此一事,我们才加快了进度。所以当时在太平间,我才嘱托你去找缘觉,报Nyoman的名。这人是爪哇人,当了金朝很多年的助理,有他帮忙,可以省去不少前期筹办的时间。”沈沧解释完,又斜眼看向沈满棠,“至于金朝嘛,不是他找我,而是我先喊的他。我总要看看这人去爪哇几年后成什么样了,怎么一回来就把我儿子勾得家都不回了。”   “结果一见,还是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和小时候一点没变,就是个子高了些,皮肤黑了些。我还和你姆妈说你是被灌了迷魂汤了,以后被金朝卖了还得帮他数钱。”   沈满棠满脸臊红,抠着手忸怩地不知如何反驳。和长辈聊感情的事本就别扭,何况他心仪之人还是个男的。   沈沧语重心长道:“不过既然你中意,那我和你姆妈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要你以后别耍小孩子脾气,和金朝好好相处就行,别像我和你姆妈一样蹉跎了这么多年,到最后回头看,这辈子真正在一起的岁月竟然如此短暂。”   沈满棠意外地抬头,好半天才应了声“好”。能得到沈沧的理解确实是他没想到的,他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家,扎被窝里和金朝彻夜分析他爸能这么轻易接受这事,背后是怎样的心里动线。   沈满棠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不知道在起什么坏心思。沈沧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刚刚你提到常家小子时,我才突然想到缘觉前不久说过,他们一家三月要迁去香港,这事你知道吗?”   “啊?”沈满棠晃晃头,“常遇青没和我提过呢。他们是都走吗?常姐姐、汪先生和常遇青都去?”   “嗯,还有常小姐的孩子也一起走。他们父母本就迁居香港多年,听缘觉说是他们夫妻俩态度软化,愿意让常小姐回家了。”   “常姐姐可真善良,”沈满棠不免有些不平,“之前她出嫁也是被逼的,离婚了还要被家人嫌弃,到头来还是原谅了他们。”   “他们到底是一家人,我们外人也没资格替他们做评判。明天就是除夕了,你帮我去常家和他们拜个年吧。以后天各一方,或许很难再遇到了。”沈沧的声音越来越低,交代完所有事后就又犯起了困,只来得及嘱托沈满棠今晚回家好好休息后,就又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希望写到下一章的时候那个角色会死了 第152章 随手写死一个角色7   “哥哥哥哥哥哥!”沈满棣许久不见沈满棠,激动地在他腿边打圈跑。   “定!”沈满棠做了个施法的动作,把吵闹的沈满棣暂时控制了下来。沈沧今天的状态好,所以他的心情也好,这会儿也肯配合沈满棣玩这种幼稚的小把戏了。   沈满棣“嘿嘿”乐着,真就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等沈满棠换好鞋后来抱他。   “大哥哥呢?”沈满棠抱起沈满棣,向屋内张望着。自从沈沧出事后,他就没再回过金朝家了,算起来他们已经有十多天未见了。   沈满棣骄傲地指着沙发方向:“大哥哥被我哄睡着了。”   沈满棠这才注意到沙发昏暗处蜷缩着一个安静的人影。他轻轻调亮台灯,就见金朝罕见地穿着一身西服,束手束脚地窝在沙发里,眉头紧锁着,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稳。   不过更打眼的是,金朝的脸上被人用蜡笔画了一圈又一圈的纹路,比唱戏的好不到哪去。沈满棠怒瞪了眼始作俑者,而后心疼地拍了拍金朝的脸唤道:“元宝,我回来了。”   金朝勉力睁开眼,在层层叠叠的眼皮下晃神间看到沈满棠的脸浮现在眼前。他又眨了眨眼后才清醒过来,撑起身子问道:“你回来了?今晚在家住吗?”   “嗯,我被赶回来了。”沈满棠用手抹着金朝脸上的蜡笔,生气道,“你怎么就让沈满棣这么画你啊?这等会洗脸肯定得搓红了。”   他怒气冲冲地想,自己小时候都没这么欺负过金朝,而金朝也从来没有这么纵容过他。这沈满棣,真是蹬鼻子上脸了这么欺负他的人!   “别瞪他了。”金朝扭过沈满棠的脸哄道,“你太久不回来小棣害怕,我就随他玩了,以后不会了。”   “你真是……”沈满棠鼓起脸,心想,“慈母多败儿”这句话也不知道适不适合用在金朝身上,反正他觉得真是贴切极了。   金朝又伸手扭过沈满棣的头,然后和沈满棠接了个安静又绵长的吻,这才把他安抚下来。   直到沈满棣急得开始跺脚了时,沈满棠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嘴,退后半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花脸,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上楼休息吧,你眼圈都黑了。”金朝轻抚了抚沈满棠的眼下,伸手拉着一大一小上了楼。   等沈满棣去洗漱后,沈满棠才又冲金朝发起了牢骚:“你白天那么忙,晚上怎么还让沈满棣住这儿啊?他那么闹腾,你把他交给王妈不就得了。”   看着卧室床上多出的洋娃娃和小汽车,沈满棠心里更别扭了。“你以前都不准我把东西乱摊在床上的,现在到了沈满棣这儿你又不管了。”   “以前是怕你学坏,才什么事都管着你。”   “那沈满棣就不会学坏了?你就是偏心眼。”   金朝百口莫辩,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沈满棠解释,他又看不到沈满棣的未来,但沈满棠若是脱了缰,那教训可是血淋淋的。   “我没有,”他一脸为难地牵起沈满棠的手拢在手心,那副丧眉搭眼的模样,让那张花脸显得更加搞笑了些,“我只是……更担心你。小棣有父母,他会不会被惯坏、能不能成才,这些都不归我管。我只是偶尔看顾几日,没必要对他吹胡子瞪眼的。可你是在我手心里长大的,我对你有责任,不能把你养歪。所以我承认有时候是做得不近人情了些,但你说我不偏心你,未免也太有失偏颇了。”   沈满棠的脸色由阴转晴,踮起脚就冲金朝脸上唯一干净的嘴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好啦,逗你玩的,我知道的,你最最最偏心我了。”   等沈满棣洗漱完睡下后,俩人才轻手轻脚地进了浴室,洗去一身的疲惫。沈满棠捧着金朝搓掉蜡笔痕后泛红的脸颊亲了又亲,心酸道:“元宝,辛苦啦。这些天要是没有你,我一个人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金朝蹲在浴缸旁,用水轻轻浇洗着沈满棠的身子,懊悔道:“本来也是我惹出的这一大摊子事,如若当初我再谨慎些,二爷也不会中这一枪了。”   沈满棠把上半身探出浴缸,环着金朝的脖子,紧紧贴住他的胸膛。“我今天和爸爸谈心时也说,要是没有我,冯先生也不会被日本人缠上,惹得一身腥。可爸爸说,冯先生既然答应了义演,就会考虑到这一点,这也是他在权衡利弊后做出的决定。同样,我想爸爸在以身试险之前,肯定是慎重考虑过的,他会答应你,一定是因为他也想要做成这件事。所以你也不要把错都揽到自己头上,这也是爸爸开导我的。”   金朝低下头,望进了沈满棠亮晶晶的眼眸。那里面盛满的,是他获得过的最真诚、无条件的信任。此刻他忘了自己今日在与日本人周旋时有多疲惫,只想一寸寸地压进沈满棠的身体里,让他用这双眼睛注视着他,从清明到迷离。   ……   事毕,金朝排掉漂有bai\浊的脏水,重新给沈满棠洗\起了身\子。夜已深了,他让沈满棠靠在自己xiong\膛上打瞌睡,自己则快速地用香皂抹起了二人的shen\体。   被沈满棠结结实实压着的他够不着远处,只能发号施令道:“把脚伸过来。”“另一只。”   于是沈满棠的左脚被他攥进了手心里。白皙的脚面上还留着一道浅褐色的印记,提醒着这里曾因他的不注意,烫出过一个骇人的水泡来。金朝细细抚摸着那道印记,最后情不自禁地在上面落上一吻。   沈满棠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的脚被蛰了一下,下意识便踹了过去。金朝也不恼,只觉得这个动作像极了这辈子初见时,沈满棠在雪地里给他的那一脚。   猛然间他又想起了自己初次做梦时,梦中的那片旖旎风光。沈满棠瘫软在烟榻上,眼神迷离地冲他伸着手,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像在邀请着什么。他那时候不懂这梦的含义,只觉得毛骨悚然,可现在看着枕在他胸膛酣睡的沈满棠,却好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那颗隐隐作祟的心,似乎动得比预想中还要早。   “小满,还醒着吗?”金朝摇了摇沈满棠的肩,迫不及待要告诉他这件事。沈满棠连眼皮都没掀开,只是轻哼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我好像上辈子就喜欢上你了。”金朝吮着沈满棠的耳垂,温柔缱绻道。   沈满棠只当他在说情话,哼哼唧唧地应付道:“嗯,我上辈子也喜欢你。”   骗人精。你上辈子还在与江显颐厮混,恐怕连我是谁都未必知晓。金朝腹诽完,还是轻柔地吻了吻沈满棠的额角,而后心甘情愿地给不省人事的他洗澡。   等从温热的浴室出来后,沈满棠才终于清醒了些。他给睡得四仰八叉的沈满棣重新掖好被子,又想起些什么,对金朝道:“爸爸让我明天去趟常家,说是常遇青他们一个月后就去香港了,以后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就让我替他去拜个年。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金朝顿了顿,想起汪缘觉是与他提过这么回事。他摇摇头,说道:“你去吧,常遇青应该有话要同你说,我在那儿不合适。”   沈满棠失笑:“你大度的让我自惭形秽。”   金朝越过横亘在中间的沈满棣,和沈满棠接了个温存的晚安吻。他抚过沈满棠额前的碎发,柔声道:“是你给的底气。”   作者有话说   下章死者终于可以死了,然后就要完结啦! 第153章 随手写死一个角色8   沈满棠对常家并不陌生,在金朝回来前,逢年过节、甚至他的生日,大半都是在常家度过的。那几年常家只剩下一个常遇青独守老宅,沈满棠问过他很多次,怎么不和他父母一起去香港,但常遇青每每都会老神在在地答:“我就乐意在这待着,你管我?”   沈满棠也不知道常遇青是怎么从他关切的语气中曲解出赶人的意思的。最开始他还有些生气,直到长大了些,他才悟出了常遇青不肯走的真正原因,于是便不再提这事了。   但现在,沈满棠坐在常家的会客厅内,却是来送别常遇青的。他终于还是要走了。   “你二叔和姆妈身体还好吗?”常遇青搓着手,问了个很出人意料的问题。   沈满棠斟酌着回答:“我姆妈出院后就没事了,我二叔,呃,他现在还能有什么好不好的啊?”   “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你二叔没事。”常遇青语出惊人道。   “是汪先生和你说的吗……”沈满棠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因此生气。常遇青算是信得过的人,就算知道真相也无妨。   “我姐夫没说什么,是你在葬礼上的状态太明显了,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场局。”   “啊?”沈满棠很是忐忑,“那怎么办?别人会不会也看出来了?”   “不至于,你哭得还挺卖力的,”常遇青垂下眼,抿唇一笑,“只是我见惯了你难过,所以知道你不是因为伤心而掉的眼泪。”   “哦。”沈满棠舒了口气,才正面回答常遇青的问题,“我二叔康复得挺好的,现在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只是还得静养些时日。”   “没事就好。”常遇青拍拍沈满棠的手背,又问,“那你舅那边,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沈沧的讣告上只写了病逝,却不写病因,后又有小道消息传出,日本人最近盯上沈家这块肥肉了,正变着法地以各种名义从沈家捞钱,而为他们出来活动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家的姻亲,倒台了的傅明玺。   这么一联系,常遇青便能隐约猜到沈行长的死是何人所为了。   “我不知道。出事后我见过他几面,每次他都是带着些矮小的倭人一同耀武扬威地进隆燊的大门,口蜜腹剑地要我把银行交给他。我真想让他也尝尝胸口被射穿的滋味,可元宝不同意我冒险,爸爸也不让我插手这事。我什么也做不了,连隆燊也是靠汪先生在守着。”沈满棠惭愧地低着脑袋,指缘已经被他抠得血肉模糊了。   “别抠了。”常遇青粗鲁地拽开他的手,边骂边取来纱布给他包扎。   沈满棠不以为意地翘着食指,看着常遇青紧锁着眉,絮叨地忙活着。   “你又犯病了是吧?正常人谁会像你这样自虐?”常遇青深呼吸几瞬,眼圈迅速红了,“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走?”   “我刚刚是走神了,没必要大惊小怪的。你放心走吧,有元宝在,我不会想不开的。”沈满棠后知后觉感受到从指尖传来的痛感了,却还是不当回事。毕竟抠手只是他多年来的一个不良习惯,被金朝教训过几次后已经很少再这么着迷于弄疼自己了。   “而且我可能也要走了。爸爸说他决定去爪哇了,所以这些天元宝和汪先生也一直在帮他忙这事。他要去的话,我姆妈和小弟肯定也会去,我……我还得等等看元宝,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所以说不定我们以后也很难再相见了,你要还认我当朋友的话,可以给我一个你在香港的住址,我们偶尔还能通信。不管怎么样,我都真心祝福你未来诸事顺遂。”   到了离别之时,沈满棠也不再故意说些难听话来和常遇青斗嘴了,无论如何,常遇青也算得上是陪伴他多年的一位很重要的朋友。虽然常遇青陪伴他的方式在金朝嘴里就是不三不四的,但没了他,沈满棠那些年的日子或许还要难捱。   “地址我等会让我姐写给你吧。”常遇青不甚关心父母的情况,连这些年收到的信件都不曾认真过目,更记不住信封上那一串串花式的英文地址。   “嗯,”沈满棠重重点头,幸福地感慨着,“现在可真好,你总算能和爸妈还有姐姐团聚了,我也终于重新有了家人。以后哪怕不见面,我们也不用担心对方了。”   现在好吗?常遇青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却比哭还要难看。他若有在意沈满棠的一半在意家人,这些年也不会一个人死守在上海,守着一个没有心的人了。   他好像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放弃竟是这么难,所以执念还是控制不住地死灰复燃了。“这是你以为的好!你有想过我吗?你有想过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谁吗?凭什么?你就为了金朝一句话,辛辛苦苦学了这么久,就为了考什么劳什子大学。现在又因为你那个爸不像爸,妈不像妈的家,说要去爪哇。你为了这些害过你的人委曲求全,却连只是为了我而活着都不愿意。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常遇青猩红着眼,审判着沈满棠在这两世犯下的罪行。可沈满棠没有前世的记忆,一些指控便成了莫须有的罪名。   沈满棠几次想要辩解,可到最后却又觉得无话可说。明明最先打算离开的人是常遇青,为什么还能在这颠倒黑白地冲他说胡话?沈满棠冥思苦想,最后把这归结于他的幸福过于刺眼,才会惹恼了这尊大佛,因此他难得没对常遇青呛声,反而好声好气地劝慰道:“这说不定都是最后一面了,你就别上火了吧。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呢吗?撕个手皮又撕不死人的,你就别小题大做了。”   常遇青宛若一拳打到棉花上般,更加郁闷了。他把拳头捏得“咯吱”响,在宽敞的会客厅内来回踱步,最后又走回沈满棠面前,孤注一掷道:“你想考大学,不如来香港。若你去了爪哇,再想读书也只能留洋了,不如离家近些,我还能照应着你。只用三年,三年毕业后你想去哪里我都不拦着,也不会再跟着你了,好吗?我只要三年。”   话音刚落,沈满棠便斩钉截铁地摇头道:“我不会去的。我爸爸刚从鬼门关回来,家里还有一堆破事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有家、有元宝了,怎么能走?他们是我一辈子的家人,我不想再和他们分开了。”   常遇青歪了歪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沈满棠居然真的,发自内心地把那群不伦不类的人将家人看待。不称职地爸妈、争宠的弟弟,有什么值得他爱的?更可笑的是,他居然连这些人都比不过。就连这些人,在沈满棠眼里都比他重要!   那他两世的痴心算什么?帮他灭了沈家满门又算什么?难得真如金朝所说,沈满棠不论如何也不会希望沈家人死吗?   难道真的是在他屠沈家之前,对沈满棠墓碑放的狠话灵验了?他让沈满棠不想见血腥就活过来,否则亏待过沈满棠的人就都得死,所以沈满棠便真的重生了?   常遇青冷笑着自嘲,笑自己就算轮回百世,付出再多,在沈满棠心里也还是排不上号。   “对不起,我知道你也是好意,但我还是更想陪着他们。”沈满棠小心地偷瞟着常遇青的脸色,在犹豫中给了他一个拥抱,“你也别难过了,常伯伯常伯母这么久没见你和常姐姐,一定很想你们。你去了香港还会交到新朋友,或许还能遇到命中注定的爱人,所以你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原来只是三年都是奢望吗?常遇青紧紧回抱住沈满棠,望着天花板,哽咽地说着:“我知道了,你想陪着他们,想他们平安活着,这是你两世的心愿,我知道的。”   沈满棠这时仍听不懂常遇青这些颠三倒四的话,但那一声声压不住的呜咽,他却听得真真切切。于是他轻柔地拍了拍常遇青的背,无声地安慰着,直到常遇青结束痛哭才慢慢停了下来。   “我该走了,我爸爸那里没人照顾,我还是不放心。”沈满棠率先松开怀抱退后一步,直视着常遇青的眼睛郑重地道别,“今天是除夕,别哭啦,过年要开开心心的才对。以后你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也都可以写信给我,我会把你当我最最挂念的朋友,真心的。”   “好,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写。”常遇青嗫嚅着,又扯起了他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什么叫如果还有机会?沈满棠又是一愣,随后便原谅了常遇青因今日过度悲伤而导致的语无伦次和口无遮拦。他挥挥手,让常遇青留步,也再一世忘了常遇青报复起亏待过沈满棠的人,有多么不择手段。   作者有话说   呼,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就是终章啦,谢谢大家看到这里,鞠躬(`_′)ゞ   我这个长长的标题名也终于可以停了哈哈 第154章 完   “这箱是玉器,抬的时候要当心些啊。”傅君佩井井有条地指挥着佣人,把收拾出来的值钱玩意儿封箱拉去码头。   沈沧不便露面,家里的事就全数落在了她头上。这一周她忙得晕头转向,为的就是赶在下周出发前将带得走的东西尽可能快地清点好。不仅如此,辞退家中佣人也是件相当棘手的事。沈家人丁稀少,沈沧也不讲究排场,因此伺候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只是这些年在这栋宅子里发生的秘辛太多,不仔细打点好这些佣人们的去处,给他们丰厚的遣退费,难保他们会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凤仙啊,来,你把这金镯收着。你在沈家待了这么多年,把大好年华都耽误了,以后我们走了,你也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姜太太家我是打过招呼的,她家正缺像你这样有经验的娘姨嘞,你过去,待遇什么的我都给你谈好了,一定不会让他们亏待了你。”   凤仙慌慌张张地跪下,连声谢道:“多谢太太,太太万安。”   “快起来吧,做完今日你就是自由身了,别动不动就跪。”傅君佩将凤仙从地上扶起,然后将足金的手镯套到了凤仙瘦削的手腕上。接着,她又唤来了一个个下人,给大家伙儿都打点了贵重又体面的物件。   打点完这些,她又要去前厅见掮客,商量着把沈家花园出售了。沈满棠牵着沈满棣回家时,恰好与掮客撞上,本还在闲聊的他们齐齐噤了声,看着掮客时而夸这房子地段好,时而又贬有些地方年久失修了,要傅君佩给他的客户再降点价。就是最懵懂无知的沈满棣都知道,他们家要被别人买走了。   “哥哥,为什么爸爸出差我们就要卖房子呀?是要趁他不在偷偷逃走吗?”   沈满棠很是无语,然后问出了一个千古难题:“那要是爸爸和姆妈分开了你跟谁?”   “我谁也不跟,就跟着哥哥还有大哥哥!”沈满棣已经在金朝家住了十来天了,他隐约察觉出家里有什么不对,因此黏沈满棠的程度比从前更甚,生怕连他哥都不要他了。   “想得美,我和元宝只是暂时收留你一下,你以后还是只能跟着爸妈,懂不?”沈满棠很是得意自己和元宝的小家竟然这么受欢迎,又很是小气,连他亲弟弟想加入都不乐意。   “你坏,我不跟你玩了。”沈满棣撂下毫无威慑力的狠话,撒丫子跑开了。   “姆妈,”沈满棠见这会儿掮客准备离开,便走到傅君佩身边,贴心地给她揉肩,“辛苦啦。”   “不辛苦,比起你们在做的事,我这都不算什么。”傅君佩拍拍沈满棠的手,看着眼前偌大的沈家花园,感慨万千,“只是这宅子虽说有很多不好的回忆,但到底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卖了可惜了。”   沈满棠搂住傅君佩的肩,和她一起眺望着这个即将告别的房子。在这里他失去了对他由爱生恨的祖母,失去了今生只见过一面的生父,更是差点失去不是他父亲、却胜似他父亲的二叔。可他在这也收获了很多,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拥有了一个至亲至爱的恋人。他被他手把手带大,在人前被规训得有模有样,在背后却被纵得无法无天,连洗漱都能在床上完成。   如果硬要比,那沈满棠还是觉得,在这里的日子,快乐是远大于悲伤的。金朝给了他很多很多,远远超过了这屋子里来来去去的人施加于他的全部痛苦。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不摆出一副要卖祖宅的落魄样,怎么让虎视眈眈的日本人轻易相信隆燊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沈满棠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还宽慰起了傅君佩。   傅君佩点点头:“还真多亏了元宝,要不是他早想到这一步,劝你爸把许多产业提前变卖了,我们就只能白白便宜傅明玺了。现在好,反正钱也是老早就借着元宝的船转移出去了,隆燊也只剩下个空壳子了,傅明玺就是查,也只会查到我们家半年前就开始变卖家产、债台高筑了。”   “他还以为没了你爸,沈家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心急的都不等成事,就兴师动众地把日本人喊来。现在闹成这样,他没法跟日本人交代,还要被日本人疑心是他私吞了我们家的钱,做戏给他们看。呵,活该,以后有他好果子吃的。拿我们的钱拥兵自立,亏他想的出来!这房子,就是一把火烧了我也不会让它落入傅明玺手里。”   “好啦姆妈,别气嘛。元宝说了,等把你们平安送出去后,他还会与程先生再做谋划的。程先生吃了教训,现在也不急于求成了,之后必定会做好万全准备后才会动手。你放心,他们一定不会轻饶了舅舅的。只是现在舅舅已经自身难保了,就这么快死了反倒是便宜他了。”   “你就放宽心,只管先去爪哇。元宝说了,他助理已经帮忙物色了好几处爪哇的房子,就等你们到后亲自去定下了。那些房子虽然不比这里气派,但没了那么多知晓我们身份的人盯着,一定比住这儿畅快。而且听元宝说,他在爪哇有好几个种植园,种什么的都有,小棣去了肯定喜欢。”   “我已经气不起来了,主要还是担心你们。要不小满你还是随我们一起走吧,你留在这姆妈着实放心不下。缘觉他们已经启程去了香港,隆燊的许多事都压在了你头上,我真怕你万一有个好歹,我该怎么办。听说常家小子也不肯随缘觉他们一同走,你们这些孩子,主意大的都叫人害怕。”   “哎呀,不行呢,我得留在这陪元宝。他公司还有好多事没处理。以前他能在爪哇待这么久,也是因为国内有陶老板在的缘故。现在陶老板走了,他想再回爪哇,真的很不容易。况且他还要抽空帮我处理隆燊的麻烦,帮程家车行想他走后的出路,现在一个人都恨不得当三个人使了。他本来还说好今天能抽空来吃晚饭的,结果到下午又临时有事,说不准了。”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芦荟今儿个炖了好久的老鸭汤,就是想给他补补。他若实在没空来,你就打包一份给他送去。”傅君佩现在是打心底里把金朝看作一家人了。这回要是没有金朝的提点,沈沧也很难在危急关头金蝉脱壳,把损失降到最低。因此她虽仍觉得金朝小小年纪深不可测,但还是下意识地把他看成和沈满棠一样,是个连吃饭都要提醒的孩子。   “有老鸭汤?”沈满棠眼前一亮,闻着味就飘去了厨房,和沈满棣一起坐在灶台前嗷嗷待哺。   芦荟只是上楼给沈满棠铺个床单的功夫,下来就发现锅前长了两个饿死鬼,正盯着砂锅望眼欲穿。   “姆妈,你炖的汤也太香了吧!元宝家的伙食太差了,我都快馋死你做的菜了。”沈满棠见着芦荟就开始撒娇,挂在她的身后左晃右晃的不肯走。   “少爷!”芦荟急得低声喝止道,“你别这么叫,让别人听到还得了。”   “知道啦,我私下偷偷叫。姆妈姆妈姆妈。”沈满棠贴着芦荟的耳朵,喊得一声比一声亲热。   “唉,你呀你。”芦荟无奈地笑着,也只能随沈满棠去了。“对了,怎么就你俩回来了,元宝呢?”芦荟检查完砂锅中的炖汤,才想起还没见到她的宝贝大儿子。   “他还在公司呢,这阵子就没回过家,也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脱身了。他要实在来不了的话,我就舀两碗,带去福臻陪他一起吃。”沈满棠闻着香味,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心想他和元宝今晚可算是有口福了。   陶园昌塞的佣人,大多都是路上随手捡来的,有的头一遭上人家里做工,手脚甚至还不如金朝麻利。而他塞来的厨子也是,饭菜总是做得没滋没味,沈满棠嘴这么叼的人,自然是吃不下几口的,因此常常需要金朝半夜起来给他下厨打牙祭。可这么久过去了,无论是他还是金朝,都没有要赶走厨子的意思,也只有偶尔来芦荟这儿才能解解嘴馋。   “你们要是忙的话就不用特意回来了,跟我说一声,我给你们送去。”芦荟摸着沈满棠瘦了一圈的脸,心疼道。   “谢谢姆妈,姆妈最好了。”沈满棠热情似火地亲了口芦荟的侧脸,嘴甜得像是掺了蜜。   “都说了,私下喊。”芦荟警惕地四处张望,见没人路过,才半是埋怨半是羞怯地推了把沈满棠的肩,“听话。”   “遵命遵命。”沈满棠开玩笑地同芦荟敬了个礼,顽皮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好啦,二爷‘新丧’,我们欢声笑语的不像话,当心隔墙有耳。”芦荟谨慎地摆出了一个没落大宅中的忠仆应有的态度,捂着沈满棠的嘴不让他说了。   “姆妈,我觉得有时候你和元宝真是像极了。”沈满棠撅着嘴,自知理亏地小声埋怨。   “我们是母子,自然像啊。”   “那我跟你也像。”   “行,你也像。”芦荟笑着摇摇头,想到元宝刚来沈家时沈满棠霸着她争宠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满棠人都长得和门框一样高了,但这性子却还是和从前一个样。   她打量着沈满棠的五官,轻声喟叹道:“你打小就跟个瓷娃娃似的,带出去人家都以为你是小姑娘呢,还问我怎么给孩子养的,这么水灵。喔唷,我当时心里说不出的骄傲,就想着,这要也是我的孩子该有多好,没想到这愿望十多年后竟成真了。”   “那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沈满棠嗫嚅道,“我小时候就偷偷喊你姆妈,可你非不让。后来元宝来了,我才知道你已经有小孩了,他还管你叫姆妈,气得我一脚就把他给踹翻了。”   “你是少爷,哪有少爷管下人叫姆妈的,这不是乱套了吗?”芦荟温柔地睨他一眼,又掐了把他粉雕玉琢的脸道,“那会儿你还和元宝争我争得起劲,结果没多久就连‘芦姐姐’是谁都忘了,澡也不用我洗了,觉也不用我哄了,两个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插也插不进去。”   “哪有那么夸张啊?”沈满棠瞧着嘴咕哝着,“我怎么记得我经常被他气哭呢?他小时候管我管得也太严了,我都要恨死他了,哪还会跟他这么好。”   “是嘛?可我怎么记得有个小孩跑过来跟我说,他和元宝世界第一好呢?”芦荟憋着笑,揶揄道。   “啊啊啊,姆妈!你快忘了吧,求你了。”沈满棠害臊地捂住芦荟的嘴,想想便觉得自己丢人。   “害羞什么啊?”芦荟撇开他的手,轻笑道,“你们两小无猜的情谊,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多宝贵啊!我可得帮你们记牢了。”   她低下头,开始着手切笋丝下锅,嘴上却还在念叨着:“能从小便相遇,一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要珍惜。”   沈满棠歪歪头,提出不同看法:“也可能是我上辈子过得太苦,老天爷才派你和元宝来补偿我呢。”   在和金朝分别后,他便常常做一些怪梦,抑或是出现幻觉,总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在他熟悉的环境里苦苦煎熬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自打金朝回到他身边后,他便再也看不到那些恐怖怪诞的画面了。金朝就像一道开了光的护身符,牢牢庇护着他,让他不再会被恶鬼缠身。   “瞎说什么呢,我们小满这么心善,不管哪一世必定都有福星高照。”芦荟不准他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干脆将他轰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到了饭点,等沈家人都坐齐了,金朝才姗姗来迟,并且还不能免俗地提来了几箱福臻的糖果当年货。傅君佩没摆架子,热情地招呼他坐到沈满棠边上,又喊厨房中的芦荟别再忙活,一起出来吃饭。   沈家的佣人今日已经遣散了许多,没那么多人站桌边伺候,他们说话也自在了些,只剩金朝一人拘谨地坐得笔直,权把这顿饭当作是对他的考验。   可他预期中的“一年挣多少”“在爪哇有几套房”之类的问题统统没有出现,反倒还收获了傅君佩和沈攸一人夹给他的一只鸭腿。金朝受宠若惊,就差没站起来给她们鞠躬致谢了。   “你别紧张,我姆妈和小姑你又不是没见过。”沈满棠在桌下偷偷握住金朝的手,和他耳语道。   “我没紧张。”金朝话虽这么说着,腿却又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他敢说,哪怕在枪林弹雨里,他都没有像此刻这般惊心动魄过。   好在还有沈满棣这个活宝活跃气氛,挑挑拣拣地和金朝反馈哪款糖好吃,哪款糖还有待改进,总算是勾得金朝多说了几句话。   一餐饭就这么其乐融融地过去了,大家虽没有明说,但也都彼此默认,从此金朝便作为沈满棠的伴侣,成为沈家的一份子了。芦荟看着大家很给面子地吃完了她准备了一天的饭菜,为金朝捏了把汗的心才总算是放下了,这才后知后觉地吃出了饭菜的味道。   金朝本以为这场算不上是考验的会面已经结束了,可没想到沈攸却意外地在饭后叫住了他。“元宝,我能单独和你说会儿话吗?”   金朝定在原地,僵硬地点了点头,跟随沈攸去了书房。比起被他拐了儿子的傅君佩,他更不敢面对的,其实是因他才失了母亲和爱人的沈攸。   “四小姐。”金朝站在沈攸面前,明明比她高出了一大截,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把头埋到了衣领里。   “别这么见外,你既然和小满在一块了,就随他叫我一声‘姑姑’吧。”沈攸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我喊你来,其实是为了陶园昌的事。”   二月的天,金朝却出了一身冷汗,把他的里衣都浸湿了。   “我也是后来从小满口中得知,是你和他一起创办了福臻。我想你们的关系一定非常好,所以才冒昧地请你来同我聊聊。”   “好,四小姐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园昌以前同我提过,他身边有一位很厉害的小友,为他出了许多生意点子,还独自一人去爪哇闯出了一片天来。我想,这位小友应该就是你。只可惜我从前对他很是不好,从来不耐烦听他讲话,不然今日我也能与你分享许多他的独家秘事了。”沈攸仰头靠在沙发上,眼睛茫然地瞟着,却无能为力地发现,自己真的再想不出更多陶园昌对她说过的话了。   “我很后悔,他活着时我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非要等他死了才摆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做给谁看呢?”沈攸将手覆在眼皮上,似是终于找到了出口,将这半年多来积压的情绪统统宣泄了出来。   “我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劳什子爱情。你看我爸妈、我大哥和三哥、还有我兄嫂,为了点朝更夕改的爱情把自己搞得死去活来,把家弄得支离破碎,值得吗?所以我从小就想着,我不需要爱人,我也不会爱上任何人,我只需要借结婚这个由头,帮我逃离这个家不像家的地方,哪怕这么做的代价是往后余生我都将和某个人不咸不淡地度过,但这也好过爱上一个人后把自己折磨到发疯。”   “可等我多次病急乱投医后才发现,原来婚姻并不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沈攸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儿觉醒才是。   “所以我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我嗤笑鄙夷所有对恋爱和婚姻还抱有幻想的蠢货,并对向我示爱的人展现我能表达的、最极端的恶意,哪怕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也就是在我最扭曲的时候,陶园昌出现了。他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每天傻呵呵地出现在我身边,嬉皮笑脸的真让人讨厌。有时还占用我们的热线电话,只为跟我说今日黄历上写不宜出行,叫我不要外出采风。你说他可不可笑?”   “直到我负责了一篇他的个人报道,才算是对这个人有所改观。但多可笑啊,他越是好,我却越是不敢要了。我这样一块永远捂不热的石头,哪里回馈的了他的期待。他这样至诚至善之人,该当有更好的女子爱他。”   “他死后,我一直在后悔,不是后悔没能和他在一起过,我只是后悔为什么非要口出恶言来贬低他的感情,让他至死都以为是自己还不够好,才没能打动我。”   “这话我没人能说,也说不出口,谢谢你还能坐在这里听我把话说完。你是他最亲近的兄弟,我这般辜负他,你就是恨我也是应该的。我欠他一句抱歉,今天也要对你说声抱歉。若是没遇到我,他最后的人生还能快活许多。”   沈攸说完,便真的站起身向金朝深鞠一躬,吓得金朝连忙将她扶起,又将内袋中常年为沈满棠备着的帕子扯出,塞给沈攸拭泪。   “四小姐,据我所知,陶哥遇上你后一直觉得很幸福,他前年还买了栋小洋楼,说是日后要当作你与他的婚房,就是现在我和沈满棠住的那栋!其实我早该把这房子还给你了,这是陶哥想着你才买的。你要想去看的话,我们现在就能出发。”   沈攸蒙着脸,微微摇了摇头:“不去了,我这样的人,不配去他的婚房。”   金朝有些着急,语气也变得冲了些:“四小姐,你今日同我说的话,陶哥泉下有知,也必定是笑着的。我了解他,他不是那般心胸狭隘之人,相反,他只会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你的苦衷。你若这般妄自菲薄,才当真是寒了他的心!他活着时都是一心为你,死了又怎会回过头来埋怨你?”   “你说你要跟我道歉……其实一直以来欠你一句道歉的人是我。没有我提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又野心勃勃地跑去爪哇,最后还带着一艘船的货来让他押往关东,他就不会死。所以真正欠他的不是你,是我,是我害死的他!”金朝说到最后,音量已经接近于嘶吼,震得沈攸连泪都忘了流,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从劝说她,到哭得比她还要崩溃难看。   “你别,别这样,世事难料,这哪是你能决定的了的。”沈攸哽咽地扶着金朝的肩,与他抱头痛哭起来。两个并不相熟的人怀着对陶园昌的愧意,痛痛快快地发泄了一场。只是到最后他们也没争出个胜负,到底是谁欠陶园昌更多。   沈攸已经哭到没力气站着了,却还不忘沙哑着嗓子嘱咐道:“我对不起他,也无法再补偿他了,只能拜托你守好福臻,照拂好他帮助过的人。这样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够心安了。”   “四小姐,你放心,我会的。今后即便我们长居爪哇,我也有能力看顾好福臻,不让那些陶哥庇护过的人再次流离失所。但我想,他死之前哪怕只来得及许下一个遗愿,那个愿望也一定是留给你的。所以照顾好你,才是陶哥留给我的最大嘱托。我真心希望你能随太太他们一起去爪哇。如今沈家已经被盯上了,再留下去凶险万分。”   沈攸坚定地摇头:“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了。你们走了,却能送更多的物资回来救国,可我是记者,我的笔杆子必须留在这片土地上才能救人。相信我,陶园昌会理解的。他若是连这都反对,就不是我爱的人了。”   沈满棠担忧地候在书房外听墙角,直到看见那扇木门打开后才终于舒了口气。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沈攸回了房,一定要看着她躺下才肯走。而后他又立即将金朝拉进了他房间,把他们刚刚的谈话盘问了个干净。   “你们真是……哭也要悠着点啊。”哪怕陶园昌刚去世那会儿,金朝都没像今日这般宣泄过,沈满棠既高兴他能不再自己舔舐伤痕,将埋藏心底的悔恨说给在这件事上最能听懂他的人,可又实在心疼他肩上所背负的重担。   金朝向后倒去,横躺在沈满棠床上,静静道:“我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过了,小满。哪怕永远无法向陶哥赎罪,我也因为得到四小姐的宽恕,不再罪孽深重了。”   沈满棠依偎着他躺下,用手揉了揉他的心口,疏解道:“等我们走的时候,可以把一批愿意跟去爪哇的员工一起带走,帮他们在那儿安家,就像陶哥从前做的那样。我们还可以学他在工厂办讲坛,教工人们学爪哇语。还有还有,我们还能兴建学校,给侨胞子女们受教育的机会。我们能做的事还有好多好多,你要觉得亏欠陶哥,那我们就一起以他的名义积善行德,向他赎罪,为他祈福。”   金朝把沈满棠的手团在掌心,不轻不重地捏着,心中潺潺流过一阵暖流,无解的题似乎也终于得到了它的最优解。他盯着头顶的吊灯想了许久,最后终于轻快地笑出了声。“嗯,我们努力做好事,让他下一世可以托生在一个和平年代,不用经历战乱和饥荒,只用举手之劳就能帮助他想帮助的人,不会再搭上性命去。”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下一世,一定是个太平盛世。”沈满棠笃定道,“现在有这么多人在为了国家的将来努力,等到陶哥降生时,肯定能赶上好时候!”   金朝闷闷地应了声,搂过沈满棠,在他的额头上轻柔地印下一吻。   “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他越过沈满棠的肩头,这才注意到沈满棠床头常年摆着的一家三口的合影如今却变成了两个人的合照。他微微抬起身,定睛一看,那照片竟是他远赴爪哇之前,在照相馆与沈满棠拍下的唯一一张合影。   合影里的沈满棠还如记忆中那般粉雕玉琢,可爱得紧,而他即便是租了照相馆的衣服,站在沈满棠身边却也显得十分寒酸。可就是这样一张他表现不佳的照片,却被沈满棠摆在床头,日日瞧了这么多年。   他的心脏软乎乎地塌陷了一块,揉着沈满棠的脑袋轻声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抱着照片偷偷哭呢?”   沈满棠上下摆动着脑袋,用脸颊在金朝胸膛上蹭来蹭去。   “把这照片换了吧,以后我们每年都拍新的。”金朝提议道。   或者不用拍也可以,因为往后的每个清晨,你见到的第一个人都会是我。   作者有话说   给青子留个开放式结局吧(ì _ í)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辛苦啦!七个半月的连载终于结束了哈哈哈,好不可思议,元宝和小满居然已经陪伴我这么久啦。   这是我的下一篇文CP1489243,书名待定,什么时候更新也不太确定,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不感兴趣的话我们就江湖再见啦!   哦哦最后,如果大家有什么番外的想法可以提给我,因为我毫无想法哈哈哈,没有的话这就是最后一章啦,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