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嫁给穿书同乡后   作者:泽达   文案   【沙雕小甜饼,建议打开作话食用,偶有小剧场掉落哟!】   楚昭穿成一个古代王爷,本来只想咸鱼,但皇帝给他赐了个婚。   王妃是个男子,又美又弱,脾气好,病得我见犹怜,还有不长眼的来招惹他。   唉,可怜。   为了病弱的可怜美人,楚昭决定卷一卷。   楚昭:我可真是好人。   *   沈子衿穿成一本小说里的病弱男妃,他家王爷是个短命炮灰。   本来他只想躺平好好养病,但炮灰王爷对他很好,锦衣玉食还体贴。   按照书中剧情,王爷会被迫卷入他人阴谋,死得不明不白。   唉,好惨。   沈子衿决定帮一帮他。   我可真是个好人。   这天,沈子衿和楚昭要约定一个暗号,方便行事。   沈子衿:“不如用这个,奇变偶不变——”   炮灰王爷手一抖:“……符号看象限?”   沈子衿:“!”   四目相对,唯有汗两行。   老乡竟在我眼前!?   1V1HE   【weibo奶糖泽达,欢迎大家来玩】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穿书 轻松   主角:沈子衿,楚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咸鱼为爱开卷   立意:热爱生活,积极奋斗 第01章   大齐朝即将迎来一件喜事。   京城,殷南侯府,殷南侯刚从宫中回来,就被罗夫人和大儿子沈明鸿殷勤围住,端茶送水揉腿捏肩一条龙。   殷南侯惬意享受,在娘儿俩期待的目光中展颜一笑:“成了。”   “陛下龙颜大悦,三日后,给秦王和子衿赐婚的圣旨就会到府上。”   母子两人顿时喜上眉梢,罗夫人:“多谢侯爷!”   沈明鸿:“多谢父亲!”   殷南侯被捏得舒坦:“等子衿成了男妻,再占着侯府世子的身份就不合适了,届时我会朝皇上请封,世子之位非明鸿莫属。”   大齐通婚虽不限性别,但勋贵世家眼中,以男子身份为妻就是自降品格,不入大流。   殷南侯去求圣旨,为的就是有由头把世子换掉,罗夫人和沈明鸿自然欢喜。   现任世子沈子衿,殷南侯亡妻平阳县主所出,县主在世时,罗夫人只是个妾,自己儿子沈明鸿虽然是大公子,但是个庶出,世子之位轮不到他。   如今县主已故,她被抬成正妻,儿子也将成为世子,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罗夫人假模假样以当家主母身份担忧两句:“听闻秦王弑杀阴狠,子衿从小病弱,嫁过去也不知经不经得住。”   殷南侯半点不关心:“他最近不是好些了吗,这么大的事也该让他知道,来人。”   “去叫世子到前堂,跟我们一起用饭,告诉他,有喜事相告。”   沈明鸿抢上前,迫不及待想亲自把消息告诉沈子衿:“父亲,我去吧。”   殷南侯笑着点点他:“你啊……去吧。”   沈明鸿高高兴兴去了。   时至初春,殷南侯府内春景正好,侯爷院子苍翠的树木、罗夫人房中娇嫩欲滴的花,还有沈明鸿院中肥美的游鱼,一派生机盎然。   但踏入世子院落,便觉画风突变,骤然换了个天地。   死气沉沉,和整个侯府格格不入。   院中杂草肆无忌惮疯长,几朵不知名的野花蔫头耷脑,唯一算得上景的大树生了病,在本该苍翠的春日发黄犯枯。   树下站着个人,抵着树干咳嗽,病木跟着他一咳三抖,扑簌簌往下掉叶子。   那人咳得眼角绯红泛起泪花,喘了喘气抬头,露出张俏脸——嚯,还是个美人。   苍白的皮肤因咳嗽染上红晕,脆弱又漂亮,霞姿月韵,艳惊四座且惹人怜。   可惜当事人自己却只觉得难受,宁可拿这份美换几两肉。   此人正是沈子衿。   世子病弱,侯府公认的废物,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但实在美丽。   沈子衿咳完一轮,按着发疼的心口,因为咳出了眼泪,所以显得泪眼婆娑,他苍白的手碰上枯老的树皮,两者相衬,又美又惨。   沈子衿叹着气拍了拍它:“同病相怜啊。”   花团锦簇的侯府,只有他俩地处荒凉。   病木很给面子又哗哗掉俩叶子,沈子衿赶紧缩回手,不敢再碰,生怕这棵树马上秃了,到时候连叶子他都没得看。   一阵轻快又嚣张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沈子衿回头,看到了侯府大公子沈明鸿,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已知兄弟俩关系不好,沈明鸿平日看见沈子衿像看见脏东西,今天居然春风得意,冲他咧嘴笑。   沈子衿目光骤然犀利,警惕心拉满:黄鼠狼给鸡拜年,很不对劲。   沈明鸿看到他病弱的姿态,眉梢吊起点猫哭耗子的怜悯,捏出和颜悦色:“子衿,父亲让叫上你,去前堂一家人用个饭。”   沈子衿想也不想:“不去。”   沈明鸿笑容慢慢散了:“什么?”   沈子衿拈了片枯叶在手中,晃了晃,漫不经心道:“四人同桌,你们行为常常下饭,我怕吃撑;但说话不过脑子,也可能害我吃不下。”   “反反复复对病人胃口不好,为了我柔弱的身体着想,远离你们,幸福安康。”   沈明鸿:“……”   自己说自己柔弱很怪,但沈子衿是个人尽皆知的病秧子,他这话又没毛病。   什么“下饭”沈明鸿听不懂,但后面能是什么好话?   几天前仆从来报,说世子性子大变,当时无人放在心上,只当沈子衿常年被病痛折磨又不能出门,终于憋疯了。   万万没想到,寡言少语的病秧子居然成了伶牙利嘴的刺猬。   逮谁扎谁,一针见血。   沈明鸿刚要发作,但一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又生生憋回去,只是说话也不再装哥俩好了:“父亲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哦。”沈子衿岿然不动,“你们的好消息肯定是我的坏消息,我没兴趣。”   “他要是迫不及待想说,就自己来我面前,我也能勉强听一听。”   半讥半嘲,阴阳怪气,攻击性非常强。   强得沈明鸿都愣了,不可置信瞪大眼:敢这么顶撞父亲,翅膀硬了?   他指着沈子衿的手指抖抖索索,沈子衿:“诶,你别急,急出病来无人替”。   这话听起来还像句人话,沈明鸿缓和心绪,深呼吸。   呼吸到一半,沈子衿声音再度响起:“啊,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关心你。”   就听沈子衿连招带暴击:“要急你去外面急,吐血别脏我院里。”   免得沈明鸿亲娘罗夫人到时候来院里哭天抢地。   多扰民。   沈明鸿深呼吸走岔,咳了个惊天动地撕心裂肺,院里病树吓得两片叶子砸他头上:呸,晦气!   “沈、咳咳咳!沈子衿——!”   沈明鸿怒目圆睁,冲着沈子衿高高抬手,沈子衿微微眯眼,就见他握紧成拳,而后一拳砸落——砸在了自己心口上。   “咚咚”两下把气儿敲顺,免得自己真被气得吐血三升。   沈子衿扬了扬眉:嚯,这都能忍住不揍他?   那说明自己在府内地位有变化,沈明鸿顾忌什么,不敢轻易动手了。   结合沈明鸿今天专程找自己的行为,好,他大约已经猜到所谓的好消息是什么了。   下一刻,沈明鸿积攒的火气大爆发:“三天后陛下将给你和秦王赐婚,你就等着吧!”   总算说出来了,沈子衿了然:还真是赐婚啊。   你问沈子衿怎么知道?很简单,因为他是穿的。   沈子衿,现代人士,年龄二十一,七天前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进了读过的小说中,成了同名同姓的配角。   他跳级读书,二十大学毕业,当了一年007社畜,就为给赌鬼亲爸还债,生活全是压力,人间不值得,发现自己穿越后,第一反应是开心。   二十一岁就能提前退休躺平,终于结束没日没夜的加班生活,怎一个爽字了得!   爽了,但没立刻爽。   因为沈世子目前处境也很遭。   沈世子生来体弱多病,亲娘走得早,亲爹是根棒槌,没爹疼没娘爱,罗夫人和沈明鸿处处欺辱他,在侯府日子过得很不好。   别说当家做主的不给他好脸色,就是下人都没拿他当棵葱。   侯府出于某种原因,不敢直接弄死他,又想拿回世子之位,殷南侯就想了这么出损招,把他嫁人,然后以身不配位作理由,好让沈明鸿上位。   原著中,沈世子只是个边缘配角,他最大的戏份就是跟秦王成婚,所以这个命运,沈子衿心知肚明。   穿过来后处处是挑战,唯一的好消息,是自己的灵魂进入这个身体后,似乎在修复病躯,一点点变好。   沈明鸿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就等着看沈子衿的表情,惊讶伤心愤怒都行,这样他才能长出一口恶气。   但等了半天,沈子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沈明鸿:?   他茫然了:“你为什么没反应?”   沈子衿本来垂眸准备考虑人生大事,闻言比他还茫然:“什么反应?”   “你、你不愤……你不害怕吗?”差点说漏嘴。   沈子衿:“哦,完全不。”   沈明鸿抬高了嗓音,强调:“秦王,那个暴戾恣睢的秦王!”   沈子衿修长的睫羽懒懒一搭,淡定得可怕。   什么秦王暴戾,那都是皇帝放出来抹黑他的谣言。   原著的沈子衿确实可怜。   但即将跟他成婚的秦王楚昭更可怜。   毕竟同样作为配角,沈子衿好歹活到最后,楚昭却是个丢了性命的炮灰。   秦王楚昭,十五从军,十七挂帅,年少出征,驱逐蛮夷威震四方,因战功太大,被皇帝忌惮不喜。   之所以给秦王找个男子作正妃,是因为大齐皇室祖上规定,娶男子为正妃者,不得继承皇位。   皇帝作为钢铁直男,祖上规矩太多,本来压根儿没想起有这条,还是殷南侯尽心尽力扒拉了出来,跟皇帝一提,顿时龙颜大悦,立刻答应赐婚。   解决沈子衿的世子位和楚昭的继承权,一箭双雕。   楚昭并不是个暴戾恣睢、嗜血残酷的人,全是皇帝放出来败坏他名声的,沈子衿知道。   原著里楚昭并没有表现出想参与朝堂争斗的心思,但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了阴谋诡计中,死得不明不白。   他死后,王府没有受到波及,沈子衿成了他唯一的遗产继承人。   升官发财死老公。   原著的沈世子怎么想不知道,反正如今穿来的沈子衿并不开心。   毕竟谁乐意跟一个陌生人突然结婚呢?   可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逃是不可能逃的。   就他现在这副病殃殃的身子,还无权无势,在封建朝代,逃不出一两里地,要么眨眼被抓回来,要么晕倒在哪个犄角旮旯,至死无人问津。   都穿来七天了,熟悉剧情的沈子衿早就做好了迎接成婚的心理准备,如今赐婚真的来了,就只有一个问题。   沈子衿不在意,沈明鸿就破防了:“你怎么能不怕,你必须——唔!”   沈子衿有被打扰到,随手把枯叶子扬他嘴上:“嘘,别吵,我在思考。”   思考眼下最重要的问题:如何在新婚之夜避免洞房? 第02章   赐婚圣旨如约而至,秦王和殷南侯世子的婚期定在两个月后。   具体的筹办时间只有一个多月,皇亲贵胄的婚事给这么点时间,可以说非常匆忙,皇帝意思明确,急着要结果,规格排场可以敷衍。   两人要成婚的消息插着翅膀,飞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消息能传得这么快,得益于楚昭的名声。   皇帝造谣他暴戾恣睢,部分人信、部分人不信,无论如何,他的战功不作假,确实是大齐的战神,就连相信谣言的人提到他,也会有一分发自内心的敬畏。   况且一年前楚昭班师回朝的时候,许多人都看见了他的脸。   那可真是好俏好俊一张脸。   剑眉星目,意气风发,年方十九的王爷身披轻甲,少年郎英姿飒爽,生生看红了一众姑娘公子的脸。   据说那天,京城里的花被抢购一空,漫天繁花迎郎将,秦王归京路上马蹄踏香。   因此他要成婚的消息甫一传出,有人信他残暴,可怜即将嫁入王府的沈世子;也有人推崇秦王,扼腕心痛,这么俊的殿下终于还是名草有主了。   不是自己的,呜。   王府内,楚昭听着侍卫黑鹰的汇报。   “……沈世子体弱多病,常年不出门,侯府剩下三个主子都不待见他,把他推出来成婚,是日后想拿掉他的世子位,如果不是殷南侯朝皇帝献计,皇帝根本想不起京城里还有这么个世子。”   楚昭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点了点扶手:“所以你的结论是,他不可能是皇帝的眼线。”   得出结论是主子的事,黑鹰只需要说出自己调查的事实:“沈世子接触的人实在太少了,无友人至交,无书信来往,身边也没个说话的真心人。”   “听起来干干净净。”   楚昭端起茶杯,浅浅呷了一口,赐婚的圣旨下来后,皇帝似乎终于放心,肯给他点好脸色了,随着圣旨到来的还有许多奖赏,他手中这杯茶就是江南进贡顶尖好茶,就是在宫里也没多少,如今他却喝到了。   并且还能放心喝,没毒。   多讽刺,打完胜仗回京时都没这待遇。   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楚昭一边在心底问候皇帝,一边笑眯眯收下了这些好东西。   楚昭喝着御赐的茶:“有一点我很好奇,殷南侯不择手段,那位侯夫人和大公子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沈世子一个无依无靠的病患,是怎么在侯府里安然无恙活下来的?”   朝堂上为了争端能杀人见血,许多内宅为了利益也吃人不吐骨头,偌大个侯府想要弄死谁太简单了,何况沈子衿还是个病秧子。   连下毒或者动刀子都不用,稍微苛待一二,淋个雨跪个地,或者断断药,他就能死得悄无声息,就算是仵作来验尸也绝对查不出毛病。   黑鹰:“世子的生母平阳县主在世时,得过太后几分喜爱,御医为世子诊过脉,说好好养着,活个四十没问题,县主去后,太后派人敲打过殷南侯一二,保全了世子的安稳。”   说是敲打,其实就是警告。   楚昭懂了:“原来如此。”   平阳县主娘家不在京城,如今也已式微,没谁能仰仗,还是太后怜县主,给了他们娘俩几分庇护。   黑鹰想了想,补充:“但太后只见过小时候的世子,之后也没什么往来。”   即便与太后有往来也无妨,皇帝脑子有病,太后管不了他,母子关系微妙,但凡能劝得住,太后也不至于心灰意冷,成日在宫中诵经念佛,眼不见为净。   小侍卫白枭在旁边支着下巴:“听起来好可怜。”   白枭是楚昭在边疆捡回来的小孩儿,天生一头白发,学武奇才,人比较直愣,年纪才十三,太小,虽然是侍卫,但大家都很照顾他。   小孩儿还爱八卦。   他插话,黑鹰就加了句:“我去殷南侯府看过了,沈世子长得很好看。”   白枭眼睛一亮:“有多好看?”   黑鹰思忖片刻,选了个合适的描述:“如果他常在外走动,京城美男榜第一就该换人了。”   白枭:“哇!”   他视线不由自主落在现任京城第一美男子楚昭身上:比殿下还好看,那得是个什么天仙?   黑鹰的探查很详细,他亲自去殷南侯府蹲守,包括沈世子原本少言寡语,但数天前性情发生了变化都探得一清二楚。   这点他当然也汇报了,不过楚昭和黑鹰都倾向于相信是病痛加内宅阴私逼得人喘不过气,让世子也终于有了脾气。   要问楚昭这个穿越者为什么没怀疑沈世子被穿了?   毕竟穿越这种事又不是萝卜白菜打包卖,有一个都算是奇迹了,总不能碰上个性情发生变化的,就怀疑别人是穿越者吧。   “沈子衿究竟是什么样的品性,我还得亲眼看看。”楚昭略加思索,有了主意,“替我去给定国公世子带个信儿。”   “就说,他欠我的酒可以还了。”   *   婚期已定,但沈子衿还没想好怎么避免洞房。   不能怪他,主要是这具病躯时不时乏力和犯疼,总能打断他的思考。   健康果然是最重要的,沈子衿按按心口,等这关过了,他就要放空自己,好好养病,身体第一,别的都先靠边。   在看过的故事里,穿越者都有大志向,雄心壮志大展宏图,但沈子衿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若有条件,咸鱼一生,做个懒人。   古代科技快速发展跟他无关,人类进步重任他担当不起,社畜的心愿朴实无华。   回到洞房问题上。   装病吧,王府的大夫一瞧就能戳破谎言,但如果真病一场,沈子衿不确定以古代的医疗水平和自己目前病弱的身体,会不会作个大死。   难办。   直接跟楚昭提,说我不想洞房?   惹怒他怎么办。   毕竟对古人来说,哪怕成婚前素不相识,但喜酒就要连着洞房,天经地义。   楚昭再不受皇帝待见,也是个皇子,一怒之下,轻则让自己从此吃不了兜着走,重者,自己的喜酒大概就是此生最后一顿饭。   说到底,沈子衿也不知道楚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格,能不能好好沟通。   原著虽然明确说了楚昭的坏名声是皇帝瞎编,但没有详细描写他的脾性,楚昭大部分时候是背景板,活在别人口中。   什么战无不胜、运筹帷幄等等,这类描述把他铸成了金像,高高捧起,但金像适合在庙里受香火,不是个真正的人。   楚昭究竟有怎样的七情六欲,书里没提过。   沈子衿想了想,终归还是得亲自跟他见一面,再做打算。   写信把人约出来吧。   定下婚约且先前完全陌生的两人,私下相邀,对古人来说可能有点超前,但对现代人士刚刚好。   没办法,如果他在殷南侯府说得上话,本可以办个什么宴或者邀一群人踏青赏景,把楚昭也框在里头,但他办不了,也没别的人能邀。   沈子衿铺开了信纸,提起笔。   半盏茶后,纸张光洁如初。   一炷香后,纸张上多了个墨水砸下的黑点儿。   沈子衿在脑子里打了百八十个草稿,现实里却一笔未动。   每每要落笔的时候,原著里各类说翻脸就翻脸,砍瓜切菜的达官显贵就会在他脑子里冒头。   楚昭也是个显贵。   遇事先往最坏的地方想,其实很内耗,但没办法,沈子衿已经养成了这样的性子,短时间内是改不了了。   沈子衿在被墨水污染的纸张上随手画了幅画,像极了写论文时憋不出最想要的开头,最后开小差的你。   他顺着墨点,下笔风雷,走势圆润——圆润地画了个王八。   沈子衿把废纸卷吧卷吧收了起来,很淡定。   不慌,婚期还有两个月,慢慢想。   沈子衿抬头看了看栽着病树的庭院,觉得大约是穿来后就锁在这一方小院里,影响了自己的思维。   如果在现代社会给条件躺平,他可以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但此地无手机无电脑无网络,三无地带,甚至连本能消遣的小说都没有,窗外还全是破败风景,让人硬宅,实在是太过无聊。   出门换换脑子,也转化一下心情吧,穿都穿了,就当来旅游,怎么能不看看当地景色风貌呢。   好好享受生活,才叫真的快乐躺平。   不过没法一个人出门,毕竟他不认路。   沈子衿叫来了贴身侍从。   沈子衿刚穿来时,亲眼见过这位侍从拿鼻孔看他,一碗药砸在他面前,半碗喂给桌子,药液在沈子衿面前溅得老高。   在侯府,没人瞧得起沈子衿。   但如今沈子衿定了婚约,贴身侍从肯定要跟着他入王府,于是审视夺度的小人摇身一变,成了“忠仆”,在沈子衿面前笑成朵花,好像自己从来对他都是一心一意。   “世子有何吩咐?”   沈子衿看着他那谄媚的脸,打定主意:等去了王府,他就把这人开除,好让此人知道职场生活的恐怖。   小人退散。   沈子衿:“我要出门走走,你带……”他顿了顿,把“带路”俩字咽下去,改口,“带些银钱。”   他翻遍卧室和书房,也没找着银票或者金银,也不知道都被放在了哪儿,还是沈世子真半点钱都没存下,两袖清风。   虽然惊异于常年在宅邸长蘑菇的世子突然想出门,但侍从现在十分听话,面上恭敬得很:“好的,奴才这就去备轿。”   沈子衿感受了一下窗边似有若无的微风:“不用轿子,稍微走走,活络下身体。”   他这两日咳嗽少了,心口的疼也减轻很多,散个步而已,应该问题不大?   侍从:“是。”   侍从笑得贼眉鼠眼,沈子衿不忍直视。   他把手里的纸递给了侍从:“给你了。”   侍从疑惑,展开了皱巴巴的纸,发现上面画着一只王八。   侍从:“……”   他的表情只扭曲一瞬,硬是忍了下去,随即五官和眉毛夸张起飞:“世子画工惊天地泣鬼神,栩栩如生,这只长寿龟竟画得如此惟妙惟肖,奴才何其有幸,能得世子赐画!”   沈子衿:“……”   还有高手!   沈子衿幽幽:“你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侍从谄笑:“多谢世子夸奖。”   沈子衿:没在夸你。   初春时节,虽偶尔有些微凉,但众人基本都换下了厚重的衣服,唯有沈子衿里三层外三层,还添了件披风,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出门。   踏出世子院落时,沈子衿觉得空气清新了一分,走出侯府大门后,沈子衿觉得风里都是舒畅的气息。   连身体里隐隐的病痛似乎都要散干净了。   侯府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沈子衿拢了拢衣服,慢慢呼出气息:“你走前面。”   侍从还在尽心扮演忠仆角色:“奴才哪敢挡世子的路,您请!”   沈子衿终于看不下去他浮夸的神情:“行了,别演了,把你脸上表情收收,然后带路。”   他话语不重,却让侍从奉承的假笑僵住。   糟了,他自作聪明以为忍一忍装一装,病秧子从前不计较,以后也不会计较,加上没几个人对沈子衿好,自己这么表现,说不定沈子衿还会感动。   等到了王府,他再想办法换个新主子,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如今他惊疑不定。   沈子衿真的不会跟他算账吗?   侍从终于结结实实紧张起来,真正低下了头:“……世子这边来。”   沈子衿不知道,他前脚刚离开侯府,一封邀请入宴的帖子后脚就到了罗夫人手上。   罗夫人如今掌着侯府内务,当然处处向着自己亲生儿子沈明鸿。   定国公庄园上珍奇的花开了,国公世子邀各路青年才俊前去观赏,而送到侯府的帖子,题的名是沈子衿。   “请沈子衿赴宴?”   罗夫人面色不虞。   沈子衿从不曾与人走动往来,也没一官半职,因此各类邀约以往都落在沈明鸿头上,从没有谁点名邀请沈子衿。   因为他即将跟楚昭成婚,身份要变了?   可皇帝对楚昭的忌惮厌恶人尽皆知,沈子衿以男子之身嫁过去,即便得了秦王妃的头衔,在勋贵眼里,谁会因此高看他一等?   定国公府可是三代名门望族,若是能借此机会搭上线,那可是大好机会。   罗夫人按下帖子,吩咐:“来人,去回话,就说世子近日卧病在床,无法出行,承蒙贵府相邀,不甚感激,大公子沈明鸿将代为前往,奉上谢意。” 第03章   沈子衿从前无论读书还是上班,都没机会旅游,如今漫步在古代街头,颇为新鲜。   大齐刚经过了两个明君盛世,因此尽管现任皇帝无才,但家底子还在,败了这么多年还没败完,京城依旧繁华热闹,各类店家商铺应有尽有,外邦商人来往,奇货琳琅满目,教人目不暇接。   别人旅游去古镇,我直接到古代。   沈子衿感觉自己周身的病气和沉闷也一扫而空,弯弯嘴角,一时呼吸深了,偏头轻咳了两声。   他近来气色不错,一咳嗽,面颊因为气息不匀漫上红晕,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他一眼。   走出三步,回头再看一眼。   乖乖,哪家的郎君,长得也太漂亮了。   惊为天人!   而且这个天还穿的这样厚实,想来是身体不好,刚才轻咳两声,宛若柳树轻摇,飘飘晃进人心坎上。   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沈子衿咳完,压下喉间不适,一抬头,发现众人都在看自己。   沈子衿:?   众人连忙移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沈子衿问侍从:“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侍从快速扫了一眼,又乖乖垂头:“没有。”   好吧,方才那些人的目光也不带恶意,沈子衿略过了这个小插曲,继续放松心情散步。   除了招牌颇有风味的商铺,路边小摊也是藏龙卧虎,东西不少,就比如那边的糖人——   咦,等等,好像不是糖做的。   沈子衿本来只是走马观花,视线倏地就被拉了回来。   他走到摊边,看着人偶的材质,怔愣半秒后有些不可置信地上手摸了摸。   橡胶!?   侍从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弥补,看沈子衿对娃娃感兴趣,见缝插针凑上来:“世子对橡胶玩偶感兴趣?”   摊主一看来生意了,也积极介绍:“公子尽可上手瞧瞧,我这批货无论做工还是用料都是一等一,胶是从南疆密林运过来的,好得绝对没话说!”   大齐居然已经开始大面积使用橡胶了吗?   沈子衿惊疑不定,捏了捏小娃娃,橡胶能充足到做这些小东西,那么想必早已经运用在了防水等利民项目上,要知道在他生活的世界,东方对橡胶的应用也是近现代才开始推广。   原著中也没从哪儿看出大齐很先进啊?   这时候,正好有马车缓缓行过街道,沈子衿飘忽的视线落在车轮上,发现车轮外竟然也裹了橡胶。   沈子衿手一抖,把娃娃的笑脸捏变了形。   摊主还在积极介绍自己的货:“这边还有各种玻璃娃娃,也非常好看,您瞧瞧?”   ……大齐的制造业比他想象中更厉害,玻璃能在民间流通,冶炼工艺也很好。   淡定,淡定,估计是谁无意中发现了树木中可开采橡胶,这在古代完全能实现,加上本来就是架空的世界,逻辑能够自洽。   沈子衿深吸口气,让侍从付钱,把娃娃买了下来。   他松开力道,变形的橡胶娃娃表情复原,沈子衿刷新了对大齐的认知,说服了自己,而后继续向前。   在路过京城内最大的药堂时,一阵刺耳的小孩儿哭闹声哇哇震响,刺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无论哪个时代,儿科诊所都是鸡飞狗跳的模样,沈子衿很理解。   但就在他即将把药堂甩在身后时,他听清了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嚎啕。   “呜呜呜我不要打针,哇哇哇我不打针!”   沈子衿:“?”   他怀疑自己耳鸣,或者听错了。   但双腿不听使唤,硬生生停下脚步。   沈子衿直愣愣扭头,不由捏紧手里的娃娃:是不是针灸,小孩儿说成了打针?   橡胶玩偶在他手里吧唧吧唧。   沈子衿告诉自己不可能是他以为的那个打针,但他身体很诚实,还是忍不住踏入了药堂,想要亲眼确认。   然后他就看到了大夫拿着针管,钳住小孩儿手臂,精准一针扎了进去。   沈子衿:“……”   制造业强一点,所以出现针管和药剂也是合理——个鬼!   架空也要讲究基本法,这绝对不是古人能有的东西和技术!   柔弱的沈世子一把将侍从大力薅了过来,在侍从懵逼脸中发出灵魂质问:“大齐哪儿来的注射器!?”   他在震惊中还记得压低声音,已经实属不易。   侍从被吓了一跳,衣领勒了脖子,呼吸不顺,加上世子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可怕,吓得他有什么说什么:“大、大约两年前一位神医来到军营,带来了许多神奇的东西,包括止血钳、注射器等器具,还有青霉素、阿司匹林等药物……”   沈子衿瞳孔剧震!   他震惊地松开手,侍从嗓子得到解放,说话更顺畅了:“现在这些药被称为新药,配方只有皇宫和军营有,成品药有一部分流入大药堂,药堂得向官家争取售卖资格,人人都知道呀……”   说到此处,侍从一个激灵,闭了嘴。   新药的价格不便宜,目前只有富庶地带的大药堂才能找到,大夫也不给随意使用,把控得很严,但侯府当然没穷到用不起,却一次也没请大夫给沈子衿诊断,看他能不能用新药,沈子衿又常年不出门,不知道这些很正常。   侯府的的确确没重视过这个世子。   侍从心里发虚,但沈子衿重点不在这里,他忙问:“神医人呢?”   那名神医肯定是名穿越者!没想到在自己之前,居然已经有人穿进了这本小说里。   可侍从给出一个另沈子衿意想不到的答案。   “神医已经过世了,享年八十有余,是寿终正寝。”   沈子衿愣住:……过世了?   短短一息之间,信息量极大,沈子衿有些没反应过来,面上的表情都仿佛凝固了。   侍从还以为沈子衿久病所以在乎神医的消息,抓紧时间表现自己贴心,赶紧劝慰:“世子放心,这位神医没了,总有下一位,您的病一定可以治好。”   我的病当然能好,都魂穿了,再养养就能痊愈。   沈子衿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作声,轻轻呼出一口气,平复下胸腔翻涌的情绪。   ……方才冲击太大,他难免激动了些。   毕竟身在异世界,乍一知道有个跟自己同样穿过来的老乡,无论对方是什么性子人品,肯定都会忍不住去在意。   不管最后是能成为至交好友,还是形同陌路,甚至交恶,都会不受控制地用特殊目光看待对方。   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寿终正寝,也是好结局了。   沈子衿感慨,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想到什么:“橡胶和玻璃也跟神医有关吗?”   如今的侍从有问必答:“没听说过这样的传闻……不过也都是这几年才兴起的东西,实在好用。”   这么说,可能与神医无关,也很有可能是神医暗地里一手推动了大齐的各类发展,但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藏下了许多消息。   至于为什么临终前才拿出医疗器具和药物,大约也是为了低调,他即便终生不拿出来,也没人能说他什么。   穿越者前辈比自己伟大啊。   沈子衿拢了拢衣襟,不像他,只想躺平。   可能是先前情绪激荡,沈子衿感到心口又开始泛疼,唉,这糟心的身子。   今日散步就到这儿吧,出来一趟,还真是让他重新认识了自己穿来的朝代。   在药堂大夫上前询问他们之前,沈子衿转身朝门外走去:“走吧,回府。”   正街边一酒楼厢房内,三皇子楚锦旭正焦躁地买醉,酒没喝多少,桌子快给他挠烂了。   “六弟和男子成亲,等于被夺了皇位继承权,皇子中就剩我全须全尾,皇帝要是哪天又发疯,下一个对付的岂不就是我?”   他跟猫爪似地挠桌子:“光装纨绔是不够了,不然我也去找个男子成婚?”   他的下属给他斟酒:“但王爷您从未与男子谈过情。”   “性命面前其余都不是问题,可以试试。”   楚锦旭豪迈地一口闷,扭头,就看到窗外街道上,徐徐走过的沈子衿。   楚锦旭顿时精神一振:“像他那样的,我肯定能行!”   下属闻言顺着看去,同样有被惊艳到。   楚锦旭激动:“快去快去,帮我问问名讳出身,家住何方,啊,现在就问生辰八字是不是早了点?”   下属:“不早,这样的郎君得好好把握,王爷稍等。”   下属去了。   下属回来了。   去时风光满面,回时满脸遗憾。   楚锦旭心里咯噔一声,预感不妙:“莫非是哪个名门望族的公子,对嫁人和男人都没兴趣?”   他这些年纨绔装得勤勤恳恳,内宅外家各类八卦尽归他手,没道理谁家有这么好看的公子他却从没听过啊。   下属叹气:“不是。”   “他是殷南侯世子,沈子衿。”   楚锦旭:“啊……”   原来是弟媳,那的确是不行。   好不容易心动一次,却让他输得这么彻底。   这就是那位常年抱病在家,从不出门的沈世子啊,难怪连他也没见过。   “是不合适,”楚锦旭目送人远去,叹息,“可惜。”   沈子衿莫名想打喷嚏,他把大氅裹紧,奇怪,温度也没变啊,可别感冒了!   待他回到殷南侯府,却发现门口有人牵着一匹马,直愣愣杵在那儿,而门房也不撵人,或者说是不敢撵。   因为门房正拘谨地揣着袖子,显然拿牵马的人没办法。   如果是有客拜访,客人入宅后,乘坐的交通工具会被引到别处去停放,可一人一马很桀骜,直接把侯府门口给堵了。   那马毛色银白,不仅丝毫没有杂色,皮毛顺滑得仿佛反光,身形矫健漂亮,随意踏踏蹄子,竟能看出人性化的傲气,即便不懂马,沈子衿都能知道这绝对是匹良驹。   突然就理解了古人对马的喜爱,确实帅。   沈子衿还在打量宝马,门房赶紧凑上来行礼:“世子,你回来了?”   沈子衿扬了扬眉:哦?   他先前出门时,听到门房在背后嘀咕,大意是暗讽他百八十年出不了门,怎么出个门回来,居然还给他好端端行礼了?   他确定自己只是出去了一小会儿,不是再度穿越。   太客气了,怪不习惯的。   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所以门房会变脸,难道跟这牵马的男子有关?   男子穿着一身利索武服,朝沈子衿客客气气行礼:“在下秦王府侍卫黑鹰,见过沈世子。”   沈子衿波澜不惊的眼睛瞬间睁大,心念电转。   能让王府侍卫给牵马的能有几个……难不成楚昭本人亲自来了!?   沈子衿顿时来了精神:他还想着怎么跟人见面呢,打瞌睡就有枕头送上来,也太走运了。   黑鹰恭敬有礼:“世子不妨去侯府正堂,王爷此刻正在拜访侯爷与夫人。”   咦,黑鹰刻意提这么一句,分明是专门在给自己提醒啊。   楚昭也想见自己?   沈子衿眨了眨眼,心领神会:“多谢告知,我这就去。”   门房却一脸便秘,想要冲到沈子衿身前,似乎试图想阻拦或者说什么,却被黑鹰一抬手挡住了去路。   “毛手毛脚,冲撞了世子该当何罪?”黑鹰作为武人,嗓音一旦压下来,极具威慑力,“侯府下人就这么没规矩?”   门房一个小个子,被高头大马的黑鹰冷冷呵责,立刻吓得后退,沈子衿顺利入门,毫无阻碍。   侯府正堂里,楚昭游刃有余,表情悠然,而殷南侯和罗夫人却捏了把汗。   殷南侯下值归家,刚知道国公府的赏花帖,下人就匆忙来报,说秦王到访。   楚昭往堂里一坐,开门见山,意思明确:听说世子病得下不了床,我这个作未婚夫的,特来探望。   车轱辘话已经转过一轮,罗夫人死死捏着巾帕,勉力笑着,努力遮掩:“多谢王爷好意,我们定然转告子衿。”   楚昭仿佛听不懂:“于情于理,我应当去看看他,劳烦夫人指个路,世子院落怎么走?”   罗夫人有点绷不住。   事已至此,殷南侯不得不给夫人打配合:“若是让病气过到王爷身上就不妙了,况且婚期已定,婚前若是私下相见,恐不合礼数。”   “这礼数如今本就形同作废,侯爷不是不知道。”楚昭刀枪不入,“本王身体好,不怕病气。”   楚昭进门后总自称我,当他把称呼换成“本王”,不怒自威,隐隐施压。   这是殷南侯第一次与楚昭打交道,三两句话下来,他就明白了,楚昭看着好说话,实则强硬,是个桀骜的主。   沈子衿踏入正堂时,刚好听到楚昭一句话。   听到脚步声,楚昭若有所感,回头,与沈子衿四目相对。   风从厅堂拂过,吹散了一室沉闷。   楚昭心神一动,几乎立刻判定,来人就是沈子衿。   黑鹰所言不假,长得的确惊为天人。   侯府里精致到虚假的布置,总让他哪儿哪儿都看不习惯,沈子衿一来,宛若清风拂晓,拨开层层瘴气,但见松间月泠泠,秋水芙蓉波。   昳丽而不妖,玉质天成。   在楚昭想象中,常年抱病在家,又不得长辈宠爱的人,身上或有脆弱凄苦、或有郁郁阴霾,但沈子衿身上全然看不到。   他浑身都很放松,泰然自若,入门时朝殷南侯罗夫人略过去的那不咸不淡一瞥……像极了一只懒洋洋的猫儿,无声观察局势。   楚昭心想:有意思。   而沈子衿在看到楚昭的时候,只觉得文字化作了现实。   他爱看书,但总觉某些书中对人的容貌气质描写会过于夸张,虽然看得舒服,但过后总会惆怅: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呢?   他却真的从楚昭的身姿上看到了天潢贵胄的气度,以及金戈铁马的杀伐。   玄衣臂鞲,麒麟曳金,武靴束着修长有力的腿,脊背却是笔直的,楚昭只是随性坐在那儿,像只慵懒的狮子,又似锋利的剑刃,即便裹着一层华丽的刀鞘,也遮不住他是神兵利刃的事实。   不羁和锐气在他身上完美并存。   沈子衿率先垂眸掩去目光:“草民沈子衿,拜见秦王殿下。”   楚昭视线落在沈子衿身上,没有移开眼,张口的话却是冲着殷南侯和罗夫人去的,他似笑非笑:“你们再说一遍,沈世子卧病在床?”   沈子衿:?   谁咒我呢? 第04章   “世子不必与我这么客气,你对我自称草民,显得也太生分。”楚昭甩出一句让殷南侯和罗夫人汗流浃背的话,不等他们回应,就起身亲自来迎沈子衿,“你身子弱,先过来坐。”   于是沈子衿无视殷南侯和罗夫人,神态自然落座。   还就坐在楚昭旁边。   沈子衿注意到楚昭身后站着的一个白发小侍卫,那孩子自打看见自己,眼神就在无声发亮,清澈闪烁。   沈子衿的贴身侍从想上前,被楚昭一个抬手止住了,他拎起紫砂小壶给沈子衿倒了杯热腾腾的茶:“小公爷发帖邀世子明日赏花,侯府却说世子卧病在榻,让大公子代为前去,我忧心你身体,带了些药材来探望。”   楚昭放下茶壶:“今日见你气色尚可,真是太好了。”   壶底与木桌轻磕出声,罗夫人收紧了手中绢帕,殷南侯胡须因为自己粗重的气息又晃了晃。   楚昭三言两语,让沈子衿立刻清楚了来龙去脉。   沈子衿手脚偏寒,捧着茶杯,温度顺着指尖作暖,从门口专门等着的侍卫黑鹰,到见面后楚昭的种种话语行为,都在表明,楚昭是来给他撑腰的。   来得刚刚好,就如这杯暖手的茶,及时又熨帖。   陌生人之间,第一印象很重要,而秦王在他这里迅速拿了不少分。   楚昭或许是个不错的人?   沈子衿顺着楚昭的话道:“帖子、赏花?”他语调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辜:“我从未听过啊。”   虽然他确实不知道,但此刻神态语气有故意成分。   添加一点表演,利于啪啪打脸。   沈子衿:世子不知道哦。   沈子衿和楚昭默契抬眼,齐刷刷定在殷南侯和罗夫人身上。   罗夫人一方绢帕在袖子底下快揉烂了。   殷南侯硬着头皮:“他前段时间身子确实不好,子衿你也是,既然好了,怎么不来给父母请安。”   不仅要说自己不知情,还要暗怪沈子衿不知礼数,三言两语想推锅。   但沈子衿可不惯着他们,绕开请安的话题,直指重点:“我今天出门,府中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两位要真关心我的病情,能不知道?”   漂亮,反手把球又踢了回去。   楚昭还总结:“总之,就是世子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谁给做主了?”   沈子衿确定了,楚昭还真是来朝自己示好的。   罗夫人知道这事儿是自己惹的,但不能认,赔笑:“兴许是下人领会错了意思,传错了话。”   会把锅直接甩出去不奇怪,楚昭嘴角的弧度未去,眼睑却朝下压了压:“能直接把赴约人从世子改成沈明鸿,这位会错意的下人胆子和权都够大的,叫上来我瞧瞧。”   殷南侯眯了眯眼,这里是他的府邸,一个不受皇帝待见的皇子等于被判了死刑,跟你假客气可以,但想做我的主?怕是来错了地儿。   “下人不懂事,我定然好好管教,给王爷出出气!”   殷南侯说得凛然,楚昭却不吃这套,他往椅背后靠了靠:“是给世子出气。而且我想亲眼看看,侯府怎么管教越俎代庖的仆从。”   真神奇,沈子衿摩挲茶杯的温度想,楚昭笑着还能不怒自威。   殷南侯沉了面色,终于连假客气也不装了:“王爷,家务事还是让我关起门做吧,怎好惹了你的眼,大家同为皇上效力,这点体谅想来王爷不介意赏给下官?”   哟,把皇帝搬出来了?   楚昭笑意更深了,他突然扭头问沈子衿:“世子,这茶你喝着如何?”   其实还不错,前院招待客人的茶,可比他院落里的糙茶好多了,但沈子衿隐隐猜到楚昭要借此发挥,当然是打配合,斟酌道:“香味浅了些。”   “巧了,御赐的江南雨前,我给世子爷捎了些。”   最新的江南雨前,一两百金且有价无市,其中顶尖的那一茬除了宫里,别的地方本没有。   但现在秦王府却有了。   楚昭单手往膝上一搭:“侯爷是朝中贵臣,近来更得陛下青睐,本王游手好闲,自然比不过您。”   楚昭虽然还任着兵马大元帅,但回京后闲赋在家,碰不到实权,连朝也不用上,完全是朝堂的边缘人。   殷南侯却在他的前言中突然意识到什么,心生不妙,双目缓缓睁大。   楚昭看他神情,明白殷南侯终于想到了,他勾着嘴角:“赐婚后,陛下不仅赏了我好些东西,还命人带话,说我歇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上朝了,如今我没了继承权,你说,陛下会不会反而从此看重我,就跟我二哥一样?”   二皇子从小有神童之名,越长大越不得皇帝喜欢,但自打他摔断了双腿,此生只能靠轮椅出行,皇帝却开始任用他。   身负残疾之人,在约定俗成的意识中也坐不得皇位,皇帝用得很放心。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在殷南侯脑子里炸得轰然作响,也劈得旁边罗夫人目瞪口呆,二人神情太过明显,沈子衿差点被逗笑了。   是了,这两人先前一心就盯着世子之位,又觉得楚昭只是个被拔了爪牙的废人,鼠目寸光,真没想过秦王有没有可能翻身掌权。   加上二皇子的事是很多年前发生的,与自己无关的事,很多人记性可没那么好。   殷南侯本就目光短浅,全靠祖荫立于朝堂,自己没什么本事,如今年纪大了昏招尽出,却还为自己的主意沾沾自喜呢。   殷南侯被几句话惊觉砸醒,沉默片刻,压着嗓音:“来人,把那回信的废物带上来。”   罗夫人还想说什么,被殷南侯一个愠怒警告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即将带上来的下人是她一远房亲戚举荐来的,很听话,平时她用着很舒心。   罚的是下人,踩的是她的脸。   沈子衿扫了眼跪在地上自己掌嘴求饶的下人,再看看殷南侯和罗夫人,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殷南侯让下人收拾东西滚,问楚昭:“王爷可还满意?”   他大约想捏个虚情假意的笑,但实在笑不出来,反而把五官挤得不伦不类。   楚昭却问沈子衿:“世子觉得?”   沈子衿:“嗯,就这样吧。”   楚昭开口夸赞:“世子心善,真是——”   沈子衿懒耷耷:“反正他只是个传话的鹦鹉,学主人的舌而已。”   楚昭刚夸到半路,舌尖一抵,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无缝衔接:“世子说得是。”   殷南侯搁在宽椅扶手上的手过于用力,不由让人担心他那把老骨头是不是要碎,但他已明白自己今日讨不了好,要快些让事情结束,不能再节外生枝。   楚昭看出来沈子衿不打算深究,便直接将殷南侯晾下:“世子明日可能赴赏花宴?去的话,我来接你。”   意思是他也要去。   第一印象虽然不错,但想了解一个人,还得多多接触,沈子衿没犹豫:“那就劳烦王爷了。”   “不麻烦,”楚昭对着沈子衿是全然的悦色,仿佛刚才强压殷南侯的不是他,双标得光明正大,“我什么时候到合适?”   沈子衿如今的身体很需要睡眠,刚穿来时,他现代社畜的作息让他在六点就开始下意识清醒,但愣是被这幅身体强行拉回睡梦,不到九点根本睁不开眼,偶尔睡得更久。   沈子衿顺应变化,放松自我,已经快习惯睡到自然醒了,既然楚昭让他选时间,沈子衿便道:“巳时可以吗?”   罗夫人正埋着气,但此时不敢作声,只敢在心里愤愤:居然好意思说巳时,也不怕丢人,草包懒汉才睡到日晒三竿,真以为谁都会惯着你——   楚昭:“当然。”   罗夫人:“……”   可恶,更气了!   殷南侯看着时机开口:“王爷——”   王爷耳背,当没听见,只顾着跟沈子衿说话:“世子,我送你回院子休息吧,在这儿坐久了,不利于你修养。”   为什么不利?因为某些人存在即影响心情。   沈子衿从善如流:“好。”   两人一唱一和,就这么起身朝门外走去,把身后两人当空气,殷南侯脸色反反复复变了几回,最后沉沉压着,黑着脸憋在肚子里。   罗夫人自知闯了祸,赶紧软声扶上去:“侯爷……”   殷南侯盯着空荡荡的大门,火气往外蹦:“你这事办得太蠢了。”   罗夫人美眸颤动,眼看就要落泪,拿巾帕挡了眼角,委屈得很:“是我错了,我只是想着让明鸿有机会多结交名门才俊,是我太心切了。”   她是在认错,但也在开脱,服软又低下姿态,殷南侯就吃她这套,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行了,我还没怎么怪你呢,委屈成什么样了?”   罗夫人对外的大局观不行,但哄殷南侯和捏着内宅小事是一把好手,知道自己这关过了,也没敢提方才被扫地出门的心腹下人,见好就收。   罗夫人正想着,殷南侯却道:“今儿的事就算了,沈子衿陪嫁的东西再重新定定,添些份额。”   罗夫人讶异抬眼,殷南侯看她神情就知道后文,板了板脸:“按我说的做。”   罗夫人不甘不愿:“……是。”   殷南侯捏了捏眉心,想起楚昭方才的话,又是一阵头疼:请旨给秦王和子衿赐婚,难道真是步错棋?   殷南侯下棋的确不行,还不如多年没碰过棋盘的沈子衿。   下棋是个需要静心和费时间的消遣,沈子衿只在小时候略微学过,但他聪明,下得很好。   世子院落毫无风景可言,楚昭看着院落里那颗病殃殃的树,和乱七八糟的草,再看看沈子衿,不由觉得实在奇异。   这样凄苦的环境,居然能养出如此怡然自得的人。   病树蔫蔫,世子却悠悠,他朝楚昭行礼:“今日多谢王爷。”   楚昭视线从飘落的枯叶重新落在沈子衿身上:“方才也说了,世子真不必与我这么客气,往后我们还需互相照应呢。”   不过在别人看来,沈子衿一个无功名官职还不受亲爹待见的世子,哪有能力照应楚昭,毕竟楚昭大小是个王爷,别的不说,楚昭能有月奉,沈子衿只能靠府里一点例钱。   沈子衿还完全不知道过往例钱放哪儿了,疑似没有存款。   前院跟自己住处的风景简直两个画风,沈子衿也觉得这里不适合招待客人,但他还是要礼貌问问:“王爷要坐坐吗?”   请未婚夫在自己小院关起门来独处,楚昭都能想到有多少人会碎嘴嚼舌根了,不过沈子衿神情坦荡,显然不在乎。   世子看着纤弱,但行事大胆,还有张敢说的嘴。   楚昭稍后是真有事,不然还真乐意坐坐:“我还有些事,就不留了,世子好好休息。”   临走前,他还对着一直跟在沈子衿身后的侍从道:“你是要陪着世子入王府的贴身侍从?”   侍从见识过楚昭是怎么对殷南侯的,不敢造次:“是。”   “世子还要在侯府留些时日,你好好尽心。”   侍从立刻表忠心:“王爷放心,小的绝对好好伺候世子!”   楚昭也不要沈子衿送,说这会儿起了风,可别把人吹着了。   武夫常常给人留下粗枝大叶的印象,可楚昭这把利刃,战场能杀敌,闲时能雕花,短短几息,真是处处都让沈子衿感到细致妥帖。   第一印象真的不错,沈子衿忍不住畅想美好的未来:楚昭看着很讲理,或许洞房的事也好商量? 第05章   第二天,早起的虫儿啃了树,早起的鸟儿吃了虫,生命大战已经展开许多轮,等太阳高高挂起,虫跟鸟儿都休战了,懒猫沈世子在被窝里蛄蛹蛄蛹,终于慢慢把暖烘烘的被子扒拉下来。   都说冬天的被窝是舍不掉的暖乡,还是片面了,因为春天也是。   人从勤快变得慵懒只需要短短几天,无他,主要是太舒服了,由俭入奢易啊,明明穿过来的日子还不长,加班俩字仿佛已经离自己非常遥远了。   沈子衿收拾妥帖往外走,他每天早上得喝一碗药,喝完嘴里全是酸苦的味道,这时候他心情自然也不美妙,而偏偏有人要往枪口上撞。   沈子衿碰到了沈明鸿。   沈明鸿今日休沐在家,昨天的事他也听说了。   对于沈子衿这个占着世子位的同父异母弟弟,沈明鸿从来看他不顺眼,他看沈子衿神色这么悠然,想到殷南侯昨儿跟他夜谈,担心楚昭重得圣心,就气不打一处来。   冲着沈子衿说话当然就不可能好听。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沈明鸿阴阳怪气。   沈子衿淡淡掀掀眼皮:“看出来你没睡好了。”   沈子衿气色算不得好,只不过由于皮肤太苍白,唇上稍微有点血色就灼灼明艳,而沈明鸿昨晚和殷南侯谈完话,焦虑得一宿没睡,黑眼圈重得可怕。   两厢一比,沈明鸿看着居然比沈子衿更像个病患。   本以为把沈子衿嫁出去做男妻后自己就能顺利成为世子,只要想到还可能出现变故,沈明鸿就浑身如有蚂蚁爬,心焦难受。   他被沈子衿一句话成功戳破防,咬咬牙:“别以为秦王能顺利起势护着你。”   说到这里,他轴了整晚的脑子忽然开窍,灵光乍现:“听说秦王昨日很向着你,可或许他只是因为形式逼迫暂时装的呢?”   对啊,娶了男妃就要失去继承权,换谁谁能忍。   就算秦王真做大了,就一定会把沈子衿当回事?   沈明鸿仿佛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越想越对劲,挂着黑眼圈的脸上终于扬起了高高在上的笑,从暴躁症患者变成了阴暗谜语人,意味深长:“弟弟,你没怎么被关爱过,可别人家稍微对你好点,你就忘乎所以,这人心啊,最经不起推敲。”   沈明鸿话说得很戳肺管子,毕竟自打平阳县主故去后,沈子衿身边再无人关心他。   沈明鸿自以为能看到沈子衿面色骤变,但没想到一枪戳在反甲上。   开玩笑,现代人士沈子衿的确从小缺爱,但他长大后没成个到处求爱的小可怜,反而是个高攻高防的战斗机。   沈子衿弯弯嘴角,连嘲讽都笑得那么好看,满园生花。   “人心还是容易看透的,”沈小白花道,“比如我看你就急了。”   点火不需要嗓门大,有时候轻飘飘几个字反而更能加柴添油。   沈明鸿火气噌地窜高:“我是在关心你,你怎么跟兄长说话呢!”   沈子衿四平八稳:“看,急了。”   他越是淡定,落在沈明鸿眼里越是挑衅,沈明鸿彻底破防:“沈、子、衿!”   沈子衿当场把对手招数拿来就用:“我是在劝你放平心态,你怎么跟世子说话呢?”   如果能测血压,沈明鸿大约已经一百八。   “噗!”   突兀的笑声响起,却不是沈子衿或沈明鸿。   两人诧异地同时抬头,却发现发出笑声的地方空无一人。   沈明鸿也顾不上生气了,惊得汗毛炸起:“谁,谁在那儿装神弄鬼!”   回应他的只有阵风,吹得小草晃了两下。   沈明鸿大白天的吓出一身冷汗:不会真见鬼了吧!   沈子衿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只讲逻辑,虽然也诧异了一瞬,但立刻淡定分析:心说这不会是哪家探子或者刺客来踩点吧?   虽然业务水平有待提升,差点暴露,但冲着侯府来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毕竟他只是侯府里最无刺杀价值的世子。   沈子衿不想再跟沈明鸿耽误时间,趁着空隙抽身离去,留下被气了一顿又被吓了一跳的沈明鸿原地炸成河豚。   侯府外,秦王府的马车略微动了动,白枭翻身落下,拍了拍心口:“王妃出来了,哇好险,我差点被发现。”   负责驾车的黑鹰诧异:“侯府还有高手?”   不然以白枭的身手,谁能发现他,黑鹰在侯府蹲了几天也没见到还有这等厉害的人啊。   “不是,王妃呛人太有意思了,我没忍住笑出了声,对不起。”   车内传来楚昭饶有兴致的声音:“他说了些什么?”   白枭就把方才的事复述一遍。   楚昭愉悦笑出声:“这人是真有意思。”   他笑够了,才不紧不慢道:“去探个消息差点暴露,按照侍卫的规矩,该罚,白枭,你接下来三天没糖吃了。”   白枭垂头丧气,但心服口服领罚:“是。”   “还有,待会儿看见人别叫错了,是沈世子,还不是王妃。”   白枭摸着脑袋的手停下:“哦对,还没过门呢。”   楚昭要说的却不是这个:“他未必乐意嫁给我,我和他谈妥前,王妃的称呼先按着吧。”   在楚昭看来,都是身不由己,沈子衿比他还可怜。   当然,他不知道在沈子衿眼里,他才是那个更惨的。   楚昭掀开帘子,下车等着。   白枭说得没错,沈子衿很快出来,被楚昭亲自扶上了马车。   沈子衿觉得自己不需要扶,但楚昭手速很快,动作又周全,沾都沾上了,沈子衿总不能把人甩开,否则别人还以为他有什么不满。   昨儿楚昭来是骑马,今天因为要接沈子衿,特地换了马车。   沈子衿注意到秦王府的马车外表没有过多坠饰,但浮雕刻纹都很精美大气,入内后会发现车厢比从外部看上去更为宽敞,车内一角挂着镂空木球,是时下流行的一种香囊,里面装着香料,散发着怡人的清香。   沈子衿在楚昭对面落座,底下垫子松软,外面是毛皮,里面有点像羽绒。   简单概括,就是低调奢华。   楚昭明明不受皇帝喜爱,但还挺有钱?又或者,是赐婚后,皇帝把从前该给的赏赐都给补上了?   楚昭拉开马车内的格子,里面放着几种点心:“世子用过早膳了吗,可要尝些点心?”   吃过了,不过沈子衿闻言抬眼瞧去,就见五六种精致的糕点整齐排列,有松软乳白的奶糕,还有色泽鲜艳的花饼等等,带着温热的气息,香味扑鼻,颜色和样式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沈子衿本来饱了,但突然觉得胃还可以再努力努力。   他道了谢,便拿起糕点开吃。   沈子衿动作文雅,但速度不慢,楚昭留意到椒盐酥他只吃了一块就不再动,而桂花糖饼、奶糕却都吃了两块。   哦,是个甜口呢。   楚昭拎起块椒盐酥,他脑子里很应景地冒出了现代社会网络上曾流行一时的咸甜之争。   楚昭是咸口。   但在这里跟人开玩笑提豆腐脑咸还是甜,无人会心一笑,他们只会觉得莫名其妙,然后直接给你端两碗上来。   唉,楚昭嚼着咸酥,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沈子衿吃了几块便不再吃了,王府的马车减震功能做的很好,四平八稳,完全不颠,沈子衿赞叹了下大齐制造,悄悄观察起楚昭。   楚昭今日一身玄色衣裳,腰间是显眼的白玉带,黑白分明,勾出劲瘦腰线。   同样是窄腰,别人看沈子衿的腰,不堪一握;看楚昭的腰:好腰,一看就很会后空翻。   人与人,当真是很大的不同。   沈子衿照例外面罩了件披风,裹住了身形,他暗暗摸了把腰,承认自己有点羡慕,等身体痊愈后,要不还是健健身?不仅能改善身材,也有助于延长寿命。   正想着,马车就停了。   黑鹰勒马:“王爷,世子,到了。”   定国公府的庄园前,马车轿子等交通工具正络绎不绝,很多人还没进园,下了车就现在门口客套,很是热闹。   秦王府的马车一到,热闹的声音却骤静。   众人视线齐刷刷落在王府车架,有的高深莫测、有的唏嘘怜悯,还有的轻蔑不屑。   之所以有人还敢在王爷面前高高在上,是因为在如今朝堂许多官员脑子里,形成了皇子不如权臣勋贵的刻板印象。   当朝皇上承安帝,刚愎自用,在国事上无才无得,但摆弄人心的帝王学术高分结业,一手朝堂制衡玩得炉火纯青,若只是这样,他还有做个守成之君的可能性。   但坏就坏在承安帝脑子有病,年纪越大越有病。   他享受着无可匹敌的权贵,做起了万岁长生的美梦,特地开设国师职位,不干别的,就给他炼长生丹。   他追求长生到了疯魔地步,随着自己变老,勃勃生长的年轻皇子们就成了他的眼中钉。   承安帝有六个皇子,楚昭排第六。   四皇子和五皇子几岁便因体弱早夭,没什么阴谋,可其余皇子遇上的变故就不对劲了:   太子文韬武略,礼贤下士,在巡视州府返回京城的途中,死于流寇之手;   二皇子德才兼备,上朝听政不到俩月,在某次宫中夜宴中摔断了腿,从此只能靠轮椅。   两个成年皇子的遭遇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皇帝动的手,但皇帝的态度让聪明人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都说天家无父子,承安帝的皇子们还没怎么着,但皇帝自个儿坐不住了。   一时间后宫人心惶惶,钦天监及时占星卜算,高呼皇子接连遇害乃大凶征兆,若再有皇子亡于非命,恐损大齐百年气运。   承安帝虽然大怒,但到底有所顾忌,收了手。   钦天监敢冒死觐见,是得了太后旨意,如若不然,楚昭这个有兵马大元帅做外公的皇子,说不定早就出了什么“意外”。   皇帝只玩权术,正经事儿没做几件,官场很快就被搞得乌烟瘴气。   其实几乎没人相信承安帝能找到长生法,都明白他迟早要死,但部分人不在皇子身上押注,而是利用现在朝堂的情况争权夺利,只要大权在手,下一个皇帝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谁在乎无权无势的皇子王孙呢?   挟天子以令诸侯多香。   众人各怀心思,无声看着楚昭从马车上下来。   马车上居然还有一个人。   当楚昭搭手将那人接出来时,安静的人群里响起了清晰的抽气声。   有人脑袋里翻出了平生所学诗词歌赋,有人直接滚过了粗俗的惊叹,殊途同归都能化作一句:   人居然能好看成这样!   苍白病气不仅没有摧折他的样貌,反倒衬得眸光与唇色更加鲜艳惑人,真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众人好奇起来:谁啊这是?   沈子衿搭着楚昭的手,他怀疑楚昭真把他当成了柔弱不能自理的瓷瓶,只好跟他们讲道理:“王爷,其实我真能自己上下马车。”   楚昭:“嗯嗯。”   沈子衿:“……”   你要不要敷衍得这么真诚。   国公府的门童迎上来,行了礼,笑着捧过一个箱子,请两位抽签。   原来今日进门前还有个花样,那就是抽取对联,来客需要对出下联,当然,客人们都是接了帖来的贵宾,无论对不对得上都能进门,但若是能捞到几个好对,便是锦上添花,也给赏花宴更增风雅。   对子出的都不难,都很简单,讨个春日彩头。   门童念出楚昭抽到的上联:“金燕展翅迎春来。”   楚昭十五岁就去了北疆,一年前才回到京城,大家知道他功夫不错,但不知文章水平如何,纷纷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楚昭眼也不眨,飞速对出了下联,看他信手拈来,某些人诧异:难道又是个文武双全的皇子?   就听他胸有成竹:“咸鱼躺平等过冬。”   其余人:“……”   有人脖子抻过了头,脚下一个趔趄;有人揉了揉耳朵,确认自己没听错。   不是,对的啥玩意儿??   可以对的不好,但不能对的邪门。   门童的笑也是凝住,只有沈子衿诧异抬头:咸鱼?   是、是他想的那个咸鱼吗,都和躺平联系在一起了,难不成真的是——   沈子衿感到自己心口噗通两下急速跃动,然而还不等他擅自想象,楚昭就跟门童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对得挺好啊,金燕是大齐特产,咸鱼也是,并且许多人家选择在冬天做……世子怎么这样瞧着我?”   沈子衿蹦跶起来的心缓缓落下,思绪还没飞起来就被掐死了。   ……原来只是巧合啊,唉。   沈子衿微微一笑:“无事,只是觉得对得很妙。”   是真的很妙,把咸鱼和躺平结合在一起,是现代人的智慧,没想到楚昭跨越时空,竟然触碰到了这美妙的比喻。   沈子衿心想,没准自己和楚昭很能聊得来。   其余人只觉得好好一个美人,竟长了张说瞎话的嘴:哪里妙了!   门童倒是迅速恢复镇定,提笔记下楚昭的对子,下一个就该沈子衿了。   上联:“满园繁花争奇斗艳。”   这样的对子按理来说怎样都不会对错。   沈子衿也没有犹豫和斟酌,直接开口:“一只猫儿春困夏眠。”   门童:“……”   他怀疑字数要是多一点,这位爷还得加上秋倦冬乏。   一年四季睡觉,听起来就好懒好懒。   也就是其余人不懂咸鱼的梗,若是能懂,就会发现沈子衿和楚昭的中心思想分明一样:   摸鱼躲懒,幸甚至哉。   楚昭抚掌:“好对好对。”   沈子衿谦虚:“谬赞谬赞。”   其余人麻了。   楚昭则摸摸下巴:嚯,在这个卷生卷死的京城,该不会沈世子才是他遍寻不得的知己吧? 第06章   对完对联踏进园子。   按理说先该去拜会主人家,但沈子衿和楚昭一路被领到了个僻静的湖心亭。   去往亭子的桥头有人把手,沈子衿看着桥头带刀的护卫,脚步不由顿了顿。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是杀人抛尸好去处。   楚昭:“世子?”   沈子衿不动声色移开视线:“风景真好,我看入迷了,抱歉。”   楚昭不疑有他,因为这里是不错。   两人在湖心亭的石桌边坐下,沈子衿脑子里正不由自主疯狂脑补各类场景,楚昭在沏茶的流水声中开口:“我想跟世子聊聊真心话。”   沈子衿霍然抬眼。   终于来了吗?   即便原著说楚昭无心争权,但被人压着头成婚谁能没怨气,沈子衿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他明白,今日谈话不仅关乎自己接下来的生活质量,更可能关乎自己小命。   楚昭面上带笑:“我想对世子这样的人,迂回试探并不合适,不如直言,赐婚仓促,我二人皆是身不由己,但世子嫁我为妃,是帮了我大忙。”   沈子衿不言,继续听。   “世子受了委屈,我记着这份恩情,王府绝不会薄待你,侯府给不了你的东西我都能给,锦衣玉食、灵药珍宝,我都能尽力满足你。”   饼画得太大,作为对职场套路非常熟的打工人,沈子衿动了动眼珠,没直接伸手接。   老板画饼若无条件和要求,那多半是虚的。   楚昭将茶递到他面前:“本王只有一个要求。”   这还是楚昭头回对沈子衿自称本王,可见这条要求非常重要。   “他日世子若得皇上看重,可要记着本王一二。”   翻译翻译,就是皇帝如果想借你的手探听王府消息或者搞事,你必须得站我这边。   楚昭只是略微沉了嗓音,沙场上磨砺出的气势便倾泻而出,可沈子衿不但不怕,反而松了口气。   ——对嘛,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大饼,你对我有所求,咱们关系就是牢固的利益交换,令人安心。   沈子衿双手捧起茶杯,以茶代酒,郑重道:“王爷放心,草民所求不过无风无雨,好好养病,得浮生清闲,圣上居高阁,离我太远,我拎得清。”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啊,楚昭笑了两声,受了沈子衿的茶,跟他碰了个杯:“那就一言为定。”   瓷杯清脆,一段毫无感情基础的联姻,变成了被两人认可的同盟,关系也算是有质的飞跃。   楚昭和沈子衿都是一身轻快,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又变回了轻松闲谈,楚昭随口问:“世子喜欢男子?”   沈子衿:“应当是的。”   “若将来有了心仪之人,你尽管去追,我绝对支持,”楚昭非常慷慨,“熬到老头子没了,我们就和离,绝不亏待你。”   不愧是元帅,肚子里能撑船,大气啊。   沈子衿虽然明确自己性取向,但并不耽误他决定孤寡。   他自小长在无爱的环境,觉得自己并没有去爱他人的能力。   喜欢一件东西、欣赏一个人,只要心动就好,但若要给予对方爱,沈子衿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想象不出自己与谁携手相伴一生的模样。   他对楚昭的慷慨道谢,礼貌反问:“王爷可有心上人了?”   “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楚昭道,“我对情爱没有兴趣。”   沈子衿肃然起敬,居然是同道中人!   考虑楚昭有个倒霉爹,沈子衿就明白了,这位想必也是成长环境太糟糕,以至于对爱情失去了信心,和他殊途同归。   沈子衿感慨万分,端着茶再敬一杯,楚昭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他碰了杯。   如此说来,洞房花烛这关就好过了,但沈子衿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疯狂明示楚昭:“王爷,还有一事,新婚之夜时——”   楚昭对上沈子衿小心的眼神,立刻会意:“你放心,当晚我们同住一屋做做样子,什么也不会发生,次日就各回各屋,王府已经给你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绝对比你侯府的住处漂亮。”   沈子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眸光真诚:“多谢王爷。”   正事聊完,时间差不多,楚昭起身:“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小公爷,多谢他把湖心亭借给我们说话。”   沈子衿心念电转,这么说来,这个赏花宴搞不好就是楚昭在背后一手促成,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接触自己。   唔,倒是跟沈子衿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办个宴会把秦王框进来什么的。   别说,他和楚昭居然还真的挺默契。   湖心亭周围特意清空了,往外走才能陆续碰到来游园赏花的,楚昭到底是个王爷,外人见了他还得行礼。   走过九曲回廊,尽头一处亭台,被周围盛开的珍奇繁花簇拥,此处风景最好,乱花迷人眼。   亭中已坐了几个人,国公府的下人将楚昭和沈子衿领上前,还没走近,立刻有人高高兴兴迎上来。   “六殿下!”   楚昭回京一年,官场上无人走动,儿时的交情还有一些,某些故交也习惯叫他六殿下。   来人双眼放光,看着跟楚昭很是亲近,楚昭:“世子,这就是定国公府的小公爷周丹墨”。   说是小公爷,其实也就是世子,不过他的位置牢靠极了,跟沈子衿这个被亲爹惦记着撸掉世子位的倒霉蛋不同。   周丹墨迫不及待凑上来:“说好了,我借你湖心亭,你同意我给你画、画画画画——”   周丹墨一句话没说完,舌头打了结,眼珠子惊得几乎要掉在沈子衿身上。   沈子衿:?   沈子衿:没想到好好一小公爷,居然是个结巴。   但没关系,他不歧视残疾病患,众生平等。   沈子衿刚要见礼,周丹墨跟风似的以迅雷之势卷了过来,激动地抓住沈子衿手腕:“这位美人,请务必让我给你画上一幅——嗷痛!”   沈子衿还没反应过来,楚昭就一巴掌拍在周丹墨手背上,清脆作响:“松手,你力气太大了。”   沈子衿哽了哽:“王爷,我真没那么脆弱。”   楚昭不赞同的视线落在沈子衿手腕上,沈子衿也低头一看,讶然发现:不过被周丹墨抓了下,他苍白的皮肤上居然就留下了鲜明的一圈红痕。   铁证如山,楚昭满眼都是:你看,你不要逞强。   沈子衿:“……”   关于自己真不脆弱这件事,他怀疑以后说什么楚昭都不会信了。   “抱歉抱歉,”周丹墨也惊了,原来我力气这么大吗?他赶紧关切,小心翼翼抬手想碰碰,“疼不疼,我看看?”   “啪!”   又是一巴掌。   “嗷!别打了殿下,我画画的手很金贵的!”   楚昭轻哼,抬起沈子衿手腕看了看,沈子衿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不行,再说真的也不疼,他收回手,拿袖子遮了:“无妨,可能因为气血不畅,所以容易留印子,完全不疼。”   “那就好。”周丹墨松口气,笑眯眯展开折扇,“这位想必就是沈世子,初次见面,在下周丹墨,我见着赏心悦目的美人就想给他们作画,激动之下或许唐突了,抱歉。”   沈子衿不介意:“无妨。”   “我们先去里面坐。”   周丹墨抬手做出请的手势,沈子衿应邀向前,却发现身边的人没动,扭头一看,楚昭垂眸似乎在走神,疑道:“王爷?”   楚昭回神:“啊,走吧。”   他若无其事放下手,方才就是这只手,抬起了沈子衿的手腕。   沈世子雪肤皓腕,捧着他的手腕像握着柄玉器,温润细腻,美则美矣,总觉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让人完全不敢用力。   ……太脆弱了,不行,得好好养养。   最近光想着了解沈子衿的品性和他谈话,差点忘了,这位世子打小体弱多病,在古代,如果不是出生在富贵人家,曾经有个县主娘护着,没准根本长不大。   既然什么都谈妥了,是个难得的合作伙伴,楚昭当然希望他健健康康活得长些。   回头先让府里的大夫给他好好瞧瞧。   好的滋补药材是不是也该提前搜罗些了,楚昭暗自思忖。   亭中桌上铺了画纸,已然完成了一副画,正在等墨水晾干,已经有两人坐着,一人青衫雅致,一人珠光宝气。   是真的珠光宝气,险些闪瞎沈子衿的眼。   楚昭和周丹墨的穿着虽也贵气,但品味很高,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而面前这位完全不讲究,披金戴银随意堆砌,衣服和饰品搭配得五彩缤纷,就连扇子上都镶着颜色各异的宝石。   总之怎么贵怎么来,很暴发户的穿搭。   得亏他脸不错,把花里胡哨的衣装硬生生撑住了。   楚昭朝“暴发户”公子微微颔首:“三哥。”   啊,原来他就是三皇子,安王楚锦旭。   在皇帝高压之下,活着的皇子纷纷走出不同路线,楚锦旭打小就立稳了自己纨绔废物人设,明面上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什么不会,加上他母亲位份低微,没有母家扶持,皇帝分给他的注意力着实不多。   原著中,这位可是暗暗帮着主角受搞了不少事的助力。   楚锦旭笑眯眯:“来啦?”他看见沈子衿要动作,摆摆手,“沈世子对吧,行礼就免了,日后就是一家人,不用这么生分。”   他话是这么说,沈子衿却不能全听,他悄悄拿眼神询问楚昭。   这一眼,秋水剪瞳,顾盼生辉。   饶是楚昭对沈子衿没任何想法,心神都不由晃了晃。   杀伤力太强,楚昭头回意识到,自己可能也有隐藏的颜狗属性,只是从前没被发掘。   更何况,这种时候投来眼神,很容易让人感受到被信任与依靠。   楚昭那颗身为武将的心,保护欲噌噌往上拔。   他一边朝沈子衿点头,边抬手赏了周丹墨脑门儿一个爆栗:方才周丹墨也在沈子衿眸光辐射范围内,他听见这小子咽嗓子的声音了。   出息。   多人在场时,谈话和介绍有时看身份,有时论亲疏,那位青衫公子等他们话音落下,才规规矩矩朝楚昭行礼:“微臣白君行,见过秦王殿下。”   白君行,原著主角白君行!?   沈子衿倏地看过去。   白君行,原著绝对的主角,新科状元三元及第,也是日后最年轻的内阁首辅、三朝元老,为新的太平盛世做出巨大贡献,全了自己满腔抱负,造福万民。   不仅事业线精彩,还跟将军有段荡气回肠的感情线。   沈子衿很喜欢这位主角,真才实干且有血有肉,尤其后面他一步步谋划整顿官场,非常解压,看得被压迫的打工人简直一本满足。   还有就是……白君行一生活得热烈璀璨,是沈子衿幼年曾想成为,但如今绝对成为不了的人。   沈子衿不仅喜欢,还很羡慕这样的人。   “沈世子,白某有礼了。”   说话了,活生生的主角跟他说话了!   沈子衿受宠若惊:“白大人,久仰大名。”   他是真的久仰,但其余人以为这只是正常的客套话,唯有楚昭听出沈子衿不同寻常的语气。   沈世子语调佯装正常,但依然透着压不住的……高兴?   楚昭瞧了瞧两人,留了个心。   之后众人落座,开始畅谈,周丹墨一心沉迷画画,三皇子开口就是喝茶听曲,白君行如水般自然融入,选自己能接住的话,聊上几句。   沈子衿基本负责听,而后时不时看向白君行。   看一眼:   长相清秀,十分耐看,虽是文人但不迂腐。   再看一眼:   谈吐举止自若,腹有诗书气自华。   优秀,怎么看怎么优秀。   长时间盯着人是不是不好?但我都是偷偷瞟一眼,应该没人发现,沈子衿捧着杯子,安安静静降低自己存在感,我就再看一眼,嗯,最后一眼。   他耳边忽然响起楚昭压低的声音:“世子,你对白大人感兴趣?”   沈子衿反射性点头,动作出去了,才惊觉自己被抓包,吓了一跳。   沈子衿差点把手里的茶盏摔出去,楚昭伸手一托:“诶,小心。”   沈子衿转头,对上楚昭笑吟吟的眼神。   他手指蜷了蜷,偷看别人被发现什么的……沈子衿努力镇定,把表情撑住,假装自己毫不心虚:“我就是、见白大人好像颇有学识,所以忍不住多听听。”   但沈子衿泛红的耳根还是出卖了他。   沈子衿内心搅麻花:丢人,偷看被发现,太丢人了!   楚昭看着白玉耳垂上挡不住的红晕,理解的却是:他在害羞。   楚昭笑得意味深长:“没关系,我懂。”   古人平均寿命不如现代人,对时间更为珍惜,一见钟情再见提亲对现代人来说很仓促,对古人来说却刚刚好。   从湖心亭一路过来也碰上不少人,唯有白君行得了沈子衿另眼相待。   沈子衿若是真喜欢上了白君行,楚昭可以帮他参谋参谋。   这也是朝合作伙伴释放善意。   楚昭:啊,我真是个好人。 第07章   周丹墨坐地起价,从要给沈子衿画一幅画像,变成了想画很多很多幅。   沈子衿不在意,一口答应。   周丹墨激动得当场要跟沈子衿结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被楚昭无情地按下去了。   众人围桌谈话,沈子衿虽然大部分时间只是倾听,但依旧很舒心,穿越后身边就没个能好好聊天的人,今天这一趟可来得太值了。   就是午饭的菜色有点奇怪。   试想,你坐在花团锦簇的园中,芬香扑鼻景色怡人,仆从一字排开,优雅地将菜品一道道端上来,突然浓烈的味道铺面而来,定睛一看——   清蒸咸鱼、红烧咸鱼、香煎咸鱼……   咸鱼开会?   好在并不是沈子衿一个人被咸鱼之宴给震住了,三皇子扇坠哐哐晃荡:“怎么这么多咸鱼?”   主人家周丹墨解释:“前几天去六殿下府上,听说他最近钟爱咸鱼,但王府的咸鱼还没做出来,这不,我搜罗了好些咸鱼,让殿下吃个够!”   原来是因为喜欢咸鱼啊,沈子衿恍然大悟:“所以今日对联也用了咸鱼。”   哇,已经馋到连吟诗作对都只想到咸鱼的地步了吗?   那的确是很爱了。   楚昭:“我不是——”   他顿住。   因为他绝望地发现,如果此时此刻解释自己是想做条咸鱼,怕不是会收获一众惊恐眼神:什么,光吃还不够,你还想自己变?   堂堂王爷对咸鱼痴迷到无法自拔,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楚昭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微笑:“是的,我喜欢咸鱼。”   三皇子怜爱万分,给他挟鱼肉:“在外打仗吃不好,看把孩子苦的。”   周丹墨给他舀了一颗大大的鱼头,为他心酸:“呜呜殿下多吃点!”   白君行是臣子,不好逾矩夹菜,便举起酒杯:“殿下在外征战,守大齐百姓,微臣感佩,敬您一杯。”   沈子衿则给他盛了一碗奶白的鱼汤,热腾腾,非常鲜。   楚昭:“……”   他在众人殷殷眼神中,撤回了一双想夹红烧肉的筷子。   盛情难却,他先把碗里的鱼吃了吧。   唉,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三皇子楚锦旭看到沈子衿的动作,转了转眼珠:“沈世子,说来六弟小你一岁,必然不如你稳重,这小子若是有什么怠慢的地方,你只管敲打他,让他学学处事。”   看似在给沈子衿抬高帽,实则是在给楚昭说好话,沈子衿能懂:“王爷体恤入微,是我还要多学。”   差点忘了,他二十一,楚昭二十,的确比他小一岁。   十几岁就被迫上战场,拼杀搏命,还摊上一言不合就能咔擦人的爹,孩子过得是不容易啊。   沈子衿的眼神中带上了那么点怜爱,但在落到楚昭身上时,他发现:孩子小一岁,但比他高半个头,还剑眉星目,很有魄力和攻击性。   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和物资底气。   秦王或许可以被亲近之人怜惜,但不需要高高在上的怜悯。   意识到这点,沈子衿的眼神憋了回去,非常愧疚,为表歉意,给楚昭再盛了一碗汤。   三皇子和周丹墨紧跟其后,用鱼肉填满了他的碗。   楚昭:。   他的筷子刚碰到红烧肉。   午饭结束时,楚昭木然放下咸得发齁的筷子:“丹墨,府上厨子不错,但吃完这顿,我暂时都不想看见咸鱼了。”   周丹墨:“我还怕你吃不够,准备改天再买些送你呢。”   楚昭赶紧道:“够了,真的,好意我心领,谢谢。”   成功避免了秦王府被咸鱼物理灌满,又稍坐一会儿后,楚昭起身:“世子,走吧,我送你回府。”   王府的马车在殷南侯府停住,等沈子衿进了府邸,车轮很快又骨碌碌转动起来,在路过某个人迹罕至的小巷时,马车再顿,一个人影钻了进来。   是三皇子楚锦旭。   楚锦旭一身佩饰叮铃哐啷,摇个扇子扇坠都能摇出风铃的效果:“如何,跟人已经说好了?”   楚昭点头:“嗯。”   “沈世子是个聪明人,如果他求财,我可以给,想治病我也能搜罗药材,皇帝轻易没法拉拢他,他对侯府的人没感情,也没法用侯府威胁他。”   楚锦旭指出:“如果沈世子求权呢?”   “皇帝如今对你放心,你或许能帮他谋个一官半职,但他如果想往上爬,还是得看皇帝脸色。”楚锦旭把折扇一点点收起来,漫不经心盯着扇坠上的宝石,“权是个好东西啊,尤其这些世家子,有几个是真不懂的。”   别的楚昭能给答案,但这一点他也没法确定,尽管他对沈子衿印象很好,可相处时间太短,绝不敢说已经完全了解沈子衿全部心性。   “不知道。”楚昭说着,但面上并不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况且不是所有求权的人都站在皇帝那边,你不也是因为如此,才跟白君行接触吗?”   楚锦旭嘿嘿一笑:“他是个人才。对了,送你个消息,宫中递出来的,老头子想让你留在京城,婚后接管巡防营。”   除了锦衣卫外,京城剩余两大主要兵力集团就是禁军和巡防营,禁军护皇宫,巡防营管周边,巡防营的统领是个好差事。   但楚昭面色却沉了下来。   他嘴唇几番翕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到底忍不了:“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锦旭看他脸色就知道他想骂街:“说吧,太脏我就当没听见。”   楚昭骂了句国粹。   巡防营上任统领在三个月前被砍了脑袋,由副统领代管,不少人都盯着正统领职位,尤其是副统领,恐怕已经等着升官了。   皇帝偏偏在这时候把楚昭安过去,表面上给了楚昭好处,实际既警告了下面某些蠢蠢欲动的人,还成功让楚昭成为其余人的靶子,拉稳仇恨。   让官员们自己斗去,皇帝高枕无忧。   治国不行,宫斗第一名。   楚锦旭神情掩在晦涩中:“驭人之术啊,我们陛下除了追求长生不老,就盯着眼前几个人了。”   不闻百姓,只问鬼神,可笑可悲。   楚昭握指成拳:“我还想成婚了,总算能安心休息一段时间。”   “安心?谁不想呢,你好歹还有两个月能放松放松。”楚锦旭拍了拍他的肩,“话带到,我走了。”   楚昭吃了一肚子咸鱼,但眼下觉得自己是被狗皇帝气饱的。   楚昭深呼吸,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何况很快身边就要多个真病人需要照顾。   仔细想想,即便真接管巡防营,立成了靶子,也不是没有一劳永逸的机会,还行。   楚昭心态是真的好。   他随手撩起窗帘马车外看去,光晃过他的眼睛,凝成暗处的锋芒。   帘子落下,悄无声息。   两个月怎么够,他要一世安稳,咸鱼是吃够了,但想做咸鱼的心依旧坚定,不忘初心。   *   沈子衿回到侯府,说实话,出去玩一趟,和不错的人赏花品茶,悠闲度过时光后,再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反差太大,落寞程度直接翻倍。   沈子衿不是耐不住寂寞的人,但架不住侯府这地方和人都糟心,换个地方让他待着都不会这么难受。   沈子衿在自个儿屋子里坐了会儿,有点后悔:先前逛街该买个话本的,好歹有点消遣。   而不是此刻只能吧唧吧唧捏橡胶娃娃玩。   沈子衿自言自语,喃喃把话说了出来:“起码有个话本就好了。”   他百无聊赖,决定明天就去买点话本和小玩意儿,不然怎么打发接下来的时间,换了个时空,就得找点新爱好,增添乐趣,享受生活。   沈子衿喝了几杯茶,起身去解决生理问题,等他回来时,却发现原本空荡荡的桌面上,出现了一本书。   沈子衿:!   封面画着两个男子,一个作书生打扮,一个长着狐狸耳朵和尾巴,书名:《夜半狐吟语》。   空无一人的屋中突然出现神秘精怪话本,很惊悚,放走近科学能拍三集。   沈子衿也是被惊了一惊,凉意从脚底直窜脑门,周围下人都被他谴走了,所以不可能是下人听到他喃喃自语,然后秒送话本。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沈子衿是个相信科学的人,大脑在刺激下已经飞速运转起来。   好记性如他,一下就联想到了今早院子里凭空发出的笑声。   如果是盯上侯府的探子,露馅一次是不专业,但正大光明给自己桌上放话本……   沈子衿推开窗户,上下左右瞧了瞧,试探性开口:“哪位阁下把话本落我房中了,可否现身一见?”   风刮过院中的树,静悄悄,无人应声。   沈子衿耐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片刻后,终于,一道身影闪现,落在他面前,局促地挠了挠头。   他出现那一瞬,沈子衿心脏跳到嗓子眼,但在看清他面孔的时候,又放了回去。   这不就是跟在楚昭身边那个白发小孩儿吗?   小孩儿挠挠头,拱手给沈子衿行了个礼:“王妃、额不对,世子,在下白枭,秦王府的侍卫,王爷派我来保护您,桌上话本是给您的。”   嘶,谁家踩屋顶听墙角的侍卫还随身带话本啊?   沈子衿问:“早上的也是你?”   白枭不好意思:“对。”   因为露了破绽,还被罚了糖,但此刻现身也没关系了,因为王爷说他和世子已经商量好,所以让世子知道自己存在也无妨。   沈子衿琢磨着,小孩儿身手不错,早上要不是笑出了声,没人能发现他,所以白枭可能已经暗搓搓跟了他好些天了。   除了保护,大约也是楚昭想探查自己的消息,沈子衿倒是不反感,毕竟自己也想提前知道楚昭是什么性子的人,只不过手边没钱没人,够不着而已。   白枭敢在自己面前直接现身,也算是楚昭的诚意。   小孩儿长得挺可爱,沈子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那谢谢你的话本了。”   白枭嘿嘿笑了笑。   沈子衿让白枭坐下,白枭贴在他身侧积极介绍:“这是现在很受欢迎的话本,卖的可好了。”   明明四下没有其他人,他还是压低声音:“我悄悄告诉你哦,话本是白大人写的,里面的图是周小公爷画的。”   沈子衿病躯一震:“哪个白大人?”   白枭:“白君行白大人。”   原著里没提过主角还有这种爱好啊!   沈子衿顿时来了精神:“那我可得细细品读。”   以白大人的文采,想必故事肯定跌宕起伏精彩非凡,而且还没翻开话本就能看到封面上的美型人物,可见周小公爷画工的确绝佳。   沈子衿捧好话本,正准备翻开拜读,凑近了,才发现封面上还有一行小字:十五禁。   大齐十五就能成亲,十五禁等于现代的十八禁。   沈子衿手一顿,抬头意味深长看向白枭:“你满十五了吗?”   白枭大惊失色:糟了!   “我马上就满十五了,只剩两年,就两年!”白枭慌张的声音在沈子衿无言的视线中越来越小,最后败下阵来,双手合十老实求饶:“十五禁的我就买了这一本,真的……我错了!求您别告诉王爷!”   小孩儿瞪大了诚恳的双眼,跟只犯了错心虚扒拉主人的小狗狗别无二致,特别可爱,惹得沈子衿忍俊不禁:“就买这一本,真的?”   白枭小鸡啄米点头:“嗯嗯!”   太可爱了,沈子衿乐:“好,我不告诉他。”   白枭大松一口气。   他表情实在丰富多彩,沈子衿觉得很有趣,逗他:“你这么怕他?”   白枭下意识摇头,但反应了半秒后,又踟蹰着微微点头。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了个非常细的窄缝:“有这么一点点怕。”   “看来他对你很好。”   白枭双眼亮晶晶:“当然!”   他指了指自己的白发:“我天生白发,所有人认为我不详,包括我爹娘,王爷是第一个对我说别在意的人。”   “王爷行军路过,对我说了这样的话,把我从镇子里带了出来,才有了我现在的样子。”   “他是很好很好的人,”白枭认真道,“世子,等你进了王府,王爷也会对你很好的。”   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白枭的眼睛就是明窗,干干净净,说出的话有股魔力,很容易让人信服。   但沈子衿没说信或不信,他只是微微笑了笑:“你的白发很好看,谁拿这点辱你,直接骂回去。”   长得跟天仙似地人夸自己头发好看!白枭美滋滋,觉得自己没看错,沈世子人美心善,也是个好人。   沈子衿可不知道白枭好感分飞速增长,正好借着话题继续:“和我多说说王爷是个怎样的人吧。”   楚昭借侍卫的眼睛探查他的消息,那他也可以反过来了解楚昭嘛,合情合理。   提到楚昭,白枭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秒秒钟开启疯狂夸夸模式,什么骁勇善战才思敏捷,什么战无不胜运筹帷幄,简直能吹捧上天。   在白枭口中,勉强能算缺点的只有这种程度:“可能是王爷脑子太好了,有时候他说的话我不太能听懂。”   沈子衿听了满耳朵夸夸,总算能问点别的:“那你家王爷有心仪的人吗?”   虽然楚昭在他面前说对情爱不感兴趣,但万一人家只是不好意思或者客气客气,实则已经有喜欢的人呢?   提前知道,沈子衿可以避免被动当灯泡。   白枭肯定道:“没有哦,我跟在王爷身边多年,可以保证这一点。”   “这样啊,”沈子衿想了想:“我替你保密话本,你也帮我个忙,如果发现王爷有喜欢的人了,能告诉我一声吗?”   “可以的!”白枭答应得非常爽快,但以前看过的各种话本桥段已经在脑内疯狂打旋,他隐隐有些期待,又悄摸压低声音,“世子,难道您喜欢王爷,这是在吃醋吗?”   虽然王爷说过他们不是真的夫夫,但如果世子能和王爷两情相悦,那不是皆大欢喜嘛,他可以帮忙的!   沈子衿一看孩子的眼神就知道他脑补过了头,怜爱地摸摸白绒绒脑袋:“不是,我只是想王爷若是有了喜欢的人,我得避免人家误会,还能帮帮忙。”   “啊……”白枭失落。   沈子衿:“别失落,你看,以后你和我可以一起帮他,不愁他追不上喜欢的人。”   白枭一想:对诶,有道理,多个人多份力量,让王爷拥抱爱情指日可待!   他伸出小拇指,要跟沈子衿拉钩:“那我们说好了,等发现王爷有心仪之人,我第一个告诉你。”   沈子衿勾住他小指晃晃:“拉钩。”   两人就这样偷偷完成密谋,远在王府的楚昭猛地打了个喷嚏。   楚昭:“阿嚏!”   “?”   有人在背后说本王坏话? 第08章   有白枭在,沈子衿接下来的日子不算无聊。   小孩儿的话本阅读量惊人的丰富,给他捎的书根本看不过来,沈子衿也是手不释卷,看得津津有味。   不仅如此,白枭还带了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大齐的制造业令人感慨,什么混了西域音乐的八音盒、魔改手摇版打地鼠玩具,居然都能看到,并且白枭还能陪他下棋。   沈子衿虽然多年不碰棋,但脑子好用,底子在,棋技高超,白枭就不行了,属于懂规则的终生入门级选手,就算沈子衿让他几子儿他也赢不了。   好在白枭虽然棋艺不行,但输得起,两人下得不亦乐乎。   沈子衿心说真好,起码有个能好好说话的人;白枭也觉得真好,做任务还能玩,简直不能更轻松。   不过只要白枭发现有人靠近,眨眼就翻身上房,兢兢业业履行自己“暗中”保护的职责。   两个月的时间如此悄无声息从指缝溜走,眨眼就来到了沈子衿和楚昭成婚当天。   倒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天朗气清,良辰吉日,宜乔迁,宜嫁娶。   秦王府的迎亲队伍已经快到侯府门前,喜气洋洋,但侯府内,沈子衿却跟沈家其他人僵持住了,场面剑拔弩张,怒意冲天。   怒的不是沈子衿,是沈家其他人。   殷南侯脸都气成了猪肝色:“沈子衿,你非要在今天让我们难堪,若是耽误了吉时引皇上震怒,你担得起吗!”   沈子衿一身红衣,平日里苍白的面颊被衬得明艳昳丽,灼灼若桃花,他冷笑,如柳纤细的身姿却毅然定在原地,半步不让:“你们让开,就不用耽误吉时了。”   远处吹锣打鼓的乐声越来越近,沈家人面上越来越急。   按照大齐婚俗,家中有人出嫁,无论男女,只要家中还有未婚兄弟,就得出一人将新人背出门。   沈家自然让沈明鸿来背,但沈子衿却不肯。   罗夫人颤抖着指向沈子衿,他这是要当家里的兄弟死了吗!?   罗夫人当然要忌讳,不如说,但凡对她儿子不利的她都要忌讳。   罗夫人怨怒:“你心肠怎能如此狠毒!”   沈子衿无动于衷。   在他穿来前,沈明鸿和罗夫人在殷南侯默许的底线内,对沈世子极尽羞辱和苛待,原著的沈世子也绝对不愿这对母子近身,大喜的日子自然是新人为大,凭什么要成全施暴者的颜面?   即便成亲只是做样子,但沈子衿以后不会喜欢谁,这辈子也就成一次婚,若是让沈明鸿背着自己踏出侯府,日后每每想起今天,就得被膈应的不行,何必让自己难受?   沈明鸿面色阴郁,礼官小跑而来开始催促,他急道:“父亲!”   殷南侯不再做口舌之争,大手一挥:“来人,把沈……请世子遵循礼法!”   家仆们收到眼神,两个壮汉上前,一左一右,明显准备把沈子衿架住,强行往沈明鸿背上按。   沈子衿凭力气绝对拗不过两个身强力壮的,他低呵道:“放肆。”   他面若桃花,眸中却凝了冰。   沈子衿平时不拿乔,慵懒得人畜无害,可一旦他冷下脸,矜贵的傲骨逼成线,破开病躯,竟是无声威慑。   两个家仆被他的眼神震得顿了顿。   但只有短短一瞬。   恶主出恶仆,他们嚣张跋扈惯了,何况殷南侯在此,怎么可能怕一个从没被放在眼里的世子。   两人手已抬起,沈子衿半点不乱,只凉丝丝道:“秦王府和宫里的人都在外面,今日之后我就不仅只是侯府世子,你们敢动手,也得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   两个仆从这才真正停下,踟蹰着面面相觑。   他们不由想起,前段时间刚有仆从替罗夫人背锅,被赶出了侯府。   今天他们如果动手,事后万一被秦王府追究,下命令的殷南侯可能不会如何,但他们两个做仆从的就不一定了。   传闻秦王暴虐弑杀,一个不高兴,如果要砍他们脑袋怎么办?   两人越想越犯怵,僵在原地,沈子衿趁机绕开他们,立刻朝门外跑去。   沈子衿铆足了力气跑,只要跨过门槛,沈明鸿就是想背也白搭,区区几步路,想当年他体育百米冲刺全班第一,绝对没问题。   眼看胜利在望,一道黑影却唰地挡住了去路。   “沈子衿!”沈明鸿张开双臂拦下他,“你就这么出去,侯府颜面何存!”   沈子衿脚下紧急刹车,避免了跟沈明鸿撞作一团。   ……行叭,百米辉煌的成绩已经过去,沈世子这副病骨的运动能力是真不行。   不仅没跑过沈明鸿,才跑两步,居然已经有些气喘,胸口也开始疼了。   沈子衿按了按心口: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使出最后的招数——   就在沈子衿气沉丹田,准备干脆把里里外外的人全部搅和进来时,侯府的大门“哐当”一声巨响,守着门的人吓得一蹦三尺高,沈子衿刚存好的气息瞬间岔开。   沈子衿:“咳咳咳咳!”   什么情况!?   一条长腿踹开门板跨过门槛,楚昭的黑靴踏在地面,身后跟着一群大喊“使不得”的狼狈礼官。   他一袭烈烈红衣,英姿飒爽,衣上金线浮动,四爪金龙与沈子衿的蹙金鸾鸟遥相呼应,熠熠生辉。   沈子衿咳得眼角泛起泪花,而当他再抬眼时,拦着他的沈明鸿已经被随手拨去一边,楚昭就站在他身侧。   就沈明鸿那纯文人的胳膊腿,根本跟楚昭掰不了一点,拨他如拍灰。   楚昭瞧沈子衿咳嗽,蹙眉:“是不舒服了?来人,传大夫——”   “别,咳咳!”沈子衿忙抓住他手腕,边咳边道,“是我,咳,不小心、岔气、咳咳!”   楚昭听言,伸手轻拍沈子衿后背,替他顺气:“好好,我不叫大夫,你不用急着说话,慢慢呼吸。”   礼官没能拦住楚昭,灰头土脸滚进来,绝望:“哪有新婚当天踹门而入的啊!”   有道理,但楚昭不管。   他拍着沈子衿后背,方才他闯进来时,沈明鸿与沈子衿靠得极近,两人明显起了争执。   楚昭扫视院中情形:殷南侯铁青的脸、罗夫人瞪圆的眼……还有两个看到他就明显变得慌乱的仆从。   宫里来了太监,要替皇帝看着他俩成婚,反正门已经破了,赶紧继续下一项:“殿下,吉时快到了,不好耽搁啊。”   楚昭:“不急。”   楚昭不急,太监很急。   太监还想说什么,刚张口,就被楚昭打断了。   楚昭浑身的气压沉下,笼罩在整个院子上方:“我想听听,大喜的日子,殷南侯却对……”   说到这里,楚昭顿了顿,换上某个称呼,把话续了下去。   “殷南侯却对我的王妃横眉冷眼,是要做什么?”   “我的王妃”这称呼具有一定杀伤力,刚把气顺匀的沈子衿猝不及防听了一耳朵,险些再度爆咳。   还好他锤了锤心口,忍住了。   他知道楚昭故意这样说,更方便给他撑腰。   殷南侯听到楚昭的话,面部肌肉不由抽动。   近来的日子里,他愈发觉得选楚昭成为他的儿婿,这步棋是真走错了。   可后悔也来不及了,这婚没法撤回。   沈子衿终于把气喘顺了,既然楚昭已经进来,沈家肯定也不敢强行拦他,走出门去就完事儿,沈子衿半点不想在此处多待。   “王爷,我们先走吧。”   楚昭看着沈子衿的眼睛,发现他很认真,脚尖已经朝向门口,显然是迫不及待想离开。   行,那就先放放,在心里给殷南侯府记一笔,楚昭点头:“好。”   然而他们刚要走,礼官忙道:“哎呀殿下,按照礼制,该由家中兄弟背世子出门啊!”   沈子衿和楚昭脚步同时一顿。   沈子衿叹了口气,就让他简简单单出个门不行吗?   沈子衿:“我不想让沈明鸿背我。”   他说这话时,只看着楚昭,楚昭终于明白今天沈子衿跟沈家人闹了什么冲突。   礼官头都大了,每个出乱子的地方都在他预想之外,开口就劝:“王妃,您让人背出门,寓意着趋吉避凶,前路无坎,大好的兆头啊!”   他也听出来沈子衿跟沈家人有龃龉,但他今天可是要完成任务的,管你们什么矛盾呢,把婚事办完再说!   沈子衿:“反正我——”   楚昭:“好兆头啊,这个听着倒是不错。”   沈子衿倏地扭头看向楚昭。   楚昭摸摸下巴,似乎很在意礼官说的好兆头。   沈子衿抿了抿唇,脑子飞速旋转,古代人士大多迷信,在乎这些很正常,但楚昭这票必须拉稳,他正思索着要怎么切入,就听得楚昭开口:“照你的说法,其实有人把他背出去就行了,究竟是谁不重要。”   沈子衿到嘴边的话停住,若有所感,眨了眨眼:咦?   礼官还没反应过来:“啊?”   楚昭嘴角微微勾起,他撩开衣摆,在沈子衿跟前蹲下:“世……王妃,来。”   “我背你出门。” 第09章   堂堂秦王就这么在沈子衿面前放低身段,半点没有犹豫。   礼官大惊失色,不顾形象张开双臂扑上去:“使不得呀!”   沈子衿本来还在怔愣,被他狂风般的动作惊到,“啪叽”一声就下意识趴了上去。   礼官:“……”   他的手跟沈子衿衣角擦过,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礼官惊呆,而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笑嘻嘻把傻掉的礼官往回拽:“行,怎么不行,吉时已到,新人出门,愣着干什么,奏乐啊!”   反正皇帝陛下要的是结果,楚昭连门都踹了,规矩坏一个是坏,坏两个也是坏,不要紧。   礼官虽然也想完成任务,但还保留了最后一丝职业素养,哆哆嗦嗦,“成何体统”几个字已经在嘴边,但队友不给他发挥机会,太监一把捂住他的嘴。   剩下的礼官就有眼见力多了,立刻让迎亲队伍接着奏乐接着舞。   方才若不是礼官急吼吼上前阻拦,沈子衿也不会趴得这么快,等人到了楚昭背上,他才后知后觉蜷了蜷手指。   反正下去已经不可能下去了,沈子衿抿抿唇,试图缓解只存在于他自己的尴尬:“我可能有点重。”   “瞎说。”楚昭轻轻松松背着他站起,“这么轻,以后得多吃点。”   双脚骤然悬空,沈子衿心脏也跟着蹦了蹦,赶紧搭好楚昭的肩膀。   楚昭背着他往门口走,门外震天的喜庆乐声砸进沈子衿耳朵里,鞭炮齐鸣,热闹非凡,但眼看着离门口越来越近,离这股喧嚣越来越近,沈子衿却愈发觉得不真实。   好像热闹都是别人的,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从没人背过他,他也从没把自己的重量交给谁,这么完全倚靠在楚昭的背上,让他的心根本静不下来。   沈子衿缺少安全感,但他从不表露,只有自己默默知道。   加上周围越是热闹,他越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明明今日他是主角,可他却不觉得那欢快的乐声是为他而奏。   沈子衿抓着楚昭肩膀的手无意识收紧。   楚昭若有所觉。   他没有侧头,但在锣鼓喧天里,用沈子衿和自己都能听清的声音道:“别怕。”   沈子衿回神,他低下头,不去看周围的人,就算是逃避,嘴也还很硬:“我没怕。”   楚昭轻笑。   在跨过侯府的门槛时,沈子衿被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得缩了缩,楚昭却抬头,比天光更明朗的是他口中高高扬起的唱祝:“趋吉避凶,前路顺遂——”   他背着沈子衿出了侯府。   楚昭清越的嗓音穿过纷乱嘈杂,袅袅高飞,越过侯府大门的阴影,光线一暗一明,沈子衿眼前晃了晃,稍稍抬眼看去。   人间红妆十里,天边霞光映彩。   沈子衿微微睁大双眼。   名为侯府的牢笼被甩在身后,黯淡无光,本以为与自己无关的热闹,却好像都在为自己脱离牢笼而欢呼。   一瞬间,他就从个局外人,真实融入此情此景。   ……真神奇。   是因为楚昭的声音太有感染力?   沈子衿慢慢放松,竟也应景地笑了笑。   虽然成婚只是演戏,但总算不用困在侯府,所以今天确实该喜气洋洋。   沈子衿的穿越属于天崩开局,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的世子,拖着病躯,还被迫成婚,毫无金手指,怎么看怎么惨。   但幸好,他遇到的是楚昭。   泥石流里唯一的清流,让沈子衿开局只是困难模式,而不是地狱模式。   在乐声的间隙中,沈子衿轻声道:“谢谢。”   楚昭恰到好处听见了。   “我说过,你帮了我,我自然也该照顾你。”楚昭眉目疏朗,“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俩犯不着因为不相干的人愁眉苦脸,嗯?”   好家伙,直接就把沈家打成不相干的人了啊。   但沈子衿喜欢。   两人的衣摆交叠着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红衣胜火,金丝浮光,两道身影迈入迎亲队伍,扬长而去。   楚昭动作太快,殷南侯府无人敢拦,在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时,迎亲队伍已经走远了。   热闹散去,侯府门前剩下满地红纸,风一吹,呜呜拍在沈明鸿脸上。   红纸尾巴打着旋,愉悦地嘲笑傻子。   呆愣半晌的沈明鸿这才回过神,愤怒地把纸拽下来。   连张沈子衿留下的废纸都敢欺负他!   罗夫人看上去快晕了,抓着殷南侯的手声泪俱下:“侯爷!”   沈明鸿:“爹!”   殷南侯耳朵嗡嗡,一个头两个大。   喊什么喊,人都走了,还能叫回来重新来过不成!   但沈子衿此番做派,等于把殷南侯府面子放脚底下踩,殷南侯当然也气得不行。   “等过段时间,我就去求皇上,换世子。”殷南侯捏了捏眉心,“别吵了,头疼。”   罗夫人被沈明鸿扶着,她有些急:“侯爷,不应该尽快办吗?”   “秦王刚成婚,皇上龙心大悦,短时间内面上可能也会向着秦王府,我会在合适的时候上奏。”殷南侯看着满地红纸,甩了甩袖子,攒的气都撒在下人头上,“都傻了吗,还不快来扫干净!”   看出主子在气头上,下人唯唯诺诺不敢吭声,赶紧干活。   扫帚唰唰声在院中响起,无人交谈,莫名让人心慌。   与热闹散去后的侯府对比鲜明的,自然是此刻的秦王府。   前来送礼的人非常多,挑夫们挑着大箱小箱,往来络绎不绝,可谓是人声鼎沸。   按照大齐风俗,沈子衿入王府后在婚书上写下名字,随即他的名字就会被刻上玉碟,入皇家族谱,没有拜堂这种流程。   沈子衿和楚昭同为男子,也要一起在前堂招待客人。   很快,沈子衿就发现,送礼的人虽然多,但基本都是家丁仆从,带着礼品和清单,交完礼品就走,真正来赴宴的却没有几个。   不管朝中官员们怀揣什么心思,是观望还是不屑,总之,对一个王子皇孙来说,如此备受冷落的婚宴,无疑是耻辱,非常扎心。   沈子衿立刻扭头看向楚昭。   若是楚昭失落或愤怒,他作为刚牵手成功的合作伙伴,少不了要安慰几句。   楚昭正笑吟吟的,沈子衿不知他是否强颜欢笑,斟酌了语句,委婉开口:“王爷,今日宾客都是颇为交好的人吗?”   “嗯?不一定,今天能来的,大部分交情不错,一小部分揣着他自己的心思,想从‘秦王’头衔里得到点什么。”   楚昭边说着,对上沈子衿的眼神后,再瞧瞧没坐满的前堂,他福至心灵,悟了。   “是觉得客人太少?”   沈子衿先表明自己的立场:“其实我觉得人少些正好,也不过分吵闹。”   楚昭抚掌:“巧了,咱俩想法一样。”   “而且你看,”楚昭抬抬下巴,双手抱臂,笑得满意,“礼送到了,不来吃席,王府血赚。”   王府管事孟老刚上前就听到楚昭的话,简直眼前一黑:说什么呢您!   虽然心腹们都知道成婚是走过场,但沈子衿日后也是要在王府长住的,听到此等发言,误以为楚昭是个极为抠门苛刻的主怎么办!   孟管事可不乐意别人误会自家王爷,准备挽回楚昭的形象。   孟管事清了清嗓子:“世——”   沈子衿:“妙啊,王爷说得真有道理!”   孟管事刚一个气音出去,就撞上沈子衿的发言,差点咬了舌头。   孟管事:啊?   沈子衿反应怎么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沈子衿不但没有对楚昭产生偏见,反而悄悄竖起大拇指给他点了个赞:“换个角度看事情,一下就敞亮了。”   再看楚昭,志得意满嘴角上扬:“对吧?有空你去看看,喜欢什么尽管拿,放自个儿院里。”   沈子衿心动但知礼:“这怎么好意思。”   楚昭慷慨:“新婚礼物自然是送给我俩的,没有你,我也没法办大婚典礼赚他们的钱啊。”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沈子衿也就不客气了:“那就谢过王爷了。”   的确,自己也是新人之一,贺礼自然该有他的份儿,不过楚昭本可以直接把东西全搁秦王府仓库,可他不仅没有,还让沈子衿任取,沈子衿对他的印象分噌噌上涨。   两人跟分赃似地愉悦敲定,楚昭这才注意到孟管事杵旁边半天没吭声,终于扭过尊头关心下属:“孟老,怎么了?”   孟管事捡回了自己砸在地上的下巴:“……本来有事,但现在没了。”   楚昭不明所以:“解决了就好。”   孟管事木然。   沈子衿和王爷能合得来,孟管事本该欣慰,但两人志气相投的点明显不符合大部分人眼中的常理,孟管事无语凝噎。   他隐隐开始担心,府内有个奇思乱飞的王爷本就让他心脏七上八下,不能真被王爷找到知己,以后把整个王府翻上天吧?   孟管事忧心忡忡继续干活去了。   楚昭看了看日头时间,对沈子衿道:“要是累了你就先去坐着。”   沈子衿闻言把身板站得更直了:“没事。”   他一定要让楚昭改变观念,用行动证明自己真没多脆弱,不过站一会儿而已,他完全扛得住。   周丹墨和白君行刚巧一前一后到,周丹墨瞧着穿婚服的两人,眼睛都看直了,咧着嘴角围着两人滴溜溜转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   “我知道你俩穿喜服肯定好看,但是!”他强调,“但是没想到这么好看!”   周公子先看沈子衿:“美玉凝脂,濯濯春柳月。”   再看楚昭:“俊逸不凡,朗若天上星。”   最后他刷拉一下打开折扇,怼到两人眼前,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美人无双!   沈子衿/楚昭:“……”   沈子衿不懂,沈子衿大为震撼。   可能就是因为如此,周丹墨才能画出那么多真情实感的图,真不愧是古代的画手大大。   周大大:“啊,我思如泉涌,控制不住了,给我清个桌,上纸笔,我现在就要画画!”   楚昭一点点把周丹墨快怼到他脸上的扇子合上,习以为常:“来人,去给小公爷搬个桌,让他画。”   孟管事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应对从容:“小公爷,这边请。”   同样是合作产粮的大大,白君行大佬就正常多了,他的贺礼是一对玉簪和一副名家墨宝,诚意十足。   其实白君行自己就是书法大家,登作状元后已经小有名气,等到日后,他的字简直千金难求,不管是收藏观赏还是投资理财都是佳品。   比起别的名家,沈子衿更想要一副白君行的字,不是拿来卖的,就是裱起来好好欣赏。   毕竟是他欣赏的主角啊。   沈子衿试探着问了,白君行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字感兴趣,讶异后笑着答应:“好,改天我好好写一副,送到府上。”   沈子衿美滋滋:“多谢。”   两人聊得其乐融融,楚昭在旁边心道:沈世子果然对白君行有兴趣,这都开始求字了。   不过以白大人的人品,肯定不会沾染有夫之夫,现在他们也不方便对外人说假成亲的事,但没关系,等沈世子真的喜欢上了,再由他考察确认白君行绝对可信后,再说不迟。   反正肯定不耽误世子追求自己的终身幸福,嗯。 第10章   沈子衿得了白君行送字的承诺,心情绝佳,他注意到,白君行在看到自己和楚昭时有一瞬的晃神。   更准确来说,视线是落在他们衣服上的。   沈子衿略一思忖:难不成白君行时睹物思人,想到了他的心上人?   原著另一位主角,是白君行的青梅,两人十来岁就私定终身,那人去从军后,两人常年不得见,只能书信来往,变成了思念缱绻的异地恋。   说起来,那位现在是边关的将军,也就等于是楚昭的属下啊。   沈子衿想到此处,不由朝楚昭看去。   楚昭脑子里正满是沈子衿的终身大事,发现沈子衿看过来,立刻朝他会心一笑,嘴角还带了点揶揄的弧度。   沈子衿:?   楚昭的笑好像有深意,但看不懂。   自打认识以来,沈子衿觉得自己和楚昭隐隐有种默契在,不仅能对上脑回路,还能一个眼神和微表情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今天这个笑……他是真没明白。   可不回应也不好,沈子衿只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回去。   楚昭一脸“我懂你”的表情。   沈子衿这回接收到了正确思想,心里猫爪狂挠:不是,您明白什么了啊!   两人殊不知,在外人眼中,他们分明就是在眉来眼去。   白君行识趣地退开,不打扰小两口暗送秋波。   白君行边去合适的位置坐下,一边想,谁都知道这场赐婚藏了多少算计,没想到沈子衿和楚昭不仅心无芥蒂,感情看着还很好。   不容易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能得遇良缘,实在是美事一桩,这世道太多身不由己,方才看见他们的喜服,自己内心何尝不是又牵挂起某人呢?   并不知道被白大人安上了“恩爱”名头的两人还在待客,沈子衿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保持微笑就好。   好在真正来的客人不多,即便笑脸迎客,也不至于把面部肌肉笑到僵硬。   每当有谁家的礼物或者客人到,门房会高声唱喝,听了半晌“贺礼到”后,终于有新的声音传来。   “瑞王殿下、安王殿下到——”   伴随着中气十足拉长的嗓音,为首两人徐徐而来,一人是沈子衿已经见过面的纨绔安王楚锦旭,而另一人坐在轮椅上,由楚锦旭亲自推着。   楚昭上前迎接,沈子衿便也跟上。   “二哥,三哥。”   沈子衿行礼:“见过瑞王殿下,安王殿下。”   楚锦旭笑眯眯道:“哎,怎么还如此生分,都成亲了,该改口啦。”   大齐的皇子们,不管是装纨绔也好装柔弱也罢,那都是表面现象,实则一个二个没省油的灯,他们能跟你客气,你却不知道能不能跟他们真客气。   毕竟生在乱糟糟的皇家,他们一路走来,谁身边没见过血呢。   沈子衿犹豫片刻,还是改了口,但选了中规中矩不出错的称呼:“二皇兄、三皇兄安好。”   楚锦旭哈哈笑:“好吧,皇兄也行。”   坐在轮椅上那位含着笑轻叹了声:“三弟,你别捉弄人家。”   沈子衿将视线微微垂下,这位坐在轮椅上的翩翩君子不是别人,正是二皇子,瑞王楚照玉。   他即便不良于行,只能困在狭窄的轮椅间,周身风度却半点不褪,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见到如此风采,几乎大部分人都会为他惋惜:若是当年不曾出事,如今二皇子又该何等出色?   当年之事,说是楚照玉在宫宴中醉酒,不清醒地游走到高台边,不慎摔落导致了残疾,楚照玉醒的时候,那晚跟着他的宫人和家仆都因为失职,被大发雷霆的皇帝给处理了。   只有楚照玉知道,自己没有醉酒,也并非不慎。   太子出意外后,后宫和皇子们都更加小心了,他们本就有所疑心,但是低估了皇帝心狠的程度。   楚照玉曾经也是个疏朗的人,如今在外面上看着虽然比以前更加温润和善,但实际上他已经染成了多思忧虑的毛病,每个双腿疼痛的夜晚,有多苦多恨只有他自己知道。   沈子衿知道的更多。   他知道大齐约定俗成觉得有残疾的皇子不能继位,但承安帝死后,坐上皇位的赢家就是楚照玉。   他凭一己之力整肃朝纲,是个好皇帝,但忧思太重,郁结于心,心理疾病让身体每况愈下,登基不过几年就驾崩,是白君行临危受命,兢兢业业辅佐继位的新帝,稳住了江山太平。   一副病残的驱壳里,住了个坚韧的灵魂。   沈子衿不敢多看他,因为他们还不熟,怕楚照玉多想,楚昭上前替了三皇子,亲自推着他二哥的轮椅往里面去。   又过一会儿,总算是到了开宴时间。   礼物成山成堆,但宾客只有三十来人,还不如后院楚昭给家将侍从们开的桌热闹,但来的人谁也没嫌冷清,纷纷举杯道贺。   沈子衿和楚昭站在一起,光这么看着,两人还挺般配,郎才郎貌,很是登对。   开宴时大家齐喝一杯,而后新人再挨个敬酒,也是风俗,沈子衿只是寻常地端着酒杯,但刚喝上就愣住。   沈子衿一口咽下,不由朝楚昭看去。   楚昭接到他视线,笑了笑,凑上去跟他说悄悄话:“白枭说你每日都需喝药,还是别沾酒了,何况今天不知道要喝多少杯呢。”   原来沈子衿刚刚咽下去的哪是什么酒,分明就是白水。   以前在职场,少不了应酬和聚餐,不管你乐不乐意都得去,还都得喝,沈子衿曾经喝到吐,真正意义上的吐,昏天黑地,一身狼狈,但洗把脸,还得继续做事继续活。   原来作为宴席的主角其实也可以不喝,从来是别人举着酒瓶往他杯里灌,没人把他的酒偷偷换成过水。   楚昭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给沈子衿再倒上一杯,里面的水甚至是温的。   应当是普普通通白水,但不知道王府的水是不是更金贵,沈子衿莫名从水里品出了别的滋味。   甘甜清冽……总之,很好喝。   沈子衿垂眸,低声说:“谢谢。”   “总感觉你今天谢我太多次了。”楚昭道,“我们合作共赢,也算朋友了,真别这么客气。”   沈子衿觉得心头被悄悄挠了一下,痒得他蜷了蜷手指,不太习惯,但确实轻飘飘又暖洋洋的。   他眨了眨眼,没说好或者不好,只踌躇地点了点头,弧度太小,要不是楚昭盯着他,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楚昭从他几个小动作中,微妙察觉到:沈世子看似好说话,能轻易与人交往,实际似乎不太容易跟人亲近啊?   是害羞,还是抵触或者抗拒?   但想想沈子衿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半个朋友都没有,与人相处,防备或者局促都不奇怪。   楚昭:可怜,都怪侯府。   没关系,在王府就能过上正常日子了。   沈子衿还不知道楚昭帮着他把侯府又骂了一回,两人端着杯盏,开始敬酒。   楚昭带着沈子衿,先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面前。   楚昭双手举杯,姿态郑重:“老师。”   “世子,这位是我老师,岑老太傅。”   岑老太傅曾任内阁阁老,东宫太傅,也给其余皇子们授过书,如今年事过高,早已致仕,楚昭虽只在他手底下读过两年书,但对他很敬重,尊他为老师。   沈子衿也规矩敬酒:“沈子衿见过老太傅。”   岑老太傅饮了酒,但本该是欢喜的场景,他却愁容满面,饮酒时不曾道贺,嘴唇嗫嚅好几回,沧桑的眸中带了太过浓烈的情绪,很明显的欲言又止。   看出他可能有话想说,沈子衿和楚昭不好立刻走开,楚昭疑道:“老师?”   他不出声还好,这声“老师”出口,岑老太傅便再也撑不住了,情绪一下决堤,居然流下泪来。   他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六殿下,殿下啊,皇上怎能如此待你,如此糊涂啊!”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这是可以说的吗!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有些话总归不能摆在明面上,更何况这里还有宫里来的太监,王府里今日的一言一行都逃不开他们的眼啊!   岑老太傅声泪俱下,大部分人赶紧垂下头,生怕沾边,鸦雀无声。   “老师醉了。”二皇子楚照玉轻轻搁下酒杯,语调平缓,但不容置疑,“来人,扶老师去稍作休息。”   刚喝两杯,哪就会醉,都是借口罢了,仆从赶紧上前,白君行也起身:“我来帮忙照顾岑老。”   好在岑老呜咽虽不止,但没有拒绝仆从和白君行的搀扶,他自己也清楚方才的话不明智,但悲从中来,实在不是说忍就能忍得住。   “孟管事,”楚昭反应不比他二哥慢,立即吩咐,“去给两位公公斟酒,老师如今只是布衣白身,随口两句醉话,就没必要去打扰圣听了。”   孟管事心领神会,亲自上去给两位宫中来的太监倒酒,一边传达楚昭的话,一边借着宽袖的遮掩,给两人都塞了银票。   两个太监捏着袖子里的银票,喜笑颜开:“王爷说的是,岑老不过两句醉话,哪用得着提起呢。”   孟管事赔笑,回身后远远朝楚昭点了点头,前堂内气氛还很尴尬,楚昭举起酒杯,不必多大的嗓门儿就能让所有人听清:“诸位来参加本王的喜宴,便都是秦王府的朋友,方才一点小插曲,就留在王府里,大家玩得尽兴,小事该忘就忘了,本王再敬诸位一杯。”   楚昭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其余人不管心头怎么想,面上都重新堆起笑,纷纷附和,诡异的沉默一扫而空,似乎又变回宾主尽欢的场景。   沈子衿又喝了杯水,他闻到了旁边飘来的酒味。   他和楚昭身后跟着捧托盘的仆从,上面放着两个酒壶,属于沈子衿的那个里面是白水,而楚昭的壶里显然是酒。   酒很芳香,十分强烈,闻着就像烈酒。   空腹三杯烈酒下肚,楚昭面不改色,的确是好酒量,但即便是好酒的人,这么喝也伤身,不会多舒服。   ……而且方才那一杯,多少是带了点情绪。   因为眼看场面重新恢复后,只有沈子衿能注意到楚昭那低不可闻的叹息,以及淡淡的无奈。   岑老太傅替楚昭难过,那么楚昭这个当事人又该有多难受?   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回了京城也还得不到片刻喘息,得承受来自亲生父亲的敌意,处处波澜诡谲,光是想想,悲愤都是轻的,简直让人窒息。   堂堂一个王爷,兵马大元帅,也是真的惨。   “王爷。”沈子衿决定宽慰他一下,转移转移注意力,“岑老很关心你。”   楚昭方才完全没在为自己的事伤心,他想的是今日散宴前得再敲打敲打在场某些墙头草,别让皇帝知道岑老当众骂他。   听到沈子衿的话,他回神,点点头:“我知道。”   沈世子怎么忽然说起老师关心他的话了……啊,莫不是触景生情,毕竟沈世子已经许多年未曾有长辈关爱过了。   唉,好惨。   虽然沈子衿在现代社会里也没享受过长辈疼爱,但他真的没往那处想。   楚昭很上道,要让沈子衿知道前途一片光明,不用回想伤心事:“老师虽然介意这场婚事,但不是冲你来的,以后有机会去拜访他,他肯定也会对你好。”   楚昭搜肠刮肚:“对,还有太后,也是惦念你的。”   沈子衿:“啊?哦,嗯嗯。”   虽然不知道话题怎么拐到了自己身上,但看楚昭不再皱眉神思,沈子衿心道自己的话多少还是起到作用,放下心来。   沈子衿:好的,安慰成功。   而楚昭看沈子衿神色没有凄苦哀愁,也松了口气。   楚昭:嗯嗯,安慰有效。   沈子衿/楚昭:又做了件好事,真不错。 第11章   岑老太傅的插曲被大家默契翻篇,当没发生过,婚宴继续。   即便今日没有起哄猛灌酒的,等婚宴结束时,两个新郎官也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了。   沈子衿喝了一肚子水,楚昭装了一肚子酒,   当然,沈子衿不仅喝足,吃得也很饱。   王府的厨子不错,道道菜都做得十分美味,鲜嫩多汁的蜜汁烤鹅、入口即化的软糯红肉,最绝的是松鼠鳜鱼,酸甜可口,鱼肉爽滑,唇齿留香。   有些客人不是奔着吃饭来的,但这么好的菜不吃也太浪费厨子心意了。   好吃,多吃,反正沈子衿不会亏待自己。   从天明到天黑,客人挨个走了,王府后院自家的桌子也散了,终于来到每个新婚的必备环节——   送入洞房。   秦王暴戾弑杀且房里玩得残忍的威名在外,闹洞房是没人敢闹的,客人们麻溜出府,完全不想凑这个热闹,剩下那些相信楚昭人品的,也没有闹他的心思。   沈子衿和楚昭进入寝屋,不约而同长长舒了一口气。   动作太统一,两人四目相对愣了愣,随即都笑出声。   沈子衿和楚昭在圆桌边对面而坐,灯火透过琉璃罩,暖暖照着整个屋子,在夜色里直叫人懒了骨头,什么事都不想干。   楚昭虚虚握拳撑着侧脸:“没想到成婚这么累。”   沈子衿懒洋洋慢慢滑在桌上趴下,双手叠放,把下巴尖儿搁好:“的确。”   全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单拎出来不值一提,但凑在一块儿就让人忙得停不下来。   新房内尽是红与金的交织,大红喜烛,红罗帷幔,意在喜庆,而金线织绣,金杯进站,则寓意尊贵。   桌上放了金壶盛着的交杯酒,什么都齐全,只可惜两人不会喝,就是个周全的摆设。   楚昭:“怕你不习惯,我已经吩咐了府里的人,以后私下依然称你为世子,若是出门在外,依情况而定是否称你为王妃,可以吗?”   沈子衿点头啊点头,这个好,如果谁现在天天在他耳边叫王妃,他可能的确不适应。   由于他下巴搁在手臂上,于是整个人都随着点头的动作晃啊晃,怪可爱的。   但如果谁要说他人畜无害,被气得鸡飞狗跳的殷南侯府第一个不答应。   楚昭被他的小动作莫名戳到,脑里跑完一圈,才重新回到正事上:“这院子叫明月轩,以后就是你的,对了,秦王府的各个院落中,主屋的结构和常见的屋舍不太一样。”   沈子衿:“是旁边的门后还有什么构造?”   楚昭打了个响指:“观察得很仔细,不错。”   大齐宽敞寝屋的常见格局也就是外间里间分布,而沈子衿方才就注意到了,新房的里间还有一扇门,像是还别有洞天。   “王府里各个院落的主屋都改了格局,直接连着浴房,”楚昭直起头来,对自家房屋布局充满自豪,“里面开凿了浴池,地下埋了铜管引水,还可以通过地龙加热,冷热全凭自己喜好,非常方便。”   沈子衿眼睛骤亮,也不犯困了,一下直起身:和现代浴室比也不遑多让啊!   跟卧室相连的浴房,有大浴池,重要的是不需要众多仆从烧水后哼哧哼哧抬,可以自控水温,万万没想到在古代还能有这么舒服的泡澡环境。   秦王府是什么天堂!   楚昭看沈子衿变化,自己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他就知道没有古人能拒绝这样的浴室,抬手指了指橱柜:“换洗的衣物在那里,你可以去泡个澡然后休息了。”   沈子衿拉开橱柜,果然有崭新的里衣,他拿起一套:“那我就先去洗了?”   楚昭手一抬:“请。”   “对了,出水口鱼尾往左是冷水,右是热水,别忘啦。”   里衣绝对符合沈子衿身量,之前做婚服的时候,楚昭吩咐按照沈子衿的尺寸,把里外的新衣都再多做了几套,世子在殷南侯府时穿得挺素,来了王府一定要让他感受到天差地别的人文关怀。   沈子衿抱着衣服来到浴房,里面放衣服的架子、布巾和肥皂都很齐全……不,等等。   沈子衿拿起白色的“肥皂”摸了摸,这淡淡的香气和手感,分明是更加适合清洗皮肤的香皂才对。   大齐制造,遥遥领先。   浴池很宽敞,三五个人进来都没问题,池底有漏水口,水龙头是条铜鱼,拨弄尾巴,水就从鱼嘴处喷涌而出。   好看还实用,还挺有艺术细菌。   沈子衿滑入水中,靠在池壁上,捏了捏自己紧绷的小腿,若是自己在现代的身体,今天站完绝对不会有问题,不过以如今的身子,明天腿部估计会酸疼。   沈子衿边捏边想,应该最多就酸疼,不至于站不起来……吧?   他舒舒服服泡完澡,穿着云锦锻里衣回到卧房。   楚昭一抬眼,就撞上新鲜的美人出浴图。   两滴晶莹的水珠慢悠悠滑到锁骨,映着灯火的光,晃得人心旌荡漾,苍白的皮肤在水的滋润下添上了动人色泽,胜雪如玉,还被蒸出了淡淡的红,跟轻飘飘揩了抹胭脂似的,若有若无,令人不敢在意,却无法不在意。   垂落的黑发如瀑,让黑与白都惹眼得分明,还有那把腰,愈加不堪一折。   出水芙蓉,艳而不妖。   灯下看美人,在寂夜中莫名美得惊心动魄。   楚昭头回对着一个男子用上了“非礼勿视”。   周丹墨追着沈子衿想画美人图是有道理的。   楚昭装作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实则压根不敢再往沈子衿身上看,匆忙拿了自己的衣服就往浴房钻:“接下来到我了,你先上床睡吧。”   沈子衿还没搭话,就觉一阵风刮过,再不见楚昭人影。   沈子衿眨了眨眼:嚯,不愧是习武之人,好快的身法。   王爷应该迫不及待想泡澡了,看得出来很急。   为了照顾沈子衿,屋内升了会儿地龙,烤得很暖和,饶是如此,沈子衿也没敢穿着单衣久坐,在热乎气散开前,就缩进了被窝。   反正他俩都没别的心思,同睡一张床也无所谓。   而且孟管事知道他俩同房只是做戏,还贴心地准备了两床被子,都是喜庆地鸳鸯戏水,图案不重要,重要的是软乎又亲肤,盖着可太舒服了。   沈子衿舒舒服服把自己团起来,蛄蛹到床榻里侧,将外面那半留给楚昭。   楚昭出来时,沈子衿本已昏昏欲睡,听到动静看了过去。   沈子衿本来只是下意识瞧一眼,他决定只扫一眼就睡的。   但是这一看,目光就不由给拽住了。   楚昭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薄薄的里衣下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流畅且不突兀,隐隐暗含着力道,无声散发着征服般的张力。   用现代话说,荷尔蒙爆棚。   同样是瘦削身材,楚昭就线条分明看着有劲儿,沈子衿就纤细孱弱没几两肉。   人比人,羡慕死个人。   难怪周丹墨碰见楚昭就要嚎画画,沈子衿可太羡慕这种身材了,多好的腹肌,不拿来当搓衣板可惜了。   楚昭去熄灭灯火,不知道是不是他身材冲击带来的震撼太大,本来对同床无所谓的沈子衿莫名浮上几分紧张,看着楚昭在屋子内走动,就想说点什么来按捺下心绪。   “对了,我刚想到还有件事,从殷南侯府带出来的贴身侍从,我想把他开、把他辞掉。”   楚昭背对着他动灯罩:“好啊,你是想去牙行买还是直接从我府上挑?王府也有机灵的……”   楚昭话语戛然而止,他机敏抬头,侧身将食指抵在唇边,给沈子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楚昭:“嘘——”   他姿势是给沈子衿看的,视线却透过外间朝门看,沈子衿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跟着警惕,微微坐起。   几息后,楚昭压低声音,用极轻的嗓音开口:“有人到门外……应当是宫里的太监,来探知我们情况了。”   沈子衿什么也没听到,但他不怀疑楚昭的判断。   毕竟楚昭武功了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一点功夫都没有的人来说,“武功”俩字多少沾点神秘玄幻色彩,有滤镜。   宫中来的两个太监今日没有回宫,留宿在王府,明月轩周围明里暗里都有侍卫,但楚昭吩咐过,他俩是皇帝眼线,非必要情况不用拦,否则皇帝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会疑神疑鬼。   因此太监才能一路畅通无阻。   黑鹰就在隔壁屋顶上,盯着太监蹑手蹑脚摸到门边,看出太监会点武功,但不多。   大晚上的摸到新人寝屋门口,还把耳朵贴了上去……是想听听有没有行房的动静?   黑鹰猜到太监的目的,握掌成拳:要不是皇帝想确认王爷世子有没有行房,谁家好人大半夜不睡觉来听墙角,皇帝脑子真有病!   黑鹰能想到,屋内的人当然也能明白,楚昭磨了磨牙,压低声音:“皇帝可真是……”   是什么他没说完,但乌云密布的表情很能反应情况,可能楚昭脑子里把什么贬义词都过了一遍也说不定。   沈子衿用跟楚昭同样的小音量感慨:“有这个劲儿好好治国不行吗?”   就离谱。   门口太监还在,耳朵在门上贴紧了。   若皇帝知道他俩没真亲近,指不定疑心病又要发作,脑补些什么东西。   沈子衿和楚昭对视,达成共识:这戏得演。   不用说话他们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默契重新回归,两人点头。   新婚之夜,但眼神坚定地像入党。   楚昭用手按了按床板,以他的力道,尽管是上好且厚实的檀木香床,晃出吱呀声不是问题。   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人声。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们都清楚,床板只是伴奏,得有人声才像样。   有些话在别的场合可能被误解成耍流氓,但此时此刻,楚昭不得不开口:“世子你会发出那方面的声音么?”   沈子衿:“……没试过,呃,王爷你会吗?”虽然说法听起来很怪,但沈子衿也只能虚心求教,“我没经验,你带带我?”   楚昭:“……”   他也没经验。   两人面面相觑,沈子衿从楚昭震耳欲聋的沉默中明白了,王爷也没真枪实剑跟别人试过。   哇,古代、皇室、年龄二十,buff叠满了居然还是完璧之身,真是一股清流。   毕竟正儿八经的古代,皇子到合适年纪,宫里就会派人亲身教他这样那样的事了。   楚昭当初只让人把书册图册放下,人都出去,所以只学了理论知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两个只有理论从无实战的,要怎么把声音哼得惟妙惟肖,骗过门外的人?   人在王府新房,在线等,急。 第12章   门外听墙角的人还在,门内他们不能冷场太久。   沈子衿有事是真上,他扣着被褥的手收紧,豁出去了:“僵着不是办法,我先出声吧。”   楚昭:“好,我配合你一起。”   沈子衿清清嗓子,试着啊了一声。   楚昭跟着哼了一声。   初次试验,两人光速沉默。   因为他们自己都能听出来,两人声音毫无感情,干干巴巴,演技非常生硬。   沈子衿啊得像刚学拼音的人在棒读,楚昭哼得又重又刻意,这不是在床上舒服的闷哼,是抡铁锤时明明该张口大喊却非要闭嘴犯倔的闷气。   这可不行。   沈子衿虽然追求咸鱼,但不做就不做,既然做了,必然要讲究效率和质量,此时如果骗不过门外的人,以后麻烦事更多,那就没清净日子了。   所以今天这顿虚假的床/戏配音非得做好不可。   他们两人之间,至少要有一人感情充沛,才能略微像样。   为了给声音注入真情实感,下一次张嘴前,沈子衿在手臂上掐了一把。   他下手不重,只是想顺着轻微的痛感让自己嗓音自然流露,但沈世子还真是个易留痕的体质,这么一掐,雪白的手臂上就落下点红梅。   沈子衿继续:“啊。”   还没及格,但进步多了。   沈子衿很满意,准备再接再厉时,却被楚昭抬手给拦住了。   沈子衿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楚昭:“要掐也是掐我。”   方才沈子衿下手掐得太快了,楚昭事先不知他要干嘛,所以第一下没拦住。   楚昭视线从他手臂上的红印扫过,心想轻轻一掐看着就这么惨,以后让仆从给他捏肩捶背也得注意力道……   等等,捏肩捶背?   楚昭灵光一现,想到了好主意。   “突然想到个法子,比掐人好使。”   楚昭转了转手腕:“我常驻军中,学了几手推拿按跤的本事,我给你按按,你顺着这个力道出声?”   按跤不就是按摩?按摩好啊!   社区医院按一次收费88,沈子衿这种根本没时间锻炼的社畜,也只舍得在连续加班累狠了后去按个一两回,没想到来了古代不仅不用加班,还能免费享受按摩。   顺着按摩的力道再抬高嗓音,的确比掐自己更有效。   沈子衿将被子掀开半截自觉趴好:“来吧。”   他掀被子是为了露出腰背,但被子往底下一滑,卡在了某个极其微妙的位置。   刚巧搭在尊臀下方,被子把宽松的亵裤压住,就显得腰部以下被子以上的部分特别显眼。   楚昭给手腕放松的动作卡了下壳。   而后他不动声色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至沈子衿腰部。   真是非常君子。   推拿按摩这种事,讲手劲儿和位置,能让人舒服哼哼,也能让人鬼哭狼嚎,最终是什么效果很讲究技术。   习武之人大多皮糙肉厚,能吃力,军中为了见效快,常用手法是下狠劲,对着沈子衿当然不能这么来,楚昭得把力道放轻再放轻。   楚昭先按上沈子衿肩膀试了试:“力道可以吗?”   “可以重点……再轻一点点、啊好了可以不变了,就是现在的力度!”   对话莫名让楚昭忍俊不禁,他顺着肩膀两侧按上中间脖颈,隔着薄薄的衣服,越发感觉沈子衿没几两肉,看来从明天起就得调调伙食。   该说不说,楚昭一个王爷,按摩手法是真不错,沈子衿先舒服地喟叹一声,全身心放松下来,整个人懒洋洋仿佛泡在热水里,沈子衿刚想顺着这股舒服的劲儿表演一声试试,但随着楚昭接下来一按,沈子衿猝不及防叫出了声。   “啊!”   婉转动听,酥酥麻麻,绕得人耳根子一软。   楚昭:!   沈子衿:“……”   坏了,这不是演技,沈世子居然是个敏/感体质!   按肩膀和脖颈还没察觉出来,背上只这么一下,沈子衿的嗓音就没忍住。   沈子衿能感受到楚昭按摩的动作骤停。   即便他看不到此刻楚昭错愕的脸,空气中的尴尬也已经够让他想找条缝钻了。   片刻后,他听到身后楚昭尴尬的声音:“厉害,挺有天分的……额不是,我是说你演得很有天分,没别的意思。”   他其实没分清沈子衿究竟是演的还是真的,毕竟刚刚沈子衿几乎是弹了一弹。   但楚昭确实被方才的嗓音给震住了。   应景过了头,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楚昭深呼吸:无妨无妨,这是开了个好头啊,他们不就是为此努力的吗?   事已至此,沈子衿不可能承认是自己舒爽过头没憋住声音,宁愿楚昭以为自己好演技,他收手抱紧枕头,用枕头掩盖自己攥紧的手指,故作轻松道:“我们继续吧。”   楚昭:“……好。”   他用指关节着力,继续按了下去。   楚昭发现沈子衿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害得他也莫名开始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摁第一下,沈子衿没有出声,但紧绷的背受不住似地颤了颤,而且呼吸明显重了;   第二下,沈子衿没忍住,浅浅吟出了声。   他满脸通红往枕头里一埋,心说自己还不如直接张嘴把声音抬高点,如此欲盖弥彰,反而让自己骑虎难下。   脚趾差点蜷得当场抠出三室一厅。   他自己不清楚,但楚昭看得分明,沈世子白皙的耳垂已经红得要滴血了。   楚昭顿时就下不去手了,自己也跟着无端脸热起来。   他尝试着跟着出了个短促的声音,心大如他,也觉得有些燥得慌。   不过楚昭的嗓音依旧生涩,反倒是让沈子衿在水深火热中不由一乐:什么嘛,紧张的不止他一个啊。   而且自己还被人按摩着,算来是他赚了。   沈子衿心态逐渐放松,抛开了那点羞耻心,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大胆地哼哼唧唧起来,抑扬顿挫高低起伏,感情也充沛,气氛十分到位。   听得秦王殿下压力山大,汗流浃背。   楚昭很忙,沈子衿每出三声,他就得跟一声配合,同时还要在按摩的时候分一只手出去晃晃床,发出吱呀声。   繁忙至此,手底下是一副纤弱到颤个不停的身体,漂亮又脆弱;耳边是一叠声的吟哦,动情又蛊人。   眼前墨发白肤分明,楚昭只觉得朦胧的光摇曳得他心神开始恍惚,注意力渐渐难以集中。   沈子衿毫无所觉,放开后声音那是一个大胆,渐入佳境,听着楚昭依然有些僵硬的表现,甚至有了一种老手的从容,觉得先学会的自己有义务好好带带楚昭。   说来自己也比楚昭大一岁,论岁数,楚昭还得叫他一声哥——   “嗯!”   沈子衿的从容被骤然打断。   伴随着突然加重的力道,还有楚昭一声低沉的闷哼。   与之前的不同,这一声充满磁性和蒸腾的热气,落在沈子衿耳里宛若惊雷,把他先前从容的假象敲个粉碎。   加上方才楚昭指骨的力道,沈子衿浑身一颤,腰立刻软了。   他听到楚昭重重吸了口气,嗓子明显低哑起来:“……抱歉,失了下力道。”   其实只是稍微多用了点力,沈子衿完全不疼,但只是猛地一下没受住。   沈子衿徒劳平复着颤抖:“……嗯。”   完蛋,他明明是想正常说话,可现在只要开口就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还有……楚昭的嗓音苏得有点过分了,听得他耳根子痒。   贴在自己背上的手,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了过来,沈子衿感觉自己变成了块任人揉搓的豆腐,哪儿哪儿都变得奇怪。   要命,沈子衿面颊泛红,十指收得更紧了,挨不住似的往前挪了挪,这是下意识的逃离动作,楚昭疑惑:“世子?”   他大约是俯身凑近了,沈子衿感觉背后更热,不知是不是错觉,楚昭的气息都快飘他耳朵上了。   他忍住逃开的本能,边颤边嘴硬:“没事……就感觉有点热,继续吧。”   楚昭想说他也热得不行,但此刻说出来徒增尴尬,还不如做正事。   屋内两人觉得难捱,屋外也有人坐立难安。   不是认认真真的太监,而是蹲在屋顶上的黑鹰。   黑鹰有点怀疑人生。   殿下和世子是在演戏吧?这动静听着也太真了,好拼,我究竟该不该继续待在这儿?   头回听主子的墙角,黑鹰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身上仿佛蚂蚁在爬,但他职业水平明显过硬,心里乱七八糟,做好决定前却依然八风不动,没有露出任何动静,太监至今没有发现他。   黑鹰听了一阵,从最开始坚定两人在演戏,到后面恍恍惚惚,疑窦丛生。   就是说,有没有可能屋子里两个人是在来真的?   不不不,殿下说了对情爱没有兴趣……可、可万一呢?   你看,沈世子风华绝代,又跟殿下颇为合拍,穿了婚服过了典礼,还喝了酒,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本就是洞房花烛之夜,天雷勾地火,也不是不可能啊?   黑鹰想了几圈,问题又回到原点:所以我到底该不该在屋顶?   奉皇命前来探听虚实的太监就没有这种烦恼,他兢兢业业听了半晌,心说里面折腾挺猛啊,听听这床板摇得,哎哟,都说沈世子病弱,这身板经得起折腾吗,六殿下果然是刚做夫君的,也太不会心疼人了。   听得差不多,觉得能给皇上交差了,太监这又才使出自己半吊子的功夫,轻手轻脚离开了院落。   他一走,楚昭就察觉到了,他立刻收回给沈子衿按摩的手,但说话嗓音依旧压低:“人走了。”   只是他的嗓音黏着呼吸,莫名喑哑。   为了怕太监耍诈去而复返,楚昭依然伸手晃晃床,维持着吱呀声。   沈子衿整个人往床榻一趴,谢天谢地,终于走了!   明明只是正常按摩,还只碰了背部,但他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被楚昭给摁软了。   不开玩笑,太刺激了,他现在连手指头都感觉使不上劲,舒服是舒服,但下次不来了。   沈子衿呼出一口气:“终于走了……”   确认太监没有再回来的意思,楚昭不动声色下床拉开距离,离远些,他们的热意才慢慢散开。   沈子衿方才的话带着缱绻的余韵,令人浮想联翩。   楚昭倒了杯凉茶,给自己冷静冷静。   沈子衿在枕头上趴着缓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偏头,悄摸摸朝楚昭看去。   好巧不巧,楚昭正好也在看他。   沈子衿&楚昭:!   两人飞速扭头,不约而同立刻转开视线,可立马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又不是做贼心虚,回避个什么劲儿?   于是沈子衿和楚昭又同时把脸转了回来,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同步得过分,两人意外地神色尽数撞进对方眼中。   沉默的空气中,一秒、两秒、三秒后——   沈子衿楚昭几乎同时破功:“噗。”   说不出原因,但两人就是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放松的轻笑将先前尴尬和黏腻的气氛一扫而空,闷人的燥热逐渐散了,沈子衿翻过身,将被子拎上来盖好,遮了半张脸,只留一双笑吟吟的眼睛跟楚昭对视。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关是他俩齐心协力过了,婚后首次合作,配合得挺不错。   楚昭放下茶杯:“不早了,你快睡吧。”   沈子衿在被子里小幅度点了点头,翻了个身。   很快,屋里熄了灯,床榻发出动静,旁边的褥子往下凹了凹,是楚昭也躺好了。   第一天做室友,夜里闲聊其实是拉近关系的好时机,就像学校宿舍里的“寝室夜谈会”一样,沈子衿本来还在思索有没有什么要紧的话需要提,但是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算了……有什么都明天再说吧。   沈子衿舒舒服服睡了。   他现在是睡舒服了,还不知道明早睁眼就有麻烦等着自己呢。 第13章   沈子衿这一觉睡得非常矛盾。   前半夜舒舒服服,后半夜梦境不断,光怪陆离。   他感觉自己浮浮沉沉,好像醒过几回,似梦非梦,不清醒。   等到他意识完全回笼,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皮格外沉重,尝试好几次都仿佛被黏住了,光影明灭,掀不起来。   他心头难免一惊,明白不对劲,但脑子却跟团浆糊似的,传达的信号硬要慢半拍,强烈的割裂感让沈子衿惊惶不安,在混沌里挣扎起来。   沈子衿:“嗯……”   等他废了好大劲儿,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走了八千里那么长,沈子衿终于看清了周遭情形。   他房里多了好些个人,更准确点来说,都围在他旁边,一位老者坐在床头,正搭着他的手腕。   楚昭就站在旁边。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沈子衿下意识看向其中他最熟悉的楚昭:“怎么……”   但他一开口,就被生疼的嗓子给断了话头住了嘴,喉咙里宛如吞了针,咽一咽就痛。   楚昭立刻开口解释,避免沈子衿多费口舌:“你发烧了,大夫在给你诊脉,王府的老大夫曾是御医,医术很好。”   楚昭凌晨时听到人声,行军打仗带来的习惯,即便在睡梦中也很警觉,他立即睁眼,发现是旁边沈子衿在难受的低吟。   本来以为是做噩梦被魇住了,叫了两声却没把人唤醒。   楚昭点灯,看到沈子衿眉头紧蹙,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伸手一碰额头,好家伙,沈世子快烧成碳炉了。   于是天还没亮,明月轩里就人来人往,惊醒了还在树上酣睡的鸟儿。   沈子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疼的不止嗓子,还有四肢百骸,酸意蔓遍,身上不仅使不上力,还忽冷忽热,冰火两重天。   虽然他穿来后灵魂的确在修复病躯,但到底估算错了身体素质,昨儿白天忙活成亲,晚上又折腾半宿熬了夜,还想从床上爬起来?   病弱buff表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沈子衿精神恍惚,视线不怎么聚焦,落在楚昭眼里,病弱的沈世子看上去茫然无措,面颊带着染病的红晕,艳得不正常,有种惊人的破碎感,好不可怜。   人在病中常常情绪也更难捱,何况沈子衿初来乍到,地盘还没焐热就大病一场,听起来更惨了。   楚昭颇为懊恼自责,他低估了沈子衿的病弱程度,应该更仔细点照顾他才对,早知如此,昨儿即便沈子衿自己说没事,也该让他早点休息而不是一起站着迎客。   楚昭那该死的保护欲又冒了头,他补了句:“你别怕。”   沈子衿:“……”   楚昭有没有发现自己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   他没怕,虽然发烧很难受,但真没怕。   他二十一岁,不是三岁。   我还比你大一岁,哄谁呢。   沈子衿脑子里天马行空乱想,话语滚过千百句,但半个字都没说出口,因为嗓子真的难受。   楚昭福至心灵:“想喝水吗?”   沈子衿赶紧点头,结果用力过猛又是一晕,立马乖乖认命,改为小幅度颔首。   不过在他第一下点头后,楚昭就立刻倒了杯温水端过来,动作非常迅速。   楚昭单手环过沈子衿肩膀,轻轻松松就将他扶起来,把水递到了沈子衿唇边。   看样子是要沈子衿就着他的手喝。   沈子衿终于忍不住了,嗓子疼得拉锯切木也要身残志坚开口:“……王爷,我自己来吧。”   他在被大夫把脉,但另一只手还闲着呢,端杯水不成问题。   主要是,他不习惯生病后被人这么照顾,楚昭无微不至,他反而无所适从。   楚昭本想说小事,让他代劳举着杯子就成,但无意中对上沈子衿的视线,他从这双漂亮的眼中捕捉到了因高烧带来的无力,和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   ……局促?   楚昭若有所思,沉默着将杯子递到了沈子衿手中,他的手就在旁边虚虚圈着,万一沈子衿手使不上劲,楚昭能保证杯子不会砸床上。   把杯子递出去后,楚昭发现沈子衿悄悄放松了肩膀。   他意识到了肯定有问题,但还不明白问题究竟是什么。   即便初见就很默契,但他们相处时间有限,楚昭不是沈子衿肚子里的蛔虫,当然不可能立马猜到沈子衿只是不习惯跟别人这么亲近。   沈子衿高热,烧得手有些抖,但还是努力稳住,把水喝完了。   勇敢世子,不怕困难。   大夫的诊断也完成了。   大夫保养得当,年级虽大但眸子清明,微微一眯,透着股能干劲儿,他捋了捋胡须:“世子身子骨弱,此番高热来势汹汹,不能久拖,先看看能不能用新药立刻退热。”   大夫说完,从药箱里翻出针管和药剂,沈子衿恍惚地想,要不是大家都穿着古装,还真差点觉得回到了现代。   大夫还给沈子衿手腕消了毒,用针刺破一小点皮肤,推了一点点药剂进去。   专业啊,知道用抗生素前做皮试,来测试是否药物过敏。   趁着等皮试结果的功夫,大夫问:“世子平日里用的药方可否让我一观?”   这不是沈子衿的活儿,跟他从殷南侯府出来的贴身侍从立刻道:“奴才这就去取。”   他很快就把药方呈了上来,大夫看过,却直接言明:“世子曾经用的怕不完全是这个方子吧?”   沈子衿本以为他只是想看看药方,避免之后用药冲突,闻言察觉到了不对劲。   楚昭在各类暗算里泡久了,更加敏锐,眼神只稍微一黯,周身气场就变了:“何意?”   大夫拱手:“殿下,世子湿寒入肺腑,阴阳失衡,需得长期调养滋补,温补的药下去本不该有碍,但老朽方才探脉,却发现一股燥气隐隐冲撞。”   大夫展了展药方:“这方子上的西域诃草,若只加一钱,那便是对上症状的好方子,可若用两钱,对世子来说便过了度,长期服用,会导致身体时好时坏,体虚难捱,总不见好。”   药方上明明白白写的是一钱,大夫却道:“殿下,老朽斗胆以为,世子长年用的药里,应当是两钱西域诃草。”   沈子衿轻轻吸气,觉得心口又开始疼了。   气的。   殷南侯府不敢直接杀人,就换个法子,让他身体不见好,一直这么病病殃殃下去。   ……我说怎么自打赐婚后,每天的药都没那么苦了,看来是为了怕露出破绽,立刻改回了正常的方子。   殷南侯府的侍从满脸惊慌,立马噗通跪下,连连求饶:“王爷明鉴、世子明鉴!奴才不懂药理,向来是府里给什么方子,就规规矩矩按照方子抓药熬药,别的事一概不知啊,奴才绝无可能伤害世子啊!”   他声泪俱下,音量老大,听得沈子衿脑瓜子嗡嗡的,难受得闭了闭眼。   楚昭面色沉沉,抬手:“来人,先把他关去柴房,等世子病好了再由他亲自发落。”   府内侍卫都是楚昭亲自挑选,办事利索,将侍从架起来,任凭他挣扎求饶于事无补,跟拎小鸡仔似地把人拎出去了。   屋内总算安静下来,大夫看了看皮试结果,不过敏,点头:“可以用药。”   大夫将沈子衿袖子推上去,从肩膀处注射,沈子衿不确定他用的哪种药,但打完后真挺疼,楚昭给他掖被子时,被褥子轻轻挨一下都疼。   沈子衿昏睡时难受会低吟,但醒后无论多疼,都一声没吭。   楚昭对着沈子衿时收敛了方才的气势,不由就放缓声音:“你先休息,殷南侯府的事等你好了再说。”   沈子衿低低应了一声,喝过水后他嗓子好多了,哑着开口:“今日是不是该入宫请安……”   大齐的规矩,开府的皇子公主成婚第二日,要携家眷进宫拜见皇帝和别的长辈,这些习俗在成婚前沈子衿都了解过了。   今天他是没法爬进宫里了,皇帝不会给他和楚昭记上一笔吧?   “我已经让太监回宫传话了,情况特殊,我们改日再去也一样。”   楚昭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光太监回话还不够,稍后他必须亲自进宫说明情况,皇帝虽然不在乎他孝不孝顺,但在乎面子。   沈子衿强撑了半天精神,实在没精力去思考了,他手脚冰凉,脸上却烫得难受,眼皮开始打架,恍惚间觉得自己成了个架在火上的铁锅,要是敲个鸡蛋,立刻就能煎得焦香四溢。   他听到有人对他说:“放心睡吧。”   声音太苏,跟有魔力似的,沈子衿往被窝里缩了缩,就这么很快睡着了。   楚昭起身,带着其余人出去,留了两个王府的小厮照顾沈子衿。   大夫开了新药方,嘱咐等沈子衿醒来就喂他喝药,一天三顿,等烧退了,日后常用的药方也要换。   大夫跟着楚昭朝院外走,楚昭在了解沈子衿此番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这才顺便问起别的事:“先前的培养皿如何了?”   提起这事儿,大夫喜不自禁:“养的很好,与殿下料想的效果无差,新的药想必很快就能做出来了。”   他深深一拜:“殿下功德无量,有您在,实乃我大齐之幸!”   楚昭淡淡摆摆手:“哪有那么夸张,你下去吧,世子的身体劳你多看顾些。”   大夫对楚昭那是推崇备至忠心耿耿,爱屋及乌,王爷要对沈世子好,他保证绝对尽心尽力。   没错,大齐如今流通的各种新药,哪是什么老神医来军营献上的仙人秘方,全都是楚昭带来的知识。   包括橡胶、香皂等等,都是楚昭这些年一点点暗中推动的。   但有皇帝盯着,楚昭不能冒头,只能编故事推出去,知道真相的都是他心腹,铁板一块,牢牢帮他守住秘密。   如果说沈子衿是学霸,跳级读书,那楚昭就是从小接受英才教育的学神。   万里挑一的真神童。   他十三岁就硕士毕业,最大爱好是空闲时间上网冲浪,本来该接着读博,但一觉醒来就穿了。   穿来后,他发现比起自己滚瓜烂熟的理科知识,他更需要学会如何聪明地为人处世。   因为皇帝是个魔怔人。   楚昭不仅是天才,也早熟,但再早熟,那时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为了从皇帝手上活命,过得很不是滋味。   最开始,他其实没想过要把现代知识拿出来造福大齐,一是自顾不暇,二是因为皇帝不做人,楚昭连带对这个时代都产生了怨怼。   后来嘛……发生的事太多了,看到的听到的,和亲身经历的。   七年,够他从一个早熟的小鬼,长成真正的大人。   楚昭回自己院子换了身衣服。   “备马,我要入宫。” 第14章   楚昭进宫的事沈子衿不知道,他再度醒来,已近黄昏。   天边晚霞正好,可惜屋内门窗紧闭,看不见,沈子衿高烧下去了,松快不少,但四肢还有些酸疼。   喉头也不舒服,沈子衿睁眼就咳了两声。   房间内立刻响起人声:“世子醒了,快把药端来,再去王爷院里知会一声!”   前来扶起沈子衿的是个他没见过的小厮,应当是王府的仆从,手脚很麻利。   热腾腾黑乎乎的药端上来,沈子衿拒绝喂药,依然要自己来。   早上他抖着手都能把水喝了,此刻已经能把碗稳稳端住,没道理不行。   而且被喂药会用勺子一勺一勺递给你,喝中药啊,一点点来跟凌迟有什么区别。   沈子衿喝药眉头都不会眨一下,但对他这种好甜口的人来说,中药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只不过是因为他能忍,所以没人看得出他难受。   沈子衿快速把一碗药闷了,刚放下碗,楚昭就进了屋。   楚昭看着空空的药碗,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看来买得正好。”   沈子衿:什么正好?   楚昭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拆开了手里的油纸包。   随着纸张一点点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居然是裹满了糖霜的蜜饯。   沈子衿眼前一亮,楚昭把蜜饯捧到他眼前,沈子衿也不客气,拈起一颗放进嘴里,酸甜可口,立刻就冲淡了满腔苦味。   甘甜后的微酸恰到好处,让沈子衿混沌的头脑都清醒不少。   沈子衿忍不住再塞一颗进嘴里,他埋头吃蜜饯,听到头顶楚昭一声轻笑。   沈子衿:?   他嘴里含着蜜饯,不方便开口说话,抬眼用眼神询问:笑什么?   不知道是沈世子的眼睛会说话,还是秦王殿下跟他默契十足,总之楚昭看懂了他的意思,弯弯嘴角:“没笑什么,真的。”   就是觉得方才沈子衿尝到蜜饯的模样,像极了餍足的小猫,招人欢喜。   小厮来撤药碗,楚昭吩咐:“世子喜甜,日后伺候用药都记得备蜜饯。”   小厮赶紧记下:“是。”   沈子衿准备拿起第三颗蜜饯的手一顿。   “王爷知道我喜甜?”   楚昭手里捧着油纸包:“先前去赏花,马车上备了多种口味的点心,咸口的你尝过便不再动,甜口的多吃了些,我就猜你喜甜,猜错了?”   观察的好仔细啊。   沈子衿拈起蜜饯,没急着吃:“王爷细心,猜得很准。照这个理儿,当时你只用咸点心,所以王爷是咸口?”   原来他也有观察自己啊,楚昭颔首:“对。”   他瞧着沈子衿脸色正常多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等下叫大夫再来看看。”   楚昭一直等沈子衿把下个蜜饯吃得差不多,才终于开口:“殷南侯府,你打算怎么办?”   先前沈子衿病得难受顾不上,等人好转了,就该算账了。   沈子衿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将东西咽干净,才缓缓道:“我对殷南侯府的世子之位本来是真不在乎。”   只要给他个和平安宁的生活,什么世子之位,爱谁要谁要。   但殷南侯府欺人太甚,他们眼中死死盯着的世子之位,沈子衿突然就不想让出去了。   沈子衿只是懒得搭理,但不是任人揉搓还没脾气的软柿子。   沈子衿嗓子没好全,略有些沙哑,低沉语气仿佛做了什么决定,楚昭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现在有兴趣了?”   “嗯。”沈子衿为了嗓子,语速很慢,楚昭也不催他,耐心听他说,“殷南侯想把世子之位给沈明鸿,我不会,咳、遂他们的意。”   病中的世子面无表情放狠话,苍白虚弱的身体嵌着一双不服输的眼,无力和坚韧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巨大反差让两方特质都格外显眼。   听到沈子衿咳嗽,楚昭放下蜜饯,又去倒了杯温水送过来,他在沈子衿面前没有王爷的架子,伺候人的活儿都做得很顺手。   沈子衿道了谢,捧着杯子小口喝着润嗓,楚昭见他不再吃,沿着油纸折痕把蜜饯封起,在咔咔声里道:“殷南侯舍不得世子之位,那就把爵位让出来好了,省得他天天忧心继承人,是吧?”   沈子衿啜饮的动作停下,他诧异抬头:“王爷,你的意思是……”   楚昭意味深长一笑:“约莫半个月后吧,我会让殷南侯府到你手上。”   他话语里没有杀气,甚至轻飘飘的,但一锤定音,不容置疑。   楚昭上来就要把侯爵位直接拿下,沈子衿讶异地愣住,并猛地捧起杯子灌下一口。   原著不是说楚昭对朝堂争斗没兴趣?可楚昭此刻说得这么笃定,分明是堂里有人,而且足够把殷南侯拉下来,秦王怎么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沈子衿确信自己记性不错,没看漏什么剧情。   还是说故事已经开始脱离原著发展了,因为自己这个穿越者?可穿来后他就困在宅子里,蝴蝶翅膀还半分没扇,没道理就掀起飓风了啊?   半个月后,半个月,沈子衿脑内飞速运转,秦王成婚半月后原著里有什么重要剧情吗……啊,还真有!   半个月后,应当是二皇子通过暗中的谋划,成功把刑部和吏部某些官员拉下马,换上自己人的日子。   楚昭是要借二皇子的秋风,顺便帮他把殷南侯算计进去,还是说,二皇子的谋算里根本就有楚昭的手笔?   原著里说过三个兄弟关系很好,但谋算这类大事,光关系好不够,得有能力入场,才能做一路人。   沈子衿想得入神,手指无意识来回摩挲杯子。   楚昭还不知道自己的话在沈子衿心头掀起怎样波澜,继续琢磨:“这半个月里,殷南侯说不准会上奏要拿回世子之位,我们得先稳住这关,不能让他得逞。”   退烧后,沈子衿的脑子就恢复了该有的水平,一心多用,边想着楚昭的事,边顺着他的话分析:“他要踩低我,无非拿两点做文章,一是我以男子之身为妻,二是无官无职,比不上沈明鸿。”   “没人规定男妻就不能继承爵位,第一条好说,用嘴就能堵得他哑口无言,第二条嘛,给沈世子要个官做做也不难。”   沈子衿张了张嘴——   楚昭摸摸下巴:“但你的身体要修养,不适合当值,我想想,现在还有没有什么品阶够高又清闲,还能请个一年半载病假的……”   沈子衿又把嘴闭上了。   他本来要秒答自己不想做官,但真的有不用上班还能拿工资的好事??   打工人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楚昭打了个响指:“有了。”   沈子衿:还真有!?   “翰林的侍读学士还空着一个,清闲能请假,从五品,比沈明鸿官阶高,正合适。”不仅如此,楚昭还半带调侃,“白大人如今也在翰林,你们还能做个同僚。”   即便不去上班,名义上的同僚也是同僚,日后见面说话都方便很多,简直一箭多雕,楚昭觉得自己安排得可太周到了。   翰林本不是那么好进的,作为皇帝的秘书团,是文人举子挤破脑袋也想争的位置,向来只有殿试前三甲才能将翰林作为起点,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高考还刺激。   但到承安皇帝这里,格局出现了改变,因为皇帝开始重用太监。   拟旨、文书以及奏章相关的事,承安帝顺手就用身边的太监办差,虽然没有正式设立什么秉笔太监的位置,但做的事也差不多了,这不是减轻了翰林院的负担,是让不少职阶稍低的学士直接没事可干,权力地位大大降低。   如今侍读学士不过是个无权的职位,承安帝应当不介意赏出去,而且只要人没惹着皇帝,请假随意。   但在大多官员传统思想中,翰林这块金字招牌依旧璀璨,六部还是很欢迎翰林出身的人。   若成为了侍读学士,沈子衿无论以后是想混吃等死,还是加官进禄,前后都有路。   熟读原著的沈子衿知道翰林不受宠,但不知道一天班都不上就能直接请长假。   打工人的神仙待遇,有志之士泪洒黄河。   楚昭选得太合适了。   沈子衿没有出声发表意见,楚昭当他同意了:“你那贴身侍从怎么处置?”   沈子衿回神,这事儿他已经想好了:“罚五十两银子,赶出去就行。”   侍从月例不会太高,但在侯府有油水能捞,五十两是个他能拿出来,但会非常肉疼的价位。   楚昭怀疑自己听错了:“罚钱,再赶出去?”   沈子衿作为根正苗红的现代青年,没有因为丁点小事就要人命的思想:“嗯,冤有头债有主,清算重点就好。”   罚款的主意可真有意思,楚昭发现沈子衿这人真能给他惊喜,在勋贵普遍不把下人当人的时代,沈世子可真是一股清流。   和他说话,真让人心情舒畅。   “行,就按世子说的办。”楚昭起身,“小厨房在备饭了,你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楚昭走后,屋内恢复安静,沈子衿披了衣裳靠在床头,如鸦羽般乌黑浓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他深思的眼神。   小厮很快把吃食端了上来。   大夫说沈子衿这几日要吃得清淡,但清淡只是少油少辛辣,不等于粗茶淡饭。   翡翠白玉羹熬得黏稠顺滑,清蒸狮子头炖得香酥软烂,还有新鲜的鱼去了刺,剁成细细的肉糜,和鸡蛋一起蒸了,营养又美味。   道道菜都花了心思,照顾病人胃口,做得精细,这是在殷南侯府绝对不会有的待遇。   沈子衿拎起羹匙,一点点吃着饭菜,吃着吃着,轻轻叹了口气。   房间内的红绸喜烛都已经撤了,被子暂时还是鸳鸯戏水红被,等沈子衿能下床后,被褥也会换一遍。   屋子里摆的东西样样价格不菲,鎏金掐丝香炉、山水缂丝屏风等等,都是王府库房挑出来的好东西。   如果说成婚是互惠互利,他和楚昭之间算扯平,那么如今对他种种优待,还帮他争夺爵位,这份恩情就得另说了。   养尊处优直接躺平的日子近在咫尺,却是楚昭帮他争取的。   如果没有楚昭,他还得跟侯府的人斗智斗勇,指不定要奋斗多久才能安稳下来。   ……可这么帮他的楚昭两年后就要死了。   沈子衿穿来后碰上的好事,件件都跟楚昭有关,就连白枭陪自己解闷,难得开心,也是因为楚昭。   成婚前的两个月里,楚昭还往他院子里送了不少好东西,还带着自己出去踏过青。   跟一个走不出多远在外待不了多久的人踏青其实没什么意思,但楚昭兴致勃勃,不仅自己找乐子,还顾着沈子衿。   楚昭早已不是原著里没出现过多少回的几行小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对他特别好的人。   更准确地说,把现代生活也算上,楚昭都是迄今为止对沈子衿最好的人。   楚昭带来的,大有良宅美舍遮风避雨、锦衣玉食富贵乡,小有……用药后一份不起眼,却足够甜到心坎的蜜饯。   桩桩件件。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印象分都刷老高了,如此情况,明知楚昭即将送命,要沈子衿视若无睹?   世子做不到啊。   沈子衿从来不觉得别人对自己好是理所应当,谁对他好,他就要加倍还回去,否则心里会沉甸甸的不自在。   要还楚昭的恩,小恩小惠一个王爷肯定看不上,既然要报答,那不如实在点,救他一命。   咸鱼的生活很美好,但人不能没心没肺,只享受别人的好意却半点不付出,沈子衿做不到,对得起良心以后才能吃好睡好过得好。   沈子衿摸了摸良心,还在,世道不易,但不妨碍我是个好人,嗯。   楚昭挺不错一人,不该落得那般凄惨,沈子衿决定了,他要帮帮楚昭。 第15章   站在楚昭自己的角度,他蒙在鼓里,死得不明不白,但站在读者的视角,事情却很清晰。   楚昭死在内阁首辅和次辅的斗争中。   这两人是朝堂官员中目前党羽最多势力最大的,彼此夺利互相制衡,两年后他们之间的争斗白热化,首辅终于把手伸向了军权,这条路上他要除掉的第一个就是楚昭。   皇子王孙要获重罪,无非两条,要么造反,要么通敌叛国。   首辅一派的官员伪造信件,污蔑楚昭通敌,脏水一盆接一盆,甚至说楚昭这些年的胜仗搞不好都是勾结外敌演的戏,还说他意图谋反,要求严查。   皇帝最听不得皇子要造反,盛怒之下先把楚昭下狱,再着人调查。   次辅一看好机会啊,边在朝堂上义正言辞为楚昭喊冤,边派人暗中下手,让楚昭死在了狱中,还把锅推给了首辅党。   楚昭的死不仅打了首辅党一个措手不及,还让皇帝也懵了,更是给了皇子们一记重击。   二皇子楚照玉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心理状况更加雪上加霜,听到消息时当即一口血喷出,晕死过去。   虽说后来首辅次辅全都被收拾了,但二皇子心病也越发重,基本没得治了,沈子衿觉得若是楚昭能活下来,楚照玉大约也不会心力交瘁,过早撒手人寰。   后来因证据不足,秦王的罪名没能扣实,得以用王爷的规格下葬,也没有波及王府。   所以说,要保楚昭,根源在首辅和次辅。   目前两位大臣正如日中天,而沈子衿只是个拖着病躯的小小世子,即便成功当上侍读学士,也只是个没权没势的闲职。   凭这样的起步,要想蚍蜉撼大树,多半避免不了加班。   穿来两个多月,沈子衿都快忘了加班的感受了,但是,他掐指一算,按照原著剧情,老皇帝三年后就得归西,首辅次辅被打包送走的时间也差不多,也就是说,他最多只用辛苦三年。   现代社会里辛辛苦苦加班,想要加班工资还得跟公司斗智斗勇,但这里奋斗三年换的是一条人命,可太划算了。   三年后再退休,自己也才二十四,无房贷无车贷无压力,好日子还长着呢,不亏。   而且……   沈子衿将一勺蒸蛋送进嘴里,香软顺滑,齿颊留香。   从前半夜吃泡面,现在顿顿吃大餐,冲着这些饭菜,他也愿意帮楚昭加加班。   不做就不做,既然都可能加班了,就一定要尽最大全力保住楚昭这条命,否则岂不是白忙活。   要从长计议,也还得再观察观察楚昭。   如果楚昭在原著没写的地方其实已经悄悄参与朝堂争斗的话,沈子衿要拿出的对策当然就不同。   沈子衿做好决定,初步理清思路,往嘴里塞了口狮子头。   ——身体是革命本钱,实施计划前,他先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足精神再说。   这都不叫摸鱼,毕竟他还没上岗呢,磨刀不误砍柴工,正式上班前的放松以及准备罢了。   沈子衿一共挨了三针,第二天就能下地了,但也只能在屋内走走,还没法出门吹风。   他现在为了补身体,每天依然要吃药,改用了王府大夫的方子。   这次病好后,沈子衿惊喜发现之前时常发作的心口疼痛频率更低了,看样子用不了多久,这具身体就能变得跟他现代身体一样健康。   沈子衿还发现,楚昭这个人,真的能处。   楚昭并不是看他在病中才给特殊待遇,眼看沈子衿身体好多了,优待也没少半分,甚至随着楚昭搜罗到不少好东西,还更上一层楼。   沈子衿没打算去牙行买人,就把王府的侍从小东等人留在身边,小东成了管着明月轩内务的贴身侍从,他最近的日常是这样的:   早上:“世子,好消息!王爷得到一根百年人参,说全给明月轩!”   中午:“世子,好消息!王爷寻得一颗上好灵芝,直接入了明月轩库房!”   下午:“世子!王爷——”   沈子衿耳朵嗡嗡:“王爷送给明月轩的东西,你拟个单子一并给我看就成,用不着样样都敲锣打鼓,真的。”   沈子衿扶额,小东办事麻利人也机灵,样样都好,唯独……怎么说呢,用个形象的比喻,他真的很像现代电视剧里,后宫宠妃身边积极帮主子讨宠的心腹。   沈子衿感谢楚昭送来的东西,但实在架不住小东殷切的嗓门和眼神:他只是楚昭的合作伙伴,真不是什么受宠的爱妃。   小东笑眯眯:“遵命,不过世子,这次不是王爷送东西,而是王爷来看你了。”   王爷不送东西了,改把自己送过来了,小东疯狂挤眼:瞧王爷多宠您!   沈子衿:……你别这样我害怕。   王府里只有部分心腹知道两人成婚是逢场作戏,小东显然不在此列,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楚昭让他们叫沈子衿世子而不是王妃。   但是没关系,王爷对王妃有多上心他都看在眼里的!   楚昭进屋,小东给两个主子倒了茶,而后颇有眼见力退到门外候着,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楚昭先看了看沈子衿的气色,满意点头:“你精神气看着好多了。”   肤白唇红,玉貌月容,眸中含光,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把病患养得好好的,居然还能有成就感,楚昭暗想,这难道就是所谓养成的乐趣?   沈子衿:“多亏王爷。”   补药和上好食材不要钱似的往明月轩塞,每天饭食顿顿不重样,光是汤沈子衿就不知喝了多少种,滋补又好喝,这种养法不养出点血色都对不起吃下去的东西。   “我让三哥帮我找了些上好的燕窝,过两天就该到了,你留着慢慢吃。”   “王爷,明月轩里好物什不少了,”沈子衿现在连喝的茶都老金贵了,“你别光顾着我,给自己院子里也添些东西吧。”   楚昭:“别担心,我自己也有留。”   此话不知真假,但楚昭应当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沈子衿放心不少。   楚昭拿出一本册子:“贺礼的单子,说好让你挑的。”   他们事先说好新婚贺礼由两人来分,却因为沈子衿生病耽搁了,既然是商量好的,沈子衿也不推辞,拿过来选了些东西。   介于楚昭给自己送的东西太多,因此沈子衿只要了几件,远远不到一半。   沈子衿算了算,加上嫁妆,自己居然摇身一变,从两袖清风成了个真正的有钱人。   平阳县主的嫁妆都由他带走了,侯府为了面子还补了些东西,加在一起真不少,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启动资金格外充足,自己以后想办什么事也方便。   沈子衿放下礼品册子,聊起眼下比较要紧的事:“我现在出门已经没问题,可以进宫请安了。”   婚后第二日没进宫,虽然延缓了时间,但迟早要补上。   楚昭点头:“那我们明天进宫,顺便搞定你官职的事,皇帝疑心重,我们得在他面前演个戏,我想可以这样……然后这样……”   沈子衿认真听完,就部分计划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见:“我觉得这里还可以……”   沈子衿进一步完善后问楚昭:“如何?”   楚昭表情若有所思,他安静听完,笑了笑:“嗯,很好。”   “好到简直像是为皇帝量身打造的,”楚昭眉梢和嘴角挑起意味深长的弧度,“世子原来这么了解他的秉性?”   面对明晃晃的试探,沈子衿半点不慌,他应对自如:“我在侯府听过与皇上相关的只言片语,并不敢说多了解,只是觉得面对高位者,这样做更为稳妥。”   “也对。”事关皇帝,楚昭难免要注意,但他直白询问,任由沈子衿解释,也就说明他并没怎么疑心,轻拿轻放就过去了。   两人商量起欺君的戏码简直没有半点犹豫,非常顺畅,就等之后演给皇帝看。   剧本定好,小东的敲门声传来。   “王爷,世子。”   二人停下话头,沈子衿道:“进来吧。”   小东恭顺进屋:“二位主子,午膳时间快到了。”   都到这个时间点了,那楚昭也该回自己院子吃饭,他刚要放下茶杯,小东仿佛掐着点开口:“王爷是否要在明月轩和世子一起用饭?”   沈子衿和楚昭同时一顿。   沈子衿接:……救!您要不要这么会!?   成婚后沈子衿和楚昭各住各院,吃饭当然也不在一块,如果只是普通一起吃个饭,楚昭觉得无妨,可小东那殷切的眼神,总让他觉得哪儿不对劲。   他说不上来,但是吧,给他看得有点整不会了。   楚昭到嘴边的答应愣是没法出口,把视线转向沈子衿。   小东都开口了,饭点留人,沈子衿总不能把人往外撵。   沈子衿此刻根本就没有别的选项:“王爷要是没别的事忙,就留下来一起吃?”   楚昭尽力无视小东的眼神:“……行。”   他答应后,小东眼神更明亮了,比太阳还刺眼。   小东欢欢喜喜:“王爷世子可有什么想吃的,小的这就去让厨房加上!”   沈子衿来了王府后就吃得太好,他想知道厨师还能做出哪些花样,因此从不点菜,让厨子看着做,楚昭也不挑,交给厨房发挥。   小东退下,楚昭端起茶,沉默着喝了一口。   再喝一口。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放下茶杯:“他怎么高兴成那样?”   ……因为他觉得帮我固宠成功。   是的不是争宠是固宠,因为王府后院并没有别的妃子跟他争。   小东在秦王府还是屈才了,搁别的地方高低得是个宫斗黑马。   沈子衿木然:“应当是见着王爷,太开心了。”   “是吗?”   楚昭不解,小东从前在自己手下干活,也没见着他如此灼热地看向自己啊?   但好在他熟知小东的为人,不然也不会放心让他来伺候沈子衿,只要人没毛病,让他看看也不会少两块肉。   楚昭放下茶杯,倒是想到另一件事:“对了,明儿出门,保不准有些流言蜚语会传入你耳朵里,我先给你提一提。”   打个预防针。   沈子衿:“嗯?”   什么流言蜚语,跟他有关?   楚昭神色难得出现抹尴尬,他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后才道:“我猜又是宫里故意放出来的,我先说给你听,免得明儿骤然听见影响你心情。”   看来真跟自己有关,沈子衿愈发好奇,端起杯子喝水,洗耳恭听。   楚昭叠满了甲,终于舍得扔出劲爆流言:“成婚第二日你便病了,连请安都没能去,外面有传言说……说我果然暴戾恣睢,不体恤枕边人,把你折腾太狠,才害你下不来床。”   “噗咳,咳咳咳!”   沈子衿一口茶水呛在喉头,咳了个昏天黑地。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做的不够,真是离谱给离谱他妈妈开门,离谱到家了。   沈子衿咳得眼角飘红渗出泪花,后悔不已:早知道这口茶他就不该喝! 第16章   沈子衿按着心口:“咳咳!”   本来安分好几天的心口又给咳疼了。   楚昭没想到把人给呛着了,赶紧绕过桌子到近前给沈子衿拍背顺气。   于是小东进来时,站在他的方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沈世子秋瞳水盈盈,眼尾泛着红,美不胜收惹人怜,而王爷正圈着人,在好言好语安慰。   小东双眼放光:这是我可以看的吗!   好看,爱看,多来点。   但他很是知趣,绝不会一个劲儿盯着主子们不放,不仅失礼没规矩,万一目光太重把两位看不好意思了怎么办。   所以两人气氛正好的时候,他只会降低自己存在感,悄悄摸摸、时不时看上一看就知足了。   沈子衿:“咳咳,呼……”   还好,气儿终于顺了。   楚昭赶紧给他再倒了杯茶:“缓一缓,缓一缓。”   沈子衿端过杯子,这次小心翼翼喝了两口,总算是完全活过来了。   终于可以正常发声,沈子衿吐槽之心完全按捺不住:“他们怎能传得这么离谱?”   “可能有宫里人的手笔。”楚昭心道还好提前说了,不然万一明儿沈世子在外面骤然听闻,指不定得惊成什么样。   对皇帝来讲,即便准备启用楚昭,也没打算为他正名,对他来说,楚昭的名声还是坏点儿好,更方便拿捏。   “抹黑我,我倒是习惯了,只是这次连累你。”楚昭不想让沈子衿难受,挑自认为沈子衿最在意的点劝慰,“但你放心,真正聪慧明理的人也不会相信,比如白大人,就一定不会被骗。”   沈子衿:?关主角什么事?   虽然不明白那么多人里,为什么楚昭偏偏特意点出白君行肯定不会信,这不是重点,回神的沈子衿仔细一算,这场流言中名声最受影响的还是楚昭。   自己都和楚昭成婚了,外人眼里成亲必定洞房,所以自己没什么损失,反倒是楚昭的恶名更上一层楼。   皇帝真是绝了,撼动不了楚昭的功绩,就不遗余力抹黑他私德。   沈子衿按着心口的手放下:“我无事,但他们辱没你的名声,简直是盐菜炒盐豆——”   “闲得发慌!”   楚昭乐得笑出声:“哈哈!”   他刚说流言可能跟宫里有关,沈子衿这分明是暗骂皇帝呢。   小东和几个布菜的侍从没听到前言,但也被这句给逗笑了,他们低着头闷笑,抓紧时间将午饭上桌。   八宝糯米鸭、龙井虾仁、莲藕排骨汤,还有几碟小菜,清香扑鼻。   沈子衿:“明月轩里菜式口味都不重,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楚昭摆摆手:“我偏好咸口,但也不重辛辣,在外行军打仗,最艰难的时候草根都扒过,回来后我虽然不亏待自己,也不对厨子苛刻,只要做得好吃就行。”   沈子衿刚端过小东给自己盛的汤,闻言愣住:“草根?”   行军时条件当然不比在家,但以大齐的财力,绝不至于让驻军吃草根,是有人在朝中使绊子,克扣军粮?   楚昭分了一块八宝鸭,每一丝鸭肉都闷入了味儿,光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在家吃饭不必着急,楚昭示意侍从不必帮忙,自己慢慢动手拆肉,点点头:“那时在北疆,打了几场胜仗,想乘胜追击巩固战果,深入了草原。”   “没想到皇帝陛下收到战报,看我打得这么漂亮,不开心了。”   楚昭的外公,也就是老元帅去世前,曾对楚昭说,朝中虽有将才,但无帅才,元帅要照看国境四方,眼界与嗅觉缺一不可,他一手培养楚昭,知道楚昭有统领大齐军队之能。   老元帅去世时,四境之邻闻着味儿蠢蠢欲动,边境不稳,眼看情势危急,皇帝才捏着鼻子听了老元帅的遗言,任楚昭为帅。   楚昭没辜负老元帅期望,重整军队,领着各军打下一场场胜仗,他十五从军十七挂帅,东慑邻国,南连部族,西收五关,北驱蛮夷,四方皆被他马蹄踏过,秦王的军旗所到之处战无不胜,重定国疆。   楚昭想的是,自己好好打几年仗,拿下战果保大齐几十年安稳,这样不仅自己能提前退休,将士们也不必日日出生入死,把脑袋挂在裤腰上,只要驻好防御,人人都能落得清闲生活。   但承安帝不这么想。   情形安稳了,皇帝不慌了,就想着卸磨杀驴了。   皇帝不仅断了粮草,还让人去边关驻守地截断楚昭和留守军队之间的消息,想把他困死在草原深处。   那是楚昭最危险的一战,战无不胜的殿下差点被大齐自己人坑死。   “虽然送往我军的消息被截断了,可物资久跟不上,我也猜到朝中出了变故,仗不能继续打,我必须带着他们立刻撤,但还是慢了一点,随行粮食耗光,全军上下啃了三天草根。”   楚昭语气不轻不重,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往事,但沈子衿听得如鲠在喉,碗里的汤已然咽不下去了。   原著并没仔细提过楚昭是如何打仗的。   这不是什么史书上遥不可及的记载,亲历之人就坐在他眼前,楚昭只言片语,并不详细描绘那日子每天有多煎熬,但沈子衿知道,云淡风轻盖过去的每一笔都藏着他的苦难。   楚昭抬头瞧见沈子衿的眼神,竟还笑了:“哎,别介,跟你聊天,我不是想让你难受的,不说这个了,八宝鸭不错,你也尝尝。”   楚昭拆好鸭肉,不过侍从的手,用干净筷子分给了沈子衿,沈子衿沉默着,给楚昭盛了一碗汤。   “今日莲藕也不错……王爷,以后有机会,和我多说说这些事吧。”   楚昭接过汤:“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外面传我运筹帷幄,神乎其神,可打仗哪有什么风光,都是血与肉。”   “我不喜欢打仗,”楚昭搁下碗,上好的描花窑瓷在桌上碰出轻响,“我没能把每个兄弟带回来。”   沈子衿想说你已经尽力了,但话到嘴边,却哽得出不来。   沈子衿清楚,楚昭不需要这种安慰。   他想知道,带军时的种种经历,楚昭真没那么一时半刻,想把皇帝脑袋拎下来当球踢吗?   原著说楚昭毫无朝堂争斗之心,沈子衿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楚昭有没有参与二皇子的谋算,如今要打个问号。   但即便楚昭真悄悄在做什么,目前应当也不会告知自己。   一来他们的关系还没上升到毫无隐瞒的层面;二来,沈子衿确信在楚昭眼里,他就是个一碰就碎、得好好护着的病患,根本没想过和自己共商什么大计。   但没关系,他已经决定要帮楚昭了,总有机会让他改观。   越是了解楚昭,就越觉得他光鲜亮丽的表面下,是铁血打的骨。   古来将士的荡气回肠,到头都化作一个殇。   好惨好惨一人,唉。   皇帝是真的不做人。   等明天求官成功,沈子衿会筹划着好好利用自己官职,目前无权无势又如何,他总能找到机会。   “王爷,”沈子衿道,“如今四境安宁,你以后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楚昭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他在宽慰自己:“借你吉言。”   楚昭感慨,沈世子心肠软啊,方才听到自己的经历,神情郁郁,是在替自己难受呢,沈子衿从前在殷南侯府过得就不开心,来了自己这儿,还是多聊点轻松事,保持好心情更重要。   虽然沈世子如今对外挂了个秦王妃的头衔,但放心,他跟二哥还有三哥的谋划不会牵扯沈世子下水,保他安稳还是没问题的,嗯。   两个人都在心头做了对对方有利的决定,面上也十分和谐,不要下人动手,我帮你夹菜、你帮我盛汤,看得小东热泪盈眶,一本满足。   他俩好恩爱,小的好感动!   *   隔天,王府的下人们一早就做好了准备,保证两个主子入宫的事没有差错。   沈子衿询问过楚昭要不要特意早起,楚昭却说不用,让沈子衿放心睡。   他们得先去见太后,在太后那儿坐一会儿,再去找皇帝。   沈子衿睡得舒舒服服,养足了精神,用过早饭和药,拾掇好出门。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广袖金织云鹤服,头戴金冠腰衔环佩,光这身行头就得好几个人伺候着才不会出错,不比婚服简单。   是件礼服,和楚昭今日的打扮是一对。   如今温度渐渐升上去,其余人开始挑轻薄的衣物,而沈子衿出门则终于不用再添件披风了。   自打穿过来后,沈子衿头回穿颜色这么深重的衣服,繁复且不失巧心,贵气逼人,他本就艳而不妖,礼服更添几分端庄,雍容华贵,像云端深处藏着的花,国色天香。   楚昭看着他今日的打扮,轻轻眨眼:沈世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沈子衿瞧着楚昭,则再度感慨,秦王真是天生的衣架子,无论是箭袖还是广袖,楚昭都能穿出潇洒不羁的模样,或许这也是沙场里磨炼出来的气质,随便往人群一站,都是盖不住的焦点。   脸好身材好,真是好让人羡慕一帅哥。   沈子衿上马车时,楚昭又自然而然扶过来。   ……你们习武之人动作要不要这么快,沈子衿再度失去了拒绝的机会:我真的不是随时都需要人搭把手的脆瓷器啊!   沈子衿心头叹气,然后就发现了小东藏都不带藏的、亮晶晶的目光。   不仅是他,连小侍卫白枭眼神也不遑多让。   若要说区别,那就是小东关注的是楚昭扶住他的手,而白枭视线黏在他俩衣服上。   白枭是有什么说什么:“王爷,世子,你们衣服好般配啊,真好看,一看就是一对。”   沈子衿愣了愣。   阿这,白枭不说还没觉得,他这么一说,倒让沈子衿意识到,他和楚昭今天的衣服,好像似乎可能大概是,情侣装? 第17章   意识到这一点,原本穿着舒舒服服的衣服瞬间就有些不对劲起来。   沈子衿和楚昭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但两人又同时若无其事移开了。   有点尴尬。   两人默不作声上了马车,楚昭拉开匣子,里面又放了些干果点心,楚昭拿出小碟子推过来:“吃么?”   沈子衿:“吃。”   他俩已经省略了各种前瞻客气步骤,日常这点小动作在短时间内迅速熟稔,一问一答之间,先前的尴尬就消弭无踪。   沈子衿吃着干果,其实仔细想想,王爷王妃的礼服当然是成套的,不仅今天进宫请安要这么穿,日后出席某些重大活动,必然也是各种情侣款搭配,要早点习惯才是。   况且婚服都穿了,还怕情侣装吗?   这么一想,瞬间就通透多了。   楚昭剥着干果,找别的话聊:“皇帝那儿就按我们商量好的演,太后为人和善,就当话话家常。”   沈子衿点头,他手上也剥着干果,剥了一把后,他抬手楚昭跟前递过去:“你吃——”   话没说完,沈子衿和楚昭两个人同时顿住。   那么巧,楚昭也剥好一把,递到了沈子衿面前。   两人的手指在空中碰上,楚昭的温热遇上沈子衿的冰凉,愣了半秒,沈子衿和楚昭手指才跟触电似的同时往回一缩。   沈子衿手里一颗干果趁机蹦了出来,眼看就要自由奔向地面,却是楚昭伸手一捞,就将它安安稳稳抓了回来。   两人眨眨眼,都被这个小插曲逗乐了。   真神奇,跟对方在一块儿的时候,好像总是轻易就能挑起好心情。   沈子衿:“少侠好身手。”   楚昭谦虚:“公子谬赞。”   沈子衿示意自己手心:“所以这剥好的干果——”   “我们就自己吃吧。”总不能双方选手还来个互相交换干果,感觉奇奇怪怪的,楚昭晃了晃被他抢救下来的那颗,“这枚我就收下了,谢过世子好意。”   两人在车内吃着茶果点心,马车骨碌碌,很快到了宫门。   皇宫内院,高墙深巷,行走此间,哪怕周围都簇拥着人,也有种说不出的沉闷和凝重,难怪总爱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单看进宫这段路,确实有内味儿。   但柳暗花明,当巍峨宫殿闯入眼睑,寂寥之气一扫而空,庄严华贵的建筑静默伫立,厚重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   沈子衿对历史和人文很有兴趣,见到如此完整的宫殿群,免不了多欣赏一番。   楚昭看他感兴趣,居然干脆给他介绍了起来。   “御花园里有各处找来的奇珍异草,四季花开,不过最近是赏花的最好时候,宫里景虽做的不错,但有趣的玩意儿其实不多——”   楚昭侃侃而谈,锐评皇宫,伴行的太监们满脑门儿官司。   两位这是进宫请安来了,还是逛大街来了啊?   也不怕传到皇上耳朵里,觉得你们没规矩。   ……呃,虽然但是,秦王好像真的不在乎。   别人入宫收敛拘谨,他俩免费逛古建筑群,就这么一路聊着,来到了太后所在的慈宁宫。   太后常年礼佛,宫中檀香不散,撇去了喧嚣浮躁,让人不由静心。   她果真长得慈眉善目,楚昭和沈子衿规规矩矩行礼,她笑着让两人起身。   太后没点楚昭,倒是先跟沈子衿说话,语调柔和:“听到你大婚第二日便病了,哀家还曾忧心,你自小体弱,如今可有好些?”   沈子衿应答得当:“多谢太后关心,现下好多了。”   太后含笑点头:“多年前见你,还那么小,跟在平阳身边,眨眼也长大了。昭儿,子衿身子弱,你多疼惜他一点。”   沈子衿轻轻吸了口气。   嘶,太后此言应当只是顺便提起,并不是信了那离谱的传言,觉得自己新婚第二天生病跟楚昭有关吧?   沈子衿不知道,太后只信了一半。   她不信楚昭残暴,但是信了是楚昭让沈子衿下不来床。   年轻人,没个分寸,青涩啊,太后想到此处,看向沈子衿的目光更怜爱了。   沈子衿不想懂,但他确信自己看懂了。   ……太后您误会您的好大孙了!   可惜沈子衿和太后没有他跟楚昭那样的默契,心里想得再大声,太后也是听不见的。   她手上戴着一串佛珠,话到此处,微微敛去笑意,神色中有几分怅然:“赐婚之事,哀家也是圣旨下了才知晓,你俩,唉……都是好孩子,既已成婚,日后切记同心同德,互相扶持。”   太后被皇帝伤了心,如今很少再过问皇帝那边的事,以至于消息慢了一步,如果早知道皇帝要给他俩赐婚,太后免不了要劝一劝。   当然,结局指定是劝不住,反而吵一架,徒增心忧。   太后这话翻译一下就是:我知道皇帝不是个东西,但事已至此,生米煮成熟饭,你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同声:“谨遵太后教诲。”   他们说过一轮的体己话后,跟在太后身边的小孩儿才朝着沈子衿和楚昭行礼:“东宁见过皇兄、皇嫂。”   皇嫂……沈子衿努力绷住表情,但袖子底下的手指头还是抽了抽。   人生如梦,从前沈子衿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给别人当嫂子的一天。   世事无常啊世事无常。   楚昭:“东宁乖。”   这位穿得粉粉嫩嫩,长相秀美的小孩儿就是东宁公主,名楚瑜,眼下不过六岁,已经能看出日后是个美人胚子。   他在公主中排行第三,是承安帝最小的孩子,但沈子衿知道他身上藏着个巨大的秘密,就连楚昭和其他皇子们暂时都还不知晓。   三公主只是伪装,不如说这孩子真正该被称为——七皇子。   没错,东宁公主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子。   承安帝的孩子基本是没登基前出生的,后来他爱嗑丹药,也爱光顾后宫,但不想要子嗣,因此每每宠幸,都得赏嫔妃避子汤。   东宁的出现是个意外。   皇帝半醉,临幸了个小宫女,忘了给汤,居然一次就让其有了身孕。   承安帝本来不高兴,但转念一想,老来得子,不恰好证明自己身强体健吗,于是他又得意了,给宫女升了个很低的位份,命令她必须将孩子生下来。   皇帝下了令,她要是敢堕胎,掉脑袋的就不止她一个,还有她全家,可万一生个皇子,承安帝对儿子什么态度,宫中谁人不知。   宫女无法,求到太后面前。   太后允了她,这孩子生下来只会是公主。   于是“三公主”就这么出生了。   宫女身体不好,在孩子出生三年后去世,东宁就被太后接到身边,以公主身份平安养大。   沈子衿唏嘘,做承安帝的儿子是真不容易,每个皇子为了保命,都各有各的不寻常之路。   东宁不仅是女装大佬,还是伪声大佬,可能也有童音的加持,虽然他的声音听着并不甜美,但也没人怀疑他不是个女童。   太后慢慢捻动手中的佛珠:“再过几日,哀家想闭门礼佛,昭儿啊,让东宁去秦王府住上一段时间可好?”   楚昭:嗯?   太后闭门礼佛,和东宁住哪儿有什么直接关系?横竖照顾东宁的也是宫人啊。   虽不明缘由,但太后开了口,又不是什么大事,楚昭当然得应下:“自然可,太后告诉我日子,到时我派人来接东宁。”   太后欣慰地笑了:“好好,东宁,还不给皇兄道谢?”   东宁乖乖巧巧:“多谢皇兄。”   孩子才六岁,却已经十分会做人,竟也不把沈子衿落下:“给皇嫂添麻烦了。”   皇家处处是人精,沈子衿忙道:“没有的事。”   楚昭猜不到理由,沈子衿倒是能揣测一二,东宁年纪小,跟几个皇子接触不多,和已经出嫁的公主们更没多大来往,顶多逢年过节时见一见,也就是说和哥哥姐姐们都不亲近。   太后年事已高,孩子养在身边养出感情,她自然要给东宁以后做打算,东宁又是假公主真皇子,太后少不了想给他找个靠山。   沈子衿和楚昭在慈宁宫坐了会儿,太后赐下一对玉如意,和两尊据说经过高僧开光的佛陀小像,时间差不多,二人起身告辞。   接下来面前皇帝,才是今儿的重头戏。   皇帝在暖阁接见臣子的地方见了他俩。   这是沈子衿头回见承安帝,客观来说,承安帝长得并不丑,甚至看得出年轻时还有几分英俊,国师炼的“长生丹”别的不说,表面上的驻颜效果还不错。   但他的眼神光是扫过来,就让人浑身不舒服。   楚昭在皇帝面前不自称“儿臣”,只称“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沈子衿自然是跟着他一起。   “臣等拜见陛下。”   承安帝也没有跟他俩寒暄的意思,赏了东西,就跟楚昭开门见山:“回京歇了这么久,该出来做事了,巡防营交给你,替朕管着,三日后来上朝。”   他语调慢条斯理,带着上位者的天然习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和楚昭说话,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在打发个小玩意儿。   他带着褶皱的眼皮耷了耷:“无事的话你们就退下吧。”   楚昭权当没看见他的态度,俯首行礼:“是。”   说了这话自然是要退下了,他脚步往外挪,眼看就要转身,沈子衿却突然抬手一拜:“陛下,草民有事相求!”   皇帝被他这个回马枪杀得一愣,讶异抬眼,正纳闷什么事,还突然自称起草民来了,不看不知道,看了才发现,楚昭居然也是满脸惊讶。   哦?   连楚昭也不知道沈子衿会来这么一出?   皇帝顿时玩味起来,有了兴致,身子都微微前倾,坐直了:“何事,不妨禀来。” 第18章   沈子衿躬身而拜,头压得很低,楚昭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硬生生掰回侧过的身子,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但他眉头轻蹙,显然是生压了情绪。   承安帝把他俩反应看在眼里,他手腕上也挂着一串太后早年给的佛珠,承安帝盘了盘珠子,好整以暇等着沈子衿开口。   “陛下。”沈子衿言辞恳切,“草民苦读四书五经,只想有朝一日能报效朝廷,报效陛下,但囿于病躯,无缘科举,实乃草民终身憾事。”   感谢大齐架空得非常混杂,历史名人在这里都留下影子,四书五经真有,沈子衿也是真看过。   作为文科生,沈子衿在大学里也比别的同学卷,阅读量令其余人望尘莫及。   沈子衿从袖子里摸出张纸:“这是草民所著的文章,若能得陛下一观,再无遗憾。”   承安帝颔首,太监便把文章捧到他眼前。   沈子衿这篇文章写得很巧,避开了所有承安帝的雷区,绝不妄议朝纲,也不会影响谁的利益,只是模棱两可画了点民生的饼,剩下的内容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全在拐着弯夸皇帝英明神武治下有方。   文人若要写文章拍马屁,水平不够太功利的,会为其他人所不耻,而沈子衿此篇用词华丽,行文流畅漂亮,但拎出去都值得誊写,显然是非常高水准的含蓄马屁文。   看得承安帝通体舒畅,皱纹都淡了。   一纸彩虹屁,对承安帝专用道具。   承安帝神清气爽:“不错,不错,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却无缘科举,倒是可惜了。”   沈子衿垂着头,嗓音竟还颤抖起来:“能得陛下赞赏,已是草民毕生荣幸。”   楚昭看起来终于憋不住了,插话道:“你身子不好,做官日日早出晚归,哪有时间养病,也不必太遗憾,在王府里好好顾着身子就行。”   虽然是安慰人的话,但沈子衿明显是个有抱负的文士,楚昭这么说不是更戳他的心窝吗?   果然,沈子衿肩膀颤了下,没有应声。   承安帝心头一动,爱玩权术把控人心已经刻在他骨子里,这么好的挑拨离间机会送到手上,他怎么可能不用。   “秦王说的什么话,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有志之士毕生心愿,让他困在后宅里,分明是委屈了他。”   语气非常向着沈子衿,好似一个为他着想的亲切长辈。   楚昭看起来有点焦躁了,眉头紧锁:“可他身体确实不适合做官。”   承安帝把佛珠往桌上轻轻一按:“谁说的?”   “不过是身体抱病需要修养而已。”   承安帝沉吟片刻,若有所思,沈子衿面上镇定,但实则紧张地动了动手指,意识到手指颤动时还努力克制住了,不想让小动作节外生枝,带来什么麻烦。   承安帝慢慢把佛珠收回来,一颗颗捻动,菩提子磕在一起的轻响在沉默的环境中格外沉重。   皇帝半晌没说话,楚昭掩去眸中的神采,似是随口一句:“起码还得养个一年半载,写文章这种费心力的事不适合他。”   文章,笔杆子……啊,承安帝想到了合适的位置。   “朕最是惜才,子衿啊,读的书不能浪费了,来翰林,适合你。”   皇帝一锤定音:“侍读学士,如何?”   沈子衿缓缓睁大眼,激动得嘴唇嗫嚅颤动:“陛下,草民何德、咳咳!”   沈子衿似乎由于太激动导致身体不适,按了按心口,承安帝看他确实弱不经风,反而更加放心,非常大气:“赏你的就接着,朕还许你一年时间养病,子衿,朕等着你大展宏图啊。”   “谢陛下隆恩!”   沈子衿作势要大礼跪拜,但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稳,被楚昭捞住胳膊,没拜下去。   这么一打岔,皇帝见缝插针继续彰显自己的格局,摆手:“欸,不必再拜,你缓一缓,可别伤了身子。”   楚昭扶着沈子衿,几番欲言又止后,最终叹气:“陛下,臣等告退。”   承安帝端过茶盏,端得是老神在在:“嗯。”   于是沈子衿被楚昭扶着退出了暖阁。   两人走后,皇帝不急不慢以瓷盖点茶,似是自言自语:“秦王妃和秦王看着,未必是全然一条心啊?”   太监总管全公公闻弦知雅意:“世家公子们读了书都是想做官为陛下尽力的,他却只能困在秦王身边,心中怎么着也该难受。”   皇帝茶盖一扣,掀掀眼皮:“如此说来,沈子衿该埋怨赐婚的我了?”   “哎哟哪儿能呢!”全公公脸笑成一朵菊花,“您赐什么都是他的福分,他要怨,也该怨在后宅里折腾他的人啊。”   皇帝爱听他捧,看似斥责实际哼笑:“你这嘴啊,什么都说得出来。”   全公公自然是继续赔笑。   “罢,他俩之间有嫌隙,对朕来讲是好事,日后或许能有用得上沈子衿的地方。”承安帝,“要你准备的人送去了吗?”   全公公弯腰低头:“早已备好,现在应该在宫门口候着了,陛下等小福子回来复命就成。”   承安帝颔首,安排这么一手,之后两人之间的龃龉应该会变得更大。   而另一边,楚昭扶着沈子衿走出一段后,沈子衿才道:“王爷,我没事了,不用劳烦你了。”   楚昭颔首,松开手却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并肩行走,气氛似乎有些僵硬。   但实际上他俩憋笑憋得很辛苦。   沈子衿在掌心掐了两回,才维持了临时演员的素养,把表情绷绷住了。   什么沈子衿心怀大志激动得无以复加、什么楚昭惊讶万分暗自不满,演的,全是演的。   从踏进暖阁开始全是他俩商量好的剧本,一切都在计划之内,甚至都不需要备用方案出马,皇帝就把侍读学士的位置送了上来。   尤其皇帝自以为是的表情,最让人忍俊不禁。   太过顺利,演戏的刺激和成功后的喜悦是真害他俩想笑出声。   可惜宫里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他们并不能立刻庆祝。   不,也不是不行,虽然不能说话,但他们还可以用眼神啊。   沈子衿试着朝楚昭投去一瞥:王爷,演得真不错!   楚昭眼睛一眨:谬赞谬赞,还是世子更胜一筹。   二人视线碰撞,充分交流了信息,以无声的方式为这次的胜利道贺,心满意足挪开眼。   沈子衿后知后觉:我居然能看懂他全部的意思?   楚昭:沈世子眼睛真能说话?   厉害了。   他俩不知道,他们能如此无障碍沟通,这才叫绝。   偷偷跟楚昭分享完喜悦,不能明说居然也别有意趣,宛若只是二人之间的小秘密,有种隐秘的快乐,头回领略,沈子衿升起奇异的感受。   不可言说,但像在一片软乎的绿荫上滋滋冒出几朵小花,悄悄又欢快地盛放。   他能感觉到楚昭跟自己定是同样的感受。   两人还想着等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就可畅所欲言,但万万没想料到,好心情只持续到宫门口。   秦王府马车周围多了几道本不该在此的影子。   一个太监,领着两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看样子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两名男子衣裳虽然素净,但分明在细节上花了不少功夫,色泽明亮,在有限的条件内最大限度打扮了自己,眉眼特意描过,身上飘着淡淡的香味儿,一看就不是粗使下人。   还都是柳腰细身的款式。   沈子衿还在怔愣,楚昭的眼神却已经冷了下来。   太监小福子瞧着秦王殿下乌云密布的神情,给自己捏了把汗,躬身上前:“给殿下请安,奴才奉旨将两位公子带到。”   比起皇帝身边其余有权有势敢妄议王子皇孙的太监,小福子倒是毕恭毕敬。   楚昭:“哦?奉的什么旨?”   小福子头埋得更低了:“陛下怜惜王妃体弱,特送两位公子入府,协助王妃共同服侍殿下,说您也不必给他们抬位份,当做通房,暖暖屋子就成。”   沈子衿:???   不是,往王府后院塞人,拿我来当借口,皇帝自己信吗?   他要不要听听他在说什么。   至于楚昭——   秦王殿下直接笑了。   笑得锋利似剑,山雨欲来,黑云压城城欲摧。   回京一年里,皇帝为了监视他,不是没试过往他府上安插人手,秦王府铜墙铁壁,探子刺客死了好几茬,家丁仆从也要层层筛选,几条路不通,只能把主意打到楚昭的后院。   皇帝以前送的是女子,被楚昭以还没成婚想洁身自好为由拒之门外。   当时承安帝没急着给他赐婚,是因为不想给楚昭找门好亲事。   楚昭从前用未婚为由拒绝给后院添人,这刚成婚,皇帝就立刻送人过来,分明意有所指:朕看你现在还有什么借口推脱。   人都送到马车边了,如果不给出合适的缘由就想退回去,那就是抗旨不尊。   两名公子听到楚昭的笑声,忍不住抬头看上一眼,孰料这一看,却给自己惊出满身冷汗。   秦王殿下俊逸非凡,但眼底冰凉毫无笑意,漆黑的眸子深邃如刀,剜上一眼,有种刺痛的错觉。   真刀真枪从沙场上活下来的人,穿得再君子,也是个杀星。   两人狠狠一抖,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楚昭嘴角带着冷笑,磨刀霍霍正要开口,却感觉衣袖被人拽了拽。   楚昭扭头,就见沈子衿给自己递了个眼神。   沈子衿用眼睛说话:放着我来。   楚昭磨好的刀卡在鞘边,而后慢慢收了回去。   对着沈子衿,楚昭眼底的寒意散了,无声地问:没问题吗,处理这事儿我有经验。   沈子衿眼珠微动:让我来,更好收场。   虽然楚昭和承安帝只有表面父子情,但目前成婚后皇帝暂时没了非得按死楚昭的理由,所以眼下不宜撕破脸,给皇帝送上把柄。   沈子衿抬起袖子遮住下半张脸,开始酝酿情绪。   演一场也是演,两场也是演,演戏果然是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一炷香后——   小福子两条腿转得飞快,步履匆匆,进了暖阁直接一个滑跪趴倒在地,姿势非常熟练。   “不好了陛下!秦王妃看到两位公子,立刻面色惨白心疾骤犯,人眼看着就要不行啦!” 第19章   小福子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嚎得又真情实感,“不行啦”三个字刺过皇帝耳膜,震耳欲聋。   不行了,什么叫人要不行了?   承安帝惊愕不已,殷南侯是提过他儿子病弱,但没想到能弱成这样啊。   要真因为自己给儿子送美人,导致儿媳气死在宫门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文人墨士的笔杆子会怎么戳他?   承安帝大事上不干人事,但某些小事上格外要脸。   别管他是不是自欺欺人,总之承安帝面色也变了:“宣太医了吗!”   小福子这才道:“啊,王爷立刻摸出枚随身带的药丸喂下,人又缓过来了。”   承安帝:“……”   他深呼吸,随手抄过身旁一本书砸过去:“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说话大喘气是想急死谁!   但好歹人没事,承安帝捏了捏眉心,塌下肩膀坐回去:“继续说。”   小福子挨了一下,但不痛不痒,绘声绘色开始描述起当时的场面。   场面当然是兵荒马乱。   沈子衿摇摇欲坠软倒,看着非常凶险,秦王府的人团团把他围住,楚昭往他嘴里塞了颗东西,才好歹是缓了过来。   两个美人没见过此等场面,尴尬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沈世子有副好皮囊,眼眶稍微红一红,简直脆弱得让人心头发颤,他苍白的手搭在身前,无助地张了张嘴。   世子快碎掉的模样让周围人骤然安静,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努力不让任何动静碰碎他的嗓音,凝神倾听。   就听沈子衿泫然欲泣:“王爷,我知我命苦,有身体康健的新人来伺候你也是好的,我即为旧人,今夜就从明月轩搬出去,让给两位公子住。”   “咳咳,还有我每日的药也停了吧,省下银钱,多给两位公子添些东西。”   最后,他颤颤巍巍抬手:“只求临了我能有一间破屋避雨,王爷垂怜,千万别让我去猪圈与牲畜为伴啊!”   两个美人公子大为震撼:什么!秦王府不受宠的下场是去住猪圈吗!?   皇帝也大为震撼:秦王府哪儿来的猪圈!?   沈子衿一番话语,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在场数人无不为之动容。   小福子:“秦王殿下哪能听得了这个,当场对天发誓,有他在的一天,就绝不可能让王妃住猪圈!”   小福子显然被感动坏了,情绪很饱满。   皇帝不耐烦:所以都说了王府没有猪圈,最多也就睡马厩!   ……不,慢着,他的探子已经很久没能深入秦王府了,楚昭不能真修了个猪圈吧?   以楚昭的脾性,好像的确可能干得出这种事。   ……皇家威严何在,成何体统!   承安帝疑心病用在了莫名其妙的地方,而小福子还在继续表演。   “殿下朝王妃剖白心意,言辞恳切,扭头就对奴才道,陛下赏人原本是想替王妃分忧,可如今看来他们不但起不了作用,还可能跟王妃犯冲,人他不敢收,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今天在宫门口闹这一出,明日、不,待会儿保不准就有哪些耳朵尖的就知道了。   承安帝能说什么,沈子衿可能是装的,但也有可能是真的,万一真给气死了,承安帝总不能被扣上克死儿媳的帽子。   太后好不容易不来他跟前念经了,他还想多清静清静。   承安帝扶着额头,心烦地叹气,不耐摆摆手:“算了。”   全公公立刻道:“是,奴才这就把两人送回去。”   他比了个手势,让小福子退下,小福子躬身退出,离开暖阁后,悄悄舒了口气,拍了拍心口。   哎呀,伴君如伴虎,皇帝跟前说话可得掌握好分寸啊。   精心挑选的美人连王府大门长什么样都没能看见,就被原路退回,秦王府的马车骨碌碌转动,带着两个主子回家。   马车里,沈子衿嘴里满是甜味儿——方才楚昭塞他嘴里的不是什么特效药,而是楚昭揣着的糖丸。   本来这是第一场戏的预留方案,没想到在暖阁里没用上,用在了出乎预料的地方。   所以人不能高兴太早,他们只不过给皇帝演了场小戏剧,皇帝就给他们整了个大活。   沈子衿捧着茶杯,一连演两场夹杂泣音的戏码,实在费嗓子。   沈子衿润好了喉咙,舒服不少:“皇上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往王府后院送人了。”   送人就是克秦王妃,多吓人呐。   楚昭替他把茶水续上:“今天辛苦你了。”   沈子衿:“是王爷的功劳。”   他不是瞎吹捧,是真心的。   宫门口的戏没有事先商量,完全是临时发挥,沈子衿戏再足,也得楚昭接得住才能圆场,而楚昭不仅接住了,还配合得非常完美,没有让沈子衿任何表演白费。   不过闹这么一通,先前的喜悦被强行冷却了,没了庆祝的心思,沈子衿还在复盘有无错漏:“也不知道回去复命的那位公公,会不会添油加醋说些不利的话。”   楚昭放下茶壶:“这点不用担心,他叫小福子,是三哥的人。”   噢,原来这位就是小福子,日后的福大公公啊,那沈子衿放心了。   为了今天在皇帝面前求官的戏码,他们提前就开始准备,沈子衿的文章写出来先给楚昭看过,楚昭看到文章时就惊为天人。   他很佩服会写文章的,不像他,做实验搞研究可以,但写论文就头疼,死线之前每天都是折磨日,趴在电脑前对着半天敲不出一个字的屏幕吐魂。   “世子,”楚昭道,“你写得一手好文,人又聪慧,若真心想入仕,绝对比沈明鸿更有前途。”   今日沈子衿对承安帝说的一番话,或许也有他几分真心在里面呢?比如读了书想为天下做点事,的确是文人的追求。   “你如果想为官做些实事,我支持你,不过也是真的认为你不必着急,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等沈子衿养好身体,说不定朝廷已经大变样,也更适合一心为国为民的良臣。   沈子衿对做官真的没兴趣,但既然要救楚昭的命,扫平首辅党和次辅党,那就免不了要在官场上浸淫,因此他话没法说满,只得点点头:“嗯。”   养身体是要养的,但王爷您生命都开始倒计时了,我可不能只宅家里养病啊。   楚昭见沈子衿听进了自己的话,又想今天废了好多劲,世子肯定累了,回府后就会好好休息,但他不知道,沈子衿一入明月轩,就让人备好了纸笔,而后独自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路要一步步走,人要一个个扫。   楚昭马上要入巡防营,现任巡防营副统领崔倾山自然不满,而且这位背后关系拐了好几道弯后跟首辅搭上了,如今看着不算起眼,日后却在构陷楚昭的事情中出过力。   楚昭的罪名到最后没能坐实,加上他的死,首辅党偷鸡不成蚀把米,损失了不少人手,被次辅党压了一头,而崔倾山踩了狗屎运,躲过一劫,不但没被波及,还掌管了巡防营。   楚照玉登基后,重查秦王案,清算漏网之鱼,崔倾山的脑袋也落在了那场清洗之中。   沈子衿把他的名字圈出来,漆黑的笔墨将崔倾山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第一个目标就他了。   崔倾山的描写在全文篇幅不算太多,普通人看完可能根本想不起他,但好在沈子衿记性很好,不仅没忘,还能根据为数不多的描写提炼出有用的消息。   崔倾山骄狂轻纵,有点小聪明,崔家三房的次子,父亲是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   崔少爷顺风顺水惯了,心态脆,受不了挫折,只要把他撸了官踢出巡防营,人多半就废了,不足为惧。   若他真从此不再生事,还能保住自己项上人头。   得找个连皇帝都无法拒绝,让即使崔家求到首辅前也不管用的由头。   开题了,为稳妥起见,最好能答出两三个备选方案。   皇帝今日的作为给沈子衿敲了个醒儿,局势随时可能改变,他该动起来了。   沈子衿按了按桌面的镇纸,墨玉莲花台,楚昭已经提前付过超量的工资了,嗯,给秦王府的打工生涯正式开始。   *   把沈子衿送回王府后,楚昭换了衣裳,一个人轻装出行,去了二皇子所在的瑞王府。   “二哥,先前说的事如何?”   二皇子楚照玉坐在轮椅上,颔首:“殷南侯的事不难办,连着吏部的人一起算,为免沈世子背上罪囚之子的名头,贬官放出京城即可,你看如何?”   楚昭:“嗯,自然合适,我想着,等皇帝褫夺了殷南侯爵位,再找个由头给沈世子要过来,本来还在思考什么由头合适,现在却不用犯愁了。”   二皇子:“嗯?”   宫门口的闹剧还没传到他耳朵里,楚昭说给他听了,二皇子在跌宕起伏的剧情里神情变了好几轮,微微睁大眼,最后难得笑出了声。   他很久没真心实意被逗笑过了。   “沈世子真是个……嗯,妙人。”   楚昭也莞尔:“他确实很有趣。”   楚照玉:“如此一来,殷南侯的爵位就可以当做补偿,顺水推舟,平息宫门口的闹剧。”   安王府很是清静,同样是铁板一块,却和内里鲜活的秦王府不同,宁静中藏着微不可见的杀意,并非淡然,而是一潭死水。   自打沈子衿来了秦王府,自己心情愉悦的时间奇异得变多,再踏进安王府,忽然就有种隔世的萧索感。   “二哥,”楚昭知道他素来郁结很重,还不爱跟旁人聊心事,“事是一件件办的,一口吃不成胖子,你别把自己逼太紧,得闲多出去转转,散散心。”   楚照玉没说好或不好,他弯弯嘴角,搪塞过去:“还说我呢,倒是你,无论是不是真心成婚,都是已成家的人,要更稳重些。”   “朝堂局势有变动时,你能看得分明,但不擅提前谋局,你府上一直缺个好的谋士,官场之事你不能总跟着我,身边还得有人给你把关才行。”   楚照玉垂眸,否则万一哪天他撒手人寰,谁来给他两个弟弟出主意?   都说兵者诡道,克诡计谋略并不都是相通的,兵法实操和朝堂勾心斗角学问大有不同,反正对楚昭来说,前者他纯熟,后者有一定嗅觉,但确实不擅长。   他适合以更高的身份纵观全局,当棋盘铺展,就是他落子的时候。   还有三弟,有点小聪明,可不够跟吃人的朝堂掰手腕,二皇子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俩。   楚昭知道自己长处和短板,他不是自大的人:“良士可遇不可求,再说怎么就不能老跟着你了,你看着前朝,我看着四境,刚好。”   楚昭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二皇子想,他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在用他的方式,给自己一点温度。   不过很快,楚昭就换上了松快的语气:“马上要接管巡防营,游手好闲的好日子结束了,我想上任前再带着世子出去赏赏景,二哥跟我们一起来?”   楚照玉心头一动,虽说楚昭和沈子衿只是逢场作戏,不是真的恩爱眷侣,但楚昭在他面前提起沈子衿的次数越来越多,光是今天进门后,十句话就有八句离不开沈世子。   难不成楚昭和沈子衿之间……   “我就不去了。”楚照玉若有所指,出言试探,“你随时都记着沈世子啊,难得见你这么挂念谁。”   楚昭没听出他话里别有深意,只道:“人到了王府,我是该多照顾一二的。”   楚照玉轻声:“喔。”   看来两人之间是清清白白,还什么都没有。   但住在同个屋檐下,如今就这么上心,以后日子长了回变成什么样,还不好说。   楚昭身边要真能有个心意相合的人,也不错。 第20章   楚昭和沈子衿这花却没能去赏成。   因为之后下了一天雨,东宁公主又在第二日带着侍从和行李住进了秦王府,楚昭和沈子衿给她接风,又过去一天。   外面赏花去不成,楚昭直接从三皇子那儿薅了几株金贵的花,给明月轩里搁两盆,再给东宁住的西苑放一盆,关起门来自赏。   假期真是眨眼就没了。   楚昭这位成年皇子,在外吃了多年的沙,又回京无所事事一年后,终于出现在了朝堂上。   不管别人投来怎样的眼神,楚昭都泰然以对。   只早朝途中遇上殷南侯的时候,他特地上去问候。   问候得很有水平,专挑侯爷的心口戳:“子衿如今已是侍读学士,侯爷两个儿子都在朝为官,恭喜侯爷啊。”   殷南侯表情非常精彩,即便他面色铁青,但在旁边陆陆续续还有同僚道贺的情形下,他再艰难也得对楚昭挤出一个笑来。   楚昭神清气爽:精彩,回头就说给沈子衿听,让他也快乐一下。   早朝结束,楚昭就带着黑鹰直奔巡防营。   巡防营的大营驻在城郊北面,开了片大校场,平日集结、练兵跑马都在此处,楚昭到后,先召集了留在营地内的所有人。   副统领崔倾山不在,今日他休沐。   楚昭第一天上任,崔倾山就特意提前递了条子休沐,这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本以为自己可以升职,但被楚昭这个空降的截了胡,心头不舒服,楚昭能理解,他先前已经调查过巡防营的情况,崔倾山可能只会是个小麻烦。   皇帝故意留着崔倾山,也有制衡楚昭的意思,所以为了让皇帝放心,楚昭最好的方式就是无视崔倾山。   营地里的人到齐后,楚昭抬眼一扫,就看到队伍里三个额外显眼的家伙。   三人衣冠不整,明显穿得匆忙,从脸到脖子根都红得快发紫了,楚昭手指一顿,点了三人出列。   三人脚步虚浮来到跟前,迎面而来就是发臭的酒气。   楚昭不动声色往后仰了仰,避开这股十分有味道的风,没什么架子,用闲聊的语气问:“你们今儿当值结束了?”   巡防营采取的是小队轮班制度,昼夜换巡,有些人为了方便,干脆就在营地里休息,所以在营地内睡觉或者放松都很正常。   三人面对问话,两个完全没酒醒,一个紧张得发抖,支支吾吾,一看就是心虚的表现。   心虚就代表有故事。   黑鹰上前一步,厉声呵道:“问你们话呢!”   稍微清醒点的那个肩膀一抖,结巴道:“没、没有,我们还……”   话都吐不清楚,实在糟心,一名将官看不下去,出列拱了拱手:“王爷,他们的小队两刻钟后就要上值,按理说,应该准备起来了。”   楚昭和颜悦色的语调缓了下来:“噢。”   “两刻钟够把你们脑子里的酒晃出去吗,就这么去轮值,不怕摔在街上直接睡死?”   他嘴角甚至还带着点笑意,行伍间大家插科打诨是常事,但此刻无人敢把楚昭说的当笑话。   因为下一秒,楚昭就拉平了嘴角,冷冷道:“拖下去,一人二十鞭。”   三人中剩下的两人这下可算是酒醒了,立刻跪地求饶,因为醉得没力气,膝盖重重砸在地上,让人牙酸。   “如果什么错都能免,还要规矩章程干什么,”楚昭冷酷无情,“巡防营的规章,我刚背的,渎职者,依所犯错误的大小,轻则二十鞭,罚奉一月,我没背错吧?”   将官倒是会来事,亲自架着把三人拖下去,扒了上衣,就在旁边打,马鞭重重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和惨叫声同时响起,惊得营中其他士兵们大气也不敢出。   对他们中大部分人来说,楚昭只是个活在传说里的人,或说他安定四方保家卫国,或说他残忍暴戾不近人情,直到今天,楚昭才真正站到他们面前。   楚昭素来用的武器是一把刀,刀身细窄,长四尺,刀鞘漆黑,四爪金龙盘旋其上,楚昭将刀拿到身前,不轻不重往地上一杵,大马金刀坐着,就着惨烈的背景音,不紧不慢开口。   “初来乍到,给各位讲讲我的习惯,我这人最怕麻烦,所以只要诸位不给我找麻烦,我也不给你们添麻烦,各司其职,做好自己的事,下值后爱怎么玩怎么玩,在营地里烂醉打滚都随你们喜欢,人无完人,日常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我也能当没看见。”   “但要是连基本的活儿做不好,旁边三位就是例子。我今天只想和大家好好说话,他们非要赶上来让我揍,真会找事啊。”   散漫成这样,崔倾山这段时间怎么代管的。   “巡防营护着京畿重地,我也不说什么远大抱负,就说各位家里老小都在京城,城内安危落在你们肩上,各位也不想提起巡防营时,他们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吧?”   楚昭视线扫过每张面孔:“好儿郎不该成为他们的骄傲吗?”   营地边刮过一阵风,卷过架子上泛着寒光的武器,散漫无序了大半年的巡防营,在秦王的话和刀下,风里再度裹挟了森森的铁器味。   有人双眼划过光亮,昂起头颅,也有人把头低了下去,被两三句话就压得心虚难耐。   楚昭十五开始就跟各类兵士打交道,风度翩翩的儒将、流氓出身的痞子,什么人他没见过,他治下有方不仅靠天赋,也是后天的磨砺。   三人的惨叫声停下,楚昭把刀佩回腰间:“今夜锦绣阁包场,我请各位听曲儿,美酒佳肴管够,尽情玩,都记我账上,夜里当值去不了的兄弟,每人都能得我送上的一壶好酒、一只烧鹅,下值后痛快地喝。”   锦绣阁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老板很会做生意,楼中搭了个大台子,开业时就花大价钱请了名角乐师来造势,吃喝玩乐齐全,比普通的酒楼花样多,又比秦楼楚馆更雅致,很快成为宴请贵客的好地方。   档次高了,进门需要花的银子自然不低,不是谁都舍得自掏腰包去锦绣阁吃饭。   先前主动出声的将官非常识趣,带头高声道:“多谢王爷!”   其余人也齐声开口:“多谢王爷!”   铿锵有力,整齐划一。   楚昭重新随意地勾了勾嘴角:“都是自家兄弟,不必跟我客气,我给各位兜着底,也仰仗诸位做事,日后大家齐心协力,共进退。”   不过刚照面,就足以让底下的人知道楚昭行事作风,以后做事,也好掂量自己分寸,有个度。   营里其他将领暗暗心惊,秦王不愧是兵马大元帅,手腕干脆,散漫的巡防营看样子要变天了。   楚昭恩威并施,也不管有些人心里犯什么嘀咕,将巡防营的册子要过来看,要不是方才三个醉汉,他在巡防营的第一天本该更加轻松简单。   基础打好后,剩下的都可以慢慢来,总不能刚上任就碰上什么要加班的麻烦事吧,他对自己运气还是有点自信的。   楚昭还不知道,再过几个小时,这句话就会跟回旋镖一样扎到他身上。   此时此刻,就让秦王殿下再悠哉一会儿。   *   楚昭都已经上班好一会儿了,秦王府明月轩中,却还弥漫着宁静的气息。   东宁公主站在院中,面上绷紧,心头有些慌。   他行事小心,觉得入了秦王府就该守规矩,决不能让皇兄皇嫂觉得他失礼,于是早早起来做好准备,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到明月轩给沈子衿请安。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来早了,沈子衿还没起。   东宁是辰时正来的,本还在担心会不会晚,等着他的却是满脸为难的小东:“世子身体不好,向来是睡到辰时末才起。”   可怜东宁小卷王,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根本没想过世上还有人能睡到辰时末!   东宁有点慌,但机灵没有下线,立刻道:“我无意打扰皇嫂休息,就在这里等他起身便可。”   意思是千万别去把沈子衿吵醒了,避免小东为难。   可小东不敢让他就在院里干等啊:“公主千金之躯,晨起露水重,怎能留在院中,小的这就让人备上茶水点心,您快请。”   东宁觉得没事先了解好情况是自己的问题,脚下生了根,硬是要扎在院子里:“不了,我就在此处等。”   当朝皇子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群倔骨头。   等沈子衿终于起身,听了东宁的消息,本来还有点迷糊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这孩子……快把他请去屋里,就说是我的吩咐,问问宫中丫鬟东宁的口味,把早点给他端一份。”   沈子衿抓紧时间收拾自己。   他其实想着上班了,自己也该晚睡早起,但奈何身体不争气,每天晚上到了点,比闹钟还准时,眼皮立刻打架,脑里浆糊翻滚,干不了一点正事。   想当年,自己也是个卷得起飞的打工人,真是堕落了。   沈子衿很快拾掇完毕,去到隔壁屋中,就发现桌上的点心饭食半点没动,东宁只喝了些茶水。   非常拘谨。   看到沈子衿出现,东宁立刻要起身,被路过的沈子衿顺手按下:“坐着,不用给我行礼。”   沈子衿到他对面落座:“用过早饭了吗?”   东宁小心翼翼点了点头。   “王府没有日日请安的规矩,你可以随意些,今日让你久等,抱歉。”   其实究竟有没有规矩沈子衿也不知道,但楚昭不拿来要求他,那就当没有,非常合理。   东宁赶紧摇头:“与皇嫂无关,是我自己擅做主张,才该道歉。”   方才的话东宁显然就没听进去,沈子衿无奈:“你没错,对着我不用这么……唔,拘束。”   东宁从小遵从太后旨意,谨言慎行,生怕一步踏错万丈深渊,在陌生的环境,习惯性先将自己姿态放得很低。   小孩儿这样怪让人心疼的。   沈子衿叹了口气。   他自小没过过几天有爱的日子,对上这种乖巧又可怜的小孩儿,容易心软。   沈子衿想了想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他在屋里闷头做了两天方案,今天白君行会来访,是先前答应沈子衿的字写好了,特来送上。   本来沈子衿准备就在王府里招待白君行,但不如改个碰面地点,趁机带东宁散散心。   他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能做的有限,能让小孩儿绷紧的弦松快点也好。   “白枭说新悦茶楼最近来了对兄妹,曲子唱得很好,东宁,我带你去听听,好不好?”   对着小孩儿,沈子衿不自觉带上了哄人的语气,东宁没想到沈子衿还肯抽时间陪自己,受宠若惊。   东宁连欢喜都表现得很谨慎:“东宁自然愿意。”   沈子衿:“好。小东,去给白大人带个口信,今日改在新悦茶楼见面。”   小东:“是。”   东宁发现自己这个皇嫂和和气气,目前对他也十分友善,踟蹰一下,鼓起勇气,试着搭话:“皇嫂,是哪位白大人?”   “白君行白大人。”   东宁乖乖巧巧:“原来是白君行大人,我读过他的赋,虽然很多字不认识,也不懂意思,但读起来很好听。”   沈子衿没有戳穿他的谦虚,东宁嘴上说着不懂,实则应该很懂。   别人家六岁的孩子还在玩泥巴,他已经是太后教出来的宫斗初段选手了。   承安帝自己不行,但生的孩子却是个顶个的优秀,这玩意儿十分玄学,没法解释。   用完早饭和药,又坐了会儿,沈子衿带着东宁出门,不用轿子马车,就寻常走走路。   东宁落后沈子衿半步,恪守规矩,沈子衿抿抿唇,试着把手伸过去:“要牵手吗,东宁?”   东宁先是一愣,沈子衿看到他眼中分明划过一丝惊喜,但又努力压了下去。   而后小心翼翼把手放了过来。   孩童的手很小,又轻,东宁被沈子衿牵到身边,他偷偷观察沈子衿的神情,发现他没有半点不耐,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不少。   牵着沈子衿的手指动了动。   沈子衿感受到小孩主动回握的力道,弯弯嘴角,心道小孩儿可算是放松了点。   气氛好多了,沈子衿牵着东宁出门:“对了,出门在外,我们低调些,东宁就别称呼我皇嫂了。”   东宁聪明伶俐,当即改口:“好的,嫂嫂。”   沈子衿:“……”   他本来要说,你可以叫我“哥哥”。   “我会乖乖的,嫂嫂。”   ……行叭。   唉,小孩早慧心思又敏/感,万一让他别叫自己嫂嫂反而惹得他心惊胆战胡思乱想,得不偿失。   反正跟哥哥一个辈分,差不了多少,嗯。   沈世子为了自我安慰,也真能四舍五入啊。 第21章   沈子衿牵着东宁的手,他俩要出门,身边自然有人跟着。   白枭被楚昭指给沈子衿当侍卫,虽然年纪小,但他一个能打十个,居家旅行必备,小东也一起,东宁带了个宫女,王府其余侍卫散在人群里暗中保护,并不张扬。   东宁从小养在深宫,从未上过街,骤然见到如此热闹繁华的烟火市井,立刻被攥住了心神。   花花绿绿、摩肩接踵的人,数不清的商铺小摊,琳琅满目的货,他只有一双眼睛,目不暇接,这个也想看、那个也不想错过,顿时非常忙活。   至此,他才终于显露出点与年龄相符的小孩儿样。   但他看归看,牵稳沈子衿的手,并不到处乱跑。   沈子衿带他逛了几家铺子,买了些民间常见的小玩意儿,东宁爱不释手,一直到新悦茶楼,整个眼珠都是亮堂堂的,对沈子衿也更加真心实意亲近了许多。   他们在茶楼要了个包厢,见到了那对卖唱的兄妹。   兄妹俩不是什么名角,只是卖艺养家糊口,哥哥带着把便宜老旧的琵琶,妹妹唱曲,长相不算出众,但琵琶和歌声相得益彰,娓娓动听,难怪最近闯出了名气,确实有真本事。   两人穿得很干净,但布料肉眼可见粗糙,不知浣洗过多少次,边缘已经褪色,泛起了淡淡的黄,针脚也很简陋,应当是自家亲手做的衣服。   沈子衿多赏了些银子,兄妹二人千恩万谢,就在他们包厢里供贵客点曲。   沈子衿和东宁品茶吃点听小曲,等着白君行。   过了一阵,沈子衿在街头看到了白君行走来的身影。   然后白君行被一人拦住了,在搭话。   白君行停下了脚步,沈子衿本以为只是街头碰上熟人随便聊两句,可很快发现不对劲。   白君行的表情从漠然到蹙眉,逐渐变得不耐,他侧身要走,动作非常明显,那人居然挡住了去路。   嗯?什么情况。   沈子衿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接着他就能肯定,白君行确实被人找麻烦了,因为白君行绕开那人往前走,那人竟然死皮赖脸跟上。   先前此人背对着沈子衿,这一转身,沈子衿才看到了他的正脸,神情狂傲散漫,讥讽薄凉。   不是善茬。   光看表情眼神,还有白君行的反应,就知道他嘴里不会是什么好话。   白大人或许需要自己解围。   动身前,沈子衿问了句:“跟着白大人的是谁,你们可有人认识?”   白枭探到窗边只扫一眼,就笃定:“崔倾山,王爷要巡防营各个将领的消息,我看过他画像。”   沈子衿一顿,不等他想什么,耳边白枭就哇地一声:“这人好生无礼,居然对白大人说,‘你长得这般好看,放软骨头哄哄人,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不比自己苦熬强?大可跟了我,免得浪费好皮囊’。”   沈子衿诧异:“这你都能听见?”   要知道他们不仅在二楼包厢,还跟白君行隔了大半条街。   白枭指了指自己眼睛:“看到的,我会唇语。”   东宁轻轻赞叹一声:“六哥府里真是人才济济。”   被漂亮的小妹妹这么夸,白枭不好意思挠挠头。   沈子衿注意力却已经完全不在屋里了:崔倾山好男色?这是他先前不知道的消息。   是崔倾山想找白君行的麻烦,所以嘴上胡言乱语,还是真的对男子有意思,试一试就知道了。   新的变量让沈子衿把两天的方案原地搁置,什么叫无巧不成书,这就是。   好的谋局不是看复杂程度,而是看结果,只要达到目的,就是妙招。   崔倾山拦住白君行大放厥词,可以是当街辱没朝廷命官,却也可以是同僚之间调侃玩笑,掀不起一点水花。   但如果白君行的位置换上身份特殊的人,那就不一样了。   比如从白大人变成……秦王妃。   朝官们即便有不把秦王当回事的,碰了面也得行礼,假模假样说上场面话,衣冠禽兽,装蒜最有一套。   如果崔倾山公然辱没皇亲,这分量就不一样了。   沈子衿绝不会放过送上门的机会。   他眼珠一动,落在了屋内抱着琵琶弹得认真的兄长身上。   沈子衿计上心头,弯弯嘴角,摘下腰间玉佩:“乐师,我用玉佩换你这身衣裳和琵琶,如何?”   把他们卖了都买不起的上好玉佩,但凡犹豫半秒,那都是对钱的不尊重。   片刻后,卖艺的哥哥披着件他从没穿过的好衣裳,笑眯眯牵着妹妹打道回府。   泼天的富贵砸下,他们可以回家好好敬孝侍奉,不用再为一两个子儿犯愁了。   茶楼内,沈子衿去了隔壁包厢换衣服。   毕竟东宁明面上还是女孩,还带着丫鬟,即便只换外衣,也得避嫌。   沈子衿卸掉了头上的银簪银冠,让小东帮忙用木簪挽了头发,褪下了上好的苏绣外衣,披上了农家自己缝制的粗布衣裳。   换衣服并没有花掉多少时间,很快,沈子衿以全新装扮登场,都说美人哪怕套个麻袋也还是美人,今天大家算是长见识了。   沈子衿肤白唇红,非但没有被粗布掩去颜色,反而显得姿容天成,姝丽无双,简陋却干净的打扮更容易戳中人心中柔软的点:美人落难,楚楚动人。   经过了美颜暴击,众人对沈子衿的行为依旧不解,世子这是要做什么呢?   衣服不太合身,只能将就,沈子衿将琵琶抱进怀里,还挺沉:“我去给白大人解围。”他在屋内环视,最后点了白枭,“白枭跟着我就行。”   选白枭,是因为这孩子听话,声音还中气十足,肯定十分有效果。   给白大人解围为什么非得换身衣服?大家想不明白。   满屋子一头雾水中,唯有东宁这个聪明的小脑袋瓜多想了一层。   只有他注意到,方才皇嫂听到崔倾山的名字后,神情就一改往昔,或许他这么做,是因为对面的人是崔倾山?   东宁别的信息都没有,能多想一层已经非常厉害,虽然沈子衿这波准备直升大气层。   他抱着琵琶,下楼时对白枭耳语:“你先躲在一边,不要露面,待我拨响琴弦,你就跳出来说一句话,声音越大越好。”   沈子衿嘀嘀咕咕神神秘秘,把台词教给了白枭。   白枭从茫然到眼神灼灼,他配合着压低声音,但神色语气都是掩盖不住的兴奋:“好像话本桥段!”   “或许,”沈子衿莞尔,“我看好你,回去给你加糖人。”   白枭已经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是!”   街道上,白君行离茶楼已经很近了,但崔倾山还跟块牛皮糖似地黏着。   白君行忍无可忍,深吸口气,回头冷冷道:“崔大人,白某今日没带够茶钱,你即便跟着,我也没法请你喝茶。”   崔倾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咧咧嘴:“钱嘛,我有,我请你啊!”   他昨儿宿醉,今早才从花楼里爬出来,身上带着整夜熏出来的酒味和厚重的脂粉气息,非常难闻,白君行即便生气,也不敢深呼吸。   因为怕鼻子遭罪。   崔倾山与巡防营统领的位置擦肩而过,心里不痛快,就想让别人也不痛快,刚好在街上碰上白君行,是个他惹得起的,便马不停蹄凑上来惹是生非。   两人离新悦茶楼就剩几步路了,崔倾山浮夸抬高手臂:“白大人,请,走啊,你怎么不走?”   白君行冷冷瞧着他,明白这人今天轻易不肯善了,正要反唇相讥,却发现茶楼门口走出个熟人。   是沈子衿,还是……穿着打扮很出人意料的沈子衿。   崔倾山本好整以暇,等着白君行的反应,却发现他视线落到别处,并且面露怔忪。   看到什么了?   崔倾山不解地顺着白君行目光扭头,就看到了从茶楼而出,款款朝他们走来的沈子衿。   春水初生,绰约多姿。   崔倾山整个呆住了。   他怀疑自己还在宿醉没醒,否则怎么会看到天仙下凡?   沈子衿抱着琵琶,无视了崔倾山,径直走到白君行跟前站定,面带微笑:“白大人。”   崔倾山还在恍惚:笑得真美,啊,声音也好听。   白君行忙要行礼,沈子衿早有预料,比他更快:“白大人且慢。”   白君行手里抱着装了字的匣子,所以行礼暂时没法用手,只能弯腰,沈子衿的话让他动作顿住,往回一收,看着就像浅浅点了个头。   沈子衿:“一别数日,甚是挂念,感谢白大人那日送的东西,意义非凡。”   白君行觉得今天的沈子衿哪里有些奇怪,但说的话好像又没毛病:只是客气地打招呼,东西应当是说他送的新婚贺礼。   白君行:“承蒙王——”   沈子衿:“啊!王大人送的东西也是极好的!”   白君行的“王妃”两个字生生被截断了,面露茫然:哪位王大人?   违和感越来越重了,穿着粗布衣裳的秦王妃,还抱着个老旧琵琶,简直就像……   沈子衿却面不改色,没接着说什么王大人,而是含笑道:“今日能相遇实乃缘分,我请白大人听曲。”   说着,他葱白如玉的手指还抚了抚琵琶边缘。   白君行:……   今天碰面,是因为我俩约好了。   他终于知道违和感在哪儿了,沈子衿的打扮和脱口的几句话,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简直要误会沈子衿是个卖艺的,而他白君行则是个前些日子给了他赏钱的恩人。   从方才起就没吭声的崔倾山吭哧出了第一句:“你就是新悦茶楼里最近挺有名的,那个带着妹妹卖唱的?”   白君行倏地睁大眼。   然而令他更为震惊的还在后头。   因为沈子衿不仅没否认,还接了句更让人误会的话:“唔,我妹妹是在茶楼里等我。”   东宁现在明面上也是他妹妹,没毛病。   白君行看了看沈子衿,又看了看崔倾山,掩去了惊异的神色,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他确认了,沈子衿就是故意的,而他不能拆了沈子衿的台。   看白君行的表情和沉默,沈子衿感慨:白大人可真上道。   崔倾山目光肆无忌惮打量过沈子衿:“是长得不错,难怪能小有名气。”   白君行不再出声,把目光落在了崔倾山身上,静静看他在作死的道路上走远。   崔倾山见沈子衿只是笑,愈发胆大:“你请白大人听曲,不如请我。”   沈子衿故作无知:“这位大人是……?”   “崔家三郎,崔倾山。”   崔倾山桀骜抬高下巴,越看沈子衿是越满意,他抬了抬手,竟是想去碰沈子衿手臂,不过两人离得远,崔倾山的手刚到半空,沈子衿就提前后退一步,防范于未然。   沈子衿:“不如我请两位大人一同听曲吧。”   崔倾山常年在花楼泡着,也没碰上这等绝色,心痒难耐,感觉没喝酒都醉了:“嘿!你躲什么躲?在外弹曲能挣几个钱,看你落魄样,不如去我府里当个侍君,夜夜弹给我听,我包你荣华富贵!”   崔倾山口不择言:“白大人要是愿意一起来,那就更……白君行,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白君行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冷漠,居然也没有愤怒,是崔倾山看不懂的,对蠢货的怜悯。   白君行:你没了。   早些时候崔倾山大着嗓门纠缠白君行时,摆摊商家的和路过的行人就已经投来视线,眼下多了沈子衿加入,其实都有人不由驻足停下脚步,想凑热闹了。   第一眼被美貌吸引,第二眼,路人:让我看看怎么个事儿。   火候差不多了,别的不说,光是茶楼门口迎客的小厮,绝对把崔倾山方才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子衿一双秋水剪瞳噙了笑,笑得崔倾山心神荡漾,忍不住往前踏一步,就见美人朱唇轻启,轻飘飘问他。   “崔府的饭,有秦王府的好吃吗?”   崔倾山脚步骤停。   秦王府?   沈子衿手指按上琵琶,随意一拨——   白枭在琵琶铿锵的响声中跳了出来,中气十足一声吼:“无耻之徒,竟敢轻薄我朝王妃,该当何罪!”   习武的少年气沉丹田,声如洪钟,一句话把戏剧推向了最高峰。   人群哗然:牵扯皇家,好大的瓜!   崔倾山:!!?   什么王妃,不就是个卖艺的贱民吗!?   他看不起普通百姓的优越感深入骨髓,一个想法里,想的都是贱民二字。   白君行早有所料,拂了拂衣袖:看,我说你完了吧。   热闹的瓜引来了更多的人,茶楼外的路段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自然惊动了正在巡逻的巡防营士兵。   士兵们拨开人群:“前方发生何事!”   片刻后,巡防营大营内。   楚昭正在修改巡防营的操练计划,大门敞着,他耳聪目明,听到了奔跑的动静。   楚昭从书案里抬头,就看到一个小兵匆匆忙忙朝他奔来。   步如疾风,面色紧绷,当两者同时出现在一个传讯员身上,后面跟着的通常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楚昭眼皮跳了跳。   ……不能真这么倒霉,让他第一天就碰上事儿吧?   小兵进了屋子,单膝跪地:“启禀王爷,城内有人生事,一登徒子欲对良家人图谋不轨,南大街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耍流氓这种事,自然是按照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既然非得让他这个统领知道,说明难办。   楚昭手指在桌面搭了搭:“登徒子身份不寻常?”   京城天子脚下,达官显贵众多,纨绔子弟成群,常有些窝囊废闹出点事,给众人的茶余饭后添料,楚昭理所当然以为是犯事儿的人让他们不敢随便处置。   他没想到,这回受害者也不同寻常,两边麻烦都沾了。   小兵擦了擦冷汗,虽然紧张,但说的话非常清晰,字字入耳,想听错都难:   “巡防营副统领崔倾山,于闹市公然辱没秦王妃,现已将人暂押巡防营卫所,还请统领定夺!”   楚昭:“……”   册子啪嗒一声,从楚昭手里掉了下去。   楚昭:你再说一遍???   *   巡防营在城内有一间卫所,不算特别大,主要是为了方便消息传递,如果城内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也能到所内告知巡防营。   小小的卫所,今天迎来了几尊大佛。   他们的上司崔倾山、以及顶头上司的夫人秦王妃,和千金之躯的东宁公主。   崔倾山是老熟人了,从前都是大摇大摆横着走,但他这回是被秦王府的侍卫们五花大绑给捆进来的。   后面两位更是重量级,皇族宗亲,贵不可言,相比之下白大人都成了普普通通随行人员。   小兵小官们瑟瑟发抖冷汗直冒:这场面他们从前真没见过!   卫所里最好的茶被拿了出来,瓜子花生管够,生怕哪里招待不周。   楚昭踏进卫所的时候,风在他身后被扬起的衣摆割裂,身上带着煞气,手里还捏着没放下的马鞭,面色如墨,不怒自威。   他一进门,目光首先就找到了沈子衿。   楚昭先是被沈子衿的打扮搞得一愣,而后,他就看见沈子衿隐晦地冲他眨了下眼。   楚昭:“……”   楚昭来势汹汹的脚步骤然刹住,慑人的煞气在空中打了个弯,轻飘飘地落了地。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苦主家属,过来镇场子的,现在看来,可能和他想象的大有出入。   他见过沈子衿一人就把整个殷南侯府怼到七窍生烟的模样,如果真吃了亏,不可能这么平静,还……还有心思嗑了半盘瓜子。   楚昭把视线从瓜子壳上艰难挪回来,清了清嗓子,重新迈步走到最上方的椅子坐下,瞄了瞄满脸愤恨气但动弹不得的崔倾山:“来个人和我说说具体经过。”   一位当时就在现场的巡防营士兵行了个礼,把自己所见所闻,以及整理好的群众供词娓娓道来,从崔倾山跟白君行拉扯了半条街说起。   楚昭静静听着,没急着吭声,手指不轻不重摩挲过鞭子,在听到崔倾山试图对秦王妃动手动脚的时候,眸光沉了沉。   崔倾山破口大骂:“胡言乱语!我碰着他了吗我?眼睛都他娘的瞎了!?”   小兵听着崔倾山的怒火,也很紧张,毕竟在座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擦了擦汗:“没碰上,但根据白大人还有在场许多人的证词,都说副统领举止不端,被王妃殿下避开了。”   双方身份太特殊,巡防营的人早把现场周围的人盘问过一遍,记下了数张证词,一并呈给楚昭看。   楚昭接过纸张翻看,崔倾山知道事实如此,但他不能认:“白君行跟我有嫌隙,他的说法完全不可信!”   “噢。”楚昭弹了弹证词,“那茶楼的迎客小厮、好几家摊子的老板和偶然路过的人,都跟你有仇?瞧瞧,我还在里面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官宦人家的公子和小姐,他们都不可信,就你一张嘴厉害。”   楚昭扭头问沈子衿:“他碰到你了吗?”   沈子衿摇摇头:“没有,崔副统领确实抬手要抓我,让我避开了,在场大家都看见的。”   崔倾山必须给自己争辩,辱没皇亲的帽子他不能戴:“抬手就是想碰你,我分明是——”   “啪!”   马鞭倏地从楚昭手中甩出,重重砸在崔倾山身旁的地面上,清脆的声音吓得众人一激灵,楚昭冷冷把鞭子往回收:“闭嘴,庆幸你没真碰上吧,否则本王把你爪子剁了喂狗。”   “京中都说我暴戾残忍,你们没听过,嗯?”   方才鞭子的风几乎是擦着崔倾山脸过去的,明明半点没挨着他,但崔倾山却有种被抽中的错觉,想起传言里的楚昭,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小兵也给吓得一机灵,话语跟炮仗似地加速往外蹦:“副统领还说要王妃去他府上当侍君,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后来还冲撞了东宁公主,害公主惊惧大哭!”   东宁公主刚和沈子衿一起嗑了半盘瓜子,闻言轻轻垂头不语。   东宁哭这个事儿真不在沈子衿计算之内。   他让白枭当街喊出那句话已经是重头戏,且强调的是王妃身份而不是侍读学士的官职,不出片刻众人都能知道王妃当街受辱,打的是皇家脸。   京城街坊传开,达官贵族们也很快会听闻。   楼下闹了起来,还在茶楼中的秦王府其他人也急忙下来,白枭打了呼哨,人群中的秦王府侍卫立刻冲上来把还在震惊中的崔倾山按住。   崔倾山当然要反抗,他泡了整宿花楼,身上没带武器,双拳难敌四手,挣扎间叫骂不断,粗口频出,沈子衿把琵琶递给小东,想拉着东宁离远些,别让小孩儿听脏话。   却发现东宁主动拽住了自己袖口,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沈子衿吓了一跳:啊?   原著中,东宁打小就是个不输他哥哥们的狠角色,虽然年纪不大,有些事上难免会害怕局促或者不安,但见了刺客都能稳住阵脚的人,不可能被这么点小场面吓哭。   东宁呜咽:“皇嫂,他好凶,我害怕……”   不过孩子一哭,大人首先就一慌,沈子衿也怕他真给吓着了,赶紧蹲下来捧过他的脸,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这孩子光打雷,不下雨。   我哭了,我装的。   沈子衿:“……”   自幼就深谙演戏之道的人才果真是不一样。   照顾东宁的宫女不知是有眼色还是真急了:“冲撞公主殿下,好大的胆!”   围观群众:哇,什么,公主,哪里有公主让我康康!   沈子衿把东宁抱在怀里,挡住他的脸,干巴巴:“别怕啊,别怕。”   东宁抽抽鼻子,委委屈屈:“嗯……”   自己亮出了秦王府,东宁立刻就把称呼换回了“皇嫂”,还给崔倾山的恶绩再添一笔,把他坟头的土盖严了。   沈子衿真心实意感慨,皇家出品,实属精品。   括弧,承安帝除外。   小兵该说的说完了,楚昭看向崔倾山:“先前说你不想碰人,这次又要怎么狡辩,‘侍君’俩字不是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   崔倾山因为愤怒和当街被押的羞辱,脸红脖子粗:“我又不知道他是秦王妃,还以为是个唱曲的!”   他先前喊了一路,秦王府的人无动于衷,喊累了也就闭了会儿嘴,眼下再提起这句话,越想越不对,脑子里某根弦忽的一跳,猛地抬头看向楚昭。   “好啊,我知道了……你们合起伙来给我下套是吧!?”   沈子衿悠悠喝了口茶,半点不急,楚昭哈了一声:“怎么,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去茶楼,逼你对王妃动手动脚出言不逊?还下套,你当自己哪根葱?”   “他穿身破烂还抱个琵琶,谁能以为他是王妃!”崔倾山到底是世家里教出来的官场人,还有点脑子,“秦王,你刚来就算计我这个副统领,是想把巡防营变成你的一言堂吗,皇上不会同意的!”   聪明,罪不能认,还知道反击上升。   可惜站不住。   沈子衿盖上茶盏,悠悠道来:“我见卖唱兄妹二人辛苦,买下了他的琵琶,又给他换了身好衣裳,突然想着,不如换上他的衣服抱着他的琵琶,去切实体验一下百姓生活,回头也好跟陛下聊聊他们的不易,下楼后也只跟白大人说话,跟你遇上,纯属巧合。”   沈子衿三言两语驳回了他的疑点:“我从前不出殷南侯府,如今也才出门几次,根本就没见过崔大人尊容,是你主动与我搭话,为难我,不是我为难你。”   “况且,我若不是王妃,你就能随便当街把我抓回府里当侍君了?”这样的顺风局沈子衿不可能给他留机会,“欺压百姓强抢良民,崔副统领就是这么为官的?”   崔倾山:“你血口喷人!”   今天碰上崔倾山真就是偶然,崔倾山要是自己没这么张扬跋扈,色/欲熏心,见了美人就往坑里掉,沈子衿还真没法把他怎样,只能后续再用自己这两天内做出来的方案行事。   沈子衿:“今天发生的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崔大人自己也清楚。”   就因为看到的人太多,崔倾山才明白严重性,他不能认,但也知道即便自己不认,这事儿也不是他说了算了。   心底已然升起心慌和害怕,崔倾山恨恨咬牙:“你们究竟想如何?”   沈子衿故作讶然:“公事公办啊,辱没皇室是有正经罪名的,崔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崔倾山要气吐血了:“你!”   东宁瞧了瞧无能狂怒的崔倾山,又瞧了瞧看着文文弱弱,却把人堵得无路可走的沈子衿,觉得自己学到了。   有时候弱与轻巧,反而能成稳准狠的力气。   楚昭起身:“把事情经过写成文书,经我查阅后,连着人一起送去刑部,由刑部判罚。”   崔倾山:“你们敢!我不服,等崔家知道了——”   楚昭:“滚。”   巡防营的士兵们对着崔倾山还是有些为难,但秦王府的侍卫麻利地把人提了起来,先给他拖下去,他们只听王爷吩咐,半点都不会犹豫。   崔倾山要叫骂,还顺手被他们堵住了嘴。   楚昭安排好这边,转向小东:“叫了王府的马车过来接人吗?”   小东躬身:“是,来的路上就派人回去赶车,眼下应该已经到了。”   楚昭点点头:“东宁去马车上稍等,其余人也都先出去,王妃……王妃受了不小惊吓,我和他说说体己话。”   受惊不小的王妃伸出两根指头,悄悄把半盘瓜子壳往旁边推了推,欲盖弥彰,还盖得十分不走心。   其余人起身离开屋子,小东走在最后,贴心地关上了门,王府侍卫就守在门外不远处。   楚昭看到沈子衿推盘子的小动作,面上表情到底没绷住,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在沈子衿身边坐下,把盘子拉到自己身边,亲自给王妃剥瓜子。   楚昭第一句话是:“他真没碰着你哪儿吧?”   沈子衿有些意外,他以为楚昭应当生了疑虑,会开门见山要找答案,没想到首先会跟自己再确认此事。   “嗯,没有,方才官兵描述的经过也都是大伙儿有目共睹。”   楚昭:“唔。”   沈子衿眨了眨眼:“王爷没别的话想问我吗?”   楚昭剥好一把瓜子仁,放在碟子里推到沈子衿手边:“让其他人都出去了,就等着你说呢。”   沈子衿弯弯嘴角,他就知道楚昭进门时看懂了自己的眼神,不然不会顷刻间就转了气势,他顺着方才的话继续:“大伙儿只看见其一,不见其二,崔倾山有话说的不错,我是故意让他误会我身份的。”   楚昭还在继续咔咔剥着瓜子壳,微微颔首,示意他听着呢。   “王爷,崔倾山留在巡防营,将来会成为大麻烦。”   楚昭剥壳的手顿了顿,他抬起眼,静静看向沈子衿。   沈子衿不闪不避,为了救楚昭的命,他需要让楚昭看到自己的本事,给他足够的信任以及携手共进,而不是永远只把他当个病弱的瓷器。   “我在殷南侯府,不能出户,但也从府上人口中和时下文章策论了解过部分朝堂样貌,崔家连着工部,工部连着首辅,而王爷不是与首辅大人不对付吗?今日见崔倾山刁难白大人,言辞嚣张举止无状,白大人既然与王爷和三殿下走得近,崔倾山必不可能是与王爷一条心,巡防营若要得用,王爷不好留着他。”   楚昭松手,让剩下的瓜子仁滑进碟中:“你如何知道我与首辅不对付?”   沈子衿:“首辅新婚送来的东西,王爷不是当场随手就把单子放给孟伯,让他直接去换成银子吗?”   楚昭视线轻轻划过沈子衿,以一种复杂的口吻道:“我宁愿你单纯是为了帮白大人解围,急中生智想了个办法……你知道现在对我说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   沈子衿起身,朝楚昭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王爷,我没什么志向,不求功名利禄、加官进爵,生而为人,不过对得起自己良心,你助我出殷南侯府,对我百般照顾,既给了我遮风避雨的地方,还替我不忿,要帮我对付殷南侯府。”   沈子衿抬起头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子衿读过几天书,愿为王爷效微薄之力。”   刚给二哥说谋士不好找,谋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哦,准确地说是早就过门了,三书六礼聘回来的。   还是个聪明机灵,饱读文章且毫不迂腐,很有手腕的谋士。   今天的事,只要再让别的官员给皇上递个折子,着重点出“藐视皇族,损了皇家颜面”,就算首辅开口,崔倾山也得被削职踢出巡防营。   出手就精准地帮上了楚昭。   做事说话都常让楚昭眼前一亮,可楚昭本以为他只是适合护在王府里的璞玉,不会在政事上跟自己有什么交集。   本该袅袅立枝头,何苦来趟什么浑水呢。   楚昭沉默片刻,才开口:“我没想挟恩图报,你不用谢我。”   沈子衿:“是我行事如此,才好安心。”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准则,不是别人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楚昭没说好或者不好,片刻后他只道:“此事容后再议吧,你先回去休息,我晚上……”楚昭顿了顿,想起今晚等他从锦绣阁回来,沈子衿肯定已经睡了,改口道,“我明天再来找你。”   沈子衿:“好。”   楚昭没有立刻答应,沈子衿毫不意外,总要给人点接受时间,就算这回没同意,之后多让楚昭看到自己本事,手握够结实的敲门砖,不怕敲不开门。   不过沈子衿没太懂楚昭那句“我宁愿你是为了白大人”,总感觉哪里有点奇奇怪怪。   沈子衿和楚昭一起出门,朝卫所外走,王府马车边,白君行还在等着。   白君行把抱了一路的字送上,朝沈子衿拱手:“今日多谢王妃解围,相助之情,白某必定铭记在心。”   沈子衿收了题字,准备回头就好好裱装,心情不错:“白大人客气。”   崔倾山确实太背了,偏偏在今天碰上沈子衿,而沈子衿大获全胜,既帮了楚昭,又帮了白君行,一举两得。   在主角这里刷刷印象分也是好的,没准他们日后还会合作办事呢。   白君行也是头回真正认识了沈子衿这个人,听说秦王妃是靠着一篇文章被皇上破格提入翰林,成了自己同僚,虽然还没见过他的文章,却已明白了沈子衿的机敏。   皇帝为了踩低秦王的赐婚,倒是给秦王府送上一名不小的助力啊。   楚昭站在旁边,打量着相谈甚欢的两人,白君行欠了沈子衿一个人情,两人的关系肉眼可见地突飞猛进,白君行先前应当只客客气气把沈子衿当王妃,如今却有了结交的意思。   对沈子衿来说是好事啊。   沈子衿扭头碰上楚昭的眼光,楚昭干咳一声:“白大人今日碰上无礼之徒,也受累了,必定会得到个公道。”   白君行又客客气气谢过王爷。   沈子衿瞧了瞧楚昭,又瞧了瞧白君行,在心里轻轻咦了一声。   楚昭方才视线有点怪,他没看明白,但似乎是把自己和白君行都打量过了。   仔细想想,楚昭时不时就会在自己面前提起白君行,掐指一算,次数也不少了。   若只是把白君行当个官员,私底下两人闲聊时哪会这么频繁提起。   沈子衿:嘶……   楚昭大概可能难不成对白君行产生了,那方面的意思吧?!   原著没提过啊!白君行的感情线里就没有男二,清清白白一条线。   沈子衿不太敢信,但又觉得如果真是这样,楚昭的一些言语就能解释得清楚了。   王爷啊,你随便喜欢谁都行,唯独两个主角不能碰,因为爱上他们是没前途的,他俩早就私定终身情比金坚,是天生一对啊!   沈子衿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边打工边兼职秦王的情感顾问了。   但没关系,恋爱是有阶段的,目前楚昭只是在言语中透露出在意,即便有爱慕之心,那也就是刚发芽的朦胧小苗,当事人自己未必把心思理清了,在这个阶段掐死,楚昭根本不会受情伤,无痛除苗。   但也不能太武断,他还会再观察一段时间,好好确认楚昭是否有那种苗头。   沈子衿视线在楚昭和白君行身上轻轻一转,打定了主意。   楚昭就看沈子衿眼神忽的变得坚毅,仿佛下定什么决心。   嗯?刚才几句话的功夫是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话聊得差不多,诸位准备各自散了,沈子衿打道回府,楚昭继续做事,白君行得在他俩离开后,才好告辞。   沈子衿上马车时,楚昭下意识伸手,把他扶了上去。   白君行在后面看着两人背影,不禁感慨:由小见大,秦王和王妃感情可真好。   白大人的话本又有了新灵感。   得亏他不知道沈子衿和楚昭两个人脑子里想的什么,已经跑飞十万八千里。   楚昭觉得沈子衿对白君行感兴趣,沈子衿担心楚昭对白君行有意思,而风暴中心的白大人,却觉得他俩郎才郎貌,恩爱不已。   一个字,绝。 第22章   沈子衿回到马车上,东宁等候多时,有些紧张。   他今天在沈子衿面前试着露了点小聪明,还不知道沈子衿接下来会如何看他。   如果沈子衿值得他真正的信任,那东宁会试着一点点展露自己锋芒,如果不行……   沈子衿进了车内,坐在舒舒服服的软垫上,先习惯性去拉桌边的匣子。   嗯,拉开匣子,里面照例装着点心,都是出门前刚装的。   沈子衿挑了两碟可爱的点心推到东宁面前:“东宁啊。”   东宁在桌子底下的手局促搅紧:“皇嫂。”   “今天吓着你了。”   东宁明白自己这位聪明的皇嫂肯定看出了端倪,但他此时这么说,东宁没敢接招,忐忑地等着接下来命运。   沈子衿并不直接戳穿孩子今天的演表演,话锋一转,只问他:“你想好好念书吗,我是说四书五经,史书兵法等等日后能派上用场的书。”   东宁眼神一亮,嗓音都不自然了起来,发着颤,带上破土而出的希冀和胆怯:“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子衿,“只要你想学,回头我跟你皇兄说,让他给你挑好的西席先生,平日遇上什么不懂的,只要我在府里,你也尽可来问我。”   东宁哽了哽,眼眶唰地红了,这回是真的,不是演戏。   太后把他养在宫里,他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他记事开始就过得如履薄冰,读书认字,也先学训则,偶然看到好文章,除了太后,也不敢朝他人请教,不敢在外人前表露自己的聪慧。   活得太压抑,以至于稍微给他一点空隙,就仿佛海阔天高,置身崭新世界。   “我愿意的。”到了真快哭的时候,东宁反而努力咬着不出声,只轻轻抽气,免得眼泪真落下来。   “诶,别哭别哭。”   沈子衿忙从车厢内找出根巾帕,给东宁擦了擦眼。   要是没人哄,这眼泪可能就憋回去了,可知道有人疼,莫名就忍不住,东宁无声往下啪嗒嗒掉珠子。   沈子衿真慌了,手忙脚乱,救,他不会哄孩子啊这要怎么办!   马车还没走,车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了,楚昭探进半个身子:“对了,我——”   楚昭看清车内的场景,刚愣住,就被沈子衿拽住了袖子往里带。   沈子衿疯狂眼神求助:快来哄孩子!   楚昭哑然。   东宁抬起眼,长得太可爱,哭起来就格外可怜。   粉雕玉琢的小孩儿这么哭,楚昭面上镇定,心里也开始发慌。   他也不会哄孩子啊!   当初将白枭带回来,小孩儿成天跟着侍卫哥哥们混,上蹿下跳很皮实,有什么不开心的,一颗糖就能好,如果一颗不够,那就两颗。   他没哄过东宁这种乖顺的小女孩儿,被沈子衿拉进车厢,只好从盘子里捏了块铺了油纸的点心递过去,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有些僵硬道:“呃,出什么事了,跟皇兄说?”   东宁看着笨拙又慌张的沈子衿和楚昭,心头发暖,眼泪还没掉干净,但嘴角已经弯起了甜甜的弧度。   东宁摇摇头,双手把点心捧了过来,他明白太后为什么会选秦王府了。   真好。   东宁破涕为笑,沈子衿紧张地瞧了他一会儿,而后跟楚昭咬耳朵:“哄好了?”   “应该?”楚昭也跟他窸窸窣窣说悄悄话,“怎么了,不会是还被崔倾山给吓着?”   那肯定不是,楚昭还不知道东宁先前也是演的。   沈子衿认真想了想,最后得出结论:“孩子能进一步学习,感动哭了。”   “好学?好事啊。”楚昭,“她喜欢什么,到时候给她挑先生,我知道有夫子九章算术、制图六体等都精通。”   沈子衿:“基础的都先学着吧,包括诗词经纶这些,等要精学了,看他擅长哪些,自己想学哪些,再做区分。”   先义务教育扫盲,再分科,非常科学合理。   两人悄声细语就定下了孩子的学习计划,沈子衿才道:“你回马车上是有什么话要说?”   楚昭想了想:“算了,先放着,我还是明天一起吧。”   楚昭摆摆手,这回真走了,沈子衿坐回去,给东宁再擦了回脸蛋,东宁捧着楚昭塞给他的点心,小口吃着。   马车够宽敞,方才沈子衿和楚昭在稍远的地方,用手捂着耳朵,用极低的气音说悄悄话,东宁听得模模糊糊。   不过沈子衿和楚昭自己没注意到,在有限的空间里他俩靠得那么近,看上去亲密极了。   东宁吃着点心想:皇兄和皇嫂感情真好啊。   回到秦王府后,沈子衿奖励自己好好休息了一会儿。   毕竟实现了一个阶段目标,提前完成了工作,他现在身体还没好全,小摸个鱼无妨。   他让小东搬了个躺椅在院子里,悠悠哉哉晃着,一边享受今日和煦舒适的阳光,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六部中,首辅掌着吏部工部和户部,尤其户部,是他老家;次辅领着礼部刑部和兵部,跟大理寺也有密切往来。   两人都是翰林出身,至于他们和都察院、还有地方官之间的联系,那就是错综复杂的根须,因利益牵扯,因利益散伙,里面不是没有墙头草。   楚昭说半个月后能拿下殷南侯爵位,那么届时朝堂中必定有一番动静,可惜这段在原著中没提过,沈子衿也不知道具体会出现什么变动。   要是楚昭肯用自己做谋士,能把消息透给自己就好了,即便有原著打底,掌握的消息还是越多越好,因为书本不完全是现实,某些重要但却不够精彩的细节可能在原著中被一笔带过。   看书时能带过,自己要入局,可就没法轻描淡写了。   沈子衿分析着情形,后来又回到屋中动笔边写边想,临近黄昏时,小东来报,说是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崔大人上门替崔倾山道歉。   哦,崔倾山他爹。   沈子衿看了看日头,心说这个点来,有意思。   “请他去前堂。”   沈子衿回府后自然已经把粗布衣裳换了,不需要格外收拾,就去见了崔主事。   崔主事等在前堂,见了沈子衿,先弯腰行了大礼。   “犬子无状,老夫特来向王妃和东宁公主请罪!”   崔主事留着一把美髯,大腹便便,神态恳切,把姿态放得很低,好像真就是个替不懂事的儿子前来告罪的可怜老父亲。   沈子衿却心头有数,和气道:“崔大人快起,即是如此,小东,去把东宁请来。”   崔倾山是晌午左右被拿的,崔主事若诚心告罪,第一时间就该到秦王府,而不是拖到现在。   耽搁了时间,无非是去干了别的事。   比如先求人,看看效果,再决定来了秦王府该怎么应对。   沈子衿猜得半点不错。   崔主事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先跑刑部,问问儿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崔倾山先前满嘴嚷嚷着是秦王府给他下套,但那是必要的嘴硬,他也知道自己这回有多不利,看到的人太多了,只能先一五一十给崔主事想清楚。   “爹,你得救我!”   下没下套都是后话,得先把人救了。   崔倾山隔着铁牢栅栏,抓着崔主事的手:“我事先并不知道他是秦王妃,绝对无意辱没皇室,这一点要让陛下知道啊!”   崔倾山知道自己免不了埃顿罚,但只要争取到轻罚,这关就算过了。   崔主事咬咬牙:“好孩子,你等为父的消息。”   为了救儿子,崔主事脚下生风,出了刑部就找上工部侍郎和尚书。   都水清吏司主事官职不高,却是实打实的肥差,比许多大官都过得舒服,崔主事油水没少捞,自然也要孝敬给侍郎和尚书。   这次求他们办事,自然也要贿赂东西。   侍郎拒了他这回的东西,觉得水太深,自己把握不住,帮不了他,而尚书收了东西,说去见一见首辅。   崔主事只得焦心的等着,结果等大半天,尚书回来跟他摇头叹气,道这事儿可能办不了。   事办不了,但收了的东西是不退的。   崔主事心头那个火气噌就上来了,但他没法、也没时间发作,拎着歉礼又赶紧往秦王府跑。   虽然大部分路段都是马车代劳,但他今天走过的路绝对抵得上平日几倍的量,感觉连肚子都能瘦下几两肉。   东宁到了前堂后,坐在沈子衿手边,崔主事又朝东宁道了个歉。   东宁只点点头,不说话,好像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一切交给沈子衿做主。   “崔主事不容易,可怜老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   崔主事叹气:“他被家里惯坏了,素来不知轻重,说话直来直去,常听得我耳朵也疼。”   沈子衿端起茶盏,礼貌听他说,没急着有什么表示。   因为类似崔主事这类的话,后面可能都跟着名为“但是”的转折。   果不其然,崔主事恳切道:“但是他心肠不坏啊。”   沈子衿心道来了来了。   “此番他冲撞王妃公主,即便是无心之举,即便有误会,也确实该罚,该罚!只求王妃和公主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看似在狠狠骂自己儿子,说着罚,实则以退为进,沈子衿微微一笑:“他说要我去当侍君,还惹哭东宁时,我很是生气,但崔主事如此诚恳,我这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崔主事心头一喜,觉得有戏,如果秦王和秦王妃能在皇上面前说不追究了,轻判的可能性很大。   沈子衿都说到这份上了,肯定还有后文,崔主事等着他继续松口,但沈子衿说完这句,就不急不慢端起茶盏饮了口茶。   崔主事只好耐心等着王妃润了嗓子再继续发话。   沈子衿饮完茶。   沈子衿放下了茶杯。   沈子衿……没有接着开口说话。   崔主事:???   他讶然看向沈子衿,而沈子衿这时也再度抬眼与他对上视线,看着似乎比崔主事还惊讶。   沈子衿愣了愣后,似乎沉吟着认真思索了下,才试探着问:“呃,崔大人还有话要说?”   崔主事急了:不是,有头没尾的,我们的话明显还没说完啊!这秦王妃到底懂不懂来往之道啊??   他作为来赔罪的,本来该只求原谅,而不能厚脸皮直接说什么求情,得主人家自己顺着话松口说不计较。   但眼看秦王妃似乎不懂人际的事,崔主事只能疯狂明示:“犬子在刑部牢内已经好好反省了,等他出来,我再亲自带着他上门谢罪。”   沈子衿好像根本听不懂:“哦,下次来不用带赔礼了,今天赔礼挺厚重的,够令郎再犯两个小错了。”   崔主事:……   人言否?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要被秦王妃这单纯无知的脸憋出内伤了,终于抛开最后的脸面,没了弯弯绕绕:“王妃既已消了气,下官可否求王爷王妃饶他一回,与陛下说说情?”   崔主事还保证:“我回府后定会好好惩罚他!”   沈子衿笑了。   “我消气是因为崔主事诚心道歉,可令郎犯了错,刑部要怎么罚,我哪好插手干预,也不敢打扰陛下。”   “况且崔主事说是误会,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哪有什么误会呢?”   崔倾山如果早知他是秦王妃,怎么可能招惹,崔家只能咬死这事儿是误会。   “他真不是有意的啊王妃殿下!”崔主事真情实感,撕心裂肺,情急之下张口就嚎:   “他还是个孩子啊!”   沈子衿:“……”   满堂沉默,震耳欲聋。   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合着孩子这个梗居然贯穿古今啊? 第23章   崔主事一嗓子喊出了老父亲的沧桑,眼里满是悲切和无能为力后的哀凉,他可能真觉得自己方才那句话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是的,只有他这么觉得。   连东宁都给震了震,不由睁大眼,仔仔细细看过崔主事的脸。   沈子衿猜,要么是想丈量崔主事面皮有多厚,要么是想看看此人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沈子衿被突来的梗硬控两秒,又沉默一秒后,战术性微微后仰,抬手指了指自己:“崔主事,我如今二十有一。”   他又看向东宁:“东宁呢,才六岁。”   沈子衿发出灵魂拷问:“令郎贵庚啊?”   在他俩面前说是孩子?   崔主事噎了噎:他好大儿都二十六了。   “在天下父母眼中,儿孙无论何种年纪,都是孩子。”崔主事掬一把辛酸泪,“望王妃体谅。”   这句话本身没毛病,如果换个场景换个人,的确能成为打动人心的话,但今天由崔主事说出来,不仅没有说服力,还非常讽刺。   他的儿是人,崔倾山在外横行霸道的时候,被他欺压的不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不也是好好的人?   沈子衿嘲讽地弯弯嘴角:“我明白崔大人不容易,但此事我真不好多说什么。”   沈子衿边说着,抬手按了按心口:“今天我先是被吓住,而后又动了气,一直感觉不太舒服,这两日恐怕没精神去御前,王爷也嘱咐我别再过问操心,先好好休息养病,帮不了崔主事啊。”   崔主事闻言,心头顿时一慌:“王妃可还好?我带的东西里也有上好的滋补药材,都是崔府上下齐心才找到的好物,对身体大有好处。”   崔主事是真的有点慌,因为沈子衿在宫门口被皇帝气得差点过去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大小官员耳朵里。   皇帝不仅收回了美人,还给秦王府赏了些东西。   沈子衿一战成名,所有人对秦王妃的病弱都有了新的认知。   如果沈子衿真犯病了,到时候再指认就是被崔倾山给气的,那崔倾山别说等着轻判了,恐怕会被罚得更重。   年纪轻轻的怎么动不动就病来病去啊!崔主事心惊胆战,一边埋怨,一边祈祷他可真别在这两天生病。   偏偏沈子衿侧头咳了一声,看起来好像更不舒服了,咳得崔主事心惊胆战:“咳咳,崔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明摆的逐客令。   崔主事他还能有事吗,他还敢有事吗?   崔主事打落牙和血吞,天大的憋屈也只能颤颤巍巍抬手挤出几个字:“……下官告退,王妃千万保重身体。”   崔主事转身而去的背影,看起来是多么的落寞。   等他人影看不见了,沈子衿放下心口前的手,惬意地端起茶盏再品了一口。   却是东宁神色有些紧张:“皇嫂,你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啊,是大夫。”   沈子衿对他展颜一笑:“别担心,我没事。”   东宁会心疼自己了啊,说明带孩子出去玩玩是正确选择,让他快速融入了秦王府。   他想了想,为防万一,还是提前给东宁打个预防针:“我从前虽然病得不能出门,但如今养得好多了,偶尔咳个嗽或者心口疼也无大碍,你不必慌张。”   沈子衿给聪明的皇子暗示:“有时候,咳一咳或许是必要的。”   东宁眨了眨眼,与沈子衿对上脑电波,恍然大悟。   ……哦,就跟他装哭一样,明白了。   知道沈子衿没事,东宁也就放心了,不过皇嫂日日要喝药,跟康健的身体差得远,还是得多注意。   他得抓紧时间多学点东西,好早日能帮上皇兄皇嫂的忙。   沈子衿刚穿过来的时候,其实没想利用病弱做什么文章,在楚昭面前,他还嘴硬逞强,一心想让秦王知道自己不是个柔弱小菜鸡。   但人生无常,大肠小肠,从他在宫门的那场戏开始,沈子衿就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无他,在沈世子是个公认病秧子的前提下,装病实在太好用了。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一次尝鲜,两次上瘾。   真香。   沈子衿已经看开了,只要楚昭和王府心腹知道他不是个走两步路就要倒地的人就行了。   沈世子想得很好,但对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可能有点误会。   不说别人,就说楚昭,知道沈子衿才高八斗机敏能耐,也亲眼见过他装病,但有些印象和习惯扎了根就轻易改不了,楚昭即便现在也觉得沈子衿身体是纸糊的,必须小心对待。   连带秦王府上下其余人也紧跟王爷步伐。   刮风了下雨了必须塞屋里藏起来,天天喝药的人要对自己身体有点数。   秦王府:照顾世子,人人有责。   本就到了黄昏,饭点临近,沈子衿索性和东宁一起吃了饭。   而此时的楚昭下了值,正朝着锦绣阁去。   午间和沈子衿分别后,楚昭立刻给二皇子递了消息,确保明早朝堂上有人会把崔倾山的事直接递到御前。   崔主事今日之所以这么忙碌,就是怕明早有人弹劾,甚至进一步发作他们崔家,所以要赶紧打点。   可惜哪边门道都没走通,他回头还得想办法,今晚是睡不着了。   崔主事不是不怨秦王府,但接连碰壁后,失望和焦虑逐步转移,他最大的怨气反而来到了工部侍郎和尚书头上。   尤其是工部尚书,东西收了还不办事,做人也太狗了。   他心里怎么想的,沈子衿和楚昭不知,反正崔倾山要被踢出巡防营,这点板上钉钉。   锦绣阁今天被楚昭包了场,三杯酒下肚,席间气氛开始热络起来。   崔倾山的遭遇,巡防营所有人都知道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没想到他们头儿上来第一天就把崔倾山给烧了,甭管是阴谋还是巧合,总之他们已经看得清楚,巡防营以后是谁说了算。   本以为秦王回到京中会因为皇帝的厌恶寸步难行,没想到一场赐婚就让他翻了身,众人举着酒杯,各怀心思朝楚昭敬酒。   台上名伶舞姿动人,乐师琴技非凡,台下觥筹交错,映着人面不映心。   楚昭手指在桌面上,顺着琴声漫不经心轻敲,嗒、嗒,一下一下,挺有节奏,他酒量好,先天应酬圣体,敬酒的来者不拒,千杯不醉。   有些将领一开始可能只是恭维,但两三轮下来,就真心实意佩服起楚昭的酒量。   武人嘛,就爱以酒结交,某些人半醉不醉,说话也更大胆了些。   席间某轮走菜的时候,桌上多了种梨花酥酪,楚昭夹起来尝了尝,甜而不腻,是花蜜的清甘,入口奶香四溢,回味悠长,是王府厨子没做过的点心。   这口味,沈子衿肯定喜欢。   楚昭放下筷子,朝侍从道:“把这种酥酪再做一份,并几种拿手点心,送去秦王府,告诉管家,给明月轩。”   酒楼侍从应下:“是。”   旁边一将官喝得高兴,方才和楚昭侃过几句,发现楚昭没半点架子,能跟他们聊到一处,就笑着揶揄:“哟,王爷在外还惦记着家里呢,新婚燕尔,感情真好。”   楚昭手一顿,含糊地唔了一声,顺了过去。   对内他们是合作婚姻,但外人眼里,他俩是货真价实的一对夫夫。   一个年轻点的很是羡慕:“成家真好,我也想成家,对方不需要什么大富大贵的家世,温柔恬静就好。”   他说着,眼中飘忽,似乎已经开始向往,一个年纪大点的过来人嘿了声,打破他的幻想:“青瓜蛋子,你小子只羡慕成婚好,不知道成婚的苦。”   成婚的好楚昭已经充分体验过了,不说皇帝不急着弄死他,单说沈子衿本人的到来,给王府添上一抹特殊的色彩,每每与他说话,总是让楚昭身心舒畅,心情愉悦,颇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   并且现在还想给他当上门谋士,结个婚,全是好处。   成婚的苦嘛……楚昭没体验过,端起酒杯抿了口,洗耳恭听。   “刚开始再蜜里调油,时间长了都会吵嘴,哎哟那叫一个闹得。”   “对对,”有人附和,“我家那位管我管得忒紧,不痛快!”   “那你还笑得出来?”   “没办法,日子还得过嘛哈哈哈!”   几个人自个儿说开心了,楚昭思忖,那他是无缘体验成婚的苦了,毕竟他跟沈子衿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沈子衿不会管着他——   嗯……等等。   如果沈子衿真做了他的谋士,谋士在某些方面好像的确会变着法子管管上司?   楚昭正想着,盼着成婚的小子端着酒碗凑近楚昭:“王爷,您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获得一个人的心啊?”   楚昭:。   好问题,他也不会,这题超纲了。   但跟秦王妃“感情真好”的楚昭不能说不会,他挑不会出错的话说:“对他好。”   年轻将士疯狂点头:“嗯嗯!”   点完头,睁着一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继续盯着楚昭:然后呢然后呢!   楚昭:“……”   别看我了,没有然后。   怎么还没醉得睡过去呢?   楚昭端起碗,跟他一碰,将士不明所以,但碰都碰了,自然要喝。   一口干完,不等他发问,楚昭把酒满上:“来,接着喝。”   一碗、两碗、一坛……   片刻后,将士噗通趴上桌,到梦里见他心上人去了。   楚昭喝干碗里的酒,姿态悠悠:看,这题不就答完了?   月亮在空中挪,到了亥时,屋内醉倒一大片,楚昭差人把醉了的送回去,又吩咐想玩的可以继续。   他则起身,打道回府。   跟下属们亲近得差不多,等他走了,某些人才能放得更开,没有压力痛快喝一喝。   回到王府自己的院落,孟管事将屋内灯点好,端上准备好的醒酒汤,楚昭喝着,鼻尖闻到屋子里的香味。   楚昭:“点的什么香?”   孟管事:“沈世子和公主今儿出门带回来的,名叫清荷香,世子差人往您院里也送了些,老奴让大夫查过了,香没问题,闻着又好闻,就点上了。”   清雅的香味冲淡了楚昭身上的酒气,楚昭在香雾缭绕间愣了愣,王府……确实越来越有家的感觉了。   怎么有种老婆孩子都齐了的错觉。   楚昭头皮一紧,心道今晚真是喝多了,赶紧把奇奇怪怪的句子从脑袋里清空。   沉默片刻后,他吩咐。   “锦绣阁的账明早送来,把别的账簿也理一理,明天带着,跟我去明月轩。”   连锦绣阁的账也?   孟管事讶然,但什么也没多问,躬身道:“是。”   锦绣阁在其他人眼中,与皇家没有半点干系,只有一小撮人才知道,锦绣阁背后的老板其实是楚昭和三皇子,这是个掩住的秘密。   楚昭想的是,如果要用沈子衿做谋士,有些情况就该让他知道。   不过在孟管事看来,又是另一番意味。   账簿等于内务,连锦绣阁的事也让沈子衿知道……这,是不是再过不久,他们就该改口,真正称明月轩那位为王妃了啊? 第24章   要说王府里每日谁起得最晚,非沈子衿莫属,这一点已经达成王府上下共识,包括才来没两天的东宁。   东宁早上不再过来请安,沈子衿舒舒服服睡醒,昨晚楚昭派人送回来的点心被他当做了夜宵,吃得心满意足。   沈子衿想着今天晚点时候等楚昭来了,必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务必把谋士的职位拿下。   面试求职,他很行。   至于为什么是晚点时候,很简单,因为楚昭还要上班,他说今天来见自己,也得等下班才能见嘛。   不过沈子衿没想到,今天自己还有别的客人。   沈子衿如瀑的长发披在脑后,小东替他束发:“殷南侯府的沈明鸿公子递帖求见王妃,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沈明鸿?   沈子衿略一思忖,沈明鸿来找,他暂时只想得到一种原因——   那就是催他回门。   他一成婚就病了,连进宫请安的时间都往后拖,殷南侯府没法在那时候催,他们可不敢排在皇帝前面,但现在宫中去了,沈子衿都能出门闹出大谈资了,能走能蹦,总该回娘家了吧?   东宁等着的时候,沈子衿飞速收拾了去见他,但沈明鸿等着,沈子衿半点不急:“让他等,吃了早饭慢慢去。”   小东眼神动了动:“是。”   小东虽然做事麻利,但先前只全听孟管事吩咐,做些府内的活,不了解王府机密,也对沈子衿和殷南侯府的关系知之甚少。   被派来伺候沈子衿时,只知道王妃陪嫁的仆从犯了错,具体错误知情者讳莫如深,因为王爷不让私下随意谈论。   但他机灵,从沈子衿的态度中立刻就能看出问题。   起码王妃跟他这位哥哥并不亲近。   至于别的,他还要再看看。   一个优秀职场人的素养:认真观察,仔细做事。   除了礼服这种一个人搞不定的繁琐衣装外,如今普通常服沈子衿都是自己穿,但头发难度太高,小东帮他束发,沈子衿还在悄悄偷师。   沈子衿尝试过自己束发,最后漂亮的头发变成了非常超前的艺术,他不得遗憾地继续学习。   沈子衿慢悠悠梳洗完,细嚼慢咽吃了早饭喝过药,这才让小东把沈明鸿请到他的院子里来。   沈明鸿踏入明月轩,首先看到的是院中风景。   花开正好,草长莺飞,草也不是什么杂草,碧绿枝叶舒展,苍翠又漂亮,假山搭得别致,院中回廊跨在小池上,池中锦鲤颜色各异,波光粼粼中自由自在。   沈子衿在殷南侯府住的院子死气沉沉,此地生机勃勃。   对比之下,一个天一个地。   沈明鸿到时,沈子衿在院落石桌边喝茶晒太阳,很是惬意。   沈明鸿带着非常复杂的神情僵硬地行礼:“下官见过秦王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新婚当天闹得那般难看,沈子衿没让他背着出门,但他此时也只能当做没发生。   沈明鸿万万没想到,皇帝真的重新启用楚昭,不仅如此,居然还给沈子衿赐了官!   现在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的身份地位都远不如沈子衿了,连官职都比不上。   沈明鸿刚得到消息时,把自己关在房里无能狂怒一整天。   当时脑子里只有大大的三个字:凭什么!   占着世子之位多年,身份高自己一截,以为给他找了个辱人的亲事打发走了,等着看他笑话,结果一朝翻身,依然狠狠压在自己头顶。   沈明鸿越发担心:世子之位真的还能拿回来吗?   也愈发难受:凭什么沈子衿一出生就什么都比自己好?   他不服。   可沈明鸿似乎忘了,沈子衿空顶着个世子头衔,在侯府内被他们欺负多少年,如果这也能叫压在他头顶,那罪大恶极的囚犯都能喊声冤。   施暴者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他们做什么理所当然,可别人要是让他们难受了,那不行。   多大脸。   做婚服时,楚昭吩咐给沈子衿顺便多做些常服,沈子衿从殷南侯府带出来的衣服已经压箱底了,他今日穿着一身靛青长袍,腰戴双鱼环佩,腰线束出极为好看的线条。   最重要的是如今沈子衿气色养得非常好,若先前在侯府是朵风吹就倒的病秧子小白花,王府则让他慢慢绽成稠丽多姿的牡丹国色。   明艳动人,倾城无双。   美人在前,沈明鸿看得更难受了,心里酸坛子和苦水直冒。   沈子衿受了礼,居然没让他坐下,直接开口问:“你来所为何事?”   沈明鸿不可思议,他瞧了瞧石桌边的凳子,又看了看无动于衷的沈子衿——   沈子衿选择性眼瞎,当看不见。   沈明鸿磨磨牙,只好站着回话:“父亲让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回门,府里也好备上。”   果然是为了回门的事。   老实说,要不是今天沈明鸿来,沈子衿都把这事儿忘了。   他只道:“总归会提前知会你们,在侯府等着消息就行了。”   沈明鸿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有个确切时间吗?”   沈子衿目光轻轻扫过沈明鸿,忽然哂笑一声。   “我把侯府带出来的贴身侍从赶走了,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沈明鸿心脏顿时一紧:他知道。   因为那人哭天抢地求侯府再度收留他,所以他们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子衿从前在侯府用的药,究竟是纸包不住火,被发现了。   他们可以一口咬定绝无此事,但王府大夫和殷南侯府,沈子衿会选择。   沈子衿看到沈明鸿藏不住的色变,心头有数:“看来知道,还能来催我回门,不知道该说你们心大,还是脸皮够厚。”   沈明鸿:“你!”   他刚重一个音,就注意到王府的仆从看向自己的眼神骤然犀利,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跟火气一起,憋得他哪儿哪儿都疼。   以为他想来吗?还不是没办法,嫁出去的人老不回门,时间长了京城会怎么议论他们家,殷南侯最近都急得上火,嘴上冒泡了!   沈子衿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致:“小东,送客吧。”   沈明鸿倏地抬头,不可置信:“王妃,我无论如何算你家人,来了你府上,竟连茶水也没有一杯,就要赶人,这就是王府的待客之道吗?”   简直欺人太甚!   他快炸了,沈子衿却镇定自若,好整以暇问小东:“他先前等我的时候,你们上茶了吗?”   小东:“有的。”   早知王妃不喜此人,还不如不上!   沈子衿顿时鄙夷看向沈明鸿:“喝都喝了,怎么还不认账呢?王府的都是好茶,便宜你了。”   沈明鸿:“……”   这一趟他就真的不该来!   小东非常有眼色上前,挡住沈明鸿视线,高声:“沈公子这边请。”   听起来很有礼貌,但实则生怕他赖着不走的调调把沈明鸿气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沈子衿看得神清气爽。   侯府里对我作威作福,知道厉害了吧,该。   从前他把沈明鸿气过头了沈明鸿敢动手,现在动一个试试?   白枭就在隔壁屋顶抓鸟呢,周围也还有别的护卫在。   不是你沈大公子肆无忌惮的地方啦。   沈明鸿屈辱地走出王府,他憋着口气闷头走到大街上,一只狗哒哒迈着步子,路过他身边时,顺脚抬起了后腿。   等沈明鸿闻到尿骚味儿惊觉抬头,狗早就不知窜到哪儿去了。   沈明鸿:“……”   怒气值已满,但没有可撒火的对象,他忍无可忍低吼一声,愤愤跺了跺被狗尿临幸的脚。   路人纷纷抬头,有人从他身边过被吓了一跳,简直莫名其妙,沈明鸿惊觉自己失态,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脸上臊红得慌,忙垂下脑袋快步走掉。   几乎是落荒而逃。   出门没看黄历,流年不利。   等他浑浑噩噩回了侯府,一头扎进自己院落,洗了澡把身上衣服都换过,风一吹,总算冷静了点。   先前药方的事败露时,他和殷南侯就担心过,秦王会不会报复他们,赶紧把自己这些年来的事捋了一遍。   小的先忽略,大一点的,收受贿赂,总额不多,查也不好查,应当没什么问题。   分析完后,殷南侯府松了口气,不过最近在朝堂上还是比较低调。   他今天休沐,不知道早朝可热闹了。   崔倾山在大牢里,跟沈明鸿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也觉得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碰上了沈子衿呢?   沈明鸿还不知道,他跟他爹受贿的证据,早就呈在二皇子案头,准备妥当了。   他还在跟沈子衿玩宅斗,但沈子衿准备连锅都给端了。   思想超前,段位不在一个层面上。   今天去秦王府,一无所获,沈明鸿叹气,殷南侯还没下值,他待会儿还得安抚娘亲的情绪。   沈子衿回门,除了关乎殷南侯府颜面,还关乎财产,毕竟回门是要带回门礼的。   为了撑场面而给沈子衿添的嫁妆,罗夫人心疼死了,天天盼着金银珠宝回门呢。   沈明鸿怎么头疼是他的事,沈子衿可不管,小东给他添茶:“下次这位再来,小人给他上份大叶苦丁。”   “别可惜了苦丁。”沈子衿勤俭持家,“就说我不在,门都别让他进。”   小东立刻领命:“是!”   不速之客走了,可以边拟方案,边等楚昭回家了。   楚昭的工作是做五休一,每天申时下班,事儿要是办完得早呢,也能提前走,但作为巡防营的统领,若底下有什么突发事件,随时来找,他也随时得应,所以工作时间非常弹性。   沈子衿感慨,像极了现代社会下班后,万恶的聊天软件上,发来工作消息。   不过没办法,如果出了大事,下面的人不敢随便拿主意。   而想着想着,沈子衿脑中沉寂的一根弦骤然拨动,清醒了:对了,想救楚昭的性命这点外人不知道,而在表面上,自己应该拿出求职者的态度。   怎么能事事等着楚昭来呢,自己要主动点啊!   楚昭对他太好,麻痹了他部分神经,当真是闲散惯了,连卷都不会卷了!   楚昭说今天来见自己,自己就干巴巴等着吗?不,要让他先一步感受到谋士的温暖,让他看到自己想做事的决心。   沈子衿扼腕,深刻反省了自己的疏忽错漏。   于是他叫来小东,吩咐让厨房在下午时做些咸口的点心。   小东愣了愣,随即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试探着问:“世子,咸口点心是王爷爱吃的,您这是……?”   沈子衿笃定点头:“放马车里,下午我们去巡防营外,接王爷下值。”   小东内心一阵尖锐爆鸣。   王爷出门在外还不忘惦记家里,而王妃一日不见便思君心切,片刻也不想多等,要亲自去接人。   他们好爱!   王妃王爷是真的! 第25章   巡防营迎来了崭新的面貌。   楚昭把操练模式改了改,发下去,让他们以后都按着新版本练。   强度乍一看变高了,实际总量差不多,还更科学。   将领中也有懒骨头,京城内的武官,多的是没上过战场的世家子,按部就班学学武术,走武举入仕,时间长点,有些人武功开始变得稀松平常,主要都钻研怎么做官去了。   但在楚昭认为在什么岗位就要有对应的知识,基础技能不能废。   楚昭抬眼扫过,对某些人想法心知肚明,对几个将官道:“这样,凡是能在黑鹰手底下撑过十招的,我允许你们训练减半。”   十招?几个将官们抖了抖毛:看不起谁呢!   有人摩拳擦掌,但也有人小心稳妥,不会当出头鸟,准备先让别人探探虚实。   出头鸟自告奋勇上了。   出头鸟三招就趴了。   其余人:“……”   黑鹰紧了紧绑着臂鞲的绳子,站在场地中间,一言不发,宛如一个战神。   其余人跃跃欲试的脚悄悄缩了回来。   我们打他,真的假的?   他们是斗鸡,对面是老鹰,这没法打啊没法打。   他们立刻纠正态度,义正言辞抱拳:“王爷有令,我等自当勤勉!”   给楚昭看乐了,但优秀的上司给属下留面子,并不拆穿,也没告诉他们,黑鹰是精挑细选培养出来,自己护卫里数一数二的。   楚昭又招招手,让另一个侍卫出列:“京城巡防,兵法不能完全不涉猎。他擅长兵法,不懂的你们可以问,我会定期考核。”   将官们愣住:考核?   不是,科举会试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要考试啊???   楚昭狡黠弯嘴:“我只考你们,放心,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他才不可能监考全部,那多累,上班是要懂得偷懒的,他管好几个人,几个人再去管好下面,一层接一层,带着整个巡防营都变好,大伙儿都省事。   将官们掬了一把辛酸泪,面带微笑接下命令。   楚昭起身,迈步在营地内巡视,神色满意,大营这边很快就能步上正轨,到时候他就有更多时间坐镇城内的卫所,别的不说,卫所离家近啊,下班到家花的时间更少。   楚昭自己也没把每日该有的训练落下,这不是卷,属于保命基本功,如果没这手功夫,他早就不知在外面死了多少回了。   所以跟吃饭喝水一样,成了必需品。   不过只做基础训练,维持着身手不钝就好,他不需要加强款——从前没日没夜地练,不就是为了现在能松快点么。   楚昭完成了武的部分,又回到屋里做文的部分,慢悠悠翻看巡防营册子,边等着下班。   今天总不能又碰上什么要加班的事吧?   临近申时,楚昭惬意端起茶杯,准备喝完这口就打道回府,抬眼,就看到个小兵步履匆匆朝他的屋子奔来。   多么眼熟的情景。   楚昭:“……”   不是吧,还来,人真能这么倒霉?   嗯?等等。   定睛看去,今天这位小兵的表情不一样,眼角眉梢带笑,是迫不及待,加上生风的步子,后面跟着的往往是好消息。   楚昭刚悬起的心落了回去。   不是倒霉加班就行。   但什么好消息笑成这样,表情似乎还掺杂着一点……八卦和好奇?   搞得他也好奇了。   小兵迅速跑到案前,眉飞色舞:“王爷,营地外来了马车,我们的人例行盘查,发现是秦王府的车架。”   楚昭愣了愣,秦王府的车架就他和沈子衿还有东宁能用,马车来巡防营外是要做什——   小兵脸蛋红扑扑:“王妃说,是来等您下值呢!”   ——哦,原来是来接他下班。   ……专门接他?   楚昭心头冷不丁冒出种古怪的滋味,不坏,但是搞得他浑身莫名僵硬了起来。   楚昭看似淡定合上册子,稳步朝外走,实际上王爷威风凛凛的表面下,正在努力协调突然不太听话的四肢。   等到了营地外,秦王府的马车果然停在路边。   沈子衿大约是下来活动活动,就站在马车边,看到楚昭,立刻扬起笑,朝他走来。   眼下是部分人换班和某些将官的下值时间,沈子衿这一笑,让本来就探头探脑看向马车的人们抽了口气。   娘诶,他好看得要命啊!   他们中不少人知道崔倾山好男色,沈子衿长这样,那崔倾山的确可能色胆包天,对他图谋不轨!   楚昭朝前走,昨晚高谈婚姻论的大嗓门将官“嚯”了一声:“瞧瞧,这才是爱侣啊,王妃看着就是个柔情似水的,多体贴啊!”   楚昭差点被他嚎了个急刹车。   而对婚姻求而不得的那位年轻将官嘤嘤呜呜,满眼都写着好生羡慕。   楚昭:……兄弟别这样,看得人害怕。   楚昭轻轻咳了一声,不太明显地拂过自己衣摆,理顺了衣服,走到沈子衿面前。   “是有什么急事要跟我说吗?”楚昭问。   他问出来的时候,自己其实知道答案:如果真有急事,派侍卫快马加鞭来报就行,不至于坐着马车过来后,还悠闲在外等着。   但这是最适合他的开场白,毕竟他俩又不是真的恩爱,不用演戏的时候,他们自然要保持边界。   沈子衿摇摇头,实话实说:“王爷,就是专程来接你。”   年轻将官:呜呜呜!   楚昭早已习惯被人围观,但头回被大老爷们簇拥着在私事上起哄,不太自然摸了摸鼻尖,让黑鹰去牵马,自己则跟沈子衿上车。   上车时,当然又扶了把沈子衿。   楚昭养成习惯了,沈子衿也快跟着习惯了。   上了车,沈子衿不急着提谋士的事,先刷刷自己的求职分数,给楚昭一点温暖,他拉开平日里装点心的匣子:“我让厨房做了些点心,王爷先……”   沈子衿的话在拉开匣子的瞬间骤然停住。   他是让小东吩咐厨房做些点心,但是不知道小东怎么传话的,点心做了亿点点。   咸口点心在盘子里玩堆高高,一块又一块,层层叠叠花式摆盘,螺旋上升,成了一座塔。   怪好看的。   量也怪吓人的。   若不是匣子限制了发挥,沈子衿怀疑他们高低得垒出一座巨无霸来。   他想起小东对自己固宠的执着,沉默了。   楚昭一看点心的量,也沉默了。   光用眼睛看,感觉已经饱了。   但点心全是他爱吃的口味,又让楚昭心口莫名漏了半拍。   酥酥麻麻,好怪。   向来是他体贴别人,很少有人这么惦着他。   沈子衿硬着头皮把点心塔小心翼翼推过去,生怕它倒下:“王爷,请。”   楚昭按捺住内心莫名其妙的悸动,从最顶上拿了一块,尝了一口,点点头:“昨晚送去的点心怎么样?”   沈子衿:“很美味,多谢王爷。”   “锦绣阁厨子做的,如果你喜欢,可以随时差人去吩咐,暂时没法把厨子直接要到王府来,因为锦绣阁其实是三哥的产业,好厨子不能少。”   读过原著沈子衿当然知道,但楚昭把这事儿说出来,是不是意味着……   沈子衿坐直了,屏息等着楚昭下文。   楚昭又咽了口点心:“锦绣阁也有我的一半。”   沈子衿讶然睁大眼。   这回是真惊讶,因为原著里根本没提过此事!   锦绣阁作为达官贵人喜欢宴请宾客的地方,自然也是个良好的情报收集点,三皇子暗中重要产业之一,后期帮过大忙,没想到居然还有楚昭的手笔!   沈子衿短暂的失神后,连忙调整面部表情,恢复如常:“没想到王爷还有经商的天分。”   “我没有,就帮了点小忙。”   比如开业初什么请人唱曲儿,打广告做宣传,抬身价之类的,都是照搬现代基本营销知识,再多的楚昭也不会。   经商方面还是得看三皇子,会玩,也会赚银子。   “锦绣阁帮着收集了不少消息,从官场到民间风声,都有。”   沈子衿蜷了蜷手指,久违找回了面试的紧张感:“王爷把这些告诉我,是想……”   “本来是想等回府,给你看账本的时候,一起说的。”结果没想到你先来了。   楚昭弯起嘴角,宣布录用:“沈先生,秦王府以后做事,要仰仗你了。”   入职成功!   沈子衿长舒一口气,抬手行礼:“定不负王爷所托!”   行完礼,沈子衿正式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积极发言,试图给自己——减少工作量。   对,刚上班就要讨价还价,实在是非常合理。   “王爷,账本和内务先前是孟伯在管吧?我觉得由他继续管着,挺好的。”   他是为了救楚昭的命才下场,真不是打算做全能打工高手。   楚昭也觉得不能让沈子衿太劳累,脑力劳动也是劳动,既然他不愿自然不会强求:“好,不过账本你定期查看一下,心里也有个数。”   办事时好知道有多少银子能用,就比如昨晚楚昭设宴,虽然因为他是股东,不用给现钱,但从分红里扣的钱也是钱,不能当大额花销不存在。   沈子衿给楚昭添茶:“好。”   楚昭吃了不知道第几块点心:“我给你讲讲早朝上发生的事吧。”   崔家这么多年经营,自然树过敌,二皇子安排的人都还没上,就有人忙不迭主动提起了崔倾山。   还给他们省了事。   皇帝最后判,念在崔家多年功劳份上,崔倾山削官,回家闭门思过三个月。   据楚昭所说,过程相当精彩。   楚昭说故事很有天赋,那画面仿佛在自己眼前铺开,吵嚷的朝堂、激动的大臣,每个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听得人仿佛置身其中。   沈子衿听入了神,不断给楚昭添茶。   直到某个时刻,楚昭忽的把茶盖扣上:“等等,不用了。”   沈子衿疑惑放下茶壶,说这么多话不口渴吗?   楚昭沉默半晌,才艰难开口:“……撑了。”   一滴水都喝不下了。   沈子衿呆住。   他讷讷看了看不知不觉消失大半的“点心塔”,又感受了下几乎快空的茶壶。   沈子衿轻轻咽了咽嗓子。   ……楚昭可能不用吃晚饭了。   他默默放下茶壶,欲言又止两秒后,小心抬了抬眼:“王爷喜欢,我下次再让人做些?”   楚昭郑重叮嘱:“务必适量。”   沈子衿郑重点头:“明白。”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楚昭会把自己撑到,毕竟吃不完的点心可以带回去让其他人帮忙解决,看楚昭手不停,还以为是他饭量增大了。   原来不是啊?   楚昭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不知不觉就塞了这么多,搞得好像他要把整盘都吃完一样。   尴尬,丢人。   但好在沈子衿翻了篇,没拆他的台。   看来沈子衿是属于体贴款谋士,他可真是赚大了。   回府后,沈子衿把剩下的点心赏给了小东。   小东欢欢喜喜接了。   沈子衿神色复杂叮嘱:“下次让厨房做得适量,切记。”   你知道你差点就把你家王爷撑死了吗?   侍从单杀王爷,恐怖如斯。   好在小东虽然爱夹带个人私货,但也绝对听吩咐:“是。”   “东啊,”沈子衿悠悠叹息,“你改名的事拖了些天了,今儿就定下吧。”   东宁来了秦王府,同在一处,小东该避讳公主封号,只不过沈子衿在好些个名字里纠结,一直没定下。   每每给小东起名,他脑子里总忍不住冒出现代电视剧中一堆宫斗好手的名字,相当洗脑。   沈子衿语重心长,提笔在纸上写下俩字:“以后你就叫小甄吧。”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钮祜禄小甄,杜绝恋爱脑,专注事业,人人有责。   小东,哦不,宫斗高手但秦王府版小甄接过纸张,很喜欢这个新名字:“多谢世子赐名。”   这个名字好啊,谐音“真”,王爷王妃是真爱,寓意太棒了,一本满足! 第26章   沈子衿没想到楚昭消化得如此迅速,竟然能在晚饭时间,出现在明月轩的饭桌上。   呃,可是他都吃上了。   楚昭也没想到撞上了饭点,愣了愣:“怎么这么晚才吃饭?”   沈子衿:“厨房试做新点心,我尝了两口,不太饿,就吃得晚了点。”   明月轩的厨子听说沈世子对锦绣阁的点心赞不绝口,立刻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有他在,怎么能让外面的小妖精勾了主子的魂!   他奋发图强,短短一天,就研究出了三种独特口味的新点心,必定能把世子的心牢牢栓在王府!   沈子衿每种尝了一个,给出高度评价。   厨子紧张地问出灵魂问题:“跟锦绣阁的梨花酥酪相比,世子觉得如何?”   沈子衿刚要回答,厨子就大义凛然拍拍胸口:“我知世子心软,但不用因为在乎我的感受而说些客气话,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指出缺点,小的们才能为您做出更美味的东西。”   沈子衿把到了嘴边的客气话咽了回去,对厨师的敬业态度肃然起敬。   真心换真心,沈子衿认认真真指出了优缺点,但结论显然是:锦绣阁的梨花酥酪综合评分更胜一筹。   厨子听完,猛男落泪,擦着眼睛“哇”地一声泪奔而走。   风中远远传来一句:“我一定会带着更好的点心回来的——”   沈子衿:“……”   早知猛男如此多愁善感,他还是该客气客气的。   楚昭赶上了自己的饭点,总不能他在桌上吃,让楚昭在旁边干看吧,沈子衿偏头:“小东、哦,小甄,给王爷添副碗筷来。”   楚昭:“他名字定下了?”   沈子衿:“嗯,甄奇录异的甄。”   也是钮祜禄战斗甄。   楚昭赞:“好字。”   小甄喜滋滋把碗筷拿上来:“小人也喜欢这个名字。”   楚昭盛了半碗汤,没急着喝,他今天晚上真的很撑,意思意思就好,用不着再吃东西了。   沈子衿擦擦嘴:“王爷是有什么急事要跟我商量吗?”   既然正式上岗,沈子衿已经做好了随叫随到的觉悟。   “不急,你吃着我们聊。”楚昭用干净的筷子给他剔了筷鱼肉放碗里,示意他接着吃,“沈明鸿白天来见你了?”   不用自己挑刺的鱼吃着就是舒服,酸甜口的糖醋鱼,非常开胃,沈子衿满足吃完一块,点头:“跟我提回门的事。”   楚昭继续帮他剔鱼肉:“回门的礼单早就准备好了,绝不会比侯府给的嫁妆差。”   沈子衿听言,不仅没有高兴,反倒觉得嘴里的鱼肉瞬间不香了:“那多亏啊。”   不是白白便宜了侯府那群人?   楚昭好笑地瞧了他一眼,沈子衿眉头微皱,近来在王府被养得太好,屋内灯火下,他白皙的皮肤有浅浅玉润般的光泽,像极了一块……奶糕。   楚昭瞄了眼桌上盘中软乎乎滑嫩嫩的雪白奶糕,又看了看沈子衿的脸,嘶——莫名手痒想捏一下怎么回事?   楚昭放下筷子,按捺这种不礼貌的冲动,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头:“回门的排场意味着你在王府的地位,要是寒酸了,今天传你不受宠,明天传你睡猪、咳,马厩。”   沈子衿当初在宫门口的“猪圈”太有杀伤力,给楚昭也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沈子衿眉头还是没舒展,他自己过得好就行了,并不会在乎传言,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因为其他人还可以从另外的角度解读,比如说,干脆造谣楚昭抠门。   大街小巷会说:人家带了那么多嫁妆,他却拿不出像样的回礼,秦王不是抠门是什么?   楚昭的名声被皇帝抹黑太多,如今是时候慢慢往回掰,不能再传出这等消息了。   沈子衿垂眸思索,没注意楚昭视线已经在他脸上和奶糕上来来回回,徘徊好一阵了。   垂眸思索,也没耽误沈子衿吃饭,不知不觉塞多了,慢慢嚼着,微微鼓起的脸颊看起来手感更好了。   楚昭没忍住抬手……舀了块奶糕放自己碗里,用勺子轻轻戳了戳。   一戳一晃,软糯Q弹。   片刻后,沈子衿灵光一闪,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   他赶紧用巾帕擦擦嘴角:“王爷,还有办法。”   楚昭一惊,放下玩弄可怜奶糕的勺子,欲盖弥彰:“嗯?”   沈子衿紧皱的眉舒展开来,他笑得明艳,朱唇一启,又是语出惊人:“谁说我们一定要回门?”   楚昭短暂的讶异后,立刻明白了沈子衿的意思。   楚昭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   沈子衿一点头:“我身体适不适合回门,还不是我说了算,反正过些天侯府就归我了,再拖一拖又何妨。”   现在把礼送过去,放在殷南侯府,万一之后被朝廷罚了收了,多不划算。   热热闹闹的回门对出嫁的人来说,是很给自己长面子的事,不少人的虚荣心都过不了这关,不仅要办,还要大办特办,压过别人一头才好。   而沈子衿全然不在乎。   楚昭先前没有想过不回门的可能性,即便真想到了,这事儿也不能由他说,否则会显得他对沈子衿不尊重。   不贪图虚荣,不好胜攀比,沈子衿表里如一。   楚昭低声笑了。   “你的病可真有灵性。”   其余人病久了,总会有忌讳提起生病,但沈子衿原本健健康康,也格外看得开:“谬赞谬赞。”   “行,既然你不介意,那就拖着,不用回门。”   沈子衿舒服了,殷南侯府还想要他的回门礼?做梦去吧。   他也这才注意到,楚昭碗里多了块奶糕。   “王爷有胃口了?”沈子衿,“其他的菜——”   “诶别,不用。”楚昭赶紧拦下,目光落在碗中小奶糕上,拿起勺子,一点点往嘴里送。   好在奶糕不大,勉强还能吃得下。   沈子衿:“王爷也对甜口的点心有兴趣了?”   不,只是方才看着你……突然对小奶糕有了兴致。   这话太诡异,没法说,   楚昭摇头,让其他侍从都退下,转移了话题:“巡防营得提个新的副统领上来,要合皇帝的意,还不能给我找麻烦,你有人选吗?”   沈子衿注意力果然被从小奶糕上岔开了,无缝进入工作模式:“上选是挑个面上制衡、但实则站你的,再不济也要选个中立,只做事不掺和麻烦的。”   “如果巡防营内实在挑不出来,就只能看看其他武官。”沈子衿叹,“要是有官员们的详细情况就好了。”   原著描写的人物终归有限。   楚昭终于解决完了奶糕,放下勺子:“三哥做了这样的册子,在他府上。”   沈子衿眨了眨眼。   “凡京城内五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品级不高但职责重要的,都收录在内,有他们姓名籍贯,以及性子,部分人的情况更详尽。”   ……哇,这样的册子要是被皇帝发现,三皇子的头颅就别想保了。   楚昭是真把他当自己人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不如表面简单的消息已经都告诉他了,是真的放心。   楚昭放心,沈子衿就暖心。   楚昭:“我带个信,把几本册子取来,你可查阅,但别抄写,原因你应当懂。”   沈子衿:“没事,我可以都背下来。”   话语没有半点炫耀,平平淡淡的学霸自信。   楚昭完全没有质疑沈子衿的能力:“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他是告诉了沈子衿不少,但现代带过来的知识、还有悄悄搞了个实验室的事,却暂时没准备告诉沈子衿。   确切地说,楚昭就没想到要跟沈子衿提起。   因为沈子衿要走的是朝堂路线,还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过于劳累,术业有专攻,别的事就不用沈子衿操劳了,得给他留出养病时间。   要是哪天他发现了,就顺口再说,不急。   沈子衿想了想:“册子还是由我亲自去安王府取吧,显得更有诚意。”   顺便委婉提醒三皇子筛下锦绣阁里的人,内有猫腻。   反正是坐马车,出门透透气也对沈子衿身体有好处,楚昭不反对,他喝了口茶,解了解嘴里的甜味,想到什么,出言暗示沈子衿。   “白君行白大人也记录在册,三哥就是看好他,才会试着带他跟二哥接触。”   沈子衿心头敏锐的弦被一戳:白大人,楚昭又突然地、专门地提到了白大人。   沈子衿犹如只骤然警惕的猫,小心地迈开步子,不着痕迹试探:“册子上有白大人主要人脉往来的情况吗?”   如果有,白君行跟他青梅竹马的关系居然不在上面?   “只有部分人有,比如首辅次辅。”   如果全都有,怕不是要写个几十上百本。   楚昭心想,沈世子这就开始关心白大人的人际关系了,果然很在乎。   沈子衿忧心忡忡:那就是没记载,所以楚昭到底对白君行有没有那个意思啊!   他现在又不能明说白大人有主了,否则很难解释他为什么知道。   不行,干脆改天他直接去问白君行的私人情况,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告诉楚昭:白君行有心上人了。   如此一来,不管楚昭心里到底有没有小苗,都绝对不会有下文了。   好,就这么办。   两人各揣心事,都在真心实意关心对方的情感生活。   就是频道拐了区区十万八千里而已。   屋顶上,白枭和黑鹰排排坐,守着院子里的人。   白枭嚼着嘴里的糖,撑着腮帮子问黑鹰:“黑鹰哥,王爷最近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答应过世子,要帮忙观察王爷有没有喜欢的人,如果发现了,要第一时间告诉世子。   但他现在是世子的贴身侍卫,不能天天跟在王爷身边了,只好多问问黑鹰。   黑鹰对白枭的提问见怪不怪,只当小孩儿爱八卦的毛病又犯了:“我看着没有。”   白枭:“哦。”   他拉拉黑鹰的胳膊:“要是发现王爷有心上人,要记得告诉我哦!”   黑鹰失笑:“行。”   王爷至今与人相处,关系都分明得很,兄弟战友、属下、朋友等等,完全没看出跟谁有一星半点的旖旎可能,看来只能等以后新人出现……   呃,慢着。   黑鹰的目光缓缓落在沈子衿身上。   虽然王爷最初说沈世子嫁来王府后,保他锦衣玉食就好,言语间,完全没有要发展亲切关系的意思。   但如今府上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见楚昭和沈子衿走得越来越近。   王爷和沈世子的关系也很模糊复杂,没个确切的边缘。   顶着王妃名头,做谋士的活儿,又像一见如故的朋友知己。   新婚之夜屋子里动静惊人,要不是第二天大夫给沈世子看过病,那晚院子里的护卫们都要差点以为王爷和世子是不是真有点什么了。   如果非要说楚昭跟谁有可能的话,好像沈子衿还非常有希望?   黑鹰沉默了。   好复杂的关系,不好,感觉要长脑子了。 第27章   楚昭不知道黑鹰正在长奇奇怪怪的脑子,连夜派他去安王府送了个信。   三皇子楚锦旭在王府中溜达消食,黑鹰踩墙,跟安王府的侍卫一起出现。   看过信,楚锦旭摸摸下巴:“沈世子成他的谋士了啊,咱们弟媳原来这么有本事。”   楚昭很放心地就对沈子衿和盘托出,私下搜罗朝廷官员各类情报的事要是被捅到御前,他跟楚昭都得去见大皇兄。   楚锦旭考察白君行都还花了些时日呢,虽然楚昭看人向来很准,不过自己作为哥哥,还是可以帮他再参谋参谋。   明天跟沈子衿多聊聊吧。   他冲黑鹰点点头:“册子我会准备好,他明天只管来就行。”   黑鹰抱拳,又踩着墙飞走了。   隔天,沈子衿出发去安王府,途中路过锦绣阁,沈子衿下车入阁内,买了两壶酒,要了几份点心。   等点心出炉的时间里,还特意跟小二聊了片刻。   做完这些,他才提着见面礼,继续朝安王府去。   秦王府的马车停下,沈子衿被白枭抢着扶下车——不知是楚昭的嘱咐,还是这孩子自己学的,上车下车时一定要来稳稳扶着沈子衿。   安王府的门房笑脸迎上前,然后就看到马车上还下来一个人。   藕粉轻裙,俏丽可爱,正是东宁公主。   门房的笑脸顿时一僵,而后竟有些慌张无措起来。   沈子衿:?   怎么这个反应?   就因为看到了东宁?   沈子衿出门时碰上了东宁,听说要去安王府,就问沈子衿方不方便把他带上,也好给三皇兄问个安。   沈子衿想,带他去见见楚锦旭也无妨,谈正事时避开小孩儿就行了,还能让宫人带着他在安王府里玩玩,三皇子府上好玩的东西可多。   即便安王府没提前预料到公主驾到,门房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仿佛做贼心虚。   门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擦了擦汗,硬着头皮去推门:“王妃,公主殿下,请。”   推开朱红的大门,就有乐声隐隐传来,似乎还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人声,不像在唱曲,跨过大门不出几步,沈子衿就清晰地听到那是什么声音了。   那是纨绔弟子没个正形的嬉笑挑趣。   就见正院里、没错是对着正厅的前院,一堆穿得花红柳绿且放荡不羁的公子哥儿们正簇拥着最没正形的楚锦旭,弹琴的弹琴,跳舞的跳舞,楚锦旭左手搭一个,右手搂一个,温香软玉在侧,在躺椅上被人投喂水果,好不快活自在。   他听到脚步声,乐呵呵抬头望去,看到了沈子衿和……站在身边的小小一只东宁。   楚锦旭快活的笑声戛然而止。   沈子衿:“……”   东宁睁大了双眼:“……”   安王府的门房把头深深埋下,当自己是个不存在的鹌鹑。   沈子衿反应迅速,一把捂住东宁的眼睛:“乖,好孩子不要看。”   楚锦旭原地蹦起,衣衫差点带翻身边的果盘:“你们快去后院,去后院!东西都带上,衣服拉好,别让小孩儿瞧见了!”   东宁被沈子衿捂着眼,心道已经瞧见了。   公子们不明所以,但跟着楚锦旭慌张,惊乍的麻雀似地,手忙脚乱裹着东西扑腾走了。   热热闹闹的前院骤然安静,沈子衿松开了挡着东宁的手。   楚锦旭理了理衣服,走上前,明明非常尴尬,却还是努力冲着东宁笑了笑。   东宁抿抿唇,给楚锦旭行礼:“见过三皇兄。”   楚锦旭摸摸他的头:“乖。”   然后他就看到东宁握住沈子衿的衣角,小心翼翼但非常明显地,往沈子衿身边努力贴贴,离他远了那么一丢丢。   楚锦旭:“……”   被妹妹嫌弃了怎么办,急!   “东宁,不是你想的那样,皇兄只是跟他们闹着玩呢。”   东宁轻轻看了他一眼,嘴上没有任何表示,身体很诚实地离沈子衿更近了。   楚锦旭:……完蛋。   还是沈子衿开口:“三殿下,让人领着东宁去玩吧,他没来过你府上,也好见识见识。”   “对对!”楚锦旭立刻顺着台阶下,“来人,带公主去玩,她要是看上什么喜欢的东西,尽管帮忙装上带走。”   楚锦旭对下人道:“离西厢院远点,切记。”   方才的伶人们已经一股脑扎进了西厢院。   等东宁走后,楚锦旭带着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笑把沈子衿往府里领,等出了前院,楚锦旭端着的模样才消失了,崩溃下蹲。   “东宁怎么也来了啊啊啊!完了,我好皇兄的形象是保不住了!”   “出门碰上,他说想见见三皇兄,我就带他来了。”沈子衿面露怜悯,“您怎么在前院就舞起来了?”   别的纨绔就算放浪不羁,那也是在后院里关起门来厮混,谁能想到安王府的大门一开就是姹紫嫣红,脂粉飘香,浪得非常大胆。   楚锦旭抓狂后有气无力:“这不显得我更加放浪形骸、伤风败俗吗?”   在大门口的加持下,视觉效果非常具有冲击力,仅仅是把衣衫松一松,穿得不整齐,然后搂搂抱抱,就能让人不忍直视。   看似楚锦旭骄奢淫逸,实际上他最多只是贴一贴,亲都没亲一口,全是画面效果,没有任何实机操作。   作为成年人,实在纨绔得非常纯洁。   沈子衿安慰地拍了拍楚锦旭肩膀:“我没想到殿下天天都这么敬业。”   明知他今天要来,楚锦旭还继续表演,是怕打开大门时刚好有皇帝探子悄悄路过,发现他的整活断了,影响了他经营起来的浪子名声?   三皇子也怪不容易的。   楚锦旭哀怨地蹲着,自下而上瞅着沈子衿。   他还是受了楚昭和沈子衿的启发,招来的人都变成了男子。   沈子衿被他这么瞧着,也不忍心:“……我哪天提前跟你告知一声,再专门带着东宁来?”   楚锦旭原地站起,优雅地理了理衣服:“她必然能看到一个伟岸的皇兄!”   天晴了雨停了,楚孔雀又能行了。   他重新挂上笑脸,带着沈子衿七拐八拐,来到了一间书房外。   侍从们都等在门外,只有楚锦旭和沈子衿进了屋。   书房里没什么成册的书,字画瓷器倒是不少,桌案的笔墨纸砚全是金贵货,就是看着基本没碰过,只是华丽的装饰品。   多宝架上珊瑚翡翠排排放,主打一个珠光宝气,不管好不好看,但一定要值钱。   楚锦旭走到多宝架前,动了几个摆设,他抬手挪动第一个物品且发出机扩声时,沈子衿就明白了:有暗格。   沈子衿于是识趣地低下头,不去打探人家的秘密。   楚锦旭摆弄机扩间隙回头瞧了一眼,心下赞赏,沈子衿主动避嫌,是个会来事儿的。   待数个机关准确按下,多宝阁咔擦一声响,徐徐旋转,架子背后的墙上一道门敞开,露出里面一间暗室。   楚锦旭走进室内,把一个匣子搬了出来。   “里面就是你要的东西,”楚锦旭交给他,“弟媳,该有的提醒六弟应当告诉你了,我就不再多嘴啦。”   沈子衿接过,看了看册子数量:“殿下放心,待我花三天背完,届时完璧归赵。”   楚锦旭愣住:“三天?背完?”   沈子衿疑惑:“是啊,有什么问题?”   楚锦旭:“……”   问题很大。   人名和相关情报这东西,不像有逻辑的文章,可以顺着记,也不像有感情的诗词,朗朗上口,除了死记硬背,别无他法。   这么大的量,别说三天,就是把楚锦旭关屋里一月半年,背不了就是背不了。   上一个直接背下来的,是楚昭。   楚锦旭当时并没有被打击到,因为他知道楚昭是特例,但今天,沈子衿的出现告诉自己,世上还真能找出第二个。   沈子衿看楚锦旭半天不发一言,出声:“殿下?”   “……没事,我在三省吾身。”楚锦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陷入浓重自我怀疑,不能真是我太笨了吧?   沈子衿和怀疑人生的楚锦旭往外走,沈子衿将匣子交给了白枭,他装若无意跟楚锦旭闲聊:“今日我到锦绣阁买酒,和小二闲聊了几句。”   楚锦旭恍恍惚惚的心神被拉了回来:“嗯?”   “他很健谈,什么都能聊。”沈子衿笑了笑,“还说起前段时间,锦绣阁招工,莫名吸引了过量的人,那阵仗,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锦绣阁生意好,自然许多人都想进,不过殿下,若有超乎寻常的事,还是得慎重小心,多留意。”   楚锦旭全然回神,锦绣阁很重要,先前的旧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心腹,后来做上了趟,就放权给老板挑新人,也招了少数不知内幕的小工来掩人耳目,楚锦旭只偶尔过目。   他是有段时间没过问此事了。   沈子衿特意提起,是在锦绣阁内发现了什么不对?   楚锦旭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正经起来,还是很正经的。   沈子衿话带到,拿着东西回了王府。   一回到府上,沈子衿立刻手不释卷,投入工作。   当一个个不被原著记录的名字随着笔墨流入他脑海,沈子衿脑中勾勒出越来越完整的大齐朝堂,脉络如枝丫,一条条往外舒展,完整的画卷在他眼前层层铺开。   沈子衿这人还有个毛病,看书看起劲了,就容易废寝忘食。   在王府,吃食定点有人送上,不用他操心,都端上桌了,饭还是要吃的,但睡觉这事儿,就全看他自己了。   沈子衿能感觉自己身体又变好了不少,几天前一到戌时末就眼皮打架格外犯困,但是今天,过了戌时,虽然感觉已经有些累了,但眼皮好像还能撑一撑。   沈子衿于是瞪大眼,准备小小的熬个夜。   戌时末不过是现代的九点,对正常人来说夜生活都还没开始,沈子衿曾经通宵也不在话下,受困于病躯,才养成了良好的作息时间。   沈子衿多撑了半个时辰,感觉实在看不进去了,才终于上床睡觉。   梦里都是各个官员在打转。   没想到就晚睡半个时辰,第二天苦果就砸在他头上。   沈世子又双叒叕病了。   好在这次病得不重,只是小感冒,鼻塞加轻微咳嗽,不用待在床上,能跑能跳。   沈子衿一把拦住要去巡防营给楚昭报信的:“只是小病,哪用得着小题大做,还专门去巡防营打扰王爷?别去。”   在沈子衿看来他们反应也太夸张了。   仆从犹豫:“可是……”   “没事,”沈子衿一锤定音,“忙你们的去吧。”   仆从们只好应是,各自散了。   不过晚上楚昭回府后,还是知道了他生病的消息。   楚昭第一反应:“是大夫亲口说的不严重?”   严不严重这事儿病人自己说了不算,要听大夫的话。   仆从点头:“是,大夫说,是世子昨夜睡得晚了点,凉气入体,才生了病。”   楚昭蹙了蹙眉,沈子衿熬夜了,是在看册子?   今晚就不去打扰他休息了,明儿下午就和他说说,谋士的工作要做,但是也要顾着自己身体。   他今天回来得晚了些,沈子衿应该睡了。   然而他没想到,不出一会儿,小甄急匆匆来到他院子里求见。   “王爷。”   小甄拱手,说话绝不含糊,飞快道出:“大夫说世子一定要注意好好休息,但眼下这个点儿了,世子还在书房,小的们劝不住,王爷,您去看看世子吧!”   楚昭霍然起身,非常意外:“都病了,现在还没睡?”   小甄着急:“是呀。”   楚昭二话不说就朝外走,把小甄都甩在了身后。   沈子衿给他的印象,像只慵懒的猫儿,聪明,但总是懒洋洋慢吞吞,偶尔一击必杀抓住弱点,完事后又悠哉地缩回爪子,变成软乎乎的肉垫,枕着好晒太阳。   夙兴夜寐这个词,楚昭没想过居然会出现在沈子衿身上。   楚昭踏步来到书房,灯火下,沈子衿披着衣服,身形纤弱,目光却格外专注,灼灼如炬。   楚昭急促又重重的脚步声都没打扰到他,倒是楚昭自己先愣住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沈子衿。   夜半灯下捧卷,绰约名士,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楚昭片刻晃神后,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来到书案前,轻轻叫他:“世子。”   沈子衿其实已经开始犯困了,费了十二分的功夫才集中注意力,楚昭凑得太近,唤他名字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把沈子衿吓了一跳。   “啊!”   沈子衿胳膊碰倒旁边的书,楚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啊……是王爷。”   沈子衿回神。   他嗓音闷闷的,带着含糊缱绻的鼻音,眸中却亮起光彩:“王爷,有意外收获,我想到个法子,或许过几天就能在朝堂上帮到你和二皇子,就是——”   “世子。”楚昭无奈地打断了他,“明天再说也行,不急,现在你该休息了。”   方案都要在脑子里成形了,不立刻补全简直逼死强迫症,沈子衿:“再给我一炷香。”   楚昭默默看着他,并伸手去抽沈子衿手里的书。   “唔……”沈子衿最后两根指头完全捏着书,试图讨价还价,“半、半柱香也不是不可以。”   “哗啦”一下,书被楚昭利索抽走。   沈子衿念念不舍,柔情似水地看着楚昭——手里的书。   不知道是看懵了,还是脑子已经混沌了,沈子衿还坐在原地没有动。   楚昭挑了挑眉。   “沈世子。”   沈子衿目光梭巡在书本上:“嗯?”   “得罪了。”   沈子衿:?   他刚面露疑惑,下一秒,双脚骤然离地,眼前视线急速晃荡后,把他那脑子终于晃得清醒了点。   沈子衿:!?   楚昭把他扛起来了……   扛起来了!   沈子衿嗓音都吓得变了形:“不是,王爷,等等——!”   楚昭:“不等。”   他直接就扛着沈子衿出了书房,径直大步朝卧房走去。   为了避免让沈子衿不舒服,楚昭没有将人对折扛上肩,位置刚好让沈子衿的手能够撑在他肩膀上。   如果沈子衿能转身,这其实就是个单手抱的姿势。   “我刚才可给过你机会的,”楚昭扛他轻轻松松,“该睡觉了,沈世子。” 第28章   沈子衿双腿悬空,手搭在楚昭肩膀,尽管楚昭的手臂和胸膛都很可靠,但沈子衿不挣扎并不是因为踏实。   敢动吗?不敢动。   楚昭的姿势颇有讲究,沈子衿上半身能借力,轻易就能撑着楚昭肩膀转身,但一转身,他感觉自己就会一屁股完全滑坐在楚昭手臂上。   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沈子衿唯一敢动的只有嘴:“王爷,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我这就回去睡,真的。”   楚昭哼笑一声,沈子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行动判断含义。   行动就是,楚昭依然扛着他继续走。   救——   秦王府很神奇,有些地方看着没人,实则暗流涌动,比如此时院子里屋顶墙角甚至树梢,都藏着暗中的侍卫。   月黑风高,众目睽睽之下,秦王把自己王妃单手从书房抱了出来,不顾王妃嘴里叫着的“不要”,径直朝卧房走去。   所有侍卫:“……”   好、好刺激。   这真是他们可以看的吗?   而给秦王通风报信的小甄一把按住心口:   这是我可以看的吗!!   小甄边按边深呼吸,嘴角根本压不住,笑成了灿烂的花儿:还得是王爷有办法,一来就让世子必须睡觉了,哎呀~   小甄荡漾着波浪,端着手,迈着欢快的小碎步到了卧房外台阶下站定,开开心心当个门神。   楚昭单手轻松带起沈子衿,就一个感受:好轻啊。   成婚那日背他出门就觉得轻,怎么养了些天感觉一点也没重,还得养,要不让大夫专门给定下些伙食?   屋子里,楚昭把沈子衿稳稳放在床沿边坐好,沈子衿悬着的脚终于落了地,但这心口还在噗通噗通,没有踏实。   后遗症挺重。   先前沈子衿看不到楚昭的表情,同理,楚昭也瞧不见沈子衿的脸,本来想气沉丹田跟沈子衿好好说道什么叫劳逸结合,但一抬眼,却整个愣住。   就见沈子衿白皙的面上蒸腾起红霞,薄云胭色,昳丽无双,平日那双或噙着懒懒笑意或聪慧灵敏的眸子,带着罕见的怔忪和不知所措。   红玉桃花,落香醉枝头。   又像猫儿慌了神,想故作镇定,却忘了卷起的尾巴已经悄悄出卖他。   怎么能有人在美得让人只敢隔云远观的同时,又沾满红尘跟只暖窝里的家猫似的呢?   楚昭不是第一次被沈子衿的颜值美到,但的确是头一回心神被晃得忘乎所以。   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   这回心脏不止漏半拍了,噗通通,重重地敲了两下。   有点乱。   直到沈子衿偏头两声轻咳,才把楚昭不知飞到哪条洛水湘江的神思拉了回来。   一把将人抱回来的秦王有多威风,此刻的楚昭就有多窘迫。   沈子衿羞红的脸让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但是听到咳嗽,身体已经先脑子一步,自个儿行动,在桌边熟练地倒了杯水,递到沈子衿手边。   楚昭:“……”   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条件反射,他自己都不知道!   沈子衿知道自己脸有点烫,但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   他机械地接过杯子小口饮水,并不明白他此刻在别人眼里究竟是何等姿容。   他是泡过澡后再去书房的,头未戴冠,只随意取了支银簪挽发,如瀑的黑发披在脑后,柔柔顺顺,配上泛红的脸,在灯下美得惊人。   沈子衿喝完一杯水,感觉总算缓了过来,他搭在杯边的手指蜷了蜷,不知道该拿什么眼神去看楚昭,犹豫片刻,小心又踟蹰地抬眼——   正好跟楚昭的眼神撞上。   尽管沈子衿也飞速挪开视线,但他还是发现,这回率先避开的是楚昭。   而且楚昭眼神里好像还带着尴尬?   ……扛自己的时候那么干脆,怎么这会儿才尴尬,反射弧也太长了叭。   楚昭看哪儿都行就是不看沈子衿,把空掉的杯子接过来:“你先睡吧,明天午间我回府一趟,你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好。”   书被没收,人也被强制挪回卧室,沈子衿方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对抗身体的困意,此刻沾了床边,那点劲头就聚不起来了。   被窝果然是工作的天敌。   沈子衿去掉外面的衣服,乖乖躺好,楚昭还过来帮他掖了掖被角。   沈子衿此刻已经不怎么尴尬了,平身第一次被人扛很新鲜,其实跳出局内,回头想想还觉得挺可乐,视线下意识朝楚昭看过去,就发现楚昭给他掖完被角后走到桌边,又坐下了。   坐下了?   沈子衿:??   他疑惑的目光太明显,楚昭飞快扫了眼,又迅速垂眸,轻咳一声:“你睡着了我再走,免得你又起来看书。”   沈子衿:……那您还是不够了解被窝对我现在这副病躯的封印能力。   他感冒本就没好全,又躺下了,声音显得更加闷闷,黏黏糊糊:“我不会,我保证,王爷也快去休息吧。”   可他刚犯,楚昭不够放心:“我亲眼见了就信。”   他说着,还背过身去:“我不会一直盯着你,你快睡吧。”   沈子衿不太理解,只能尊重这种坐冷板凳的行为。   今晚看书拖了时间,沈子衿也确实累了,他脑子里迷迷糊糊,一边惦记着自己新想的主意,一边又是楚昭把自己扛起来的景象,挨着枕头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楚昭背对着床榻,察觉到身后的呼吸变得平稳长眠,这才转过身,从方才起就飘忽了好久的目光也终于敢重新落在沈子衿脸上了。   睡得挺沉。   楚昭看着他的脸,又想到了昨晚那块被他戳了半天的奶糕。   转身朝门外走去,眼前仿佛也还是雪白的奶糕噗叽噗叽。   楚昭停下脚步。   他倏地转身,用上内力无声走到沈子衿床边,微弱的灯火摇曳,在床幔投下的阴影中,楚昭眸中仿佛也盖上了难以辨明的阴影,深邃无比,朝着沈子衿伸出了手——   在沈子衿脸颊上小心又飞快地轻戳了一下。   跟奶糕手感完全不同嘛。   楚昭收回罪恶的手指头,心满意足走了。   世子卧房内的灯熄灭,楚昭走了出来。   小甄还守在门外,瞧见楚昭出来了,眼里有着淡淡的遗憾和惋惜。   即便世子病着不能行夫夫之事,但王爷也可以跟他一起纯睡觉嘛,暖暖被窝也是好的,怎么不留下呢?   楚昭看不懂:?   你在惋惜什么?   虽然越来越搞不清楚小甄的脑回路,但该吩咐的还是要吩咐:“今晚你做得好,赏,到时候去孟伯那儿领银子,如果之后沈世子夜里还如此,你记得来告诉我。”   “是。”小甄一边先恭顺答应,一边转了转眼珠,“王爷,不如您这几晚都先来看看世子?若知道您要来,世子肯定不会在书房久留。”   楚昭思忖着,觉得有理:“可行。”   小甄窃喜:好好好,多来几次,恩恩爱爱共处一室,只要氛围到了,不怕王爷不留宿。   沈子衿睡得舒舒服服,还不知道小甄又替他争取了福利。   这是高手,真甄高手。   沈子衿这次感冒不重,喝过一天药,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得差不多,身上舒坦了,脑子也更清醒了,昨夜被人扛的尴尬也已经完全过去了。   虽然当时被吓了一大跳,搞得心律不齐了半天,但不过一件小事,自然该翻篇了。   就是白枭今儿的小表情不太对劲。   沈子衿忍了片刻,最后还是没忍住,朝他招了招手。   沈子衿每顿喝药后都有蜜饯,白枭基本都能蹭吃,沈子衿照例给他塞了几块,看白枭一口咬住,才悠悠开口:“你不对劲。”   白枭鼓着腮帮子,疑惑瞪大眼。   沈子衿:“吃了我的蜜饯就要回答我的问题,你飘飘忽忽躲躲闪闪、又双眼放光地看我半天了,想什么呢?”   白枭:!   被蜜饯钓上钩,万万没想到今天的糖居然不纯粹了!   呜呜呜。   但该吃还是要吃的。   白枭咽下嘴里的东西,挠挠头,头回觉得沈世子平静又温柔的目光居然这么有压力,而且如山,还越来越重。   最后白枭顶不住,飞快道:“我才没有因为昨晚王爷强行把您带回房间而您一边喊着不要不要一边娇羞面红而胡思乱想!”   沈子衿:“……”   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沈子衿不可置信,觉得快消失的感冒突然回头攻击他,目眩神迷:“娇羞?谁?我?”   还有,什么“不要不要”,他最多就说了个“不是”好嘛!   “王爷只是让我去休息……”沈子衿颤颤巍巍,“这只是对谋士最纯洁的关怀。”   白枭:“唔……”   他抿抿唇,慢慢点了点头,表示“好的我知道了”,但眼神里光彩未退,明显还带着什么不该有的遐想和期待。   沈子衿深深吸了口气。   他抬手,非常残酷地拿走了白枭手里剩下的蜜饯。   “你今天的糖没了。”沈世子无情宣布。   白枭大惊失色:“啊!”   “我还要去把你房间里的话本抄了。”沈世子连招出击,“小小年纪,整天胡思乱想。”   白枭惊恐捂住脸:“啊啊啊!”   于是午休时楚昭按照约定回府,来明月轩跟沈子衿议事,就看到在院中墙角蹲着画圈圈的白枭。   楚昭:“他怎么了?”   沈子衿淡定:“在为徐书生和月仙仙逝去的爱情伤心。”   那是沈子衿在白枭房间里新发现的十五禁话本,小孩儿买的限制级话本原来不止一本,还有意外收获。   楚昭:都什么跟什么?   这个王府里感觉越来越多他看不懂听不懂的东西了。   算了,孩子大了,是到了有自己秘密的年纪了。   “今天身体怎么样?”   “托王爷的福,好多了。”沈子衿放下茶盏,把昨晚就该说的正事续上,“王爷,数天后,您不是就要把殷南侯府给我了吗,既然到时朝堂上有一番争斗,不如把水再搅一搅。”   沈子衿拿出记录官员的册子,点了几个名字:“用这几位,能把工部牵扯进来。”   “从王爷描述崔倾山判罚的情形,就能发现崔主事因为这事儿,跟工部侍郎和尚书已经生了嫌隙,让首辅手下工部自己人内讧,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第29章   “哦?”   楚昭来了兴致:“二哥的意思是这次只弹劾刑部和吏部几个小官,往上首辅和次辅把得太紧了,暂时不好撬动。”   事因要从一桩田地侵占的案件说起,两个富户争一块因遗留问题而在归属上有点含糊不清的地。   本来土地不大,不至于闹得太过,但这两家素来有怨,这一碰上,针尖对麦芒,双方谁也不肯服输,撂下话来一定要争口气。   怎么争气呢,回头找各自的关系。   一个找了吏部熟人,一个搭了刑部官员的线。   结果双方越闹越烈,越吵越大,就在田地边不顾形象动起手来,一个佃户重伤,失去了家里唯一的劳动力,他家人崩溃大哭,跑到大理寺外击鼓鸣冤。   二皇子如今就在大理寺。   大理寺卿年事已高,皇帝想来想去,决定先把大理寺交给二皇子领着,已经着大理寺卿与二皇子交接事务,等都理清了,他老人家就可告老还乡了。   二皇子知道此事后,意识到是个机会,赶在他们把事情压下去前插手,没让涉事最深的两个官员轻易脱身,成功拘着了他们。   对两个官员说辞是正常流程,但实际上,二皇子着人深查,还挖出了他俩以往更多罪证,到时候一并奏上去,保管他们乌纱帽被风轻轻带走。   还能再拉下几个人获罪,包括殷南侯和沈明鸿受贿之事也能牵扯进来,一并捅开。   这事儿的来龙去脉沈子衿在正式得到谋士身份后,问过给楚昭办事的侍卫,侍卫已经都告诉他了,楚昭现在只问:“工部如何入场?”   沈子衿手指还放在这几个名字上,玉白的手指与墨字黑白分明,话语中勾出的却是罗网,将他们尽数牵裹:“虽然最终吏部和刑部官员被重罚是因为别的罪,但起因还是田地侵占。”   “而这两位,也跟土地侵占的事有关。”   沈子衿又把从原著上看到的剧情往殷南侯府推:“我曾路过书房时,偷偷听到殷南侯与沈明鸿聊起过他们的名字,听得比较含糊,没有完整句子,但依稀听到‘田地’、‘人命’等词。”   楚昭面上的笑渐渐淡了:“人命?”   “嗯,后来我发现有仆从靠近,我没敢留,赶紧走了。”沈子衿垂眸,“王爷可查查他俩。”   楚昭沉下声:“黑鹰。”   黑鹰上前一步:“属下在。”   “世子点的两个名字,你亲自带人去查,两日内我要消息。”   黑鹰抱拳:“是。”   黑鹰一眨眼便消失不见,身法非常快,来无影去无踪。   沈子衿感叹了下好功夫,合上册子,然而他的事情还没说完,毕竟楚昭请他帮忙的另有他事。   “至于擢升副统领的事宜,我看王校尉就不错,家世清白,王家和首辅次辅联系都不深,有独善其身的意味,即便日后帮不上你,也不会瞎掺和。”   王校尉就是那个在楚昭耳朵边扯着嗓门喊“王爷王妃真恩爱”的大叔,为人尚可,楚昭点头:“好,听你的,就他了。”   沈子衿今天还剩点轻微的咳嗽,声音已经清晰了,不再黏糊,他喝茶润了润嗓,楚昭似叹非叹地瞧着他:“不过两天,你就看了这么多,还想了这么多。”   沈子衿:“做事嘛,尽快办完,不也尽快轻松?”   “英雄所见略同,”楚昭同意了你的观点并点了个赞,“但是夜里不准久熬。”   沈子衿放茶杯的手顿住,心虚移开眼:“戌时不睡任谁来看也不算熬啊。”   楚昭:“对,除了你。”   楚昭抬手往他脸颊上轻轻一戳:“病人就乖乖早点睡觉,你——”   楚昭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因为沈子衿微微睁大眼,愕然地瞧着他。   而通过沈子衿的表情,楚昭也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他戳了沈子衿的脸,在沈子衿清醒的时候。   楚昭:“……”   他不过昨晚悄悄试了一下,为什么就这么顺手了!   楚昭触电般收回自己的手,而捧着盒子踏进院里的小甄刚好看到这一幕。   什么什么,他们刚刚在干什么!   小甄眼观鼻鼻观心,立刻停下脚步,悄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给两人腾出尽情发挥的空间。   沈子衿的表情逐渐从惊讶变得疑惑,而后仿佛明白了什么,遂用一种无奈又不赞同的目光看向楚昭。   楚昭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选择不解释,真正的大帅,临危不惧,敢于直面机敏的世子。   只要没人看出他紧张,那么他就不紧张,没毛病。   就见沈子衿碰了碰自己的脸,嘟囔道:“王爷,你不会又把我当小孩儿了吧?”   楚昭卯着劲儿的气息一松:啊?   沈子衿坐直了,有理有据:“论岁数,我还年长王爷一岁,不会不知轻重。”   仔细想想,新婚第二日自己生病时楚昭哄人的语气、昨晚将自己扛回卧房,还有方才那一戳,这不跟逗弟弟似的吗?   沈子衿要让楚昭重新记起,自己才是两人里做哥哥的那个。   虽然沈子衿好像误会了什么,但楚昭戳人脸蛋的行为明显被盖过去了,沈子衿要是聊轻重,他可就重新拥有了足够的底气。   这回不用强装元帅姿态,楚昭稳稳占据高地:“谁刚因为夜里久坐受了凉?”   沈子衿:“……”   “咳,”心虚不会消失,只会转移,风水轮流转,转到沈世子脸上,他飘忽地移开视线,“一时不察,我之后会注意的。”   沈子衿视线这一游弋,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小甄,立刻如找到救星般,让小甄过来。   “小甄。”   小甄提着食盒应声上前。   刚刚开头他看着不错啊,怎么没摸摸小手之类的呢,可惜。   小甄将食盒放下:“世子,您吩咐的东西备好了。”   他特意放在沈子衿手边,于是沈子衿捧着食盒推到楚昭面前:“做了些咸口点心,王爷带去大营下午喝茶时吃。”   楚昭午间匆忙回来一趟,稍后就要走,他揶揄道:“这次量很合适吧?”   沈子衿:“放心,食盒每层都不高,没地方垒上次的‘点心塔’。”   两人对视,都被逗笑了。   小甄听到他俩对话,反应过来:啊,不会是上次他让厨房做太多了吧?   还好王爷世子没怪罪,而且他俩眉目传情后还笑得这么开心——   呜呜,王爷世子真是人美心善,天生一对!   楚昭起身:“时候差不多,我该走了。”   他想了想,今晚既然要监督沈子衿睡觉,不如早点过来,还可以跟沈子衿继续聊聊正事。   “今晚明月轩饭桌上能多我一双碗筷吗,我们也好把方才的事再深入聊聊。”   吃个饭而已当然没问题,沈子衿立刻答应下来:“当然。”   楚昭这才转身离开,侍卫拎过食盒跟在他身后。   等出了王府,楚昭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沈世子的脸蛋触感的确跟奶糕不同,但是,相当好戳。   感觉会上瘾,怎么办?   在线等,但不是很急。   楚昭拎着食盒到了大营,下午跟其余将官议事的时候,中途休息,除了茶水,还让营地伙房给其他人也配了小点。   但大伙儿很明显发现,王爷面前的点心跟他们的不同。   楚昭和这群将官已经飞速打成一片,众人也都敢放开说话了,有个将官笑道:“哎,我看王爷的茶点是从漆木盒里拿的,不会是从王府带过来的吧?”   “嗯。”楚昭咬了一块,没怎么在意,顺口道,“世子让我带上的。”   王爷没有儿子,王府里的世子只有沈世子,也就是王妃,众将官顿时起哄,哗作一团。   “你们看,我就说王妃贴心吧,又是接人又是带吃的!”   “难怪闻着比其他点心都香呢,情意没可比性啊哈哈哈!”   而渴求结婚的那位年轻将官又来了:嘤嘤呜呜羡慕死个人!   楚昭:……他发誓,他方才就随口一说,真没半点炫耀或者秀恩爱的意思。   还有这群大老爷们儿,听到人家家事就闹腾起来,像什么样。   太闲可以加训,秦王殿下边冷酷思考,边咬着王妃的“爱心”酥饼。   底下的人笑够了,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升官的王校尉“欸”了声:“不过王爷,你总世子世子地叫,这称呼在王府里关起门来时,不会觉得像王妃小你一辈似的吗?”   楚昭愣了愣:这他还真没想过。   沈子衿是殷南侯府的世子,但不是秦王府的世子,让府里人继续称他为世子,当真不太妥帖?   楚昭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思考起来,如果自己也换个称呼,该怎么称呼沈子衿。   他已经是自己的谋士,尊称沈先生?嗯……太板正了,偶尔叫两声能显得亲昵,但跟他们俩的气场好像不太搭。   叫全名?又显得太过生分。   那叫名字?   ……子衿。   子衿。   两个字如过电般从楚昭心口淌过,莫名窜得他手指一麻,不由颤了颤,而手一颤,又让他想起今天戳过沈子衿的脸颊……   就在楚昭心跳又即将莫名漏拍的时候,有人反驳王校尉,大腿一拍:“你懂什么,王爷王妃还年轻,这就是人家少年夫夫的情趣啊!”   楚昭手指咔擦一用力,小饼干碎了一手。   差点跃动起来的心脏愣是被屋子里这群大汉给兜住了。   那人还转过头来挤眉弄眼:“王爷,您说是不是啊?”   是什么是!   “干你的活儿去吧!”楚昭抄过一卷档案扔过去,“休息时间提前结束!”   那人稳稳接住档案,嘿嘿一笑:“遵命!”   其余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哟,秦王到底也是个年轻人,戳破心思不好意思了吧?   一群人嘿嘿重新干活,楚昭被他们搞得哭笑不得,脑子里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倒是莫名静下来。   纠结称呼做什么,等殷南侯府易主,换个叫法就行了。   殷南侯沈子衿……小侯爷。   听起来不也很不错? 第30章   未来的沈小侯爷还在王府宅着,沉浸式背书。   直到东宁来找。   于是明月轩今天的晚饭桌上多出了两双碗筷。   一双楚昭的,一双东宁的。   下午时,东宁捧着书,来询问沈子衿是否有空,孩子第一回大胆请教问题,沈子衿没空也必须有空,放下自己的书,就给他解答起来。   东宁的锋芒在一点点外露,这是好事,想必过不了多久,太后把他送出宫,可谓为之计深远。   太后已经没有闭门礼佛了,但她没提出把东宁接回来,秦王府也不会提把东宁送走。   想必再过段时间,在其他几个皇子眼里,这位原本不太熟悉的小公主,就能变成亲近且聪慧可爱的小妹妹。   关系好了,等未来明了东宁真正的身份,冲击性想来也会小点儿。   反正在沈子衿看来,几个皇子接受能力都挺高的。   有承安帝在前,皇家里其余事都会变得合理起来。   跟东宁讲完,楚昭也下值回来了,沈子衿干脆把两个一起留下吃饭。   能和他俩一起吃东西,看得出东宁很高兴,他喜欢这种家人团团坐,其乐融融的感觉。   饭桌上,沈子衿和楚昭又聊起了正事。   楚昭本来想着东宁还小,某些事该避着他,不适合荼毒小孩儿纯洁的心灵,但沈子衿道:“东宁聪慧,况且他出身皇家,有些事也可以听听。”   楚昭看东宁自己眨巴着眼睛,一副渴求的小表情,再看了看沈子衿——   得,他好像拿大的小的都没辙,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顺着他们。   楚昭不像沈子衿看过原著,不知道东宁隐藏的实力,只当东宁是被太后养着的乖巧小孩儿,于是嘱咐他:“东宁,府内有些话你听听就好,别对外人提起,能答应皇兄吗?”   他想了想,补充:“包括太后面前。”   东宁乖顺点头:“好的皇兄。”   楚昭:“哎,真乖。”   沈子衿和楚昭聊的事没提起前因,东宁只能明白些许,他也不插嘴,只安安静静吃自己的东西,边听大人商量。   三人都吃得差不多时,楚昭看了看天色:“世子,待会儿书房也分我一块地儿?”   沈子衿此时此刻还不疑有他,非常天真一口应下:“好,王爷是又有别的事要吩咐吗?”   毕竟拿了谋士的身份,沈子衿非常有自觉,要主动谋划救楚昭的命,也要做好谋士本职工作,免得其他人怀疑他用心。   上个工作是推选副统领,这次又是什么?   沈子衿已经做好准备。   谁料,楚昭却摇了摇头。   “借我一把椅子就行,我看我的信,你看你的书,然后到了时间,你就老实去睡觉。”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沈子衿当场怔住。   不是,啊??   沈子衿面上的不可思议是从未有过的精彩:“王爷借我书房,就为了监督我睡觉?!”   偏偏楚昭还不觉得有问题,淡定点头:“正是如此。”   什么正是如此!沈子衿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中午的话白说了吗,都讲了不要把他当小孩儿……等等。   沈子衿目光一凝,发觉此事并不简单。   沈子衿把视线缓缓移到了一旁候着的小甄身上。   昨晚楚昭会突然来到明月轩,少不了有人通风报信,这人当然是小甄,沈子衿明白,但也没生气。   小甄第一晚没劝住自己,眼看自己着凉生病,昨晚应该是担心事情重演,直接找到楚昭,他是好心,沈子衿不会因为这点怪他。   但是,小甄不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对楚昭说了什么别的话吧?   沈子衿漂亮的眸子闪过犀利的光芒,小甄接收到他的视线,居然还笑了笑。   他的笑容居然分了两个层次。   第一层:世子,看我做得好吧?   第二层:抓住机会啊世子!   沈子衿:……我真的没有机会需要抓住,谢谢。   楚昭顺着沈子衿视线看过去,很是欣赏小甄的机灵:“小甄也很担心你。”   沈子衿木然:“是的,我知道。”   我可太知道了。   “王爷,”小甄的事以后再说,沈子衿慢慢深呼吸,“我保证今晚好好休息,如此劳烦王爷,我会过意不去的。”   “不麻烦,我在你书房也能看信做事,你若是真打算好好休息,自然不会怕我守在旁边。”除非沈子衿又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悄摸摸又要熬夜,楚昭笑眯眯,“只要你到点就休息,我自然不会像昨晚那样对你。”   一想到昨晚被直接扛住,还不知道被多少侍卫暗中看了去,沈子衿就又有点脸热,抿了抿唇,耳根微微发烫。   他是尴尬得不好意思,但这幅情态落在他人眼里又是另一种模样。   东宁微微睁大了眼。   他看了看楚昭,又看了看沈子衿,结合上下文,皇兄提到昨晚,皇嫂就面露羞赧。   东宁:“……”   桌上的话题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该听的了!   他优雅又利索起身:“皇兄皇嫂慢用,东宁还要温书,先告退了。”   既然已经从政事变成了夫夫二人房内私话,他要做的就是赶紧离开,不打扰他二人继续。   沈子衿和楚昭刚一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跟小孩儿嘱咐两句,东宁就飞速转身离开。   步子很快,但不失优雅。   但他转身那般仓促,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子衿:“怎么走得这样匆忙?”   楚昭:“刚吃完饭就想着文书,真是勤奋好学的孩子。”   沈子衿:也是,合理。   不,不合理,你俩是真没发现刚才的话多让人误会啊!   沈子衿到底没有逃过,晚饭结束休息片刻,用过药后,就在小甄神采飞扬的目送下,跟楚昭一起进了书房。   楚昭感慨:“小甄自打跟了你,越来越爱笑了,是好事,虽然笑得有些奇怪。”   沈子衿捧起书,幽幽:可不是嘛,他终于能发挥自己的本事了。   沈子衿闷闷接受楚昭的监督,不过楚昭是个合格的学习搭子,入了书房后就很安静,只有拆信和展信纸的轻响,完全不会打扰到沈子衿。   旁边有其他人翻动纸张的声音,就像是回到了自习的教室,氛围太好,沈子衿心里那点儿情绪很快被抛在脑后,沉浸在书册里。   时间在书页沙沙声中静静地溜走。   沈子衿就快背完了,抓紧时间,越是接近尾声,他的动力就无声越来越足。   还剩三页、两页、一页……好,背完了!   沈子衿骤然长舒一口气,放下书册,满脸餍足,久坐僵硬,他抬手松了松肩膀,袖口滑下,露出雪白的胳膊,完全忘了有旁人在,还舒舒服服哼了声。   猫儿伸展,松松软软。   直到他舒展完毕,一扭头,就发现楚昭嘴角噙着笑,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沈子衿:“……”   他立刻放下手,端正坐好,就当无事发生。   楚昭乐不可支。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楚昭撑着半边脸颊,大马金刀坐着,“你那么认真,还真叫我不忍心打断,好在你回神,不用我纠结了。”   沈子衿轻咳一声,振振有词:“答应好了要准时睡,您看,我守约吧?”   哄谁呢,明明看得忘乎所以,根本就没关注时间。   楚昭也不拆他的台,反正沈子衿能按时休息就行。   出书房前,楚昭起身,将手中翻来覆去看过的信放到烛火下,点燃了。   本来方才就该烧的,只是不想打扰到沈子衿。   沈子衿看着火焰舔上信纸,一点点吞噬成灰,他没有出言询问,倒是楚昭主动开口:“是边疆书信。”   楚昭回了京,上交虎符,空挂着元帅的名,被束在一方城池中不得出,成了笼中困兽,但大齐边疆安稳是他一点点打下来的,不能不挂心。   将士们也认他这个元帅,没断过书信往来。   有些信是会被层层检查的面上往来,而有的,则是只有楚昭能看到的密信。   沈子衿不问信的内容,只道:“边疆可还安好?”   “总体情况不错,邻里们都还算老实。”楚昭将信扔到铜盆里,“万朝节快到了,希望他们没准备送我们什么‘惊喜’。”   万朝节是各国各邦入京朝大齐纳贡的日子,届时不仅边境往来,京城内也将格外热闹,每到这种时候,负责防卫的兵士都要格外打起精神,拿出十二分的注意力。   啊,万朝节要到了……   沈子衿心想,不巧,那还是有点“惊喜”的。   但没关系,问题不大,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楚昭看着信烧完,打了个呼哨,屋顶立刻落下个侍卫,把灰端了出去,楚昭跟沈子衿一同跨出门:“世子好好休息。”   看来今晚楚昭发现自己背完了书,没道理再熬夜,所以放心了,不再跟去卧房。   沈子衿揖礼:“王爷也好生休息。”   沈子衿瞧着楚昭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随时挂念着边境,守着家国安危,这样的人,实在不该被大齐埋葬成冤魂。   还好自己穿了呀,他必定会倾尽全力救下楚昭的。   沈世子背完了书,心满意足睡个好觉。   他超前达成目标,把书册还给三皇子的时候,三皇子眼珠子都瞪圆了,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怀疑。   怎么一个二个脑子都这么好使!   撇开快自闭的三皇子不谈,黑鹰在两天后按时完成任务,带回了查到的消息。   沈子衿点名的两个官员果然恶事做尽,罄竹难书,光是侵占他人良田之事中,就填进了无辜的人命。   黑鹰不愧是楚昭心腹,办事能力很强,连证据一块儿都收拢了。   楚昭把事情打包,修书一封送到二皇子府上。   二皇子的回信很快来了。   却是邀请沈子衿过府一叙。   “我已告诉他此事全由你拿主意。”楚昭把信放到沈子衿手里。   沈子衿接过信笺,郑重:“王爷放心,必不负所托。”   “哈哈好。”楚昭轻轻眨眼,“先看看信。”   他在沈子衿打开信的时候忽而补了句:“白大人也会受邀前去。”   沈子衿展信的手一顿。   又专门用一种松快的语气提起了白大人!   沈子衿心里警钟哐哐撞,面上却捏着信纸温和一笑:“好的,我很期待与二皇子和白大人会面。”   王爷你放心,等这次回来,我就会带着白大人名草有主的消息,把您那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苗苗连根拔起!   楚昭也微笑:“嗯。”   看,他说期待,果然对白大人很是在意啊,希望此次会面后,他俩对彼此的了解又能更进一步吧。 第31章   沈子衿此刻正坐在驶向二皇子府邸的马车上。   他头上戴着顶新的玉冠,配着根白玉簪。   簪子整体似竹,尾端雕作几片竹叶,鬼斧神工栩栩如生。   这套行头是楚昭送的,楚昭送的东西不少,但偏偏这套玉冠是赶着他要去二皇子府上前一天送的。   楚昭:“梅兰竹菊配君子,你戴这个肯定好看。”   送东西时捧人的客套话,没什么毛病,可偏偏他还补了句:“你和白大人都是谦谦君子啊。”   沈子衿:!   白大人虽迟但到!   就连小甄都眨了眨眼,在楚昭走后,疑惑道:“王爷为什么突然提起白大人?”   沈子衿举起簪子,近乎自言自语喃喃发问:“你也觉得奇怪是吧,这是送我呢,还是给白大人看呢?”   小甄:?   小甄:!   宫斗高手不愧是高手,理解能力点满,警惕心和危机感瞬间噌噌拔高:夫夫二人在送礼物时分别以不同语气提到了同一个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眯起眼,立刻展开深度剖析。   王爷说话语气太自然,甚至含笑间还带着些许调侃;而世子呢,是不解和认真地揣摩,没有半分惆怅或者不开心。   排除王爷提起白大人后,世子吃醋的可能性。   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情报还是太少了,小甄也得不出结论,只好出言试探:“世子,白大人他——”   “算了,都不重要,”沈子衿放下簪子重重一点头,“反正我马上就要跟他碰面了。”   沈子衿好像这才回神:“嗯?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小甄:“……不,没什么。”   小甄低下头,瞳孔巨颤!   虽然率先提起白大人的是王爷,但为什么世子对白大人似乎也非常在乎!   难不成……两位主子都对白大人产生了兴趣!?   小甄内心尖锐爆鸣。   不要啊啊啊啊——三妻四妾后院满堂的人那么多,我就想看个一世一双人的美满故事为何不能成全我!   而且到时候白大人算王爷的侧妃还是世子的侧室啊?   贵府好乱!   不不,等等,小甄深呼吸,告诉自己,事情还未有定数,或许只是你想错了呢?   小甄不愧是小甄,无声呐喊崩溃爬行片刻后,飞速收拾好了乱七八糟的心里,给自己脑子敲了一锤,强行镇定。   还有的是时间确定真相,别急,白大人还不一定会被抬进府呢,别自己吓自己。   此时此刻,去二皇子府里的马车上,小甄就伺候在旁。   待会儿世子就要和白大人碰面了,这次他一定仔细观察!   然而小甄的算盘落了个空。   因为入了瑞王府后,沈子衿和白君行就被请到一处亭中,让下人留在了稍远处候着。   只能远远看着人,其余的听不到,细节也不好查看。   小甄只得望洋兴叹。   沈子衿和白君行入了亭子,朝二皇子行过礼,而后入座。   昨夜下了点小雨,空气微凉,沈子衿多穿了一层,二皇子楚照玉的腿上搭了条薄毯,每逢阴雨天,他的双腿就容易泛疼。   一个亭内三个人,两个病秧子,居然只有白君行一个健健康康。   没有下人在近前伺候,他们每人跟前都放着一把小壶,一个小杯,可自斟自饮。   楚照玉端过茶杯,嗓音如氤氲的茶香般淡雅和煦:“今日我邀两位过府小坐,不过是想跟翰林的学士们论论诗词,其余的话皆是闲聊耳。”   桌上还真摆了某位文人最近新写的诗,沈子衿和白君行轮流看过,便将纸张放回桌面。   这就是在对口径了,出门后要是被谁问起,沈子衿和白君行都只是来喝茶品诗的,都是聪明人,他们自然明白。   楚照玉颔首:“诗看过了。”   该“闲聊”了。   “六天后,大理寺在朝堂上将细数犯下南郊田地侵占案的吏部和刑部两位大人诸多罪状,本以为到此为止,沈世子却给了我意外发现。”   楚照玉将另外几页纸往前推了推:“白大人,你先看。”   白君行将纸页拿起来,不过几行字,他便面露惊愕,往下看去,越来越凝重。   等把纸上东西读完,白君行已经忿然作色:“他们怎么敢,简直丧心病狂!”   沈子衿在秦王府已经看过,知道上面是两名官员的罪证。   “我大齐官员,本该为民请命,他们却和工部侍郎沆瀣一气,鱼肉百姓草菅人命,其心可诛。”楚照玉,“他们要掉的不是乌纱帽,而该是脑袋。”   云淡风轻,但是要人的命。   楚照玉和楚昭当真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楚昭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利刃,锋芒可藏于刀鞘,隐忍不发,但出刀之时,必定带着雷霆风霜,赫赫威仪;而楚照玉身上看不到半点锐气,他像一汪深潭,望不见底。   白君行被蠹虫气得不轻,深呼吸:“理应如此,他们罪行罄竹难书,死不足惜。”   楚照玉已经发了话,当然是要把他们往死罪奏:“白大人是陛下眼中清流,届时朝堂上若有什么情况,可见机行事。”   白君行自当奉命:“是。”   “如此一来,工部侍郎的位置便也要空了,”楚照玉看向沈子衿,“沈世子,从前不知你足智多谋,是我眼拙了,六弟还劳你多多照拂。”   沈子衿立刻表态:“殿下过誉,我自当为秦王尽心尽力。”   话到这里,白君行彻底明白了沈子衿为何会在此,崔倾山一事中他已明白沈子衿聪慧,如今又进一步认识到了沈子衿的才干,看来秦王府内日后就是由他谋事了。   二殿下大约是以兄长的身份说客气话,白君行想,沈世子和秦王殿下那么恩爱,当然会一心为秦王啊。   楚照玉轻笑着点点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那么两位,对工部侍郎一职怎么看?”   先前要弹劾的官员,楚照玉已经选好了人顶替他们留下的位置,工部侍郎的职位是意外收获,楚照玉目前也真没想到合适人选。   白君行沉吟:“工部侍郎若要被下大狱,首辅就不会视若无睹了。”   吏部和刑部两个小官,首辅和次辅不会在乎,手底下那么多人,又不是个个都堪用,只会当他们自己犯了错,该怎么办怎么办,无所谓。   但侍郎不同,足以让首辅警觉,这种时候若是举荐他们自己的人,很容易暴露。   二皇子目前在朝堂明面的身份,是个无颜肖想龙椅的残废皇子,是承安帝最满意的皇帝派,一个工具人。   在皇帝和不知情的臣子眼里,他只会乖乖听皇帝安排,没什么私心,因此决不能过早暴露他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楚照玉:“所以我一时很为难,要拿工部怎么办。”   沈子衿捧着茶杯,直到这时才开口:“依我愚见,不如举荐他们自己的人。”   楚照玉和白君行登时齐刷刷转头,将视线定在沈子衿身上。   沈子衿放下瓷杯,杯底在桌面磕出轻响,落下他的话来:“比如崔主事。”   楚照玉和白君行只需转念一想,立刻神思通透,豁然开朗。   崔主事因崔倾山一事,与工部尚书已经生了间隙,等于在首辅那里也碰了次壁,把他放上去,日后未必跟尚书齐心。   但先前他又的的确确是工部的自己人,跟皇子们全都无关。   “出言举荐他的,他没准还会心怀感激,”白君行眸光亮起,“听闻崔主事近日郁郁,都是因为崔倾山在家中颓靡,前天还有工部同僚见主事与左侍郎难得吵架。”   沈子衿碰上崔倾山的事到底是不是巧合,崔主事不得而知,但侍郎和尚书不帮他是板上钉钉,这两人真被他记恨上了。   楚照玉嘴角也不由淡淡提起点弧度:“差点把他忘了,这个人选甚好,世子,多亏你。”   要从让崔倾山背罪,到今日提起崔主事,还当真都是沈子衿的功劳。   沈子衿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也是巧合,谁让那日我和白大人碰上了崔倾山作威作福,可见做了恶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在这之前,皇子阵营中,楚照玉和白君行是主要大脑,出谋划策定计落子都离不开他俩,原著中,一直到后面也都是如此。   但现在不同了。   执棋入局者,多了沈子衿。   三人以茶代酒,举杯,就此无声完成了同盟,心照不宣。   难题处理完,白君行叹了口气,还惦记着方才白纸黑字的触目惊心:“不知我大齐还有多少这样的蠹虫败类,毁国之根基。”   “但也有白大人这样一心为民的父母官,”沈子衿道,“河清海晏,总会有实现的一天。”   白君行神情略微松展:“是,也总会有人为生民立命。”   楚照玉也点点头:“待慢慢肃整朝堂,日后如白大人这样的有志之士,定然也会越来越多。”   沈子衿和楚照玉一人一句,捧得白君行不好意思起来,他失笑:“两位殿下可别打趣我了。”   气氛已然松开,秦王妃殿下趁机来完成自己另一个目的,顺着话恰到好处接上:“白大人有大才亦是大善,如此青年才俊,谁以后要是与你成了家,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白君行立马道:“王妃谬赞。”   楚照玉对下属还是很好的:“君行长辈皆不在京中,若是看上哪家的小姐公子,尽可与我说,我安排人替你操办婚事。”   白君行耳根一红,有些难以招架,偏偏沈子衿和楚照玉站成一线,乘胜追击:“是啊是啊,白大人可有心仪之人了?”   白君行自然是立刻想起了自己分别已久的心上人,神色间根本没掩住,连楚照玉也有些意外,轻声一笑:“看来已经是有了,君行,怎么没听你说过。”   白君行面颊微微发红,不太好意思俯首:“多谢王爷关心,白某的确是……心系一人。”   不远处的小甄一直瞧着亭子这边,就见不知道沈世子对白大人说了什么,三言两语竟把白大人给说得不好意思了。   白大人那神色……阿这这,分明是春风含情啊!   看不见二殿下的表情,可沈世子总不会当着咱们王爷的哥哥,跟白大人说些不得体的话吧?   哎呀,究竟是什么情况呀,小甄:急急急! 第32章   听到白君行亲口说出自己有心仪之人,沈子衿长舒一口气。   很好,他终于可以把白君行名草有主的事告诉楚昭,还不会被怀疑自己哪儿来的消息,今天楚照玉也在场,是见证人,一切都合情合理。   沈子衿:完美。   都不用沈子衿开口,楚照玉成了他的嘴替:“哦?是哪家的人,怎么不曾遣人去说亲,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尽管讲。”   白君行耳根子发红,视线越不敢抬起:“是展炎,如今他驻守鸣沙关,成亲之事我俩尚不着急。”   “原来是展将军,”楚照玉了然,“年少有为,与你倒是般配。”   展炎是鸣沙关副将,如今边境各地的主将副将们,基本都跟过楚昭的统帅,展炎赶上了时候,做过楚昭亲兵,是被楚昭一手提拔上来的。   楚昭受命回京以前,安排了不少事,皇帝为了急着让他回去,变得格外好说话,很多条件只要不是太过分,一口就能答应下来,楚昭趁机把能做的都做了。   他知道回了京就得上交虎符,而自己到时候连举荐人也办不成,于是走之前,楚昭提拔好手,把良将安去合适的位置,镇守四方。   展炎也是在这个时间被选做了鸣沙关的副将,他对楚昭一直很崇敬,原著中楚昭死后,他也是想要为楚昭报仇的人之一。   再后来,展炎成为了大齐的元帅,在楚昭之后,扛起了守家卫国的重担。   白君行提起展炎,眸中是从未见过的柔情,思念如有实质,跨过千里相思。   沈子衿不禁感慨,这才是有情人间该有的模样啊,跟他和楚昭这种虚假的夫夫不同,是他们演不出来的真心。   三人相谈甚欢,亭中一点风吹过,楚照玉搭在薄毯上的手紧了紧。   即便是在自己府上,楚照玉也不会把自己无力落魄的一面让外人看见,但面见沈子衿和白君行时他在膝上搭了毯子,没有避讳,也是显示亲近的意思。   楚照玉的腿怕是又该让大夫瞧瞧了,沈子衿注意到他因逐渐用力而开始泛白的指头,主动道:“时候不早,臣先行告退,殿下,近来阴雨绵绵,还请保重身体。”   楚照玉忍着疼,笑了笑:“好,世子体弱,你也多注意。”   白君行便也告辞,就在沈子衿已经起身时,楚照玉忽的想到什么:“对了,世子。”   沈子衿停下脚步。   “六日后若是你身体允许,也不妨来朝堂上看看吧。”   上朝?沈子衿转念一想,这样的大戏的确近距离能看出更多东西,他揖礼:“是,臣记下了。”   沈子衿和白君行并肩,一起朝安王府外走去。   小甄垂着头,老老实实跟在身后,但耳朵已经竖起老高。   直到走出大门,秦王府候着的马车已经重新赶到门口,就等沈子衿上车,但门口没有别的车架。   沈子衿:“白大人步行而来?”   白君行:“回王妃,是的。”   京城寸土寸金,白大人在京做官,宅子是租的,仆从只有一老一少两个,银子花得很省,平日只有去较远些的地方才会去租马车来用,能步行就尽量步行。   沈子衿便邀他上车:“不如让我顺路送你回去。”   白君行:“怎好劳烦王妃。”   从安王府去秦王府根本不会路过他的宅子,哪里顺路,沈子衿笑:“不妨事,我还能和你再多说说话,白大人意下如何?”   沈子衿这句话出来,白君行就不好再推辞了,自然是谢过:“多谢王妃。”   小甄的防备心已经完全敲响,声如洪钟!   主子带了客人,他其实最好就和马车夫留在外面,但小甄还是垂着头,以伺候的姿态跟了进去。   秦王府的马车上少不了零嘴,都已经摆好了,沈子衿招呼他:“白大人,尝尝王府厨子的手艺。”   小甄心惊胆战看着白大人先吃了块世子最喜欢的,再挑了块王爷最喜欢的。   ……白大人可真会选啊,仿佛在说:我两个都要。   小甄暗暗捏了把汗。   白君行品完后赞叹:“不愧是秦王府的厨师,手艺极好。”   沈子衿笑:“你以后与展将军的喜饼必然才是最香甜的。”   小甄捏汗的手一顿:咦?   喜饼,展将军……白大人有心上人!   小甄紧张的手指骤然一松:原是虚惊一场!   白君行刚要碰上茶杯,就见王妃身边的小厮笑靥如花,拎起茶壶给他斟茶,非常热情:“白大人请用茶!”   他笑得太开心,白君行被他的热情震了震:“啊,多谢。”   小甄笑嘻嘻:“不客气。”   白君行心下赞叹:秦王府从上到下都是热心人啊。   马车把白君行安全送达,回了自家府上,沈子衿发现小甄满脸的笑意都还没有散。   笑容和开心是能传染人的,沈子衿也没忍住逗趣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小甄:“小的一点私事,产生了误会,但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   虽然是小事,但误会解除了的确值得开心,沈子衿很理解。   今日去了一趟二皇子府上,沈子衿当然也要把商讨结果告诉楚昭,于是明月轩晚饭桌上又多了双筷子。   楚昭掐指一算,自己近来在明月轩吃饭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不知沈子衿是不是也有同感,在楚昭跟他相对落座时开口:“我与王爷日后商量的事必然会增多,不如我们以后晚饭就一起用?”   在哪儿吃晚饭楚昭都没关系:“好啊,就在明月轩一起用。”   小甄默默垂头退开,没让人看见他的表情。   呜呜呜世子好主动,小甄好感动!   沈子衿和楚昭边吃边把正事聊了,楚昭听到把工部侍郎的位置留给崔主事时,也赞了声妙。   由他们的人出言举荐,便能借机与崔主事拉近关系,崔主事不是自己人,却能成为他们在工部的一颗好棋。   沈世子果然足智多谋。   楚昭正夸着呢,就听沈子衿道:“二殿下提起上朝的事,我也觉得六天后我该去亲自看一看,但为了避免惹人怀疑,我最好提前几天就开始上朝。”   否则当天空降早朝,难免成为焦点,又恰好赶上大戏,事后容易引起某些聪明人的猜忌。   沈子衿是皇帝亲口许的病假,但他这个假非常有弹性,皇帝准他在家长期修养,如果他身体好的时候能上朝上值,当然也没人不让他去。   楚昭意外:“上朝?”   沈子衿点头:“对。”   楚昭神情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首先,他肯定没有不尊重沈世子的意思,其次,他真的觉得沈世子是大齐难得的良才,然后——   “世子,大齐早朝是卯时末开始,我给你算个最紧时间,至少也要卯时正就起床准备。”楚昭委婉建议,“……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秦王殿下未尽之言里全都是真诚的担忧:您起得来吗?   让每天早上九点自然醒的人,改成日日六点起床,难度系数简直地狱级。   而且沈子衿还是个病患,现在还需要多修养,实在没必要这么拼。   “我近来身体好多了,早起应当不在话下。”沈子衿自信满满,“明日起,我便开始上朝。”   他晚上都能多坚持一会儿才困得不行,想来早上也能提前起了。   楚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最终觉得自己不能打击有志之士的信心,不如先拿一天看看情况再说。   于是他点点头:“那明早我等你一起上朝。”   沈子衿:“好。”   “对了,我今日还和白大人聊起点闲话。”沈子衿状若无意,但非常有心地提起,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楚昭的反应,“白大人已经有心上人了。”   楚昭整个愣住:“什么?”   白大人居然已经有心上人了!?   沈子衿没有错过楚昭一丝一毫的表情,重重点头:“对,就是展炎展将军。”   他还是你下属,下属之爱不可夺啊王爷!   楚昭讶异:居然是展炎!   那小子偶尔会捏着块玉佩神不守舍,一看就是睹物思人,楚昭没想过打探他心里究竟装的谁,只拍拍他肩,说等四方安定,等他娶亲的时候,肯定带着兄弟们给他热热闹闹捧场。   谁能想到展炎心上人就是白君行啊,偏偏这么巧。   沈子衿从楚昭表情中解读出了三分惊讶,三分扼腕,剩下的全是叹息。   仿佛在感慨命运弄人,天意难测。   沈子衿细细品读完,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中好,楚昭情绪这么复杂,唯独没看到失落或者伤心。   再结合他前面的反应,就能得出结论了:楚昭对白君行可能有那么点好感,但并没有茁壮成长,因此发现他名草有主时,惋惜大于悲伤。   很好,他不难过,沈子衿先前准备好的一些安慰话语都省了。   避免了楚昭一失足成千古恨,落入俩主角的爱情漩涡中,沈子衿终于可以放心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却发现楚昭的神情居然还没结束,还有余韵。   而楚昭带着叹息的神情,看向了自己。   楚昭以安慰的语气开口:“世事难料。”   沈子衿:嗯?为什么安慰人的语气要对着我来?   沈子衿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还是接上了话:“……嗯,是的。”   楚昭也在观察沈子衿的表情。   突然得知在乎的人有了心上人,但沈世子看着并不怎么伤心,可能是回府的路上已经感伤完了,也可能是沈世子对白大人的情谊还没那么浓,约莫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但总归还是可惜的吧?   唉,沈世子第一次可能的心动就这么被强行结束了,真是命途多舛,可怜。   沈世子要养病,就得保持身心愉悦,哪怕只有一点怅惘,也要尽快散去才好,楚昭只能努力安慰他。   楚昭思索,语调温和得跟关爱失恋孤寡似的:“下次休沐时,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沈子衿自动解读:你觉得有些遗憾,所以想有人陪你出去散散心,忘记这段没能开始的感情?   沈子衿感慨,秦王情路坎坷啊,没事,我陪陪他。   沈子衿应下:“好,散散心也好。”   楚昭:可不是么,我应该关心到位了吧?   沈子衿:我答应了他,这事儿做得完满了吧?   唉,世子/王爷多不容易啊。 第33章   晚饭后楚昭就回了自己院落,因为沈子衿已经背完册子,书都还给三皇子了,楚昭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熬夜的理由,这几日也不再天天盯着他睡觉。   沈子衿让小甄将自己的朝服拿出来备着。   皇帝给他赐官后,虽然他一直没有上朝,但朝服也必须要有,早就做好了。   绯色云锦文官服,上绣白鹇,祥鸟展翅,栩栩如生,小甄捧着衣服:“红色明艳,世子穿着必定好看。”   好不好看,朝服的样式都是定的,沈子衿不在意:“你明早记得卯时正叫我。”   一听到这个,小甄吹捧的神情骤然顿住,随即抿抿唇,忧心忡忡劝道:“世子,您身子还需调养,咱们要不在家多休息休息,上朝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   对小甄来说,把世子照顾好才是他最要紧的事,世子身体比常人弱,就寝起床的时间怎么能跟旁人相提并论呢。   但沈子衿已经下定决心:“最近在朝上有要事,我得去一观。”   朝堂大事小甄不懂,主子做了决定,他也只能应下,不能耽误大事。   沈子衿对自己很有信心,考虑到病躯的因素,他今晚还提前入睡,确保自己养足精神,明儿能早起。   于是第二天,卯时正,东方天边微微亮,大片的夜色还没褪去,小甄就来到了卧房门口。   小甄敲门三下:“世子,卯时正,可起了。”   他按照规矩等了等,再道:“世子,小的进来伺候。”   小甄轻轻推门而入,发现沈世子并不是完全没醒,但……   沈子衿翻了个身,挣扎着,眼睛没能睁开,身体半天离不开床板一寸,嘴里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醒了,但没完全醒,如醒。   讲真,小甄可真忍不下心来叫醒他,又怕耽误主子正事,只得继续出声:“世子?”   这回,沈子衿动弹的力度更大了。   就见他手臂用力,腰肢跟着慢慢往上抬,抬三寸跌两寸,反反复复片刻,在小甄心疼得一塌糊涂的眼神中,他终于成功坐起!   很好,离起床只剩一步之遥!   沈子衿靠在床头,眼睛只能勉强掀开一道缝,嗓音中是化不开的困倦:“到……到点了?”   小甄声音不由放得很轻:“是。”   沈子衿:“好、好……”   他说着,头往下点了点,俨然是立刻就要再睡过去的模样。   小甄心头哎哟了一声,要不去问问王爷,今儿世子能不能不去?   小甄正想着,就听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小甄立刻扭头:“谁?”   门外传来楚昭的声音:“我。”   小甄顿时感觉救星到了:“王爷!”   “世子起了吗?”   小甄忙不迭跑去开门:“王爷,世子还没起呢,您里面请。”   楚昭可是早已收拾妥当,就等着出门了。   大齐王爷上朝,按礼制着玄色朝服,腰系玉带,庄重贵气,但上了楚昭的身,沉肃的气息愣是被他给压住了,举手投足间,俊逸非凡。   楚昭进了屋内,就见沈子衿靠坐床头,正在小鸡啄米,脑袋一点一点。   又是楚昭没见过的模样。   沈世子仿佛一个藏宝库,每天打开,都能领略不一样的新奇。   起不来的沈世子比完全睡着的时候看着都更人畜无害,整个人都软了,下一秒仿佛就能团成一团。   楚昭看得手痒痒,整得他又想上手捏一捏:真像小动物,太戳人了。   沙场里杀进杀出的楚昭坐到床边,轻声道:“世子?”   沈世子没回话,但手肘动了动,而后非常缓慢的,努力地抬起了脑袋。   他刚从被子出来,面上有着被暖窝焐热的红晕,平日里秋水剪瞳今日闭了潭,好不容易掀开的窗缝里,露出的只有朦胧和惺忪。   秋水变成了桃花薄雾,绵绵缱绻。   楚昭感觉自己心口这回不像是被敲了,而是被水雾裹着,一点点润泽,让他愈发清晰听到逐渐响起的噗通声。   又安静,又喧嚣。   楚昭不由连呼吸都放轻了,也疑惑起来:总感觉自己最近是不是不大对劲?。   沈世子朦胧的眼神飘飘忽忽:“我这就、起……唔!”   他撑着床沿的手一滑,整个身子趔趄,楚昭下意识抬手,沈子衿顺理成章摔进了他怀里。   水雾哗啦变成瀑布,朝秦王心口狠狠一拍!   温香软玉在怀,楚昭整个人骤然僵成塑像,一动也不敢动。   沈子衿只穿着里衣,热度透过薄薄的里衣传出,搂着他就能触到温热和柔软,这跟直接贴着有什么区别!   楚昭习武,本来就是个不怕冷的,此时此刻更是觉得格外燥热,一个沈世子居然快把大齐元帅烤熟了。   楚昭现在揽着沈子衿肩膀和腰肢的手简直进退两难,碰着是煎熬,放也不敢放。   总不能让沈子衿一头栽到床下去吧?   沈子衿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发丝也软乎乎的,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清淡的木香,并非中药浸泡出来的苦气,而是柔和雅致的匀匀气息,盈盈绕绕,牵人心魂。   别人不知道,但楚昭发现自己一颗心被钓得七上八下,扑通扑通。   他哑了哑嗓子:“……沈世子?”   小甄踮着脚,一点点,悄无声息往后退。   气氛太好了,总觉得接下来就会发生他非常想看但是不能看的画面。   小甄很是识趣,他绝对不会打扰到主子间深入交流,虽然爱看,但格外有分寸。   呜呜呜只要你们幸福我就能天天大饱眼福!   一顿饱和顿顿饱他怎么可能分不清呢。   沈子衿在楚昭怀里动了动。   他睁不开眼,感觉自己飘飘然踩在云端,光怪陆离分不清梦境跟现实,但是起床之心不死,顽强地支撑着他。   于是沈子衿迷糊间抬手按上楚昭胸口,试图把自己支棱起来。   楚昭:……   本来心脏就在尖啸,这么一按,差点直接爆炸。   沈子衿蛄蛹了下,勉勉强强离开一点楚昭的怀抱,瞬间觉得凉意袭来。   出于生物本能,他立刻缩回温暖的地方……也就是楚昭怀里。   重归温暖怀抱,沈子衿舒服地在窝上蹭了蹭,起床之心终究是死在了温柔乡里,他眼睛一闭,秒秒中睡了过去。   被沈子衿软乎乎蹭了两下的楚昭:“……”   敢动吗?不敢动。   他再度认识到了自己承受能力是真的强大,这都成功抗住了!   楚昭搂着人,完全不敢动,察觉到沈子衿在自己怀里呼吸渐渐平稳,片刻后,楚昭揽着沈子衿,将他徐徐放回床榻。   沈子衿睡得香甜,任人摆布毫无知觉。   楚昭把人放下,给人掖好了被子,全程脸色非常淡定。   而后疾步走到外间,抬手,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   楚昭淡定的表面下是内心惊涛骇浪雷霆奔涌,各种声音轰隆咆哮,就差他站在悬崖边学土拨鼠张嘴嚎那么一嗓子了。   楚昭:他仗着自己不清醒居然为所欲为,又摸又蹭成何体统!!!   楚昭越想越觉得自己太吃亏,越想越觉得不能忍,于是倏地转身回到里间——   要把自己吃的亏从沈世子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   这回秦王殿下出息了,他不仅把沈子衿的脸连戳好几下,他甚至还敢直接上手捏了。   细腻温热,这不比奶糕手感好?   楚昭轻手轻脚,左脸两下右脸两下,捏完后终于心满意足,舒服了。   连带着方才怀里突然空荡荡的失落感也给填满了。   沈子衿还不知道自己的脸蛋遭受了毒爪,睡得可香。   楚昭瞧他两眼,静默两秒后,忍不住伸手,捏了最后一下。   “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楚昭自己都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说。   沈子衿是很特别的人,与楚昭遇到的其他人都不同,楚昭认识的人里不乏十分有个性的,但甫一接触就心有灵犀的,沈子衿是头一个。   好像他们早该碰上了。   穿来古代,楚昭总是在密不透风的牢笼里找缺口,努力想过得鲜活一点,他先前对沈子衿保护欲爆棚,除了他病得弱不经风,或许也是因为在沈子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长在殷南侯府那块烂地里,却不折不弯,眼里依然有光。   自己因成婚的事对他好,他就要报答自己,不惜拖着病躯下官场。   “可别对谁都这么心软啊,容易吃亏。”   好在自己还能帮他把把关,以后再遇上崔倾山那种不长眼招惹他的,通通打出去。   沈子衿是秦王府的人,他来护着。   楚昭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起身,无声阖上了门扉。   等太阳逐渐爬升,驱散所有黑暗,阳光撒进整间屋子,沈子衿的睫羽颤了颤。   意识回笼,窗棂的光透进来,他还未醒透的脑袋慢悠悠飘过一行字:今天阳光不错,是个好天气。   ……等等。   阳光?   下一秒,沈子衿唰地睁开眼——   “小甄!!”   小甄:“诶!”   小甄应声而到,就见世子坐在床头,面上从迷茫到惊愕再到整个人颤颤巍巍。   沈子衿想起来了一点,自己早晨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小甄的声音,迷迷糊糊要醒不醒,当时以为在做梦,现在看来是真的。   沈子衿缓缓抱住了被子:“……我没能起得来,是吗?”   小甄轻声:“是,王爷来过了,他说不必勉强,今日世子就不用去早朝了。”   楚昭居然还来过!那他岂不是看到了自己赖床的模样?   沈子衿倒吸一口凉气,无助抱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垂死病中惊坐起,懒虫竟是我自己!   赖在床上不起的模样能有多好看,关起门来就算了,居然还直接让楚昭看见了,肯定特别出丑,丢人。   沈子衿绝望地把脸埋进被子里。   他低估了病弱debuff的威力,竟让他连起床都把握不住。   三秒后,他重新抬头,振作:“没关系,还有时间,明早我必定能行。”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丢了第一次脸,不会有第二次,他要补救。   小甄:“呃,世子您忘了,明日王爷休沐,你们说好要去东庄散心的。”   沈子衿:……啊,对。   沈子衿思忖片刻:“虽然明日不去早朝,但我依旧可以早起,这是为了适应。不用告诉王爷,休沐的日子让他多睡会儿,明天换我起来等他。”   根本难不倒他,他就是要证明自己能行。   沈子衿想到小甄的各种操作,捏着被子着重强调:“记住,千、万别去告诉王爷。”   这回沈子衿的确提前预判了小甄的行动,小甄只得垂下头:“……是。”   世子辛苦,呜呜心疼。   但世子还念着休沐让王爷多睡会儿,呜呜他好爱。   于是隔天早上,楚昭收拾好准备去明月轩接人,却被告知沈世子已经在车架上等着他时,还愣了愣。   平常这个点他不是还在喝药吗?今天稍微早起了一小会儿,还是动作快了一点点?   楚昭还没意识到事情的可怕性,顺口问:“等多久了,怎么不让人提前来说一声。”   他可是算着沈子衿早上要花的时间,在自己院里等他呢。   孟管事:“呃,听说卯时就在车内等着了,是世子特意吩咐,别告诉王爷的。”   楚昭:!?   因为昨天没能起得来,所以今天跟自己较上劲儿了?   楚昭顿时哭笑不得,有些担心,又有些感慨。   感慨沈世子病躯但傲骨,看着柔柔弱弱,还真挺要强;担心就很简单了,昨天早上那副模样,楚昭很难想象他是怎么从被窝里挣扎出来,成功早起的。   楚昭快步出府,登上马车,正想跟沈子衿说说,结果一掀帘子,他的话就停在了喉头。   马车内垂着的香囊轻晃,在柔和的香气里,沈子衿靠着车厢,静静睡着了。   他如画的眉眼舒展,像是浮在什么好梦里。   楚昭把话咽了下去,没弄出什么动静就来到了他身边。   按沈世子的性子,没准原本打算清醒地等着他来,也不知撑了多久,才不甘不愿睡着了。   这么倔……可真拿你没办法。   楚昭伸手轻轻拨过沈子衿身前垂下的一缕发丝,替他绕到耳后,打理齐整:不过好像倔点也不错,有脾气,在外能站得住。   楚昭屈指在车厢上轻敲三下,马车夫也是老人,听到声响就知道秦王意思,拉着鞭子一抖,架着马车行驶起来。   楚昭坐在沈子衿身边,横竖无事,从车厢某个匣子里抽了本书出来看。   书是话本,周丹墨先前蹭王府的马车时殷切塞进来的,说是他和白君行的最新力作,让楚昭赏脸看看。   楚昭翻开话本,开篇就是张插图,画着草坪上,一个男子靠在另一名男子的肩上,岁月静好。   楚昭:嗯,还挺温馨。   再一翻,第二页,两个男子就亲到了一块儿。   楚昭:?   他微微坐直,再一翻,第三页,两人已经顺势躺下,衣衫半敞。   楚昭“啪”地一声合上书,重新打量刚刚被他无视的封面,就见书封最下明晃晃写着几个字:十五禁。   热知识,大齐的十五禁等于现代十八禁。   ……周、丹、墨!   不是,限制级的话本你往我马车里塞什么,非要推荐给兄弟你私下里给啊,光明正大放车厢,要是被别人发现,我清名何在!   楚昭唰地一下把书塞了回去,心道幸好沈子衿没发现,等今天回府,就把这书拿出去。   他刚松口气,就感觉肩头一沉。   是沈子衿身子歪了歪,靠在了楚昭肩膀上。   靠肩膀,方才话本里两个男子就是这个姿势起步,然后就开始这样那样。   楚昭:“……”   周丹墨!   天凉了,你给本王等着!   远在国公府的周丹墨:“阿嚏!”   “唔,谁在背后骂我呢?” 第34章   沈子衿今早成功地爬了起来,摆脱了被窝的封印。   具体过程他已经记不清了,云里雾里,总感觉在做梦,身后温暖的被窝没有一刻不在挽留,他愣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把自己挪了出来。   穿衣是飘的,吃饭是飘的,只有喝药的时候一股苦味冲向天灵盖,让他短暂清醒了片刻。   这股清醒劲撑着他飘上了马车。   沈子衿恍恍惚惚:我起来了!   我就说我能行,怎么可能连起个床都不行!   我要等楚昭来,让他看看我精神奕奕的模样,覆盖掉昨天丢人的形象,一雪前耻,然后明天就去上朝。   想着想着,沈子衿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跟现实不太明晰,他已经梦到了自己前去上朝,但是走啊走,宫门好远,丹陛好高,脚上没力气,半天似乎只挪动了一点点距离。   沈子衿喘了口气,抿抿唇继续往前,忽的,一只手从身后猛地抓住了他。   沈子衿回头,瞳孔骤缩。   ……是他的赌鬼亲爹。   现代那个。   梦里不知身何处,分不清虚幻,沈子衿只觉得自己心跳骤停,他一把想甩开烂赌鬼的手,却发现无论如何用力都拜托不了。   沈子衿胸腔生疼:“放手!”   赌鬼还是穿着个不爱洗的脏兮兮衬衫,乱糟糟的胡子,拿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死死锁着沈子衿:“你人死哪儿去了,为什么不管我!要债的上门揍我了你知不知道!”   关我屁事,揍死你算了!   沈子衿按住赌鬼的手,想把他掰开,但那狗爪子仿佛死死焊在了他胳膊上,沈子衿把自己手弄得生疼都奈何不了他分毫。   他小时候,赌鬼就经常发脾气揍他,有时是因为输了,有时是因为被要债的逼得团团转,总之有什么火气就撒在沈子衿身上。   小孩儿经常被揍得身上没什么好地方,学校老师来劝过一回,被赌鬼吓了回去。   十岁那年,沈子衿第一次反抗,在赌鬼打过来的时候还了手。   他过分弱小的身体里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和狠劲,砸碎了赌鬼一个酒瓶,暴怒着把酒瓶碎出的利刃对准赌鬼。   “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小沈子衿双手颤抖,但眼神狠厉,没有半分后退。   赌鬼没想到他敢反抗,确实被吓了一跳,终于意识到这崽子在渐渐成长为一个可以反抗的人,那之后,沈子衿日子好过不少。   赌鬼是不管沈子衿学习的,他其实想干脆让沈子衿别读书了,出去打工帮他还债,学校和社会工作人员来劝过,没劝住,还是周围邻居好心,想了个办法,顺着赌鬼的心思说:“等子衿考个好学校再出去工作,挣的钱也多啊。”   因为这句话,赌鬼才没强行让他退学,但也不管各类学杂费,都是邻居们帮忙凑出来的。   沈子衿高三毕业后打工挣到的第一笔钱,给邻居家买了果篮和好些金贵吃食,他自己都没吃过,都报答给了别人。   “你为什么在这儿?”沈子衿发狠将他的手往外拉,“我明明已经穿……”   沈子衿一愣。   对啊,我都穿越了,他怎么在这儿?   大齐的宫殿,穿着古装的自己,但身着短袖的赌鬼。   ……是梦?   “……世子……”   好像有人在叫他。   “沈世子!”   沈子衿惊悸着一抖,猛地喘息着睁开眼,他额上出了冷汗,心慌得难受,重重的心跳声砸在耳膜上,震得脑内嗡鸣。   有人拂过他额头,轻声道:“做噩梦了?”   ……楚昭。   方才果然是梦。   意识到这一点,沈子衿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他闭了闭眼,慢慢调整呼吸,再度睁眼时,人已经从惊梦中完全清醒了。   “刚才我……嗯?”   沈子衿半句话才出口,就整个愣住。   刚醒时因为心悸没留意,但此刻他完全回神,很难不在意眼下的状况:不是,他们现在为什么会是这个姿势?   为什么他会坐在楚昭的怀里!?   他此刻侧坐在楚昭腿上,被他搂着腰背,是一个相当亲昵的姿势。   沈子衿看了看楚昭,又低头看看楚昭揽着自己的胳膊,目光呆滞:“……王爷,我睡觉应该不会梦游?”   不可能是我自己钻你怀里的吧??   沈子衿目光指向性太强,楚昭轻咳一声,解释:“到东庄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想把你抱下去,结果你突然眉头紧蹙,似乎被魇住了,我只好叫醒你。”   沈子衿颤颤巍巍:“抱,怎么抱?”   楚昭本来觉得没什么,沈子衿体弱受照顾多正常啊,睡着了把他抱下去换个地方而已,但当面对着醒来的沈子衿,尤其是对上他的眼神后,楚昭莫名开始不自然,被带着一起莫名局促起来:“就……双手抱啊?”   沈子衿整个呆住。   那不就是公主抱吗!?   沈子衿双脚飞快点地从楚昭怀里下来,动作太急,差点原地直起身让脑袋撞上车顶,还是楚昭眼疾手快把手往他头顶一垫:“小心!”   沈子衿:“唔!”   沈子衿这下没站稳,又按住楚昭肩膀才撑住了身体,他俩几乎同时开口——   沈子衿:“你手没事吧!”   楚昭:“撞疼了没?”   话音刚落,四目相对,两人倏地静了。   先前莫名的气氛一扫而空,沈子衿和楚昭都被突如其来的小意外给逗乐了。   浅淡的笑同时在他们脸上化开,这回两人学乖,慢慢退开,避免意外再度发生。   而此时马车外,黑鹰敲了敲车厢。   “王爷,世子,出什么事了吗?”   方才听到“咚”的一声,动静还挺大,马车停了片刻,楚昭和沈子衿也还没出来。   就在黑鹰准备再度开口时,帘子一掀,楚昭从里面出来了。   楚昭对黑鹰摆摆手,黑鹰便知道不用再问,垂首退下,楚昭率先跳下车,沈子衿从后面跟着出来。   楚昭一抬手,沈子衿就顺手一搭。   搭完,沈子衿才愣了愣。   ……最开始被楚昭扶上扶下时,他还会觉得别扭,如今才多久,他竟然就习惯了。   楚昭把他扶下来,见他怔忪的神情,随口问:“怎么了?”   沈子衿复杂地看他一眼:“……无事。”   就是觉得自己由俭入奢,也真是堕落了啊。   东庄是秦王府在京郊的一处庄园,背靠青山,庄园内外栽着桃花,如今开得正好,远远望去,后山花海延绵,宛若仙境。   东庄附近有秦王府的田地,分给了佃户耕种,他们家就在不远处的小村落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平凡且宁静的日子。   沈子衿站在小路边被微风轻轻拂过,摇曳的桃花让人耳目一新,驱散了方才的梦魇。   真是个好地方,让人心情舒畅。   楚昭站到他身边:“我们去附近走走?”   沈子衿点头,楚昭朝黑鹰打了个手势:“你带着飞雪去溜达溜达。”   飞雪是战马,跟着楚昭出生入死,精力旺盛,需要定时溜马,今日来东庄,把它也牵出来了。   沈子衿闻言扭头,视线落在飞雪身上。   第一次见他就赞叹过飞雪真是好漂亮一匹马,油光水滑,银丝白雪,黑鹰牵着马从他们身边走过,沈子衿看着眼前晃过的散着光泽的毛发,不由很想伸手摸一摸。   于是他问了:“我能摸摸飞雪吗?”   黑鹰牵马的脚步一顿,楚昭扬了扬眉:“当然,稍等。”   他走上前,拍了拍飞雪的脸,揉揉它脖颈,打了个呼哨,而后指了指沈子衿,似乎在与马交流什么。   飞雪瞪着漆黑的大眼睛,转过马头定睛瞧了瞧沈子衿,而后嘴里咴咴出声,踏了踏马蹄。   楚昭笑着再拍了拍他,而后扭头,冲着沈子衿颔首:“来。”   沈子衿新奇地瞧着楚昭跟马交流,愈发觉得飞雪很有灵性,走上前,在楚昭含笑的眼神里试着伸出手,小心顺着马背摸了摸。   啊,果然跟他想得一样,手感很好!   沈子衿双眸亮起,忍不住来回多摸了摸,他没什么手劲,很轻,飞雪被摸得亭舒坦,扬起马头抖了抖毛。   楚昭见沈子衿爱不释手的模样,若有所悟:“世子,想骑骑看吗?”   黑鹰闻言讶异:王爷居然肯让别人骑飞雪!   要知道战马跟主人处出感情来后,总会变得很特别,飞雪又傲得很,看着雪白优雅,实则是匹烈马,除了楚昭,谁也不让骑,当然,楚昭也惯它,除非有要紧事,否则不会跟人分享飞雪背上的位置。   沈子衿蓦地扭头:“可以吗?!”   他大约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眼神有多亮,楚昭还是头回见他在吃到好吃点心以外的时间露出这种目光,嘴角不由微微弯起:“当然可以。”   沈子衿刚张嘴要答应,却忽的想起什么,顿住。   “唔……”沈子衿兴奋的劲儿小了一点,“我不会骑马。”   “不会可以学啊,”多大点事,楚昭道,“我教你。”   飞雪跟听得懂人话似地,扭过头来“咴”了声,不安地急促踩踩蹄子,楚昭给他摸摸毛:“乖,这人可以,你记着。”   飞雪眼里映出了沈子衿的身影,沈子衿略显紧张,飞雪眨了眨眼,躁动的蹄子停了下来。   这就是同意了。   楚昭满意,朝沈子衿伸手:“世子来。”   沈子衿欢喜又局促地靠近,在楚昭指导下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有楚昭托了他一把,非常顺利就在马背上坐稳了。   爱看古代文章的人谁不想亲自体验一把纵马奔腾呢,沈子衿坐在马背上,视野骤然拔高,体验新奇极了。   “握紧缰绳,朝上提,但不要勒得过紧,控马的力道要适中,咱们先慢慢走,用腿轻夹下马腹——对,就是这样世子。”   楚昭是个很有耐心的老师,他边说着,边从黑鹰手里牵过缰绳,亲自当沈子衿的马前卒,牵着飞雪往前走。   行过田间小道,渐入桃林深处,马蹄踏香,沈子衿在马背上晃晃悠悠,老实说,心悬着不太踏实,但这种细微的刺激刚刚好,能让人把诸多烦忧抛在脑后,只沉浸在当下。   楚昭在他身前牵着马,哪怕背影也是玉树临风,很难说是景衬人,还是秦王的风姿衬高周围美景,但无论景还是人,都很值得欣赏。   楚昭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声:“所以方才做了什么噩梦?”   沈子衿握着缰绳,展颜一笑:“忘了。”   不重要。   这个时代确实哪儿哪儿都不好,落后、封建,与现代相比一个天一个地,但沈子衿无疑很幸运。   他在糟糕的地方,遇上了最好的人。   身畔点桃花,过去的噩梦忘了就忘了。   楚昭没回头,但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洒脱,也笑:“好。”   附近山中正是桃花成片盛放的时候,走出一段小路,面前出现了宽敞的大道,飞雪高兴地扬了扬蹄子,似乎很想畅快的跑,沈子衿不知不觉顺着它,马儿的速度略微快了一点。   楚昭察觉到一人一马的兴奋,勒住缰绳停了脚步,回头对上沈子衿的眼睛:“世子,想跑一段看看吗?”   沈子衿重重点头:“嗯!”   楚昭莞尔一笑,脚下一点,飞身上马,快到沈子衿根本就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一阵风呼啸而过,回过神,身后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楚昭坐在沈子衿身后,握住缰绳,将沈子衿整个圈在了怀里。   沈子衿拽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不知是为即将到来的疾驰而感到紧张,还是不太习惯如此亲近的姿势。   楚昭瞧着他的收紧的手,往前靠了靠:“放心,不会摔着你,世子坐稳——驾!”   楚昭带着沈子衿一甩缰绳,飞雪扬起头颅欢快地咴咴,撒开蹄子就朝前肆意狂奔!   沈子衿心脏高高提起,难以控制惊呼出声,而在奔驰的疾风中,他的惊呼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笑音,随着马蹄踏响,越来越纵情,越来越惬意。   人间几回走,策马笑平生。   楚昭看不到沈子衿的面容,明明是习惯马上生涯的他,竟也被这次跑马唤醒了沸腾的热血,喧嚣的心脏擂如战鼓,与沈子衿的笑声一同响彻在他耳边。   风很凌厉,呼啸不停,风很温柔,卷过路边飘下的花瓣,柔柔一点,缀在沈子衿发间。   风与飞花中,沈子衿和楚昭不约而同想: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让他们肆意奔腾下去,那该多好啊。 第35章   路肯定是有尽头的,而且还没到尽头,楚昭就勒紧了缰绳。   “吁——!”   飞雪的马蹄高高扬起又落下,缓缓踢踏着停住了脚步,沈子衿的心口还在怦怦直跳,没从肾上腺素飙高的状态下缓过来,一瞬间面上闪过茫然。   “怎么停下了?”他呼吸不稳地问。   “虽然我也很想继续这么跑下去,但不行。”楚昭拉着马绳,“再跑下去,你腿和手都受不了。”   手的话沈子衿能理解,毕竟他得死死握紧缰绳,这幅身体娇贵,掌心肉嫩,已经被缰绳磨得生疼,加上是个容易留印的体质,此刻松开,掌心两道红痕显得触目惊心。   但关腿什么事,又不是他在跑……啊,等等。   好吧,沈子衿发现了问题所在。   方才太尽兴了,所以没注意,此刻停下来,才能感觉到大腿内侧有些许的不适。   骑马原来真的会蹭着大腿。   再跑下去,沈子衿回头估计就得上药了。   楚昭:“新手骑马容易这样,不急,咱们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沈子衿长长呼出口气。   上头的劲渐渐缓和下来,肾上腺素一退,腿侧的感觉就更明显了,他点点头,赞同了来日方长的说法。   楚昭越过他肩头瞧见沈子衿摊开的手心:“红成这样了,得上药。回程你别握缰绳了,往后靠一点,我撑着你。”   沈子衿立刻合拢手心:“没磨破,也不疼,你知道我体质,就是看着吓人。”   “你演戏的时候吓人,真疼的时候反而不吭声。”楚昭已然看透沈世子爱嘴硬,摆明了不信,“来,坐稳。”   沈子衿不往后坐,楚昭就主动朝前靠了靠,确保自己能好好圈着他。   当刺激带来的麻痹退去,一些细微的感知就会重新放大,楚昭靠上来时,沈子衿只觉得耳边都有灼热的呼吸擦过,下意识偏头一缩。   侧身再缩的结果就是,左边躲远了,右边却直接撞在了楚昭肩膀上,贴得更近了。   沈子衿:!   楚昭:!   两人同时僵住。   沈子衿被吓了一跳的同时条件反射重新勒住缰绳,飞雪被勒得不太快活,哼哧哧甩甩脑袋,马背一下子晃悠起来。   沈子衿惊:“欸!”   楚昭:“小心!”   楚昭直接单手拽绳,空出一只手来揽过沈子衿的腰,这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从还有点缝隙变成了零,结结实实紧挨一处。   飞雪马蹄哒哒哒,深藏功与名。   沈子衿:“……”   他听到耳边有重重的心跳声,但一时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楚昭的。   楚昭属火的吗,怎么这么能烫人啊,太热了,沈子衿垂下头去,他耳朵都要给烫熟了。   楚昭从身后看到沈子衿白玉般的耳垂已经染成一片绯色,身手高强的王爷难得束手束脚,不知手脚该往哪儿放。   他轻轻吸了口气,确认沈子衿稳住后,慢慢撤开了放在腰上的手。   ……世子腰是真的窄,自己一手就圈住了。   楚昭生硬地转移话题:“咳,飞雪调皮了。”   沈子衿垂着头含糊应声:“呃,嗯。”   飞雪:?   你们礼貌吗?   仗着马不能说话就把什么锅都甩给马儿背是吧,狡猾的人类!   楚昭重新双手掌绳,赶着飞雪用散步的速度往回溜达:“我们先回去,驾。”   飞雪走得很慢,老实说,沈子衿手掌和手指还是疼的,他在硬着头皮握住缰绳和跟楚昭贴贴之间犹豫了片刻:前者要忍疼,后者要耐热。   沈子衿听着耳边鼓动的心跳,脑子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但飞速运转,花了不到几分钟后,他突然悟了:   不是,他纠结个什么劲儿啊?   选后者,舒舒服服还不用疼,他又不是受虐狂,至于心跳加速带来的燥热……他不害羞不就行了?   楚昭教他骑马,就是正常的帮助,举止也都守礼没有过分的地方,他为什么要觉得不好意思,就该大大方方啊。   他和楚昭又不是谈恋爱的小情侣,何必拘泥于一些正常的触碰,别别扭扭反而令人尴尬。   是我不对,沈子衿长舒一口气,深刻反省了自己。   他抿抿唇,大胆地松开了缰绳,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主动往楚昭怀里靠了靠。   楚昭被贴得猝不及防,手指一颤,好在他马术精湛,将马匹控得很好,不用再让飞雪背锅。   虽说是自己的建议,这样的确更方便,但沈子衿踟蹰了半晌,怎么突然就肯放心放松地靠过来了?   楚昭一边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一边又不受控制的心乱。   怀里的人飘着淡淡的木香,楚昭觉得自己要被香味熏得飘飘然:……他这到底能不能多想啊?   倒是沈子衿靠在楚昭怀里,越靠越坦然,鼓噪的心脏也恢复了正常律动:对嘛,思维打开,简单一点,看,气氛一下就自然了不是?   他从前是不习惯跟人过于密切,但没关系,以后他会努力适应和楚昭的相处,保持良好关系。   他是自然了,但不知道楚昭脑子都要□□烧了。   两人共骑一马,一个看破红尘大彻大悟,一个被乱花迷眼晕头转向,就这么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回了东庄。   今儿他俩出来玩,贴身伺候楚昭的孟管事、沈子衿的侍从小甄,还有黑鹰和白枭都跟来了,四个人远远瞧见马背上靠在一起的身影,顿时神色各异。   小甄一按心口,热泪盈眶:什么绝美画面,啊我死了!   孟管事则是欣慰又感慨,仿佛早有所料,老怀甚慰。   黑鹰愣在当场,惊疑不定仔细瞧着两人的姿势。   只有白枭最单纯,小孩儿虽然看了点话本,但显然没有如同小甄那般领悟到万事皆能嗑的精髓,只觉得同骑很正常,他看到主子回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好诶,马上可以开饭了!   四人以不同的姿态迎接了两人回庄。   楚昭先下马,然后把沈子衿扶了下来。   楚昭:“小甄,去取些活血化瘀的药膏,给世子的手上药。”   小甄惊:“是受伤了?小的这就去!”   沈子衿一句“不用”还没说出口呢,小甄就没影了。   ……也是很有习武潜质了。   孟管事上前瞧了瞧沈子衿的手,一看就知道是缰绳勒出来的:“哎呀,这红的,是该上药,世子,咱们先去庄里歇着。”   孟管事领着沈子衿往里走,黑鹰本来要去牵过缰绳,但楚昭却自个儿拉着飞雪,转身往马厩走。   黑鹰不解,朝路边打了个呼哨,有侍卫应声探头。   方才就是他们使着轻功,一路暗中跟着沈子衿和楚昭的。   王爷王妃出行,怎么可能没有护卫。   黑鹰:“路上没发生什么吧?”   侍卫甲摇头:“没呢。”   侍卫乙点头:“嗯,我看王爷和世子玩得挺开心,亲亲密密的。”   黑鹰觉得自己没明白:“……亲亲密密?”   侍卫丙突然冒头:“对啊,搂搂小腰来个抱抱之类的。”   侍卫甲:“喂喂,不就是带人骑马正常动作吗,怎么被你们一说就突然不正经了!”   侍卫乙不服:“你见过咱们殿下跟别人这样吗!”   侍卫丙:“对啊对啊!”   侍卫甲:“呃,好像是没有。”   他们仨你一句我一句讲完,唰地扭头看向黑鹰。   “头儿,王爷跟世子到底有没有——”   黑鹰截断了他们危险发言:“别问我别看我,我不知道。”   侍卫们面露失望。   黑鹰无语,摆摆手,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侍卫们眨眼就散了,来无影去无踪。   黑鹰想了想,抬脚朝马厩走去。   楚昭正在给飞雪栓绳子,黑鹰上前:“王爷,我来吧。”   楚昭没坚持,松开手,给黑鹰让了位,等黑鹰把马栓好,回头就发现楚昭在出神。   黑鹰:“王爷?”   “嗯?”   楚昭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抬手用拳头摁了摁自己心口,忽然嘶了声:“难不成我的喜好是男?”   不然怎么会因为沈子衿一些小动作就不自在?   黑鹰瞳孔地震:一直声称对爱情没兴趣的殿下突然说起对人的喜好来了!   这是木头终于要开花了?   但楚昭就叨咕了这么一句便放下手走了,黑鹰把这个情报憋在肚子里,非常折磨自己。   于是他觉得,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午饭时间,黑鹰薅了白枭过来。   “小白,”黑鹰搭着他肩膀,“我不是答应过你,若发现王爷喜欢谁就告诉你吗?”   白枭嘴里塞着糖糕,闻言一口咽下:“难不成有人了?谁!”   “别太激动,噎着怎么办。”黑鹰给他擦擦嘴,“具体的人还不一定,但王爷肯定喜欢男子。”   白枭:“哦哦!也是个大消息呀,谢谢哥!”   知道一点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吧,他回头就悄悄告诉世子,毕竟他也答应过世子呢,有情报要及时分享!   黑鹰说完舒服了,白枭也舒服了,大家都赢得很开心。   沈子衿和楚昭一直在东庄待到下午,孟管事还差人摘了些桃花,回头可以做桃花酥等点心。   离开东庄前,沈子衿再望了望漫山桃花,问身边的楚昭:“王爷今日可尽兴?”   他可没忘记是来陪楚昭散心的。   好巧,楚昭也没忘:“嗯,有段时日没这么松快过了,你呢?”   沈子衿含笑:“嗯,东庄是个好地方,令人舒心。”   听到对方的回复,沈子衿和楚昭同时松了口气。   沈子衿:好,看来他已经把白大人翻篇了。   楚昭:不错,沈世子应当不会再为白大人失落,已经放下了。   沈子衿&楚昭:又做了件好事啊。 第36章   今日在东庄好好放松了一天,回府后,沈子衿早早就开始了规划时间。   晚饭桌上,他信誓旦旦对楚昭表示,今晚早睡,明早定能跟他一块上早朝。   楚昭经历了早上的事,重新刷新了对沈子衿毅力的认知,对他能不能起床的事少了三分疑虑,多了五分信心。   但沈子衿在去东庄的马车上睡了那么久,明天他即便成功出府,能保证在早朝上不睡着吗?   这一点,楚昭暂且保留意见。   隔天大早,沈子衿真的按时爬了起来。   楚昭去明月轩接人,看着他把中药当提神咖啡似地,豪迈一口闷,勉强清醒了点,趿着脚步挪过来:“走、唔,走吧……”   沈子衿明明一副随时能睡过去的模样,一步三晃,但硬是成功往前走,跟打醉拳似地,把楚昭跟其他人都看得一愣一愣。   黑鹰看着他明明虚浮但就是不摔的脚步,肃然起敬:“若世子从小能习武,莫非已然是武林高手?”   楚昭在旁边操心,随时准备伸手避免沈子衿摔了:“有可能,但很遗憾他现在不是高手——沈世子,门在这边!”   沈子衿穿着一身绯色官服,鲜艳的颜色果然衬他,格外昳丽漂亮,但楚昭只被惊艳了一瞬就迅速回神,顾不上欣赏,因为完全没时间沉溺盛世美颜,他得先把沈子衿照看好。   等沈子衿出现在宫门,立刻就成为焦点,获得了超高的回头率。   看到那样一张脸,实在很难让人不在意,许多人尚不认识沈子衿,但从他的官服品级再看到身边的楚昭,哪还能猜不出他是谁。   原来这位就是近日来大名鼎鼎的秦王妃啊。   宫门一闹、崔倾山一案,都让诸位官员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今日得见,果真是天仙下凡,姿容无双,也确实看着病殃殃的,连路都走不稳呢。   什么叫真正的弱柳扶风啊,大家算是长见识了,就沈子衿那步子,刮的小风居然没把他吹倒,简直是个奇迹。   但奇怪,皇上不是特许他养病吗,怎么今天突然来上朝了?   众人暗自揣测,把朝上的事都想了个遍,也不觉得有什么能跟秦王和秦王妃搭上勾,想不通,也就只好揣着疑问,暂且按下。   沈子衿半梦半醒,此刻状态跟梦游也差不多,他在马车上睡了会儿,是楚昭把他叫醒后下的车,这回楚昭只轻轻叫了一声他就醒了。   沈子衿迷迷糊糊睁眼时,楚昭叹了口气:“我还想要是小声叫你不醒,就干脆让你在车上睡呢。”   沈子衿闻言倔强着摇摇晃晃起身:“那不行……”   千言万语,理由化作一个,沈子衿手指搭在车门上撑住,费力朝外挪:“我,来都来了!”   楚昭:……呃,好有道理。   沈子衿睡眼惺忪,前来拜见他跟楚昭的人长什么样他一个也没看清,张三李四还是王五全都没进入脑子里,只是听到声音他就努力扬起一个笑来,也算勉强应付了行礼。   他不知道自己这柔弱无害的笑有多大杀伤力,笑得不少人心口小鹿乱撞,连讲话都结结巴巴了起来。   “王王王王妃安好!”   沈子衿迷糊着再度微微一笑,管他说什么,笑就对了。   那人霎时红了脸,高头壮汉竟变得扭捏娇羞,一双眼睛止不住往沈子衿脸上瞟,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下下、下官近日得了大师名作,可有幸邀请王妃前去观赏?啊!听闻王妃身子欠佳,我还有些好药……”   楚昭:……   当我瞎了还是当我死了?   “李大人。”楚昭笑容核善,“听闻您最近后宅不宁,险些闹得满城风雨,还是多备点药自己补补吧。”   李大人顿时面色骤变,尴尬异常,打着哈哈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楚昭瞧着他落逃的背影呵:什么货色也敢往沈子衿面前凑。   楚昭干脆把面上的笑收了,他一沉脸色,把杀气和锋芒抬上来,周围靠近的顿时只敢匆匆行礼,再不多留,瞬间就清静多了。   楚昭满意了。   而白君行瞧见他们的时候,也很惊讶,他行过礼,颇为担忧道:“王妃是否不大舒服,若是身体抱恙,还是颐养为重。”   楚昭再见白君行,不由感慨,白大人是个好人,难怪沈世子会对他另眼相待。   好在知道他有心上人这事儿很及时,能让沈子衿早日放下。   至于眼下,楚昭总不能说沈子衿不是生病而是犯困,沈世子不要面子的吗?   楚昭高深莫测点了点头。   白君行很感动:“王妃抱病也要上朝,实乃大齐肱骨。”   沈子衿一句话都没在脑子里留住,只是微笑啊微笑,楚昭脸不红心不跳颔首:反正夸得也没错。   沈子衿就这么一路晃进人流里,楚昭领着他跟白君行站在了一处,而后颇为不放心地去了前排。   在大齐,皇子王爷们上朝,立百官之首,沈子衿以官员身份立于前朝,位置当然跟楚昭不在一起。   楚昭站在二皇子身边——三皇子纨绔人设不倒,从不上朝,承安帝也不管他,所以只有他们二人在。   二皇子的轮椅动了动,转正了,他方才往后看了看,也看到了沈子衿,趁皇帝还没来,他轻声道:“我跟世子说,他若身体好就来朝堂看看,但今日见他如此萎靡,要是正生着病,也不必如此辛苦。”   老实说,楚昭也担心——担心沈子衿因睡着了而摔倒,叹气:“他有自己的思虑。”   二皇子懂了:如此勤勉,难能可贵。   不,你不懂,他就是在犯困而已。   不多时,承安帝缓步而来,群臣俯首。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安帝睨着视线,不咸不淡:“众卿平身。”   他坐得高看得清,发现今儿竟多了个面孔,沈子衿。   他居然来上朝了,病好了?还有,他刚刚身体是不是晃了下?   大太监全公公尖着一把嗓子:“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皇上,臣有本奏!”   惯例的早朝拉扯战开始了,有大事的论大事,没大事的时候,各派的人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脚,吵得凶时,朝堂就跟菜市场没什么两样,但皇帝放任这种做派,都吵着,才方便他看清哪些人站哪边。   今天吵得没什么营养,估摸不过片刻就能停,承安帝有了数,百无聊赖去看看别的臣子反应,然后就看到了频频回头的楚昭。   他当然知道楚昭在看谁:怎么着,就一刻也分不开,楚昭这么迷恋沈子衿?   虽然对他来说是好事,但朝堂上,皇室子弟怎能如此不自持,承安帝在心底冷哼一声,抬眼往沈子衿那边一扫。   皇帝愣住了。   沈子衿垂着头,一点一点,身体也晃了晃,不是错觉,是真的在晃,看起来一副随时能晕倒的模样。   承安帝:!   不是,你生着病干嘛非得来上朝,这回可没人招你啊,要真晕了那也是你自找的!   可见沈子衿宫门口那回碰瓷非常成功,看把承安帝吓的。   楚昭可不管是否有损形象,反正他在皇帝的抹黑里也没剩多少形象,不如就放肆点又能怎么着。   他看到白君行站在沈子衿身边,也满脸担心,手已经抬起,随时做好了扶住沈子衿的准备。   让白大人去扶沈子衿……不了吧,沈世子可能刚把白大人放下呢,要是再勾起他遗憾,多不合适。   嗯,绝对不是我想扶,楚昭笃定。   朝上还在打嘴仗。   “薛大人说我们没办好事,那薛大人自己呢,分明——”   楚昭遽然出声:“劳驾,暂停一下。”   正在例行拉踩的两个人顿时噤声。   两人惊疑不定:他们普普通通吵个嘴,为什么楚昭会突然介入?   两人慌忙把方才的话过了一遍,并没发现有什么沾染秦王的地方。   秦王怎么个意思?   其余所有人也都把视线集中在楚昭身上,一时间,他成为了朝堂的焦点。   吵嘴的两个当事人悬着心,捏紧笏板,打起十二分精神等着楚昭开口。   在落针可闻的静默中,就见楚昭随意一拱手:“陛下,容臣换个位置,多谢。”   说罢,不等皇帝点头,抬脚就往沈子衿那边走。   屏息凝神等着他高谈论阔的众人:???   裤子脱了就这!?   尤其是两个吵架的当事人险些砸了笏板:有你这么大喘气吓人的吗!   沈子衿在游神打盹儿,拿吵架的背景音当催眠曲,朝堂一时骤然安静,还怪不习惯的,他好像听到了楚昭的声音?没太听清。   沈子衿从梦中分出一丢丢精神,掀开一点点眼皮:让我康康怎么回事。   然后他就看到楚昭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站定了。   白君行很识趣地退一步让出位置,当然,他一退后面的人也得跟着退,哒哒挪坑。   很好,现在全场焦点有两个了,沈子衿和楚昭。   沈子衿:?   他睡眼惺忪,眼神只能流出一点点,但不妨碍他无声跟楚昭交流:怎么过来了啊?   楚昭也用眼神跟他说话:没事,你睡你的。   沈子衿:嗷……总觉得现在有点儿难睡了。   他先前揣着手把笏板夹在了胳膊里,歪歪斜斜,此刻悄悄咪咪挪正了一点。   楚昭站好了,朝吵架的两人一点头:“二位大人继续。”   两位大人:“……”   您还怪客气的。   承安帝坐在龙椅上,深吸了口气,楚昭不等他首肯扭头就走的态度让他不悦,况且在朝堂上沈子衿和楚昭眉来眼去,像什么话!   但他话先冲着沈子衿去了,毕竟楚昭行动也跟他有关。   “沈学士,”承安帝语气沉沉,“朕许你养病,既然身体未好在家待着便是,不用急着上朝。”   来干嘛,晕倒在早朝上好蹭宫里的御医吗?   沈子衿把一个困倦的呵欠忍了下去,轻声轻语:“回陛下,我、臣心系大齐,一心想为陛下效力,承蒙圣恩,不敢荒废时间,但凡有……呼,有点力气,便想入堂、见天颜,时刻警醒自己,应为陛下分忧。”   沈子衿忍着呵欠,说得有气无力,但这样的语气反而效果极佳,听听,一个抱病臣子挣扎的真心,多么不容易!   感动大齐好官员!   他话里全然向着承安帝,这让皇帝脸色好了不少,二皇子也开口:“沈大人一心为国为民,纵使抱病也不坠志气,得此良臣,实乃大齐之幸。”   承安帝眼睛微微眯起,抓住了他的重点:“喔?瑞王与沈学士关系很好?”   沈子衿和白大人去过瑞王府的事皇帝必然知道,却还有此一说,楚照玉从容不迫:“回陛下,沈大人颇懂诗书文章,臣休沐之时无他事可做,便想与一些文人学士谈谈诗词,聊以慰藉。”   无事可做几个字说得好啊,承安帝看了看他残废的双腿,捻了捻手里的佛珠:“嗯,沈学士文章是不错。”   其余人听得承安帝松口亲自夸赞,便也一言一句附和起来,承安帝不再管楚昭坏规矩乱站的事,反正楚昭这样孟浪,只会让言官们暗搓搓记一笔,在合适的时候参他。   这架也不用吵了,没一会儿,今日便下朝散去。   沈子衿回到秦王府马车上,终于能揉揉眼,打个呵欠了。   “哈……朝堂上大人们说的都是什么车轱辘废话。”   楚昭好笑:“你居然听进去了?”   “嗯……”沈子衿单手撑着脸,懒懒靠在车厢,“早朝开始后,脑袋就清醒不少,听到的话十句有七句能在脑子里留个影了。”   楚昭扬眉:“头次早朝,感想如何?”   沈子衿闭目养神,懒耷耷锐评:“感觉要完。”   楚昭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不是吗,整个大齐再继续放任下去,迟早要完。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其余人哪怕知道,也不敢明讲,也就沈子衿在他面前什么都敢说。   楚昭觉得自己又想捏捏沈子衿的脸了。   他手都不由自主伸出去了,但在看到沈子衿阖着的双眼时,顿了顿,改为拨弄了下他的额发。   额前微痒,沈子衿疑惑地略微睁开眼:“嗯?”   “你回府补觉吧,”楚昭收回手,“我去大营了。”   沈子衿唔了一声:“嗯,我们晚些时候见,等你回家吃饭。”   等你回家吃饭……只是句寻常不过的话,却莫名戳中楚昭心口,他默念一遍,只觉滚烫熨帖。   楚昭勾起嘴角:“好。”   沈子衿准备继续打盹,楚昭刚要下马车,黑鹰就凑到窗户边低声道:“王爷,世子。”   “我看殷南侯好像朝着我们走过来了。”   殷南侯?   连沈子衿都清醒了两分,他来做什么? 第37章   黑鹰没有判断错,殷南侯径直朝秦王府的马车走了过来。   他在两步远处站定,按规矩行礼:“下官拜见秦王……秦王妃。”   马车帘子动了动,楚昭下了车,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瞧着殷南侯:“殷南侯有何贵干?”   帘子落下,车内没有别的动静,殷南侯咬咬牙:“下官可否与王妃说说家常话?”   “家常。”楚昭玩味地念着这两个字,马鞭在手里敲了敲,“王妃如今与我才是一家,和殷南侯哪儿来的家常话说。”   楚昭的话一方面是在讽刺殷南侯,一方面也是心情真的好,方才沈子衿那句等他回家吃饭,能让他今天单方面原谅很多蠢事和蠢人。   黑鹰没忍住悄悄瞅了瞅楚昭。   怎么感觉王爷方才话里有炫耀的意味,错觉?   这时候,马车里才隔着帘子闷闷飘来一句话:“王爷先去大营吧,别为不值得的人误了时间。”   楚昭拉着马头转身,走到车厢边,凑近了隔着窗户说:“好,你也不用跟他费事,你休息更为紧要。”   楚昭说完,拉过缰绳:“走了,驾!”   楚昭的几个护卫跟着他一道离开,秦王府马车边的人减少了,但对殷南侯的压力一点儿没变。   毕竟还有别的护卫在,各个身强体壮,哦,除了那个白头发的小子。   但白头发已经够扎眼了。   殷南侯看向车厢,心情复杂。   他今日本来觉得时候差不多,皇帝对秦王的那点新婚优待该过去了,于是准备上疏提起侯府世子换人的事。   但好巧不巧,沈子衿来上朝了。   不仅如此,一个带病上朝,惹得皇帝和众人都开始夸赞,他要是此时再上奏,纯属把自己架到火上烤,脚都没地儿站。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病秧子还有做官的本事?   如果殷南侯有正常脑回路,就该开始心生忌惮,或者后悔,干脆直接不要脸,转过头来讨好沈子衿。   但他显然不是。   不仅目光短浅,如今还仍然以长辈自居,觉得生出来的儿子就是自己附属品,这是典型的没把人当人,但他自己不觉得有问题。   隔着车厢,沈子衿只把窗户掀开了一点点缝:“我与你没什么好说,如果真要说,去给你发妻上柱香吧,你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她儿子。”   殷南侯蹙眉:“你我终究是血缘父子,父为子纲,你别以为得了皇上几句夸,就能这般和父亲说话,你已经在朝为官,也不怕别人说你不孝!”   沈子衿笑了。   “没得谁的夸,我也这么跟你讲话,第一天认识我?”   还当他是那个只能被侯府困在后宅里肆意欺压的无力世子呢?   “你也别拿孝道压我,别人怕,我不怕。”孝与不孝,那不也得看对象吗,殷南侯当爹当成这样,若儿子是个墨守成规的古人,或许再痛苦也得忍着他,但很遗憾,沈子衿不惯着。   沈子衿抬手,把剩下的那一点儿窗户缝也给落下关严实了。   他打了个呵欠,听起来在车内又要睡:“走吧。”   殷南侯急忙上前:“你等等!”   “殷南侯请止步!”带刀侍卫上前逼退他,“王妃既不招待您,便改日再续,还请别让我等为难。”   白枭手已经搭在刀上,他是小孩儿,嗓音清越:“哥哥们若为难,我来就是,反正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主子,别的都可以不管。”   殷南侯惊得后退两步:“你、你们——”   趁他后退,侍卫们打着呼哨,马车夫一抖鞭子就架着马离开,徒留殷南侯面色铁青留在原地。   其余下朝的官员们目睹这一幕,窃窃私语传来,殷南侯惊醒,脸一阵红一阵白,甩袖而去。   沈子衿在马车上阖眼,睡着前淡淡的想,再过几天侯府就要易主,他本想着眼不见为净了,殷南侯偏偏还要亲自凑上来讨骂。   真棒。   来都来了,不刺他两句都显得沈子衿待客不周。   秦王府的马车载着浅眠的王妃,悠悠回了府。   连着几天,沈子衿都努力上朝,第一回看新鲜,一天两天后,众人也就习惯了,无视了他,在朝堂上该怎样就怎样。   这就是沈子衿想要的效果,这样,等之后大理寺朝三部发难,就没人会揣测到他身上。   不受焦点瞩目,也无人打扰,沈子衿舒舒服服闭目休息,在朝堂上睡得很香甜,偶尔还能醒个盹,听一听他们车轱辘废话里有没有过两句有用的。   直到大戏即将上演这天。   早上,沈子衿推掉了晨间的补药,让他们换一碗醒神茶来。   小甄心疼坏了:“世子,大夫嘱咐,补药每天三次,不能落下啊。”   “一次不碍事,而且我身体好多了。”沈子衿身体是真好多了,他能清晰感觉变化,等下次诊脉,大夫恐怕都会惊讶。   再过段时间,他必然熬夜早起都将不在话下,但此时还属于起床困难户,早上脑子不够清醒。   “今日有要事,”沈子衿心意已决,“去吧。”   小甄心里叹息,大事他不懂,但如今承安帝治下,朝堂是怎样波澜诡谲,王府里就连下人都知凶险,世子先前就在为什么准备,他只好去端了茶来。   一盏下去,提神醒脑,凉意直冲天灵盖,沈子衿一个激灵,完全醒了。   ……效果真好啊,仿佛一堆薄荷脑在蹦迪。   沈子衿起身,绯红的官服衣摆迎风而动,天边的太阳正渐渐驱开阴云。   楚昭在明月轩门口,瞧着他今早步履稳健走来,愣了愣:“今日怎么这般精神?”   连个过渡时间都没有。   沈子衿:“喝了醒神茶。”   楚昭蹙眉:“那不是耽搁了一顿药?”   “一顿无妨,回头让大夫瞧瞧,我身体好多了。”今儿晨间的微风有些凉,沈子衿抬手,轻轻呵了气暖暖,“况且今日朝堂必定无法让人好睡,我不如清醒看完整场戏。”   楚昭看沈子衿揉手:“先上车,外面凉。”   醒神茶已经喝了,没法再换成药,只能先依着他,回头让大夫再度诊脉。   楚昭将沈子衿扶上车,从前他都是托着沈子衿的手腕或者胳膊,但今日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看到了沈子衿暖手的动作,楚昭非常顺畅地就托住了沈子衿的手。   手一碰到,楚昭第一反应是好凉。   第二个念头,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但沈子衿也是真被楚昭扶顺手了,不但没有发现问题,冰凉的手碰到暖炉,还下意识把手指收紧了。   楚昭:“……”   等沈子衿进车坐下,就发现楚昭神情古怪难以捉摸,复杂得跟打翻了不知多少调料瓶似的。   沈子衿:“王爷是在担心待会儿的事?”   楚昭莫辨地看向他:“……有点。”   完全没有。   脑子不听话,正把你一个小动作反反复复播放呢。   沈子衿很有谋士运筹帷幄的样子:“无需担忧,我们已经做好充足准备,定能旗开得胜。”   楚昭手上还残留着触感,唔了一声,岔开话题:“手还冷吗,早上若是冷,出门时就再加件披风,太阳出来再松不迟。”   “进了车就不冷了。”沈子衿把话题又拐回了正事上,“王府侍卫办事能力真强,情报收集得完善,铁证如山,他们狡辩也于事无补……”   沈子衿以为楚昭真担心,又把事掰开了和他讲,楚昭不担心,却也不打断,就这么静静听着。   沈子衿病恹恹的模样惹人怜,但还是康健的样子最好看,面上带点红润,淡然自信又侃侃而谈的样子格外吸引人。   沈子衿说完一轮,喝了点水润嗓子,发现楚昭一瞬不瞬瞧着自己,疑惑:“王爷?”   楚昭笑:“无事,你说得不错。”   他夸奖明明非常普通,但眼里的笑太深,看得沈子衿莫名耳热,竟被一句简单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怪了,没发现自己脸皮这么薄啊,沈子衿捧着杯子暗暗想。   好在马车很快到了,从封闭的空间一出来,独处时的氛围消散,那点不好意思也就随风飘走了。   上了朝堂,楚昭站到二皇子轮椅边,两兄弟神色如常,沈子衿跟白君行并列,二人交换眼神,点了点头。   白君行:“王妃今日看着精神很好。”   可不,今天不困啊,沈子衿点头:“身体在转好。”   沈子衿视线朝前望了望,大理寺卿前两日已正式卸任,大理寺由二皇子接管,皇帝以为楚照玉只是占个位置,还得按他的吩咐做事,但他不知道,大理寺右少卿早就是皇子党的人,藏了很久,大理寺内,二皇子可不是有名无实的空壳上司。   早朝一开始,右少卿还等几个官员例行打了嘴仗,才井井有条开口:“臣有本奏!”   大理寺奏疏提到刑部和吏部官员田地纠葛案,首辅和次辅还无动于衷,这案子过了明面,所有人都知道,按律办就是,几个小喽啰,不足为奇。   可他们没想到,右少卿的话还没完。   “臣还要参,工部左侍郎侵占百姓良田,罔顾律法草菅人命,勾结官员欺上瞒下,受贿行凶,罪不容诛!”   哗啦——整个朝堂一下炸开了锅!   就连承安帝耷拉的眼皮也一掀,目露精光,直射而来。   大理寺左少卿慌忙看了看右卿,这事儿他也不知道!   次辅动了动眼珠,没急着作声:工部左侍郎,首辅的人。   首辅魏长河一把年纪了,还很稳得住:“右卿所说道道罪名,兹事体大,可有铁证?”   右少卿:“自然!”   随着右少卿拿出一项项证据,不仅是工部左侍郎,还有其他被牵扯的人也开始惊慌,包括一开始只是在看戏的殷南侯。   殷南侯怎么也想不到,火居然还能烧到他身上,把他行贿受贿的事也扯了出来。   沈子衿扫了眼色变的殷南侯,表情没什么变化。   右少卿今天背的某些话,是经过他润色的,务必要戳中承安帝心口。   承安帝厌恶臣子所作所为不在他预料之中,一句“民跪于侍郎之威,泣音掩于日下,不得上闻”就精准踩中他雷点。   “相关证人已提前审问,所呈供词皆签字画押,句句为真,陛下,此等硕鼠,决不能姑息啊!”   承安帝在扶手上狠狠一砸:“朕竟不知,左侍郎有这等好本事!还有你们几个——行贿勾结,为他办事,你们是谁的臣,谁是你们的君!”   话说得太重,众臣呼啦啦跪了一片:“陛下息怒!”   结党这事儿承安帝可太知道了,但不说的时候,就是在玩制衡,一旦他拿出来说了,那就是要上称了。   上了称,若太重,就得拿钱财官位甚至是命,才能填上。   工部左侍郎一通哭诉,殷南侯也跟着求饶:“实属污蔑啊陛下!”   右少卿厉声:“白纸黑字,证人俱在,岂是你们一句话就能抵赖!”   魏长河俯身:“此事牵连甚广,理应三堂会审,若以右少卿所言,人证物证俱在,那便请各位大人都查过,也好让陛下放心啊!”   承安帝定定瞧着魏长河,魏长河垂着头,君臣二人之间空气凝固,旁人大气也不敢出。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搞出了一点点小动静。   是沈子衿轻轻唔了一声。   承安帝霎时抬眼,朝他看去。   沈子衿不好意思俯首:“给陛下告罪,臣不太舒服,没忍住疼,出了声。”   承安帝瞧着他,按过手里两颗佛珠,突然出声:“沈学士对此事如何看?”   沈子衿似乎也没想到承安帝会朝他发问,面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沉吟片刻,好像认真思索了,才道:“臣觉得魏阁老说得有理。”   魏长河手一顿。   承安帝微微倾身,眸中已含了危险气息:“哦?”   一个刚入朝堂的官,不想着站在朕身边,也要去巴结首辅?   但沈子衿好像完全不知道凶险,一派赤忱,继续说道:“人命关天,又涉及多位官员,按律,的确要三堂会审,大理寺呈词供证已很清晰,我想再审一遍应当也不会有差错,无非是让大家看得更明白。”   沈子衿:“皇上还可派锦衣卫从旁监督,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倒是让承安帝一愣,眼中危险的暗流骤然散了。   沈子衿居然不是向着首辅,真的两不偏帮?   而骤然被拉进来的锦衣卫指挥使诧异万分。   大齐锦衣卫设立于先帝末期,官制并不完备,现代人们耳熟能详的什么南北镇抚司等都还没有建成,人数不多,承安帝继位后,又偏爱宦官,不仅不着手发展锦衣卫,还隐有裁撤的意思。   锦衣卫不得重用,游离于朝堂边缘,地位非常尴尬。   但凡有能抓住的机会,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不会放过。   他当即一跪:“陛下若有需要,臣必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承安帝自己都没想到还有锦衣卫的事,沉吟着没有作声。   沈子衿说完,也不再开口,垂眸静立。   方才的建议,无论成或不成,今日之后,他都会入了锦衣卫的眼。   为了楚昭的命,锦衣卫这把被承安帝废弃的锈刀,他要提前握在自己手里。 第38章   承安帝最后点头,同意了三堂会审,锦衣卫督办。   殷南侯在被带下去时,慌慌张张抬头在人群中企图寻找熟识可搭救他的面孔,但抬眼扫过去,竟无一人与他对视。   除了……沈子衿。   沈子衿眼睛淡漠,冰冷,只轻轻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移开了。   但就这么一眼,殷南侯忽的如坠冰窖,猛然惊起。   跟工部侍郎人命官司和大额银子相比,他的事不过微不足道,怎么就偏偏是他被点了出来?   沈子衿……难不成竟是沈子衿!?   “沈子……呃!”   殷南侯忽的开始挣扎起来,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只有被人扼住脖颈拖走的份,要是不挣扎,可能面上还好看点。   他拼命去看沈子衿,但直到被拖出殿外,沈子衿再没看他一眼。   下朝后,承安帝点了几人议事,锦衣卫指挥使尹洌也在其中,他与沈子衿擦身而过时,朝沈子衿抱了抱拳。   沈子衿只含笑,客客气气一点头。   锦衣卫这一出,他事先也与二皇子打过招呼了。   锦衣卫人不多,但先帝设立之初,挑选进去的也都是些好手,原著楚照玉是登基后才把他们打磨用了起来,但沈子衿现在就需要。   朝堂上三部被波及,怎么看都跟秦王府无关,美美隐身。   楚昭和沈子衿一道往外走,今儿发生的事太多,许多官员步履匆忙,没有停驻闲聊的打算,二人身边没外人,到了马车边,楚昭低声道:“尹洌没准今日就会来找你。”   “或许。”沈子衿好像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关心别的,“王爷今天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色吗,看了戏,值得多来两个下酒菜。”   楚昭沉凝的目光一散,勾起了笑,他最近就爱听沈子衿的家常话:“那就加个烧鹅,再给我备壶烈酒。”   沈子衿本来想伸手比个“OK”的手势,刚抬手才记起古人看不明白,又放下,改成点头:“好。”   楚昭愉快的打马走了,沈子衿看得疑惑,吃烧鹅喝酒让楚昭这么开心吗?平时吃的也不差啊,还是楚昭有段时间没好好喝酒了?   沈子衿琢磨着,那他待会儿认真给楚昭挑点好酒,让他痛快喝一场。   说干就干。   沈子衿专门让马车绕到去了趟锦绣阁,买了据说最烈的酒,回到府里,又问了孟管事。   孟管事听闻,立马搬出了三十年的陈酿,差人送去明月轩,沈子衿看着面前两种烈酒满意点头,今晚楚昭肯定能喝尽兴了。   楚昭料想不错,锦衣卫指挥使尹洌从御书房出来后,就直接赶着时间,先到了秦王府,求见沈子衿。   沈子衿看过原著,知道他是个会来事的,在前堂招待了他。   尹洌带了药酒为礼:“听闻王妃身子不好,这是按古方泡制的药酒,望王妃多保重身子。”   沈子衿发现,这些登门来见自己的,都爱带药材,他病弱一事可真是深入人心了……唉,还不如带些好吃的糕饼呢。   尹洌先是多谢了沈子衿给皇帝的谏言,而后试探地问:“王妃觉得这案子该怎么审?”   沈子衿接下来的回答,才能让尹洌明白他到底是哪路人。   是单纯只为皇帝思虑所以提出让锦衣卫插手,还是另有他意呢?   尹洌略有紧张的等着答案,因为他也想知道,沈子衿究竟是不是他的机会。   沈子衿用茶盖慢慢拂开茶沫,露出底下鲜亮的汤色来:“大理寺证据这样齐全,若无旁人作梗,我不觉得这事儿有翻案的可能性。”   尹洌神色一凛。   传闻秦王弑杀暴戾,但王府内却并不沉肃,风景明艳舒心,而比风景更艳的王妃坐在堂中,淡然自若,周身是总揽大局的从容。   尹洌拱手:“王妃的意思我明白了。”   锦衣卫本该是天子近臣,若天子不用他们,寸步难行,尹洌要想出头,必须得给自己选个路子。   魏长河非要三堂会审,无非是想从中再周旋,尹洌领了督查的职,绝对有机会卖魏长河一个面子,从此成为首辅党,上他的船。   一边是权倾朝野的首辅,一边是初入官场的沈子衿,沈子衿背后只有个戴着枷锁的秦王府。   大部分人,想来都会选择前者,根本不用犹豫一秒。   但尹洌既然来见沈子衿,就是表明了另一种可能性。   “尹指挥使是能人,先帝设立锦衣卫,就是想让你们不止干仪仗的活儿,如今陛下不用你们而偏信宦官,是他们花言巧语蒙蔽圣心。”   沈子衿放下茶盏,透亮的汤色映着尹洌的影子,他嗓音比茶香更芬芳:“花言巧语总有尽时,指挥使,是金子终会发光,你的机会,会来的。”   尹洌骤然握指成拳。   风过堂间,风动,树也动了。   片刻后,尹洌起身,缓缓朝沈子衿行了个大礼。   “今日承情,铭记于心,王妃日后若有用得着锦衣卫的地方,但凭吩咐。”   论官阶,他比沈子衿高,但这礼,他行了,沈子衿受了。   沈子衿笑:“不急,待大人办完会审的案子再说不迟。”   尹洌在他身上下了注,沈子衿却不会感动,等办完这案子,才算尹洌真正的投名状。   毕竟要能保证重判,就会得罪首辅魏长河,尹洌届时就算想回头,魏长河也不可能再要他。   人心太难猜,原著里尹洌是没了首辅之后才开始展露头角,谁也无法保证他这时候怎么选,沈子衿不赌,他要一个绝对。   他要救楚昭,不能在心腹上给自己埋雷,尹洌要跟他,就休想留着倒戈他人的路。   沈子衿至始至终客客气气,语调称得上如沐春风,那漂亮的眼睛却看得尹洌心头发紧,不敢小觑:   谁要是把秦王妃只当个花瓶,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尹洌做了决定,带着任务躬身告退。   待他走后,白枭翻身从房顶上下来,满是崇拜星星眼:“哇,世子,方才那人被你压得完全抬不起头诶,王爷说不一定要功夫好才能站在高处,原来是这个意思!”   沈子衿给他摸摸毛:“跟人交流,哪能只靠功夫,你抽空也多读点正经书,别老只看话本。”   白枭一缩:“‘之乎者也’太难啦,我真不是读书的料,记个一两句不给王爷丢脸就成。”   白枭是懂得告饶的,摸出了他珍藏的油纸包:“世子,吃糖。”   沈子衿失笑:“留着自己吃吧。”   白枭又嘿嘿把手缩回去。   大夫过来,验过尹洌的药酒,确认无毒,是补身健体的,喝了没坏处,沈子衿让小甄把酒也带到明月轩去,晚上留给楚昭。   小甄带着酒离开,大夫在前堂顺便给沈子衿再把过脉。   搭上脉间,大夫面露惊愕,反复确认,难以置信:“这怎么……”   白枭被大夫的态度吓了一跳,难道世子不好了!?   他紧张兮兮起来,连嘴里的糖都不香了。   沈子衿却很镇定,他心里有数,必然是自己身体好得太快,大夫不敢相信。   事实确实如此。   几番辨认后,大夫终于信了,松开手,虽觉得不可思议,但真心实意笑了起来:“恭喜世子,身子大好。”   白枭听到这话,松了气腿一软,差点吓死孩子:“好事您怎么那副表情,吓死我了……”   大夫捋了捋胡须:“我也差点以为自己给了什么灵丹妙药,想来殷南侯府造成的影响可能比我认为的还深,离了那里,世子身子本就在渐渐变好。”   沈子衿收回手:“还得多谢大夫的照顾。”   “世子哪儿的话,应该的。”大夫不敢居功,“补药不用这么勤了,我换个方子,三天一次即可,饮食也不必再拘泥在清淡上,想小酌两杯也没问题了。”   沈子衿点点头,没怎么放在心上:明月轩厨子手艺很好,不用改口味,至于酒,他在职场上喝到厌烦,完全没有喝酒的兴致。   大夫诊断完,收拾东西离开,白枭嘴里的糖又甜了,他咂摸着嘴:“对啦世子,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沈子衿:“嗯?”   白枭神神秘秘:“我们发现,王爷喜欢男子!”   沈子衿神色一动:“哦?是哪位公子?”   白枭连忙摆手:“没有哪位公子,只是刚知道王爷对男子感兴趣呢,他亲口对黑鹰说的!”   人明白自己的性取向,总得有个契机,不过还真不一定是非得喜欢上哪个明确的人,有些人发现自己对同性的脸蛋更有兴趣,从此开启新世界大门,也有可能。   但也算是个大发现了。   沈子衿:“做得好,再探!”   白枭从沈子衿这儿吃那么多糖不是白吃的,很听话:“得令!”   下午时,楚昭让人送了口信回来,说今天会稍微晚点下值,到家的时候可能刚好赶上晚饭,沈子衿要是饿了就先吃着,不用等他 。   既然能赶上,等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   昨儿院中新开了花,沈子衿今晚把用餐地点挪到了院子里,还能赏景,他在饭桌上等着,眼神落到准备好的酒上,让小甄先从坛子里装一壶出来。   小甄想了想,把尹洌带来的药酒拎起来:“今日验毒时已经将这酒开了封,我闻着很香,大夫说里面的药材都用得好,先把这个装一壶吧。”   沈子衿点点头,如果楚昭喝不惯再换就是,他准备了几种酒呢。   小甄掀开坛盖,从里面往酒壶里分装。   给酒验毒时沈子衿也在,当时没觉得如何,此刻坐在院中,药酒却散发出一股格外清冽好闻的味道,芬芳扑鼻,竟是把花香都比了下去。   沈子衿嗅着这股香味,居然被勾起了想尝一点的念头。   楚昭跨进院子里的时候,也正好闻到了香味。   “什么酒,这么香。”   他撩起衣摆坐到沈子衿对面,让小甄给他倒上一杯,沈子衿道:“尹洌今日来了,这是他带的药酒。”   既然能上桌,那肯定已经验过能放心喝,楚昭端起酒杯:“药酒通常不能多喝,来个两三杯尝尝,之后再换别的。”   楚昭先品了一口,赞道:“好酒。”   沈子衿被铺天盖地的酒香裹着,动了动指尖,颇为意动:“……什么味儿?”   “醇香浓郁,回味悠长。”楚昭说完,就发现沈子衿眼神一直落在酒杯上,他笑着晃了晃酒杯,“你也想尝尝?”   沈子衿眼神动了动,明显有被酒吸引的意思。   楚昭:“可你身体不好,不能沾酒,还得听大夫的话。”   他不说便罢,这么一说,沈子衿反而开口:“大夫诊过脉,说我身体大好,能饮酒了。”   楚昭愣了愣,倏地扭头看向小甄:“真的?”   小甄笑眯眯:“是的。”   楚昭惊喜:“好!”   养了些时日,终于有成效了,沈子衿能把病养好,楚昭是真高兴。   “朝堂事顺,你身体变得康健,双喜临门,当浮一大白!”   楚昭起身,亲自给沈子衿倒了一杯:“那咱们碰个杯,庆贺庆贺。”   沈子衿并不阻止,由着楚昭给自己倒酒,他的确好奇起这酒的味道来,闻着是跟他从前喝过的都不同。   莫非只要不是在令人窒息的饭局上,酒也能变得好喝吗?   楚昭将酒倒好,沈子衿轻嗅:啊,真的好香。   楚昭举杯:“来,世子,走一个。”   沈子衿端起杯,跟楚昭一碰,叮铃轻响。   楚昭仰头,一口干完,对他来说杯子量小,就是尝个味儿,毕竟千杯不醉。   等楚昭放下杯子一瞧,沈子衿居然也一口干了。   楚昭意外:“世子竟也好酒量?”   怎么说也是白酒泡的,度数不算低。   沈子衿轻轻放下杯子,含糊地“嗯”了一声。   楚昭还待张口,却发现沈子衿白皙的脸上骤然蒸腾起红晕,飞霞漫天,稠丽无双,在他眼角也勾勒出胭脂绯云,漂亮的惊人。   他身后就是花,花艳,但人更艳。   美人醉花间,玉盏盛浮光。   楚昭话音被这幅美景给生生截断了。   然而不等他跟着沉醉,好景不长,此刻惊艳,眨眼惊吓。   沈子衿清澈的眸中氤氲出了水意,他抬手抚住额头,袖口滑落,露出雪白的皓腕,连指尖都染上了几抹胭脂色,可怜可爱。   然后他身形一晃,一头栽倒。   楚昭:!   小甄惊呼:“世子!”   小甄大惊失色,惊呼声刚出,楚昭就已身手矫健地抱住了沈子衿,面上喜色荡然无存,厉声道:“快传大夫!”   院中侍卫直接冲了出去,他们的脚程可比小甄快多了。   世子在饭桌上喝了外人带来的酒后骤然晕厥,此事非同小可。   虽然楚昭喝了后目前看着没什么事,但没人敢掉以轻心。   楚昭心悸得慌,他不知道,自己凝重的神色间还夹杂着一丝紧张。   是在为沈子衿紧张。   若沈子衿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楚昭抱着人的手紧了紧。   侍卫很会来事儿,直接把大夫背了过来,眨眼就赶到了。   大夫把完脉,在所有人的提心吊胆中,却是淡定宣布结果——   “世子醉了。”   其余人:……   啊?   楚昭方才心中已滚过好几拨惊涛骇浪的情绪,乍听到大夫的宣告,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嗓音都被逼得喑哑起来:“……只是醉酒?”   大夫肯定:“只是醉酒。”   楚昭:“……”   他收回刚才的话,什么酒量好,夸早了。   沈世子居然是个一杯倒! 第39章   院中一时静默,落针可闻,唯有沈子衿嫣红着脸,在楚昭怀里酣眠。   楚昭低头看怀里的人,表情差点没绷住。   ……算了,虽然离谱,但醉酒总比被刺杀好。   话说沈世子是对自己酒量没数吗,一杯倒怎么还敢一口直接闷的?   饭是没法吃了,楚昭将人打横抱起,对小甄道:“去煮碗醒酒汤来……小甄?”   以往主子发了话就利索干活儿的小甄此刻双眼发直,直勾勾盯着沈子衿和楚昭,仿佛已经灵魂出窍,那眼神看得楚昭头皮发麻,出于武将的保护本能,把沈子衿再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小甄捂着心口,踉跄着往后晃了一步。   楚昭抱着沈子衿的手紧了紧:“……你不舒服?”   黑鹰悄悄伸手在小甄胳膊上拽了一把:“醒醒,王爷问你两遍了!”   小甄这才回神,按着心口颤颤巍巍道:“我无事,我这就去煮醒酒汤!”   说完他飞快转身,手还没从心口上放下来,楚昭疑心他是真不舒服,不太放心,对黑鹰道:“你去看看他,要真身体不适,别勉强,换个人伺候就行。”   黑鹰领命而去,他三两步追上小甄,刚靠近,就听到他嘴里呜呜哽咽。   黑鹰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连忙凑近——   小甄:“呜呜呜画面好美,他们好爱,啊啊让王爷和世子多抱一会儿!”   黑鹰猛地刹住脚步,差点直接摔出去。   他费力稳住身体,在原地无语半晌后,坚定地转身走了。   ……小甄可能当真病得不轻,但没法治,他还是走为上计。   楚昭抱着沈子衿回了卧房,沈子衿一直闭着眼,直到楚昭把他放下,脑袋刚沾上枕头时,一动不动的沈世子微微偏头,难耐地“唔”了一声。   楚昭手一顿,就着在床头的姿势垂眸瞧他:“沈世子?”   沈子衿哼哼唧唧,片刻后,掀开了一点点眼睑。   透亮的眸中含了桃花春水,酒意染玉面,酥进了骨头里,沈世子被区区一杯酒给浸了个透,成了壶行走的人间蛊王。   因为看着他的人都会悄无声息醉在一抹芳香里。   楚昭手指不由紧了紧。   盛世美颜原来是真能当杀器的,受教了。   他吸了口气,松开垫在沈子衿脖颈处的手,准备转身唤人拿点吃食进来——趁沈子衿醒了,喂他吃两口。   然而刚一动,就被醉鬼拽住了袖子。   楚昭不防,被他拽得往下一落,他今日束着高马尾,马尾晃荡,发丝从他肩膀处垂落些许,趴在了沈子衿玉白的脖颈边上。   沈子衿觉得微痒,缩了缩。   楚昭睁大了眼,一动一也不敢动。   他跟沈子衿的鼻尖就剩不到五指宽的距离了。   好近……   尤其是沈子衿那张脸在他视野中骤然放大,眼尾蔓开的红晕勾魂夺魄,勾得人心脏狂跳不止。   楚昭不愧是元帅,有临危不乱的大将风范,这时候还能一边血液翻腾一边冷静地想:要炸了。   沈子衿视线晃荡,看不太清,于是他非常从心,抬手摸了摸近在咫尺的脸:“……楚昭?”   他平时只叫我王爷,还是头回叫我名字。   心口跳得更乱,楚昭感受到面颊上柔夷的柔软和凉意,愈发冷静:炸了。   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楚昭逼自己冷酷地想:我都忍住了没捏你的脸!   沈子衿如玉的手指在他脸上摸了摸,眼看着要凑近,楚昭脑中警铃大作,赶紧往后退了退,顺便出声试图拦下醉鬼的动作:“嗯,是我。”   沈子衿眯着眼,微微抬起的头又摔了回去,闷哼道:“呃,好晕。”   楚昭脑子里飞出两个小人,一个尖叫着让他快跑,一个拽着他别走,沈子衿难受的表情一出现,尖叫小人瞬间被弹飞,局势立刻一边倒。   楚昭蜷了蜷手指,近乎认命般凑过去:“我给你揉揉?”   沈子衿哼哼唧唧。   楚昭眸光沉凝片刻,抬手,放在了沈子衿太阳穴上,轻轻按捏。   会按摩的人手法就是不一样,沈子衿被按得眉眼舒展,还忍不住偏头凑近楚昭的手掌,蹭了蹭。   楚昭:“……”   此战凶险异常!   楚元帅出生入死,打过那么多的仗,惊觉此遭危险能名列前茅,他顿时停下按摩的手指头。   沈子衿察觉他动作停了,有些迷茫睁眼,眼里全是水雾,没有半分清明。   他不解,抬起泛红的指尖,顺寻而上,捉住楚昭的手摸来摸去,从手指头一直摸到掌心,仿佛要确认这是不是个真人爪子。   楚昭倒吸一口凉气,但气息入了肺腑,滚烫得要把他烧穿。   喝醉的猫不睡觉,玩什么火!   沈子衿捏了半晌,似乎终于确认是个不错的手掌,满意点点头,双手握着往自己跟前带了带:“楚昭……你别死。”   楚昭一边被火燎原,一边觉得好笑,醉了说什么胡话呢,他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沈子衿握着楚昭的手,迷蒙喃喃,“……你死了,世上再没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了……”   这句似梦非梦的呓语在楚昭心口一撞,他愣愣垂下头去,僵着的手慢慢放松下来,试探着,回握住沈子衿的指尖,他看了半晌,才哑声失笑:“……哪有那么夸张。”   楚昭用空着的那只手拨了拨他的头发:“万一有第二个这么对你的,你也会……”   会什么,楚昭没说完,他说到一半,觉得自己很抗拒真得到个答案,恰巧小甄端着醒酒汤回来了,在门外候着。   楚昭直起身来:“进。”   小甄一进屋,看到两人交握的手,眸光贼亮,但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吭,生怕自己内心的亢奋影响一室暧昧。   今天什么好日子,他吃得也太饱了!   楚昭本来想亲自喂沈子衿,但黑鹰在门外一敲:“王爷,西北来信。”   边疆来的信楚昭必须亲自且及时查看,他只好停下在半空中想去端碗的手,对小甄道:“给世子喂汤吧。”   小甄看见楚昭的动作,深表遗憾。   楚昭出门去拿信,小甄先将托盘放一边,把沈子衿扶了起来,沈世子酒品很好,醉了也不发疯,小甄心想,简直跟他人品一样好。   让沈子衿靠着床坐,但沈子衿没什么力气,往下滑了半截。   他方才握着楚昭暖烘烘的手,很舒服,手里的暖炉一下没了,不太习惯,皱着眉伸手抓了抓,抓住了被子,手感不对,但下意识把被子提上来给自己盖住了。   小甄拿了碗,回头看见沈子衿的动作,感觉心都要化了。   他小心舀了醒酒汤,递到沈子衿唇边:“世子,来。”   沈子衿下意识张嘴,一勺汤就顺畅的喝了下去。   喂汤药的过程比小甄想的简单,沈子衿非常顺服,只在吞了几勺汤药后,忽的喃喃自语:“楚昭,我不会让你死的。”   小甄先是一惊,却又低低笑起来,也只以为沈世子喝醉了说胡话,哎呀,但连胡话都是在为王爷着想。   “世子,王爷好着呢。”   沈子衿又喝了一口:“我,我能行……”他说了一遍,好像觉得还不够,左思右想,又用英文再呢喃了一回,“I can do it……”   他呢喃得太小声,小甄后面没听清,就听见了头一个字,应该是“爱”。   小甄:……他好爱!   小甄除了醒酒汤,还端了碗粥进来,喂完汤药,趁沈世子醒着,想喂点粥,刚要换碗,就看见楚昭回来了,立刻起身让位。   楚昭手里拿着木制的信桶,小甄喜滋滋对楚昭道:“王爷,世子醉了都还念着爱重您呢,哎呀——”   他尾调里带着波浪号,拍了楚昭一个措手不及,楚昭吓得手一松,信桶直直往地上砸去,但楚昭的身手不是吹的,迅速接住了信桶,当场表演了个单人接龙。   楚昭:?   不是,他就出去拿了个信,前后几分钟不到,为什么忽然跳过了八百集剧情?   沈子衿爱他,啊!???   楚昭捏着信桶,心脏窜得老高,挂着一时半会下不来,但面上愣是看着非常镇定,声音也很稳:“……他真的这么说?”   小甄羞涩一笑:“世子原话更直白,小的不方便那么讲,世子心中有您啊。”   小甄说“爱重”,沈子衿原话是爱,可不是更直白吗。   小甄说罢,笑吟吟朝外退去,贴心关上了门,留楚昭在风中凌乱。   房中无风,但他心中的风呼啦啦咆哮,要把他这根木头吹得七倒八歪。   楚昭几乎是僵硬地坐下,机械似的端过粥碗,直愣愣抬起羹匙,给沈子衿喂了一口粥。   偏偏沈子衿又不说话了,醉醺醺蔫哒哒靠在床头,悄悄又往被窝里滑了一截。   楚昭凌乱了好一阵,终于恍恍惚惚开了口:“你……喜欢我?”   沈子衿迷蒙的眼睛眨啊眨,不说话,非常无辜。   楚昭忍不住凑近了些:“你真喜欢我?”   这回凑得太近,沈子衿努力辨认着脸,有了点反应:“……谁喜欢谁?”   “你、”楚昭咽了咽,决定顺着醉鬼的思路讲话,改口,“就是,沈子衿喜欢楚昭?”   话一说完,楚昭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可真不要脸,但好在面前就一个醉鬼,只要他不尴尬,那就不会尴尬。   “楚昭……”沈子衿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啊了一声:“楚昭喜欢男人。”   楚昭:嗯?   沈子衿歪了歪头,嗓音愈发含糊,从被子里伸出指头晃了晃:“放、放心!楚昭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一定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大齐从前公认的第一美男是楚昭,在沈子衿出现在众人面前后,沈子衿就排在他前头,成了第一。   而且楚昭觉得,天底下再不会有比沈子衿更好看的人了。   他捏着羹匙的手,微微颤抖。   沈子衿这话,跟宣称要把自己送给他有什么区别吗!   就算沈子衿放下了白君行,移情别恋也没有这么快吧?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沈子衿只想跟白君行交朋友,就没动过别的心思?   屋中灯火摇晃,照着两张泛红的脸,一人醉酒,另一人又是为什么红,热的?   楚昭艰难涨了张口,却见沈子衿又往被子里蛄蛹了下,再度把眼闭上,呼吸平和,又睡了过去。   楚昭被迎头砸了个好大的惊吓,但却只有他一个人独自清醒着,非常煎熬。   粥只喂了一半,他在屋中坐了会儿,拿巾帕给沈子衿擦擦嘴,将人好好塞回被窝里,脚步虚浮的出去了。   到了院中,被夜里凉风一吹,心头那股燥热还没下去,脑子稍微好受了一点。   楚昭垂头,就看见院里开得正好的花,摇曳生姿,婀娜娉婷。   好多花的花语,都能跟爱情扯上关系。   楚昭盯着漂亮的花,脑中被各种弹幕疯狂刷屏后,漆黑的大屏幕上最后被一扫而空,就剩了一句话:   完了,沈子衿想跟你谈恋爱。 第40章   楚昭坐在自己房里,手指按着信桶,面色沉沉,似乎在思考什么大事。   黑鹰进门,看到他的脸色心头咯噔一声:“边陲有异?”   那群邻国兔崽子又不安生了?   楚昭摇头:“并非。”   还好还好,黑鹰略微松了口气,道:“那王爷为何忧心?”   屋内灯点得暗,影影绰绰,让人分辨不明。   王爷前些年搞出个能调节光亮的灯罩,转动使用,一经问世,卖的极好,迅速普及,从皇宫到民间都有在用,谁也不知道是秦王弄出来的,此刻屋中灯火是最黯淡的一档,照在楚昭脸上,轮廓锋利,深邃眉眼下尽是阴影。   楚昭在阴影中缓缓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他说了半句,和黑鹰四目相对。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怪异的沉默。   片刻后,楚昭面颊上的阴影晃了晃,仿佛豁出去了:“好吧,我朋友就是我自己。”   黑鹰:我还什么都没说。   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静等楚昭下文。   楚昭捏了捏信桶:“你知道的,我对爱情没有兴趣。”   黑鹰:“昂?”   确实,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以这个话题开头,但是我知道,所以……?   楚昭剑眉慢慢蹙起,很为难的模样,喉头也动了动,艰涩地缓缓吐字:“……如果发现有人喜欢我,该怎么办?”   黑鹰大为不解,这有什么难的:“回绝、讲清。”   楚昭不赞同:“只是我发现了,但他没在清醒的时候对我明说。”   噢,暗慕,黑鹰懂了:“那就保持距离,当无事发生。”   他顿了顿,严谨补充:“除非王爷也喜欢他。”   楚昭没搭理他的补充发言,只针对前面,苦恼就在这儿了:“距离不好把控啊,我应该关心他,但万一他又觉得我对他太好,继续深陷其中怎么办?”   黑鹰有点惊讶,依楚昭的说法,对方必然是个熟人,哪个熟人倾慕楚昭,他怎么没看出来?   楚昭是看了西北的信后变成这样的,难不成信桶里不是军报是情诗,可西北的将领,想了一圈,不是前辈就是兄弟战友,完全没有符合标准的啊。   黑鹰踟蹰着:“他若没明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楚昭一口否决:“不是误会,你没仔细理解我刚才的话,他没在清醒时说,但醉酒后无知觉朝我吐露了心声。”   醉酒的、熟人,满足这俩条件的,秦王府里刚刚就出了一个。   黑鹰错愕:“您是说世子他——”   楚昭凝重一点头。   真的假的?黑鹰吃惊不小,在他看来,东庄跑马后,王爷搞不好木头开花,对沈世子生出了那么点萌芽,但沈世子左看右看,都没对王爷起过别的什么心思啊。   他看走眼了?   黑鹰兀自沉思,不敢轻易搭话了,须臾后,楚昭叹了口气:“算了,我以后尽量注意分寸吧,他毕竟是我的谋士,我不能伤了他的心,却也不能让他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毕竟我对爱情没有兴趣,怎么可能跟人恋爱。   黑鹰回神:“王爷是要削减世子的部分优待吗?”   如今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千金难寻的好药材,都是先往明月轩送,明月轩的用度也成了秦王府里最高的地方。   楚昭惊讶:“怎么可能?”   “那您是要减少跟世子见面,除了谈正事别的情况尽量不碰面吗?”   楚昭:“那也不行,躲避得太明显,莫名其妙被冷落,他肯定要难过。”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黑鹰大逆不道怀疑他家主子根本就没想有距离:“……那殿下要怎么注意分寸?”   说实话,楚昭还没想好。   但他不可能承认,端坐其间八方不动,十分沉稳地说:“总之,本王心中已然有数。”   黑鹰:……但愿您真有数。   楚昭想到什么,把信桶扔到黑鹰身前,警告他:“不许告诉白枭。”   沈子衿方才醉话里一句“楚昭喜欢男人”,楚昭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是怎么回事,必然是黑鹰告诉了白枭,白枭转头告诉沈子衿。   他一个王爷,眨眼就被俩漏勺卖了个干净。   黑鹰捏着信桶尴尬一咳:“是。”   “信拿去烧了。”   黑鹰抱拳退下。   翌日早朝,众人发现沈子衿没有到,介于很多人跟楚昭都不怎么熟,因此虽然好奇,但也没敢聊闲,直到白君行行礼时问起沈子衿,其余人立刻竖起耳朵听。   楚昭睁眼说瞎话:“世子昨日惊闻殷南侯所作所为,痛心疾首,回去身体便不太舒服,今日无法上朝了。”   指挥使尹洌嘴角抽了抽。   昨天他去拜见时,沈子衿哪有半点伤心模样,还让他帮助大理寺,意思就是要殷南侯吃不了兜着走,怎么可能为他难受生病。   但其余人只当沈子衿是真病了,心道传闻不假,这位是个真病秧子,得小心伺候。   秦王府里,沈子衿睁眼时,几乎是被饿醒的。   昨晚喝了酒就醉,只被楚昭喂进半碗粥,这会儿肚子空空,唱起了空城计。   沈子衿捏着眉心起身,托醒酒汤的福,脑袋没有宿醉的疼痛。   他记忆就停在药酒下肚的时候,那时只觉一团火从嗓子掉入胃里,顷刻间便烧了起来,他刚心惊不好,脑子就立马变得混混沌沌,眼前画面模糊,声音也飘远,仿佛不在耳边。   然后很快眼前一黑,自己就人事不知了。   沈子衿呆呆坐在床头,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现在的身体居然是个一杯倒!   他从前喝酒也是一杯接一杯,习惯性一口闷,却没想到翻了船,真是太大意了。   他醉酒后应该没闹事吧?沈子衿心惊胆战地想,决定待会儿观察一下身边人的反应。   而身边人没什么反应。   小甄只劝他,以后万万不可再这么喝酒,包括白枭在内的其他侍卫也面色如常,说话谈天一如既往。   沈子衿悄悄松了口气,好,看来他酒品不错,没撒酒疯。   沈子衿全然不知昨晚自己醉后说了些什么话,也更加不知道醉后错亿,楚昭如今脑回路已经在劈叉的道路上超过他几个版本了。   遥遥领先。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上朝时间早过了,沈子衿也就不再着急,大戏看完,早朝嘛,有需要他再去。   反正平时也就菜市场吵嘴,不听也罢。   三堂会审的案子,沈子衿他们皇子派事先准备得太周全,首辅魏长河即便有心插手,这一局也还是输了。   五天后案子宣判,工部左侍郎死刑,剩下的贬官、流放或者赔钱,该怎么办怎么办。   除了左侍郎还要过些天才斩首外,其余人的处罚很快开始执行。   殷南侯被查,沈明鸿也没能逃过,父子俩一块作伴,沈明鸿直接被罢了官,殷南侯被贬,选了个凄苦地下放,褫夺封号,改由沈子衿继承殷南侯爵。   侯府大部分财产被没收充公,留得很少,看,沈子衿没带着礼回门果然是正确选择。   殷南侯府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来过秦王府求见沈子衿,他们实在没办法了,哪怕是根蜘蛛丝也要拼命抓住。   但可惜,沈子衿不是他们的蜘蛛丝,也不可能见人。   殷南侯,哦,应该说前殷南侯拖家带口离开京城那天,楚昭交代手下侍卫,去给他们送点料。   “别用见血封喉的剧毒,下点药让他们病一场,没法轻易养好,坏了根基,方便以后动不动就生病。”   楚昭正低头擦拭自己的刀,刀锋映出他锐气的眉眼:“从前沈世子在殷南侯府被他们药坏身体,也该让他们尝尝滋味,活着赎罪。”   侍卫充分明白主子的意思,领命而去。   然后在执行任务的中途碰上了锦衣卫。   当然,此时此刻,王府侍卫和锦衣卫都不知道对方身份。   两人面面相觑。   侍卫:“兄弟,你也来办事?”   锦衣卫:“是啊,啧啧,前殷南侯挺招人恨啊。”   侍卫:“敢问你瓶子里是什么药?是这样的,我家主子吩咐要人活着受罪,你要是把他们毒死了,我回头不好交差啊。”   锦衣卫:“嚯,巧了不是!我家主子也吩咐药病就行。”   于是两人友好地分辨过对方药物,互相夸赞好药好药,既然目的一致,那就好办了。   侍卫:“三个人,咱们分了吧。”   锦衣卫:“猜拳,赢的两个输的一个。”   侍卫:“成交!”   等办完了事,两人回家交差,沈子衿这边看着锦衣卫递来的信,知道还有人这么做后,先是讶异,而后心头一动,猜到什么。   能跟他这么默契的,该不会是楚昭吧?   刚巧,楚昭得了消息后也猜是他,不等沈子衿找,先一步来了明月轩。   他们让其余人都退下了。   沈子衿开门见山:“王爷,你派侍卫去找殷南侯府麻烦啦?”   “是前殷南侯,”楚昭纠正他,笑了笑,“果然是你派的人,锦衣卫?”   沈子衿:“嗯。”   工部的案子了解,尹洌投名状已交,正式开始跟着沈子衿混。   沈子衿怎么说也是楚昭的谋士,私下做事没被发现就算了,被发现了,沈子衿觉得自己还是要解释下。   “我事先没和王爷商量,是因为……怕您觉得我手段阴狠,睚眦必报。”   有这类印象,不利于帮忙办事,沈子衿道:“我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楚昭过来找他,根本不是为了质问,听沈子衿解释,乐:“他们是罪有应得,我怎么会这样想你。而且要说睚眦必报,我也跟你做了同样的事不是吗,你会这样想我?”   沈子衿立刻摇头:“当然不会!”   楚昭:“这不就是了。”   沈子衿明显放松下来,面上浮起浅笑,如春风化雨,是三月湖面柳絮拂动的涟漪。   楚昭看了眼,垂下眼睑,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他没事先告诉我,是怕我误会他;急着解释,是不希望给我留下不好的印象……楚昭努力忍住表情,但架不住心旌震动:而这一切,更好地印证了沈子衿昨晚是酒后吐真言。   沈子衿真的好在乎他!   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有些飘忽,舒服得跟上了云端似的,楚昭的嘴角也不知不觉扬起了一个没压住的弧度。   唉,以后还是得我来注意分寸,保持良好又健康的关系,楚昭想。   至于具体怎么注意……到时候再说,不急。 第41章   三堂会审的大案了结,工部左侍郎人头落了地,皇子派隐忍多年后,终于开始在重要的位置上发力,在人们瞧不见的地方,内阁六部,暗潮汹涌。   沈子衿承袭侯爵,正式成为殷南侯,这是喜事,按理来说该摆宴,但又因着前殷南侯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被贬,大肆操办容易被人诟病,沈子衿便没有设宴。   其实他不在乎外人骂他不孝,只是算了笔账,摆席没几个人能请,排面和菜色却不能差,这银子用着不划算,不如不办,还省了被言官参,一举两得。   之后半个月,沈子衿拟定了新的计划,悄悄进行,他的下个目标是次辅党,而且这次要玩大的。   加速他们两党的碰撞,才能救楚昭的命。   而楚昭这半个月里,忙得脚不沾地。   原因无他,万朝节马上要到了,各国使臣开始陆续进京,而且万朝节后没几天就是春闱,各地举子们早就到了京中温书,也能赶上一睹万朝节的盛况。   京城里空前繁华热闹,摩肩接踵,人太多,巡防和安稳就成了大事。   楚昭知道万朝节前后肯定忙,但真坐到统领位置上,才能知道忙成什么样。   唯一的好事就是营地走上正轨,他坐镇京中卫所,下班离家非常近。   午间,楚昭溜回王府,在明月轩喝了盏茶。   黑鹰不明白忙成这样,干嘛非得回明月轩喝茶,说好的保持距离掌控分寸呢,您还记得吗王爷?   楚昭牛饮干完一盏茶,呼出一口气:“还是你这儿茶最好喝,还能让我偷个闲。”   沈子衿:“这是先前王爷给我的龙井,您院里的喝完了?那把我的再包些带走。”   楚昭摆手:“不用,得就着你院子里风景,味道才好,让我也歇歇。”   那千金难买的茶楚昭全给沈子衿了,自己一点儿没留,但他让沈子衿以为自己也留了一半。   楚昭捏了块饼:“早上两个书生跟一个世家子在北街打起来了,嚯,那场面,扇子跟鞋子齐飞,没一个会武功,场面居然挺凶。”   大齐的寒门与世家当然有矛盾,承安帝爱踩踩这个,再踩踩那个,别说,他这根搅屎棍目前还不能轻易拔了,这也是为什么皇子们没直接把他杀了了事。   一来不好杀,二来即便承安帝现在暴毙,底下首辅次辅极其党羽握着的势力依旧在,能从京城影响到各地,不先把他们削了,仓促间换个皇帝不仅依然受桎,还会造成各地动荡。   不如先把承安帝也当做棋子,对付这些老狐狸。   楚昭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玩意儿放到沈子衿面前。   是条纯金的链子,底下挂着个镂空雕花球形香囊,也是纯金,金丝掐得很细,飞鸟图案格外生动漂亮,做工相当出色,沈子衿眼前一亮,接过来细细查看。   楚昭看他表情,知道他喜欢,弯弯嘴角:“西边游商也多了两倍,带回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你要有空,可以去逛逛。”   他说完,跟想起什么似的,欲盖弥彰补充道:“我送你东西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沈子衿:嗯?我没多想啊。   他拨了拨香囊最下端的流苏,爱不释手:“我明白,王爷待我好,多谢王爷。”   王爷待我好,是对谋士的赤忱,我都懂,嗯!   楚昭蜷了蜷手指:我不过送个香囊,他又觉得我对他好!   楚昭一定要让沈子衿明白自己并不是特殊的:“我也给东宁带了东西,”不是只有你有礼物,千万别多想,他扭头,“黑鹰,东西呢。”   黑鹰捧出个小盒子:“在呢。”   里面是一支女孩儿用的宝石蝴蝶簪子,也很漂亮。   但香囊是楚昭一眼相中亲手挑的,挑完才想起找补什么似的,顺手给公主挑个礼物,香囊被楚昭带着,蝴蝶让黑鹰拿着。   果真是一点都不特殊,端水端得好平稳,完全不双标呢王爷。   黑鹰一直跟着他,眼观鼻鼻观心,觉得自己已经快麻了。   楚昭把蝴蝶簪也给沈子衿:“你帮我给东宁吧。”   他只能歇一会儿,起身时,沈子衿忙让小甄把准备好的食盒递过来,楚昭提起食盒一摆手:“走了,小侯爷。”   沈小侯爷捏着香囊细细看了会儿做工,让小甄去挂在房中,取香料填上,至于蝴蝶簪子,东宁提前让人禀明下午想过来请教问题,到时候就能给他。   下午时,东宁来院中跟沈子衿温书,没一会儿,孟管事进了院子,有事禀告。   “侯爷,外面来了人,自称是白狼部的使节,想要拜见王爷。”   楚昭早已吩咐,如果他不在,府上的事都由沈子衿拿主意。   沈子衿给东宁的解答停住:“白狼部?”   白狼部如今是北疆草原上最强大的部族,而且还在日益变强,原著中,他们抓住楚昭身死大齐边防无瑕顾及外面的机会,一统草原八大部,让其余部落俯首称臣,成了草原的王。   后来养精蓄锐,带着人马挥师南下,那时候前去迎敌的是已经成为新元帅的展炎。   沈子衿捏着书卷,手指轻轻摩挲:“他们什么时候进京的?”   有侍卫开口:“就在今天。”   “刚进京就来秦王府,居心叵测。”沈子衿放下书卷,“不见,礼也别收,让他们走。”   进京第一天就大张旗鼓来秦王府,这不是在给皇帝上眼药吗,万朝万朝,该朝的是万岁爷,可不是亲王啊。   东宁前些天过了生辰,已经七岁,他在秦王府,跟着先生还有沈子衿学了不少东西,尤其沈子衿,跟他讲书的时候没把他当个普通稚童,这让东宁愈发崇敬他。   “皇嫂说他们居心不良,是因为对秦王府过于礼重?”   “过重的礼是刀,皇上是什么人,太后应该没少跟你说。”沈子衿目光深邃,“你六哥上交虎符,但谁都知道边境将领都认他,邻国怕的也是他,皇上如今虽然用他,但白狼部往秦王府上抬礼,不是在戳皇帝肺管子吗。”   东宁抿抿唇,皇上要是不痛快,别人就会遭殃。   “王爷为大齐守国门,可周遭都是要他死的人,敌人,甚至自己人。”   沈子衿轻轻看向东宁,这话或许有些重,但他知道东宁能懂:“东宁,你身为皇室子弟,需得记得,天下固有奸佞,也有忠诚栋梁,皇家的人,无论如何不能让忠良寒了心。”   东宁心头一跳,他越是跟着沈子衿学,就越觉得沈子衿不仅没把他当无知小孩儿,甚至没把他当个公主,仿佛是在教个未来能入朝做事的……   可沈子衿不该知道什么,只能是他心性如此。   无论如何,东宁很感动。   东宁郑重:“是,皇嫂,东宁记下了。”   两人又重新把书握起来,结果刚答完一题,孟管事又迈着步子来了。   这回又有人上门求见,但换了个人。   “侯爷,鸣沙关副将展炎求见。”   展炎,原著主角之一,白君行心心念念的人。   万朝节各国使节入京,边疆也要拨人护卫随行,展炎就是随着某个使团一起回来的。   沈子衿眼神亮了亮:“快请,去前堂。”   这可是他最欣赏的主角的灵魂伴侣!爱屋及乌,沈子衿对展炎的感官自然也不差。   展炎被带到前堂,他对沈子衿抱拳:“末将见过王妃。”   沈子衿和颜悦色:“展将军免礼。”   展炎带来了一些边关特产,毛皮肉干香料一类,还背了个匣子,却没有跟礼物放在一起,就带在身边。   沈子衿不着痕迹打量他,个头没有楚昭高,但也一表人才,很英俊,眉宇间正气凛然,但不刻板,衣衫打扮很规整,笑起来看着很干净。   真好,沈子衿满意,果然跟白君行很般配。   展炎回到京城,去巡防营大营和卫所都找过楚昭,但楚昭办事去了,不在,他只好来王府等着。   沈子衿让人给他看茶,半打趣道:“方才侍从还没说我就是沈子衿,你不怕认错了,万一我就是个管事之类的呢?”   “王妃说笑,您这样的人怎么会认错。”展炎道,“王爷信上跟兄弟们说,他跟大齐最好看的男子成了亲,在王府见您姿仪,就知道您身份。”   沈子衿打趣的笑一顿,很意外:“他跟你们的信上还说这个?”   他以为楚昭跟边疆往来信件,肯定只谈正事军务,挑要紧的说。   展炎对自己人直爽,有什么说什么:“是啊,他还说您身体不好,互市上要是碰上什么珍稀药材,记得帮他买下送回来,我今天带礼物里,有些也是王爷点的名。”   展炎嘿嘿笑:“我们不要银子,但王爷非要给,那些便是王爷送您的,不是我们送的。”   杯中茶叶晃晃悠悠,有茶梗悬浮在水中,茶香氤氲,波澜不惊,但不知怎么沈子衿却莫名泛起点涟漪,有些耳热起来。   楚昭也太贴心了。   遇上楚昭这种感动世界的好老板,真是恨不能跟他签个几十年的劳动合同。   但好在沈子衿咸鱼之心坚定,他吃够了打工的苦,等救完楚昭的命,他还是要提前退休。   楚昭回府的时候,就看到沈子衿与展炎在前堂相谈甚欢。   展炎见到他,激动起身:“王爷!”   楚昭笑着上前,跟他对了一拳:“许久不见,兄弟之间,不必多礼。”   展炎在他面前完全不拘着:“大伙儿都很想您!”   沈子衿瞧了瞧天色:“时间不早,展将军留下来用饭吧,你们也好说说话。”   展炎恭敬不如从命,楚昭把他肩膀勾过来,压低声音:“你小子,早说你心上人是白大人啊。”   这样他就不可能先前还想过帮沈子衿追白君行,差点闹个乌龙。   “君行跟你们说了?”展炎只不好意思了半秒,轻咳一声,“您也没问啊。”   他也低声道:“王妃确实很好看。”   楚昭志得意满:“好看吧,我唬你们干什么。”   展炎笑:“虽然在我眼里,君行才是最好看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懂,但你得承认,小侯爷才是大齐第一美人。”   沈子衿不知道他俩嘀嘀咕咕小声说什么,如果是要避着他的军政要事,看架势又不太像啊。   黑鹰和白枭蹲在房顶,凭借自己的耳力听得清清楚楚。   白枭点头:“侯爷天下第一好看。”   黑鹰抱着手臂,听得面无表情:再信王爷对小侯爷有分寸他就不叫黑鹰! 第42章   有展炎这个客人在,晚饭就安排在前堂。   饭桌上搁了酒,但沈子衿不碰,只看他们两人喝,两人都是海量,直接换了酒碗。   “我们在呼和山东脉发现了他们的新马场,王爷料事如神,应当是白狼部连着其他几个部落一起开的,马速奇快,若是等他们换上新马,我们以后更难追着他们去腹地,只能防守。”   展炎放下碗,神色很不甘:“半年前王爷您追至草原深处那次,本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   沈子衿没亲眼见过大齐的边疆地势,虽然有原著的大概描述,但分成每一块小地方就没那么详细,他道:“发现了马场却没法拿掉,是不好打吗?”   展炎凝重点头:“是。”   几个斥候深入腹地探听消息,和大批人马进军不是一个难度。   而且能望见他们的马场,还多亏王爷改良的望远镜。   望远镜这东西好做,也已经流行起来,但大齐驻军中的望远镜比民间流通的看得更远,更好用。   沈子衿知道展炎为什么不甘。   最好的乘胜追击机会,结果因为朝廷作妖,不仅失了先机,还差点把楚昭困死在草原。   沈子衿轻轻看向楚昭。   楚昭喝干一碗酒,垂着眸,表情没怎么变,他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晃了晃空掉的碗。   空荡荡,但又沉甸甸,干涸的碗看不出悲壮,只剩残留的凉,寂寥孤苦。   楚昭垂眸盯着酒碗,忽的,旁边有玉手倾倒酒坛,将他空空的碗填满了。   酒液注入,倒映天河,盛满了一抔月光。   楚昭抬眼,看向给他倒酒的沈子衿。   “我读史书,知人力终有尽时,也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沈子衿放下酒坛,拿茶杯跟楚昭碰了碰,“但人总要往前走,王爷披荆斩棘,已经过了万难,来日必有洪福。”   楚昭端着清亮的月华,原来打破凄凉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一句话一杯酒足矣。   他不由畅快的笑出声,高高举起酒碗:“人生不求洪福滔天,但愿平安顺遂,小侯爷,我敬你。”   沈子衿捧着茶杯,以茶代酒喝了,他最懂楚昭的眼神,但方才相交,总觉得楚昭眼里多了些他看不大懂的光。   ……虽然没喝酒,也看得他有些脸热。   总不能自己还能被酒气给熏醉吧,沈子衿捧着茶悄咪咪想。   楚昭和展炎大有要喝个痛快的架势,沈子衿吃得差不多,离席回院,让他俩慢慢喝。   酒过三巡,展炎抱着坛子感慨:“咱们连您的喜酒都没赶上喝,糖还有剩的吗王爷,我沾沾喜气。”   “糖管够。”楚昭放下酒碗,踢了踢他椅子,“没醉吧,东西呢?”   展炎看着喝了不少,但依然非常清醒,闻言解下背后一直背着的匣子,手将杯盘一拨,手在匣子上一按,应声弹开。   他此行进京,可是背着重要任务,给楚昭送东西的。   只见长长的匣子里躺着固定好的许多配件,泛着金属幽幽光泽,在屋内灯火下散发着莫名的危险。   “您回京后一年来,我们按照您留的图纸,每个部件都是不同工匠做的,他们自个儿也不知道做的什么东西。”展炎叹了口气,“矿山不好找,冶炼也很慢,成功做好的才十套。”   全是散件,明显要组装了才能用。   “哦对了,”展炎从里面捏出个小部件,“只有这个叫做子弹的东西成功率最高,已经存了许多了。”   楚昭审视过那些零件,眼里映着跟金属一样说不清的暗芒:“做的不错,我知道金属不好弄,等工匠顺了手,今年还能备出几十套来,够用了。”   展炎作为一个优秀的将军,也有敏锐的嗅觉,他见识过楚昭的本事,看过他弄出来的许多东西,如今匣子里虽然只有未成形的零件,但他隐隐觉得每看到这些东西成型,自己就有种难言的颤栗。   是兴奋,也是危险的气息。   而且里面某根管子,总觉得跟火铳沾点边,但比火铳的管子又细太多,所以他又不敢确定。   楚昭当年在西域炸响的火药,炸碎了敌人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也炸碎了他们的胆子,那配方成了所有人都想争抢的东西,他们派了无数探子,至今也没能破解。   楚昭先前牢牢叮嘱,这次的东西非常重要,一如当年的火药,任何环节,胆敢向外泄露半点风声,杀无赦。   任务越重,东西越好,展炎隐含希冀:“王爷说要给我演示用法,我可从老早前就等着了。”   楚昭弯弯嘴角,阖上匣子,也盖住了危险的光:“别急,等宫宴后我带你去试,到时候你就是不想学,我也得让你出师了才准回边关。”   展炎抱拳:“末将领命!”   命领完,他轻咳一声:“王爷,那今儿我就先走了?”   楚昭明知故问,扬扬眉:“怎么,不跟我喝个整晚,不醉不归?”   “君行等我呢,”展炎哎了声,“我跟他多久没见了,王爷不能自个儿守着家眷,却不让我们点灯吧,心疼心疼兄弟。”   “去你的,”楚昭笑骂,“滚滚滚,谁心疼你,心疼白大人还差不多,赶紧走,回你的窝去。”   展炎咧嘴一笑,转身要走,楚昭想起什么:“孟伯待会儿给你的银票直接收下,兄弟们回京一趟不容易,吃的喝的,我给包了。”   展炎也不客气,这是楚昭对弟兄们的好,大家都会记着的。   等院子静了,楚昭朝明月轩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道:家眷么……   楚昭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慢慢喝着,心道奇怪,自己倒的这轮月亮,怎么就没沈子衿给自己斟的圆呢。   与此同时,秦王府内,一只信鸽飞到明月轩,白枭轻车熟路接了,把信拆下来送到沈子衿手里。   白枭把鸽子顶脑袋上,趴在桌面吹气,委委屈屈:“侯爷,有什么事我也能去办啊,我比锦衣卫厉害。”   白鸽子咕咕歪头,两双眼睛一大一小瞅着沈子衿。   沈子衿一边看信,一边哄小孩儿:“你当然最厉害,但有些事一个人办不了,而且我身边也需要你啊。”   最后一句话把他哄得喜滋滋,白枭双手越过头顶抱住鸽子,嘿嘿笑:“对,守着侯爷才是最要紧的差事。”   锦衣卫的信言简意赅:“尚未有异。”   原著中,礼部尚书勾结外敌是以后会被发现的事,倒推就能发现,他跟外邦人眉来眼去绝不是一朝一夕。   沈子衿让锦衣卫盯准礼部几个大官,和内阁一阁老,按他的推测,他们应该早就勾搭上了。   万朝节这样的机会,没道理私底下不接触。   还挺能沉住气。   万朝节会持续好几天,正式的宫宴后,还有三天外场活动,除了骑射打猎,也会比个蹴鞠剑法之类的,反正就是为了彰显国力,等都结束了,除非皇帝还有令,否则外邦使团就得收拾东西在五天内出京。   留给他们接触的时间还有,锦衣卫还得继续盯。   沈子衿写了回信,放进信桶里,白枭翻窗放鸽子去。   京城的庞然大物下,流水湍急。   *   第二日便是万朝节正宴,沈子衿起身,小甄领着侍从们给他捣鼓礼服。   沈子衿如今身体已经恢复健康,但他和楚昭都没把消息外传,沈子衿隔三差五周期性上朝,时不时称病,秦王妃身体不好的事已经形成刻板印象。   今日小甄捧出一套宝蓝飞鸾大袖礼服,配着玉冠和月白腰封,头发给理了好几层,细细梳好,沈子衿瞧了一眼,就明白是自己学不会的编发手艺。   侍从们对打扮他有异常的热情,近距离欣赏美人,谁不乐意呢。   小甄还用根蚕丝坠了玉珠,编进发里,垂在沈子衿脑后,一点圆珠玉润,矜贵又可爱。   楚昭则是一身靛色衣裳,颜色很深,跟夜空似的,他穿什么都俊逸不凡,简单或华贵的衣服都遮不住他傲骨,沈子衿无论看多少回,都得羡慕他的好身材。   楚昭瞧着沈子衿:“你……”   沈子衿率先抢答:“王爷今天还是那么俊美无俦。”   两人对视,噗嗤笑出了声,楚昭:“被你抢了话,我也还是要说,这身很衬你,走吧。”   他伸手扶沈子衿上马车,两人的手搭在一块儿,袖边的流云是同样的纹路,靠在一处,不分你我。   他俩抵达宫宴时,无论是谁,都忍不住会多瞧两眼。   不为别的,养眼啊,多好看!   风华绝代,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太般配了。   还没开宴,周丹墨周小公爷盯着他俩痴呆半晌,提着衣摆,蹭蹭跑到白君行桌前,扇子一打,悄咪咪跟白大人商量。   “君行,咱们下个话本,以他俩为原型来行不行。”   白君行顺着周丹墨视线看,惊了下,低声道:“不怕王爷削你?”   “六殿下不是那样的人。”周小公爷胆大包天,“这样,你放心大胆写,他真要问责,我一力承担!”   白君行有些意动:“我……考虑考虑。”   “没事,我先画两幅画给你,没准你看完就有灵感了!”   楚昭正在给沈子衿剥瓜子,若有所察,眼睛一眯锐利抬头,盯着周丹墨的方向,仿佛要隔着扇子把他盯穿。   “总觉得那小子在叨咕我俩。”   沈子衿一口水果一口瓜子,很忙,闻言抬头:“唔?”   楚昭看着他的脸,忍住了上手捏捏的冲动:“没事,你吃。”   在他俩桌案后伺候的小太监见状上前:“王爷,我来替二位剥吧。”   却被楚昭手一挡:“无妨,你继续候着去吧。”   宴会这么无聊,别剥夺他投喂的乐趣啊。   待承安帝来后,使团们陆陆续续上前祝言,岁贡已经入了国库,但各类奇珍就是他们单独献给皇帝的了。   有难得的宝石玉器、也有异兽,还有……美人。   殿中珍宝美人闪瞎眼,而沈子衿特立独行,一心关注着终于端上桌的热菜。   人参乌鸡汤、焖烧黄鱼、东坡肉和八宝鸭,文思豆腐和翡翠什锦,再加一道桂花糖糕。   很好,今天这个席他很满意,沈子衿美滋滋动筷,这才一边吃,一边拿各国献上来的东西下饭。   其中青蛇部非常有意思,他们献了一支舞,领舞的两人一男一女,刚柔并济,跳得很好,尤其两人都生得极美,面容有些相似,大约是兄妹或姐弟。   承安帝的眼珠子黏在那位女子身上,看似帝王威仪不动声色,实际上目光就没挪开过。   大齐熟悉他的臣子打眼一瞧,就知道皇帝看上了这人,很满意。   果然,等一舞结束,承安帝称赞了青蛇部,当场就给女子赐了位份,要收入后宫。   但别看他被迷了眼,位份却给得很低,承安帝最爱他自己,青蛇部的舞女就是美若天仙,也不可能破格在他这儿一来就得什么无上恩宠,后宫嘛,对他来说就是消遣而已。   封完了女子,承安帝视线落在跟她一起跳舞的男子身上。   正准备随便赏点什么金银首饰,却见那男子骤然一拜:“家妹能得陛下垂青,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我与她从小不曾分离,还请陛下允我留京中,解她思乡情。”   话到这里,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这位还没完。   青蛇部的美男子石破天惊:“我青蛇部仰慕英雄,秦王殿下在草原上叱咤风云,悍勇无双,小人心驰神往多年,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愿大齐圣上垂恩,赐我侍候秦王的殊荣!”   哗——群臣炸了锅。   沈子衿筷子一抖,桂花糖糕“啪嗒”砸落。   沈子衿吃惊:什么章程,原著里没这段啊??   而糖糕做得圆圆滚滚,砸落后一晃,骨碌碌就滚下了桌,沈子衿视线追过去,只来得及看见糖糕可怜兮兮坠地的残影。   沈子衿遂按住心口,痛心疾首——   我最后一颗糖糕!   恰逢楚昭扭头看向沈子衿,把沈子衿难过的表情尽收眼底,瞳孔骤缩:他居然这么伤心!   当初在宫门口皇帝塞人时,沈子衿都没这么难过,才过多久,沈子衿对自己感情就这么深了?   楚昭大为震撼。   而好巧不巧,高位上的皇帝也很快看向了沈子衿,看到沈子衿按住心口,皇帝眼皮子就是一跳。   你可别在好好的国宴上犯病! 第43章   青蛇部献美人这事儿,是白狼部在背地里安排的。   听说楚昭娶了男子为妻后,承安帝就对他放了心,这怎么行?   楚昭这名天赐给大齐的战神,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战场上如果暂时拿不下,那就靠智取,自古许多名将没能马革裹尸,都死在“功高震主”四个字里。   白狼部就是想时刻提醒承安帝,楚昭没了继承权又如何,四境兵马和外邦人都认他,不知皇帝,只要皇帝对楚昭足够的厌恶,即便不杀,以后用人应当也会掂量。   白狼部的世子格图在青蛇部的男子出声后,就好整以暇等着皇帝反应。   皇帝表情确实不郁了一瞬,但很快,他在看向楚昭后,表情就变了。   变得甚至有些紧张。   什么情况?   格图不懂,也顺着视线看过去。   然后他发现,与其说皇帝在看楚昭,不如说是在看楚昭身边的男子。   那男人生得很漂亮,比格图此生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如圣山延绵的繁花,艳丽绚烂,又像金顶的云,遥不可攀。   能跟楚昭同席,那这就是楚昭新娶的王妃沈子衿,但为什么此时,不管是皇帝还是其余官员,都第一时间把视线定在沈子衿身上?   不该看楚昭吗?   格图茫然。   他们收集情报难不成还漏掉了什么?   沈子衿为逝去的桂花糖糕伤心,但也就伤心了一瞬,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全场的焦点。   视线太明显了,他想忽视都不行。   沈子衿心神一动,原本要收回的手就顺势放在心口上,不下来了。   ——待会儿搞不好还要演戏,他先顺势酝酿一下。   沈子衿把目光从地面的桂花糖糕上移开,垂着眼没有抬头,青蛇部的人决不能入王府,他打定主意,如果待会儿还需要演戏,他就为桂花糖糕哭一场。   然而下一秒,一盘新的桂花糖糕就递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沈子衿眨了眨眼。   楚昭的桂花糖糕就尝了一个,他对甜味没什么特别爱好,但尝过后知道这肯定是沈子衿喜欢的口味,就没再动。   看着沈子衿的甜品盘子已经空了,就把自己那份递了过去。   也顺便安慰安慰他,让他别难受。   唉,他竟这么喜欢自己。   这样的国宴上,大家都恪守礼节,像楚昭这般正大光明直接投喂的,是独一份儿。   沈子衿盯着桂花糖糕,抿了抿唇,嘴里泛起丝丝甜味儿,奇妙的是,好像不仅是糖糕的甜。   他心口暖融融又无奈地想:唉,悲伤的情绪好像聚集不起来了。   承安帝看着楚昭的动作和沈子衿暂时安稳的姿态,这才缓缓开口:“老六,你意下如何?”   老六听着像骂人,但古人不懂梗,没办法。   楚昭起身没什么正形行了个礼:“回陛下,臣不愿。”   白狼部世子格图眼睛一眯,那青蛇部的美男子遂含泪抬头,楚楚可怜望向楚昭:“秦王殿下,我仰慕您多年,还请殿下垂怜。”   不得不说,他的确很有姿色,在座不少对男人感兴趣的都已经看直了眼,他献舞时穿着短打,露着瘦削而有力的腰,这么一示弱,更让人于心不忍,想搂着他好好安慰。   可惜楚昭不仅眼瞎,还铁石心肠。   “多谢公子厚爱,但世上喜欢我的人,个个我都要垂怜吗,”楚昭放下手,礼形散漫,但脊背笔直,“照这个理,恨我的人,我岂不是也要把脸凑过去给他们打。”   青蛇部的男子慌张:“小人绝无此意……”   “你们崇拜我的人有多少,我不知道,”楚昭字句咬得清晰又缓慢,“但恨我的人,怕是能从呼和山脚排到顶上去。”   青蛇部男子脊背一颤,格图立刻举着酒杯而起,哈哈笑道:“王爷说笑,我们北原部落都是马背上的儿郎,此生最敬英雄,无论我们是否曾经短兵相接,您的英武都让人崇敬!何况如今我们都是大齐的臣,便愈发佩服战无不胜的秦王,这杯酒,我敬您!”   承安帝眼皮耷了耷,缓缓转动起手里的佛珠。   格图有件事想得不错,兵权是皇帝心头的刺,如今不过稍对楚昭放心,还没到看他十分顺眼的地步。   他如今暂时没有杀楚昭的理由,兵总要有人管,握在皇家手里当然比其他人好,但要是所有人都只闻楚昭不闻皇帝……   佛珠在承安帝手上,却没有任何禅意。   楚昭盯着世子格图,没有动,眼神比刀锋更利,两人视线碰撞间,暗暗擦出了铁器嗡鸣声,剑拔弩张,而就在这时候,沈子衿举着茶杯,悠悠站了起来。   茶香拂开刀光剑影,一派悠然。   他好像没什么力气,声音很低,但周围人都太静,所以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你要给王爷敬酒,我该陪一盏,可我身子不好,只能以茶代酒。”   楚昭听到他的声音,想偏头,但忍住了,格图目光错到沈子衿身上:“这位想必就是秦王妃,百闻不如一见。”   沈子衿笑如清泉,但没接话,只说:“你们崇敬大齐英雄,归根到底,是因为先崇敬大齐,如此,白狼世子这酒不该只敬王爷。”   格图一愣,但他还来不及开口,沈子衿近乎是抢在他前头截了话,快速道:“不如这杯就敬陛下,祝陛下福寿安康长生无忧,再敬我大齐和诸位邻国,年年交好,岁岁有今朝!”   楚昭眼神动了动,直到此时,他才弯腰端起酒杯,而二皇子楚照玉接上沈子衿,举起杯盏:“秦王妃说得好,敬陛下,敬大齐!”   三皇子楚锦旭也起身,官员中纷纷开始响应,旁人动了,其余人也跟着动,百官举杯齐声:“敬陛下,敬大齐!”   格图眼里划过寒芒,他看着楚昭冲他半讥地勾了勾嘴角,知道自己这杯酒不喝也得喝。   格图:“……敬陛下,敬大齐!”   格图几乎是被形势架着喝了这杯酒,秦王妃沈子衿,倒是他小瞧了。   难怪方才所有大齐人都看向他,原来他这般厉害?   那你可就想多了。   他们只是想起宫门塞人事件,都等着看沈子衿有什么反应呢。   只有周丹墨看得扇子呼啦啦扇风,两眼放光面颊通红,浑身仿佛涌现数不尽的洪荒之力,这要不是在宴上,他都想拉过纸张尽情泼墨了。   沈子衿轻描淡写就化开了楚昭的麻烦,看看这气度,看看他俩站在一块儿的般配样!   连方才说考虑考虑的白君行,都觉得自己开始动摇了。   天作之合,不写好像真的可惜。   承安帝眉眼略微舒展,而在百官同庆的大场面里,青蛇部的男子伏地,根本不敢作声,其余人好像都把他们忘了。   倒是他妹妹有些急了,等众人饮酒完毕,她小声哀求:“陛下,那我哥哥……”   沈子衿以茶代酒敬完,落座时似乎身形不稳,晃了晃,楚昭赶紧扶住他肩膀,沈子衿却偏头开始咳嗽。   皇帝的目光刚挪向女子不到半秒,又心惊挪回沈子衿身上。   沈子衿叹息,心道宫门前自己立了宽容的“正妃”人设,这戏还得演,然后他就看见,三皇子楚锦旭悄悄朝他递了个眼神。   沈子衿心念一转,边咳边道:“若是王爷喜欢,我自然……咳咳,可王爷方才已经……”   三皇子楚锦旭立刻起身嘿嘿一笑:“哎哎,他不喜欢我喜欢啊,要不然跟着我呗!”   他今日虽穿礼服,但搭了太多乱七八糟的配饰,照样珠光宝气,他笑得不怀好意,非常孟浪。   “你看,本王是秦王他哥,哥哥肯定厉害啊,我后院美人才五十个,还没塞满呢,而且没你这样的,”楚锦旭故意摇着扇子冲青蛇部男子抛了个媚眼,“跟了王爷我,吃香喝辣。”   楚锦旭生得不难看,但一番做派愣是把气质搞得非常不堪,可怜青蛇部的美男子头皮发麻,那女子也被“五十个美人”吓得目瞪口呆,忘了继续说话。   三皇子出了名的纨绔,大齐官员见怪不怪。   承安帝没怎么走心呵责:“老三,在外面收敛点,像什么样!”   楚锦旭混不吝一笑,又坐了回去,承安帝摆手,让内监把青蛇部的人待下去,明显就是把这事儿翻篇了。   沈子衿又咳了两声,楚昭朝皇帝拱手:“陛下,子衿他不大舒服,请容我先带他下去休息片刻。”   皇帝巴不得沈子衿赶紧退下,可千万别晕倒在宴上扫人兴致,立刻允了,小太监们要引路,见秦王殿下转过视线,面容严肃。   他们赶紧低头,静听王爷吩咐。   就听楚昭道:“把那盘桂花糖糕带上。”   太监们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闻言都一愣:啊?   还是小福子机灵,立刻应道:“嗻!还愣着干什么,去拿食盒啊!”   沈子衿略垂首装不舒服,反正他正被楚昭环着肩膀扶着,闻言往楚昭怀里再靠了靠,悄悄咪咪道:“不好吧?”   “这有什么,”楚昭不在意,“总不能饿着你。”   沈子衿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可以说,他是今晚宴会上最认真吃饭的,厨子都要感动哭了。   但想了想桂花糖糕那不能割舍的味道,沈子衿觉得自己还能行,正餐一个胃,甜品一个胃,没毛病。   小福子把人领进一个偏殿里稍作歇息,放下食盒,出门前对楚昭暗示:“殿下,这院子清净,可以安心休息。”   皇宫里隔墙有耳,小福子是三皇子的人,这话的意思,就是此处没皇帝眼线,能放心说话。   楚昭颔首表示懂了,小福子躬身退下。   离开了外人视线,沈子衿瞬间就站好,腰不酸腿不疼,也不咳嗽了。   病得果真非常有弹性。   沈子衿打开食盒,发现里面除了桂花糖糕,还装了几个菜,小福子这人周到啊。   沈子衿递给楚昭一双筷子:“宫宴上你没吃多少,再吃几口。”   楚昭也不客气,拿了筷子就吃,顺手把桂花糖糕推沈子衿面前,沈子衿小口咬着:“他们今晚是冲你来的。”   原著中,有外邦人在猎场比试的时候给秦王下套的环节,今晚这一出没提过。   “把我架火上烤呢。”楚昭想到什么,莞尔,“本来无论这人我收不收,皇帝都该很不痛快,但他把大半注意力分你身上,都忘了冲我撒气了。”   楚昭给两人倒了茶,把杯子一碰,响得清脆:“你哪只是我的谋士,分明是我的福星啊,小侯爷。”   沈子衿也乐,跟他碰了杯,桂花糖糕太圆不好夹,他干脆弃了筷子,拿油纸捏着吃,想着刚好是时候提醒楚昭:“他们来者不善,没准还有别的招式,之后几天也要注意,尤其猎场那些地方。”   “有些风头不是我想出,就像我最初压根不想打仗,结果做成了元帅。”   楚昭吃饱喝足,方才被白狼部世子盯着的那点不快也消了,他懒洋洋撑着脸,看沈子衿一口一口吃糖糕,眉眼带笑,神色在灯火里显得格外专注:“我现在身边不还有你么,他们脑袋哪有你聪明。”   沈子衿被夸得脸热,缩回去,双手捧着糖糕嚼啊嚼,最后一口咽下去,楚昭道:“诶,唇边沾了些糖粉。”   沈子衿:“嗯?哪儿呢?”   他一边问,一边就要去拿过帕子来擦,但还没侧头,就感觉唇边一热。   沈子衿错愕睁大眼。   楚昭居然伸过手来,在他唇边一揩。   等顺手揩过,楚昭仿佛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在半空一僵。   四目相对,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震惊。   楚昭触电般收回手,顾不上指尖的糖粉,看着从容极了:“顺手的事……你别多想。”   沈子衿:“……嗯。”   可惜这回,沈子衿还真就多想了。   尤其是楚昭最后补的那句,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帮了倒忙。   唇边还残留着热度,沈子衿那从没搭建自己感情线的脑子难得开窍,雷达警报,心惊肉跳。   对谋士亲密到这种地步,真的正常吗?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啊! 第44章   沈子衿慌慌张张拿了帕子擦嘴,楚昭直直愣愣拿了帕子擦手。   偏殿内的灯罩很漂亮,两人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上面,仿佛多看两眼,就能再开出两朵花。   反正就是不看对方。   沈子衿总觉得唇边还残留着触感,楚昭也觉得自己指尖还有糖粉的细腻。   ……擦不干净了!   重要的是心也不干净了。   沈子衿拿帕子捂了半张脸,脑中不禁回想起自己跟楚昭相遇以后的点点滴滴,从前不觉得有问题,现在越想越心惊。   他先前总以为楚昭是对谋士的贴心,但如果能把自己视线拔高,站在上帝视角去看看——   抛开事实不谈,他们俩之间真的没问题吗!   沈子衿不想自作多情,但相处了这么久,他也是越来越了解楚昭了。   楚昭大部分时候,气势收放自如,可以是慵懒打盹的狮子,也可顷刻间纵身而起,咬断敌人的喉咙,而某些时候,是硬凹出来的架势。   偏偏他做惯了元帅,硬撑得有模有样,一般人看不穿。   细看他神情甚至是目光,都看不出破绽,但楚昭每到这时候,会多嘴加几句他真正镇定情况下根本不会说的话。   非常地掩耳盗铃。   仔细想想,楚昭昨天给自己送香囊,也加了句“你别多想”。   说多了,就成了破绽。   沈子衿一顿,抬眼,认认真真打量楚昭此刻的表情。   楚昭察觉到他的目光,垂着的眸子停了停,而后也抬眼,硬着头皮佯装从容跟沈子衿对视。   沈子衿:“……”   完了,更可疑了。   但草率下结论有失偏颇,不确定,再看看。   沈子衿放下帕子,稳了稳嗓音,补充说明:“我真的没有多想。”   楚昭肉眼可见放松不少:“嗯。”   沈子衿不淡定了:你为什么要放松你在放松个什么劲儿啊!   救命,不要看到后面,真让我得出个你对我有意思的结论!!   我们维持良好的主公谋士关系不好吗!?   沈子衿用宽袖挡住手,在底下颤颤巍巍捏住帕子,感觉自己身体此时是真难受了,冲击太大,有点想晕一晕。   而楚昭说完“别多想”的话,好像就完成了任务,反正他自己已经宽了心,看了看时间,道:“我们不用回宴上去了,直接回王府吧。”   免得那群人看到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楚昭叫来小福子,吩咐他给皇帝禀报一声,就跟沈子衿一同回府了。   沈子衿几乎是飘着步子回到府里的,在楚昭身边时,他强装着不露馅,装得很辛苦,等到了明月轩,他恍恍惚惚的表情藏都不藏,尽情发挥。   小甄吓了一跳:“侯爷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   沈子衿幽幽:大夫治不了他这颗胡思乱想的心。   他抿了抿唇:“你说,王爷对我是不是好得太过了?”   “怎么会?”小甄惊讶,一脸坦然,“王爷和您琴瑟和鸣,对彼此怎么好都不为过,而且您对王爷也很好啊。”   可事实是楚昭率先对他好,他才反过来报答的啊!   沈子衿叹气,他跟小甄这样的恋爱脑说什么呢……等等。   沈子衿睿智的光闪过,小甄会这么想,是因为在他眼里,自己和楚昭是货真价实的夫夫。   没人是天生的恋爱脑,沈子衿觉得,自己询问应该再加些前提条件。   都说旁观者清,沈子衿重振旗鼓:“我问你,如果我和王爷尚未成亲,你看到王爷这般对我,会怎么想?”   小甄根本不用想:“王爷肯定会去你家提亲。”   沈子衿:“……”   算了,人还是有天生恋爱脑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耳朵为什么这么热,奇奇怪怪。   在穿来后的这么多天里,沈子衿第一次清醒地失眠了。   在其他人眼中,楚昭对自己会不会也是特别的?   小甄一家之言终究不可信,沈子衿决定,之后多找几个人来问。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而楚昭在院子里换了身夜行衣,根本没睡,显然要出门办事。   宫宴早就结束了,展炎也换好了一身夜行衣,翻进王府,除了他,还有此行从其余地方回京的将领,共五个,跟楚昭召集的侍卫们一起等着。   楚昭做好准备,把匣子一拎,招手:“走。”   他们一行十几人,绕开城门守卫,这可太简单了,不仅是他们功夫好,还因为巡防营的守城安排楚昭这个头儿清清楚楚,翻墙出了城,几人骑上在外备好的马,在夜色中朝山林深处疾驰而去。   选好了地方,楚昭打手势,侍卫们散开去边上守着,黑鹰展炎和其他五个将领就在楚昭身边,点了火把。   楚昭把匣子打开:“从组装步骤到使用方法,你们都得记牢了。”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楚昭手下动作,把匣子中的零件一个个拼装,最终成了一个完整的家伙。   一把货真价实的连发步枪。   展炎看楚昭把东西端起来的架势,跟端火铳很像,展炎眼前一亮:“新的火铳?”   楚昭哼笑:“plus……火铳升级版。”   如今的火铳很不好用,射程短,而且慢,打一枪得装半天火药,更没什么精度,只能在后方使用,根本没法在攻坚上发挥多大作用,但楚昭手里的可不是古董货。   虽然材料跟现代没法比,但在这个时代也绝对是神兵利器了。   他用目镜瞄准侍卫在六百米外布好的木靶子,扣动扳机:“看好了。”   寂静的山林里骤然炸开砰响,熟睡的鸟儿惊得展翅乱飞,匆忙逃离,那是足以划破时代的轰鸣,伴随着枪口闪烁的火光。   楚昭眼瞳里映着冷光,在众人的瞠目结舌间清空了弹夹。   夜色无边,他停下时,万籁俱静。   很快,回过神来的将士们顿时爆发出能掀翻苍穹的欢呼。   “有了这火铳,我们还怕什么!”   “我早说王爷是将星下凡,天佑我大齐,战无不胜!”   展炎也很激动,他浑身的血液冲上脑门,恨不得跟楚昭狠狠拥抱一下,但他抬眼,却看见楚昭在夜里格外沉静的眼睛。   楚昭并没有多高兴,他甚至没有半分自豪或者跟兄弟们炫耀的得意,他在漆黑的夜里,似乎看到了其余人都看不到的远方。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展炎飞速冷静下来。   楚昭等他们欢腾够了,才把最后一个部件往枪口上装:“正面要震慑敌人时,不必装这个,这东西叫消音器,能极大减少动静,适合伏击偷袭,看。”   楚昭又抬手开了一枪,比起方才的动静,这回只听得“咻”地一声,动静果然很小。   “消音器是很大的消耗品,一个用个三四次就得换。”   “你们挨个来试,这东西叫枪,后坐力比火铳大得多,没点臂力不行,你们留在京中时,必须把组装方式背下来,回去后按照我许可的名单,再教给那几人。”   “至于能用枪的,等批量生产后,再点人。”   其余人欲欲跃试,只有最了解楚昭的黑鹰和展炎不急,展炎看着楚昭的脸色:“王爷是还有什么忧心的地方吗?”   楚昭略回了点神,扯扯嘴角:“没有。”   展炎和黑鹰对视:看着可不是这么回事。   楚昭刚穿过来时,因为皇帝,对这个时代抱着极大的排斥,被带到边关,也是头小倔驴。   要他用知识改变这个时代?凭什么,狗皇帝想要他的命呢。   其余人关他什么事。   但是两个皇兄待他很好,送他离开京城时,他看到二哥眼眶通红,三哥悄悄抹了泪,前兵马大元帅和边关的兵士们,对他也非常用心。   渐渐的,他跟那些人打成了一片,成天跟人嬉笑打闹,比在现代更像个十几岁的普通小孩儿。   然后他亲眼见到了战争。   见到了前一天还在给他雕小人的憨厚兵士,第二天就死在了战场上。   如果不是他腰上还带着楚昭回礼给他的木牌子,楚昭根本认不出是他。   因为他面目全非,也因为死的人太多了。   周围都是血和哭声,楚昭茫然的站在苍凉里,继而生出了无边的怒和恨。   他开始从一个异世界的旅客,慢慢开始变成真正的大齐人。   楚昭知道自己的东西会给时代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知道过强杀伤力武器的问世会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大约是每个心慈科学家的通病,他也反问过自己。   但他总能想起那些哭声,凭什么死的就一定是他们呢?   楚昭只是个凡人,血肉做的心总会有偏向。   狗皇帝是狗皇帝,那些在他身边活生生冲着他笑的人跟皇帝没有关系。   林中夜风吹过,楚昭回神,把枪交到他们手里:“黑鹰会组装和拆卸,你们不懂的问他。”   当然,先前教黑鹰时用的是楚昭自己备下的模型。   黑鹰若有所觉:“明日还有猎场典仪,王爷可先回府休息。”   楚昭:“嗯。”   他一脸冷硬,自个儿拉了马跑起来,打完枪,他心头却莫名不太痛快,跑着马,天大地大却仿佛找不到他的去处。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跟个精密机械一样暗地里进了城,回了王府,然后……踩到了明月轩的墙上。   树上守夜的白枭跟楚昭大眼瞪小眼,似是不明白王爷深更半夜翻王妃的墙是要干嘛。   但他不敢吭声。   楚昭:“……”   楚昭抹了把脸。   魔怔了,来沈子衿这儿做什么,况且这个点沈子衿肯定都睡了,他难不成还能把人拉起来说话吗?   楚昭深呼吸,冷静不少,抬脚就要走,突然听到吱呀一声,门板被推开了。   失眠的沈子衿睡不着,决定披衣起来在院子里数星星。   然后他一抬头,星星跟楚昭一起映入眼帘。   沈子衿:!   楚昭:!   楚昭脚一滑,差点直接摔下去:沈子衿为什么还醒着!   而沈子衿看到楚昭穿着一身夜行衣,腰间还配着刀,大为震撼。   半夜三更,楚昭带刀来他院子里干嘛?还不走正门,还翻墙。   这绝对不能是对自己有意思的表现吧,谁家好人在自己家里幽会还爬墙带刀啊?   周围护卫都没动,也不像王府进了刺客。   有一说一,楚昭此时的打扮才像刺客。   可沈子衿确信,楚昭没有把自己刺了的理由。   他们一个在墙头,一个在院中,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半晌后,沈子衿拢了拢衣服,楚昭终于在他的动作里吭了声:“……夜里还有些凉,你快回屋去吧。”   沈子衿没动:“……王爷深夜来此,可有要事?”   就差问你是不是图谋不轨了。   楚昭脚底踩着瓦,哽了哽:“看月亮。”   他说着一抬头,然后发现个惊人的事实:今晚星辰大盛,没有月亮。   楚昭:“……”   他再垂头时,对上了沈子衿“您谎话也不编圆点”的表情。   楚昭有点绷不住了,想走。   沈子衿看着楚昭站在墙头遗世独立的身姿,作为一个合格的谋士,他该给楚昭一个台阶下。   起码先从我的墙头下来叭。   沈子衿:“……王爷,看星星,一起吗?”   楚昭一袭夜行衣,站在朱瓦上,孤高极了,仿佛谁也抓不住的鹰。   然后这位半夜翻自家王妃墙壁的孤鹰一点头:“看。”   样子装装就完了,装完还是要下的。   两人坐在院内石桌边,抬头看星星。   楚昭:“今晚星星比昨天月亮好看啊。”   沈子衿心道昨晚也没有月亮,但还是干巴巴道:“嗯,是啊。”   空气中大写着“尴尬”二字,如果有乌鸦慢腾腾飞过再嘎嘎叫两声,想必更加应景。   白枭莫名其妙抬头看夜空:他俩觉都不睡了非要半夜起来,可今晚星星也就、勉勉强强?   是他书读得少,不懂欣赏吗? 第45章   白枭歪头歪脑,总觉得哪里不对。   某个时刻,他恍然大悟,以拳击掌。   他不该看星星,该看人啊!   这不就是话本里的,夜半幽会,席天幕地嘛!   谁翻的墙?王爷,那王爷岂不是对侯爷……   可王爷又说自己对爱情不感兴趣。   白枭扒着树枝亮晶晶的想,人是可以变的,话本里都这么说。   今晚星空真称不上多漂亮,楚昭看了两眼低下头来:“睡不着?”   沈子衿收起尴尬的心思,终于真心实意嗯了声。   楚昭以为他是为正事烦心:“为礼部的事?”   沈子衿心道不是,因为你。   但嘴上他道:“对,还没什么进展。”   前些天,他告诉楚昭和二皇子,说锦衣卫初步探查,礼部尚书可能勾结外敌,需要去盯着找证据,而他吩咐锦衣卫做事,锦衣卫却以为沈子衿是从秦王府得了什么线索。   等于沈子衿两头瞒,安排得合理且井井有条,愣是没人知道他手握剧本,提前知道部分实情。   楚昭:“他如果真通敌,万朝节这样的好机会,没道理不接触,你也别太过烦心,这次拿不掉他们,也总有别的办法。”   沈子衿拉着披好的衣裳,叹气:“春闱前能拿掉收益才最大。”   这些人获了罪下了狱,就可以临时在春闱的主事人中换上更多皇子党的人手,新官入朝,是要记提点恩情的,从哪一届考官手底下过,就有官场的师生名分,挑些能用的进一步培养,将来就是助力。   在皇帝换代后也能用。   楚昭觉得沈子衿现在操的心可真多,没准都超过他了。   沈子衿和二哥还有白君行私下会面的情况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他和三哥临时过去,末了跨出门槛,低声说悄悄话。   楚锦旭悄咪咪:“弟啊,他们好凶。”   杀人不用真刀剑,楚昭自己偶尔也听得有些麻,终于明白他二哥为什么说他虽然聪明,看得清局势,但在政斗上还差点火候。   楚昭瞄着三个柔弱的知识分子,尤其是瞄着沈子衿,也低声道:“自己人,凶点才好。”   楚锦旭一脸你居然好这口的震惊。   楚昭没有当弟弟的自觉,直接肘了他三哥一下。   沈子衿跟楚昭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满脑子想着楚昭的事,因此辗转反侧睡不着,但奇异的是,楚昭真过来后,他越聊反而越泛起了困。   沈子衿聊着聊着,声音渐渐低下去,他撑着脸,小小打了呵欠。   当脑子开始犯困,终于有了半夜的样子,星星跟旁边人的声音都变得朦胧起来,夜色不怎么样,但身边人声音挺好听。   楚昭无论是在肆意逗趣,还是高坐堂前,他的声音总让人很安心。   沈子衿是个适应良好,得过且过的人,无论是现代还是大齐,对他来说都没差。   说白了,他没把哪里当家。   浮萍一根,去哪儿都行,楚昭待他好,他就暂时在楚昭身边落脚。   但飘惯了的沈子衿不知道,落了脚就可能生根,他一门心思想着早早退休,最开始,想的是是退了休就跟楚昭两清,恩情还完挥手拜拜,可现在,退休还是要退的,但后半句好像被一点点抹掉了。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在秦王府窝得越来越舒坦。   生了根,可能就走不了了。   沈子衿一会儿想着楚昭到底对自己是个什么意思,一会儿听着耳边的声音,迷迷糊糊,居然就这么撑着脑袋睡着了。   楚昭余光一直瞧着他,见沈子衿阖了眼,立刻闭了嘴。   “……小侯爷?”他轻声叫。   沈子衿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很不清晰。   楚昭在星空下瞧着他的脸蛋,忍不住,又伸手去轻轻捏了下。   沈子衿应该是睡迷糊了,这都没反应。   楚昭便起身,把沈子衿抱了起来。   上回在东庄马车里算抱了一半,这回可是实打实的公主抱了,沈子衿轻轻巧巧就被抱了起来,跟片鸿羽一样轻。   明明身体都养好了,怎么还是不长肉呢。   沈子衿无意识往楚昭怀里蜷了蜷,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是只很矜贵的猫。   猫儿没爪子还安静,但依旧闹得王爷心口乱颤。   树梢上白枭眼睛噌就亮了,跟夜里的猫头鹰似的,异常有精神。   楚昭把人放进屋里,将沈子衿披着的衣服取下叠好,给人仔仔细细掖了被子,出门时,奇异发现,自己胸腔里的沉重和憋闷,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烟消云散。   就好像从来没有过。   今晚没什么枪支,没什么时代洪流销烟不断,只有明月轩的墙,和墙里一只家猫。   白枭到了跟侍卫哥哥们换班的时间,他从树上跳下来,踮着脚亮着眼对王爷道:“王爷,你们方才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个话本桥段!一个乡野小子要翻世家公子的墙,跟他幽会,啊,不过刚把人抱起来就被家丁发现,打出去了,那段情节可惨了。”   楚昭一弹自己腰间刀柄,笑:“你要扮话本里的家丁,揍我来了?”   白枭猛摇头如拨浪鼓:“那不能啊!”   何况他也打不过。   “王爷,”白枭背着手,有些隐秘期待和小孩子的兴奋劲儿,“你是不是,喜欢侯爷啊?”   楚昭顿了顿,伸手把他头发揉乱:“小孩子家家,少瞎打听。”   楚昭揉完抽手就走,白枭晃晕了片刻,抬手理了理头发,弄完才发现,咦,王爷这回怎么没把“我对爱情没有兴趣”挂在嘴边了?   *   翌日,皇帝率领百官和各邦使团前往皇家猎场,这三天他们要在猎场边安营扎寨,各国同乐。   春天不是打猎的最好时候,只会圈出林子的一部分,打猎只是个小活动,还有剩下的诸多比试。   人马浩浩荡荡往猎场行进,沈子衿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昨儿到底睡得太晚了,他不像楚昭身强体健,熬个两三天不睡觉也没事,这会儿就靠着车厢闭眼睡。   但他没睡着,一是因为喝了茶,而是因为……楚昭好明显的视线。   他和楚昭能用视线默契无声交流,也就能感受到此刻楚昭视线凝在他脸上,如有实质。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啊,就算马车里没东西可看,开窗看看外面不行吗?   沈子衿头皮发麻,都想干脆睁眼算了,但偏偏又不敢睁眼。   他怕骤然睁眼,会在楚昭眼中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眼神。   沈子衿怀疑楚昭对自己生出了别的心思,想验证,又有点怕,可不知为什么,他胸腔心脏悄悄加速,却又不是害怕的悸动。   沈子衿正闭眼睡着,窗户忽然被敲响了。   沈子衿顺势赶紧装作自然地睁开眼,没去看楚昭,直接打开窗户看。   是白枭。   白枭笑眯眯拈着一朵小野花递进来:“侯爷,看我采的花!”   沈子衿失笑伸手去接,却在接到花时察觉手里被白枭飞快塞了信纸,他顿了顿,不动声色收回手:“好看。”   白枭嘿嘿一笑,又打马离窗边稍远了些。   沈子衿放下窗户,把花放桌上,展开信纸查看起来。   锦衣卫的信,沈子衿眼睛一亮:“礼部有消息了。”   楚昭便挪过来跟他一起瞧。   昨晚宫宴结束后,蹲守数日的锦衣卫终于发现礼部尚书偷偷见了外邦人,礼部尚书与那两人见面就眉花眼笑,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显然早有勾搭。   两人用布巾挡了面,能看见带笑的眼睛,但不好辨认是哪个使团的面孔。   其中一人有功夫在身,看形体和刀形还是好手,他们进屋后锦衣卫不敢打草惊蛇,没能去仔细探听说的什么。   “眼睛像是北边部落的人。”沈子衿看完信,楚昭接过,丢进马车内的香炉中就给烧了。   “既然不是第一回来往,尚书府内肯定有书信和往来凭证,找个机会,去搜一搜,看能不能偷到。”   楚昭则在想:“北边的人,北边白狼部近年越发不安分,又是他们?”   沈子衿知道不是他们,但他没法明说,只能道:“未必,白狼部不安分,别的部落或许也蠢蠢欲动,只有拿了实证才能知道。”   楚昭点头。   信在香炉中烧完了,无声无息。   队伍声势壮大来到了猎场外,在空地上开始安营扎寨,出门在外,按照规矩,亲王和亲王妃或嫔妾要有各自的帐篷,沈子衿和楚昭一人一顶帐篷,挨得很近,划在一处。   首先的项目么就是打猎,士兵在那边射箭开彩头时,承安帝瞟了瞟穿着便装的楚昭:“老六,待会儿你去拔个头筹,别丢了我大齐的面子。”   楚昭没兴趣:“大齐肯定会拔得头筹,我就不去了吧,好久没握过弓箭了,生疏。”   承安帝哼声:“让你去就去,朕都还能拉弓,你不行?”   承安帝今天也要下场狩猎,反正即便他猎不中,左右也有人帮他打,楚昭听出他非要自己下场的意思,只得拱手领命,起身去帐子里换衣服。   沈子衿带着东宁,和二皇子三皇子坐在一块儿看开幕表演,二皇子不可能去打猎,三皇子起码第一天不去,后面看情况有没有敷衍或者丢脸的机会。   沈子衿还没法单独纵马,自然也不可能去,难怪承安帝非要点名让楚昭下场,其他邦国什么世子王子还有公主都能下场,大齐皇室这边就算充数也得拉一个。   狗皇帝这种时候会后悔以前杀儿子吗?不会,反正天底下他不可能犯错,有错也是别人的错。   沈子衿吃着果盘,不得不说开幕表演挺好看的,兵士们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看着就很振奋人心,就连飞扬的尘土,都是迸发的青春。   沈子衿放了瓣橘子进嘴里,眼角余光在精彩的节目中稍微往外动了动,孰料这一动,竟就移不开了。   他看到了楚昭。   从中帐中换好衣裳的楚昭正边往这边走,边紧着手上的臂鞲。   他换了身骑装,愈发勾得身形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他本来就是个高挑的衣架子,平日里宽袖常服都遮不住,今日更加锋芒尽显,猿臂蜂腰,长腿踩着武靴迈过来,根本让人移不开眼。   沈子衿羡慕他身材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今儿是头一回,看着楚昭朝自己走过来时,一步一步仿佛踩在自己心口上。   特别是楚昭紧好了麒麟臂鞲,抬眼发现沈子衿在看自己时,先怔了怔,似乎想躲开视线,但最后不知为什么,带着点隐秘的、试探性地望了回来。   沈子衿被他看得心口嘭嘭直跳,吓得他赶紧往嘴里塞了瓣橘子压压惊。   ……因为担心楚昭对他有意思,他自己都要变得不正常了!   橘子清甜冰凉的汁水下去,沈子衿觉得自己正常了点。   楚昭本来用不着再上席,该直接去骑马,但他非走了过来,跟兄弟们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沈子衿。   沈子衿叭叭往嘴里塞着橘子,视线游弋,看天看地没看楚昭,也没说话。   忙着吃东西,真的很忙。   楚昭:“橘子甜吗?”   沈子衿手一顿,不等他回答,楚昭探手,从他掌心剥开的圆橘里捏了一瓣塞嘴里,点头:“挺甜。”   沈子衿:……   皇家待客还能用酸橘子吗?   楚昭打了个呼哨,飞雪应声奔来,楚昭跳下席台,翻身上马,冲他们一摆手:“走了。”   风翻起他的衣摆,浑身雪白的马踏蹄而出。   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沈子衿脑子里闪过这句话。   这位意气风发的郎君在上马时,还朝着沈子衿笑了下,不露山水,就只张扬给他一个人看。   东宁看沈子衿喜欢橘子,想再递一个给他,沈子衿却拒绝了。   东宁讶异:“皇嫂,你脸好红,难道又生病了?”   沈子衿摇头,任由红晕蒸着面颊,淡定开口:“橘子吃多了,上火热的。” 第46章   橘子吃多了是可能上火,但沈子衿才吃了一个,还被楚昭薅了一瓣。   东宁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就怕沈子衿是真的不舒服在逞强。   不过好在沈子衿面色红晕渐渐消了,也没咳嗽之类的。   小大人东宁这才渐渐放心。   这家还是得有他。   今日天气好,阳光和煦,沈子衿和二皇子楚照玉摆开棋盘下棋,消磨时间。   两人都是一步三算的棋风,但沈子衿明显比楚照玉更大胆些,横竖是打发时间,棋盘上没杀气,两人都下得比较随意。   沈子衿昨日觉得,小甄一家之言不可信,得再找几个局外人问问他们眼中楚昭对自己是什么章程,按理说,楚照玉知道楚昭跟自己只是假夫夫,算个人选。   可他是楚昭的哥哥,问他好像奇奇怪怪。   剩下的人,要么以为他俩真恩爱,要么身份微妙,想了一圈,居然没一个非常合适的。   沈子衿落了一子,楚照玉轻轻提起袖子:“小侯爷有心事?”   沈子衿捏着白子的手指捻了捻,他薄唇微抿,片刻后才试着开了个头:“嗯……有点。殿下,您知道我和王爷究竟是什么关系对吧。”   楚照玉心神微动:“嗯。”   沈子衿唤他和三弟都习惯称殿下或者具体封号,基本他嘴里的“王爷”就是楚昭一个人。   他知道沈子衿和楚昭有名无实,今天怎么聊起这个了?   沈子衿斟酌着:“我一直想,王爷要是能遇上他命定之人,那才是圆满,我也会帮王爷留意。”   楚照玉愈发觉得微妙,不动声色:“嗯……”   沈子衿铺垫好了,开始回想楚昭对自己的好,一点点列出:“如果王爷对一个人很好,知冷知热,不让他受半点委屈,他被人欺了会给他撑腰、他爱吃什么记得清清楚楚,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他……”   沈子衿说着说着,心口开始莫名悸动,跟楚昭有关的事回想起来,居然尽是暖洋洋。   他愣是把自己给说难为情了,白玉般的耳垂微微发红,心跳声越来越大,说话声却逐渐低了下去,好像暖烘烘的心脏在疯狂捂嘴:你可别说了!   但偏偏话不好打住,沈子衿声音变得细如蚊呐,嗡嗡:“……还很信赖他,什么事都只管放手去做,还一起跑马,把飞雪也让给他骑,还、还半夜翻墙邀人看星星。”   沈子衿顿了顿,才小心翼翼,重新抬高了点声音:“如果王爷对某人做了这些事,是否就是对那人动了心思?”   楚照玉:“……”   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你自己?   可以啊,六弟出息了,居然都会半夜翻人家墙头了。   但都是成家的儿郎了,怎么就看个星星?   这两人莫不是才刚开窍?   楚照玉观察着沈子衿抑制不住的羞赧神色,放下棋子端起茶杯:“如果他真对谁这样,怕是离提亲也不远了,所以是谁,你见着人了?”   沈子衿忙道:“还没这个人,我就是问问,是假设,免得日后王爷喜欢上了谁我还没看出来,耽误了王爷的事。”   楚照玉懂了:那人果然就是你自己。   红着的耳根已经出卖了你。   做哥哥的,是时候帮帮不成熟的弟弟了。   “六弟少时过得苦,他若要对一个人动心,不容易。”   沈子衿在楚照玉的声音里微微坐直了。   楚照玉:“我了解他,他肯定不会三妻四妾,要是念着谁,就会十二分用心,一世一双人,那人肯定也是他的知己,懂他护他,在这寥寥世间,最能伴他。”   沈子衿蜷了蜷手指,开始坐立不安。   最后二殿下轻轻浅浅一笑:“要是六弟真遇上这么一个人,你跟在他身边,劳烦替他费些心,千万别让他错过了这么段好姻缘。”   沈子衿:“……”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是。”   救——   相当了解楚昭的二殿下居然是这么看待楚昭一系列举动的吗!   他都这么说,多半错不了。   楚昭真喜欢自己了,还想跟自己一世一双人!?   虽然他同情楚昭从童年开始就惨兮兮的遭遇,但不代表要把自己送出去啊!   而且……沈子衿红着耳朵想,而且他也不会谈恋爱,绝对不是恋爱最佳人选。   看来自己以后要注意和楚昭之间的距离分寸。   该怎么在维持一个合格谋士人设的同时注意好分寸呢?   沈子衿重新捏了枚棋子:容他想想。   沈子衿和楚照玉一盘棋从盘内下到了场外,下得两人都思绪乱跑,三皇子楚锦旭则带着东宁在靶场里玩了玩,展示自己好哥哥的身份。   算算时间,林子里打猎的差不多也快回来了,起码该回来歇个半场。   楚昭自打进了猎场后,就在悠闲散步,根本没有认真找猎物。   皇帝那边跟着一大群护卫和官员,承安帝一有机会就想展示下自己宝刀未老,告诉周围的人自己长生不老的路绝对没错。   楚昭身边自然也跟了王府的护卫,主子悠闲,他们也悠闲。   楚昭看到某些猎物跑过去都懒得理,他就想来散个步,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去。   奉旨到此一游。   溜达了一阵,遇上了展炎和白君行。   那二人并排骑着马,见了楚昭,纷纷行礼。   昨晚展炎跟几个将士练枪练了半宿,今天依然生龙活虎,他跟白君行一停下,两人的马就偏头蹭蹭,挨到了一块儿去。   物似其主啊,楚昭想,连马都这么恩爱。   飞雪瞅了两匹马一眼,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   千里神驹,无需爱情。   楚昭没注意飞雪正在抖毛,他一时又想,等沈子衿学会了骑马,他们这样一起并排散步……好像也不错。   “王爷,”展炎拉了缰绳,“我听他们方才有人说,似乎看到了虎,一起去找找,王爷您猎个头筹?”   楚昭兴致缺缺:“不去。”   他顿了顿,道:“你可以适当出点风头了,你有实打实的军功在身,升迁前,也该让某些都官记记你的名儿。”   跟君行对自己说的话一样,展炎知道楚昭是真对他好,对楚昭的推崇真是日渐愈深。   他叹气:“我就不爱跟这些京中做官的打交道,弯弯绕绕太多,一不小心就是坑。”   展炎说到这儿意识到什么,立刻偏头对白君行道:“当然,君行是不一样的。”   白君行温润一笑:“我知道。”   楚昭:嘶——   牙酸。   是人是马都在秀,只有王爷单身狗。   孤立无援,楚昭却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明面上他才是成了家的那个不是?   此时他余光瞥见一抹白窜过,心神一动,手腕一翻把弓提起,顷刻间上箭拉弓,连瞄准都没有,一箭破风而出。   白君行根本没看清楚昭的动作,反应过来时,楚昭已经把弓放下了。   这能中?   这真能中。   侍卫已经把楚昭射中的猎物捡回来了,是一只白狐,楚昭箭法了得,没怎么损坏皮毛。   白君行这才回过神来:“王爷好箭法!”   “秦王百步穿杨,可不是乱说的。”展炎先捧了自己偶像,又偏身往白君行那边蹭了蹭,“我箭法也不差,是吧?”   白君行笑而不语,一切却都写在了眼神里。   楚昭又悄悄抵了抵牙,然后用十分正常的声音道:“回去把白狐硝张好皮出来,给侯爷做个围脖。”   他想了想:“缝在氅衣上也成。”   白乎乎的毛在沈子衿脸颊边围一圈,他怕冷,或许还会往里缩一缩,半张如玉的脸埋进去……说不好毛茸茸和小侯爷到底哪个更软。   楚昭方才余光瞥见这只狐狸时,就是想猎下来给沈子衿的。   但按照王爷的习惯,平常是不会在此处开口安排猎物的。   起码也得等出去了,统一安排更效率。   白君行和展炎对视一眼。   楚昭调转马头:“你们玩,走了。”   楚昭驾马而去,展炎和白君行也继续往林子里走,边走边感慨:“王爷和王妃果然很恩爱。”   “对,我见过王妃了,和王爷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楚昭就打了一只白狐,侍卫们还打了兔子和鸡,可以烤着吃。   楚昭没把白狐拎沈子衿面前,血淋淋的,怕脏了沈子衿衣服,只给他说猎了什么,到时候做成东西送给他。   但说完,他发现沈子衿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楚昭疑惑,用眼神询问:?   沈子衿复杂摇摇头:“无事。”   楚昭捕获的唯一一只猎物,是拿来送给自己的。   他怎么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啊?   沈子衿心绪难定:楚昭究竟是什么时候对他陷这么深的?爱情的萌芽有多高了,现在还来得及无痛拔苗吗?   他心事重重,午饭的时候居然都没把饭后点心清空,楚昭惊得愣了愣:“你有哪儿不舒服?”   点心是沈子衿爱吃的款,不能是口味问题啊。   沈子衿只好推到昨晚上:“昨天不是没睡好吗,现在又开始犯困了。”   这个理由令人信服。   用了午饭,楚昭下午不再入林,展炎真猎了头老虎,拔得头筹,压过其他邦国,承安帝龙颜大悦,赏了展炎。   皇家出行要排场,晚宴的时候在场里还有美人抚琴奏乐加跳舞,宴结束了,回各自帐子,王府的侍卫得了允许,在沈子衿和楚昭的帐子前架了个火堆烤肉吃。   沈子衿看着热闹,也跟他们一块儿在火堆边坐下来。   楚昭:“昨天没睡好,今儿早点休息吧。”   沈子衿:“下午睡饱了。”   楚昭翻动一个烤肉架子:“那你等下尝尝我手艺。”   沈子衿讶异,这可是他第一回听说:“你还会做饭?”   “别的不行,”楚昭谦虚,“但烤肉很熟。”   白枭在旁边闻着香味咽了几次唾沫了,嘿嘿笑:“王爷的烤肉手艺是一绝!”   看他这馋嘴的架势,可不像是胡说,沈子衿虽然还没想好该拿楚昭怎么办,但美食是不能辜负的。   楚昭翻动着肉,熟练抹油上料,那酱料他亲自调的,一层层刷上去,香气愈发足,把不远处帐子里的三皇子也勾了出来。   兔肉熟了,楚昭拿刀子割下一块,在自家三哥眼巴巴的期盼里把第一块放沈子衿碗里。   楚锦旭:“……”   唉,有了媳妇儿忘了哥,行吧,他自己动手。   沈子衿将肉放进嘴里,眼睛顿时一亮:外酥里嫩,香气四溢,无论是火候还是调味当真绝了,好吃得一塌糊涂!   楚昭看他神情就知道结果,弯弯嘴角:“味道如何?”   沈子衿给他点了个赞:“好吃。”   楚昭又给他切了块腿肉,沈子衿看着快速被盛满的碗,赶紧道:“可以了王爷,你也吃!”   楚昭嗯了一声,跟厨子试味儿似的,放了块在嘴里慢慢嚼着。   沈子衿吃着香喷喷热乎乎的烤肉,在火光里,拿余光偷瞟楚昭的侧脸。   楚昭一半脸映着彤彤火光,眉骨清晰鼻梁高挺,夜色的阴影下显得愈发刀刻斧凿,英俊极了。   才二十呢,沈子衿想,只要自己帮他活下来,他以后有的是机会遇上更好的人。   感情的事太复杂,不像做题那么简单,他一心向往咸鱼的人怎么可能学得会。   沈子衿坦然地想,但不知道为什么,嘴里烤肉的香味淡了,从心尖泛起一股奇怪的酸楚,蔓延到嘴里。   沈子衿顿了顿,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嚼得更认真了。   众人正围着篝火吃得香,微风动了动,火苗尖儿轻晃。   轻松惬意的氛围里,楚昭忽的听到了撕裂寂夜的破空声。   在他听到声音的时候,箭就已经到了眼前。   两支箭,划开夜空,直取他和沈子衿而来。   “沈子衿!”   电光石火间,楚昭扑向沈子衿,一手揽住尚未反应过来的沈子衿将他带离原地,一手悍然拔刀,刀锋与利箭相撞,在篝火外擦出迸溅的火星,刺耳尖鸣。   侍卫们武器出鞘冷芒乍现:“有刺客,保护王爷侯爷!” 第47章   箭支没有停,楚昭在刀与箭撞上的时候就知道是弩箭不是弓箭,箭短且力道极大,很可能还是连弩。   但除了最初那两支,再没有箭能近沈子衿和楚昭的身。   王府侍卫们用兵刃挡得密不透风,营帐边的禁军们也纷纷拔了刀,白枭翻身跃起,踩落一支箭,直冲射箭的方向奔去。   箭雨很快停了,地上十来支密集的断箭躺着,白枭追过去的林子里一片寂静。   但营地却喧闹起来。   沈子衿活了两辈子,第一次遇到刺杀,惊魂未定,心跳如擂鼓,但他没有惊叫,任凭心脏快要撞破胸膛,面上的惊愕瞬息闪过,他狠狠咬着牙,愣是忍了下来。   越到危机时候,沈子衿脑子越能在轰鸣中诡异的冷静,哪怕事后腿软,他也知道危机当头自己绝不能乱。   原著里没有猎场行刺的剧情,有他这个蝴蝶在,剧情到底是不一样了。   但无所谓,现在不是追究风暴被翅膀扇了多大的时候,既然发生了,他绝不会放过利用的机会。   沈子衿大脑已经飞速旋转起来。   营地里的火把尽数点燃,一时间灯火通明,猎场周围和营地里里外外都是禁军把手,居然还是放了刺客进来,之后必定会被追责。   禁军统领赶到秦王帐前,抱手刚要开口,楚昭不想跟他废话,直接打断:“进林子去搜!让猎场外山脚巡逻的人都把眼睛擦亮了,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楚昭冷着脸,火把照在他面颊上,漆黑如墨的夜空下是化不开的冰霜,他沉着声,谁都能听出在条分缕析的命令下,是滔天怒火。   “清点随行人员,今日来的人全都有记录在档,谁家少了人或者多了人,说不清楚的,就地拿下。”   楚昭冷冷睨着他:“禁军办事不利的账,自有陛下跟你算。”   禁军统领在秦王的瞥视下出了一身冷汗,杀伐果决久经沙场的元帅跟他们这些待在京城富贵乡的兵不同,逼得他喘不过气。   禁军统领出身好,还是皇帝亲自提点的心腹,也是看不上这些皇子的人,皇子们常年无实权,包括楚昭的兵权,那也是皇帝说摘就摘了,九重天上没有他们的位置。   即便以后承安帝真没了,权臣把好手中势力,推个傀儡上位,大齐也掌握在朝臣手中,新帝受制于人,只会是个吉祥物。   但禁军统领今晚跟盛怒的楚昭一个照面,就矮了几分。   他抱拳领命而去,等出了楚昭视线范围,才暗暗捏汗松了口气。   白枭很快回来,他一个人不能追出太远,带回了两把射空的连弩:“没找到人,只有这个。”   是大齐的弩箭制式,但说明不了什么。   楚昭还揽着沈子衿,他刚准备把人放下,沈子衿却突然抬起双臂,一把揽住楚昭脖颈,把他的脑袋往下拉。   楚昭:!   不等他有半分心猿意马的时间,沈子衿快速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带我进帐子里!”   楚昭闻言一凛,单手揽着沈子衿就往帐子里带,沈子衿觉得自己双脚都被带得有些离地,再次切实感受了楚昭的力道,双手下意识把楚昭脖颈搂得更紧了。   看着就像沈子衿害怕不已,楚昭匆忙要安慰人一样。   不用楚昭多言,王府的侍卫们就把帐子围住,虽然没有刺客再来袭,但他们没有半点放松。   进了帐子,楚昭把沈子衿放在床榻,沈子衿按着他肩膀飞速开口:“你马上点人,就说查到了刺客逃出猎场的踪迹,你要亲自带人去追。”   楚昭一愣,沈子衿不停:“然后你直接回城,召集巡防营,去搜礼部尚书的家,他今夜也在猎场,家中没有主心骨,绝对反应不过来!”   短短几句话,楚昭彻底明白了沈子衿的用意。   刺客来得突然,沈子衿却在短短时间内,想到了对他们最有利的做法。   楚昭回京,也只来得及挑一家来搜,因为只要他闯了府,别家就能得到消息做准备,无论是首辅还是次辅的府邸,都不是那么好搜的,这两家的护院是硬茬,他们早就清楚。   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就有可能扑个空。   但打礼部尚书府一个措手不及,绝对能行。   沈子衿因为方才的刺杀,心口还在怦怦直跳,帐子里点着灯,趁得他的眼睛格外沉静又格外亮堂,里面燃着与楚昭不同的火星。   “礼部尚书两面三刀,除了勾结外敌的罪证,他素来与次辅的来往和与其他官员的勾结,为了自保,这类书信和账册他或许都会再留一份,也是捏着其余人的把柄。”   这是原著里点明的,没有或许,而是礼部尚书一定留着这些东西。   沈子衿说到此处,抬头撞进楚昭的眼里:“次辅派经此一役将再无翻身可能,皇帝为了制衡留下的首辅,只能提拔他以为的直臣,张老熬了那么多年,必定是下一个最佳递进内阁的人选。”   可这位直臣,是难得把希望寄托在皇子身上,为大齐真正着想的忠良,他入了内阁,皇子们也终于在内阁中有了眼睛。   沈子衿胸前起伏,深呼吸,缓缓吐字:“今夜之后,我们才算真正站到朝堂上。”   皇子们筹谋多年,才真正有了能跟首辅抗衡的机会。   他声音很轻,却落下重锤,帐子中一时间除了呼吸,静得落针可闻。   沈子衿说完,自己也缓了缓,今晚的刺杀要他的命,但也是递进他手里的刀,给他点机会,他就能无限放大,把敌人毫不留情拽下来。   他缓得差不多:“事不宜迟,王爷快去吧。”   但楚昭却没动。   沈子衿疑惑:“王爷?”   他发现楚昭绷紧唇线,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里面交织的心绪太多,让素来跟楚昭特别默契的他也辨不完全。   讶异,赞叹,还有一些……疼惜?   楚昭开口时声音低哑:“遇上刺杀,你不怕吗?”   那还是怕的,但天塌下来有沈子衿的嘴顶着,他想让楚昭放心赶紧办正事:“不怕。有王爷和白枭他们在,而且对方只用箭,证明无法近身,这会儿整个营地都很警惕,就更不用怕了。”   沈子衿觉得这话说得周到,还暗夸了楚昭一通,应当是满分回答。   但楚昭眸色却更加深邃了。   楚昭觉得喉头发堵:沈子衿把为他谋划放在第一位,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   沈子衿谋算了得,可太不顾惜自己。   他这是把命都给我了啊,楚昭心紧。   楚昭原本弯腰站在床榻前,深呼吸,按着刀起身,后退两步,定定瞧着沈子衿。   沈子衿被楚昭的眼神看得莫名紧张:他刚才说得有什么不对?   没吧?   却听楚昭郑重开口:“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大计固然重要,但你要记着,无论何时你自身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沈子衿:?   我没有啊?   我超在乎自己性命的好伐,我还要长命百岁留着健康身体享受几十年的快乐退休生活呢。   楚昭这是扯到哪儿跟哪儿了。   沈子衿看到楚昭格外认真专注的眼神,心口轻轻一蹦:王爷是因为太在乎自己,所以关心则乱了?   沈子衿感觉耳朵又要烫了,他努力镇定:“王爷,我很在乎自己的。”   楚昭没吭声,但眼里写满了“我不信”。   他明明在这事儿上不信任自己,却莫名让沈子衿心脏蹦跶得更吵闹了。   楚昭还不走,执拗地要个答案:“记住了吗?”   沈子衿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呃,嗯,记住了。”   我真的没不在乎自己!   但此刻不宜在这个话题上跟楚昭纠缠,先顺着狮子的毛捋顺了再说。   楚昭终于挪了挪脚尖:“我把白枭和黑鹰都留给你,等下就说你受了惊吓,喝了安神药睡了,谁来都不用见。”   沈子衿点头如捣蒜,等着楚昭赶紧出发:“嗯嗯!”   楚昭最后深深瞧了他一眼,这才一挑帐篷的帘子出去了。   他走后,沈子衿眨了眨眼,慢慢倒在床榻上,把枕头拉过来,揉吧揉吧,抱进了自己怀里。   他是看不见自己此刻面上是什么表情,桃花飞红,羞了三月春。   沈子衿往右翻了个身:   他要我珍惜自己。   沈子衿往左打了个滚:   他说大事没我安危重要。   沈子衿觉得此时特别想出个声,情绪左突右撞急切想找个突破口,撞得他头晕脑晃。   最终,沈子衿只重重吐气,然后把整张脸深深埋进枕头里,遮起来,谁也瞧不见。   外头,楚昭按照沈子衿的计划,称自己侍卫发现刺客痕迹,很可能已经出了猎场,请求追捕。   虽然刺客是冲着沈子衿和楚昭来的,但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别的打算,近前出现自己不知道的刺客,皇帝当然也怒,点头同意了楚昭去追。   于是楚昭名正言顺,带着几个侍卫和拨给他的禁军,一路往外追去。   禁军其实沿途什么痕迹都没发现,就听着王府的侍卫喊“这边”“那边”,他们跟着一直追到了城里。   重臣或是世家勋贵敢瞧不起皇子,但禁军的小兵可不敢随意发问,只能听凭楚昭安排。   进了城,楚昭就点了禁军和两个侍卫:“城中太大,光凭我们不够,你们几个去城东,我去调巡防营。”   禁军们只得又被两个侍卫领走。   疾驰的马蹄在夜里踏过,楚昭带了巡防营的人,最后在礼部尚书府门前勒马:“吁——!”   王府侍卫上前,哐哐拍响了尚书府的门。   门房睡眼惺忪,掀开了一条缝:“谁啊……诶诶你们干什么!”   侍卫不由分说,直接上前将门挤开,门房的力气哪能跟他比,根本抵不住,大门洞开,兵士们鱼贯而入。   “来人啊快来人,有人强闯!”门房看着众人盔甲带刀,是兵士,已然察觉不妙,心中非常害怕,但依然高声质问,“这可是礼部尚书的府邸,你们什么人,这是想干什么!”   楚昭踱步而入,巡防营的将士站在楚昭身边,亮了腰牌,楚昭环视院中,声音不轻不重。   “本王奉命捉拿刺客,现刺客疑似逃窜入尚书府,谁敢阻拦搜查,便有包藏祸患的嫌疑。”   楚昭抬手,往下一落,不容置喙:“搜!” 第48章   尚书府在深夜里变得嘈杂起来,拍门声、翻箱倒柜声和此起彼伏的恐慌不绝于耳,还夹杂着压抑的啜泣。   礼部尚书出身世家,一大家子都在府里,家眷太多,有人胆寒惧怕,也有人与兵士们叫嚷了半天,然而除了哑了嗓子没有别的作用。   还有人想出去传递消息,但尚书府被围得密不透风,根本没有机会溜出府。   很快他们就注意到,这群人不像是来捉拿刺客的,毕竟拿刺客只要看人或者人能藏的位置就行了,连书柜上的册子都不放过,哗啦啦翻看,这又是什么意思?   尚书夫人察觉到了不对,但她只要一开口,就会对上楚昭冰冷的眼神。   院子里火把和宫灯都亮了,秦王的眸子在夜色里沉寂又寒凉,夫人仅仅对上一眼,就心惊胆寒,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   楚昭虽然从猎场长夜奔袭来此,但还气着呢,刺客要是冲他一个人来的也就算了,偏偏头两支箭里还有瞄准沈子衿的。   越想,他的怒火就越冷。   他还想好好和不懂爱惜自己的沈子衿说道说道,但又有必须要做的事。   楚昭手指搭在刀柄上,不动声色摩挲了下。   “王爷!”   有士兵匆匆忙忙赶来,他有些紧张,咽了咽唾沫:“我们方才发现了一些书信和账本,那内容……需要王爷您亲自看看。”   楚昭手指顿住:找到了。   士兵显然已经看过内容,知道自己搜出来的东西有多重要,所以不敢擅作主张。   楚昭颔首:“带路。”   从前院去后面,路过花园时,一股泥土的腥味儿扑面而来,楚昭皱了皱眉。   最近没有下雨,按理说不该有这种味道,就好像是泥土刚翻新过……楚昭脚步一顿。   等等,刚翻新过?   楚昭倏地扭头。   只有这段路有土腥味儿,证明只翻新了一块地方,或许可能是正在逐步翻新,暂且只来得及做完一片地方。   但有句话说的好:来都来了。   到处都搜了,差这一块地方吗?   楚昭停住脚步,其他人自然也跟着他停下,就见王爷盯住花园一片地方,开口:“这么重的味道,去几个人,把那儿挖开瞧瞧。”   其余人立刻反应过来,楚昭是怀疑地里藏了什么东西,立刻应声而去。   也不用去搜罗铲子,健壮的士兵们就拿着武器挖,挖了大概半米左右时,武器碰到了什么硬东西,几人顿时精神一振,三两下就把剩下的土扒干净了。   露出底下两个大箱子来。   箱子一掀开,顿时在夜里闪瞎了众人的眼。   只见满满两大箱子,一箱金玉宝石,一箱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票,那数额甚至比去岁一州的赈灾款还高出好几倍。   士兵们都被这样多的钱财惊呆了。   礼部尚书平时自诩清官,两袖清风,这么多的珍宝和银票,是清风给刮来的吗?   楚昭:“哈。”   他起身从箱子里拿出根白玉手镯,举在眼前看,洁白无瑕,上好的种水,他笑着:“还是尚书大人阔气,这样的好东西,就是皇宫里都找不出几只,也算给大伙儿开了眼了。”   他语调笑着,但眼底毫无笑意,周围噤若寒蝉,没一个人敢吭声。   楚昭摩挲了下温润的料子,这样的好玉很衬沈小侯爷的白皙的皮肤……不,小侯爷的手腕可比这镯子好看多了。   楚昭兀自笑了会儿,起身,把镯子毫不珍惜地随手扔了回去。   “封上。”楚昭声音不重,“这可是关乎尚书九族的好东西啊。”   夜色愈发深了。   楚昭把礼部尚书府扒了个遍,证据赃物封存,只挑了两封信带回猎场,一封是跟朝臣的密信,一封是和外邦的往来。   刺客还没抓到,但皇帝看着楚昭带回来的信,勃然大怒。   礼部尚书和次辅党的人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尚书当场腿软,但反应也很快,狡辩的词已出,但承安帝不听,要立刻带着所有人返回京城,连夜查案。   与其他朝臣的勾结先不说,通敌就是威胁大齐江山,这不查个清楚,承安帝晚上怎么睡得着。   楚昭忙活了大半夜,东奔西跑,顶着精神,完全没有疲倦的意思,还很有劲儿,他往沈子衿的帐子走去,在途中碰上了二哥。   楚照玉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朝风尘仆仆的楚昭道:“听说子衿受惊不小,喝药睡下了,他人如何?”   楚昭停下匆匆的脚步,瞧了瞧周围的禁军,颔首:“多谢皇兄关心,他没有发病,睡前还和我说了好些话,我今晚搜查完后归来陪着他,没有比这更能令他安心入睡的事了。”   楚照玉浅浅一笑:“那就好。大理寺这几日可能会很忙,等他醒了,替我问好。”   兄弟俩三言两语就交换了消息,楚照玉就知道给楚昭出主意的是沈子衿,今晚这场局来得太妙了,若不是在外面,他简直都想抚掌而叹。   沈子衿反应够快,错过了今晚,他们不知还会再等多少年。   这样的好谋士好王妃,得让楚昭好好把握住。   碍于周围人多,楚照玉只得委婉道:“他一心系着你,你让他安稳是应该的,平日里也多对他好。”   楚昭一听,就明白:果然,连二哥都看出小侯爷喜欢自己了。   他郑重点头:“他的心意我都明白。”   都明白?看来六弟是真开窍了啊,怪不得半夜翻墙的事都做出来了,楚照玉欣慰:“那就好。”   他说完,便让侍从推着自己离开,楚昭径直进了沈子衿的帐子。   百官要立刻返程,各家帐篷里都纷纷亮了灯,把人叫醒了,快速收拾东西,楚昭进了帐子,发现沈子衿已经睡着了,衣服没换就罢了,居然还是抱着枕头睡的。   这是沈子衿根本没打算睡,其实在等自己,但等着等着睡着了?   楚昭酿了一晚上的不快,在礼部尚书府里被火上浇油,可只看沈子衿一眼,就半点不剩了。   刀锋磨砺的心软成一片。   沈子衿睡得很安静,楚昭的心也跟着静下来,他瞧着沈子衿,舍不得叫醒他。   楚昭伸手,轻轻拉了拉沈子衿怀里的枕头,发现沈子衿还抱得挺紧,根本拉不动。   既然拉不动,那就——直接来吧。   等帐子的帘子再挑起,侍卫们就看见王爷和侯爷出来了。   王爷抱着侯爷,侯爷抱着……枕头。   众人对这个新奇的画面目瞪口呆。   楚昭轻咳一声,没说话,朝帐子偏头示意:别看了,快收拾!   大伙儿回神,赶紧收拾东西,因为沈子衿睡着,所以比起其他营地的热火朝天,秦王府这边收拾得安安静静。   谁忍心打扰小侯爷酣眠呢?   沈子衿一开始确实是想等楚昭回来,以便第一时间了解情况。   但奈何床榻铺得太舒服,昨晚又睡得晚,白天的休息时间弥补不了,于是躺着躺着,就这么睡着了。   沈子衿觉得自己做了个好梦。   梦里首辅次辅都没了,楚昭生龙活虎,他喜滋滋开始收拾东西,要从秦王府搬出去。   提前退休,他要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他环顾屋内,先确认自己有什么要收。   衣服肯定要的,说起来,自己现在的衣服都是楚昭让人做的。   书房常用的那套笔墨和砚他也很喜欢,啊,还是楚昭送的。   玉佩、香囊、簪子……收着收着,沈子衿慢慢停下手。   自己身边的东西,好像都跟楚昭有关。   自己出了秦王府,就会离楚昭远远的。   沈子衿有些茫然,心口突然生出股说不清的怅惘:离开秦王府,他又要去哪儿呢?   殷南侯府吗?   可一个人待在那儿又有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小甄给他拿来了一张纸,笑着对他道:“侯爷,恭喜啊,这是你心心念念的和离书,就差你签字啦!”   心心念念,对,是的,但为什么自己心口好像堵得更难受,而且半点也不想伸手接过来呢?   小甄捧着纸上前:“侯爷,签吧。”   沈子衿不知为何,无端抗拒,竟向后退了一步,更不料这一脚踏空,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沈子衿:“!”   坠落的感觉惊得沈子衿一激灵,从梦里骤然醒来。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楚昭的……下颌。   沈子衿茫然:啊?   他心脏还因为惊醒在重重擂鼓,眼中的慌张却顷刻转化为茫然,他还没醒透的脑子有些迟钝,我是谁我在哪儿?   为什么楚昭离我这么近,还有点轻摇轻晃。   轻摇轻晃?   楚昭没想到沈子衿醒了,他自认抱得还挺稳,俯首对上沈子衿懵懂的眼神:“……怎么醒了?”   沈子衿没立刻回话,他无意识收紧了手臂,察觉到手里的触感,他氤氲着双眼看了看怀里的枕头,再看了看楚昭。   而后他像是终于清醒了,身子一颤,眼里不再有朦胧的雾气。   沈子衿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处境。   他被楚昭公主抱了!!   沈子衿瞪圆了眼,像只受惊的小鹿,看得楚昭又是怜惜又是紧张,他本来坦坦荡荡,此刻却莫名心虚地加快了脚步。   沈子衿可算是彻底清醒了:“等等王爷,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楚昭没动:“就剩几步路了。”   这不是剩多少步路的问题啊,沈子衿内心不住尖啸!   前几次成功的公主抱,沈子衿都不清醒,这回中途醒来,不仅他慌,楚昭也很慌。   抱着个睡着的人挪动位置,还能找找借口,但抱着个清醒的人,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沈子衿长这么大头回羞得恨不能找条缝钻进去,他都想直接跳下去了。   但楚昭要是不松手,他强跳,岂不是更尴尬。   做梦梦见要离婚,睁眼却被正主抱在怀里。   反差有点大,夜色十分暧昧不清。   沈子衿感觉自己心跳擂鼓声就下不去,但是他靠在楚昭胸前,一时分不清耳边到底是楚昭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心跳。   ……这么响,半夜真不会扰民吗?   沈子衿是在王府里醒的,离他的屋子确实就剩几步路了,但这几步路莫名显得格外漫长,等终于到了屋内,楚昭把沈子衿放下,两人都十分清晰的松了口气。   由于过分清晰,二人又同时一顿,四目相对,沈子衿抱着枕头往床榻里缩了缩。   楚昭喉头动了动,不知是忙了大半宿终于也倦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嗓音低哑:“你——”   “我别多想。”沈子衿没给他表演机会,把话接上了,微微收紧抱着枕头的手指,轻声道,“你想说这个,是吧?”   楚昭眼神动了动,没有说话。   沈子衿抱着枕头的手,微微颤抖:王爷你对我的心思已经完全暴露了你知道吗!   还让我别多想,臣做不到啊。   沈子衿抱着枕头曲起修长的腿,蜷在床榻间,悲伤地想:啊,今晚又睡不着了。 第49章   沈子衿觉得自己是睡不着了,但他不能放楚昭继续在这儿跟他干瞪眼。   一来看着就更没法静心,二来,他明天可以睡懒觉,但楚昭不行,皇帝肯定还会传楚昭去宫里问话。   沈子衿抱着枕头道:“王爷,趁天还没亮,你抓紧时间回去睡会儿吧,明天还有的忙。”   “我其实还有一大堆话想跟你说。”楚昭道,想好好教育一下你这小同志,要懂得珍惜人生。   沈子衿发现楚昭眼神专注,不由紧张起来,干巴巴:“什、什么话不能以后再说吗,不用急在一时。”   慢着慢着,楚昭不会要对我剖白心意吧,啊!?   不怪沈子衿误会,实在是楚昭看着他的目光挺重,灯火葳蕤里就装着这么一个人,光被他这么看着,就有种被人深深放在心坎的错觉。   楚昭看他局促地又往里缩了缩,以为沈子衿知道自己要跟他聊什么——毕竟他们很默契。   小侯爷目光躲躲闪闪神色紧张,想必是自己在猎场说的话起了效,他有反省过了。   楚昭略微满意,点头:“也是,这么晚了,你先休息。”   沈子衿听言,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如果楚昭非要今晚表白,他的脑袋瓜还没想出要怎么在不伤楚昭心灵的情况下完美拒绝。   能拖一天是一天。   沈子衿以为安全了,却见楚昭朝他摊开手掌。   沈子衿:?   这又是什么意思?   自己卧房就在这儿,总不可能是要自己跟他走;那是要把什么东西给他?可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应该递给他的东西啊。   还是说,今晚的事办完了,要击个掌?   虽然平摊伸手很不像击掌姿势,但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深谙此理的沈子衿踟蹰地伸出手,在楚昭掌心里拍了一下。   然后抬着自己那双漂亮的能说话的眼睛,睫羽翕动,仿佛在小心翼翼问楚昭:这样可以了?   楚昭:“……”   他心肝儿都要被挠坏了。   怎么能有人聪明绝顶,却在小事上茫然得这么遭人疼呢?   楚昭轻轻吸了口气,在沈子衿逐渐睁大的眼中缓缓探出手靠近他,然后——抽走了他手里的枕头。   怀里骤然一空的沈子衿:“……”   他是真忘了这个枕头的存在了。   楚昭的手朝他靠过来时,他心口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结果,结果楚昭伸手,就是想让自己把怀里的枕头给他,说起来,这好像是帐篷里的枕头,自己居然抱了一路。   楚昭要枕头,可自己刚刚伸手,在别人掌心贴了一下。   贴了一下。   沈子衿面颊噌的一下瞬间爆红!   救命——   现在别说给个地缝了,给个针眼他都钻了!   尴尬得抠出三室一厅算什么,他现在能抠个皇宫出来!   楚昭却好像并没察觉沈小侯爷的窘迫,拿着枕头就往外走,在他走到外间的时候,沈子衿终于听到了迟来的笑声。   沈子衿绝望闭眼躺倒,双手放平,生无可恋:啊我死了。   楚昭笑得特别开心,仿佛多年没碰上这么好玩的事了,愉悦得很,笑声非常松快,沈子衿听着听着,想到自己刚刚犯的蠢,不知是不是被楚昭感染了,自己也莫名笑出了声。   唉,自己被自己蠢乐了可还行。   沈子衿躺在床榻上笑,他因为刚刚的羞恼,面色还红着,这会儿半夜缺觉,眼角很快笑出了泪花,美人在灯影下笑靥如花,还缀了露,他雪白的手腕放弃般搭在床头,笑够了,无奈道:“王爷。”   楚昭也笑够了,轻咳一声:“停了停了,我没在笑你,真的。”   沈子衿哼哼:“你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对吧?”   “还是小侯爷懂我。”   这样寻常的对话,在几千年后某个时空可能变成梗,神奇吧。   楚昭回身朝里间看了一眼,这一看,抱着枕头的手倏地收紧了。   沈子衿卧在床榻上,就这么懒懒含笑瞧着他,玉白的小臂露着一截,细腻得晃眼,眼尾和面上都还染着红,胭脂似的蔓开。   春风含情最乱人心啊。   枕头差点给楚昭的手劲儿捏坏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匆匆出去关了门。   沈子衿倒是没看出来他背影的不对劲,笑了一通,把烦忧跟力气都笑没了,本来以为今晚又会失眠,没想到困意就这么泛上来了。   总之,外面兵荒马乱,沈子衿却睡了个好觉。   外面可不是特别乱么,案子太大,一夜有多少人根本无法入眠,别说睡觉了,这会儿还跪着呢,御书房灯火通明,人人战战兢兢。   这都没影响到沈子衿一夜好眠。   第二日,沈子衿睁眼醒来时,楚昭就不在府里了,他一边吃早餐,一边听侍卫传达楚昭给他留下的话。   礼部尚书和好几个大官已经被下了狱,他府上书信牵连甚广,承安帝昨夜冲着次辅发了好大的火,次辅跪到半夜晕了过去,承安帝让人把他抬走,禁了他的足。   至于刺客,禁军在猎场中逮着两个人,可惜两人当场自尽,显然是死士,是大齐人的样貌,身上也搜不出什么有用的证据。   但有仵作说他们瞳孔色泽与普通齐人有异,或许是和他邦的混血也说不定。   和礼部尚书来往的外邦是北边的雄鹰部,部落使团哭哭啼啼,说是礼部尚书主动找上他们,还以大齐朝官员的身份相要挟,逼他们进贡财宝。   这倒还可以狡辩,因为礼部尚书留着的是雄鹰部给他的信,信上某些东西写得比较隐晦,而礼部尚书给雄鹰部的信究竟写了什么,没有实证,全靠嘴来分辨。   “暂时不宜和雄鹰部撕破脸,”沈子衿轻轻搅动碗中的羹匙,“白狼部崛起太快,但他们跟雄鹰部有世仇,得留着雄鹰部暂时遏制他们。”   羹匙轻磕在碗沿,沈子衿眼中划过狡黠的光:“但趁机占他们点便宜还是能行的。”   侍卫笑笑:“王爷也是这么说的。”   小甄叹了口气:“近来局势也太危险了。”   王爷和侯爷还遭到了刺杀。   昨儿担忧与害怕大过一切,顾不上其他,看到王爷和侯爷好好的也只是大松一口气,但今日待在安稳的环境,再想起王爷护着侯爷的那一刹,才有心思领悟劫后的温情。   一起历过危机,只会让他们的感情愈发坚不可摧!   小甄坚信。   他在这儿情比金坚,不知道睡好了觉吃饱了饭的沈子衿已经想出了把握分寸的第一步。   那就是减少和楚昭的独处时间。   楚昭找上来时,自己不好显得刻意疏远,这会伤王爷的心,那不如从每天的晚饭时间先下手。   晚饭时候,若不议论大事旁边也有侍从在,虽然看着不是二人独处,但其余人到底没有跟他们同桌吃饭,基本都候着降低存在感,跟独处也没什么差别。   他需要在饭桌上再引进个人。   沈子衿擦擦嘴:“去和东宁说,最近下午都来我这儿温书吧,我顺便看看他功课。”   等温了书,就能把东宁顺理成章留下吃晚饭,自己“妹妹”在这儿,楚昭总不能把话题往奇怪的方向引吧?   沈子衿:计划通。   东宁听说沈子衿要亲自考他的功课,自然很欢喜,让他每天去都没问题!下午一到时间,就巴巴捧着书来明月轩了。   府外若有消息,随时会传回王府,沈子衿足不出户,却没漏过半点消息。   包括那条,承安帝怒火太盛,气得起身时头晕晃了晃,险些摔了,召了国师和太医,好在问题不大,就是大动肝火的缘故。   问题不大……   承安帝如今这个炼丹的国师是有真本事的,是医术上的真本事。   因此承安帝年纪越大,国师越会慌张,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长生丹”就是补药,怎么可能让人万岁万万岁。   如果承安帝愈发衰老,什么时候一病不起,死之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沈子衿手指划过小纸条上那行字,国师可用,不过现在还不是接触国师的好时机,不急,让他自个儿再慌一慌。   “皇嫂,”东宁捧着纸张过来,“文章我写好了。”   沈子衿回神:“好,我看看。”   沈子衿只需稍微控制时间,就能保证合理留东宁在这儿吃晚饭,楚昭回来时看见东宁,也没察觉什么不对。   沈子衿观察楚昭的神色,暗暗点头:很好,润物细无声,第一步很顺利。   “次辅被禁了足,今日他的府邸也被搜了,皇帝虽还没把他下狱,但已经让人把他府邸团团围住,意思很明确了。”   自打沈子衿说过正事不用避着东宁,楚昭也就不顾忌,饭桌上聊起今天的正事:“朝臣们往日与次辅来往多密切,如今就有多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   沈子衿唏嘘:“树倒猢狲散啊。”他问,“地方官员没有牵扯进来的?”   “方才已经有人拿了调令,去地方上逮人了,皇帝下令,直接押到京城来审。”   像首辅和次辅能在朝中掌握偌大势力,怎么可能在地方上没根基,某些地方官可比普通都官还自在,天高皇帝远,什么事儿都敢干,个个富得流油。   楚昭搁下筷子:“如你所说,此遭之后,次辅再无翻身可能。”   东宁在旁边听着他俩对话:“皇上讲究制衡,次辅若是没了,看似应当得意的首辅大人,今后日子也未必好过?”   “聪明啊。”楚昭稀奇道,他扭头,却不是瞧着东宁,而是看沈子衿:“你连这些也教她?”   沈子衿已经吃好,慢悠悠开始品茶:“他能学懂,我就教。”   “听说你还缠着侍卫想学武。”楚昭笑着对东宁说,“在我这儿没有什么女孩子不能学武的规矩,你喜欢就学,但注意别把自己伤着,好好听师傅的话。”   东宁从前觉得母妃去后,自己亲人只有太后一个,他从太后这里得到的大多是“严”,没享受过多少温情,而在沈子衿和楚昭这里,他得到了太多疼爱,那颗对世事都谨小慎微的心在此地得到了安放。   皇兄皇嫂真是极好的人,东宁小心脏暖暖的。   楚昭看他也搁了筷子,问:“吃好了吗?”   东宁点头:“嗯!”   “那先让侍女带你回去,”楚昭道,“皇兄要跟你皇嫂聊聊大人之间的话题。”   大人之间的话题……东宁想起先前两人把话题逐渐滑向小孩儿不宜的范畴,“唰”地起身,不等沈子衿发话,优雅又迅速告退:“皇兄皇嫂,东宁先行告退,二位慢聊!”   沈子衿措手不及,连挽留的话都还没开口,东宁就领着他的人眨眼撤出了明月轩,速度之快,令他望尘莫及。   不是,我们俩之间有什么话题是东宁不能听的?   沈子衿有些慌,但面上强行稳住了。   就是手不太听话,端着茶杯在微微颤抖。   沈子衿干脆放下,做足了心理准备,等着楚昭开口。   楚昭:“我们聊聊昨晚没聊完的事。”   沈子衿心悬到嗓子眼:您可千万别告白千万别告白……   或许是他不断地祈祷有了效,楚昭道:“关于你不爱惜自己的事。”   ——原来是这个。   沈子衿悬着的心落了回去,安安稳稳放好,松了口气,同时又无奈又觉熨帖:楚昭是真的在乎他。   “虽然你说过记住了,但口说无凭。”   沈子衿:“那我可以——”   “我们来立个字据。”   沈子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立字据,拿这事儿立字据?这是在说笑还是……   沈子衿看着楚昭认真的眼神,明白了:好吧,不是在说笑。   虽然甲方提出的要求很异想天开,但反正不难办,沈子衿欣然接受。   沈子衿:“好,定什么?”   楚昭显然已经想好了:“就定日后若发现你再不懂珍惜自己,就要挨罚。”   沈子衿抱着轻松的心态开始好奇了:“罚什么?”   楚昭:“就罚抄书。”楚昭视线晃过他纤细的手腕,“犯一次抄一遍就行。”   总不能让沈子衿熬夜抄书,真罚重了,心疼的还是自己。   就这啊,轻轻松松,沈子衿为了让楚昭安心,答应得很爽快:“就依王爷所言。”   当然,等他发现抄书、尤其是两个人一起抄书并不简单时,已经是后话了。   所以但凡立字据的东西,都别把自己卖得太早啊小侯爷。 第50章   距离沈子衿签下白纸黑字的字据后又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不少事。   首先,公事上,朝堂势力划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礼部尚书人头落地,还牵连九族,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一同牵扯进的官员判罚不等,不过礼部尚书黄泉路上肯定不孤单,起码次辅是陪着他的。   据说承安帝对次辅说最后一句话已经没什么火气,只道念在他有功的份上,放过他家中其余人。   如沈子衿所料,次辅没了,皇帝要提拔新人,内阁进了两个新阁老,楚照玉和沈子衿也趁机在其余岗位上安人手,春闱的活儿也被他们的人揽住了,是在给未来铺路。   外交上,雄鹰部因为抹不干净,被迫在互市上让利,以求息事宁人,这可是刮了肉,丢了好多银子,朝廷欣然接受。   总之,公事上十分顺利。   至于私事嘛,有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这一个月里,楚昭没有表白。   坏消息,沈子衿降低独处时间的政策没有成功。   东宁这小棉袄可太贴心了,他依然前来温书,但是到了晚饭时间,就不肯再天天留下一起用饭,只偶尔留,这个月加起来才三四次。   东宁顶着可爱的小脸蛋,认认真真道:“让皇嫂教我,已经是莫大幸事,我怎么还好多占去您和皇兄相处的时间呢?”   从他的角度出发,那真是有理有据,沈子衿若是反驳,恐怕东宁会惊讶无比:什么,难道您和皇兄感情不好吗!?   可见孩子有时候太懂事,对大人来说不见得全是好处。   而且,沈子衿觉得楚昭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不是错觉,沈子衿偶尔会抓住他偷看自己的眼神,光被抓住的就有许多次,那他没发现的时候呢?   细思恐极。   头几次被抓住的时候,楚昭还会先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飘一会儿,然后仿佛想通了什么,再佯装自若地把视线挪回来。   等次数稍微多了,楚昭连那点不自在都没了,非常坦然跟沈子衿对视。   这种时候,败退的就是沈子衿了。   沈子衿有些头疼,还很疑惑不解。   楚昭喜欢自己,毋庸置疑,可他最近表现得很奇怪,仿佛从容的做好了什么准备,等着自己开口。   他应该没解读错。   可自己开口必然是要岔开话题,任何暧昧气氛都不能逃脱沈小侯爷的制裁,绝对不能留,要拿公事的凛然正气镇压恋爱脑。   所以楚昭等什么呢?   沈子衿叹了口气。   “怎么在叹气?”   今天天气好,沈子衿在明月轩的池塘边喂鱼,楚昭从明月轩外走来,迎面就瞧见沈子衿倚着栏杆叹气。   沈子衿立刻坐直了:“没有,就……只是松松气息。”   楚昭仔细瞧了瞧沈子衿的脸色,沈子衿早就把情绪收好了,楚昭没看出郁色,信他一回,顺手也抓了把鱼食,边往池塘里扔,边跟沈子衿聊天。   “白大人不日就要离京,我们准备给他践行,明晚在锦绣阁定了厢房。”   沈子衿:“好。”   白君行变了职位,从翰林侍讲学士,挪到了都察院,现担任监察御史,即将离京去玉州巡查。   别看监察御史官阶比侍讲学士低,却是个真正手握大权的差事,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可露章面劾,等于手里直接捏着官员们的前途,外出时常称作“代天子巡狩”,去了地方上都是要被捧着围着的。   白君行去玉州待个一年,再顺顺利利回来,有了外放资历,才是他真正该在仕途上平步青云的时候。   但白君行此番去玉州,却没那么简单。   沈子衿将一点鱼食丢在水面,泛起点点涟漪,引得锦鲤争相哄抢,水波骤然迭起:“玉州之行是入险境啊。”   虽然监察御史权力大,但官场嘛,谁想给自己找麻烦,有些御史到了地方,收了孝敬的银子,巡查期间吃饱喝足,跟地方官们一家亲,装模作样看一看,回头写一封夸夸折子,圆满完成此行,何乐而不为呢?   但白君行这次去,是要做实事的。   如今首辅魏长河祖籍在玉州,玉州现任知州是他一手举荐,玉州就是他的大本营。   玉州土地肥沃,下辖七城,是大齐粮仓之一,光从魏长河诸多事迹上揣摩,就知道玉州绝对不干净,皇帝也知道,但睁只眼闭只眼。   因为魏长河把持户部期间,也让承安帝私库肥了不少,要知道炼长生丹要银子,要的还不少,因此承安帝很满意目前的钱掌柜。   楚昭等人只知道不干净,但却不知道玉州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沈子衿知道。   一州官商勾结、官匪勾结,土地肥沃但赋税极重,官府粮仓充实可百姓们没钱没粮,饿殍遍野,流民成灾。   流民起事便会被压下去,也没人能成功进京告御状,想这么做的都死了,无论是百姓,还是不愿同流合污的好官,来了就走不出玉州。   原著中,白君行这遭可谓九死一生,查得十分艰难,虽然终于肃清玉州官场,首辅党受到重创,魏长河却成功脱身,只被罚了半年俸。   也是此番之后,魏长河迫于形势,将目光转向了兵权,构陷楚昭入狱,后楚昭被次辅的人害死。   现在次辅已经先死了,沈子衿也不准备给魏长河机会。   玉州之案,他要参与,还要让魏长河也上断头台,下去跟次辅作伴。   哦,应该说前次辅了。   对这些浑然不知的楚昭点点头,应和沈子衿的话:“玉州是块硬骨头,可能一两句话没说对,就会引起魏长河注意。”   “不过白大人聪慧,而且以我们如今在朝堂的形势,保他平安从玉州回来不是问题。”   玉州是迟早要拿的,白君行入都察院后,去玉州也是他自请的,目前来说,白君行的官职的确最合适。   沈子衿捏着鱼食:“有段时间要见不到白大人了,想想还怪不舍的。”   他和白君行还有楚照玉在诗词歌赋以及谋略上达成了了深厚的友谊,小伙伴一段时间见不了,确实挺牵挂的。   楚昭笑:“少了个棋友啊?”   他边说着,边看着鱼儿们摇头摆尾,忽然想到什么,目光轻轻转了转。   他抿了抿唇线,而后抛了点鱼食,装作随意地问:“要是我哪天回边境巡查,去个一月俩月的……你也会舍不得吗?”   “哗啦啦!”   沈子衿手一抖,不小心把鱼食全给抖下去了,鱼儿们瞬间把水花争得老高,抢疯了。   来了!这种看似随意但在窗户纸边疯狂摇摆的对话!   虽然楚昭没表白,但这一个月里,沈子衿对他这些话可太熟了,楚昭一旦这么讲话,同时往往还伴随着小动作。   比如看似盯着别处,实则拿余光各种关注他的视线。   每当这时,沈子衿就高度警惕。   警惕楚昭,也警惕自己愈发不争气的心口。   ——楚昭说两句话,你跳这么快干什么!   沈子衿努力镇定,选不出错的回答:“自然也会。”   楚昭点了点头,拿余光似有若无地催促他说下文:还有呢?   沈子衿装傻充愣,假装看不懂:还有什么,没了呀?   楚昭余光扫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沈子衿还起身遁逃:“王爷,我想回屋休息会儿,今日景不错,你又休沐,可以好好观赏。”   他说完就走,脚步毫无迟疑,楚昭盯着他的背影,无奈叹息,肩膀往下松了松,有点儿泄气。   怪了,小侯爷这么喜欢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他不知给沈子衿递了多少话,只要沈子衿顺着内心的想法说,即便不会一脚踹开柜门,也该能把窗户纸削薄一点。   但沈子衿几乎都是这个反应,要么先惊讶或者愕然,然后就说些岔开的话,跟受惊的猫似的,眨眼就逃了。   楚昭百思不得其解,他喜欢我,不该想着更进一步,在合适的时机告白吗?   难道他觉得还未到时候?   是我哪儿还做得不够?   楚昭想到这儿,有些燥,不是烦躁,而是尴尬和百年难得一见的不好意思。   ……我都没想过再把握什么分寸了啊,楚昭出神地想。   难不成他还是该找个时间,朝他三哥和周丹墨取取经?   白君行本来也是个好人选,但可惜他对象是展炎,如果跟他取经,白君行没准会在家信里跟展炎提及,一旦展炎知道了,那就是边关所有兄弟都知道了。   楚昭光想想那场景就头皮发麻,把白君行这个人选排除。   唉,感情可真难办。   但……也挺有意思的,楚昭弯了弯嘴角:沈小侯爷只要在他身边,日子就很有意思。   *   隔天晚上,锦绣阁厢房内,关系密切的几人齐聚。   除了沈子衿楚昭、二皇子三皇子外,周丹墨也来了。   周公子虽然没入仕,但人脉广,而且他爷爷也是支持皇子们的。   除了楚照玉沈子衿和周丹墨是光明正大从正门来的,其余人都不走寻常路:   楚昭身手好,自己避开外面人视线翻窗进来;三皇子楚锦旭是被侍卫带着翻的窗;而白君行乔装戴了斗笠,没让人瞧见他的样子,一直进了包厢,才摘了斗笠。   玉州之行在即,他们这么大群人聚在一起的消息,还是避人耳目的好。   毕竟白君行之前已经设过宴答谢许多人,再用践行的理由办私宴,可能会引起某些人警惕。   锦绣阁是楚锦旭的地盘,隔壁厢房也被他们自己人包了,今晚在此谈话绝对安全,外面其他人的眼线,也只会以为二皇子秦王妃还有周小公爷饮酒品文而已。   三皇子楚锦旭让侍从们都先退下,对沈子衿道:“我先前听小侯爷的话,把阁内人筛过一遍,还真逮着两个细作,不愧是你啊弟媳,料事如神。”   沈子衿谦虚:“仔细点总没坏处。”   二皇子楚照玉端起酒杯:“君行,我们敬你,玉州之行,万望小心。”   白君行端起酒杯:“承蒙殿下挂心,不敢不从。”   沈子衿照样以茶代酒。   喝过开场酒,大家边吃边聊,完善细节,也穿插几句贴心话。   屋内不留侍从,楚昭动手剥虾,但剥完并不是自己吃,而是放沈子衿碗里。   其余人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三皇子笑得尤其明显,挤眉弄眼,沈子衿玉白的耳根又被瞧红了,忙道:“王爷,我可以了,你吃吧。”   他说着也要伸手剥虾,显然想剥了还给楚昭。   楚昭却把盘子挪了挪:“欸别,反正我手已经沾了水,顺手就剥了,你犯不着把自己手也弄湿。”   沈子衿捏了个空,二皇子和煦道:“子衿,就让他剥吧。”   三皇子:“对对对!”   沈子衿:……你俩是一点儿也不体贴你们亲弟弟啊。   还、还是说,他俩也看出楚昭喜欢自己了?   或者干脆楚昭已经告诉他们了?   也不是没可能。   沈子衿瞬间更加不知手脚该往哪儿放了。   冷静,别慌,沈子衿:这顿饭怎么也能简单过去!   再执着剥虾反而是给他们揶揄创造机会,拉回正事就没问题了。   沈子衿轻咳一声,对白君行道:“玉州是首辅的地盘,我想就算你查到什么东西,也未必能顺利给我们递消息,不如这样,我们定个暗号,若玉州情形已经到了十分危机的地步,你就在信里写下暗语。”   楚昭颔首:“稳妥起见,的确需要这么干,还不能太寻常,得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子衿心说这简单,现代社会的精华随便拿过来一句都够特殊,但果然,最经典的还是那句话。   沈子衿:“不如就用这句,奇变偶不变——”   “哐!咚!”   沈子衿话还没说完,旁边却突然闹出惊天动静——楚昭蓦地手抖,险些当场把盘子打翻,椅子腿儿也在地上哐当一跳,砸出好大的响声。   所有人视线顿时唰地看过去。   只见楚昭手里剥到一半的虾掉在了桌面,他愕然看着沈子衿,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沈子衿也被吓了一跳:“……有什么问题吗?”   秦王那握着刀鏖战一天一夜也不抖的手居然颤起来,握成拳也控制不住。   沈子衿不由跟着心惊胆颤:难道刚刚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吗!   其余人也察觉气氛不对,纷纷安静,一时间,厢房内落针可闻,只有楚昭重重的呼吸。   太重了,楚昭仿佛要把屋子里空气都抽走似地,胸膛剧烈起伏。   就在沈子衿忍不住想再度开口询问时,楚昭那重重的吸气声终于缓了缓,看得出,他在努力克制,可惜效果不是太好,因为他开口时,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楚昭定定瞧着他,哑着声音道:“……符号看象限?”   “哐当!”   好,这回是沈子衿差点摔了碗筷。   沈子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   其余几人一头雾水,就看到沈子衿也开始剧烈吸气了。   白君行焦心起来:王妃身体不好呀,这不会是要晕倒吧!?   但沈子衿和楚昭半点眼神都没分给其他人,他俩旁若无人,开始了他们的对话。   沈子衿颤颤巍巍:“天王盖地虎。”   楚昭喑喑哑哑:“宝塔镇河妖。”   “义务教育几年制?”   “我那儿是九年,虽然我没念过。”   “你来这儿,担心过自己网盘吗?”   “我知道这个梗,我本人是好儿童,网盘里都是学习资料,正经的那种。”   沈子衿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是穿的。”   楚昭重重吐出气息:“所以……你也是。”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在说什么?   沈子衿和楚昭四目相对,唯有汗两行:   老乡竟在我眼前!? 第51章   满屋寂静无声。   沈子衿镇定地抬手,端过茶杯喝了一口。   没错,哪怕他手抖成帕金森,小侯爷说自己镇定,那就是镇定。   茶杯里的水已经凉了,清新凉意有助于提神醒脑。   沈子衿:啊,杯子里的确是水,不是酒。   所以他绝不可能是把酒错当成水喝了,自己此刻没醉没疯,真不是在做梦。   沈子衿抖抖索索,又把杯子放了回去。   其余人心惊担颤看着那要摔不摔的杯子,在它成功回到桌面后都不由松了口气,替存活的杯子捏了把汗。   二皇子和三皇子对视一眼:他俩不对劲啊。   白君行看看楚昭,又看看沈子衿,最后轻声道:“那个……小侯爷,所以暗语到底是哪几个字,我好记着。”   沈子衿游魂儿一般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把完整的句子写了下来。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白君行慢慢念完,不解其意,但记倒是好记,“好,我背下了,若真要求援,我就给您和瑞王殿下写信,将这话藏在诗词或歌赋里。”   白君行说完,屋内又再度陷入诡异的沉默。   沈子衿和楚昭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啊!   但看起来,似乎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某种问题。   二皇子楚照玉看了看魂不附体的秦王夫夫,轻声道:“子衿,六弟,你们俩是还有什么事要处理?若是如此,可提前回去。”   他们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楚昭刚才剥虾也就是给沈子衿当零嘴慢慢嚼着而已。   作为践行宴主角的白君行也赶紧道:“是呀,而且王妃身体不好,切忌情绪大动,勿要伤身。”   沈子衿和楚昭对视一眼,重重点头。   侍卫们带着沈子衿从大门离开,他几乎是飘着出去的,楚昭是翻窗来的,自然也得翻窗走。   他刚起身,周丹墨连忙捧出两本书:“哎哎稍等,这是我和君行的最新力作,还没大量印刷呢,先给你和侯爷尝尝鲜,好东西,记得看。”   这可是以沈子衿和楚昭为原型的话本,得让正主品鉴品鉴,看看还有什么不足,方便日后改进。   楚昭心思不在这儿,随意往怀里揣了就走。   秦王府的马车里,沈子衿和楚昭重聚,两人却都没有开口。   明明有千言万语争先恐后想要出来,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太急了,所有话都卡在喉头,反而半天哽不出一个字。   马车骨碌碌行驶在路上,车内安静如鸡。   沈子衿靠在车厢上,千头万绪汹涌澎湃,恍惚了半天,脑海中跟放电影似地重复方才的画面,却突然有句话脱颖而出,大写加粗冒了个头。   沈子衿神游天外惊坐起,啊了一声:“你没参加义务教育,那你岂不是文——”   楚昭本来也是万般激动不知从何开头,闻言霎时回神,飞快抢断:“我可不是文盲!”   沈子衿闭上嘴,轻轻瞧着他。   楚昭深吸口气,不能放任这种误会:“真的,我受的是英才教育,穿来的时候十三岁,研究生毕业,不穿的话,都该接着读博了。”   竟是个学神!   活的!   沈子衿肃然起敬,同时他注意到另外的重点:“你穿来的时候才十三?”   “嗯。”楚昭反手指了指自己,“我是十三从现代过来的,这具身体当年也才十三岁。”   那楚昭岂不是已经在大齐生活了七年!   沈子衿愕然:“我才过来不久,就是赐婚圣旨下达的前十天。你穿的时候现代是哪一年?”   楚昭报了个年份,沈子衿也说了个数,二人一对就发现,居然是同一年!   奇了,明明是同年穿过来,一个已经待了七年,一个却刚到,时空错了位,让他们在现如今才相遇。   沈子衿抿抿唇:“你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吧?”   沈子衿已经是个成年人,楚昭刚过来的时候,只是个孩子啊。   楚昭笑了笑:“我其实很少去回想先前过的什么日子,因为其中的苦闷谁都不懂,连二哥三哥他们也不能说,因为我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不过现在,他竟然多了个从内到外都最懂他,什么都不必再隐瞒的人。   知道世界上有另一个穿越的,楚昭惊讶之后,就是高兴。   若是能早些遇见,惺惺相惜,或许当初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熬。   “王爷,你……慢着,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沈子衿截断了原本要说的煽情话,“那所谓的军营‘老神医’,市面上流通的青霉素等这类新药,还有玻璃和橡胶的东西都是?”   楚昭颔首:“对,都是我做的,老神医是放出来的幌子,因为这事儿最不好藏,得编个故事,免得皇帝起疑。”   难怪,难怪,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原著中没有提到楚昭争权夺利,而如今的楚昭这么积极跟哥哥们一起政斗,那是因为楚昭跟他一样,都是穿的。   还是个非常能干的天才。   所以目前为止公事这么顺利,也有这个缘故在里头,不过看得出楚昭不怎么擅长官场谋算,这很正常,人各有所长,不是谁拿了剧本都能打出he。   这下可省心多了,而且他也终于不用担心提前剧透而引起猜忌,可以在楚昭面前肆无忌惮讲出自己各类计划了。   就同楚昭的心情一样,沈子衿也很高兴,在以为“老神医”是穿越者时,他都在第一时间打听消息,更不用说穿越者如今就在眼前。   还是个如此合拍的小伙伴。   老乡见老乡为什么会两眼泪汪汪?   答:喜极而泣。   他俩虽然没哭,但也是真开心。   沈子衿轻轻呼出一口气,松下肩膀笑笑:“看来你和其余皇子早就在开始准备,我还担心你真跟原著一样不争不抢,走条危路呢。”   岂料楚昭一愣:“什么原著?”   沈子衿放松一半的肩膀顿住。   沈子衿:?   沈子衿也愣了:“我们穿的地方是一本书里啊,当然有……”他看着楚昭神色几变,咽了咽嗓子,声音放轻了,“你不知道?”   马车圆润的车轮停了,秦王府大门正在招手。   沈子衿和楚昭两人踉踉跄跄下了马车,症状比在酒楼里更加严重了。   楚昭望着天,喃喃自语:“世界居然只是本巨大的小说……”   巨大的小说是什么鬼?   沈子衿则看着地,声音嗡嗡:“原来剧本金手指只给了我……”   白枭瞧着他俩的模样,忧心忡忡拉着黑鹰的袖子:“黑鹰哥,王爷和侯爷的样子怎么这么像中邪啊?”   小孩儿话本看得多,对精怪有敬畏,此刻往那方面一想,令人害怕。   黑鹰捂了捂他的嘴:“别瞎说。”   白枭把黑鹰的手扒拉下来:“可他们从锦绣阁里出来后就这样,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神情也不对啊!”   跟丢了魂儿似的!   小甄在旁边小声道:“虽然我们听不懂,可我看王爷和侯爷互相是能懂的。”   既然他们能懂,就没问题。   小甄:这就是夫夫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沈子衿和楚昭一个看地一个看天,魔怔完了,四目相对。   沈子衿:“继续聊聊?”   楚昭果断:“聊!”   两人默契十足进了明月轩,楚昭想了想,让小甄给他拿了壶酒,而后让周围所有人都退下了。   楚昭先闷声干了一杯,酒跟着情绪利索吞进肚子里,冷静不少。   “所以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我们穿进了一本小说里,按照原著剧情,秦王会死在首辅和次辅的争斗里。”   楚昭一直还以为自己只是穿到了某个奇异古代,合着原来是穿书啊。   沈子衿拿过酒壶,给楚昭斟满第二杯:“对,但现在次辅已经没了,等首辅也下去,你也就安全了。”   楚昭端着第二杯酒,没急着喝:“所以你做我的谋士,是想救我的命。”   沈子衿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嗯,只有这样,才算得上报答。”   “你这么聪明,即便没有我,也迟早从殷南侯府脱身,我对你的好,可抵不上救命之恩。”   沈子衿以为楚昭又要劝自己说什么不用报答的话,却见楚昭朝他举了举杯:“现在是我欠你了。”   原著的秦王死在首辅次辅手里,现在次辅因为沈子衿的筹谋提前没了,也就是说,剧情已然被他改变。   楚昭眼中带着浅笑,看得沈子衿面颊一热,忙放下酒壶,捧起自己的茶杯来缓解又开始乱扑腾的心口:“哪有什么欠不欠的。”   “只许你报答我,不准我欠你啊?小侯爷,这可不行。”   楚昭端过杯子跟他碰了碰:“你还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实现。”   难怪他跟沈子衿一见如故,原来不止是性情相投,还因为他们都是沐浴在社会主义光芒下长起来的好红苗。   他们是普通人,却也是特殊的,揣着不敢告诉他人的秘密,有着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思想,有时站在热闹的人群里,却觉形单影只,此间如梦。   但他们那么走运,碰上了彼此。   自己会觉得跟沈子衿相处非常舒服,会觉得只要有他在,单调的日子都变得有趣起来,要知道现代社会里那么多人,也不是人人三观相和,能友好相处的。   可他和沈子衿,分明都被彼此吸引了。   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而且沈子衿是真的淡薄功名利禄,入官场就是为了救自己。   他都这么喜欢我了,许什么愿我都能满足他。   不管是要什么东西,还是……对我告白。   楚昭在心里道:我都能答应。   他看着沈子衿,等他跟自己许愿。   可沈子衿却捧着茶杯:“唔,我现在没什么心愿啊?”   他攒的钱已经够他退休后好好生活了,身体也健康了,什么都不缺。   而且楚昭要再这么看着他,他就要招架不住了。   怎么能有人分明是安静地瞧着别人,可眸子底下却裹着灼灼的火焰呢?   温柔又热切,铺天盖地却轻轻地裹着他。   这哪是等他许愿,分明是楚昭有话呼之欲出啊。   沈子衿紧张:就算我们是老乡,我也不是随便的人,不是你喜欢我,我就肯定也喜、喜……   沈子衿莫名喜不下去了。   他一半脑子在拒绝,但心脏和另一半脑子已经背叛了他,欢快地蹦跶个不停,让他一想到楚昭可能要告白,就会面红耳赤。   沈子衿目光开始躲闪,手指蜷着,人也往后躲了躲。   楚昭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分明是害羞了啊。   沈子衿肯定也听出自己的意思了,但还是羞赧着不敢说。   那么答案很明显了,果然还是火候不够,自己还需要再对他好些。   虽然沈子衿害羞的样子非常动人,但既然他此刻还没法把告白的话说出口,楚昭虽然会有遗憾,可也不会逼他。   楚昭收回酒杯,浅啜了一口,主动改了话题:“那就先记着,等你有心愿了再跟我说。再跟我聊聊原著的剧情吧,我也挺好奇的。”   沈子衿见话题被拐开了,立刻答应:“好!”   楚昭撑着脸颊,笑:“仔细想想,哪怕先前不知道你是穿的,也觉得跟你聊天最有意思。”   沈子衿也笑:“我也是啊,跟王爷非常投机!”   还很默契!   楚昭:“以我们的关系,你别再一直叫我王爷了,多生疏,叫我名字吧。”   沈子衿顿了顿,王爷王爷的,都喊习惯了,一时间要改口,反而有点别扭。   但他们都是现代人,对着彼此哪需要遵循封建糟泊,叫名字也显得平等且亲近。   沈子衿只停了半秒,就点头:“好,楚、咳,楚昭。”   虽然只花了半秒就立刻决定,但真把这个名字念出来,却有种奇异的滋味。   心口有根弦被轻轻拨了下。   “那我也不客气,叫你的名字了,”楚昭就喊得非常顺口,好听得很,“子衿。”   ……名字不该连名带姓吗,你怎么把姓省了啊!   沈子衿:我怀疑他在撩我,有理有据。   糟了,沈子衿突然意识到,楚昭本来就喜欢他,现在发现是老乡后,亲切感暴增,岂不是会更加喜欢他?   把握了一个月的分寸,没把人请出门,反而把距离缩得更短了。   更不对劲的是自己。   刚才心口的弦只是被轻拨,楚昭两个字砸下来,心弦猝不及防,疯狂乱弹,当场表演原地蹦迪。   不是,你在开心个什么劲儿啊!? 第52章   明月轩内各类灯盏点亮,窗上映着人影,把柔光都掬在屋里。   屋里,沈子衿和楚昭相谈甚欢。   “原著的主角是白大人和展炎啊。”楚昭饶有兴致,“说说展炎还干什么糗事了,我好涮涮他。”   这可真是损友亲兄弟。   楚昭也明白为什么沈子衿对白君行有那么多关注了,活的主角嘛,对于读者来说,可不得好好看上几眼。   自己先前的确是误会了,沈子衿既然早知道白君行和展炎是一对,就绝对不可能还喜欢上白君行。   其实仔细看看,沈子衿跟白君行以文会友,是君子之交,但沈子衿对自己,那可是身家性命都押了上来。   他喜欢的人是谁简直不能更明显,楚昭低调地想。   “原著故事可太多了,一天讲不完,可以先挑些重点说,”沈子衿掰着手指头数,“比如你妹妹不是真妹妹,而是你弟弟。”   “噗,咳!”楚昭猝不及防被酒呛了一下,“什么!?”   沈子衿难得见他大惊失色,嘴角噙着笑:“没错,说的就是东宁。”   “男扮女装?”   楚昭在短暂的惊异后很快接受了事实:“好吧,有那么个亲爹在,这事儿也不离谱。”   把皇子扮成公主,不失为一个提高存活率的方法。   只是他有点担心孩子身心健康:“但他以后不会产生性别认知障碍吧?”   沈子衿想了想:“从原著来看他挺好的,应该不会。”   楚昭放心了:“那就行。”   沈子衿掰下第二根手指头:“再比如……承安帝死后,二皇子登基,但因为心力交瘁,不出几年就英年早逝了。”   楚昭缓缓皱起了眉。   东宁没有心理障碍,但楚照玉是实打实有心理疾病的。   “二哥有心病。”楚昭捏着酒杯,酒中倒映着他肃穆的神色,“我穿来的时候,太子已经没了,我没接触过他,只从旁人口中听到他有多好,跟二哥三哥感情深厚,二哥一直惦记着太子的死和……他的腿。”   他穿来的时候,二皇子腿也已经断了,楚照玉明白承安帝疯了,坚持把两个弟弟接到自己母妃宫里住,尽他所能,用残破的躯体护着他们。   他清了屋子,也不管合不合规制,让三兄弟在一个院里住着,屋子挨着屋子,吃什么用什么,都是一起的。   楚昭穿过来后不久就遇上了几回投毒和暗杀,到了楚照玉身边才好点,夜里睡不好,有几回起来坐着发呆,碰上过楚照玉自己转着轮椅出来,偷偷抹泪。   楚昭藏起来,就听到楚照玉低声哽咽:“皇兄,我怕我护不住他们……”   楚昭想到这儿,又闷头干了一杯酒,在喉头的辛辣中道:“我疑心若不是放不下我跟三哥,他可能早就想解脱了,我在边疆时写信,回京后也常去看他,我和三哥想着法想让他多开心点,可我俩都看得出来,他心病仍在。”   “他不宜过度忧心和操劳,可他又是个爱操心的命,承安帝对你们的威胁是他最大的心病,在这之后,他还要担心朝堂的诡谲波及你和安王。”沈子衿将手指放下,“我要救你,如今也能帮他分担一点儿。”   沈子衿:“所以玉州之行,我也得去。”   沈子衿可不是燕国地图铺得长,只是话到这儿了,正好说出来。   楚昭:“原著里有提到玉州形势?”   “白大人去玉州,会掀开一场震动朝野的大案,玉州官场已经烂到根里,原著里魏长河脱了身,但我已经拟好了让他伏法的方案,省的夜长梦多。”   楚昭定定瞧着他:“有危险吗?”   去玉州亲自跟人作对,那肯定还是有风险的,但是沈子衿瞧着楚昭的眼睛,想起了自己刚跟楚昭签下的“珍惜人生条约”。   抄书虽然无所谓,但能不抄还是不抄得好。   沈子衿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改口:“有王爷帮我,就没什么危险。”   这话听着舒服,楚昭眼神缓了缓:“玉州的情况和你具体想怎么做,说说?”   沈子衿便把形势和自己的方案和盘托出。   这情形本该像极了给老板汇报方案,但因为他们各揣心思,氛围跟职场不能说毫无干系,只能说半点相同的地方都没有。   沈子衿还得扯着缰绳,防止好好的聊天拐成深夜情感电台。   撇开这一点,两人谈得可谓非常尽兴。   世上知己难找,碰上来电的,根本停不下来。   聊着聊着,等回过神,发现时间居然溜得悄无声息,已经到了该睡觉的点了。   沈子衿意犹未尽,想起了自己大学时的日子:“刚上大学时,大家还不熟,干脆来了个寝室夜谈,趁机认识彼此,那时候也是一直聊到深夜,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我没过过宿舍生活,”楚昭道,“还挺想体验一下。”   沈子衿不假思索:“简单,你今晚就可以留下来,我俩——”   慢着!   聊天氛围太好,沈子衿是顺口而出,等他说到一半,蓦地意识到不对,立即住了嘴。   但为时已晚,关键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覆水难收。   沈子衿心里哀嚎起来:在明知道楚昭喜欢自己的情况下,还邀请楚昭留宿算怎么回事啊!!   完了完了,说出去的话为什么不能再吞回来啊啊啊!   新婚之夜他俩可以睡一张床上,是因为那时他们还非常纯洁,可今非昔比,一旦意识到楚昭喜欢自己,沈子衿就不可能再把他当成躺在自己身边的木头。   是的,沈子衿思想已经不纯洁了。   楚昭的心也不干净了。   不干不净,他们已经回不到最初了!   看看楚昭,这人不仅存在感极强,拥有八块腹肌,还暗恋自己。   如果再只穿里衣和自己躺在一块儿……   沈子衿打了个颤。   这画面根本不能想!   楚昭就见沈子衿话说一半,骤然卡壳,神色还变得非常精彩。   楚昭一乐。   他可没觉得沈子衿在玩什么欲擒故纵,他看得出沈子衿是脱口而出后,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沈小侯爷做事大胆,唯独对着自己的时候,可真容易羞赧退却。   这就是所谓的,由爱故生怖?因为在乎,所以小心翼翼。   楚昭感觉心口被小猫爪子挠了挠,又软又烈,沈子衿被自个儿的话卡得进退两难,楚昭可以帮他一把。   楚昭:“好啊,我留下。”   沈子衿猫躯一震。   楚昭看在眼里,心头已经把猫揉了个遍。   可爱,想rua。   楚昭揉着猫,指了指屋内的软榻:“我睡那儿就行。”   他可没准备让沈子衿尴尬。   而沈子衿,他那在正事上聪明的脑袋瓜此刻才呆呆反应过来:对啊,楚昭留宿,但不是非得跟自己挤一窝啊。   他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想着要躺一块,还半天找不出个解决办法?   沈子衿:……我真傻,真的。   沈子衿痛心疾首,深刻反省,然后赶紧道:“不不,你睡床,我去睡榻上。”   “是我想体验宿舍生活,哪有让你睡榻的道理,而且我不择床,什么地方都能睡得惯。”楚昭,“万一你睡榻上失眠,我良心可过不去。”   有点道理,但不多。   沈子衿还想说什么,楚昭就道:“好了,你就当让让我,不然再争下去,我们今晚还睡不睡了,嗯?”   楚昭尾音压得很轻,哄人似地,他嗓音本就磁性,这么“嗯”一声,跟带了钩子一样,勾得沈子衿耳根子一苏,差点腿软。   沈小侯爷暗暗心惊:……楚昭撩人的本事有点厉害。   楚昭看沈子衿不再吱声,便愉快敲定,他推门出去,朝侯在外面的孟管事道:“孟伯,给我拿套里衣过来,今晚我就在明月轩歇下了。”   孟管事一震,而院子里顿时噼里啪啦如下饺子一般,砸落了一地的侍卫。   楚昭:“……你们干什么呢?”   其余侍卫原地跳起,打着哈哈说没事,快速重新躲回阴影里,坚守岗位,当无事发生。   只有白枭还目瞪口呆留在原地。   王爷要留宿在侯爷卧房里!?   震撼白枭一整年。   白枭呆滞的目光慢慢发亮,他逐渐理解了一切,原地蹦过来就要朝楚昭说什么,却在半途被黑鹰揪住了命运的脖颈,捂着嘴拖了回去。   白枭:“唔唔!”   黑鹰朝楚昭一点头:“没事,小孩子我看着,王爷您继续。”   早在发现楚昭对沈子衿根本没有分寸的时候,黑鹰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说什么对爱情没有兴趣?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黑鹰冷静地问:“需要侍卫们都撤到院子外吗?”   “撤什么撤,”楚昭道,“照旧啊。”   “是。”   黑鹰答完,提着白枭就消失了。   孟管事从震惊中回神,眼中满是欣慰:“好的王爷,我这就去。”   王爷终于要有名副其实的王妃了啊!老朽甚是欣慰。   而小甄捂着嘴,险些喜极而泣。   甜,太甜了。   小侯爷新婚后就生了病,身体一直不见好,王爷必定是怜惜他身体,所以再不同房,但现在小侯爷身体好了,所以!该有的都得有!   小甄抹了抹泪:不容易啊。   小甄按着心口退下了。   沈子衿在屋内问:“刚才外面怎么了,好大的动静。”   砰砰砰好像砸了一地什么东西。   楚昭:“侍卫脚滑,掉院里了。”   沈子衿:“集体脚滑?”   “嗯。”楚昭往明面上无人的院子里扫了一眼,“可能最近练少了,看来还得加训。”   暗处的侍卫们脖子一凉,不敢吱声。   主子的瓜果然不能随便吃,嘤嘤嘤。 第53章   楚昭等到里衣后,两人准备轮流去后面浴室泡澡。   “哦对了。”楚昭泡澡前从怀里摸出周丹墨给他的两本话本,“周公子白大人最新力作,给了我两本,你留一本看看。”   相处了这么久,楚昭也知道沈子衿会看话本解闷,有时候他从巡防营下值,路边书摊上看到有意思的故事,还会给沈子衿带两本。   沈子衿只当是寻常话本接过:“好。”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洗漱完毕。   沈子衿泡得舒舒服服,喟叹:“浴室真是伟大发明,你能把这搬到古代,必须点个赞。”   楚昭从柜橱里抱枕头被子:“大齐的浴房实在太不方便了,离卧室老远,冬天洗完澡还得从院子里过,而且要热水就得等烧,中途要加,得有人在旁边瓢盆木桶伺候,我反正是不习惯。”   软榻很长,装得下楚昭的大长腿,只是不宽,翻身不太方便,好在楚昭睡觉不会乱打滚,问题不大。   熄了灯,两人在各自的位置躺下,屋内灯火一灭,寂静的夜笼了过来,无论是老乡相认的激动还是完善计划时飞速转动的思维,都在夜色中轻轻沉了下来。   一切都变得温柔宁和,两人也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   “你的方案很好,”楚昭道,“提前解决他们,或许也能让二哥的精神状况好些。”   沈子衿平躺在被窝里,轻轻嗯了一声。   楚昭盯着房梁:“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到你呢。”   沈子衿瞧着床顶帐子的花纹:“原著中沈子衿没什么戏份,他身体不好,也不知道后来过得怎么样。”   楚昭:“你自己呢?”   “我?我就是个普通上班族,现代社会小螺丝一颗,不特殊,也没什么有趣的故事。”   楚昭把手臂垫到后脑勺下:“我刚来的时候,特别想回去,后来发现烦躁也没办法,原地变不出传送门来,才慢慢学着放下。”   沈子衿缓缓眨动了下眼,乌黑的睫羽轻颤,眼中没什么波澜:“我没什么留恋,到哪儿都行,倒是省了犯愁,只是没网络没手机电脑,室内娱乐减少太多,一开始不太习惯,过两三天也就适应了。”   楚昭闻言不禁微微侧头,瞧着床榻的方向。   若是有良善的父母、朋友或者恋人,不至于对原本生活的地方没有半分留恋,沈子衿说得这样淡,说明他在现代过的不是什么好日子。   沈子衿把话停在这儿,就是没有深聊自己现代经历的意思。   楚昭没有揭人伤疤的打算,等日后什么时候沈子衿想说了,他可以当沈子衿树洞。   夜谈确实很神奇,黑灯瞎火,也犯不着刻意去看对方,话语间一点细微的语气或者呼吸都会被放大,可情绪又流淌得那样缱绻,沈子衿嗓音如涓涓流水,慢慢把他心脏浸没。   让人从里到外都非常放松。   楚昭收回视线:“嗯,习惯了也还好。”   沈子衿:“说起来你还做出了哪些东西?”   “嗯……我在外还有个小宅子,被改成了实验室,地方很偏僻,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带你看看。哦,我还把枪也做出来了。”   沈子衿倏地翻身,黑暗中睁大了漂亮的眼:“你把枪都做出来了!?”   枪支刚组装成功那晚,楚昭没什么成就感,但沈子衿的语气却莫名让楚昭不存在的尾巴一晃,狮子抬起下巴,矜持道:“嗯。”   “不好做,找矿山、冶金,还有制造,样样都是大活,还得瞒着皇帝,光是准备工作就做了几年,失败次数不胜枚举,如今即便能批量产了,也就能得个十几二十支。”   “那也很了不起。”沈子衿真心实意道,“你会的东西可比我厉害多了,说你是大齐的守护神还真没错。”   楚昭虽然被沈子衿夸得有点飘飘然,但没飘过头:“术业有专攻啊,你的那些法子我就想不到,这方面你比我更干,那晚在猎场你脑子转得那么快,当时我就在想,我天,厉害啊。”   沈子衿:“那还是你更厉害。”   楚昭:“是你。”   “不不,是你。”   “明明是你。”   沈子衿坚持:“你。”   楚昭也不让:“你。”   两人你来你去,“你”了半天后,声音忽的一顿。   片刻后,两声轻笑在房间内低低响起。   沈子衿:“噗。”   楚昭:“哈哈,我们是准备念到天亮吗?”   沈子衿含着笑往被子里缩了缩:“那还是不了。”   “我也退一步,算平局。”楚昭也乐,“我们都厉害。”   沈子衿忽然很想看看楚昭此时的表情,他偏头探过去,院中的宫灯和月光隐隐透进些光辉,非常浅,东西看得并不分明,沈子衿根本看不清楚昭的脸。   但他知道,楚昭此时此刻也在瞧着他。   无声的暧昧忽然钻了进来,沈子衿在什么都分辨不明的情况下,心口却被悄悄一撞。   白天楚昭过于专注瞧着他时,他会受不住地躲开,但在看不清的黑暗里,模糊了界限,隐秘的藤蔓悄悄滋生,克制又大胆地缠绕上来。   夜半枕畔低语,谁家心思难量。   楚昭平时就敢那样注视自己,此刻他又会是什么视线呢?   沈子衿抿抿唇,眼前是屋里模糊的影子,脑中是灯下楚昭盯住自己的模样。   偏偏这时候,楚昭低声道:“子衿,睡着了?”   刻意压低的嗓音荷尔蒙爆棚,把沈子衿心口缠着的藤蔓一拉——   沈子衿猛地翻身背过身,埋在枕头里,含糊不清“嗯”了一声。   急促又短暂,听着不像困了,但声音被枕头一闷,闷去了沈侯爷所有的锐气,听起来格外地……软乎。   楚昭深呼吸,按捺下了想揉猫的手指头。   “困了就睡吧,晚安。”楚昭哑着嗓子说。   沈子衿:“……晚安。”   楚昭的声音为什么听上去更有磁性了!   沈子衿红着耳朵愤愤把被子一拉:碎觉!   在外面守夜的侍卫们没事干,暗搓搓开始打赌。   侍卫甲:“你赌多久?”   侍卫乙:“敢拿主子打赌,吃熊心豹子胆了你,我赌一个时辰。”   侍卫甲:“这么保守,那我押两个。”   侍卫丙:“要玩就玩大的,我猜一个晚上!”   其余人顿时齐刷刷看向他。   侍卫丙扬起高傲的头颅:“王爷等了这么多年,又不一定只做一回,我看侯爷现在身体也很好,战个整晚怎么了?”   其余人:“嘶,有道理啊!”   于是他们满怀期待开始等。   从灯明等到灯灭,从天黑等到天明。   安静如鸡。   没有木板吱吱呀呀,也没有人声嗯嗯啊啊。   侍卫们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死在了黎明。   众人面面相觑:啊?   什、什么也没发生?   阳光划破层云,却照不亮侍卫们灰败的心,它只好越过窗户,去照亮更多的人。   楚昭还要上早朝,他自然醒的时间比沈子衿早,生物钟很准时。   楚昭起身,顺手就把被褥叠了,还叠成了军中标准的方块,放进橱柜里。   他换好衣服,转了转眼珠,蹑手蹑脚走到床榻边,瞧了瞧沈子衿。   沈子衿正睡得香甜。   左看右看,真是怎么看都好看,一大早就能看到这么漂亮的脸,养眼。   楚昭心情愉悦,伸出手,用指节轻轻戳了戳沈子衿的脸。   他不想打扰沈子衿睡觉,因此戳得很轻,但睡梦中的沈子衿却忽的动了动,轻哼了一声。   楚昭吓一跳,立刻缩回手:不会把人闹醒了吧?   他屏息凝神,安静待在床榻边,发现沈子衿面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又“嗯”了一声,脸还微微有些泛红。   楚昭立刻想到新婚夜沈子衿烧成碳炉的情形,心头一惊,立刻伸手摸了摸沈子衿额头。   呼……还好,体温正常,没发烧。   没生病就行,大概是在做梦。   可惜不好再去戳沈子衿的脸了,万一他梦得浅,真被戳醒,罪过可就大了。   楚昭给他掖了掖被角,对着沈子衿的脸默念:所以什么时候朝我表白啊沈小侯爷。   等表白了,就能光明正大揉猫了。   楚昭掖好被子退了出去,也就不知道,沈子衿还在继续做梦。   他在梦中本来舒舒服服飘着,但不知什么时候,好像被一只温暖的手这里戳戳那里捏捏,然后……揉来揉去。   沈子衿被捏得发软又恍惚,很想张嘴抗议:不是,您揉面团呢!?   但……又还挺舒服。   榻上沈子衿张了张嘴,身子在被窝里忽的一颤,而后他面颊上的红晕散了,眉眼舒展,继续甜甜酣睡。   等沈子衿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他刚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朝空荡荡的软榻上看去,心里刚冒出“楚昭果然已经起了”的想法,就忽的察觉到了不对。   沈子衿整个人一僵,微微睁大眼。   他惊坐而起,伸出颤抖的手,慢慢掀开了自己的被子。   看清被中情形后,沈子衿刷拉把被子猛地捂上,呆呆坐在床头,不可置信。   他,他居然在梦中,去了。   被子里面就是无可辩驳的罪证!   沈子衿本人在欲的方面非常冷淡,而沈世子这个身体,因为常年生病,所以被迫冷淡了多年。   如今被穿来的灵魂养好了,冷淡的身体又行了,厚积薄发,居然趁主人不备,在梦里闹了个大的。   甚至没有给沈子衿冲凉水的机会,悄悄偷跑。   冷静,冷静,正常生理反应而已,而且这个身体常年生病,如今不过是反应大了点而已。   跟昨晚屋子里另一个人没有关系。   绝对没有!   自己梦里也就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都没看清脸呢!   沈子衿深吸口气,无论如何,他得先去浴室洗个澡,把黏黏糊糊的里衣换掉。   沈子衿冲进浴室,认认真真喜好,可等他出来时,却发现小甄已经在屋子里了。   不仅在屋子里,还开始收拾起被褥来了。   那罪证,小甄已经全部看见了。   沈子衿:!!   是,这个点是小甄该来伺候的时间了,沈子衿为了避免自己再睡得太沉叫不醒,因此给了小甄特权,让他早上敲门后如果得不到回应,可以直接进屋。   正常生理状况沈子衿可以坦然面对,但要人洗被他弄湿的被褥,沈子衿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小甄已经把被褥团吧团吧抱起来了,如果此刻再冲上去拦,反而会将自己置于尴尬的悬崖边上。   沈子衿面色努力镇定,被袖子掩盖的手,微微颤抖。   小甄抱着被褥一转身,瞧见沐浴后的沈子衿,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昨夜应该过得不错。   小甄:“侯爷身子可还好?”   沈子衿八方不动应对自如,绝不露出丝毫破绽:“嗯。”   看来王爷有好好怜香惜玉。   小甄一本满足,抱着被褥出去了。   沈子衿在他走后,大松一口气。   好,小甄没有大惊小怪,那么这页就算揭过去了,无事发生,无事……   院外,侍卫们灰头土脸,准备跟白班的兄弟们换班。   昨晚黑鹰让人把白枭换了下去,避免没满十五岁的儿童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但一夜无事发生。   黑鹰也准备换班了,然后,他们所有人都看见,小甄抱着被褥出来,要换洗。   本来已经心死的侍卫们:???   不是,什么情况?   他们负责守明月轩,知道昨天小甄才准备了新被子,按理说不该今天就换,除非发生弄脏被褥的意外事件。   但是,他们昨晚真的没听到声儿啊?   侍卫甲:“我耳朵没聋吧?”   乙丙丁以及其余一干侍卫纷纷摇头:“你刚听我们说话非常正常。”   黑鹰盯着被子,若有所思。   在兄弟们的注视下,他缓缓道:“或许是声音太小。”   其余人:嗯?   “新婚那晚,王爷他们为了让门边的太监听得仔细,摆明是故意把动静闹得大一点。”黑鹰分析,“昨晚不用演戏,他们可能很温柔就完事儿了。”   侍卫们精神一振:是诶,有可能!   他们没有在寝屋正上方屋顶上安排位置,都在隔壁和院墙还有其他地方,主子们在屋内谈话内容他们也听不清,办事的时候小声一点没让他们知道,好像也合情合理!   死了的心又活了!   让我们替终于生米煮成熟饭的王爷击个掌!   在巡防营的楚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第54章   沈子衿早饭桌上多了红豆薏米粥,看着很喜庆。   沈子衿不知道这是厨房为了讨喜特意准备的,只当寻常的菜色用了。   小甄看起来完全没在乎早上发现的罪证,只不过瞧着他时嘴角的笑根本止不住——反正小甄平时也挺爱笑的。   很好,只要没人觉得尴尬,沈子衿也会放过自己。   用过早饭,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沈子衿在王府花园的小亭子里消磨时间,翻开了话本。   沈子衿把玉州的计划都告诉了楚昭,虽然他们两个穿越者已经成功会师,但为了不让他人起疑,玉州这个口子得先由白君行来撕。   以白君行的能力,用不了多久,他的信应该就会到了。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沈子衿比较清闲。   在次辅倒台后,承安帝边提拔新的臣子,边给了楚照玉一点便利,让他充当临时牵制者的作用,昔日被权臣们认为不过傀儡工具的王爷,明面上也终于有了点实权。   而沈子衿不仅是秦王妃,还跟楚照玉交好,虽然大部分时间依旧称病在家,但也跟着水涨船高,投来的拜帖和邀请变得越来越多。   沈子衿都没什么兴趣。   有些邀约帖子看似是开了宴供人玩的,但实际上背后用意太明显,去了就是勾心斗角,哪能单纯好好玩。   不如在家看书。   沈子衿手里拿着的,正是是昨天楚昭留下的话本。   周丹墨和白君行最新作品,封面没有十五禁提醒,看着很正常。   不知险恶的沈子衿翻开了话本。   入眼首先还是插图,画得绝美,但这次的风格和周丹墨以往有点不太一样。   众所周知,周丹墨爱画美人,他对脸很执着,每每作画,必然要把脸蛋漂漂亮亮露出来,但这回他画得很写意。   背景十分精美,人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反正就没有完整的正脸。   改风格了?沈子衿想,不过依然挺好看的,画工出色。   接着他翻到了正文。   这是本情爱故事,俩主角分别叫申小锦和林召。   直到这里,沈子衿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但等继续看下去,他就察觉了问题。   申小锦出生在富贵人家,但不受爹和后娘疼爱,还有个刁难他的大哥,身体不好,在偌大的宅院中苦苦挣扎。   爹和后娘为了不给他分家产,把他许给了男人,名叫林召。   沈子衿:“嘶……”   林召是个商户的儿子,传闻他性情暴戾,但新婚当天,冲冠一怒为蓝颜,对申小锦极好,踹翻了申小锦大哥,亲自背着他出门。   沈子衿:……不确定,再康康。   新婚之夜他们缠缠绵绵,由于并非十五禁,所以具体过程简单带过,第二天,申小锦就病了。   沈子衿微微捏紧了书页。   中间省略各种恩爱宠溺片段,等申小锦病好后,林召带着他去参加朋友聚会,两人分别对了诗。   这个时间段和沈子衿楚昭并不相同,但是,但是!   重点来了。   书中两句诗跟沈子衿和楚昭当初留在定国公府的诗句并非一模一样,但保留了“咸鱼”和“困”,明显得不能更明显。   事已至此,沈子衿已经完全确认,这个话本原型就是他和楚昭!   申小锦、林召,合着原来名字都是照着他俩来的。   不是,白大人你怎么还跟着周小公爷胡闹啊!   而且写得完全不像。   他才没有依偎在楚昭怀里殷殷切切什么的,脑补得太过分了。   大概也是怕真被民间其余人猜出原型,毕竟承安帝还活着呢,后面的情节就纯粹是凭空描写,直接让两人一脚踩进了某个桃花源,在那里展开了新故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居然奇异地贴上了人设,因为他和楚昭都是穿的。   如果不知道申小锦和林召是谁,沈子衿大概还能津津有味看下去,可一旦知道写的是自己,看着书中两人互诉衷肠恩恩爱爱,沈子衿就浑身不对劲。   因为真的很容易代入楚昭的脸。   楚昭握着自己的手,温和又坚定地说情话什么的之类的……   沈子衿:咳!   他猛地阖上话本,深呼吸,这书是看不下去了。   话说楚昭看了吗,他会有什么感想?   周公子是真不怕秦王拿他试刀啊。   难怪都不敢细画人脸了,摆明了目前还不敢太张扬,只是当初去定国公府参加过赏花宴,听到过那两句诗的人如果买了话本,肯定会联想到秦王和秦王妃,但人数不会太多,这些世家子,真认出来了也不会去到处嚷嚷。   “侯爷。”   孟管事的声音响起,沉思中的沈子衿一个激灵,吓得他差点下意识把话本藏起来,但好在他立刻稳住了,只是手指蜷了蜷。   沈子衿一如寻常:“孟伯,何事?”   孟管事:“宫里的旨意,明日太后去白龙寺礼佛,要带着您和东宁公主一起。”   白龙寺就在城西,里面出过不少高僧,寺庙香火也极旺,里面的大师偶尔还会被请进宫中讲经,很有名。   沈子衿:“好,知道了,王爷……”沈子衿顿了顿,生疏地改口,“楚昭那边,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孟管事听到称呼的变化,会心一笑:“是。”   哎呀,这货真价实的小两口就是不同啊,瞧瞧,都能直接叫上名字了。   沈子衿觉得,今天不管是小甄还是孟管事,好像都笑得……特别慈祥。   孟管事走后,白枭翻身下来,一双眼睛也笑眯眯。   好在这小孩儿脸上是真看不出慈祥痕迹,不然沈子衿就要生疑了。   白枭被黑鹰叮嘱过,别缠着沈子衿和楚昭问昨晚的事,小孩子少打听,可不管怎么说,王爷昨天跟侯爷睡一屋了啊。   又不是新婚时候需要演戏,既然不是演的,那就是真的。   王爷和侯爷果然还是走到一起了!   白枭嘿嘿笑:“侯爷,我知道王爷喜欢的人是谁了!”   沈子衿警铃大作:“我——”   “对啊,就是侯爷你嘛!”白枭抚掌,“真相大白!”   沈子衿:……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白枭说的话也没毛病,这事儿他也已经知道了。   沈子衿轻咳一声,竖起手指:“嘘,我们知道就行,你别去他人面前说。”   白枭心道但王府上下应该都知道了啊,不过他依旧很听话,点头如捣蒜:“嗯嗯!”   他瞧见沈子衿按着的话本:“咦,是新话本啊,侯爷不看了?我能看看吗?”   沈子衿倏地把话本一收,将桌上的蜜饯推过去:“这个不适合你看,以后有别的话本再说,吃糖。”   白枭:“哦哦。”   有糖吃的白枭好哄得很,沈子衿悄悄松了口气。   下午楚昭回来,沈子衿说了礼佛的事后,还是决定跟楚昭商量:“周小公爷的新话本已经开始售卖了吗,如果没有,能不能让他停下?”   话本在楚昭手上,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楚昭还没看过:“嗯?怎么了?”   沈子衿一言难尽:“里面内容不太合适。”   楚昭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不知道,我差人去问问。”   写什么了?他待会儿回院子里就看。   昨晚楚昭留宿,今日众人都以为两人要继续恩恩爱爱,因此满怀期待。   今天开始加训的侍卫们显然很会苦中作乐,反正训练已经翻了倍,吃瓜就要够味!   晚饭用完,王爷和侯爷起身,好,接下来他们就会——   就会互相一点头,沈子衿往院内,楚昭往院外。   侍卫们:??   啊,不是,王爷怎么又回自己院子了啊?   侍卫甲:“这么克制的吗,不都说会食髓知味?”   侍卫乙:“废话,那可是王爷,再说侯爷明天还要去礼佛,他怎么舍得折腾侯爷。”   侍卫丙:“就是,所以我赢了,拿来吧你!”   楚昭回到自己院子,瞧着安安静静的屋子,莫名心口也跟着有些空荡荡,怀念起昨晚的场景。   夜间有个知心人在耳边说说话的感受,居然这么叫人念念不忘。   说起来,玉州之行按照沈子衿的计划,会由沈子衿先去,他后到。   中间算算时间,没准得分开十天半月。   他和沈子衿自打成婚后,还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十天半月见不到沈子衿……楚昭光是想想,心头就抽抽地开始冒苦水。   又苦又涩,是他从没体验过的滋味。   但偏偏“沈子衿”三个字又是甜的,以至于混到一起,真是百般滋味只有个人知。   还真是特别的体验。   楚昭在房中垂着眸安静站了会儿,片刻后才坐下,拿过了周丹墨给他的话本。   子衿说内容不合适,让他看看是怎么个不合适。   刚翻书时,楚昭表情如常。   片刻后,出现疑虑,书页翻动速度加快。   在“唰唰”的翻书声急速掠过后,楚昭“啪”的一声,险些把薄薄的话本拍出板砖的效果。   “周、丹、墨。”   楚昭冷笑:“好,很好。”   冷到中途,想起这话本已经被沈子衿看过了,楚昭顿了顿,面无表情,彻底收敛成了冰块脸。   他打了个呼哨:“黑鹰。”   黑鹰利索落地现身:“属下在。”   “去国公府,问周丹墨这册话本是否已经大量印刷开始贩卖了。”   黑鹰瞧了瞧书封:“王爷,这个我知道。”   楚昭看向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黑鹰道:“今儿去办事,我在外面已经看到了这个话本,京城最大的书局都上了,小书摊上应该也有,周小公爷和白大人的斋名口碑向来很好,他们的话本基本刚出来,就会被一抢而空。”   楚昭:“……”   秦王殿下威仪赫赫:“是我太纵容他了,给点颜色,染坊都敢开到我家门口了。”   黑鹰:“那王爷,国公府还去吗?”   “去。”楚昭残忍至极,“你去把他房里的美人图都给我缴了带回来,告诉他,人质在我手上,让他去跟书局说,马上把话本给我撤了。”   虽然不知道已经卖了多少,但是能救则救。   黑鹰是专业的,抱拳领命:“是!”   黑鹰走后,楚昭深吸口气,目光重新落在话本上。   写的不像,沈子衿哪有软软呼呼趴在自己怀里,他只会趴在被窝里。   也没有秋水潋滟瞧着自己,羞赧又大胆地握住自己的手,慢慢凑上来——   楚昭:“咳!”   打住。   纯属虚构,虚构得太过分了!   这样的话本怎么能流传出去。   没错,他要斩钉截铁地拒绝离谱话本上市,避免浪费百姓宝贵的银子和时间。   楚昭正气凛然,手指在桌面轻扣,威压很重。   片刻后,正气的秦王殿下又面无表情翻开了话本。   ……反正是免费的,他再看看,他要知道后面还有多离谱。   没错,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第55章   当晚,定国公府,小公爷院子里发生了惨无人道的恶性事件。   黑鹰一力降十会,成功在国公府侍卫的封锁以及小公爷奋不顾身阻拦下,卷走了周丹墨最爱的几幅美人图。   不愧是强者中的强者,身手令人惊叹。   黑鹰大获全胜,背着画卷站在墙头,朝嚎啕大哭的周丹墨传达秦王中心思想:“王爷让您去把话本撤了,办好了再来赎回人质,否则——”   黑鹰手掌横在脖颈上冷酷一划,非常吓人。   周丹墨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的美人图啊啊啊啊啊!”   定国公府鸡飞狗跳关秦王府什么事呢,反正这事儿是传不到沈子衿耳朵里的。   沈子衿晚上入睡的时候,下意识往软榻上看了看,那儿空空如也,没有一道修长的身影,也没有磁性入耳的声音。   沈子衿抿了抿唇,翻身拉好被子。   昨天太沉浸,以至于现在屋子空了有点怀念昨晚,并不是不习惯,睡一觉就好了,嗯。   可惜这一觉睡得不算太好。   反反复复做了些莫名其妙的梦,好在最后勉强有一点时间的深度睡眠,不至于早起时挂上黑眼圈。   沈子衿收拾完毕,带着东宁一起入宫,随着太后车架从宫中出发。   白龙寺被几代皇帝推崇,占地宽阔,殿宇大气,佛身金像都出自名师,慈眉善目,端坐金台,受香火沐浴。   沈子衿是无神论者,但他尊重宗教风俗和信仰,人在这世上总有力不能为的时候,祈求完神明与天地,也得努力活,若是一炷香能换个安慰与浮世喧嚣中短暂的宁静,没什么不好的。   沈子衿随着太后,庄重地在金身前上过香。   太后要与住持论佛,沈子衿便带着东宁在寺庙中走走。   庙中处处绕着一股浅淡的檀香,沁人心脾,东宁对这里倒还挺熟,他不是第一次陪着太后来了,所以虽然沈子衿是监护人,但其实是东宁在领路。   来白龙寺上香的,求什么的都有,升官发财平安顺遂,还有姻缘,世间愿望大抵殊途同归,东宁带着沈子衿转了会儿,来到了一棵挂满红绳的树下。   东宁道:“是姻缘树,据说很灵。”   姻缘树这点已经看出来了,因为树下刚好站着对男女,正在系绳结,妙龄的郎君和姑娘羞红了脸,在树下悄悄勾着手指头,含羞带怯离开了。   沈子衿脑子里不由浮现昨儿看到的话本桥段:   【却见申小锦面若桃花,秋水潋滟,拿红绳轻勾了林召手腕,柔夷软滑,那一眼直望到林召心坎里去——】   打住!   沈子衿头皮发麻,不是,话本有毒!   人家小情侣卿卿我我,你为什么要联想话本,快住脑!   沈子衿狠狠捏了捏手指头,这时候,旁边一个让人静心凝神的声音响起:“阿弥陀佛,施主可是要求同心结?”   寺庙里的和尚们也是要吃饭的,自然也要赚钱,沈子衿这才发现他们在人家卖同心结的摊位前站半天了。   沈子衿赶紧带着东宁把位置让开来:“对不住,小师傅,挡着你摊子了。”   年轻和尚笑眯眯:“无妨。”   这会儿来这边的人不多,很清静,沈子衿视线落到摊上,上面清一水的红绳结,编得倒都很精巧。   小和尚又道:“施主需要吗?一诺终身,两心相同,一双同心结赠与心上人,很灵的。”   沈子衿:“我……”   小和尚:“即便现在用不着,将来也用得上,相逢就是缘,三个铜板就能求得赐福红绳哦。”   小和尚说话不急不躁,声音又好听,这样的销售还真让人厌恶不起来,迎着他锃光瓦亮的脑袋和和煦的笑,沈子衿鬼使神差,还真点头买了一对。   小甄上前付铜板的时候嘴角简直要跟太阳肩并肩。   一对同心结,其中一个必然是送给王爷的啊!   和尚:“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愿施主得遇良缘。”   沈子衿脑子里不受控制划过楚昭的脸。   他匆忙收起同心结,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也不知是在心虚个什么劲儿。   姻缘树的枝叶摇摆,风动,树也动。   午间他们在寺里用了素斋,太后让人带着东宁退下,自己和沈子衿说说话。   太后先是问了问沈子衿和楚昭近况,一些正常的寒暄话,才说到东宁:“东宁在府上如何,有没有给你们添麻烦?”   沈子衿坐直了脊背:“没有,他很乖,读书也很用功,是个好孩子。”   太后眼中盛着欣慰,她已经老了,鬓边白发,眉眼看得出年轻时候美人模样,外貌与心气都已经沉淀在了岁月里。   “哀家年事已高,希望他和兄弟们走得近些,将来在京城,也有人能照拂一二,你们都是好孩子,哀家也放心。”   沈子衿明白太后的意思:“我常听安、常听二皇兄和楚昭说,太后曾经爱护他们,太后用心良苦,他们都是记得的。”   太后叹了口气,眼中闪过哀愁与不忍:“哀家能做的终归有限……你们如今都能好好的,哀家便别无他求了。”   太后到底也没直接说出东宁身份的秘密,沈子衿很能理解,如今不确定因素太多,太后不会冒险。   沈子衿陪着太后又坐了会儿,这才打道回府,太后回宫中,沈子衿带着东宁又回了秦王府。   东宁曾经小心翼翼来到秦王府,如履薄冰,如今却已经真正把这儿当成了家,能继续留着,他是很乐意的。   沈子衿回了明月轩,拿出那对同心结,虽然精致,但单看还是有点素,他想了想,让小甄去库房取了一对玉佩来。   一对龙凤同心佩,还是他们的新婚贺礼,沈子衿把上面的珞子换成同心结,这么一看就刚刚好。   沈子衿轻轻摩挲着玉佩,他把同心结买回来又给搭了玉佩,是准备干嘛呢?   自己戴?但无论玉佩还是穗子都是配对的,在外人面前他和楚昭还是王妃和王爷,成双成对的东西如果他有秦王却没有,难免引人乱想。   但如果要送给楚昭……   沈子衿捏着玉佩的手紧了紧。   楚昭送给他不少东西,他还没送过东西给楚昭呢。   但一来就送这个,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何况楚昭还喜欢他。   他对楚昭又没有那种、那种……   沈子衿心口扑通扑通。   有个声音在轻轻问他,真的没有吗?   那你怎么就因他一个人耳热,不由想起他的脸,心脏还几次三番背叛脑子,就为他咚咚跳个不停?   沈子衿越想耳朵越热,心口的悸动根本无法忽视,他五味杂陈坐在原地,凉丝丝的玉佩就这么被他搁在掌心里,直到染上体温,被捂得温热。   沈子衿漂亮的眸子里盛着微光,美人如玉,他慢慢摩挲过手里的玉佩,最后缓缓放回匣子里,轻轻将成双成对的物什关住了。   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想了点什么。   但沈子衿在寺庙买了同心结这事,东宁小甄还有随行侍卫都看到了,因此楚昭很快就知道了。   同心结,买了一对,这要送给谁简直不言而喻。   楚昭精神一振!   晚上他去明月轩吃饭的时候,特地专门挑了衣裳,把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   除了重大场合,楚昭向来是孟管事递来什么穿什么,难得自己挑衣服,还换了几套,问东问西。   “孟伯,这套如何?”   孟管事闭眼吹:“玉树临风。”   楚昭又换了套:“这身呢?”   孟管事:“英俊潇洒。”   他也不是说瞎话,楚昭的确穿什么都好看。   楚昭对着镜子琢磨半晌,又道:“还是换身庄重点的吧。”   孟管事:在自己家吃个饭,要那么庄重做什么?   楚昭看到孟管事眼里的疑问,没有作声,但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了弧度。   沈子衿要送他同心结,不就等于表白?这样重要的场合,他当然要注意衣着!   挑来挑去,他最后挑了件瑾瑜流云广袖衫,头戴玉冠,腰系银封,把他身形的优势修饰得一览无余,猿臂蜂腰,腰封位置扎得妙,完美营造出脖子以下全是腿的视觉盛宴。   兼备未完全散去的少年郎君俊逸潇洒,以及青年将帅的稳重豁达。   帅得一塌糊涂。   楚昭总算略微满意了,穿着精挑细选的打扮,去了明月轩吃饭。   然而饭前饭中加饭后,沈子衿别说送了,连言语间都压根儿没提到同心结半个字。   楚昭:?   他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的,两手空空。   嗯?   楚昭:我同心结呢,那不是给我的?   他不信。   接下来的日子,不死心的秦王殿下逮着机会就在王妃面前转悠,试图唤醒某人对同心结的记忆。   比如——   楚昭:“三哥送了对鸳鸯过来,放池子里养着玩,鸳鸯寓意好,”他划重点,“比翼双飞,永结同心。”   沈子衿瞧着新来的鸳鸯在池子里撒欢地游,赞叹:“油光水滑,长挺好。”   楚昭:“……”   再比如——   院里开了两朵并蒂花,楚昭和沈子衿赏花,楚昭:“并蒂双生,同心正好,好兆头。”   沈子衿玉白的手指轻轻拂过花瓣:“姝丽无双,真美。”   ……云想衣裳花想容,花前的你分明更美。   楚昭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沈子衿已经赏完花,抛出了新的话题。   楚昭:不是,美色误人,我同心结呢!   就这样一直过了半个月,直到白君行的信寄到京中,秦王才暂时抛开了对同心结的纠结。   不出意料,白君行把暗号藏在了信里。   他分别给沈子衿和二皇子都寄了信,以及一点玉州特产,信中所言都是琐碎的日常事,然后又道见玉州风景秀美,遂作新赋一首,拙作随信奉上,请二位斧正。   白君行也很谨慎,这首赋他当着其余人的面就在外念过,写得很好,玉州许多文人都已经开始誊写流传,因此他写在信里,也没人察觉出问题。   “君行已经在向我们求援,”楚照玉放下信,“赋中几句对云与水急切的描写,分明在告诉我们形势刻不容缓。”   “所以光暗中派几个人去不行,”沈子衿拿出了自己的方案,“不日我就以养病的理由去玉州,帮他一起探查情况。”   玉州气候宜人,养病是个好理由,而且没人会拦,楚照玉觉得这法子不错。   这就是楚昭暂时放下同心结的原因了,沈子衿这一去,就得跟他先分开一段时间了。   沈子衿可以随意出京,但楚昭不行,皇帝就是要把他栓在京城,没有合适的理由,他没法去玉州。   这个理由得由沈子衿给他。   这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沈子衿先到玉州,再合理的把楚昭带过来。   沈子衿承诺会尽快,但可能十天才能办成,也可能半个月才能搞定,没法给出绝对日期。   同心结没有,还要跟沈子衿分开,楚昭整个人都沉闷了起来。   不过沉闷不妨碍他操心准备,沈子衿要去玉州,带的东西不能少,车架要用最好的,里面软垫必须舒服,侍卫要点好手,仆从数量不能太少,还要带个好厨子。   楚昭忙前忙后,沈子衿轻轻瞧着他,摩挲了下袖子里藏着的龙凤配。   “皇嫂。”   东宁听说消息,找过来:“皇嫂,玉州之行,可否带上我一起?”   沈子衿松开捏着玉佩的手:“东宁,此行我有他事要办,不是真去养病的。”   “皇嫂最近身体康健,因此听说此事,我就猜到养病只是去玉州的理由。”东宁认真道,“若是带上我,身边有个孩子,看起来更不像是要办什么大事,不是更方便掩人耳目吗?”   东宁觉得以皇嫂的才智,定然也明白这一点。   沈子衿看着东宁,神情渐渐严肃:“此行可能有危险。”   东宁抬手,仰视着沈子衿,个子小小,却毫不胆怯:“我不怕。”   “皇嫂教我论世,言百姓不易,言天下之难,可我观京城,歌舞升平,处处繁华似锦,”东宁目光灼灼,“皇嫂,黎民百态,我想用自己的眼睛亲自去看看。”   皇嫂因为怕有危险,所以不带上他,他很感动,但他也是真的想跨出锦绣金玉乡,去看看真正的众生。   沈子衿沉默片刻,最后伸手,摸了摸东宁的头,轻笑:“你说服我了,好,来吧,东宁。”   东宁自然十分欢喜。   而楚昭闻言,又默默叹气:东宁都能立刻去,他却还得再等等。   要不是承安帝……真是每天对这老东西的厌恶都会多一点。   沈子衿出发当天,楚昭骑马相送,送出京城外十里地,到了十里亭处,护送沈子衿的车队停下,给沈子衿和楚昭告别的时间。   沈子衿掀开车窗的帘子,楚昭就在马车旁边。   沈子衿:“我走了。”   楚昭再不舍,也没法继续送了:“好,万事小心。”   沈子衿:“嗯。”   他深深瞧了楚昭一眼,见楚昭没有先掉转马头的打算,在放下帘子时道:“我让孟伯把一件东西带去你院子了,回去记得看。”   楚昭:“好。”   难不成还留了什么额外的锦囊妙计?   楚昭立在原地,一直等队伍的影子完全消失在他视线里,才骑着马回去。   府里没了沈子衿,明明来来往往还有那么多人,但突然一下子就觉得冷清起来。   楚昭先回了院子,要看看沈子衿给他留的东西。   是一个匣子。   楚昭半边脑子是离愁别绪,半边脑子是正事,想沈子衿到底留下什么重要物品——   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玉佩。   龙凤同心佩中的龙佩,下面缀着红色的同心结。   楚昭整个呆住。   他愣愣看了半晌,木头似地一动也不会动了。   片刻后,他突然着魔般回神,抓起玉佩就往外冲。   孟管事在院中,看到楚昭迎面而来,刚要开口,就只觉一阵风刮过,楚昭人影就闪了过去。   孟管事一愣,随即大叫:“王爷,诶王爷,您要去哪儿啊!”   楚昭充耳不闻,旋风一般往外冲。   去哪儿?   去追马车,抓住沈子衿,狠狠发问——   一声不吭撩完就跑是几个意思,几个意思!! 第56章   楚昭一路策马,劲风扬起他的发刮过他的脸,一口气冲到城外后,才稍微冷静了点,勒马停下。   飞雪没跑尽兴,觉得可以再来几次,打着响鼻晃脑袋。   楚昭胸腔里擂鼓震震,撞得他生疼,恨不能仰天长啸控诉某个人的可恶行径。   沈子衿!!   官道上的人们好奇地看向白马上的英俊郎君,身量颀长,生得又俏,看得能让人心驰神往红了脸,但就是……郎君表情不太对啊。   胸膛起伏,看着像着急赶了路,气息不稳,他眺望远方出神,一会儿春光满面,像情窦初开得了甜头的小伙子,一会儿又失魂落魄,像路边单身小黄狗。   嘶,好复杂,看不懂。   楚昭完全没有被围观的自觉,从衣襟里掏出玉佩,玉佩被焐热了,他伸手擦了擦,又不甘心地捏了捏。   虽说沈子衿脸蛋白皙如玉,但手感可完全不同,沈小侯爷面颊又滑又软,什么玉也比不上。   秦王妃和东宁公主的车架已经过了十里亭,楚昭要是敢光明正大追过去,跑出京城地界,皇帝当天就敢给他好果子吃。   沈子衿是算准了自己拿他没办法。   玩政斗的,心可都太脏了!   百八十个心眼全都用到他身上了,钓得他这些天不上不下。   还好今天为了送行,穿的也是一身很能拿出手的衣服,没有辱没仪式感。   不对,沈子衿这撩完就跑的负心汉,压根儿就没给他仪式感。   楚昭一边浸在蜜罐子里,一边咬牙切齿,恶狠狠想,等我把你逮住,你就等着吧!   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那是我让着你呢!   楚昭冷酷地哼了声,用跟表情完全不同的力道,把玉佩轻轻放进怀里,妥帖地放好了。   他调转马头,悠悠哒哒进城,快到城门口时,他想了想,又把玉佩拿出来,仔仔细细佩戴在腰间,把同心结下每一根穗子都理得整齐顺溜。   守在城门口的巡防营士兵朝他行礼。   王爷刚刚那么急吼吼冲出去,吓得他们以为有什么大事,但结果只在城门不远处立着发了会儿呆,什么都没干,又不紧不慢回来了。   楚昭朝他们点头:“嗯。”   他进了门,墙上今日值守的王副统领下来,王副是个正经人,满脸凝重:“王爷,可是出了什么事?需要人手的话,我等随时恭候调遣。”   楚昭:“没事。”   他瞧了瞧一脸庄重的王副统领,同样正经八百对他道:“你眼神好,有没有发现我跟出城时有什么差别?”   “嗯?”   王副统领眼神确实不错,他巡防的时候,人群堆里小偷小摸他都能一眼抓出来,可他把楚昭上上下下瞧了个遍,也没觉得有什么差别啊。   全须全尾,人好好的,没外伤,还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精神气也很好。   王爷是在考验他什么能力?   王副统领又把视线移到马匹上,试图看出点别的什么。   楚昭好整以暇,也不催,任他看,但片刻后,王副统领败了。   “末将愚钝。”王副统领愧疚,“还请王爷指点。”   楚昭:“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看到我腰间的玉佩了吗?”   王副统领一个钢铁直男,这才注意到:“这是?”   难不成是什么很重要的信物?   楚昭满意他的上道:“龙凤佩知道吧,都是成对的,本王一个,王妃一个。”   王副统领认真听着。   楚昭:“王妃亲自系上的同心结,送我的。”   王副统领:所以?   楚昭看着他茫然的神情,恨铁不成钢,但他今天有一半的好心情,能原谅除沈子衿以外的所有人,因此宽宏大量:“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悟了。”   楚昭说完,骑着马悠悠离开。   王副统领原地琢磨了半晌,后知后觉灵机一动:等等,他不会是被秀了吧?   王副统领:“……”   那可是堂堂秦王,杀伐果断的秦王!能干这么不靠谱的事?   副统领恍恍惚。   楚昭今天休沐,沈子衿不在家,他走哪儿都觉得空空荡荡,尤其这狡猾的猫,给了玉佩就跑,跑出京城了还在他心口挠痒痒,闹得他不得安宁。   他坐立难安,出了秦王府,去找他游手好闲的三哥说说话。   三皇子楚锦旭当场应下:“哎哟,我正还想去找你呢,弟媳不在京城,想念吧,无聊了吧,走啊,哥哥带你喝酒!”   两兄弟来到锦绣阁,楚锦旭从他那纨绔标配的后院里带了三个漂亮美人出来,在他们吃饭的包厢,两个弹琴,一个专给他倒酒。   楚锦旭摇着扇子笑:“哎呀,我弟弟暂时成了孤家寡人,可我不是啊,美人们,对吧?”   楚锦旭把这些人挑到后院,最多是装样子的时候搂搂腰摸摸小手,那都是给外人和承安帝眼线看的,除此之外没做过出格的事,还花钱锦衣玉食把他们养着,简直没有比这更轻松的工作。   因此这些美人们也乐意伺候他,跟楚锦旭关系是真好,跟着楚锦旭起哄。   被楚锦旭和他美人们包围的秦王:“……”   楚昭本来不想戳他哥的心窝的,可人家都舞到脸上来了,不杀杀他威风简直说不过去。   楚昭指了指自己腰上的玉佩:“三哥,看这个。”   楚锦旭瞄一眼就知道东西不错:“龙凤佩啊,成色挺好的,最近喜欢戴玉佩了?”   楚昭:“子衿给我的。”   楚昭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一招杀出重围:“我王妃给的,你有吗?”   楚锦旭:“……”   美人们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瑞王殿下没有呢!”   楚昭以少胜多,大获全胜。   如果他哥哥懂现代梗,现在立刻就会想到经典表情包,可他哥不懂,唉,这世上最能明白他的还是沈子衿。   沈子衿。   楚昭念着这个名字,喝了杯酒,想来想去觉得不行,如果就这么放过他,那么接下来好些天自己都会六神无主百爪挠心。   不行,他等个同心结都被吊了好些天了,怎么还要被牵着鼻子走。   楚昭放下酒杯,思考着如何扳回一城。   京城外,树影幢幢,一列看着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车队正平稳走在官道上,浩浩汤汤,打眼看过去,全是人。   不仅有秦王府自己的侍卫侍从,还有锦衣卫,毕竟队伍里还有东宁公主,宫中不添些人手说不过去。   太监小福子装作无意提了锦衣卫一嘴,承安帝想着锦衣卫反正没别的事干,撑排面是他们的看家本事,就点了锦衣卫。   殊不知,这正是沈子衿要的效果,毕竟如今锦衣卫可是他的人。   指挥使尹洌随行在列,他跟着沈子衿尝到过甜头,知道谁才是能让锦衣卫出头的人,因此办事很尽心,这次挑的人也都是好手。   沈子衿坐在马车内,摸索着手里的玉佩,打跟楚昭分开后,他脸上红晕就没下来过。   楚昭应该已经看到玉佩了,他会有什么反应?   说真的,沈子衿从前真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谁,他从小成长的环境糟,就没体验过良好的家庭,也没近距离看过健康的爱情。   全身全心去喜欢一个人,交托情感,他无法想象。   但是,秦王府这个地方太好了,好得他一想到要离开,居然会感觉舍不得。   因为里面有个人,会给他一个温暖又安心的窝。   避风挡雨,炊烟袅袅,有柴米油盐,也有欢声笑语,做完手里的事,就迫不及待想回去的地方,不就称之为……家吗?   等退休后也住在秦王府,待在楚昭身边,天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好像也不错。   沈子衿摸了摸发烫的脸,抿抿唇,低头把玉佩系在了腰间。   楚昭那么喜欢他,收到玉佩应该能开心吧?   沈子衿承认自己这事儿办得不太地道,他一边想看楚昭高兴的样子,一边又怕自己招架不住他的眼神,居然只敢趁离京的时候把东西送出去。   碰上感情的事,他就像只遇上陌生东西的猫,只敢先小心伸出肉垫轻轻试探,一碰就跑,躲得远远的,探头悄咪咪观察情况。   沈子衿面颊眸子都醉在春风里,他瞧着玉佩,浅笑中染着从未有过的心绪:给点时间缓缓也好,等最冲动的劲儿过去,下次见一定能好好说清楚。   沈子衿想着,尹洌在外轻扣车窗。   “王妃,”尹洌道,“公主殿下想请教您学问,是否方便过来?”   沈子衿回神,应道:“嗯,让他过来吧。”   马车停了停,车门打开,东宁捧着书进来了。   沈子衿心道这孩子是真的卷,根本不用人盯着学习,他给东宁讲了个问题,就告诉他要注重劳逸结合,把书阖上,让他看看沿途风景,休息会儿。   但光看风景也挺无聊的,两人又开了棋盘,寓教于乐,是学下棋,也是玩。   出远门用的马车非常宽敞,座椅都是能直接当床的,用的橡胶轮胎,也很稳当,但不可能完全不颠簸。   从没出过远门的东宁很不幸的,晕车了。   这小孩儿不舒服还不说,要不是脸色都白了被沈子衿瞧出来,还打算继续憋着。   沈子衿:“停车!”   他赶紧叫随队的大夫来给东宁看看,又心疼又无奈:“不舒服要告诉我,知道吗?”   东宁攥紧了手,垂下头去:“……我不想拖后腿。”   是他自告奋勇要跟来的,并不想因为自己而耽搁了行程。   沈子衿叹气,给他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但我发现了,我会觉得我这么大个人还照顾不好你,也太失职了。”   东宁慌张:“不是皇嫂的错!”   沈子衿摸摸他的头:“那之后不许再瞒着我,我们说好了?”   东宁红了眼眶,感动地吸了吸鼻子:“嗯……”   沈子衿原本计划着连夜赶路的,赶个四天三夜,也不算特别快,要是有人对他们的速度有疑虑,就说中途他不舒服,于是想着不如加快脚步早点来玉州修养。   但这么看着,第一晚还是原地修整好了,也给东宁一点适应时间。   夜间大家扎营,沈子衿在马车内躺下后才发现,他自己也需要点适应时间,因为尽管马车的软榻已经铺得很舒服了,但睡在车厢里总有点儿别扭。   认床了,睡得不太好,躺下好半晌才能入眠,而且睡得很浅,外面的虫有时候叫得高声了,他都会迷迷糊糊醒一醒,然后再迷迷糊糊继续睡。   到了半夜,守夜的侍卫们耳朵尖的,忽然听到了马蹄声。   朝他们这边传来的马蹄,而且速度很快,是疾行。   众人立刻警惕起身,凝视着马蹄声奔来的方向。   出现黑影时,他们所有人的手都已经按在了武器上。   “什么人——王、王王王爷!?”   黑影踏过火光,身形骤然被照亮,不是他们家秦王又是谁?   秦王怎么在这儿!?   楚昭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吁——!”   楚昭跳下马背,根本不和他们打招呼,直接奔着目标马车而去。   沈子衿方才听到侍卫们的喊声和马蹄声就行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什么动静,不会是打劫的吧?   正想着,他马车的门豁然大开,沈子衿还没反应过来,一道人影就挡在了他面前。   沈子衿揉眼睛的手放到一半,怀疑自己在做梦。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楚昭?   沈子衿:“你……唔!”   楚昭二话不说,按住沈子衿的脑袋,直接吻了上来。   沈子衿瞳孔地震!   这回他不醒也得醒了,这绝不是做梦,他做不了这么离谱的梦!   楚昭连夜策马疾行,呼吸急促,胸腔还在剧烈起伏,他周身灼热的气息瞬间将沈子衿笼罩,封得严严实实,让沈子衿无处可逃。   这是一个吻,但简直不能算个吻。   过于急切,过于生涩,两个人的心脏和唇瓣就这么猝不及防撞在一起,撞得生疼。   但又青涩且柔软。   楚昭急急亲完,退开前,不太甘心地在沈子衿唇上轻咬了一口。   沈子衿身体一颤。   他面若桃花,睁大了眼讷讷看着楚昭退开,楚昭看着沈子衿动人的模样,心里暗骂了一句。   时间还是太短了。   沈子衿已经熟透了,一揉仿佛就能滴出露来。   一个急促又莽撞的吻,却让他险些浑身发软,他抓着窗框,语无伦次:“你怎么、怎么……”   “偷偷赶来的,绝对没让皇帝发现,放心。”楚昭呼吸急促,手指重重擦过沈子衿被他亲得嫣红的唇角,“来看你一眼,我这就得走了。”   他时间太紧,得在天亮之前回京,得亏飞雪是神驹,才能载着他这么跑。   沈子衿难以置信:“万一我们今晚在赶路,你追不上——”   “实在追不上就算了,但要是追上了,就是我赚了。”楚昭满不在乎,咧嘴一笑,“侯爷,哪有你这么玩的,留个玉佩就跑。”   楚昭给自己定好了时间,如果在规定时间内跑上来发现没人,他就掉头回去,无功而返也无所谓,但只要追上了,他也要沈子衿为他抓心挠肝。   楚昭心满意足,这些天的辗转反侧全都在方才发泄了个痛快。   “我这叫以牙还牙。”楚昭,“走了。”   他利索从车里跳出去,翻身上马,沈子衿披着衣服追:“等等!”   楚昭在马上拉着飞雪转了个圈,春风得意:“不用送了子衿,我等着你快点把我接到玉州,回去睡吧,驾——!”   楚昭大笑着纵马而去,火光也追不上他的身影,很快淹没在夜色里,再也瞧不见,唯有轻风中留着他肆意畅快的笑声,而笑声的末尾,是沈子衿红艳欲滴的桃花颜。   沈子衿拉着自己的衣服,愣愣在马车门边坐下。   侍卫和锦衣卫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吱声。   王爷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所以跑了这一趟?   但王妃的神态吧……咳,非礼勿视。   沈子衿在马车边靠了半晌,而后重重吸了口气,在胳膊上轻轻掐了下。   没做梦,真的没做梦。   楚昭马不停蹄拼了命的奔袭,就为了……亲他一下。   然后什么重要的话都没说,亲完就跑了。   跑了。   楚、昭!   沈子衿尖啸:是哪有你这么玩的才对吧啊啊啊!! 第57章   东宁睡了一晚,晕车状况好多了,他昨晚喝了安神药,睡得很香,因此不知道大半夜发生的事。   等他上午算着时间,又想去找沈子衿的时候,下面人回话,说王妃还没醒。   东宁愣了愣,皇嫂虽然向来起得晚,但也没晚到这种地步啊?   虽然沈子衿如今在王府里养着,身体看着已经好了,但可别出趟门就又真病了,像他这么康健都还会晕车不舒服呢。   东宁忙问:“皇嫂可是身体不适?”   “哦,这个您放心,不是。”侍从道,“昨晚王爷来了一趟,可能说了什么紧急的事,王妃早上说他没睡好,再睡会儿,让大家先不用叫他。”   东宁惊道:“皇兄亲自来的?”   也太冒险了,万一被承安帝发现……什么要紧的事让他必须得跑这趟?   侍从点头:“是啊,来得可匆忙了,在王妃马车里也就待了几句话的时间,又匆匆走了,也就王爷身强体健,能这么折腾。”   东宁虽然担心,但皇嫂和皇兄做事向来有章程,想必这次也一定有他们的用意。   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秦王在他眼里滤镜还是太厚了,得亏他不知道他六哥跑这一趟,就为了以牙还牙,啃自己王妃一口。   好孩子可不要学。   一直到晌午吃午饭的时间,沈子衿才从被窝里抬起了头。   他裹着被子,在车厢里坐着发了会儿呆,然后愣愣掀开被子,垂下头去看。   好的,又是正常生理现象,万幸的是,这回没有留下罪证,等他平复一下心绪,有机会无痕掩盖。   不幸的是,这回梦里把他揉来搓去的人有了正脸。   楚昭那个登徒子,亲完就跑,管杀不管埋。   沈子衿昨晚红着脸在车厢里翻了半宿,嘴上都还残留着触感,清晰地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那难以忽视的痕迹就跟本尊一样,显眼又张扬,干点什么事都轰轰烈烈,烧得他骨头都酥了。   心也跟着化了。   什么初吻应该是小心翼翼又呵护备至的,没有,没那些细腻的东西,猝不及防,就这么撞到了一块儿。   但青涩是真青涩,甜……也是真的甜。   沈子衿不由又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   片刻后,他羞恼地拉过被子一把蒙住头,在车厢内宽敞的榻上缩成一团,愤愤地把楚昭问候一遍。   话不说清楚就亲的登徒子!亲完就跑的小混蛋!   这是人干事吗!   远在京城巡防营的楚昭打了个喷嚏。   身边有将领道:“王爷,风寒了吗,我看您黑眼圈都出来了,昨儿没睡好吧,今天没什么事,您可以早些回去休息,交给兄弟们就行。”   跑了一晚上的马根本没睡的楚昭摆摆手:“没,我精神好着呢,反正回去也没事干。”   肯定是沈子衿在背后念叨他吧,哎呀,没事,多念几句,他受得住。   将领们笑:“王妃不在府上,您这心也不在府里了啊。”   楚昭勾勾嘴角:“心自然是要跟着人走的。”   侯爷用玉佩勾他的心,他不得用什么法子勾着侯爷的心吗,这才叫公平。   “诶对了,我还没跟你们说过吧。”楚昭一拍桌子,“你们知道龙凤佩吗?”   将领们:嗯?   早已被荼毒过一轮的王副统领:“……”   他昨天果然是被秀了。   英明神武的秦王还真干得出这么离谱的事啊。   *   沈子衿在马车内一直待到午饭时间,才彻底起身。   随行物资管够,荒郊野外,厨子也能弄出好菜来。   马车坐久了自然想出来透透气,沈子衿和东宁坐在小凳上一块儿吃饭,东宁道:“皇嫂,我今日不晕了,已经好了。”   沈子衿:“好,那我们夜间也继续赶路,诸位辛苦下,可去后面的马车上换班休息,夜里走两个时辰就停下来歇半个时辰,然后接着走。”   其余人领命。   车队走过一天后,天边扑簌簌飞来一只传信鸟,白枭接过信给沈子衿。   沈子衿第一反应是楚昭来信。   写了什么,是又要莽撞闹他一回,还是良心发现决定好好说话,寄信来解释了?   沈子衿抱着好奇和一点小期待拆开了信,却发现是三皇子楚锦旭写的。   ……他才没有失望,嗯。   沈子衿收拾心情,决定认真看下去,结果一看,发现三皇子不是来谈正事的,是来诉苦的。   楚锦旭的话大意可以这么翻译:“六弟逮着个人就要讲一遍龙凤佩,我看他快成玉佩精了,弟媳,你抓紧时间把这祸害领走,还我们一个清净,感激不尽!”   沈子衿:“……”   他反反复复把信看了几遍,确认楚锦旭的中心意思没错。   楚昭,那个楚昭,抓着个人就炫耀龙凤佩,他干得出这种事?   真的假的?   沈子衿稍微想象了下那样的场景。   沈子衿:“噗。”   有点好笑。   但他们不催,自己也没打算拖延时间,毕竟……他跟楚昭之间还有账要算呢。   一行人走走停停,路上沈子衿收到过几回三皇子和二皇子的信,但是没有楚昭的。   二皇子比三皇子靠谱,信上都是正事。   “魏长河提议削减军费,六弟难得在朝堂上开口,跟他吵了一架。”   沈子衿蹙眉。   魏长河这位现任首辅,曾有从龙之功,承安帝能顺利登基,他功不可没,这对君臣也曾有过和睦的蜜月期。   但人是会变的,承安帝一边用着魏长河做事,一边瞧着魏长河平步青云手上势力越来越大,就会想,当年你能把我推上来,是不是哪天,也想把我推下去?   而魏长河野心勃勃欲壑难填,他处处受制,发现并不是想要什么就能从皇帝那儿得到后,自然也会想尽各种办法,反过来掣肘朝堂,一边防着被砍脑袋,一边用计实现自己目的。   即便沈子衿他们不出手,这对君臣走到最后,无非也就看谁先死。   不然原著里魏长河谋兵权干什么,不是为了逼宫的话,难不成养着好看吗?   楚照玉的信还有内容:“皇帝没点头也没摇头,哪方都不帮,这是又想给臣子们找点事做啊。”   臣子们自己斗完,他来坐收渔翁之利,是承安帝最爱的手法。   沈子衿看完就把信烧了,火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起身时,沈子衿眺望远处山峦,玉州已然不远了。   离魏长河结局也不远了。   直到踏入玉州地界,沈子衿都没收到楚昭一封信。   这人居然真就准备把话全部攒到见面再说了,行吧,看他到时候怎么把深夜偷袭给说圆了。   沈子衿呼出一口气:他才没期待过书信什么的,没有,嗯。   在决定要来养病后,沈子衿还没出发,秦王府就派了人提前来玉州打理住处,车队浩浩汤汤进了城北一处庄子,他们这前脚刚到,后脚,玉州知州就上门来拜访。   沈子衿是以养病而不是公事为缘由过来,所以官员们不方便在城门口迎接,但显然随时盯着他们的动向。   知州跑这一趟,却没见到沈子衿面容。   因为沈子衿是隔着屏风见的他。   屏风后,面色红润健康的沈子衿捏出气若游丝的嗓音:“劳烦知州大人费心,我生着病,不便与外人过分接触,咳咳!若是把病气过给你,我会过意不去,只能这样见面,失礼于人,实在抱歉。”   曹知州蓄着保养得当的胡子,大腹便便,面上堆着亲近和善的笑,看着很像个老好人。   他关切道:“王妃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心善,能有幸拜见,已经是下官天大的荣幸。您在玉州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的,派人来打个招呼就成,下官祝您早得痊愈,康健如初。”   沈子衿捏了颗干果在手上,语调拿捏得很精准:“借你吉言。”   曹知州含笑告辞。   他走后,屋子里屏风撤了,沈子衿不紧不慢把松仁放进嘴里,清香蔓开,黑鹰沉声道:“此人滴水不漏,一看就知道是官场最难搞的那类。”   这次楚昭让沈子衿把黑鹰白枭都带走了,身边安保做得非常到位。   沈子衿擦了擦手:“嗯,笑面未必不是虎,这两天周围要是有他们的眼线,不必清,让他们看,看了才好安心,但不准人混进府上,试图进来的,一律当歹徒处理。”   黑鹰:“是。”   沈子衿又朝锦衣卫指挥使尹洌道:“我们进城动静这么大,肯定有人好奇是哪儿来的人,你让几个人混在人群中,把秦王妃来玉州养病的消息放出去,做得自然点儿。”   尹洌抱拳:“是。”   沈子衿又要来笔墨,写了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个人若是前来拜访,让东宁代我接见,其余的人则通通以我病了的理由推拒。啊,白大人自然不在其中,他来了就让他进。”   众人分工领命而去。   曹知州回了自己府上,过了大半天,听着底下的人来给他回话。   “在老爷您之后,又有些人递了拜帖,但秦王妃都称病拒了,白君行去后倒是见了,可很快就出来了,顶多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说不了几句话,我估计王妃是真的精力不济,连见着好友也没力气招待。”   曹知州不咸不淡嗯了一声,他的一个幕僚道:“那白君行最近一直被我们的人看着,没见他认真做事,想来和其他尸位素餐的御史也没区别,秦王妃病弱在京中时出了名的,别说一盏茶,他们就是聊个整天,也聊不到我们头上。”   曹知州扣上茶盖,徐徐道:“首辅来信说,秦王妃在京中只以美姿容和病弱出名,文章可能不错,但也没写过几篇,可让我们还是得注意他一下,毕竟说不准,秦王妃就是替陛下办事的。”   沈子衿在京中明面上没做过什么实事,但先前在朝堂一句话,还是让魏长河留了心。   魏长河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当然也有点他自己的本事。   曹知州:“去告诉那几个匪头子,最近都给我收敛点,别惹事,免得招了不该招的人。”   幕僚垂首:“是,小人这就去写信。”   曹知州又想了想:“如果白君行跟秦王妃走动太频繁,也要跟我来报。”   负责安排盯梢的人也连忙应下。   他安排得倒好,但是架不住硬件实力拼不过对方,比如说底下人的身手。   曹知州负责盯梢的人,跟秦王府侍卫还有锦衣卫好手,完全就不在一个档次,没法比。   当晚,黑鹰背着白君行翻过院墙落入府里,曹知州的眼线没一个发现的。   白君行从黑鹰背上下来,一路轻功可太刺激了,缓缓呼出口气,沈子衿冲他笑:“白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白君行也笑了笑,不过转瞬即逝,他很快用上郑重的神情:“王妃,关于玉州,白日里我没来得及说的,正好尽数禀给您知晓。”   沈子衿颔首:“来,里面坐。”   白枭瞧着两人进去后,手指打了个圈:“深夜幽会,诶鹰哥,你说王爷和展大人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吃醋——哎哟哥你打我干嘛!”   黑鹰在白枭后脑勺一拍,深感孩子教育出了问题:“说什么胡话呢,再瞎说,回去把你话本全部没收。”   “别别别,”白枭连忙摆手,“哥,我不是说侯爷和白大人有什么,我的重点在王爷,难道你不想看看王爷吃醋会是什么样吗?”   他这么一说,黑鹰还真想象了下。   ……你别说,还真有点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成年人是理性的。   黑鹰道:“不是非常想。”   他抱着手臂:“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王爷要是吃醋了,没准倒霉的是我们。”   白枭想了想因为吃瓜被加训的哥哥们,和自己被扣掉的糖。   “没事,我很厉害,不用加训,万一被扣糖,侯爷还会给我补上,哥哥们看不了的东西,我来——哎哟哥别打了,要傻了!” 第58章   沈子衿和白君行聊了许久。   沈子衿的谋划早已铺了出去,有些是可以告诉白君行的,有些暂时就不太方便。   得有个两三天的时间用来铺场,但布局已经开始,反正哪边的事儿都不耽搁,都在他预料之内有条不紊的推行。   白君行:“王爷借我的人手,查到了玉州匪帮已成祸患,佃户们过得非常不好,赋税极重,根本食不果腹,说是佃户,分明是被他们强拘起来的劳力。玉州留在明面上让我看的,都是找人演的戏,我怀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流民恐已成群。”   沈子衿颔首:“匪帮做大,曹知州完全视而不见,也从没跟朝廷递过折子,私下里怕不是已经勾搭成奸。”   沈子衿放下茶盏:“别担心,我此行来人手充足,一定能查出更多东西。”   王妃和公主一起出行,随行人手当然管够,而且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白君行当然不怀疑沈子衿的能力,沈子衿能来,他压力少了不小,可愁绪依旧散不开:“玉州本就丰饶,我原以为他们就算贪,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实在没想到,竟然已经糟到了这种地步。”   受罪的都是百姓。   白君行是忧国忧民的好官,沈子衿自己没什么高尚的思想,却很欣赏这样的人。   商议完后,黑鹰又趁着夜色把白君行送回去,白君行作为监察御史,还得跟玉州一帮官员们周旋,让他们放松警惕,让这些人以为白君行就是来混混资历,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隔天,指挥使尹洌就按照沈子衿的命令,让几个人去茶楼饭馆,散出了消息。   正好也有不少人好奇昨儿那支车队究竟是什么来头,一听竟然是秦王妃来养病,还带着公主,不多时,消息就传得人尽皆知。   一家商铺送货的推车郎听到这个消息后,路过屠夫摊,给看着憨厚的屠夫递了个信。   层层辗转,大约两个时辰左右后,玉州城外一座深山里,飞虎帮的头领飞虎接到了消息。   “秦王妃来玉州养病,还带着公主……”   他念着纸条内容,立刻有个大汉噌地站起:“大哥,这是个机会啊!秦王在外杀敌,虽然听说他弑杀,但跟玉州的狗官肯定不一样,他是个保家卫国的好汉,我们可以找他告这些狗官的状!”   玉州匪帮纵横,飞虎帮只是其中一支不大不小的帮派,要说与别的匪徒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他们最初就是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起的家,并且如今也收留了不少流民。   玉州出去告御状的从来没成功过,前些天来了个监察御史,整日与那群狗官厮混,想来也是个一丘之貉。   至于这秦王妃……   飞虎捏着纸条:“来的是王妃又不是秦王,而且他是来养病的,病殃殃的人照顾自己就费劲,还能办事吗?”   有小弟挠挠头:“那公主呢?直接跟公主讲,那可是皇家的人。”   “公主就是个几岁的小毛孩子,她懂什么!”   小弟泄气但又不甘心,愤愤捏紧拳头:“难道就真拿那群狗官没办法了吗!?”   飞虎想了想:“先找人试探一下秦王妃再说吧。”   他们不想放过机会,但也没忘记曾经因为错信狗官而折进去的兄弟,自那之后,行事都小心谨慎了好多。   第二天,他们开始了试探。   他们试探的第一步,就是摸清王妃庄子里下人们的采买路线后,找了个瘦削的人,挑着时间,晕倒在他们面前。   飞虎和小弟们在山寨内等待消息。   半天过去后,装晕的人回来了。   “怎样!”小弟跳起来问,“他们有把你带回庄子里好生照料,再问东问西吗?”   那人答道:“没有。”   飞虎眼睛一眯,眼神瞬间犀利:“那就是把你丢在路边不管了?”   “也不是。”那人挠挠头,“他们把我送去了城中医馆,留了药费和一顿饭钱,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飞虎一愣,和小弟们面面相觑。   ……好像有点爱心,但不多。   没有草菅人命,可也没有送人送到西,问人家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为何遭此劫难。   小弟干巴巴:“呃,但起码秦王妃手底下的人都还算心善,我们还得想想别的办法接近他。”   他们寨子里难得识字的智囊道:“他们不从外面招工,送货的人也不能进府,秦王妃更是完全不露面,难办。”   飞虎也觉得头疼,他皱着眉:“容我再想想……”   他这一想,从白天想到晚上,都没想出任何好主意。   夜里辗转反侧,头疼之际,外面突然有人风风火火闯进来:“报——!”   飞虎翻身坐起,一把扣住自己的大刀:“出什么事了!”   报信的山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面上写满了惊愕和不可思议,气儿都没喘匀,结结巴巴道:“报报报、寨子外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自称是是是,是秦王妃沈子衿!”   “哐当”一声,飞虎的刀跟下巴一起砸在地上。   他目瞪口呆,小弟的惊愕平行转移到他脸上:“你说说说谁来了,再说一遍?”   沈子衿站在夜晚的山林里,今夜星与月都黯淡,黝黑的山林中树影张牙舞爪,宛若鬼魅野兽,阴森可怖,随时能把柔弱的人类撕成碎片。   沈子衿信手拨了拨玉佩下的同心结,在等人的时间里百无聊赖地想,楚昭这时候会在干什么。   应该睡得正香吧。   自己为了早点把他接到玉州来,可是勤勤恳恳在加班,为了避开玉州官员耳目总是半夜做事,牺牲了他宝贵的睡眠时间。   这牺牲可太大了。   到时候加起来,一起跟楚昭算账。   结果楚昭还一封信都没寄给他。   木头呆子。   沈子衿又给秦王起了个新绰号,这几天他给楚昭起的绰号,已经能装一箩筐了。   这些绰号能不能摘掉,取决于日后楚昭的表现。   同心结的穗子在手中冰凉细腻,沈子衿玉白的指尖轻轻绕着红绳,他在这深山老林里,美得宛若摄人心魄的精怪。   飞虎大步流星出来,看到沈子衿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娘诶,人怎么能这么好看,跟妖精似的!   追随飞虎出来的小弟们也是一呆,气势整个垮掉。   沈子衿瞧见来人,松开红绳,朝他们盈盈一笑:“可是飞虎帮的当家?”   笑得这群山匪们齐齐吸了口气。   不会真是来勾人心魄的妖精吧!?   还是飞虎最先回神,大哥到底是大哥,他握着刀往前一步:“我就是!你说你是秦王妃?有何凭证!”   沈子衿身边只带了黑鹰和白枭,其实他本只想带白枭,但黑鹰不放心,一定要跟着。   身后格外安静的树影里,藏着悄无声息的侍卫们。   沈子衿从容以对:“我身边这白发小兄弟,想必你们亲眼看到过他从庄子里出来,诸位眼线太明显,想不知道都难。”   飞虎已经从对沈子衿容貌的惊艳中完全脱出,他沉下脸打起精神,意识到了这位看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美人,可能不太好对付。   飞虎咧咧嘴角:“不止我们派了眼线,其余人也有,枫山那群土匪,还有玉州里的狗官,他们都做了,秦王妃怎么就偏偏找上我?”   他视线扫过三人,按着自己的刀:“而且就带这么两个人,不怕来了就回不去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杀气腾腾,白枭眼睛一眯,却被沈子衿摸了摸脑袋,白枭也就站在原地,没有动,但眼睛依然盯着飞虎。   飞虎领着一大帮人出来,来势汹汹,其中有些人的砍刀就架在肩上,沈子衿三人怎么看都是羊入虎口,案板鱼肉。   但沈子衿毫无惧色,仿佛只是来踏青游山。   “我的属下们很有些本事,”沈子衿轻轻摸着白枭的脑袋,“他们查到飞虎帮以‘义’字为基,做过不少行侠仗义的事。朱门也出豺狼,绿林也有好汉,我实在好奇,豪杰辈出的飞虎帮,找个人扮做乞丐晕倒在我家门口,究竟是想做什么。”   此话一出,飞虎登时一惊:他竟连这个都知道!   那肯定是跟踪他们的人,才一路找到了山寨门口,连什么时候被跟踪的他们都不知道!   秦王妃身边有高手。   而且明明听说他病得无法见人,也是装的。   飞虎下意识捏紧刀柄,这次不是为了吓唬别人,而是他自己紧张或者察觉危险时候的动作。   明明是他们占据绝对的上风,但在沈子衿面前,竟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沈子衿收回安抚白枭的手,朝他们轻轻一笑:“我们敢来,当家的不敢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明明笑着,却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仿佛他在云端,触不可及。   小弟们大气也不敢出,只等着飞虎发话。   天上的阴云缓缓移动,放出了遮蔽已久的一点点月牙,月光柔柔洒下,照着沈子衿银色的衣摆。   片刻后,飞虎终于开口了。   “跟我来。”   沈子衿莞尔,就带着黑鹰和白枭,面不改色踏入了山寨。   飞虎却没有带他们去大厅坐坐,而是一路把他们带到了后山一个院落中,他推开门,把院中的人都叫了起来。   木屋挤着木屋的院落中,门不断打开,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出来,很快便站满了院子。   沈子衿看着面前这些人,沉默下来。   有老弱妇孺,也有年轻男子,相同的是他们个个面黄肌瘦,都只剩了一把骨头,衣衫褴褛,看着宛如行尸走肉,目光浑浊又茫然,里面找不到一点生的亮光。   沈子衿看过原著,知道玉州流民凄苦,可几行文字和亲眼所见,终归不同。   当这些人鲜活的站在自己面前,他们会呼吸会走动,不是文字而是活生生的人,即便是做好了准备的沈子衿,也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来玉州,不像白君行那样有什么忧国忧民的圣心,只把一切列为拯救楚昭的环节,他至今也没把自己当成大齐人。   但是看着这些因世道艰辛而只剩一把枯骨的百姓……沈子衿掐紧了手心。   他想移开视线,可却又移不开。   一个孩子睁大了眼睛瞧着他,他生来就泡在苦水里,却还有点儿没被世道完全磨灭的天真。   ……楚昭刚穿过来时,因为承安帝而讨厌整个时代,后来他为什么愿意出生入死,冒着危险上战场?   是因为,他眼中也看到了属于这个时代的,活生生的人吗?   沈子衿看着他们,耳边是飞虎的声音。   “这是新收拢的流民,秦王妃,外面都说玉州富饶,繁荣昌盛,可我们底下的人看不到啊,我们看到的是饿死的白骨,是血泪染的土!”   “玉州狗官鱼肉百姓,种了地留不下几口饭,成仓成仓的米,他们勾结土匪和奸商卖了换银子,好人家过不下去成了流民,他们就放任土匪烧杀抢劫,把人逼得毫无活路啊!”   流民们听到飞虎的话,话到伤心处,又哭了起来,先是小声啜泣,而后有些人忍不住,哭声逐渐变大。   沈子衿站在哭声里,忍不住拢了拢衣襟,那是一种彻骨的冷,衣服根本挡不住。   “我虽然也就是个流氓匪徒,但不屑做那些事,他们也不怕天打雷劈,我呸!”飞虎目光灼灼,看着沈子衿,“秦王妃,你是能救他们的人吗?”   沈子衿瞧着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孩子,走上前摊开手,把怀里揣着的蜜饯递了过去。   小孩儿眼巴巴瞧着他,先没敢动,到底禁不住香味的诱惑,身手把糖拿了过去,一把塞进嘴里。   沈子衿柔声道:“慢点吃,不急,没人跟你抢。”   小孩子囫囵咽了,眨了眨眼,轻声道:“谢谢你,神仙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你实在不必谢我,沈子衿轻轻地想,我来玉州,原本不是为了你们,我不值得你谢。   白枭抿抿唇,上前,也把自己的蜜饯全拿出来,分给了他们。   他虽然小时候过的是苦日子,在王爷王妃身边,天天能有糖吃,远比这些小孩儿幸运。   沈子衿起身,看向飞虎。   “我是。”沈子衿说。   我是能救他们的人。 第59章   一直到天边太阳快升起,沈子衿才从飞虎帮离开。   飞虎听了沈子衿的安排,从目瞪口呆,到惴惴不安。   目瞪口呆是因为他没想过事情居然还能这么办,因为从未想到,所以很不安,但不得不说,要是能成,玉州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真能这么顺利?   飞虎紧张地搓了搓手,但好像也只能相信他了。   这么多年,终于让他们再度看到一点希望了。   沈子衿熬了一宿,回到庄子后差点倒头就睡,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把活儿先吩咐下去。   他努力睁着眼,慢吞吞道:“去城里采购点烟花,让采买的人跟老板聊天,就说是秦王妃看着病情有点气色,心情好,庄子放烟花冲喜……还有什么,啊对,我们的信号、信号……”   黑鹰接话:“知道,按照原定计划,把我们的信号弹混在烟花里。”   秦王府的信号弹经过楚昭的手,种类繁多,日用夜用等等系列,应对多种场景,居家旅行必备。   沈子衿:“嗯,对,你……”   沈子衿“你”字之后,却没了下文,他撑着脑袋,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小甄心疼坏了:“侯爷好几天没休息好了,昨儿又一夜没睡。”   “你先扶侯爷去休息,”黑鹰道,“侯爷交代的事我都听清楚了,后面的事我来办。”   小甄:“好。”   沈子衿被扶着躺下,呼吸平稳,就这么睡了。   他睡着期间,事情有条不紊按照他的计划继续推行。   采买的侍从很快将烟花买回,知州的眼线一直盯着他们,自然也听说了他们放烟花的理由,尽管如此,知州还是不太放心,要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注意着。   等到夜幕快降临时,沈子衿睡醒了,正好赶上山庄将烟花点燃,轰隆隆炸上天。   沈子衿起身出门,瞧着漫天烟火,璀璨又华丽。   信号弹混在烟花里,一点儿也不显眼,但秦王府自己的侍卫们一眼就能瞧出来。   这是拉开序幕的信号。   小甄将晚饭端上来,叮嘱沈子衿多用些,沈子衿拿着筷子,白日里因为困顿而停摆的脑子已经清醒了,他对小甄道:“对了,不准告诉楚昭我熬夜了。”   小甄手一顿:阿这,他本来准备王爷来了就实话实说的……   沈子衿仿佛把他看穿了:“也告诉其他人,这种小事就别多说了。”   既然是小事,为什么还特意嘱咐一句呢?小甄虽然心疼,但他的主子是沈子衿,沈子衿特别提醒的话他不能不听,只好垂首道:“是。”   空中的烟花还在陆续绽放,城郊外,入玉州前留在外面的王府侍卫瞧见信号弹,抬手放飞了几只鸽子。   鸽子们腿上并没绑着信件,但长相出奇一致,都是浑身雪白,却在一边翅膀的绒毛下染了一点点的黄色,不清楚的还以为是鸽子自己碰了什么脏东西,也不会起疑。   但那是一种特殊颜料,只要用对应的特殊液体擦一擦,就能变为无色。   王爷说什么试剂中和之类的话,不太懂,反正知道怎么用就行。   鸽子从玉州外出发,飞了一天,飞到了隔壁青州的驿馆。   驿馆的锦衣卫恭候多时,把带有特征的鸽子们挨个试了,确认无误后,从青州驿馆出发,带着早就准备好的信件,直往京城奔去。   曹知州的确把玉州看得很严,没人能出去告御状,送的信也要严加审查,但是——若信压根儿就不是从玉州出去的呢?   这下他又要怎么拦?   沈子衿拉开了棋盘,要对付玉州,却不能只在玉州落子,一子落在飞虎帮,数子早已先行而动,曹知州自以为是执棋之人,殊不知早已落入局中,一点一点,被沈子衿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子衿拈着棋子,轻轻敲下,下一步,京城。   *   锦衣卫单枪匹马,昼夜不停快速奔袭,到了驿馆就换马,途中几乎没怎么休息,仅用了两天两夜,就赶回了京城。   因为没休息好,看起来就很憔悴,入城以前,他还特意把帽子丢了,给自己袍子上沾了泥和灰,务必让自己一看就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他回来的时间可巧,刚好赶上朝会。   众人上朝上到一半,太监就匆匆与承安帝耳语,护送秦王妃和公主去玉州的锦衣卫回来了一人,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禀报。   承安帝皱眉:“宣。”   然后狼狈不堪的锦衣卫上了殿,重重一跪:“大事不好了陛下,秦王妃在玉州被匪徒劫持了!”   朝堂上哗啦一下炸了锅!   楚昭终于等到了这条消息,精神一振,非常配合地上前演戏,皱着眉一把将锦衣卫提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楚照玉余光扫过承安帝,做出劝慰的模样:“六弟莫慌,让他先说清楚。”   锦衣卫:“是。”   他在大殿里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首辅魏长河就暗道一声不好。   玉州匪患成灾,他知道,最大的山匪头子跟曹知州勾结,其余小帮派也跟在屁股后头,一直还算听话,他们怎么可能去劫持秦王妃,活腻歪了吗?   而且这样的大事,为什么玉州没有来信,他们在京城中竟丝毫没有收到消息?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玉州匪患成灾一事一旦被捅穿,不仅是玉州,就连他也危险了!   锦衣卫的汇报还在继续。   “王妃身子难得好了些,便坐车出游,想看看玉州山水风景,不料行到枫山,竟被一群带刀山匪拦下。”   锦衣卫绘声绘色,说得跟亲眼见到似的,沈子衿当初叮嘱尹洌,在锦衣卫里挑个机灵点的来办这事儿,选的可真是个人才。   “王妃不愿张扬,带的人不多,兄弟们拼死护主,可王妃受到惊吓,病又刚有起色,实在跑不动,便自言愿意跟着山匪走,换他们留护卫们性命,身手最好的兄弟按照王妃嘱咐突围,重伤回来报信。”   惊险,刺激,把刀光剑影着重描述,听得楚昭心里都突突的。   ……沈子衿不能真去跟山匪碰过面吧?   他答应过不会以身犯险,告诉自己的计划里也没有这环。   他要真干了,自己回头随便一问就能知道,沈子衿应当不会这么做。   楚昭暂且放下心,觉得殿中这位锦衣卫是个人才,不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全都是废物,连个人都护不住。”承安帝冷冷道,“然后呢?”   直到这里,承安帝虽然惊讶,但也没多生气,沈子衿就算不幸真死在玉州,那也是他倒霉。   楚昭已经娶过男妻,即便现在这个男妃死了,按照祖宗规矩,他也没了继承皇位的权力,实在不行,承安帝可以再赐他一个男妻,都不是事儿。   锦衣卫接下来的话,才是沈子衿叮嘱,要专门好好往承安帝心口里戳的。   “接到报信后,我们立刻请求玉州知州和守备军统领出兵救援,于枫山下与匪徒对峙,匪徒要求提供兵刃粮食与钱财,数额过大,无人敢应,但我们实在担心王妃情况,便请曹知州上报朝廷。”   锦衣卫道:“但曹知州说容他想想办法,或许不用惊动朝廷,就能把王妃救出来。”   楚昭是时道:“他想了什么办法?”   锦衣卫:“知州要想办法,我们也不愿坐以待毙,因此暗中监察枫山匪徒动向,想双管齐下。”   锦衣卫的嗓音已经沙哑了,他的疲惫不用装,已经是本色出演,逼真得不能更逼真,他咽了咽嗓子,在承安帝的注视下越发低下头去,配合着他更加低哑的嗓音,在气力竭尽中,更加惊心动魄。   “……我们探查到,枫山上的匪徒赫然已有万人规模,且匪多马壮,兵刃更是难以计数。”   此言一出,满朝顿时鸦雀无声。   刚刚还有人小声议论着绑架的事,这会儿全都静了。   不知是谁的冷汗,悄悄滑落。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听出了话里的重点——   承安帝按着佛珠,身子微微前倾,他缓缓道:“你是说,玉州丰饶之乡,民安之地,已集结了上万的贼寇?”   一两群数量稀少的流匪不算什么,但上万的人,分明已成匪灾,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成,而玉州从来没有哪封折子,提到过匪患。   魏长河一拱手:“陛下,上万匪徒绝不是儿戏,或许是探子看错了也未可知?他们如何能这么准确判断数量?”   楚昭冷冷:“秦王府家将基本都跟我上过战场,剿过匪,其中有些人曾是斥候,耳目灵通,这要是也能认错,赢过的仗全是白打的吗!”   魏长河张张嘴,还要说什么,就被楚昭直接抢断:“山寨规模大小、屋舍数量、巡逻的人马还有进出的物资等等,都能用作判断,首辅是读书人,没当过兵,理解,但如今本王的王妃陷入危境,你不替皇家担心也就算了,说这些废话打断重点,是何居心!”   楚昭这边吼完,扭头又朝锦衣卫喝道:“你继续!”   魏长河:“……”   他的话就这么被楚昭疾言厉色给堵死了,现在的秦王看起来就是因为王妃失踪而心急如焚的丈夫,态度合情合理,但魏长河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锦衣卫捏了把汗,心道不愧是秦王,这架势,连他都被吓了一跳。   锦衣卫边暗自佩服,边继续:“我们还观察到山寨外围圈的田地里,有些看着是好人家的平民被压着做活,我们抓了两个小喽啰,他们说,枫山匪首已自立为王,平日从玉州要到的粮食已经不满足,等这次要够钱粮兵器,就要、就要……”   承安帝已经在盛怒的边缘,他追问:“就要什么?”   “就要直接反了。”   锦衣卫说完,深深埋下头去。   满朝死寂。   “匪患成灾,到了要造反的地步,”承安帝一字一顿,“京中无任何人知晓,朕,也从不知晓。”   “是不是要等他们打到京城来,诸位才舍得告诉朕啊?”承安帝青筋暴起,“说啊!?”   群臣呼啦啦跪了一地:“陛下息怒!”   大家都跪了,锦衣卫反而直起腰,从怀里掏出书信:“臣等意识到兹事体大,不敢再等曹知州所谓的办法,臣带着消息要从玉州出发,在城门口遇一人跪地,求臣携血书一封,以达天听。”   锦衣卫捧着信,一字一句:“玉州书生赵生,状告玉州知州贪墨枉法,勾结山匪,鱼肉百姓,致使玉州流民成灾,民不聊生!赵生死在两年前进京告御状的途中,临行前留书与好友,这封血书正是他好友转交,还请陛下明察!”   从秦王妃被绑架到血书状告知州,一系列变故来得太快,根本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   群臣目瞪口呆。   但首辅派和皇子派的官员们,都隐隐察觉了什么。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承安帝:“把信呈上来!”   皇帝怒火中烧,太监大气也不敢出,迈着小碎步取了信,呈到皇帝跟前。   信是假的,沈子衿提前伪造,但事是真的,真有一个赵生,两年前被曹知州所杀。   赵生也真有个好友,沈子衿已经派人过去打招呼,他愿意全力配合,两年,无数个难熬的日夜,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究竟如何为好友报仇,为玉州之民请愿。   后续朝廷去查,他会直接认下,朝廷也会翻出曹知州更多丧心病狂的事。   承安帝看完信,他怒喝一声,扬起了戴着佛珠的手,看样子是想把佛珠直接砸下来,而且他对着的位置,分明就是魏长河。   原本他已扬起手,脸也气得青紫,但中途顿了顿,最后改为重重砸在了龙椅上。   承安帝喘着粗气,其余人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楚昭看时机正好,立刻朗声道:“陛下,臣请前去玉州,救出王妃,并一道查明玉州匪患真相!”   承安帝胸膛起伏,瞧着自己这个儿子。   后续发展太猛烈,大伙儿注意力全放在玉州官场上了,好像就剩楚昭还记得他家王妃。   楚昭不怕他看:“玉州守备军放任匪徒成型,将领多半是饭桶,也不知能带出什么兵来,稳妥起见,臣求再调三千南疆驻军,一同前去剿匪。”   “陛下!”魏长河也跪得板正,“如今情况尚且不明,大肆动兵恐造成玉州人心浮动,百姓惊慌。而且此事疑点重重,依老臣之见,应由朝廷再派人前去探明情况,再做决定!”   楚昭恨声:“首辅给我个准数,还想探多少天,还想派谁去,本王王妃若是有丝毫闪失,魏首辅拿自己的命来赔吗!”   楚照玉在轮椅上也拱手:“陛下,救人要紧,秦王妃的事不可再耽搁了,东宁也尚在玉州,还不知她怎么样了,皇室之威,岂容山匪这等宵小犯上。”   魏长河:“陛下啊——”   楚昭也跟一个:“陛下!”   承安帝要是善武,这时肯定已经把佛珠捏碎了,他深深地看着魏长河,魏长河通过玉州赚得盆满钵满,他知道,但匪徒一事,他是真不知道。   这事儿的确还有诸多疑点,但承安帝冷冷想,他可能是对魏长河太宽容了,以至于让魏长河忘了本。   拿掉一个玉州,也算是给魏长河长长记性。   承安帝沉默期间,底下的官员们可没闲着,一部分跟着魏长河的步子,嚷嚷着应当先行查探,一部分顺着二皇子楚照玉的话,先往皇室脸面上引,进言救人要紧。   底下个个言辞恳切,陛下长陛下短,闹得承安帝火气越来越旺。   “够了,都给朕闭嘴!”   承安帝一吼,所有人瞬间安静。   承安帝几次深呼吸后,目光始终盯着魏长河,终于下了决断。   “秦王听命,朕任你为钦差正使,准领南疆三千驻军以及玉州守备军全军,全力剿匪,救出秦王妃,并查明玉州匪患和血书上状告之事,刑部右侍郎为副使,从旁协助,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楚昭垂头,掩住了表情:“臣遵旨!”   “退朝。”承安帝没了什么好口气,“魏长河,给朕滚到御书房来!”   下朝后,楚昭拿到圣旨,心中冷笑。   老东西防着他呢,不肯给虎符,只给圣旨,生怕他从南疆多带一兵一卒,还让刑部的人跟随,看着他。   把魏长河叫去御书房,看样子的确是觉得魏长河还能用,想继续给他机会。   不过无所谓,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魏长河想撇干净可没那么容易。   楚昭回到府上为出发做准备。   “按照先前交代的,把巡防营的人也用起来,盯住魏长河跟他的狗腿子们,一封信也别让他们从京城送出去,送信的人直接抓,送信的鸟打下来烤了加餐。”   不仅他们这头在防,玉州那边沈子衿也留人防着首辅党把信送进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该让玉州知州尝尝封锁消息的滋味了。   楚昭翻身上马,心情大好,玉佩在他腰间一晃: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去接人了!   走着! 第60章   沈子衿估算着时间,直接搬到了飞虎帮的地盘里住下。   他让侍卫们带着东宁藏去了别处,但庄子里还留着人,每天进进出出,仿佛一切照旧,两个主子都还住在里面似的。   除了白君行外,其余人的拜帖通通回拒,白君行会带着诗集或者字画,来坐一盏茶的功夫就走。   烟雾弹放得十分惑人,曹知州压根就不知道沈子衿和东宁已经跑了。   沈子衿要来山寨里住这事儿,不仅飞虎坐立不安,侍卫们也是心惊胆战。   侯爷胆子也太大了!   先前带着黑鹰和白枭两人闯匪窝的时候,他们就一边佩服沈子衿的气度,一边捏了把汗,本来以为只刺激一晚就过去了,没想到更刺激的还在后面。   黑鹰是劝过的,让沈子衿去跟东宁一起藏好,但沈子衿却道,这样更逼真,做戏做全套,后面也更好解释。   黑鹰知道沈子衿聪明,但从前真没看出来,沈小侯爷做事居然这么不拘一格,胆子大得能上天。   他从前以为只有自家王爷敢和太阳肩并肩。   是他狭隘了,难怪这两人能凑成一对儿呢。   虽然他们在山寨里挑了个四通八达的好位置,若有变故一定能带着沈子衿逃脱,但主子把自己押上的时候,做侍卫的肯定有操不完的心。   沈子衿看着侍卫们操心,其实也很过意不去:他知道原著剧情,但侍卫们不知道啊,他们可没法单纯用“好人”两个字定义飞虎帮,因此十分警惕。   可沈子衿又不能说自己未卜先知,所以挑地方、布防还有计划逃跑路线,沈子衿都交给了黑鹰和尹洌,让专业的人来,也好让他们安心。   飞虎身材魁梧,是个高大壮实的汉子,单从块头来说,跟沈子衿之间差着两个楚昭,按理来说他站在沈子衿面前,应当十分有压迫感。   但情况却是反着来的。   自打沈子衿在这边扎了营地,飞虎一天要来三次,每次来都要搓着手不安地问:“秦王到了吗?”   沈子衿:“快了快了。”   飞虎也很想装足了气势,但架不住他的表情和眼神根本藏不起来,坐立难安几个大字简直焊在脸上。   “我们真不会被一块儿剿了,对吧,我可没为难过你啊!”   沈子衿很有耐心:“放心,你们能被诏安,重回良籍,见到楚昭后,把我教给你的词背出来就行了,你背熟了吧?”   飞虎抹了把脸:“我做梦都在背。”   沈子衿:呃,就那么几句话,不至于吧?   飞虎抖了抖腿,压低声音:“我听说秦王好杀人,一天至少杀三顿,不杀不舒服,还把敌人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是不是真的?”   沈子衿:“……”   不是,远离京城的地方流言居然已经传得这么离谱了吗?就差把楚昭描述成个恶鬼夜叉了!   沈子衿无语,他还没开口,旁边白枭原地蹦起:“胡说八道!”   “王爷杀的都是敌人,从不曾滥杀无辜,不杀能守边疆吗,谁乐意天天看血呼滋啦的场面啊!”   飞虎没吭声,沈子衿给白枭摸摸头,安抚炸毛的小孩儿,给飞虎喂定心丸:“楚昭不是那样的人,传言多有偏颇,我是……我是他的王妃,外人还能比我更了解他不成?”   说自己是楚昭王妃……还有点让人难为情,沈子衿按捺下浮动的心思,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你看,我性情平和吧,楚昭性子也好得很,讲理好说话,不可怕。”   飞虎:“可是……”   沈子衿:“放心,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秦王。”   飞虎听罢,却愈发不安了,他嘀嘀咕咕一声:“……可我觉得你就挺吓人的。”   沈子衿没听清:“嗯?”   白枭告状:“侯爷,他说你吓人。”   沈子衿愣了愣:“我吓人,我哪里吓人?”他看向白枭,“我吓人吗?”   “当然不!”白枭疯狂摇头,然后捧着脸道,“非要说的话,就是好看得吓人!”   沈子衿笑着拍拍他脑袋:不是,这孩子怎么还无师自通土味情话了?   黑鹰刀不离身,在旁边瞧着,心道您的确挺吓人的。   一言不合闯匪窝,吓死他们了。   他一扭头,发现锦衣卫指挥使尹洌深沉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跟他一样的想法。   二人对视,都感慨着掬了一把辛酸泪:   兄弟,不容易啊!   *   楚昭奔到南疆军驻地,点了三千人马,浩浩荡荡又往玉州赶。   南疆主将真恨不得跟楚昭一块儿去,可惜他无召不得擅离职守,把这样的好差事让给了自己的副将。   副将姓南,没跟过楚昭,但听过楚昭各种战场上的传说,对楚昭崇拜得不行,颠颠就跟着跑了。   玉州的确是个气候宜人的地方,这天,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守城的士兵们在城墙上都被太阳晒得舒舒服服,懒洋洋想打瞌睡,这时候,远方却传来了点动静。   打瞌睡的士兵们脑袋一晃:嗯?   再一晃,就彻底清醒了。   乌泱泱从天边压过来的,全他娘的是人啊!   目测至少上千人马,正快速往玉州进发,再大的瞌睡也该醒了,城楼上士兵立刻吼道:“发现大量不明人马,速去禀告知州和统领,快关城门,关城门!”   马蹄声整肃,踏地如擂鼓,扬起阵阵尘埃,为首一人银鞍白马,身形如松,守城士兵们反应还挺快,几乎是城门重重落下的瞬间,几千人马就已经到了城前。   楚昭勒马,令行禁止,身后士兵们也纷纷停下,整整齐齐列在其后,奔袭那样快,却半点不见凌乱,训练有素。   这分明是哪里的精锐。   守城的士兵咽了口唾沫:“来者何人!”   楚昭不答,他的一个亲卫出列,手里举着圣旨和尚方宝剑,说话时带上了内劲,声如洪钟,让城楼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秦王殿下奉陛下旨意,赴玉州剿匪,营救秦王妃与东宁公主,圣旨在此,尔等还不立刻打开城门,跪地迎旨!”   亲卫说话也很懂分寸,什么调查官场之类的事半个字不提,先让他们把城门开了再说。   士兵一惊,赶紧抱拳:“见过王爷!王爷请稍等,知州和统领马上就到!”   三言两语,他已经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能扛得住的,这城门开或不开不能由他说了算,来得全是大佛,他哪边都得罪不起,怎么敢擅作主张。   楚昭一路赶来,确实心急,但他面上绝不显露,已经到了玉州,长途赶路那点热血奔腾也慢慢冷静下来,心绪平复不少。   楚昭拉着缰绳:“我只等半盏茶,让他们赶紧滚过来。”   楚昭可以等曹知州跟守备军统领前来,还就怕他们不来,等人的时间也没闲着,楚昭在马上理了理自己衣冠。   长途行军的时候他把玉佩揣怀里妥帖收着,这会儿正好拿出来,仔细佩戴在腰间。   南将军瞧见楚昭对玉佩的细致样,打马在楚昭身边,好奇道:“王爷,这玉佩可也是什么信物?”   秦王亲卫们一惊,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啊啊啊啊你问什么不好为什么要问玉佩!!   果不其然,楚昭精神一振,聊这个他可不困了:“也可以说是信物,你看玉佩的样式。”   南将军:“是龙啊,那么果然是皇家——”   楚昭:“没错,就是龙凤同心佩。”   南将军话音顿时一停。   啊?   “这是其中一枚,另一枚在我王妃那儿,成双成对。”楚昭滔滔不绝,“下面这个结,同心结,王妃亲自去寺庙里求的,京城白龙寺,你知道吧,很灵的,据说……”   亲卫们忍不住捂脸,救命,他们做错了什么,要从京城一路听到玉州!   侯爷您快回来管管吧!   南将军一个单身汉,恍恍惚惚听楚昭科普,从龙凤佩聊到姻缘论和有神无神论再绕回龙凤佩上面,囊括宇宙天地,夹杂诸多经典学说。   南将军惊为天人:没想到秦王殿下除了会打仗,还学富五车!   更崇拜了!   他显然没懂楚昭这么多车轱辘话中心思想却很简单:玉佩、一对、王妃送的。   日后如果有机会再听一遍,想来他就能懂了。   曹知州和玉州守备军统领登上城门的时候,楚昭意犹未尽停下,闲聊状态和工作状态无缝切换,他再一抬眼时,周身气息肃肃,已是杀伐果决的秦王。   曹知州站在城楼上,惊疑不定。   朝廷派人剿匪,为何他们提前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不应该啊,朝中那样多的同僚,还有首辅,不可能不管他,难不成京城中已经出了大事,首辅自顾不暇,他们远在玉州,丝毫不知?   “玉州知州曹大人。”楚昭坐在马背上,脊背挺直,“圣旨在此,开门吧。”   曹知州捏了把冷汗,却没有动,他勉力笑道:“见过秦王殿下。殿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玉州哪有必须出动大量兵力才能对付的匪徒,下官……”   “少跟本王废话。”楚昭人在城下,却仿佛站在高处,居高临下,曹知州站得高,却被压得喘不过气。   楚昭:“是不是误会之后再议,见了圣旨而不跪,你可想好了。”   楚昭将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慢慢往下按:“你是要自己开城门,还是等我再调更多南疆驻军,把玉州城门轰开?”   若是后者,那不仅是抗旨不尊,带兵拒旨,说曹知州在造反都行。   楚昭在诓他,皇帝没给虎符,楚昭调不来更多的南疆驻军,可曹知州不知道啊。   曹知州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但他在位这么多年,也有几分本事,还能沉得住气,腿都要软了,愣是撑在城墙上咬牙站住。   再等等、等等……   他一听手下汇报,就觉大事不妙,尤其是“营救秦王妃和东宁公主”,这话太奇怪了,他赶紧派人去了秦王妃的庄子,即便是无礼硬闯,也要见到秦王妃。   他有预感,此番搞不好不能善了。   秦王来得太出人意料了,也太快了,连南疆驻军都领了过来,不可能是小打小闹。   曹知州顶着楚昭的目光,深吸一口气。   有人急匆匆登上城楼,上气不接下气。   “大、大人!”   曹知州倏地转头。   “秦、秦王妃和公主,根本不在庄子上!”   一瞬间,曹知州如坠冰窖。   ……一场阴谋,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从秦王妃入玉州,不,或许是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他手脚冰凉,僵硬着缓缓转头,对上了城楼下楚昭戏谑的目光。   “曹大人,”楚昭道,“想好怎么选了吗?”   曹知州闭了闭眼。   山匪的事如果暴露,再牵扯出流民和赋税,他死罪难逃,他来时因为觉得不妙,已经提前让人清理府中某些见不得光的物什,但即便他府上能清理干净,那些商人和土匪手里的东西,也能要了他的命。   就算他豁出去真不开城门,干脆反了,其他人也未必会跟他一起反。   而且如果当真对带着圣旨的秦王动手,坐实谋逆罪名,到时即便是首辅,也保不了他九族。   如果手上有秦王妃和公主,可能还有周旋机会,但显然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更重要的是,等楚昭调来更多南疆驻军,曹知州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   曹知州哑声:“开城门……”   城门洞开,楚昭率兵入城,曹知州和守备军统领下城楼来迎,圣旨面前,他们纷纷跪拜。   楚昭扫了眼,没急着让他们起身:“把道清一清,请百姓暂避,客气点,别失礼。这点人来迎,少了,把城内官员都叫出来。”   于是不消片刻,城内各个部门一把手都到齐了,不明所以,跪了一地。   白君行也在其中。   百姓们躲在各自家中,探头探脑张望。   这是要做什么啊?   不仅他们好奇,玉州的官员也想知道。   楚昭看着一地官员,背了几个沈子衿事先告诉他的名字:“这几位大人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被点名的官员们抬头。   “很好,”楚昭认了人,抬手,突然发难:“这几人并玉州知州和守备军统领,都给我拿下!”   官员们惊愕的表情刚现,士兵们已经直接冲上,将他们迅速按下。   其余没被点名的官员也登时惊作一团,胆子小的直接吓得叫出了声。   守备军统领仗着有点武功底子挣扎起来,但按着他的两个人力气更大,统领青筋暴起:“敢问秦王,为何无故扣押朝廷命官!”   “玉州匪患成灾,陛下让我来查,为什么拿你们,你们自个儿清楚,学学人家曹大人吧,一声不吭仿佛早有所料,镇定得很。”   统领心中一惊,他看向曹知州,就见他面色灰败,却并没有半点挣扎。   曹知州在开城门时,都还剩了最后一点侥幸,想着只要能匀出一点时间通风报信,就还有转圜之机。   但他没料到秦王雷厉风行至此,直接在城门处拿人,半句虚与委蛇都没有。   曹知州喘了口气:“王爷手执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要杀谁捉谁,无人敢拦,但无凭无据便捉拿我等,如此暴戾行事,日后官场再见,王爷也不怕——”   楚昭笑了:“那还真不怕。”   曹知州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楚昭让人把统领腰牌摘了下来:“玉州守备军暂归我统帅,白御史听令!”   白君行:“下官在!”   “由你暂领玉州内务,与副使协同办差,别让玉州内部再生乱子。”   白君行:“下官领命。”   副钦差刑部侍郎也被楚昭的手段搞蒙了,他本以为来了玉州至少还有一番虚与委蛇……   他一个文官,跟着楚昭奔袭,路上被颠吐了好几回,他知道陛下是让自己来掣肘秦王的,本想着到了玉州要抓抓秦王办事的错处,回头好参他几本,现在也不敢吱声了。   楚昭把统领腰牌丢给南将军:“玉州守备军共两万三千人,你点八千人,在城外列队等我。”   南将军抱拳:“是!”   楚昭带着几个亲卫,径直赶去沈子衿先前落脚的庄子。   留在庄子的人一看是王爷来了,欢欢喜喜开了门,里面还绑着几个曹知州刚派过来的人。   该安排的事都安排下去,楚昭心情大好,从京城到玉州,让他切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子衿在哪儿呢,”楚昭语调轻松,“来个人带路。”   侍卫道:“侯爷去了飞虎帮,我来给王爷带路,这边——”   “慢着。”   楚昭打断了他,不可思议:“他去了哪儿,你再说一遍?”   侍卫愣了愣:“飞虎帮。”   楚昭方才明朗的脸瞬间晴转多云,他抵着牙,一字一顿道:“所以,他说会在安全的地方等我,结果去了匪寨?”   侍卫们顿时不敢吱声了,个个安静如鸡。   楚昭勒紧缰绳,在心里狠狠把某人的名字嚼得咬牙切齿:沈、子、衿! 第61章   沈子衿裹了裹衣服。   玉州天气虽然好,但山中寒凉,沈子衿来的时候没太放在心上,因此很快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付出了代价。   他感冒了。   更准确一点,是风寒感冒。   但好在并不严重,他如今的身体再不是咳一咳痛三天的素质了,之所以会感冒,也是连续熬夜休息不够,加上温差没注意穿衣所致。   四肢内有些泛酸,还有点鼻塞发闷,除此之外也没别的症状,因此问题不大。   沈子衿坐在寨子里晒太阳,按照先前鸟儿传递的讯息来看,楚昭应该在今明两天内就会到了。   到时候……   沈子衿想起他们上回分别得那么匆忙又混乱,忍不住红了红脸。   反正,楚昭先动的嘴,也该他先张嘴说清楚。   沈子衿正想着,突然飞虎和白枭一起冲了进来。   白枭欢欢喜喜:“侯爷!”   沈子衿若有所感,站起身,难道是楚昭——   飞虎上气不接下气:“不不不、不好了!”   沈子衿思绪一顿:啊?   他登时眸光一凝,心生警惕,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变故?   飞虎把下气接上了:“秦王来了!”   沈子衿:“……”   说话哪有这么大喘气的,吓他一跳!   沈子衿眼神无语,但嘴巴还是要开口说话的:“不是预料之中吗,怎么就不好了?”   “他带着好多兵马,来势汹汹!”飞虎着急,“怎么看怎么像来抄我老家的!”   “那不能,你放心。”沈子衿理了理衣冠,“走吧,见着秦王该说什么记得吧?”   飞虎:“嗯……”   沈子衿和白枭走到前头,飞虎跟在后面,越走越不放心,等到了寨子门口,能看到外面乌泱泱披甲带兵的人马时,飞虎小跑着赶上去。   他没来由生出一股恐慌,就怕沈子衿离开他身边后,自己就被秦王给埋了,于是惊惧中飞虎伸出手,忍不住想去拽住沈子衿。   “秦王妃,等一下,先让——”   “啪——!”   飞虎:“!”   他话没说完,一道鞭子忽然在他身前抽出道深深的痕迹,震得泥土翻飞,在地面上划出一根清晰的线,仿佛他只要越过此线就会被原地撕碎。   方才要不是他手收得快,没准也已经挨上了。   是楚昭。   楚昭看着飞虎追着沈子衿,立刻打马上前,横插其中,一鞭子甩出去,飞雪用头拱了拱沈子衿,把沈子衿圈在这头。   沈子衿也给吓了一跳。   他在山寨中看到楚昭后,本是心绪万千,嗓子堵得慌,忍不住加快脚步往前迈立刻两步,没想到楚昭直接策马冲了过来,速度太快,把他惊了一下。   楚昭刚刚是不是还动鞭子了,干什么了?   沈子衿本想回头去看,但在马上的楚昭突然躬身凑近,一把揽住了他的腰。   沈子衿:?   下一秒,他就被楚昭单臂抱起,整个人直接被带到了马背上,圈在楚昭怀里。   沈子衿:!!   不是,这是人能有的力气!?   惊得沈子衿都忘了害羞,坐在楚昭身前,呆呆看着他。   楚昭单手圈着沈子衿,他在来的路上有多心急如焚忧心忡忡,在看到沈子衿面容的那一刻,再烈的火山全都化成了泡影,挨个在空中戳破,一个个在他心口炸开。   炸得他又气又心软。   楚昭忍不住埋首在沈子衿颈边,深深吸了口气。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边,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沈子衿心口扑通通直跳,他玉白的脖颈被热气熏红一片,简直是送到野兽口中的柔软美食……   被结实有力的臂膀箍着,沈子衿哑声:“你……”   楚昭瞧着他细腻洁白的脖颈,舌尖抵了抵自己的犬牙,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   沈子衿一抖,下意识一缩,结果当然是往楚昭怀里靠得更狠了。   楚昭不甘心,但暂时也没办法,咬着牙哼道:“回头再找你算账。”   沈子衿听到这话,在鼓噪的心跳声中愣了愣。   楚昭生气了?   不是,为什么啊?   他想抬起头来瞧一瞧,可他不知道自己此刻面含春色,眼带芙蓉波,楚昭看一眼就要忍忍自己的牙,免得直接下嘴,更是绝对不愿让外人看见沈子衿此刻的神情。   因此他抬手,把沈子衿按在自己身前,挡住了外人窥探的目光。   沈子衿猝不及防贴在他心口上,隔着衣料被结实可靠的胸肌糊了一脸。   沈子衿:“……”   话都还没说清楚,就动手动脚搂搂抱抱,干什么呢!   可恶,他必须要严厉谴责楚昭这样的做派。   ……但这荷尔蒙挺让人安心的,他感冒了,没力气反抗,勉勉强强可以多窝一会儿。   嗯,就一小会儿。   沈子衿脸颊滚烫,怀疑自己病情加重,不会发烧了吧?   楚昭的心跳好像也挺快的,好近啊……   楚昭挡了沈子衿的脸,冷冷看向旁边已经傻了的飞虎。   飞虎被他刀锋般的目光扫得一个激灵,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开始张嘴背台词了。   因为是被吓出来的,所以速度特别快,跟炮仗似的,标点符号都吓没了。   “我名飞虎是此地首领,枫山的匪首刀王捉了秦王妃但觉得枫山不安全转移给我,我素来行侠仗义收容流民绝不与这等宵小为伍如今王妃在此还请秦王明察!”   楚昭:“……”   好么,一听就知道是某人事先给准备的台词,背得也太不走心了。   楚昭:“所有人卸下兵刃,就地候审。去看流民都在哪儿,挨个询问记好口供。”   士兵们领了命,飞虎机械地背完台词,总算是回了魂儿,在士兵经过他身边时,找回了点勇气和力气,高声道:“秦王殿下!”   “我等被逼无奈,都是玉州狗官残害百姓,不然谁家好儿郎愿意落草为寇!你真能还我们一个公道吗!?”   楚昭终于多看了他一眼。   “我一到玉州,就把你嘴里的狗官都扣下了,随便跟街上的人一打听就知道。”楚昭打马,“如果不是为了处置他们,我和王妃何必跑这一趟。”   飞虎胸膛起伏了下,朝着沈子衿和楚昭深深一拜,被士兵拍着肩膀带下去时,也没反抗。   楚昭带着沈子衿返回队伍:“你们都听见了,枫山土匪把王妃转移过来,可恶至极,好在王妃吉人天相,有惊无险。”   其余人都称是。   沈子衿侧坐在马背上,靠在楚昭怀里,拉了拉楚昭的袖子。   楚昭被他这小动作搞得心软,但觉得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于是硬着嗓音道:“……干嘛?”   沈子衿想问他莫名其妙生什么气,但这是私话,不好在外面说,尤其是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只好先说正事:“你马上要去枫山吗?”   “嗯,地形地势虽然都事先了解了,但我还是得去亲自看过,今天进城动静太大,枫山上的匪徒肯定已经收到了消息,今明两天内,我就会把他们解决掉。”   楚昭自己单人骑马的时候跑起来能不要命,但沈子衿在自己马背上,飞雪连蹄子都踏得温柔许多。   “先送你回庄子,我再去枫山下与其他人商议攻山。”楚昭道,“晚上要是不回来会提前传信。”   楚昭顿了顿才道:“不传信的话就是要回,你等我。”   听起来像是等着要跟自己算账。   不能吧,沈子衿脑子里把自己最近做的事飞快过了一遍:熬夜已经吩咐过不许让楚昭知道,感冒快好了,肯定也没被发现,那楚昭气什么?   他啃了自己一口就跑,自己还没气呢,恶人先告状?   沈子衿想了一圈,瞬间有了底气,心道等就等,我们是得好好算账。   沈子衿回到庄子,东宁也已经被人接了回来,平安无事。   正事在身,楚昭不得不再走一趟,他一走,沈子衿立刻让人去把今天该喝的药熬来。   小甄愣了愣:“按照大夫嘱咐的用药时辰,还得再等一个时辰呢。”   沈子衿:“没事,我都快好了,早点喝是一样的。”   沈子衿:“对了,告诉所有人,别把我感冒的事说给楚昭听。”   小甄欲言又止。   沈子衿见他不答话,正觉奇怪,就听小甄道:“侯爷,王爷刚把黑鹰带走了,庄子里剩下的人我可以吩咐,但是黑鹰那边我就顾不到了。”   沈子衿:……大意了!   沈子衿呆了呆,小甄瞧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那药还是现在煎吗?”   沈子衿按了按眉心,对自己的失算很是懊恼,但还是道:“嗯,现在煮来。”   万一黑鹰不会提呢,黑鹰为人稳重,一看就不是会多嘴闲聊的,对吧。   他不知道,稳重的黑鹰一到楚昭身边就把他卖了。   黑鹰:稳重如我,朝王爷禀报情况自然要事无巨细。   不愧是你。   沈子衿提前喝了药,离开楚昭后他脸蛋就不烫了,所以没有发烧,再一碗药下去,好得差不多,明天一觉起来,就可以好全了。   他让厨房备了几个楚昭爱吃的菜,算账归算账,饭还是要吃的。   楚昭基本是踩着饭点回来的。   他头发丝里都带着气,心里盘算了各种来势汹汹的开场白,但是看到桌上的菜色后,那坚定的脚步顿了顿,在院门口碾了碾。   楚昭:……几个菜就想哄好我,不可能。   但靴子碾过后,他身上的气势轻飘飘散去不少。   还是先吃了饭再算账也不迟。 第62章   楚昭一落座,沈子衿就给他挟了菜:“剿匪的事怎么说?”   沈子衿也没打算在饭桌上算账,否则好好一顿饭就没法吃了。   他注意到楚昭已经换了身衣裳,腰间还带着龙凤佩。   沈子衿摩挲了下袖袋里的玉佩,他先前还在纠结戴或不戴呢。   碗里全是楚昭喜欢的菜,楚昭动了筷子:“他们安于享乐,扎寨的地方真是个找死的好去处,好打,今晚先让人围了山,放出劝降的风声,那个什么王要不降,明天就打。”   即便刀王不降,底下一些小弟和喽啰们也总有害怕想跑的,虽然对面是乌合之众,但打起来当然是人越少越好。   两人聊着正事,好像其余什么都没发生,和平吃完一顿饭,直到晚饭结束,搁下筷子。   筷子在碟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楚昭:“我觉得我们该谈谈。”   沈子衿非常赞同:“我们是该谈谈。”   侍从们撤走了碗筷碟盘,院子里就剩了他俩。   今夜无风,院子里骤然安静,花草们没嘴巴,静悄悄待着,草丛里两只蛐蛐摆动着触角,相互对峙,蓄势待发。   僵持片刻后,蛐蛐扑了上去。   沈子衿先发制人,开口:“你——”   楚昭后来居上,事实牌打得势如雷霆:“孤身闯匪窝、宵衣旰食还感冒,你怎么解释?”   沈子衿猝不及防被岔开话头,下意识反驳:“谁孤身了,我带了人的。”   楚昭:“哦,那其余都是真的了。”   沈子衿一哽。   甫一交锋,居然是他占了下风,被楚昭牵着跑了,这怎么能行?   沈子衿重振旗鼓:“这些都是小事,何况我知道剧情,飞虎帮向善,我待在里面也能更好圆上整件事。”   “问题就在这里。”楚昭坐得笔直,认认真真看着沈子衿的眼睛,“你太相信原著了。”   沈子衿愣了愣。   楚昭:“飞虎帮里可能存在危险,就算匪首向善,底下的人也一定全部齐心协力吗,万一当中就有想抓了你邀功,或者对皇家和官员都恨之入骨的人呢?你聪慧,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把东宁带在身边,让他藏到了其他地方。”   “可你自己却敢以身犯险,”楚昭一字一顿,“我刚说得不准确,不是你太相信原著,而是你真的没把自己当回事。”   沈子衿张张嘴,想反驳什么,但却抿抿唇,沉默了下去。   他曾一心觉得自己格外懂得珍惜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又不是没私心,但楚昭说的话却全都是事实。   他要是大胆到完全信任原著,无脑莽撞,为什么不把东宁也带进飞虎帮?就是因为他其实心知肚明,凡事没有绝对,他不能让东宁跟着自己冒险。   可为什么他自己进入匪窝就不以为然呢?   今朝被楚昭骤然戳破,沈子衿才发现,他好像没有自以为的那么自私,好像……当真没把自己看得有多重。   沈子衿以为自己有自知之明,学不会爱其他人,可到头来,他竟是连爱自己也没做好。   沈子衿不仅是唇线,整个人都绷紧了,他的手死死拽着袖袋里的玉佩,温润的玉却将他手指硌得生疼。   楚昭一看沈子衿的神色,架起的那点态度立刻软了下来,不仅心软,还心疼。   本来语气就没多重,这下更是硬气不起来,楚昭努力板着的脸松了眉眼,放轻声音:“我不是想责备你,就是……希望你多在乎自己一点。”   沈子衿捏着玉佩的手指再度收紧,片刻后,缓缓松开了。   ……楚昭确实是很喜欢他,这么一看,楚昭居然比他更在乎自己。   在等楚昭回来的时候,沈子衿心念繁杂,一会儿心脏加速噗通直跳,一会儿面颊升温薄云红霞,乱七八糟的事想了一大堆,怎么也静不下来。   但此时此刻,莫名渐渐安静了。   脑中纷乱的线条一点点被擦掉,最后只剩了根弦,弦被轻轻拨动着,余音袅袅,心音切切。   沈子衿轻轻看向楚昭,楚昭轻咳一声:“说好的啊,你如果不珍惜自己就得罚,白纸黑字立过字据的。”   沈子衿先前想着跟楚昭算账的时候,也没料到此时此刻自己说话的声音能如此平和:“我该抄书,那你先前在马车,亲了我就走,又怎么算。”   楚昭顿了顿,抬手,从怀里摸出三封信来。   “我其实给你写了信,但念着你撂了玉佩就跑,总觉得也该,咳,总之没立刻寄出来。”   把自己非要比一比的心思剖开显得太幼稚,楚昭含糊咳了过去,视线瞟天瞟地,把三封信忐忑着推了过去。   沈子衿拆开第一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诗经的句子,应景应情,里面还包含了沈子衿的名字,沈子衿心口被轻轻一戳,他克制了下情绪,稳住了,拆开第二封。   第二封里却没有笔墨,只有几片干花。   花瓣压得扁平,色泽保留得很好,信中留有余香,拆开信封时扑面而来,淡雅清甜。   “你不在那几天,王府里几朵花开得正好。”楚昭按着自己指节,愈发紧张,“就想着给你也看看。”   沈子衿拆了信,只觉得自己指尖也留着香味,他轻轻嗅了嗅,还剩最后一封信。   沈子衿余光察觉到楚昭整个人都绷紧了,宛如一张拉满弦的弓,前两封信也没紧张成这样,第三封信里有什么?   沈子衿也被他影响得心口悄悄漏了半拍。   前两封信算得上格外风雅,入乡随俗,简直文质彬彬,照着这个思路,沈子衿想最后一封信会不会也是一样的风格,他慢慢拆开最后一封信——   整张纸上只有一句话,没再咬文嚼字掉书袋,就简简单单一句话:   “小侯爷,跟我谈个恋爱?”   沈子衿手一顿。   他讷讷在原地,尚无反应,旁边,楚昭却是坐不住了,他靠近沈子衿,抬手捧过他的脸。   楚昭紧张得嗓子都有些哑:“上次是什么都没说,亲完就跑,那这次我先问问——”   “小侯爷,我能亲你吗?”   狂风卷过山岗,惊涛拍过海岸,摧枯拉朽犁过心口后,留下的却不是满地狼藉,而是鸟语花香,春光明媚。   沈子衿白皙如玉的面颊瞬间红了个透,姝丽无双,张了张嘴,尽管仍然没能说出半个字,但心境与方才大不相同。   楚昭瞧见他表情,绷紧的弓弦一松,都说眉目能传情,沈子衿用这样一双眼瞧着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楚昭笑了:“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   语毕,楚昭凑近,轻轻吻了上来。   比起上次莽撞匆匆,这次可谓是和风细雨,温柔至极,相同的大概只有青涩,两人都慢慢闭上眼,一点点啄着。   信纸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桌上,沈子衿的手搭在楚昭肩头,两人上次亲吻就毫无章法,这次起码气氛好了一点,目前十分温情。   楚昭一只手扶在了沈子衿腰上,将他轻轻带向自己,心里柔情百种,又有更深的渴求在肆虐,不甘就这样浅尝辄止,因此学着话本的描写,试探性张了嘴。   这一下却让沉在温柔乡里的沈子衿陡然一惊,睁开眼,推了推楚昭:“等、呃等等!”   两人都面热着分开,楚昭这回哑声不是因为紧张了,低哑而磁性:“……怎么了?”   沈子衿红着脸:“……差点忘了我感冒没好全,不能传染给你。”   楚昭:“……”   先不说他身体好,轻易不会感冒,退一万步说——   “传给我我也认了!”   这时候怎么可能停下。   沈子衿:“诶别——唔!”   他直接被楚昭整个抱紧怀里,到底还是不止唇瓣贴贴,动了更为灵活的武器,整个被亲得头脑发蒙晕晕乎乎,到后头,什么传染不传染的,也顾不上了。   最后两人俱是呼吸不稳,大喘着,疾风骤雨又变回细雨绵绵,一口口轻轻啄着,来平复呼吸。   沈子衿眸子里水波潋滟,全都被揉碎了,楚昭把他抱起来,带到了屋内,放在床榻边,又凑上去亲了亲他的眼睛。   沈子衿放在他身前的手收紧,声音嗡嗡:“……今晚不做别的。”   “放心。”楚昭轻笑,笑得胸腔的颤抖顺着手传进沈子衿心里,“我没那么急……再说你感冒还没好全,我又不是禽兽。”   楚昭蹭了蹭他鼻尖:“是不是该让人把药端上来了?”   沈子衿目光心虚挪开:“我已经喝过了。”   楚昭转念一想,就知道沈子衿连感冒都想瞒着他,顿时又气得牙痒痒,于是按着沈子衿,拿罪魁祸首来磨牙,莫得他朱唇鲜红,如雪地绽开红梅,艳丽非凡。   沈子衿难得放低姿态,承认了自己错误:“不是要罚我抄书吗,还不到睡觉的时间,帮我把笔墨拿过来,我认罚。”   楚昭得了甜头,好哄,哪怕沈子衿没直接用语言回答他信纸上的那句话也没关系了,亲都亲了,这不是默认是什么,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沈子衿在感情的事上面皮薄,偷偷喜欢自己那么久也不敢开口,表达心意都用送玉佩的方式,反正他们关系已经确定了,就是谈恋爱没跑了。   自己多努力,日后沈子衿总有开口说情话的时候。   楚昭春风满面把笔墨拿了过来,还给沈子衿铺开纸张,才发现少了点东西:“你要抄什么书?”   抄书不是目的,不过是让沈子衿明白别瞎折腾自己,记得有这么个事儿。   沈子衿瞧了他一眼,觉得好笑,信誓旦旦要罚自己,结果连抄什么书都能自己挑,这还算什么罚?   不过……也正好。   沈子衿提笔:“没事,我默写。”   楚昭:“成。”   他坐在书案对面,就盯着沈子衿的脸看,怎么看怎么喜欢,心里咕咚咚冒泡,粉嫩嫩的小花开得乱七八糟。   沈子衿提笔认认真真写着什么,楚昭没在意,就盯着沈子衿的脸。   所以沈子衿把纸张推过来时,他还愣了愣。   楚昭低头,就看到纸张上是沈子衿刚抄的书。   就一句话:   “王爷,跟我谈个恋爱?”   楚昭:“…………”   沈子衿耳根发红,浓密的睫羽轻颤,楚昭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后,深吸一口气。   楚昭满脸严肃:“要不我把大夫叫来给你把把脉,看看感冒好全了没。”   今晚什么都不能做——也太折磨人了! 第63章   楚昭不过嘴上说说,到底是没有真把大夫叫来。   虽然什么都不能做,但两人也是能躺一张床上的关系了。   而且这回可以只有一床被子。   两人洗漱后躺下,一个被窝两个枕头,离得特别近。   沈子衿僵硬着躺下,有种人类早期驯服四肢的美感,看得出手足无措,但非要撑着不露出任何破绽。   楚昭本来也挺紧张的。   毕竟告白后关系就不同了,何况旁边的不是陌生人,而是自己喜欢的人,他被沈子衿抄书的神来之笔弄得心跳如擂鼓,这会儿还没下去呢。   他束手束脚,如临大敌,比上阵打仗还紧张,不敢越雷池一步,但偏头瞧见沈子衿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一笑,沈子衿耳朵就更红了。   漂亮的红晕蔓上他的侧脸,沈子衿忍不住在被窝里轻轻踢了踢楚昭,羞恼道:“……别笑了。”   这一踢却让两人都一颤。   洗过澡后,彼此皮肤都温热,但热度又各有不同,沈子衿的脚跟楚昭比起来稍凉,一碰,彼此温度相撞,触感分明。   圆润的指头蹭过去,像一把珍珠滚过,在心坎上磨了磨。   沈子衿一顿,慢慢缩回了脚,在被窝里蜷了起来,干脆翻了个身,背过去。   片刻后,他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响声,感觉到某人的气息清晰靠近,背后贴上了温热结实的地方。   沈子衿呼吸都轻了,心跳声震耳,红晕一直染到眼尾,眸中细碎的光悄悄闪烁,抿紧了唇。   是紧张,也是……隐秘的期待与欢喜。   一只胳膊伸过来,试探性停了停,而后坚定地环过他腰身,从背后把人抱住了。   楚昭的手探到沈子衿身前,在被窝里摸索着找到了沈子衿修长的指头,一根根轻轻蹭开,跟他十指相扣。   而后就这么抱着人,心满意足一声喟叹。   那声叹息灼得沈子衿简直要化开,他红着脸垂眸,慢慢收紧手指,也抓住了楚昭。   楚昭蹭了蹭他的发丝:“睡吧。”   沈子衿:“……嗯。”   说是这么说,然而过了片刻,两人的手指头都忍不住动了动。   这么一动,自然都能发现彼此根本没睡着。   房里灯已经熄了,月光洒进来,点点银光,静谧祥和,说好睡了却谁也没睡着,气泡悄然被戳破,两人都低声笑开了。   而后也不知是谁动的手,还是谁主动偏的头,两人在月色里,暖暖被窝中,又缱绻柔情地吻了吻。   在这陌生又孤独的世界里,找到了一方安心净土,能彼此依偎,静静靠在一起。   沈子衿眼中晕开水雾,轻声道:“……真该睡了,你明儿还得忙。”   楚昭抱住他:“嗯,睡吧。”   他们就挨在一块儿,在欢喜与安稳间睡去,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楚昭就醒了。   他们昨晚睡前亲着亲着,换了个姿势,此刻沈子衿正面朝他睡着,半靠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   清晨初醒,懒懒散散,楚昭心里软成一片,用视线一点点描摹过沈子衿的眉眼。   哎呀,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先前他看着沈子衿的脸,最多只敢在人睡着时上手捏一捏戳一戳,但现在不同了,他还可以——直接亲。   楚昭凑上去,在沈子衿光洁漂亮的额头上印上个早安吻。   蜻蜓点水,俱是情谊与珍惜,不会打扰沈子衿好眠。   楚昭慢慢把环着沈子衿的手收回来,沉在美梦中的沈子衿无知无觉,却呢喃着往楚昭这边又靠了靠。   这个小动作简直把楚昭心肝都要泡化了。   这是撒娇,分明就是撒娇。   也太招人疼了!   楚昭忍不住又一亲芳泽,这回落在唇上,强忍着把人闹醒的冲动,克制地厮磨片刻,然后翻身下床,先去冲了个凉水澡。   不冲凉没法出门。   之后才收拾完毕,又恢复威风凛凛的秦王模样,天还没大亮,就出了庄子往枫山赶去。   沈子衿照样一觉睡到自然醒。   旁边被窝已经空了,楚昭应该走了许久,窝里都没他的温度了。   沈子衿睁眼躺着,看了看旁边多出来的枕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自此以后,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他俩肯定会睡在一块儿。   想到这里,沈子衿面颊忍不住又红了红。   他眼中带着点欢喜,是安心的宁静,这就是真正的家人带来的感觉吗?   温暖、踏实,令人光是想着就满心愉悦,不是互相憎恶,不是狭窄的房子里窒息的阴影。   从前看文学作品,都说习惯黑暗的人若是见了光,就再也无法忍受只有黑夜的日子,那时候他只觉得这是艺术的夸张。   他从未渴求过什么温情,但当真正体会过温情的滋味,才知道自己原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人不能设身处地想象自己从没得到过的情感,尝过了,才知道泪是咸的,笑是甜的。   沈子衿想,以前是他浅薄,楚昭这么好,他是真舍不得放手了。   沈子衿静静躺了会儿,眼中含着淡淡的笑起身,窗外天光正好,是个好天气。   庄子里的人都知道昨天王爷跟侯爷宿在一起,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至于不用换被褥什么都没发生,那也正常,昨天侯爷还有点着凉呢,加上玉州正事还没办完,忙得很。   小两口要亲热有的是机会,又岂在朝朝暮暮,是吧?   理解理解。   沈子衿感冒已经好全了,用过饭后,决定带着东宁去玉州官衙走走。   东宁想看大齐百姓,就不能只看到京城的繁华。   玉州被楚昭一来就扣了好几个要员,官场人心惶惶,但尚方宝剑都架在脖子上了,剩下的人做事反而比平时更尽心,在白君行统筹下,内务照常进行,没有生出大乱子。   曹知州等人被秦王抓了的消息,在百姓中间也不胫而走,众人都拍手称快,纷纷叫好。   曹知州先前勾结山匪,还豢养了些江湖人手,把玉州各类消息拦得死紧,一朝倒台,被他压制的冤情都将浮出水面,先前许多隐忍着觉得走投无路的人,终于看到希望,纷纷带着证据来衙门告状。   击鼓鸣冤的声响就没断过,白君行亲自坐明堂上受理他们的诉状。   沈子衿和东宁在隔间听着,东宁的表情从惊诧到愤怒,他生起气来,精致的眉眼间已经带上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凌厉。   “他们好大的胆子,硕鼠之辈,蠹国害民!”   东宁听着堂中人字字泣血,眼眶也红了。   “史书上写他国,你看了,也会觉得离自己很远。”沈子衿叹息,就像他刚穿来大齐也没什么实感一样,“这些都是大齐的子民,他们供着皇室,皇室便该庇护他们。”   要想一代两代就把封建制度改掉那是天方夜谭,但历史的步伐总会向前走,为善为民的心,他可以先教给现在的皇室,总归也能起到作用。   纸上得来终觉浅,东宁深深明白了这个道理。   白君行又收好了一些玉州官员的罪证,退了堂,捧着纸卷来到沈子衿在的隔间,沈子衿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这几日辛苦你了。”   白君行喝着茶摇摇头:“跟玉州百姓的苦楚相比,我这算什么。”   他道:“多亏您与王爷雷厉风行,不然还不知道要放他们逍遥多久。”   “剑走偏锋,恰巧好用而已。”   如果不是沈子衿知道原著剧情,知道隐匿在黑暗里的各种盘根错节,也不可能想出这些办法。   沈子衿:“姓曹的说什么了没?”   白君行凝重摇摇头:“板上钉钉的罪证他无可辩驳,但他只道事情都是他干的……这怎么可能呢,收缴的赋税、倒卖的粮食,跟他库里的数量对不上,多出来的银子去哪儿了?如果京中没有官员庇护,他做的事早该东窗事发,掉七八回脑袋了。”   原著中,曹知州到最后也没有开口咬出魏长河,所以首辅党虽然元气大伤,但魏长河本人却逃过一劫。   不过没关系,沈子衿能让他开这个口。   “我等个消息,然后由我去见见他。”沈子衿说。   白君行好奇:“什么消息?”   沈子衿刚张了张嘴,就有个王府侍卫快步赶来,朝他一抱拳:“侯爷,枫山剿匪大捷,王爷已经生擒了匪首,眼下正在善后,很快就能返程。”   沈子衿松了口气,朝白君行一笑:“就是这个消息。”   白君行以为自己理解了:“是因为枫山匪首身上可能还有更多把柄,可以撬开他的嘴?”   沈子衿也没解释,由得白君行误会。   实际上,他只是出于私心,有点记挂楚昭。   楚昭是战无不胜的元帅,他知道,但并不妨碍沈子衿知道他要真刀真枪去跟人干仗时,心里难免浮现担忧跟紧张。   相信他,但不听到消息,总有点坐立不安。   沈子衿算是明白了楚昭知道他跑去匪窝住下时是什么心情了。   旁人等着楚昭上阵杀敌,带回胜果,而他首先只是单纯的替楚昭担心而已。   等到了楚昭的消息,沈子衿就可以放心去见曹知州了。   牢狱里的日子是不可能好过的,环境阴暗湿冷,窗口里透着那么点光,惨白惨白,反倒越看越凉。   沈子衿带着王府的侍卫走进牢里,先被寒气扑了脸,不由拢了拢衣服。   曹知州被去了官服,一身囚衣坐在草榻,他脊背还没弯,但是人已经肉眼可见颓了下来,没了多少精神气。   沈子衿:“曹知州。”   曹知州眼珠子动了动,慢慢转向沈子衿,此刻沈子衿称呼他的官名,虽然语气淡淡,但对曹知州来说,只觉得讽刺。   “秦王妃。”曹知州道,“你们能查到的,能拿出证据的,我无话可说,您特地跑这一趟,总不能是为了看我笑话。”   “我对你的笑话没兴趣。”沈子衿并不想在脏兮兮的地方跟他费时间兜圈子,“你和魏首辅的关系,明眼人都能瞧见,只不过要坐实还差点东西。”   曹知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有你说你的,我无所谓的架势。   “你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等着魏首辅能保保你九族,能救一点是一点,所以不敢也不肯出卖他。”   沈子衿一身华服在阴暗的地牢里显得格格不入,隔着铁栏,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好听,可听在曹知州耳朵里,却不是什么涓涓流水。   分明是冰寒彻骨的催命符。   “京中局势已变,魏长河自身难保,或许没功夫关照你九族,我其实也可以许诺你一些好处,毕竟九族太广,其中有些人也无辜,但我知道更简单容易的方式。”   沈子衿轻轻眨了眨眼,他长得好看,没有半分凌厉,也没有浓烈的杀气,因为身形纤弱,乍一看,无人会觉得他危险。   但已经有很多人在他身上吃了亏,也已经有人领教过他风轻云淡下的手段。   飞虎说沈子衿吓人,不是没道理。   沈子衿语调平平,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好像只是在闲聊:“梧州柳城,有一名黄娘子,开着家酒馆,远近闻名。”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让曹知州瞬间变了脸,他险些惊的直接从草榻上滚下来,但生生忍住了,惊疑不定看向沈子衿。   沈子衿站着,垂眸瞧着半矮身的曹知州:“她有两个孩子,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是买酒的兄弟们带回的话,他们此刻也还在黄娘子的酒馆。”   曹知州听出话里的意思,往牢门边一爬,不可置信:“你、你——”   他是怎么查到的!连他夫人都不知晓,被他瞒得死紧。   他若是不开口,沈子衿口中的人就要杀了黄娘子和他的儿子们不成!?   “外人都说你与夫人感情和睦,可实际上你们彼此并无多少情谊,利益所需罢了,越珍惜的东西放得越远,黄娘子和你两个儿子就是如此。”   沈子衿看着曹知州的表情,这人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他不会有悔过之心,只有刀要割到他的软处,才会真正的痛。   沈子衿半嘲地勾了勾嘴角:“兄弟们还在酒馆等着玉州消息。”   “曹知州,”沈子衿嗓音徐徐,“现在可以说了吗?” 第64章   曹知州的嘴到底也不是万年龟壳,终究被撬开,把与魏长河做的事吐了出来。   玉州搜刮的钱财数额太大,要给魏长河,不可能走现银,也不敢在钱庄直接挂号,而是七拐八绕,中间过了好几道弯,最后才以产业和银票落到魏长河手里。   沈子衿抬手让人记下,之后好去取证。   曹知州的背终于全然垮下,再无半点精神气。   签字画押的时候,他注意到纸上还有这样的话。   【秦王妃被枫山匪徒所掳,玉州知州因担心勾连匪徒之事败露,迟迟不敢上报朝廷】   跟他其余罪状比起来,这一条顿时显得微不足道,认不认都不妨碍他死罪一条。   曹知州已经知道沈子衿他们做好准备,就是冲他来的,写上这条不过是要把沈子衿等人的谎圆上,在皇帝那儿好有个说辞。   毕竟即便他罪大恶极,也是要押解进京的。   沈子衿见他读完:“进了京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曹知州想必已经有数。”   曹知州沉默片刻,他方才就已经在沈子衿几句话里溃不成军,乞求地开口:“黄娘子和我儿……”   “她不知你身份,你连说给她的姓名都是假的,她也是倒了八辈子霉,居然被你喜欢,”沈子衿冷冷道,“她和孩子都是可怜人,只要你管住自己的嘴,我自然不会为难无辜的人。”   曹知州松了口气。   沈子衿愈发觉得好笑与讽刺,曹知州和黄娘子的情谊,从头到尾都是谎言,他用虚假的身份接近,那两个儿子甚至都不姓曹,就算论香火,以后都跟曹家无关。   他蝇营狗苟害人无数,合该鳏寡孤独。   拿完口供,出了地牢,那股阴暗湿腻如附骨之疽的寒凉总算消失了,沈子衿舒舒服服在太阳下站了会儿,可不希望才好全的感冒又被勾出来。   放从前他是不会在意的,但现在不同了。   他要是有一点不舒服,都会有人替他担心。   那不行,比起楚昭皱眉的模样,沈子衿还是爱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   楚昭在枫山上生擒了自称刀王的匪首,事实证明匪首起得这称号不行,照面就被楚昭一刀扫下马,也好意思称刀王。   按理说刀王也该一起押走,回京等斩首示众,但把该审的审完,什么暗室地板仓库里的证据都搜完后,楚昭直接就地手起刀落,眼也不眨就把人斩了。   血浸没过雪白的刀刃,楚昭随手一甩,让人把尸体收了。   “就说他是在剿匪时负隅顽抗,乱军中被杀了。”楚昭把刀随手擦在了匪首的座椅上,留下一道血痕,“明白吗?”   亲卫们垂首称是,把刀王的尸身拖了下去。   沈子衿把楚昭从京城叫来玉州,敲门砖的一条理由是“枫山上土匪绑架了秦王妃”,但实际上,土匪没这么干。   玉州官员那边的口供沈子衿肯定能搞定,但土匪这边,变数太多,多说多错,还是直接杀了干脆。   地上被拖出来的血痕延绵拉长,楚昭还刀入鞘,踏出寨门,士兵们已经把山寨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了。   金银财宝、粮食兵器的数量令人咋舌,大伙儿呼哧呼哧搬了许久还不算完。   南将军也看得惊异,继而怒火中烧,一个山匪窝里能搬出这么多的粮,他们真正在外面打仗的,要粮草还得跟朝廷来回扯皮。   匪徒尚且富得流油,跟他们勾结的玉州官员们,腰包又得鼓成什么样?   楚昭点了点粮食:“金银先封箱,粮食搬回城里,分出一批,起几个粥棚,施粥放粮。”   南将军回过神来,他不是草莽出身,家中有人为官,也明白朝堂上一些东西,他凑到楚昭身边,低声道:“王爷,放粮是好事,但您回头会不会不好跟皇上交代?”   开仓放粮要的手续可不少。   “我又没开官府粮仓放粮,”楚昭道,“玉州粮价抬得比京城贵几倍,饿殍遍地,这算维持玉州稳定,查起来我也不怕。”   楚昭身上穿了轻甲,功夫再高,上阵杀敌那也是得穿甲胄的,他此刻把甲去了,刚好南将军离得近,他问:“我身上有血腥味儿吗?”   南将军刚要回答,楚昭又自顾自道:“算了,还是回头冲个澡,换身衣服再去见人。”   南将军于是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没听说朝廷还派了什么要员来玉州啊,他疑道:“王爷是要面见哪位大人?”   这么郑重。   楚昭嘴角微微上扬,把甲往亲卫手里一抛:“见沈大人。”   沈?南将军脑子里想了一圈,楚昭亲兵真怕他又给王爷提供花式闪瞎狗眼的机会,轻声提醒他:“就是沈侯爷。”   您可别再问了!   南将军恍然大悟:那不就是王妃嘛!   他还没见过沈子衿,戍边将领早先听说皇帝要让楚昭娶男人时,无人不咬牙切齿,谁都知道皇帝没安好心。   本来以为会凑出一对怨偶,但他们在外,也听过几回京里的风声,比如著名的宫门事件,以及万朝节上,秦王和王妃的琴瑟和鸣也广为流传。   分明是感情非常好的神仙眷侣。   没想到承安帝无心插柳,还真点了对好鸳鸯。   南将军却不知道亲卫是想让他停下话头:“王爷和王妃果然感情甚笃。”   昨儿刚正式确立关系的楚昭就爱听这话:“谁让我家王妃那么好,世上知心人难得一遇,我们就恰好碰上了。”   楚昭感慨:“可惜其中某些故事不方便说与你听,否则你一定会大呼精彩,总之,记得我俩情投意合就成。”   既然不方便说你干嘛还非得抛出来吊人胃口啊,故意,太故意了,亲卫们没敢吱声,好在南将军非常木头,领会不了其中真谛,不得不说,他简直是送给王爷的好树洞。   等等,如此一来受伤的就只有他们。   亲卫们对视,心有戚戚。   楚昭调转马头:“走,回城。”   士兵们大胜而归,枫山的大匪患一除,剩下的小帮派山寨就用不着楚昭亲自去打,南将军打他们都是杀鸡用牛刀,楚昭把粮食带回去,沈子衿和白君行从玉州调了人手,开棚施粥。   附近的流民闻言而来,沈子衿带着东宁亲自在棚里给人递粥,不多时,秦王妃和公主殿下乐善好施,在城门施粥的消息就传遍了。   两人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为着要来粥棚,沈子衿挑了身最简单的衣服,不戴任何配饰,奈何他现在的衣服都是秦王府置办的,最低调的衣服也看得出料子不菲,是金玉乡里的贵公子。   东宁也除了珠钗,简简单单一身衣服,一碗碗将粥递给流民。   他看着这些瘦骨嶙峋朝他道谢的人,心中不觉得宽慰,只觉得难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们所求不过吃饱穿暖,京城里达官贵人遍地,金银如流水,却给不了这些人一碗粥。   东宁眼眶通红,偏过头,悄悄抹了抹眼。   沈子衿轻轻在他头上揉了揉:“去旁边歇着缓缓?”   东宁摇头,转身要继续,他郑重对沈子衿道:“皇嫂,谢谢你带我来,我……明白了很多。”   沈子衿低低嗯了一声。   其实从京城出来的路上,他也没想过这么多,玉州百姓的现状,也是亲眼见过,才触动了他的心。   他和楚昭日后都得生活在这一方土地之上,无论他们先前是不是穿越者,如今与这些普通百姓一样,也都是大齐的人。   虽然最初沈子衿制定玉州计划是为了肃清魏长河之流,但若能帮到众人,让大齐更好,他和楚昭不是也能过得更舒服点吗?   沈子衿眉目如画,宛若谪仙,正在做的又是善事,跟先前他在飞虎寨里把糖递给小孩儿后一样,又有孩子呆呆看着他,不由问:“您是来帮我们的神仙吗?”   沈子衿失笑:“我不是神仙,来,你的粥,小心拿好。”   前来讨粥的人不少,队伍排得很长,自然需要官兵把手维持秩序,楚昭就站在官兵边上,也不过去,就这么远远瞧着沈子衿。   黑鹰站在楚昭边上,不解:“王爷,您不过去吗?皇帝败坏您名声,若也去施粥,让百姓们知道秦王仁善,那些流言也能变一变。”   “不用,”楚昭道,“秦王妃心慈的名声传出去就行,我自己做得太周全,皇帝又该睡不着,反正我跟子衿一体,他负责塑造好形象,我要做的事就简单了。”   黑鹰疑惑,虚心求教。   楚昭弯弯嘴角:“我负责对他好,恩恩爱爱。”   黑鹰:“……”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王爷……这两段话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怎么没有。”楚昭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子衿在他们眼里跟神仙似的,而我能跟他这般的仙人能相濡以沫,不也变相让人们重新琢磨我的性格吗?”   楚昭让他学着点:“这可比直接大喊‘秦王不残暴’有用多了。”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但黑鹰总觉得这里头水分很大,他怀疑在楚昭心里,让其余人都知道他跟沈子衿天生一对时最重要的,什么名声不名声,那是顺便的事。   但黑鹰只能说:“属下受教。”   楚昭:“不急,我还没说完呢。”   黑鹰大惊:怎么还没完?   “我不过去的理由还有一个。”   楚昭可不管黑鹰听不听,反正他一定要说:“美人如画,远观和近赏是不同的意趣,我站在他身边,就看不了这样全,偶尔也该换个角度充分欣赏他的风姿,我的心情你可能很难理解。”   黑鹰:的确很难理解!   他突然无比怀念起曾经那个义正言辞声称对爱情没有兴趣的王爷来,起码那个时候,他不用每天被楚昭换着花样折磨耳朵和心灵。   楚昭看人的视线太明显,那边的沈子衿若有所感,抬头望来,看见楚昭,远远朝他清浅一笑。   仙人一笑,秋水横波,云拂花开。   黑鹰站在楚昭身边,清晰感觉到王爷周围桃花乱冒,一朵朵仿佛如有实质,飘得他非常想后退。   但是不行,他是个尽职的侍卫,得好好护在王爷身边。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身份。   楚昭也扬起嘴角,视线就没离开过沈子衿,嘴里话却是对黑鹰说的:“他看见我就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   他开始了,他又开始了。   黑鹰:身份好像也不是特别骄傲了……侯爷救命! 第65章   玉州的事已经先写了折子提交上去,折子中故意没提起曹知州交代了魏长河的事,虽然魏长河肯定早在楚昭动身来玉州时就开始收拾处理手上一些跟玉州相关的事宜。   但做了的事终归会留下痕迹,铺得太开的摊子不可能一朝一夕就了无踪影,曹知州交代出来的东西,沈子衿这边已经派人把证据收拢妥帖了。   匪患成灾,流民遍地,擅动赋税挪官粮,一条条报上去,朝野震动,满座皆惊。   承安帝大怒,下令尽快把罪臣押解回京。   不过走之前总要保证玉州稳固下来,白君行恨不能把自己一个掰成八瓣用,忙得脚不沾地,沈子衿于心不忍——既是不忍心白君行操劳得晕头转向,也是心疼玉州百姓。   来玉州一回,沈子衿对伫立的这片天地有了更多实感,秦王府是他打盹的窝,而这个窝,就扎根在大梁。   所以沈子衿和白君行一起,从玉州剩下的官员中考教,选一些能顶事的人,暂时管着玉州事务。   这下庄子里能睡到自然醒的居然变成了秦王,而秦王妃居然要早起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王府的诸位们都叹为观止。   不过楚昭自然醒的时间本来就比沈子衿早,所以这下只是变成,他俩每天早上一块儿起了。   沈子衿用不着下人来叫,他枕边人每天就是最好的闹钟。   楚昭刚开始还不娴熟,对着沈子衿那张迷糊的脸,只觉得自个儿也犯懒,根本舍不得叫醒他,不过两三天后,就摸透了伺候侯爷的方法。   叫醒第一步,先亲。   亲得很温和,也就是贴一贴,而后手指摩挲过沈子衿的脸颊,蹭他耳朵,把人叫醒。   这时候沈子衿往往迷迷糊糊,根本不算醒透,会朦胧着往楚昭怀里钻一钻,软成一团,特别好捏,是楚昭给自己谋的福利。   然后秦王就会把睡眼惺忪的侯爷直接抱起来,擦脸、伺候他懒懒散散漱了口,再给人把衣服换上,又抱到镜子边,亲自给小侯爷束发。   全程不用沈子衿走半步路,楚昭抱着身轻如燕的美人,半点没觉得重,琐碎小事也不假他人之手,不亦乐乎。   沈子衿坐在镜前时,就彻底清醒了。   以往他起床都是先在床榻上等自己清醒,如今楚昭一通操作下来,还真不用急着睁眼。   沈子衿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口还带着几分慵懒:“我觉得我要被你惯得更懒了。”   楚昭手指滑过他乌黑墨发,宛如上好丝缎,爱不释手:“你还要出门做事,可见我惯得还不够。”   沈子衿轻笑:“这又不是你的问题。”   沈子衿没学会的束发,楚昭倒是得心应手,但也只会简单的,复杂的他搞不定。   但沈子衿自然是怎么打扮都好看,而且他不挑剔楚昭手艺,第一回被束发,还新奇地瞧了瞧,对楚昭会束发这件事不吝夸赞。   把秦王殿下夸得十分受用。   亲手打扮心上人,不得不说也是一种乐趣。   楚昭:“今天戴什么冠?”   沈子衿任他打扮:“你帮我挑就行。”他思绪已经飘到今天正事上,“今天要先去见徐玉之。”   楚昭的手微不可查一顿,徐玉之,这个名字最近频繁出现在沈子衿口中。   楚昭就见过他一面,生得白白净净,模样并不算出众,典型的文人,做正事本领还不错,在玉州官场不想跟曹知州同流合污,也没有勇气干什么大事,因此曹知州在位时只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上班下班,过着普普通通生活,也没被找过茬。   因此安稳待到了现在。   沈子衿和白君行发现这人正事干得很好,因此把他用了起来。   楚昭还记得这人经沈子衿几句提点之后,看向沈子衿的眼神就变了,亮晶晶的,殷切得很。   楚昭仿佛若无其事道:“他都跟着你们好几天了,还没法自己处置手里的事?”   “他有本事,就是胆子太小,某些事明明妥帖了,也非得来问问我或者君行,显然是怕僭越半点,”沈子衿唔了一声,“不过有的事务他先前没经手过,京城即将处置玉州官员的当头,他也是不想沾上半点儿腥吧。”   “这样你们得忙到什么时候去,好好跟他说说,让他赶紧支棱起来。”   沈子衿:“他一点点试出线在哪儿,就换上了他自己的章法……束好了啊,谢谢。”   楚昭放下手,满意欣赏了下自己作品:“我不要口头道谢,多生分。”   沈子衿下巴被他轻轻抬起来,看着楚昭带笑的眼,沈子衿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沈子衿耳根微微一红,他嗫嚅下唇,低声道:“……你想要什么谢?”   楚昭:“侯爷聪慧,明知故问。”   沈子衿抿抿唇,眼尾也要羞红了:“那你来吧。”   楚昭笑意更深:“你要谢我,不该你来吗?”   沈子衿睫羽一颤。   该说的都说了,亲也亲了一张床也躺了,都是决定以后要过一辈子的人,亲密的事他自然也不是不能主动。   虽然有点不太习惯。   但可以学,他学习能力最好了。   连喜欢一个人这么难的课程都能学会,那附加题目有什么不能做的。   沈子衿于是抬手,要去环住楚昭的脖颈。   袖口滑落,露出他玉白的手臂,窗外的晨光投进来,肤白如梨花溶溶,他坐着,楚昭站着,沈子衿有些够不着。   “……你低一点啊。”沈子衿仰着头,眼中水波氤氲。   这句话听着像是嗔怨,但落在楚昭耳朵里,那就是撒娇。   楚昭弯腰凑近,雪白的胳膊如愿以偿缠上了他的脖颈,柔软熨帖。   小轩窗,正梳妆,两个情窦初开的小郎君交换了清浅的吻,人面桃花相映红。   沈子衿收拾完毕用过早饭,去了办事的地方。   他每天还能有个好觉睡,玉州官员们这几日却没一个能安寝的,努力表现,积极主动加班加点,争取给上面留下好印象,也为撇清和曹知州及其党羽的关系。   白君行和徐玉之来得早,沈子衿到时,徐玉之眼前果然一亮,忙给沈子衿奉茶:“王妃来了。”   沈子衿在窝里是软乎家猫一只,出了门,就是矜贵又风度翩翩的公子,颔首:“昨儿走时还有事没议完,你们来得早,可已经有章程了?”   白君行:“正要与王妃说呢。”   徐玉之果然是十分小心的人,他把自己位置摆得很低,在沈子衿和白君行面前只称下官,不干半点越俎代庖的事,每每开口,绝不会出现乱插嘴的情况,胆小有胆小的好处,虽不想争多大的功名,但周全妥帖。   沈子衿又翻了翻理出来的册子。   之前施粥后,还借此机会重新核对流民户籍,被曹知州和土匪们占去的田地也要重新丈量分配,还有过万的山匪怎么处理、丢了户籍身份不明的流民又该怎么办……   等等等等,的确都是量大的活儿,非常需要人手。   好在这些天下来已差不多都把规章定好了,剩下的按部就班去做就行。   沈子衿点头:“好,看来再过几天,我们就能放心起程回京城了。”   徐玉之这时候恰到好处开口:“王爷王妃来玉州时,我等不曾为殿下们接风,实乃惭愧,二位救玉州百姓于水火,玉州实在感激涕零,还请王妃允玉州官员为你们践行。”   徐玉之摸出沈子衿和楚昭不是奢靡浪费的作风,不忘补道:“城中正接济流民,山珍海味拿不出,寻常家菜还是有的,望王爷王妃不要嫌弃。”   他不忘朝白君行拱手:“也请白大人赏光。”   白君行作为监察御史,此番也要一起回京禀明情况,因为沈子衿的推动,他缩短了在玉州停留的时间,这次回京后,玉州大案办完,资历也算够了,不用再外派。   把白大人留在京中,也方便他们后续的动作。   毕竟当首辅和次辅都处理完了,朝堂好不容易大洗牌,出现了最好的机会,承安帝这枚棋子,也终于该挪一挪了。   沈子衿沉吟,践行宴其实没必要,但走之前再敲打敲打玉州官员们也好。   于是他点头应下:“好。今日午饭我也与你们一起用,把事情说完,后两日我就不来了,庄子上也该收拾准备回京了。”   他将守在外面的王府侍卫唤进来一个,让他们去庄子上带个信,午饭就不回去了。   徐玉之是巴不得能跟沈子衿还有白君行多相处的,他是文人,最爱跟有才之士结交,白大人一代文豪不用说,几日相处下来,发现秦王妃也是才高八斗之辈,他自然欣喜得很。   徐玉之:“王妃可有什么想吃的,我提前去吩咐厨子。”   沈子衿:“我不忌口,跟你们一样,随意就行。”   “那您可得尝尝咱们玉州特色,唉,这玉州曾经啊,也真是鱼米之乡,衣食住行样样不缺……希望此番之后,还能再见昔日盛景。”   徐玉之公事上谨小慎微,但人随和,私下也热情好客,他有心安排,但是王府侍卫回来后,对沈子衿道:“王爷已知晓,说到时候会让庄子上的人送饭过来,啊,也有白大人和徐大人的份。”   徐玉之愣了愣:“这……”   沈子衿:“好,那午饭就不劳徐大人费心了,我们抓紧时间继续议事吧。”   徐玉之就这么蹭了一顿饭,拱手道谢:“多谢王爷王妃体恤。”   他们在堂内议事,聊到重点时比较忘我,时间流逝,王府饭菜送到时,三个人都正埋首盯着手里的案卷,很沉浸。   白枭只得小小声道:“侯爷,饭菜送来了。”   沈子衿头也不抬:“嗯,放旁边吧。”   白枭欲言又止,但送饭那位给他比了个手势,于是白枭闭上嘴,安安静静出去了。   沈子衿视线掠过几行字,方才说得有些口干,他们一上午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茶,他又要伸手去端杯子,但端起来递到嘴边,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有人把杯子从他手里拿走,倒了杯茶,又放回他手里。   沈子衿:“多谢……”   等等,沈子衿这才意识到不对。   侍从是不会直接从他手里拿杯子的,因为那样对他们来说是逾矩,更不用说倒完水还直接塞回他手里,这么熟稔亲切。   一直低着头的沈子衿终于从案卷里回神,抬头一看,却见站在他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楚昭。   沈子衿愣住:“你怎么来了?”   楚昭拎起手中食盒示意:“来给你送饭。”   白君行和徐玉之也这才回神,匆忙起身行礼。   楚昭好整以暇:“二位大人不用客气,公务繁忙,但也要顾惜身体,先用饭吧,用完再继续也不迟。”   于是几人起身,到了旁边小厅,但这儿只有一张桌子,徐玉之还在迟疑,楚昭倒是大方:“别拘谨,都坐。”   徐玉之是知道沈子衿没架子,跟他同桌用饭也还好,但是秦王……虽然秦王在玉州办的也是好事,众人非常佩服,可一想到从前的流言,还是有点犯怵。   白君行习以为常,行礼后就坐下,徐玉之见状,便也坐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秦王好像多看了他几眼。   难道是怪罪我方才没能及时行礼?徐玉之十分紧张。   食盒里的菜摆出来,徐玉之不敢吭声,降低存在感吃饭,而楚昭给沈子衿夹菜:“多吃点,你怎么就养不胖呢?”   徐玉之顿时把头埋得更低,不敢乱看。   白君行倒是轻轻瞧着。   周丹墨写过信哭诉先前以沈子衿和楚昭为原型的话本被秦王下令收回,但是吧,已经卖出去不少了,而且反响很好。   秦王发话,暂时肯定是不敢写了。   ……有点可惜,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写。   沈子衿也给楚昭夹菜,他虽然欢喜,不过也想让楚昭好好休息,从京城跑到玉州,再去剿匪,都是连日奔波的劳累事,小声道:“你该在庄子里摸摸鱼,送饭让别人来就行。”   楚昭也压低声音:“不麻烦,就是想来看看你。”   沈子衿面颊一热,慌忙瞟了瞟白君行和徐玉之,确认这两人坐在圆桌较远处没听到他俩悄悄话,轻声道:“还在外面呢,咳,吃饭吃饭。”   楚昭却很坦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都分开一个上午了……这边的事儿什么时候能完,徐玉之都把你的时间占去了。”   沈子衿刚要开口,但忽然福至心灵,觉得哪里不对。   他发现楚昭余光又瞟向了徐玉之。   沈子衿跟徐玉之之间没有任何多余接触,所以他先前完全没往别的地方想过。   但再品一品楚昭刚才的话,沈子衿发现——   因为徐玉之这几天占了他的时间,他陪着楚昭的时间少了。   楚昭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第66章   本来沈子衿今天就打算把事情处理完,但听到楚昭这么说,顿时起了心思,使了个小坏。   沈子衿故意道:“应该还要花几天时间。”   还要花几天?   楚昭气息沉了沉,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瓮声瓮气:“那我不休息了,也来帮忙,好早点把事做完。”   玉州剩的这帮官员怎么回事,好歹也是通过考核进来做事的,能不能有点水准。   沈子衿瞧着他憋闷的神色,确定楚昭果然是吃味儿了。   楚昭当了这么多年皇子元帅,上位者的坏毛病没学过,但小毛病还是有的,比如在自己的私事上格外嘴硬要脸。   他吃醋不会敲锣打鼓到处宣布自己吃醋,明明是沈子衿没空陪他,却也不会朝沈子衿撒气,他会一边郁闷,一边想办法解决问题。   沈子衿没忍住笑出了声。   楚昭疑惑,正在心里琢磨给玉州官员发作业呢,闻声偏头瞧他。   沈子衿又给楚昭夹了菜,低声道:“唬你的,今天下午前就能把事做完,我们就能准备回京了。”   楚昭愣了愣,瞧见沈子衿眸子里狡黠盈盈的笑,顿时回过味来。   “小侯爷,”楚昭磨了磨牙,“逗我好玩吗?”   好玩啊。   但沈子衿懂得见好就收,并不回答,只边弯弯嘴角,边给人夹菜赔罪。   外人还在,楚昭并不能拿他怎么办,因此有恃无恐,胆大得很。   但也不是全无办法。   楚昭在桌子底下伸手,朝沈子衿膝盖不满地一抓。   本来只是泄泄愤,但碰着圆润的膝盖,瞧着沈子衿含笑的眼,楚昭也是心头一动……没人规定只能沈子衿使坏。   楚昭也可以。   于是他手上力道松了松,改为了五指轻捏,还在他膝窝里轻轻不急不慢打了个圈。   沈子衿浑身一抖,差点没握稳筷子。   他震惊地看向楚昭,楚昭却跟没事人似的,另一只手拿筷子吃菜,还对沈子衿笑了笑:“嗯,这个好吃,你也快吃。”   沈子衿抖着手:“你……唔!”   这人把按摩的手法都用上了!   明知道他怕痒,沈子衿筷子贴在碗边缘,咬牙忍着,但眼中已经开始氲起波光,心驰神荡。   徐玉之听到沈子衿截断的话下意识抬头,就见秦王妃洁白的耳根通红,低着头,筷子在碗边碰着,但半晌也没真夹起饭菜,秦王含着笑偏头看人,似乎还在低声说什么。   徐玉之:“……”   非礼勿视,他低头扒饭,桌上再没敢抬头看一回。   楚昭使坏也就一小下,他当然不可能在外面把人捉弄过头,松手后沈子衿闷闷吃饭,桌下的腿不轻不重踹了楚昭一脚。   楚昭皮糙肉厚,半点不疼,嘴角笑意反而更深了。   一顿饭吃完,沈子衿下午要继续做事,把楚昭往外撵,这人要是留在这里搅乱自己的思绪,今天就真别想把事儿做完了。   沈子衿推着楚昭后背朝外走,楚昭半推半就跟他闹着,徐玉之在旁边看到两人打情骂俏,秦王的形象与他先前所想相去甚远,没忍住道:“想不到秦王殿下原来是如此性情。”   哪有半点铁面阎罗的模样。   白君行也瞧着两人,心里不受控制滚过各种话本桥段,属于职业病了,他随口应和:“下了战场,秦王殿下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最后四个字意有所指,徐玉之心念一动,想到京城的水深,闭口不敢再多说。   沈子衿顺利解决完了手上的事,来了玉州后这么久,可算是能安心歇歇了,楚昭也一样。   还有两天就要回京,本来他们也制定了计划,准备在两天里好好玩玩,放松下身心,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真到了放假,比起什么出门游玩,果然躺平才是真理。   两人搬了椅子在院里,手边搁着果盘,手里拿着话本,懒洋洋晒着太阳,沈子衿感慨:“生活。”   楚昭也感慨:“堕落。”   真是好久没这么堕落了。   他把一颗葡萄喂到沈子衿嘴边,沈子衿张嘴吃了,翻过一页话本:“回京后魏长河倒台,大齐朝廷得来一番更深的清洗,他身上牵扯的官司太多了,这一审可不知道要审出多少人,审多久。”   楚昭看着沈子衿的唇瓣被葡萄汁润得晶莹:“是话本不好看了还是葡萄不好吃了,放假呢,提魏长河干什么。”   沈子衿:“因为三两天假期是满足不了我的,我想尽快退休。”   原著直接害死楚昭的首辅和次辅纷纷扫了个干净,然而对他们其余人来说,最大的隐患还有一个。   承安帝。   迟早是要走到这步的,不然皇子党们的筹谋是为了什么,他们跟承安帝完美演绎了天家无父子,只有深仇大恨。   太子的血埋在了过去,二皇子至今噩梦缠身。   楚昭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这回能直接把老东西气死就好了,多省事。”   “那是最理想的效果。”沈子衿胆子也不小,“再不济,气病一场也好。”   承安帝年事已高,如果大病一回,铁定会冲着给他炼仙丹的国师发火。   等国师的脑袋岌岌可危,不就是他们接触国师的好时候了吗?   沈子衿一心二用,盯着话本看,楚昭瞧着他莹润的嘴唇翕动,眸色不着痕迹黯了黯:“葡萄还要吗?”   沈子衿:“嗯。”   挺好吃的。   楚昭:“张嘴。”   沈子衿乖乖张嘴,下一秒,嘴里多的却不只是葡萄。   楚昭咬着葡萄,亲自喂到了侯爷嘴里。   喂完,沈子衿的眸子也变得跟唇瓣一样顺润,波光潋滟,气息不稳,楚昭舔舔唇:“果然鲜甜多汁,好吃。”   沈子衿春容满面,把葡萄往他嘴里一塞:“好吃你就多吃点。”   楚昭笑眯眯就着沈子衿的手吃葡萄,又把他手指捏过来亲了亲。   沈子衿:“……”   都是哪儿学的花样!   楚昭是不是背着他偷偷藏了什么限量的话本!   两日时光转瞬即逝,沈子衿楚昭等人出发,押送罪臣回京,南疆驻军借了五百人与他们一同上路,余下的人由南将军领着回南疆驻地。   南将军依依不舍,希望以后楚昭有机会作为元帅来他们南疆例行巡查,让他多瞻仰一下大齐战神的风姿。   途中遇到过两拨刺客,都是冲着玉州官员来的。   沈子衿他们分析,不一定是魏长河的手笔,可能是他的党羽擅自做主,毕竟魏长河自以为能摘干净,但有些官员觉得自己脱不开关系,心急如焚。   性命攸关的事怎么能不急,于是就想干脆把曹知州等人截杀在路上。   但沈子衿和楚昭早就防着呢,铜墙铁壁,两次不成后,对方知道这边是硬茬,再没有人来白白送死了。   抵京后,沈子衿和楚昭这才不慌不忙,把先前奏折里没提过的、各种指向魏长河的证据拿了出来。   魏长河登时色变。   他平日里最会装蒜,一副德高望重老者模样,论演技可不比任何人差,朝臣们共事多年,也是头回见他面具被剥得一干二净,如此张皇狼狈。   承安帝当庭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陛下!”   群臣惊呼一片,但其中有多少人是真心担心龙体,那可就不好说了。   而且承安帝生气,不是气在魏长河跟玉州有瓜葛,玉州是魏长河的事他早知道,气在山匪成群,以及,魏长河在玉州刮走的银子比他想象中更多。   承安帝一直以为魏长河赚到钱后,跟自己是二八开,魏长河二,他得八。   结果发现是三七开,他三,魏长河七。   承安帝能不气吗,直接就在龙椅上厥了过去。   一片混乱里,楚照玉淡然让人先把魏长河等人下狱,等候陛下苏醒了再处置。   承安帝醒的时候,暂时还没精力处理朝事,听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就如沈子衿所料,果然召见了国师。   国师跪在龙榻前,战战兢兢,汗流浃背。   “国师,”承安帝喝过药,声音很沉,“太医说朕肝火过盛,气郁生涎,以至于晕厥,你说呢?”   国师把头埋得很低:“臣也如此认为。”   “你也如此认为,你还敢如此认为!咳咳咳!”   承安帝一气,又接连几声咳嗽,胸口闷疼,不得不暂时忍了忍,压低嗓音:“我按时服用仙丹,本该身强体健,如何因为一时之气就能晕厥!”   承安帝到底是做惯了皇帝的人,天子一怒,直指脑袋,国师腿都软了,但为了命,嘴巴必须好好应对。   “陛下,长生仙丹可保人长寿万岁,偶尔一点儿小病都是正常的,绝不会碍事,无损根基。”   承安帝定定瞧着他,瞧得国师大汗都把衣服浸湿了,方才徐徐开口,让他留下仙丹,人可以滚了。   国师躬身退出殿外,一直到大门阖上,他才有种从鬼门关走一遭,劫后余生的庆幸。   也很虚脱。   走下台阶时险些踉跄摔倒。   他扶着一旁的石柱,看着晃眼的天光,觉得这么下去不行。   承安帝日渐衰老,没人比他更明白,承安帝长生不过春秋大梦,如今因为他多年的调养,所以一点病的确无妨,但再过几年呢?   当承安帝发现自己的衰老根本抑制不住,头一个要的就是他的脑袋。   国师贪财,进宫就是为了图钱,他这些年的确赚了不少,可再多钱也要有命花。   他知道问题在哪儿,但却找不到办法。   承安帝多精的人啊,虽然给了他国师的位置,但根本不给他弄权的机会,他想找个靠山都找不了。   国师擦了擦汗,往前走,走出一段,在转角处遇到一个小公公。   这公公他认识,大内总管的徒弟之一,小福子。   小福子见了他,先给见礼:“呀,国师安好,这是刚从陛下寝宫出来?”   国师也客客气气:“是,公公是要去御前伺候?”   小福子:“可不是么,陛下已经醒了?”   “刚醒。”   “国师妙手回春,您的医术啊,如今可是内朝第一呢。”小福子夸了一圈,“我听说秦王妃也有心找您治病,不过陛下刚晕过一回,念着您还需要侍奉,所以不好在这个时间开口。”   国师一愣:“秦王妃?”   秦王妃是个病秧子的事他也听过,素来没什么交集。   小福子笑:“是,听说王妃近来身子又不爽,秦王着急,或许过几天就得朝陛下讨要您,您可是红人,也不知道陛下舍不舍得割爱,让您去瞧一回。”   秦王妃,秦王……国师感觉自己心口怦怦急速跳了几下。   听说几个皇子之间关系很好,但他一直没有机会跟皇子们多亲近,这回能试探试探,给自己抓一根救命稻草在手上吗? 第67章   魏长河下狱非同小可,连着他的党羽也要一并彻查,平日里与他们有过来往的官员也人人自危,无论行事还是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又是三司会审的大案,承安帝歇了一天,就命令下面着手督办。   次辅党刚洗过一回,提上来的新贵里,大部分都是曾经被压着的皇子派,一小部分无关人士还没站稳根基,因此这回审案,明显是以二皇子所在的大理寺为首,其余人为辅。   承安帝还卧在床榻上时,楚照玉就去看过,推着轮椅,依然是恭顺温良的模样。   顺便转达了其余两个弟弟的虚假关心之情。   不让楚昭和楚锦旭来露面是对的,反正他们父子关系淡,父皇病了不来问候,事后被斥责几回加点小罚就完了,如果他们来了,场面可能会刹不住。   病中人多思,当承安帝病在榻上,身心俱疲暮气沉沉,却看到风华正茂的儿子,他会有的可不是欣慰。   他只会感到自己的父权与皇权受到威胁。   但楚照玉来就刚好,因为他残缺体弱,不会让承安帝感到不适。   还会好好吩咐他帮忙做事。   楚照玉自然是听话模样,回答得没有差错。   朝堂上出了这样的大事,沈子衿其实是很想上朝亲自听一听的。   但是不行,他要扮演在玉州受到惊吓又大病一场的柔弱王妃,因此回京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待在王府里,听楚昭把消息带回来。   好在王府够大,不会让他闷得慌。   而且楚昭不在的时候,还有客人来访。   周小公爷作为铁血皇子党,人是很能信得过的,专程来陪秦王妃,给他解闷,顺便……暗搓搓找点话本素材。   先前楚昭让他回收话本,虽然没卖出的话本库存只剩一点儿,但他也老老实实收了,楚昭也把美人图还了他,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编话本的心思不死,蠢蠢欲动。   “你看,我新画的英雄救美图!”   周丹墨献宝,刷拉展开画卷,一如既往画得非常好,但画中楚昭抱着他,单枪匹马冲出刀光剑影的画面就与事实没半点相干,十分地想象派。   “这么好的画面,这么棒的故事,却不能让其余人一同分享,太可惜了。”周丹墨长吁短叹,“王妃,要不然你给王爷吹吹枕边风,允许我们继续写呗?”   沈子衿差点给他一句“枕边风”呛住,但转念一想,他现在还真能煽风,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即便不提枕边风,沈子衿也正好有事跟周丹墨说。   “你们先前的话本太明显了,以天家皇室为原型,提到了他们家里人,胆子真大,不怕龙椅上的那位知道吗?楚昭让你赶紧收回来,其实也是为你好。”   周丹墨愣了愣:“我都没敢怎么写两位主人公的家人,以为已经够隐晦了?”   “我只能说还好之前那话本印得不多,”沈子衿道,“不然真广为流传后,风声传到宫里,那位心眼可不大。”   周丹墨心有戚戚,脑袋耷了下去。   沈子衿慢悠悠道:“不过现在可以写了。”   周丹墨耷下去的脑袋霍然抬起。   “因为魏长河的事,他暂时分不出多的心神了。”沈子衿含笑,“而且我也有事想请你帮忙。”   只要能编心爱的话本,什么事都好商量,周丹墨振奋精神:“什么事你尽管说!”   沈子衿:“你是想出系列话本吧,那下一本里,把林召形象写得丰富些,多写写他的优点,不要只拘泥在爱情上,尤其写写他待人处事,以及对他所处地方的奉献,画面里,也别把他画得太杀气腾腾。”   周丹墨若有所感:“你是想……”   “嗯,”沈子衿点头,“从前关于楚昭的流言蜚语太多了,是时候该矫正了。”   周丹墨和白君行的话本向来深受欢迎,对百姓来说,民间故事的影响力是很大的,而且传得也广,承安帝抹黑楚昭的时候,也编了不少桥段,一传十十传百,越穿越离谱。   “这个好说!”周丹墨拍拍胸脯,“我也早就听不惯外面的编排。”   他谨慎地问:“那如今能写到什么程度?”   “还是别让林召父亲露面,当他不存在。”   周丹墨点头:“我懂了。”   周丹墨下午来小坐片刻,也不留下吃晚饭,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走了。   楚昭这两天也跟着有点忙,毕竟随着调查加深,更多官员下狱,抓人是体力活,总不能让文官上。   还有人提前告病,想携一家老小跑的,说实话,提前把家眷送出去而自己留下伏法还有操作空间,他自己还想跟着跑,想什么呢。   楚昭在城门口把这些人逮着的时候,都给他们逗笑了。   他回家就把这些乐子分享给沈子衿,让沈子衿一起快乐快乐。   笑完他们的愚蠢,可再想想他们先前干的事,就不太笑得出来了。   “除了玉州那几个官员铁定死刑外,现在还有十几个都官脑袋也绝对保不住。”楚昭,“还有些跟着狼狈为奸的亲朋,都不用细算,午门外到时候刽子手得砍到手酸。”   沈子衿:“都是罪有应得。”   “谁说不是呢。”   沈子衿:“对了,周小公爷今天来,让我给你吹吹枕边风。”   楚昭:“咳咳咳!”   他艰涩道:“……什么风?”   “枕边风。”沈子衿笑盈盈,“怎么,我不能吹?”   “咳。”楚昭把被呛到的嗓子收拾好了,“当然能,他想干什么,继续写话本?”   沈子衿点头:“我主要还是想借话本重新宣扬下你的名声。”   楚昭立刻明白沈子衿的用意,他眼中情绪一浓,心里被触动得不行。   楚昭:“过来我抱一下。”   沈子衿从善如流坐了过去。   楚昭搂着他,把下巴搭在沈子衿肩窝上,呼出一口气:“我都不在乎了,想着随缘吧,管他呢。”   沈子衿:“那怎么——”   “现在发现,有人替我在乎的感觉真好。”楚昭补上。   沈子衿阖上唇,轻轻嗯了声,也靠在楚昭肩膀上,有人在乎自己的感觉确实很好,他已经在楚昭这里尝过了。   楚昭搂着人,心满意足,自打说开了之后,沈子衿嘴上的话咬得就没那么紧了,包括他先前以为要等很久的情话,沈子衿也写给了他。   “你都能跟我吹枕边风了,看看你之前面皮多薄,喜欢我那么久,还都一直不敢开口。”   很久吗?沈子衿开始回想。   楚昭面露怀念:“明明是你先喜欢我,我递了好多话都被你避开了。”   沈子衿一愣。   “等等。”   他从楚昭怀里退出来,茫然地跟楚昭四目相对:“不是你先喜欢我吗?”   楚昭也怔住:“?”   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诧异。   沈子衿:“……”   楚昭:“……”   事情好像哪里不对!   楚昭不可思议:“是你先喜欢我啊,你为了我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能交出来,可我分明还没为你做什么。”   沈子衿也匪夷所思:“明明是你先喜欢我,你对我的好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怎么能叫还没做什么?”   一学霸一学神做了同一道题,虽然结果一样,但此时此刻,两人才发现解题过程原来不对劲。   楚昭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没事,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我可以理解,但现在承认没关系了。”   沈子衿也挤了个差不多的笑容:“我知道王爷嘴硬好面子,但这事儿就我俩知道,你不用这么开不了口的。”   说完这句,两人对视,目光里火花带闪电,激起了莫名的胜负心。   沈子衿:“是你。”   楚昭:“是你。”   “你。”   “你。”   楚昭:“再不承认我亲你了。”   沈子衿直接在他嘴上亲了一下:“亲了也还是你先动的心。”   楚昭直接把沈子衿脑袋朝自己摁过来,握着他的腰,把人直接亲得面泛桃花,气喘吁吁。   楚昭:“再不承认,我继续把你亲到说不出来话。”   沈子衿不甘示弱,深吸一口气,捧过楚昭的脸,气势汹汹亲了回去。   片刻后——   沈子衿变成水做的,软在楚昭怀里。   事实证明,文人不能跟习武之人比肺活量,比不过。   但就算比不过,只剩一口气,沈子衿也要眼尾带红,颤颤巍巍说出那句话——   “是你先……嗯!”   楚昭呼吸也粗了,但他还能再战,这回直接把沈子衿亲得头晕目眩,水光潋滟。   最初沈子衿还是坐着的,现在直接无力躺在楚昭臂弯里,被他抱着了。   两人都在房中大喘气。   楚昭喘:“我觉得,我们此刻不该争这个。”   沈子衿也喘:“我也,赞同,呼……”   两人各自平复了下呼吸,片刻后,再看向对方,都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楚昭笑着把沈子衿搂过来,沈子衿勾着他的胳膊,两人额头相抵,互相蹭了蹭,把彼此额发都蹭乱了。   楚昭闷笑:“换个问法,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嗯?”   沈子衿盈盈如芙蓉秋波:“不知道……细想起来,真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算起。”   他俩不是一见钟情,开窍的那一瞬间,必定有细水长流的铺垫,不知不觉间慢慢沉沦,或许最初心动的刹那,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楚昭抱着他晃了晃:“我也是,反正不管谁先,你现在都是我的了。”   沈子衿轻轻摩挲了下楚昭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你也是我的。”   楚昭:“再亲一下?”   沈子衿轻轻吐息:“来啊。”   分离的呼吸再度纠缠不清。   佳人在侧,要争的不是高下,而是彼此的朝夕,究竟是谁先,还真不重要了。   还是先亲个痛快更重要。 第68章   魏长河一案可以说闹得沸沸扬扬,民间也传出不少版本。   旁人说富可敌国,多数时候是夸张,或者赞美吹彩虹屁,但放在魏长河这里,却是个大实话。   首辅当得富得流油,抄家能抄出个国库来。   户部本是魏长河的地盘,他入狱后,承安帝点了几个没什么身份背景纯干事儿的人来上,清点魏家财产,通宵点灯都还没算完。   承安帝气得险些再晕过去。   但想想这些银子都能流回来,他又释怀了。   官员们判罚不同,这些日子,时不时就有罪臣家眷九族被牵连流放,手上戴着枷锁,排成长条拉出城门。   某些人查完后,就先行砍头上路,午门外的脑袋分批砍了好几天。   楚昭一语中的,果然是血流成河,善后洗刷血迹都许久弄不干净。   承安帝得了新金库,心情好不少,但案子带来的后遗症仍然留在朝中,原本该年底进行的官员考核索性提前开始,想要再拨出一批人来填补空缺。   善后的事只能一点点来,这时候楚昭却也开始告假不上朝。   大家都在忙碌且人手不够的时候,楚昭告假格外显眼。   承安帝问:“他怎么回事?”   “是因为子衿。”楚照玉解释,“本来是去玉州养病的,却碰上如此凶险情形,心神不宁,就扰得身体也不见好,先前好不容易养起的一点底子都败光了,最近状况好像很糟糕。”   楚照玉顿了顿,似乎把一些不吉利的话咽了回去,但神情的忧虑很明显:“听说六弟都想放榜去民间寻医了。”   承安帝捻了捻佛珠,沉吟没作声。   如今朝堂人手这么紧缺,他倒是想起来,沈子衿要不是有个病殃殃的身子,也是个能干事儿的人。   人才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珍贵。   而且楚昭也跟着告假算怎么个事,赶紧滚回来干活。   楚照玉说完话,就安安静静垂眸,好像只是个承安帝问什么就老实答什么的安分皇子。   承安帝:“让太医去看看。”   楚照玉叹了口气:“太后当年谴方太医前去看过,也只说勉强养着。”   方御医早已告老还乡,但他的医术是公认地好,目前太医院里好多都是他徒弟,医术越不过他。   承安帝这回沉默了更久,最后才道:“罢,让国师去看看吧。”   国师被招进宫后,并非没有给除承安帝以外的人看过病,他给太后探过脉,也给楚照玉看过腿。   但那是在楚照玉腿残已成定局后,承安帝才假模假样让国师看了看。   像沈子衿身子不好人尽皆知,承安帝从前却没开过口派国师去,也就是眼下听起来情况好像很糟,而且出于他的个人考虑,才肯舍得让国师出马。   楚照玉是沈子衿好友这事儿没藏过,他眉目一展,口吻听起来非常真心实意:“多谢陛下,希望子衿能度过眼前难关。”   国师于是得了旨意,带着他的小徒弟一起去到秦王府。   去的路上,他听说秦王妃很不好,病得重,总之情况十分危急,秦王焦灼万分,好像快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国师捏了把汗,他医术是好,但没真看到病人,也不敢打包票绝对能治。   但只要这回能治好,就是卖给了秦王一个大人情。   他到了秦王府,直接被领去了明月轩,见到了秦王。   他在宫宴上见过楚昭,秦王风采依旧,只是……看着并不是多着急。   国师纳罕。   秦王和秦王妃感情有多好,他是听过的,秦王的后院里至今只有王妃一人,非常洁身自好,要不是情比金坚,哪能做到如此。   毕竟大部分达官显贵家里,三妻四妾是寻常。   既然感情好,王妃病重,秦王为什么面上没半点忧愁呢?   “劳国师走一趟。”楚昭打量过他,才道,“王妃不喜人多吵闹,更不喜太多外人在房里,我带你进去,您的徒弟就先留在外面吧,若之后必须要他搭手,再唤不迟。”   国师没入宫前,也见过不少毛病颇多瞎讲究的人,他虽然心里已经在奇怪秦王的态度觉得哪里不对,但都走到府里来了,自然也得继续。   国师表示理解:“好,还请殿下带路。”   楚昭带着国师进去,侍从从外面阖上了门。   屋内隔了扇屏风,国师本以为绕过屏风后会见到一个蔫蔫的病人,却没想到抬头,就见秦王妃好端端坐着,面色红润,毫无病气,非常健康。   国师心里咯噔一声,顿感不妙。   楚昭在他身后,声如冷铁:“国师且先坐。”   国师冷汗唰就下来了。   鸿门宴!   看病不过是个借口,他们费劲周章把自己诓来王府,总不可能是闲话家常,这是想干什么!   可他无路能退,只好战战兢兢在沈子衿侧下方落座。   楚昭则坐到了沈子衿身边。   沈子衿生的好看,笑起来更是如沐春风:“请大人来其实有一事相求。”   国师不敢动桌上的茶水,硬着头皮道:“王妃请讲。”   反正怎么看,都不是让他来看病的。   沈子衿道:“你手边两个匣子,打开手侧第一个看看。”   国师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有匣子,他打开第一个匣子,发现里面是一堆药丸。   褐色的小药丸,就是表面光泽与寻常丹药都不同,更为鲜亮,看上去甚至很像一层……壳?开匣子的时候,还有点浅浅淡淡的甜味。   沈子衿:“以后便将这些药丸代替仙丹,给陛下服用,一日两次即可。”   “啪嗒!”   国师手一哆嗦,啪地一下阖上了匣子,满目震惊!   居然连圈子都懒得给他绕,这么直白就要把他拉上弑君的贼船吗!   这一匣子必定是毒药,秦王府总不可能没事搜罗糖丸给皇帝吃,以天家淡漠的亲情来说,也不可能真是灵丹妙药。   国师冷汗冒得更多了。   偏偏沈子衿还很淡然:“陛下无法长生不老,国师绝对再清楚不过,等陛下再害上几回病,国师人头还能保多久?”   国师在惊惧中咬咬牙,心口噗通噗通直跳,他本来也是为了抓救命稻草,想着要在这次出宫好好表现,别人都这么直白把草递了过来,他也不愿错过机会。   而且不抓,他可能不用谈以后了,能不能全须全尾走出秦王府还难说。   国师抓在匣子上的手紧了紧:“陛下每日用的药太医院也要验,毒物很难进口。”   “无妨,”这回开口的是楚昭,“他们验不出问题。”   “陛下身体会渐渐变坏,太医把脉,也只能诊出是病症而不是毒。”   匣子里的东西是楚昭实验室制药副产物,承安帝虽然保养得当,但他们的人去翻看过皇帝脉案,知道他身上有点什么毛病,是药三分毒,有些药他吃了就会把毛病掀开。   下一吃就死的毒不行,太明显,所以还是把时间拖一拖好。   国师当即头皮发麻:“王妃,您也刚说过,若陛下身体再出问题,第一个跑不掉的就是我。”   沈子衿端起茶盏:“放心,你按我们吩咐办了事,就会有人保你,对了,茶里没毒,你放心喝吧。”   国师勉强笑了笑,仍然不敢动茶水,沈子衿又道:“真的,毒在第二个匣子里呢,你打开看看。”   国师:“……”   我真是谢谢你这么实诚!   他打开第二个匣子,比起第一个的满满当当,这个小匣子里就一颗药丸。   “给死士用的药,吃下去后需得每个月定期服用解药,否则就会毒发身亡,你把事办完,就给你彻底解毒。知道国师医术好,我们敢用,自然就不怕你能自己解开。”   楚昭:“自己吃还是我们灌,国师选吧。”   听了皇子要造反的话,怎么可能就放他这么离开,国师心知肚明,长叹一声,拿起药,踟蹰片刻,还是吃了下去。   不过他用指甲偷偷刮了点药末,到底还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出解药。   他把另一个匣子也抱了过来,俨然是收下同意做事了,他还是紧张:“王爷王妃可说话算话,能保我性命?”   “当然,”沈子衿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背上条血债?”   楚昭是唱黑脸的:“回宫后你就动手,给你三天,不然,国师夜里可别合眼。”   国师一抖,不敢吭声。   他在房间里待够了时间,才慢吞吞走了出去,徒弟好奇凑上来:“师父,王妃如何啊?”   “王妃底子不好,大惊大惧下落了心疾,但我已施针,又开了药,养些日子就能缓过来了,无事。”   徒弟点头,虽然遗憾错过了一场教学,但贵人府里,他不敢多说,只看着国师多出来的匣子好奇:“师父,这是?”   “王爷大喜,赏赐的东西。”国师拿袖子掩住,“走吧。”   国师走后,楚昭饶有兴致把玩空掉的杯盏:“你说他会动手吗?”   “会,他贪财惜命,如今走投无路,没得选。”沈子衿懒洋洋地舒开眉眼,“他来后,过几天,我也总算能病愈出门了。”   楚昭笑:“这话真拉仇恨。”   为了魏长河的案子,多少官员想休假都休不了。   楚昭放下杯盏,神情微不可查顿了顿,太快,沈子衿也没发现,他以寻常口吻道:“平常都在你院子里吃饭,今晚要不去我院子吧,厨子学了几个新菜,大有要跟明月轩厨子一较高下的意思。”   要抓住主人的心,就要抓住主人的胃,楚昭院里厨子已经被冷落多时,也想一展身手。   沈子衿不疑有他:“行啊。”   因为楚昭平常要上班,不像沈子衿那么自由,所以多数时间都是他下班后往明月轩跑,沈子衿只偶尔去过楚昭院子,次数很少。   今夜去楚昭的院落里吃饭,果然是几个新菜色,味道都不错,沈子衿吃得很开心。   不过他注意到了楚昭一丝莫名其妙的紧张。   尽管压制得很好,但沈子衿多了解他啊,一点儿破绽就够他看穿了。   紧张什么?   沈子衿眯了眯眼。   用完饭后,两人在院中散了会儿步,然后楚昭带着沈子衿进了自己屋子。   一进屋,沈子衿就愣了。   因为屋内挂了红绸,摆了喜烛,连床铺上都换上了鸳鸯锦被,俨然是大喜之日时的模样。   满屋子的布置,用意太过明显。   沈子衿突然就明白了楚昭在紧张什么。   他脸顿时一热,也跟着紧张起来,抿了抿唇,视线乱晃,最后落到桌面上。   桌上一壶酒,两个杯盏。   楚昭轻咳一声,拉着他到桌边坐下,抬手,倒了两杯酒。   “这是找来的果酒,度数非常低,就跟饮料差不多。”楚昭坐得板板正正,“新婚当天,我们还没喝过交杯酒。”   所以新婚的仪式,他们其实不算走完。   那时候两人谁都没把那场婚宴真正当成一辈子的承诺。   但现在,他们已经决定许给对方余生。   这点缺憾正好补上。   沈子衿那一杯倒的酒量,高度数白酒是不能上的,跟饮料相差无几的果酒大概无事。   “王妃,我们走一盏交杯酒可好?” 第69章   这能不可吗?   必须非常可。   沈子衿也端起了酒盏,酒液映着灯火,波光粼粼微微晃动,香甜的酒气漫开,还没喝,沈子衿仿佛就已经醉了。   因为屋子里的红绸半点比不上他此刻面上的红霞。   两人端了酒盏,挽过手,人在凑得极近的时候,很多情况下会忍不住错开目光,沈子衿和楚昭分明也心跳加速,觉得这么看过去受不住。   但他俩谁都没移开视线。   舍不得,哪怕面颊给煮熟了,也舍不得错开一丝一毫。   只想将对方此刻的情愫与表情尽收眼底。   二人手臂贴在一块,望进彼此眼里,慢慢喝完了他们的交杯酒。   新婚之夜,他们欠的不止一盏交杯酒,还有……洞房花烛。   这果酒的度数确实很低,沈子衿喝完一杯,头脑还很清醒,楚昭抬手摩挲过他的眼尾,惹得沈子衿微微眯了眯眼。   楚昭声音放轻了:“醉了吗?”   沈子衿摇头。   “可我怎么觉得你还是醉了,不然……眼角怎么就红了?”   沈子衿眼中含了情,玉白面容点了桃花妆,眼角蔓开胭脂色,秾艳非常,惹人怜惜。   他嫣红的薄唇被酒液润泽,待人采摘,沈子衿笑了笑:“我说没醉,你不信,那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楚昭眸色黯了黯。   “好,我来试试。”   他指尖从眼尾摩挲滑落,抬起了沈子衿的下巴:“张嘴。”   沈子衿应了声。   酒不醉人人自醉,彼此口中甘醇的酒味交换在一起,沈子衿眸中很快碎了一池春水,他呼吸不稳:“试出来了吗?”   楚昭叼住了他的耳垂,嗓音低哑:“……不够。”   “那就,嗯,多试试。”   沈子衿刚被磨得一颤,身子就骤然悬空,楚昭将他打横抱起,放到了鸳鸯暖帐中。   乌黑如墨的发丝如绸缎般铺开,美人醉卧其间,胜过世间万般姝色。   楚昭就那么垂眸看着他,看得沈子衿心口震颤,暖流淌过四肢百骸,真到这时,反而不紧张了。   此刻他只想跟眼前的人拥在一块儿,踏踏实实靠在一起,好让鼓噪的心脏变得完整。   “……楚昭。”   沈子衿颤着嗓音,伸手去够他,这是允许。   于是楚昭俯身,拥抱了他。   红烛暖帐,春宵千金。   屋内的火光甚至都变得温柔起来,因为有人比他们更热,沈子衿莹白的指尖收紧,泛起了红,他眼中渐渐蒙了雾,鸦羽一颤,滴下缀着光的水珠来。   小舟泛江,初时盈盈,轻摇慢晃,逢狂风乍起,惊涛拍岸,涛声叠叠,迅猛不歇。   沈子衿不仅被染红了眼尾,还被果酒熏出了薄汗,眸中千层浪卷得不知今夕何夕,人也如水似雾,化作缠绵。   他手指一紧一松,落了下去,手抓不住,唇也咬不住。   可怜可爱。   带着薄红的玉白手臂被捉了回来,他软得什么也靠不了,除了楚昭。   新婚燕尔,合该缱绻。   房内的灯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的,笼住了一室檀香。   当月落日升,天光照进屋中时,鸳鸯锦被下一双人靠在一块儿,正好眠。   沈子衿迷迷蒙蒙睁眼,下意识朝着温暖的地方缩了缩。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沈子衿没想动,贴在楚昭怀里蹭了蹭。   昨夜那么闹腾,他居然睡了一个好觉。   ……就是此刻半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从未体验过的慵懒泡进了他骨子里,把骨头都泡酥了,情谊的余韵还残留在四肢百骸,细细密密,拉他软在被窝里。   他跟猫似地团着不动,很快,察觉到自己耳垂被人捏了捏。   那人得了趣,捏一下还不算完,按一按,揉一揉,竟是在把玩。   玩得沈子衿圆润的脚指头一蜷,果酒余香差点再被点燃。   “……别闹了。”沈子衿告饶。   楚昭松手,连人带被子一块儿抱住,吃饱喝足的雄狮好说话极了:“好。”   沈子衿听着他的心跳,闭了闭眼,想起方才自己做的梦。   梦里,他又见到了自己亲生父亲。   那人站在现代他曾经住过的“家”里,家里乱七八糟,地上是被打砸的东西,明明窗外有光,但家里昏暗,男人站在门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恨恨盯着他。   沈子衿则站在门口。   确切来说不算门口,沈子衿也站在一间屋子里。   屋里阳光明媚,窗边鎏金香炉袅袅生烟,山水缂丝屏风逸趣横生,屋子里的一个杯盏、一根簪子都是暖的,花瓶中牡丹正艳,国色天香。   沈子衿腰间的玉佩晃了晃。   有人一身玄衣,玉树临风,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飒沓的笑,来牵他的手:“子衿。”   阴影中的男人迈不出那道门槛,沈子衿不必再怕任何事。   我找到真正的家了,沈子衿想,你看,我纠正了你留给我的血,我学会了你不会的事。   我原来,是有能力去爱一个人的。   梦里沈子衿握住了楚昭的手,踏入了暖香融融的屋子。   梦外……沈子衿靠在楚昭怀里,也去碰他的手。   梦醒了人还在,人生幸事。   两人都是初尝情事,难免都有些生涩,但好在很合拍,沈子衿终于舍得完全睁眼,昨儿没问的,今早正好问一问。   沈子衿跟他脚尖抵脚尖:“你那脂膏什么时候买的?”   准备得也太充分了。   他一出口,就发现自己嗓音黏黏糊糊,又懒又哑。   楚昭玩着沈子衿的手:“没啊,让孟伯准备的。”   沈子衿一愣,音调骤然拔高:“不是,你直接问他要!?”   楚昭捏着他的手指,知道沈子衿是害羞了,忙道:“诶别急,你嗓子还哑着呢,等着,我先给你倒杯水。”   楚昭下床披了件衣服,给沈子衿倒了杯水,扶他起来喝,当然,他又坐回了被窝里,跟沈子衿一起靠在床头坐着。   沈子衿边润嗓子,边拿眼神催促他:快说,很急。   “虽然话本和教学图册上该写的都写了,但实践总归不同,要慎重,我怕你感受不好,自己又拿不准什么脂膏最合适,就……让孟伯准备的。”   楚昭没说的是,孟管事好像以为他俩已经成了,还说楚昭先前应该是用屋子里常备的药油替代,知道来要些更正经的脂膏,他老人家十分欣慰。   ……您说的这脂膏真的算正经?   听楚昭是念着自己,沈子衿心头一暖,但是,他还是觉得羞耻异常,跟楚昭一起水到渠成可以,但也没想过昭告天下啊,被旁人知道就总觉得还是有点不习惯。   沈子衿喃喃:“还好孟伯不是会多话的,府上也不至于议论这些,其他人肯定也不在乎。”   楚昭的屋子也是孟伯收拾的,这么想孟伯反正都要知道,要不要脂膏好像不重要了。   沈子衿刚宽慰了一点点。   楚昭在沈子衿喝水的时候改玩他的头发,把如绸的发丝绕在指尖,正绕得心驰神荡,听到这句,动作顿了顿。   不巧,沈子衿明察秋毫。   沈子衿预感不妙:“……怎么?”   楚昭瞧了瞧窗外,不答反问:“呃,你很在意?”   沈子衿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小侯爷跟王爷嘴硬的路数虽然不同,但偶尔异曲同工,他道:“也不是,但我觉得你应该还有话说。”   “昨天我把卧房弄成这样的布置,我院里的人都知道。”   布置新房还能干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还有昨天准备的果酒,虽然度数低,但也不确定你到底会不会一杯倒,我想着,你若是倒了,那没关系,改天再来也没事,就没急着把院子里的护卫遣到院外去。”   楚昭摸了摸鼻尖:“后来气氛太好,也就没顾上他们。”   按照王府侍卫的功夫,昨晚在隔壁屋顶墙角的人,肯定该听的都听见了。   沈子衿:“……”   他呆了半晌,而后把杯子往楚昭手里一塞,一把拉过被子蒙过头,把自己整个罩进了被窝里。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鼻音:“我今天不起了。”   丢不起这个人!   楚昭忍不住笑出声,他单手圈过被团,在圆滚滚的团子外蹭了蹭:“别啊,出来吧小侯爷,我陪你一起丢人。”   沈子衿铁骨铮铮:“我不。”   楚昭:“别把自己闷坏了。”   沈子衿不为所动。   楚昭开始用上兵法,诱敌上钩:“水还没喝完呢,你不渴了吗?”   ……还渴。   团成一团的被子犹犹豫豫,蛄蛹蛄蛹,掀开了一点点缝。   就这一点缝,给了战无不胜的秦王可乘之机。   楚昭仰头把杯中剩下的水饮了,猝不及防掀开被子,把他自己也罩了进去。   他亲自来喂。   被子又乱了。   院子里,侍卫们看天看地,假装无所事事,但耳朵都竖得很高。   嘶,刺激,又开始了,今儿两位得错过早饭吧?   所以为什么先前那回没声呢,是之前太温柔,这回兴致高涨,闹得开了些?   看看人家孟管事在院子里就很淡定,跟他们这群毛头小子不一样。   哦,还有头儿也很可靠,看看黑鹰麻木的俊脸,多板正。   他们下注开盘,黑鹰就完全不参与,非常正直。   黑鹰抱着剑,看破红尘似的遥遥盯着房门,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事不解。”   孟管事老神在在揣着双手:“嗯?”   黑鹰:“为什么王爷还不下令,让我们在府中也可以称侯爷为王妃呢?”   “也得看看侯爷自己的意思吧,”孟管事思忖,“侯爷面皮薄,兴许不大好意思。”   沈子衿这个人在正事上行事作风的确胆大,黑鹰在玉州一趟,已经充分领教过了,但在私事上,就是只缩了爪子的猫,说面皮薄,好像也对。   玉州飞虎寨前被王爷抱上马背,下马后沈小侯爷脸都还是红的。   黑鹰:“也是。”   孟管事笑眯眯:“叫什么不要紧,我们知道王府的确是有两个主子了就成……我去叫厨房再煮点鸡汤,侯爷身子骨弱,劳累后可不得补补吗。”   是挺累的,黑鹰盯着门,屋里还在勤耕不辍没停呢。 第70章   年轻人血气方刚,食髓知味,是真的。   但这事儿没法天天做,也是真的。   男子之间毕竟不同,第一回闹完,腰酸背疼以及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不适。   沈小侯爷的坐垫当天就多加了几层,都是上好的绒,软乎舒服。   沈子衿表示不来了,短时间内都不来了。   楚昭当然顺着他,只要躺在一个被窝里,亲亲摸摸蹭蹭也是好的。   秦王殿下一言九鼎,说蹭蹭就是真蹭蹭,绝对不会骗人。   虽然蹭也能把人蹭熟就对了。   沈子衿捂着嘴红着耳朵被蹭得四肢无力,摇摇晃晃的时候觉得……这跟本垒好像也差不多了。   楚昭又以陪护病人为由,白得假期,在王府里跟沈子衿腻腻歪歪好几天,直到被人手不足的承安帝发圣旨,让他滚回去干活。   上班有什么好的,楚昭美人在怀,惬意地想,人生果然还是要摸鱼才是真谛。   不过事情还没解决完,沈子衿晚上也被他蹭够了,红着脸让他赶紧出门上班。   楚昭依依不舍地走了。   沈子衿喝着茶,身边另一个温度没了,世界好像终于清净,但一清净下来,就觉得空荡荡的,少了什么。   ……明明才刚分开呢,这就说相思是不是夸张了点?   但沈子衿发现,自己就是止不住地想,楚昭刚出门,就惦记上他什么时候回家了。   端着茶杯的沈子衿惊醒:恋爱脑竟是我自己!   这怎么行!   沈子衿深刻反省。   然后脑子里闪过楚昭英姿飒爽俊美无俦的外貌,和他对自己的好,以及鸳鸯暖被里,灼人的体温。   沈子衿:……   ……好像也不是不行?   沈子衿端着茶又猛地灌了一大口,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茶的味道与平日不同。   沈子衿低头看了看,盏中无叶,只有透亮的茶汤,味道层次很丰富,余调回甘,不像单一的茶叶能泡出来的。   沈子衿:“这是什么茶,滋味格外不同。”   小甄给他再续一盏:“回侯爷,是八宝滋补养生茶,滋阴补阳,益肾益肝,孟管事吩咐近来明月轩多用些这类茶,侯爷可还喜欢?”   沈子衿:“……”   孟管事可谓非常贴心,觉得沈子衿该好好补补,从饮茶到食物,通通不能放过。   光是沈子衿补,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   沈子衿嗓音艰涩:“王爷最近用的也是滋补茶?”   小甄是专门侍奉明月轩主子的,当然不清楚,他摇摇头,又道:“但王爷这两日在明月轩里,都是跟您用的一样的茶水。”   沈子衿的手,微微颤抖。   “今天他再来,给他另起茶壶,就备清热解火的茶。”沈子衿想了想,尤觉不够,“再往王爷院子里也送一些,让他多喝喝。”   小甄见两人都如此关心对方吃穿用度,互相安排,简直太熨帖了,嗑得心满意足,这就下去准备。   白枭从院子里接了传信鸽子,不同的信件用的信桶不同,有些是侍卫直接可以拆的,白枭拆开一看,蹦到沈子衿身前。   “侯爷,宫里的消息,国师动手了。”   沈子衿点点头:“好。”   只要国师给皇帝用了第一次药,就没有再回头的机会,彻底上了他们的船。   朝堂经历两次动荡,虽然快刀斩了乱麻,但也是需要时间来稳固的,大权交接的时候最好也平稳度过,皇位更迭时若非要伴随大面积腥风血雨,对整个朝局无益。   所以承安帝慢慢病重慢慢无力,驾崩他一个,幸福千万家,是最稳妥的法子。   白枭念完了信上的内容,巴巴趴到沈子衿桌前,沈子衿被他一双小狗的眼睛盯得莫名:“怎么了?”   白枭眨巴着眼:“侯爷,最近府上夜间值守都不让我轮值了,是我哪儿做得不好吗?”   沈子衿差点一口呛住。   ……那当然是因为晚上可能大概也许会出现不方便让你听到的动静。   尽管白枭已经阅尽千般话本,但也改不了他还是个纯洁小孩儿的事实。   对着小孩儿澄澈的眼神,沈子衿莫名感到了一丝心虚。   “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好,”他顺着毛给白枭摸摸头,“只是重划了值守安排而已,你以后白天就能整日跟着我了。”   白枭:“哇,那也行!”   沈子衿使出最后一招:“乖,吃糖。”   白枭就是好哄,三两句话加上糖,什么烦恼都能眨眼抛到脑后,美滋滋嚼他的糖去了。   沈子衿松了口气。   小孩儿单纯,比秦王好哄多了。   尤其是从身到心都回不去的秦王,哄起来相当费王妃。   怎么从什么事都能想到楚昭身上去?   沈子衿端起茶又啜了一口,边再度反省,边瞄了瞄天色。   离楚昭下班还有大半天呢。   沈子衿没想到,楚昭回府后,让小甄准备的清火静心茶还真派上了用场。   “东临和大齐的互市边境上发生了冲突?”   沈子衿讶然。   楚昭回府后直奔明月轩,捏着茶盏点头:“边境互市上即便有冲突,向来也是小打小闹,但这回戍兵加起来死伤有二十人,就不能忽视了。”   大齐四面皆有接壤的邻国,东边就是东临,两国只有不大不小一片区域在陆地上接壤,其余的地方都隔着一片海湾。   大齐和东临除了地面互市,港口也有通商,互惠互利。   东临也算个大国,当两国实力都强劲的时候,双方反而会避免摩擦,因为打起来容易两败俱伤,反而便宜了两国其他虎视眈眈的邻居。   所以大齐东边相较别的地方算是最安生的,这几年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但边境守军的警惕性非常高,这么强大的邻居,当朋友时还好,若一旦翻了脸,就是最强大的敌人。   沈子衿沉吟:“原著里东临动手都是数年后了,因为那时他们看到了机会,这次的互市冲突只是意外,还是说他们当真已经蠢蠢欲动了?”   “不好说。”   楚昭眸光悠远,淬着寒星:“从我把某些东西造出来开始,世界的格局就已经变了。就比如我先前用的炸/药,虽然对配方严防死守,但在战场上用了后,肯定会有人收集焦土余渣,试图摸索出配方。”   他对自己现代知识很有自信,但也从没小看过古人的智慧。   当某些东西问世,就意味着时代的浪潮滚滚向前,车轮滚动起来后,停与不停,会走成什么样,就不由第一个推动轮子的人说了算了。   楚昭只能保证自己有生之年让大齐走在前面,远超其他诸国发展,让大齐率先变得强势,起码保个百年和平,至于百年后世界会怎么变化,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几十人的冲突,在朝堂某些大臣眼里看来不过小事,但掌管四境的元帅对战局嗅觉总会敏锐些,这次互市的冲突,让楚昭有点儿不妙的预感。   沈子衿抬手给他倒了茶:“别急,有什么要查要交代的,传信跟东边守军说。”   “我觉得问题可能不会出现在东边,东临确实没必要此时在明面上与大齐完全撕破脸,我得让西域和北边的人也注意点。”   楚昭又喝了口清火的茶:“茶不错……嗯?今儿我们的茶怎么不一样?”   沈子衿放下茶壶,视线轻轻挪开:“我这是八宝茶,放了糖,怕你喝不惯,就单独备了别的。”   楚昭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觉得喝下去后肺腑倒是清爽舒适,挺好的。   楚昭长舒一口气,话聊完后,觉得自己可能也有点思虑过度,但该安排的事不能少,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借沈子衿的书房,给边疆几个将领写了信,封好,让侍卫送出去。   笔墨还未干,沈子衿伸手按了按他眉心:“别皱眉了。”   楚昭把他的手捏过来。   沈子衿从前在侯府虽然过得不好,但也不可能干粗活,来了王府,更是养尊处优,手指细腻莹润,楚昭顺着指节一点点捏上去,给白皙的手指揉出粉色来。   “你记挂边疆,”沈子衿轻声道,“你穿越后本不喜这地方,是因为在边疆看到什么,想法才慢慢变了是吗?”   楚昭慢慢摩挲着沈子衿的手,垂下常带军威的眸子:“我看到了很多。”   沙场埋忠骨,马革裹尸还。   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是一句写实的诗。   军营里也并不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大伙儿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楚昭见过刚召集入伍,第二天要打仗的新兵,在夜里哭得一塌糊涂,哆哆嗦嗦。   他哭了,所以他是软蛋吗?不,害怕是人之常情,能安稳活命,谁又想去鬼门关过一遭呢。   还有边境的百姓们,与军士们共进退。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吐得昏天黑地,连着一个月不能碰荤腥,”楚昭捧着沈子衿干干净净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记性太好有时候也坏事,我把他们临死的眼和神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子衿手一紧,心疼得一塌糊涂。   那时候楚昭才多大啊,本来是个在现代安安稳稳长大的小孩儿,坐在明几净窗前,翻书的手本来该留着墨香,但却提了刀上战场,从此染了满手血。   沈子衿:“现在还记得?”   楚昭:“记得,但不想了,既然下定了决心,总不能畏畏缩缩。”   他抬眼瞧着沈子衿,笑了笑:“心疼我啊?”   他又说:“用不着,被心疼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可沈子衿不觉得奇怪,楚昭还小一岁呢,沈子衿疼疼他又怎么了?   沈子衿凑上去,在他眼角落下轻轻一吻:“那这么心疼你呢?”   秦王殿下能屈能伸,立马就需要人心疼了:“这个可以有。”   沈子衿又在他鼻尖上点了点。   最后……心疼到了他唇齿间。   沈子衿搂着他,嗓音缱绻温柔:“敌人犯我河山,本该一战,他们的眼睛和神情有什么好记的,我不准你记,你来看看我,我比他们好看。”   楚昭闷闷笑出声,胸腔震颤,抱着沈子衿:“嗯,我家王妃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沈子衿与他额头相抵,鼻尖互相摩挲,又吻了片刻,眼睛里都溢满了炽热又温柔的情绪,牵成丝,勾着他们心尖。   楚昭哑声问:“今晚……能行吗?”   沈子衿手指紧了紧,被亲得热了,但没能立刻答话,楚昭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嗓音咬着他耳朵:“心疼心疼我,嗯?”   ……我本意不是这个心疼法。   但沈子衿被耳朵边的声音彻底放软,丢盔卸甲,受不住就应下了:“……好。”   沈侯爷一个心疼,就把自己又送了出去。   清热解火的茶可能量不够,浇不了秦王烧起来的火。   “……等等,”这是沈子衿突然清醒的声音,“这是书房!”   “我先帮你一回,等下回房继续。”这是手脚非常利索的楚昭的声音。   花前月下,书房战绩喜加一。   信鸽载着楚昭的信,扑扇着翅膀飞到了边疆,他的信件将军们向来重视,也都戒备着。   没想三日后,楚昭预感成真。   东边互市爆发大规模混乱,而北边白狼部率着过万人马,进犯大齐月山关,并且他们攻城用的火药,虽然远不及楚昭的配方,却也竟是以往威力的数倍。   军报加急,递至朝堂。 第71章   朝堂上争论不休,又吵成了闹市。   楚昭把军报反复看了好几遍。   白狼部带人袭击月山关,军报送出时,月山关刚结束一战,城池已守住,但不敢保证草原部落是否还会来犯。   同时,他们得知了草原部族在攻打月山关的同时还偷袭了远望营,都写在军报里。   白狼部明明还没统一草原,这次却能召集足够的兵马,怎么剩下几个大部落居然也全部跟白狼部站到了一块儿?   草原领土并非全属于北边部落,大齐也是有草原的,草原和戈壁一望无垠,视野开阔,不方便筑城,也无大片林子等遮挡处,大齐的驻守方法是建起大营,加上沿途驿站哨所连成片,形成防线。   远望营是个大营,军事重地,垒造的城墙虽受地理所限,比不上关内城池,但也是能坚固抗敌的。   但月山关提到的火药……若真威力已经提高数倍,而且量足够的话,远望营怕是难守。   前提是量足够。   在科技树方面,草原部落是所有城邦国家中最落后的,财力也平平,如果他们真能拿出那么多新型火药来进犯大齐,轰开远望营,楚昭就要怀疑他们军备是哪儿来的了。   谁暗地里支援的?   月山关的这封军报送来时,还没有远望营的消息,他们在京中,消息有延迟,只能等。   楚昭其实有些心急,若是他正在边疆,就能第一时间拿到消息,做出应对。   不是不相信各位将军,但将与帅看到的东西不同,帅还可调度四方,统筹也更快。   至于东边互市的乱子,驻军将领很有见地,加上楚昭前些天送到的消息,他立刻戒严,派兵围了互市,暂停贸易,先平乱,稳住了局面,逮了些人,还在审问。   “蛮夷欺人太甚,但好在我泱泱大齐,岂容他人来犯,月山关已经守住,足见他们不足为惧,都是陛下治国有方,让我大齐国力强盛啊!”   这是正在说废话,拍承安帝马屁的朝臣。   当然,也有忧心北疆部落来势汹汹,劝说要做警戒的朝臣。   楚昭想着自己的事,一声没吭。   皇帝听过几轮发言,才把目光投向楚昭:“秦王,你有何看法?”   虽然被收了虎符圈在京城,但他好歹还顶着兵马大元帅的头衔,为武官之首,问一问他没毛病。   楚昭见承安帝方才听各方臣子们说话,都没怎么表态,也不急,就知道承安帝也没特别放在心上,于是只道:“臣认为应提高警戒与北边巡防程度,至于别的,还要等远望营的战报才好判断。”   边境起了战事,哪怕赢了,作为元帅也该去巡视一番,但楚昭清楚,承安帝轻易不会放他去边疆。   楚昭回到王府,心事重重。   沈子衿自然也知道消息。   他点了香,沏了茶,没有说话,静静陪着楚昭坐了会儿。   打仗的事和眼光,楚昭比他懂,片刻后,沈子衿才道:“东边互市突乱,虽不算开战,却会引起东北边境重视,如此一来,那边的驻军轻易不能挪动,与北疆部落的战事主要就得靠西北驻军。”   “火药是东临提供的可能性很大,这是放给北疆部落实践呢,让他们来跟我们打,好试试威力,看好不好用。”楚昭冷笑,“而北疆部落难得能得到这么好的东西,甘愿当条狗,要是能从大齐咬下一块肉,他们今年的日子就好过了。”   这就是为什么白狼部虽然还没统一草原,但草原上八大部此次都愿意齐心协力的原因。   楚昭深深吸了口气,他已经喝干了一壶清心解火的茶,但胸中那股躁郁气息还是没下去。   房中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沈子衿知道楚昭还有话要对自己说,他在等。   他也知道楚昭时不时的沉默,是在想这件事该怎么说。   楚昭摩挲着茶杯,唇线绷得很直,又空了一盏茶后,才低低开口:“子衿。”   沈子衿手指收紧,眼睫颤了颤,轻声:“嗯。”   “如果情形不妙,我需要去战场,我……”   从前上战场,他用不着跟谁报备,因为他就在边境上,起了战事就打,有很多人等着他凯旋而归,但没有一个人守着一方宅院,等的不是秦王,只是楚昭这个人。   万家灯火,如今有他的一盏,秦王从前无所畏惧,如今有了牵挂,也有了顾忌。   沈子衿看楚昭截断了话说不下去,他抿抿唇,抬手覆上了楚昭的手背。   沈子衿勉勉强强笑了笑,但大约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太像样,无奈松了松,不再强笑。   “我其实不想你去战场。”沈子衿慢慢收紧手指,“但我知道,若时势需要你,你一定会去。”   楚昭将手翻过来,五指收拢,跟沈子衿交握在一起。   沈子衿不知不觉用上了很大的力气,近乎颤抖着握着楚昭的手,指尖都白了,难得小侯爷也能把王爷的手捏得生疼,但楚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沈子衿握着。   再握紧一点也是可以的。   “你所向披靡,我只是担心我家王爷,控制不了。”沈子衿嗓音哽塞,“你不能怪我。”   楚昭声音缓缓淌出:“我不可能怪你。”   沈子衿方才低声说了半晌,眸子都是垂着的,掩去了大多神情,直到这时,他才把眼睛抬了起来。   他看着楚昭,眼中认认真真装着这个人。   “你如果要打仗,我要说的就是……放心打,这一次,背后交给我,军备粮草,朝堂争斗,都绝对不会再成你的拦路石。”   沈子衿一字一顿:“我替你清理朝堂,你要报答我,让王爷全须全尾回来。”   沈子衿的眸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眸子,明净澄澈,云水天光,此时里面装着一道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影子,楚昭在光里看到了自己。   “好。”   他与沈子衿额头相抵:“你在王府,也替我照顾好王妃,我给他打胜仗,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我。”   沈子衿眸光轻颤:“……好。”   楚昭在他额上吻了吻:“我若离京,最怕皇帝对你不利。”   “他可能会圈着我或者监视我,但不敢对我动手的,”沈子衿捧过他的脸,“何况他现在已经不足为惧,别担心。”   两人挨在一块儿,就这么抱着温存,没再说多的话。   直到外来声音打破这份宁静。   “王爷!”   是黑鹰,嗓音与平日泰山崩于眼前也能稳重冷硬不同,夹杂着清晰的焦急。   楚昭倏地抬眼,锐利如鹰。   “边疆急报,远望营损失过半,弃了营地,退守二十里,已至鸣沙关外,宫中怕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到时——”   “王爷!”侍卫急急忙忙跑来,“皇上急召您和各位大臣入宫,商议军情!”   楚昭霍然起身,沈子衿也随着站起来:“我也去。”   在国师来王府走过一趟后,秦王府就放出了沈子衿好转的消息,他如今出现在人前也合情合理。   楚昭犹豫了半秒,张张嘴,又闭上,只朝沈子衿伸手:“来。”   沈子衿搭上楚昭的手,由他把自己拉起来。   这是临时召集大家商议,不是上朝,暖阁内挤满了人,在这里吵起来效果比上朝时还好,能震得人耳朵嗡嗡嗡。   自打楚昭掌兵后,大齐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大的败仗了,以至于在京城里享乐惯了的老爷们沉浸在安稳和荣华里,脑子都被泡锈了。   忘了当年大齐也是吃过败仗丢过关隘,是后来人浴血奋战打回来的了。   所以也就有人敢说:“远望营不过一处小营,重整旗鼓打回来就是了,我大齐兵强马壮,实在不必太过忧心,不是已经到了鸣沙关吗,鸣沙关联合远望营,肯定能——”   “于大人!”有人听不下去他放屁,“远望营身负瞭望草原的职责,是我们跟蛮子部落的第一道防线,这一退二十里,丢了多少土地,两眼一抹黑,在你口中,就是区区一座小营?”   于大人:“我——”   开口的是个武官,不乐意听他拽什么文来辩,直接骂:“放你娘的屁!”   文人吵架,哪怕最后要互相骂娘,中间都有个咬文嚼字的过程,要用典骂人,于大人许久不曾跟武夫吵架,上来就被粗口糊脸,顿时涨得脸红脖子粗。   部分文官“有辱斯文”的字已经抬出来了,沈子衿轻轻扫过他们,在叫骂声里掩袖咳了咳。   这不是上朝,所以沈子衿和楚昭站在一块儿,他一咳,楚昭立刻道:“怎么了,不舒服?”   旁边的官员们也纷纷询问:“王妃身子可还没有大好?”   这么一岔,乱哄哄的声音倒是小了不少,耳边舒服多了,方才那个武官也看了过来,于大人没了吵架对象搭理,嘴边的话没能及时说出。   沈子衿这才放下袖子,用带着些许气力不济的声音笑笑:“无妨。”   他含笑看向一人:“于大人。”   沈子衿说话有种魔力,不知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人畜无害,还是因为病弱的模样深入人心,每每他轻声说话,旁人总是不忍心打断,能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沈子衿嗓音如汩汩流水,聆聆动听:“大人是文官,不知战事,亦不知边疆各地部署的考量,不识远望营利害处,情有可原。”   于大人被气红的脖颈消了消,他心道还是秦王妃会说话,文人就是比武夫好交流,点点头,刚想友善开口,就听沈子衿依旧用那把动人的嗓子道:“既然您点头承认不懂战事,那为何妄言,不如闭嘴,听听真能给主意的人怎么说?”   于大人:“……”   不仅他错愕万分,僵在原地,就连其余人也诧异看向沈子衿。   沈子衿是怎么把“你蠢你闭嘴”的话说得这么如沐春风的!?   而且,秦王妃是这种牙尖嘴利的款式吗??   病弱的美人不该是胆怯柔弱,开不了口的风情吗?   顶着不少人被刷新三观的震惊眼神,沈子衿依旧朝他们笑,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他依然好看,却笑得这些人莫名抖了抖。   于大人气得比刚才还厉害,而那个武官笑了一声:“哈哈王妃说得没错,只管放屁话的人就该闭嘴!”   承安帝终于听不下去,一拍桌子:“够了!”   “朕让你们说正事,你们光顾着吵嘴,成何体统!”   众臣嗓音立马整齐了:“皇上息怒!”   楚昭在这时候看了沈子衿一眼,沈子衿接到他的眼神,心头一颤。   他明白楚昭的意思,他们总是如此,即便不说,也默契得跟一个人似的。   然后他极轻的,朝楚昭点了点头。   楚昭冲他笑了笑。   而后收敛了所有神色,面容整肃。   “皇上。”楚昭出列。   “远望营不能丢,后撤二十里只是权宜之计,大片的土壤,还有该片草原上的大齐子民不可不管,必定还要再战。战事已起,将士们在外浴血拼命,主帅断没有抛下他们独享金玉乡的道理。”   楚昭铿锵有力:“臣请出战,愿往边疆,为大齐退敌!” 第72章   楚昭请战,承安帝没在暖阁内直接说好或不好,最后只让众人退下,留了虞国公。   承安帝好不容易才把楚昭从边境召回来,困在京城,卸了他虎符,让元帅有名无实,让他就这么放楚昭走,他是不甘的。   哪怕这儿子如今已经没有皇位继承权了,可当他能号令四方将士,兵权不认皇帝只认他,那他就是皇帝的心头患。   功高震主啊。   虞国公是皇帝党,做官没什么大本事,可知承安帝的心,还会说话,马屁拍得总是很有水准,皇帝周围总是不乏这类人,毕竟谁不爱听好话呢,尤其是承安帝。   虞国公:“陛下既然担心,这事儿就按下,边境不是在重振旗鼓嘛,说不准下一仗就打回来了。”   承安帝按了按眉心,近来他莫名觉得心口有些闷,但也说不上难受,太医每日请脉还是老一套的话,少烦心,可瞧瞧,有哪件事让他省心吗?   承安帝眉目紧锁:“打了败仗,无论如何是该让个人去看看。”   虞国公琢磨了一下承安帝的话,明白了,承安帝这是要用楚昭,但不够放心。   “陛下想答应秦王出战?那也挺好,他家眷都在京城,肯定会为国尽心的。”   虞国公主打一个揣度圣意和稀泥,孰料此话一出,承安帝冷笑一声:“家眷?”   “他如今再怎么宠着沈子衿,那也只是个连香火都无法给他延续的男子,富贵无忧时当个新鲜,宠便宠了,真遇上事有什么舍不下的,算什么家眷?”   承安帝放下手:“光沈子衿一枚筹码不够。”   虞国公赔笑,心道您这可真是矛盾,说沈子衿不算家眷时,说得轻蔑至极,可还是当成筹码来拿捏,又不愿放过。   还真是锱铢必较的皇帝陛下啊。   承安帝视线扫过他:“监军的人选也得定一定……你那小世孙成天救治吃喝玩乐,也该出去练练了。”   虞国公陡然一惊!   他家人丁单薄,到了这一辈,就一个孙子,二十来岁,阖府上下宠得无法无天,从没吃过什么苦,监军听着威风,那不也还是要去边境遭罪的吗?   “多谢陛下厚爱,但万万不可啊!”虞国公满头大汗,赶紧起身垂礼,“我那孙儿纨绔无能,只知遛鸟赏花,政务丝毫不懂,军务更是一窍不通,只会辜负陛下心意啊!”   要的就是一窍不通,只是让他去监视楚昭加添堵,用不着多聪明,承安帝却和颜悦色让他起身:“上次见他,我就觉得他机敏聪慧,不懂可以学,而且帮我看着秦王就是了,他做得来。”   虞国公还待说什么,承安帝却已经道:“此事就如此定了,朕乏了,歇息片刻,虞国公回吧。”   虞国公艰涩地告退。   他不知道,他走后,承安帝可没真休息,他只觉得光这样还不够,他得用更稳妥的法子,保证这次楚昭的兵权越不出他手心去。   至于承安帝在想什么,就只有他知道了。   虞国公回府后过了一两个时辰,锦绣阁的人就给三皇子楚锦旭递了消息。   “虞国公世孙在阁内喝的烂醉,言语透露出消息,陛下有意准许秦王出征,但要让世孙去做监军?”   楚锦旭收了纸条,立马唤人:“去给我二哥和六弟府上递消息。”   消息分别递出去没多久,定国公府也接到了信。   周丹墨晃了晃纸条:“都是混吃等死的纨绔,怎么监军由那小子去,分明该让我来啊。”   定国公睨了他一眼:“你想好了?去边境可是要吃苦的。”   周丹墨弯弯嘴角:“爷爷,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谁没吃过苦啊,我不过力所能及帮一帮他们,跟他们一比,做监军算什么吃苦。”   “我书读得稀松,就爱画美人,但也知道,山河万里河清海晏,分明也是一副丹青美人图。”   周丹墨很有自知之明,他的笔定不了江山,但若是时机刚好,能在国泰民安中落下笔墨,哪怕只有一笔,青史都不屑记,他也愿意去做。   周小公子眉眼弯弯,朝定国公撒娇:“爷爷,让我去呗?”   定国公哼笑一声。   国公的儿子已故,所以本该是世孙的周丹墨才成了世子,也是捧在手心养大的。   幸好,看似纨绔的皮囊下,还有潇潇君子骨,没辱没了他家门风。   “来人,给虞国公递拜帖,就说好久没与老哥哥喝酒,近来我家孙子不懂事,只知道扰我清净,”定国公说着斥责的话,故作语气,眼中却是笑着的,“惹得我心中烦闷,特来找老哥哥叙叙旧,散散心。”   国公府的侍从领命而去:“是。”   翌日早朝,承安帝颁旨,周丹墨果真替掉了虞国公世孙,成了监军,皇上也起用了楚昭,同意他领兵。   但皇帝同意的方式,却在所有人预料之外。   他允许秦王调集鸣沙关、月山关以及远望营的兵马,前去收复远望营驻地,给了一张圣旨,一方额外的金印。   但没有给本属于元帅的,可调动四方兵马的虎符。   此举一出,朝廷哗然。   就连不是皇子党的兵部尚书都下跪劝谏:“皇上!自古元帅领兵,断没有此等先例,只执金印不执虎符,若遇军情变动,无法及时调兵,延误军机,该如何是好啊!还请陛下三思!”   这就是承安帝想出来的主意,不赐四方虎符。   承安帝吃了秤砣铁了心:“尚书这话如何说起,我已许他两关一营的兵马,即便有新变故,应对也是绰绰有余。”   “皇上,”新任首辅张阁老也道,“蛮人为何突然大举来犯,原因尚且不明,整个北方都该严阵以待,只许两关一营,怕也捉襟见肘。”   “其他地方若动,自然有相应的将军应对,届时各处军报来了朝廷,再做定夺,秦王就一个人,也没三头六臂,他此番负责把远望营拿回来就成,朕不是让去追着别人死战的。”   承安帝闷得咳了一声,不轻不重,他只当嗓子说干,自己也没太在意,接着道:“他人来犯,我们自然要战,但不可穷兵黩武,今岁粮草吃紧,我们也得顾及百姓吃喝。”   他这话一出,朝堂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刚抄过一个魏长河,国库现在充裕富足,玉州前知州倒卖出去的粮食,用从玉州抄家的银子又购回一大批,不仅满足了流民赈灾,还绰绰有余,将被祸祸的粮仓也填了。   今年大齐总体收成不错,粮草绝不至于吃紧。   但皇帝就是要说瞎话。   楚昭心里连连冷笑,他扯扯嘴角,接了圣旨和金印。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真遇上什么糟糕情况,他该动还是要动。   如今的朝野中他再是孤立无援,有皇兄,还有子衿。   子衿说了,让他不必顾忌,只管去战,那他就敢放手去做。   沈子衿站在文官之列,看着楚昭笔直的背影,和高台上皇帝俯瞰群臣的目光。   沈子衿微微垂下视线,捻了捻自己冰凉的指尖。   本来在计划里,承安帝是能再健康一阵子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出了边疆这档子事,皇帝如果不使绊子也就罢了,却下了这么一道足当史书笑料的旨意……   那他们的进程也该变一变了。   艳红的朝服袖口垂落,掩去了沈子衿干干净净的指尖。   纵然有昨日里在暖阁里的几句利话,但刻板印象很难改,大部分人眼中,他依旧是那个安安静静,弱不经风的秦王妃。   楚昭出征在即,一应事务变得繁忙起来,要交代巡防营的事,还要督促军需粮草的筹备,这次他要直接先带一部分走,因此得去盯着进度,免得有些人阳奉阴违,磨磨蹭蹭。   夜里沈子衿由着他闹,身体逐步适应后,倒是也能多闹一闹了,好在楚昭本来就时时顾惜他身体,即便要分别了,念得紧,对他也还是很温柔。   楚昭曾经问如果他去巡防或打仗,走个十天半月,沈子衿会不会想他。   如今真要去边疆,楚昭却不问了。   因为沈子衿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已经知道了。   两人带着热意拥在榻上,楚昭吻过他眉眼,哑声道:“想把你也一起带去,又怕你跟着吃苦……”   沈子衿笑了笑,没说话,只也偏头回吻他。   就算沈子衿愿意吃苦,也没法跟着走,皇帝连虎符都不给只给金印和圣旨,是绝对不可能放沈子衿出京城的。   京城这繁华地啊,也是座金丝笼啊。   两人这回足足闹了一夜,沈子衿腰酸腿软,早饭都是在床头吃的,直到午饭才下地,即便秦王再温柔,也改变不了沈小侯爷是个脆皮的事实。   闹太久,就会变成如此。   沈子衿坐在软垫上叹气,不行,还是得抽时间锻炼锻炼了。   用过午饭后不久,东宁又来请教学问,刚说到一半,孟管事急匆匆跑进来。   他老人家虽然身强体健,但也极少用跑的。   “侯爷!”   沈子衿听他焦急的语气,心头微微一沉,预感不妙。   “外面、外面来人,皇上召你进宫,说是想见见你。”   沈子衿其实很想霍然起身,然而腿还有点酥,办不到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因此他坐在原地,在所有人神色都一变的时候,安如磐石。   东宁是吓得真起了身:“皇嫂!”   皇上从不召沈子衿单独入宫,楚昭出征在即,他召沈子衿前去,还能为了什么?   周围人都紧张起来,沈子衿被他们围着,本来也提起的心反而慢慢放了下来,这种时候得有个主心骨,总不能大家都跟着乱。   孟管事急得很:“王爷还在督办军需,怎么办,先派人叫王爷回府?”   “孟伯,别慌,”沈子衿嗓音如清泉,仿佛碰上的不是事儿,十分冷静,“来的只有公公,还是有旁人一道?”   孟管事愣了愣,才飞快道:“还有禁军和锦衣卫,说是护送王妃。”   那可以确定了,来者不善,这一趟进了宫,怕暂时是出不来了。   沈子衿捏了捏手指,声音依然稳住了:“去回话,就说给我一点时间整理衣冠,随后就到。   “小白。”   白枭:“在!”   “你去把武服换掉,做小厮打扮,随我一道入宫。”   白枭:“是!”   东宁也立刻道:“皇嫂,我跟你一起入宫,我去找皇祖母!”   沈子衿揉揉他的头,这次没有拒绝:“好,宫中你更熟,麻烦你了。”   沈子衿轻呼一口气,撑着桌子缓缓起身:“孟伯,我给王爷留个口信,关心则乱,让他不用着急。”   他此番入宫,看似危局,可这危字的刀口对着谁,恐怕还不好说呢。 第73章   宫闱森森,殿宇巍巍,这不是沈子衿第一次入宫了。   头回来的时候,他还抱着我在古代旅游的心态,权当参观历史宫殿,看得津津有味。   这回来的时候,就没什么欣赏的意趣了。   景总是随人心而变动的,人开心时,枯木枝丫也是水墨风雅;人心凉时,烂漫山花也是满目皆伤。   沈子衿觉得,这宫里的墙是挺深挺长的,尽管皇帝还专门吩咐给他抬了轿子,也总觉得走了好久。   入了暖阁,沈子衿瞧了瞧皇帝的脸色,光看外表,还很康健。   皇帝先不咸不淡拉了几句家常话,而后道:“听说你前些日子身体不好,凶险万分,还是国师给拉回来的。”   沈子衿先前在暖阁里怼人的话,承安帝确实也有惊讶,但过后也没怎么放心上。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当时为了军情大家都焦头烂额,沈子衿有点儿脾气闹一句无伤大雅。   毕竟沈子衿先前也塑造过渴望报效大齐报效皇帝的人设。   沈子衿把自己人设稳住了,感激:“是,还得多谢陛下和国师。”   “无妨。”承安帝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秦王出征在即,你一个人在府上也无他事可做,不如就进宫住一段时日,朕让国师再好好给你调理调理,要是能把病根除了,岂不是皆大欢喜,也好让在外的秦王放心。”   沈子衿心头一呵:让秦王放心?怕不是让你放心。   他就知道,今天进了宫,皇帝就没准备轻易让他出去。   好在他早有心理准备。   而且让国师给他调理身体,那可是正中下怀,还省了沈子衿把话题往上面引的功夫。   不过面上沈子衿还是要惊讶的,他一愣:“陛下,这、这是否不妥?”   承安帝捻着佛珠:“有什么不妥?”   沈子衿看起来局促极了:“陛下厚爱,能得国师看顾,我感激万分,可我宿在宫中,是否逾矩?”   承安帝哈哈一笑:“都是自家人,何来逾矩,你放心住,把身体养好再说。我想想,你就住宣华宫吧,待会儿朕让人去王府传信,让他们遣三五个你平时用得惯的人,剩下的人手和东西宫里都有,定不会亏待你。”   承安帝:“来人,带秦王妃去宣华宫。”   沈子衿好似被帝王厚爱触动得难以言表,行礼动作利索又真诚,狠狠弯腰:“臣谢陛下隆恩!”   全公公笑眯眯一扫浮尘:“王妃,这边请。”   沈子衿跟着全公公,白枭跟在沈子衿身后。   他作小厮打扮,明面上也没有佩刀,但实际上身上藏了武器,而且入宫时没有被搜出来。   入了皇宫,沈子衿的安全就主要靠他了。   全公公领着人,却在去宣华宫的半路被人截下了。   拦路的是太后宫中的掌事姑姑,紫姑姑。   “哎哟,紫姑姑。”全公公脸笑成一朵花——虽然他大部分时候都捏着这样的笑,“您这是要去给陛下传太后什么口信?那您请,就不耽误您了。”   紫姑姑也见了个礼:“全公公有礼,奴婢是奉太后旨意,来迎秦王妃去慈宁宫小住的。”   全公公面色一僵:“这……姑姑,可陛下已吩咐,王妃要去宣华宫啊。”   老狐狸怎么不知道这是又斗上了,可宫里这些人,即便斗上,一个二个也是笑眯眯,说话妥帖得很:“外男怎好宿在太后宫中啊,而且咱家听说公主也刚回宫了,秦王妃更不好去——”   他话没说完,就见紫姑姑忽的嘴角一勾,全公公心里咯噔一声,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但泼出去的水已经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紫姑姑一笑:“王妃怎可算‘外’男,公公,您这话说得,唉。”   全公公头皮一紧,而紫姑姑再不给机会,直接朝沈子衿道:“王妃,随我来吧,太后惦念您呢。”   全公公慌忙:“陛下已经——”   “陛下那边,太后自会去说,王妃入了宫,太后想念,想让他在近旁侍奉,难道还做不了这个主吗?”   有时候做事,就得讲究先斩后奏,找准时机,沈子衿此刻跟着去了慈宁宫,事情敲定,安排住所而已,皇帝强留他在宫中本就会遭人揣测,到时候难道还非得来慈宁宫要人不成?   沈子衿冲紫姑姑温温和和一笑:“劳烦姑姑带路,我去给太后请安。”   “不敢说劳烦,分内之事,王妃殿下随奴婢来。”   慈宁宫中依然檀香四溢,偌大的宫殿缺不了一间给沈子衿的屋子,东宁正不安地团团转,看到沈子衿来了,急急忙忙毫无形象地扑过来:“皇嫂,他可有为难你!”   沈子衿笑着抱了抱他:“无事。”   随即他退开身,朝太后行礼:“多谢太后相助。”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腕间也挂着一串佛珠,太后垂眸,看着珠串,眼神却好像望向了远方,片刻后才缓缓沉声,嗓音浸在岁月里:“陛下十岁起,便在哀家膝下长大,哀家待他如亲子,教他仁义良善,他也曾珠规玉矩,令先帝与哀家欢喜。”   皇帝并非太后亲子,但太后膝下无子,也的的确确用心教养,把他当亲儿子看,无论其中是否掺杂利益,该给的情谊不比亲母子少半分。   曾经的母慈子孝,是真实还是虚假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是假的,无非更寒心,就算是真的,这些年情分也该消磨完了。   太后闭了闭眼,轻轻拂过衣袖,衣服干干净净,但她却像掸去了什么东西。   “若你们有需要哀家援手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太后这话可不像单指沈子衿在宫内小住的事,沉重得别有深意。   沈子衿便埋首,再度郑重行了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宫中在住所上,沈子衿借着太后先下一局,而宫外,楚昭也接到了沈子衿入宫的消息。   他先是一愣,随即拔腿转身便朝门口疾行。   孟管事大骇:“殿下,殿下!侯爷还给您留了口信,您听一听!”   不怪他害怕,楚昭转身的一刹那,浑身杀气四溢,血雨腥风里淬出的煞气骤然爆开,他平日在沈子衿面前意气的眉眼结了寒霜,冷得慑人。   而且秦王转身时,手是按在刀柄上的。   捏得死紧,指节都泛白了。   活像他要立刻冲进宫里,一刀把承安帝直接劈了。   “沈子衿”三个字成功让怒不可遏的楚昭钉住了脚步。   孟管事赶紧道:“侯爷说,入了宫,他反而更方便行事,这是机会,他让您不必心急,也不用担心,好好打仗,他会把该扫的东西都扫一扫,待您归家。”   孟管事说完,心焦地去看楚昭神色,楚昭神色没有半点舒缓,但也没再外走了。   楚昭站在原地,闭眼,深呼吸好几次。   他知道,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真这时候冲进宫里去干什么,方才那一转身,不过是血气上了头,即便放他走,他总归也会冷静下来,不会做傻事。   理智归理智,不妨碍他怒火中烧,而且难受得厉害。   子衿此刻被带去宫里,为的是制约他,皇帝的确没道理对子衿做什么,但架不住楚昭听到沈子衿被带走时,就像龙被触了逆鳞。   碰一下,就是雷霆之怒。   楚昭几次深呼吸后,问候了承安帝加他族谱。   即便往常王爷气急了、在极度凶险的战场也骂过脏话,但这肯定是骂得最脏的一次,毕竟从前他骂人,不带人家亲戚,亲戚多无辜啊。   这是气得狠了,没顾上了。   孟管事没敢说那也是您祖宗,只当没听见。   楚昭摁着刀柄,又转过身来。   “子衿多半会被留在宫里,宫里待会儿可能会派人来传消息,把小甄叫来,然后再让几个侍卫全作小厮打扮,之后跟着一起入宫,至于能进去几个,得看老东西允许带几个。”   楚昭果然了解承安帝,他也不是会被情绪冲昏脑子的人,沈子衿进宫既然已成定局,原地干生气是无用的,但凡还有能做的,他必须尽可能做。   “让他们收拾些子衿用得惯的东西,去了后事事警醒,一应近身东西要我们自己的人看着,别信送过去的太监宫女。”   孟管事一一听着。   楚昭:“宫里太后应该会照拂……东宁呢?”   孟管事:“公主第一时间便回宫了,还赶在侯爷前面呢,还有,白枭已经扮作小厮,被侯爷带走了。”   楚昭面色缓了缓:“子衿没白疼东宁。”   他看似冷静理智有条不紊吩咐着,方才的火气好像已经过了,又道:“还得跟二哥知会一声,我明日就要离京了,这京中……”   楚昭说到这里,愈发说不下去,半响后他抹了把脸,低声骂了一个字:“草。”   他明天就要离京了,本想今天跟沈子衿好好道别,人却被皇帝给拘去了。   楚昭抬眸,寒冽地望着头顶的天。   承安帝,老东西。   明日他出征,也不知道子衿能不能说通老东西,同意他出宫来送行。   子衿肯定会想办法去说,他知道。   没过一会儿,宫里果然来了人,沈子衿被留在了宫中。   楚昭在府内翻来覆去,一宿没睡。   第二日他一早便要走,没有皇帝率百官相送的待遇,楚昭出城时天方才微微亮,他策马走得不快,面上波澜不惊,但心中忐忑。   直到——他看到了官道边的沈子衿。   沈子衿站在宫中出来的车架前,在薄雾中翘首以盼,望着他。   四目相对,眸光都骤然一亮。   楚昭立刻策马:“驾!”   马到近前,马蹄高高扬起,发出破开清晨宁静的嘶鸣,楚昭直接翻身下马,他匆匆三步走近,又骤然停步。   他们有说不尽的话,却不能在此时尽数倾述,不仅时间不够,还因为沈子衿身后跟着的太监和禁军。   楚昭抬手,轻轻拂去了沈子衿垂落的发丝上,沾着的一点雾气凝珠。   平日里这个时候,他的王妃都还在睡觉,会蜷在他怀里,安静乖顺,若是做了好梦,没准还会呢喃着往他怀里钻一钻,眉目带着最恬淡的笑。   “怎么不在车里等?”他哑声道。   沈子衿笑笑:“怕错过。”   其实就是想能多看一会儿,就再多看一会儿。   他一双眸子仿佛也被雾气氤氲,水波微动,楚昭被他笑得满腔离愁,心头发酸,一把抬手,狠狠抱住了沈子衿。   沈子衿也用力把自己嵌进他怀里。   “此去路途遥远,祝秦王旗开得胜。”沈子衿道,“无往不利。”   楚昭拢住沈子衿后脑,护着自己的珍宝:“照顾好自己,别的什么都没你重要。”   沈子衿眼眶里的雾气快盛不住了,但是他仍然笑着:“好。”   他专程来送他的殿下,可不能愁眉苦脸。   直到他们依依不舍分开,直到楚昭在马背上一步三回头,直到他的影子终于走远,再看不见了。   沈子衿面上的笑才缓缓收起。   他抬手,轻轻呵气,捂了捂自己在雾气中被冻着的指尖。   但沈子衿眸子里的水意散了,凝成了冰。   他对着太监们,神情恹恹,宫里的太监伸手要扶他上马车,沈子衿淡淡看了眼:“不必。”   他被楚昭扶惯了,但可没习惯别的人。   太监悻悻缩回手。   沈子衿落帘以前,声音传了出来:“兴许是雾里站久了,我这会儿有些不适,劳烦回宫后公公就通传一声,请国师来帮我看看。”   “陛下亲口说过,要国师帮我调养身体,不是吗?” 第74章   国师往慈宁宫走了一趟,替沈子衿看病,回去后,承安帝每顿吃的仙丹又多了两颗。   人上了年纪,就该注重某些指标,比如血压,血压过高的人,是很容易突发各种急症的。   秦王府递到国师手里的仙丹,确实不能算单纯的毒,对症下药那是能治病的,但吃多了,不仅损害内脏,还能抬高血压,后遗症特别多。   药啊,可不能乱吃。   承安帝这几日愈发觉得不舒服,但要说好像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就偶尔胸闷脑胀,久坐后会有片刻眩晕,可时间很短,仿佛不足为道。   这类不适让承安帝有些慌,却又不至于太慌,所以他会把太医和国师都骂一遍,但不会把国师直接砍脑袋。   不到真重病不起回天乏力的地步,他还得留着国师开药,依然相信着须臾缥缈的长生。   太医这边灌中药,国师这边继续仙丹,双管齐下,吃得承安帝是愈发精力不济。   沈子衿都瞧在眼里。   他每日领着东宁去给皇帝请安,搞得真是个乖顺儿媳似的,礼数周全得很。   承安帝对着女儿比对着儿子要和颜悦色得多,倒不是他多喜欢女儿,而是女儿对他没威胁,而且长大了嫁出去,还能替他收拢势力。   先前出嫁的公主,夫婿都是他亲自挑的。   承安帝纳后宫美人,对膝下儿女,谁也不爱,只爱自己。   承安帝看了看东宁,一段时日不见,这个女儿长高不少,虽然才七岁,但日后必定也是个美人。   “东宁啊,太后让你去秦王府住过一段时日,玩得开心吗?”   东宁面对承安帝,有种天然的畏惧,毕竟从他懂事起,太后教他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在宫中保命,而威胁他性命的,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所以每次面见承安帝,东宁总是垂头答话,掩饰自己的胆怯:“是,皇兄皇嫂对我很好,开心。”   皇帝不知道先前太后为何会有这一出,但几岁小孩儿去外面住几天,承安帝也没当回事。   不过眼看东宁一天天大了,总不能老待在王府里,沈子衿就不是个寻常的皇嫂,他是个男子,跟他能学到什么?   “你年岁也开始大了,日后总要嫁人掌家,多问问宫里的嬷嬷家宅内务有哪些,世家勋贵之女起诗会或宴赏,你也可以去走动走动,多跟她们学学相夫教子之道,日后嫁人主事,你得管着一府啊。”   即便东宁真是个女儿身,也才多大,学什么相夫教子!?   沈子衿火气蹭就冒了起来,东宁在承安帝的注视下手指发颤,艰涩道:“是,谨遵陛下教诲。”   皇帝没多少时间乐意陪他们耗,请过安就让人下去。   沈子衿牵着东宁的手,一路走回慈宁宫中,身旁没了皇帝的耳目后,沈子衿才道:“东宁,听我说。”   东宁抬起头来。   目前东宁并不知道自己的男儿身份在沈子衿这里早剧透了,所以沈子衿某些话要绕着圈跟他讲。   “你不必学什么相夫教子,人要立世,先得修身,读圣贤书学明世道才是优先该做的,男子也好女子也好,可以成家,但并不是非得成家。”   东宁微微睁大眼。   他知道皇嫂从不因为他是“女孩”就非得让他读女则女戒,只要他想学,沈子衿都能教,东宁扮了多年女孩,明白女子在世也不易。   但今天承安帝一席话带着比以往更浓的恶意,让东宁窒息难耐,方才有瞬间,他甚至想难受得干呕,但生生忍住了。   宫宴上他见过出嫁的公主姐姐,金银宝玉点华裳,可她坐在那里,并没有半分笑,可见过得并不舒心。   沈子衿的话语如清风徐来,扫去满目尘埃。   “若无心上人,你的路依然在脚下,若遇心上人,你们会在磨合中学会倾心,学会如何跟彼此靠近,及至成家,那也是金风玉露相逢,赠彼此良缘,而不是被什么必须相夫教子的破规矩给锁进去的。”   沈子衿揉揉他的头:“想成家就成家,想立业就立业,男子如此,女子亦是。”   无论性别,皆是如此吗?   东宁感觉自己心口被重重一撞,从未知晓过的新理呼啸而过,如山崖边的狂风,将远处云雾骤然驱散,袖袍一挥,便拂出一片崭新天地。   “皇嫂。”东宁郑眼中云销雨霁,“东宁记下了。”   沈子衿揉揉他的头。   给小孩儿讲完了道理,就轮到他的事了。   “好东宁,帮我一个忙,就说你想二皇子了,去递个信,让他来看看你和太后。”   东宁如今跟沈子衿可太亲近了,这点小忙自然说办就办。   隔天,楚照玉便入宫给太后请安,还留了饭。   至于沈子衿私下和楚照玉聊了什么,连东宁也不知道。   他们只是要给承安帝添一把火,把他已经岌岌可危的身体再烧得旺些。   大起大落的情绪对上承安帝如今败絮其中的身体,轻易就能挑起急症。   送走楚照玉,沈子衿脑子里还想着方才的筹谋,将细节处过了一遍,而后不可遏制地……想到了楚昭。   算算脚程,楚昭已经快到月山关了,连日奔波,路上想来多半是没休息好的。   也不知道那边情形究竟如何。   沈子衿抿抿唇。   他本是个无神论者,但是这两日在慈宁宫里,也对着佛像上了几炷香。   人心若有挂念,不可及时,便想祈愿。   只要是美好的祝愿,都希望能给自己在乎的那个人。   沈子衿双手合十时虔诚地念,若真有诸天神佛,还请保佑楚昭,战无不胜,平安而归。   香案青烟缓缓而上,随清风越过窗棂,飘向远方,正在休憩的楚昭在一阵风里抬了头。   他枕在一棵树下,稍作休息,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拿着同心玉佩,举在眼前。   阳光透过玉佩,都变得温柔起来。   楚昭细细摩挲,他赶路时不敢将玉佩戴在腰间,生怕不小心被刮了蹭了,都是妥帖收在怀里。   歇下来时,便拿出来看,想一想人。   战事一起,留给他想念人的时间都没多少,恨不能每天四十八小时,生出两颗心来。   一颗心专门家国天下,一颗心专门儿女情长。   楚昭将玉佩在心口按了按,闭了会儿眼,然后翻身坐起。   离月山关已经不远了,这边的天更高,光更烈,远望营一战大齐暂时败退,连死去兄弟们的尸骨都没来得及带回。   心上人和家国,他都是要管的。   楚昭上马,收好玉佩,拉过缰绳:“休整结束,起程!”   烈马带着元帅,奔赴他的战场。   京城里,沈子衿也有属于自己的战场。   他在宫中这几日,都没有再出现在朝堂上,但再见过楚照玉后的第二日,他却再度出现了。   皇帝留沈子衿在宫中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众人各自揣度,承安帝觉得让沈子衿露个面也好,省的有些人还真以为他把秦王妃囚禁起来灌了毒或者用了刑。   脑子呢,也不想想他怎么可能在这段时间动沈子衿。   承安帝坐在龙椅上,底下朝臣的互怼吵闹他原本乐见其成,习以为常,但他最近愈发听不惯,今日更是听得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承安帝撑着额头,好似只是觉得无趣,一声没吭。   二皇子楚照玉立于前排,深深看了他这个血脉上的亲生父亲一眼。   承安帝耳中嗡嗡,但撑着没敢表现,在某个朝臣上奏后,挥手,正要宣布退朝,却不防楚照玉突然抬手:“陛下,臣有本奏。”   承安帝已经很是不耐:“今日先到这儿,你有什么之后再——”   但他这个一向最为听话的儿子,却在双腿残废后,头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臣有本奏,”楚照玉一字一顿,“敬德太子遇害案另有隐情,臣请重审,将真相大白于世间,以慰太子在天之灵!”   承安帝耳中嗡地一声,有那么片刻,他好像听到所有声音都远去,只余自己心脏的鼓跳。   可分明所有人都在说话。   因为朝堂上骤然炸开的哗然足以掀翻金顶。   承安帝心口狠狠一震,他眼前开始眩晕,可依然死死掐紧了龙椅扶手,他怀疑自己真的耳鸣听错了,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楚照玉抬头,眼中再无温良恭顺,这幅残破的身躯撑起锐利的眸光,直逼承安帝。   “臣请,重审敬德太子遇害案!”   太子死后,谥号敬德,他文武双全,本可以有机会继续在朝堂上施展,开大齐前路,却早早结束了自己的一生,随着一个简单的称号,埋葬在了皇陵中。   承安帝气息已有些提不上来,明明怒火中烧,却全压在心口,到不了嘴边,他颤颤巍巍抬起手:“你、你——”   沈子衿看着承安帝的脸色,知道这把火给得很是时候,不管皇帝今天憋出什么急症,只要在金銮殿上倒下,就别想再坐回来了。   不会再给他机会的。   楚照玉不管承安帝手指着他抖成了什么样,继续:“前大理寺卿当年亲查太子遇害案,抓获匪盗数人,仵作验伤,言匪盗所持刀刃与太子和护卫伤口吻合,定下真凶。”   楚照玉轻轻吸了口气,眼眶泛红:“然直至告老还乡,前大理寺卿远离官场,才幡然醒悟,恐良心不安,已向臣告知实情,当年口供、证言全部为虚,害死太子的凶手并非山匪,而是另有其人!”   承安帝:“住、住嘴,你!来、来——”   若是他今日身体康健,还能把楚照玉接下来的话拦一栏,但很可惜,他连话都说不利索,艰难挤出几个音,不成型。   “前大理寺卿愿以性命作保,状告当今圣上昏聩颟顸,残害忠良,私遣死士,截杀敬德太子于京郊,太子何冤,忠良何辜!”   楚照玉字字泣血,平日见惯了他温文尔雅,君子翩翩,大约越是温和的人,从肺腑里冲破的声音越发沉,在这桩埋葬多年,沉甸甸的血案里,满朝文武无不在楚照玉鹤唳之声中肃然。   他断了双腿,早不做仙鹤,要以残躯锻作刀。   如今这刀,终于扎进了承安帝心口。   承安帝再撑不住,两眼一黑,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全公公骇然扑上:“陛下,陛下!!太医,传太医和国师——!”   朝堂乱作一团,沈子衿上前,推着楚照玉的轮椅,将他悄声带离纷乱的人群。   轮椅上,楚照玉已是两行清泪,湿了满襟。   “二哥放心,”沈子衿轻声道,“之后交给我,他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任何人了。”   他保证。 第75章   沈子衿和内阁几个阁老一起,等在皇帝寝殿外头。   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俯首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内阁里,还是有真心实意替皇帝焦虑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又没有太子,承安帝在殿上喷那一口血看着实在凶险,若是真不好了……朝堂政务即便暂时能由内阁代理,但也不能总由内阁代着。   也有心思活络的开始想得更多了,不过一切的一切,都先得等里面医治情况。   沈子衿看着很淡定,他瞧了瞧日头和阁老们开始渗出的汗:“日头太盛,阁老们不如去偏殿歇着等吧,陛下身体不好,朝中还要靠诸位,可不能连你们也坏了身子啊。”   还有人想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表现下为君王的忠心,却见首辅张阁老直接行礼:“那便多谢秦王妃体恤了。”   其余人顿时把话咽了回去,纷纷附和道谢。   这么热的天,能不遭罪,谁乐意在太阳底下干熬呢。   几个阁老去了偏殿,沈子衿走到廊下站着。   他也沁出了一层薄汗,雾蒙蒙贴在他如玉的皮肤上,在阳光底下白得晃眼,细莹润泽。   他是不会去偏殿的,他在等人。   须臾,太后驾到。   太后领着东宁,内侍纷纷拜倒,太后朝沈子衿点点头:“秦王妃随我一道进去吧。”   入了殿内,浓烈的药味铺面而来,太医和国师又拜,太后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在晕厥中还在不断抽搐的承安帝,华服下的手指渐渐收紧。   她垂下眸去,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神色:“免礼,先医治陛下要紧,来个人与哀家说说,陛下如何了?”   一太医没敢起身,拜跪在地上,殿内温度适宜,他却大汗淋漓,嗓音也在抖。   “陛下急火攻心,心悸犯疴,且、且恐有中风之症,眼下情形极为凶险,院判正在下针,就算陛下能醒来,日后只怕也、也……”   太医抖若筛糠,沈子衿此刻嗓音在这暮气沉沉的屋子里,显得温和极了,很能安抚人心,他轻声劝慰:“大人别慌,只怕也什么,你慢慢说就是。”   这把温润的嗓音的确能起到些抚慰作用,横竖是要说的,太医一闭眼,终于豁出去了,利索道:“恐偏瘫在榻,口不能言,再无法自行下地啊!”   他一说完,额头狠狠磕在地上,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太后垂眸不言,片刻后才道:“国师如何断?”   国师也噗通跪下去:“院判与臣诊得一致。”   他不敢去看沈子衿,但话是给沈子衿递的,“臣目前所存的仙丹适合在人清醒时服用,等陛下醒了,臣才好给他调理身子。”   中医博大精深,院判是真有两把刷子的,若是承安帝还能醒,醒来还没瘫,那国师为了自己的命,也得让他瘫实了。   给承安帝设的这场局,都是有后招的,否则不会让楚照玉冒险在此时公然与他对上。   沈子衿是希望承安帝能醒的。   等他醒来,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昔日帝王,就这么清醒地眼睁睁感受自己的无能为力,不比一刀杀了他强?   太子的命,二皇子的腿,楚昭早年的暗杀和这些年受的磋磨,其余皇子们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全是他的孽,直接死太便宜他了。   得让他也尝尝钝刀子磨肉,在绝望中结束性命才好。   “哀家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便回宫抄经,为皇上祈福。”太后站在殿内,以一种安静的姿态开口,“秦王妃。”   沈子衿:“臣在。”   “你便以后辈的身份尽尽孝心,为陛下侍疾,一应事务,俱由你来安排。”   沈子衿垂首:“是。”   东宁也道:“我随皇嫂一道,为皇嫂分忧。”   太后旨意一出,殿内不少人骤然心惊。   承安帝在楚昭出征时,把他王妃扣入了宫里,不能说父慈子孝,只能说离深仇大恨也差不远了,太后居然把承安帝病中身边一应事务交给沈子衿来安排!?   其背后的意思,让不少人顿时毛骨悚然。   这京中的天,不会是要变了吧?   承安帝的心腹太监全公公更是从头凉到脚,他惊慌之下大着胆子抬了头,却猝不及防,正好对上了沈子衿的眼。   沈子衿也在看他。   “殿内暂时用不上这么多内侍,又帮不上忙,搁这儿不是给圣手们添乱吗?留下两三个,剩下的都先出去。”沈子衿道,“小福子,你也是陛下身边的人,你熟悉,你来选。”   小福子恭顺:“嗻。”   全公公在小福子宠辱不惊的神情中骤然明白过来,小福子竟是与秦王府搭上了!   他一个太监总管,是最该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小福子却笑:“师父,您老人家回去休息,这边我们来就成。”   全公公不可置信:“你、你!咱家待你不薄,你竟然——!”   小福子轻轻按下他的手指:“哎,您的好咱家都记着呢。”小福子轻声道,“五年前,您让一位小太监顶了罪,他被杖毙,那嚎啕声有夜夜找过您吗?”   全公公一僵,小福子浅浅笑了。   那被杖毙的太监,可是他亲哥哥啊。   太后给完沈子衿便利,转身离去,殿内其余内侍被遣散,骤然一空,除了还在施针的院判,其余太医都开始心惊胆战,不知手脚该往哪儿放。   在此之前,这位以病弱和美貌闻名京城的秦王妃从未被权力中心的人们太过放在心上,他是个漂亮的美人,除了坐在金玉里被其余人观赏,似乎也没别的大用了。   可当秦王重新领兵,而承安帝的生死安危却在这位王妃手中时,没人再敢把他只当个掌中燕。   就连他身上的纤弱与淡然,都仿佛变得高深莫测,不可逼视。   若真是要变天,那他们这群给承安帝医治的大夫……众人咽了咽唾沫。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官位较高的一位太医硬着头皮出列,请示:“秦王妃,敢问陛下之后该如何治?”   沈子衿笑了。   “太医这话问的,我不懂医术,如何治,怎么用药,自然都是诸位说了算。”   沈子衿就坐在外间,不咸不淡朝里瞥了瞥:“我就在这儿等着陛下消息,你们尽管治,有什么需要的对内侍说,他们去准备。”   太医们听出言外之意,头皮一紧,这竟是暂时不准他们出去了!   出不去,自然也没法朝外传递消息,承安帝情形会如何,只有殿内诸位能第一时间知晓。   早朝后承安帝就被送了回来紧急救治,两个时辰后,太医院判才被他徒弟搀扶着出来了。   太后说那番话的时候,院判自然也听到了,他疲惫地朝沈子衿拱手:“见过王妃殿下。”   沈子衿叮铃放下茶碗:“大人辛苦,陛下如何了?”   “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今夜可能能醒一回,但具体时辰老臣也不敢断定,醒来后会是何种情形……方才已有人说过,老臣无能,也只能道一句陛下乃真龙天子,望得天命眷顾了。”   沈子衿神情毫无波动,其余人当真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让承安帝醒还是不醒。   但无论如何,院判还是得把自己的事先办好,眼下情形,波云诡谲,哪边他都得罪不起,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老臣请殿下准许这两日老臣宿在偏殿,方便随时为陛下医治。”   沈子衿对着他们还是非常和煦:“自然,院判辛苦,先去歇息,既然最凶险情形已过,那之后就由你和你徒弟费费心,其余太医院的大人们先行离去吧,留院判和国师看顾即可。”   其余人中有巴不得赶紧跑的,也有跟朝臣有联络,心急火燎想递消息的,但他们此时都不得不只说一个字。   “是。”   国师也下去休息了,小福子重新安排了皇帝宫中侍奉的内侍:“殿下,这些宫人尽可用,保证不敢多嘴。”   沈子衿刚点点头,就有宫女来报:“殿下,殿外燕婕妤求见,说是想为陛下侍疾。”   沈子衿愣了愣:“燕婕妤?”   承安帝为了享受,证明自己身体康健凶猛,后宫莺莺燕燕太多,沈子衿除了听过皇后和两三个妃子名头,其余的都不认识。   小福子看他神情,贴心提醒:“就是青蛇部进奉的那位,皇上最近常召的是她,赐了燕字,以示宠爱。”   皇后和嫔妃连一个来的都没有,她一个婕妤倒是着急。   沈子衿:“北疆部落进犯,大齐正与他们打仗,青蛇部的婕妤此时不好好待在自己宫中,还敢求见陛下。让她回去,找人看着,不可随意出来。”   这就等同于禁足,一个王妃照理在宫中可禁不了皇帝后宫的足,但今非昔比,沈子衿说什么那都是太后允许,在替陛下传递旨意。   他守在皇帝殿里,那就是人形圣旨。   小福子吩咐宫女:“听见了?还不快去。”   宫女领命,沈子衿还把锦衣卫指挥使尹洌叫了过来。   “陛下病中,内外安危理应更加小心应对。光有禁军巡视宫中不够,你去调派锦衣卫人手,在寝殿周围,加强值守,护卫陛下周全。”   要把禁军撵走是不可能的,他们本就负责宫中安全,真这么干了,沈子衿立马就得被朝臣的奏折和唾沫星子淹死,有些早就蠢蠢欲动的世家公卿,还能顺理成章勾结禁军哗变,冲进宫来,搞个“清君侧”。   朝中无太子,承安帝一倒,底下魑魅魍魉也各自开始心思活络起来。   努力争权夺势,希望承安帝死后扶持傀儡自己好当权臣的,这些年又不止前首辅和次辅。   但只是加派锦衣卫人手,就完全说得过去。   尹洌知道,他们锦衣卫的好日子终于来了,按捺下心中激动,铿锵有力:“是!”   一条条命令,各种稳妥的安排,沈子衿有条不紊吩咐下去。   他已经露了锋芒,也不用再藏,今日之后,所有人都该知道,被秦王锦衣玉食养在府里的王妃,从不是朵柔弱无能的菟丝花。   他愿意窝在秦王府的小院里,被人养着,只是因为,他心中住着楚昭这个人,那里是他的家。   沈子衿白皙的手指摩挲过杯盏,说不好谁更瓷白秀美:“还有,请偏殿的阁老们先出宫,皇上凶险期已过,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让他们不必在宫中等,明日的小朝会免了,一应事务,先由内阁定夺,张阁老知道怎么办。”   安排完了其余所有人,沈子衿叫来了小甄。   “今晚我在此守着,你们把东西带过来,再准备提神茶,今夜我不睡。”   小甄一惊,忙道:“侯爷何必如此辛苦,我们来守着,到时知会您,是一样的。”   “不。”皇帝宫中奢靡非常,宫影重重间,沈子衿在帘影中歪了歪头,“我要让他先看到的是我。”   说了不会再让他有翻身机会,就一定会做到。   “宫里这些细节到时候不必告诉楚昭。”沈子衿摩挲了下腰间的玉佩,“等他回来,他肯定也只会说些好听的,说怎么快速就把仗打完了,不会给我说自己吃了什么苦。”   沈子衿手指慢慢扣在同心佩上:“我们扯平了。”   小甄红了红眼眶,这口糖好吃,但……也有些酸涩。   入夜后,宫灯一盏盏亮起,皇帝殿内灯火通明,沈子衿就直接守在内间,东宁执意要陪他,于是在窗前摆了棋盘,一人一壶提神醒脑的茶,慢慢落子,消磨时间。   即便有提神茶,小孩儿也很难熬得住,没过多久,东宁小脑袋就一点一点,睡意惺忪。   沈子衿失笑:“别撑了,快去睡。”   东宁晃了晃脑袋,小小年纪倔强劲儿可不轻:“我还可以,我陪皇嫂!”   沈子衿忍不住捏了捏他小脸蛋,还待说什么,床榻上板正了大半天的承安帝突然抽了口气。   沈子衿和东宁同时顿住,再大的睡意都该醒了。   两人立刻来到床头,看着承安帝在梦里挣扎许久,嗬嗬抽气,简直快直接背过去时,才又一哆嗦,而后慢慢睁开了眼。   刚睁眼时,他显然不知今夕何夕,没能立刻看清东西,沈子衿就这么耐心等着,等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一点点聚焦,然后把目光落在了他脸上。   承安帝似终于看清了,倏地睁大眼。   他费力张嘴,嗬气如个破烂风箱:“你、你、你、怎……”   承安帝眼神变得更加惊恐了:他怎么连句话也说不全了!?   居然还能挤出几个音呢,沈子衿冲他笑了笑:“陛下,您睡太久,太后名我侍疾,我与你讲讲您昏迷这几日发生的事,比如瑞王殿下。”   几天,他竟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外面情形怎么样了,还有楚照玉,逆子,那个逆子——   “他、他!”   承安帝四肢果真动弹不得,费劲所有力气,只不过换来浑身抽搐,抽得他险些又直接背过去。   沈子衿好整以暇点头:“嗯,他。他好着呢,前大理寺卿已经上京,把什么都说了,还有当年的仵作等一干证人,全都招了,满朝皆惊呢陛下。”   沈子衿垂眸居高临下瞧着他:“那么好的儿子,您怎么说杀就杀了。还有我夫君楚昭,这些年他打仗,守的不是大齐,不是你的江山吗?”   “蛮人摆明了有大举进攻多方作战的打算,你却连虎符都不肯给,许他一点兵马仿佛给了天大好处,”沈子衿笑得格外好看,语调很轻,“将士们守家国,赤胆忠臣,忠的是百姓,不是你这个昏君啊。”   昏君两个字当头砸下,砸得承安帝头晕眼花,他仿佛第一天认识沈子衿,拼命挣动,想伸手来抓他。   敢骂他昏君,乱臣贼子!   其余人呢,其他人呢!?   还有,还有太子的事,不可能有证据,这么多年了,实证都淹没,消得干干净净,仅凭几个人站出来说话,能耐他何!   没人能奈何他,没人能!   没人……   沈子衿本就美得惊心动魄,殿中烛火摇曳,他漂亮的皮囊在承安帝眩晕的眼中变得幽魅可怖,如同索命的艳鬼,他恍惚间,好像真的看到了太子。   那个曾经光风霁月,却被他下令杀死的太子。   承安帝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终于从心头生出无尽的恐慌:“来、来——”   “来人?”沈子衿微微直起了身,离床边远了些,“没人了,太后也不要你了。”   承安帝微微睁大眼。   沈子衿字字诛心:“孤家寡人,万岁,万万岁。”   他慢慢说完,不消片刻,就从抽气声中听到了噗地一声,随即是虚弱的呛咳。   东宁死死拽紧了沈子衿的手,咬着唇,没有作声。   沈子衿牵着他走出内间,朝外道:“来人。”   “陛下醒后咳血,传太医。”   柔和的光打在他玉白美艳的脸上,冰冷无情。   今夜宫中注定谁也无法入眠。   院判圣手,忙活半夜,又抢回承安帝半条命,但先前他不敢断定,只说陛下醒后可能会偏瘫不能言,现在他可以断定了。   承安帝的确是废了。   “陛下半夜醒时,念着瑞王殿下名字,边疆正在打仗,朝中不能无人做主,陛下的意思,分明是要瑞王监国,代行天子权。”沈子衿在昏死的承安帝榻前,身姿玉立,“陛下把玉玺所在也告诉了我。”   “诸位觉得,陛下是这个意思吗?”   满屋子的人纷纷跪了一地,除了还被沈子衿牵着手的东宁。   皇帝就算真念了瑞王殿下,八成也是想让楚照玉死。   但承安帝废都废了,他们几个国师太医和内侍,此刻有胆子说你秦王妃瞎编乱造吗?   而且他连玉玺在哪儿都知道了,皇帝跟玉玺都在他手里……这下真要从人形圣旨,变成真的圣旨了。   东宁拽着沈子衿的手:“本宫作证,王妃所言俱实。”   皇室子弟作保,而且外面还有带刀的锦衣卫呢,指挥使被沈子衿亲自召见,他们都是看着的。   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众人齐声:“臣等谨遵陛下旨意,听从王妃安排!”   沈子衿:“看来诸位和我一样,觉得陛下是如此安排,那么日后其他人问起,各位也记着今晚说过的话,记着陛下的旨意。”   众人跪伏在地,深深拜下去:“是。”   沈子衿有那么一瞬间想去摸摸腰间的玉佩,但忍住了。   他不贪慕权势,也不需要他人跪拜,这些人伏在他面前,他其实觉得分外不适。   但他要保护楚昭。   秦王镇山河,他来为秦王扫清障碍,护他身后无忧。   承安二十年,皇帝病重,着二子瑞王楚照玉监国,外敌来犯,楚照玉与内阁还兵马大元帅虎符,遣朝中使臣,送往边疆。 第76章   楚昭到月山关那日正好下了一场雨,他淋着雨跑马入关,进了议事厅,刚拿了帕子擦水,远望营的将军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他刚要开口,却被楚昭毫不留情截断。   楚昭:“起来。”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滑落,他擦着:“胜败乃兵家常事,什么请罪领锅都拿回远望营再说,我不听废话,说说现在具体情形。”   远望营将军红了眼眶,月山关的祁将军拉了他一把,朝楚昭汇报情形。   “蛮人占了远望营,跟我们在这二十里草场上打了几次游击,斥候探到,他们把远望营扩了,留了两万人上下。”   祁将军推了沙盘:“鸣沙关外留了小拨兵马,他们分成小队,不打正经仗,连驻地也没有,扎营的东西都绑在马上,收拾起就能跑,贼得很,专在鸣沙关外骚扰,百姓都撤回了关内,暂时都不敢出去放牧,展炎带人追了几回,因为远望营不在手,没敢深追,这么溜着也是我们吃亏。”   溜着吃亏,但不防也不行。   “我们自己的地盘,谁跟他们玩你追我赶。”楚昭在沙盘上一点,“跟展炎说,鸣沙关三十里外设几个临时哨所,蛮人骑兵不过线就不管,过了线就弩箭伺候,杀多少算多少,跑远的不必追。”   等远望营拿回来,这些临时哨所就能撤了,不必再这么被动。   楚昭不轻不重的声音中杀机四伏:“看他们有多少条命敢这么玩。”   好几个传信官候着,立刻就有人领命而去。   楚昭又把视线挪到远望营原驻地。   远望营虽然吃了败仗,但撤退路线选得很好,当时两边打着,鸣沙关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可在鸣沙关和月山关之间,他选了月山关,避免了被从鸣沙关撤退的骑兵包饺子,保住了剩下的兵力。   “王爷,他们攻城的火药太烈,而且量太多,不寻常。”远望营将领道,“不然凭远望营的军需,原本不至于守不住。”   楚昭盯着沙盘,把水擦干净了,帕子扔到一边:“听说了,但没我们的火药猛,是吧?”   “是,我们的火药炸他们的人群更狠,但墙塌太快,短兵相接,大家混作一堆,就没法用火药了,啊,王爷放心,撤退时火药能带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也都点了,绝不留给他们半点。”   楚昭唔了一声。   祁将军又道:“王爷先前让人调配的东西也已经过来了,我全放在自己屋子,保管不出岔子。”   楚昭在京中就朝几个地方发信,把分给其余地方的枪调了一些过来,现在月山关内有十把,够组一支小队了。   大齐目前总共也就十五把,十把算得上大手笔了。   当然,运送途中匣子内都是拆开的零件,这样即便不幸被劫,外人也不知道这些零碎玩意儿到底干嘛用的。   “占了远望营,不来谈条件,那他们就是还想打,月山关和天阙关……”楚昭捏着旗在沙盘上动了动,“让天阙关警醒点,他们大概率会挑月山关和天阙关下手。”   “至于他们的火药,很可能是东临来的。”楚昭起身,抬手在挂起的图上点了点,“东边互市乱,把所有人视线引过去,就容易忽略北疆和东临接壤的地方。”   祁将军明白他的意思,霍然起身:“北疆和东临接壤地只有一小片,而且大部分被高耸山脉隔断,路不好走,如果想通商或者送东西,不从大齐境内过的话——”   楚昭颔首,手指一划:“就只剩这一带能走出路来。”   “我早给东边驻军递了信,让他们去查,倘若东临真在跟北疆部落眉来眼去,就给我截断他们的供给线。”   祁将军激动:“不愧是王爷!”   元帅要放眼四境,任何地方起了战争乱子,不仅要盯住一点,还要看向别处,不然东墙西墙都烂了才回过神,黄花菜都凉了。   楚昭:“我们要等等东边的消息,这一战或许是我们先攻,也可能是他们借着远望营当后方先打过来,让弟兄们辛苦辛苦,最近巡防都警醒点,等打了胜仗,我请大伙儿吃酒。”   楚昭在军中的人心都是靠实绩和手腕聚起来的,哪有人不服,他能回来,士气都高涨一大截,众人皆抱拳:“是!”   “对了王爷,有京中给你的信,三日前到的。”祁将军把信递过去,“走的官驿,说是王妃送的,应当是家书。”   楚昭在路上时位置时时变动,鸽子传书也就能带点紧急消息,带不了几页书信,沈子衿便索性从驿站寄信,先寄到月山关。   楚昭闻言,立刻精神一振,迫不及待拆开来。   没注意到其他将士们互相挤眉弄眼,神情揶揄。   分开这么多天,楚昭想得要命。   这信是沈子衿好些天前写的了,信要从宫中走,说不了密谋的正事,全是小两口私房话。   说他自己在宫中过得很好,说不知路上和边疆天气怎么样,让楚昭好好照顾自己,注意饮食注意休息,满满当当写了两页纸。   都是些琐碎的话,而且某些上下文还牛头不对马嘴,看得出写得很随性,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这样平常的话却看得楚昭爱不释手,嘴角一扬再扬。   家书,这就是家书,一笔一划,全是慰藉,能解他心中所有烦忧。   家书一共三页纸,最后一张纸上只有一句话,约莫也只有这句能算得上是正经情话。   【御花园有珍品开了,名幽谷藏香,肆意怒放,我看花,想你】   想你……   楚昭被这两个字在心口一戳,抿紧唇线,深深吸了口气。   觉得花肆意,像他,所以想他;还是赏花的喜悦想与旁人分享,所以第一时间想到他。   还是因为跟自己一样,一旦闲下来,就止不住满腔思念,不管看花看月还是看水,通通都是某个人的影子呢?   楚昭慢慢摩挲过这两个字,眼神柔和得紧。   然后……   然后周围就响起了一群棒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煞风景。   楚昭回神,拿眼神刮过他们,手上小心翼翼把信叠起来收着:“你们什么表情?”   祁将军干咳一声:“那什么,王爷,您看信的眼神怪吓人的。”   远望营将军也笑:“王爷跟王妃感情真好,听说王妃是个大美人,兄弟们什么时候也能有机会瞧瞧就好了。”   “看了也不是你的,羡慕就自己找一个去。”楚昭把信收好,“京中还有其他消息吗?”   祁将军摇摇头:“暂时没有了。”   楚昭视线离了家书,又变得锋利:“我没有虎符,如果蛮子真挑其他地方打,该调的兵我也得调,你们听不听?”   知道楚昭要来,议事厅中有好几个关隘将领派来的人,他们拱手:“将军早说,只要王爷一声令下,莫敢不从!”   楚昭笑:“想清楚了,听从我一个没虎符空壳元帅的令,回头是要被一起押送上京的。”   其余人毫无惧色:“那也得先打胜仗,才能留命上京不是?”   一伙人骤然笑开,强敌在侧,朝内不定,他们的脑袋都挂在裤腰带上,但依然临危不乱,还能泰然以对。   接下来几日,楚昭把月山关内的枪拼好,带着祁将军挑出来的人和战马练了练,新组建的枪手小队需要磨合。   好在战马都是适应过火铳声响的,不会被吓得乱尥蹶子。   楚昭还暗中带人马出城去巡了一圈,北疆部落确实把远望营周边防得很严,情报不好探。   他回来时,碰上个好消息。   黑鹰拆信,看完后连他那张常年面瘫的脸上都是难得喜色:“王爷,京中消息!”   楚昭抬头。   黑鹰:“皇帝病重,瑞王监国,已派人将虎符和后续粮草送来,这信是几天前发出的,算算脚程,使臣说不定就快到月山关了!”   好消息一出,众人都立即沸腾起来,这下好了,瑞王监国,不用担心朝中有人在他们打仗时还添堵了!   楚昭也立刻把信拽过来,再看一遍,看完后长舒一口气,嘴角不由弯起。   皇帝病重,二哥监国,一切都非常顺利,那子衿肯定也已经出宫回了王府,够安全了。   怎么这些日子不写信过来了呢?   知道沈子衿安全了,楚昭整颗心都放下来,什么也不怕了:“帮我备纸笔,我要给王府写信……”   楚昭顿了顿,改口:“写家书。”   念家书两个字时,秦王殿下的尾巴低调地翘上了天,周围人顿时起哄,有吹口哨的,有仿佛起了鸡皮疙瘩大声“噫”的,楚昭把马鞭甩在地上,笑骂:“滚蛋,还不做你们自己的事去!”   众人哄笑着散开。   “对了,”祁将军想起什么,“没说是哪位大人把虎符送来?”   楚昭没太放在心上,已经在琢磨家书怎么写:“总归肯定挑自己人,带了旨意多半是文臣,到时候好好招待人家就行。”   祁将军于是点点头,也不再问。   楚昭写了好厚一封家书,可惜这边没什么花,没法再学上回塞干花瓣,楚昭想了想,最后写。   【这边月亮好看,等天下安定,咱们到处旅游,带你来看】   策马草原,赏最圆的月,饮最烈的酒,拥最美的人。   噢,子衿喝不了烈酒,那只能我抱着他,他看我喝了。   楚昭打得一手好算盘,晾干了墨,把信装好,送到驿站。   隔天,东边的消息到了,楚昭跟众人在议事厅中看消息。   不出楚昭所料,草原八大部的火药果然是东临供应的,除此之外竟还分了些别的武器和粮食,为此东临不惜搅乱互市放弃利益,想给这条供应线打掩护。   东临有能人啊,这火药虽然比起楚昭的差远了,但跟这世界原本的一比,也是大提升。   如今线已切断,北边部落再没这么充足的火药了。   东边驻军断了线扣了货,还把消息也给掩住了,白狼部等部落大概率还没收到物资被断的消息,可能得过两天才能反应过来。   “好机会。”楚昭道,“我们——”   “报——!”   传令小兵兴匆匆赶来:“王爷,诸位将军,朝廷使臣来了,带了好些粮草物资呢!”   楚昭把嘴边的话收住,朝众人招招手:“走吧,我们先去迎人。”   众人跟着往外走,小兵脸蛋还红红的:哎呀,那使臣大人简直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男人原来也能长得那般美啊。   楚昭原本带着正常的步子往外走,边走还跟身边的祁将军说话:“京中有子衿跟我二哥打理,派来的人绝不会给我们找麻烦,关内住处收拾好了吗,找个——”   楚昭的话音骤然顿住。   祁将军:?   找个什么,他还等着听呢。   而且怎么突然停下不走了?   祁将军眼睁睁看着楚昭的表情凝固,直勾勾盯着前方。   祁将军于是顺着楚昭视线看过去。   营地外,一位锦衣华服的大美人风姿翩翩,光是站在那里,他们这普普通通的大门都跟镀了金似的,好像成了天上仙门,耀眼得没法直视。   娘诶,哪里的天仙下凡了?   看楚昭这态度,应该是认识?   祁将军:“王爷,这是哪位——”   楚昭喃喃:“不用给他找住处了。”   祁将军一愣。   不好吧,岂不是怠慢人家?而且他问题还没问完——   楚昭:“他住我屋。”   祁将军:???   话音刚落,楚昭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草原上的狼都追不上他的速度。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楚昭将使臣大人抱了个满怀。   其余所有人:“……”   噼里啪啦,武器都吓得掉了一地。   祁将军瞠目结舌,而后慢慢抬手,把自己长大的嘴手动阖上了。   好吧,那问题不必问了。   原来这位就是他们的王妃啊。 第77章   祁将军刚把自己的下巴阖上,就听到身边吚吚呜呜的声音。   他扭头看去,不由愣了愣,随即以非常不理解的嗓音道:“……周监军,你这是怎么了?”   周丹墨自从当了监军,跟着楚昭一起来边疆后,主打一个不添乱就是成功的准则,从不乱插手军务,必须要监军亲自过目的东西他看一看,别的时候就在关内赏景画画,和军营将士们关系处得很不错。   此刻他捏皱衣摆,满脸难耐,瞧着拥抱在一起的沈子衿和楚昭,嗓音都变了形:“为什么手边没笔啊啊啊好想立刻画下来!”   祁将军:“……”   行,看来是文人聊发笔墨狂,不懂,但尊重。   沈子衿和楚昭抱在一块儿,楚昭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骨头里,却又怕捏疼了他,真是为难,拉扯得他难受死了。   楚昭哑声:“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提前说的话,他肯定早早就去接人了。   沈子衿挨在他怀里,察觉到楚昭说话时带起的温热吐息,分开多日后的空洞终于被这个怀抱填满,他餍足长叹一声,闭着眼,心满意足。   “给你的惊喜。”沈子衿难得俏皮,“怎么样?”   “惊到我了。”楚昭忍不住抱着他晃了晃,在他颊边狠狠一蹭,把沈子衿面颊跟耳根都蹭红,“当然,喜更多。”   沈子衿被他蹭得脸热,却也舍不得躲开,轻轻地笑。   本来正在议军务,粮草物资又刚送到,实在不适合他们在营地门口就这么杵太久,二人退开怀抱,楚昭拉过他的手往里走:“来,刚在议事,正好你一块儿听。”   走到一半,楚昭突然顿住:“坏了。”   沈子衿还以为正事出了什么岔子:“怎么了?”   “我给你的回信刚送到驿站,也不知道寄出去没有。”   楚昭懊恼一拍脑门,抬手就要叫黑鹰来去驿站拦信,却被沈子衿在手心里一勾。   “无妨,让他们寄,写了就是我的,”沈子衿拢着他手心,“你可以说给我听,回京后我再看一遍,不同感受,也很有意思。”   楚昭疏朗一乐:“行,听你的。”   他带着沈子衿走到将士们面前:“介绍一下,这位是沈子衿,殷南侯,也是我王妃,这次来给我们送物资。”   众人齐齐行礼:“见过王妃。”   沈子衿也暂时与楚昭松开手,以朝臣的身份回礼,他来此处,先是传达朝廷旨意的文官,至于王妃,本来是更有份量的名头,但在楚昭的地盘上,就变得私人起来。   沈子衿从身后一人手中接过匣子,打开,里面是明黄的圣旨,以及虎符。   “秦王接旨,”沈子衿道,“此旨由监国的瑞王与内阁发出,专门嘱咐,领旨时不必下跪。”   见圣旨要跪,其余人本来都准备要跪下了,一听沈子衿的话又纷纷直起腰。   哎哟这感情好啊,领旨还能不跪的,舒坦。   沈子衿念完了旨意,将虎符拿出,正要递给楚昭,楚昭却没急着收。   沈子衿:?   他刚冒出一点疑问,就见楚昭含笑看着他,然后单膝跪了下去。   沈子衿一惊,手足无措,捧着虎符又不好去拉人,只得弯腰压低声音匆忙道:“你干什么呢,快起来!”   楚昭单膝跪在地上,却丝毫不影响他英姿飒爽,他仰头,露出锋利的下颌线,就这么瞧着沈子衿:“你跑这么远,给我惊喜,送我兵权,我该有点仪式感。”   楚昭:“跪你,我心甘情愿。”   沈子衿耳根又红得能滴血了:“你……”   他努力维持虚假的淡定,但视线却悄悄咪咪慌张从周围人面上扫过,只见大家表情都揶揄极了,尤其是将士们,有人还吹了声口哨:“王爷这不是欺负王妃嘛,太不要脸了!”   “就是就是!”   周丹墨一声不吭,但眼睛已经化作相机,咔咔拍照,画下来,回去后他要通通画下来!!   这就是上次聊话本时沈子衿提过的一个什么词来着……名场面,对,就是这个!   可太精准了!   沈子衿表情快绷不住了,把虎符往楚昭手里一塞,把人赶紧拉起来,楚昭笑眯眯:“多谢王妃赐符,我去给你打胜仗。”   沈子衿红着耳朵睨了他一眼,但嘴角终究是没忍住带出了笑意,楚昭也不再闹他,这里不适合闹太狠,把大家伙儿重新带回议事厅,接着说刚才的事。   至于送来的物资,营地里当然已经有人去接手了。   入了议事厅,楚昭让沈子衿坐下,他和将士们都是围在沙盘边的,没落座。   “接着刚才说。”楚昭正经起来那是相当正经,“东边断了他们辎重,我们的粮草也到了,这仗该打了,明日我们就出兵,拿回远望营。”   祁将军热血沸腾,正要拱手誓言,却见楚昭不疾不徐把手往下一按:“别急,听我说,这一战,我带远望营和鸣沙关的兵去打。”   听闻此言,所有人俱是一愣。   但他们都没急着开口,王爷这么安排,必然有他的道理。   楚昭本老神在在等着他们问呢,发现众人皆是沉思,等着自己继续说,他不由顿了顿:“你们怎么不问原因?”   明明一个二个都很惊讶啊。   其余人茫然:“呃,王爷必然有您的道理,我们都等着您解惑呢。”   楚昭:“……”   得,本来想在子衿面前表现一下下,但属下太给面子,让他没能表现成。   开屏失败的楚昭余光偷偷扫过沈子衿,却发现沈子衿也正瞧着他。   还是光明正大目光专注地看。   楚昭干咳一声,腰背更直了,继续开口。   沈子衿噙着淡淡的笑,他真是喜欢楚昭这副胜券在握意气风发的模样。   “远望营不在,我们没了草原深处的眼睛,八大部齐心,除了留在远望营的人,还可能会集结其他人手,趁机攻打我们。”   祁将军神色一凛:“雄鹰部驻地的消息我们确实很久没能探到了,如果他们从雄鹰部集结南下……”   楚昭道:“所以你得留在月山关,守着后背。”   楚昭把旗子往沙盘月山关上一按:“你可得给我守住了。”   这里有大齐百姓,还有他的王妃。   楚昭当然更愿意自己守在沈子衿身旁,但他不可能因为私情枉顾大局,由他出去打,祁将军来守,才是最合适的。   这一仗楚昭本来胜券在握,但沈子衿来了,他反而有些紧张起来。   但他没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沈子衿也来到这兵戈环绕的地方了,可真是比他自己上战场还挂心。   担忧,但又能从心上人身上获得一往无前的勇气。   人世间的牵挂,拴着自己的那根线,不外如是。   商议完军务,众人各自散去,楚昭带着沈子衿出了营地,去关内散步。   沈子衿道:“你教我骑马吧。”   于是飞雪驮着两个人,往城内一座高山上走去。   山不算特别高,路也好走,但备战时节,上面基本没人来,站在山上可望见外面草原,一望无垠,更远更远的地方,依稀有大山脉的虚影,仿佛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护卫们依言没有靠近山顶,在下方守候,给他们留出了二人空间。   沈子衿和楚昭下马,站在山顶的一棵树下。   深邃悠远的风卷过他们衣摆,奔向远方。   楚昭心情因为沈子衿的到来大好:“等仗打完了,带你去草原上跑马,那才叫痛快。”   “我等着。”   沈子衿也感慨于这辽阔苍茫的天地,与中原风貌不同,确实一阵风都能让人心胸开阔。   他偏过头,看着楚昭:“你要去鸣沙关调兵,所以你今天就得走?”   “今晚去,明天出发。”楚昭捏过他的手,“如果蛮人真来打月山关或者天阙关,我们拿回远望营后,还能回头包他饺子。”   楚昭细细摩挲着沈子衿如玉温润的手:“哪一关都可能起战事,把你放在哪儿都不能全部安心,我……”   旁人看不出来的焦虑,沈子衿却知道。   他捏了捏楚昭的手:“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我再也不笑话那些有了心上人就唯唯诺诺怕这怕那的人了。”楚昭长叹,无奈笑,“简直了。”   个中滋味,真是品过了才知道厉害。   沈子衿抿抿唇,四下无人,唯有树下一匹飞雪正在悠哉啃草,甩着尾巴惬意得很,他轻声道:“我在京中,很想你。”   “我也想你,我给你的信上还说,想带你看看关外的月亮。”   楚昭显然还没完全从唏嘘的状态里出来,沈子衿心一横,突然伸手环住楚昭的脖颈,在他面颊上一吻。   楚昭沉吟的神色骤停。   “我人都来了,”沈子衿红着脸,在塞外风景中,眼中晴光潋滟,“你与其担心别的,不如说说究竟是怎么想我的。”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但楚昭是行动派。   所以他选择一把拢住沈子衿后脑,让二人鼻息缠绕到一块,用嘴好好说。   飞雪打了个响鼻,瞧见两个人类黏黏糊糊啧啧有声“说”到一块儿,看不懂,踩踩蹄子,绕到树的另一边去继续啃草。   而这边,两人用嘴说得这样难分难舍,时隔多日情难自抑,自然有人被烫得软了腿。   山上温度要低些,上山前楚昭给沈子衿拢了件披风,可这会儿沈子衿觉得可太热了,他不由拉了拉披风的绳子,楚昭索性直接凑上去,咬住绳子。   一勾一拉,披风散开,直接铺开在地。   沈子衿也被拥着慢慢倒了上去。   “夜里我就得行军……”楚昭呼吸重了,“必须提前休息会儿养足精神,到时候不好闹你,你问多想你,那可真是想死了。”   他手指按过沈子衿眼角,哑声:“现在要你,好不好?”   沈子衿眼尾又晕了红,恰好,他也很想楚昭。   沈子衿眼带秋波,手指都被楚昭方才“想”软了,低声道:“好……”   楚昭凑过来,盖住他眼睛,遮蔽了天光。   席天幕地,草木摇曳,风或疾或徐,京城里养出来的天鹅矜贵引颈,被狮子叼着,在草原上肆意了一回。   天高云轻,目眩神迷,乱我心神。   ……山上可真不冷,太热了,热化了。   楚昭带着沈子衿下山顶的时候,底下的侍卫们已经恭候多时。   他们发现两人同骑的姿势变了。   上山时,沈子衿是正常骑马姿态,而此刻他则是侧坐,整个人着力点全在楚昭身上。   他靠在楚昭怀里,阖目小憩,姿态安宁而满足。   楚昭慢慢打马,他的目光只有看向沈子衿时才有盛过阳光的温度,他一手冲着侍卫们比了个噤声手势,让他们小点声。   王妃是赶路累了所以睡了吗?   理解理解,小点声,别吵着王妃,嘘—— 第78章   沈子衿只小憩了片刻,楚昭今晚就要走,他们刚见面,正是最黏糊的时候,相处时间却不多,因此分秒都不想错过。   沈子衿不用去驿馆,直接入住楚昭的院子,两人沐浴后,差不多就是晚饭时间了。   楚昭让厨子特意做了些甜口的菜,也加了些边关的特色菜,让沈子衿尝尝鲜。   “这烤肉的手艺虽然不如我,但也还行,”他俩不要旁人伺候用饭,就他俩,楚昭给沈子衿拨了几片烤肉,“这边牛羊都鲜,改天我亲自烤给你吃。”   沈子衿把烤肉蘸了他们特调的蘸酱,放进嘴里,外焦里嫩,齿颊留香,但不得不说,的确没有楚昭做得好。   即便不加滤镜,肯定也是楚昭做得更好吃。   从一开始就偏心的沈子衿坚定地想。   楚昭:“跟我说说你在宫里具体的事?还有,皇帝病重,到底是什么程度。”   先前的消息都太简明扼要,重点虽然在,但不够详细。   “皇上中风,瘫了。”沈子衿把蘸酱推给楚昭,让他也蘸,边吃边聊。   皇帝那一晚被沈子衿气得再吐了血,一日后勉强醒了一回,这回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了,张口只能啊啊啊,不断嗬气,很快就又晕了过去。   沈子衿已经忙着来边疆,出了宫,没再给皇帝“侍疾”。   “我从京城出发的时候他还没醒,不过放心,二哥搬去了偏殿,接着‘尽孝’。”沈子衿端起楚昭给自己盛的羊肉汤喝了一口,“啊对了,太后把东宁是男孩儿的消息告知了众人。”   二皇子和三皇子虽然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接受良好,跟楚昭反应差不多,朝臣们就不同了,多一个皇子完全是不同概念。   太后对外只说,东宁出生时算了命,小时需得以女儿身份养一段时间,才能护住命数,如今时候已到,自然该恢复身份。   楚昭想想群臣捏着鼻子无可奈何认下的神情就觉得乐:“那下次回去,就不该叫他东宁了。”   “他把公主封号变作了自己小名,我们依然能叫他东宁。”沈子衿想到什么,弯弯嘴角,“我离京时皇帝还没醒,等他醒了,知道自己多出个儿子,不知道会不会再厥过去。”   两人同时想到那场面,不由都畅快笑出了声。   承安帝种下的果,终于是报在了他自己身上,不把他折腾地死去活来,怎么配得上他犯下的那些事。   这些痛其实也还远远不够,他欠的债血海累累,太多了,也让苦主太痛了。   楚昭吃过饭稍微坐了会儿,便要去睡觉,沈子衿不困,但也陪着他躺下了。   楚昭拥着沈子衿,喟叹一声,闭着眼,心满意足睡着了。   沈子衿就躺在枕边,瞧着他睡。   沈子衿用目光隔空描摹过楚昭俊美的五官,从眉眼到锋利薄削的唇,没有哪一处不好看,他只有看着楚昭的时候,偶尔能跟周丹墨感同身受——   真好看,想画。   楚昭睡得熟,沈子衿伸出手,悄悄地、轻轻地在他鼻尖上点了点。   速度很快,一触即离,仿佛在偷偷干什么坏事。   沈子衿小心翼翼瞧他,心口隐秘又快速地跳动。   楚昭没醒。   沈子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一边觉得自己幼稚,可一边又觉得这只有自己知道的小动作实在有趣,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却会在这种时刻暗暗紧张,心脏扑通通响个不停。   悄悄的,为楚昭雀跃。   沈子衿不知道,这种感觉楚昭早就体验过了,在他俩还没告白时,楚昭也悄悄地、自得其乐地捏过他的脸。   要么说他们默契十足呢,果真天生一对儿。   沈子衿本来没打算睡,想多看看楚昭。   但他也是今天才到月山关,白天里还闹了一回,这么躺在松软的被窝,身边又有楚昭暖烘烘令人安心的体温,躺着躺着,不知不觉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夜半,窗户被轻轻敲响。   楚昭睁开眼,到他出发的时间了。   他眷恋地看了看沈子衿的睡脸,依依不舍,世间仿佛拉得格外长,但实际上现实中却只是短短一分钟,他轻手轻脚起身,让自己不会吵醒沈子衿。   楚昭穿戴齐整,替沈子衿掖好被子,直起身前,轻轻凑上去,在沈子衿额上落下一个吻。   好梦。   楚昭用口型道。   他出了门,外面的亲卫行礼:“王爷。”   楚昭颔首,威严赫赫:“走。”   披星戴月,策马疾行,沈子衿为他扫平了后方障碍,他该去前方,为沈子衿和大齐打胜仗了。   沈子衿一觉睡到天亮,早晨将醒未醒时,下意识往旁边靠了靠,直到落了个空,他才一顿,缓缓睁开了眼。   身边空了,沈子衿伸手摸了摸,半边床铺也没了另一个人的温度,应当是走了很久了。   尽管知道,但仍然挡不住心里一瞬间空落落的。   沈子衿轻轻吸了口气,调整好心情,又赖了会儿床后,这才翻身坐起。   边关的菜色没有京城中那么精细,早餐就能看出来,但特色吃着也很有意思,沈子衿无他事,习惯了慢悠悠用餐,结果吃到一半,王府侍卫匆匆来报。   “王妃!雄鹰部世子率两万人马,已经开始攻城了!”   他话音刚落,远处登时传来轰隆声,比烟花更沉闷,比雷霆更近,传遍整座城池,让花鸟虫鱼都狠狠一惊。   沈子衿霍然起身:是攻城的火药!   蛮人还真选了月山关。   沈子衿也顾不上吃饭了,立刻拔腿朝外走,王府侍卫们连忙去拦:“王妃,月山关将士们骁勇,且早做足了准备,您就在此处等捷报便可!”   沈子衿却摇摇头:“我去军营等。”   营中大部分士兵已经奔赴城墙和各处城门口,等待调令,留下了一些后勤,周丹墨也慌慌张张过来了,脸上还残留着一道墨印,来之前怕不是早起在用功画画。   战事紧张,大家都很严肃,包括后勤的各位官兵,但一看周丹墨花猫似的脸,大家还是没绷住,忍不住笑出声。   周丹墨在众人笑声中觉察出什么,顺着他们目光摸了摸脸,结果一摸,好么,更花了。   沈子衿忍俊不禁,递过帕子:“擦擦。”   周丹墨赶紧接过来:“多谢多谢。”   他擦着,正要开口说什么,忽听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响,若仔细听,会发现是声音其实是连续的,但过于密集,攅成一堆,落在远处人耳里,就成了惊天动地的一阵,久久不息。   周丹墨给吓了一大跳,差点把帕子都扔了。   他咽了咽唾沫,紧张得差点结巴:“王、王妃。”   沈子衿听着漫天的炮火,却是跟周丹墨不同款式的紧张。   他们这些人光在后方,不见刀兵,都能听出战事凶猛,感受到难言的可怕,那么在前面的人,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提起刀剑,浴血奋战?   而楚昭此刻在另一片战场上,就奔袭在最前方。   沈子衿袖袍里的手掐紧,指尖泛白,嘴上却对周丹墨道:“别怕。”   旁边有后勤官,见王妃虽然看起来柔弱美人一个,却临危不乱,不愧是秦王心上人,颇为自豪:“王妃说的对,不用怕。”   众人扭头看他。   他自来熟,索性与他们拉开话匣子说起来:“为了应对攻城的火药,各国军匠们都想过不少办法,但都没王爷想出来的响箭好用。”   沈子衿听到楚昭的名,也来了兴致:“哦?”   后勤官开心地比比划划:“可不是那种绑个窜天猴只能发信号用的小玩意,是极粗的弩箭,以弓弩机扩射出,箭上绑着一个装有火药的薄皮匣子,那火药也是王爷专门调配,不用什么引线。”   后勤官两个拳头在空中一碰:“只要撞击或者强烈摩擦,匣子就会炸,凭此火器,可在空中拦住对面的火药,不让他们炸上城头。”   后勤官:“王爷参军后,带来的东西,保了我们好多兄弟。”   威力赫赫,让许多弟兄们不必枉死,不必流血。   沈子衿看见他眼中真心实意的崇敬,心口发暖,周丹墨也渐渐冷静下来,就连这漫天振聋发聩的震响,都没那么可怕了。   楚昭穿越后,在边关待得最久,为了护着将士们,在有限的条件下尽量研发东西。   要不是为了避着承安帝,冶金都只能偷偷进行,得到的量很少,楚昭说不准连火炮或者能扛着的炮筒都给弄出来了。   没事,沈子衿想,以后他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响箭也不可能拦下所有火药,但蛮人如今火药有限,月山关的城墙也远比远望营坚固,别想跟攻打远望营那样拿下月山关。   不管双方战前如何分析,只有打起来,彼此才能知道斤两。   打仗是谋划,也是赌,比如蛮人推测楚昭可能从哪几个营里带兵出去打远望营,而楚昭也推测蛮人会趁他离开打哪几个地方。   若今天蛮人打鸣沙关,那么祁将军就会带着月山关的士兵奔去鸣沙关支援。   而蛮人挑了月山关,楚昭带走的却是鸣沙关的兵力。   各有判断,最后看命。   显然,楚昭运气很好,是他占了上风。   火药响了片刻后,停歇下来,军营中虽然留的大多是后勤官,但军报也在传递。   伤兵们和军情送了过来。   蛮人暂时停下了火药攻城,开始冲锋,要架云梯,准备试着强行突破。   有打仗就有伤亡,伤情程度不一的伤兵们被匆匆送回,营地中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痛呼,空气中弥散开血腥味。   周丹墨看着痛吟的伤兵,脸色骤然煞白,指尖发抖,红了眼眶。   而沈子衿看着他们,却松开了攥得死紧的手指。   “丹墨,”沈子衿让自己不要在此时去想楚昭,“我们也去帮忙递药。”   周公子难得不讲究,直接拿袖子抹了抹眼:“好。”   这些都是大齐的好儿郎,因为有他们,所以其余人才能安居乐业。   白枭是一直跟着沈子衿的,王府的侍卫们都没劝,倒是伤兵营的士兵们见了他们一身华服进来,愣了愣,其中有人见过楚昭在营地前把沈子衿抱着的模样,知道沈子衿身份。   “王妃,别,大伙儿衣物绷带都暂时乱扔,都是血,别脏了你衣服——”   “说的什么话,衣服有什么要紧。”沈子衿蹲下,让他躺好,拿过药来帮他擦,他们不懂医术,但也能帮忙处理些轻伤。   “你们快点好起来,才是最要紧的。”   士兵眼眶也红了,他咧嘴笑了笑,答应:“嗳!等我好了,我再去杀他几个王八羔子!”   有些人疼得狠了,也边嚎边骂,仿佛骂一骂敌人,就能挨过最痛的时候,有继续往前的勇气。   周小公爷跟着沈子衿在伤兵帐子里忙忙碌碌,半天下来,学了不少骂人的新鲜话。   祁将军是傍晚才归了营地,暂时歇口气。   “蛮人们暂时停了,但我估摸一两个时辰后,肯定还要攻城。”   祁将军也听了沈子衿在伤兵营帮忙的事,朝他抱拳行礼:“末将替将士们谢过王妃。”   “将军不必如此。”沈子衿扶他,“我一介文人,也做不到更多了。”   祁将军便放声笑:“您做的可不少!王爷这些日子就在跟我们说,京中有您,不会再有人给我们使绊子,果不其然,您就把粮草还有虎符给带来了,您也在护我们士兵,护我们河山啊!”   沈子衿在他的笑声中也勉强弯弯嘴角,但他真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少,上战场的士兵们,个个都是把命压上去的,每个冲锋的士兵,都是大齐英雄。   “王妃,将军!远望营的军报!”   沈子衿霍然抬头,小兵拿了两封信,一封军报,一封沈子衿亲启,都很薄。   沈子衿先拆开自己那封私信,这是楚昭的字迹。   他这才发现自己拆信的时候,不仅心口颤,连手也有些抖。   直到他看到信上龙飞凤舞的字。   信很短,写的是不必担心他,一切顺利。   沈子衿这才尝尝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能休息片刻。   军报里则写了他们今日的攻打和物资消耗情况,并且告诉祁将军,他们可能要在明天傍晚左右,才能拿回远望营。   因此月山关还得守一天。   “这可比想象中更快,只要一天,”祁将军道,“末将定不辱命!”   沈子衿则捏着那薄薄一封私信,腰间的同心佩在傍晚云霞灿烂的天光中晃了晃。   一种相思,两处同忧。   楚昭记挂沈子衿,也知道沈子衿同样牵挂他,因此哪怕只有一句报平安的口信,他也要写,好让沈子衿安心。   祁将军要将月山关的情况也递过去,送信时,沈子衿连忙过来,也递上封笔墨还未干的信。   “劳烦一起送给楚昭。”   他也要让楚昭安心。   不在一处,今夜他们都得靠着薄薄一封信来定神,顾彼此平安。 第79章   夜间沈子衿和周丹墨也没回内城住,仍在军营内帮忙,时间晚了,两人就在帐子里坐着歇息。   也是太累了,坐着坐着就在椅子上睡着了,   白枭抱了毯子过来,小甄和周丹墨的小厮一人抱过一床,给他俩盖上。   沈子衿睡得并不安稳,他眉头轻蹙,梦里都是伤兵营草药和血的味道,耳边是那些人痛苦的声音。   金戈铁马从来荡气回肠,战神军魂听着就是天神下凡,可人都是肉体凡胎,受了伤,就会疼。   楚昭……   沈子衿在梦里低念着他的名字,手里还攥着楚昭的那封信。   他虽然在打仗上帮不了忙,但有秦王妃的名头,在军中他人眼里,便有了身份象征,与秦王沾边的,都是主心骨之一,因此沈子衿不能在士兵们面前,把自己的忧虑写在眉眼上。   多说几句话鼓舞下士气也好,不可能表现得忧心忡忡,那只会让士兵们更不安。   因此所有对心上人的担忧只能藏在心里,说在梦里。   梦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很快远处的喊杀声震天,火光舔亮了黑夜,沈子衿和周丹墨都惊醒过来。   边关昼夜温差大,他俩多披了件披风,到帐子外坐着,恍惚瞧着远处火光映照中的城墙。   城墙巍峨,坚不可摧,将士怒吼,势不可挡。   天上的星辰都被地上的火光盖了过去,再好的夜景也无人欣赏。   “来边关一遭,听漫天杀伐,比纸上谈兵真实多了。”周丹墨呵了呵气,“给画画又多了许多灵感,但是……”   “但这样的场景,我宁愿世间不再有。”   周丹墨轻声道:“不再有杀伐兵戈,人间从此安享太平。”   谁都知道这只是美好的夙愿,只要有人就一定会有争斗,千百年后依然如此。   但只要有人抱着这样的愿望,人世就总会有净土,会有供人安居乐业的地方。   沈子衿手指摩挲过搁在膝上的信纸:“别的我不知道,起码大齐很快能迎来至少几十年的安稳日子了。”   周丹墨从惆怅中回神,想到被重新整顿的朝堂,重重点头:“嗯!”   大齐开国皇帝打下来的江山,在经历了承安帝这个败家子后,终于等到了新的曙光。   晚上又战过一轮后,喊杀声暂时停歇,谁的弦都绷得很紧,沈子衿又去伤兵营帮忙,这一忙就直接忙到早上,才有时间再闭闭眼。   沈子衿本来只是换个营帐喝杯茶,结果茶盏还没碰到,脑袋点了点,就这么慢慢滑在桌上,趴着就睡着了。   早上新一轮的冲杀都没把他吵醒,因为他梦里也都是马蹄轰鸣,根本没能分清。   再醒的时候,有些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   白枭正在旁边啃饼子,看到沈子衿醒了,一下跳起来:“侯爷,小甄哥哥也累得睡着了,换我来,你饿了吗,我去端东西给你吃。”   沈子衿揉了揉眉心:“几时了,外面情况怎样?”   白枭:“晌午了,听驻军的人说蛮人已经不如一开始凶猛,早上时他们又用火药猛攻一波,看起来仿佛很有余力。”   白枭饼子咬得太干,喝了口茶水,他从小就跟着楚昭在边关跑,耳濡目染,说起打仗的事还头头是道,比讨论诗词顺畅多了:“祁将军说,他们火药供给已经断了,不过是虚张声势,我也觉得,他们肯定比我们急,再撑一波,就该我们主力出城直接迎击了。”   沈子衿听完笑了笑:“不错,讲得比你背书时好多了。”   白枭咧嘴笑。   沈子衿确实也饿了:“帮我端碗面来吧。”   白枭:“好嘞!”   他叼着饼就跑了出去,沈子衿让别的王府侍卫打了水,简单擦了擦脸和身子,顺便给自己醒醒神。   白枭端了碗热乎乎的面条过来,里面放了卤牛肉,闻着就非常香,还卧了荷包蛋和两三种菜丝,一碗面用料很足。   周丹墨大约也刚醒,睡眼惺忪,端了碗羊奶拿着夹着肉的饼子,也上沈子衿这边来吃。   这位在京城对吃格外讲究的小公爷,来了这边也是有什么吃什么,劲道的面饼夹着酥香流油的烤肉,也吃得很香。   这次朝廷拨的粮草和军饷充足,大伙儿都还能吃上肉,药草也不缺,军心很安稳。   营中信鸽来回扑扑,白枭接了一只,解下信后目光骤亮,兴奋地蹦过来:“侯爷,好消息!”   沈子衿刚吃完面条,也倒了碗羊奶,闻言抬头。   “王爷那边应当能比预计更早把远望营拿回来,现在告诉祁将军,让他等信号,等时候到了,他们就两面夹击,把外面那群蛮人包饺子!”   营中众人听闻消息皆是欢呼,沈子衿攥着昨天楚昭给的那封家书,心跳如擂鼓。   好,顺利就好。   楚昭先前预计在今日傍晚,实际上提前了一个多时辰,当反击的信号传来,祁将军带着士兵,开了城门。   “儿郎们,随我冲锋,杀敌!”   “杀——!”   铁马兵戈,狂风烈烈,将士肝胆照汗青。   不多时,就有在城门处等着一手消息的王府侍卫回来了。   “侯爷,蛮人已开始向东撤走,如今可以登上墙头观战,您要去看看吗?”   蛮人开始撤了?那不是说楚昭也快回来了?   沈子衿没犹豫:“去!”   周丹墨也忙道:“我也去!”   月山关的城墙坚韧不倒,扛过了蛮人疯狂的进攻,沈子衿登上墙头,原本在城内显得遥远的杀喊声就这么裹着风扑面而来,卷过他们的鬓发。   风中是热血,是保家卫国的豪情。   沈子衿眺望着远处交战的两军,被震撼得久久无法言语,他将楚昭那封信放进了怀里,此时不由攥紧了衣襟。   月山关和蛮人们已经撞作一团,忽的,远处草原上传来了更为强劲的风,风中带来了雷霆滚滚。   沈子衿慢慢睁大眼,心口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越跳越快——   一匹雪白的烈马高高扬蹄,冲出了烟尘。   马上人银甲挎刀,威风凛凛,雄狮亮了牙,这里是他的地盘,谁敢来犯,鲜血可祭。   在他身后,是能吞噬整个草原的泱泱大军,他们从草原深处奔回,带着胜利与沸腾的血,即将打下又一场胜仗。   旌旗烈烈,烟尘滚滚,沈子衿一瞬不瞬望着最前方的楚昭。   这就是大齐元帅,秦王楚昭。   英姿飒爽,战无不胜。   沈子衿不由往前走了一步,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雄鹰部世子带的兵马本已在往后撤,没想到楚昭来得这么快,变成了他和楚昭迎面遇上,当下被两面夹击,心知大事不妙。   他咬咬牙,隔着老远就朝楚昭端起了火铳。   但是这个距离,火铳是打不到的。   等待会儿两方人马相撞的时候……   可惜他等不到了。   因为楚昭从背上解下了枪。   火铳距离不够,但他的枪距离够了。   扣动扳机,率先倒下的是冲上前给雄鹰部世子挡子弹的近卫,但可惜,连发枪不是打一下歇半天的火铳,他们挡得了一枪两枪,却并没有给世子争取到喘息机会。   “砰!”   雄鹰部世子的脑袋涌出血花,他睁大眼,火铳脱手,至死的目光是不可思议,从马上栽了下去。   “世子——!!!”   “雄鹰部世子已死!”楚昭朗声道,“尔等速速投降!!”   亲卫们护在楚昭身边,用带了内劲的声音齐声高喊:“雄鹰部世子已死,尔等速速投降!”   随即越来越多的大齐士兵一起喊,而没了主将,攻城失败后本来就精疲力竭的蛮人士兵很快溃不成军,被冲得七零八落。   蛮人大势已去。   雄鹰部带来的人是两个部落一起凑出的士兵,眼见已然落败,当然先顾着自己的部族,逃散时破绽就更多。   沈子衿在墙头看着,从兵戈交错看到鼓声渐歇,而后他猛地转身,朝城楼下跑去。   城楼的台阶宽阔,沈子衿一个不怎么锻炼的,几乎拿出了最快的速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冲下的楼。   衣袍翻飞,跃下最后一个台阶时,像从画里飞出的仙。   可清冷的仙不会有他这样殷切的双眼,鲜活的情。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门的另一头,是飞奔的士兵。   “大捷!远望营大捷,月山关大捷,我们赢了!”   是无数人在高声欢呼:“大捷!!”   沈子衿匆匆跨出城门,震天的声响不再是令人惧怕的火药轰鸣,而是雀跃的高呼,碧空万里,阳光朗照,一望无垠的草原生机勃勃,送别了战火,迎来了新章。   沈子衿跑得太快,喘着气,被他们的欢呼声感染,手指发颤,也红了眼眶:“赢了……”   雪白的神驹朝他飞奔而来,楚昭带着满身战火的气息从马上一跃而下,单臂一把将沈子衿抱了起来。   双脚悬空,沈子衿下意识低呼一声,搭住楚昭肩膀,坐在了他结实的手臂上。   楚昭拼杀的劲儿还没过,肾上腺素正高,心口跳得厉害,他将沈子衿抬高,冲着他疏朗大笑。   “王妃,大捷!”   沈子衿红着眼眶,悬着的心在看到全须全尾的楚昭时终于落下,夜里不必再有噩梦。   于是他也笑,画中仙染了红尘,落在秦王怀抱里,靠在这世上最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沈子衿被楚昭单臂举高,于是他低下头,捧过楚昭的脸,玉白的手指触碰楚昭英俊的面颊,与他额头相抵,眼角带着湿意,一笑惊鸿。   “大捷。” 第80章   沈子衿在营地里来来回回,楚昭又刚从战场下来,两人都需要沐浴,索性就一块儿洗。   这边沐浴条件跟他们在京城的王府没法比,待在双人浴桶里,还是不如池子来得舒坦。   况且他们池子里接了管子,冷热水随时能用。   沈子衿感慨:“想家里的浴室了。”   楚昭志向高远:“迟早把卧房里开浴室的好设计推广出去。”   两人坐在浴桶中,沈子衿靠在楚昭怀里,楚昭掬起一捧水淋上沈子衿的手臂,莹润的水珠从白瓷的肌理上滚落,水雾蒙蒙,美不胜收。   沈子衿懒懒靠在楚昭怀里,正捏着楚昭的指节,忽的一顿,耳根在水雾里慢慢泛起薄红。   “你硌到我了。”沈子衿红着耳根,有些不可思议,“刚下战场,你还有力气?”   楚昭从身后搂着他,埋在他脖颈处喟叹:“见了你就有力气。”   沈子衿:……好,更硌了。   他咽了咽嗓子,修长的小腿往里蜷了蜷,漂亮的猫试图把自己团起来逃避:“可是我没力气,不想动。”   楚昭低笑:“我伺候你,你不用动,我轻点。”   楚昭手指绕过,从后面抬起沈子衿下巴,把他的唇送了过来。   逃避失败,猫团子还是被人打开了。   水汽氤氲,热气很快蒸出了桃花面,沈子衿搭在边缘的手指轻颤,瓷白的雪肤被水晕红,吹弹可破。   楚昭的确很轻,够温柔。   沈子衿觉得自己是湖面上轻晃的小舟,这么慢慢悠悠,水波荡漾,浑身都被舒缓地浸没,眼前水雾弥漫,云气蒸腾,晃得他神思渐渐恍惚。   醉里不知天在水,舒服得他渐渐沉沦,就想这么直接睡过去。   于是婉转的啼吟声渐低,等楚昭伺候完了,发现沈子衿居然真就睡着了。   楚昭愣了愣,随即哭笑不得,抱着人,在沈子衿面颊边蹭了蹭。   浴房里还摆着几桶干净的热水和凉水,楚昭把水换过,细细给人再清洗一遍,擦干后裹了衣服,把人抱着出去。   在檐角等了半天的小甄看着楚昭抱着沈子衿出来,揣着袖子悄悄掐了把自己的胳膊:   不能让嘴角扬得太高,忍住,忍住!   楚昭压低声音:“下去吧,这儿不用伺候。”   小甄的嘴角是真快压不住了,连忙应声,踩着欢快的小碎步走了。   炮火连天杀伐震响后,月山关的夜终于恢复了安宁面貌,出征之人已归家,山河皆安。   梦里不用再担惊受怕,枕边人能互相依偎着,一夜好眠。   第二天,沈子衿将醒未醒快睁眼了,又迷迷糊糊往身边蹭,这一回,没有落空,蹭到个暖烘烘的怀抱。   沈子衿愣了愣,而后缓缓抬眼。   真稀奇,楚昭居然赖床了,而且比他还晚,此刻还闭着眼没醒。   沈子衿迷蒙的睡意渐渐消散,他轻轻眨了眨眼,颇为稀奇地瞧着楚昭睡脸。   楚昭大约是刚才被他一蹭,睡梦中下意识抬手,又把沈子衿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这是个安抚和守护的姿势。   沈子衿:他该不会醒着吧?   沈子衿这样想着,就忍不住想试探一下。   但连着几日楚昭的确是很累,又刚从战场下来,沈子衿想试探,又不想吵醒他。   沈子衿先小心翼翼伸手,点了点楚昭鼻尖。   玉白的指尖轻若鸿羽,楚昭一动未动,睡得依旧很沉。   沈子衿躺在楚昭暖烘烘的怀抱里,哪儿都很熨帖,全身心都很放松,狂风骤雨后的安宁更能让人舒心,这人一舒服,胆子就会大点。   沈子衿抿抿唇,视线从楚昭面庞上划过,最后落到锋利的薄唇上。   沈子衿心口在松软的被窝里漏了半拍。   他不知道自己心跳这么吵,会不会把楚昭吵醒,可惜唯有这个他控制不住。   沈子衿视线游弋,在振聋发聩的心跳中抬手,在自己唇瓣上碰了碰。   然后他将指尖,轻轻印在了楚昭唇瓣上。   这回比轻点鼻尖的时间长些,但也算蜻蜓点水,缥缈无痕。   温热的唇瓣让沈子衿触电般飞速缩回手,他攥住自己指尖,瞧着楚昭依然沉睡的模样,没忍住弯弯嘴角,在心里笑出了声。   他眼中噙着安静又漂亮的笑意,心说自己干什么呢。   幼稚。   而且什么该做的事都做过了,不过是趁着楚昭睡着悄悄碰一下他唇瓣,怎么心脏能敲锣打鼓成这个样。   沈子衿啊沈子衿,你完了,真成恋爱脑了。   沈子衿说着自己完了,面上却是最动人的笑,这样的神情,只能在被温暖包裹的地方才能绽开,一个笑,就能让人知道他过得多好。   楚昭还没醒,难不成今天居然是我先起床?   沈子衿都能想到自己推门而出时外面人惊掉下巴的场景了。   他想着,试图在不惊醒楚昭的情况下,缓缓从怀抱里退出,却不料这一细微的动作,却让楚昭有了反应。   沈子衿动作真的很轻了,但刚一缩手,沉睡中的楚昭突然压了过来,在沈子衿错愕的目光中准确地吻住了他的唇。   沈子衿:“唔!”   沈子衿睁大了眼。   楚昭明明连眼睛都没睁开!   半梦半醒的人吻得毫无章法,他吻得乱,把沈子衿搅得也乱,直到把呼吸弄得一塌糊涂,楚昭这个罪魁祸首又躺了回去。   沈子衿白玉的面庞上桃花旖艳,轻喘陷在松软被褥里,楚昭搂着他拍了拍,含糊道:“……再陪我睡会儿。”   沈子衿说不出话。   墨发如瀑,美人胜玉,沈子衿有气无力,仰面躺了半晌,才把呼吸平复下来。   ……这人究竟睡没睡着啊!?   总之当天中午,两人是一块儿起的。   沈子衿终归没能比楚昭早起,没能达成震撼王府侍从和护卫的成就。   沈子衿可惜,楚昭笑眯眯。   这一觉睡得太舒坦,两人神清气爽,休息充分,这才溜达着去了驻军议事厅。   打完胜仗还有善后,给伤亡士兵们请抚恤的折子已经写好了,要等楚昭再看看,远望营要重建,有基础在,算个不大不小的工程,还有,俘虏要怎么处置。   祁将军递上一封信:“王爷,八大部递上的和谈信,想求和换俘,使者一早就来了,但我们没去吵您。”   近处其余几个关隘和营地也派了人过来商谈这次的事,展炎也在其中,他道:“就该让他们等着。”   楚昭和沈子衿脑袋靠得很近,他俩同为上座,一起看了信,底下其他将领瞅着这个画面,觉得着实新鲜。   从前楚昭单人坐在高处时,威仪赫赫,如今加了个天仙似的王妃,狮子竟一下收了爪牙。   雄狮回了窝,乖乖蜷起身体摆动尾巴,好让他家金贵又漂亮的猫儿舒舒服服靠上来。   今日议事,监军周丹墨的手边有笔墨。   于是他悄悄唰唰唰,飞速画了个形。   憋了好久了,终于能有机会现场作画了!   楚昭看完信:“求和可以,八大部岁贡加两成,用白狼部首领和世子的脑袋来换回他们俘虏……你们什么眼神?”   众将士瞬间把望向上方的揶揄眼神一收,个个正襟危坐,严肃:“咳,没,我们就是觉得两成他们会不会不答应?”   八大部的岁贡数额不算低,刚供过岁贡不久,又吃了败仗,要再加上两成,那真是要他们的命。   楚昭当然不信他们的敷衍,别以为收得快他就没看见这群家伙挤眉弄眼:“说事儿呢,都给我正经点。”   “提两成岁贡,是给他们还价空间。”沈子衿放下信,“打了败仗,割地赔款送质子,他们要求和,总该挑至少两个来表示诚意。”   楚昭就喜欢沈子衿这么懂他,接着沈子衿的话道:“等他们谈条件,两成的岁贡可以减为一成,但要拿雄鹰部的草场来换。”   楚昭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   你要给他说八个部落都必须出两成岁贡,他们哭天抢地,但你此时趁机再说,一成岁贡加雄鹰部草场,他们哭声就会停下。   会觉得,好像也行。   而且还有一点,虽然八大部里还有硬骨头,但为了减少这一成岁贡,肯定会有其余部落的人劝雄鹰部大方,施加压力,逼着雄鹰部把草场让出来。   他们刚结成的同盟,不仅要散了,还会散得特别难看。   底下将士们只要转念一想,就会发现此举甚妙。   展炎以拳击在掌心:“此计甚好!”   沈子衿:“至于白狼部,听说首领儿子不少,我们放出消息,愿意真心臣服大齐的,我们才会承认他是下任首领。”   也是在暗示,谁愿意臣服,他们就会给谁助力。   沈子衿云淡风轻:“现任首领和世子的头,想必他们之中肯定有人愿意积极奉上来。”   兵不血刃,从内部击垮他们,不必牺牲自己的将士,这就是文人的上伐。   底下众人在王妃淡然的仙资中觉得后脖颈凉飕飕,悄悄咽了口唾沫。   王妃厉害啊。   不愧是能让秦王殿下死心塌地的人!   楚昭单手在桌面上敲了敲:“他们要是不答应,我们就出兵自己打,最近防线不要收,天阙关和鸣沙关陈兵,向外压进,给他们点压力,这次是蛮人先攻我们的地盘,我们乘胜打回去,也合情合理。”   打了就想安稳跑掉,想得美。   天阙关将领和鸣沙关展炎领命:“是!”   和谈的事商议得差不多,拟好的军报折子也马上要送给朝廷,展炎摸摸下巴:“不过和谈还是要朝廷派文臣过来,不知道会选谁当正使。”   “啊,关于这个。”   沈子衿:“我来时还领了另一道旨意,若是此仗胜出,敌人求和,是要战还是和,由我来和秦王商量。”   他拂袖,微微一笑:“所以区区不才,议和使臣也是在下。” 第81章   沈子衿在朝廷内给楚昭摆平了大患,拿了虎符,给边关送了粮草,眼下不过再多一个议和使臣的身份,也合情合理……   才怪呀!   众人瞠目结舌。   虽然知道京中有变,但能真能对边关放心到这个份上,简直让他们有种做梦的恍惚感。   沈子衿虽然是文臣,完全能就任和谈正使,但他无疑是秦王府的人,从前和谈,都是文武集团之间要商议,哪怕运气好,大家观念一致,也免不了一番拉扯,让沈子衿领了和谈要务,等于说这次的事完全由秦王府说了算。   太大方了,虽然知道京城已经变天,但顺畅到这种份上,战前战后都没人来使绊子,各位将军们都忍不住掐了掐胳膊。   疼的,没做梦。   沈子衿瞧见他们的神情,朝众人行了个礼:“诸位驻守边疆,劳苦功高,朝廷知道各位的不易,如今瑞王监国,与承安帝时不同,大家尽可放心。”   沈子衿代表朝廷文臣,郑重对边关将士们行大礼,虽说保家卫国为的是一腔热血,最初拿起武器时,没想过什么回报,但听到自己的苦楚被人惦记,各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们鼻头还是酸了酸。   瞧,付出都是值得的。   众人回神,慌慌张张说“王妃使不得”,沈子衿行过礼,直起身笑笑:“打了胜仗,朝廷的封赏也会下来,少不了的。”   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也该为这场漂亮仗开个庆功宴了,楚昭大手一挥:“说了打完请你们喝酒!今晚宰羊,不醉不归!”   提到喝酒大家伙儿可就来劲了:“不醉不归!”   是夜,营地里起了篝火,烹羊宰牛,美酒管够,好不快活。   楚昭说话算话,亲自烤肉给沈子衿吃,沈子衿乖乖坐等,篝火映在他如玉的面庞上,他含笑看着楚昭一举一动,所有美好都盛在他眸中。   楚昭给烤肉刷好油,等肉熟的过程中,自然也少不了跟旁边的人拼酒。   其余人不知道沈子衿酒量,要连着沈子衿一块儿敬酒,等沈子衿端起碗,才发现里面装的是边关的奶茶。   跟现代奶茶不同,里面是羊乳加茶和一点盐,是边关常见的一种饮品。   祁将军先是愣了愣,随后了然一拍脑门:“对了,听说王妃身体不好,是不能碰酒,来来,我们干了,王妃您随意!”   旁边有别的将士凑上来:“咱们边关有些中原不常见的药材,到时候王妃都带回去啊!”   楚昭跟他们把碗一碰,发出脆响:“子衿的旧疾已经好了,但如今确实还不能碰烈酒,药材我记着了啊,回头给我,我不跟你们客气。”   沈子衿也举起陶碗:“多谢各位好意。”   大家伙儿喝得热热闹闹,肉好后,楚昭给沈子衿片着吃。   大火烤得质地鲜嫩紧实的肉滋滋冒油,切肉的刀子下去,酥脆外皮发出脆响,香气扑鼻而来,光是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楚昭给沈子衿片好,一扭头,发现其余几个将军举着盘子,排排坐。   楚昭:“……干什么呢你们?”   几人嘿嘿笑:“想这一口很久了,王爷,给口肉吃呗?”   楚昭笑骂:“自己动手去,等我伺候,想得美!”   展炎哄笑:“知道,您只伺候王妃嘛!”   其余人也哈哈大笑起来,沈子衿端着盘子,耳根红了红,但在这样的笑声里,比起害羞,更多的也是畅快。   他盘子里肉可太多,沈子衿不仅自己吃,还分给楚昭吃。   沈子衿的筷子递过去,楚昭就从筷子上把肉叼走,笑盈盈瞧着沈子衿。   其余围观众人:嘶,饱了饱了。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无烦无忧,人生快事。   今晚夜空也好,酒喝着喝着,就有人哼起了歌。   “马踏风,绿草蓬,万里边关征人梦——”   也不知最先是谁起的头,而后大家都应着拍子,高高低低唱了起来。   汉子们声音浑厚,不算整齐,但嗓音混在一起,有边关的风沙草地,有边关的圆月,苍茫又壮阔,从原野上,悠悠扬扬卷向渺渺远方。   楚昭也轻轻跟着哼了起来。   沈子衿眼神一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楚昭唱歌。   将士奏凯歌。   楚昭的声音本就很有磁性,沈子衿第一次听这首歌,只觉阔达,他不知楚昭有没有跑调,但的确好听。   楚昭唱到最后,抬眼直直望向沈子衿。   沈子衿若有所感,凝望向楚昭的眼。   篝火下,他俩拉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楚昭抬起酒碗,敬沈子衿。   沈子衿也在将士们的歌声中,双手捧盏,敬楚昭。   “好儿郎,在四方——”楚昭的歌声疏朗又放肆,他大笑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只待衣锦归故乡!”   众人高举手中烈酒,沈子衿也张了口,应和着边关的声音,他汩汩泉水般的嗓音流入,与所有人一起:“归故乡!”   敬活着的将士,敬英勇亡魂,敬脚下的土地,也敬在远方翘首以盼,等着他们归来的家人。   承安二十年,边关大捷,草原八大部求和,愿再加一成岁贡,并雄鹰部草场,使臣一起送来的,还有白狼部首领和世子人头。   东临居心不良,与蛮人暗通款曲,被大齐识破奸计,白君行与使团在东边与人唇枪舌剑,最后东临在互市上让利,并减免大齐货物税收。   也是这一年开始,大齐边关即将迎来长达百年的安宁,比沈子衿和楚昭他们如今预想的,还要久远。   边关诸事皆定后,沈子衿和楚昭起程返京。   随行人员中还有展炎,一到京城,这小子就奔着白君行家去了。   将士还乡,家人的身边就是故乡啊。   京城,皇宫,承安帝寝殿内。   承安帝躺在床榻上,今日阳光很好,他也十分清醒,然而若无人帮忙,他连翻个身都困难,因此只能眼睁睁瞪着床顶,听他几个不孝子在屏风另一侧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沈子衿离京后不久他就醒了,醒来后彻底无法言语,在知道东宁也是个皇子的时候,差点又一口气没上来。   此时此刻,屏风边,几个皇子加秦王家属特意摆了张桌子,放了好茶与点心,已然不把只能喘气儿瞪眼的承安帝当回事。   楚照玉道:“我觉得皇位还是该六弟来坐。”   楚昭十动然拒:“别,哥,我真不是最佳人选,这位子还是你来。”   如今楚昭活着,楚照玉心结没有加重,整个人的状态也好上不少,他需要有点事来操心,但又不能太操心。   沈子衿和楚昭私下已经合计过,他俩可以作为臣子再帮衬楚照玉几年,到时候再退休也不迟。   等二十五左右退休,他们也有的是时间出去玩,并且这个年纪退休,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已经打败了全国大部分用户。   沈子衿也点头:“按照老祖的规矩,楚昭已经没了继承权,虽然祖宗陈旧过时的规矩可改,但朝堂如今没必要为这事儿再跟老臣闹出风波。”   顺顺利利继位,一团和气好办事。   楚照玉叹气:“我怀疑你们就是想偷懒。”   楚昭咧咧嘴角:“这都被二哥看出来了。”   楚照玉失笑摇头,而后他垂眸,轻轻看着自己的腿:“我终究是残缺之身,改老祖宗的规矩会有非议,我来就不会有非议吗?六弟,还是你——”   楚昭当即义正言辞:“祖宗没说过身体抱恙的人不能坐皇位,谁敢提你的腿,我就去打断他狗腿!”   沈子衿跟楚昭打配合:“而且我俩不会有子嗣,还是二哥来合适。”   楚照玉感动于他们对自己的维护,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我此生不准备谈婚论嫁,也不会有子嗣。”   他们说完,都顿了顿,而后缓缓转动脑袋,将目光落在了东宁身上。   一言不发等着他们做决定的东宁:“?”   楚照玉沉吟:“东宁,子衿说你的书念得很不错?”   东宁本以为没自己的事,闻言忙道:“我还需多向皇嫂和先生们学习,卷帙浩繁,天下万里路,我还学得远远不够。”   看东宁眼神茫然,三皇子楚锦旭却已经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虽然妹妹变成了弟弟,但依然不影响他做好哥哥的决心。   哥哥给弟弟解惑:“东宁啊,他们既然都没子嗣,意思是无论他俩谁当皇帝,太子之位都非你莫属啊。”   东宁:!   东宁大为震撼:“我我我怎么能行,皇兄,这不行啊!”   东宁下意识求助他最亲近的人:“皇嫂!”   然而沈子衿摸摸小卷王的头,眼中满是欣慰:“不必自谦,我觉得你很行。”   沈子衿想了想,道:“你比承安帝要好上千百倍,所以自信一点。”   承安帝抽搐起来:“……嗬、嗬!”   逆子,逆子——!   楚昭耳朵灵:“啊,老东西好像又抽气了。”   楚照玉淡然:“别管他。”   楚锦旭无视:“别管他。”   东宁点头:“嗯!”   沈子衿悠然喝茶。   承安帝要是抽死了,那就是先帝,要是还能活下来,那就当个瘫痪的太上皇,其实他活着挺好的,到时候找个清冷行宫把他一扔,下人们也不会尽心,让他多体验几年痛苦,感受一下皇子们曾经的度日如年,好好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承安帝就这么听着皇子们把他的皇权抛来抛去,他执着要捏在手里的东西,他们竟然真不垂涎?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最后,商议完毕,圣旨一盖。   承安二十年发生的大事还挺多,也是这一年,承安帝病重退位,瑞王楚照玉继位,改年号为“光曜”,立原七皇子楚瑜为太子,任沈子衿为太子太傅。   虽然已经计划了要帮忙,但沈子衿并不想升官:“我没毅力天天上朝的,这么懒散的人当太傅不合适啊。”   新皇非常大度:“无妨,朝会你照旧,想来就来,不来便罢,东宁这边,得空指点就好。”   沈子衿还要说什么,东宁期期艾艾乖乖巧巧拉拉他袖子:“皇嫂……”   沈子衿:“……”   可爱懂事的孩子撒娇真是让人很难拒绝。   最终,沈子衿还是做了这个太傅。   真是史无前例的慵懒太傅,文官要落笔的时候,都觉得这个人很难评。   没有先生的威严也没有先生的端庄,但偏偏,他教出了一个盛世明君。   所以,他还是位优秀的太傅……吧?   史书上也记载得不全。   比如后人就不知道,这位太傅之所以年纪轻轻,二十五岁就修书致仕,并不是他们猜测的什么朝堂争斗阴谋阳谋,单纯就是,孩子学得令人欣慰,大齐也安宁,朝中有了大批能人辅佐皇帝,他可以放心退休了。   沈太傅不仅自己退休,还把兵马大元帅也拐跑了。   出京的道路上,沈子衿和楚昭在马车里看楚照玉的私信。   楚照玉留了他太傅的职,让他每个月还有月奉能领。   沈子衿美滋滋:“这多不好意思。”   楚昭搂着他:“你这几年立了大功,应该的,功臣。”   沈子衿谦虚:“都是机缘巧合,不小心,不小心。”   这几年里楚昭也立了不少功,他不用再藏着掖着,还真给他把炮也搞了出来,时代在飞速进步,大齐遥遥领先。   他俩能提前休息,那也有提前休息的资本,该做的,他们都做得很好。   不负天下,也不负枕边人。   楚昭:“去桃州看花,岳州看山,之后呢,再去哪儿?”   沈子衿的手与他交握,仿佛已经看到了好山好水,而此刻眼中,只有眼前人。   “那便到时候再看,是去别的地方玩玩,还是回京城住住,都好。”   楚昭笑着,拥紧沈子衿:“好。”   与你一起,山水可观,闲时归家,哪里都好。   河清海晏,万里江山与君同,携手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