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养成的反派全都翻车了[快穿]   本书作者:枭钥   本书简介:【世界二已完结】   萧沉的任务是修正反派BOSS消极怠工的不良习惯,让任务对象们回到“对付主角——功成身死”的正途。   最初,他以系统建议的传统怀柔方式去攻略目标好感值,结果是彻底失败。   既然如此,还是以他最擅长的铁腕手段接手。   只有完全掌控压制目标的一切,才能让目标绝对顺从。   然而这么做后,每每到最后一步验收成果前,任务对象总会狂性大发,肆意妄为,大逆不道。   —   莫名被禁锢,萧沉并不在意。   反派有了反派的样子,任务成功,他选择退出小世界,把舞台留给其他人尽情表演。   结果离开没多久,系统亮起红灯。   “任务即将失败!”   萧沉:?   “宿主需要立刻返回小世界补救!”   然而返回世界,萧沉却没回到原本的身体。   面前的病房里,熟悉的任务对象缓步走到世界主角面前。   他抬手扣住对方的脖颈,把人拉近的力道宛如铁钳,唇边有疯狂的笑意糅进眼底,浅浅覆盖着浓烈冻结的冷酷:“救活他。”   室内寂然无声,病床上传来的呼吸更显绵长。   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萧沉看过去。   原本属于他的身体,胸膛起伏,节奏和缓,看起来和平常无异。   任务对象越过主角深深望着这张仿佛熟睡的脸,声音在这时变得轻柔,唯独语气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执念。   他低声说:“救不回他,你,和你认识的所有人,都要死。”   —   世界1:【性感弟弟,在线发疯】   穿成任务目标的继兄,便宜弟弟是真假少爷里的真少爷,从小受苦受难,性格偏执,多疑敏感,注定应该和善良的假少爷过不去。可他没干。   萧沉接到任务,按部就班地攻略便宜弟弟的好感度、取得信任、推进计划,一步一步刺激便宜弟弟对假少爷心生妒忌。   任务到这,只等验收成果,他就可以随时脱离世界。   但第二天醒来,他躺在床上,便宜弟弟坐在床头看他,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他的眉眼,说话时声音柔和,好像情人呢喃,绵言细语,只有眼神凛寒如冰。   “哥是想离开我吗……可惜,我不同意。”   *阅读须知   *本文架空   *背景完全虚构   *全文非现实相关   ——————   作者微博:@晋江枭钥   ——————   专栏接档文了解一下:   《强取豪夺,人夺错了》   【文案】   在小世界里扮演强取豪夺的霸道反派,有系统提前告知的剧情线,按理说十分容易。   然而第一个世界就出了问题。   ——   “宿主,第一次上班就迟到了!”   事情已经发生,方起忽略系统的提醒,尽可能及时赶到事发现场。   剧情里,他要在这里对主角受“兽性大发”,之后主角攻赶到,再一次从他手里拯救主角受。   进门看到立在客厅的人影,方起忍受着系统焦虑的聒噪,一秒钟也不耽误,一把拉过对方,无视对方的含怒质问,强行压制住对方反抗,开始强取豪夺。   夺到一半,方起等了又等,总算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前,另一位主角冲了进来。   来人进门就倒吸一口凉气,颤声说:“方起,你对云深做了什么?”   云深?   陆云深?   这是主角攻的名字。   方起:“……”   他低头,对上陆云深怒火冲天的眼神,慢条斯理从床上起身。   除了系统的惊声尖叫,一阵窒息死寂正在卧室里蔓延。   方起面无表情。   事业滑铁卢,剧情一泻千里。   反派夺错人了,这下可怎么整?   ——————   内容标签:强强情有独钟穿越时空系统快穿轻松   主角视角萧沉互动梁潜   一句话简介:我走了,他疯了。   立意: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第1章   【信息载入完成】   【宿主目前身份已确认:目标继兄,单玉成】   【单玉成人体结构已复制——创建完成,请宿主激活使用】   萧沉睁眼,耳边正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   明耀炽灼的阳光倾泻下来,堪堪钻进车里,又被一个微微弯腰说话的身影牢牢遮挡。   “单总?哎哟您总算到了!”男人说罢才直起身,继续拉开车门,动作间有浮于表面的阿谀。   萧沉看他一眼。   根据系统提醒,说话的人是原身留在国内的秘书。   见萧沉转脚下车,秘书连忙上前询问:“单总,要通知您家里人吗?”   萧沉随手松了松原本一丝不苟的领带,淡声道:“不用。”   秘书看着他的动作,再看他的神情,眨了眨眼,直觉老板和去年见面时像变了一个人,但也没有多想,当前一步引路来到三楼病房:“您父亲在前面第三间。”   只是还没到地方,一阵吵嚷从相邻的另一间病房里涌出来。   “——果然是个丧门星!害了我儿子还不够,现在还想赖在医院里浪费钱?赶紧滚出去!”   “就是!这高级病房一天要好几千块,你们住得起吗!差点害了我儿子一条命,还有脸花我孙子的钱,简直恬不知耻!”   “梁潜,更难听的话我也懒得说了,快滚吧,别留在这碍眼!”   “……”   秘书听得满脸尴尬,看向萧沉,解释说:“这是您父亲家属梁女士的病房……单总还记得吧,您父亲半年前再婚了,再婚对象就是里面的梁女士,梁潜是梁女士带来的孩子。”   萧沉说:“嗯。”   秘书才接着说:“您父亲和梁女士是一起发生的车祸,都还在昏迷状态。里面说话的,好像是您家里的亲戚……”   话间到了门口,他顺势跨前一步,正要推门,一道人影突然拉门出来。   来人见到萧沉愣住了,脱口而出:“哥,你到了!”   门内转瞬万籁俱寂。   萧沉的视线扫过他,和他身后一张张讪讪的脸,落在被人群包围的一个青年身上。   青年身形瘦高,入眼似乎有些单薄,但细看肩宽腿长,挺拔屹立。   他形单影只面对这群不速之客,脸上没露出半分畏怯,反而异常冷静沉着。   秘书忙推开房门。   听到响动,青年也循声看来。   萧沉这才注意到他并不大,十七八岁的年纪,略显青涩的面孔有超出年龄的稳重,且模样很好。   眉目深邃,五官立体,轮廓分明,配上那双难压锋芒的眼神,是一种冷意逼人的英俊。   秘书适时在萧沉身后轻声介绍:“单总,他就是梁潜。”   说到这,他向梁潜招手,语带深意,“梁潜,还不过来叫人。”   闻言,梁潜只是转身面向萧沉,看似瘦削的脊梁笔直强硬,没从病床前挪开半步。   萧沉看着他。   青年动作间不疾不徐,不过看得出左腿行动不便,此时站定,出色的皮囊隐藏他的缺陷,立在原地别有几分尖锐的气场,一对锋利漆黑的眼睛看过来,审视的目光不作遮掩,眼底透着本能深处的冷漠阴郁。   萧沉和他对视,系统同时发出提示。   【发现任务目标:梁潜,十七岁,性格孤僻,难以接近】   【任务内容:修正并促使任务目标与世界主角形成对立关系。】   【请注意,目标人物极度敏锐!记录中,该任务失败率高达百分之百,建议宿主谨慎接触,避免引起反感】   失败率百分百。   萧沉关注的地方不止于此:【十七岁?】   他的系统隶属紧急救援分组,任务类别以修正主线、拯救世界为主,从不会和单一个人产生太深入的关系。   但他也大约了解,这类攻略任务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和目标人物从小培养感情。   毕竟载入的时间越早,目标性格越单纯,越是方便控制思想。   不像面前这个十七岁的青年,深重的城府肉眼可见。   【抱歉,因任务目标情况特殊,无法载入更早节点。】   【已知任务目标身份为被抱错的真少爷,剧情重要节点为目标与世界主角换回身份,请宿主在此之前攻略目标好感值,取得目标信任。】   听到这个回答,萧沉眸光微动。   其实按照规则,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完成兑换权限所需的任务,享有永恒生命,可以任意穿梭小世界。   不过在他结算奖励时,主系统突然破格直接向他发布了一项紧急“退休任务”,表示只有完成这项任务,才能真正拥有解锁权限的资格,另加一个不设限的条件。   任务是强制性,他在接收的瞬间就开始载入传送。   而这个所谓的“退休任务”,在主系统此前的介绍里,只是一个用来走过场的流程。   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先有即使是他也是第一次遇见的、情况特殊的任务目标,再有百分百的失败率,这项任务的难度可想而知。   为一个完不成的任务,主系统同时学会了欺瞒和行贿。   把它逼到这一步,这个梁潜,很不一般。   ——脑海中与系统的交流只在瞬间。   萧沉的思绪转眼被七嘴八舌的牢骚打断。   “玉成你可亲眼看见了吧,连基本的家教都没有,你之前一直在国外,不知道这小子根本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你爸跟这个女人结婚才不到一年,玉成啊,你千万要擦亮眼睛,这女人带着个拖油瓶找上你爸,到底有什么目的谁都不清楚呢!”   “……”   梁潜站在床前,看着走近的“单总”。   对方还是来时的样子,神情淡淡的,听到这些恶意的中伤,似乎蹙了眉头,也最多一瞬,随后开口时声音不大,语气也是淡淡的,却不容置疑。   “够了。”   病房内于是重新陷入寂静。   梁潜面色不改。   这个男人长相普普通通。   初见面,除了身材算高大,对方乍看上去,不过一个不起眼的路人。   可一个普通的路人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梁潜敛眸。   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印象深刻,他不必再观察。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主人尤其不匹配,他竟然不能看透。   它的打量轻描淡写,扫过他时水波不惊,那种漫不经心浸在骨子里,难以伪装,或许也不屑伪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此前从没见过。   不是冷漠,不是蔑视,没有关切,也没有丝毫在意。可以说,从里面看不出情感的流动,它平等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双淡薄的眼睛没有温度,看到他,更像找到一个物件。   梁潜自然垂在身侧的左手缓缓摩挲着这条废腿。   衡量一个物件的重点只有价值。   那么,他身上有什么价值,值得对方特别关注。   反观这个人矛盾的,远不止一双眼睛。   梁潜的目光不着痕迹,自下而上扫过萧沉全身。   九月中旬的高温天气来探视生死攸关的伤患,短发却精心打理,身上也西装革履,且制式格外考究,刻意得不合时宜,走动间还能看到西裤下衬衫夹的痕迹。   这套行头如果穿戴整齐,就和他无意中听到的单玉成很匹配,浮而不实,装腔作势。   可男人进门时,外套已经脱下搭在松散挽着袖口的小臂,马甲半解,微松的领带结口下也解了两粒纽扣,隐隐露出裹在白色衬衫内的小片胸膛。   从刻意变作随性,举手投足的自如更难以言喻。   即便拥有最平凡的表相,看起来也十足赏心悦目。   再者,自现身起,没有疾言厉色,没有强压逼迫,只是一两个字,甚至一个眼神,就让人莫名遵从。   这是一种连他也无法随心驾驭的能力,似乎身处任何处境,都能轻而易举成为毫无疑问的中心,是来自实力与心理的全盘压制——   第一次体会这种源于绝对自信的超然掌控,梁潜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不是厌烦,甚至没有反感,而是纯粹的期待。   单玉成。   他在心底咀嚼这个名字。   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可以彻底颠覆过往吗。   换言之,一个靠父母倾家荡产才拿到创业资本的废物,再靠什么机遇,才会脱胎换骨,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想到这,梁潜摩挲的指腹倏忽顿住。   ——似有若无的战栗从心底浮起,正扩散弥漫。   他期待故事的答案。   说不定会是他乐见的结局。   梁潜重抬眸,看着周围一圈人仇视却怒不敢言的嘴脸。   规则总是如此。   欺软怕硬是渣滓的本性。   秘书这时出声请示:“单总,您看这些人……”   实时为宿主提供信息的系统至今没有动静,也没有介绍这群人身份的意思。   它最清楚,作为成功率百分百的顶级强者,对于必定与任务无关的所有,以效率优先的宿主不会浪费哪怕一秒时间。   这些和主线剧情不相关的闲杂人员,在宿主眼里,等同于没有丝毫价值。   也果然。   它看见宿主没有转身,只道:“全部请出去。从今天起,除了梁潜,这间病房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秘书点头,招来原本站在门边不知所措的保安一起清场。   短暂的嘈杂过后,病房里寂静一片。   听着唯一响起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梁潜的手轻轻按在腿侧。   他没想到,单玉成会为了帮他做到这一步。   直到目光划过身旁的病床,他终于开口:“单——总,我可以离开,但我妈和单叔是合法夫妻,请你看在这一点,不要对她放弃治疗。医药费,我一定会还给你。”   话音落下,脚步声戛然而止。   梁潜的心跳不由自主,随之突兀抢了一拍。   换做旁人口中的单玉成,他也许没有把握赌成一个废物的良心。   但眼前的男人既然认为他还有价值,至少不会吝惜投资。何况天文数字的治疗费用,他目前还无法轻松承担。   “单总——”   蓦地,梁潜听到那道淡淡的声音又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单总?”对方说,“没人跟你提过我吗。”   梁潜不明所以,下意识回眼看向萧沉。   对方也正看着他,渊深的眼睛毫无波澜,看不出点滴深浅,神色仍然平淡,这样从容。   他告诉他:“我是你哥。”   听到这四个字,梁潜始终平静的眼睑陡然一颤。   萧沉话落已经走到床边,看向床上脸色惨白的中年女人:“放心,我看过行车记录仪,车祸时梁女士不顾安危护住我父亲,保住他一条命,因此才伤得这么重,关于梁女士的一切治疗费用,本该由我承担。”   按原本剧情,原身回国后得知单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就匆匆留钱回了国外,不想单家亲属见钱眼开,发现原身不再过问,单父又昏迷不醒,索性借故胡搅蛮缠,不择手段把梁潜母子赶出医院,贪下了大笔医疗费分赃。   之后梁潜要为此吃多少苦头,没人关心。   毕竟任务世界各有不同,这个小世界的生物科技趋于成熟,法律却相对宽松,只要不涉及直接人身伤害,很多事都无法追究,才导致这样道德低下的劣迹层出不穷。   不过,既然现在任务开始,还是把人放在眼皮底下更稳妥。   这里生物科技发展迅速,医学自然不在话下,大部分普通人的绝症,治愈只是钱的问题。   萧沉接着说:“不仅如此,她的病我也可以负责。至于你,我的弟弟,”   梁潜抬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又正看着他,仿佛洞察一切的双眼如墨深沉。   “在梁女士痊愈之前,我会照顾你。”   萧沉说,“这期间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都可以满足你。”   秘书回来就听到这句话,不由看向梁潜。   梁潜顿了顿:“我不需要。”   需求已经解决,没必要在意这点蝇头小利。   如果不是山穷水尽,他也不会蠢到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可疑的陌生人身上。   还有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至关重要。   比起黑暗里伺机而动的猛兽,人畜无害的猎物,更容易让自命不凡的所谓猎人放低戒心。   萧沉看他一眼。   “你帮我垫付医药费就足够了,谢谢。”梁潜垂眼,应对自如,任谁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敷衍。   垫付。   萧沉听出这个用词。   到了这种处境,还不肯低头接受理由充分的赠予,这两个字的背后,是浓烈到自负的自尊。   他看着青年半敛微垂的眼睫。   细密的阴影遮起这双眼里的锋芒,隐约显得乖巧。但彼此谁都清楚,这是假象。   旁听到现在的秘书看得出老板的态度,也出声说:“严格来讲,你和你妈跟单总都是一家人呢,照顾家里人不是天经地义吗?再说了,你妈可是救了单先生一条命啊,救命之恩,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说到这,他心头一跳,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惹老板不快,忙赔笑转向萧沉,底气不足地问:“是吧,单总……”   萧沉说:“嗯。”   梁潜眸光微微闪烁。   报答?   只见过一面,他也看得出来单玉成不是会对他感恩戴德的人。   但他只说:“谢谢单总。”   萧沉和他对视:“你该叫我什么?”   闻言,梁潜沉默片刻,才道:“……谢谢哥。”   不多时,秘书迟疑着上前一步,举了举手里的手机:“单总,例会马上要开始了。”   “嗯。”   萧沉看过屏幕上的时间,转回梁潜,“家里没人,这段时间你住在我那。”   梁潜眉头微皱:“不用——”   “好了。”   萧沉没有让他说完,话落交代秘书,“打扫一个房间出来,之后让司机送他回去。”   秘书不免惊讶,下意识问:“单总,您最近打算留在国内吗?”   萧沉转眼看他。   秘书一凛,勾头往后退了半步。   察言观色一向是他的长处,可老板这次回国性格大变,这股说不上来的气势让他实在难以招架,好像说点什么都在犯忌讳。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适应,小心翼翼地回:“好的单总,我这就去办。”   两人对面,梁潜归于沉默。   他听得出来,对方并不是在给他选择,而是通知他这个结果。   萧沉也的确没有跟他商量的意思,话落已经转身走向门外。   该见的人已经见过,该办的事已经办完,把剧情正回他需要的节点,之后的进程还不急。   系统则在这时照惯例提出初始总结和建议。   【宿主,本次任务与之前不同,是以攻略人物、争取目标好感为主。   目前可知,任务目标情感值低于常人,极难建立情感关系,按照大数据测算结果,温柔善良、包容心强的奉献型性格更易完成任务,建议宿主调整状态,尽量向此靠拢。   可行性计划一,宿主现在给予帮助的做法非常正确,建议继续,并大量制造相处时机,给予更多关怀,提升目标信任度,方便任务执行。】   萧沉不置可否:【计划二。】   【……】系统回答,【抱歉,大数据显示,该任务缺少计划二参数。】   萧沉问它:【距离他们换回身份还有多久?】   答案显示在半透明面板上。   【三十五天。】   萧沉道:【执行计划一,三十五天后,如果进展缓慢,或无法完成任务,把攻略目标改成另一个孩子。】   【可是——】系统的反驳戛然而止。   是啊,主任务是让反派与主角形成对立关系,并不是单纯的攻略好感值。   不愧是最看重效率的宿主,为了避免浪费时间,这么刁钻的角度都能这么快想到。   【列为计划二,测算概率。】   【好的。】系统说完,很快给出结果,【成功率为,百分之三十九点一。】   萧沉看着面板上的数值:【不错。】   系统却有些犹豫:【可是宿主,该计划缺少参数,有大半的可能导致任务失败。】   失败?   萧沉脚下不停。   对于这种不切实际的概率,他向来不作考虑。 第2章   有系统协助,萧沉只用五天时间,就把原身在国外的所有资产转回国内。不算多,好在无损。   系统表示这是攻略任务特有的权限,此类任务的特性是宿主只需要提供详尽可行计划,就不用担心具体操作,主系统会全权接手处理。   虽然比亲自处理省时省力,但鉴于主系统对这个任务表现出的异样,这种绿灯更显得不自然。   【宿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这是任务目标和主角第一次遇见的剧情,你这么久没和目标见面,建议最好不要迟到。】   萧沉抬腕看表。   正巧秘书敲门进来,告知司机已经到位,询问他是否出发。   萧沉“嗯”了一声,起身走向门外,和秘书一起乘电梯去了地下车库。   坐上车,秘书悄悄通过后视镜打量起自家老板。   可那双漆黑的眼深得发沉,凛然冷峻,他不敢多看,很快收回了视线。   短短五天,老板的新作风实在只能用雷厉风行四个字形容,完全不像以前那么好糊弄,也让他越来越难以捉摸。   不过公司总部换成国内,对他来说好处多多,他当然乐见其成,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摸清老板的喜好,尽快稳住地位。   最近他算是看出来,老板变成了一个实干派,无奈他就是个花架子。   幸好老板似乎对那个梁潜有点特殊,这五天忙得家也不回,亲爹也没探望,竟然唯独记得要照顾这个便宜弟弟。   尽管电话是他打的,事也是他办的,老板根本没亲自出面……   想起这个,秘书摇了摇头。   算了,以老板现在的性格,能把人放在心上,甚至能亲自去接人就是最大的特别了。   那小子真是撞大运了。   他心里千回百转,没有表现在脸上,一直掐着时间,等到梁潜下课,他请示过萧沉,特意打了一通电话过去,免得误事。   他告诉对方:“最多三分钟,在你教学楼下汇合吧!”   —   放下手机,梁潜垂眸把东西收进包里,微微侧身。   一旁室友搭肩的动作落了空,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再看他从第一天进校起就招蜂引蝶的脸,心里不免酸溜溜的。   要不是个瘸子,这姓梁的岂不是什么便宜都占尽了。   “今天还是不回宿舍?”   梁潜说:“嗯。”   认识五天了,室友见识过他冷漠的个性,闻言撇了撇嘴,也不打算闲聊,把包往背上一甩就要走人,却看见不远处一堆人簇拥着正走过来。   “那不是传说中的白家小少爷白清凌吗?”   “不愧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走到哪儿都被捧着。”   说到这,还留在教室的所有人的视线不由大多落在梁潜身上,结果发现对方已经起身从后门离开,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看着他就算够慢、够不引人注意、还是看得出跛行的背影,众人八卦的声音也放低许多。   “听说入校的时候,居然有人把梁潜和白清凌摆在一起竞争校草?”   “梁潜票数还挺高的呢,他们也不看看,一个瘸子,他配和白清凌比吗?”   “……”   梁潜转身拐出教室,夹杂着奚落的议论也在他耳边渐渐远去。   下楼没看到约定的人,他站在廊柱下,静静听着这场从晨起下个不停的积雨。   从身旁穿过的人影络绎不绝,他没特别关注身后的这道脚步声,直到对方说着话直直撞过来。   他一时不察,被撞得往前一步,不巧落在湿滑的台阶上,踉跄到台下,一脚踩进雨坑还去势不停,左腿重重撞在一侧护墙。   旧伤添了新伤,锥心的痛楚陡然穿透神经!   梁潜猛地握拳抵在身侧,薄唇抿直,呼吸压抑沉重,几乎颤抖。   他闭着眼,笔直的脊梁绷在弦上,任由雨水浇落满身,有难言的狼狈。   身后也是一阵兵荒马乱,全是对另一个人的关心。   “受伤没有?”“撞到你了吗?”“……”   紧接着一个如玉的男声走近:   “那个,你没事吧?”   梁潜没有理会。   “同学——”对方还想说话。   “滚开。”梁潜阴沉冷厉的微哑嗓音暗含不耐,打断了来人的话。   这两个字像引爆了什么,霎时惹来无数指责。   “你怎么说话呢!”   “同学你有必要吗?说话也太冲了吧!”   “不就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又不是故意的,有没有素质啊你!”   “你没看见清凌也摔倒了吗,他肩膀都受伤了!”   为来人抱不平的使者见梁潜一言不发,更加不满,走上前,抬起手来。   “喂,跟你说话,你好歹把脸转过——”   落向梁潜的手兀地被扣在半空,动弹不得。   “你——!”   高大的影子打在身上,梁潜下意识转眼。   是他。   “你谁啊你!”被扣住手腕的男学生脸色涨红,“你放开我!”   萧沉看他一眼,随手松开,目光掠过众人,看向系统提示中被簇拥的白清凌。   世界主角。   这张温良的脸和梁潜截然相反,清澈明朗。   这个世界的文本剧情,正是他与梁潜被抱错,各自长大后产生的纠葛。   白清凌在豪门中长大,备受宠爱,生性善良。   梁潜则从小备受煎熬,甚至十三岁时被家暴的养父扔下楼,导致摔断左腿,记忆全失,即便养母离婚后拼了命去赚医药费,梁潜也还是因为没能及时就医的跛脚备受嘲讽,性格也愈渐阴沉。   十八岁时,抱错的事实被发现,两个孩子换回身份。   梁潜因性格遭到不喜,包括亲生父母在内,所有人都更偏向白清凌。   按既定进程,梁潜从此应该痛恨白清凌,无休止地与白清凌作对。   实际却是梁潜很快和所有人渐行渐远,一心扑在事业上,建立的公司也野蛮发展成了一个商业帝国。   事情如果按这个走向,其实勉强各自安好。   但主系统显然不这么想。   梁潜作为钦定的世界反派,这个身份决定他不可能选择安稳度过人生。   “你们别这样……”   白清凌原本正扶着肩膀去拦其他人,听到同行人的恼怒挣扎,他循声看过来,对上萧沉的视线,先是一怔。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眼神。   黄昏的雨幕里,这双平淡寡情的眼睛异常清晰,里面没有恶意,他却本能退了半步。   反应过来时,他后知后觉,感到被雨水浇透的身上传来突如其来的一阵寒冽。   但他还没出声,对方已经收回视线,回身看向那个被他撞到的同学。   “你怎么样?”   听到近在耳边的声音,梁潜察觉对方走得更近。   头顶有秘书撑起的雨伞遮挡,哗哗响个不停,也存在感十足。   他知道以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十足的可怜虫,可他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安静。   深入骨髓的剧痛还在绵延,梁潜握起的拳还没松开,他闭了闭眼:“我没事。”   突然。   一只手冷不丁伸到面前,把他正滴水的头发尽数拢到脑后,力道不重,却不容抗拒,不等他皱眉,残存暖意的拇指又左右扫去他眉间的水痕,无意划过他的侧脸,按在他下颌,稍稍用力。   梁潜被迫睁眼,看到单玉成仍然漫不经心的眼睛稍稍上下扫过他的脸。   “脸色这么难看,伤在哪?”萧沉说。   梁潜没有回答,只偏头避开他的手。   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让他不适。从记事起,他就不再和任何人这样贴近,他不习惯这种距离,更厌恶这种感觉。   “你受伤了?”白清凌快走两步,打断了这段沉默,他脸上挂着担心,“很严重吗?”   系统提醒:【宿主,主角生性善良,或许会因此和目标打好关系。】   梁潜的不耐和沉默果然没影响白清凌的歉意:“同学,真的对不起,都怪我刚才不看路,你的伤还好吗,要不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了。”   白清凌转脸看向开口的萧沉,却见对方的目光在一旁几人身上掠过,意有所指。   “你的道歉,我们无福消受。”   意识到之前的一幕全被这个男人看在眼里,白清凌当即面红耳赤:“我——”   萧沉无心听他徒劳的道歉,已经抬手按在梁潜肩膀,转而道:“能走吗?”   梁潜勉强缓解,“嗯”了一声。   但只走了一步,针扎的痛细细密密钻进骨缝,他抿直的薄唇血色褪尽,眉头深深皱着。   萧沉看出他在硬撑,也不点明,由他独自缓缓走到打开的车门前,坐了进去。   白清凌看得清楚,脸上歉疚更重,试图追上来解释点什么,可惜车门被司机毫不留情地关上。   黑色的车窗隔断了他的话,他只好看着汽车扬长而去。   —   车内。   看着后视镜里泾渭分明的两个人,秘书记起老板对梁潜的特别,内心活泛起来。   他回身看向萧沉,特意问:“单总,现在就去见张教授和陈教授吗?”   张教授和陈教授?   梁潜不由也看向身旁。   看到他的动作,秘书笑了笑,正要为他解惑,就听到老板的声音。   “去医院。”   萧沉说,“给两位教授去个电话,改天吧。”   秘书一愣。   司机却已经听从老板的吩咐,直接打着方向盘改了道。   秘书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质疑这个决定,连忙掏出手机,致电过去道歉改约。   挂断电话,他又看向梁潜:“可惜了,要不是出意外,本来今天单总要带你去见张平伦教授和陈彰教授呢!”   梁潜也是微怔。   张平伦和陈彰,这两个名字他当然熟悉。   前者国家科学院院士,生物物理研究所副所长;后者是国内天体物理泰斗之一。巧的都是本校博士生导师,他曾关注过,但以目前的他,还远达不到接触的资格。   秘书接着说:“梁潜还不知道呢吧,为了你,单总可是特意给学校捐了整整两千万!”   两千万啊!   他当时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幻觉。   单家可不是什么家大业大的豪门,据他了解,单总账上的流动资金总数也就这些了。   虽说还有别的原因,可这原因也和梁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不得不多想。   单为梁潜牵线搭桥这一点,就能看出老板的另眼相看,他必须要试着打好关系。   梁潜眉峰微动。   为了他?   两千万?   这句话反而让他不以为意。   他不相信单玉成会无缘无故在他身上下这么大的血本,这笔钱花得一定有另有目的。   “为什么?”既然话说得清楚明白,梁潜问得也直截了当。   萧沉没去看他:“我听说,你对生物和天文感兴趣。”   闻言,梁潜搭在左膝的手忽地一紧。   他一时摸不透单玉成的意思。   有手段查到他的兴趣,他不会惊讶,可要说单玉成真的为了他的兴趣,花两千万帮他找导师,这是不可能的事。   秘书还活动着脑筋拉近关系:“看吧,这几天单总虽然一直没空回家和你见面,但心里一直在记挂着你呢!”   梁潜依然看着萧沉。   萧沉也没让他猜测太久:“公司我已经转回国内,之后的经营范围会和这些相关,既然你感兴趣,有些事,我希望由你去做。”   梁潜看着他始终平淡的侧脸。   他说我希望,但语气不是请求,而是一句俨然理所当然的交代。   所以梁潜只问:“哪些事?”   这个回答似乎还算被满意。   他看到那双闭合养神的眼睛缓缓睁开。   单玉成转脸看了他一眼,但下一秒又收回视线。   “今天不谈这个。休息一会吧。”   梁潜不动声色,眉头却不由微蹙一瞬。   和单玉成每次见面,每句谈话,主动权永远不在他身上。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实在很陌生,他也不够适应。   秘书又凑过来:“是啊梁潜,你赶紧缓一缓,你受了伤又淋了雨,单总已经推了两位教授,你就也先安心养伤吧,别让他担心了!”   养伤。   梁潜垂眸,摩挲着仍在抽疼的左腿。   五天不见,他原以为那天病房里的话,是单玉成碍于责任和良心的随口一提,实际早已经把他抛诸脑后。   今天再见,其实单玉成要做的事也不难猜到。   新公司刚起步,需要资源,仅仅人才和人脉,如果能和两位教授搭上线,总会有收获。最不济,还有他能托底。   他在这其中,最多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单玉成在知道他的兴趣后决定帮他,何尝不是在借机让他出力。   但没关系,单玉成帮他解围如果是为了让他去做一些事,这无可厚非,相较而言,他很喜欢这种互惠互利的利用。   不过,据他所知,单家在国外的业务和单玉成今天口中的毫不相关。   放着到手的钱不赚,回到国内再次创业,却和他感兴趣的方向有关,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何况这个时候,单玉成放下两千万换来的拓展资源的机会,选择送他去医院。   担心他?   这个理由说出来甚至有点可笑。   生平第一次,梁潜直白地想,他不理解,猜不透。   假使真的在意,怎么会晾着他五天不闻不问。   既然不想在意,作出这种态度又有什么意思。   梁潜又看了萧沉一眼。   这张平凡的脸,淡然,理智。   短短两段相处的言行举止,对方都透着不允许任何事物脱离掌控的绝对强势。   这样的人,会有莫名其妙的多余善心吗。   须臾,梁潜转向车窗外,薄唇微挑,露出一抹讥诮。   以他过往的运气来看,即使有,恐怕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第3章   【宿主,目标性格敏感多疑,你帮他引荐他喜欢的教授是好事,可做得好像在利用他,会不会引起反感?】   【对多疑的人,利用他,比无故示好更可信。】   系统似懂非懂:【那宿主为什么不继续计划,而是来了医院?】   萧沉淡声道:【没有真心的利用,换来的也只是没有真心的盟友,他凭什么会顺从我。】   系统于是不再多问。   到了医院,秘书殷勤地找来一副轮椅。   他在车上就预约了医生,见梁潜坐好,忙小心地推着轮椅,带路走进医院。   进门时,他发现什么:“哎呀梁潜,你这包都湿透了,那是不是你的笔记?”   梁潜语气冷淡:“不重要。”   不仅笔记,他的书本手机等,都被灌进包里的雨水浇透,全部报废。但这种小事,他不想在单玉成面前提起,省得像他另有所图。   萧沉也只转眼扫过,没有开口。   之后看完门诊,秘书自告奋勇带着梁潜跑上跑下做了检查,所幸伤得不算重,没伤到骨头,但也要休养至少一个星期才能恢复。   为免意外,萧沉为梁潜办了住院,先观察一晚。   梁潜原本要说什么,但想到这个人的决定,从来没有顾及他的意愿,索性咽回了嘴边的拒绝。   萧沉则在检查结束之前就离开了医院。   “单总有个紧急会议。”   秘书送梁潜进病房,还在为老板解释,“梁潜你可千万别怪他,其实他对你特别关心,就是最近他太忙了,吃住都在公司,简直脚不沾地,今天能抽空出来见你一面,真的很难得了!”   梁潜对此不置一词。   “看,”   秘书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推他到床边,让他看床上被匆匆留下的东西,“单总特意让司机去买了一套东西,让你上课能方便点。哦对了,他临走还吩咐我,让我尽快帮你把湿衣服换下来呢。”   手机,平板,电脑,手表,耳机,触控笔。   梁潜的视线最后落在床上干净整洁的病号服,神色不改,眼底晦涩幽深。   —   这天之后,包括出院,萧沉接连三天没再露面。   在这个小世界,系统能发挥的作用有限。   它没有调阅这项任务详细失败记录的权限,可提取的目标信息也相当简略。   他需要的一切,只能从世界原本的发展轨迹里推寻,连目标的个人喜好,都是他从梁潜未来发展的目标领域反向推测。   他对梁潜的了解太浅薄。   梁潜对他的认识也需要时间积累。   在对他放下最初的戒心之前,他不打算和目标长时间相处。主动得太多,过犹不及。   直到三天后的深夜,他带着东西回到住处。   客厅里的灯意外亮着。   萧沉进门时,看到坐着轮椅的梁潜正端水回房。   看到他,梁潜停在原地。   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家”里看到它的主人。   “还没睡,正好。”萧沉扫过他,示意身后助理把东西拆出来。   梁潜的声音姗姗来迟:“哥。”   助理目不斜视,拆开包装就退了一步,让出身位。   萧沉看向梁潜:“过来。”   梁潜已经看到他身前、躺在箱子里的这套设备。   不知名的漆黑材质在刺眼的白灯下吸尽光泽,显得沉重凝实。   助理介绍说:“梁少,这套外骨骼是最新研发的轻便款,这个是单总根据情况定制的,单腿有三个被动关节的中央电机,支持多种模式无缝调节,日常运动都很方便。”   梁潜转回萧沉。   萧沉说:“试试吧。”   老板发话,助理上前把设备从箱子里取出来,正要俯身动作,梁潜的轮椅忽然往后滑行一米。   梁潜的嗓音一贯偏冷:“我自己来就好,谢谢。”   手落了空,助理愣了愣,转头请示萧沉:“单总?”   萧沉从助理手中接过设备,微一摆手:“你先回去吧。”   “好的。”助理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萧沉没关注他的动向,只走到梁潜身前,单膝点地,蹲身解开绑带:“抬脚。”   梁潜按在控制杆的手稍紧。   他看着萧沉,分明居高临下,对方的口吻却依旧是一道不容辩驳的命令。仿佛被俯视的仍然是他。   “还不能用力?”久不见梁潜反应,萧沉抬眸扫他一眼,没有在意,直接握住他被睡裤包裹的小腿,送进腿架固定。   梁潜猝不及防,猛地坐正。   陌生的力道和温度立刻渗透薄薄一层布料,让他本能地不适,瞬间绷紧的肌肉也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但他没来得及做什么,萧沉的手已经松开,继而旋紧设备各处的绑缚带。   那双手的动作不紧不慢,也许察觉到他的不自然,大腿处的旋扣没有动。   萧沉起身:“按我刚才做的,这个你来。”   梁潜沉默片刻,依言照做。   萧沉道:“你先研究用法,我去洗漱。”   话落,他把使用说明放在桌上,转身去了卧室冲洗。   等他再出来,看到梁潜站在客厅,后腰覆盖电源的腰板亮着启动的微弱蓝光,隐约照出左右两侧的隐藏按钮。   很轻便的装备,铁灰色的金属框架贴在腿上,带着并不笨重的机械质感。   听到脚步声,梁潜转身。   他大概摸透了这套外骨骼的使用方法,转身的动作走得流畅,比起初见面时的不便,只从这一步来看,已经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萧沉问他:“适应得怎么样?”   梁潜抬手拂过腰侧,不知按了哪个按键,主动迎向萧沉走了过来,用行动代替回答。   步履算不上矫健,但十分平稳。   不去仔细观察,看不出他的腿有任何异常。   萧沉看着梁潜缓慢行走。   青年走向他,眼睛却没有看向他,而是一直低头看着那条靠外力恢复如常的左腿。   “很喜欢?”萧沉说。   梁潜终于止步。   他的视线似乎在设备上流连,顿了顿,才道:“很喜欢。”   话落又是一顿,接着说:“谢谢哥。”   “嗯。”   萧沉说,“你的伤还没痊愈,坐下吧。”   梁潜无言,又是照做。   见状,萧沉多看他一眼,见他正脱卸设备,也没帮忙,只淡淡说:“早点休息,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梁潜手上一停,再抬头时,看到单玉成已经坐进沙发,大约还有工作要忙,随手拿起电脑搭在交叠的膝上,说完这句话,也没有再理会他的意思。   他知道,这又是一件通知。   他看着地上的装备箱。   早在今天下午,他就从单玉成秘书的嘴里得知明天的安排。   明天下午五点半,去见两位教授。   他原以为和上次一样,单玉成会在约定时间去学校和他会和。   深夜赶回来,是为了送给他这套外骨骼吗。   究竟为什么总要做这种多此一举的蠢事。   “还有事?”   梁潜转眼,和不知何时看过来的萧沉对视。   和寻常见到时不同,对方刚洗过澡,不被在乎的湿润短发随意拢在脑后,松散的几缕凌乱搭在额际鬓边,还在滴水,水迹积少成多,全滚进睡衣深处,衬得这层湿透的丝质布料纸一般的薄,已经隐隐透出肉色。   偏偏主人丝毫没有自觉,双腿交叠倚在沙发靠背,不操作电脑的右臂随意搭在扶手,大开大合的动作更拉扯没有系好的领口,显得愈发随心所欲。   梁潜移开视线,按在控制杆的手下意识用力,轮椅微侧。   他意识到,这是单玉成第一次回家,也是第一次,他和单玉成单独相处。   这个人作风本就强硬,回到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当然不会收敛。   梁潜最后只说:“没有。”   “如果身体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梁潜复又抬眼。   但对方的注意已经又回到电脑屏幕上。   和往常一样,单玉成的话总是简短,态度也平平,有时候甚至称得上冷淡。他们相处的机会本来也不算多。   所以是矛盾。   既然忙到这个地步,回到家还要继续加班,又何必亲手把东西送来。   这算关心吗?   这不算关心吗?   或者,是为了明天见面吗。   他不信单玉成看不出来,这场见面对他本身就是机遇,不用额外的附加,他也会做好这件事。   沉默在客厅里蔓延,只剩敲击在键盘的打字声偶尔响起。   良久,梁潜惯常冷沉的嗓音才打破安静:“我回房了,哥也早点休息。”   单玉成想要一个“弟弟”。   既然他是受益者,当好这个角色无伤大雅。   按键声一顿。   在意或是不在意,梁潜从单玉成这张平淡的脸上永远看不出端倪。   他转而看向那只缓缓落在键盘的左手,似乎对他的主动示好并非无动于衷。   “嗯。”   萧沉说,“去吧。”   他的脑海里传来系统的声音。   【宿主,目标态度疑似转变。】   萧沉的视线从梁潜的背影收回:【说正事。】   【好的。目前申请结果已传回,我没有权限调取查看任务目标的好感值。】   萧沉说:【原因。】   系统有问必答:【传回的信息显示,因任务目标情况特殊,非攻略型人物,无法以攻略型任务执行。】   萧沉说:【这不是攻略型任务?】   据他了解,只要内容涉及攻略人物,就在此类任务范围中,之前系统也明确提起,这是一项以获得目标好感值为主的任务。   【……】系统沉默一秒,【抱歉,主系统直接下达的任务,子系统无权干涉。】   萧沉听着,手下不停,指腹轻轻点在回车。   邮件发送。   系统全程旁观,提出建议:【宿主,退休任务不涉及世界存亡,可以尽情放松娱乐,数据显示,发展个人事业的意义极低,主系统单线操作的收益足够覆盖任务所需。】   萧沉说:【普通的任务或许够了。他不够。】   养一只眼高于顶的狼崽,一点廉价的养分无济于事。   手里握着充足的筹码,才能应付那颗狂烈勃勃的野心。   【……】   建议不是第一次被驳回,系统没有试图追问,而是熟练地结束了这次交流。   萧沉抬腕看表,继续把文件处理完毕才回房休息。   翌日清晨,他和梁潜坐在同一张餐桌,吃完一顿无声的早餐,一起下楼上车,在去学校的路上,列了一套详细计划,供主系统接手公司相关事务。直到司机提醒。   “单总,到了。”   梁潜余光看见萧沉合上电脑。   秘书说得没错,单玉成的确很忙,几乎没有闲暇。   “你最后一节课几点结束?”萧沉问。   “四点五十五。”   萧沉略一颔首:“我会准时来接你。”   梁潜说:“好。”   —   不远处,四五个人影也正走近教学楼。   其中一人捣了捣为首的吊儿郎当的同伴:“黄均易,那不是上次撞了你表弟白清凌的梁潜吗?”   “梁潜?”黄均易站直去望,见到车前的两人,不由冷笑,“这个瘸子,那天害得清凌肩膀被撞伤,我他妈还被数落了一通,等我有了机会,看我怎么收拾他!”   “你悠着点,我可听说这瘸子最近一直有豪车接送,说不定咱惹不起。”   “是啊我也听说了,那辆宾利都直接开进这了,说不定在学校里也有点关系,非富即贵啊!”   黄均易听得眉头直皱:“那小子家里不是穷得很吗,哪来的豪车接送?”   几人七嘴八舌谈开了。   “你自己看呀,不就在那停着吗?而且人家你瞧瞧,丁点大的伤还坐个高级轮椅,用的手机电脑都是顶配呢!”   “我也记得均易那天查他以前的资料,确实穷得很,家里还有个白血病的老娘吧?填不满的穷窟窿啊,还有钱买这些?”   “……”   “……我说,”   没头绪的猜测里,忽然一个声音迟疑响起,“这情况,该不会给人包养了吧?”   周围一静。   之后是恍然大悟。   “没错啊!可不就是被包养吗,否则怎么可能一夜暴富?就算他成绩好拿了不少奖金奖学金,也就是几个小钱啊。”   “有道理有道理,那小子腿虽然瘸,但脸跟身材实在没话说,要不当初跟白清凌一起被选成校草呢,被看上也是情理之中啊!”   黄均易又是冷笑,鄙夷的眼神打量着坐着轮椅的梁潜,哼了一声:“哥儿几个,这种人出现在咱们学校,合适吗?”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意会。   “当然不合适了,简直是耻辱!”   “就是,这种耻辱必须曝光出来,省得还有人被他蒙骗!”   黄均易听了一圈,终于心情大好,笑着招呼几人继续上楼。   “那还等什么,都操作起来!”   —   下午。   十六点五十分。   下课铃准时响起,梁潜看到手机上也准时亮起单玉成秘书的来电显示。   说了几句挂断电话,他正要操作轮椅,听到身边传来不加掩饰的哄笑。   等他出门,压抑的议论直接在教室内扩散开来。   “看到帖子了吗?原来梁潜被包养了……”   “早八你们没看见?金主今天都来学校了!”   “那辆车来接送好几天了,竟然今天才有人扒?”   “看照片金主长得也不怎么样啊,哈哈哈你们说梁潜这能下得去嘴?”   “我亲眼看见了,长得是不怎么样,但气场挺强的,像个大老板……”   “不是大老板梁潜也不肯啊,整天看他目中无人的样子,还以为多清高呢,原来只是看不起咱凡夫俗子,说到底还得看钱呗!”   “……”   梁潜没有回头,也没在意。   更难听的话他听过不知凡几,这些又算什么。   他拐出教室,等电梯的间隙,点进了校内网。   论坛排头的第一个热帖,一目了然。   《惊现金主!》   帖子里编辑的内容虽然遮遮掩掩,图片也打了一层故作掩饰的码,但无论谁都看得清楚。   一辆横在教学楼前的宾利,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学生。   梁潜看着楼层里一唱一和的几个id,第一页就把他的个人信息透露得干干净净。   电梯下行。   他把帖子翻了几页,出教学楼时,照片里的那辆宾利正等在眼前。   司机心眼明亮,已经下车打开后侧车门。   附近师生往来如梭,梁潜不必观察,就能发现四面八方的视线或明或暗都在探看。   “梁少,请。”   梁潜上了车,司机体贴地帮他合上车门。   他转眼,看到萧沉倚在靠背,交叠的腿上摊着一份文件,直到汽车启动,信手翻过一页,连看他一眼都吝啬,语气平淡如常。   “给你的资料看了吗。”   梁潜说:“看了。”   话题又是到此为止。   梁潜重看向回复数激增的热帖,唇边轻浅的弧度带着讥讽。   金主?   单玉成就算对他别有所图,也不会是这种欲望。   想到这,他不由转向萧沉的侧脸。   不止对他。   从这几天的相处看,很难说单玉成会对任何人产生欲望。   “有话就说。”   梁潜陡然回神。   意识到刚才的念头,他眉头微皱,不过察觉单玉成对视线敏锐,他转而随意挑起一个话题:“和两位教授见面,哥只带我一个人去吗?”   萧沉“嗯”了一声。   梁潜正要收回的视线一顿,又落回萧沉侧脸。   他这么说只是走神的托词,却没想会听到这样的回复。   只有他一个人?   单玉成把全副身家压在转型的新方向,不可能胡来。   萧沉合起文件夹,接着说:“我把你高中发表的论文给两位教授看过,他们对你很感兴趣。”   梁潜抿唇。   萧沉看向他:“他们认可你的水准,这很好。”   梁潜和他对视。   “我不会看错人,”   萧沉说着,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他,“我相信你也不会让我失望。”   梁潜下意识接过,翻开第一页,他的手缓缓收紧。   是聘请技术顾问的合同。   看来这一趟,单玉成势在必得。   但这份势在必得的自信不在其它,正在他的身上。   单玉成,对他这样信任吗?   梁潜沉默着。   还没有哪一次,没有哪个人,像单玉成今天这样坚定不可动摇的选择过他。   不是什么报答救命之恩,给什么种种恩惠。   是在他的领域,对他毫无疑问的认可,不仅为他铺路,更把这样的重任交付他一人承担。   即便是他的亲生母亲,自他记忆以来的这几年,也曾无数次犹豫徘徊。   尤其在她不顾性命去救另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存在早已无足轻重。   那么单玉成呢。   是利用,还是照顾,真的还分得清吗。   梁潜久久看着这张合同。   蓦地。   他听到单玉成开口。   “告诉我,你做得到吗。”   这个人的话永远没有肯定以外答案的余地。   梁潜的手也忽而一松。   这样只身担负的庞大责任在旁人眼里或许是重压,在他看来,却是绝佳时机。   他并不为此担心,甚至没有丝毫紧张,只有轻微战栗的兴奋。   做得到吗?   梁潜合起文件夹,递还回去。   他说:“当然。”   —   来到酒店,萧沉和穿戴好外骨骼的梁潜一起下车,负责接待的秘书忙迎过来。   “单总,”   秘书引两人往前,“张平伦和陈彰两位教授已经到了。”   进了大堂,萧沉看见他今天要请的客人正和一个打扮休闲的年轻男人寒暄。   还没走近,男人身后出来一个人,语调怪异。   “梁潜?”   张平伦笑说:“差点忘了,黄同学和梁同学是一所学校的,原来都认识啊。”   “岂止是认识啊张教授!”   黄均易站在男人身后,语带暗示,“清宇哥,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梁潜。”   闻言,白清宇看向梁潜。   看到这张出众的脸,他怔了怔,总觉得有些熟悉。   黄均易这时已经走到另一侧,阴阳怪气地说:“原来两位教授今天要见的就是梁潜啊,教授,找学生有时候不止是看能力,也要看人品吧?”   张平伦皱眉:“黄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均易耸肩:“没什么意思,但是学校论坛上都传遍了,说这位梁同学自甘堕落,被人包养呢!”   听他这么说,张平伦和陈彰面面相觑。   黄均易暗喜,添了一句:“当然了,我也只是看别人这么发,具体什么情况就不清楚了。”   他挑衅地看向梁潜,“梁同学,你说呢?”   他说得正舒爽,还想趁胜追击,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句。   “你说呢,他是被谁包养?”   黄均易滞住,转脸一看,眼睛瞪大睁圆:“你——你不是——!”   萧沉看着他。   被这双毫无温度的如墨眼睛注视,黄均易心头一颤,直觉对方看他的眼神,更像看一个死人。   他退了两步到白清宇身后,色厉内荏:“还能被谁?不就是你吗!”   听到这句话,秘书忍不住了。   他走上前来,满脸的诧异:“你说什么胡话,我们单总和梁潜是正儿八经的兄弟关系,怎么可能是包养!”   “兄弟?”黄均易一听更理直气壮,“你们一个姓单一个姓梁,哪门子的兄弟关系?!”   张平伦也被他吵得晕头转向,不由看向萧沉:“这……”   萧沉没去解释:“梁潜随母姓。”   张平伦点点头:“难怪。”   黄均易张了张嘴,强词夺理:“嘴长在你身上,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咯……”   “哈?”   秘书气极反笑,“你不也是张口就来吗,难不成要把户口本拿过来,才能堵住你的嘴?”   黄均易还想说什么,张平伦已经皱紧眉头,打断他说:“黄同学,你传播谣言本来就很不应该了,怎么还在这里胡搅蛮缠?”   黄均易这才想起在场还有别人,转头一看,连白清宇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不满:“清宇哥,我……我也是听说……”   “道歉。”   黄均易猛地回头,又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攥紧拳头:“什么?”   秘书立刻附和老板的话:“你造完谣就想走吗,还不为你刚才的话向梁潜道歉!”   “我……”黄均易求助的眼神转向白清宇,后者却径自和两位教授聊着什么,显然对他今天的举动很不满意。没走,说明默认了对方的要求。   他咬了咬牙,只好恨声说:“对不起,行了吧!”   说完看向萧沉。   萧沉正在梁潜身边:“他说学校论坛,怎么回事?”   梁潜看过黄均易,回道:“一个谣言帖,已经删了。”   黄均易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萧沉说:“源头删除,影响还在。”   秘书听话听音,忙问:“单总,这件事您想怎么处理?”   萧沉说:“报警吧,找出主谋再起诉。”   闻言,黄均易手脚发麻,脸上白了一片。   听到这的两位教授也赶紧走过来,劝道:“单先生,造谣固然不好,但是报警……你看这事还是我们校内私下解决吧,都是学生,闹大了要影响学业的嘛。”   萧沉只说:“这要看梁潜。”   教授又去劝梁潜:“梁同学,听说你腿上有伤,总在外边站着也不好,走走走,咱们先去包厢。”   梁潜往前走了两步,没听到那道渐渐熟悉的脚步声,不由回头。   白清宇正在萧沉面前。   他带着黄均易,俊朗的脸挂着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你好,单先生,”他伸出手,“刚才的事,都是我表弟口无遮拦,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黄均易丢了魂似的,狐假虎威都没有力气,匆匆介绍:“这是我表哥,丹影集团的总经理白清宇。”   丹影集团的名号如雷贯耳。   梁潜看到单玉成的视线也只往下略一扫过,没有握住白清宇言和的手。   他仍旧漫不经心,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平淡的声音隔了几步距离,还很清晰。   “被污蔑的是我弟弟,我不会代他接受道歉。”   梁潜住脚,看着萧沉。   鬼使神差,他的目光滑到对方身侧,记起昨天夜里,正是这只此刻不为所动的右手,仔细帮他穿戴设备。   他垂眸,指腹摩挲着腿上冰冷坚硬的金属框架。   见面的次数越多,单玉成对他的态度似乎越有软化。   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还没忘,那双淡薄寡情的眼睛,记忆犹新。   那天的单玉成,会像今天一样维护他吗。   答案是必然的。梁潜想。   那么,单玉成维护的是他,还是这个所谓“弟弟”的身份?   萧沉已经走近,看到他还在原地,开口道:“怎么?”   梁潜抬头,对上面前仿佛永远不变的眼神,他又垂下视线:“我没事。”   说完往左一步,和萧沉并肩,“谢谢哥。”   萧沉没注意他的动作:“今天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梁潜说:“好。”   萧沉说:“如果你不想处理,就交给我。”   梁潜说:“我明白。”   系统这时出声提醒:【宿主,目标态度疑似持续转变,是否进行下一步计划?】   【不急。】   萧沉看向梁潜即便言听计从时也冷漠锋利的眉眼。   时刻警惕的狼崽收起戒备的利爪,不止是被驯服,更有可能是在伪装。   他随后说:“以后遇到麻烦,也尽可以告诉我。”   梁潜说:“哥放心,我会的。”   “……”   秘书跟在两人身后,听着这兄友弟恭的对话,不住牙酸腹诽。   又不是亲兄弟,还这么放不下。   就冲这袒护的力度,要不是他清楚老板整天待在公司不回家,和梁潜总共没见过几面,否则别说外人,连他都要怀疑这不是弟弟,而是哪个好弟弟了…… 第4章   席间。   在两位教授的大力劝解下,梁潜答应谣传的事由学校解决,不会追究肇事者的刑事责任,但对方必须正身发帖,澄清事实,并向他郑重道歉。   这样做虽然会引发一点风波,还算在可控范围之内。   教授们满意他顾全大局,之后聊起正事,言语间也始终十分欣赏。   加上梁潜本身过硬的才能和天赋,两个小时不到,原本坐在对面的两人已经齐齐挤到他左右两侧,眉飞色舞地长篇大论,相见恨晚,肉眼可见。   之后一周,萧沉再带梁潜和两人见过几次,两份技术顾问的合同几经修改,也最终敲定。   “恭喜单总!”   刚坐进车里,握着合同的秘书就高兴地说,“也恭喜梁少。”   这两个权威的技术顾问可是公司发展非常重要的一环。   之前他还对老板总是特殊对待梁潜百思不得其解,现在一看,老板果然是高,慧眼识珠啊!   对于他态度和称呼的变化,梁潜漠不关心,只低头暂时打开束缚左腿的旋扣。   “做得很好。”   梁潜动作顿住。   萧沉把指间的卡放在扶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梁潜看了一眼,拇指按进腿边金属框架的边缘:“能帮到哥就好。”   萧沉说:“这次任务,你是头功。”   听他提起这个字,秘书顿时又坐不住了,扭捏地说:“单总,那您看,之前您提的庆功活动……”   和梁潜待在一起的单总好说话得不正常,他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他只是个打工人,能享受就坚决不要打工。   萧沉说:“你去安排。”   系统发出提示:【宿主,剧情文本显示,本周末白家人会出现在九安旅游度假村。】   秘书正喜上眉梢,连连应是,想了想,又问:“这次您去吗?”   “嗯。”   萧沉说,“放在周末,梁潜也去。”   梁潜看向他。   萧沉说:“把你的兼职取消,以后也没必要去做这些浪费精力的事,需要钱,我会安排你进公司。”   梁潜微微皱眉:“不用了,我不想麻烦哥。”   他可以帮单玉成做事,但不是依附单玉成,何况他还欠着巨额医疗费用,不把这笔钱还清,他在单玉成面前永远低人一等。   萧沉转脸看他。   梁潜按在腰间控制环的手一紧。   这一周时常见面,他才发现单玉成的掌控欲比他意料中更强,从前面对他时竟然已经算是有所减轻。   其余对任何人事物,就只有不掺任何感情的发号施令。   这次婉拒的结果,恐怕也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梁潜眼底晦暗。   说到底,单玉成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对他特殊,只因为他是那个“弟弟”,也许要再加上他现在另有用处。   但这份特殊有限得可怜,远达不到为他更改决定的地步——   “你自己看着办吧。”   梁潜不由微微坐正。   他回眼,直直望进萧沉还没收回的视线,才意识到这句话的确出自萧沉嘴里。   前座的秘书也暗暗惊讶,目光偷偷摸摸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一圈,最后看了看梁潜,若有所思。   只有萧沉脑海里的系统没有额外的情绪,正在补充。   【请宿主谨慎保持计划内人设,不要再偏离,以免目标产生抵触,有碍任务执行。】   萧沉已经阖眼,敛起眸中微乎其微的波澜。   系统最了解宿主性情,解释说:【宿主第一次执行此类任务,按计划逐步攻略,根据大数据显示,完成几率更高。】   萧沉不置可否。   他不再开口,车厢内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安静。   梁潜翻开张平伦送给他的书。   然而从酒店回到住处的二十分钟,这本书还没翻到第二页。   不一会,车慢慢挺稳,秘书为梁潜打开车门。   “梁少?”   梁潜眼睑微颤,右手倏地用力,掌中的书“啪”声合起。   秘书眨了眨眼。   他体会不了知识的世界,难不成这书第一页就这么难懂,让梁潜这个大学霸看得这么入迷?   “不好意思,梁少,我——”   “没事。”梁潜神色不变,冷声打断他,把书放回包里正要下车,看见萧沉点了点扶手上的卡。   萧沉说:“这笔钱是你的报酬,拿着它去干点什么。记住,体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多用脑子。”   秘书深深低下了头。   梁潜顿住,沉默片刻,才抬手拿起这张卡:“谢谢哥。”   萧沉说:“回去休息吧。”   梁潜单脚已经落地,闻言,沉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游移。   他握紧手里的卡,尖锐棱角扎进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拿定主意。   “哥。”   萧沉转向梁潜:“嗯?”   梁潜微侧过脸,却没看他,视线的焦点落在前座椅背,接着说:“如果公司有事需要,我可以帮忙。”   “嗯。”   听到这句如旧平淡的回应,梁潜垂眸,收回视线:“哥也早点休息。”   话落他起身下车。   很快,汽车没有分毫留恋地离开了。   梁潜看着远去的黑色影子逐渐融入夜色,轻轻笑了一声。笑声短促,笑意讥嘲。   —   车上。   秘书斟酌良久,想好用词,回头问:“单总,您要带梁少一起出门,需要先问一问梁少想去哪里吗?”   萧沉说:“九安度假村。”   “明白。”   秘书记下这个名字,“我马上去安排。”   说完他立刻拿起手机搜索,看完介绍,他心中明亮。   九安旅游度假村,风景优美,山清水秀,尤其是背靠的一座雾阳山,海拔三千五百米,环绕多种奇观,更拥有国内最佳的观景平台,不仅白天景色壮丽,到了夜里,更是能看到精美绝伦的星轨,观星条件得天独厚。   梁潜喜欢天文,老板把活动地点安排在这里,原因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那这次安排,他可得好好大展身手。   今天才周二,距离周末还有三天,用来准备怎么说也够了!   萧沉没注意到他的心理路程,系统还在他的脑海里提出建议。   【宿主,来到任务世界已经十六天,距离剧情交汇点只剩十九天,周末与白家人见面,建议宿主尽量制造冲突,便于矛盾升级,使目标与主角产生对立。】   萧沉说:【可行计划。】   系统回复:【抱歉,参数不足,目前无法提供可行性计划。】   萧沉说:【文本剧情内的地点,怎么会参数不足。】   【大数据中,没有宿主与目标到达该地点的记录。】   系统说,【……据推测,全部邀请失败。】   萧沉没去在意:【拟定计划。】   【好的,到达地点后将为宿主拟定计划。】   现在不在剧情时间,它说完就自行隐匿。   不过晃眼,三天转瞬即逝。   —   周六。   中午十二点。   平缓行驶的摆渡车上,黄均易讨好地捏着身前中年女人的肩膀,嬉笑着说:“姑妈,看我没说错吧,这里风景好得很,空气也清新,最适合出来放松了。”   女人拍了拍他的手背:“算你有心。”   黄均易又对身边的白清凌说:“等到了晚上,去观景台看星星,清凌你就知道这趟来得绝对不虚此行!”   白清凌靠在扶手,听到这句话提起点兴趣,表情还是恹恹的。   黄均易看了,故作愧疚:“唉,清凌都怪我,要不是我无意中得罪了梁潜,他也不会故意抢走陈彰教授,害得你想跟着陈教授学点东西都不行……”   前排的女人皱了皱眉,回头问他:“怎么回事,什么抢走陈教授?”   白清凌忙说:“妈,你别听均易乱说,陈教授本来就不带大一新生,他拒绝我也是有原因的,跟梁潜没关系。”   女人转向黄均易:“均易你说。”   “说起来都是我的错,”黄均易假装自责,低头掩饰翘起的嘴角,“那天我一个朋友跟我说学校里有人、就是那个梁潜,说他被包养了,说得煞有其事,还在网上发了个帖子,我就去凑了个热闹,没想到这是个误会——”   女人听得又皱眉头:“你怎么这样胡闹,这种事也好乱说吗?”   黄均易忙说:“是是是,所以我听说以后就在网上实名道歉了!学校还因为这事给了我们一个处分,但是梁潜好像不太满意,就是我实在没想到会连累清凌……”   提起这件事他就咬牙切齿,实名道歉,这么丢人现眼的事被全校讨论,走在哪都被嘲笑,他请了足足一个星期的假才敢去学校!   女人问:“这跟清凌有什么关系?”   黄均易说:“梁潜他可能知道清凌是我表弟,而且清凌之前不小心撞伤过他的腿,否则他一个计算机系的,怎么可能去找陈教授当导师?”   “均易你别再说了。”   白清凌无奈,“妈,这件事真的和梁潜没关系,陈教授最近被一家公司请去当技术顾问,没时间多带学生而已,他选梁潜是喜欢梁潜,也说明梁潜比我有天赋,是我技不如人嘛,我等以后有机会就是了。”   黄均易暗恼,嘴上说:“我就是气不过,清凌从小就喜欢天文,考来这所大学也多半是因为陈教授,这些年做了不知道多少准备,要不是梁潜横插一脚,肯定就心想事成了——”   “均易!”   黄均易还想添油加醋,见白清凌脸上隐隐有了怒气,他咳了一声,向前方张望,转移话题:“好好好我不说了……不知道姑父和清宇哥到了没有?”   看到一半,他眼皮一跳,真是冤家路窄!   “那不是梁潜吗?”   —   “说是还有客人马上就到,需要稍等一会,人齐就出发。”   转述过工作人员的话,秘书百无聊赖,走向观光车时,神神秘秘地绕到梁潜身后。   “梁少,今晚我们住在山上。”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悄声说,“单总特意为你准备了惊喜。”   梁潜看了一眼身侧不远的萧沉。   他来时并不知道目的地,单玉成从没提过,但在车上远远望见那片东西走向的山脉,他已经心知肚明。   雾阳山。   国内最佳观星平台。   说不出为什么,梁潜突然问:“这个地方,是谁定的?”   秘书笑说:“当然是单总了!”   梁潜没有意外。   他意识到这个答案就在心底,秘书的话只是帮他确定罢了。   ……单玉成,他究竟什么意思?   不久,身后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   “太好了!”   时刻关注着的秘书追上萧沉,“人来了,单总,我们上车吧。”   梁潜也走近几步。   上车时,他已经不再试图去深究单玉成的想法,只说:“哥,谢谢。”   这句谢来得没有缘由,萧沉看了他一眼。   秘书立马低头看鞋。   这时,另外一行客人陆续上车。   看清当先一人的脸,秘书嘴里的招呼咽了回去。   黄均易正扶着身边的女人上车坐下。   白清凌最后上来,看到梁潜也有点尴尬。   观光车启动,他想了想,还是主动说:“梁同学,你的腿好些了吗?”   梁潜的语气一如既往,冷漠不留情面:“与你无关。”   秘书:“……”   车内的气氛冻得结冰,他想打个圆场都找不出由头。   黄均易却找到机会:“梁同学,清凌私下里找你道了无数次歉了,给你赔偿你也不接受,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说完,去观察姑妈的脸色,结果看到她盯着梁潜的脸,好像呆住了。   “姑妈?”   白母回过神来,又忍不住看了看梁潜。   可听了侄子一路的话,又亲眼看见梁潜对白清凌的态度,她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黄均易看见她的表情,抬手捂住,才勉强压下嘴角的笑容。   别开脸掩饰时,冷不丁撞进对面那个男人的眼里,他脸上一僵,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萧沉看着他。   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已经不需要系统去拟定计划制造冲突。   “噔噔——”   秘书猛地坐直,赶紧捂住响铃的手机,接起来电。   等他安顿好已经到达酒店的同事们,挂断电话,车里的气氛还是让他如坐针毡,连沿途斑斓夺目的景致都无心欣赏。   好不容易挨到山顶,他立刻下车,匆忙去前台登记完,再去餐厅核对了预约,就扔下单总和梁潜这两尊大神,马不停蹄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两位先生这边请。”   餐厅侍者则敬业地引着两人到预定的位置。   萧沉点过菜,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他走后,梁潜看着落地窗外犹如瀑布汹涌倾泻的烟霞云海。   来到群山之巅,眼前的视野开阔旷荡,他心中久违的平静。   没有责任的负累,失去牵绊,在这层层涤荡天地的雪白云雾中,只有他和——   思绪□□脆掐断。   梁潜皱眉,挥散这个不该出现的念头,收回视线。   身旁恰时传来一道女声。   “你的哥哥呢?”   梁潜转眼。   是观光车上遇见的女人,妆容精致,养尊处优。   “我是白清凌的母亲,我们刚才在车上见过。”   在这里看到他,白母显然也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想到什么,走到梁潜对面坐下,“遇到你也好,有一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梁潜看着窗外,无心在乎。   黄均易站在白母身旁,弯腰说:“姑妈你瞧,我没说假话吧,他就是这么傲慢。”   “梁同学,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白母也不太高兴,脸上没了笑意,“听说陈彰教授对你很看重,给了你接受他指导的机会。”   闻言,梁潜轻易领会她的来意。   白母正从手包里取出一张支票。   见梁潜终于正眼看过来,她把支票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五百万,我想对你来说应该是不小的帮助吧?”   她坦率地说,“只要你让出这个机会,这笔钱就是你的。”   梁潜看着她,沉冷眼底覆着如霜如雪的凛冽。   她的语气也带着强烈的势在必得。   但这份高高在上的自信不是出于实力,而是来自她背后不可忽视的丹影集团。   如果是他自己,这笔五百万的施舍,他不会收。   可单玉成的公司刚刚起步,绝不可能和丹影这种庞然大物抗衡。   对上他的眼神,白母脸色不很自然,接着说:“天体物理是我儿子的梦想,梁同学——”   “梦想?”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白母的话。   梁潜没有转身,绷直的脊梁却放松下来,脸上有不自知的缓和。   萧沉缓步走到桌前。   黄均易原本抱胸挡在白母面前,被他扫过一眼,不由自主让了一步。   白母皱着眉头,看着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支票:“你什么意思?”   萧沉垂眸看过支票上的金额,再看向她:“你儿子的梦想价值五百万。”   一声撕响。   白母脸色难看。   “但我弟弟的梦想,”   萧沉把一分为二的废纸送还到她面前,淡声道,“是无价之宝。”   白母骤然起身,脸上微怒:“你——!”   梁潜却无意关心旁人的反应。   他坐在桌边,漆黑深沉的眼睛注视着身前单玉成的侧脸。   下一秒,搭在膝上的拳彻底松开。 第5章   “这么做,哥不怕白家打击报复吗?”梁潜没去看白黄两人离开的背影,只看着萧沉在对面落座。   “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   萧沉说,“吃饭吧。”   梁潜没有动作:“如果这件事让哥为难,我可以把机会让给白清凌。”   萧沉终于抬眼看他。   梁潜说:“天体物理,陈彰不是唯一的选择。”   “但他是最适合你的。”   梁潜还想说什么,萧沉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好了。”   梁潜抿唇,只好拿起餐刀,依言继续吃饭。   一顿午餐结束,已经是下午两点。   秘书提前一个小时就把所有信息发给了萧沉,两人回到酒店房间时,窗帘是拉开的,斜照的日光金黄璀璨,映入堆叠重重的浓密云海,静谧震撼。   置身山顶,在这千挑万选的绝佳角度,站在窗边向外俯瞰,几乎像漫游天际,美得自由辽阔。   梁潜看向萧沉。   萧沉正拿起电脑走向卧室。   他一向很忙,梁潜原本没打算打扰,但看着他的背影,一句话忽然脱口而出:“哥要出去逛逛吗?”   萧沉停步,回身看他一眼。   梁潜手指微动。   邀请说出口的瞬间,他就对单玉成的答案不抱希望,但还是追加解释:“我的意思是,哥有时间的话。”   听他说完,萧沉放下手里的电脑,转而拿起外套:“走吧。”   话落见他反而不动,问了一句,“怎么?”   梁潜回神,也拿了外套走向他:“没什么。”   两人并肩出门,来到酒店外专程打造的观景平台。   站在户外,穿透山脉的狂风呼啸滚过,掀起衣摆烈烈作响,置身云巅的感官更加浓厚。   身前的脚下是万丈深渊,梁潜没有低头去看。   沿玻璃护栏往前,如瀑的云烟在风中游曳,他抬手探出护栏外,似有若无的触感潮湿冰冷,拂过他的掌心,又随风飘远。   看着它远去,梁潜收手。   站得够高,连自由的天地都足够宽广。   他甚至记不起上一次呼吸到这样的空气是在哪一天。也许从没有过。   他自信不逊于任何人,但有时生活也是一种磨练。   在遇到单玉成之前,他的磨练没到止境,没有任何机会看到这样的风景。   想到这,梁潜转脸看向萧沉,看到他仍然神色淡淡,对周围一切都毫无兴致,不由问:“哥不喜欢这的景色吗?”   萧沉随之住脚,看向身侧的云霞,只说:“等你看过更出色的风景,就会觉得平凡索然无味。”   梁潜看着他。   大概是度假的缘故,山上也气温偏低,单玉成穿的是秘书准备的一件米白色过膝风衣。   他很少穿这种轻薄柔软的颜色,今天自从见面,作风也没有以往强硬,几乎有点随和。   话间,冷风打着旋从他身旁卷过,带起风衣的长领在他侧脸舞动,时而挡住他下半张脸,唯独那双薄情的眼睛,在凌乱飞散的短发中清晰可见。   有那么一瞬间,梁潜似乎从这张脸上看到另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很快发觉,来到这座如梦似幻的雾阳山,让他见到了异想天开的幻象。   下一刻,他移开视线,也看向那双眼睛里的平凡景象:“更出色的风景,哥指的是哪里?”   萧沉只说:“走吧。”   梁潜握在护栏的手微微紧了紧,随即和他一起继续往前。   到了观赏区,人逐渐增多,四处都有拍照留念的游客。   周边是几个餐厅供旅客休息,最佳的几个观景点则是安静私人的露天花园,预约制。   秘书为两人单独定的套房有相应资格。   但在进去之前,梁潜先说:“哥如果不喜欢,之后我自己逛就好。”   萧沉说:“你不想我陪你?”   梁潜稍怔,险些被这句简单直白的话问住:“我……”   他顿了顿,才坦然回道,“我想。”   提起这个邀请,已经说明他有这样的想法,既然说出口,现在也没必要掩饰。   萧沉说:“那还等什么。”   侍者为两人打开门栏。   梁潜看着立在门边的萧沉,不再犹豫。   他快走一步,和他一起迈入花园里灿亮的明耀光影。   —   随着时间推移,和同事爽快享受了一下午的秘书看了看天色,等到暮色降临,匆匆吃过晚饭,动身去了老板所在的餐厅。   “单总!”   碰巧在餐厅门口遇到出来的萧沉和梁潜,秘书忙说,“东西都准备好了,现在出发,正好能看日落。”   准备?   梁潜突然记起中午上山前,秘书跟他透露的话。   ‘单总特意给你准备了惊喜。’   秘书说完,也的确向梁潜笑了一下。   梁潜不动声色,转向萧沉:“哥?”   萧沉说:“出发吧。”   秘书看着两人并肩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直到上了车,听到两人聊起山上的风景,才豁然开朗。   是相处的模式不太对劲。   放在以前,这两位是一位赛一位的冷,两块冰疙瘩待在一起,一两个小时都没有一句话,憋得他是浑身难受!   结果今天太阳是打东边落下了吗,怎么还聊起来了?   秘书光明正大地偷窥一阵,终于看出一点端倪。   梁潜这小子,那颗花岗岩一样的心,总算是被面冷心热的单总捂暖了一点。   不过也是,单总自回国以来大显神通,让他越来越佩服得很,可其实是有点怕的,这样的人,却单单对一个人另眼相待,还费尽心思去照顾……   换成是他,他也热。秘书暗暗地想。   观光车这时拐弯,视野霎时变得开阔,秘书迎面看到叹为观止的景色,惊呼出声:“……好美!”   他指着车外看向萧沉,“单总你看——”   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被老板那双眼睛扫过,秘书下意识闭上了嘴。   再看梁潜,他心中悲愤。   当面双标,单总你多冒昧啊!   但老板双标,他也没胆反对。   接下来的路程,秘书一个字也没再说。   直到平稳行驶的观光车载着三人来到目的地,他指着不远处山顶一排帐篷:“单总,梁少,那里是度假村专供的最佳观星点,比较私人,很安静,设备也都很齐全,就是上山的路有点陡峭,不能坐车,要辛苦一下。”   为了帮老板做好这次安排,他可是花了大价钱!   这地方贵得很,好在不出所料,老板眼都没眨就批了。   秘书说着话,下车继续带路。   走到入口时,发现上山的路前有人。   看清对方一行人,他叹了口气。   这个黄均易,怎么阴魂不散呢……   黄均易也很快看过来,然后俯身在白母耳边说了句什么。   白母冷冷看了一眼萧沉和梁潜,等工作人员打开门,先一步上了石阶。   黄均易磨磨蹭蹭,走在最后。   秘书看他这鬼鬼祟祟的样子,正想着要不向老板展示一下忠心,挡在前面,结果看见单总高大的影子已经走过身前。随即是梁潜。   “……”秘书认命地跟上。   他走在队伍末尾,时不时关注一下黄均易。   没多久,只剩几节台阶就到山顶,他心下放松,刚转过头,突然听到一声做作的惊呼。   “小心呀。”   不妙的预感油然升起,秘书一抬头,看到一块半臂长的石头从上而下滚落,因为角度问题,飞落过半才被发现,转瞬逼近梁潜!   “梁少!”   梁潜比秘书更早发现这块石头,但他离得更近,穿戴外骨骼的腿比以往灵便,却仍然迟滞。   狭窄的上山小径无处躲避,他拧眉侧身,勉强避开要害,已经做好被砸中的准备,然而手臂忽然一紧——   沉而重的力道箍在臂弯,梁潜堪堪转眼,就被这只手一把拉近。   他抬头,只看到对方的下巴,下一秒被一只同样灼热的大手按在腰背,牢牢揽进怀里。   两人一齐撞在右侧嶙峋的石头,梁潜直觉腰间紧了一瞬,低头看下去,才发现萧沉的右臂磕在一块尖锐凸起,袖口划了一道长长裂口,正隐隐渗出血迹。   “哥!”   萧沉也扫过一眼,把人松开。   梁潜没有退后,他抬手握向萧沉手臂,但在接触前的刹那,想到这么做也许会加重伤势,他陡然停住,沉声问:“哥,你怎么样?”   萧沉说:“没事。”   工作人员也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山上的低温天气也吓出一身冷汗:“这位先生,实在抱歉,我马上请急救过来帮您包扎!”   这么一条小路,从来没出过差错,可刚刚那块石头如果把人砸中,从台阶上滚下去,不死也要摔成残废,他怎么负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梁潜虚托扶着萧沉的手臂,看着撕裂的衣料沾染的刺眼血痕,他眼底凛寒如冰,之后目光微转,落在梯道上方,对上那双幸灾乐祸的眼睛。   黄均易脸上摆着挑衅,见他看过来,挑了挑眉,不怀好意的嘲讽赤|裸显露。   梁潜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怒色,只有眼神冷酷锋利,隐约滚着让人胆战心惊的戾气。   黄均易对视不足两秒,就收敛笑容,讪讪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工作人员不敢耽搁,打完电话忙带路继续上山,检查包扎后问过萧沉的意见,得知他不会追究,松了口气,送了一些礼品,又把人送到帐篷,才带队离开。   秘书一路跟着,也是好一阵惊魂未定,见老板似乎没受一点影响,伤势也不重,才看了一圈周围。   观星台是六十米见方的小型平台,共分十个区域,空间不算宽敞,但并不拥挤。有更早来到的客人,都在各自的帐篷前吃喝聊天。   秘书跟着萧沉走进帐篷,看到里面除了一些常见物品,全是观星的一应设备。   摄影器材,手电筒,望远镜,置物架最顶端是叠放的星图。   忽地。   外面传来一阵阵惊叹。   秘书出去往外一看。   太阳快下山了。   夕阳的余晖映照云海,天地之间满是燃烧的晚霞。   他回头,看到老板披着灿烂炫目的熔金光线走出门帘,身旁是英俊逼人的梁潜,两道身影融进落日霞光,油画似的。   秘书默默退了一步,让开位置。   等两人走过,他回到帐篷,把东西一件一件搬出来。   最后一个支架放下,他正踌躇要不要把手里的拍立得给梁潜,抬头一看,不由笑了。   “咔嚓——”   听到快门声,梁潜回头看过去。   秘书还在低头拿相纸,几步走过来,脸上很快露出惊喜:“梁少你看,我给你和单总拍了张照片。”   他说着,把手里成像的照片递出去。   梁潜的视线落在照片上。   片刻,他回身抬手接过。   照片是固定的画面。   画面中,他正看雾阳山闻名遐迩的落日景观,单玉成正看他。   他们之间横亘云端的一线夕阳绚烂辉煌,却只照亮他们靠近的侧影,沦为索然无味的平凡背景。   梁潜看着这幅图。   他不知道这时在和单玉成聊些什么,也不知道单玉成在什么时候看过他,但画面定格,照片帮他记下了这一刻。   “梁少觉得还行吗?就当留个纪念吧!”   梁潜看向萧沉,见他没有细看的意思,才把照片收起,对秘书说:“谢谢。”   秘书被宠若惊:“啊,梁少客气……”   他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看来这张照片拍得很让梁潜满意。   但眼看落日快要结束,他与其杵在这当个多余的电线杆,还不如下去和同事们待在一起快乐,所以跟老板请示一句,把相机放下就转头离开了。   梁潜没有在意秘书的去留。   他看过萧沉的右臂,环视四周,余光看见玻璃护栏旁的桌椅,对萧沉道:“哥,到那边坐一会吧。”   “嗯。”   入座后,周围不停响起快门声。   梁潜看着穿透薄雾的夕阳逐渐落入地平线。   他手边也有相机,上山前,他原本是打算记录亲眼看到的第一次日落。   但——   “不要被无关紧要的小事影响心情。”   梁潜一顿。   “也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精力。”   萧沉说,“只要你站得足够高,自然比任何人走得更长远。”   梁潜垂眸,只说:“我明白。”   他明白萧沉的意思,所以看过落日,他整理过心情,耐心等到深夜,和萧沉一起在这个长宽六米、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区域,静静欣赏星空。   天空纯净,繁星闪烁。   曾经看过的影像映入眼帘,是一场美景的盛宴。   梁潜扶着望远镜,良久,忽然回头看向躺椅上的萧沉:“哥会觉得无聊吗?”   萧沉的回答是:“你喜欢就好。”   “哥提过的、那个比这更出色的地方,”   梁潜接着问,“如果有机会,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萧沉说:“如果有机会,可以。”   梁潜抿唇,收回视线。   他看向星空,疏忽划过的一条拖曳长线转瞬即逝。   “啊!流星!”   “快看!是流星!”   观星台上有小小短暂的喧闹。   梁潜久久看着流星消失的方向,不由自主的心跳也小小地乱了一拍节奏。   —   次日。   清早。   陪梁潜看完日出,萧沉由工作人员换过药,在对方的陪同下准备下山。   但在走到出口之前,他听到梯道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工作人员脸色青白交加,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声就赶了过去,直跑到最后一节台阶,才看到瘫在地上五官扭曲的黄均易。   白家人围在他身边,他狼狈急促地喘|息着,痛得连呼吸都几乎难以为继。   忽地。   黄均易看到台阶上徐徐走下的人影。   梁潜垂眸看他。   这道居高临下的眼神残酷冰冷,除去眼底的戾色变作淡然的轻蔑,其余与昨天下午如出一辙。   剧烈的痛苦猛然加重。   黄均易呼吸更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尖声喊道:“是你!是你!”   所有人看过去。   等在门外的秘书正看戏,见状赶紧跳了出来,高声说:“喂!你别血口喷人,你们和梁少中间隔着这么多人,梁少连一根汗毛都碰不到你!”   白清凌也皱了皱眉。   他早就看出黄均易对梁潜不满:“均易,你不要这样。”   闻言,黄均易嘴里腥甜,又挣扎着看向梁潜。   对方却早已收回视线,转向身边的男人,之后越过人群,很快远去。两人都没再看他一眼。   —   远离了是非之地,秘书左右张望几次,忍不住说:“单总,梁少,那边出了事,估计要等一会才能出发,你们稍等一下,我去问问!”   原地只剩下两人。   梁潜看了看萧沉:“哥,我……”   萧沉淡淡道:“我不会帮你善后。”   昨晚梁潜独自离开五分钟,他也不清楚是去做了什么,但看今天的情景,原因不难猜到。   梁潜微怔,收拢的五指却缓缓松开。   他再开口,语气没了犹豫,只有理所当然:“哥放心,这件事会与我无关。”   “嗯。”   梁潜心中沉定,目光落在萧沉右臂。   他让他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精力。   但有些事,有些人必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6章   在度假村待足了整个周末,到周一早上,梁潜和萧沉一起坐车直接去了学校。   车上,梁潜看着萧沉处理电脑邮件的左手,一时有些走神。   原以为这次出来只是为了应付所谓的庆功活动,还要分心应对闲人的打扰。   没想到两天两夜,他全程只和单玉成在一起,却不得不说,这一趟很尽兴。   梁潜想着,翻开手里的书。   来时带了这本专业书打发时间,但直到今天,才有打开的机会。   单玉成没把时间安排得很满,只是没来由的,他在闲暇时也并不觉得无趣。   “单总,”   前排的秘书突然打破车里的安静,对两人说,“梁少,之前那个黄均易报警后想污蔑是梁少设计他,这两天警察一直在调查,我临走的时候去打听了一下,果然找不到一点证据。”   梁潜看他一眼。   秘书讨好地笑了笑:“梁少放心,那小子空口白牙就想颠倒黑白,我看他是做春秋大梦!”   梁潜颔首,低头继续翻开下一页。   秘书算是了解他的脾气,见状也不多说,想起什么,又看向萧沉:“对了单总,您右臂上的伤一直没有见好,医生建议要尽量休养,不能用力,所以我帮您请了一个护工,您看是让他去公司,还是到您家里?”   “公司。”   “好的。”秘书点头,不再多话。   梁潜翻书的手却停住。   他眉心微动,转脸问:“哥这段时间还是住在公司吗?”   秘书暗暗摇头。   你小子,还不知道单总不喜欢被人置喙吗,那天他在病房里问了一句,差点被单总的眼神杀死,你——   “嗯。”   “……”秘书沉默,不再多想。   梁潜又说:“你受了伤,需要静养,何况高强度工作对你恢复不利。”   萧沉打字的手停在键盘,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梁潜说:“不需要护工。”   秘书没忍住:“啊?”   梁潜说:“我可以帮你。”   单玉成是为他受伤,他有责任帮单玉成痊愈。   萧沉却收回视线:“不用了。”   梁潜皱眉:“为什么?”   萧沉说:“你还要上课,学业要紧。”   梁潜皱眉更深。   的确,除了周末,他不可能全天陪在单玉成身边。   他转而说:“至少,哥晚上不能再加班了。”   秘书坐在前排,听得眼睛乱瞟,实在是很好奇老板听到这句话是什么反应。   但后视镜看不清老板的表情,他只能听到毫无变化的声音。   “荀津。”   秘书一个激灵:“在!”   他连忙回头,“单总?”   萧沉说:“这个星期,我正常下班。”   荀津面上连连点头:“好的!”   心底里暗自嘀咕,弟弟误国,弟弟误国啊!   没人听到他的心声。   车厢内很快重新响起键盘声,此外除了偶尔的翻书声响,一路全是安静。   到了教学楼前,梁潜开门下车,站在原地目送汽车离开。   “同学,你东西掉了。”一个女生走过,顺口提醒。   梁潜低头,看到落在台阶的照片,立刻皱眉蹲身捡起。   地上没有什么脏污,他拿纸巾擦去表面的一层灰尘,才把它重新夹进书里。   “梁潜?”   又一道声音靠近,“你在这,省得我去找你了,刚才我看见陈教授,他让我转告你,下午去找他一趟。”   梁潜眸光轻闪,不动声色:“好。”   —   与此同时。   萧沉坐车回到公司,时间没过中午,荀津打内线告知他陈彰毁约的消息。   “单总,来的不是陈彰,是丹影的律师,他来赔付违约金。”   萧沉说:“带他去走流程。”   荀津心中不忿:“单总,就让他这么走了吗?”   陈彰这个龟孙,丢尽天下教授的脸面!区区一个丹影集团,撒点鸡零狗碎的好处就被收买了,他唾弃!   电话里传来平淡的反问。   “怎么,你有办法?”   “……”荀津只想咬断舌根,他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没有……单总,我明白了。”   惊魂未定地挂了电话,他把一天工作忙完,才准时带着到岗的护工去见老板。   到了办公室,他趁机看了老板的脸色,发现对方还是无动于衷、运筹帷幄的样子。   他不太懂。   单总不是最疼梁潜吗,为了给梁潜出气,丹影集团的白清宇当初也是当面得罪的,怎么现在梁潜的导师被横刀夺走,单总看上去跟没事人似的。   不过老板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他也没有深想,把老板和护工一起送回家,交代完护工注意事项,就正常下了班。   护工放下行李回到客厅,小心翼翼地跟雇主打过招呼,才去厨房开始准备营养餐。   之后等萧沉吃完,他回房拿着药箱出来:“单先生,您现在方便吗,我帮您换药吧?”   “嗯。”   护工于是搬了椅子到沙发侧坐下,解开萧沉衬衫的袖口,往上挽了几道,露出被包扎的伤口,轻手轻脚动作起来。   正在这时,玄关方向传来开门声。   梁潜换了鞋走进客厅,看到眼前的画面,眉心拢起不自知的痕迹。   倚在沙发的萧沉正单手翻阅文件。   在他身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一手虚捧着他手臂,一手还在上药,听到声音,下意识看过来。   梁潜看着他的手,视线往上一挑,对上他的眼睛。   护工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手指跟着颤了颤。   萧沉微蹙起眉。   见状,梁潜作势要把手里的包放下:“哥,我帮你。”   萧沉不以为意:“不用了,让他做吧。”   护工连连道歉:“对不起单先生,我之后会注意的!”   他说着,力图给自己证明,越发仔细认真地重新扶住萧沉的手臂。   梁潜停在原地,凝眸看他动作,握包的手沉沉用力。   没多久,熟悉梁潜课表的家政走过来。   “梁少,可以吃饭了。”   梁潜冷声道:“我等哥一起。”   家政解释:“单总已经吃过营养餐了,他最近的衣食住行都是小李一手操办,不会和梁少同桌吃饭。”   梁潜眉间痕迹愈深。   不远处还传来两人的交谈。   “单先生,包扎的松紧度合适吗?”   “嗯。”   “还有就是,伤口愈合期间可能会疼痒,请您尽量忍耐一下。”   梁潜看过去,年轻男人熟练打完最后一个结,正对萧沉笑说:“好啦。”   萧沉没有开口,连翻阅文件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但他的话从来不多,神情也难辨喜怒。   “梁少?”   梁潜收回视线,冷冷看了一眼小李,转身越过家政走向餐厅。   等他吃过饭再出来,沙发上已经没了萧沉的身影。   他看向兀自收拾桌上资料的小李,问道:“我哥呢?”   小李回头,看到是他,心里着实有点毛毛的:“……单先生去洗澡了。”   说完捏紧手里的文件夹,借口离开,“呃,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去帮单先生换衣服了。”   梁潜听着他敲门走进萧沉的房间,想了想,也抬脚走过去,轻轻敲响房门。   “进。”   梁潜推门进去,看到萧沉身上只松垮穿了一件浴袍,小李站在他右侧,正帮他取下右臂上的防水套。   “哥。”   萧沉抬眼看他。   梁潜开门见山:“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闻言,小李下意识看向萧沉。   萧沉颔首。   小李才拿着东西转身出门,路过梁潜正要避开,肩膀却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踉跄跌退半步,再转脸。   梁潜已经和他擦肩而过,直直走到萧沉身前。   看到萧沉敞开的领口,梁潜想了想,抬手轻轻拢起:“最近天气不好,哥不怕感冒吗?”   没一会,身后房门开了又合。   萧沉看着梁潜低眉敛目的脸:“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梁潜垂眸拢紧他的前襟,重新系上腰带,抚平褶皱,才道:“哥应该知道了吧,是陈彰的事。”   萧沉任他动作,只道:“我会帮你另找一位导师。”   梁潜抬眼:“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哥,他还是你公司的技术顾问吗?”   萧沉淡声说:“这些——”   “不用我操心吗?”   梁潜打断他,“可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哥,让我帮你吧。”   萧沉眼底微深:“你想怎么帮我?”   梁潜语气平常:“陈彰能做到的,我只会做得比他更好。”   但这还不够。   萧沉转身:“你的学业要紧,不要把精力分散。”   “可——”   萧沉走到沙发前坐下:“我需要的顾问是张平伦,需要陈彰的是你,既然现在你认为会比陈彰做得更好,他就已经没有价值。”   梁潜沉默着。   真的是这样吗。   单玉成是他有生见过最强势且自负的人,决不允许任何事失控,如今丹影明目张胆地强行抢走陈彰,他不相信萧沉会是表面这么平静。   丹影集团。   白家。   记起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梁潜指腹触及腿边冰冷的金属架,眼底划过一抹凛厉。   “等你毕业,如果还对公司的事感兴趣,再来帮我吧。”   听到萧沉的声音,梁潜抿唇。   他松手,也转向沙发:“我很感兴趣。哥不信我吗?”   萧沉说:“我信。”   闻言,梁潜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   “但我不需要一个比陈彰更好的顾问。”   萧沉接着说,“梁潜,我希望你能做得比任何人更好。”   梁潜和他对视。   萧沉看着他:“等到那一天,你才是我最好的帮手。”   良久,梁潜避开视线:“我会的。”   看出萧沉的决定,他转而说,“哥休息吧,有事随时叫我。”   话落,他也转身离开。   系统不理解:【宿主为什么不同意目标主动提出的帮助?他的态度已基本转变,足以支撑下一步计划,跟在宿主身边,也更方便攻略好感。】   【他的情绪还需要积累。过早宣泄,对主角不会产生影响。】   【明白。】系统得到答案,继续保持安静。   —   时间转眼过去一周。   周一上午,小李照例拿着外套等在玄关。   “单先生。”看到萧沉走近,他忙打开外套,站在萧沉身后帮他穿好。   整理袖口时,却突然被一只手接替。   小李转脸,看到梁潜那张异常英俊、却总让他感觉害怕的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照例让开位置。   他低着头,听着梁潜在玄关和雇主闲聊,第不知道多少次腹议。   这个梁少,听闻也不是单先生的亲弟弟,感情倒挺深的。   就是占有欲这么强,比亲弟弟还多好些吧,让他每次换个药都提心吊胆,不敢多碰一下……   他正想着——   “哥,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公司有助理,下班之后我可以帮你,护工就免了吧。”   得。   工作也黄了。   小李腹议加倍。   看他不顺眼整整一个星期,今天总算说出来了。   瞧平时雇主对这位梁少百依百顺的样子,也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果然,他紧接着就听到萧沉“嗯”了一声。   小李垂头丧气,之后跟着萧沉回到公司,没多久就被荀津叫去结账走人。   荀津看他的表情,去萧沉办公室复命时忍不住问:“单总,是小李做得不周到吗?要不要换一个?”   萧沉道:“不用。”   荀津于是转而说起另一件来意:“对了单总,再过六天就是梁少生日,十八岁成年礼,您看是要大办吗?当天正好是周末,如果需要邀请梁少同学的话,我现在就去准备。”   萧沉道:“去问一问梁潜的意见。”   荀津应是,放下手里的文件:“好的单总,那我下去忙了。”   系统在他走后发出提醒:【宿主,七天后就是剧情交汇点,目标与主角生日过后,身份互换。】   萧沉签名的笔势一顿。   系统问:【目前计划一进度良好,请问是否取消计划二?】   萧沉继续写完,才说:“待定吧。”   比起初见面,梁潜最近对他的信任的确有所提升,但进度良好,并不是他想要的标准。   白清凌目前和梁潜还没有最直接的冲突。   只是一些小打小闹,距离任务完成无疑还太遥远。   【好的。】   萧沉搁笔,看向电脑旁的相框。   雾阳山上荀津随手拍的照片,梁潜去扫描洗了两张,一张放在客厅,另一张就在这里。   同样的东西看了一个星期,已经有些习惯。   他正抬手,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来电显示是梁潜的名字。   电话接通,渐渐熟悉的冷漠语调从听筒里传出来。   “哥,我的生日不用请任何人,这一天没什么特别。”   他说,“如果一定要过,哥给我买个蛋糕吧。就在家里,我们两个人就够了。”   萧沉听完,问他:“十八岁成人,你有什么心愿?”   “我的心愿,就是和哥一起——”   梁潜顿了顿,“一起好好发展公司。”   萧沉看着窄小的相框,再问一句:“除此以外,最近的愿望是什么。说出来,我会为你实现。”   “……”   听筒里沉默两秒,再响起的低沉嗓音忽地轻缓,语气不够坚定,显得有点孩子气。   “生日那天,哥,你能陪我再看一次星星吗?”   萧沉的回应仍然平淡,但没有犹豫。   “好。” 第7章   十月十九。   清晨八点三十分。   梁潜走到客厅,第一眼先看到客厅里大大小小的包裹。   还没走近,听到另一侧传来萧沉的声音。   “生日快乐。”   转身看到萧沉,梁潜薄唇微扬:“谢谢哥。”   萧沉说:“礼物想拆吗。”   梁潜的目光又转回那一堆包裹:“这么多?”   萧沉只说:“去看看吧。”   梁潜依言走到礼物前,一个一个打开外包装,才发现“这么多”礼物,其实只是一套多组配件的设备。   寻星镜,赤道仪,目镜,主镜。   是天文望远镜。   “喜欢吗。”   梁潜唇边笑意更深,“很喜欢。”   他转脸看向萧沉,漆黑的眼睛褪去阴沉冷漠,比平常烁亮闪熠:“今天晚上,我就用它拍出一张照片送给哥吧。”   萧沉没拒绝这份好意。   之后陪梁潜吃过早餐,他抬腕看表。   梁潜余光看见,也放下筷子:“哥今天要加班吗?”   “不是。”   萧沉说完,看到梁潜身上的睡衣,“去换一身衣服。”   梁潜问:“去哪?”   “医院。”   萧沉言简意赅,“梁女士的情况有好转。”   和医院保持联系的荀津,在八点钟准时给他发了短信。   梁潜一顿,点头起身。   等他从卧室再出来,司机已经等在门口。   两人上车,很快到了目的地。   萧沉按系统建议的人设,先去看了卧床的原身父亲,才陪梁潜走进他母亲梁雨静所在的病房。   他们进门时,负责看顾的护工正在帮病人擦拭四肢,见有人进来,她停下活计。   梁潜她是认识的,也知道今天会有人过来,所以尽管不清楚梁潜身边的人是谁,也还是打个招呼,先走了出去。   梁潜走向病床。   萧沉注意到,他先看的不是梁雨静,而是挂在床尾的病例。   护工擦身的用具都在一旁,他也没有接手的意思,只是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监护仪。   梁潜的情感阈值低于正常指数,显然,面对至亲也没有例外。   他可以在学生时期就身兼数职,尽力打工去支付梁雨静的治疗费用,但最基础的关心和照顾,他没有、也无心去做。   没几分钟,梁潜看完所有数据,回到萧沉身边。   正巧医生带着护士推门进来,看到两人,简单介绍情况:“病人昨晚醒过一次,不过时间很短,这段时间护工一直在尝试刺激促醒,如果状态良好,这两天可能会恢复意识。”   梁潜一针见血地问:“她的病呢?”   医生不由看向萧沉,见萧沉颔首,才告诉他:“你母亲的病你应该知道,以前拖得太久,再加上这次车祸,就算醒过来,也需要长时间休养——”   “醒了!”一旁护士忽然惊呼。   萧沉看过去,病床上的梁雨静已经睁眼,只是眼神还很迷茫。   医生也说:“别着急,病人现在的状态还不是很稳定,继续叫她,看她没有反应。”   护士并护工和他一起围到床边,配合他开始验证。   萧沉扫过即将忙碌的病房,很快转身离开。   只是出门时,身后传来另一道脚步声。   “哥。”   萧沉回眸。   梁潜直走到他身前,才问:“你要回去了吗?”   萧沉说:“嗯。”   梁潜回头看了一眼病房,接着说:“我知道欠哥的已经很多,但还是谢谢你。当初医生跟我说过,如果转院,我妈可能撑不到下个月。”   萧沉只说:“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这些。”   闻言,梁潜倏地回脸看他。   萧沉说:“回去吧。”   话落,他正要离开,手臂忽然被一把握住。   梁潜紧紧攥着他的小臂,目光垂敛,嗓音却轻得飘摇:“哥……”   萧沉耐心等着他的后话。   片刻,梁潜才低声问:“哥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他没有抬头。   那道平淡强势的沉稳声音传到耳边,说得这样轻易,却像金科玉律,是一道必不可少的信条。   “我是你哥,这还用问吗。”   梁潜抿唇。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的五指握得更紧,但旋即松了力道。   他看向萧沉:“我想,最多三年。”   萧沉说:“怎么?”   “不,两年。”   梁潜说,“两年后,我会把欠哥的一切,连本带利的还清。”   萧沉没有在意:“送给你的东西,我不需要你还。”   梁潜语气坚定,无可动摇:“我想还。”   还清一切,他在单玉成眼里才不止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弱者。   只有站在同样的高度,才能让单玉成知道,他不是“弟弟”,他是梁潜。   萧沉深深看他一眼:“好,那我等着这一天。”   梁潜不再多言:“哥早点回去休息吧,等我忙完自己回去。”   说完和萧沉道别,他先一步转身回了病房。   萧沉也继续下楼,坐车回了住处。   今天周末,答应了陪梁潜过生日,他没去公司,但梁雨静苏醒,各项检查一时半会大约不会结束,他索性去了书房处理邮件。   结果也和他的预料所差无几。   直到下午五点,梁潜才打来电话。   “哥,我忙完了,现在回去,你如果饿了就先吃饭吧。”   萧沉说:“在医院等我。”   听筒里传来的脚步声急停。   梁潜似乎想问,但最终是没有出口:“好。”   挂了通话,萧沉通知过司机,起身出门。   司机等在楼下,见到出来,忙打开后车门,才上车前往医院。   路上,不经意看到一个蛋糕店,萧沉记起什么。   “停车。”   车子缓缓平稳停下。   司机不明所以,跟着老板下车,一路走到蛋糕店,才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惊讶地看了看老板,心说以荀秘书那个在这种事上挑不出毛病的脑子,连餐厅都定好了,生日蛋糕这么重要的细节,肯定不会忘。但面对老板,他还是没敢吭声。   萧沉已经走进店门。   店员原本站在柜台后擦着工具,听到来了客人随口招呼一声,一抬头,她眨眨眼,贴心地询问:“请问是自己吃还是送人?”   萧沉停在展柜前:“送人。”   店员见他注视着一个模型,明白他已经挑好,不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指着它问:“是要这一款吗?”   星球蛋糕,是店里的爆款了,没什么稀奇。   “尺寸不用太大,其余你自己斟酌,一个小时后会有人来取。”   萧沉从怀里取出钱包,把卡放在柜台,淡声道,“结账吧。”   “哦哦!”店员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掏出纸笔,看到他的动作,连忙刷完卡递还。   萧沉收回钱包,转身走向门口。   店员这才回过神来,习惯性问道:“先生,蛋糕上需要写字吗?”   司机正打开店门。   萧沉停在门边,侧回身看了蛋糕一眼。   “写,生日快乐。”   —   医院。   住院部前。   梁潜站在台阶前,很快等到他等的那辆车。   他没等司机下车,已经开门上车。   看到后座的萧沉,他先问:“不是说好今天在家里吃饭吗,哥有安排?”   萧沉说:“荀津定了一间餐厅。”   荀津。   梁潜眼底兴味消减,转而说:“我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虽然人醒了,但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需要再调养一段时间。”   话到这,他又转脸看向萧沉,“单叔说,再住院观察一星期,他想和我妈一起出院,他觉得家里比医院方便,让我来问哥的意见。”   萧沉说:“可以。”   梁潜低头:“我妈出院之后,我是不是也不方便再继续打扰哥,该搬回去了?”   “你想住在哪里,是你的自由。”   梁潜很坦然:“如果哥不觉得我是麻烦,我想继续和你住在一起。”   萧沉说:“随你。”   梁潜轻笑,转眼看向车窗外。   十八岁成人,这也许是他的转折。   在此之前,从没有哪一次生日,让他从睁开眼的第一秒就在期待。   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到医院传来的好消息,他的坏运气正在冲淡。希望今天一切顺利,能安稳地否极泰来。   不知过去多久,汽车轻轻一晃。   前排司机提醒:“单总,梁少,到了。”   萧沉下车,和梁潜一起进了餐厅。   荀津挑的地方不错。   餐厅的环境和菜品味道都算上佳。   但一顿饭下来,萧沉看到梁潜始终心不在焉,最后上来的蛋糕也只动了两口。   “不合口味?”   梁潜摇头:“我不饿。”   见萧沉也搁筷,他问,“我的东西还在后备箱吗?”   萧沉说:“嗯。”   “哥答应过,晚上会陪我一起去看星星。”   梁潜看了看落地窗外的天色,“现在天快黑了,我们出发吧?”   同样的话,这次由萧沉反问:“你有安排?”   梁潜笑说:“上次哥安排的是度假村和最佳观星点,我的预算有限,希望哥不要介意。”   萧沉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喜欢就好。”   梁潜已经起身。   他抬手拉起萧沉手腕:“那就走吧?”   萧沉扫过他的动作,随着这股力道也起身走向门外。   上了车,梁潜把地址告诉司机。   听到名字,司机有些惊讶,可看到老板没有意见,就尽职地打着方向盘拐入大道。   足足一个小时后,汽车才在一片烂尾楼前停下。   天早已彻底暗沉。   寂静无声的夜,林立的建筑参差不齐,周围漆黑一片,连微风的波动都像细弱的哭叫,越衬得这里像座鬼城。   唯一的好处在今晚星月高照,洒下满地银霜,可也亮得朦朦胧胧,并不通明。   司机实在不确定,梁潜要带老板来的会是这样的地方。   “单总?”   没等萧沉开口,梁潜先说:“就是这。”   “……”司机于是下车。   他去搬出车上的一应物品,接着支起帐篷,收拾完剩余废料,在萧沉的示意下驱车离开。   他走后,梁潜从帐篷里拿出一把折叠椅:“哥先坐一会。”   话落又去组装望远镜,调试结束,才回到萧沉身边,从地上的冷藏箱里拿出一罐啤酒递过去。   萧沉抬眼看他。   梁潜指了指腕间的表:“我今天十八岁了。”   他再把啤酒打开,重新递了一遍,等萧沉接过,他从箱子里再拿一罐,在另一侧坐下。   冰凉潮湿的手感握在掌心,萧沉浅饮一口,随手把它放在折叠桌上。   梁潜则双手环握着这罐啤酒,在全然清静的夜幕下抬头看天:“没想到我十四岁就想在今天做的事,会有哥陪在身边。”   萧沉说:“十四岁?”   “对。”   梁潜点头,“我以前住在附近,上学的时候,每一天都要路过这里。”   萧沉问他:“你喜欢在这里看星星?”   梁潜说:“这里很安静,没有人会来打扰我。”   萧沉也看向星空。   “一直没有问过,”   梁潜忽然看他,“哥也喜欢星星吗?”   萧沉没有回答。   梁潜没有试图追问,只说:“其实我不是喜欢星星,而是喜欢看它。”   他说,“满天星辰,对我来说是难得的风景。我也喜欢它的距离。”   “距离?”   梁潜说:“我看得见它,但它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可能穷极一生,我也不会亲眼看到它真实的样子,这样就很好。否则离得太近,让我看到它的瑕疵,那它就不是风景,而是一文不值的残次品。”   萧沉说:“看来我不该送你这份礼物。”   梁潜知道他指的是那架天文望远镜:“不,哥的礼物我很喜欢。”   萧沉说:“怎么,你没有看到星星的瑕疵?”   “我……”   梁潜说,“可能暂时还没找到。”   萧沉说:“那你要做好准备。人事物,任何东西都有瑕疵,做不到你想要的完美。”   梁潜转眼,在朦胧月色下看着他平静的侧脸。   萧沉忽有所觉,看向突然闭口无言的梁潜。   但他的视线转到梁潜身上时,正对上对方霍然起身的背影。   “这么久了,哥应该饿了吧,我去找点吃的。”   萧沉收回视线,没有放在心上。   不多时,他听到梁潜又出声。   “哥,这是什么?”   萧沉循声看过去。   梁潜提着一个礼盒走过来。   这个外包装已经足够明显。   不过他问出口,萧沉给他答案:“你的生日蛋糕。”   晚餐的蛋糕甜而不腻,梁潜也没有食欲,想必对甜品没什么兴趣,他没打算再送。   梁潜的确没有意外:“可餐厅里……”   萧沉说:“你不是想要一个蛋糕吗。”   听到这句话,梁潜定定看着他,半晌才问:“只要我想,哥都会给吗?”   萧沉看他一眼,淡淡说:“只要你想。”   “砰砰——”   梁潜倏地移开视线。   陡然鼓噪的心跳似乎响在耳边,重得有如擂鼓。   他把蛋糕放在桌上,把这份过度真实的错觉压在心底。   “不喜欢甜品,就扔了吧。”   梁潜回神,轻轻打开系带:“我想吃。”   包装四散。   一个蔚蓝的星球就在眼前。   梁潜手指莫名一颤,系带从他指间滑落。   他眨了眨眼,薄唇微抿,拿起切刀良久,还是没有动作。   “怎么。”   梁潜握刀的手一紧,看向萧沉:“我想跟哥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萧沉颔首。   梁潜放下切刀,把单反摆在调整好角度支架,设定过时间,走到萧沉身后,随即听到快门声响起,又立刻回去查看。   屏幕上,单玉成坐在摆着星球的折叠桌旁,神情和平常没有区别,看不出对他的生日有什么特殊对待。   但在今天,他最想见到的两个标志同时出现,已经是最特殊的存在。   梁潜移开相机,看向屏幕外的萧沉。   月光影绰,逐渐显现的群星闪烁辉芒,他仍看不清他的脸。   他只好走近几步:“哥。”   “嗯?”   “明年的今天,”   梁潜说着,把啤酒第三次递给萧沉,薄唇抿着笑意,举杯问他,“如果我还想再来一次,你会答应我吗?”   萧沉说:“当然。”   —   第二天一早。   从帐篷里醒来,梁潜睁眼就看到身旁的萧沉,直觉昨晚还像做梦一场。   从晚上九点,到凌晨四点,虽然观星条件不算太好,但他还是用了整整七个小时拍摄星图。即便如此,只睡了四个小时就清醒,他没感到一丝疲倦。   单反就在手边。梁潜随手拿起。   他说过,要在昨晚拍一张照片送给单玉成。   现在还没有成品,最多一天,他会兑现这句承诺。   想到这,梁潜看向萧沉。   昨夜睡得太晚,他莫名醒得太早,单玉成此刻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张冷淡的脸,睡着时更看不出情感,只是那双眼睛闭起,仿佛没有寻常那么难以接近——   蓦然间。   来电的震动不期而至,突兀搅乱了安宁。   梁潜皱眉,从枕边拿起手机,递向缓缓睁眼的萧沉:“哥,是荀津。”   不需要他提醒。   电话一接通,荀津急切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单总!不好了,出事了!”   随之而来的是系统提醒。   【请注意,剧情节点开始交汇。】   【白清凌身份已被发现,宿主需谨慎选择计划执行。】 第8章   “重点。”   听到老板的声音,荀津定了定心,正要重新组织思路,可话到嘴边,他突然记起一件事来。   “呃……单总,梁少在你身边吗?”   “嗯。”   荀津的脸顿时皱成老干菜:“那个,单总,这件事其实跟梁少有关,是他……那个……”   “说清楚。”   知道老板耐心不多,荀津挺了挺脖子,直接说:“是梁少,他其实……不是梁女士的亲生儿子!”   下一秒,再传来的却不是老板的声音,而是那道他早已听惯的冷漠语气。   这一次听见,还多了一分凛然。   “你说什么?”   “梁少……”   话已经说出口,老板又开了免提,荀津也没有遮遮掩掩,“你不是梁女士的亲生儿子,而是丹影集团白家的二公子!”   梁潜下颚冷硬。   他看着萧沉掌心亮着屏幕的手机。   通话两端长久地陷入沉默。   萧沉先开口:“消息属实吗。”   “是真的!”   荀津忙说,“单总,刚才是丹影集团总经理白清宇亲自给我打的电话,他从医院那边得知梁少和你在一起,特意联系我,让我帮他转告,问单总和梁少哪天有空,他要登门拜访,到时候会事无巨细的解释给梁少听。”   天知道他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有多么震撼。   那可是丹影集团啊!   梁潜竟然是丹影集团被抱错的小少爷!   幸好回头想想,拜老板所赐,他还从来没得罪过这位祖宗……   荀津摇了摇头,接着问:“单总,您看是约在几点钟见面?”   在他看来,和丹影这种巨头哪怕扯上一丁点关系,都是天降喜事,何况是摇身一变成了白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   梁潜听到这个消息,肯定是想越快越好吧——   “不用约了,我不见。”   “……”荀津愣住了,还以为在幻听。   梁潜说了句什么?   怎么有点难以置信??   但紧接着,他听到老板开口:“下午三点,诗莱酒店。”   荀津又是一愣。   “不,哥,这件事——嘟——”   电话挂断了。   荀津愣愣看着自动黑屏的手机,还没反应过来。   但让他质疑老板的决定,那他是绝无这个胆量的,所以愣神五秒就连忙定了地方,给白清宇回电转达老板的意思。   对面立刻答应了,速度之快,越让他明白这件事的真实性。   可这种祖坟冒青烟都未必有的金馅饼,梁潜竟然不要???   这又是为什么?   —   同一时间。   帐篷内。   “哥,白家的人,我不想见。”   萧沉说:“原因。”   “没有原因。”   面对萧沉,梁潜语气里的生硬前所未有,“我不想去,哥要逼我去见他们吗?”   萧沉说:“如果情况属实,没错,你非见不可。”   闻言,梁潜猛地起身。   他一把掀开门帘,右脚已经迈出去,又回头看向萧沉,“是不是你心里已经认定,荀津的话就是真的。”   天气转冷,晨起八点的太阳并不灼热,却仍然闪耀。   日光透过掀起的空缺落在萧沉侧脸,他看到那张脸上的神情总是不变,却远比一道晨曦刺眼,说出的话,更理智到了极点。   “梁潜,事关你的身世,你有必要了解清楚。”   梁潜冷声说:“有必要了解清楚的是我,还是你?”   萧沉眉间微有痕迹:“你在暗指什么?”   看到他皱眉,梁潜掀帘的手缓缓收紧,随即抿唇转身,彻底走出这间两分钟前还宁静和睦的帐篷。   走到帘外,看到睡前没收拾的折叠桌椅,看到空空如也的蛋糕礼盒,看到箱子里零散的几个易拉罐——   梁潜薄唇抿直,呼吸渐重。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恢复如常,视线微扫,却不回头,一言不发地走到桌前,把东西收拾整齐。   萧沉看着他动作:“你在犹豫?”   梁潜顿住。   萧沉说:“比起这十八年的经历,难道你不想回到本该属于你的位置?”   梁潜停在原地,十指收紧成拳。   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曾经他负重前行的时候,没有人问过这句话;偏偏在今天,在他做出决定之后,再来告诉他,过往的一切都是假象。   凭什么?   白家有他的位置吗?   白清凌在白家的地位,连学校都众所周知,即便情况属实,他也只是一个混进局面的陌生人,和那个地方格格不入。   再者,他从不打算和这个高高在上的豪门打交道。   本该属于他的,是单家的一席之地。   想到这,梁潜盯着地上如今只能用来盛装垃圾的蛋糕礼盒。   而现在,恐怕他也和这个礼盒一样,是单玉成急于扫地出门的陈旧废品。   “冷静的把事情想清楚,不论如何,先把事实查明。”   梁潜终于转身,看向萧沉。   萧沉说:“真相大白,总好过让你蒙在鼓里。”   梁潜左手动了动,指腹触及左腿冰冷的支架,又收了回去。   他没有回应这句话。   因为他持相反的意见。   有时候蒙在鼓里,千百倍好过真相大白。   —   收到消息,司机第一时间赶到接人。   原以为梁潜会陪老板一起回公司,没想到一夜过去,车里的气氛和昨晚来时大相径庭,梁潜不仅没提及不去学校的话,甚至全程一个字都没说过,坐在后座一路看着车窗外,表情冷漠,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生人勿近。   真是怪了。   平常他自己和梁潜见面的确跟现在相差无几,可在老板面前,梁潜一向多话得反常。今天这是怎么了?   可他一看后视镜里的这两位,还是忍下了疑惑,在老板的默认下先去了学校。   到了校门口,车还没停稳,后车门就已经打开。   司机吓了一跳,还没惊呼出声,听到老板对梁潜说话。   “两点半,我会来接你。”   梁潜站在门边看着萧沉,薄唇勾勒起的几乎是个冷笑:“亲自来?是怕我跑了吗?放心吧,我很冷静,下午两点,我就在这里等你。”   话音落下,车门也随之“砰”声合起。   萧沉微蹙起眉,看向车窗外头也不回的背影。   系统也感到不解:【宿主,目标情绪变化疑似异常,是否与白家有关?】   萧沉已经收回视线。   对于系统的疑惑,他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   情感攻略,是他从没接受过的任务类型,何况有系统缺少数据支持的前提,他无法明确得知梁潜情绪波动的数值。   但这些,不是梁潜可以表现异常的理由。   不论变化是否与白家有关,任务目标正在失控,这是唯一的事实。   【宿主……】   有时不开口也是一种答案。   系统最了解宿主只看结果,所以一条可能会通往失败的计划,极大概率会被毫不留情地斩断。   毕竟宿主从不在意沉没成本。   付出过再多,也只是排除废案的必经之路。   可是,它却不能。   宿主目前的进度,正不断刷新这个任务的完成度峰值,无数个挑战者无法做到的事,宿主总是得心应手,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好像垂手可得,它怎么能轻易放弃。   【任务目标性格多疑敏感,请宿主适当加以安抚,也许能够力挽狂澜。】   萧沉不置可否,只对司机道:“去公司。”   司机正缩手缩脚当个鹌鹑,刚才的气氛可把他吓得够呛。   现在听老板吩咐,他忙应是,踩着油门开车上路。   —   眼见汽车驶入视线,早早就在楼下的荀津迎上来。   本以为老板肯定要为梁潜的事费力劳神,今天一天的日程表都要后延,不想见了面,老板只交代一声让他转告医院那边准时到场,之后就把他甩了,继续按之前定好的时间和特助参加例会去了。   这一甩,他到下午两点才重新见到老板的影子。   “单总——”   荀津正要提醒萧沉时间快到了,就发现老板高大从容的影子从面前走过,随后是声音传来。   “通知司机。”   荀津闭上了嘴。   半小时后,陪老板到公司接到梁潜,他才明白司机在电话里跟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一天不见,梁潜又变回冰疙瘩了?   不对。   不是冰疙瘩,是制冷机……   荀津僵着被冻硬的脸,准备了一天的殷勤话,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幸而没多久,老板竟然说话了!   “不要被负面情绪影响判断,有什么想法,你可以告诉我。”   荀津偷偷去看后视镜。   这么体贴?   还得是梁潜,竟然能让老板主动安抚,不愧是当哥——   等等,今天之后,老板的弟弟就不是梁潜了吧?   想到这,荀津眼睛飞眨,若有所思。   可很快,梁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   梁潜仍看着窗外,“这么坚持让我去见白家人?”   萧沉说:“事关骨肉血脉,白家人势必要来见你。”   梁潜一顿,转脸看他:“哥的意思是,不想跟白家人过多牵扯,才打算速战速决?”   萧沉说:“嗯。”   沉默又在车厢里蔓延。   蓦地。   梁潜又问:“如果我真的是白家的人,到时候,哥还认我这个弟弟吗?”   “只要你还认为我是你哥,”   萧沉说,“有何不可。”   闻言,梁潜眸光沉沉。   他看向萧沉,“如果,我还想继续和哥住在一起,哥也会同意吗?”   萧沉说:“只要你想。”   自晨起就在心间蒙覆的阴影悄然消散,梁潜垂眸,冷漠的语气早已融化:“谢谢哥。”   荀津:“……”   您两位要不把前排加个挡板吧,这种话听听就算了,也就牙酸,不小心看见他怀疑是要长针眼的!   他想着,快要神游天外,无意和司机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正襟而坐,直视前方。   没多久,诗莱酒店到了。   萧沉下车,和梁潜一起走到定好的包厢。   他们进门时,房间里已经坐着五个人,听到门开,四人都站了起来。   白家一家四口坐在圆桌左侧,单父还坐着轮椅,独自一人在右侧。   圆桌上,是清晰的两份文件。   一份亲子鉴定,证明白清凌与白家没有血缘关系;一份对比报告,证明梁潜的血型与白家相符。   “玉成,你来了。”   看到萧沉,单父操作轮椅过来,“雨静还不能离开医院,我替她来一趟。”   白家四人神色不一,也有心说点什么,面对梁潜,却都难以出口。   白母尤其窘促不安。   她看向梁潜,想的却是上次和这个疑似他亲生儿子的孩子面对面时,她的一言一行。   ‘听说陈彰教授对你很看重’,‘只要你让出这个机会’,   ‘天体物理是我儿子的梦想——’。   ——这些是她亲口说过的话。   就在两个星期之前,她亲手把这个梦想从梁潜手里夺走,没留下半点余地。   “小潜——”   “请你叫我梁同学。”   梁潜打断了她,“我想,我和你的关系没有这么密切。”   白母绞紧了手里的包带,保养得宜的眼睛痛疚红润:“小——梁同学,我知道上次是我做得不好,是我对不起你,请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好吗?”   白父也上前一步,儒雅的脸上带着关切:“只要你愿意,我们已经和陈教授说好,他会继续指导你,我们也会尽全力支持你。”   梁潜看着面前的四个人。   他的目光划过白清宇,落在满脸愧疚复杂的白清凌身上。   对上他的视线,白清凌深深低下了头:“我……对不起……”   白清宇拍了拍白清凌肩膀:“当年的事和你无关,你不用自责。”   白父也温言劝慰了他几句。   白清凌摇头,羞愧难当:“不是的,如果不是当初我和梁同学被抱错,吃苦的应该是我,断腿的也应该是我……”   “断腿?”   白母惊怔,猛地看向梁潜的腿,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单父这时解释:“小潜的腿确实有点旧伤,走路一瘸一拐的,不过玉成给他买了这个外骨骼,比以前好多了。”   白母捂住嘴,呼吸不稳,潸然泪下。   她往前走了一步,向梁潜伸手:“孩子,跟我回家吧,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医生,一定会治好你的伤!”   梁潜冷眼看她。   听她说完,才道:“我不需要。”   他站在萧沉身侧,始终没有动作:“也不稀罕。”   白母怔怔看着他。   梁潜也看着这个不复高高在上的女人:“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你还会向我道歉吗?”   白母张了张嘴。   “你不会。”   梁潜代她回答,“如果我只是一个陌生人,抢走我的梦想对你而言不值一提,所以我不会收到道歉,更不会得到补偿。”   “可是……”白母嗫嚅着。   “可我是你的儿子?”   梁潜说,“这件事现在还不确定,即便确定,我也不认为你有资格做我的母亲。”   白母眼神震颤,往后跌退两步,泪水不断滑落。   白父扶住她,叹息一声:“小潜,我明白你因为陈教授的事对你妈妈心有怨气,可她当初也是爱子心切,才会被冲昏头脑,做了这种糊涂事,如果当年你们没有被抱错,她维护的就是你,而不是清凌了。”   “糊涂事?”   梁潜反问,“这么说,对她所做的,你们一无所知?”   白父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   梁潜轻笑,眼神讥讽:“既然这件事可以装聋作哑,养大的儿子是否亲生又何必在意。还是在你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才有轻重,旁人的死活,有什么要紧。”   房间里满是寂静。   白清宇忍不住说:“梁潜,你误会了,妈做的确实出格,但我和爸也确实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正打算好好补偿单家,只是还没有落实。至于清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受陈教授的指导,还一直劝妈尽快还原,免得一错再错,他是无辜的。”   无辜?   梁潜转向白清凌。   白清凌站在原地,一直低着头,脸上复杂的惭愧表情时而恍惚,显然还没从自己不是姓白这件事里回过神来。   但这十八年来,顶替身份的是他,锦衣玉食的是他,让白家人“爱子心切”、不惜仗势欺人的,也是他。   无辜吗?   梁潜摩挲着腿上的支架。   原来,他一直在替这个无辜的人受过。   “小潜,”   白母哽咽着说,“之前都是妈妈的错,可你爸爸和哥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们回家吧,行吗,至少帮你治好你的腿,让我帮你做点什么……”   梁潜醒神,看向她。   妈妈。   爸爸。   哥哥。   真少见的字眼。   可惜,时至今日,他早已经不需要更多了。   “我是梁潜。”   梁潜的语气沉着镇定,却锋芒逼人,他下了最后通牒,“和白家,没有任何关系。”   话落,他转向萧沉。   在白母的失声痛哭里,他只说,“哥,人见过了,我想回家。”   萧沉凝目看他。   系统第一次在脑海里发出警告。   【请注意,剧情发生偏移,目标未返回白家、与主角身份交换,节点无法正常交汇!】   “哥?”   萧沉没有强求:“走吧。”   梁潜于是和他并肩转身。   门内是白母伏在白父肩上的啜泣,白清宇的低声安慰,还有单父不知所措的道别。   梁潜无意回头。   他拉起萧沉的手,从没有彻底迈进的门口直接离开。   萧沉转眼,正和抬头看来的白清宇对视。   只一眼,墙壁阻隔了视线。   系统还在提醒:【宿主,原剧情里,目标是在返回白家、和白家人相处后因性格原因无法融入。现在目标拒绝认亲,白家对他愧疚加深,主角与目标也无法因此产生基本矛盾,更因不同处一个空间,导致矛盾无法升级,任务将出现不可逆转的差错,请宿主尽快修正。】   回到车上。   萧沉问梁潜:“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回去?”   梁潜说:“我已经成年,不是需要父母的年纪了。”   原剧情中他回了白家,这显然不是根本原因。   萧沉倚在靠背,敛目养神。   但从初见就可以看得出,梁潜心高气傲,陈教授的事让他自尊受创,会对白家留有心结,也算情有可原。   忽地,梁潜又出声:“我现在无家可归,哥还愿意收留我吗?”   萧沉没有睁眼,只道:“别说傻话。”   闻言,梁潜薄唇轻挑,接着说:“我们回家吧。”   “……”荀津僵着脸对司机示意。   司机面无表情地启动汽车,一脚油门。   —   翌日。   下午四点。   梁潜从教学楼前上车,问司机:“今天家里有什么事?”   司机忙回:“梁少,单总就只交代了让我来接你。”   梁潜点头,不再多问。   只是今天单玉成难得给他打电话,让他下了课就回去,他一时有些好奇。   等汽车停稳,他道谢下车,很快回到家门口。   奇怪的是,门开着。   梁潜皱眉看着玄关两双从没见过的男鞋,还没动作,听到门内传来说话声。   “单先生,冒昧来打扰,希望你不要见怪。”   梁潜皱眉更深。   这是白清宇的声音,他来干什么?   “清凌,还不过来。”   听到这个名字,梁潜来不及换鞋,往前两步,客厅里的场景瞬间一目了然。   白清凌在白清宇的示意下走向萧沉,低声说:“单先生——”   “叫什么单先生?”   白清宇文质彬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完见萧沉没有反感,继续说,“你是梁阿姨的儿子,也就是单家人,是单先生的弟弟。”   白清凌抿着嘴唇,有点迟疑。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单玉成的场景。   那天在学校,那双雨幕里的眼睛寡淡平静,毫无感情,让他心悸。   想起记忆里的画面,他不由忐忑,小心地转脸看向萧沉。   萧沉也正看他。   那双淡然冷酷的眼睛,深深和脑海中的重合。   好在今天开口,单玉成没有那天那样无情。   他说:“和梁潜一样称呼我吧。”   白清凌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哥。”   —   不远处。   玄关外。   梁潜的视线死死钉在白清凌笑容明朗清亮的脸。   听到这个字,他眼底冷红,眸中滚涌着压抑沸腾的沉怒。 第9章   “哥。”   梁潜站在原地,陡然出声,“他们为什么会在这?”   他的不欢迎表现得这样明显,但来之前白清宇就猜到他的态度,所以应对十分自然。   “梁潜,你别生气,我知道你突然听到这种消息,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我和爸妈都能理解,这次过来也不是勉强你跟我回去。”   梁潜的脸色却没有因此好转。   不是为了他而来,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   他转向白清凌。   后者被他浸着霜雪的凛厉眼神逼退一步。   白清宇不着痕迹地走到两人之间,笑容不改,接着说:“我这次来,就是带清凌和你们熟悉一下。他知道这件事后,昨夜也是一晚没睡,说什么也不肯再霸占你的位置,加上你养母病重,他打算搬回单家,照顾病人也更方便一些。”   搬回单家。   梁潜转脸看向萧沉,黑幽的眼睛沉得滴水:“哥,你要让他搬到这?”   萧沉说:“嗯。”   梁潜胸膛微重起伏:“我不同意!”   白清凌脸上露出一抹尴尬,忙说:“那我到别的地方住吧,没关系的。”   白清宇心底也是默叹。   他实在没想到,梁潜对清凌、或者说整个白家的抵触,会严重到这一步。   他想了想,又说:“梁潜,我当然没有资格请求你原谅妈,可是清凌是无辜的,他想回到这里,也是出于好意,是想让你不在白家见到他,免得心情不好。”   梁潜语气冷然:“这种自作多情的好意,是为了宽慰他自己吗?”   白清宇微怔:“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   “重要的不是你的意思,不是你们的意思,是我的意思。”   梁潜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我说过要回白家吗?还是你们做出这个姿态,就是为了给我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这……”白清宇没想到他在诗莱酒店时的表现,竟然还算收敛,这时冷言冷语说的一连串质问,一字一句都像直直戳进心窝的刀尖。   见他这副表情,梁潜嗤笑一声:“还有,白清凌是哑了吗,需要你来当他的口舌,既然你这么看重这个弟弟,干脆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岂非更好?”   白清凌下意识往前一步:“不是,梁潜,你别这么想,我是怕说得不对让你生气,如果我现在能做点什么补偿你,你说出来,我一定竭尽全力去做!”   “是吗。”   梁潜语带讥讽,“你说断腿的应该是你,如果我要你也断一条呢?”   白清宇脸色微变,正要说话,白清凌却拦住他,再往前一步,表情坚定:“好,只要这样能让你消气,那就断我一条腿。”   梁潜看着那双纯净如水的澄澈眼睛。   他看得出来,白清凌说的话发自肺腑,没有一字作假。   但莫名的,这让他对白清凌更加憎恶。   “一条腿就够了吗,”   梁潜的嗓音忽而阴沉,“我——”   “梁潜。”   梁潜顿住。   白清宇也循声看过去。   是单玉成终于开口。   “够了。”   闻言,梁潜凌厉的眼睛扫过眼前的兄弟,冷冷又笑一声,才走到萧沉身旁。   “哥,你让我回来,就是为了见他们?”   “嗯。”   听着两人对话,白清宇表情复杂。   一方面,他对梁潜的针锋相对无计可施。两次接触,已经足够让他明白,和他有血缘关系的这个亲弟弟,绝不好招惹。   另一方面,梁潜对单玉成言听计从,任谁都看得出两人关系密切。况且每每听到那声“哥”,都是对他的一次打击,他知道,想让梁潜心甘情愿叫出这个称呼,凭他现在,还做不到。   想到这,他看向萧沉。   萧沉已经一锤定音:“从今天起,白清凌也会住在这。”   梁潜眼中漏出一抹阴郁。   明知单玉成的决定从不更改,明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从单玉成口中听到确定的答案,记起这短时间的相处,他还是开口:“哥,我——”   ——不想见到白清凌。   这句他没有说完。   白清宇温声打断了他:“梁潜,你就当作给清凌一个机会,好吗?说不定你们能够和睦相处。毕竟这里是清凌的家,你不让他住在这,他真的无处可去了。”   听到前一句,梁潜神色漠然。   但后一句,顷刻让他眼底冷如深潭。   这里是白清凌的家。   梁潜缓缓攥住腿边的金属支架,力道重得骨节发白。   没错。   他不回白家,却不能阻止白清凌回单家。   刹那间,曾说过的话流星一般划过脑海。   ‘哥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我是你哥,这还用问吗。’   梁潜左手微颤,掌心几乎被棱角勒进骨肉,他却只是回想,没有片刻松动。   没错。   单玉成从来只是想要一个弟弟。   他维护的、偏爱的、不计代价去庇佑的,是这个弟弟的身份,并不是他。   所以得知这个“弟弟”是白清凌,才会这么迫不及待,第二天就把人接到眼前吗。   梁潜忽然想笑,唇边扯了扯,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弧度。   身在其中,他最能体会单玉成对“弟弟”的特殊对待。   如果他把那句话说出口,今天离开这里的,大概不会是白清凌,而是他这个多余的外人。   “哥,你别这样,”   白清凌对白清宇摇了摇头,“让梁潜决定吧,他如果不习惯,我可以另找地方的。”   梁潜看向萧沉。   但那双眼睛已经不再看他,而看着白清凌。   他听到萧沉淡声说:“他会习惯的。”   梁潜唇色微白。   白清凌为难地看了看他,转脸对萧沉说:“哥——”   听到这个字,梁潜五指倏然用力。   直觉掌心刺痛,他猛地闭眼。   “——其实我可以去单叔叔家里住的,这样也不会打扰你们。”   “好了。”   萧沉道,“今晚先住下,明天我会让荀津陪你回白家收拾东西。”   白清宇也看向白清凌,笑说:“就听你哥的吧。”   梁潜是没和清凌交往过,才会有诸多误会,现在有机会在一起,说不定会好转。   况且就像他说的,清凌因为愧疚不愿意再回家住,单玉成父亲家里又空无一人,他不放心,住在这里,看单玉成对梁潜的态度,不会有错。   想到这,他看向梁潜。   然而梁潜自萧沉开口就一直垂眸不言,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神色,也不看出在想什么。   “哥——”   白清凌这时出声,说完意识到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改口说,“清宇哥,那你先回去吧。”   白清宇也是怔了怔,默默点头。   送他出门,白清凌回来又走向萧沉,低声问:“哥,我住在哪个房间?”   萧沉说:“进去左拐,第二间。”   梁潜抬眼,看着白清凌走过他卧室的门口,推开他隔壁那间不知何时打扫干净的房门,走了进去。   原来早已经准备好了。   和当初一样,单玉成给他的不是选择,而是通知他这个结果。   从今天起,白清凌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第二个主人。   很快,放下包的白清凌从卧室里出来,见萧沉正处理文件,犹豫着问:“哥,我想去看看妈,可以吗?”   萧沉说:“你想去哪里是你的自由,以后不用向我汇报。”   白清凌才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哥。”   萧沉看他一眼,搁笔起身。   白清凌猜到他想做什么,忙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哥留在家里陪梁潜吧。”   萧沉只道:“走吧。”   白清凌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梁潜,却对上一双无法形容的冷厉眼睛。   不同于和单玉成见面时的寒冽,被这双眼睛钉住,他几乎立刻感觉到背后一阵战栗,让他不安。   但下一秒,梁潜移开了视线。   白清凌停在原地,还没缓过神来。   “清凌。”   白清凌抬头,看到等在玄关的萧沉,往前两步,又看了看梁潜。   迟疑再三,他还是问:“梁潜不和我们一起吗?”   梁潜没有理会。   直到玄关又传来萧沉的声音。   “你有功课?”   梁潜抿唇,回他:“没有。”   “跟上来。”   梁潜一言不发,越过白清凌,和萧沉并肩下楼。   来到车前,司机正对着三人犯愁,不知该怎么安排座位,就见白清凌先走一步,上了副驾驶。   司机松了口气,上车启动。   —   来到医院,三人走进病区,单父正打水回来。   看到他们,单父迎上来笑着说:“你们来得刚巧,雨静醒着呢。”   只是转向白清凌时,他欲言又止。   白清凌说:“单叔叔,我已经听说妈的情况了,她的病不能受刺激,我在想,我和梁潜的事能不能暂时瞒着她?免得病情反复,对她不好。”   单父连连点头,看他的眼神带着满意的慰怀:“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要你受点委屈了。”   “我没关系的。”   白清凌说,“就让妈先把我当成来投奔哥的表弟吧。”   他的对策简单可行,又这样乖巧懂事,单父更是惊喜:“好好好,就这么办!”   梁潜冷眼看两人谈笑着走进病房。   他并不在乎白清凌想怎么做,也不在意继父有多么喜欢这个新的继子。   然而走进病房之前,白清凌落后一步,看向萧沉:“哥,你觉得呢,这样可以吗?”   萧沉说:“做得很好。”   梁潜骤然住脚。   他看着两人不作停留的背影。   看着已经走在另一个人身侧的单玉成。   惊觉间,原来兜兜转转,竟然又剩下他一个。   他在单玉成面前失去了特殊的资本,白清凌才是单玉成想偏爱的弟弟。   那他呢。   还要继续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白清凌享受天伦之乐吗。   眼睁睁看着单玉成渐行渐远,彻底变成另一个人的“哥”吗。   又或者,让他认输吗。   作为失败者离开这里,也许一时狼狈,但一年后、两年后、十年后,当他不再记得单玉成——   单玉成,也不会再记得曾经有过他这样一个人。   从此天各一方,互不相干。   梁潜的呼吸粗重一瞬。   只是一个念头,难以抑制的怒色就染红眼尾,覆盖着如霜戾气。   他绝不甘心就这样落荒而逃。   任何比拼,只要他在场,从无败绩,凭什么最重要的这一场就会失败?   他的目标只有成功。   梁潜看向白清凌。   十八年前夺走他的身份。   十八年后,还要再来夺走他这么多年来,唯一想留在身边的人吗。   绝无可能。   身前,白清凌正舒了口气,对着萧沉笑了笑:“那就麻烦哥一会配合我啦。”   走到门口,他不免有点紧张,“第一次见面,不知道妈会不会喜欢我。”   萧沉道:“不用担心——”   “哥!”   萧沉脚下微顿,转身看向梁潜。   白清凌也回过身来。   梁潜直直看着萧沉,沉声道:“我有点不舒服。”   白清凌忙说:“那——”   闭嘴!   “哥,”梁潜冰冷的视线划过他,打断了他的话,“能陪我坐一会吗?”   白清凌张了张嘴,想说他可以自己去病房。   可梁潜的态度让他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决定不去干涉。   梁潜只紧紧盯着萧沉。   他希望单玉成不要去问白清凌的意见。   他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白清凌的施舍。   万幸,单玉成没有这么做,而从白清凌身边离开,走到他的面前。   “哪里不舒服?”   绷成一线的心弦渐渐放松,梁潜说:“头疼。”   萧沉说:“发烧了?”   梁潜正要摇头,一只手突如其来,随意撩开他垂落眉间的碎发,按在他的前额。   属于单玉成掌心的炽热体温紧紧贴合,轻易融入皮肉,烫得灼人。   梁潜抿唇,顿住两秒才说:“没有。”   萧沉扫过他的脸,见他脸色如常,又问:“只是头疼?”   梁潜“嗯”了一声。   萧沉说:“那就回去吧。”   梁潜还没皱眉,看见他转身看向白清凌。   白清凌这才出声:“我自己可以的。”   萧沉说:“六点,我会派车来接你。”   白清凌说:“好。”   萧沉已经转身。   梁潜没看白清凌一眼。   他和萧沉并肩,正看着灯光下的走廊。   两道密不可分的影子重又紧实纠缠,时刻贴近。   —   回到家,萧沉请了医生上门给梁潜做了简单检查,结果也是除了梁潜本身感觉不适,没有任何异常。   梁潜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床边的萧沉:“我还以为,白清凌来了之后,哥会把我抛诸脑后,不再管我了。”   萧沉只说:“休息一会吧。”   见他要起身,梁潜一把抓住他的手:“哥,再陪我一会,可以吗?”   萧沉于是继续坐下。   梁潜侧过身,握住他的手落在被面,却没有松开。   萧沉看着他半敛的双眼:“有话想说?”   梁潜眼睑微颤。   又被单玉成看穿,他没有隐瞒:“我想知道,白清凌回到单家,现在他才是哥的弟弟,哥还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吗?”   萧沉说:“当然。”   梁潜又问:“那他呢,哥会怎么对待他呢?”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萧沉说:“他和你是一样的。”   即使猜到了这个答案,梁潜仍然兀地闭眼,掩起这瞬间自心底激涌喷薄的阴暗。   然而下一秒,他听到萧沉开口。   “你不喜欢他?”   梁潜睁眼。   他看向萧沉,低声说:“他撞伤了我的腿。”   萧沉看过床边的外骨骼。   梁潜又说:“也是他的母亲,不择手段让陈彰和公司毁约。这些哥都忘了吗?”   萧沉说:“应该忘记这些的是你。”   梁潜性格如此,这些旧有的恩怨绝不会忘,但让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是必行的计划,他不会更改。   “我没有忘。”   梁潜攥着他的手,紧了又紧,“可这些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包括白家,我也可以让给他,只要他别再来破坏我的生活。”   萧沉看着他。   梁潜也看着他,试图从这双始终平淡的眼睛里看出蛛丝马迹。   可惜没有。   萧沉只说:“放心,他不会破坏你的生活,试着接纳他,你可以得到另一个兄弟。”   失望灌进胸膛,梁潜闭了闭眼。   萧沉松手,拇指抚过他的眉眼:“睡一觉吧。”   话落,床垫轻轻一晃,随后是熟悉的脚步声。   当残存的暖意在眉间消散,关门声也同时响起。   梁潜闭着眼,脑海里不断有画面闪现。   过去,刚才,桩桩件件,他看到的所有影像,都和单玉成有关。   其中最频繁的,还是前天。   烂尾楼前的空地,头顶的星空,桌上的蛋糕,和两张并排的折叠椅。   他还清晰记得单玉成问过的那句话。   ‘十八岁成人,你有什么心愿?’   梁潜蓦地转脸,闭起的眼狠狠压进枕间。   —   原以为不会睡着,可再睁眼,梁潜看到周围漆黑一片,只有没拉紧的窗帘缝里漏出一线月光,万籁俱寂。   他转身平躺,盯着天花板良久,听到门外传来隐约的声音,才掀了被子下床。   走到门边,房门才开半扇,客厅里的声音就迫不及待涌了进来。   “白少,听说您在白家习惯睡这个牌子的床品,这是单总特意为你准备的!”   “啊,其实我都行的。”   白清凌不好意思的语气也清清楚楚,“太麻烦哥了。”   回答他的声音最熟悉,仿佛近在耳边:“以后有什么需要,尽可以告诉我。”   白清凌带着笑意:“我会的,谢谢哥!”   “……”   梁潜握在门把手的五指紧紧发颤。   许久,他收手按在腿边的支架,缓缓转身,背靠墙壁。   听着门外传来的欢声笑语,他看着眼前这间昏暗无光的卧室,轻轻失笑。   笑声短促,须臾从他脸上消失,只有半扇门外的光明还在照亮。   片刻,梁潜回头,开门走了出去。   他已经一无所有。   只有这个人,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第10章   汽车在柏油路上平稳滑行。   一路行驶,沿途如同白清凌住进单家的第一个星期,风平浪静。   一周以来,萧沉每天照常上班。   梁潜和白清凌则每天照常上课。只是两人不同系,课表不重合,萧沉另派了一台专车负责接送白清凌。   除此外,三个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似乎和两个人没有区别。   可任务进度静止,系统感到紧迫:【宿主,目标和主角已共处同一空间,下一步计划为什么还不进行?】   萧沉说:【还不到时机。】   时机?   系统不明白。   但它已经从这句话中分辨出来,计划虽然还未执行,宿主却依旧胜券在握,这足以让它安心。   “单总,是白少。”汽车开回住处,还没停稳,司机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人影,出声提醒。   萧沉抬眼看过去。   白清凌刚从车上下来,大概也受人提醒,转身往后看了看,见到萧沉,他犹豫了一下,笑着迎过去。   “哥!你回来啦。”   正给老板关车门的荀津不由感慨。   比起冷若冰霜的梁潜,白清凌真是阳光开朗多了。   不过余光看见司机从后备箱里拿出来的礼物,他又感慨。   对这两个弟弟,老板也真是一碗水端平,滴水不漏啊。   每次买什么东西都是每人一份,一模一样,绝不偏袒。   荀津边佩服,边接来礼物,跟在老板身后进了家门。   梁潜比白清凌更早回家,听到动静,也来到客厅。   见白清凌和萧沉一起进门,他停在原地。   看到他,荀津才把礼物分别放在两人面前:“今天公司的项目有了点进度,单总想起梁少和白少都喜欢天文,所以买了两串陨石手链。”   白清凌听着就眼睛一亮。   梁潜也打开包装盒,从里面取出一串墨绿色陨石。   “喜欢吗?”   梁潜摩挲着每一颗串珠,把它滑进左腕。   但他还没开口,白清凌已经惊喜出声:“很喜欢,谢谢哥!”   已到唇边的话被梁潜收回心底。   他转震左腕,垂手落在身侧,手串被袖口牢牢遮掩。   注意着他的荀津不由暗叹。   性格本来就不比白清凌好了,还不肯表达,总这么下去,老板总会有偏重的啊!   萧沉没去注意他的心思,礼物送过,径直去了书房。   荀津怀里抱着文件,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这段时间他也习惯了跟着老板回这里加班,反正都是忙,在哪都一样。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加班到一半,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哥,是我。”   白清凌?   荀津有点奇怪,不由看向老板。   萧沉略一颔首。   荀津才去开了门。   白清凌端着两碗粥走进来,放在萧沉桌上:“哥,你每天工作忙到这么晚,晚上吃点东西吧。还有荀秘书。”   萧沉看他一眼。   白清凌解释:“莲子百合养心安神,以前清宇哥也经常熬夜加班,我特意学的,哥尝一下合不合胃口,如果不喜欢,我再去换一个。”   萧沉拿起汤匙,在他的注视下喝了一口。   “怎么样?”   梁潜走到书房门前时,正听到白清凌问出这句话,不由皱眉。   什么怎么样?   “很好。”萧沉说。   白清凌喜笑颜开:“哥喜欢就好。”   萧沉说:“这些事,以后不需要你去做。”   白清凌摇头:“是我想做。来到这后,哥一直对我很好,还总是送礼物给我,就让我做点什么回报哥吧。”   萧沉看着他。   白清凌避开这道视线:“哥怎么这样看我?不好吃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勉强。”   萧沉说:“我不会勉强。”   是他等的时机已经到了。   他很清楚,梁潜对白清凌不喜,甚至是厌恶。   原因无非十八年的苦痛都是替人挡灾,不久前亲生父母更因这个让自己受难的源头伤害了自己。   以梁潜的性格,会做出今天的选择,在剧情之外,情理之中。   意外的是,梁潜选择抛弃白家,却愿意留在这里,和他眼里的始作俑者和平相处。   原剧情中,梁潜在察觉不受欢迎后,立刻远走,足见远超常人的自信和孤傲。   笃定离开白家能过得更好。   也说明所有人在他眼里微不足道,不值得他有丝毫眷恋。所以走得决绝,不留余地。   而现在,他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却选择留下。   看来单玉成这个身份,扮演得还算成功。   那么这个身份,可以接着扮演压垮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沉扫过手里的这碗粥。   这个星期以来,白清凌自觉愧疚,有梁潜在的地方就很少出现,有效缓和了矛盾加深。   这不是他想见到的结果。   只有白清凌主动示好,单玉成被动接受,被记恨的才会是他引导的目标。   这是最简单的人性。   梁潜城府再深,性情再冷,未来再成熟,现在的他,只有十八岁。   当十八年来唯一在乎过的人也开始倒戈。   他又会怎么选择?   “哎呀,这粥确实好吃。”   荀津也在一旁啧啧称赞,“白少这手艺,都可以去当大厨了!”   白清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太夸张了……”   “哥。”   两人一齐回头,看到梁潜敲门走进来。   被他瞥过一眼,荀津手里的粥顿时不香了。   他艰难咽下嘴里的这一口,往一旁让路:“梁少怎么来了?”   梁潜走到萧沉面前,看到他手里的碗,垂眸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   “公司的项目,张教授跟我提过,这是初步实验结果。”   萧沉把碗放下,转而拿起文件。   他翻了翻这份资料,看向梁潜:“你也在参与?”   梁潜点头。   萧沉翻向下一页:“这个星期,你一直在忙这个?”   “嗯。”   荀津偷偷瞄着,为梁潜捏一把汗。   和张平伦教授扯上关系的实验,就连他都明白难度非同一般。   可学习再好、实验做得再强,你要说出来啊!   荀津真是恨不得帮梁潜张这个嘴。   整整一个星期,还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搞出这么一个初步结果,梁潜倒好,期间硬是一个字也没透露,直到现在还这么轻描淡写的,外人看了还以为是捡了颗大白菜扔过来了。   白清凌更是一脸敬佩。   他的成绩虽然也算出众,但比起梁潜这样的天才,还是很不够看。   梁潜没有在意两人的想法,只对萧沉道:“哥,我可以帮你。”   只要单玉成还想发展公司,只要公司还有项目需要启动。   任何项目,只要他想,都会在最短时间内掌握。   他可以帮公司飞速发展,单玉成想赚钱,就一定离不开他。   萧沉从他的举动看出他真正的深意:“你想帮我?”   梁潜说:“是,我想帮你。”   萧沉随手把文件放回桌面,转眼看他:“我不需要你做这些。”   梁潜微怔。   萧沉起身,从白清凌和梁潜之间走过:“你们两个听好,这些话我只说一遍。”   两人同时转身看着他。   “人的每一个阶段各不相同,等到走过,才会发现不能回头。”   萧沉说着,也回身看着两人,“你们现在所处的阶段是学生,就该享受一个学生应有的生活,不要辜负青春,蹉跎这段年华。”   梁潜抿唇:“哥——”   萧沉说:“单家虽然不算富贵,但养活你们不在话下,以后不用为了帮我赚钱浪费精力了,这是本末倒置。”   梁潜沉沉看他:“哥不需要我吗?”   萧沉走到他身前,抬手抚过他眼下微不可查的疲惫,淡声道:“技术顾问是随时可以花钱买来的人,梁潜,记住这一点。”   听到这句话,梁潜脊背僵硬,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握紧,呼吸隐隐不稳。   萧沉看着他:“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今晚早点休息吧。”   梁潜很有实力,这一点有目共睹。   但一只还没长大的狼崽试图移天换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从根本否定他的能力。   耳边传来的是一句关心。   梁潜却意识到从脚底蔓延的冰冷已冲入四肢百骸。   单玉成不需要他。   这个念头如刀剜心,深得见血,牢牢刻进他的骨肉。   萧沉已经看向白清凌:“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什么,你们只需要健康快乐,就足够了。”   白清凌眼眶泛红。   得知自己不是白家人的那一天,他感觉天崩地裂,之后养父母待他还是很好,可偷走别人幸福生活的痛苦如影随形,让他饱尝折磨。尤其是,他偷走的是梁潜的人生。   不论原因,他前后两次伤害梁潜,其中一次,他想,深深伤透了梁潜的心。诗莱酒店那天和梁潜面对面,他简直无地自容。   所以他不顾一切离开白家,只想把偷来的人生还给失主。   来到单家之前,他曾极度忐忑过。   他见过单玉成,彼时的他是伤害单玉成弟弟的元凶,那双眼睛让他印象深刻,不止一次想起过。他害怕来到这里,迎来的也是同样的眼神。   幸好,单玉成没有对他反感,反而包容地接纳了他,把他同样护在羽翼之下。   他很庆幸自己的选择。   在那双眼睛里,他不再是元凶,而是另一个弟弟。   白清凌也不止一次提醒自己。   他的初衷并不是继续抢走梁潜什么,因此这个星期,不论单玉成对他多好,他都小心注意分寸,绝不过线。   可是,属于那双眼睛主人的特殊对待,没来由地让他着迷。   况且单玉成对他这么好,他一再忽视,岂不是不知好歹。   他没有梁潜那么优秀,只是简单做一点小事去回报,也不会有影响。   白清凌这么想着,深吸一口气,对单玉成说:“哥,做这些东西不费工夫的,你别担心。”   萧沉说:“不要影响学业。”   白清凌忙说:“不会的!”   萧沉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闻言,梁潜紧握的拳重重一颤。   他抬眼看向萧沉,又看向白清凌。   白清凌正笑着点头:“我明白。”   荀津在一旁看得腹诽不已。   还得是老板。   梁潜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天才,放在别的公司可是当成财神爷供着的,结果老板让他继续“健康快乐”……   “好了。”   萧沉道,“都回去吧。”   话音没落,梁潜转身。   白清凌见状,也忙快走两步跟上。   荀津走在两人身后,负责关门。   房门合上的前一秒,梁潜往里看了一眼。   萧沉已经回到桌后坐下,正抬手拿起桌上的粥。   另一份文件孤零零地摆在桌边角落,无人问津。   “咔哒”   房门严丝合缝。   —   【目标性格睚眦必报,宿主这个时候刺激他,会不会导致他的仇恨转移到你身上?】   萧沉把粥放回桌面:【即便在我身上,他也不会放过主角。】   系统还在担心:【可这样一来,宿主有极大概率会被他报复。】   萧沉不以为意:【以任务为主。】   他相信,给梁潜足够的时间成长,梁潜的实力会远超白家,何况区区一个刚起步的公司。   梁潜能报复的,只有这个公司。   但在小世界的任何报复,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他起初创立这个公司,实际上也只是为了这一天。   这是梁潜未来发展的方向,他提前打好基础,只要梁潜接手,会在更短的时间内启航。   系统明白了。   宿主一向以结果为最优先,过程只要不偏离计划轨道,就不会被宿主关注。   放在以前,宿主的确不会轻易放弃起步的事业,可那时候的任务是修正主线,需要强力的后盾支撑。   现在却不同,任务是使目标与世界主角对立,是思想和感情的交锋,事业反而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和从前一样,宿主总是比它更快找到破题的关键。   不过,一个让主系统亲自下发紧急任务的目标人物,他的报复会只有这么简单吗?   系统更明白。   宿主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他只是不在乎。   所以它没有追问。   很快,荀津关了门回来。   协助老板完成今天的工作,他收拾了文件正要回家,突然听到老板吩咐。   “明天挑一套厨具送过来。”   荀津眨了眨眼,先回:“好的。”   后心里嘀咕,厨具?这玩意不好送给梁潜吧?   跟着才反应过来,老板说的是一套?   他忙问:“单总,只送给白少吗?”   “嗯。”   萧沉说,“联系装修公司,把厨房重新设计,单独辟出一个区域给清凌。”   荀津咋舌。   只是一碗粥,就这么劳师动众?   转念想想,老板似乎对弟弟一直这么劳师动众。   可这次,怎么没有梁潜的份?   他忍不住问:“那梁少呢?”   萧沉只说:“他不喜欢这些。”   话题到此结束。   荀津没敢再问,心里却敢再胡思乱想。   这次的厨具专供白清凌无可厚非。   只是,以前老板的礼物确实都挑了两个人都喜欢的,如今这一个有了,另一个没有,老板啊,有那么一点点厚此薄彼啊……   但见萧沉已经起身,他收起心神,抱着文件告退了。   —   第二天再来,荀津独自一个人盯着施工队把厨房改造完成,又让家政把买来的新厨具洗干净放进新的区域。   合上推拉门,他还想欣赏一下新作品,就听见外面传来开门声。   走过去一看。   这不是巧了吗,今天竟然三个人同时回家。   “单总,”   荀津先打招呼,“梁少,白少。”   说完,他对着白清凌挤眉弄眼。   梁潜余光看见,想起那一天雾阳山上,坐缆车之前,他也是这样的表现。   很快,同样的话又从他嘴里说起。   “白少,单总今天特意为你准备了惊喜!”   白清凌好奇:“是什么?”   荀津眼神请示过萧沉,当即带着他走向厨房。   “单总听说白少爱干净,也不喜欢别人随意动您的东西,所以专门为您设计了一个小厨房,这样家政除了帮您打扫,其余绝不会动用这里的任何用具。”   荀津边走边示意,“您看,所有厨具都是新的,也都是问过白家,买的您喜欢的品牌。”   白清凌抬手按在心前,忍不住回头看向萧沉:“哥……”   萧沉说:“给你这个地方,不是让你把精力全部放在厨房。”   白清凌笑容灿烂:“哥放心,我知道分寸!”   “……”   梁潜站在客厅,听着仿佛远在天边的谈笑从厨房传来。   他面色不改,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只是和心脏连接的手指,似乎在轻颤发麻。   再往前没走两步,他看到萧沉的背影也在厨房门口,身边的白清凌笑容满面地说着什么,都一一得到回应。   梁潜看着那道背影。   曾经触手可及的星星,正从他的掌心滑脱,渐渐回到原本的距离。   他尝试去阻止,却没有换来期望的结果,只能徒劳地等着。等转机,或者是注定的收场。   他又看向白清凌。   其实,如果没有人从中作梗,这颗星星的轨迹原本已经落在他身旁。   从厨房出来的荀津走到客厅,看到梁潜,心头不由一颤,多半是吓的:“梁潜,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说完他干笑一声,迟疑地问,“昨晚没睡好?”   梁潜收回视线:“嗯。”   “怎么回事?”   梁潜转身,看到萧沉,垂眸说:“有点失眠。”   昨天从书房回到卧室,整整一晚,他躺在床上没有丝毫困意。   最擅长的东西被单玉成彻底否定,他不知道再拿什么去跟白清凌比。   他不是单玉成真正的弟弟。   单玉成也不需要他的能力。   但就这样算了吗?   从昨晚,到今天,他想了很久。   分析可能。   分析利弊。   分析的结果——   他还是不甘心。   “失眠?”   萧沉走到梁潜面前,抬手按在他下颚,挑起他的脸,轻易看到他眼里深红繁重的血丝。   “哥……”   萧沉问:“哪里不舒服?”   梁潜握住他的手腕,和他对视,又往前一步,靠在他的胸膛,把脸埋在他的肩膀,轻声说:“哥,我好像有点头疼。”   萧沉转脸,只能看到他的鬓边。   青年的身体嵌进怀里,拥抱的双臂也轻得无力。   萧沉眸光微动。   以梁潜的心高气傲,除非迫不得已,不会示人以弱。   真的病了?   他转向荀津:“请医生过来。”   荀津也看得愣了半天,听到老板发话,忙掏出手机转身。   萧沉的手从梁潜侧脸滑到他颈后:“还能走吗?”   梁潜没有说话,视线微挑,看向身前。   在他面前,在萧沉身后,白清凌脸上的笑容早已荡然一空。   片刻,荀津匆匆回来:“单总,医生十分钟后到。”   “嗯。”   萧沉拍了拍梁潜腰后,“我送你回房。”   梁潜才道:“好。”   他最后看了一眼白清凌。   客厅的冷光下,三人前后离开,只有白清凌僵在原地,回来时润红的脸色褪尽,他的脸微微发白。   他没有看错。   梁潜越过单玉成的肩膀盯着他,那双浸血似的的丹凤眼睛冷冽轻蔑,带着不再掩饰的尖锐狠戾。   被这双眼睛逼视,他听到心在狂跳,猛烈的不安肆意冲撞,是让他呼吸急促的毛骨悚然。   白清凌控制不住浑身的战栗。   他终于明白。   梁潜不是对他心怀气愤,而是憎恶他的存在。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有哥在场,梁潜今天,绝不是看他一眼这么简单。 第11章   和梁潜对视的一眼,让白清凌当夜做了一场噩梦,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是精神不济。   吃早餐时,萧沉注意到他魂不守舍,问了一句:“有心事?”   白清凌刚想说话,目光无意和梁潜接触,不由低头说:“我没事,哥,你不用担心。”   他这十八年被白家人保护得很好,善良大方,但也全然不懂遮掩,心事一五一十摆在脸上,连异样都这样明显。   萧沉看见他的表情,就猜到他和梁潜此前一定发生过什么。   不过既然他不说,也没必要仔细去问。   白清凌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和两人打过招呼,先一步出门上学。   没多久,梁潜也开口:“哥,我去学校了。”   萧沉放下手里的合同:“头疼好些了吗?”   梁潜拿包的手顿了顿,回身看向他,薄唇微有笑意:“好多了。”   “不要大意。”   萧沉抬腕看表,“我记得你今早没课,怎么不在家里好好休息。”   今早没课。   哥连这种小事都记得吗。   梁潜垂眸:“我想去图书馆找点资料。”   “嗯。”   萧沉转而说,“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心里做个准备。”   梁潜问:“是什么?”   萧沉说:“今晚,我会请白家人过来做客。”   闻言,梁潜唇边的弧度缓缓拉平。   萧沉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但那毕竟是清凌的养父母,他刚才的脸色很不好看,今晚让他换个心情。”   梁潜看着他,轻声问:“那我呢,哥?”   萧沉看他一眼:“如果你不能容忍,我会请他们到外面去吃。”   梁潜静静听他把话说完,才忽而说:“不用了,就在家里吧。”   萧沉说:“不要勉强。”   梁潜笑了笑,好像发自内心。   他说:“和哥一样,我也不会勉强自己。”   萧沉说:“你能想开最好,总归是一家人。”   梁潜又问:“哥会要求我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吗?”   萧沉说:“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说着,他解开手腕的表扣,对梁潜示意,“过来。”   梁潜依言走到沙发前。   “抬手。”   梁潜俯身,低头看着萧沉把手表扣在他的腕间,察觉到上面依稀还留有熟悉的体温。   萧沉说:“这块表我戴得不久,送给你吧。”   梁潜说:“谢谢哥。”   补偿吗。   他看着秒针在精致的表盘转动。   能被单玉成看中的表,价格不菲。   今天这块价格不菲的表被随手送给他,却不是为了他,他心知肚明。   白清凌晨起只是脸色不好,单玉成不问原因,就已经安排好后续该怎么宽慰。   梁潜抚摸着表带,心念游转。   请白家人上门,唯一的绊脚石就是他。   为了安抚他,只是付出一块表的代价,恐怕还不被单玉成放在眼里。   这让他想起当初第二次见面,荀津曾说为了他,单玉成给学校捐了两千万。   仅仅为他,这两千万里有不少水分,可也真切与他有关。充分说明为了“弟弟”,单玉成并不吝啬支出。   最近他常常在想。   哥,你后悔过吗,整整两千万,却用在他这个冒牌货身上。   所以白清凌回来,才一反常态每天回家,才每每白清凌有丝毫异样,就百般重视,是吗。   “喜欢吗。”   梁潜直起身,看向萧沉,笑说:“喜欢。”   这块表不被单玉成放在眼里,重要的是单玉成想要安抚他的心。   他明白,在单玉成心里,他还算得上特殊,否则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只是这份特殊,早已经不再是唯一一份,甚至称不上最重要的一份。   因为在白清凌回来之前,单玉成绝不会把任何他不喜欢的人放在眼前,何况请进家门做客。   现在,最重要的人换了另一个,所以他要退让,他的需求也要一并妥协。   可是哥,难道你不觉得?   这样钝的刀割进肉里,才更残忍,更让人难以忍受。   如果没有白清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所以,白清凌必须走。   走得干干净净,再也不会回来。   梁潜收回手,浅淡的笑容在他惯常冷漠的脸上停留,像一张不协调的假面。   他说:“哥,那我先走了。”   萧沉只说:“注意安全。”   梁潜点头:“我会的。”   萧沉看着他背影离开,没多久,也去了公司。   当天上午,荀津把电话打给了白清宇。   后者得知萧沉的邀请,不由欣然应允,一再强调会准时到场。   有这个约会,萧沉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去学校接了梁潜和白清凌一起回家。   没多久,两人先后上车。   萧沉坐在后座处理文件,抬眼看见白清凌:“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白清凌攥着安全带,只是摇头:“哥,我没事。”   萧沉说:“去医院。”   “哥我真的没事!”   白清凌忙回身看向他,苍白地解释,“可能天气凉了,我有点不适应……我们快回家吧……”   萧沉看到他的视线一直下意识避开梁潜,心下了然。   在学校里,梁潜一定和他见过面,至于聊过什么,即便不在场,也能猜到几分。   看今早的表现,白清凌一时半会不敢再和梁潜碰面。   主动的是梁潜。   梁潜不是擅长忍耐的人,也从不鲁莽行事,他会主动,就代表他已经决定出手。   可惜,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都注定不会成功。   计划还没顺利完成,梁潜,白清凌,这两个主角缺一不可。   萧沉说:“回家。”   司机点头:“好的。”   汽车驶向校外,萧沉重新打开文件。   他能察觉到梁潜的视线在身上停留,大约在试探他有没有看出什么。   但直到家门口,车上的气氛始终如一。   白清凌的心事在脸上变换了一路,下车后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走在两人身后,他才抬头看了看梁潜的背影,之后转眼,看向萧沉。   他踌躇着,进门换了鞋,失魂落魄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听到玄关的门被新管家打开,熟悉的温和声音随之传了进来。   “你好,我是白清宇,这是我爸妈,我们过来,单先生应该提到过吧?”   白清凌脸上先露出惊喜,迎过去一步,心底冷不丁一跳。   他记起梁潜在学校说过的话。   “提出这件事,今晚,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梁潜早就知道爸妈今天会来?   白清凌下意识回头看向梁潜,却只看到对方和单玉成一起过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不见上午的丝毫情绪。   “清凌。”   白母的声音从玄关迫不及待地闯进来。   和丈夫走进门,她和白清凌打着招呼,拘谨的眼神却落在梁潜身上:“小潜?”   梁潜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准确来说,他没有理会白家任何人的意思,陪萧沉来露过面,就转身回了卧室。   白母脸上浮现出尴尬和落寞。   白清宇安慰她:“妈,梁潜还在生气,我们也不能要求他这么快就原谅之前的过失,慢慢来,总会好的。”   白母勉强笑了笑。   见状,白清宇正想让白清凌也来说几句。   一个星期的相处,总会有点成效。   可转脸看到白清凌的脸色,他一怔,大步过来:“清凌,你身体不舒服吗?”   白清凌回过神,忙说:“可能有点着凉了,没关系,缓一会就行的。”   白清宇仍是把他左右看过,才不放心地说:“你确定没事?”   “我确定的。”   白清凌转移话题,“对了,爸妈今天怎么过来了?”   白父笑说:“是你玉成哥早上来电话,觉得你刚搬过来可能会不习惯,特意让我们来看看你呢。”   白清凌嘴唇一颤,立刻别开脸,藏住泛酸的眼睛:“哥……”   早上来电话。   是因为今天早上以为他有心事吗?   白母也收拾过心情,对他说:“看到你在单先生这里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白清凌咬着牙关,没有说话。   之后的一顿晚餐,他感觉到天人交战,吃得食不下咽。   萧沉问他:“今晚的菜不合口味?”   “不是。”   白清凌攥着筷子,“哥准备的菜,都是我最爱吃的。”   白清宇笑说:“单先生真是有心了,清凌口味有点挑剔,能做出这一桌他爱吃的,实在很难得。”   白父白母对视一眼,也都笑了笑。   可他们越是这样说,饭桌上的气氛越和谐,白清凌心头蒙覆的一层阴影越浓重。   无意间对上梁潜的眼神,他呼吸一滞,终于不再犹豫,突然放下筷子,低着头说:“对不起……”   萧沉语气如常:“为什么道歉?”   白清凌藏在桌下,搭在膝上的手双双攥拳:“哥,对不起,我想了很久,觉得我还是不适应这里的生活……我想搬出去。”   餐厅里陡然安静。   萧沉也搁筷,淡声问他:“原因。”   白清凌呼吸轻颤:“对不起,我真的不习惯住在这里……”   白清宇皱眉:“清凌,你怎么突然这么说?上次见面,你不是还——”   “清宇哥!”   白清凌打断他,坚定地说,“你别说了。是我不好,当初一意孤行要来这里,可是这么多天了,我在这里连觉都睡不安稳,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饭桌前寂静一片。   梁潜看向萧沉。   单玉成正看着白清凌的脸,神情依旧淡然,似乎无动于衷。   但他知道,以单玉成对白清凌的关爱,白清凌说出其他的理由或许不够分量,而这个对身心不利的借口,一定会让单玉成慎重考虑。   果然。   他听到单玉成开口。   “你今天脸色难看,是因为这个?”   白清凌的头一垂再垂:“是。”   白父终于出声:“清凌,你这么说太过分了!”   白清宇也不赞同:“是啊清凌,单先生处处为你考虑周到,你有哪里不舒服,告诉他就好——”   “不要紧。”   萧沉道,“吃饭吧。饭后我送你回白家。”   白清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眨了眨几乎落泪的眼睛。   他知道话说得很过分,也希望单玉成就此对他失望,把他赶出单家。   可现在单玉成非但没有,反而照旧是体贴地为他安排后续,甚至没有一句责怪。   哥已经对他无底线得好,如果可以,他当然想留下来报答。   然而梁潜的意思很明确。   他来到这里,不会对梁潜有任何弥补,反而打搅了一直以来的平静生活。   错了十八年。   还要一错再错吗?   “这……”   白父白母面面相觑。   他们实在没想到,今晚欢欢喜喜地过来,会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但萧沉不再多言,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在这之后,一顿原本融洽的团圆饭匆匆结束。   白清凌拎着临时收拾的包走到楼下,对萧沉说:“哥,这么晚你就别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萧沉只道:“上车。”   白清凌下意识看向梁潜。   梁潜沉沉看着他,却轻声对萧沉说:“哥,我等你回来。”   白清凌才继续往前。   梁潜站在路灯下,目送两辆车前后离开视线,才转过脸,看向恢复安静的那套房子。   作梗的人离开。   从此以后,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很好。   —   从白家回来,萧沉上楼时梁潜不在,管家告诉他,自他走后,梁潜就回了卧室,一直没再出来。   萧沉于是到他的卧室前,轻扣房门:“是我。”   “门没锁。”   萧沉开门进去,卧室的灯亮着一盏,昏黄的光线落在床上,显得梁潜身影单薄。   “哥。”   萧沉走到床边,按下他起身的动作,俯身去探他额头的温度:“还在头疼?”   “我没事。”   梁潜顺着他的力道躺下,又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哥还好吗?”   萧沉说:“嗯。”   梁潜看着他坐下,忽然弓起脊背,伸手抱在他的腰身,枕在他的膝上:“他习惯做白家的少爷,我让给他,一切和原来一样,这样不好吗?”   萧沉由他动作,落在他鬓边的拇指扫过他半敛的眉眼,没有说话。   系统正在脑海中提出交流:【宿主,主角肯定是被目标赶出家门,如果他们见面的机会减少,加深矛盾的概率也会极低。】   萧沉说:【他们见面的机会不会减少。】   系统问:【宿主打算主动接触白清凌吗?】   萧沉说:【嗯。】   梁潜决定出手,证明他认为白清凌已经对他产生威胁。   产生对立的基底初步达成,接下来是让这个基底牢不可破,才能支撑起一座更为坚固的摩天大厦。   “哥。”梁潜说。   萧沉垂眸看他。   梁潜说:“以后没课,我想待在公司。”   不等萧沉开口,他接着补充,“不会影响学业,哥放心,我只是对公司的事感兴趣,想多去了解一些。”   萧沉说:“你喜欢这些?”   梁潜看着萧沉裹在白色衬衫下的紧实腰腹,又敛起视线:“我也喜欢和哥待在一起。”   萧沉说:“下周一,我来安排。”   梁潜薄唇微微扬起:“谢谢哥。”   萧沉只抬指抚过他的侧脸,静静陪他坐了一会,才道:“好了,你继续休息吧。”   梁潜松手。   看着萧沉的身影走出门外,被门掩起,他躺回枕间。   怀里还有残留的温度。   他闭了眼,一夜无梦。   —   次日。   梁潜下课回家,进门没见到萧沉,他看过时间,问迎上来的管家:“哥还没下班?”   管家说:“梁少,单总今晚可能要迟些回来。”   梁潜起初没有在意:“他在加班?”   管家说:“不是,单总去医院了。”   梁潜住脚。   他转身看着管家:“医院?”   管家对上他的眼睛,对这个梁少心怀惴惴:“对,下午荀秘书打的电话。”   梁潜抿唇。   单玉成从不单独去医院,这次会去,原因显而易见。   他放下手里的包,直接转身出门,上车也去了医院。   到梁雨静的病房时,荀津正在门口。   看见他,荀津一脸意外:“梁少?这么巧,单总也刚到。”   病房的门没有关紧,梁潜看进去。   里面的确不止是单玉成。   在他身前,是脸上挂着泪痕的白清凌。   单玉成正把他揽在怀里,听不清说了什么,但两人的亲密举动,足以说明一切。   梁潜看着他们,呼吸渐渐粗重。   没来由的怒火阵阵升腾,转瞬暴涨,在体内肆无忌惮地翻江倒海,他试着按捺,这股愤怒却千百倍扑了回来!   在这刹那,他几乎失去理智,沉着脸猛地推开房门。   “砰!”   白清凌正对门口,看到他的表情,脸色微变,一把推开了萧沉。   萧沉回身:“梁潜?”   梁潜右手一颤,理智霎时回笼。   白清凌上前一步,还想解释:“梁潜,你别误会——”   萧沉说:“你怎么来了?”   梁潜顿了又顿,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响起:“哥什么意思,我不能来吗?”   萧沉说:“荀津没告诉你,我今晚迟些回去?”   梁潜浸着殷红血丝的眼睛划过白清凌:“我知道,我想和哥一起回去。”   白清凌被这一眼看得后背寒凉,忙说:“哥,我这里没事的,你和梁潜走吧!”   “不用。”   萧沉说,“既然你没事,走吧。”   梁潜问:“哥要去哪?”   萧沉看向他:“我和清凌有个约会,你先回家吧。”   白清凌连连摇头,推着萧沉走向门口:“哥,我还要照顾阿姨,也不饿,你和梁潜去吃饭好了!”   说完路过梁潜,发现梁潜的视线落在手上,他双手一抖,忙退开几步和萧沉拉开距离,可还是如芒在背。   听到动静,门外的荀津一只脚踏进来,瞧见梁潜的神色,立刻转脚绕了回去,悄悄地退到门边。   萧沉转向白清凌。   白清凌的推辞情真意切:“就让我待在这吧?”   萧沉说:“如果你坚持,让他陪你一起。”   梁潜听着,转眼去看他的侧脸。   那道视线早已长久地落在白清凌身上,当距离拉远,似乎也分不出注意再给旁人。   意识到这一点,胸膛里烧灼的紧涩死死缠绕着愈渐汹涌的怒火,让他呼吸不畅。   发泄的欲望在心底叫嚣,第一次,他不想再压抑。   可这个念头滚过脑海,他闭了闭眼,还是选择平缓下去。   “我真的不饿,”   白清凌几次看到梁潜的表情,都心惊胆战,对于梁潜,他的愧疚即便还在,也压不过心里愈演愈烈的畏惧,“哥,下次好吗?”   在他屏息等待的眼神里,萧沉终于颔首:“也好。”   白清凌松了口气。   可再去看梁潜,对方的神情没有点滴缓和,让他心慌意乱。   荀津这时走到门口:“单总,那餐厅那边?”   萧沉转向梁潜。   梁潜垂首不知在想什么,语气没有起伏:“哥,我想回家吃。”   萧沉道:“取消吧。”   “好的。”荀津又悄悄地站回去。   被白清凌再三送客,萧沉也没再久留。   碍于梁潜,白清凌只送三人到门口。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两道并肩往前的背影,表情复杂。   梁潜他,对哥的态度很奇怪……   不允许任何人和哥亲近。   这样的占有欲,真的正常吗? 第12章   从医院回来后,过了一天就是周末。   萧沉原本打算带两个人出去转转,不想梁潜的病加重,白清凌也推脱着不想去。   系统:【宿主,目标说他生病不能出门,正适合执行计划二,是否需要规划行程。】   萧沉说:【不急。】   他看得出白清凌对梁潜的忌惮。   梁潜最近两天的情绪也略有异常,这个时候没必要步步紧逼,免得弄巧成拙。   既然梁潜病了,他请了医生上门照看,周末没去公司。   到周一上午,卧病两天的梁潜穿戴整齐从卧室出来,来到餐桌前。   萧沉看着他落座,也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系统说:【宿主,看起来目标真的病了。】   萧沉说:【嗯。】   梁潜的病医生始终找不出原因,他其实有过疑心,但看对方现在的模样,确实被头疼折磨得不轻。   “哥,早。”   萧沉说:“病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已经好多了。”   梁潜坐在他对面,轻轻搅着碗里的热粥,“哥答应过我,今天会安排我去公司。”   萧沉说:“不要任性。等你养好病,再想这些不迟。”   梁潜说:“可我现在想做点感兴趣的事,哥,我躺了两天,家里太闷了。”   萧沉看他一眼。   梁潜说:“哥不了解我吗?如果我做不到,就不会勉强。”   萧沉顺势答应:“把早餐吃完,今天你跟我一起上班。”   事到如今,梁潜想去公司,不可能只是为了帮他,更深层的原因,在于挖出公司的底细,用来当做筹码。   但这个公司创立之初,就是为这一天做准备,他并不在意梁潜在这件事上用心。   相反,梁潜越用心,任务进度完成得会更快。   得到肯定的答复,梁潜也沉默下来。   之后结束早餐,两人一起去了公司,萧沉按他的想法,在公司给他安排了他想要的职位。   全程有荀津为他保驾护航,只用了一个小时,连打扫卫生间的保洁都知道,公司空降了一个太子爷。   萧沉没有遮掩对梁潜的特殊。   梁潜进公司一个月,只要经手的项目,基本畅通无阻。这还是在他全职上学,兼职上班的前提下。   好在梁潜能力突出,整整一个月,完全零失误,做出的成果大家有目共睹,荀津又大肆宣扬了一番当初他邀请张平伦的功绩,再加上他是单总的弟弟,一时公司里对他心悦诚服的、远远高过看不惯他的人。   这些萧沉看在眼里,乐见其成。   这段时间,梁潜为了深入公司做了十分努力,不惜容忍他每隔两天单独和白清凌见面,非常隐忍。   狼崽学会了蛰伏。   看得出来,生病的那两天,梁潜想了很多,也没有放弃拿公司牵制他的主意。   “噔噔——”   萧沉转脸,看到梁潜正敲门进来。   “哥,”   梁潜手里拿着续过水的保温杯,“快下班了,喝点水休息一下。”   萧沉说:“嗯。”   这是梁潜这个月的新花样。   每天必备的养生茶,里面是梁潜自己研究的材料,功效是清心养神,缓解疲劳。   “哥还在忙吗。”   梁潜说着走到桌前,把保温杯放下时,看到和文件放在一起的一张请柬,“这是什么?”   萧沉只说:“看看吧。”   梁潜打开这张请柬,看到内容,眉头皱了皱:“哥要去吗?”   萧沉说:“嗯。”   白清宇的生日宴,提前三天就给他发了这张请柬,时间定在明晚七点。   他看向梁潜:“白清宇请的是单家,但你应该清楚,他最想请的人是谁。”   梁潜放下请柬:“哥想让我去?”   “让你?”   萧沉淡声说,“梁潜,不要让我重复同样的话。”   梁潜垂眸。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在心底,传来的闷痛酸麻,他竟然已经习惯。   他知道单玉成指的是哪一句。   他曾说过,不会干涉他的自由。   可放在从前,单玉成对他的态度不会这么冷淡。   一个月了。   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单玉成曾让他记住的另一句话,千真万确。   ‘技术顾问是随时可以花钱买来的人’。   他来到公司,几乎每天都有机会和单玉成相处,却发觉和单玉成的距离日渐遥远,难以挽回。   可想而知,在单玉成心里,一个随时可以买来的顾问,的确毫无价值。   随着时间推移,在他和单玉成之间撕扯的裂痕越来越大,他有心填补,也已经无计可施。   单玉成的心,永远在白清凌那里。   为了克制,为了不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一个月,他竭力想忘记这个事实。   从医院回来的那三天,他夜里没有一秒睡着,用这三天,他做出这个决定。   家里只剩他和单玉成,忘了白清凌,不去想单玉成每隔两天会去哪里——   其实看到单玉成在公司的言行举止,只要他继续忘记单玉成最初对他的样子,他就是单玉成最偏爱的“弟弟”。   但这张请柬,轻易打碎了这个幻想。   原来关于白家的事,已经不需要再来问过他,就可以决定接触与否了吗。   梁潜按着闭合的请柬。   哥,在你心里,我究竟还算什么?   “如果你不想去——”   “我去。”   梁潜突然说,“明天,我和哥一起过去。”   萧沉抬眼。   梁潜的选择让他意外,他没有掩饰这一点:“原因。”   梁潜说:“我不想让哥为难。”   一个月没再见过白清凌,他自觉缓解很多。   对于单玉成,好像也没有一个月前那么执着。   再见一次,如果当初的意气减退,说不定这一切可以慢慢结束。   梁潜看向萧沉。   从此陌路,他现在也许做不到。将来,却不一定。   —   宴会前夜,原本是萧沉固定去见白清凌的日期。   这次他取消了约会,陪梁潜挑一套明天出门的行头。   一个月前为梁潜上班定制的几套衣服,正好今晚送来成品。   荀津陪工作人员送东西上楼,也作为观众欣赏了一下过程。   当梁潜穿着一套双排扣黑色西装从卧室里出来时,他的眼睛瞬间一亮。   梁潜长得很帅,这一点毋庸置疑。   冷漠的性格其实不仅没有破坏他的英俊,还让他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神秘感。只是他的眼神有时过于尖锐锋利,让人不敢靠近。   但即便如此,一个学生的日常穿着,实在没什么亮点,梁潜也不是喜欢打扮的性格,每天只是几套休闲简单的衣服来回换。   今天,还是荀津第一次看到梁潜穿得这么正式。   量身定做的西装,几次试衣修改了尺寸,版型当然极度修饰腰线,显露着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妥帖的西裤也越衬得他双腿笔直修长。   荀津第一次发现,梁潜不仅长着一张好脸,原来身形也挺拔颀长,虽然没有老板那么高,最起码要比他高上半个头。   本来美中不足的,是那条行动不便的左腿,现在穿戴着灵巧轻型的外骨骼,反而有种科技金属的机械质感,更让人眼热。   这么强的硬件,走在哪都是一道瞩目的风景。   荀津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好一阵羡慕。   更别提梁潜的身份。   老板这里不必说,白家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巨鳄豪门。豪门二少,多么响当当的名号!   妈的。   人比人气死人呢!   “不错。”   萧沉也多看了梁潜一眼,“试试下一套。”   荀津立刻献谄:“是啊梁少,您这个身材,另外几套穿上身一定也特别好看!”   梁潜却说:“不用了,哥,明天我就穿这套吧。”   荀津腹诽。   败家啊!那么贵的定制西装,你试也不试!   结果余光看到一旁的老板,他恍然大悟。   是了。   单总自这次回国,衣柜里单调得很,款式不一,颜色却大多是黑色的。明天选定去参加白家宴会的,也是一套黑色西装。   梁潜这小子,八成想跟老板穿同款吧?   荀津想着,听到老板发话。   “随你。”   梁潜于是回房把衣服换了下来,再走出门,荀津左右看看他,暗暗摇头。   浪费果然可耻!   换成他是梁潜,不说每天花枝招展,也得把优点宣之于众。   想到这,他记起什么,笑着说:“小白总的生日一向美女如云,梁少明天出场,肯定是宴会的焦点,可能有机会抱得美人归呢。”   梁潜没有在意,径自走到萧沉身边坐下,继续翻开文件。   荀津准备的马屁没了机会拍,对着这两位工作狂,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没多久,见老板没吩咐,他忙不迭跑了。   第二天他再见到梁潜,是下午五点半。   司机把下课回来的梁潜直接送到了公司。   他来时穿戴平常,六点十五分从萧沉的办公室出来,身上换了准备好的西装。   荀津注意到,一路下楼,公司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眼睛,果然一个劲的往梁潜身上瞟。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单总,梁少,”   荀津堆着笑往前引路,“这边走。”   上了车,萧沉闭目养神,一路没有开口。   梁潜手里摩挲着换到左腕的表盘,倚在靠背,转脸看着沿途街景,也没有说话。   挑起话题,他不是没有试过。   但单玉成不是多话的人,抑或单玉成渐渐厌烦了和他交流,话题更多只一两句就不了了之。   四十分钟后,汽车在酒店前铺开的红毯停下。   荀津下车时,看到已经有宾客入场。   今天来的人非富即贵,他谨小慎微地跟在老板身后,大气都不敢乱喘。   可他没走两步,发现大堂里传来一阵骚动。   “白总?”   “还有小白总——等等,他们一家人都下来了!”   “外头是谁来了,这么大的排场,竟然让白家人全体来接?”   荀津下意识回头看向梁潜。   梁潜正和老板一起往前,这些话传到耳边,脸上别说表情,连一根汗毛都没动过。   白家人很快来到三人面前。   “玉成!”   白父当先一步,和萧沉打过招呼,又转向梁潜,“小潜,你们总算到了。”   听到他对萧沉的称呼,梁潜手指微颤。   白清凌站在白清宇身后,看到萧沉,原本想打招呼,再看到梁潜,把没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白清宇和白母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知道梁潜至今不肯和他们亲近,所以把满腔热情用在了萧沉身上。   “玉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上去。”   萧沉颔首。   一行人看似热闹地上了楼。   今天好不容易梁潜在场,白母看起来有点激动,走到宴会厅里的小包厢,不住地介绍每一个人给萧沉认识。   萧沉知道她真正的意图在梁潜,也没拒绝。   直到没多久,一个年轻女孩挽着父亲的臂弯走进小包厢。   见到他们,白母举着举杯掩在唇边,笑着对萧沉说:“玉成,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把一颗心扑在事业上,可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要为成家做打算。我听清凌说你每天辛苦工作,估计也没时间自己去找吧?”   她话音落下,萧沉还没开口,一旁梁潜倏地转脸看过来。   白母接着说:“看,那是我外甥女,也是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学的是工商管理,今年自己开了家有点赚头的小公司,跟你应该有共同话题的。”   梁潜顺着她酒杯轻点的方向看过去。   来参加宴会,女人化着淡妆,黑亮的长发也随意挽了一个发髻,显得松散慵懒。   她的长相并不算美艳,气质却很干练大方,谈吐得体,笑容得宜,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但莫名的,她站在那,梁潜只觉得刺眼无比。   白清宇也在一旁,表情有些无奈:“玉成,我可替你劝过了,可我妈牵红线的瘾犯了,我实在没办法。”   他知道白母是因为梁潜的事无处下手,最近处处想跟单玉成打好关系,可这种事毕竟涉及隐私,单玉成的性格又让人难以捉摸,擅自这么做,他怕费力不讨好。   “什么瘾犯了?”   白母把酒杯放下,拍了他一掌,“玉成不像你,有我和你爸照顾,况且家里还有小潜,没个女人持家,要乱成什么样子?”   “可彤彤也有公司要管,她怎么好抽空持家?”   “哎呀这些你不懂!”   “……”   梁潜听到一声嗡鸣从右耳传到左耳,周围的对话渐渐被赶出脑海,只剩一团沉闷、隐隐作痛的鼓胀。   ——单玉成会成家。   梁潜按住腿边的支架,借冰冷锐利的棱角刺进掌心,维持岌岌可危的冷静。   是什么时候。   单玉成会同意吗。   忽地。   那道平淡的嗓音穿透迷雾,传进他的心底。   “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梁潜轻颤的手松了力道,发白的骨节终于填回血色。   他看向萧沉。   萧沉身边,白母笑了笑:“没关系,问你们哪个都是暂时不打算,反正人已经到了,你们先认识一下试试看嘛,你们都开公司,就当交个朋友——”   “够了!”   白母一愣。   她看向忽然出言打断她的梁潜,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眼睛,心头一跳。   梁潜冷冷看着她,语气掺着阴沉:“你没听到我哥的话吗,他说,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白母脸上的表情僵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遽然的死寂,牢牢锁住这一小片范围。   白清宇和白父对视一眼,都万万没想到梁潜会为这件事发难。   白清凌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萧沉。   萧沉看向梁潜:“今天不高兴?”   梁潜抿唇。   萧沉说:“跟我来。”   话落,他转身走向包厢外的隔间。   梁潜坠在他身后,进门随手关了门。   “她只是好意,你何必给她难堪。”   梁潜背对着萧沉,手还握在门把手,只说:“就算是好意,也不该违背哥的意愿。”   萧沉看着他的背影。   梁潜不喜欢白家任何人。   但仅仅不喜欢,不会让他失态。   在乎的人和不喜欢的人交好,才是他失态的诱因。   “哥,”   梁潜问,“你在怪我吗?”   萧沉说:“今天是白清宇的生日,你不该这么做。”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梁潜紧握的手狠狠用力,霍然转身:“为了白清凌,哥可以做到这一步吗?”   先是白清凌。   现在就连白清凌在意的人,他也要忍让。   萧沉说:“这和清凌无关。”   “无关?”   梁潜笑了一声,“如果和白清凌无关,哥为什么来参加这场生日宴?”   萧沉说:“他是你——”   “哥不要拿我当借口!”   梁潜冷声打断了他,“如果是为了我,我们现在就不会站在这。”   系统提醒:【宿主,目标疑似情绪异常。】   梁潜的异常很明显。   更异常的是,过去这么久,这份异常的情绪还没有平复。   萧沉眸光渐深。   这场失控始于成家的提议。   和白家人日渐走近,乃至结婚,对梁潜无疑是种背叛。   这个提议,他原本并不放在心上,现在看来,算是计划外的可行支线,可以加重梁潜和白家之间的嫌隙。   系统听完,难以置信:【宿主,计划可行,但要在小世界内结婚,你是否确定?】   萧沉说:【不用结婚。】   甚至不必来往。   让梁潜看到他的态度,已经足够了。   “好了。”   他转而说,“我们出来够久了。”   话落,他走过梁潜,正要开门,臂弯猛地被一把拉住。   萧沉垂眸扫过梁潜的手,眉间微有痕迹。   梁潜紧紧盯着他:“哥,现在的我,在你眼里,究竟还算什么?”   萧沉抬眼看他:“你是我的弟弟。只要你愿意,这一点不会更改。”   闻言,梁潜缓缓松手。   门开了。   他看着萧沉的背影离开,良久,才跨出这间空无一人的包厢。   可当他回到隔壁,看到萧沉身边已经不再空荡。   这一次不是白清凌。   是那个化着淡妆的女人。   两人远离人群,正在交谈。   不知听到什么,女人看向萧沉,忽地莞尔,明朗的笑容隐约熟悉,越让他心底暴怒丛生,堪比眼中钉。   “你……还好吗?”   梁潜低沉的嗓音满是森冷:“滚开。”   焦灼不宁的怒火正在席卷,骚动的狂浪如潮涌至,他面无表情地压制着,埋着戾气的双眼却盯着不远处的两人,目光一错未错。   白清凌也看过去一眼,抿了抿嘴唇,还是忍下心里对梁潜的畏惧,低声安慰:“梁潜,我知道你很依赖哥,他也对你很好,可正因为这样,你更应该为他考虑一下……现在放手,总好过以后更痛苦,对你,对哥都好。”   一个月没见,梁潜的占有欲有增无减。   这种眼神,几乎有点病态,他是出于真心,不想梁潜继续深陷。   梁潜下颚冷硬。   “哥早晚要组建家庭的,就算不是彤姐,也是其他人——”   梁潜呼吸粗重:“够了。”   白清凌打定主意劝他想开,壮起胆子接着说:“你冷静地想一想,到时候哥结了婚,他们每天在一起——”   梁潜猛地握拳,转眼看他:“够了!”   白清凌被他的眼神逼退半步,却没有动摇:“我说真的,梁潜,就算你和哥的感情再好,也不可能比得过哥的爱人。”   闻言,梁潜紧握的五指陡然一松。   以为他有松动,白清凌忙说:“你想,朝夕相处,同床共梦,还有什么是比这更亲密的关系呢?”   陌生的异样浮上心间。   梁潜重又看向萧沉。   朝夕相处。   同床共梦。   他眼底有变本加厉的欲望变换滚涌,正蠢蠢欲动。   爱人吗? 第13章   【宿主,目标已离开。】   萧沉很快结束对话,对面前的余彤颔首道别。   但转身没走几步,他被迎上来的白清凌拦住。   白清凌说:“哥,梁潜好像不太舒服,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萧沉反问:“他在哪?”   白清凌忙说:“就在隔壁的包厢!”   刚才梁潜一言不发,突然转身离开,脸色虽然有所缓和,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怎么让他更加担心。   他不确定劝说到底有没有起到作用,可梁潜把自己关进包厢,想到进去就是单独相处,这一次他实在不敢再去劝,只能寄希望于哥自己了。   想到这,白清凌正要带路,就见萧沉已经转脚过去,才记起他们不久前去过。   在他思绪间,萧沉来到包厢门前:“梁潜,是我。”   门被从内打开。   自上而下的光源瞬间泄进漆黑一片的包厢,随着拉开的门缝逐渐扩散。   梁潜关了灯。   萧沉看着他隐在昏暗中的身影:“清凌说你不舒服,怎么回事?”   梁潜往外走出一步,仍只露出一半看似平常的冷漠侧脸:“我没事。”   萧沉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漆黑的房间。   梁潜抿唇,正要出去,又听到单玉成开口。   “有心事?”   梁潜脚下停住。   萧沉走进包厢:“进来。”   梁潜回头。   借门外投进来的光亮,他看见单玉成在沙发前坐下,似乎打算和他长谈。   对于他的私事,单玉成从不追根究底,今天难得,竟然为他破了例。   可是哥,现在再来,已经迟了。   梁潜转过身,到萧沉身旁坐下。   知道萧沉的来意,他看着地面两道暗淡的影子,主动问:“哥不是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吗,为什么和那个女人见面?”   萧沉说:“这种场合,有些交际是必要的。”   梁潜垂眸。   必要的交际,会让那个女人笑得那么开心吗。   他在公司一个月最大的收获,就是清楚地知道,对单玉成来说,没有任何人事物是必要的。   在他面前用这样拙劣的借口,显然也不在意是否被他戳穿。   梁潜坐在阴影里,正大光明地盯着萧沉的脸,语气听起来毫无波澜:“那么哥现在的打算呢?那个女人看上去很好,哥打算和她继续交往吗?”   萧沉看向他:“你对余彤印象不错?”   没有否认。   梁潜闭了闭眼。   胸膛里撕扯狂涨的激怒险些冲出牢笼,他平复良久,低声又问:“哥喜欢她吗?”   萧沉说:“你想说什么。”   梁潜又转眼看他:“如果哥有想交往的对象,我想知道。”   萧沉只说:“如果走到那一步,我会告诉你。”   梁潜长久地沉默着。   直到看见萧沉抬腕看表,他明白,对方现在愿意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哥改主意了吗,对结婚生子。”   萧沉说:“这件事,顺其自然。”   梁潜忽然转而说:“一直没问过,哥喜欢什么样的爱人?”   萧沉说:“看见了,自然会知道。”   梁潜藏在阴影里的脸愈沉冷,语气愈平静:“可哥还是没告诉我,你喜欢那个女人吗?为了她改主意,一定很喜欢她吧。”   萧沉说:“结婚不一定是喜欢。适合的人就够了。”   梁潜眼底深寒一片。   原来是真的。   因为那个女人,单玉成有了成家的打算。   如果从此单玉成和她朝夕相处,那他呢,单玉成身边还会有他的位置吗。   见他又在沉默,萧沉起身:“我们在这时间够久了,出去吧。”   梁潜没有拒绝,但随他起身时,突然出声:“哥。”   萧沉转眼看他。   梁潜往前一步,双手从萧沉臂间穿过,紧紧拥抱住怀里的腰背。   萧沉停在原地,顿了顿,也抬手按在他腰后。   梁潜侧脸埋在萧沉颈间,双手紧了又紧。   他感觉到平淡节奏的呼吸喷洒在耳后,灼热、流散、挥之不去,他本该厌恶,却只是安心;腰后这只手掌的温度也似乎穿透繁复的衣料,直直熨帖进心底。   他微抬眼,看不到那张永远不为所动的脸,又轻声说:“哥……”   “嗯?”   梁潜目光回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微凉的薄唇在跳动的脉搏蹭磨,萧沉眉间微蹙,抬手正握住梁潜腰侧,又被抱得更紧。   梁潜似乎不觉,又问:“会像哥一样,想和他结婚吗?”   萧沉垂眸看他,淡淡说:“等你遇到对的人,自然会明白。喜欢的感觉因人而异,它不具体,但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   梁潜闭眼,脑海里却还是清晰描绘着一个人的身影。   遇到对的人吗。   萧沉拍了拍他颈后:“好了。”   梁潜顺从地松了手,走出包厢。   大宴会厅里的欢声笑语不因两人的来去有所变化,还很热闹。   走到小宴会厅,里面白家人的亲朋好友也都亲切话谈,为白清宇庆生。   可这些他并不在乎。   梁潜看着身前半步的萧沉。   他在乎的只有这个人。这个人却正被渐渐从他身边抢走。   这要让他怎么容忍。   萧沉余光看见梁潜的异样,但没在意。   和梁潜保持距离,是半个月前就开始执行的计划,现在成效尚佳,没有必要,他不会更改。   不久和白清宇道别,他带着梁潜一起回了住处,第二天继续以往的日程,下班后和白清凌单独吃了一顿晚餐。   这之后梁潜的表现,也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次日到了公司,萧沉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检测室内设备。】   【好的。】   系统依言做过检测,惊讶地说,【宿主,这间办公室内有三个针孔摄像头。】   萧沉缓步走到桌后落座,抬手接过助理递来的文件:【位置。】   系统在半透明面板上的示意图上标明位置:【摄像头覆盖全方位,没有死角,网络中没有找到进入办公室的可疑人员。】   除了梁潜,没人会这么做。   萧沉把签字的文件递还,没去确认摄像头的具体方位。   系统问:【是否需要屏蔽?】   萧沉说:【屏蔽音频。】   梁潜会这么做,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但这三个针孔摄像,正代表梁潜此刻的心境。   可以说,余彤带给梁潜的压力,更甚白清凌。   那场不足为奇的生日宴,没想到能带来这样一个意外之喜。   不过,既然梁潜这么在意,顺水推舟,未尝不可。   —   下午。   学校。   上课铃声响起,梁潜把手机放在手边,接着翻开书页。   常亮的屏幕里,办公室内的场景几乎没有变化,偶尔有几个秘书助理进出,也不会久留。   公司还在起步,单玉成每天的工作都很枯燥,也很少应酬。   课程过半,办公室的门再一次推开。   梁潜扫过一眼,本以为又是一个职员,可这一次画面里出现的人,让他握笔的手猛地收紧。   余彤。   他死死盯着屏幕,看到满脸笑容的荀津把人送到后离开,室内只剩下两个人。   单玉成从桌后起身,抬手请余彤到茶几前沙发,余彤嘴里说着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摄像头的音频功能无故失效,他现在只能看到办公室里的画面。   两人在沙发对坐,从单玉成脸上,他看不出端倪,可余彤的笑容落落大方,显然对于今天和单玉成见面,让她心情很好。   梁潜看着单玉成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条丝绒盒,亲手递给余彤。   余彤毫不客气地收下,当着单玉成的面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条精致美观的手链,直接戴在手腕,笑着向他展示。   随着她的动作,梁潜的脸色越见难看。   “啪——”   坐在一旁的女孩循声看过来,不由吓了一跳:“呀,梁同学,你的手受伤了!”   梁潜把手机反扣桌面,垂眸看到被划伤的掌心正血流不止。   他松手,两截断笔粘连着血迹滑落,在白纸黑字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一串红痕。   梁潜没感觉到疼痛,也许体内不断叫嚣的欲望如同轰鸣,让他难以集中精力,只剩那两个人笑谈的影像在眼前不断徘徊。   耳边似乎传来窃窃私语,老师也从台前走了过来——   梁潜随手撕了袖口按在伤处,平静地起身,把书本放回包里,拿着手机转身出了教室。   屏幕里,那个女人还没离开办公室。   从不应酬的单玉成没有半点不耐,陪她坐了整整半个钟头,又亲自送她出门,五分钟后才回来。   梁潜右手收紧,血迹顿时渗透袖口。   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阵阵灼烧的钝痛源源不断地涌来,却远远不及胸膛里细密游走、针扎刀绞似的痉挛。   只是第三天,单玉成就对她表现得这样不同,距离结婚还会远吗。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那个女人出现在家里的场景。   她从单玉成的卧室出来,和单玉成如胶似漆。   他们随时谈笑风生,工作的事也可以长篇大论。   只有他,变成那个多余的局外人。   梁潜住脚,骨节发白的拳头落在腿侧,不由自主,正在轻颤。   刺眼的血水一滴、一滴落在脚边,他浑然没有在乎。   单玉成会和这个女人结婚。   这个念头刚成型,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会在哪一天?   梁潜不由自主,还在深想。   他们会去约会吗?   单玉成会带她回家吗?   等到时机成熟,单玉成认定她就是那个合适的人,他们会有更亲密的举动。   他们会、亲吻吗——   梁潜猛地睁眼。   他看着回到办公室的单玉成。   ——这张永远淡薄理智的脸,会在其他人身边,露出动情的神色吗?   梁潜眼底冷然。   如果是这样。   他恐怕不能接受。   —   四点半。   公司楼下。   荀津缩着脖子在冷风里站着,远远看到载着梁潜的车过来,嘀咕不已。   剩半小时就下班了还要来一趟,这小子毕业之后还得了,公司里谁能卷过他啊!   但汽车停稳,他照例还是堆笑打开车门:“梁少到啦。”   梁潜下车,看他一眼:“今天公司怎么样。”   荀津不由受宠若惊。   今天太阳哪边升的?梁潜竟然主动跟他说话。   他忙说:“还是老样子,没什么特殊。”   梁潜不动声色。   单玉成的这个秘书嘴碎逢迎,不需要他多问,自己就会绞尽脑汁交代。   没多久,荀津果然想起什么:“哦对了,下午两三点的时候,余小姐来过一趟,不知道梁少认不认识。”   “嗯。”   见他接口,荀津更来劲了:“梁少你是没在,那个余小姐,单总亲自招待,在办公室里单独待了足足半小时,等她要走,也是单总亲自送下楼上车的!”   梁潜面色微冷,崩裂的伤口又在作痛:“他们聊了什么?”   荀津走在他身后半步,没看到他的表情:“也没聊什么正经事。在里面的时候我不知道,出来的时候就听单总说,要请余小姐吃饭呢。”   梁潜脚下一顿,很快继续往前。   荀津还没说完:“这么久了,我还没见单总对谁这么上心过,竟然亲自送她下楼……”   当着梁潜的面,他还没好意思说。   就算是梁潜和白清凌,老板也从来没在上班时间单独陪半个小时,迄今为止,只有这个余小姐,独占鳌头啊!   他话里的深意没有特意隐藏,梁潜轻易听出他想说的是什么。   荀津这时走近半步,偷偷地说:“梁少认识余小姐,您说,单总是不是好事将近啊?”   这样的话,下次余小姐再来,他得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接待了。   然而电梯不巧开门,话题中断,他跟着走进去,再看梁潜。   对方已经没有半点要给他回复的意思,脸上的表情也风雨欲来,阴沉冷酷,他咽了咽口水,还想再问的嘴立刻作罢。   梁潜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叮”声响起,荀津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侧身走了出去。   他赶紧追上去,可对方大步流星,他一路小跑才追到办公室门前,正看到梁潜进门。   荀津咬牙看着那双大长腿,又小跑着追进去,结果听见梁潜开口。   “哥,听荀秘书说,下午那个女人来过?”   “……”荀津眼如铜铃,难以置信。   梁潜啊梁潜,真不是个人呐!   当面打小报告,也没把他当人看啊!   他僵着脸,下意识看向老板。   萧沉抬手微摆。   荀津赶紧跑了,顺手把门带上。   梁潜盯着萧沉。   忍到极限的压抑,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已经土崩瓦解。   他又问:“听说,哥和她定了下一次约会?”   萧沉在键盘打字的手没有停下,只道:“你很关心我的私事?”   梁潜看着他的脸:“哥说过,如果和她有交往的打算,会先告诉我。”   萧沉淡声说:“一两场约会,不算什么。”   梁潜抿直薄唇,呼吸微乱一拍。   从他进来到现在,单玉成几乎没有正眼看他,这样的回答,也说明他的意愿,在单玉成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他站在原地,良久,才问:“哥,如果你们开始交往,她会搬到家里吗?”   萧沉说:“现在说这些,为时太早。”   但梁潜坚持:“我是说如果。”   萧沉的手落在键盘,终于转眼看向他。   梁潜说:“她会和你住在一起吗?”   萧沉说:“如果有那一天,没错。”   梁潜又问:“那我呢?”   萧沉说:“你喜欢安静,如果你不喜欢和她住在一起,我会安排你到别处去住。”   梁潜听着,忽然笑了。   他低头笑了一声,直觉胸膛像个黑洞似的旋涡,吸尽他来时的所有情绪,留下的是空空荡荡。   萧沉的视线落在他挑起的薄唇,往下一扫,看到他滴血的伤口。   “你的手怎么回事。”   梁潜抬起右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我没事。”   萧沉看他的神情,微微蹙眉,打内线让荀津送药箱进来。   系统也忍不住出声:【宿主,目标情绪疑似异常,是否暂停计划,以免刺激过度?】   萧沉说:【不用。】   以梁潜的城府,确定受到背叛,而这背叛又与白家有关,才会决意展开报复。   至于刺激过度。   一个月来,他看出梁潜在试图和他拉开距离,试图摆脱和他之间的关系,能做到这一点,正说明梁潜心中还是理性占据上风。   这一次计划之外的余彤,也是他给梁潜的一次机会。   彻底切断这段兄弟感情的机会。   梁潜很聪明。   他不会浪费这个契机。   “噔噔——”   荀津敲门进来,放下药箱,见老板没吩咐,他又勾头出去了。   萧沉绕过办公桌,走到沙发前:“过来。”   梁潜在他身侧坐下。   萧沉打开药箱,解开他随意裹在手掌的袖口,托着他的手拉到面前。   梁潜看着萧沉低头动作。   他看到这双寡淡的眼睛似乎专注,全心全意落在他的身上。   对方温暖的手掌裹在他的手背,转眼驱走一切不适。   “如果疼,告诉我。”   梁潜轻声说:“我会的。”   他也看向掌心。   周围的血迹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洗净,只剩一条几度撕裂的伤口,突兀横在眼前。   但单玉成的手再暖,也不可能让伤口愈合。   可等到暖意离开手背,痛苦卷土重来,刚才短暂的缓解又更显得弥足珍贵,让他留恋。   “哥。”   “嗯?”   梁潜看着萧沉,语气如常,眼底满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你真的想和那个女人交往吗?”   萧沉的回答漫不经心:“这件事,不需要你操心。”   他仍然没有否认。   梁潜轻笑。   薄唇勾勒的弧度浅淡纯粹,出现在他的脸上,却带着如霜寒意。   萧沉知道,他已经做出决定。   梁潜低下头:“我明白了。”   哥,你还是这样不把人放在眼里。   当初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擅自接近。   现在同样不顾他的意愿,想把他随意丢弃。   这不公平。   梁潜抚摸着手上洁白的纱布。   但没关系,他很公平。   所以在那之前,他先给出一次选择的机会。   可惜,哥,你的选择,不是正确答案。 第14章   半个月后。   公司。   “单总,时间到了,现在出发吗?”   刚到下班时间,荀津站在门口准时提醒。   每隔两天就是老板去陪白清凌吃完饭的日子,他记得很牢。   萧沉抬腕看表,搁笔起身。   梁潜在他对面,在荀津出声时已经低头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到他走远,没说过一个字。   门口的荀津看着梁潜的背影,心里不由打鼓。   好像就是从上次在办公室里打他报告起,梁潜看起来一天比一天阴郁,连对着老板都很冷漠。   有时候他因为必要和梁潜交接,深深觉得这小子现在的性格实在让人害怕,他恨不得说完话拔腿就跑。   他正想着,见老板从身前走过,也忙跟着转身离开。   进电梯下行时,他偷瞄老板几眼,终于忍不住问:“单总,梁少他……最近似乎心情不好,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按以往的老板,他不会问得这么谨慎。   可最近他左右看着,其实觉得老板对梁潜态度好像也变了很多。   虽然从老板脸上他看不出什么,但那种偏爱,本来就不是从表面看出的东西。   也是。   老板真正的弟弟是白清凌,人总是偏心的。就是苦了梁潜,心里一定很不平衡。   想到这,荀津看向萧沉。   萧沉道:“这周六。问一问梁潜的意见。”   如他所料,梁潜已经下定决心远离,每周有至少一半时间住在外面,最初被他问起,只说是学校课忙,想住得近一些。   两周过去,即使东西没搬,搬出去也只分早晚。   不过,走得悄无声息,不是他想见的结果。   梁潜还需要最后一个打击。   听到老板的话,荀津有点惊讶:“好的,我马上去办!”   说完出电梯走到门外,司机早已原地待命,他忙为老板打开车门。   萧沉上车,司机也清楚知道今天的行程,立即驱车前往定好的餐厅。   到了地方,白清凌照旧已经提前到了。   不同的是,这一次有另一个人陪他等在座位。   “玉成。”看到萧沉,白清宇起身,笑说,“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打扰你。”   “哥!”白清凌也站起来迎到萧沉面前,“今天清宇哥过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萧沉看向白清宇,三人在桌前一起落座。   白清宇直言说:“是小潜的手术。玉成,你知道最近我爸妈一直在托关系找医生恢复他的腿部神经,现在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话到这,他脸上露出为难,轻叹一声,“只是小潜的脾气,你比我清楚,如果是我们去找他,他估计不会同意,所以这件事还是想麻烦你,就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萧沉说:“可以。”   白清宇才又笑道:“谢谢。那我就等你联系我了。”   请人帮忙,总不好在电话里谈,可对于眼前的男人,每次面对面,他心底始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哪怕自认识以来,除了第一次见面发生了些不愉快,之后相处,其实单玉成好说话得甚至有点随和,但那双薄情的眼睛,总让这股压迫感在心头萦绕,经久不散。   所以说完正事,他就借故告辞离开。   白清凌也没挽留。   他点完菜,手机响了一声提示音,点开一看,不由无奈叹了口气。   萧沉问他:“怎么。”   白清凌放下手机。   这一个半月,他渐渐习惯了萧沉陪伴,学会了吐露心事,对萧沉没有隐瞒:“这周六天文馆有个新开的体验馆,本来我和室友约好一起去,结果他为了女朋友放我鸽子……”   萧沉说:“如果你想去,明天我可以陪你。”   “哥陪我?”   白清凌犹豫着,“可是……”   萧沉看他一眼:“你不希望有我陪你?”   “当然不是!”   白清凌脱口而出,“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萧沉没再给他解释的机会:“那就这样吧。”   白清凌张了张嘴。   他当然不是不希望有哥陪他去看天文展览,可是周六,梁潜那边……   他一直不知道,上次的劝说到底有没有效,梁潜对哥的态度还一如既往吗,如果是,他占用了哥周六的时间,岂不是又会让梁潜不高兴。   想到这,白清凌说:“哥,其实我自己去也行的,你对天文不是很感兴趣,过去可能会觉得有点枯燥。”   萧沉说:“没事。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让梁潜陪你一起。”   白清凌嘴角一抽,讪讪说:“不用了……”   看出萧沉已经决定,他也不再徒劳推脱。   系统正在提醒:【宿主,这周六你已和目标有约定。】   萧沉说:【我知道。】   梁潜正在斩断和他之间的联系,但无疑对他还抱有一线希望,才会迟迟不肯断得彻底。   这一线希望可以被时间磨平,不过用来再做出最后一次事端,是它应有的价值。   萧沉看着借端水杯动作掩饰脸上忐忑的白清凌。   梁潜的最后一次打击,由主角动手,也最合适。   —   翌日。   萧沉下班回到住处,难得梁潜今天课满,连公司都没时间过去,却回来了一趟。   “哥。”   “嗯。”   梁潜看着萧沉脱了外套,走向书房:“荀秘书说,你明天有时间陪我去看那场宇宙类纪录片。”   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不可否认,一瞬间涌上胸膛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感到鄙夷。已经很久,单玉成没有和他单独出门。   萧沉住脚,回眼看向梁潜。   梁潜说:“我想问你几点有空,我先订票。”   “改约吧,我周日可以陪你。”   萧沉说,“时间你自己看着办。”   梁潜皱眉:“哥为什么突然改约?”   萧沉说:“周六我有约。”   梁潜看着他,眼底渐渐冷却,又问:“这个约会,是在哥约我之前,还是约我之后?”   萧沉只说:“不要多问。”   系统不明白:【宿主,为什么不告知目标,你是为了主角而爽约?】   萧沉说:【有些话点到即止。】   梁潜是聪明人,话说得太满,反而让他怀疑。   模棱两可会让他好奇,当他费力找到真相,积攒的情绪才更充沛。   梁潜果然没有再问。   萧沉转而说:“还有一件事。你的腿最多再过一周就能进行手术,最近注意身体,做好准备。”   梁潜正要开口,想起什么,转而问:“这次手术,是哥为我准备的吗?”   神经无法再生,何况他的腿伤了五年,早已坏死。   即使在医疗发达的今天,这条腿想要治愈,除了天价治疗费用,能操刀的医生也凤毛麟角,更不会为私人服务,想请来他们,以单玉成的资产,大概做不到。   萧沉说:“由谁准备,重要吗。”   梁潜的话掷地有声:“很重要。”   萧沉说:“过去这么久,你还是没想通。”   梁潜笑了一声,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是哥自从认回白清凌,就对我不再关心,否则你明知道我对白家的想法,为什么还会用想通这两个字。”   萧沉看他一眼。   不是第一次,梁潜用这种尖锐的质问发泄不满,但和上次不同,这一次他更有逻辑,不是表达异样,而是陈述事实,是在摆出他们之间最根本的隔阂。   换句话说,梁潜在撕破脸皮,他不再假意忍耐这层虚假的体面。   这的确出乎萧沉的意料。   在他看来,以梁潜的性格,不会让彼此这样难堪。   对上萧沉的目光,梁潜避也不避,直直和他对视:“哥为什么要这样看我,难道不是吗?”   萧沉说:“你想多了。”   梁潜冷笑:“真的是我想多了吗?你心里的想法,你比我更加清楚。”   不等萧沉开口,他又说,“你现在是把我当成负担吗?一个拖累,一个让你甩不掉的包袱?”   萧沉微蹙着眉:“梁潜,够了。”   他的不予回应让梁潜呼吸微重,却陷入沉默。   萧沉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这台手术关乎你自己的身体,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再给我答复。”   梁潜仍然沉默着。   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在单玉成面前就总是沉默。   因为他知道,再说出的问题不会得到答案,单玉成也许久不打算和他深谈。   他也很想知道,在单玉成心里,是不是早就想让他尽快和白家相认,尽快去白家换回白清凌,这样才是想通,才算考虑清楚。   可萧沉已经收回视线,继续走向书房。   梁潜看着那道背影没入门后,眼神平静,随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软件,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单玉成走到桌前坐下启动电脑,和平常没有两样。   但他越是这样平淡,就越说明在他心里,刚才的对话轻如鸿毛,毫无重量。   梁潜轻抚屏幕上萧沉的嘴唇。   ‘改约吧’。   好简单的三个字。   可是,凭什么要改约的人是他呢。   荀津是总秘,对单玉成的行程了如指掌,如果周六的日程上已经有约,不可能兴致勃勃地告诉他,‘单总又为梁少准备了一个惊喜’。   这场惊喜,真的是单玉成为他准备的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必出口,就在他心里。   梁潜垂眸,从膝上拿起两张票据,轻轻撕成两半,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与此同时。   书房内。   【宿主,扫描完毕,这套房子里又多出两个针孔摄像头。】   萧沉说:【位置。】   对于梁潜这个特殊的癖好,他已经见怪不怪。   【门口,和你的卧室。】   系统回答过后,询问,【任务进展顺利,现在是否要屏蔽此类功能?】   萧沉说:【不急。】   任务发展顺利,更没必要打草惊蛇。   他能察觉到镜头所在的方位,正有人在背后注视。   生气了吗。   萧沉轻点桌前的屏幕,给白清凌打去一通视频电话。   “明早十点,我会准时去接你。”   “谢谢哥!”   白清凌笑容开朗,从屏幕中看,眼里也只有清澈的欣喜。   梁潜透过两层镜头看着这张脸,眼底如墨深沉。   原来是他。   一个半月不见,他几乎忘了。   比起那个女人,单玉成最在乎的还是这个弟弟。   但为白清凌的约把他抛诸脑后,这是单玉成最后的选择。   明天他很想看一看,比起和他的朝夕相处,单玉成和白清凌之间,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为了余彤,单玉成可以让他让位,那么白清凌呢。   —   周六。   十点。   萧沉到白家接了白清凌,一起来到天文馆。   白清凌长相帅气,穿着一身蓝白牛仔,浑身透着一股清爽阳光,进馆一路参观过来,吸引了不少视线。   “快看,那边有个小帅哥刚走过去!”   “他旁边那个男的也好有气场呀,这两个人什么关系?”   路人正跟朋友说着话,看到一个穿卫衣戴着兜帽的黑色侧影从面前走过,多看一眼,对方上半张脸被兜帽下的棒球帽檐挡着,下半张脸被口罩挡着,在昏暗的场馆内更显得不像个好人。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对方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往前,去的正好是她刚才指给朋友的方位。   “……”   沿途有人指路,梁潜很快找到那两道背影。   白清凌在前,单玉成在后。   两人走得不快,时不时驻足观看。大多是白清凌在看,单玉成只看着他。   梁潜站在原地,右掌心一直没能完全愈合的伤口隐隐渗着刺痛,让他清醒。   忽地。   身后撞上来一个人。   “哎哟!”   来人撞得倒退两步差点摔倒,再见梁潜不动如山,和他的狼狈成反比,嘴里顿时骂骂咧咧的,“你他妈没长腿啊?杵在这当路灯呢?”   梁潜收回视线,转眼看过去。   来人还想再骂,冷不防对上帽檐下那双余愠未消的阴沉眼睛,声音一滞,刚才的恼怒像被冷水浇头,消失殆尽。   “你……”   梁潜扫过他,重又回头时,那两道身影已经不见。   他皱了皱眉头,抬脚追了上去。   好在那道身影他再熟悉不过,很快,又在一个场馆入口看到他们。   梁潜远远坠在人群后,和他们一起排队入场。   “别挤别挤……”   “快快快,三排六座!”   顺着人群走进天花板闪着星光的场馆,梁潜找到位置,坐进宛如身临其境的体验座椅,却对美轮美奂的景色视若无睹,转脸看着对面前方第一排的萧沉。   白清凌在单玉成身旁说着什么,他正垂眸倾听。   不久,白清凌比划两下,似乎词不达意,索性亲手为他戴好设备,脸上才露出笑容。   梁潜冷冷看着了白清凌一眼,视线在落回萧沉脸上时,按在扶手的五指不禁下意识收紧。   环境幽暗的场馆内,只有第一排座椅还有些光亮,梁潜鼻梁上是天文馆特制的轻型望远眼镜,他从镜片里清楚地看见,单玉成正抬手拂去白清凌鬓边搭在眼睫的碎发。   白清凌屈指挠了挠眼睛,嘴里说了句什么,他听不到,也无心在意,听到的单玉成却一定把这句话放进心底。因为他看到,对方永远淡然寡情的唇边,倏地提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梁潜猛地坐正。   他紧紧攥着扶手,撕裂的痛苦从掌心传到心底,视线也没有一刻偏移,他只死死盯着萧沉早已恢复如初的嘴唇。   但直到干涩的眼睛酸胀麻木,那张脸仍然没有变化。   “噔——”   场馆轰然响起的音效震回梁潜的思绪。   彻底黯淡的视野里只剩星空,他倚回靠背。   是错觉吗。   梁潜心知不是。   一个半月,单玉成跟他的关系变得有多么僵硬,和白清凌之间的关系就会有多亲密。   只是来之前他没想过,一个半月的时间,就会让单玉成的变化这样大。   不过想到和单玉成见面不到一个星期,对方就随意扔出两千万,和白清凌过了一个半月才有现在的状态,说不定还是他夹在两人中间、占了单玉成太多精力的缘故。   梁潜松了力道,感觉到掌心的纱布内一片黏腻,又轻轻拢起五指。   耳边传来的音效逐渐平缓,眼中看到的景象逐渐绚烂。   可他抬头,在黑暗的虚拟天空里,找不到他最想见的那颗星星。   梁潜不可抑制地又想起那天的夜。   月光朦胧,群星闪烁。   他正对着单玉成为他准备的星星许愿。   单玉成坐在一旁,也像如今和白清凌之间的距离一样——   梁潜抿唇。   就从那一晚开始,一切都变了。   那颗遥不可及的星星从天空呼啸坠落地面,分明迎向的是他,却在最后关头,隆隆停在白清凌面前。   命运和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只差那么一点,今天坐在这座场馆里、有人陪在身边的人,就会是他。   梁潜心平气和地想。   哥,只差那么一点,你让我怎么甘心。   —   一场足足四十分钟的沉浸式体验结束,白清凌依旧意犹未尽。   他看向萧沉:“幸好今天跟哥一起过来了,这个新出的体验馆真的很不错。”   萧沉说:“你喜欢就好。”   他往后看了一眼,从黑压压的人群里看不见异常的人影,才转身和白清凌一起从出口离开。   出门时,人群哄闹,白清凌还意兴盎然地聊着刚才看到的景象,萧沉见他几次被挤得踉跄也不在意,索性抬手把人揽在身侧固定。   白清凌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哥。”   两人出门不久。   梁潜出现在门口。   他看着已经分开的两道人影,想起刚才萧沉的动作,在原地等了一会,才不紧不慢地走向下一座场馆。   下一座逛完,再到下一座——   梁潜跟在两人身后,除去在餐厅吃饭用的三十分钟,共计六个小时,他看着他们把天文馆内所有项目都体验了一遍。   “哥你累不累?”   白清凌心满意足地出来,看向萧沉,忙殷勤地作势帮他捶了捶背,“今天太辛苦你啦!”   萧沉道:“下午还有哪里想去?”   白清凌连连摇头:“不用了哥,送我回家吧,正好晚上清宇哥还约好跟我去看一个纪录片。”   这时司机开车到两人面前,白清凌笑着帮萧沉拉开车门:“哥先请!”   萧沉上车,送他回了白家,才继续回到住处。   他上楼时,梁潜正在沙发前看书,身上穿着一套睡衣,似乎一整天没有出门。   “哥。”   萧沉把外套递给管家,看向梁潜。   连续两天待在这,超过了他这半个月来的记录。   管家也询问:“单总,要开饭吗?”   萧沉说:“嗯。”   闻言,梁潜也起身,和他一起走向餐厅。   饭桌前,两人一左一右坐下,泾渭分明。   还是梁潜先开口:“明天上午十点,哥有时间吗?”   萧沉抬眼。   经历昨晚,以梁潜的自傲,他原以为今天之后不会再见面。   但梁潜不仅出现在这里,还要继续明天的约会。   梁潜说:“昨晚哥说周日可以陪我,我定了明天的票,哥不会又爽约吧?”   萧沉深深看他:“当然不会。”   梁潜又问:“晚上七点呢,哥还有空吗?”   萧沉反问:“晚上七点?”   梁潜于是把手机放在桌上,点亮屏幕,展示两组票据。   一组,是晚上七点钟的纪录片套票。   另一组,是明天上午入场的天文馆门票。   萧沉的视线扫过屏幕上的票据,又看向他:“你想去天文馆?”   梁潜平静地说:“对,我想去天文馆。”   片刻,萧沉说:“那就去吧。”   他知道昨天跟在身后的是梁潜。   他为梁潜铺就的路,梁潜一定会走。   只有亲眼见到单玉成和白清凌在一起,梁潜才能深刻体会其中的落差,看出单玉成对白清凌的重视、是建立于对他的忽略之上。   被这样对待,是梁潜绝不能忍受的方式。   现在他却没有离开,甚至要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完成一次和白清凌同样的约会。   这不像梁潜的性格,也不像他会做出的事。   唯一明确的是,他主动选择不在这个时候割舍这段感情。   萧沉看向梁潜。   一个半月,看来这只狼崽不仅在蛰伏。   在连他也没注意到的角落,它学了不少东西。   这很好。   那就让他见识一下。   不惜忍受这么多,你究竟在等什么。   —   周末一早,萧沉走到客厅,一眼看见正挑衣服的梁潜。   “哥。”   看到萧沉,他侧过身,把衣架让到萧沉眼前,“今天出门,适合穿哪一套?”   萧沉看着他犹带笑意的脸。   这张笑脸,和他冷峻锋利的五官很不适配。   系统犹豫着出声:【宿主,目标疑似情绪异常。】   自从目标与主角互换身份,这一句成了它最常说的话,可这次,目标的异样实在太明显。   前天还对宿主冷语质问。   昨天还在暗中跟踪宿主,意图不轨——   昨天晚上它就觉得古怪,只是今天的古怪倍增,让它不得不向宿主发出提醒。   萧沉正走到衣架前。   上面全是半个月前收到却没穿过的定制西装,去天文馆穿得这么正式,不合时宜。   梁潜抬手从几套衣服上划过,问出口的同时,已经落在穿过一次的那套黑色西装上。他没等萧沉的答案。   “就这一套吧,哥觉得呢?”   他自顾自地说完,把衣架推到一旁,又笑道,“衣服挑完,吃早餐吧。”   管家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梁潜已经说:“今天早上的粥是我做的,哥先坐,我去盛一碗过来。”   萧沉刚在桌前落座,他已经端着碗出来。   “尝一尝,味道怎么样?”   萧沉接过他递来的汤匙尝了一口:“很不错。”   闻言,梁潜薄唇扬起:“好吃的话,我会经常给哥做的。”   话落,他转脸看向管家,脸上笑意霎时褪尽,是平常的冷漠,“其他菜呢。”   管家看得心头猛跳,回过神来,忙转身钻进厨房。   梁潜又转向萧沉:“今天是周末,哥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萧沉看他一眼,淡声道:“梁潜,你想做什么。”   一夜时间,就算再漫长,不足以长到让梁潜性格大变。   梁潜神色不改:“哥不喜欢我做的粥吗?我可以再做一次。”   他不想说,萧沉没有再问:“不用了。”   一顿早餐吃完。   梁潜突然说:“哥,我一会出门一趟,十点钟前回来。”   萧沉说:“这些事,不用向我报备。”   “我想报备。”   梁潜轻笑,“我担心哥发现我不在,会不想等我。”   说完才从桌前起身,走向门外。   他走后,萧沉照例去了书房。   九点五十分,他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哥,差不多该出发了。”   萧沉起身,出门时,梁潜还等在门边,见他出来,才随之转身。   萧沉注意到他已经穿好那套黑色西装。   也许察觉这道视线,梁潜加快脚步,走到沙发前,拿起上面的一件米白色风衣。   “哥,今天出门,你穿这一件吧?”   萧沉没有在意:“嗯。”   梁潜于是打开风衣,帮他穿好。   穿在身上,萧沉才记起这件衣服在度假村时穿过。   但那一件袖口开裂,荀津当天已经扔了。   “哥放心,是新的。”   梁潜说,“这件衣服,哥穿起来很好看,我让荀秘书重新买了一件。”   一件衣服,萧沉没有放在心上:“走吧。”   梁潜也知道他没有放在心上,只垂眸帮他整理好衣领袖口,才和他并肩走向门外,上车前往天文馆。   到了地方,萧沉走昨天同样的通道进入场馆,梁潜就先他一步,拐向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路线。   “说好要陪我。”   梁潜说,“哥今天听我安排吧?”   萧沉说:“可以。”   梁潜已经丝毫不掩饰对他昨天行踪的了解,他也打算看一看,这么不成章法,梁潜究竟想做什么。   但再一次让他意外的是,在这座天文馆里,除了坚持走同一条路线,梁潜的表现反而恢复正常。   “哥,这边。”   萧沉转眼。   梁潜站在一道拱门下,正侧身回望,乳白的光源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全身的轮廓。   这套量身定做的西装过于正式,却显得他肩宽腿长,随意站在门边,那张轮廓更分明的脸锋芒毕露,轻易吸引着周围人的视线。   “哇好帅……”   “那是他哥吗,两个人气质都这么好,不愧是一家人哎!”   轻声细语中,梁潜从拱门下出来,伸手握住萧沉的手,笑说:“哥,这里好黑,我们一起走吧。”   萧沉任由他动作,只说:“梁潜,你真的想来这座天文馆吗。”   梁潜没有回头:“我想。”   他说,“这里建成三年,哥,从来没人陪我来过。”   话音落下,他拉着萧沉的手一紧,顿了顿,走到一个场馆入口,和萧沉一起排队入场。   对于这些体验馆,萧沉印象不算深刻,直到梁潜帮他扣紧设备,听到音效轰然响起,才记得昨天在这里,他见过梁潜。   “哥,你说这里的景色,比雾阳山出色吗?”   萧沉说:“人为模拟出的画面再眼花缭乱,也只是以人的思想创造,不能超越真实,谈什么出色。”   梁潜循声看他,透过缤纷的影像看到那张从容平淡的侧脸。   “哥的意思是,人为,永远不会超越顺其自然?”   萧沉的语气仍然淡淡:“梁潜,不要试探我。”   梁潜说:“我想知道哥会怎么选,人定胜天,还是顺天应命。”   “顺天应命?”   萧沉漫不经心,“你认为我会怎么选。”   梁潜看着他。   以单玉成的自负,这样的选项根本不是选择。   所以理由应当。   作为他的弟弟,该选哪一个,还需要犹豫吗。   —   从天文馆出来时,和昨天一样,时间是下午五点,再吃过晚餐来到影院,纪录片的场次正好开始检票。   两个小时的纪录片,刚过半场,梁潜把手里的保温杯打开递过来。   “哥,时间有点久,你要喝点茶提神吗?”   萧沉随手接过,只喝了一口,梁潜又侧身过来,轻声说:“如果哥觉得无聊,可以先睡一觉。”   萧沉说:“不用。”   梁潜没有多劝,闻言接过保温杯,重新盖起,才继续戴上沉浸式眼镜。   直到时间一分一秒,再过去一个小时。   灯光亮起。   纪录片散场。   梁潜和萧沉一起走向出口,似乎顺便提及:“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很近,哥陪我走走吧。”   萧沉没有拒绝。   两人到了门外,梁潜对司机摆手示意,让他不必跟来,才和萧沉两个人沿着路边往前。   秋天的夜,凉风习习。   沉默着走出不知多远。   梁潜抬头看天:“很久没和哥像今天这样轻松地单独相处了,不知道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   萧沉说:“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   “可是哥每天要上班,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家庭。”   梁潜说,“也许明天到了公司,你就会把这句话忘得一干二净。”   萧沉转脸看他。   褪去早上的异样,梁潜现在看来找回理智,说出的话却仍然带着不属于他的语气。   “啊,到了。”   萧沉还没看过去,直觉脑海忽然昏沉。   他蹙起眉头,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含笑靠近的梁潜。   梁潜往前半步走进他的怀里,双手揽在他的腰背,半张脸埋在他的颈间。   这个自然而然的拥抱,没有惊动任何人。   “哥,睡一觉吧,我们回家……” 第15章   “联系不上?”   荀津也是满脑子不解:“是啊,白少,单总联系过你吗?”   白清凌困倦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但还是很清晰:“哥今天没有联系过我,荀秘书,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荀津忙一五一十把事情解释一遍。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   就在一个小时前,十一点钟,他被司机的来电吵醒,司机告诉他单总突然联系不上了,他立刻从床上蹦起来,拿起手机开始给老板打电话,结果是没有回音。   这一个小时,他和司机打电话的期间无数次复盘,觉得事情就出在十一点的两个小时前,九点钟纪录片散场,老板和梁少一时兴起,决定两个人压压马路的问题上。   从九点到十二点,足足三个小时了,这都把马路转出火星了!   按老板的作风,不可能会在这种无意义的小事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况且一个小时不接电话,很不对劲啊!   白清凌听着,也掀了被子从床上起来:“报案了吗?”   荀津苦笑:“白少,我去报案,那群警官是不会理我的,而且失踪这种小事,除非我找到证据,让他们按线索追查,他们才有可能帮我们找一找,其他的……”   白清凌皱着眉。   他虽然没经历过,但耳濡目染,也知道荀津说的是对的。   清宇哥说过,警力称官,本身就代表他们的地位高人一等,普通人报案,除非已有证据确定涉及重大人身伤害,其他都不会管。   “白少你先别急,只是一个小时而已,可能是我想多了!”   白清凌却说:“算上之前,哥和梁潜已经失联三个小时了。”   他在和荀津通话时也给萧沉打了一通电话,同样是石沉大海,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一个半月,这是第一次他打不通哥的电话。   荀津其实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这都十二点了,往常老板就算加班,也不会加班到深夜,这个点,不是在公司睡下,就是在家里睡下了,怎么可能还留在外面呢。   白清凌很快拍板:“我去通知清宇哥。”   荀津连连点头:“嗯嗯嗯!”   能有白清宇出谋划策,他也用不着再像个无头苍蝇乱转了。   —   【宿主!】   萧沉还没睁眼,先感觉到额前正有一阵轻轻的抚触流连。   之后略有昏沉的意识渐渐清明,感官也变得清晰。   身下很柔软。   他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宿主,你睡了七个小时!】   系统的声音不知所措。   陪伴宿主经历大小世界,还是第一次,遇到连宿主都没有预料的意外。   但它话没说完,另一道声音响起。   “哥,你醒了吗?”   萧沉眼睑微动,但灌铅似的眼皮仍然沉重。   在前额划过的手拂过侧脸,落在唇边,他感觉到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久久落在脸上。   “先是为了那个女人,提前通知我随时会被赶出家门;之后又为了白清凌,让我连最后的希望都落空。”   这声音绵言细语,轻得柔和,响在耳边,几乎是情人的呢喃,却饱含质问。   “这么久了,对我不管不顾,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渐渐像两个陌生人。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萧沉感觉到脸上放肆的手慢慢向下,抚过下颌,又在话间贴在颈侧。   “最近我一直在想,你的心会被捂热吗?”   放肆的手还在游走,从颈侧再往深处,探进领口,探向更深处的胸膛——   萧沉缓缓睁眼。   对上他的视线,梁潜动作停住。   萧沉转眼看向四周。   昏黄的灯光填满这个不大的房间,看得出一片空荡,除了他身下这张双人床,只有床边的一个床头柜。   此外,空气中有一股墙壁重新粉刷的异味,很淡,显然梁潜为此准备的时间不止一两天。   “到了这个时候,哥还是不愿意只看着我吗?”   萧沉看回梁潜。   梁潜坐在床边俯身看他,手没有收回,微凉的指腹又轻轻摩挲着他的眉眼,点漆眼底如霜凛寒,不是狼的凶狠,更像是蛇的吐信。   “哥是想离开我吗……”   梁潜说着,拇指蹭过萧沉的嘴唇,“可惜,我不同意。”   系统的声音带着慌乱:【宿主,目标精神状态疑似失常,请尽量安抚,以免剧情错乱。】   萧沉只说:【找出方位。】   【好的!】   “哥怎么不说话?”   梁潜自上而下看着萧沉,从这双眼睛里,他看到以往从未见过的幽深,“哥在生气吗?”   永远掌控一切的绝对压制被打乱。   所以永远不起波澜的情绪有了变化。   这种变化,更让人沉迷。   梁潜被这双不复绝对淡薄的眼睛注视,薄唇却轻轻扬起:“哥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是吗?”   所以对他从来没有防备。   在单玉成眼里,他只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当他没有价值,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可单玉成这样自负,被一个从不放在眼里的人绊倒——   哥,你现在会是什么心情呢?   梁潜呼吸微重,声音越轻:“哥打算从此不再跟我说一个字吗?”   萧沉终于开口:“你想听到什么。”   梁潜听到他低沉微哑的嗓音,皱了皱眉,抬手抚过他的喉结:“哥渴了吗?”   萧沉没把他的动作放在心上,正越过他,转向窗外。   天还没亮,没拉紧的窗帘外是隐约的月光,淡淡月色下,可以看见一片低矮杂乱的建筑,和灯红酒绿的市区天差地别。   梁潜也看过去:“哥在看什么?”   萧沉直言问他:“这是哪?”   梁潜轻笑:“哥忘了吗,来之前我说过,这是我住的地方。”   他想了想,补充一句,“准确的说,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   话落,他走到窗边,把最后一丝缝隙拉上。   “哥总是看别的地方,为什么不能只在乎我呢?”   萧沉道:“你以为这么做,我就会只在乎你?”   梁潜攥着窗帘的手微紧,很快松了力道:“哥忘了吗,是你亲口说的,如果我想和你单独相处,随时都可以。”   萧沉说:“梁潜,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   梁潜没有说话。   他回到床边,转身从床头柜上端来一碗粥:“哥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   汤匙在粥碗里搅拌的细碎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清脆。   萧沉阖眼,平复脑海中最后的昏涨。   现在他躺在床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恢复,但梁潜只是坐在原地,看起来并没有向他报复的打算。   这不算好事。   如果梁潜已经实施报复,性格往反派该有的方向转变,那么他的任务也成功大半。   现在从梁潜这些不知所谓的话来看,还差得远。   系统在这时出声:【宿主,已调取卫星权限,根据窗外的建筑物对比,这里是贫民窟。】   系统都是以信息数据存在,只需连接网络,就能随意翻阅一切,这里的一切对它而言不是秘密。   可是它能畅游网络,却不能窃听人的思想,对于目标极度偏激的行为,它完全没有察觉。   萧沉说:【发送信号。】   系统的语气却变得为难:【抱歉,本次任务系统权限受限,无法干预,请宿主尽力自救。】   萧沉没有太大意外。   载入世界后,除去系统本身,他的一切物品都处于封锁状态,不能使用。   不过对任务而言,离开这里不是必须拟定的计划。   梁潜的举动,他的确没有预料,但梁潜会这么做,说明他在这只狼崽心里的分量举足轻重。   那他何必舍近求远。   静观其变,永远是最简单的方法。   再者,梁潜既然选择这个地点,也说明这里足够特殊,周围一定会有别的布置。   忽地。   搅拌热粥的声音停住。   梁潜的声音响起:“哥,已经不烫了,吃一点吧?”   萧沉睁眼看他。   梁潜端着碗正要俯身,又想起什么,把粥碗放下,回身掀开被子,双手伸到萧沉腋下,把他半扶半抱起来,维持这个拥抱的姿势,在床头放了一个靠枕,才轻轻把人扶回。   萧沉说:“你想把我困在这?”   梁潜摇头:“我不懂哥在说什么,在这里,哥是绝对自由的。”   萧沉看着他:“自由?”   梁潜坐在床边:“如果哥想走,随时都可以。”   萧沉扫过他送到唇边的汤匙,抬眼看他:“是吗。”   这和他之前的说法相悖。不过以他现在的状态,言语矛盾是最轻的表现形式。   “哥不信我吗?”   梁潜说,“我什么时候对哥说过谎话。”   不等萧沉开口,他眸光沉沉,“我不是哥,为了打发我,可以随便用一一两句话搪塞。”   萧沉说:“那就现在送我离开。”   梁潜听着,把汤匙往前送了送:“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瓷白勺口压着薄唇,他无意看到那道被迫微白的痕迹,握在尾端的手下意识收紧。   “不用了。”   梁潜垂眼,再抬眸时,直直看向萧沉的眼睛:“是我亲手煮的粥,哥至少吃一点。”   萧沉说:“梁潜,既然你选择这么做,就没必要再装模作样。”   闻言,梁潜举起的手终于放下。   他的视线没有偏移,回道:“如果是白清凌煮的粥,哥还会是现在的态度吗?”   白清凌。   这就是症结所在。   萧沉看向梁潜,淡淡说:“凭你,还不配和清凌相比。”   梁潜的脸色陡然阴沉。   【……】   系统宕机一秒,机械提醒,【请注意,目标处于异常状态,宿主应当给予安抚。】   “我为你养母付了医药费,为你铺平一条你感兴趣的路,即使你想进公司,我也很快让你如愿。”   萧沉说,“我已经对你仁至义尽,可你仍不满足。”   梁潜脸上早已没了半点笑意。   他盯着萧沉,冷声反问:“满足?我凭什么要满足?单玉成,当初是你凭空出现,是你不顾我的意愿把我绑在身边,是你亲口告诉我,什么都会送到我的手上,只要我想!”   萧沉说:“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人。”   梁潜薄唇抿直。   “当初听到这句话的应该是清凌,而不是你。”   萧沉说,“梁潜,难道你蠢到这个地步,至今看不出这一点。”   梁潜呼吸渐渐粗重,端着碗的手停在身前,五指狠狠收紧。   萧沉说:“现在放手,一切还来得及,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要你想通,白家也在等你回去。”   “想通?”   梁潜眼底浮着血丝,终于问出口,“你是想让我想通,还是想让我换回白清凌,让你们兄弟彻底团聚?”   萧沉说:“你们的身份真相大白,早该各归各位。”   梁潜听着,看他良久,忽然轻笑出声,笑得讥讽:“哥今天终于不拐弯抹角了吗?”   萧沉说:“你为了答案不惜这么做,我何必再瞒你。”   听到这里,惊慌的系统安心下来。   刚才听到对话,它还以为宿主第一次被人算计成功,竟然不能保持冷静,现在才明白,宿主在利用自己的身份激怒目标,使目标将仇恨转移到主角身上。   这个办法看上去很有用,可是……好像也让目标对宿主的怨念更深了。   梁潜把手里的粥放回床头柜上,又问:“那我想再问哥一个问题。”   萧沉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梁潜没有看他:“我想知道,哥后悔吗?”   “后悔?”   梁潜说:“后悔认识我吗?如果早知道白清凌才是梁雨静的儿子,你是不是不会多看我一眼?”   他原以为单玉成至少会迟疑。   但那个答案来得这样快,语气也一如往常,这样平淡。   “当然。”   梁潜闭眼,低声笑起来。   “哈哈哈……”   他听到鼓噪的心跳盖过一切。   想起前一秒还在可耻地期待,他笑声更浓,眼角都笑得泛红。   原来都是真的。   他猜得没错,单玉成维护的、偏爱的,都是弟弟的身份。他已经剥离这层身份,对单玉成来说一文不值,又有什么资格再去要求得到这份绝无仅有的偏爱。   萧沉扫过他的侧脸,收回视线:“你早该明白,在我这里,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话音刚落。   梁潜的笑声突兀停歇。   他看向萧沉:“如果,没有白清凌呢?”   萧沉看他一眼。   梁潜紧紧盯着他,却依旧难以从这张脸上找出端倪:“你会怎么想?”   萧沉眸光微动,告诉他:“我只会有一个弟弟。”   梁潜按在床沿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难以宣泄的郁气裹挟着锥心的刺痛在胸膛里横冲直撞,他强压下去,几乎自虐地往前靠近单玉成的脸,盯着这双似乎只盛得下白清凌一个人的眼睛。   “那余彤呢?”   他问,“你和那个女人交往下去,如果结婚,会让白清凌也搬出家门,为她让位吗?”   萧沉说:“你还是不明白。”   梁潜回神:“什么?”   靠近张永远不为所动的假面,让他恍惚间回到从前。   但从前的单玉成,不会对他这样绝情。   “清凌是我的弟弟。”   萧沉说,“一家人,没有分开的道理。”   梁潜直觉掌心再度黏腻。   他低头看着这道难以愈合的伤口,良久,突然抬手对萧沉说:“哥再帮我包扎一次吧?”   看到他掌心比半个月前更严重的血痕,萧沉说:“需要帮你包扎的不是我,这只手该去医院治疗。”   闻言,梁潜抬眼看他:“哥是在关心我吗?”   萧沉没再开口。   脑海中的沉重时断时续,简单的交流也是一种消耗。他现在需要休息。   但他闭眼不久,身前一重。   梁潜倾身靠在他怀里,枕在他右肩:“哥,你今天说了很多,现在轮到我了。”   萧沉没打断他。   “哥,我十三岁失忆,迄今为止,记忆只有五年。这五年里,见过的人来来往往,我没对任何人产生过任何感情,包括梁雨静。   “就像你说的,这个世界不存在完美,每个人都有瑕疵,他们的瑕疵显而易见,也都平庸乏味。直到后来,我遇见你。”   “那天在雾阳山,你告诉我,等你看过更出色的风景,就会觉得平凡索然无味,之前我只觉得有道理,现在却深有体会。   “星空曾经是我眼中的风景,但当见到那颗比星河更耀眼的星星,我已经很难再找到以前欣赏夜空的心情。”   梁潜前额贴在萧沉颈脉,感受着他水波不惊的心律,抬眼看他,还是毫无在意。   “可你教会我这个道理,却没教我怎么纾解这种心情。   “从前你说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为了白清凌,又轻易出尔反尔,那颗本来属于我的、更出色的星星就这样被夺走,哥,你能不能再教我一次,我该怎么做,才能甘心。”   他等了又等,几乎以为单玉成不会给他答案,才听到耳边传来那道声音。   “会被夺走的,原本就不属于你。”   梁潜摇头。   他侧过脸,吻在唇边的体温,轻声说:“不,哥,你我都很清楚,会被夺走的,就一定会被夺回来。”   房间里安静弥漫。   “以前我只是不明白,那颗星星再耀眼,也只是一道风景,我为什么这样割舍不下。”   梁潜枕回萧沉肩膀,又微微抬头,“那天白清凌的话,才让我如梦初醒,原来我对哥抱有的,是这种感情。”   他的声音渐渐放轻,观察萧沉的眼睛却漆黑深沉。   “朝夕相处,同床共梦。”   他说,“哥,还有什么是比这更亲密的关系呢?”   萧沉睁眼。   梁潜和他对视。   看到他始终平静的眉间微微蹙起。   白清凌总算有一件用处。   梁潜接着说:“想要结婚,哥,不是非那个女人不可。”   —   “怎么样?”   白清宇摇头:“警方找不到线索。”   白清凌的眉头紧紧皱着:“怎么可能会找不到线索呢?监控呢?”   白清宇说:“为了隐私权,路上监控本来就不多,玉成和小潜还走了小路,警方说,沿途找不到任何异常,如果运气不够好,可能至少要一周才能有消息。”   “一周?!”   白清凌提高嗓音,着急地说,“这太久了!”   白清宇也对此十分不满,但警方一向不堪大用,他去之前就猜到这样的结果:“清凌,你先不要慌,如果他们真的出了意外,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白清凌看着窗外大亮的天色,心乱如麻:“可是这都十个小时了,他们还是一点——”   “叮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白清凌看到荀津的名字,立刻接起:“荀秘书,有我哥和梁潜的消息了吗?”   荀津的语气透着古怪:“白少,有梁少的消息……”   白清凌一愣:“什么意思?”   “是这样,”   荀津解释说,“单总和梁少一起失踪,我想到会不会是梁少最近在学校里和什么人有过摩擦,让接送梁少的司机去学校问问情况,结果刚才司机跟我说,他看见梁少就在就在教室里上课呢!”   上课?   白清凌和白清宇对视一眼,忙问:“然后呢!”   荀津说:“没然后了,我听完就立刻给你们打了电话,让司机先去问一下梁少具体情况。”   白清凌说:“好,那我也马上就到!”   挂断通话,他立刻拉着白清宇跑出门外,上车赶到学校。   远远看到校门口垂头丧气的荀津,白清凌忙示意司机停车,让荀津上来。   还没坐稳,荀津就叹了口气:“白少,小白总,梁少说他也不知道单总去了哪里。”   白清宇皱眉:“什么情况?”   荀津说:“梁少说单总昨天送他回到住的地方,就自己回去了。”   白清宇问:“小潜人呢?”   荀津说:“听说单总不见了,他不信,让司机送他去公司了。”   白清凌立刻对司机说:“不用进去了,直接去我哥公司!”   他们再赶到公司时,看到梁潜正在萧沉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个相框。   荀津注意到,相框里的照片还是当初他在雾阳山的时候帮两人拍的,老板一直放在桌上,没有动过。   听到动静,梁潜抬眼看过来。   白清凌正要冲过去,被白清宇抬手拦下。   白清宇走进办公室,温声问他:“小潜,玉成失联已经将近十一个小时了,你是最后一个和他见面的人,能不能把你们分开时候的场景再讲一遍,他是去了哪个方向?”   梁潜把相框轻轻放回桌面,闻言,转向白清凌。   白清凌虽然对他有些害怕,却还是焦急等着他的回应。   梁潜却已经收回视线:“我和哥不欢而散,没有注意到他去了哪个方向。”   白清宇一怔:“不欢而散?他昨天不是陪你出门散心吗?”   “但我和他约定好的是前天。”   梁潜说,“昨晚我问他为什么改约,他让我不要多想——”   白清凌愣了愣,焦急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前天,哥确实陪他去了天文馆,可他不知道,原来梁潜比他更早有约。   “——后来不论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告诉我原因,所以我直接关了门,没让他进去。”   梁潜看向荀津,“他昨晚就失踪了,是吗,如果不是我把他拦在外面,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白清宇不由往前一步,安慰他说:“小潜,现在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你不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梁潜看他一眼,忽然起身,走向门外。   荀津忙问:“梁少,你要去哪?”   “那里我最熟悉,我回去找一遍。”   梁潜说完,在门口停了一步,回头对白清宇说,“有任何消息,随时联系我。”   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态度,白清宇立刻说:“你放心,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梁潜才继续转身。   离开办公室的下一秒,他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   同一时间   贫民窟。   一觉醒来,萧沉再睁眼时,眼前还是那间狭窄的卧室。   他从床上起身,察觉浑身已经没有任何异常。   【宿主,这套房子里一共六个针孔摄像头,无死角。但目标已经离开。】   萧沉打开卧室房门,走到同样狭窄的客厅,看到从和墙体相连的方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桌边是一盘新鲜的水果。   【宿主,门没锁!】   系统的声音充满惊喜,【目标没有骗你!】   萧沉走到门边,抬手打开房门。   但在房门打开缝隙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各种气味的恶臭扑面而来。   下一秒,萧沉察觉到无数双阴暗里的眼睛正盯着这个方向。   他扫过一圈,才发现梁潜准备的这套房子,已经是这个贫民窟最光鲜亮丽的所在。   【……】   系统也发现不对,【宿主,你现在的身体是由原身单玉成的基因组成,无法造成太大伤害,建议不要涉险。】   萧沉看着从南向北延伸的这条泥泞长路。   文本信息传输时,他已经知道,在这个高速发展的未来星球,贫富差距极大,没有管理、没有养护的贫民窟更是社会最底层。这里生活的是一堆活在过去的跳蚤,跳蚤之间发生的任何事,自然不会被追究。   而在这种温床中养育的恶徒,当看到一个衣食富足的人出现,一定会一拥而上。   梁潜的确没有撒谎。   他在这里是绝对自由的,随时可以离开。   但这份自由无疑要付出代价,稍有不慎,可能尸骨无存。   萧沉回身,抬眼看向客厅一角。   梁潜。   很好。   —   和屏幕里的眼睛对视,梁潜压低帽檐,薄唇挑起一抹凉薄的浅笑。   他抚摸着这个被他牢牢掌握在手心的人影,想到这个人正在家里等他,突然感觉到归心似箭。   麻烦已经处理掉。   哥,从今以后,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第16章   【宿主,现在困在这里,任务难以执行,该怎么进行下一步计划?】   看到宿主关门回到房间,系统表达出自己的担忧。   这里并不是宿主擅长的世界。在攻略类任务中,最不重要的就是实力强弱,通常这一点会由系统功能补足。   可来到这个世界,主系统限制了它绝大部分权限,能给宿主的帮助少之又少。而宿主本身的能力,在这里也很难得到发挥。   这具身体虽然和以前一样,是由本源重组创建,但根本基因不能更改,所以也不能指望宿主用这样一副躯体去大杀四方。而且谁也料想不到,在攻略任务里,会遇到这样的事。   萧沉已经回到方桌前:【先观望。】   又看见他拿起纸筷,系统连忙制止:【宿主,目标行为偏激,这些饭菜极有可能有问题。】   鉴定的权限也被剥夺,它实在感到羞愧。   萧沉淡声说:【那就试试看吧。】   他需要保持体能,绝食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何况他能恢复体力,说明梁潜很自信门外的环境会拦住他。事实也确实如此。   贫民窟人口密集,且几乎没有法律约束,再愚蠢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赤手空拳地出去。   萧沉看向桌上摆放整齐的饭菜。   餐具是纸质,除了盛放食物,没有任何作用。   这套房子的特点则和这套纸质餐具异曲同工。   不大,每个房间一眼就能望尽,几个孔洞以外,墙上还有几乎无痕的方形缝隙整齐排列,大大小小,应该不止用于收纳,但恐怕只有梁潜才能开启。   缝隙以外,可以看到每件家具都是和墙体连接固定的金属,以常人的力气,绝不可能徒手掰断用作武器。   为了今天,梁潜做足了准备。   萧沉坐在桌边的金属圆凳,在被人窥视的感知中吃完了这顿饭。   方桌有加热装置,触手生温。   不得不说,梁潜各个方面都考虑得很周到。   可惜狼崽并不清楚,猎人不需要以身犯险。   公司步入正轨,梁潜已经融入高层,即使他不在,也不会出什么纰漏。   至于白清凌,和梁潜之间的关系只会不可调和。   梁潜越想把他留在身边,就越会痛恨这个把他夺走的“弟弟。”   不过,从前循序渐进的计划稳定却缓慢,既然梁潜开始变得偏激,他的方式也该做出一些改变——   ‘想要结婚,不是非那个女人不可’。   这句话冷不丁在脑海响起,萧沉眸光渐沉。   【宿主,目标正在接近——不对,他在开门!】   系统的提醒刚说完,与正门相对的墙面传来一阵响动。   萧沉坐在桌边,转眼过去,正看到墙上的缝隙拉大成门,梁潜走了进来。   这里有第二个入口是必然的。   梁潜作为最后和他见面的人,不论表现得怎么天衣无缝,都会被当做重点监视对象。所以这扇门不仅要隐藏,最好还连着另一个住址,才会更轻松地掩饰真相。   梁潜看过萧沉,又看向他面前的饭菜。   从动过的痕迹看,估算出是萧沉平时的饭量。   即便身处这样的困境,还是若无其事吗。   “哥。”   梁潜打过招呼,才回身关好房门,扫描虹膜上了一道安全锁,之后想起什么似的,对萧沉说,“哥放心,如果你不喜欢,正门永远不会锁,我绝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   系统听得给不出任何提醒。   任务目标怎么越来越不对劲的样子,和刚见面的时候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萧沉看着梁潜在话间走到另一侧墙边打开顶灯,毫不掩饰地扫描虹膜打开墙壁上一道隐藏柜,把手机放进去,再扫描虹膜锁定。   回身对上萧沉的视线,梁潜薄唇微抿,牵起一抹笑意:“哥是不是在想,要怎么挖走我的眼睛?”   他的声音毫无异常,“但哥应该记得吧,我不仅对天文感兴趣。我改装的芯片,不是简单的虹膜识别。”   萧沉只说:“看来你还不打算放我离开。”   听到这句话,梁潜唇边笑意抹尽,眼神微冷,语气似乎不解:“我出去这么久,哥还留在这里,难道不是想继续陪我一段时间吗?”   萧沉没再开口。   他从桌边起身,正要回卧室,听到身后梁潜又出声。   “哥不想看一看白清凌吗?”   萧沉回眼。   可看到他回头,梁潜眼神更冷:“我今天见到他了。”   萧沉说:“你对清凌做了什么。”   “我对他做了什么?”   梁潜冷笑,“哥认为我会对白清凌做什么?”   萧沉说:“不论如何,清凌是无辜的。”   梁潜摇头:“哥错了。他的存在对我来说,本身就是罪大恶极。”   他说完,走到墙边,在一旁指节宽的孔洞前再扫一遍虹膜。   瞬间,一道完全覆盖整面墙壁的投影清晰显现。上面一个又一个的方块画面整齐排列,组成一幅大型监控影像。   萧沉投影里的场景。   从住处、到公司,再到这个房子,共计十六个子画面。   其中这套房子的画面居正中。   画面里,他看着投影,梁潜的视线掠过孔洞里投射出的光照,正看着他。   “他不在吗?”   梁潜也转向投影,平静地说,“可惜,本来哥的车上也有两个,但安全起见,我提前销毁了。否则哥现在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白清凌。”   萧沉收回视线:“你想怎么样?”   他看向摄像的那一眼,让梁潜明白事情败露,就索性把一切彻底掀开。   自从来到这里,梁潜做的事总像这样不留余地,不计后果。   “我不想怎么样,只是想让哥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没有那么无聊。”   梁潜拉起萧沉的手,走到正对投影的金属长椅,“哥坐一会吧,昨天陪我那么久,今天一定很累。”   他正说着,看到左上角、他和单玉成家里的画面突然有了动静。   先走近门口的是荀津。   他敲开房门,引白清凌和白清宇走进下一个画面。   玄关。   白清凌不知问了管家一句什么,也不知管家是什么回答,白清凌听后,眼眶渐渐红了。   他背对白清宇,抬手扶在前额掩饰两秒,低头换了鞋,再抬起头时面色如常。   梁潜神情冷沉。   他看着白清凌走进客厅,和管家对话几句,又匆匆走进书房、走到书房桌后、坐在单玉成的椅子上,愣神许久,又红了眼眶,低着头默默地流泪。   画面和往常一样,是无声的。   可人的情绪并不需要声音传递。   梁潜转脸看向萧沉,看到那双薄情的眼睛注视着躲在书房独自悲伤的白清凌,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他右手握起,习惯用掌心传来的刺疼压抑几乎冲出胸膛的酸胀闷痛。   也许这股刺疼的力度还不够重,这一次,看着单玉成始终只落在白清凌身上的视线,他心底传来的苦闷愈演愈烈,密不透风。   “看着我。”   梁潜抬手攥住萧沉的臂弯,渗出的血迹顿时在衣袖上留下星点殷红,“哥,别看他了……”   萧沉说:“这不是你的主意吗。”   他平淡的声音显得这样绝情。   梁潜抬手往上,又按向他的肩膀,却被他随手拂开。   看着被拂到一旁的手,梁潜怔了两秒,脸色不由难看至极。   他眼底沉得泛红,霍然起身关了投影,再看向萧沉,才见萧沉看他一眼,但也仅仅淡淡一眼,就要收回。   连正眼都不愿意再给他吗?   梁潜呼吸微重,往前一步,拦住萧沉起身的动作:“没有白清凌,哥就不愿意再陪我坐一会了吗?”   萧沉说:“不要明知故问。”   闻言,梁潜低头,背对头顶的灯光,看向坐在光明下的萧沉:“哥,我也是你的弟弟,你说过,只要我愿意,这一点不会更改,可是只要白清凌一出现,每一次,你的眼里永远没有我。告诉我,凭什么?”   萧沉说:“知足常乐,梁潜,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梁潜笑了:“哥又在指责我不懂知足吗,可是这样的事换成任何人,都不会甘心。”   萧沉无意重复这种无用的话题。   但他按在扶手,第二次起身的动作再度被梁潜打断。   梁潜俯身下来,动作看似轻柔,却坚定拥抱着萧沉腰背。   他挤进萧沉怀里,跪在椅面膝行往前,和萧沉之间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萧沉原本没有在意,转念记起他说过的话,眉间微蹙:“松手。”   梁潜在他颈侧摇头:“哥,对于你,我绝不会松手。”   萧沉转眼看他,并指扣在他腕间稍稍用力。   梁潜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手臂当即颤抖,薄唇也抿得发白。   但他埋首在萧沉颈间,反而抱得更紧,微颤的气息急促片刻,他忽然笑着说:“哥给人的惊喜真是源源不断,原来还学过擒拿吗?”   萧沉说:“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卸去你这两条手臂所有的骨头。”   梁潜笑意更深:“没关系,哥带给我的不论是快乐,还是痛苦,我都会牢牢记住。”   【……】   萧沉还没开口,系统只好跳出来提醒,【宿主,目标精神状态不明,为了任务,请……暂时忍耐……】   目标在小世界的重要性超出寻常,否则主系统也不会亲自下发任务,强行要求宿主接取。   可目标身体健全的时候都消极怠工,懒得理会主角,如果被宿主卸了双臂,后果肯定更加不堪设想。   萧沉阖眼,松了力道。   梁潜轻笑一声。   他坐在萧沉腿上,弓腰伏在萧沉胸膛,灼烫的呼吸吻过萧沉的喉结,低沉的声音更轻,像一句亲密无间的悄悄话:“我知道,哥不会对我这么狠心。”   萧沉没有看他。   梁潜盯着他闭起的双眼,蓦地挺直脊梁,试探地、轻轻吻在他的眼角。   萧沉眉间又拢起淡淡痕迹。   温热的唇瓣划过眼睑,落在他鬓边。   很快,复又微重的气息扫过侧脸,散向耳后,钻进发间——   “梁潜。”   萧沉抬手扣住怀里青年的后颈,终于沉眸看他,“不要得寸进尺。”   按在要害的指腹滚烫有力,和它的主人截然相反。   梁潜感觉到这只沉稳的手正在收紧。   这个瞬间,他毫不怀疑,单玉成有绝对置他于死地的能力。   但单玉成没有这么做。   梁潜笑着伏回萧沉怀间。   一阵战栗后知后觉爬满心底,让他自愿深陷。   哥,如果连你都无法下定决心,又怎么能说服我呢。   他枕回萧沉肩膀,颈后的手也随之远去。   可适应了被滚烫的温度覆盖,这只手的离去忽然让他难以忍受。   “哥,你能抱住我吗?”   不等萧沉拒绝,梁潜又说,“如果哥做不到,今天的失望,我会在白清凌身上千百倍地讨回来。”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   萧沉垂眸看着他看似乖巧的发顶,他熟悉的、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依然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搅动起伏。   只是传到他耳边的话,与之相反。   “梁潜,你疯了吗?”   “弟弟想和哥哥亲近,这样算疯吗?”   梁潜说,“那我的确疯了。还有,哥,是你亲手把我逼疯的。”   沉默中,他没有起身,转而摸索着牵起萧沉的手,“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哥,抱住我,好吗?”   梁潜慢慢闭眼。   他想问的,他一直以来想确定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对问题的答案,他心知想要的也并不是单玉成答应。   他想知道的,是为了白清凌,哥,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单玉成不喜欢男人,对他也没有任何想法,这些他看得出来。   所以,单玉成会怎么选?继续我行我素,还是为了白清凌,不惜忍耐。   很快,被他牵起的手有了动作。   萧沉单手揽在梁潜腰身,骤然把人捞进怀里固定,在他耳边说:“清凌出现任何意外,我不会放过你。”   怀里的青年僵住一秒。   萧沉垂眼看他,力道微松,重按在他腰后:“这样你满意了?”   梁潜用力握住他的手臂,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萧沉也没再追问。   梁潜的疑心不需要过多挑起,只要给他一根线头,剩下的,他自己会去抽丝剥茧。   两人都不开口,房间里的安静无限蔓延。   不知过去多久,梁潜的手缓缓松开,重新拥在萧沉肩背。   他静静贴在萧沉胸膛。   长时间维持这个姿势,他只能缩手缩脚,身体上并不舒服,可单玉成的体温这样契合,全然将他包裹,身体的不适和这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他听着耳边节奏平稳的心跳,时间越久,越难分离。   梁潜双目半睁,眸光冷沉。   这样的怀抱,他要千方百计去争。   一无是处的白清凌,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   但不要紧。   既然单玉成会为白清凌妥协一步,那么总有一天,他会等到他全部妥协。   适可而止?   隔着衣料,梁潜按在萧沉胸前的手轻轻摩挲着。   哥,换作是你,即将到手的珍宝,还会拱手让人吗?   —   次日。   清晨。   “找到了吗?!”   看到白清宇行色匆匆从门外进来,白清凌第一时间迎上来,“有没有消息?”   白清宇皱着眉:“找到一点线索,但不确定有没有用。”   听到这句话,白清凌难以掩饰地露出失望的神色。   已经一天多了,哥还是音讯全无,让他心急如焚。   白清宇说:“清凌,你已经一天半没合眼了,这件事我会盯着,你先去睡一会吧。”   白清凌拒绝了:“我想再等一等。”   白清宇叹了一声,只好说:“那我先去给小潜打个电话,他一定也等得着急。”   白清凌点头,看着他拨号出去。   —   被卧室外传来的一阵沉闷手机铃声吵醒,萧沉先感觉到左臂的压力,睁眼就看见蜷成一团、缩在他身侧的梁潜。   他的左臂被梁潜侧身枕住,腹前还搭着梁潜的一只左手。   系统提醒:【宿主,昨晚十二点二十分,目标来到你的房间,躺在你身边入睡。】   萧沉已经猜到昨夜的情景。   但他没想到,梁潜爬上他的床,靠近他的距离已经过度亲密,他却没醒。   是这副身体太不警觉吗。   萧沉正要起身。   就在同时,梁潜也渐渐醒来。   睁眼就看见萧沉,他沉峻的眼里似乎被窗外微明的日光点亮,低声道:“哥,早。”   没有听到回应,他也没有在乎。   忽略响过一遍的手机铃声,他就这样的距离又往前贴近,伸手拥抱着萧沉初醒的身体,在眼前的肩膀落下今天的第一个吻。   “真希望每天都是这样。”   萧沉没有理会。   见状,梁潜眼底的辉芒熄灭。   他单臂撑床,半侧过身,按住萧沉右臂,俯身又吻在萧沉的眼睛:“为了白清凌,哥不是应该对我好一点吗?”   听到白清凌三个字,萧沉作势微顿。   梁潜薄唇扬起,眼底却一片冷意。   躁动的怒火在胸膛间勃然涨起,他的手握得更紧。   萧沉说:“你总在问,凭什么清凌出现,我就不再注意到你。”   梁潜意识到,他的几次威胁终于让单玉成感到恼火,接下来要听到的话,绝不会是他想听的结果。但他屏息等待着。   “至少清凌不会做这些你做出的事。何况他比你善良,比你乖巧伶俐,当初如果我同时遇到他和你,我也只会注意到他,而不是你。”   闻言,梁潜眼底顷刻深红。   耳边平淡无波的声音响在心底,像无尽插在胸膛的软刀,痛得鲜血淋漓。   “梁潜,你的天赋的确比清凌优秀,那又如何,我告诉过你,一个赚钱的工具,随时可以用钱买到。但除了这一点,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清凌比较——”   “够了!”   梁潜喘|息着,吻在萧沉眉眼的力道分开刹那,又狠狠撞在萧沉的唇,堵住他未完的话,几乎迫不及待地磨出血色,用力吸吮。   萧沉皱起眉头,还没动作,梁潜兀地停了。   他的前额贴在萧沉眉间,急促的呼吸还是难以平复。   很快。   梁潜又倾身埋进萧沉颈间。   他紧紧闭起酸涩的眼,饥渴地听着耳边平缓的脉搏。   够了,他不想再听,以后也不会再问了。   哥,难道你不能行行好,让我晨起第一眼就看见你的心情再多几秒。   “……”   半晌,梁潜的气息渐渐平静。   萧沉垂眼看他,身侧的手还没抬起,察觉被他冲撞的唇边烧起隐约的酸胀。   没有伤口。   但残留的异样让萧沉微蹙起眉。   “哥,对不起,”   梁潜没有抬头,低声说,“是我不好,不该这么冲动。可你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会让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说完,从床上起身,“哥再睡一会吧。”   萧沉看着他的背影开门出去,不久也掀了被子下床。   到客厅时,梁潜正等在打开的隐藏门边。   看到萧沉,他似乎忘了刚才短暂的不愉快:“哥,我要出门一趟,你在家里等我,我会尽快回来。”   话落,才跨出墙壁,随后传来锁定的声音。   萧沉的视线落在另一侧。   投影仪是打开的。   白清凌和白清宇在他的公司,梁潜走出去没多久,白清宇接起一通电话。   之后不到半个小时,梁潜也出现在办公室里。   白清宇为他播放了一段视频,再跟他聊了几分钟,就转身离开。   当室内只剩下两个人,梁潜向投影外的萧沉看了一眼,紧接着,走到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前。   白清凌一无所觉,听着梁潜对线索的分析,跟着走过去,在窗前走过一个来回,又跟在梁潜身后,走到沙发前坐下,喝了一口梁潜亲手为他倒的水。   系统不明所以:【宿主,目标好像在和主角拉近关系。】   萧沉淡淡说:【他在示威。】   白清凌对梁潜毫不设防。   梁潜是在告诉他,对白清凌下手,易如反掌。   系统似懂非懂,却很高兴:【这么说,目标已经有初步与目标对立的可能!】   萧沉不置可否。   初步可能,还不足够。   他看着画面里的两道人影,片刻,转身回了卧室。   —   客厅再传来开门声,已经是四十分钟后。   “哥,早餐做好了,该吃饭了。”   萧沉出门,看到梁潜给他准备好了洗漱用具。   梁潜看着他从卫生间出来,走到桌前,不禁问他:“哥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还是这么镇定,是因为白家吗?”   萧沉说:“白家?”   梁潜说:“白家在找哥的下落,哥都知道了吧。”   萧沉已经落座:“不错。你父母把清凌当成亲生儿子,对他有求必应,现在有白家倾尽资源,找到我只分早晚。”   梁潜说:“原来哥真的这样以为。”   “你想把我永远困在这里?”   萧沉和他对视一眼,拿起筷子,“痴心妄想。”   梁潜盯着他,却没动作:“如果没有白家呢?”   萧沉微顿。   “哥忘了吗,白清凌只是养子,我才是白家的亲生儿子。”   梁潜说,“既然哥这么相信白家会为白清凌倾尽全力,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萧沉说:“什么赌。”   “就赌,白清凌什么时候被赶出白家。”   见他看过来,梁潜轻笑,“一个月?一个星期?还是一天?哥觉得呢?”   萧沉反问:“你想做什么?”   梁潜敛起笑意:“白清凌夺走我的一切,现在我要他一件一件还回来。这件事总要有个起点,我想,就从白家开始,这样才公平。”   从早上开始,单玉成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囤积在胸口的滞涩无处宣泄,至今还在痛苦。   ‘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清凌比较’。   白清凌是占了他的位置才得到的一切,偏偏现在被用来当作攻击他的理由。   他要让白清凌失去这一切。   单玉成的偏爱,他夺不走。   但拿回白家,轻而易举。   系统正在出声庆祝:【恭喜宿主!任务进展顺利,马上就会成功!】   梁潜还没说完:“哥放心,我不会阻止白家继续找你的下落,但哥这么在意白清凌,让我很好奇,等到他失去白家这个靠山,失去这十八年来的优待,没有哥的照顾,回到梁雨静身边,每天被巨额医疗费压得苟延残喘,他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着,漆黑眼底闪着残酷的冷漠,“会是哥眼中那个善良乖巧的弟弟,还是一个垂死挣扎的可怜虫。”   萧沉听他说完,才道:“你大可以这么做。”   梁潜观察他的脸色,冰冷的笑意更浓:“哥又忘了,白清凌心地善良,只要我提出的要求,他怎么会不答应?”   客厅里陷入沉默。   梁潜从桌前起身。   他单手按在桌沿,俯身越过这张狭窄的距离,裹着纱布的手抚上萧沉的侧脸,轻言细语。   “哥,该你了。”   萧沉正要拂开梁潜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   梁潜又贴近几分,削薄的唇蹭在萧沉耳边,紧紧相贴的两张脸亲密无间。   “一天,还是一个星期,白清凌离开白家的期限,我让你来选。”   良久。   梁潜听到他开口。   “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过他。”   “放过他?”   梁潜眼底滚涌着阴沉凛厉的怒火,他吻过萧沉的耳垂,又往下吻在下颚的轮廓,语气更加柔和,“哥,为他求情是最错误的答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吗?”   他微微直起身,双手捧起萧沉的脸,再俯身到萧沉面前。   呼吸融进呼吸。   他期待的眼神落进萧沉眸光。   可是久久,他没听到第二个答案。   他只好又吻过萧沉的唇,轻声道:“没关系,哥,我不想逼你,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萧沉深深看他。   梁潜笑着回到座位:“我们吃饭吧。”   【……】   系统还是沉默着。   从跟在宿主身边开始,它就没见宿主受过这种委屈。哪怕是伪装。   这就是攻略类任务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它看着宿主陪目标吃过饭,在这个房子里空耗一天时间,晚上回到卧室,准备休息,目标也跟着走了进来。   和昨天夜里不同。   今天晚上,目标明目张胆地进来,等宿主躺在床上,又明目张胆地躺在宿主身边,拉起宿主的手搭在腰上,整个人贴近宿主胸前。   就像是,宿主抱着他入睡一样。   他这么有恃无恐,系统忍不住了:【宿主,白清宇的调查路线被目标误导,白家短期内无法找到你的下落。】   萧沉按梁潜的想法,把人揽进怀里。   青年温热的身体就像寄生的藤蔓,坚韧,柔软,却带着无孔不入的危险。   “哥,晚安。”   萧沉看着他闭眼时显得乖顺的脸,再过良久,才敛起视线。   【宿主,接下来要怎么做?】   萧沉说:【看明天的结果。】   梁潜找到一个掌控“单玉成”的手段,不会轻易放过。   今天他按捺住,已经到了极限。最迟明天,他一定会让“单玉成”亲眼看到相关的情景,否则失去震慑的手段,将毫无价值。   系统不解,还是回答:【好的。】   时间在它的等待中来到第二天。   梁潜陪萧沉吃过早餐,才在萧沉去卫生间时离开。   投影仪照常打开,到了下午,正中果然多出了一个子画面。   视角非常隐蔽,但看得出来,是白家的前厅。   萧沉看着白清凌拖着行李箱和白家众人道别。   随后,梁潜的身影出现在镜头前。   系统惊喜交加:【宿主,你说得没错,任务进展非常顺利!】   萧沉坐在长椅,看到梁潜很快收起针孔摄像,他也起身回到卧室。   【宿主昨天说看今天的结果,现在是否制定计划?】   萧沉已经走到床边躺下。   他说:【脱离世界吧。】   系统愣住了:【可是宿主,任务还没显示完成……】   萧沉说:【足够了。】   梁潜和主角对立的关系已经形成。   即便“单玉成”不在,以梁潜的个性,也会把怒气发泄到主角身上。   任务成型,他没必要留在这里。   系统只好犹豫地点开面板,选择脱离。   点选确定的瞬间,床上的身体缓缓闭上了眼,呼吸也变得绵长。   —   从手机里看到这一幕,梁潜皱了皱眉,压低帽檐加快步伐,在最短时间内赶回了家。   扫描虹膜进门,房间里仍静悄悄的。   “哥,我回来了。”   梁潜大步流星走到卧室,他开门走到床边,俯身看向单玉成。   “哥?”   床上的身影安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梁潜皱眉愈深,在床边坐下,轻轻晃了晃单玉成的肩膀:“哥,哥?”   单玉成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梁潜看着这张脸,浓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几乎立刻凝成恐慌。   他转身单膝跪在床上,颤抖的手摸索着单玉成的脸,摸到他的鼻息,又摸到他跳动的胸膛。   可是不论他怎么动作,这双闭起的眼睛纹丝不动,连呼吸都没有丝毫扰乱。   “哥!” 第17章   【载入已解除】   【欢迎宿主回归】   个人休息区内,仍然是系统自定义的初始形态。   没有像其他宿主一样使用积分兑换的任何物品,这个房间里甚至找不到丝毫与私人相关的气息。   宽敞客厅通体乳白,虽然颜色并不刺眼,但十分明亮,正东方向是卧室,正南方向是资料室,西北两道墙体以落地窗的形式展现,窗上的虚拟景色跟随任务刷新,已经生成,在正对落地窗的沙发上映照出斑斓的光影。   系统播报结束,再一次看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不由再次感叹。   在宿主几乎无限的生命里,这里漫长如一日地维持着这个布置。   统生以来,它绑定的宿主是它在大千世界里、见过的最无欲无求的人。前无宿主。   【任务尚未完成,请宿主耐心等待。】   话音落下,两道落地窗开始变换,生成结算面板。   萧沉走到沙发前,还没落座,先看到面板上渐渐清晰的分屏画面。   系统提醒:【宿主,小世界内剧情还在发展,这是你脱离世界后发生的事。】   主系统世界和任务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回到这里短短不到一分钟,小世界内似乎已经过去几天。   场景是在医院。   宿主已脱离的身体躺在病床上,床边围着很多人。其中最格格不入的,就是这趟任务的目标,梁潜。   看到他,系统不由转移视角看向宿主。   在这次任务里,宿主被目标又亲又摸又搂又抱,实话实说,让它实在大开眼界。   可让它意外的是,从不在意任务以外状况的宿主,这次难道是任务未完成的原因,坐下之后竟然也在看这段影像。   系统连忙把画面放大。   萧沉的视线扫过床边几人,落在床尾稍远的梁潜身上。   “单玉成”离开,对他显然打击很大。   此刻他笔直站着,脊梁仍然挺拔强硬,一眼看去和初见没有两样,似乎冷静如常。   但面板上的画面过于清晰,可以清楚看见他惨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以及布满血丝的双眼。   床边也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叹了一声,走了过来。   “小潜,我知道你和玉成感情很好,他现在昏迷不醒,你一定很伤心难过,”   白清宇担心地看着他,“可你这样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只会把自己的身体拖垮,玉成如果醒着,也不会愿意看到的。”   梁潜没有理会。   他的眼神越过人群,定定望着床上的人影,脑海中闪现的依旧是三天前的画面。   回到家,面对着再也不肯睁开眼睛的单玉成,除了恐慌,他感觉到的只有晕眩。   这是惩罚吗?   可单玉成这样自负,即使无法容忍被这样对待,又怎么会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所以,醒来吧。   整整三天了,哥,你还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   “小潜,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玉成考虑一下吧?”   白清宇接着说,“玉成身体情况一直很好,这次昏迷说不定是暂时的,随时都会醒过来。等到那一天,就算你见到他,也没有体力去照顾啊。”   忽地。   梁潜眸光微动。   见状,白清宇以为他有所触动,于是趁热打铁:“你想——”   可话没出口,就听到他冷声开口。   “不准碰他。”   白清宇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是白清凌正抬手擦去溅在单玉成手背的眼泪。   听到梁潜的话,白清凌也愣住两秒,回过神来,依言默默收回了手。   站在一旁的单父却有些看不过去:“小潜,清凌也是好心,而且他是玉成的弟弟,还不能碰玉成一下吗?”   梁潜冷眼看着白清凌,眼底血丝更浓:“总之,他不能碰。”   单玉成就是为了白清凌,才莫名陷入昏迷。   现在他得不到单玉成,这个罪魁祸首,也没有资格出现在单玉成身边。   “你——”   单父还想说什么,被白清凌拦下:“单叔叔,别说了,我不碰就好了。”   话间,梁潜走近病床,绕过床尾,来到左侧床边。   路过白清凌时,他脚下停了一步,视线没有离开单玉成半点,出口的声音只有两人听见。   “滚远一点,我不想在这里见到你。”   白清凌脸色微白,抿着嘴唇往后退了一步。   梁潜坐在紧紧挨在床沿的陪护凳,伸手握住单玉成温热如初的手,俯身轻轻贴在脸颊,闭起了眼。   “哥……”   床边的荀津和同事们面面相觑,但正事不得不提。   “梁少,白少,现在单总昏迷,你们看,公司那边……”   白清凌正要离开,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看了梁潜一眼。   梁潜没有睁眼。   单父说:“玉成的公司,我和清凌都不懂,你们都是玉成得力的下属,在他醒过来之前,就麻烦你们帮忙教教清凌,让他学着打理吧!”   荀津干声回了两句,眼睛却也是往梁潜那瞥了几次。   单总突然昏迷,按理当然是家属接管公司,可单总的老父亲对公司事务一窍不通,白清凌更是完全没接触过,要说对公司的了解,还要属梁潜。   单总生——呃,单总昏迷前,在公司里最看重的也是这位,让梁潜接手管理的意思很明显。   白清宇这时安慰了白清凌一句:“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梁潜沉冷的声音在他话音落尽前响起:“明天我会去公司。”   白清宇看向梁潜。   梁潜低声说:“哥留下的任何东西,我不会交给任何人。”   房间里安静片刻。   荀津偷瞄的目光又转向单父和白清凌。   梁潜不愧还是那个梁潜。   除了单总,没见对谁客气过。   单父眉头紧皱。   白清凌则低着头。   白清宇不由出声:“小潜,那毕竟——”   “清宇哥。”   白清凌打断他,“这样挺好的,梁潜比我熟悉哥的公司,让他打理,哥知道的话也会更安心的。”   白清宇看过他,又看过梁潜冷漠的背影,终于也微微皱起眉头。   —   【宿主,任务主线果然还在顺利发展。】   萧沉看着跳转的下一个画面。   系统选择播放的,是梁潜和主角每一次关系恶化的节点。   到这一幕,梁潜已经逐渐掌握他的公司,也因此被单父白家不满。   单父认为公司应该归单家所有,他对梁雨静用情颇深,对白清凌也十分喜爱,所以几度让梁潜把公司和单玉成的别墅归还。   白家的想法也大致如此,认为梁潜如果有需要,可以给他一家规模更大、利润更好的公司练手,就是不能占据单家的财产。何况白清凌当初离开只带走一个装了几件衣服的行李箱,这家公司总要留给他做保障。   这一切,梁潜漠不关心。   拿到单玉成的公司,住进单玉成的房间,只做到这两点,他并不满足。   但在把单玉成转移到只有他一个人能见的医院时,却被匆匆赶来的白清凌阻止。   “梁潜……”   白清凌握着拳,忍无可忍,“哥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可以拿走公司和房子,可单叔叔只有他一个儿子,你绝对不能带走他!”   梁潜看他的眼神一片森冷:“就凭你,也想拦我?”   白清凌被这双轻蔑的眼神刺痛,深吸一口气:“我拦不住你,可是出院需要家属签字,你和哥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医院不会让你离开的。”   没有任何关系。   梁潜看着面前这张深恶痛绝的脸。   连这张嘴里说的话,都让他心底怒火丛生,波涛汹涌。   他往前一步,走到不由自主退后半步的白清凌面前。   “是吗。”   梁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你可以试试看。”   “——那就让我试试看。”   听到白清宇的声音,白清凌往后跌退两步,惊魂未定。   “小潜,你这次太过分了。”   白清宇皱着眉走过来,“不经过单家同意就要转院,你考虑过单叔和清凌的感受吗?”   荀津看到严阵以待的保安们,在梁潜身后询问:“梁总,你看?”   办好这些手续不难,可在白清宇的介入下办好这些手续,怕是可能性不大。   梁潜锋利的目光扫过并肩的两个人,兀地嗤笑一声,径自转身离开。   【宿主,这之后,主角白清凌那边也有关于主线的发展,你要看吗?】   萧沉说:“不用了。”   主角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张白纸。   善良,温顺,这样的人,一眼足以看透,不需要浪费时间。   按梁潜的性格和能力,原剧情中不屑与主角作对,在他看来并不反常。   主角即便单一能力出众,却没有和梁潜作对的资格。   唯独一点,主角和梁潜不同,他并非独身一人,有白家、和未来爱人作为后盾,综合实力不算弱,未尝不能和梁潜交手。   不过,   萧沉看着墙面上和现实比例一致的影像,看着里面每天行尸走肉般的梁潜。   失去最后一层软弱的负累,狼崽已经学会如何快速成长。   如果白清凌不能在他彻底长成之前达到目的,未来只会离目标更遥远,那么最终的结果尚未可知。   萧沉看向投影里那张渐渐成熟的脸。   就让他看看,真正成年的梁潜能走到哪一步。   只是可惜。存在于小世界里的能力再突出,可供发挥的天地也有限。   落地窗上的画面还在跳转。   系统说:【小世界流速过快,宿主,无法准确定位到最新节点。】   萧沉没有在意。   不论结果如何,他的任务已经结束。   ‘使目标与主角对立’。   梁潜现在最记恨的人,非名正言顺接走“单玉成”的白清凌莫属。   等到主系统判定完成,奖励结算,他和这个小世界将不会再有任何关联。   【已收到主系统通知。】   系统的语气里带着惊喜,【宿主——】   它还在说着,加载页面突然自动亮起警示的红灯。   覆满落地窗的投影也立刻闪烁起危险的红光,伴随着警告声,是这个只属于宿主的休息区里第一次响起的陌生警报。   下一刻,六个鲜红的大字骤然出现在暂停的影像画面。   “任务即将失败!”   系统愣住了。   萧沉也蹙起眉头,从沙发上微坐起身。   “警告!本次任务剧情发生严重偏离!”   “警告!宿主需要立刻返回小世界补救!”   这两行字依次显现,系统面板也在萧沉面前自动跳出。   【正在载入,请稍后。】   系统忙说:【宿主,主系统在通知里判定任务未完成,而且——】   话没说完,属于空间跳跃的波动已经显现,萧沉眼前陷入黑暗。   —   【信息载入完成】   【宿主目前身份已确认:神经内科主任医师】   【神经内科主任医师萧沉,人物信息已改变,请宿主谨慎使用】   萧沉睁眼,面前是正在打开的电梯。   一个年轻的医生正在电梯外,看到他的脸,先是睁大眼睛,张了张嘴,两秒才反应过来。   “你是,萧主任?”   系统还在补充载入前未完的话:【——而且这次补救因时间不足,无法为宿主提供本土世界人物基因、重新创建角色,目前只能请宿主使用本体进行任务。】   萧沉缓步从电梯内出来,对年轻的医生略一颔首:“你好。”   “……你好。”   医生肉眼可见地局促起来,干咳一声,又想起什么,“那个,萧主任是想去熟悉一下办公室,还是先见病人?我是这的医生,我叫邓言,可以为您带路……”   萧沉淡声道:“先见病人,麻烦了。”   邓言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系统接着提醒:【宿主,由于你的本体并不适宜此类任务,主系统发送的通知中明确告知,你的能力将百分之九十五受限,请注意调整状态。】   它说着,把通知内容投放面板。   萧沉抬眼上下扫过。   本体能力百分之九十五受限。   系统功能百分之九十九受限。   其中背包功能、系统商城百分之百受限等。   从罗列的要求中不难看出,这个补救任务,主系统仍然十分看重。   但即便极度看重,它仍不希望外力、以及属于系统的力量介入梁潜和主角之间。这份矛盾的逻辑,让主系统对梁潜的态度更显得非同寻常。   任务完成,梁潜落败,对监控大千世界的主系统会有什么好处。   “快到了,单玉成的病房就在前面。”   邓言带路拐进另一条走廊,来到安静私密的vip病房区,缓了半步,犹豫着对萧沉说,“萧主任,单玉成这个病人,我不知道您来之前有没有听过具体情况……他的病情以现有的技术完全查不出问题,可这个还算次要……”   萧沉看他一眼。   “重要的是他的家庭背景。”   邓言放低声音,“萧主任您应该知道吧,丹影集团和成潜集团这两年斗得很厉害……但很少有人知道,丹影的白家和成潜的创始人梁潜,都和单玉成有关系。尤其那个梁潜。”   见萧沉没有制止,他脚步再缓,继续说:“咱们医院是白家控股,四年前白清宇白总把病人转过来的时候,我们都没当回事,前两年也的确没发生什么,是到了最近两年,梁潜找到医院来,在病房里待了一整天,期间白总听说之后立刻加派了十二个保安三班倒,二十四小时轮流在门口看着……”   萧沉已经看到他口中的保安。   四个身穿制服的男人或站或坐,无一例外,都受过特殊训练,刚听到脚步声,就警觉地望了过来。   邓言还没察觉:“虽然没拦着梁潜进去探望,可是梁潜好像很不满意,最近这段时间也来得特别频繁……其实有时候我都怀疑,梁潜和白家打成这样,该不会是因为单玉成吧?”   他越说越觉得有谱,“您听,成潜集团,不就是——”   “什么人?”   突然走过来的保安把想得入神的邓言吓了一跳。   他忙说:“这位是萧沉主任,是白总为病人专门请来的,你们不知道吗?”   保安看向萧沉,在他这张见了就绝不会忘的脸上停留一秒。   “老三,他说的没错,让开吧。”   保安又看了看萧沉,才让开位置。   邓言说:“萧主任这边请。”   萧沉走到门边,系统再度发出提醒。   【宿主,目标就在里面。】   邓言已经推开房门。   —   “梁潜,我让保安离开,不是为了让你这样对待哥的!”   梁潜没有理睬,他坐在床边,吻过单玉成四年不曾睁开的眼睛,抬手轻轻摩挲着指腹下的唇瓣,看着它充盈起血色,就像回到四年前、单玉成还醒着的那段时间。   “哥,我来看你了,再耐心等我一段时间,很快,我就会让你回到我身边。从此之后,我们再也不分开,好吗?”   白清凌看着他的动作,声音里的颤抖几不可查:“你不要太过分,你这么对哥,他如果知道,也绝不可能同意……”   闻言,梁潜终于转眼看他。   白清凌也握拳看着梁潜。   那双眼睛里的残酷轻蔑,四年来毫无更改,随着时间推移只会更浓,看起来却在转淡。   他明白,梁潜对他的恶意没有淡化,只是四年过去,梁潜的心早已深如寒潭,不仅他看不透,连清宇哥都很难再从他眼睛里看出丁点情绪。   面对他时流露的迫人锐利,是梁潜根本没打算掩饰。   和这四年来一样,梁潜恨他,却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白清凌平复呼吸:“梁潜,凌光科技研发的新技术马上就能投入使用了,哥留在这里,对他才是最好的。”   “新技术?”   梁潜眸光愈冷,起身走向他,“你说的这个技术,能检测哥的病因?”   白清凌说:“我——”   “还是能把哥能昏迷中唤醒?”   白清凌看着一步一步逼近的梁潜,下意识往后倒退:“让哥醒来,不仅是你的愿望,我这四年也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还不够。”   梁潜依旧打断了他,轻声说,“只是努力,还远远不够。”   这道低沉冰冷的声音如同游走在脊背的蛇信,牵连出阵阵刺骨寒意。   “砰——”   白清凌下意识倒退的脚步忘了停下,撞在身后的茶几,双腿一软,但还没跌坐下去,就被一只手扣住脖颈。   梁潜把人猛地拉到面前,看着他惊慌不安的脸,声音放轻,仿佛在安抚:“我要你救回他。”   白清凌双手按住梁潜的手腕。   可这只手的力道宛如铁钳,不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半分。   “放……咳……放开我……”   梁潜带着他回到床边,堪堪松开的五指又按在他的后颈,迫使他看向床上那张平静的脸。   “白清凌,你的清宇哥不是我的对手,丹影集团只是强弩之末。”   白清凌浑身颤抖,却清楚地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这时,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   “萧主任,就是这——”   门内的场景显然让来人手足无措,连说话都忘了继续。   白清凌也没有精力再去顾及旁人。   他听到梁潜阴冷残酷的声音传到耳边,像流进心里的岩浆,让他毛骨悚然。   “至于你的新相好,如果你不想他的下场和丹影一样,我奉劝你,乖乖按我说的去做。”   话落,梁潜松了手。   看着白清凌脱力跪倒在床边,他随手抽出手帕擦去掌心不存在的脏污,掠过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的白清凌,从床边转身。   对面,一个似乎见过一次的医生愣愣看着他,和白清凌一样愚不可及。   但在医生身旁——   梁潜一眼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打量轻描淡写,看到他时水波不惊,那种慢条斯理,难以伪装,浸在骨子里——   梁潜掌心的手帕悄无声息地飘摇落在地面。   他呼吸微错,胸膛起伏渐渐沉重,眼中陡然酸涩难忍,和有如被重锤敲过的心底一并发难,让他耳鸣目眩。   是幻觉吗……?   “哥……” 第18章   萧沉和门内的梁潜对视。   四年过去,狼崽已经长大。   这张出众的脸褪去青涩,眼中毕露的锋芒尽数收敛,比初见时倍加稳重成熟,模样也倍加惹眼。   以往还算单薄的身影,今天看来也不再瘦削,身形变得与他相仿。只有那道笔直坚硬的脊梁照旧挺拔,和四年前没什么两样。   系统这时才反应过来:【宿主,目标认出你了?这怎么可能!】   对于这一点,萧沉也不免意外。   四年。   这个时间已不算短。   何况梁潜情况特殊,十三岁后失忆,他所能记住的经历,总共不过九年。   和“单玉成”相处短短三个多月,让他记忆这样深刻,这并不像他的性格。   “呃……”   邓言站在萧沉身后半步,犹豫着介绍,“梁总,白少,这位是萧沉萧主任,是白清宇白总特意为病人请来的神经内科专家,现在过来,是想先看看病人。”   他进门就被刚才看到的画面吓住,至今心里还有点七上八下。   豪门恩怨!狗血情仇!   这么刺激的秘辛就发生在眼前,放在以前,他能兴奋好几天!   偏偏在这个病房上演秘辛的人,是成潜集团的老总梁潜……   梁总能在这个病房里做出这样的事,足以说明肆无忌惮,况且也是真的算只手遮天。   人家连白家都不放在眼里,搞一个小小的医生岂不更是一句话的功夫……   “神经内科,”   梁潜回神,轻声重复这个名字,“萧沉。”   邓言好不容易缓和下来,见他的神情有些异样,又开始提心吊胆。   对这位梁总,他是真害怕啊……   说实话他已经后悔过来了,可已经走到这,他再跑也晚了。   “是、是的……”   邓言咽了咽口水,“萧主任今天刚到。”   萧沉在两人话间已经走到床边。   他没在意梁潜是否认出他。即便有所怀疑,没有证据,梁潜不可能认定他和单玉成就是一个人。   系统说:【宿主,收到通知,你的身份不能暴露,请尽量避免让目标察觉异常。】   【原因。】   系统说:【主系统未告知具体原因,应该是避免引起原住民怀疑。】   萧沉不置可否。   他看了一眼踉跄起身、失魂落魄的白清凌,抬手借察看瞳孔的动作,接触病床上的身体。   【检测身体数据。】   【好的。】   系统说完,很快回答,【该身体各项数据完好,未损坏。】   萧沉问它:【既然完好,为什么不传回?】   系统说:【根据通知,由于目标与这具身体距离接近,如果传送,将不可控制地产生空间波动,可能对任务造成影响。】   萧沉说:【你的意思是,梁潜能感知空间跳跃波动?】   系统也在不解,但它正要说话,发现被禁言了。   萧沉已经从它反常的沉默中确认两件事。   第一,主系统在监视这场任务。   第二,梁潜的确不止是简单的任务目标。   “请问,我哥的情况怎么样?”   萧沉转身,看向白清凌:“需要进一步检查。”   白清凌没有看他,而是侧过身挡住狼狈的脸,听到这句千篇一律的话,也只胡乱点了点头:“好,麻烦您了。”   不远处,本已打算离开的梁潜却回到床边。   他盯着萧沉,走到萧沉面前,语气却和偏执的眼神反比,轻得柔和:“你是白清宇请来的神经科专家,那我想请问你,根据你对我哥病情的了解,对他的昏迷有什么看法?”   听到这句话,白清凌偏头抹去眼泪的动作一顿,不由看了过来。   自从哥陷入昏睡,这四年来,梁潜从未对任何人这样平心静气。   可当他的视线顺着梁潜的视线看到萧沉,即便已见惯梁潜这张冷峻、却也英俊得几乎蛊惑人心的脸,还是下意识愣住一秒。   好让人难忘的一个医生。   不单是和梁潜不相上下的容貌,而是对方身上的气场。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人屏息。   白清凌对上那双如墨如渊的眼睛,背后爬起似有若无的战栗。   不像梁潜那样咄咄逼人,这双眼睛寡情平淡,却好像一眼就把他看穿,更让他心跳加速。   只是……   这样沉重的压力带给他的不单单是退意,反而有隐约的熟悉。   “你们两个,谁是白清凌。”   白清凌回过神:“是我。”   萧沉说:“病人的具体病情,做完检查后,我会和家属细谈。”   闻言,梁潜下颚陡然冷硬。   他跨前一步,冷声道:“我也是病人家属。”   萧沉看他一眼,语气淡淡:“以医院给我的资料为准。”   梁潜沉沉看他良久,才转而说:“你避而不谈,是想隐瞒什么?”   白清凌看着两人,从梁潜怪异的态度里,他突然后知后觉——   这个陌生的医生,和哥……很相似。   他抿起嘴唇,试着回想。   可脑海中出现最多的,还是单玉成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四年,将近一千五百天,他其实已经渐渐不记得太多。   当年哥总是每隔两天准时和他见面,从繁忙的工作里抽出至少三个小时陪他,对他予取予求。   哥对他那么好,有时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   他也知道不该奢求更多,可每每和哥在一起,没来由的,他就是清楚地明白,哥对他,和对梁潜,总是不一样。   相认两个月,哥和他相处的时候,除了很偶尔的主动关心,其实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平淡如水。   甚至有时他有种错觉,哥会对他的情绪视而不见,好像对他只是责任,每隔两天的行程和偶然的关心,是一种另类的任务。   哥对梁潜,却不是。   更包容,更有耐心,更关注,也更在意。   虽然从表面看不出来,但哥的喜恶从来也不在表面。   他只知道,当他同时和梁潜出现在哥面前,哥的视线,永远更多地在注意梁潜。   这一点,恐怕只有他这个被忽略的第三个人才能发觉。   就好像他们才是一路人。   一样的天才,一样的聪明,他们每每站在一起,话不必多说,就能领会各自的深意,有种难言、难以融入的默契。   所以,只有他在忘记。   因为他根本没有梁潜得到过的、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   他没有哥的照片。   当年曾经几次鼓起勇气想要提出合照,哥留给他的几次,都是从不回头的背影。   哥默认梁潜可以随意做出的举动,他也总是可望,而不可及。   直到现在,此时此刻,他印象最深的,竟然是那一天。   黄昏的雨幕里,他们三人初见。   哥拦住想要推搡梁潜的那只手,有如神降的高大身影站在梁潜身后,像是把人护在怀里,那双始终淡薄的眼睛看过他,只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蚂蚁,随后对怀里的梁潜关怀备至。   那种感觉一定让人很有安全感。   他却一次都没有感受过。   “滴——”   一声铃响,让白清凌回神。   他看向随之打开的门,听到身旁传来同样很相似的、熟悉的淡淡语气。   “把无关人等请出去。”   听到这句话,梁潜漆黑的眼愈发深邃。   站在门口的保安却各自犹豫,不禁看向床边的白清凌。   他们是白清宇请来守住这间病房、防止病人被梁潜私下转移的,但在梁潜行动之前,他们也不好直接把人得罪。   邓言还在原地,更是张大了嘴。   他不明白这位萧主任是怎样的不畏权贵,竟然当面这样不留余地。   白清凌也有些迟疑:“医生,他确实和我一样,和病人都是兄弟关系。”   梁潜冰冷的眼神扫过他,却在这时出声:“没关系。我现在可以离开。”   白清凌又是一愣。   什么时候,梁潜会这样忍让。   他看向萧沉。   可那道隐约熟悉的身影已经转身,正在看床头的监护仪。   难道是因为这个人?   想到这,白清凌的表情微微复杂。   他转向梁潜,难以理解,也不能置信,梁潜对哥的执念,他这四年看得比谁都清楚,今天出现了一个和哥相似的人,难道梁潜就要把对哥的感情,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吗?   梁潜没有理会任何旁人的目光。   他只静静看着萧沉的背影,等着对方结束手上的动作,才缓声道:“请问,检查结果会在什么时候出来?”   “一套检查,最迟明天下午,结果就能全部出来。”害怕萧沉再说什么引得梁潜不快,邓言忙接口。   “好。”   梁潜的视线还是钉在萧沉身上,“明天下午四点,我会准时到场。”   是错觉吗。   他不信只是这样。   天下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不论表相如何变化,那双眼睛,是他绝不可能认错的星星。   天下也没有这样的事。   同一个人的眼睛,会出现在第二个人身上。   现如今的技术还没发展到这一步,把一个人的意识转移进另一具躯体。   但如果发生在这个人身上,他相信一切总会有合理的解释。   “到那时候,萧主任,请告诉我,你对我哥病情的看法是什么。”   他在“萧主任”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萧沉听得出来,梁潜是在告诉他,一个新名字,一个新身份,还不足以让梁潜消除疑心。   系统这时终于解除禁言:【宿主,目标性格多疑,需要多做遮掩,否则任务很难执行。】   萧沉只看向梁潜:“可以。”   梁潜最后深深看他,足有十秒,才下定决心似的,霍然转身,离开了这间病房。   沿途邓言和保安立刻让开。   梁潜没有回头。   白清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对萧沉说:“萧主任,那一切就麻烦您了。”   萧沉说:“嗯。”   他收起用于记录的工具,对白清凌颔首示意,也很快转身离开。   白清凌再目送他的背影,愣愣看了半晌,忽然苦笑出声。   果然很相似,难怪梁潜会有这样的表现。   也许他见过太多哥的背影。分明从正面看分明是两个人,从背后看,连他都感到恍惚。   —   【宿主,现在剧情严重偏移,原有发展已经不能起到提示作用,无法从大数据中提取参数、模拟计划。】   萧沉在邓言的引路下来到办公室。   门内,得知消息的同组医生全都到了,正等在他的桌前,看到门开,纷纷迎了上来。   “萧主任!”“萧主任来了。”   萧沉进门的瞬间,门内众人顷刻安静。   邓言跟在萧沉身后,见状撇了撇嘴。   都没想到吧,新来的主任这么年轻,而且长得这么好看。要知道他做梦都不敢长成这样。   但很快,所有人看着萧沉走到桌后坐下。   “病历。”   在场都是负责L1床位单玉成的人,听到他的声音,忙有人把病历连同所有东西递过去。   萧沉作势翻开。   系统立刻扫描,并在面板上显示结果和回复内容,以便宿主解答医生们的问题。   直到一个小时后,所有人离开办公室。   萧沉收起病历,打开电脑。   系统说:【宿主,网络中的内容,我可以直接为你操作。】   萧沉说:【检测室内设备。】   【……】   这句熟悉的话让系统沉默,它依言检测,然后回答,【……宿主,这间办公室内有三个摄像头,无死角。】   萧沉没有意外:【屏蔽音频。】   本性如此,再长大也是恶习难改。   【好的。】   系统正准备继续照做,却感到惊讶,【……抱歉,该功能已被主系统禁止。】   电脑开启。   萧沉继续打开医院内部系统,为L1床位添加检查项目。   闻言,他面色不改,只说:【让主系统来见我。】   【主系统?可是宿主,我没有权限——】   系统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温柔端庄的女声。   【尊敬的宿主萧沉,你好。】   系统没有性别。   幻化出人性化的语气,说明主系统在具备人性之外,还学会了以这样的方式降低对手的戒心。   萧沉再度确认了一件事。   他不是第一个和主系统直接对话的人。   【你想要见我,请问是出于什么原因?】   萧沉说:【系统权限,归还百分之十。】   话落,一个面容姣好的女性形象,突然投影到亮起的半透明面板。   【抱歉。】   女声说,【由于本次任务情况特殊,无法为宿主提供更多系统服务。】   萧沉说:【本次任务?】   女声说:【是的,本次补救任务完成后,系统权限将全部归还。】   直接和主系统对话,萧沉说得很清楚:【补救任务,与我无关。】   面板上的女人笑容不变,语气婉顺:【未完成任务就脱离世界,宿主,本次补救是你应尽的义务。】   【是吗。】   萧沉语气淡淡,【告诉我,我的任务内容是什么?】   女声说:【当然是,修正并促使任务目标与世界主角形成对立关系。】   说完,面板上的投影肉眼不可察觉地闪烁一次,和婉的眉宇之间有了皱痕。   显然,她自己也发现其中的差别。   萧沉说:【促使梁潜和主角对立,这个任务已经完成。至于其余标准,并不属于我的责任。】   【可——】   【没有正当理由,主系统也无权对我进行强制传送。】   萧沉打断了它,【这次退休任务,我可以不去追究,但不代表你留下的残局,我会无休止地接手。】   投影脸上的笑容勉强维持着:【作为宿主,你有义务为主系统清除威胁。】   萧沉看它一眼:【你有最具理性的逻辑思维,应该明白,对我说出这句话,对你本身就是威胁。】   女声陷入长久的沉默。   紧接着,面板熄灭,主系统妥协了。   【好的,我可以为你归还百分之十的系统权——】   【百分之二十。】萧沉再度打断了它。   【什么?】   女声变得急切,【你开始说的分明是百分之十。】   萧沉说:【我希望你能记住,对于合理要求,多余的解释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又过良久。   【好的。】   这一次再回答,女声变得冰冷,【系统权限已归还百分之二十,请谨慎使用,避免发生异常状况。】   说完这句话,它彻底消失了。   系统重新上线。   它全程旁听宿主和主系统的对话,对宿主的话没有太多想法。   执行任务的宿主千千万万,能站到巅峰的却从未听说。   它的宿主是它所知的唯一一个。   只因为随着任务次数增加,任务的难度也会相应提升,最重要的是三个挑战任务,几乎每个都是零容错的必死局面。   能达到这个等级的宿主,本体的强横程度,连主系统也无法对其限制。   更何况,它的宿主选择的普通任务通常难度更高,奖励更丰厚,只是每个世界累积的基因加成,都是很多宿主一生都追不上的数据。   所以宿主现在就算直接脱离世界,主系统也对他毫无办法。   不过宿主一向有始有终,不会这么做。   而且第一次任务失败,宿主再无欲无求,也会在乎。尽管宿主没有表现出来,但它跟随宿主这么久,还是能猜到一点点。   【屏蔽音频。】   【好的。】   系统依言操作,【已屏蔽音频。】   看到宿主还在浏览单玉成的检查报告,它问:【可是宿主,音频功能突然屏蔽,目标不会联想到以前的情况,更加怀疑你就是单玉成吗?】   萧沉说:【不要紧。】   没有确切的证据,怀疑终究是怀疑。   系统又说:【主系统发来通知,任务内容已变更,现在为,修正并促使任务目标与世界主角形成对立关系,使其功成身死。】   身死。   萧沉操作键盘的手微顿,看向面板上的通知内容。   原来这才是主系统想发布的任务。   对立关系已形成,但白家的丹影集团在梁潜手下节节败退,已经不是对手,这个时候再加上白清凌爱人的资产,也是大势已去。   传送他回来补救,并不是为白清凌扳回劣势,而是在扳回劣势的同时,致梁潜于死地。   【宿主,是否制定可行计划?】   萧沉说:【不急。】   完成任务不难。   不过对这条任务内容,他要再做打算。   系统听完,心中不解。   一条任务而已,宿主什么时候考虑过这些?   但已经得到问题的答案,它没有再出声。   —   次日。   下午四点。   荀津亦步亦趋跟在梁潜身后,实在搞不懂。   最近两年,自从得知这里被白清宇派人看得严严实实,梁潜再来看单总,都是独自一个人,这次怎么破天荒把他也带来了?   “一会看清楚。”   看清楚?   荀津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梁总,看清楚什么?”   对待梁潜,他是比对待单总要多一万分的小心。   首先一点,集团渐渐庞大,他的能力……怎么说呢,极其有限,早已经不配在总公司待了,可梁潜还是留他在身边,总秘的位置四年没有变过。   他知道这是看在单总的面子上,那也是每天怕行差踏错。   可最重要的,还是对梁潜本人的小心。   虽说梁潜也没对他做过什么暴|君行为,但这个人实在有暴|君的倾向啊!他害怕极了……   梁潜说:“等你见到他,自然会明白。”   他?   还是她?   荀津抓心挠肝,却不敢问,干声说:“好的梁总……”   他揣着满腔好奇来到病房门口,还友好地跟保安们打个招呼,就听见梁总又开口了。冷冷的,很熟悉。   “就是他。”   荀津下意识看过去,一眼见到床边正和白清凌说话的陌生男人。   一瞬间。   他眨眨眼,再眨一眨。   老天爷啊……   这是何等完美的一张脸!   “怎么样?”   怎么样?   荀津扶着门框,对梁潜的审美表示由衷的认同。   “真好看……” 第19章   荀津站在门口看了半天,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像要搬家似的。   他转脸一看,对上梁总那双眼睛,差点吓得魂飞天外。   “……梁总?”   梁潜睨他一眼,冷声说:“我没让你看他的脸。”   “……”   荀津沉默了,就算是他,跟在梁潜身边四年,也是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看一个人,又要看清楚。   要求是不看这个人的脸?   梁总啊,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可想想梁潜发的薪水,荀津还是低眉顺眼地问:“那……梁总是让我看什么?”   钱难挣,屎难吃,为了高工资,他忍!   梁潜的视线已经转回病房内。   他看着正交代身边医生记录的萧沉,轻声说:“你不觉得他很熟悉吗。”   熟悉?   荀津莫名其妙,也跟着看过去。   这么一张脸,如果他见过,别的不说,就是死之前有人问,他都能马上想起来。   刚才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他绝没见过。   但第二次再看向那个陌生男人,荀津按照老板吩咐,坚强地没有去看那张脸,却渐渐发现一点迹象。   举手投足,包括这种独特的气场,乃至对方的背影——   好像……确实有点熟悉……   荀津看着,偷瞄梁潜一眼。   而且这个熟悉的对象不是别人,就是正躺在床上的那位,他的前任老板,单总啊!   怎么回事,梁总,单总那样的人,你竟然也能找到替身?   这是找他来看看成色?   那没话说,就冲这张脸,还比单总多一个优点呢!   荀津还在腹诽,听到梁潜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你也看出来了,是吗。”   荀津敬业得很,有问必答:“是,梁总,这个人……他和单总有点像。”   “只是有点吗。”   梁潜并不满意他的答案,“他就是我哥。”   “……”   荀津的脸僵住了,好半天也没找回语言的能力。   他就知道,自从单总昏迷,梁潜的精神就不太正常了!   梁潜说:“你的任务,是帮我试探他。”   “……”   荀津咬了咬牙,还是忍了,“梁总要我怎么试探?”   “你的工资不是白拿的,荀秘书,这也要我帮你想吗。”   听到他的话,荀津讪讪干笑:“您说的对,梁总,我这就想……”   说完,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可是梁总,您想要试探出什么结果呢?”   梁潜语气平和得理所应当:“他现在不打算和我相认,等你试出证据,他还有什么办法反驳。”   “…………”   荀津小脑萎缩,陷入了沉默。   看着梁潜走进病房,他木着脸跟了进去。   门内。   白清凌看见梁潜,脸色微变了变。   虽然早知梁潜今天会来,可昨天发生的事让他很难再有平常的心情。   梁潜也没有分给他丝毫的主意,只径直走到萧沉面前:“萧主任,请问有结果了吗?”   萧沉正翻开医生写好的记录,没有看他:“等家属到齐。”   同组的医生吓得够呛,忙介绍说:“萧主任,这位是成潜集团的梁潜梁总。”   萧沉看他一眼。   医生心头一紧,正张开的嘴下意识闭合,把话吞了回去。   梁潜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医生又呆住了。   这位梁总,可是白总都不会轻慢的人,他才会这样担心。怎么现在看梁总对萧主任的态度……   他心里惊讶万分,却没再说话。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荀津一旁看着,越看越是感慨。   难怪梁潜这么在意,离得近了,忽略那张脸,这个萧主任的言行举止,简直是单总在世——不是,单总再现。   从前,他算得上是和单总待在一起最久的人,就算是单总这两位弟弟,加起来估计都不如他。   毕竟他是单总的总秘,每天都有各种对接,在公司,在家里,单总的私人行程,也是要他去安排的。   所以说梁总找他来试探,是很有原因的。   但就算有原因,去试探一个陌生人是不是床上的病人,那也很离谱啊!   荀津正想着,偷眼去瞄梁潜的时候,却见那双冰冷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他明白。   这是老板在向他发号施令。   荀津低下头,脸上的表情犹如苦瓜。   可老板施压,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只能迈着视死如归的步伐,缓慢地走向萧沉。   梁总让他试探,却不告诉他该怎么试探,这么短的时间,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头绪。   最先想到的,是让单总的老父亲过来一趟。亲生父子,按常人来说,见面肯定会有一点表现吧。   只是荀津转念想想,还是算了。   单总平日里对老父亲的感情,还不及对这两个便宜弟弟,现在两个弟弟都在,也没见这位单总二号有什么特殊,哪来的表现。   他接着又想到从单总的喜好下手。   如果喜好一致,投其所好,肯定会有收获!   可荀津转念再想,又放弃了。   单总每天除了去公司,就是看弟弟,无欲无求的,哪有爱好……   啊……   这就是头疼欲裂的感觉吗……   萧沉正在记录页添加系统扫描出的更多信息。   他听到荀津拖沓的脚步声,也知道荀津的来意,但没有放在心上。   “萧……萧主任?”   萧沉视线未转,仍垂眸书写:“嗯。”   荀津站在他身侧,看到他的侧脸,眼见这样熟悉的回应,不知是不是被梁潜误导太深,竟然也错觉是单总就在面前——   荀津赶紧晃晃脑子,把这种疑似分裂的精神思想摇匀,接着说:“第一次见面,不知道萧主任是从哪里来呀?”   萧沉笔下微顿。   荀津浑身绷紧。   萧沉转脸,上下扫过他一眼,才收回视线:“有话直说。”   荀津被看得头皮发麻,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结果扭头就看见梁总那张冷酷无情的脸。   “……”   前有龙潭。   后有虎穴。   这是不让人活啊!   还有话直说,他要真的说了,直接被你拿下住院了吧!   荀津疯狂腹议,只好壮起胆子低声解释:“是这样,萧主任,听说您医术精湛,我家里正好有个病患,也想请您帮忙看一看,就是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到的方案。   不论梁潜疯没疯,他做就是了,试探人是不是单总,从专业下手好最简单有效。   毕竟单总是开公司的,怎么想都不可能会医生的手艺活。这个萧主任能治单总,在梁总看来说不定还是装出来的,再来一个陌生病人,总够用了。   “是吗。”   “是啊……”   荀津的头又低下去,不敢看他,“萧主任您看……?”   萧沉只说:“告诉我,你的家人住在哪个科室。”   听到这句话,荀津立刻感觉到额头一阵烧热,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哪个科室?   单总这是躺在哪个科室来着,康复科?重症科?精神科?   救命!   来之前梁总没说啊!   他正想到梁总,就听到梁潜开口为他解围。   “他来找萧主任,自然是神经内科。”   荀津长松了口气。   他看向萧沉,所幸,对面的人没再看他。   萧沉道:“明天把人带来。”   说到这一步,荀津放松许多:“好的,那就太感谢主任了。”   找一个小小的对症病人,还是很简单的。   他说完,身后传来开门声,回头一看,是丹影集团的白清宇。   白清宇走进病房,看见对他毫不理会的梁潜,脚下停了一步,才继续向前。   白清凌迎过去:“清宇哥。”   白清宇对他笑了笑,脸上的疲惫早在进来之前洗得干干净净。   最近为了应对成潜集团递增的压力,他几乎没有从公司离开,今天听说新的医生到了,才抽空过来一趟,也无法自由太久。   所以没有和白清凌过多寒暄,白清宇走到床边,直入主题:“你好,玉成的病怎么样?”   萧沉回身。   白清宇一怔。   一旁的同组医生已经出声向萧沉介绍:“萧主任,您应该知道吧,这位就是请您过来的白清宇白总。”   萧沉只说:“人到齐了吗。”   医生忙点头:“到齐了。”   说来也怪,病人真正的家属也常来探望,可今天站在这里的,却没一个是真的和病人有血缘关系的家属。   “打开投影仪。”   医生回神,赶紧照做:“好的!”   光影很快亮起。   萧沉走到投影前,以系统给出的资料为模板,当着三人的面,把所有检查结果简单讲解了一遍。   病房里原本静悄悄的,现在只有一道低沉平淡的声音响起,显得异常清晰。   荀津站在梁潜身后,也在旁听。   只是还没听到一半,他就被这位萧主任口中一个接一个的专业和半专业名词绕晕了,长期处于似懂非懂的状态,就假装听懂的站着。   直到萧沉讲解结束,他以为身前的三位肯定一定和他差不多云里雾里,却见对面、站在萧沉另一侧的白清凌脸色已经变得苍白。   “萧主任,你的意思是,我哥他、其实很难苏醒?”   “不是很难。”   萧沉说,“是绝无可能。”   他不会再传回这具身体,与其留在这里,还是尽快销毁更为稳妥。   白清凌上身一晃,连站立的力气都难以维持:“什么……”   白清宇扶住他,皱眉看向萧沉:“萧主任,你确定吗?”   萧沉说:“如果不信,又何必问我。”   系统不明白:【宿主,有这个必要吗?】   这具身体是由数据组成,严格来说就是宿主不消耗能量的分|身,放在这里,不会对宿主产生影响。   而且主系统要求宿主现在的身份最好不被怀疑,这具身体存在,应该更能明确两个身份,才不会导致宿主被目标彻底疑心。   萧沉说:【想让梁潜和主角生死相斗,单玉成的死对他是打击,也是动力。】   系统得到了答案,却更不解。   可是世界主角完全不是目标的对手,这样做,先死的人大概率不是目标,而是主角啊。   但现实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它没有再问。   “请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清宇说,“只是之前所有的医生都告诉我们,玉成昏迷的原因虽然检查不出来,可他的身体机能都在正常运转,也就是说,他的身体很健康,怎么会无法苏醒呢?”   萧沉说:“病人的情况,你可以理解为脑死亡。”   听到这三个字,白清凌当即红了眼眶,呼吸颤抖,握紧白清宇的手臂:“不可能……哥明明……”   白清宇也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萧主任……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萧沉说:“除非你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起死回生。   荀津也心情沉重。   用这样的话来形容,换句话说,单总的病已经不是等到未来医学更进步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是他已经去世了。   单总……   没有资格在这个场合说什么,荀津只是在心里暗自叹息。   单总并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人,比起他最初认识的样子,还变得难相处了很多,甚至有时他对单总不是尊敬,而是敬畏。   因为单总,无所不能。   跟在这样的单总身边,尽管只有三个多月,他学到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这四年他常常在想,如果单总还在,公司可能不会改头换面,变成今天的成潜,可能也不会有今天的规模,因为单总很稀奇地顾念两个弟弟,会把很多精力分摊出去。   他偶尔觉得,单总对公司也没有那么上心。不比梁潜,全身心地投入,只想用雷霆手段打得丹影永不翻身。   可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从没想过,那个无所不能的单总,竟然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离世。这样的人英年早逝,难道不让人扼腕吗?   想到这,荀津不由自主地记起了梁潜。   以梁总对单总的执念,对于这个结果,肯定比他的心情沉重、痛苦百倍——   看到梁潜的侧脸,荀津连思想都惊讶地停止。   这张脸上没有悲痛欲绝,甚至没有悲伤,只有近乎疯狂的冷静,眼角眉梢,连一丝难过都找不见。   不像是听到最亲密的人离世,像是听到一桩毫无关联的琐事,冷漠得不近人情。   荀津愣住了:“梁总……”   难道是太痛苦,以至于无法正确表达出情绪吗?   梁潜只望着病床上平缓呼吸的单玉成的脸。   萧沉的声音还在响起。   “避免家属痛苦,建议停止治疗。”   “不!”   白清凌摇着头,眼泪决堤,“哥还没死,萧主任,你一定是搞错了,他还活着,为什么要停止治疗!”   萧沉看向白清宇:“这是最好的做法。你们自己考虑吧。”   白清宇的脸色也并不好看:“谢谢,我们会的。”   萧沉略一颔首,转身离开了病房。同组的医护也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白清宇看着靠在怀里几乎站不稳的白清凌,叹息一声,正想安慰几句,梁潜忽然开口。   “都出去。”   白清宇皱眉:“梁潜——”   “我说。”   梁潜盯着床上的身影,低声道,“都滚出去。”   荀津忙上前说:“白总,白少,你们也体谅一下梁总的心情,他想和单总独自多待一会。”   白清宇皱眉越深。   白清凌却捂住不断流泪的眼睛,踉跄地从病房里走了出去。   见状,白清宇忙陪他一起,免得他出现意外。   房门开合,病房里彻底陷入寂静。   荀津看了看床边梁潜的背影,摇了摇头,也打算离开。   “荀秘书。”   荀津停在原地,又看过去。   梁潜没有回头,永远笔直的脊背倏地佝偻下去。   他俯身按在床沿,又双膝跪在地面,抬手握住单玉成身侧的手,紧紧地、轻轻地按在唇边。   荀津看着这道背影,不由想起当年。   那时的梁潜还不是今天的梁总,十八岁的青年也和现在一样,跪在病床边,静静看了单总整整一夜。   这样的梁潜,只有他一个人见过。   这份和梁潜绝不匹配的脆弱,他原以为只有那一夜会从梁潜身上流露,今天却也重现。   荀津说不出此刻的感受,但为梁潜从心里涌起的难过,突然盖过一切,让他又是一声暗叹。   “梁总——”   节哀。   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梁潜的声音打断了他。   “你说,萧沉出现,我哥就失去意识,这会是巧合吗?”   荀津的宽慰卡在嗓子眼里,一时难以下咽。   啊?   “你也这样觉得,是吗。”   “……”荀津又僵住了。   ……他不这样觉得啊!   之所以萧主任来了才知道单总已经去世,那是因为萧主任是业内的顶尖专家,只有他有能力检查出这个结果啊!   梁总,收手吧,别疯了……   荀津不由走到床边,本想劝一劝,可发现梁潜只是盯着单总,目光一错未错,仿佛刚才说出的话,只是他的幻觉。   他看到那张脸依旧冷静,可那双漆黑的眼睛此刻不复以往的冷漠残酷,不知何时填满了猩红几乎狰狞的血丝,覆盖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   原来不是不近人情。   只是无法接受,所以自我欺骗。   看着这样的梁潜,荀津想说的话再次堵在喉咙里。   四年来深深体会梁潜的痛苦,这一刻,他连腹议都不再忍心。   病房里的安静持续着。   梁潜久久注视着面前平静的脸。   他不相信,单玉成会就这样死去。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的手机里至今还有那一段影像。   单玉成从沙发上起身,回到卧室,躺到床上,期间没有半点异常,就好像知道自己会突然陷入这场整整四年的昏睡。   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可能这样?   一定还有别的蛛丝马迹他没找到。   梁潜握紧掌心的手。   这只手掌的温度还和以前一样,暖得让他眷恋,可失去曾经让他自愿沉溺的力道,它握在掌心这样柔软,四年过去,还是让他感到陌生。   “哥……”   梁潜闭上酸涩难忍的眼。   有记忆后第一次醒来,发现腿是断的,他没有抱怨。   之后跟着梁雨静东躲西藏,伤还没好就开始想办法养家,他也没有觉得太辛苦。   这样的五年过去,加起来都比不上这四年的每一天。   可一天一天过去,四年好像也并不漫长。直到刚才,他听见那句话。   “哥……”   原来,他其实没那么坚强。   梁潜面无表情地想着,深深把脸埋进唇边莫名湿润的手掌。   等等我。   哥,求你等等我。   如果只是这样,我恐怕要坚持不住了。   —   次日。   医院。   邓言快步走到主任办公室前,抬手敲门。   “进。”   邓言开门,站在门边对萧沉说:“萧主任,梁总和他的秘书来了,还带了一个病人,说是跟您约好的。”   萧沉在他话间起身:“走吧。”   邓言连连点头,往前一步带路。   两人来到医院安排好的病房,进门时,荀津和病人在床边一站一坐。梁潜独自立在窗前,听到动静,才转脚回身。   “萧主任!”   荀津笑着走过来,把手里的平板递给他,“我们昨天做了检查,结果都在这,请您过目。”   邓言有些为难:“荀秘书,您在院外做的检查——”   萧沉抬手微摆,已经接过平板。   邓言会意,没再说话。   见状,荀津转脸看向梁潜。   在他看来,萧沉这样的举动,正说明他的专业,不需要拖延时间去了解病人情况,当场就能判断。   也说明,如此专业的顶尖医生,不可能是从没接触过医学行业的单总。   梁潜一言不发。   荀津只好也跟着不说话,等萧沉看完病历报告,看着对方指导随行的医生对病人做检查,再听着对方说出那一堆让他头昏脑涨的专业名词。   所说的内容,比起昨晚他背过的那份资料,更详细,更能说明水准。   “病人恢复情况良好。”   萧沉最后说,“如果不放心,可以住院观察两天。”   荀津还是笑容满面:“有萧主任的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不过还是住两天吧,心里踏实一点!”   萧沉把手里的平板递还:“还有问题吗。”   荀津忙摇头:“没——”   “有。”   被梁潜的声音打断,荀津心里一声咯噔。   一方面他知道梁潜不可能就这么简单了结,觉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另一方面,以梁潜不可言说的精神状态,他实在忐忑。   “梁总……”   梁潜走向萧沉。   他盯着萧沉的眼睛。这双眼睛让他如此熟悉,四年来,没有一天忘记。   里面没有波澜,他从来都看不透,深得不可见底。   “我有问题。”   萧沉说:“什么问题。”   梁潜说:“还有一个病人,我想请萧主任诊断。”   萧沉和他对视,已经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哪个病人?”   梁潜避也不避,走到他的面前站定,才轻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荀津无语凝噎。   他自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勾着头用力看鞋。   可梁潜的声音还是继续传到耳边。   “这一次,请萧主任,亲自为我检查。” 第20章   对于梁潜的要求,萧沉没有拒绝,只说:“哪里不舒服?”   闻言,梁潜不知记起什么,垂眸片刻,才回他:“头疼。”   萧沉看他一眼。   四年前的梁潜,的确有头疼的毛病。   荀津这时恍然大悟。   他突然想起来,最近几年老板的确经常头疼,尤其在探望过单总过后,一般总会发作。   难不成是他错怪梁总了?其实这次没发疯,梁总真的是在求医?要是这样的话,那他还真有那么点过意不去……   “什么症状?”   荀津抬头,看到萧沉主任丝毫没有因为梁总无预约加塞病患感到不耐烦,反而十分有职业操守地开始问诊。   萧沉身旁,邓言也立刻拿出平板,记录病情。   梁潜说:“只是头疼,检查不出病因。”   萧沉说:“具体疼在哪个部位?”   梁潜说:“从太阳穴开始,往上整体都会疼。”   萧沉说:“上次检查是什么时候?”   梁潜看着他,回得很快:“四年前。”   可对面的人仍是连看他一眼都吝啬,只扫过平板上的记录,神情平淡如水。   “时间太久,没有参考价值,今天如果有时间,最好先做一次检查。”   “有。”   梁潜说,“只要萧主任有时间,我随时可以住院。”   “……”   荀津人麻了。   梁总,您住院,那公司怎么整啊?   最近白家多了一个帮手,正跟公司斗得死去活来,您这个时候住院,不合适吧??   好在,他听见萧主任没给梁潜这个机会。   “以你现在的症状,不需要住院。”   梁潜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萧沉脸上:“如果我坚持呢?”   萧沉转眼看他:“结果以检查报告为准。”   梁潜薄唇轻轻牵起,笑说:“好,那我就留在医院,直到结果出来为止。”   “…………”   荀津百爪挠心。   他就知道,他错怪谁也不会错怪梁潜!   可是身为总秘,他总不能真的看着自家老板被单总二号迷得不务正业,只好拼死上前劝谏。   “梁总,公司——”   一句劝谏刚说了四个字。   对上梁潜陡然冰冷凛冽的眼神,荀津嘴角一抽,干笑着改口。   “——公司那边您放心,我一定全都处理好……”   梁潜收回视线。   荀津松了口气,心里疯狂吐槽。   赚钱算什么?公司又算什么?   不就是一点身外之物吗,哪里比得上单总转世呢!   是吧梁总?您哪还记得公司啊?   他还没吐槽完,就看见梁潜往前一步,拦住了正要离开的萧沉。   “萧主任,这样就算结束了吗?”   萧沉身旁的邓言小心解释:“梁总,萧主任需要先给您安排检查项目,结果出来之后,会跟您仔细说明的。”   梁潜脚下未动。   萧沉说:“那你想怎么样?”   梁潜说:“医疗器械的检查之外,我想,萧主任应该给我手工做一次检查吧?”   听到这句话,邓言下意识看向萧沉。   自从主任来到科室,只负责过L1床和这个病房的两个病人,而这两个病人,萧主任也只在第一天看了看L1床的瞳孔,其余没亲手做过任何检查,显然是觉得没有必要。   萧主任性格那么强势,大概不会为任何人破例。   可这位梁总,实在不是他们这些医生开罪得起的。   邓言想着,正要说点什么,却意外听到萧主任说。   “到我办公室来。”   梁潜说:“好。”   荀津还站在病床边,眼见两人并肩出门,连忙追了上去。   路过愣在门口的一个年轻医生,他顺手拍了对方肩膀一把算作提醒,就一路小跑到了萧沉办公室门前。   门还开着。   荀津喘匀一口气,刚要进门,结果老板冷漠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看他的眼神凉得掺冰,只留下一句无情的交代。   “你在外面等着。”   随后“咔哒”一声,房门合上了。   荀津:“……”   什么人呐这是!   —   梁潜走到办公桌前,看着萧沉在桌后坐下,问他:“萧主任要怎么检查?”   萧沉没有看他:“把衣服脱了吧。”   梁潜一顿。   他看向萧沉,再顿了顿,才解开纽扣,脱了外套,挂在衣架、另一件外套旁边。   回身见萧沉仍看着电脑、双手在键盘熟练操作,他垂眸,抬手扯松领带——   “够了。”   梁潜抬眼。   打字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萧沉正看着他,那双比星辰更加耀眼夺目的眼睛,每次对视,都让他心间艰涩。   梁潜握着领带的手忽然一紧,又很快松开。   随即,他注意到萧沉的视线落在他腰间。   那里是外骨骼的贴身控制环。   系统正在萧沉脑海中惊讶:【宿主,目标没有进行腿部手术。以目标现在的财力,怎么会任由自己的腿处于跛行状态?】   最重要的是,原剧情中,目标是在崛起之初就对左腿进行了治疗,说明目标确实比较在意自己的伤。可现在,这种细节上的剧情为什么会改变?   “这是哥留给我的东西。”   梁潜低头抚摸着这个早已磨损失色的控制环,“萧主任觉得眼熟吗?”   单玉成真正留给他东西并不多,这一件,他最难割舍。   可惜时间渐渐久了,它不像最初那么光鲜,变不回单玉成亲手帮他穿戴的样子。   见萧沉无动于衷,梁潜松了手,转而说:“检查,我要怎么做?”   萧沉起身到他身前:“你只要如实回答我。”   如实。   梁潜轻笑。   但下一刻,一只手冷不丁扶正他的下巴,让他兀地又对上面前淡然的双眼。   这股力道并不重,却不容他挣脱。这一次,他也没有挣脱的意愿。   梁潜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插|进他的发间,拇指的指腹压在他的太阳穴,这样的暖意几乎把他裹在掌心,让他气息微乱,垂在身侧的手不由缓缓收紧。   萧沉手上稍稍用力:“这样会疼吗?”   梁潜抿唇,正要摇头,却不想萧沉因此收手,还是出声说:“不疼。”   萧沉双手往下,按在他耳后:“这里呢。”   梁潜说:“不疼。”   萧沉看他一眼,抬手按在他发顶:“平时头顶有刺痛吗?”   梁潜说:“是刺痛,但不会是单一部位。”   萧沉说:“一个月会疼几次?”   离得太近。   梁潜不能自已,视线总是落进那双眼睛里。对方说话时的语气,看他时的漫不经心,是他四年来无数次夜里梦见的场景。   “为什么?”梁潜突然轻声问。   分明来时已经决定,既然单玉成不想和他相认,他现在也没有找到证据,那他尊重单玉成的想法,不会追根究底。   可当真正站在这个人面前,时隔四年再和这个人交谈,他感觉到切实存在的温热呼吸扫过侧脸,意识到这不再是空梦一场,让他实在难以忍耐。   萧沉也止住动作,淡淡看他。   梁潜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沉声说:“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萧沉扫过他的手,只说:“不论你在把我当成谁,结果只有一个,你认错人了。”   梁潜往前一步,在交缠的呼吸间低声说:“我没有把你当成谁。你是谁,你比我更清楚。”   他用目光描摹着那双眼睛的轮廓,没等萧沉开口,“你不想承认,没关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当初为什么要走,也不在乎你扔下我四年,哥,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一切就都还没变。”   系统有些急切:【宿主,目标根本不打算找证据,就认定你是单玉成,与预计情况不符。】   萧沉也凝目看着梁潜。   小世界的四年时间,在主系统空间几乎感觉不到流逝,对梁潜来说却是一分一秒度过的光阴。   这四年没有冲淡梁潜对“单玉成”偏激的执迷,在他看来已经是个意外,昨天他宣布的死讯,看样子对梁潜也并不是个简单的打击。   在毫无底牌的情况下开诚布公,等同于把弱点完全交付。这不该是梁潜的表现。   但萧沉无意再和他纠缠,很快转身:“如果你的头疼指的是这些幻觉,我建议你去四楼精神科。”   梁潜伸手抓住他的臂弯。   萧沉正要拂开,听到他又轻声说:“可我现在就在疼。”   萧沉回眸,看到他神色如常。   梁潜说:“你不想听的话,我不会再说了,继续帮我检查,可以吗?”   萧沉看着他毫无异状的脸:“你在头疼?”   闻言,梁潜手上微松了松,薄唇微扬:“不用担心,不会疼太久。”   萧沉听他说完:“坐吧。”   梁潜依言在身旁的一个方凳上坐下。   萧沉到他身后,抬手按在他双肩:“怎么样?”   梁潜说:“没有加重,也没有减轻。”   萧沉的手再落在他颈后:“这里也是一样?”   梁潜说:“也是一样。”   系统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宿主,目标的症状无法在本世界检索出医疗结果,是否是他有意隐瞒?】   萧沉没有理会,接着问:“发作频率。”   梁潜说:“没有规律。有时很频繁,有时一个星期也不会发作。”   萧沉自上而下,看着他低垂的眉眼:“你的意思是,至少一周发作一次。”   “对。”   梁潜说,“因为,我至少一周会去见哥一次。”   萧沉对他的暗示没作任何反应:“除了头疼,还有什么症状?”   梁潜说:“多梦。”   萧沉说:“梦?”   梁潜说:“我只记得梦的内容都差不多,但醒来之后,就不会再有印象。”   萧沉深深看他。   梁潜坐在原地,久没再听到后音,不由反问:“萧主任?”   萧沉已经转身:“去把衣服穿上吧。”   只是一个头疼,梁潜没必要隐瞒症状。   如果是示弱,以此为机会接近,那么找一个更符合神经内科收诊病患的病情,对梁潜不算难事,也更能达成目的。   梁潜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萧沉回到桌后坐下,看着梁潜穿上黑色的西装外套。   至于他的多梦。   在他记起梦的内容之前,一切都不能定论。   系统则在短暂的平静后找回初衷:【宿主,现在该怎么办?】   萧沉说:【任务进展顺利,只是结果略有差池,既然主角不是梁潜的对手,我可以帮他一把。】   系统却有些犹豫:【可是,我们的任务目标不是主角,这样可行吗?】   萧沉说:【怎么,你有可行计划?】   系统自我禁言三秒,又问:【那么宿主的身份呢?你的身份不能暴露,现在目标已经笃定你就是单玉成,如果你以现在的医生身份插手丹影集团的商业行动,是否会导致目标确信不疑?】   萧沉说:【他已经笃定,又何必隐瞒。】   主系统的要求,他没必要百分百满足。   身份是否暴露,和这个补救任务没有直接联系。   主系统想要遮掩空间波动,隐藏一切非自然现象,也不是基于任务的考虑,而是出于它的私心。   梁潜已经让白清宇狼狈不堪,想让事情的发展回到原本的轨迹,由他出手,是最简单可行的解决方法。   系统担忧地说:【这么做不符合主系统的任务要求,可能会导致任务再次失败。】   萧沉敲下回车键的手停顿一秒,淡声道:【再次?】   【……】系统听他的语气,彻底隐身了。   宿主的任务,严格来说确实没有失败,因为宿主完成了任务内容,只是小世界中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可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宿主自任务以来,唯一的一次失利。它也没有猜错,宿主也确实有一点点放在心上,否则不会答应回来补救。   不过……   系统看着视野里的宿主。   之后它一定要记得。   宿主之前没有失败过,任务完成率依旧是百分之百。   “萧主任检查完了,没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萧沉说:“如果L1床的病人是你头疼的诱因,我建议你不去看他。”   梁潜眸光微闪:“可去看他,曾经是我活下去唯一的指望。”   曾经。   萧沉注意到他的用词。   梁潜看向他,薄唇的笑意隐去疯狂,只是乖巧:“萧主任,如果我从此不去看他,可以来看你吗?”   萧沉给他的答案直截了当:“不可以。”   梁潜还想再说什么。   萧沉已经下了逐客令:“去做检查吧,明天拿着报告再来见我。”   梁潜看着他,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站了良久,见萧沉的注意力始终停留在电脑屏幕,才垂眼走向门口。   “咔哒”   门开得猝不及防,趴在门上的荀津一个不察,往前趔趄一步,险些趴倒在地。   “哎哟!”   好不容易站稳,他尴尬小心地抬头,还以为要迎上梁总那冰冷的目光,结果没想到,对方的眼神还落在门内的萧沉身上,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荀津缓了口气。   他刚想跟梁总打个招呼,定睛一看——   嗯?   荀津的眼睛猝猛地瞪大。   这领带怎么是松的?   不是,你们在办公室里到底干嘛了??   “……”   梁潜最后看过桌前的萧沉,终于转身离开。   荀津回过神,也忙跟了过去。   萧沉没去关注门口的动静,正打开梁潜的病历资料。   四年前,他请了医生上门给梁潜检查过头疼的问题,此外也去过医院。结果很一致,梁潜的身体没有异常。   医生开过药缓解,梁潜之后的表现也没有太难过,所以他没有深究。   但普通的头疼不会持续四年。   出现在梁潜身上,也不会是头疼这么简单。   萧沉看着系统扫描后投放在面板的资料,和刚才的结果没有区别。   无法检索到相关病历。   系统等了又等,见他还是看着电脑上的内容,贴心询问:【宿主,需要调取其他高等级小世界的医疗网络为目标诊断吗?】   萧沉关了页面:【不用。】   对梁潜的头疼,他已经有了诊断。   系统没有多问,继续说:【那宿主打算何时进行初步计划?】   萧沉说:【明天。】   从医生转为顾问,他知道白清宇最初不会信任他,但他要的不是信任,而是结果。在这个时候,白清宇只有一个选择。   丹影集团缺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遇到一块浮木,白清宇绝不会轻易松手。   系统不明所以:【为什么等到明天,是因为目标的病吗?】   可这一次,宿主没有再给它解惑。   —   次日。   医院。   萧沉坐在办公室里,下午三点钟,他准时等来了第一批客人。   是梁潜。   他走到桌边,把手里的报告放在萧沉面前。   在他身后,是表情复杂的荀津。   萧沉还没拿起报告单,面板上已经跳出分析结果。   检查联网,看出宿主好像有点关注,系统比梁潜更早知道这些内容。   结果和之前一样,没有查到任何异常。   梁潜坐在桌边,静静听着萧沉说完,才说:“萧主任,昨天见过你后,我的头疼似乎有所缓解。”   萧沉看他一眼。   荀津也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老板,很快又低头看鞋。   梁潜面不改色:“所以,我想请问,萧主任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做我的私人医生。”   荀津的头低得更深了。   问了!   他真的问了!!   不愧是当老板的,这种话居然也问得出口……   想到这,荀津偷瞄一眼萧沉。   可惜对面这个萧主任和单总一样,总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样子。   萧沉只说:“我没有这个打算。”   梁潜对他的答案也没有意外:“那么我的病,萧主任打算怎么治疗?”   萧沉把一份单据放在他面前:“你的病暂时没有治疗方案,先吃药缓解吧。”   荀津忙把单据接过来,仔细听完注意事项,连声道谢。   梁潜看向萧沉:“如果吃药得不到缓解,萧主任会考虑我的方案吗?”   “不会。”   话落,萧沉抬腕看表,“没有别的事,我接下来还有约,不送了。”   梁潜眉间微皱,但也没有惹他不快,索性依言告辞。   荀津听见,也转身去开门。   门外一个人正巧走到,正要敲门。   “白总?”   看到门内的场景,白清宇也有些讶然。   他看了看梁潜,先对萧沉说:“抱歉,我不知道你这里还有别的客人。”   萧沉说:“没事。”   梁潜已经告辞,看到白清宇也没再久留,只是路过时,他看了白清宇一眼,若有所思。   荀津跟着他出去,还有些疑惑:“梁总,萧主任约了白总,说不定是为了单总的事,你不留下听一听吗?”   梁潜眼底深沉:“他单独约了白清宇,就不会是为了哥的事。”   “……”   啊?   荀津糊涂了。   一个医生约见病人家属,不是为了病人的事,还能是为了什么?   可见老板没有为他解释的意思,他也不好意思追问,显得他很蠢似的。   直到第二天清早。   荀津按点到了公司,正走向梁总办公室,就看见总助简贤急匆匆过来,眉毛皱得死紧,好像遇到什么难题。   “小简?”   简贤看到他,停了一步:“荀哥,梁总今天来公司吗?”   荀津刚想回他,想到这两天老板对萧主任的迷恋,改口说:“不一定。你这是怎么了?”   看左右没人,简贤才解释了一遍。   荀秘书……能力是有限了点,可人家是梁总面前唯一的红人,他还指望对方帮他带个话呢。   荀津听完张了张嘴,有点想笑:“你是说,昨天丹影去了一个神秘人物,就用了一晚上的时间,让你们参谋部全体人员都如临大敌?我说小简,有点夸张了啊。”   简贤说:“哎呀荀哥,这个跟你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得找梁总拿主意啊!”   荀津看他表情真的急慌慌的,才问:“不是,昨晚出事了?”   “倒也没出事。”   简贤说,“就是不对劲,你知道吧,梁总这两天又不在,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啊!”   听他几次强调,荀津也严肃起来:“那我现在就问问梁总。”   “好嘞好嘞。”   简贤说,“那就多谢荀哥了!”   荀津当着他的面给老板打了一通电话,把事情也说了一遍,问他什么时候来公司。   问完他其实没报希望,主要是梁潜从来不给他面子,现在还加上医院里有一位——   “我马上到。通知简贤,半小时后开会。”   看到简贤的两根大拇指,荀津挺直腰杆:“好的梁总!”   挂了电话,他带着简贤去准备开会事宜,没多久梁潜到了公司,会议正式开始。   梁潜坐在长桌首位,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看向手机屏幕里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萧沉果然不在。   他轻轻笑了。   哥,四年前你亲手教我怎么打理公司,这些难道你忘了吗。   梁潜翻看起简贤准备的文件。   很快,他从中找到了想要的痕迹。   当年的事,他一字一句也没有忘。   对于单玉成的习惯,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帮丹影起死回生。   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吗?   梁潜含笑收回手机,合起文件夹,从长桌前起身。   会议室内陡然安静。   “梁总?”   梁潜说:“今天就到这吧。”   众人面面相觑。   “荀秘书跟我来。”   荀津回神。   “来了梁总!”   —   下午。   医院。   电梯。   “真的要去吗梁总……”   荀津紧紧抱着怀里的文件夹,一路勒得胳膊都感到酸胀,也不敢松懈。   梁潜站在电梯门前,“叮”声刚响起,他就侧身走了出去,大步流星。   荀津只好小跑跟上。   到了熟悉的萧主任办公室前,他还没走过去,梁总已经敲响房门。   “进。”   听到门开,萧沉扫过门后的梁潜和荀津,没有意外他今天会出现。   “你的病——”   “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我的病。”   梁潜出声打断了他,语气里有隐约的愉悦,“萧主任,有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   萧沉说:“什么事。”   梁潜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从桌上拿起他的笔,轻轻旋开笔帽。   见状,荀津露出心绞痛的表情,还试图垂死挣扎:“梁总,这件事——”   被梁总冷厉锋锐的眼神划过,他的话噎回肚子里,只好颤抖着呼吸把手里的文件放下。   梁潜把它推到萧沉面前。   “萧主任,请过目。”   他已经打开文件夹。   萧沉垂眸就看到文件内容。   这是一份合同。   合同的标题足以说明梁潜的来意。   “股权转让协议”   梁潜把手里的笔递向萧沉,薄唇扬起:“我想让你知道,你想做的事,不论是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宿主……】   系统懵了,【这……】   这任务还怎么做?   目标改邪归正了,这任务还能做吗?   萧沉难得沉默着。   荀津则在梁潜身后不断摇头,一张脸因为肉痛,早已经皱成菊花。   疯了。   疯了……   梁总,你真是疯得不轻啊…… 第21章   “萧主任,签字吧。”   萧沉扫过面前的合同,看到梁潜递到手边的笔,一时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   他承认,梁潜这一次的做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梁潜并不愚蠢。   但今天这种倾尽所有、几乎献祭的方式,在他看来,是最蠢笨的人才会做出的事。   自愿让出优势地位。   从主动变为被动,从公平对等变为屈居人下。   四年前的梁潜,还不是这样的性格。   “萧主任是担心我在合同上动手脚吗?没关系,我可以等。”   梁潜看向萧沉,笑说,“等萧主任的律师过来,或者,也可以去公证处。”   他已经得到答案,公司对他也就没有意义。   好在萧沉为救白家回到这里,说明他这四年来所做的一切,并非完全无用。   萧沉抬眼看他,只说:“原因。”   这样熟悉的话。   这样熟悉的语气。   梁潜唇边笑意更深,从来低沉的嗓音也愈渐轻缓:“我已经尝过一次犯错的代价,又怎么会再犯?何况公司原本就是你的,现在物归原主而已。”   “……”   不远处的荀津还对上一句云里雾里,听到下一句,脑子都不会转了。   梁总这精神状态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之前好歹还是怀疑,好歹还能克制,现在,这是一点也分不清现实跟幻觉了吧……   他还寻思老板怎么对一个替身这么大方,原来是直接把替身当正主……   梁总你醒醒啊!   至少留点家底治病吧!   结果是梁总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只要签下这份协议,成潜就是你的。”   梁潜体贴地把协议翻到签名处,把手里的笔端正放在这一页间,“我知道,你一定相信我没有骗你。”   【宿主,他说的是真的……】   早在目标劝宿主签字的下一秒,系统就把这份合同仔细地扫描过了。   合同签字生效,没有一个字的陷阱。   也就是说,只要宿主愿意,从今天起,目标辛苦壮大四年、几乎压垮白家的成潜集团,就是宿主的囊中之物。   可是,宿主会签吗?   萧沉的确没有怀疑这份合同的真实性。   梁潜自视甚高,如果还有一决胜负的念头,绝不会来演一场拙劣的戏,多此一举。   但正是梁潜放弃的决心太坚定,才是打乱他全盘计划的根本。   昨天他在和梁潜见面时约见白清宇,已经考虑到梁潜目前对他的怀疑。   如果是四年前的梁潜,在发现他再次选择白家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再者,得知“单玉成”的死讯不久,梁潜的情绪起伏偏大,更容易走向极端。   然而他没想到,四年后的今天,梁潜的情绪异常稳定,似乎丝毫不受“单玉成”的影响,面对同样的处境,做出的选择背道而驰。   这一次,矛盾没有激化。   梁潜把选择权交给了他,交出得很干脆彻底。   萧沉看着眼前的梁潜,同样可以承认。   这四年,长成的狼崽的确变了很多,足以让他意外。   【宿主,剧情这样发展,计划成功的概率极低,请及时调整,以免任务失败。】   萧沉抬手,把桌上的合同推回梁潜面前。   梁潜的视线还是落在他的脸上:“萧主任这是什么意思,我的无偿赠予,你不想接受吗?”   听到这句话,荀津下意识抬头。   看见依旧空白的签名处,他的眼珠差点脱眶。   什么?   世界上还存在这么淡泊名利的人吗?   这可是成潜集团啊!这么大的馅饼掉在脸上还不动如山——   单总!   荀津在心里嘶吼。   他也信了,这不是单总谁是单总!!   “叮——”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从门边衣架上的外套里传来。   萧沉从桌前起身:“这份赠予,我无福消受。”   梁潜的视线追着他的背影:“为什么?”   萧沉说:“你的理由不能说服我。”   梁潜唇边有浅浅的笑意正在扬起:“如果我换一个理由呢?”   哥,换做任何一个人,面对这份合同,都不会是你现在的无动于衷。你根本没打算遮掩,事实就摆在我的面前。   萧沉说:“什么理由。”   梁潜说:“这四年被迫打理公司,发现独自一个人真的很累。我想,还是回到你身后,我才会更安心。”   萧沉脚下不停,从外套里取出响铃的手机。   在接电话之前,他看向梁潜:“我说过,你认错人了。”   话落,他开门走向门外,“你们自便吧。”   梁潜唇边的笑意缓缓抹平,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   荀津看看空荡的门口,看看梁总,又看了看桌上竟然无人在意的股权转让合同。   莫名的,他叹了口气。   这事闹的。   要不是梁总的幻觉太离谱,他倒宁愿相信萧主任就是单总了。   —   “萧主任,不好意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电话接通,白清宇礼貌道过歉,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高兴,“我这次来电是想告诉你,你指导的策略非常有用,只是今天一天就非常有效果,成潜大楼今天也一直没有动静,计划执行得非常顺利!”   他连用了三个非常,可见今天的结果让他多么惊喜。   但听筒里传来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似乎对此并不在意:“那就好。”   白清宇听着,不知怎么,突然记起单玉成。   这样运筹帷幄的从容,包括昨天见面时,对方不容置辩的决断,都让他想到面对单玉成时的压迫感。随即心里又是一阵惋惜。   他暗叹过,接着说:“对了,公司安排了一次庆功会,就在雾阳山的九安度假村,那里风景很好,空气清新,换换心情也不错。如果萧主任感兴趣,明天上午十点,我派车去接你。”   萧沉原本打算拒绝。   转念想到梁潜,知道他不会就此放弃,于是转而说:“好。”   白清宇笑道:“明天见!”   “明天见。”   挂断电话,萧沉脚下微顿,却没回办公室,索性回了住处。   白清宇在昨晚就已经去过他的住址。   第二天上午十点,司机准时在门口敲响房门。   见萧沉出来,司机忙说:“萧主任,白总让我来接你去九安。”   萧沉略一颔首:“走吧。”   司机应是,跟在他身后一起下楼上车。   他们来到九安度假村时,早得到消息的白清宇正等在门口。   和他一起的还有神色恹恹的白清凌。自从得知单玉成的消息,他的心情一直低迷沉重。   再上了摆渡车,白清宇笑说:“我猜想萧主任不喜欢吵闹,所以安排了最安静的地方,你也不需要参加我们的庆功会,这次过来,就当休息两天。”   对于这位有如神助的萧主任,他一开始其实疑心居多。疑心萧沉的用意,疑心萧沉的来因。   可丹影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只能破釜沉舟。即使萧沉真的来者不善,也不过是提前凿穿丹影的一层屏障,他的损失不会比败在梁潜手里更多。   所幸,他赌对了。   萧沉所起的作用,远比他预料中更大。   而这样一位不求权势的操盘手,他也只能用感情拉拢了。   他还记得萧沉对他说过的、选择帮丹影脱困的理由。   ‘我曾经受丹影资助,得以走出贫民窟,现在有机会帮丹影渡过难关,自然义不容辞。’   这句话说得平淡无波,他没有全信。   只是事已至此,他只能深信不疑。   白清宇想了想,对白清凌打个眼色。   白清凌于是提起精神,笑着对萧沉说:“是啊,这里风景很好,不论白天还是夜里,都有很多值得观赏的景色,如果萧医生想看,我可以陪您逛一逛。”   萧沉看向沿途并不算陌生的景色,淡淡说:“不用了。”   白清凌也不勉强,提议被拒,就重新安静坐在原位。   不经意地,他的目光看到对面萧沉看着窗外的侧脸,那种熟悉的神态,让他突然愣了愣。之后意识到自己又把人认错,他也攥着拳,转过了脸。   摆渡车安静地载着三人来到山顶。   萧沉下车后陪两人吃过午饭,由工作人员引路去了房间,直到晚餐时分,才回到被白清宇包场的餐厅。   他落座没多久,听到自门口蔓延的死寂,正在扩散全场。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白清宇走向死寂蔓延的源头。   “梁潜,你怎么来了?”   萧沉动作微顿。   系统也立刻把餐厅内的监控影像投放到面板。   餐厅门前果然是梁潜。   —   跟在老板身后,荀津脸上没有老板的冷漠自若,满满的都是尴尬。   他也不明白啊!   人家丹影集团开庆功晚会,梁总你为什么要来!   难道你跟丹影的恩怨全天下都知道了,唯独你这个亲手造成这幅局面的人不了解吗?   还有你自己来就来吧,干嘛非得拉上他?   这都周末了,打工人没有自己的生活吗?啊??   在心里疯狂抱怨完,荀津往前一步到梁潜身侧,低声下气地说:“梁总,里面确实全都是丹影的人。”   “嗯。”   梁潜看过白清宇,脚下仍是闲庭信步,并不把整个餐厅四面八方的敌视放在眼里。   “我来找、”   他顿了顿,才道,“萧沉哥。”   萧沉哥?   白清宇皱眉。   梁潜和萧沉之间的关系,竟然这样亲近吗?   想起那天和萧沉见面,梁潜确实就在萧沉的办公室,他心中不由百转千回。   梁潜的视线已经落在场中。   第一时间,他找到了那道最为熟悉的背影。   对方没有回头。   但没关系,这段路他可以走。   梁潜想着,正要往前,听到身旁传来白清凌的声音。   “清宇哥,怎么——”   突然看到梁潜,白清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见到他,梁潜眸光微动,忽而道:“你跟我过来。”   白清凌下意识退了半步。   白清宇也皱眉走到他身前,低声说:“梁潜,你想干什么?”   梁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过一圈,嗤笑一声:“真是兄弟情深。”   白清宇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血缘上,他和梁潜才是真正的兄弟,梁潜这么说,当然也不是真的夸赞。   只是这四年来,梁潜又何曾做过一件顾忌血缘亲情的事,所以他没有退让,接着说:“你应该明白,不说出理由,我不会让你带他走。”   梁潜唇边寒凉的笑意已经收敛:“让?”   他走近一步,到白清宇面前,冷厉轻蔑的眼神扫过眼前的两人,语气也漫不经心,“白总,我想带他走,你有什么资格拦我。”   “你——”   “清宇哥,算了。”   白清凌拦住白清宇,从他身后出来,唇色泛白,还是说,“梁潜,我跟你走。”   —   【宿主,目标突然带主角离开,难道是想对主角下手?】   餐厅外的走廊没有监控画面,系统无法调取,打开的半透明面板随之关闭。   萧沉说:【不会。】   梁潜想要动手,不会选在这样的地方。   经过昨天,他暂时也没有动手的理由。   系统疑问:【那目标来到这里,是出于什么目的?】   再一次。   它没得到宿主的解答。   系统等了等,见宿主已经开始享用晚餐,只好结束对话,为宿主监视起门口的动静。   足足十五分钟过去,它发出提醒。   【宿主,主角独自一个人正在向这个方向过来。】   萧沉拿餐巾按了按唇边,正喝水润喉,白清凌到了。   “萧医生……”   白清凌说着,走到萧沉对面,“我,能坐在这吗?”   萧沉颔首。   白清凌才磨蹭着坐下。   萧沉看着他。   和梁潜不同,四年过去,充满保护的环境让主角得不到太多成长,这张脸仍是四年前的模样。清澈明朗,情绪无处躲藏。   “那个……”   白清凌微微低着头,一只手轻轻掐了掐桌上的方巾,脸上没有刚才跟着梁潜离开时的苍白,却也填着怪异,似乎难以启齿。   萧沉的视线落在面板上空荡的餐厅门前。   梁潜没再出现。   “萧医生,我这样好像有点冒昧……”   白清凌犹豫良久,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口,“我……是这样的,萧医生帮了丹影这么大的忙,之前又检查出哥——”   话到这,他抿了抿嘴唇,接着说,“我一直想谢谢您,可是找不到机会,今天见面,正好……我想问您几个问题,不知道可以吗?”   萧沉说:“嗯。”   对上他深邃的眼睛,白清凌掐住方巾的手更加用力,不好意思地说:“第一个问题是,您……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萧沉说:“没有。”   白清凌有点意外:“没有吗?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吗?”   萧沉说:“大致如此。”   从前的挑战任务,他也许会提起几分兴致,但真正经历过,其实不过尔尔。   白清凌又问:“那么电影、音乐、书刊,这些东西,您也都不喜欢吧?”   萧沉说:“嗯。”   白清凌又低下头,目光滑向右下,在回想什么:“那您平常无聊的时候,都会做什么打发时间呢?”   萧沉说:“看书。”   白清凌睁大眼睛:“可是您……不喜欢看书啊?”   萧沉说:“打发时间,有什么要紧。”   系统已经感到奇怪:【宿主,主角为什么来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至于宿主的回答,和它想的没有区别。   要知道,就算是主系统商城里琳琅满目的超级商品,能被宿主看中的,都是寥寥无几,即便看中,也全部和任务相关。   况且宿主已经站在万千世界的巅峰,这个只有生物科技发展迅速的普通小世界,怎么会有什么入得了宿主的法眼。   白清凌还在追问:“那……您有偏好的食物吗?水果,点心,饭菜,都可以!”   萧沉说:“没有。”   白清凌张了张嘴,表情越发惊讶:“萧医生,您……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吗?”   萧沉淡淡说:“嗯。”   白清凌难以置信。   自见到这个神秘的男人起,或许这种淡漠却强势的性格和哥有点相似,让他有没来由的好感,他简直从对方身上找不出一丝瑕疵。在他眼中,萧沉就算是完美的具现了。   一个完美的人,内心的世界却几乎一片荒芜……   蓦地。   放在口袋里的手碰到那粒坚硬的金属,白清凌回神,又问:“那么,您有什么心愿吗?”   问出这句话,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也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对方开口,低沉冷峻的嗓音仍然平淡,总是很从容。   “没有。”   白清凌抿住嘴唇。   “还有问题?”   被这道声音反问,白清凌不禁有些慌乱,嗫嚅说:“还有最后一个。”   萧沉看着对面这双闪躲的眼睛。   坐在面前的是白清凌,说话的并不是他。   这场对话,是梁潜在摆弄他的思想,控制他的喉舌。   “您……”   白清凌愈发难以启齿,停了又停,才低声说完,“喜欢什么性格的人呢?”   这个问题,梁潜曾问过一遍。   四年前萧沉没有给他答案。   四年后,给出的答案和他想要的,也截然相反。   “乖巧,懂事。”   萧沉淡声说,“这样最好。”   白清凌点点头,对他的回答没有多想。   毕竟萧医生性格如此,连清宇哥在他面前都弱势三分,他更偏爱乖巧的爱人,好像理所应当。   而得到这最后一个答案,他也长长松了口气,忙对萧沉说:“好,我明白了,真的不好意思,耽误您这么久,我这就离开,不打扰您吃饭了。”   “嗯。”   【宿主,目标还是没有出现。】   萧沉没有在意。   丹影的庆功会和他无关,没人再来打扰,他从桌边起身,径直回了房间。   —   入夜。   萧沉躺在床上,被一声几不可察地轻微响动吵醒。   系统于是提示:【宿主,是目标。】   闻言,萧沉正要抬起的手没再动作,闭目养神。   系统愣了。   宿主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就在它愣神间,房门被轻轻合起。   吸尽足音的地毯包裹着来人刻意放轻的脚步,任由他来到床前。   房间里悄无声息。   梁潜立在床边,借黑暗里也能视物的隐形眼镜,静静看着萧沉入睡的脸。   他抬手,正要抚上这张陌生的脸,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想起什么,敛眸收了手。   但很快,他缓缓俯身,轻轻掀起被角——   萧沉眉间微蹙,终于睁眼。   不再单薄的身体滑进怀里,气息滚烫,还带着微微的水汽。   “你在做什么?”   头顶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梁潜动作稍顿。   可下一刻,他还是继续抱住萧沉腰身,只是动作不再刻意轻软,而是紧得密不可分。   “松手。”   梁潜枕在萧沉臂膀,低声说:“哥,我说过,对你,我绝不可能放手。”   萧沉正要起身,梁潜却忽地用力,翻身跨坐在他腰腹,上身伏下,又揽住他的胸膛。   “对不起,是我又说错了。”   梁潜在他耳边轻声说,“萧沉哥,你说你喜欢乖巧懂事的人,从今以后,我一定不会再违逆你的心意。”   萧沉按住他一路往下、肆意妄为的左手:“那就下去。”   梁潜说:“可是哥,你什么都不喜欢,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种,说不定你会感兴趣。”   “梁潜。”   萧沉扣住他的手腕,垂眸对上他的双眼,“住手。”   梁潜丝毫没有在乎剧痛欲裂的左腕,却依言停下动作:“哥,你见过更多更出色的风景,所以觉得平凡索然无味,可这件事,你从来都没做过,又怎么会把它和平凡相提并论?”   没等萧沉开口,他握住萧沉的手按在心前,“哥要试试吗,试着接受我的感情,也许有一天,你会对我有同样的情感。”   萧沉眸光微深:“你觉得,凭你可以做到。”   梁潜从来都清楚。   面前的这个人,自始至终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可在黑暗中和萧沉对视,他知道此时此刻,这双眼睛里一定只盛着他一个人的倒影。   可惜他要的不是此时此刻。   他要的,是永远。   “这件事,哥,”   梁潜强压着心底滚涌不息的燥热,轻轻说,“只有我能做到。” 第22章   卧室里,炽灼的热意正在滋蔓。   萧沉听完梁潜的话,压在他胸膛的手轻易震开他的五指,扼住他的脖颈,把人拉到近前。   掌下的脉搏正在加速。   梁潜的呼吸也在克制中逐渐急促。   “哥……”   梁潜同样没有在乎受制的要害,和萧沉的每一分接近、感受到萧沉的每一次气息,已经占据他所有的注意。   萧沉没有再收手。   他看着梁潜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双眼,淡淡问道:“是什么,给你这样没有根据的信心?”   “……”喉咙被扼紧,梁潜无法呼吸,脸色立即生理性地涨红,但他的脸上没有痛苦,甚至身体克制本能,没有挣扎。   他握住萧沉的手腕,也没有用力,只是闭眼缓解窒息的痛苦,薄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又很快抿起。   【请注意!在小世界中灭杀任务目标,立即视为任务失败!】   系统吓得差点短路,加快语速,【宿主,请立刻停止危险行为,否则我将立刻开启传送,返回主系统空间!】   幸好,它说完的下一秒,就看见宿主松了力道。   可如果宿主是真的想杀掉目标,它不确定这次警告是否能起到作用,一时间惊魂不定。   “……咳、咳!”   脱力的梁潜侧过身俯身往下,避开萧沉,勉强单臂曲肘撑在床面,平复良久,呼吸才逐渐缓和。   萧沉看到他湿润泛红的眼眶,收回视线:“下去。”   梁潜却顿了顿,安静地回到他身前:“哥为什么要拒绝我?”   萧沉微蹙着眉。   “我知道哥不相信我能做到。”   梁潜伏在萧沉上身,侧脸枕在萧沉右肩,呼吸仍不平稳,“可如果不试一试,又怎么能确定我一定做不到呢?”   他说着,低头轻轻吻着萧沉的肩颈,吻住他颈侧永远不疾不徐的心跳。   “哥明明不排斥我——”   梁潜的唇在萧沉的下颚蹭磨,重获自由的手已经再度胆大包天、摸索进掌下的睡衣,缓缓摩挲。   “不会排斥我靠近,也不排斥我的吻——”   梁潜稍稍起身,在被萧沉再次制止之前,和萧沉对视。   萧沉深深看他:“梁潜,你真的不怕死。”   “我怕。”   梁潜回得很果断,他笑说,“我当然怕。可是死在哥的手里,又有什么关系?”   【……】   系统彻底短路了。   它难以理解。   目标不是反派吗?怎么它见到的这个,和剧情里的那个反派,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它正想着,从视角里看到目标肆意妄为的动作,顿时丧失了思考能力,第一次从宿主的脑海中彻底消失,自我屏蔽。   屏蔽的最后一秒,它听见宿主开口。   “放手。”   梁潜吻在萧沉下颚,感觉到熟悉的体温时隔四年再度亲密无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哥,只有这件事,我没办法听你的。”   他知道萧沉有能力杀他,刚才锁在喉间的力道,只要再重一分,就能轻易做到这一点。   但萧沉没有。   正因为萧沉没有,他才有肆无忌惮的本钱。   这股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是一个警告,而不是威胁。   梁潜埋首在萧沉颈间,唇角微挑。   哥,你总是这样心软,他又怎么能一再错过这样的机会,让旧事重演。   何况他没有说谎。他现在的确很怕死。   如果在眼前人回来之前,他对生死看得并不很重,可现在,星星回到身边,他对这条命的珍惜,要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更有份量。   让萧沉爱上他。   当这个念头的种子在心底成型,瞬间已经是参天大树。   他无法否认,这是他最难以抵挡的欲|望。   梁潜喉结滚动,深深吻在唇边温热的皮肤。   萧沉蹙眉。   见梁潜屡教不改,他抬手绕过梁潜脊梁,扣在左肩,正要把人从身上剥下,梁潜却忽然紧紧拥住他的肩膀,手上动作一齐停住,貌似乖巧。   “哥,你想一想,难道我说得有错吗?”   萧沉垂眸看他。   他的眼睛却垂得更深,眼底的神色被眼睑遮掩,不露分毫。   “我想,在这世上,哥还没尝试过的东西一定不多。”   梁潜轻声说着,“这件事就是一样,哥真的不好奇吗?一件连你都从没做过的事。”   片刻。   他听到近在咫尺的熟悉声音响起。   “即便如此——”   听出萧沉的松动,梁潜唇边勾勒的弧度逐渐加深。   “我为什么要选你?”   梁潜唇角的笑意骤然冷凝,眼底阴沉如墨。   萧沉说:“你知道我的要求,你认为我会对你感兴趣吗。”   梁潜眉眼低垂,语气愈轻:“我可以——”   “你勉强算是懂事。”   萧沉淡声打断了他,“但论乖巧,你远不及白清凌。”   梁潜神色冷硬。   白清凌。   又是他!   但须臾,梁潜压下心底迸涌的激怒,反而抬眸,含笑看向萧沉:“可是哥,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谁更适合你?”   他说着,轻柔地吻住萧沉的喉结,感觉到萧沉扣在左肩的手正在收紧,他重新动作的指腹已经拨开衣料,滑进深处——   那只手掌兀地顿住。   ——梁潜吻过萧沉的胸膛,最后眷恋地停在萧沉心脏的上方,闭眼侧脸枕下。   他的动作一直很轻,不敢惊扰这一刻如梦的清醒;   他也没去看萧沉的表情,比起观察萧沉是否满意,他更不想萧沉因此被他打扰,让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星星,又变成泡影。   直到不知多久过去,他感觉到掌心一阵黏腻。   梁潜没有抬头。   听到耳边始终沉稳有力的心跳终于生出波澜,他抿起唇边笑意,没有收手,也没出声。   良久。   萧沉说:“够了。”   梁潜才缓缓半撑上身。   黑夜里,那张淡然的脸仍然没有变化,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出去吧。”   梁潜说:“哥对我用过就扔吗?”   萧沉转眼看他。   对上这道视线,梁潜抿唇,这一次没再纠缠。   他坐直起身,凌乱的浴袍早已松散,但他没有理会,只简单擦了手,垂眸帮萧沉拢回领口。   “哥,今晚我想睡在你这里。”   萧沉已经阖眼:“去隔壁。”   梁潜看了看他,俯身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吻,见他没有反应,又吻过他的下唇,才翻身下床。   站在床边,梁潜又帮他盖回被子,轻声说:“哥,晚安。”   没有回音。   梁潜却笑了笑,最后看他一眼,终于转身离开。   房门开合的声音比来时更明目张胆。   萧沉睁眼,看着最后一线亮光随着房门闭合,久久沉眸未语。   —   【宿主,是否需要提升房间安全等级?】   次日一早,系统自行解除屏蔽状态,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所以出声询问。   萧沉说:【不用。】   【好的。】系统没有多想,只是在检查房间内的联网设施是否出现安全缺口时,突然发现客厅里竟然有不属于宿主的气息,【宿主——】   它的提示只开了头。   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它的语气不知怎么,变得随意,【目标又来了。】   不仅来了。   客厅里还有一个崭新的的摄像头。   它于是把监控视角直接投放在面板上。   萧沉抬眼。   画面里,梁潜正巧走到主卧门前。   随后是敲门声响起。   “哥,你起床了吗?”   没听到萧沉的声音,梁潜也不催,只静静等在门边。   时间是八点零五分。   这也是单玉成的生物钟。八点整,一定是萧沉每天醒来的时间。   果然,没过多久,房门从内打开。   萧沉走出卧室,先闻到一阵香气。   梁潜作势解下挽起的袖口,动作间,可以看见修身妥帖的白色衬衫上还留有一片水迹,似乎不留神时洒在身前,紧紧贴着腰腹,隐约透着肉色。   “哥,我煮了粥,你趁热吃一点吧?”   萧沉走到桌边,看到桌上已经盛好两碗,并排放在一侧。   梁潜走在他身后:“莲子百合,我记得哥曾经喜欢。”   【莲子百合……】   系统回想,【宿主,这是主角四年前给你做过的粥。】   萧沉接过梁潜递来的汤匙,在桌前落座。   梁潜在他身旁坐下,也端起粥碗,吃了两口,忽然问:“哥觉得怎么样?”   萧沉只“嗯”了一声。   梁潜转脸看他,笑着说:“如果哥喜欢这种口味,我也会做。”   萧沉不置可否。   之后一顿饭吃完,时针划过九点,门外传来门铃声。   系统提醒:【宿主,是主角。】   梁潜在萧沉动作之前站起身来,含笑说:“我去开门。”   话落,他转身走向门口。   开门时,脸上的笑意早已褪尽。   看到来人,他自顾系上松开的袖口,语气少有的,并不冷漠:“什么事?”   但站在他对面的白清凌依旧下意识退了一步:“怎么是你?”   梁潜反问:“你以为会是谁?”   他这样坦然自若,白清凌张了张嘴,低声说:“抱歉,可能是我记错房间号了,我是来找——”   话间,梁潜拉开房门。   白清凌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可也因他的动作往里看了一眼。   当视线落在门内另一个人的身上,没说完的话也卡在喉间,难以出口。   梁潜看着他,眼底掺着冷冽,唇边却似笑非笑:“来找萧医生?”   白清凌的大脑已经乱成一团浆糊。   他不能理解,一大清早,梁潜怎么会出现在萧医生的房间?   这时,另一个身影从走廊另一端打着哈欠走过。   看到白清凌,来人有点惊讶,顺便打了个招呼:“白少?早啊。”   白清凌下意识看过去,看见荀津,也勉强笑了笑:“荀秘书早。”   荀津离着一段距离,见他一直停在门前,咳了一声,好心提醒:“那个,白少,你不进去吗?隔壁是梁总房间,我是去见他。”   让他意外的是,以前怕梁总怕得像老鼠见猫似的白清凌,听到这句话不仅没赶紧进门,反而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怎么说呢,有点犹豫,更多的是同情。   荀津还没看懂,已经走到他身旁,不由地往门内一望,正对上梁总漆黑残酷的双眼。   “……”荀津僵在原地。   白清凌好心帮他解围,对梁潜说:“没错,我是来找萧医生。”   梁潜说:“你找他有什么事?”   白清凌皱了皱眉:“具体的事,你不应该让我进去见萧医生吗?”   荀津听到这,才反应过来。   等一下,这不是老板房间啊。   昨天订房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是绞尽脑汁才满足了老板的要求,精准地订到了隔壁的房间。   和这个房间号虽然就差一个,但酒店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还有,怎么还扯上了萧主任?   荀津正满腹疑窦,就听见门内传来萧沉的声音。   “进来。”   “……”荀津眼里的疑窦换成复杂。   不愧是你啊梁总。   就一天晚上,给你勾搭上了?大清早就待在人家房间,有猫腻啊!   这么想着,荀津假装镇定地跟着白清凌一起走了进去。   看到客厅里的萧沉,他抱着文件正要找个角落缩着,最好别被发现。   结果眼睛又是习惯性地偷瞄两下,他又是僵住了,差点咬断舌根,才止住那一声涌到嘴边的惊呼。   荀津震惊地低下头,连自己的鞋都没看清,过了两秒,又偷偷瞄过去。   不是,萧主任脖子上……   那是吻痕吗?不该是吻痕吧?被虫子咬了?不该有虫子吧?   荀津直觉大脑被炮火洗礼,已经完全找不到该有的逻辑。   可慢慢的,那个猜测还是不受控制,出现在脑海里。   梁总和萧主任……   你们昨晚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萧医生,我这次来是想问您,再过半个小时就能在这里的观星台观赏日全食,您有兴趣一起去看吗?”   白清凌提出邀请,“我知道您昨天说过对这些并不喜欢,但这种天文现象非常罕见,我只是不想您会错过。”   梁潜正冷眼看他。   “可以。”   梁潜一怔,抿直薄唇。   他还记得昨晚萧沉说过什么。   ‘论乖巧,你远不及白清凌’。   他不认为,萧沉会对这种一无是处的花瓶另眼相看。   不过萧沉两度看重白清凌,让他不得不多想。   “真的吗!”   白清凌没注意到梁潜的神情,脸上只有高兴,“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清宇哥。萧医生放心,给您安排的位置一定很清静,不会有人打扰。”   萧沉只说:“谢谢。”   “您别客气!”白清凌连连摆手,忙不迭道了别,原路折返。   荀津抱着文件低头看鞋。   好,活靶子走了,现在只剩下他这个死靶子了。   “荀秘书。”   “……”荀津一颤,低眉顺眼地走到梁潜跟前,“梁总。”   他恭恭敬敬地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小心翼翼地说,“合同我带来了,您过目。”   梁潜抬手接过,信手翻开。   荀津战战兢兢地,等了半天不见他发难,才心惊胆战地撤了半步——   “笔。”   荀津忙又把笔旋开递给他。   梁潜接笔签了名,荀津很有眼力见地接了回来,再把另一份递过去。   梁潜再接过,直接翻到签名处,连笔一并放在萧沉面前:“哥,签字吧。”   听到这个称呼,荀津眼皮又是一跳。   可老板疯成这样,他一个下属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充耳不闻。   梁潜往里一步,坐在萧沉身边:“我把集团的名字改了,这样哥看着应该顺眼一点吧?”   荀津腹议。   见到这位萧主任才几天,就把公司名字从成潜改成沉潜,试问这是哪个正常的集团老总能干出的事吗??   梁潜却不觉得哪里不妥:“我知道哥看不上沉潜,但哥最近不是在帮丹影吗,如果哥有需要,沉潜可以和白家合作。”   萧沉说:“不用了。”   “可——”   “好了。”   萧沉已经起身,“这件事到此为止。”   梁潜抿唇看着他回到卧室,良久,才倚回靠背。   荀津想溜:“梁总,那我……”   梁潜垂眸看着桌面上再次被萧沉冷落的转让合同,转而说:“下午帮我办一件事。”   荀津问:“是什么?”   梁潜也从沙发上起身:“在我哥附近准备一套房子,明天我会搬过去。”   “呃,”   荀津下意识问,“那萧主任的住址……”   梁潜看他一眼。   荀津低头看鞋:“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他边往外走,心头忿忿。   都疯成这样了,还不忘多发的那点薪水呢,万恶的资本家!   “等等。”   荀津眨了眨眼,回头看他:“梁总?”   梁潜说:“明天的事不急,今天你还有别的事要办。”   “……”   荀津心如槁木,木然回道:“好的,梁总。”   资本家。   爆炸吧!   —   九点十分。   白清凌准时来到萧沉门前,准备接人去观星台。   但按铃进门,他才发现梁潜还在,并且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径自和萧沉并肩走出了房间,显然打算一起。一旁的荀津很快跟上。   而之后前往山顶的路上,白清凌也根本没找到半点机会,能和萧沉说上一两句话。   和荀秘书跟在两人身后,他看了看萧沉,又看向萧沉身边梁潜的背影,也没有更多的勇气去和梁潜抢这个位置。   只是这样的情形,不由让他想起四年前,哥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他夹在哥和梁潜之前,也是这样格格不入。   不过,四年前的梁潜,大概不会允许他同时出现在哥面前。   “到了。”   白清凌抬头,果然已经到了观星台。   白清宇正在阶梯最顶端等着他们,看到梁潜,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但笑意还是维持在脸上:“日全食马上就要开始了,快过来吧。”   梁潜对旁人一概没有理会,只和萧沉一起走到早已安排好的位置。   重回这个六米见方的区域,梁潜不由看向萧沉。   故地重游。   这是他梦中无数次度过的场景,今天竟然已经实现。   即便上午的云海没有染进晚霞的瑰丽,远方也没有辉煌的落日在感叹声中沉入大地——   但陪他看过一次风景的这个人还在,周围的一切,就显得这样黯然失色。   所以,哥,只有你,必不可少。   梁潜想着,悄悄走近一步,伸手探入萧沉垂在身侧的掌心。   萧沉垂眸扫过一眼,转脸看他。   正在这时,周围传来各色惊呼。   “开始了!”“快看!”   这样罕见的天文现象,梁潜没有去观赏。   工作人员在附近配备的专业设备,还完好的摆在桌上。   梁潜只握紧掌心的手,眼睛只看向萧沉的脸:“天马上就要黑了。”   短短的时间,天色的确正在暗淡。   “哥,不要放手。”   梁潜低声说,“在太黑的地方,我怕找不到你。”   萧沉不以为意,但也没震开他的手。   不多时,白夜降临。   周围的惊呼此起彼伏,只有两人之间的狭窄区域还持续着静谧。   蓦地。   一个跑跳的孩子在突如其来的漆黑里找不到方向,在两人身后惊恐地停下。   “妈妈!爸爸!你们在哪!”   “宝宝,妈妈在这里!”   孩子炮弹似的循声冲了过去,却猛地撞在直线距离的梁潜身上,往后跌退,又哭着跑远。   远去的轻微骚动间,萧沉听到梁潜压抑的闷哼,掌心的手也紧了一瞬,正微微颤抖。   “哥……”   萧沉眉间略有痕迹,把倒过来的人单臂揽进怀里:“伤在哪里?”   梁潜的额头埋在他左肩,呼吸也颤抖着,似乎忍耐到了极致。   萧沉按在他下颌,稍稍用力——   黑暗里。   梁潜顺从地被这股力道抬起脸,却没开口,只在有限的距离里再往前半步,直到连呼吸都难分难解,才趁着这天公作美的、最好的天色遮掩,屏息倾身,轻轻吻住萧沉的嘴唇。   “……”   —   荀津戴着眼镜看天,正享受这贵宾待遇,半晌才想起正事,拿着相机举在眼前,在天昏地暗的观景台上寻找自家老板。   幸好相机功能比他的肉眼好用多了。   可老板和萧主任的身影刚出现在镜头里,荀津就看见一个小孩撞上老板左腿,他一惊,正要冲过去解围,就被老板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吓住。   啊?   梁总的左腿不是有金属支架保护吗,那玩意还是单总当年买的,质量好得离谱,而且就算小孩力气再大,撞得再狠,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梁总变成这样……   最关键的是。   梁总被萧主任抱着,他再过去,不太合适吧……?   荀津还踌躇着。   镜头里的画面又变了。   看到这一幕,他的五官立刻拧成一团。   不是梁总,你玩真的……   荀津的魂还在惊吓,心还在吐槽,按在快门的手指却下意识用力——   “咔嚓”   画面彻底定格。 第23章   观星台上,拥挤的欢呼声接连不断。   梁潜闭起的眼睑在颤抖,攥住萧沉衣摆的手在颤抖,但最浓的战栗仍在心底,最难表露。   他紧紧拥抱着萧沉,在罕见的白夜下忘情地亲吻,像被团团簇拥,在一浪高过一浪的起哄声中,亲吻另一个更绝无仅有的奇迹。   感觉到按在下颌的手掌箍住他的下巴,梁潜睁眼,从不见天日的漆黑影幕里对上那双从来寡情冷性的眼睛——   “咔嚓”   梁潜敛眸,依旧顺从地顺势分开,重新靠近萧沉怀里,低声说:“对不起,哥,日全食这么特殊,我不想被意外坏了心情,而且想到哥就陪在我身边,我一时有点情难自禁。”   黑暗里,身前久久没有传来萧沉的声音。   距离这么接近,梁潜能听到萧沉的脉搏没有丝毫变化。   但萧沉没有立刻把他推开,在他看来,今天就已经值得。   “站好。”   梁潜埋首在萧沉左肩。   语气可以遮掩,他脸上无法抑制的笑意却无所遁形:“可是我的腿很疼。”   声音从肩上的衣料里传出来,显得有些沉闷。   萧沉看他一眼。   也许察觉他的视线,梁潜也转回脸,看向他:“哥放心,日全食不会很久,让我缓一缓,等到天亮,应该会好一点。”   萧沉没再开口。   一分钟过去,伸手不见五指的观星台上果然恢复光明。   周围的议论声经久不断。   白清凌摘下眼镜,也笑着在人群中搜寻萧沉的身影,却在看到对方时不由愣住。   萧主任怀里的人,是梁潜吗?   两人身高相仿,相拥时的侧影不分彼此,远远看着,两张同样英俊无俦的脸竟然也这样相得益彰,他们站在一起,和谐得像一张画,浑然一体。   “清凌,怎么了?”   白清凌回过神来,脸色有点复杂,对白清宇说:“梁潜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梁潜在把萧主任当成是哥。可他并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只有这样。   白清宇这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两人。   不止是他,周围很多人都已经注意到了。   毕竟观星台不算真正的私密空间,位置再安静,也只是相对而言,况且成潜集团的董事长梁潜,在走上这座观星台的时候,就注定不可能被忽略。   再加上这两人丁点没有掩饰的亲密,和这两张实在惹人注目的脸——   “梁潜腿伤发作了?”   白清宇目光往下,看见梁潜的左腿确实没有受力。   对方整个人都在萧沉怀里,他第一时间反而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白清凌已经走过去。   萧沉是受他邀请到这里观赏日全食的,梁潜虽然不请自来,但和萧沉一起,勉强算是他半个客人。他不是能坐视客人出现意外而不管不顾的人。   可在他赶到之前,在两人身旁的荀津已经走了过去。   “梁总,我刚才联系了负责人。”   荀津犹豫着说,“可从观星台下山的那一小段路不太方便,可能要等一段时间调机器过来,或者调用一架直升机,直接去医院也可以,就是都得等一等。”   走近的白清凌皱起眉头:“伤得这么严重吗?”   呃……   荀津瞄了一眼自家老板,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是觉得被撞一下没那么严重,可梁总这个表现,看着就是很严重的样子。   没瞧梁总这么高这么大这么硬朗的身体,都虚弱地只能靠在萧主任怀里才能站稳吗?   虽说四年前梁总还是学生的时候,确实伤过一次,可正是有那时候作对比,才能看出现在梁总的表现,他,嗯,怎么说呢,就是……   大概率是装的。   荀津如此腹议。   但萧主任看不出来,就当他是真的吧。   “如果这么严重,还是不要拖时间的好。”   白清凌忙说,“梁潜,要不我们扶你下去吧?”   梁潜转眼看他。   对上这道眼神,白清凌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原地。   “……”荀津呆滞地旁观,咽了咽口水,为前途计,急中生智,“还是让萧主任来吧!萧主任是医生嘛,我们笨手笨脚的,一会不小心加重就不好了。”   白清凌抿住嘴唇,点了点头:“荀秘书说得也有道理。”   萧沉看向梁潜:“还能走吗?”   梁潜微微拉开距离:“我试试。”   话落往前一步,右脚还没抬起,以往如剑冷厉的眉头已经皱紧,往身前踉跄。   荀津一惊,忙要去扶,就见老板轻车熟路地倚回萧主任怀里,弱柳扶风。   “……”   梁潜正摇头:“不太行。”   这时酒店经理亲自带着医疗队匆匆上来,见状心里都是七上八下。   萧沉一锤定音:“先处理吧。”   “好的!”   经理忙展开折叠轮椅,请受伤的客人坐下后,到一旁帐篷里做了紧急处理。可客人的伤势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再想到客人的身份,让他在初冬的天气里直冒冷汗。   “梁总,”   他说着,又转向萧沉,“这位先生,不是我们有意怠慢,是上下山的楼梯真的太陡峭了,而且拐角很多,抬着担架下去,非常容易发生意外……至于机械,不巧正在维修,运过来也要时间……”   萧沉说:“多久。”   经理忙说:“一个小时就好!”   萧沉看向梁潜。   梁潜坐在轮椅,按着屈起的左膝:“哥,没关系,我可以试一试。”   经理正要劝,想到这位名声在外的脾气,又闭上了嘴,见梁潜询问的对象并不反对,才殷勤地走到梁潜身后,推他走出了帐篷,一路来到出口前。   “梁总,您要不再考虑一下……?”   “不用。”   梁潜从轮椅上起身,摆手挥退上前的荀津,走向台阶。   经理看得胆战心惊,忙求助地看向萧沉:“这位先生……”   萧沉看着梁潜的背影,片刻,才举步往前。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梁潜无声轻笑。   等到脚步声逐渐接近,他走出一步,一脚踏空——   “天呐!”   “梁总——!”   梁潜闭眼,感觉到熟悉的大掌轻易把他揽回怀里,周身随即又被熟悉的、暖意灼人的气息包裹,让他心安。   荀津一个箭步窜过来,吓得魂不附体:“梁总,您的腿伤是老毛病了,还是小心点吧!”   梁潜没有看他,只倚靠在萧沉怀里,轻声说:“哥,没关系,刚才是我没注意,我可以再试一次。”   一旁的经理拿着手帕在额头上擦了又擦,听到这句话,冷汗又滑了下来。   要是成潜老总在这里出什么三长两短,他真的怕职业生涯就此断送。   好在梁总身边随行的那位先生非常理智,说话的份量也不是他能相比。   “梁潜,不要任性。”   经理擦汗的手停住了,又猛地按在前脑门上。   任性?   这到底是哪路神仙,竟然对梁潜用这样的形容。   然而更让他惊奇的是,梁潜对此并没有不满。   “哥,可我不想待在这里,我的腿还是很疼。”   萧沉看他一眼,淡声道:“抱住我。”   站在两人身后的荀津刚安抚好狂跳的心脏,听到这句话,不由吐槽。   不是一直抱着呢吗?   结果就看见梁总听到什么天大的喜事似的,那张对他时永远冷漠冷酷冷面无情的脸,竟然忽地露出一抹笑意。   紧接着,他看到梁潜回过身,双手揽在萧沉的肩颈——   荀津还没反应过来,又看到萧沉抬手握住梁潜腰侧,随后略一俯身,右臂穿过梁潜腿弯,轻松把人打横抱起——   身边传来一声倒吸的冷气。   荀津眨了眨险些脱眶的眼睛,转脸看过去时,发现酒店经理那如同脱臼的下巴,那张忘了闭合的嘴也越张越大。   荀津愣愣收回视线。   那没错了。   不是幻觉。   他看向缓步下楼的萧主任的背影,再看被公主抱的、小鸟依人似的老板——   梁总……   这是梁总吗?   不是,梁总,你不该是精神分裂,你是人格分裂吧?   荀津复杂地跟了上去。   不过换个角度。   萧主任说句话梁总就知道怎么做。   这……   这怎么不算默契呢?   —   【宿主……】   系统迟疑着发出提醒,【与目标深入发展感情,并不在最初计划内,是否更改方向?】   除了不在计划内,最重要的是宿主的主线任务内容。   宿主需要置目标于死地,在这个前提下发展感情,注定要无疾而终。   萧沉抱梁潜到阶梯出口,门外早有工作人员等待,见他们下来,立刻推来轮椅。   梁潜从萧沉怀里落地,坐上轮椅,见萧沉还在原地,笑说:“哥,可以走了。”   萧沉说:“你先去吧。”   梁潜唇边的笑意微凝,问他:“那哥呢?”   萧沉扫过他状似平常的脸,转道:“荀津。”   荀津立刻上前:“我在!”   萧沉说:“送他回去。”   “好的!”   荀津连连点头,忙转身走到梁潜身后。   推着轮椅往前走了两步,他眨了眨眼。   不对劲啊。   这个萧主任,怎么使唤他使唤得这么熟练自然?   还有,萧主任又不是他老板,他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妈的。   搞得他好像是什么很贱的人,天生给人当下属一样……   幸好梁总没有怪罪。   不过,自从“认回”这个哥,他总觉得梁总现在对萧主任更言听计从了。   放在四年前,说不定还会吵两句。   估计是单总“死而复生”,让梁总格外珍惜吧。   荀津试图连接老板那不正常的神经,下意识回头看了新哥一眼,才发现原来萧主任留下,是为了等白清凌。   “……”   一个哥哥,两个弟弟。   这场景四年不见,还是这么新鲜。   “萧医生?”   白清凌走在一众医疗队后面,下来时只看到萧沉,不由走过来问,“梁潜没事吧”   萧沉说:“没事。”   白清凌说:“那您这是?”   萧沉说:“明天下午五点,有约吗。”   白清凌愣了愣。   面前的人似乎在询问他时间是否方便,但说话的语气更像陈述,不容拒绝。   他想了想,点头说:“我有空的,您约我是有什么事吗?”   萧沉说:“今天的安排辛苦你了,一起吃顿饭吧。”   吃饭?   白清凌不明所以,但和萧沉打好关系的机会,还是由萧沉主动,他知道不能错过。   “好的,我没问题!”   萧沉颔首:“明天下午,我会准时去白家接你。”   白清凌下意识又点了点头:“好——”   他的话音还没落尽,脑海里这句话回响,忽然和四年前,哥曾说过的话重叠,让他一滞。   可再回神,面前的人已经转身离开。   白清宇走到他身旁:“清凌,怎么了?”   白清凌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宿主,你要同时与主角发展感情吗?】   系统终于又发出疑问,【计划可行,可是,宿主要为这个任务牺牲自己的身体吗?】   还是第一次,它看到宿主进行一个任务,计划会进展得这样艰难。   也是第一次,它发现宿主原来也有着属于人类的欲|望。   可为了任务牺牲自己?   它不认为宿主会是这样的人。   昨晚,宿主没有灭杀目标,它已经感到错愕。   就算是对任务有点在意,这也不是宿主纵容目标的理由。   还是说,它完全低估了宿主对这唯一一次任务失利的在乎?   【亲情,爱情,无非感情的分支。】   萧沉淡声说,【梁潜的感情激烈、狂热,是学不会共享的独占。四年前他不能容忍的,四年后只会更按捺不住。】   系统说:【可是,目标情绪疑似比四年前稳定很多。】   萧沉只说:【是吗。】   狼崽的确会长大。   但本性如此,又能怎么更改。   —   翌日。   下午五点。   萧沉接白清凌去了一家私厨。   白清凌一路显得魂不守舍,看向萧沉的眼神也躲躲闪闪。   萧沉看得出来,他已经被梁潜警告过。这很符合梁潜的性格。   到了地方,萧沉代他点了单。   服务员退出去后,随手合上了房门。   空间里只剩两个人,白清凌更显得如坐针毡。   “萧主任……”   萧沉看向他:“不喜欢这里?”   “不!”   白清凌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又讪讪说,“这里环境很好,听说口味也很好,我也一直打算过来试试的……”   萧沉说:“那就尝一尝吧。”   “好……”白清凌抿着嘴唇,双手抱着面前的一杯茶水,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宿主,该房间内也没有监控设备,音频、摄像,都没有。】   闻言,萧沉眸光轻动。   系统的声音带着好奇:【宿主,目标明知道你定了这间包厢,却没有试图监视,这次连主角身上的录音设备都没有了。】   萧沉也不免意外。   梁潜的天性没有豁达存在的余地,不可能对他独自约见白清凌无动于衷。   系统还在猜测:【是否单玉成的死让目标真的性格大变,不再干涉宿主的私人生活?】   萧沉说:【除非他不是梁潜。】   系统还想说点什么,对面白清凌突然嗫嚅出声:“萧主任,我能坐在您身边吗?”   萧沉抬眼看他:“可以。”   白清凌于是从对面绕过半张桌子,走到他身边坐下,接着低下头,看着手里水纹晃动的茶碗,低声说:“其实这次和您见面,我也有一件事想请教,就是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讲。”   “我想知道,等到以后,医疗科技发展得更成熟,我哥他……”   白清凌没有抬头,说到这,他咬住嘴唇,顿了顿,“还会有希望吗?”   这是他一直以来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所以话一说完,他偏过了脸,不敢听到让他绝望的答案。   可那道总是熟悉的平淡声音仍然不受阻碍,传到耳边。   “不会。”   短暂的寂静。   “咚——”   泪水滴进茶碗,白清凌惊醒,忙抬手擦脸,却忘了手里的茶碗,一不留神泼向了萧沉。   好在茶碗容量不大,只泼湿了萧沉半个袖口。   白清凌一时忘了伤心,忙站起身从桌子上拿来纸巾盒:“对不起对不起!”   他取出纸巾正要帮萧沉擦干,却见萧沉全然没有在意。   “没事。”   白清凌拿着纸巾的手停在半空,心知他和哥一样,并不喜欢和人有过多接触,正要坐下,可想起什么,又咬了咬牙,当作没有察觉,继续擦了过去:“我帮您擦一下吧!”   萧沉转眼看他,微一摆手:“不用了。”   白清凌这才放弃。   他坐回去,脸上透着一股尴尬:“真不好意思……”   之后服务员敲门上菜,白清凌似乎还在为出糗难过,只顾着闷头吃饭。   一顿饭吃完,又借故坚持回家,显然不想久留。   萧沉也不勉强,离席送他回了白家,才回到住处。   系统问:【宿主,这次目标没有监视,是否要再次和主角约会?】   萧沉说:【不急。】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门铃声。   系统提醒:【是目标。】   萧沉正在玄关,随手开了房门。   梁潜站在门前,含笑说:“哥,我可以进去吗?”   萧沉扫过他的腿。   梁潜笑意愈深:“哥不用担心,我的伤已经好多了,不需要卧床休息。”   萧沉已经转身,走向客厅。   门还开着。   梁潜进了门,轻轻合上房门,随他一起走到沙发前。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哥。”   他说着,抬起手里的相框,“荀秘书昨天拍的照片,我觉得很好看。”   画面里,四周黑沉一片,只有两道拥吻的身影如此清晰,密不可分,是任谁都看得出的亲密。   梁潜抚摸着被水晶保护的照片。   在被定格的昨天,萧沉的手护在他腰后,另一只手抬起他的脸,好像这个尽如人意的吻并不是他一厢情愿,而是一次两情相悦的心有灵犀。   “哥喜欢吗?”   梁潜自顾自把相框放在茶几上,正面对着萧沉。   萧沉扫过一眼,没有在意。   梁潜也不再问,转而说:“其实我还有一个礼物。不过今晚没时间准备了,等到明天,哥下班之后看到那个礼物,一定会非常满意。”   他的语气有刻意压抑下残留的期待。   萧沉没放在心上,只说:“约一个医生吧。”   梁潜转脸看向他:“医生?”   萧沉说:“可以治愈的伤,何必留在身上。”   梁潜唇角挑起,走到他身边坐下,轻轻枕在他肩上,语气十足乖巧。   “好,哥,我全部都听你的。”   —   【宿主,目标说今天会给你一份礼物?有什么礼物,他还要准备整整一天?】   系统在好奇中度过一天,看到宿主走进电梯,终于忍不住发问。   可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它知道宿主注定不会回答。   “叮——”   萧沉走出电梯,回到住处门前,正开门时,外套里的手机也同时震动起来。   【白清宇来电。】   萧沉取出手机接听。   听筒里白清宇的声音失去平日的彬彬有礼,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萧主任,我是白清宇,我想请问你,今天下午有见过清凌吗?”   萧沉在他话间进门。   房间的灯光随之亮起。   梁潜从卧室出来。   他穿着浴袍,没打理的短发还是湿的,显然刚洗过澡。   看到萧沉,他笑着打招呼:“哥。”   听筒里传来白清宇的催促:“萧主任?”   萧沉收回视线:“没有。”   “好吧……”   白清宇匆忙地说,“如果萧主任见到他,还请转告让他尽快回电。”   萧沉说:“好。”   白清宇才道着谢挂断电话。   萧沉再看向梁潜:“你做了什么?”   梁潜唇边的笑意有一瞬下撇,却很快收敛:“哥,你忘了我昨天跟你说的话吗,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他身后,卧室的房门打开着。   明亮的灯光从卧室里倾泻出来,隐约裹挟着挣扎的喘|息。   系统感觉到一阵不安:【宿主,主角失踪了……】   宿主的任务主线是让目标对付主角,可是绝对不是让目标杀了主角啊!   现在唯一的一点希望,就是任务还没有显示失败,那么主角就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   然而当它检测房间,声音陡然惊讶。   【宿主,主角就在你的卧室!】   萧沉已经缓步走到卧室门边。   门内的场景一览无余。   床上的白清凌看到他,眼角立刻渗出泪水,短促的呼吸不住地颤抖。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恐惧,想要挣扎,却用不出任何力气,只能软弱地躺着,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梁潜轻轻走到萧沉身后,下巴搁在萧沉肩膀,仿佛乖顺地拥抱住他,轻声说:“哥,你喜欢乖巧懂事的玩具,我的这个礼物,你还满意吗?”   看到他,白清凌眼中的恐惧更浓,是渗进灵魂深处,一种无法摆脱的胆寒。   梁潜却没往卧室里再看一眼。   他吻住萧沉的脉搏,低沉嗓音仍然轻缓:“只要是哥想要的,不论是什么……我一定可以做到。”   萧沉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主角,再听到他的话,眉间终于蹙起痕迹。 第24章   【宿主……】   系统和宿主同步视角,已经惊呆了。   它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一幕,甚至失去了最基础的逻辑思维能力。   【目标他,精神疑似失控,请……适当加以安抚……】   “哥怎么不说话?”   萧沉没看梁潜,只举步往前,走到床边。   白清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走近,眼角的泪如同泉涌,哭得几乎已经崩溃。   梁潜不得已松了手,也跟在萧沉身后。   不在萧沉面前,他脸上的乖顺早已不见,看向白清凌的眼神覆着冰雪,冷得让人心惊。   白清凌看到这双眼神,颤抖的身体狠狠瑟缩。   他不由记起昨天。   昨天下午四点,在萧沉来接他、赴约之前,梁潜忽然出现,要求他在和萧沉见面时尝试身体接触。   他虽然不明白梁潜的用意,可当时也尽量硬着头皮试过,只是看出萧沉并不喜欢,他才没有接着再试。之后自觉无颜继续面对萧沉,早早就回了家。   今天再见梁潜,对方又要求他把当时包厢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讲清楚。   他本以为事情到这里,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没想到,梁潜听完他的描述,看他时一向轻蔑锋利的眼睛竟然流露出一丝让他看不懂的异样。   不是恶意,也不是满意,而是一种让他不寒而栗的端量。   回想到这,白清凌猛地紧紧闭上双眼,呼吸又变得更加急促。   剩下的一切,他已经不愿再去回想。   被梁潜带到这里,听到刚才梁潜说过的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只是一个“玩具”。   是梁潜预备送给萧沉的一个礼物——   “放了他。”   白清凌眼睑颤动,睁开模糊一片的眼睛,循声看过去。   梁潜走到萧沉身旁,缓声问道:“哥不喜欢他吗?”   萧沉转眼看他。   迎上他的视线,梁潜抿唇,避开了目光:“哥曾经说过对他感兴趣,我以为哥会喜欢。”   萧沉已经转向白清凌,淡声说:“梁潜,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哥不喜欢,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梁潜轻轻地说,“我只是以为这么做,哥会高兴一些。”   话落,他也看向白清凌,语气未变,眼神已经冷然,“至于白清凌,哥放心,我没有对他怎么样。”   萧沉在床边坐下,并指按在白清凌颈下动脉。   见状,梁潜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成拳,神情冷硬,骤然阴戾的眼神让白清凌瞬间打了个寒战。   白清凌惊惧地看着他,求救的眼睛立刻转向萧沉。   系统检测完毕:【宿主,白清凌各项身体特征正常,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萧沉已经收手,对白清凌说:“再过一个小时,我送你回白家。”   白清凌眼眶盈满的泪又滚落下来,用尽力气,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嘴唇颤了颤,说了句无声的谢谢。   萧沉说:“睡吧,一小时后,我会来叫醒你。”   白清凌不敢分出丝毫的余光去看梁潜的脸色,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依言紧紧闭上了眼。   下一刻,他感觉到身旁床垫轻轻一晃,是萧沉起身离开。   梁潜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外,很快,房门也关上了。   —   【宿主,任务……怎么办?】   系统还从没遇过今天的难题。   宿主的计划一次又一次以最出人意料的途经被推翻,到了现在,目标疑似性格大变,竟然做出把主角送到宿主床上的事……   它知道宿主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任务牺牲自己,所以更能预感到。   这次的任务,大概率真的要失败了。   宿主对目标很了解,这是完成任务的关键。   可问题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目标对宿主,同样非常了解。甚至好像比它更了解。   这是从前的每一次任务里,没有人能做到的。   萧沉停步。   他站在客厅,和系统对话。   【测算任务完成概率。】   【好的。】   系统迅速计算,给出答案,【……按目前计划进行,任务完成的概率为,百分之零点一二。】   这是一个无限接近于零的数字。   可以说,在宿主的任务生涯中,它从没计算出这样的结果。   【其中,如果宿主可以接受和主角进行性|爱关系,成功率将提升为百分之八十六点九。】   萧沉没再开口。   系统也不再多说。   它最清楚不过,这是一条不可能被选择的选项。   “哥,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吗?”   萧沉回身,转眼看向梁潜。   梁潜低眉敛目,抬手握住他的小臂,往下轻滑,又落进他的掌心:“哥,你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我真的很怕做的哪里不合你的心意,让你对我失望。”   萧沉看着他。   比起四年前的伪装,如今的他戴着这副假面,要自然逼真得多。   客厅里长时间的安静,让梁潜抿唇往前走近一步,又道:“哥对白清凌总是那么特殊,我只是担心——”   “梁潜,”   萧沉淡声打断了他,“不要在我面前摆弄你的小心思。”   梁潜心头微紧,抬眼看他。   萧沉没有在乎他的小动作,只说:“你以为,白清凌会是牵制我的筹码?”   梁潜说:“不——”   萧沉说:“还是你觉得,凭你这点伎俩,会让我有所顾及。”   梁潜抿直薄唇。   萧沉看着他避让的眼睛:“你和白清凌,对我没有这么大的意义。”   这句话不知惊醒什么。   “可你对我而言,却是最大的意义!”   梁潜忽然出声,他的目光不再躲闪,也蓦地直直看向萧沉,“我知道你见过更多出色的风景,我在你眼里,恐怕只会让你感到索然无味,所以当我做了一件错事,你就会毫不留情地抛下我,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我不敢再做错事,我想做对的事,让你开心,让你满意,让你别再一走了之,至少这样我还能和你待在一起。   “可你的态度始终没有变过。   “不论我做什么,都比不上旁人,都是一文不值的廉价品。   “哥,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真正的讨到你的欢心?”   萧沉未语。   “你说我对你没有意义,我知道……四年前,你走得那么容易;四年后,你回来得也这么云淡风轻,”   梁潜抓住他的手,紧得骨节发白,却不敢用力,“这还不够明显吗?我当然知道我对你没有多大的意义,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是吗?”   质问恢复本性,语气也褪去轻柔的假象,尖锐得孤注一掷。   “这四年,只有我在痛苦,只有我还在乎。哥,我无数次发誓,只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接受,直到当你真的出现,对我还是视若无睹。”   梁潜的另一只手也抬起,攥住萧沉的衣肩,用力得轻轻颤抖,“哥,我求你看看我……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正眼看看我?”   萧沉蹙眉看他,正要转身,却被他紧紧拉住。   “别走……”   梁潜低声说,声音里激烈的气息似乎缓和,逐渐恢复平常,“你又要走吗?你又要去哪里,又要去多久……哥,带上我好吗,这一次,别再丢下我……”   萧沉还没开口,面前突然跳出半透明面板。   【警告!目标情绪波动达到峰值!】   “哥,当初明明是你带我回家——”   【警告!请立刻降低目标情绪波动,避免事态升级!】   “——明明是你让我学会爱人的能力……”   【警告!目标情绪波动正在飙升,为免影响进程,将在五秒后进行空间传送!】   【五】   【四】   由主系统发出的警告接连在闪烁着红光的面板上迅速划过,系统紧张又不解:【宿主,我们的任务还没正式宣告失败,主系统为什么会进行强制解除载入?】   “不对——”   【三】   【二】   “是哥让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梁潜早已染红的双眼盯着萧沉,语气柔和,声音软弱,说出的话,却势在必得,“所以这一次,哥应该留下,这样才算公平。”   【一】   倒计时结束。   鲜红的系统面板轻轻闪烁,突兀恢复原状。   周围没有变化。   系统正等待着回到主系统空间,却见视角中的目标还在宿主面前,主系统的警告也消失不见,它不由惊讶万分。   【宿主,主系统取消了强制传送。】   萧沉透过渐渐消散的面板,看着眼前梁潜的双眼。   梁潜平静的眸光下,是狂乱涌动的灼灼烈焰。   说完这句话,他皱眉微晃一瞬,像不知觉间脱力的恍惚。   但随后,他深深望着萧沉,似乎已经压下刚才短暂的爆发,回到乖巧温顺的躯壳。   面板还在轻微闪烁。   从来避免在梁潜面前出现的主系统被迫发出警告后,也销声匿迹,似乎已经解除危机。   而这时,系统才发现端倪。   【宿主,我刚才试着向主系统发送申请,询问这次警告的处理结果,可是很奇怪,我发送出去的申请信息一直处于被屏蔽状态——】   “对不起,哥,我不该这么跟你说话。我现在知道了,可以向你保证,今天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梁潜低头认错,往前一步走进萧沉怀里,轻轻拥抱住他,“我的腿有点疼,哥,明天能不能陪我去医院?”   系统还在脑海中惊慌。   【宿主,已确认无法与主系统取得联系!】   它着急地说,【操作界面故障,无法自主脱离小世界!】   萧沉垂眸看着梁潜的脸。   梁潜若有所觉,也看向他,笑问:“可以吗?”   仿佛不久前的一场控诉没发生过。   只要变回这副模样,一切都能装作风平浪静。   萧沉扫过他泛白的薄唇,看着他眼底无法消退的殷红血丝,也只道:“可以。”   闻言,梁潜闭眼,深深埋在他颈间。   —   一个小时后,系统准时发出提醒。   【宿主,主角已经恢复体力。】   萧沉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卧室,按约定叫醒了白清凌。   白清凌眼角还有泪痕,被惊醒时吓得当即缩进床角,看见来人是萧沉,牢牢抓着被子的手才迟疑着松开。   萧沉说:“他不在。”   白清凌低着头。   萧沉说:“下来吧,我送你回去。”   话落,他把已经打通电话的手机开了免提。   白清宇焦急的声音立刻从里面传来:“萧主任?是有清凌的消息了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白清凌一把捂住险些漏出哽咽的嘴,缓了又缓,才说:“清宇哥,我今天下午去公园的时候忘了带手机,我……马上就回家。”   白清宇长长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需要我去接你吗?”   白清凌看了一眼萧沉:“不用了,萧主任说他会送我。”   说完,他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一时没有站稳,险些趔趄,却见萧沉已经挂了电话,走向门外。   他深深吸气,坐回床沿又缓了几秒,才紧跟着走了出去。   到了客厅,看到梁潜,他眼里的恐惧无从掩藏,倒退着摔在墙上才回过神来,颤抖着看向萧沉:“萧主任……”   萧沉看了梁潜一眼。   梁潜收回视线,重新坐回沙发。   对待旁人,尤其是白清凌,他的语气仍然冷漠:“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去找你的麻烦。”   白清凌并不相信他的话,低声恳求:“萧主任,我能走了吗?”   萧沉说:“嗯。”   白清凌坠在他身后,一路下了楼,到了车上,才如同逃出生天,几乎瘫倒在后车座上。   萧沉给他充足的空间自我缓和,对系统道:【联系主系统。】   【可——】   系统的话没说完,想到宿主不可能不记得它联系不上的情况,转而说,【好的。】   让它再一次惊讶的,这次再向主系统发送信号,竟然飞快建立了联系。   【尊敬的宿主萧沉,你好。】   主系统模拟出的女声依旧端庄,但比起上一次,缺少了人性化的温柔,显得生硬,【本次补救任务已失败,请你知晓。】   任务失败。   旁听着这场对话的系统不由看向宿主。   不同于上一次的失利,这一次补救任务的失败,已经注定是宿主生涯中的一个污点。   但它看到宿主仿佛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平淡地说:【你冻结了空间传送的权限。】   女声顿了顿,才回复:【抱歉,由于任务目标出现特殊失控,宿主一旦离开,将会造成无法预测的后果。】   萧沉说:【你的意思是,即便任务失败,我也必须留下。】   【是的。】   女声说,【根据测算,目标失控,小世界主角首当其冲,可如果主角身故,对小世界将产生不可逆转的毁灭性打击!请宿主为小世界的本源着想,留在这里,中和目标情绪波动。】   萧沉不必再问。   他知道主系统现在说的一切,都基于谎言和忌惮。   五秒倒计时过后,主系统本想强制传送,没能成功不是它改变主意,而是指令被迫终止。   能做到这一点的,从当时的情景看,只有梁潜。   梁潜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任务目标,不会有拦截主系统操作指令的力量。主系统现在的退让和态度的变化,无疑说明它另有图谋。   【宿主是否需要补偿?】   长时间没有得到萧沉的答案,女声忍不住追问,【请提出要求,我会在积分奖励的基础,百分之百满足。】   系统叹息。   主系统并不了解宿主。以宿主的无欲无求,连积分都是一串数字,又怎么会在意一点补偿。   它断定,宿主绝不会同意——   【我可以留下。】   【……】系统宕机。   萧沉说:【前提是,告诉我梁潜的身份。】   女声变得更为僵硬:【抱歉,目标信息为特等机密,无法告知宿主。】   【那就开始传送吧。】   单方面的僵持在无声的车厢里持续良久。   【……目标的身份,】   女声冷硬出声,【我只能告知宿主一点,诛杀他,是主系统的最优先指令。他的危害,会波及整个主系统空间。】   萧沉对它拙劣的恫吓并不在意:【他是数据,还是宿主。】   女声几乎变得机械:【抱歉,其余信息无法告知。】   片刻的沉默后。   它选择又一次妥协:【除此之外,我可以为你的系统解除百分之五的权限。】   系统权限在任务以外毫无用处。   但萧沉看出了它的底线。   其次,它这样讳莫如深,也让他已经看出问题的答案。   【权限已归还。】   见萧沉没有拒绝,主系统完成操作,【任务已变更,主线内容为,请宿主尽量安抚目标情绪。】   面板上的数据转换结束,主系统消失了。   系统回归时,也说出自己的疑惑:【宿主,安抚情绪,这个任务内容很不准确,好像也没有明确时间。】   萧沉关了面板。   主系统想拖延时间,自然不会限定任务时长。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身旁传来白清凌仍不稳定的呼吸。   萧沉正闭目养神,没有看他。   主角被梁潜针对的确源于这次任务,在离开之前,至少先补偿他吧。   系统也注意到了可怜的主角。   是因为他吗?   系统还在疑惑。   宿主无数次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随手帮助主角确实已经习以为常。   可为不必要的人浪费精力?   这绝不是宿主的行事作风。   —   八点钟。   送过白清凌的萧沉回到住处。   打开房门,他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梁潜。   “哥,你回来了。”   “嗯。”   梁潜迎到他身前,接过他脱下的外套:“我做了饭,先吃一点吧?”   萧沉走到摆满菜肴的桌边,看他一眼。   梁潜改口:“粥是我煮的。”   萧沉擦了手,坐下时,梁潜就在他身边。   一顿晚饭吃完,他去书房把医院的事处理完,梁潜又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进了卧室。   看到那张崭新的双人床,萧沉又转眼看向梁潜。   梁潜也看着他:“哥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脏的那张床我已经扔了。”   萧沉只说:“你该回去了。”   梁潜摇头:“我想和哥住在一起。”   不等萧沉再开口,他接着说,“哥现在一个人,需要照顾。还是哥在担心我会做什么?放心,只要是哥不喜欢的,我绝不会做。”   以他的性格,无论如何也想达成目的。   萧沉无意和他计较,已经走向浴室:“随你。”   梁潜看着他的背影,停在原地。   没多久。   水声响起。   —   水雾弥漫的浴室里,满是氤氲的蒸腾热气。   “咔、哒——”   玻璃门悄然打开一条缝隙。   一道人影从缝隙中进来,玻璃门又悄然闭合。   萧沉闭目躺在热水满溢的浴缸内,听到动静,没有睁眼:“出去。”   梁潜已经走近。   他看着倚靠在白瓷边缘的萧沉。   半湿的短发被随意拢在脑后,露出的五官更加冷峻,也更显得薄情。   “哥,你想放松,有比这更舒服的方式。”   梁潜丝毫没有在意溢出的水迹。   他坐在萧沉身侧,身上的浴袍立刻湿了大片,被他随手解开系带,扔在脚边。   “哗啦”轻响——   萧沉扣住他作乱的手。   “梁潜。”   梁潜对这句并不认真的警告充耳不闻,俯身下去,吻在萧沉唇边:“哥……”   “哗啦”再响。   他往后微仰,在萧沉睁开双眼时,含笑滑进这个忽然拥挤的浴缸,侧躺进萧沉怀里。   水响四溢,接连不断摔落地面。   “哥,我没有骗你。”   梁潜轻声说着,在晃动的水声里微微抬腿,跨坐在萧沉腰腹,“这件事,那天晚上你没说过喜欢,但也没说过不喜欢。”   萧沉看着他动作:“所以你决定自作主张?”   梁潜和他对视,闻言,按在他身后瓷壁的拳缓缓松开,薄唇扬起笑意。   “只要哥喜欢,有什么要紧?” 第25章   深夜。   房间里终于恢复平静。   足够宽敞的双人床上,梁潜侧躺在萧沉身旁,抱住萧沉的手一紧再紧,直到萧沉开口,才停住动作。   “去隔壁。”   梁潜闭了眼,低声说:“可是我腰酸,哥,你要抱我过去吗?”   一阵无言的沉默。   萧沉只道:“睡吧。”   梁潜在他臂膀藏起唇边笑意。   “哥,晚安。”   —   翌日。   清晨。   荀津站在无人回应的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第三次按响门铃,却又怕里面老板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私事,抓耳挠腮了足足三分钟,突然听到身后对面传来开门声。   同一个楼层就两户。   另一户里住的是谁,荀津当然很清楚。   “萧——”   他忙带着笑转身,正要打招呼,看到萧沉身边的人,笑容僵住了,“……梁总?”   “嗯。”   荀津默默地走过去,解释来意:“梁总,医院那边都安排好了,今天就能手术。”   梁潜看向萧沉:“哥要陪我吗?”   萧沉说:“只要你想。”   闻言,梁潜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   他垂眸片刻,紧紧握住萧沉的手:“谢谢哥。”   荀津跟在两人身后,一路低头看着地面两道形影不离的影子,可无意间抬头,总是看见萧沉衣领下的红痕,一时间咬牙切齿,恨不得挖出双眼,堵上耳朵。   天杀的。   一大清早,他忙上忙下累得跟狗一样,凭什么还要再看别人恩爱!   荀津忿忿转移目光,看向老板。   结果发现老板今天的衣服好像哪里见过——   哦。   萧主任的。之前还见萧主任还穿过一次。   好啊,同居好啊。   荀津木着脸在心里怒骂。   万恶的资本家,把他拼死累活准备的房子空在那是吧,你有钱了不起啊!   “下午把我的东西搬到我哥那里。”   万恶的资本家发话了。   荀津暗自腹议,面上连连点头:“好的!”   “房子空着,你去住吧。”   荀津眨眨眼,笑开了花:“好嘞梁总,多谢梁总!”   反正他身为总秘要随叫随到,就住在老板身边,他得省下多少麻烦。   他正想多拍两句马屁,就看见老板又往萧主任身边挪了半步,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哥,荀秘书如果每天来往会很辛苦,我把房子让给他,你会收留我吧?”   “……”荀津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   够了。   他说够了。   这难道也是你play的一环吗梁总?你别太过分了!   萧沉说:“梁潜,不要装模作样。”   荀津也偷瞄他一眼。   什么要不要的,梁总装模作样的次数不少了,没见您制止啊,说一两句话不痛不痒的,您看梁总在乎吗!梁总享受着呢!   荀津跟着下楼,心里一路骂骂咧咧,到了车上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看完短信内容,他张了张嘴,可从后视镜里看到后车座老板那如胶似漆的样子,他实在不敢出声,于是保持沉默。   等汽车驶进医院,正巧另一行车队就在身前。   梁潜看到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眉头微皱,看向荀津:“他们怎么来了?”   荀津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单父和梁雨静,眼见瞒不住了,咬牙说:“梁总,我本来打算下车后再告诉您的……”   说到这,他不由看向萧沉。   按理来说,萧主任应该比他更早得知这个消息,正在抢救单总的人也应该是这位才对。   “是单总,他今早心脏功能忽然衰竭,还在抢救……”   梁潜缓缓坐直起身。   握住萧沉的五指忽然收紧,却更清晰感受到掌心温热的轮廓。   意识到最重要的灵魂就在身边,他又倚回靠背,只是看向萧沉。   荀津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动作,一时有点不明白他现在的精神状态。   真的把萧主任当成单总了?   上次听说单总接近脑死亡的时候还不是这样。估计是病情又加重了。   没多久,汽车停稳。   萧沉正要下车,手上传来一阵力道。   他回眸,看到梁潜坐在原地,正看着他。   “哥,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   “……”前排的荀津不敢说话,和同样呆滞的司机对视一眼,赶紧推门下车。   萧沉说:“你以为呢。”   “我绝不会认错。”   梁潜说,“可这个世界不存在这种结果。”   萧沉说:“你想的太多了。”   “放在之前,我也不会这样想。”   梁潜紧紧握住他的手,“哥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沉默许久的系统心中有同样的疑问。   它不明白,宿主自从任务失败,似乎对目标并没有最初的那种严苛,反而看起来非常宽纵,几乎予取予求。   这不像宿主的作风。   还是说,因为任务失败,这是宿主对目标的补偿?   是这样吗?   梁潜正接着说:“哥对我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会让我担心现在发生的只不过是一场梦,等到梦醒,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萧沉看向他,淡声道:“是梦,或是现实,需要你自己分清。”   这句话让梁潜怔怔,须臾,却轻轻笑了:“哥说得没错。我可以分清。”   萧沉说:“下车吧。”   梁潜依言照做。   下了车,他又握紧萧沉的手,才继续和萧沉一路并肩往前。   只是走到L1病房门前,他的脚步还是一顿。   “哥。”   萧沉由他停了一步:“嗯。”   梁潜问他:“以前的,和现在的,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萧沉说:“你觉得呢。”   梁潜握紧掌心的手,转脸看向他的侧脸。   再出色的面孔,都会在这张脸面前黯然失色。   就像再璀璨的星星,也远不配和这双眼睛相比。   梁潜从来没真正注意过那双眼睛以外的表相,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见过最难忘的皮囊。   而曾在雾阳山似乎见到的模糊影子,也正逐渐和这张脸重合。   他定定看着,突然问:“哥还会走吗?”   萧沉已经继续往前:“梁潜,不要执迷没有意义的问题。”   梁潜垂眸,看到萧沉虽然没有握紧,却也没有松开的手,眼底微沉:“我明白了。”   这一次,他不会大意。   只要他足够仔细,就一定会继续待在萧沉身边。   —   “萧主任!”   看到两人进门,白清宇立刻走过来,“请你快来看一看,玉成的抢救手术明明已经成功,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异常?”   病房里,单白两家人来得整整齐齐,单父更是一脸悲痛。   在他身前,梁雨静和一个三四岁的男孩轮番安慰着,唯独白清凌站在一旁,脸色苍白,不知在想什么。   萧沉和梁潜走到时,值班的副主任医师叹息着对萧沉摇了摇头。   见状,梁潜先看向病床上躺着的单玉成。   莫名的,曾让他痛不欲生、铭心刻骨的这张脸,今天突然变得陌生。   他清楚地记得发生过的一切。   他清楚记得和这个人见过的每一面,记得每一次见面时的细节,记得说过的话,甚至是说话时的语气。   但此时此刻,站在萧沉身旁再看过去,这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已经不再重要。   梁潜落后一步,站在萧沉身后。   他听着萧沉一一回答众人的问题,却不再关心这具躯壳的生死。   直到副主任医师在萧沉话落后对众人说:“抱歉,我们真的尽力了。”   病房里有一声颤抖的啜泣。   白清凌举拳挡住嘴唇,背过身,面对着病床上的单玉成。   白家几人纷纷上前安慰。   然而听到一旁传来梁潜冷漠低沉的声音。   “哥,我们走吧?”   白清宇惊愕转身。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才分出精力关注其他、才看到梁潜竟然对单玉成的死无动于衷,还在医生宣布死讯时公然握着萧沉的手。   两人姿态亲密,俨然一对热恋爱人。   “梁潜……?”   白清宇不是不知道梁潜对单玉成的感情。   这四年来,梁潜从没试图遮掩那种几乎病态的依恋,这是任谁都能看出的事实。   而对单玉成这么依恋的梁潜,今天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又是在什么时候起,和萧沉这么亲近?   梁潜没有回头。   他拉着萧沉的手:“我的手术马上就准备好了,哥,今天能不能陪着我?”   萧沉说:“嗯。”   任务已经结束。   他留在这个世界,如今做什么都没有区别。   梁潜笑了笑,和他一起离开病房。   荀津等在门边。   对于老板的反应,他在车上就有了猜测,也没有太惊讶。   可在跟着两人准备离开时,他听到白清宇的声音。   “荀秘书。”   荀津忙回过神:“白总?”   白清宇皱眉走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荀津嘴角一抽,实在不好解释,只能避重就轻地说,“梁总他,现在最爱的大概是萧主任……”   白清宇皱眉更深,一向温和的脸上甚至有些气恼。   梁潜这么做,那白家算什么,丹影又算什么?   当初为了带走玉成,梁潜不惜和所有人决裂,这四年来不论发生什么都难以转圜。   可现在萧沉出现不过几天,梁潜就轻易地移情别恋,以至于玉成的死讯都可以完全不在乎。那这份感情,岂不是像个天大的玩笑?   “那个,白总……”   荀津看出他此刻的心情,不由又说一句,“其实梁总和萧主任在一起也挺好的。据我所知,为了萧主任,梁总以后不会再对丹影出手了。”   白清宇一愣:“什么?”   荀津说:“您没察觉吗?最近沉潜一直都很安静。”   别说对付丹影。   梁总都直接把公司打包送给萧主任了,哪里还会在意以前的恩怨。他现在在意的恐怕只有怎么天天和萧主任黏在一起!   真的很离谱。   以前怎么没人发现梁总是个不可救药的绝症恋爱脑?   白清宇对荀津的想法一无所知。   他又是愣了愣,才后知后觉,最近的确没有任何沉潜的动静。除了不知所云的改名。   沉潜。   白清宇忽地福至心灵。   萧沉?   他一脸复杂。   荀津没再和他多说:“白总,您先忙,梁总今天还有手术,我就不跟您聊了!”   手术?   白清宇还没问出口,荀津已经忙不迭跑远了。   看着他的背影,白清宇犹豫片刻,本打算跟过去看看究竟,可身后很快传来呼唤。   这里暂时也离不开人。   白清宇轻叹,只好留下收拾残局。   等他打理好一切,已经是下午四点,因为记挂着梁潜的手术,本想去看望,可到了地方,却被告知,梁潜的手术很成功,但拒不见客。   听到这句话,白清宇看着紧闭的病房门,又是叹了口气。   他最后还是没去打扰。   —   “哥,今天辛苦你等了我这么久,我喂你?”   “不用。”   “哥要是觉得这里不方便,其实我可以回家休养。”   “……”荀津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目不斜视盯着正前方的窗户,不想看到任何病床方向的蛛丝马迹。   资本家,你自己看看,这是医院最高档的病房套间,隔壁还有卧室,比酒店套房有过之无不及,哪里不方便了?   蓦地。   是粥碗打翻的叮当声。   “对不起哥,是我不小心,怎么办,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听到这个前奏,荀津表情扭曲一瞬。   余光看到萧沉果然起身走向卫生间,他神经紧绷,活像屁股底下坐了个炸|弹。   “咔哒”   卫生间的门合起。   老板冷漠的声音同时传来。   “东西呢。”   荀津忙从身后捞起袋子,走向梁潜:“梁总,在这!”   到了床边,他把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平平整整摆在床上,又看向老板,“您看行吗?”   早已不务正业的老板对他略一颔首,似乎还算满意:“拿过来。”   荀津于是又赶紧捧着东西放在他手边。   梁潜抬手轻轻抚摸一个来回,动作才停下。   荀津早已收回僵硬的双手,满腹嘀咕。   身残志坚?   这么形容又有点偏颇。   虽说梁总做了手术,确实算有一点身残,可他志坚的方向不正啊!   都这样了,不好好休养就算了——   荀津正想着,听到卫生间里的水声消失了。   他一个哆嗦,忙揣起袋子回到沙发上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萧主任出门时似乎扫过他一眼。   幸好老板及时开口。   “哥,你的衣服被我弄脏了,”   梁潜倚靠在床头,抬手拂过床边,“要不要换一件?”   萧沉已经看到他掌下的一件白大褂。   梁潜面不改色:“哥放心,是干净的。”   萧沉看过他的腿,再抬眼看他:“你想做什么?”   “哥在小看我吗?”   梁潜薄唇微挑,意有所指,“除了这条腿,我全身上下,哥都可以随便用。”   “…………”   荀津逃也似的窜出了门。   没人在意他的去留。   萧沉接过梁潜递来的手帕擦了手:“不要任性。”   梁潜说:“可衣服脏了,难道哥不想换下来吗?”   粘稠的粥洒在身上,即便简单处理过,也不能擦洗干净。   萧沉原本也没打算继续穿着它。   梁潜低声说:“还是哥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   萧沉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这里有专业的护工。”   “我不需要护工。”   梁潜说,“我只想和哥在一起。”   安静只有片刻。   不多时,梁潜看到熟悉的手拿走了床上换洗的白大褂,转脚去了浴室。   他抬头,目送萧沉的背影没入门后,唇边笑意一点一滴加深,始终留在脸上,难以抑制。   —   良久。   浴室的门再次打开。   梁潜收回视线,等到脚步声临近,又作势转脸看过去。   萧沉穿着准备好的白大褂。   不是工作区域,大褂被他穿得像一件特别的风衣,里面是修身的白色衬衫,但领带没有打,纽扣两颗没系,凸起的喉结还留有水迹,在动作间从敞开的领口滑落,流向隐约露出的小片胸膛。   梁潜的目光几度流连,看着他走到床边,忽然抬手按在被面,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   “噔噔——”   萧沉看向床头的监护仪。   数据显示,患者心率正在加快。   “萧医生——”   一只手倏地从侧边伸过来,借揽在他肩膀的力道,倾身往前,不留间隙地贴近。   萧沉转眼。   梁潜避开他的视线,埋首亲吻他的侧颈。   “你的腿不想要了?”   “我想。”   梁潜接连的吻停萧沉耳后,低声说,“所以我想请医生帮我检查一下。”   话落,他的另一手牵起萧沉右手,轻轻带在身上,往后摩挲。   “我这里好像有点不舒服,医生,该怎么做,我听你的。”   萧沉任由他动作,只道:“你的伤不在这里。”   梁潜看着他仍然平淡的侧脸,呼吸渐重,说话时语气越轻,心头越是灼热。   “没关系,检查总要先付定金——” 第26章   “荀秘书?”   坐在病房门口长椅的荀津抬起头,看到是白清凌,下意识站起来,“白少。”   白清宇就在白清凌身后,见他有意无意挡在门前:“怎么了,梁潜在忙?”   就是不知道在忙什么,连荀津这个总秘都被挡在门外,还一副风声鹤唳的样子。   “……呃,”荀津胡乱应了一声,转而问,“白总和白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白清宇说:“今天是玉成的葬礼,我们来问一问,梁潜要参加吗?”   荀津头摇得像拨浪鼓:“梁总不参加。”   白清宇来时也猜到这个答案,只是关乎玉成,他需要来问一句:“他的脚还是不能落地?”   “…………”   荀津艰难点头,“不行,还需要卧床休养。”   白清宇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心知里面的人不会欢迎他,既然得到了答案,他和荀津打过招呼,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门锁轻轻一响。   白清凌也看过去,发现是萧沉开门出来。   萧沉身后是荀津口中需要卧床休养的梁潜。   梁潜左腿穿戴着外骨骼辅助行走,看起来和术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身上的衣服有些松散,头发也凌乱垂在额前,显得有些慵懒。   唯独他的眼神,带着无意掩饰的不耐与凛厉。   白清凌对他仍有阴影,只是撞上他的目光,就止不住地发颤。   萧沉回眼。   梁潜才收回视线。   白清宇自两人出门,注意力就落在他们身上,难得没有察觉白清凌的异常。   渐渐的,他皱起眉头。   从正面还看不见,但萧沉动作间,他清晰看到对方颈后领口下的暧昧痕迹,新旧重叠,覆盖交错。这显然不是一两次的成果。   再看梁潜,也和以往的样子大相径庭,尤其那双眼底酝酿的不耐愈演愈烈,一眼就看得出是被打搅的厌烦。   刚做完手术没几天,竟然就在病房里——   真是——   白清宇的思绪几度停顿,不由看向一旁。   难怪荀津不在里面待着,要在外面守门。   刚说口的谎话就被无情揭穿,荀津正尴尬。   他咳了一声,问道:“梁总,你还没痊愈,怎么出来了?”   梁潜看向萧沉。   萧沉已经转向白清宇和白清凌:“明天下午三点,两位有约吗。”   白清宇问:“萧主任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对于萧沉,他心中十分复杂。   一是信任萧沉的医术,对方却在初到时就几乎宣布了玉成的死讯;二是萧沉曾在丹影走投无路时施以援手,可看现在的情形,他又实在分辨不清其中缘由。   萧沉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就像当年的单玉成,他始终无法参透。   梁潜的耐心却已经告罄,直言道:“谈沉潜和丹影的合作。”   白清宇愣住了。   一旁荀津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和丹影合作,梁总?”   “嗯。”   梁潜说:“通知简贤,让他做个计划,明天下午三点到诗莱酒店见我。”   简贤。   白清宇当然知道这是梁潜的总助,也是沉潜智囊团的刀尖,比起荀津,梁潜这时候提起简贤的名字,终于让这个天方夜谭般的提议有了几分可信度。   “还有白清凌,他明天也要到场。”   听到这句话,白清凌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惊惧地望着梁潜。   白清宇看见,往他身前走了一步,又问一句:“和沉潜合作,有我就够了,清凌为什么要到场?”   梁潜冷眼看他:“你以为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白清宇又皱起眉:“你——”   “总之对他有利无弊。”   梁潜沉声打断了他,“记住,明天下午三点,过时不候。”   萧沉淡声开口:“梁潜。”   梁潜收回视线,脸上的冷沉流水褪尽,对他笑说:“哥,我是在帮他节省时间。”   白清宇又看向萧沉。   这一幕,让他不由记起当年。   曾经也只有在玉成面前,梁潜才会这样让步,现在换成萧沉——   想到这,白清宇心头一跳。   一个荒诞的念头突然涌进脑海。   每次见到萧沉,总让他想起单玉成,这是巧合吗?   最关键的,以梁潜的个性,会平白无故对一个只是相似的人这样在意吗?   而今天发生的一切,和萧沉有关吗?   问题不需要问出口,其实他心知肚明。   自从萧沉出现,梁潜对丹影的态度有所变化。   他本以为握手言和就是极限,时至今日,竟然能看到沉潜和丹影合作的一天。   会让梁潜在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件事绝不简单。   “我——”   “哥。”   梁潜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白清宇,“话说完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看出梁潜根本没有再谈的意向,白清宇沉默下来。   之后看着两人转身回到病房,他看了看荀津。   荀津干笑:“白总明天见。”   白清宇在原地站了良久,才和同样沉默的白清凌离开。   等到病房前又归于安静,荀津叹着气看向重新闭合的房门。   梁总啊,去酒店开个房吧。   医院它天生不是干正事的料啊!   —   翌日。   下午三点。   萧沉和梁潜准时来到诗莱酒店包厢。   包厢内,见到他们进来,白清宇和白清凌从桌前起身,两人左右的一干人等也纷纷站了起来。   和沉潜的人合作。   众人从昨天听到这个消息起,都还处于茫然的状态,现在终于见到梁潜本人,才感觉到了一点真实。   可真正到了商谈合作的重要时刻,白清宇发现,主导这场洽谈的人不是梁潜,而是简贤。   梁潜本人全程和萧沉坐在一旁,洽谈从开始到尾声,都没有任何干涉的意思,仿佛根本不在意这场合作的结果。   直到圆满结束,萧沉起身,走向白清凌。   梁潜眼底渐沉,却也跟着他起身,抬手微摆。   简贤会意,带着众人迅速退场。   白清凌对公司的事一知半解,这种场合插不上话,一直坐在角落。   看到萧沉走近,他作势要站起来:“萧医生?”   萧沉示意他坐下。   梁潜这时把两份文件递到萧沉面前,和萧沉一起在白清凌身侧落座。   包厢内其余人已经散尽,白清宇在白清凌说话时也走过来。   萧沉已把文件放在桌面:“打开看看吧。”   白清凌不明所以,依言照做。   看到第一份文件内容,白清宇脚下停住,猛地看向梁潜。   不在萧沉眼前,梁潜没有表情的脸冷酷平静,是一向居高临下的漠视。   “股权转让……”   白清凌惊愕地看着这行字,几乎难以回神,“这是,沉潜的股份?”   萧沉说:“梁潜手里三分之一的股权,作为对你的补偿。”   小世界里的外物,对他而言没有丝毫意义,但对土著来说,却是巨大的财富。   主角接连遭受的阴影,一切都因他而起,本该得到一些补偿。   至于梁潜。   他会以另外的方式弥补。   白清凌喃喃:“补偿……”   那天发生的事,依旧是他的噩梦。   可沉潜集团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作为那一夜的补偿,这比梦境更不真实。   “这份文件是股权转让协议,那,另一份呢?”白清宇忍不住问。   白清凌也回过神,他看向白清宇,又看了萧沉一眼,才继续打开。   梁潜一贯偏冷的嗓音已经代萧沉响起:“这套房子,包括单玉成名下的所有资产,从今天起,是你的了。”   白清凌还没彻底清醒,又变得恍惚:“可……”   可哥的东西,梁潜不是从不允许任何人沾染吗?   对于这一点,有梁潜的表现在前,白清宇倒没有太过惊讶。   只是梁潜竟然会把沉潜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无条件转让给清凌,让他不可思议。   梁潜把笔放在桌面:“看完就签字吧。”   白清凌下意识拿起笔,但很快反应过来:“不……”   他握笔的手攥起拳头,“哥的遗产,我会交给单叔叔,至于这份协议,无功不受禄,我不会签。”   主角性格过于纯善,萧沉没去劝他,只对白清宇说:“这是他应得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白清宇迟疑着点头:“我明白。”   事情办完,早已等不及的梁潜握住萧沉的手,十指紧扣:“哥,我们走吧?”   “嗯。”   白清宇看着两人起身,看着梁潜看向萧沉的眼神。   那双近四年越来越冰冷的眼睛填着他从来见不到的笑意,还有梁潜话里话外对萧沉的言听计从,包括动作间绝容不下第三个人的亲密——   这都是四年前梁潜只在面对单玉成时才有的场景。   白清宇思绪繁乱。   不经意的,昨天涌上脑海的荒诞念头卷土重来,突然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看向萧沉的背影。   “哥——”   梁潜还在说话。   这个称呼,也是单玉成独有,梁潜绝不会对第二个人用。   白清宇骤然出声:“萧先生!”   那道陌生却熟悉的背影随之停下,回眼看他。   白清宇盯着萧沉。   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漆黑薄情,带着熟悉的压迫感,让他脱口而出:“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萧沉略有意外。   他看过白清宇一眼。   梁潜也回过头,沉眸看着莫名发问的白清宇,又催了一遍:“哥,电影要开场了。”   冷漠的声音让白清宇回神,不由低头自哂。   他在想什么,真是被今天的事搞得昏了头了。   原以为不会再有答案,却听到那声隐约熟悉的语气平淡响起。   “我是萧沉。”   如出一辙的从容。   白清宇抬头。   看到两人已经转身,并肩出了包厢。   萧沉……   —   陪梁潜在私人影院看一场爱情电影过半,萧沉手边的扶手被打开,一具温热的身体挤了进来。   明明灭灭的昏暗光亮打在两人身上。   梁潜借荧光闪过的间隙,吻了吻萧沉的唇角。   萧沉看着巨幕上的画面,淡声说:“是你想来看这些,专心一点。”   梁潜于是也看过去:“哥喜欢这部电影吗?”   他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所以没有等萧沉的回答,接着说,“我也不喜欢。可这些事我从没做过。”   他轻轻抱住萧沉的腰背:“反正无事可做,即使再无聊的东西,我也想和哥一起经历。”   反正无事可做。   萧沉眼底微动,垂眸看他。   “何况和哥一起做的事,再不喜欢,我也觉得别有滋味。”   梁潜紧紧缠在萧沉身上,高大颀长的身体缩手缩脚待在萧沉怀里,肉眼看上去一定不协调得滑稽,但他全不在意。   四年分离,久别重逢,他只想永远和这个人待在一起。   “不止是电影,以后我们可以去看山,看海,看世界的风景——”   说到这,梁潜声音放轻,“除此之外,哥,我想用一辈子的时间,只做一件事。”   萧沉说:“什么事?”   梁潜转眼看他:“找到哥喜欢的东西。”   萧沉微顿,和他对视。   “一件就好。”   梁潜说,“不论是什么,我一定会找到。”   片刻,萧沉问他:“如果找不到呢?”   梁潜如墨的眼睛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辉,和平常大不一样。   他笑着说:“如果这辈子找不到,那就用下辈子去找,下辈子找不到,还有以后的将来,总会有找到的一天。”   萧沉深深看他:“你确定下辈子还能遇到我。”   梁潜笑意不变,薄唇勾起的弧度有极致收敛的锋锐:“当然。哥,已经被我抓住,就别想轻易摆脱。”   话落,他埋在萧沉颈侧,听着耳边的心跳声,继续看向这场电影。   黑暗里。   交握的两只手,自始至终没有丝毫松动。   —   夜间。   卧室。   自我屏蔽的系统又自我解封,在宿主脑海中发出提醒。   【宿主,空间跳跃权限已解除,是否开始传送,返回主系统空间?】   萧沉缓缓睁眼。   他转脸看着挤在身旁熟睡的梁潜。   梁潜睡得很不安稳。   眉头紧皱,呼吸偶尔急促。每到深夜,他总有这样的表现。   四年的经历,让狼崽长大,也让他学会不安。   “哥……”   即使枕在萧沉臂膀,浑身被滚烫的气息包裹,到了梦里,梁潜仍是孤身一人。   他在无尽的黑暗里寻找熟悉的影子,却被无数闪现的画面阻挡视线,让他心烦意乱,只想打碎这堵幻象——   忽地。   一阵暖意抚在侧脸,似乎有指腹在他眉尾轻轻摩挲。   这只手的轮廓让他心安。   顷刻融入骨血的温度也让他释然。   紧接着,那道声音穿透深渊响在耳边,仍然平淡。   “睡吧。”   梁潜呼吸微错。   下一刻,气息渐渐绵长。   系统正在追问:【宿主,是否进行传送?】   萧沉没有收手,半敛的眸光也久久落在梁潜的脸上。   ‘我想用一辈子的时间,只做一件事。’   他走过的世界不知凡几,这件事尚且没有做到。   ‘不论是什么,我一定会找到。’   萧沉抚过梁潜睡梦中本能蹭磨的下颌。   普通世界的百年,对他只是弹指挥间。   既然梁潜信心满怀,空出这点闲暇,未尝不可。   ‘反正无事可做。’   系统疑惑:【宿主?】   这一次,它听到宿主很快给出答案。   【留下吧。】 第27章   光阴如梭。   梁潜最终还是没能做到许下的承诺。   “哥……”   静谧的卧室里,已经白发苍苍的梁潜躺在萧沉怀里。   他看到萧沉的面容也和他一样年华逝去,似乎苍老,但透过这张脸,这双和他对视的眼睛依旧深邃强势,一如当年,毫无变化。   萧沉垂眸看他。   梁潜双眼模糊,声音也渐渐含混,但唇边的弧度难以消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萧沉的手,轻声说:“我好像食言了,哥会怪我吗?”   萧沉看着他不复活力的眼睛。   这样孱弱衰颓的模样,和他并不相配:“不会。”   梁潜笑意又深,声音因无力显得更轻,却不软弱:“其实我一直想问,哥当初为什么留下?”   他没有等萧沉的回答,只趁意识还算清醒,又说,“如果是为了我,那么我也不算食言,是吗?”   “……就算还没找到哥喜欢的东西,”   梁潜的话几乎像一声叹息,却溢满笑意,“但我是你最感兴趣的人,这样就够了……”   他说着,如同往常一样,紧紧地抱住萧沉腰腹,把脸贴近萧沉臂膀。   可惜,衰老的身体无力支持他做得更多。   否则他还想像往常一样,再吻一次熟悉的心跳,最后吻过熟悉的嘴唇,和那双最璀璨的星星道别。   “哥,等我……”   他缓缓闭上了沉重的眼,“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你。”   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   他感觉到颈后的手微微有了动作。   熟悉的气息靠近,轻轻在他额前拂过。一触即分。   “睡吧。”   梁潜弥留的笑意被这简单两个字轻易击溃。   即便笃定可以做到,年迈的心也在瞬间酸涩不堪。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薄唇轻启。   只是还没说出那句想说的话,意识已经彻底分离。   “……”   —   【宿主,是否脱离本世界?】   萧沉扫过梁潜眼角流下的泪痕:【走吧。】   【好的——】   它话音没落,眼前画面兀地扭曲。   萧沉微蹙起眉。   空间传送的波动结束,面前却不是主系统空间的休息区,而是一条阴暗的街道。   周围环境脏乱,到处是堆积的金属垃圾,雨天刚过,坑洼不平的地面填满积水,几乎无处落脚。   但视野遥远处,无数光明灿烂的建筑立在云巅,繁华梦幻,像一座属于另一个位面的辉煌堡垒。   在这同时,一阵脚步声踩水过来,伴随着污言秽语的辱骂,大约七八个人。   “他妈的,老大,那杂碎在这!”   “让我过去,这次我一定要砍烂他的腿!看他还怎么跑!”   系统的声音才响起,也惊讶万分:【宿主,状态目前显示还在任务中,正在进行信息传输——】   【信息载入完成】   【宿主目前身份已确认:路人,柏克伦】   【柏克伦人体结构已复制——创建完成,请宿主激活使用】   【请注意,本次任务世界社会形态非健康,随时有生命危险!】   萧沉再睁眼,正倚靠在阴暗潮湿的墙角,脑海有残留的恐惧,不仅身体乏力,双腿的肌肉仍在颤抖,一阵火烧火燎的灼辣刺痛从胸腔一路往上蔓延,是人体运动到极限后的症状。   由系统复制重组的结构没有剔除原有的负面状态,这次传送,远比上一次紧急迫切。   “柏克伦!”   萧沉转眼看过去,对方全力打出的一拳裹着劲风已经到他眼前。   “你他妈再给我跑——”   萧沉抬手挡下这一拳,曲肘撞向对方面门。   来人毫无防备,鼻梁顿时传来一阵痛彻心扉的剧痛,可他还没来得及惨叫,腹中又被提膝狠狠上撞,疼得险些窒息,嘴里立即传来一阵血腥味道。   “我操——”   一句话还没骂完,腿弯又传来一阵剧痛,膝盖重重落地,他哀嚎出声,向着愣在原地的一众小弟怒骂,“你们他妈都是死人啊!”   小弟们正要冲杀过来,跑到一半,又停下了。   男人气怒交加,还没再骂,就感觉到冰冷坚硬的管口抵在了后脑勺,他不由僵住,摸了摸不知何时空空如也的腰间,慢慢举起手,不敢再挣扎:“别、别杀我……”   空气中流动着让他心惊肉跳的寂静。   他咽了咽口水,还没继续求饶,突然听到远处一声鸣笛,脸上立即大变:“不好,是执法队!柏克伦,那群家伙杀我们这些平民连眼都不眨,你快放了我,有事好商量!”   萧沉已经测试出原身身体的强度,也没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可男人对执法队怕之入骨,后脑的枪口刚移开,就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带着小弟们头也不回地跑远。   【宿主,我们这次的任务目标名叫贺昀,现在正被执法队追杀,请前往救援,赢得目标好感与信任。】   萧沉转眼,看向漆黑一片的街道深处。   这一次的强制传送,主系统连像样的借口都找不到。显然他在小世界的这段时间,又出现了主系统无法处理的变故。   何况在传输的剧情里,他现在使用的身份,柏克伦,只是目标贺昀被追杀时期遇到的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唯一的用处,就是身上遗留的身份信息和光脑,为贺昀隐匿行踪提供了短时间的帮助。   只能创建这样的身份用于任务,已经能看出主系统的力不从心。   【宿主,你不打算接受这个任务吗?】   见宿主久久没有动作,系统忍不住出声询问,【我在刚才已经几次联络主系统,均未收到回复,是否再次发起联系?】   主系统不经同意,擅自传送宿主来到任务世界,在它看来,是一种不符合逻辑的激进行为,极有可能导致宿主与主系统发生直接冲突。   虽然这样做对宿主并没有好处,但宿主从来不是一个过分宽容的人。   给主系统一些警告。   这是它认为宿主将会做的事——   【目标位置。】   【……】   没多久,系统沉默着在半透明面板上做好标记。   萧沉扫过一眼。   他所在的方位,是对方行进路线的必经之地,再过最多十秒就能见面。   也果然。   很快,拐角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萧沉看过去,一个神色冷沉的青年从黑夜里快步出来。   看到他,青年如剑锋利的眉皱了皱,握枪的手微微收紧,眸光幽深。   街道里安静着,只剩脚步沾水的黏腻声响。   直到两人擦肩而过,青年陡然发难!   他猛地转身,单臂扣住萧沉咽喉,右手握枪,稳稳抵在萧沉眉间。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青年低沉冷漠的声音掺着反常的沙哑,手却稳得出奇,“我提醒你,别耍花样。”   【发现任务目标:贺昀,十七岁,性格残酷,狠辣无情】   【记录中,该任务失败率同样高达百分之百,建议宿主谨慎接触】   萧沉没有出手,只淡声说:“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   贺昀眉头又皱。   分明被他牢牢控制,这个男人却连表情都没变化,语气平淡,似乎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   这样理所当然反客为主的态度,也让他心生厌恶。   他很清楚,这种人绝难掌控,他不可能留在身边;但他的时间不多,用来杀人太过奢侈,他也不能留下任何可追踪的线索。   “你——”   “没人教过你吗。”   倏地,萧沉打断了他,“分化期间,需要避免外出。”   根据世界信息,这个位面的性别不仅分男女,另有三个类别,alpha,beta,omega。   每个人到十八岁前,性别将彻底分化。   其中beta最为常见,却无法感知信息素;其余两种则以信息素为养分,互相吸引,列为天性。   alpha普遍身体素质强,作为主导力量,omega则相对柔弱,充当被保护的一方。   这两者分化期间需要稳定环境自我调节,并尽量避免接触对方任意信息素,否则引起发情期,后果难以预料。   贺昀扣在萧沉颈间的左臂蓦地一紧,下颚冷硬:“你能闻到我的信息素,你是omega?”   话落,远方传来的响动让他心底微沉,转而说,“带我离开这里,我可以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   萧沉语气未变,“这个理由不能打动我。”   贺昀往前逼近,凛然的双眼盯着萧沉:“你想怎么样?”   萧沉说:“一千万。”   贺昀唇边流出一抹轻蔑的冷笑:“没问题。”   说着,他松了手,“等到我安全离开,一千万,我会一分不少地打给你。”   萧沉看他一眼,转向另一个拐角:“走吧。”   贺昀落后一步。   他右手的枪没有收回,几乎无声地跟在萧沉身后,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萧沉知道他不会轻易交付信任,也并不在意他的戒备。   【规划路线。】   【好的。】   系统回答,【路线已规划。】   按面板提示的方位,萧沉走近路把贺昀带回了原身住处。   —   散乱。   逼仄。   廉价。   会住在这里的,无一不是社会底层。   贺昀站在门口,不动声色扫描过房中一应设施,才缓步进门。   但不久,他忽然顿了顿,转身避过萧沉的视线,从怀里取出一支抑制剂打进手臂静脉。   可惜这支alpha发情期的抑制剂,用在分化期只是杯水车薪。   察觉到体内不断翻滚的燥热,贺昀面不改色,再取出一支,缓缓注入静脉。   回身时看到萧沉正在对面,他冷声说:“不想被标记,你最好离我远点。”   他正处于分化初期被刻意引诱出的假性发情,一个omega出现在他的信息素释放范围,一旦引出属于omega的信息素,也许不止是标记那么简单。   话落,他看向对面的男人。   从阴暗的巷子来到光明的室内,他才注意到,对方身高并不矮,和他相差无几,只是刚才情况紧急,他没有过多观察。   此时男人脱了身上肮脏的外套,露出的身体不算健壮,肌肉也紧实有力——   不对劲。   这绝不是omega会有的身材。   贺昀看向萧沉的眼神凛冽黑沉:“你是alpha?”   这不可能。   众所周知,信息素等级是决定alpha力量强弱的根源。   他分化觉醒时的信息素是超S,这代表任何alpha在他释放的信息素内,都会受到绝对压制。否则派来追杀的他的人就不会全员beta,甚至试图用omega信息素引导他发情躁狂,失去理智。   如果眼前的男人是alpha,他的信息素即便只是溢散,对方也绝不该表现得这么轻松无恙。   贺昀拧眉。   除非这个人的信息素等级比他更高。但这更无可能。   “你究竟是谁?”   萧沉只说:“柏克伦。你可以这么称呼我。”   他的确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味道。   是一种浓烈饱含冲击力的腥甜气息,混杂着钢铁的硝烟,却并不滞涩苦闷,反而带着一股亢奋馥郁的香醇,隐隐透着阵阵不容抵抗的霸道,源自基因里最原始的成分。   不过,这份霸道尚未成熟,还显得太过青涩。   “柏克伦?”   贺昀皱眉,“难道你是beta?”   话说出口,他自己就已否决。   作为beta,柏克伦从一开始就不该闻到他的信息素,更不该分辨出他处于分化期。   “好了。”   萧沉没再理会他的问题,“你现在已经安全,该兑现报酬了。”   闻言,贺昀眸光微动,转而道:“我现在只是暂时脱离危机,远没到安全的地步。”   萧沉听他说完,挥手的指令关了房门:“你想欠我的帐?”   贺昀视线往后微转,又看向身前,握枪的手指蓄势待发,冷冷笑道:“区区一千万,只要我确认安全,自然会转给你。”   萧沉在他话间闪身,话音刚落,人已到他面前。   贺昀脸色微变。   他抽身急退,右手正抬,手腕就被一阵无可抗拒的力量扣住,让他难以挣脱,手里的枪也落入对方掌心。   他看着柏克伦站在原地,抬手的动作慢条斯理,似乎只稍稍用力,他的身体不由自主,被迫走了过去。   萧沉把他徒劳的挣扎握在掌心,随手打开他的光脑,扫描他的虹膜,点进存款界面。   五个鲜红的字眼从投影中闪出。   账号已冻结。   萧沉转向贺昀:“区区一千万?”   贺昀自知不是对手,五指缓缓收紧,脸上一片冷然。   他不能理解,以他的身体素质,论单一作战能力,迄今为止,他连败绩都没尝过,何况这么轻易将他缴械,甚至一次交手就让他失去反抗能力。   难道柏克伦的信息素等级,真的比他更高?   正在这时,贺昀眉头一紧。   猛烈的腥甜从他身上扩散,骤然席卷整个房间!   “松手!”   贺昀沉声说,“既然你是alpha,给我你的抑制剂!”   发情。   他脸色微冷。   这种低劣作呕的本能,像被欲|望支配的野兽,他从来不想拥有。   萧沉说:“想结束分化期发情,你需要的是信息素。”   贺昀神情更冷:“不!”   发情期间的标记结合,和野□□|媾又有什么区别。至于依靠吸入信息素自行纾解,那是废物的做法。   萧沉看他一眼,松开他的手,走进卧室。   再出来时,贺昀已经挽起袖口。   没等萧沉走近,他闪身迎了过去,接过萧沉手中的抑制剂,直直扎进血管。   “一千万零一千。”   贺昀气息略微缓解,抬头看向身前。   他知道柏克伦的意思,也看出对方想要的只是报酬。   这种情况无疑简单轻松得多。   贺昀想着,往后一步,坐在唯一还算整洁的沙发,握住炽热滚烫的右臂,闭目调整呼吸:“放心,在我离开之前,我一定会把这笔钱还清。”   可一句话说完,他皱起眉头,又睁眼看向萧沉。   “你的抑制剂等级是多少?”   萧沉说:“F。”   “什么?”   贺昀眉间刻着深切的皱痕,“这种等级的抑制剂对我不起作用——”   他说着,握在右臂的五指狠狠一紧。   瞬间,浓郁强烈的腥甜信息素陡然在狭窄的空间内爆发!   贺昀气息粗重,再开口,低沉沙哑的声音里绷着悬在一线的理智:“柏克伦,我的信息素对你没有好处,给我C级以上抑制剂!”   萧沉说:“我这里只有F级。”   贺昀冷厉的视线盯着他,眼底已经因发情的浓重欲|望激出血丝,显得猩红:“你耍我!”   一个能抵御超S信息素的alpha,家里怎么可能只配备F级抑制剂?   萧沉无意解释,已经转身。   原身的等级是F,但这具身体是由系统重组,现在完全由他掌控。   面对贺昀填满整片空间的浓烈气息,即便他能随意操纵信息素,体内源自基因的本能反应也在躁动。   受他控制,这份本能不再是被威慑的驯服,而是alpha特有的兴奋。   “站住!”   发情在即,贺昀的理性在迅速减退,被放大的情绪则顷刻占据上风。   他红着眼看向那道置若罔闻的背影,粗|重的呼吸愈发炙热,被漠视的点滴不快正无限膨胀。   “我让你站住!”   萧沉垂眼,看到肩侧紧扣的手掌,借力回身。   贺昀冷不丁对上他的脸——   对上那双眼睛,贺昀眼底如血的怒色微滞。   但随后温热的气息纠缠,转瞬又挑起新一轮情|欲攀升。   他扣在萧沉肩头的手下意识松开,出于本能,抚上萧沉颈侧,向颈后摸索。   萧沉凝目看他。   贺昀往前半步,原本冷淡的薄唇烧红火热,锋利如冰的眼睛也不复凛冽,渐渐充满天性的占有。   他眼底有柏克伦的倒影,眼底深处,是不久前明白显露的厌恶。   被欲|望摆布,对他是一种耻辱。   贺昀正倾身过来。   当滚烫的呼吸拂过侧脸,萧沉终于抬手。   他握住贺昀的脖颈,拇指推起贺昀的下颚,露出脉搏激烈跳动的左侧颈,才把人揽在怀里,微微低头——   微暖的唇瓣落在后颈,贺昀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萧沉扣住他的腰身,在他不成章法的回应里,找到他的腺体。   犬齿刺入颈后的同时,贺昀闷哼一声。   从肩颈蔓延的剧痛霎时让他恢复清醒。   下一刻,他清晰感觉到属于alpha的信息素注入腺体。   意识到这一点,贺昀漆黑的眼睛如同黑渊,狂烈磅礴的怒火骤然在心底涌起。   “柏克伦!”   话音堪堪落下。   似有若无的战栗随着信息素注入,强行刺激着敏|感的腺体。   贺昀一时不察,即便及时克制,仍发出一声似痛非痛、忍耐的喘|息。   “不……” 第28章   剧烈的痛苦蔓延全身。   陌生alpha的信息素在体内肆意游走。   贺昀下颚冷硬如铁,强行克制着发情期有如野兽的作呕欲|望。   他的神智在痛苦中偶然清明,却每每感知到身体在沸热中沉沦,这让他厌烦憎恶。   “你……”   年轻alpha受本性驱使,抬手紧紧拥抱着怀里温热宽厚的身体,几次少有的清醒让他握紧拳头,可推拒的力量在对方不可抗拒的钳制下,像是欲拒还迎。   “放开我……”   贺昀说着,愈发灼热的呼吸却在逐渐靠近。   他在昏沉的意识下亲吻唇边的肌肤,回神睁眼时,心中只剩愤怒。   但他的动作全被面前的alpha强行镇压。   被另一个人压迫到动弹不得,这是他生来没有的体验。   特殊时期的情绪得不到释放,也让他心底的怒气与烦躁千百倍凝聚压抑——   忽地。   无声爆炸的腥甜信息素飓风一般在房间内扩散!   贺昀的眸光深幽如墨,发情期的炽盛欲|望与alpha疯狂的亢奋从这双眼中喷薄。   他抱住萧沉的手无节制地用力,随着“刺啦”一声,萧沉上身的衣服像一张轻薄的纸,在他手中破碎落地。   萧沉顿了顿。   这样近的距离,超S等级的信息素灌入鼻腔,属于alpha本能的敌意在血液中暴动,他的信息素也不可避免地溢散出来。   闻到alpha信息素的刹那,贺昀眼底猩红一片,他扣紧掌下劲瘦的腰身,正要逼近——   一阵更加浓郁的信息素注入腺体,贺昀本能的反应不作遮掩,发出一声颤抖的呻|吟。   但下一秒,几乎分筋断骨的痛苦眨眼覆盖全身,他的意识刹那狂卷回笼。   “你!”   贺昀呼吸粗重。   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欢愉在他体内分割战场,对他而言,是一场度秒如年的折磨。   “够了!”   见他彻底恢复清醒,萧沉离开他的后颈。   犬齿从腺体抽离,贺昀的左肩因深入骨髓的痛苦微微颤抖着,可发情期的腺体敏|感到了极点,只是对方呼吸时喷洒的气息挤入缝隙,就让他小腹内燥热难当。   贺昀双拳紧握,不能自持地勉强抑制着。   他的额头抵在萧沉肩侧,呼吸急促,浑身燃起的沸腾烧热像滚进血管的岩浆,他难以阻挡,也无计可施。   他感觉到萧沉的手掌在他肩颈停留。   发情期的触感百倍增强,这种从未体验的肌肤接触让他沉迷,脑海中有无数聒噪的声音凝成同一道。   多一点。   再多一点——   不!   贺昀猛地睁眼!   ——超S级alpha一瞬爆发的力量甚至媲美机甲,他在回神的瞬间抬手推在萧沉身上,却见对方只是稍稍动作,不知怎么卸去他的力气,又将他全然压制。   然而紧接着。   对方松了手,漫不经心的,似乎浑不在意他会做些什么。   贺昀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盯着萧沉,眸光中,受本能操纵的怒火正迅速消退。   此时此刻,他异常冷静。   他完全能够领会柏克伦的深意。   如果真的不在意,就不会在强行压制之后才放手。   现在会放过他,只会是因为,他在对方眼里不值一提。   贺昀狠狠攥着拳。   尖锐的疼痛让他保持清醒,发情期的欲|望还在脑海中叫嚣,但也已经不足为虑。   同是alpha,柏克伦对信息素的掌控他生平仅见,纯粹身体的较量,他也拍马难及。   仅仅进门至今的短短时间,柏克伦出手并不频繁,也并不暴虐,反而有种随意超然的自信。   柏克伦是想让他明白——   不论从哪个方面,他都不是对手。   贺昀垂眸,冷漠的眼睛沉峻如冰。   柏克伦,第一个让他得到这份认知的人。   但没关系。   现在的他不是对手,不代表将来也是如此。   站在这件逼仄脏乱的屋子中,贺昀静静感受着自后颈蔓延、仍在体内冲撞灼烧的痛苦。   被alpha标记。   这样的耻辱,他会永远记住。   —   【宿主,此次任务主线内容发生变化,可是依旧以攻略人物、争取目标好感为主。】   等到萧沉独处的时间,系统开始常规建议总结。   【根据大数据测算,建议宿主计划不变,以奉献型人格与目标相处,较易完成任务。请问是否列为执行计划一?】   萧沉说:【取消。】   系统一愣:【由于任务成功率为零,无法为宿主提供其余可行计划。请问是否确认取消该项计划?】   萧沉说:【嗯。】   系统不明白。   前次任务,宿主最终的补救任务虽然宣告失败,可之前引导目标与主角针锋相对的任务一直非常顺利。   第一次脱离小世界时,如果不是出现意外,任务极有可能完成。这也是无数接取这个任务的宿主中,唯一不断突破记录的完成度。   由此可以看出,计划一可行性很高,所以它无法理解,宿主竟然会放弃这个最轻松的捷径。   但宿主的决定,它向来不能置喙。   【好的。】   萧沉脚下没停,径直去了浴室,洗去原身在夜雨中逃命的脏污。   他再回到客厅时,贺昀正坐在沙发,五指修长的右手把玩着空管的F级抑制剂,锋利的眉眼不露神色,透着冷意的轮廓仍然凛厉。   听到脚步声,贺昀抬起头。   发情期的迹象,从这张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端倪。   萧沉看着他幽邃的点漆眼睛。   比起十七岁的梁潜,面前的这个青年更自负,也更张扬。   他们生长的环境不同,性格不完全相似。   “假性发情也需要抑制剂辅助。”   贺昀说,“我需要C级以上药效,请你帮我。”   他的话并不理所当然,这是一句请求,但语气里掺杂着笃定,丝毫没有伪装。   萧沉说:“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   “我欠你一千万,如果你还想要,我现在就不能死。”   贺昀的嗓音里还有沙哑,这种不利的弱点才被他刻意掩饰,“只要你帮我,抑制剂的钱我也会翻倍奉还。对你来说,这是一笔稳赚不亏的生意。”   这间简陋的房子处处透着穷酸,甚至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几件,他看得出来,不论因为什么,这个alpha活得穷困潦倒。   而且柏克伦需要钱,否则不会在初见面提出一千万的报酬。   这很好,柏克伦有需求,他才有谈判的筹码。已经救下他的沉没成本,加上重金许诺,这是打动对方的突破口。   萧沉说:“一句空话,还不足够。”   贺昀眉头微挑,眼底流露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等级是超S,放眼整个星系,也是凤毛麟角。就算你想在最短时间内拿到钱,只要你帮我隐瞒信息,联邦内的比斗场,你想赢多少都没问题。”   系统解释:【宿主,比斗场竞技这个世界存在的暴力格斗,通常由奴隶或alpha同台竞技,从上层社会到底层平民,都喜欢观看并参与赌博。】   贺昀接着说:“我指的是地下比斗场。”   系统接着补充:【地下比斗场,规则是生死不论。】   萧沉看了贺昀一眼。   信息传输完毕,他已经了解新任务的基本信息。   这个位面比较梁潜所在的世界,相对偏向未来,科技发展也更迅速,探索宇宙的人类已经走出星系,将所有发现的星域划分行省。   他现在所在的星球迦南地,被称为繁华的黄金之都,是整片星系最中心的首都星,隶属星际三大顶尖势力之一、也就是贺昀口中的萨罗联邦。   而贺昀出生的贺家,则是萨罗联邦内一个权贵家族。   可惜贺昀不算走运,只是贺家遍地开花的私生子之一。   分化觉醒超S级信息素后,贺昀立刻受到重视。   这份重视不止来自家主,也来自争夺内部资源的众多贺家人。   不过贺家家主并不太过在意这场暗斗的过程,所以没有阻拦。对家主来说,任何人从这场争斗中脱颖而出,都是贺家最顶尖的精英。   至于贺昀,如果身死,说明能力有限;如果成功逃脱,才配得上精心培养。   贺昀在分化期遭到多方围剿,后续按理想状态发展,他应该用半年时间彻底摆脱追杀,并在之后几年暗中强大自身力量,向贺家展开报复不成,被主角诛杀。   但原剧情中,贺昀只用一个星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并在三个月内接连消灭了围剿他的几方势力,包括家主在内,整个贺家从此一蹶不振,被其余势力飞速瓜分。   即便如此,贺昀也没打算放过贺家,主角身为曾被家主最看重的继承人,被他逼得逃离迦南地,在各个星域流窜逃亡,随时可能身死,也直接导致世界本源随时可能崩溃。   猎物和猎人的身份互换,主角却做不到贺昀曾经做到的事。   最新任务内容已经不是引导目标和主角对立,而是拖延时间。   拖住贺昀崛起的脚步,为主角的发展争取充足的时间。   “如果你不信我。”   贺昀和萧沉对视,“我可以在光脑和你签订联邦契约,此后我名下的每一分钱,都会优先转到你的账户,直到我还清债款为止。”   萧沉淡淡说:“这种空话,会让我对你的印象大打折扣。”   贺昀皱眉。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   他在躲避追杀,本身不会再使用真实身份,名下当然也不会有钱进账。   可他现在的确身无分文,去银行解锁账户更是愚不可及,如果柏克伦一定要他另外许诺,他也没有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   “这是你该考虑的事。”   萧沉说,“还有,我希望你知道,我的余额只剩五百。”   贺昀一怔,皱眉更深:“可我的假性发情是被恶意引诱,会持续五天,C级抑制剂一支五千,一天至少三支才能满足我的需求。”   萧沉还没开口,房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是激光枪击中门锁的声音。   “柏克伦,开门!”   贺昀脸色微沉,立即起身,退向卧室:“你有麻烦?”   萧沉说:“是你的麻烦。”   系统已经在面板上投放门外的监控视角。   一队穿着制服的男女站在门边,已经打算夺门而入。   【宿主,是联邦执法队,执行任务期间杀伤平民无罪,请谨慎处理。】   萧沉扫过贺昀:“去躲起来。”   贺昀毫无犹豫,立刻退到卧室门后。   “柏克伦,再不开门就要晚了!”   外面的人还在吵嚷,门忽然打开了。   萧沉走到门边,十二把镭射枪同时举起,齐刷刷指向他。   “大人,他就是柏克伦,是我们这唯一的alpha!”   站在制服小队身旁的男人谄媚地笑着,“您看是您要找的人吗?虽然他的信息素等级是最低等级,和咱们beta差不多……”   他还在喋喋不休,站在小队首位的执法者皱起眉头,对身后队员摇头:“不是他,走吧。”   “哎大人,那个提供线索的赏金——呃!”   男人脸上谄媚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换成恐惧,人已经直挺挺倒地,胸口的枪洞血肉模糊,在身下很快聚起一滩血泊。   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果然是贱民,浪费我们的时间还敢要赏金?”   “行了,赶紧继续找吧,免得不好交差。”   执法队闲聊着握枪转身,启用动力设备,齐齐低空飞往远处。   萧沉正要关门,听到左前方传来一阵嘀咕。   “都看清楚了吧,这就是执法队,里面全是迦南里的上等人,咱们这些低等平民,在人家眼里就像畜生一样,一句话听不顺耳就随便宰了,所以全都给我记住喽,可千万别跟那些上等人打交道!”   “老大说的是……”   “咱们都听老大的!”   萧沉循声看过去。   左前的街道拐角处,七个人影或蹲或站,正鬼鬼祟祟地往外探看。见执法队全部离开,当先一人挺着胸脯走了出来。   见状,系统适时提醒:【宿主,是今天与原身柏克伦有冲突的人,他叫朱利恩,是这片平民街区的流氓头目,以高利贷和收取保护费为生。原身在剧情中就是因为没钱交保护费,被他带人殴打致死。】   “看什么看!”   朱利恩注意到萧沉的视线,色厉内荏,“柏克伦,之前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小弟们也为他壮起声势。   “就是,柏克伦,你的保护费今天再不交,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萧沉上下扫过朱利恩。   朱利恩被他看得脑后一阵凉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又要干什么!”   萧沉说:“半小时后,到这里算一算保护费。”   朱利恩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你要交保护费?”   说实在话,之前被柏克伦拿枪指在头上,他就放弃了再找柏克伦收保护费的想法。   alpha毕竟是alpha。他是这么想的。   这个街区人人都不相信,这个窝囊又软骨头的柏克伦竟然真的是个alpha,现在他信了。   那种压迫感,他只是回想一下都头皮发麻,根本不是beta能释放的。说不定那就是alpha的信息素——   等等。   柏克伦怎么说的?   算一算保护费?   他又没涨价,还要怎么算?   “……老大,老大?”   朱利恩眨了眨眼:“啊?”   “那杂、柏克伦进去了,我们真要等半小时再过去?”   朱利恩紧了紧领带:“那当然了,我们又不是强盗,说好了等他半小时,怎么能言而无信?”   “……”小弟欲言又止,还是没说出口。   柏克伦也没跟你说好,那好像是个通知吧?   朱利恩看着被柏克伦关上的房门,大手一挥,带着小弟们回到巷子里,蹲了足足半小时,准点过去敲门。   “吱呀”   房门也如约打开了。   朱利恩对小弟们不屑一笑:“你们老大我盛名在外,他会不怕?”   说完推门进去。   “柏克伦——”   三个字刚出口,身后“砰”的一声,房门猛地合上了。   朱利恩见势不妙,忙转身要跑,可徒手扒不开紧闭的房门,他只好背靠门边,赶紧抬手去摸腰里新换的枪,却见眼前黑影一闪,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就出现在眼前,轻而易举从他手里拿走了武器。   对方穿一件皱巴巴的黑色风衣,戴着一顶帽子,微微扣下的帽檐挡住那双眼睛,阴影里的下半张脸也被立起的黑色衣领牢牢遮掩。   这种打扮杀气横生,朱利恩浑身一抖。   “别杀我!”   贺昀冷冷看他一眼,带着枪回到萧沉身后。   朱利恩双腿酸软,看向萧沉:“你的保护费我不要了……以后我也不会再来打搅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萧沉没有回头,只说:“你觉得呢。”   贺昀未语,抬枪指向朱利恩腿间,扣动扳机,击中门板。   “啊——!”朱利恩吓得撕心裂肺,惨叫一声,顿时跪倒在地,忙说,“还有您之前存在我这的钱,我如数奉还!”   萧沉点亮光脑:“转账吧。”   被枪指着,朱利恩不敢拖延,立刻转去十万。   见萧沉挥散投影,他刚松口气,信息界面跳出一张清单组成的契约,随后是柏克伦的声音。   “明天之前买齐。”   朱利恩大概看完,欲哭无泪。   清单上的东西小到营养液,大到代步工具,林林总总加起来,二十万都不一定能打得住啊!   可枪在别人手上,他哪敢说一个不字,只能签了这份受主脑监控的契约。   “好的……我这就去……”   萧沉挥手开门,朱利恩惨白着脸从门里爬了出去。   他走后,贺昀微微一晃,但很快站稳,缓步走到沙发前坐下,才抬眼看向萧沉:“最迟今夜,我必须拿到抑制剂。”   空气里流动着浓重的信息素味道。   发情期始终没得到有效缓解,他随时处于失控的边缘。   “或者让我离开,我会自己找到解决办法。”   萧沉淡声说:“你以为,你有选择的资格?”   贺昀眼底冷沉,握枪的手狠狠收紧。   柏克伦亲眼看着他缴械,此刻却背对着他,分明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   短暂的相处,他已经彻底领会这个alpha的强势。   不允许任何、哪怕丁点细节脱离掌控,这代表对他自由的绝对束缚。   他的实力被全盘碾压,连心理的博弈也完全落于下风。   柏克伦并不在乎他的生死,看起来也并不缺少赚钱的门路,却在遇见后始终对他步步紧逼,不给他喘|息的余地,再这样下去,他注定只能作为被掌控的弱者,永远逃不出对方的掌心。   这样的结果,怎能让人忍受?   好在,信息素高度敏|感,对他的力量也同比增幅,现在处于极限,正好是他的绝佳时机。   贺昀想着,身体已经有了动作。   对方毕竟救过他,他没有动枪,只是在萧沉走进卧室时,闪身悄然来到门口——   “想走?”   贺昀瞳孔紧缩。   怎么可能!   但一股巨力在他一瞬的思绪间猛然按在后脑。   这只手掌曾扣在他颈间,力气同样不容抵抗。   贺昀正要回臂去挡,后脑的手掌倏又用力,这一次,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脸按在金属材质的廉价门扉。   这股力道与此前不同,似乎也带有金属的冰冷与坚硬。   紧接着,那道平淡的嗓音传到耳边。   “没有我的同意,你想走到哪里?”   “……”贺昀气息粗重,他握拳抵在门边,这样难堪的姿势让他心头愠怒。   萧沉欺身靠近,同样平淡的眸光微转,看着他因怒色染红的侧脸。   既然好感对任务毫无用处,那么还是以最简单的方式接手。   完全压制,掌控一切。   只有绝对顺从,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第29章   深夜。   十点三十八分。   朱利恩不情不愿地敲响房门。   房门应声开了。   朱利恩带着身后的机器人推门进去,脸上的心痛立刻换成讨好的笑容:“柏克伦,东西我带来了,您过目!”   一队送货机器人拖着货物走到客厅正中,包装箱一件一件卸下,让本就狭窄的空间变得更加局促。   可拆了包装,里面的东西放在一起摆放整齐,除了两对腿部动力设备,其余所有物品,两个手提包装下绰绰有余。   朱利恩让出位置,站在机器人清理出的一再堆高的包装箱旁,干笑着说:“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买这些东西花了他足足二十三万,疼得他心都在滴血,他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被柏克伦无底线地压榨。   萧沉说:“嗯。”   朱利恩一喜,忙跨过地上的箱子,往门外跑去。   “准备一辆飞行器,半小时后过来见我。”   “……”朱利恩表情僵住,回头看向萧沉,“我一会……还有私事要办……”   其实没有。   可他怎么能从一方首领变成别人的走狗?太丢人了!   “是吗。”   萧沉说,“那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朱利恩暗自咬牙。   这个该死的恶棍!   他又送钱又送东西,竟然还不知足,继续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被柏克伦敲诈到什么地步!   可余光瞄到沙发上坐着的风衣男。   这人比第一次见面时,好像更危险了,还没靠近,他就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凉意,再想起对方的身手,一瞬间就能要他的命——   朱利恩打了个寒战。   这八成又是个alpha,该死,怎么不好惹的alpha全被他碰上了!   “还有,准备一个十万的无主账户。”   “!”朱利恩睁大眼睛,“还要十万?你怎么不去抢!”   萧沉看他一眼:“有必要吗。”   “…………”朱利恩咬牙切齿。   没错,有他这个取款机,柏克伦根本用不着去抢。   萧沉说:“去吧。”   朱利恩深吸一口气,忍下心头的苦闷,扭头离开了。   他走出柏克伦的房子,听到关门声,才回头看了一眼,回家的路上越想越来火。   不就是两个alpha,现在没有主脑契约,他有什么好怕,凭什么还被勒索!半小时后他不去,看柏克伦能把他怎么样!   想到这,朱利恩索性召来了所有小弟,带上枪在家里严阵以待。   半小时过去。   风平浪静。   朱利恩松了口气,正要和小弟们把酒言欢,就听到门外“轰”的一声。   金属制的房门被一脚踢开。   瓢泼的雷雨随之从屋外灌了进来。   原来又下雨了。   朱利恩屏着呼吸看向门外。   承受巨力的房门轰然倒下。   在这同时,空中划过一道紫极电闪,骤然将门外的场景放亮。   一道身形挺拔的人影就站在门边。   “谁?!”   没人回答。   紧接着,一道惊雷炸响!   朱利恩吓得狠狠一颤。   他看得清清楚楚,对方身上穿着一袭黑色风衣。   这风衣皱褶不平,布料低廉,穿在人影身上却格外狂恣,在嘶吼的夜雨中猎猎作响。   “你、你到底是谁?!”   “……私闯民宅,再不说话开枪了!!”   在小弟们提心吊胆的叫喊中,人影走了进来。   竖起的衣领几乎挡住他的脸,黑夜里更看不清他的神情。   朱利恩瑟瑟发抖的站在小弟中间,看着对方微微抬头,帽檐下那双漆黑残酷的眼睛一闪而过,隐约泛着红芒,像死神收割前的最后一次标记。   “上……上!”   朱利恩踉跄着退到小弟身后,怒骂到了嘴边,只剩下吓破胆的催促,“去拦住——”   但半句话的功夫,人影已经到了他面前。   朱利恩下意识扣动扳机!   “砰!”   可是,这么近的距离,他竟然打空了……   朱利恩抖着手,亲眼看着手里的枪被毫不费力地对方抽走,攥在手中,废铁似的成了一团。   随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扼住他的喉咙。   修长的五指线条流畅,分明像赏心悦目的艺术品,却如此暴虐蛮横,力道重得让他险些直接断气。   “呃……”双脚离地,朱利恩双眼翻白,无力的双手祈求地推搡着对方无动于衷的手臂,“别……饶……”   濒临死亡的瞬间,他从阴影里看到那双填着血丝的锋利眼睛,里面没有对他的怜悯,只有冰冷的无情。   幸好,另一道有如神降的声音拯救了他。   “好了。”   贺昀扣在朱利恩咽喉的手微一用力。   但很快,他压下心底由发情期催动的暴戾,一把将手里的beta摔回人群。   朱利恩像一条死鱼摔了下去,刚一落地,就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贺昀对此漠不关心,回到萧沉身后站定,才闭了闭眼,压下血管里崩腾躁动的欲|望,沉声道:“我最多能再坚持半小时。”   半小时后,他的信息素爆发,他将彻底失去理智。   萧沉只说:“我希望你可以坚持更久。”   贺昀胸膛起伏微重。   他盯着萧沉毫无波澜的侧脸,心间再度涌起愤怒的火海。   如果不是这个alpha,他不会让自己面临这样窘迫的困境,对方却根本不打算顾及他所经受的折磨,只是对他发号施令,语气听起来平淡,却根本不容置辩。   朱利恩这时爬了起来,他捂着剧痛的脖子,惊恐地看向两人,连忙扯起嘶哑的嗓子急声说:“我准备好了!飞行器就在外面,你们想去哪,我马上带你们过去!”   死亡的刀尖悬在头顶,他顾不上许多,边说边跑向门口,向两人露出强逼出来的笑容,难看,讨好。   对于这样欺软怕硬的底层渣滓,贺昀见过不知凡几。   他再度压下起伏不定的情绪,眉头皱得很紧。   特殊时期,他的情绪波动不受控制,更让他明白抑制剂的重要性。   设法离开柏克伦,他必须先抑制亢奋的信息素,否则没有成功的可能。   走在萧沉身后,贺昀看着面前的这道背影,身侧收紧的五指也缓缓松开。   和这个alpha交锋。   想到这一点,他眼底眸光微闪。   除了被压制的不快,他清晰地感知到,更浓的期待正在蔓延。   —   “什么?黑市!”   听到这个要求,已经启动飞行器的朱利恩瞠目结舌,“可是,那种地方,我……我……”   他不敢去。   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他一个普普通通的beta,去了岂不是找死吗!   萧沉抬眼看他。   朱利恩闭嘴了。   去黑市是可能会死,忤逆这两位的意思,是立马会死。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飞行器升空,平稳地按规划路线低空飞行。   朱利恩对这片平民区了如指掌,黑市的地点也是熟记于心,很快操作飞行器在一家门可罗雀的二手商店前停下。   “……到了。”   朱利恩已经强忍好奇,可看到萧沉没有起身的动作,还是忍不住问,“你不下去吗?”   萧沉看他一眼,从怀里取出一张清单。   “……”朱利恩心领神会,从他指间小心翼翼地接过这第二份清单。   看完清单上的内容,他松了口气。   十万。   原来之前要他准备的无主账户是用来采买黑市里的东西。   “抑制剂?”   看到这一项,朱利恩犹豫着说,“黑市里C级抑制剂的价格要六千,比外面贵了整整一千,我能不能在外面买?”   闻言,贺昀不由转脸看向萧沉。   在黑市购买抑制剂。   他心知柏克伦这么做是不想被查出踪迹。   通过主脑从星网订购一件物品,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送达。   柏克伦已经有了资金,却没有帮他购买,已经能看出这个alpha的缜密。   贺家追杀他到这里,一定会严密监视这里的星网动态。   一个只有F级alpha的平民区,突然出现C级抑制剂,哪怕把这里夷为平地,那群废物也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在黑市交易即便也有风险,无疑会降到最低。   柏克伦并不知道追杀他的是谁,但显然不愿为他冒险。   “买十五支,要白花一万五呢……”朱利恩心疼,这些花的可都是他的钱啊。   贺昀冷眼看他:“不能。”   对上他,脖子还在隐隐作痛的朱利恩惊吓更甚,听到他开口,忙收起清单,开门跳了下去。   他走后,飞行器内陷入安静。   许久,贺昀的视线从窗外转向萧沉:“你打算离开这里?”   萧沉的清单,全是出行所需的用品。   一次性购买十五支抑制剂,也表明对方不打算再来一趟。   萧沉说:“嗯。”   贺昀直言问:“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帮他?   为什么为了帮他,这样不计代价?   经过相处,他很相信,在那条巷子里,如果柏克伦不想出手,以他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对柏克伦产生威胁。   而那所谓的一千万,以柏克伦迅速敛财的能力,恐怕也并不在意这张空头支票。   所以,为什么?   既然他之前对柏克伦做出的推测全部失误,那么柏克伦在最初做出的选择就是最大的谜题。   贺昀看着萧沉。   为了帮一个陌生人,宁愿离开生活已久的住所,这绝不会是眼前这个alpha的性格。   萧沉正闭目养神,没有看他。   不过,既然他需要一个理由,这很简单:“你很像我的弟弟。”   弟弟?   贺昀皱起眉头,看向萧沉的眼底又泛起不由自主的浅淡怒色。   他正被当成另一个人对待。   难道自始至终,对方都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这样的认知让贺昀心底油然升起愤怒。   他很清楚,这份愤怒是被发情期敏|感情绪放大的结果,但不可否认,他对此的确感到不快。   他是贺昀,不是什么人的替代品。   “你弟弟在哪?”   贺昀收回视线,声音在不知觉间冷沉,“我可以帮你找到他。”   “他已经死了。”   贺昀微怔。   他又看向萧沉。   可对方的神色仍然平淡,没有任何情感的波荡。   这句话的语气也和寻常无异,似乎亲口说出的这个事实并不残忍,而是一件不相干的琐事。   “你……”   飞行器内,沉默悄然流动。   贺昀想说的话终究没有出口,他只转而冷声说:“即使如此,我不是你的弟弟,你不该把我和他混淆。”   “混淆?”   萧沉说,“和他混淆,你还不配。”   贺昀面容陡然冷硬,看着他的眼神凛然如冰。   心底的不快千百倍狂涨,汹涌澎湃,几乎凝成实质。   更长久的沉默在拉扯。   蓦地。   贺昀忽然出声:“既然不配,为什么不放我离开?”   萧沉没再开口。   贺昀坐直起身,抬手抓起他的衣领,沉声问:“说啊,为什么不放我离开!”   萧沉终于转眼看他。   贺昀眼底填满血丝,掺着隐约疯狂的尖锐。   他冷声又道:“你弟弟死了,所以找一个赝品放在眼前,怎么,是为了满足你变态的欲|望?”   萧沉抬手,正要拂开他的动作,却见他沉身下压,接着质问:“你觉得我不配和你弟弟混淆,却又千方百计为我考虑,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顶级信息素的气味瞬间填满窄小的车厢,是贺昀控制不住的假性发情。   萧沉微蹙起眉。   以贺昀的能力,对信息素的控制应该趋于稳定,他没想到贺昀会在这个时候失控。   这具身体的基因相对低等,面对超S级alpha的瞬间爆发,在有限的空间里无处卸力,他一时也不好脱身。   已经失去理智的贺昀在愤怒的余韵里撕烂萧沉的前襟,引爆的情|欲让他本能俯身压向萧沉的胸膛。   “你把我当成什么……”   贺昀撞向萧沉的嘴唇,呢喃着发泄潜意识中积攒已久的不满,“我是随你摆弄的玩物吗……”   萧沉抬手按在他后颈:“清醒一点。”   贺昀双眼染红,早已听不见旁的声音。   他吮咬着怀中人的唇瓣,往下游走的手被拦住,又被他挣脱。   萧沉再扣住他的下颚,制止他胡乱的动作。   这一次,贺昀却顺势分开。   他没有停下,转而埋首在萧沉颈间,按捺不住的犬齿在湿吻中一路寻找着腺体,在萧沉颈侧留下一串斑驳的红痕。   他的手更加放肆,粗重的呼吸也更加灼热——   那双逐渐血红的眼睛盯着萧沉,像盯着势在必得的猎物。   萧沉凝目看他,按在他颈后的手往上插|进他的发间,把人扣进怀里,拇指在头顶朦胧的灯光下划过他的后颈,在他无意间的战栗中,低头咬破他的腺体。   贺昀闷哼一声,口中颤抖的喘|息像得到宣泄的呻|吟。   但很快,喘|息声被极力克制。   “……”   再次以这样的方式清醒、再次被标记,贺昀僵在萧沉怀里,心底有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正在浮起。是无力的挫败。   在这个alpha面前,他总是像个废物,无能到了极点。   竟然这样简单就被激怒。   竟然连信息素都不能控制。   即便处于发情期内,他也不该被旁人这么轻易左右。   贺昀前额抵在萧沉左肩,闭眼平复着竟然习惯的剧烈痛楚,在无声中恢复冷静。   良久,他正要起身,身旁突然传来开门声。   “我买来了,十五支抑制剂——”   朱利恩带着邀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站在门边,手还扶在飞行器的门上没有松开,看到眼前的场景,呆滞在原地不能动弹。   是幻觉吗?   看到柏克伦旁若无人地拢起冷酷风衣男的衣领,冷酷风衣男也旁若无人地从柏克伦身上回到座位,他深深低下了头,冷汗眨眼流了下来。   两个alpha,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他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吧?   难道冷酷风衣男不是alpha?不可能啊,那种速度和力量,beta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   朱利恩直觉自己的小腿在打颤,可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吐槽。   请问你们就这么恩爱吗??   他是去买个东西,不是去上吊自杀,就这么点时间你们都忍不住吗!   这还是在飞行器里啊!   而且他要是真的因为这件事死于非命,那他也太冤枉了吧?   这两位他们也没打算避着人啊,为了这事杀他,这跟钓鱼执法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他听到一阵窸窣的布料摩擦声。   这又是在干什么……   朱利恩吓得汗如雨下。   没多久,他听到判官发话。   “上来。”   朱利恩不敢抬头,赶紧照做,结果上去还被绊了一跤,又连滚带爬地摔了进来。   “东西呢。”   “哦哦哦!”朱利恩拿出手提箱,放在一旁座位上打开,供两人检查,“十五支C级抑制剂,您看——”   他说着,下意识看向萧沉,才发现萧沉身上盖着冷酷风衣男的风衣。   但这件风衣根本挡不住对方脖子上一连串的吻痕,他不小心看见,吓得呼吸都停止了,硬在原地像个木偶,见萧沉根本没在意,才咽了咽口水,又把头低了下去,埋在胸前。   冷酷风衣男之前把脸挡得那么严实,肯定不想露面,他可不想去触霉头,为了满足一点好奇赔上这条命。   回去的路上,飞行器里一片死寂。   到了柏克伦的住处,朱利恩揣着怦怦乱跳的心,毕恭毕敬把两人送进门内,确定自己真的平安无事,就赶紧钻进飞行器里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萧沉和贺昀也已经进门。   门刚合起,贺昀从箱子里取出一支抑制剂打进静脉。   空气里的信息素有效转淡,他握紧空管的手终于放松。   “过来。”   贺昀皱眉,五指又微微收紧。   片刻,他转身看向萧沉。   对方穿上了那件黑色风衣,但纽扣没有系上,胸前破碎凌乱的衣料难掩春光,他抿直薄唇,避开的视线不由往上,却正看见对方颈侧的一串红痕。   模糊的画面从脑海闪过,贺昀的脸色略有些不自然,顿了顿,才依言走过去。   “什么事?”   萧沉从药箱里取出一片敷贴,往前一步,走到刻意保持距离的贺昀身前。   温热的气息突然接近,贺昀很不习惯,他正要退后一步,被落在肩上的手稳稳压在原地。   “别动。”   贺昀眸光微动,转脸就看到他似乎专注的侧脸,仍然冷峻,薄情。   感觉到和主人并不相符的微暖指腹隔着敷贴在颈后轻抚按压,贺昀垂眸,听到对方的声音又响起。   “三小时换一次,注意伤口,不要撕裂。”   贺昀正要说点什么,脑海里又有画面闪现,随之而来的,是那句话。   ‘你很像我的弟弟。’   贺昀堪堪缓和的脸不自觉沉了下去。   他猛地挥开萧沉的手,转身从萧沉怀里退开。   ‘和他混淆,你还不配。’   发情期时无限放大的情绪仿佛还有残留。   贺昀只感觉心间有从未有过的压抑。   他背对萧沉,冷声道:“我的事,用不着你关心。” 第30章   萧沉扫过贺昀的背影,没在意他莫名的心思,只说:“收拾好你的东西,该出发了。”   贺昀冷着脸大步走到沙发前,把抑制剂从手提箱里取出放进怀里,才坐下佩戴好腿部动力装置。   最后一个卡扣严丝合缝,他在短暂的时间里也恢复平静。   起身从一旁衣架重新拿起被萧沉随手放下的风衣,余光看到桌上的两个手提包,他心念微动。   已经决定要走,今晚趁夜离开是最稳妥的做法,他没有质疑。   黑市有特殊的情报网,这十五支抑制剂的动向只是不会像星网那样立刻暴露,贺家想找到买家,不会费太多时间。   但柏克伦显然没打算带走这套房子的任何一件东西,只有这两个包裹是必需品,既然如此,按这个alpha缜密的作风,应该在买回抑制剂后,就在路上甩掉朱利恩远走高飞,何必再回来一趟,多此一举。   贺昀不相信柏克伦会有这样低级的失误。   这里有他必须回来的原因?   或者,他做的这一切另有目的。   贺昀沉眸穿上外套,看向走进卧室的萧沉。   今晚发生的事,仔细想来疑点重重。   一个普通的低等平民区,怎么会出现柏克伦这样的alpha,又怎么会偏偏这样巧合,被他碰到。   巧合。   贺昀对这样的字眼不屑一顾。   虽然当时是他主动向柏克伦发难,但事已至此,以目前的处境,他必须有所准备。   想到这,贺昀没有犹豫,也转脚走向卧室。   门没关。   贺昀还没走到门边,已经看到门内的场景。   和这套房子一样,唯一的这间卧室散乱简陋,小得出奇,一眼就能看尽。   萧沉正换下破碎的上衣,露出的上身宽肩窄腰,紧实的背肌在动作间伸展,身材尽显。   贺昀目光微转,却很快又看了过去:“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呢,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我可以帮你。”   萧沉早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只道:“不用。”   闻言,贺昀停在门边,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   他看着萧沉换好衣服后走到床边,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相框,把里面的照片取出来,放进怀里,才转过身来。   贺昀问他:“你收拾好了?”   “嗯。”   萧沉的身影擦肩而过,贺昀仍站在原地,视线落在被放回床头柜上的相框。   相片被取走,相框当然空了。   他此前从没注意这种不起眼的摆设,也不知道那张照片上的内容。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柏克伦很珍视这张照片,如果他没猜错,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取回它。   贺昀转身,看到萧沉到沙发前坐下,正佩戴动力设备。   从这张看不出深浅的脸上,他同样找不到任何对照片的特殊感情。   是那个弟弟吗。   贺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因为一点相似,就能冒生命危险救一个陌生人,何况一张记录音容相貌的照片。果然兄弟情深。   “走吧。”   贺昀收回视线,拿起手提包,和萧沉一起走向门外。   萧沉挥手开门——   房门开启的瞬间,一声轰然爆炸从不远处传来。   声音就响在这片街区,隔着一段不算长的距离。   萧沉循声看过去,先看到空中不断有身穿制服的执法队员疾速落地,方向正是朱利恩的住处。   贺昀也看出对方的目的地,不由皱起眉头。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买主,贺家为他付出的精力看来比他想的更多。   “跟我走。”   萧沉说,“不要回头。”   贺昀抿唇:“嗯。”   执法队杀伤平民无罪,柏克伦不久前亲眼见过,现在看到这么大的阵仗,竟然还不打算放弃,反而和他一起涉险。   只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相似,就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所以,感情才是这世上最无解的武器,柏克伦是他见过最淡薄情感的人,依旧深陷其中,不能免俗。   他思绪间,萧沉启动装置,已经低空升起。   贺昀不熟悉这里的地形,随之飞向与执法队相反的黑暗巷口。   倾盆的夜雨遮掩着他们的踪迹,是离开的最好时机,但风声把朱利恩吓破胆的哀嚎传递过来,双方的对话在alpha敏锐的听力下无所遁形。   —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面对恶名昭著的执法队,朱利恩吓得几乎昏厥,“大人,我是给别人买的!”   “谁?”   “是柏克伦,我是帮他买的,大人,柏克伦是alpha,他需要抑制剂我才帮他——”   “少废话,柏克伦在哪?”   “在家里!我才刚刚送他们回去!”   “他们?”   “是啊,还有——”   “长官!”   朱利恩的话被执法队员打断,“柏克伦是F级alpha,不可能使用C级抑制剂,他肯定有问题!”   长官的声音在雨声中更加果断。   “带路!”   —   贺昀收回注意力,眉头皱起。   他和柏克伦离开的时间太短,一旦被包围,再想脱身势必会很麻烦。   但见萧沉面不改色,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随着萧沉一起加速,试图在执法队赶来之前,冲出封锁。   萧沉没有回头。   系统发出提醒:【宿主,背包道具功能都处于封锁状态,你目前使用的身体基因也相对劣势,根据数据计算,执行该计划有一定的失败几率。】   萧沉只说:【计划路线。】   【好的。】   系统听令做事,【已计划路线。】   萧沉扫过面板上的路线图。   地图上展示着敌对目标,密密麻麻的红色坐标正呈半圆向内围拢。显然追捕贺昀的众多小队已经互通了消息。   【请注意,任务需保证目标安全,宿主需谨慎处理。】   萧沉散去面板,对贺昀说:“跟紧我。”   贺昀没有逞强,当即向他靠近:“你打算怎么做?”   萧沉说:“全力突围。”   贺昀不疑有他。   目前的状况,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萧沉没再开口。   身后的追兵最迟一分钟后可以赶到。   这是系统计算后的结果,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新的主线任务是拖延贺昀的时间,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利用追兵让贺昀受伤,轻重可以控制,养伤需要的时长自然也可以计算。   至于保住贺昀的命。   以贺昀的实力,在付出一点代价的前提下,孤身一人就能摆脱追兵,保命也不是难事。   【请注意,十秒钟后将进入对方射程。】   【十】   【九】   ……   贺昀有所察觉,提醒道:“小心,他们要到了。”   萧沉看他一眼。   贺昀在飞行中再往他身侧贴近:“别离我太远,避免分散。”   萧沉说:“嗯。”   几秒时间晃眼而过。   身旁立刻有密集不断的激光射击过来。   左右两侧也有队伍步步紧逼,萧沉带着贺昀低空在巷道中穿行。   两侧居民楼为他们挡下大部分射线,却阻挡不住对方不断拉近的距离。   没多久,贺昀开枪击落当先冲杀过来的人影,成了正式交手的前奏。   萧沉借地形优势,几度甩开追兵,又几度被另外的人手发觉。   直到拐入最后一个暗巷,他对贺昀道:“三百米。”   面板上,危机的红点铺满地图,是对手在集结。   差不多了。   萧沉看向暗巷的尽头。就在这里吧。   “柏克伦。”   身旁忽然传来贺昀低沉的声音,“如果这次逃不出去,他们要找的人是我,你先走吧。”   萧沉眸光微转,看到他正单手扶枪充能。   贺昀说:“以你的实力,独自离开应该不成问题。”   三百米。   他听得出来,这是柏克伦规划中的最后一站。   执法队人数众多,对付起来有点棘手,可这群废物只是迦南温床里的草包,哪怕用上人海战术,对他而言也只是一场耗些精力的挑战,根本不足为虑。   反而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让他彻底摆脱柏克伦。   萧沉已经收回视线。   贺昀也没再多说。   他深知这个alpha没那么容易被蒙骗,这个时候说得越多,越惹对方怀疑。   凶险万分的镭射激光依旧在不断闪现。   空中分散遍布的增强光柱也在整片街区不停搜索失去踪迹的身影。   危机四伏的暗巷里,在夜雨中疾速穿过的两人之间只流转着默契的安静。   很快。   他们来到这三百米间唯一的危险地段。   饱和式交叉搜索巡逻的强光立刻照射在两人身上,无头苍蝇似的执法队也立刻再次向内包围。   破空声如同雨点稠密飞了过来!   不止镭射枪,萧沉看到远处两架机甲从空中轰然落下,在低空急停,几乎没有停顿地往前逼近。   见状,贺昀薄唇轻挑,露出一抹轻蔑的冷笑。   对付他一个人,派出这么多人手还不够,竟然配备了战争武器,该说是对他实力的肯定,还是这群废物实在无能。   “跟紧我。”   贺昀转眼,看到萧沉对这两台机甲也是无动于衷,随后重复了一次出发时的话。   “不要回头。”   机甲的力量不容小觑,贺昀没有蠢到和它硬碰硬,听到萧沉的话,径直和他一路前行。   但执法队已经包围过来。   萧沉把贺昀拉到身前,不停歇地把追到近前的队员击退,四面八方的攻击还是源源不断。   贺昀看向萧沉。   萧沉举枪打落他身后追来的beta:“五十米。”   贺昀眉头微动。   机会稍纵即逝,柏克伦的实力对付这些走卒,简直称得上易如反掌。   他不能再拖了。   萧沉的视线也已经扫过四处。   最后这点距离,足够了。   两台机甲正破空追来,炮轰的呼啸声压过一众枪响,疾驰袭向两人!   萧沉眸光稍转。   是机会。   他简单计算过角度,回身抬手扣向贺昀,正要把人带离炮击范围,掌下却落空了——   贺昀也正闪身到他身侧,打算推他离开时,面前只剩萧沉的残影——   两人同时动作,位置互换,却都没能得手。   萧沉略有意外。   但半空枪炮洗礼不断,他没时间再做考量,只原地转身——   贺昀也在意外中回头。   蓦地,他瞳孔紧缩:“你背后!”   千钧一发之际,萧沉没有在意身后,只遽然到他面前,带着他沉身下落。   全程不过一秒,从贺昀身后射来的三道激光仍依次落在萧沉左臂。   一道洞穿,两道擦过。   从萧沉背后射来的冷枪也无声没入他的腰腹。   萧沉眉间微蹙的痕迹转瞬即逝,转手把贺昀揽在怀里,继续往前。   贺昀没有看见,正抬头看他:“刚才为什么停下?”   萧沉只说:“我告诉过你,不要回头。”   贺昀沉声道:“可先回头的人是你,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   机甲充能的炮击是战场收割的利器,凡是血肉之躯,哪怕被卷进炮火路径,肌肉也会被高温融解。   柏克伦刚才的做法,如果稍有不慎,和找死有什么两样?   见萧沉不语,贺昀缓缓握拳。   他不是不清楚,柏克伦冒险这么做,是为了救他。   可他不需要保护,在此之前,他也不认为柏克伦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不要命了吗?   为了一个死人,甚至只是和死人无关的一道影子,就连自己的命都可以随意挥霍吗?   萧沉察觉到贺昀的视线,却没开口。   计划不如变化。   他计算的绝佳时机被贺昀突如其来的变动打乱,此时此刻,不仅短时间内找不到新的角度,还因为被耽搁的刹那,身后炮火的反扑越见紧密。   贺昀可以受伤,但不能在这里丢掉性命。   身上久久没有松开的禁锢让贺昀回神:“放手。”   他不习惯被人以这样保护的姿态对待,更不希望被眼前这个alpha这样对待。   萧沉单臂把怀里的人扣紧:“别动。”   一次变化已经足够,他不打算让贺昀第二次打乱节奏。   贺昀皱眉。   刚才的意外让他错过时机,现在场面混乱,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只能抬手回抱住萧沉,尽量贴近,减少被锁定的面积。   然而手掌落在萧沉腰间,他顿了顿,直觉掌心一片黏腻。   下一秒,耳边忽然一静。   萧沉带贺昀飞进甬道,没有落地,先松手脱下外套一分为二,系在腰间,包在左臂。   没有暴雨的潮湿味道和激光炮火撞出的飞沙走石干扰,贺昀在进入这个空间的瞬间,就已经闻到空气中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他抬起手,掌心果然是刺目的殷红。   “你……”   贺昀紧紧跟在萧沉身后,眼底复杂难辨,“你受伤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随即记起之前萧沉忽然到他身前,无论如何也没有松手。   他本以为是对方察觉他的想法,不打算放他离开,现在才知道,原来柏克伦受伤了,还伤得这么重,血流不止。   萧沉只扫过面板上的路线,带着他拐入四通八达的隧道。   贺昀抿直薄唇,没有再问。   渐渐,他看到隧道尽头有黯淡不明的光亮。是个站台。   萧沉说:“从这里坐Q3列车,终点站是斯洛港。”   贺昀看过去。   斯洛港。   转往其他星域的必经空港,也是走私偷渡的不二之选。   “你想让我离开迦南地?”   萧沉说:“他们会以为你想离开迦南地。”   贺昀了然。   贺家的追杀覆盖整颗星球,离开迦南地是最安全的选择。引导贺家这样误解,即使不能让他们分出额外精力去其他星域搜查,也会让他们放松一半警惕。   萧沉说:“跟我来。”   接近亮处,贺昀才终于看到他被鲜血一遍又一遍染红的左臂和右侧腰腹,不由握紧沾有血迹的手:“你的伤需要处理。”   萧沉说:“不急。”   alpha特殊的体质比普通世界的基因更强,伤口不致命,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   贺昀沉默良久,倏地到他身旁,贴近一步到他怀里,抬手扶在他身后。   萧沉淡声说:“我的伤还没严重到这个地步。”   贺昀不语。   柏克伦是为了死去的弟弟帮他,也是为了那个弟弟,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救他。   可不论如何,他是受益者。   没有柏克伦,刚才受伤的本该是他。   隧道里静悄悄的。   萧沉没有打破安静,带着贺昀来到空无一人的站台,沿隧道继续往前,再度飞入雨幕。   贺昀一路没再出声。   跟着萧沉在雨中穿梭许久,看到路边一个废弃的工厂,他才冷不丁开口:“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你的伤必须先处理。”   萧沉看了看他,没拒绝他的好意:“下去吧。”   贺昀下颚冷硬的线条稍松,陪他一起俯身落地。   工厂荒废多年,周围也荒无人烟,贺昀进门时还是半举手里的枪,确认里面安全,才扶着萧沉快步走到没被雨水冲刷的墙边坐下。   他把手提包放下,单膝点地,伸手先解开萧沉腰间的布料。   同样贯穿的伤口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贺昀抿唇。   被雨水和鲜血反复浸透的半截外套握在手里,不知怎么,显得如此沉重。   他抬头看向萧沉。   alpha闭目倚在墙边,总是淡薄的神情仍然平淡,似乎这样严重的伤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可本就寡淡的嘴唇因失血更失颜色,让他看起来竟然有些虚弱。   “你……”   贺昀顿了顿,“你还好吗?”   片刻,萧沉道:“比你想象的要好一些。”   贺昀盯着他阖起的双眼。   在逞强吗?   以他那样自负的个性,这次受伤,一定是他意料以外的事。   但现在不是空想这些的时候。   贺昀从萧沉脸上收回视线,从打开的提包里拿出医药箱。   处理伤口之前,他低声说:“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嗯。”   贺昀的手紧了紧,才按在萧沉腹前,开始动作。   见萧沉始终没露出任何不适,他加快速度,包扎了腰上的伤口,又去解开左臂随意包裹的外套。   被三道激光同时击中的伤口更加骇目,贺昀呼吸微重,解下衣料的手狠狠用力,又看萧沉一眼。   对方没有看他,却似乎察觉他的视线。   “你在等什么。”   贺昀垂眸,继续加速处理。   一共四道伤处全部包扎,他才打开一支营养液递给萧沉:“喝点东西,补充体力。”   萧沉终于睁眼。   他扫过递到身前的营养液,目光微抬,落在贺昀脸上,略停了停。   以为他有话要说,贺昀往前倾身:“怎么了?”   萧沉抬手,把他额前仍滴水短发拢到脑后,拇指抚去他鬓角的水迹,停在他的侧脸。   贺昀动作微僵,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你……”   萧沉没在意他的手,只转过他的脸,看着他左侧脸颊的烧伤痕迹。   “处理一下吧。”   贺昀才后知后觉。   侧脸的确有火烧火燎的触感。这触感还在蔓延。 第31章   “我没事。”   贺昀避开萧沉的手,往后退了退,又索性起身,作势收拾略微散乱的提包。   动作到一半,他又看向萧沉,停顿半晌,才俯身把他身上湿透染血的衣服剪下,转而说,“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   萧沉抬眼看他。   贺昀说:“你不能这样出去,我去买两件衣服。”   萧沉不置可否。   从视角中看到贺昀离开,系统不解:【宿主,你不怕目标趁机离开吗?他之前就打算逃跑。】   萧沉说:【他还不会走。】   从原身的住处到这里,期间贺昀的确准备趁机逃脱。   导致他受伤的那次意外,大约就是贺昀想要把握的时机。可惜没有成功。   此外,贺昀离开的最佳机会,就是发现他受伤之后。   贺昀在原剧情让整个贺家束手无策,说明对先机的把握十分精准。   如果对自由足够渴望,趁虚而入,是贺昀绝不该错过的良机。   但事实摆在眼前,贺昀不仅没有动手,反而一路护送他到这里,帮他包扎伤口。   作为反派,贺昀并不称职。   不够果断,也不够狠心。   在发现他受伤之初就难以下定决心离开,何况现在。   系统听着,将通过小世界监控得到的画面投放在面板。   画面中,目标黑色的身影融入夜色,可果然还在附近。   系统又说:【虽然目标在重大剧情发展前死亡,任务将会判定失败,但宿主也应当注重自身安全——】   【好了。】   系统停顿。   明白宿主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它切换下一条信息提醒,【目前无法兑换道具,宿主的伤势无法通过系统治愈,排除已有物品,请在小世界内购买以下物品,用于医治——】   它正罗列清单,就看到面板上,目标压低帽檐,走进了一家药店。   从店员取出的药品看,和清单百分之九十吻合。   系统这次无话可说,彻底隐身了。   萧沉倚坐墙边,闭目养神良久,听到门口脚步声由远及近。   回来的贺昀快步到他面前,蹲身把手里干燥温暖的衣服盖在萧沉上身。   萧沉睁眼,看到他动作的左手腕间空空如也。   贺昀注意到他的视线,抿唇收手,不自在地说:“我的信息已经被锁定,光脑和我绑定,大部分功能,使用时都可能会暴露我的行踪,留下也只是看时间的工具。”   【宿主,目标的光脑是最新型,售价将近二十万,他卖了之后只买回来这点东西……】   贺昀已经拆开药品包装,从里面取出药剂,递给萧沉:“这里不能久留,只能先止痛,等到安全之后再给你治疗。”   萧沉喝下镇痛剂,再接过他举起的衬衫,正要穿上,被他按住左臂。   “你的伤口不能用力。”   贺昀倾身把衬衫披在他肩上,先帮他套进左手,才继续穿进右臂,系上纽扣。   萧沉由他动作。   “好了。”贺昀再把外套盖回萧沉身上,“我去把这些处理一下。”   他指的是剪下的血衣,这些东西必须及时销毁,免得暴露踪迹。   话落,他抬手把破碎的布料收拢到一起,正要起身,忽地,一张照片从里面飘落下来。   沾着星点血迹的照片落地,反面朝上。   贺昀看过一眼,鬼使神差地伸手——   萧沉抬手扣住了他。   贺昀转眼,看到萧沉也正看他,语气不由微冷:“这么金贵,碰一下都不行?”   萧沉没有开口,只松开他的手腕,捡起照片放回怀里。   贺昀冷眼看着。   没来由的,他心头一阵无名火起,霍然起身。   萧沉看过时间,也缓身站起:“走吧。”   贺昀收紧的拳垂在身侧,看到他只随手托起左臂,还是深深吸气,从提包里拿出悬吊带帮他固定。   之后退开一步,把左右拎起两个提包,语气依旧没有缓和,“去哪?”   萧沉看着面板上的路线:“兹特区。”   听到这个名字,贺昀眉头微动,看向萧沉。   整个迦南地,迦南是毫无疑问的中心,权贵如云,生活奢靡,繁荣辉煌。   走在中央广场,能见到的全是所谓的上等子弟,连广场日夜喷涌的飞泉,都流动着下等平民穷极一生都品尝不到的瓦尔多甜露,是名副其实的黄金之都。   那里是贺家的驻地。   而兹特区,位于迦南北部,虽然不在迦南中心,却是直属迦南的二等辖区,和迦南只一墙之隔。   不过那道墙是阶级的屏障,墙内的人自由出入,墙外的人只能仰望。没有居住迦南的资格,进去看一眼都是重罪,何况衣食住行需要与星网对接,没有蒙混过关的可能。   凭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墙外的二等辖区就是极限。   贺昀原本的打算也很相似。   他的目标不是兹特区,可也相差无几,是可以忽略的细节。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如果不是迦南守卫森严,他可以在贺家的选区内找到一席之地。   再者,执法队在平民区肆无忌惮,是因为平民的死活没人在意,二等辖区内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迦南地权贵的旁支,即便大规模搜捕,也不会有今天的阵仗。   “为什么?”   贺昀直言问,他想知道,柏克伦为什么和他有相同的想法,“那里有执法队分部,你不怕被发现?”   萧沉只说:“不要多问。”   贺昀皱眉。   柏克伦对他的态度一直如此,分明救了他,却只把他当成一个物件。   不要多问,不需要有思想,他要做的,就是乖乖待在柏克伦身边,充当那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离开的念头又在心头萦绕,可目光划过萧沉的腰腹和左臂,他沉下脸,还是随之一起飞了出去。   再等等。   贺昀沉眸想着。   等到柏克伦安顿好自身,他不再有后顾之忧,就离开兹特,和这个alpha彻底分开。   —   从平民区打车来到兹特区,天色已经微亮。   贺昀看到萧沉用光脑付了车费,才记起他在黑市买了两个无主账号,大概已经把资金转了进去。   之后两人下车,沿光明整洁的小路走到一栋公寓式别墅前。   萧沉打开光脑,从门眼处核对了信息,房门自动打开。   贺昀走在他身后,拎着提包的手紧了紧:“你昨晚就定好了这个地方?”   萧沉挥手关门:“嗯。”   贺昀垂眸不语。   萧沉说:“你的卧室在楼上,去休息吧。”   贺昀正要问他的伤怎么打算,念及他的‘不要多问’,语气也变得生硬:“你的伤该换药了。”   不等萧沉开口,接着说,“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会为你的伤势负责。我知道你很强,但现在你也被贺家追杀,不能去医院治疗,一旦失血过多,再强的alpha也是死路一条。”   萧沉在他话间脱了外套,伤口处的衬衫已经被血迹浸湿。   贺昀薄唇微抿。   alpha对气味敏感,车上时柏克伦打开车窗,他依旧闻到车厢里弥漫的血腥味。   但见萧沉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径自走向一旁,他眼底微沉,不由往前一步,一把扣住对方完好的右臂。   萧沉回眸。   贺昀冷声道:“你如果想死,干脆留在站台等着被抓好了,何必和我辛苦奔波?”   萧沉等他说完,反手扣在他腕间,倏地把人拉近,把他的手反拧在身后,看着他骤然恼怒的脸:“你以为,我受了伤,就不能对你怎么样?”   贺昀被迫到他身前,挣了挣背后的手,却因不便受力,难以挣脱,眸光里也渐渐染进怒色:“柏克伦!”   萧沉把他往怀里再按一步,就近看着这双活力生动的眼睛,淡声说:“一只手对付你,还绰绰有余。”   闻言,贺昀胸膛里霎时灌满怒火。   他呼吸粗重,正要强行挣脱,手上的钳制忽然一松,再抬头,萧沉已经转身。   贺昀站在原地,漆黑的眼底滚着涌动的冰雪,盯着那道背影消失在眼前。   手里的药箱“砰”声落地,他闭了闭眼,平复波涛汹涌的情绪,转脚径直走向门口。   他不想再等了。   柏克伦简直是个混蛋!   既然身受重伤还这么不可一世,自生自灭才是这个混蛋最该得到的下场!   一步、   两步——   蓦地,贺昀脚下一顿。   甜腥的信息素正不可抑制地溢散。   是情绪不稳导致的发情期动荡。   贺昀皱眉,从怀里取出一支抑制剂打进手臂。   感觉到起伏不定的欲|望逐渐消退,他又停在原地,看着手里用过的空管,皱起的眉头掺着游移。   不可否认,柏克伦帮了他很多。   在这个时候弃之不顾,他的确做不到。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铃声。   是送货机器人独有的旋律。   贺昀回头看向楼梯道,没有萧沉的身影。   他只好走到门边,打开房门——   门开了。   贺昀看着室外晨起的光亮从门缝挤进室内,眸光轻闪。   从放他出去买衣服、到现在没有设定上锁程序——   柏克伦难道已经不在意他的去留?   “尊敬的顾客您好,这是您订购的两件中级拟态头盔,请签收。”   贺昀看向机器人托起的送货箱,里面果然是拟态头盔的包装。   他接笔签字,从箱子里取出两个头盔,回到室内,见萧沉还没下来,他想了想,提着头盔继续上楼。   拟态头盔连接神经,可以模拟出最真实的场景和触感,集娱乐社交学习为一体,每个家庭都会配备,这不稀奇。   但中级头盔售价几万,买下这两个的资金,恐怕是柏克伦的全部家当。何况既然买了两个,说明其中有他的一份。   不再关注他的去留,却又为他买拟态头盔……   对于柏克伦反复无常的态度,他不打算再这么猜下去了。他要当面问清楚。   贺昀走到萧沉紧闭的卧室前,抬手敲门。   门内悄无声息,没有回应。   还是充耳不闻吗。   贺昀冷着脸,加重力道,再度敲响。   可门内依旧是沉静一片。   贺昀又敲一声:“柏克伦?”   听到门内没有半点动静,他终于皱眉,“我进来了。”   说着,他推开房门,一眼看到床上的身影。   对方染血的衬衫已经脱下,腰侧和左臂的伤口简单做过处理,但仅限于此,连衣服都没再更换,赤着上身躺在床上,手边的绒被也懒得拉到身上取暖。   看着萧沉胸膛平缓绵长的起伏,贺昀下意识放轻脚步。   睡着了?   贺昀正要转身离开,余光瞥到萧沉腰间随意包扎的伤口,顿了顿,还是走到床边,拉过绒被,轻轻盖在他身上。   “算我欠你的。”   贺昀低声说完,垂眸就看到萧沉寡淡的唇,目光顿敛,又抬眸看向他闭合的双眼。   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这张脸看起来才没那么可憎。   贺昀的目光描过他的轮廓,但渐渐察觉些许异样。   以alpha的警觉性,即使熟睡,也不可能对外界毫无知觉。   贺昀看向萧沉的脸。   呼吸平缓,也没有痛苦的神色,可他敲门时没有收力,柏克伦不该没有反应。   除非不是睡着,而是昏迷。   贺昀眸光微沉,重又俯身:“柏克伦?”   萧沉的气息没有丝毫紊乱。   贺昀脸色微变,抬手按在萧沉肩膀:“柏克伦!”   —   【宿主,目标正试图将你唤醒,是否解除休眠状态?】   【嗯。】   【好的。已中断休眠。   【请注意,这具身体失血过多,尚未脱离虚弱状态,身体各项机能衰减,无法支撑最佳使用效果。】   萧沉还没睁眼,先感觉到贺昀的手正捧起他的脸偏向一侧,之后他的手腕被抬起,光脑被启动的声音传到耳边。   “密码?”   贺昀皱眉,“一个无主账号,还设什么密码?”   他说着,无意间抬头,正望进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漆黑眼睛,不由顿住。   萧沉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贺昀微怔:“你醒了?”   萧沉视线往下微扫。   贺昀随着看下去,才发现正握着萧沉的手,他下意识一把甩开,从床边起身。   萧沉微蹙起眉。   以为牵连到他伤口,贺昀抿唇,又俯身查看他的腰腹:“砸到你了吗?”   “没有。”   贺昀再转脸看他。   萧沉说:“找我有什么事?”   贺昀看他的脸色:“你刚才昏迷不醒,真的没事?”   萧沉说:“回答我的问题。”   贺昀呼吸微重。   刚一清醒,就变回这个独|裁的冷血动物,他也不再徒劳关心,冷声说:“你定的拟态头盔到了。”   萧沉也看到被他情急时扔在床边的包装盒。   “我想问你,”   贺昀接着说,“为什么给我买这种东西?”   萧沉收回视线,和他对视:“你还需要训练。”   “训练?”   贺昀挑眉,“用拟态头盔?你觉得星网有谁是我的对手?”   头盔连接星网可以模拟对战,但极少有强者会在公共网络交手。   不论近身格斗,还是机甲操作,只用弱者练手,对他毫无意义。   贺昀正要拒绝,却听到萧沉开口。   “我。”   贺昀又是微怔,几乎不信:“什么?”   萧沉说:“想在还清债款之前离开,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贺昀看着他,心底的复杂浮上眼底,只静静问:“什么要求?”   “打败我。”   萧沉说,“只要你做到这一点,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贺昀缓缓坐在床沿。   打败柏克伦。   听到这个要求的瞬间,这句话烙印一般刻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承认,可能打败柏克伦的念头让他的心跳正在加速,胸膛里热切沸腾的,也是对见证那一天的浓烈期待。   没错。   他要走,但必须走得光明正大,而不是像个溃兵落荒而逃。   “你能做到吗。”   贺昀看向萧沉,脸上凛然的冷漠已经不见。   他薄唇挑起笑意,锋利的眼底神采飞扬,语气自信笃定。   “当然。”   不等萧沉开口,他再问:“什么时候开始?”   萧沉说:“明天。”   贺昀看向他的伤。   不过转念想到头盔连接神经,并不消耗体力,也没说什么:“好,那我——”   见萧沉眉间忽然拢起痕迹,他顿了顿,“怎么了?”   萧沉看他一眼:“你的信息素。”   贺昀才感觉到体内的欲|望蠢蠢欲动。   他也皱起眉头,从怀里再拿出一支抑制剂,扎进手臂。   可欲|望还没彻底缓解,他看见萧沉眉间的痕迹还没消散:“你哪里不舒服?”   萧沉只蹙眉阖起双眼:“出去。”   贺昀先涨起火气,随后闻到一阵松柏寒气。   这味道清淡,沉香,掺杂着细微不易察觉的苦涩,让人忍不住追闻——   察觉到信息素正在躁动,贺昀脸色微变。   是柏克伦的信息素。   “你不是可以控制信息素吗?”   他立刻把手里的抑制剂转向萧沉,“快压制住。”   但他的手被稳稳扣住。   贺昀皱眉看他:“信息素会导致血液流动加快,拖得太久,对你没有好处。”   萧沉握在贺昀腕间的手正收紧。   身体处于虚弱状态,他对信息素的压制几近于无,被超S级alpha信息素引出的本能抵抗,还带有曾被他几度强压的反扑,所以一经出现,就是所能释放的极限。   系统在脑海中变得慌张:【宿主,这具身体是F级alpha,打进C级抑制剂,身体会严重超负荷,起不到抑制作用,可现在没有F级抑制剂,这样下去,你的伤口会全部崩裂。】   久久,它没听到宿主的回应。   “柏克伦?”   贺昀挣了挣萧沉的手,“你现在必须——”   话到一半,他对上萧沉循声看来的双眼,瞳孔微缩。   这双从来淡薄平静的眼睛,突然填进情|欲的颜色,仍带着独有的漫不经心。   失控和冷静的矛盾交织纠缠,也转瞬坠入深不见底的眼底。   贺昀怔住了。   萧沉看着他,手上微一用力。   贺昀猝不及防,直直倒向他的胸膛,好在及时记起他的伤势,当即曲肘撑在他身侧,没有真的压下去:“柏克伦,你——”   想说的话又没说完。   距离极限接近,贺昀已经看到他眼中浮起的血丝。   信息素暴动?   这怎么可能?   他失神间,感觉到扣在手腕的手拂过他腰侧,牢牢锁在他背后,随即腿间被萧沉屈膝顶进,眼前一花——   上下翻转,被全然压制的姿态让贺昀难堪恼怒,他按在萧沉肩膀,拉开距离的动作却只是徒劳。   转眼看到萧沉抬起左手,他下意识收力,在进退中两难。   萧沉握住他的下颚,对上他的双眼。   贺昀被迫和他对视,脸色难看:“你醒醒!”   萧沉抚过他的眉眼。   看似轻柔的摩挲,力道却不容抗拒,难以挣脱。   贺昀手里的抑制剂早已滑落,正冷着脸试着在床上摸索。   可还没摸到任何踪影,他忽地僵住,须臾,缓缓握紧手边的绒被。   本就靠近的沉黑眼睛近在咫尺。   那双半敛的冷情眸光里,只是他的倒影。   贺昀屏住呼吸。   ——微凉柔软的唇瓣压在他的唇上。   alpha正在吻他。 第32章   激烈却安静的亲吻持续着,周围似乎在疾速升温。   贺昀推在萧沉肩膀的手也下意识用力。   直到察觉背后滚烫的手掌拉开他的衣角,重重揉过他的腰侧,毫无收敛的指腹也一路擦过脊梁,带起一阵战栗——   贺昀猛地回神。   萧沉把怀中人环抱,扣在身前锁紧,没给他半点脱困的余地。   贺昀呼吸微重。   空气里满是清寒的香苦气息,刚打进体内的抑制剂也隐隐失效,他的信息素正在蠢动。   “柏克伦……”   感觉到萧沉灼热的气息划过侧脸,他下意识避开,却把最不该暴露的敏|感要害直接送到萧沉唇边。   萧沉埋首在贺昀颈侧。   alpha的本能让腺体对他充满吸引力,而几次标记压制的记忆让他熟悉贺昀腺体的位置,在贺昀转脸的瞬间,他已经贴近。   下一秒,犬齿刺入敏|感的肌肤——   贺昀沉沉闷哼。   多余的信息素注入贺昀腺体,萧沉转眼清明。   他听到耳边传来贺昀克制忍耐的鼻息,凌乱,短促,掌下的身体也轻颤绷紧。   萧沉眉间微动。   ——犬齿离体的瞬间,身上禁锢的力道也松开。   贺昀已经意识到萧沉的清醒。   同样被松开的手在话间只略微滑动,那支抑制剂就滚进掌心。   触手可及的距离,偏偏刚才像远在天边。   他没有去看萧沉,视线始终落在床边胡乱倒地的包装盒,粗重的呼吸难以平复,起伏的胸膛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躁动。   被轻易压迫的愤怒,对自己无能的不甘,还有什么,他没去深想,只感到仿佛如山的屏障压在心间,让他喘不过气。   “你把我当成什么?”   贺昀把抑制剂握紧,说话时语气没有起伏,只有冰冷尖刻的自嘲,“你拿来发泄的工具?”   萧沉已经起身。   他坐在床边,闻言,转脸看了贺昀一眼:“你想多了。”   贺昀抿直薄唇,脸色因极致的痛苦微微泛白,但轮廓依然冷硬。   听到这句话,他才不顾肩上麻痹的剧痛,也转脸和萧沉对视:“我想多了?”   他握住抑制剂的手用力得颤抖,把它举到他和萧沉之间,冷声道:“分明有抑制剂,你却选择用标记来羞辱我,柏克伦,你不是拿我发泄,难道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他记得很清楚,柏克伦并不是一开始就信息素暴动,何况他发现得不算晚,在暴动之前,完全有充足的时间使用抑制剂。   但柏克伦拒绝了。   拒绝抑制信息素,反而标记一个alpha,除了羞辱,他想不到任何其他的理由。   “你——”   没来得及出口的第二句质问被萧沉打断:“我是F级。”   贺昀一怔。   萧沉收回视线:“我也没必要惩罚你。”   贺昀怔怔看他,脱口而出:“不可能……”   柏克伦是F级?   一个全盘压制超S级的alpha,竟然是最低等级?   这绝不可能——   忽地,贺昀又闻到空气里逐渐转淡的味道。   这股信息素气味独特,只闻过一次,他已经记忆深刻。   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对方的信息素暴动,却只引起他的信息素紊乱,甚至现在是在他的假性发情期,他也控制得并不困难。   按常理,遇到C级以上alpha的暴动,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平静,本能就会让他释放更强的信息素实现等级压制。   两个alpha同处一室,原本就是野兽本性的较量。   随即,他想起,昨晚从柏克伦手里拿到的第一支抑制剂,的确是F级。   再者,柏克伦没理由编造一个借口骗他。   “你……”   贺昀皱眉缓解周身游走的剧痛,也起身坐在床沿。   他看向萧沉,仍然不明白,一个最低等的alpha,凭什么能处处把他压制。   萧沉只说:“出去吧。”   贺昀脸色微沉。   他看得出来,柏克伦对他的疑惑根本无心理会。刚才会给出解释,才是意料之外。   大概是被信息素侵蚀过脑子,醒得还不够彻底。   否则以这个alpha混蛋的个性,就算他再痛苦,恐怕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贺昀冷脸想着,从床边站起。   他正要走人,余光就看见萧沉腰间渗出的血色,再看左臂,也是一样的痕迹。   他深深吸气,压下心底的烦闷,从一旁拿过房间里配备的药箱,“我帮你处理。”   信息素暴动。   他进门后才发生的事,他当然猜到柏克伦的异样和他有关。   伤势因他而起,他做不到一走了之。   萧沉看着他提着药箱走来,也没有拒绝。   房间里安静着。   “好了。”贺昀坐在床上帮萧沉包扎好,看着他垂眸看向伤口的脸,抿唇不语。   不说话的时候,勉强还算顺眼。   萧沉没注意他的视线。   碍于他刚才的行为,只淡声说:“我会休息八个小时,在这期间,不要来打扰我。”   贺昀直觉这句话中有话,似乎在针对他,可脑海中床上的画面一闪而过,他没有出声,也懒得再管alpha的死活,放下药箱就走向门外。   关门时,他无意间往里看了一眼。   萧沉抬手轻按左腹,双眼闭合两秒,才重新躺下。   贺昀敛眸片刻,还是下楼拿了两支营养液回来。   休息八小时,柏克伦还受了伤,不及时补充必要营养,对身体恢复有弊无利。   但回到萧沉的卧室,他走到床边,发现这么短的时间,alpha和他上次进来时一样,已经沉睡。   房间里的信息素味道也消散一空。   贺昀停在原地,伸手过半,想到上次叫醒萧沉的场景,又顿住。   算了。   既然柏克伦自己没有要求,他何必多事,好像他很关心似的。   贺昀收回手,又看向萧沉熟睡时的脸。   没有颐指气使,没有不容置喙的强硬,此时此刻难得的平静,终于让他心平气和。   他的目光扫过没有崩开迹象的伤处,回落时,不由停在萧沉略失血色的嘴唇。   从这张嘴里说出的话让人光火,可——   不该有的回想冷不丁涌入脑海,贺昀针扎似的避开视线。   他眉头皱紧,匆匆放下手里的营养液,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一次,他没再回来。   —   【宿主,八小时已结束,已解除休眠状态。】   萧沉抬手按了按鼻梁,从床上起身,一眼看到床头柜上的东西。   两支营养液,一支抑制剂,另有已经分类好的药和一瓶水。   萧沉洗漱过后,吃了药,服下营养液,才带着抑制剂出门去了楼下。   客厅里,贺昀正在沙发上调试拟态头盔。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抬头:“你醒了。”   萧沉到他身旁,刚坐下,一个头盔递到面前。   “已经设置好了,”   贺昀说着,拿起另一个头盔,“上线吧。”   拟态头盔购买时就需要填写账号信息,柏克伦在黑市买的两个正派上用场,不需要担心信息暴露。   他看着萧沉戴上头盔,也立刻闭眼点在开机键。   神经连接,无限接近真实的拟态场景在眼前铺开。   贺昀见怪不怪地进入个人页面,和加上好友的柏克伦联系:“我在2938号大厅等你。”   他说完先进了大厅,没多久就看见萧沉的身影在身旁显现。   “新号不能创建私人对战房间。”   贺昀打开面板,指了指上面的信息,“创建房间需要账号达到十级,或者完成拟态天梯第九层挑战。”   拟态天梯,指的是星网中条件最苛刻的竞技挑战,一共十层,每层一次机会,失败后从头再来。   由于挑战难度极高,大部分用户最高记录都在第三层,少数能达到第五层,七层以上的已经很稀少,而完成挑战的人,在整个星系寥寥无几。   贺昀看着面板上缩小的天梯投影。   他的记录是第九层,不过以他的实力,最迟再过半年,就能完成挑战。   至于柏克伦。   贺昀转眼看向萧沉,不动声色:“天梯挑战耗时比较短,你有没有兴趣?”   萧沉看他一眼,抬手点选挑战天梯,直接进了战斗。   贺昀看着身旁的身影原地消失,薄唇微挑,也选择挑战。   结束战斗出来时,左右没有萧沉的影子,他原地等了等,才看到对方再次显现。   “你第一次参加挑战?”   贺昀看向他,“怎么第一层用了这么久?”   话落,就看见萧沉的手点进第三层的选项。   “……”贺昀的视线猛地回到萧沉脸上,对方的身影却在消散。   他抿住薄唇,沉着脸也接着进入战斗。   然而到他第六层时,萧沉九层挑战已经结束。   “走吧。”   贺昀看着他创建房间,抬手按住他选择进入的动作:“等等。”   萧沉转眼看他。   贺昀拉他走到一旁休息区坐下,才说:“让我继续试试。”   萧沉说:“随你。”   贺昀于是继续挑战。   但和之前一样,他最终还是倒在了第十层。   “挑战失败”   这四个大字出现在眼前,贺昀皱眉挥散了面板,转脚走到萧沉身旁坐下。   看着萧沉重新创建房间,他忽然出声:“你不试试吗?”   萧沉只说:“你想说什么。”   贺昀转身看他:“完成挑战有十万奖励,我们不是正缺钱吗。”   萧沉看着他。   贺昀避开视线,声音不自觉间放低:“还有一个瑞尔宝石制作的水晶星球,是实物奖品,收藏价值很高。”   水晶星球。   萧沉眸光微动。   贺昀的手在天体挑战的投影页面无意义地翻动:“你有挑战的实力,试一试对你又没损失——”   他说着,身前模拟出的影子忽然不见。   视线转回身侧,他看到萧沉的身影正无声消散。   答应了?   贺昀眼底堆着意外。   他没想到柏克伦会答应得这样干脆。   良心发现?   贺昀看着身旁的空座位。   这个独|裁的暴|君,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沟通。   —   结束天梯挑战的同时,两条信息自动弹出。   “恭喜完成天梯挑战!现金奖励已发送至您的绑定账户,纪念水晶稍后将有专人送货上门,请您注意查收。”   “恭喜2938号大厅用户【冷血动物123】完成天梯挑战!”   萧沉的目光在用户名上停留半秒,才挥散页面,看向贺昀。   贺昀面不改色:“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该下线了。”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大厅里涌入无数用户,都在四处张望。   “谁是冷血动物123?”   “大神在吗?求教学,求教导!”   “……”   无人注意的休息区,两道身影齐齐消失。   萧沉摘下头盔,一旁就传来贺昀的声音。   “没想到你真的完成了。”   贺昀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才回身看他,“我现在可以相信,你的确有训练我的资格。”   萧沉说:“是吗。”   对上他漆黑的双眼,贺昀移开目光:“用户名只是代称,一个临时账号而已,难道你会在乎?”   正在这时,萧沉的光脑传来短信提示音。   贺昀走过去,看到上面的消息由星网公司发送。   “尊敬的用户冷血动物123您好,纪念水晶将在三十分钟后送到,请注意查收!”   上一条信息,是现金奖励到账的提醒。   贺昀看见,瞥了萧沉一眼。   萧沉道:“有话就说。”   这可是你说的。   贺昀开门见山:“帮我买一台光脑。”   他的光脑绑定信息不能开机,卖了也就卖了,可他需要从星网了解贺家动向,拟态头盔笨重,自然不如光脑方便。   萧沉转眼和他对视。   贺昀顿了顿,补充一句:“算我借你的。”   不等萧沉开口,他倾身靠近,随手打开商城,点进光脑列表,按价格排序,“最便宜的这个才三千。”   话落,他抬眼看向萧沉。   萧沉没有在意:“你自己挑吧。”   贺昀看了看他的脸色,往下翻了三页,选中一款。   “确认付款,19800”   见萧沉毫无介怀地结算账单,贺昀回身坐正,又看对方一眼。   不多时。   他从桌上拿起瓶装水喝了一口,又说:“再借我一万。可以吗?”   这一次,身旁传来的平淡嗓音不再是应允。   “不要得寸进尺。”   贺昀听他的语气,回脸看他:“五千也行。我给你买的F级抑制剂,用的是卖了一支C级抑制剂的钱,我需要再买回来。”   萧沉看他片刻,点开转账界面,给他转了五万。   贺昀看着,唇角微挑,又旋即压平。   萧沉关闭投影:“够了吗。”   贺昀又喝口水,点头说:“够了。”   萧沉说:“还有问题吗。”   贺昀摇头:“没有。”   萧沉起身:“两个小时后开始训练。”   贺昀喝水的动作停下。   他缓缓放下唇前的水瓶,注视着萧沉离开的背影。   良久,才收回视线。   如果是这样,倒还可以接受。 第33章   对于柏克伦所说的训练,贺昀起初没有放在心上。   他确实不是柏克伦的对手,但有时经验的差距无法弥补,他弱于柏克伦最重要的一点,只是时间。   直到在私人对战房间里和柏克伦对战两次。   两次,却用了三个小时,耗尽了他的精力,也让他明白和柏克伦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那是一道他目前难以逾越的鸿沟。   更让他意外的是,柏克伦在这三个小时里对他的耐心,简直真的像一个最出色的老师,不厌其烦地引导他再进一步。   贺昀摘下拟态头盔,往后倚靠在沙发上,闭眼缓解疲惫,几乎昏睡过去。   神经内模拟作战并不真实消耗体力,可整整三个小时,全方位的压力让他高度集中精神,才会在终于放松的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精疲力尽。   半晌,他睁开双眼,姿势未变,转脸看向萧沉。   alpha正浏览光脑上的邮件投影。   和他的力竭相比,对方连面色都没变半分。   他看得出来,刚才这场对战对柏克伦来说,不过是一场易如反掌的指导训练。   贺昀垂眸。   身体乏力不堪,他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动弹。   但更激烈的情绪正在涌动,是难以抑制、愈渐浓烈的亢奋,正在心底颤抖着泛滥。   自有记忆起,他还没找足以让他正视的对手。   即使贺家,权势鼎盛,却连光明正大击败他的信心都没有,甚至追杀,都需要各方联手、倾巢而出,这样一群百无一用的废物,他从来没放在眼里。   而柏克伦——   贺昀再看向萧沉,发现他面前的投影还停留在同一封邮件上,不由也微微坐起,看了过去。   是一张约战邀请。   完成天梯挑战,柏克伦的名字会出现在天梯排行榜,名气注定在星网一时无两,这样的约战不可避免。   按天梯排名,用户越级挑战不能超过一层,换言之,想约战柏克伦,至少是九层闯关者。   不过。   贺昀又看萧沉一眼。   九层闯关者,在这个alpha眼里又算什么。   他正想着,看见萧沉抬手,在邀请上选择了同意。   贺昀眼底稍暗。   莫名的,他心底浮起不易察觉的不适,似乎无意地问:“你认识?”   萧沉说:“不算认识。”   贺昀皱眉。   认识,或是不认识。   什么叫做不算认识?   他有心去看挑战者的名字,可萧沉已经关了面板。   【宿主,接受挑战,主角的身份极有可能被目标识破。】   萧沉说:【不要紧。】   系统还是不解:【宿主为什么接受主角挑战?主角与目标对立已经形成,任务是拖延目标报复的时间,目前进度良好。】   萧沉说:【你认为,拖延足够的时间,主角就能击败贺昀?】   【……】系统陷入沉默。   原剧情中,别说击败,主角自始至终都不是目标的对手。   萧沉也没再开口。   这次对贺昀的训练,他已经看出贺昀的天赋。   对战技巧还很稚嫩,但进步称得上神速。   贺昀对战斗节奏的掌控,与其说是学习,更像是恢复。   曾经掌握的东西即便被封印,暂时忘记,找回也不需要太多过程,只在简单引导的交手间,身体的本能就会帮他再度驾驭。   贺昀目前的实力,远不是他的巅峰。   【宿主的意思是,将主角列为训练对象?】   萧沉说:【嗯。】   系统的声音透着惊喜:【那太好了,有宿主亲自指导,主角一定会进步很快!】   萧沉看着面板上显示的主角资料。   主角现在不是贺昀的对手,将来也不会是。   拖延时间的同时,让主角加速成长,才有完成任务的可能。   至于主角能否做到,这一点,他并不在意。   与主角的进步相比,他更想看一看,在他离开之前,贺昀会成长到什么火候。   原身基因有限,给贺昀充足的时间,也许有击败他的可能。   萧沉神色不改。   击败他。   任务以来,这是唯一一个可能做到的人。   “该吃药了。”   萧沉循声抬眼,看到贺昀不知何时起身,正把手里的药和水一起递来。   “不能去医院,至少药要准时吃。”   萧沉抬手接过,在他走近时看到从他胸口垂下的水晶吊坠。   指节大的水晶星球,表面雕刻的花纹极尽精致,水晶内外的颜色多彩绚丽,却轻淡柔和,并不艳俗,未知的材质不在灯光下也隐隐氤氲光芒,斑斓璀璨。   贺昀顺着萧沉的视线看下去:“是你的天梯纪念水晶。放心,我没让送货的人看到我。”   星网公司是整个星系三大巨头之一,不会泄露用户信息,尤其是柏克伦这样横空出世的强者,不仅受信息保护,也大多不是泛泛之辈,他们拉拢都来不及,怎么会得罪,他并不担心贺家会通过天梯找出他们的下落。   但公司不会泄露,旗下的员工却可以收买,所以他修改地址后,特意去兹特主城区拿回了这套水晶,期间没和工作人员见面。   萧沉的眸光再落在他的双眼。   “这种东西,你又不喜欢,干脆送给我吧。”   贺昀从桌上拿起一个包装盒,正好避开了他的视线,“这里还有一个大的,可以留着纪念。”   萧沉看向盒内。   巴掌大的球形水晶,和贺昀脖子上戴的一样精致,但最璀璨的核心被取走,只剩空泛的外壳,像失去灵魂的皮囊。   上面写有一行字。   天梯挑战——冷血动物123   贺昀咳了一声,又转身去拿了两管营养液:“补充点体力。”   萧沉转眼看他,见他要把水晶放回怀里,忽而问:“喜欢这些?”   贺昀动作微顿。   他垂眼看着指间的星球,举到面前,又抬到头顶,静静看了两秒,才道:“嗯。”   萧沉说:“为什么。”   贺昀指间一空,把水晶握在掌心,才看向萧沉:“因为,这些遥不可及的星星,是我小时候难得能看到的风景。”   萧沉眸光稍动。   贺昀薄唇微扬:“你不觉得吗,距离越远的东西,才最美好。”   萧沉扫过他握紧的右手:“那你应该把它放下。”   贺昀顿了顿,把它继续塞回怀里:“这不一样。”   萧沉说:“哪里不一样。”   贺昀和他对视:“因为我现在发现,星星变成实物,放在眼前也没让我失望。”   萧沉深深看他。   贺昀却收回目光,转脚走向一旁,也拿起一管营养液喝下。   这时,门铃声响起。   贺昀走到门边,签收了一大件包裹。   送货机器人进门,熟练把包裹内的机器人打开激活,才转身离开。   萧沉看着开机后立刻开始扫描房间的机器,再看向贺昀。   “房子这么大,你不能指望我帮你打扫卫生吧?”   贺昀说着,走到萧沉身旁坐下,又看萧沉一眼,“我帮你换药?”   “嗯。”   贺昀于是拿出桌下的药箱,解开萧沉的衬衫,露出赤|裸的一半上身—   见他停住,萧沉解开最后一粒纽扣,脱下左臂的袖口。   贺昀闭眼片刻,压下脑海里不该有的画面,继续帮萧沉换药。   之后再帮萧沉穿回衣服,他不动声色地说:“对了,我想买一套器材。”   萧沉说:“随你。”   “可是我没钱了。”   【……】系统在宿主脑海里感到沉默。   上一个小世界里,宿主赚钱的速度让它产生一种任务并不需要金钱支持的错觉。   现在才发现,目标是真的很能花。   这才不到两天时间,不算朱利恩购买的那二十多万物资,包括抑制剂在内,宿主的三十万绝大部分都给目标用了,竟然这样还不够。   一天,三十万,目标是吸血鬼吗?   萧沉也转眼看向贺昀。   贺昀面色不改:“你想训练我,只有拟态对战,我的身体素质跟不上,不可能有本质提升。”   一天相处,足以让他摸清alpha的性格。   除非踩到底线,柏克伦其实并不在乎其他,对他算得上予取予求,所以他不担心这个合理要求会被拒绝。   也果然。   他听到柏克伦说:“你想要什么。”   贺昀借打开光脑的动作,遮掩牵起的唇角:“一套基础锻炼器材就够了。”   萧沉看向他所谓的基础锻炼器材。   【三十二万!】   系统忍不住了,【宿主,你的账户里只剩三万两百块……】   “我知道有点贵,”   贺昀作势在商城里挑挑拣拣,“可这已经是最基础的套组,以我的体质,低等级的器材对我基本没有作用。”   “好了。”   贺昀依言停下,转脸看他:“你同意了?”   萧沉已经打开光脑。   他的邮件数量还在不断上涨,大部分是约战邀请。   系统正在提议:【宿主,需要在本世界开一家公司吗?相关经营会由主系统协助操作。】   萧沉说:【没必要。】   前次任务,公司是给梁潜铺路,而这个世界,贺昀的目的是报复贺家,与利益无关。   赚钱的方法有千万种,为这种不值一提的理由,付出额外的精力去创建公司,是舍本逐末。   系统询问:【那该怎么办?】   三十二万可不是小数目,宿主现在缺少本金,想要短时间赚到这笔钱,它总觉得短路。   可紧接着,它看到宿主点进天梯挑战页面,在挑战要求列表加了一个条件。   “赌注四十万”   一时间,邮箱内显示的邮件数量静止不动了。   三十秒后,才有一条新的约战邀请发送过来。   萧沉点选同意,对面立刻发来消息。   战:请问阁下什么时候有时间?   冷血动物123:现在。   看着萧沉戴上拟态头盔,贺昀随即也重新进入拟态世界,回到萧沉的私人对战房间。   他在休息区坐下不到两秒,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擂台上,向台下萧沉的方向微微欠身:“请、呃,冷血阁下指教。”   完成九层挑战的人虽然不多,但遍布星系,贺昀并不认识这是谁。   “看清楚。”   耳边传来的熟悉声音还没落尽,贺昀转脸时,看到萧沉也在擂台现身。   战斗进入三秒倒计时。   贺昀看向台上的萧沉。   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作战中的柏克伦,他才发现,柏克伦出手的节奏不算很快,可攻击看上去仍然密不透风,不留丝毫余地,站在对立面,根本找不到任何出手的机会。   从场面看,柏克伦的胜利总是显得很简单。   预判,打击,然后就是彻底的压制。   这是源于绝对自信的超然。   那种压迫感,只有站在他的对面,才体会得最深切。   一场挑战结束,被击倒的对手趴在擂台上,久久没有起身。   贺昀看过时间,抿直薄唇。   五分钟。   这不是柏克伦的水平。按他推测,即使柏克伦不是全力出手,一分钟内也足以杀死这场挑战。   但他也已经看出端倪。   四十万,这是他亲眼看着柏克伦写明的赌注。   他很清楚,这个数字不是柏克伦的极限,而是因为他想要的那套器材,售价将近四十万。   这四十万,仅仅买来柏克伦五分钟的指导教学。其中还包含对他的关注。   而在这五分钟前,柏克伦和他交战整整三个小时。   贺昀眼底复杂。   心底流转的陌生异样,连他自己都难以形容。   “多谢阁下指点!”   台上的挑战者终于爬起来,疲惫的脸上露出兴奋,“今天这场对战,让我受益匪浅!”   萧沉略一颔首:“出去吧。”   挑战者一滞,只好讪讪离开。   见状,贺昀缓缓起身,看着从台上下来的萧沉,下一秒,他听到信息提示音。   点进去一看,是账号被列为亲情用户的提醒。   两个没有用户名的账号挨在一起,中间多出一颗心的标记。   贺昀又看向萧沉:“你的钱,我可以随便用?”   萧沉看他一眼:“嗯。”   对目标有了新认识的系统对这句话颇有微词。   还用问吗,宿主的钱你什么时候没有随便用过?   只是宿主对此没有半点不满的意思,它当然无话可说。   贺昀则在萧沉话音落下的同时,选择购买了之前看中的那套器材。   购买成功的字样跳出来,萧沉收到了一封新的邮件。   第二份约战邀请。   贺昀问:“你要接吗?”   萧沉反问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   贺昀看了看购物车,又看看他,“可以接。”   【……】   五秒钟后,第二位挑战者现身擂台。   同样的五分钟整。   这一次挑战者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拥有房间权限的贺昀踢了出去。   四十万到账,他滑动着购物车,正准备买点什么,余光看见身旁的萧沉正打开临时会话。   洛斯:很抱歉,才看到阁下同意了我的挑战,请问四十万赌注该怎么支付?   冷血动物123:不用了,进来吧。   贺昀动作停住,直直盯着聊天页面,见投影消散,又转到萧沉侧脸。   萧沉看向擂台。   一个年轻的alpha出现在擂台中央。   对方长相英俊,身形颀长,见擂台上空无一人,他很快看到台下的两道身影,说话时举止大方,笑容明朗。   “请问,哪位是冷血阁下?”   贺昀看着他,漆黑眼底深沉凛冽,神情早已冷硬。 第34章   贺洛斯,十七岁,分化觉醒等级超S,贺家最看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看到萧沉现身擂台,对面的贺洛斯立刻欠身微微鞠躬:“请阁下指教!”   萧沉说:“你想请教什么?”   贺洛斯一愣,又笑说:“阁下是以近身格斗完成天梯挑战,我的实力虽然远远不如,可还是想请教阁下最擅长的,不知道可以吗?”   萧沉只说:“开始吧。”   见他默认,贺洛斯先是一笑,接着渐渐正色,深吸一口气,先一步冲了过来。   —   贺昀坐在休息区,面前的商城页面早已挥散。   他盯着台上交手的两人,眼底晦暗不明。   擂台旁的计时器还在跳动。   二十九分钟。   二十八分钟前,贺昀就不再关注这场战斗本身。   这一次,柏克伦想指点的人不是他,而是擂台上这个真正的挑战者。   何况将近半个小时的细致教学,跟之前简单结束的两次也大不一样。   贺昀看向台上那张陌生的面孔。   这个洛斯,究竟是谁。   他不由记起重进拟态对战之前,让柏克伦特殊关注的那条约战邀请。   ‘不算认识。’   发出那条邀请的人就是洛斯,他心知肚明。   但一个不算认识的人,怎么可能会让根本无情的柏克伦莫名在意。   他们是什么关系?   将近半个小时,贺昀脑海里总是反反复复浮起这个问题。   他看着台上,思绪却早已分散。   不论认识与否,柏克伦不该用这个账户和旁人见面。   他们还在被追杀,一旦暴露踪迹,刚平静不久的生活又要变动。   贺昀眸光深冷。   他承认,他现在的心情不算愉快。   即便他们使用的面貌身形都由系统生成,柏克伦这样做,仍然很冒险。   “多谢冷血阁下!”   贺昀抬眼,看到台上的两人已经停手。   贺洛斯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走到萧沉面前。   由于连接神经,拟态环境中也会有所感知,一场战斗过后,他感觉到浑身都在酸麻,可这种表层的苦痛不能掩饰他心中的振奋。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强大的对手,哪怕只是拟态对战,对方带给他的极致压迫感也让他几度窒息。   不止是强。   而是强得可怕。   他更没想到,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强者,竟然会接受他的挑战,甚至指点他整整半个小时。   刚才这场战斗,如果对方不是刻意留手,他大概连两分钟都难以坚持。   “冷血阁——”   萧沉看他一眼。   贺洛斯脚下一顿,想了想,问道:“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萧沉说:“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老师。”   贺洛斯眼睛亮起。   老师?   这么说来,这位阁下居然愿意继续指导他?   同样听到这句话的,还有走到台前的贺昀。   他猛地看向萧沉。   但柏克伦的眼睛没有看他,而依旧停留在对面的人身上。   贺洛斯又往前一步,没有掩饰脸上的欣喜,郑重地深深鞠躬:“老师!”   萧沉说:“嗯。”   贺洛斯犹豫一会,自报家门:“不瞒老师,我叫贺洛斯,出身萨罗联邦的迦南贺家,目前就读于迦南洛卡第一军校,主修机甲系。”   贺洛斯?   贺昀眼底冷沉,凛然幽深。   他没和贺洛斯见过面,但这个名字他曾听过无数次。   觉醒超S极信息素的两个alpha,一个是私生子,另一个却是在万众期待中降生的继承人。   每一个见过他的贺家人,都会把两者放在一起比较,所以最终家主会选择谁,又会放弃谁,这是一目了然的答案。   当然,贺昀从不稀罕贺家的一切。   他不能选择出身,却可以创造未来。   区区一个贺家,如果不是他们对他动了杀心,他根本不会理会。   至于贺洛斯——   贺昀看着柏克伦对面的贺洛斯,眼底更冷。   所谓的天之骄子,贺家已经唾手可得,还要来染指不该属于他的东西,果然贪得无厌。   “不知道老师现在住在哪里?方便的话,我想登门道谢。”   贺洛斯没有注意到台下的贺昀,只看着萧沉说,“或者请老师到迦南来,一切我来安排,一定不会让老师失望。”   萧沉还没开口,身旁一道影子忽然成型。   看到贺昀,贺洛斯这才记起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他笑着打招呼:“这位也是老师的学生吗?你好。”   贺昀冷眼看他,掠过他示好伸出的手,转向萧沉:“我有话要跟你说。”   贺洛斯举到身前的手僵在半空,握拳收回身侧,脸上笑意不变:“老师还有事情要谈,那我就不打扰了。”   萧沉说:“嗯。”   贺昀直接把贺洛斯踢出了房间。   见萧沉看过来,他直言道:“你认识他。”   不再是疑问句。   他说得很笃定。   萧沉只说:“你想说什么。”   见他不想多谈,贺昀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先下线吧。”   话落,两人先后在现实苏醒。   “我的来历,之前一直没告诉你。”   贺昀摘下拟态头盔,“我也姓贺,我的名字是贺昀,但我不是出身迦南,而是来自平民区。因为我只是贺家的私生子。”   他说得很简短,也不带有任何情绪,像在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身世。   “追杀我的人就来自贺家,你为了救我,现在也被贺家盯上,和贺家的人来往是最不明智的举动。”   贺昀看向萧沉,“你既然认识贺洛斯,就该知道他是贺家的继承人,一旦他得知我们的身份,你想过后果吗?”   萧沉说:“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贺昀皱眉,语气里掺着不自知的讥讽,凉声道:“怎么,你这么了解他?还是因为对他感兴趣,所以对他有盲目的信心?”   萧沉转眼和他对视。   对上这双眼睛,贺昀下意识收声,抿唇避开视线。   萧沉说:“他的事,与你无关。”   闻言,贺昀握住拟态头盔的手缓缓收紧。   萧沉已经起身:“睡吧,明早八点继续训练。”   贺昀看着柏克伦的背影。   直到那道影子消失在转梯拐角,再过良久,他蓦地发出一声轻嘲的冷笑。   正在这时,门铃忽然响起。   贺昀点开光脑查看门口的监控影像,才记起不久前买的锻炼器材。   他去开了门,看着机器人把器材搬到他指定的地方组装,眸光半眯,又转眼看了楼梯一眼,重新打开商城页面。   —   翌日。   八点。   萧沉下楼时,已经看到楼下堆积成患的客厅,大多是一些零散的各类物品。   此外,比起占据客厅一角的训练区域,最显眼的,还是客厅正中的两台拟态仓。   把客厅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坐在沙发上,见他下来,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早啊。”   贺昀走到拟态仓前,“刚到,正好可以试试。”   家用机器人正在往仓内灌注专用营养液,接收到指令,默默地让到一旁。   萧沉打开账户,余额赫然是0。   【……】   系统询问,【宿主,还是不开公司吗?】   八十多万,一晚上花得干干净净,这次的目标真的太能花了!   萧沉说:【不用。】   账户清空。   买这些东西显然不是贺昀的需求,他只是为了花钱而花钱。   “拟态仓可以更大程度的模拟环境和感觉,同时还能强身健体,这样训练事半功倍。”   话间,贺昀走到萧沉身边,有意无意地说,“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萧沉扫过周围:“这些东西呢。”   贺昀于是一一介绍:“我们来的时候没带衣服,买几套不过分吧?除了衣服,我的床睡不习惯,休息不好,影响训练,我总要换一张。换了我的,你的肯定也要换——”   “好了。”   萧沉打断他,无意听他胡搅蛮缠,“这些你自己看着办吧。”   “可是我没钱了。”   萧沉转眼看他。   贺昀面不改色,理直气壮:“我还有东西要买。”   【…………】   萧沉收回视线:“先训练。”   贺昀眉间微动。   他没想到,早起看到这一幕,柏克伦还是无动于衷。   但见萧沉走向拟态仓,他的思绪还没收回,手已经抬起按在萧沉右臂。   萧沉回眼看他。   贺昀说:“先换药。”   他皱眉把人拉到沙发前坐下,“你没有一点受伤的自觉吗?”   萧沉垂眼看他动作,没有开口。   贺昀处理过伤处,再把药递到萧沉面前,才说:“仓用营养液对你的伤也有好处,我可不是为我自己买的。”   “那我该谢谢你?”   贺昀一顿。   他没有抬头,咳了一声,最后在萧沉左臂喷上药用喷雾:“谢就免了。”   话落,他起身,下意识扶向萧沉的右臂,见萧沉已经站起,他五指微紧,收回身侧,跟在萧沉身后一起进了拟态仓。   之后到了房间,萧沉照例和贺昀对战三个小时,直到贺昀精疲力尽,才点开邀战列表,从上到下同意了三个。   十五分钟后,一百二十万入账,一条消息也发送过来。   洛斯:老师,请问现在有时间吗?我想来请教。   冷血动物123:进来。   贺昀正走到萧沉面前,看见显现出身形的贺洛斯,神色微冷。   贺洛斯也看见了他,笑着打招呼:“上次走得匆忙,不知道师兄怎么称呼?”   “师兄?”   贺昀看着他,眼里的轻蔑不加掩饰,“做我的师弟,你还不够资格。”   贺洛斯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脸上的笑容终于消退,沉声说:“有没有资格,还没试过,阁下怎么知道?”   贺昀冷冷笑了一声:“怎么,你想试试?”   贺洛斯压着怒火,往擂台示意:“请指教!”   话落,他先一步闪身上去。   贺昀看向萧沉。   萧沉说:“点到即止。”   贺昀唇边挑着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放心,伤不到你的宝贝学生。”   他说着,来到贺洛斯对面。   贺洛斯看出他带着敌意,没有寒暄,在倒计时结束后当先攻了过去!   【宿主,主角根本不是目标的对手,你为什么还同意目标接受挑战?】   萧沉看着台上的两人。   主角不是贺昀的对手,三个人中,只有主角自己并不知晓。   没有自知之明,就不会明白将来会面对怎样的敌人,这一场战斗,对现在的主角来说,至关重要。   台上的情形也和他预料中相差无几。   十分钟,胜负已分。   这是一场注定的胜利。   贺洛斯仰倒在地,看着走到身前的贺昀。   对方由系统生成的脸看上去平平无奇,但那双眼睛的神色无法模拟,如实透露着主人的情绪。   这样冰冷不屑的蔑视,居高临下,隐约流露出寒意逼人的残酷——   贺洛斯侧身撑地,脸色有些难看。   这场比试,他败了,而且一败涂地。   作为超S级alpha,他还从未像今天这样,被另一个人玩弄于股掌。   和老师的指点不同,眼前这个对手,似乎从见面起就对他满怀敌意,不仅言语冲突,刚才的交锋,他几次都感觉到对方是真的对他动过杀机。   也许碍于老师在场,才没有真的动手。   要知道,拟态作战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精神力消耗过大,极可能造成神经伤害,一旦造成重伤,动辄需要几个月时间休养。   他很清楚,他的对手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你是谁?”   贺洛斯握着拳问,“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不代表以后也不是!”   贺昀轻笑,垂眸看他:“就凭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   贺洛斯咬紧牙关,看着他的身影在擂台上消散,也抬手退出战斗,在萧沉身侧显现。   “老师……”   萧沉说:“不用太在意刚才的结果。”   贺洛斯依旧难堪地低着头。   在老师面前放下大话,结果却这么丢脸,他怎么能不在意。   萧沉没再劝他。   贺洛斯的性格并不颓丧,一次打击不会让他萎靡不振,既然是心病,自然需要时间消化。   反而是贺昀。   耗尽精力后,仅仅休息十五分钟就能恢复状态,贺昀的成长速度比他预料中更快,这对主角不是好事。   房间里突然陷入安静。   贺昀冷眼旁观,见萧沉久久看着贺洛斯,心底悄然升起的淡淡滞闷正在积攒。   他也顺着萧沉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贺洛斯那张似乎无地自容的可笑嘴脸,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   贺家全力培养的继承人,也不过如此——   倏地。   贺昀目光微凝。   和他们不同,贺洛斯使用个人账户登录星网,没有隐匿自己的信息,扫描生成的脸就是真实容貌。   而这张脸,和他有三分相似。   念及此,贺昀的神情渐渐冷硬。   他转脸看向仍然没有动作的萧沉,眼中滚着压抑涌溢的薄怒。   这个混蛋,难道又在找新的替代品吗? 第35章   贺洛斯被再次踢出了房间。   他眼前一花,发现回到了个人休息区,不由愣了愣。   老师也觉得他不堪造就吗?   贺洛斯皱起眉头,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心里满是懊恼。   如果他当时更努力一些,就算是输,也能更全面的展现他最好的一面,让老师对他有多一点的了解。   然而想到这,他又苦笑。   对于刚才那场战斗,他已经拼尽全力,是他的对手太过强大,让他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贺洛斯一顿。   想到对手,他忽然记起上一次,并不是老师把他踢出房间,操作的人是那个alpha。   对方拥有和房间主人相等的最高权限。   这种权限,通常只有账户绑定的亲密关系才能共享。   意识到这一点,他原地坐下,眼神不定。   那个alpha没有反驳是老师的学生,和老师同进同出,又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可以想见两人一定情深义重。   偏偏这个老师情深义重的人,对他只有敌意。   贺洛斯轻叹,点开联系人列表,看着头像还亮起的【冷血动物123】,想了想,还是换上了备注。   这个名字,他也是做足心理准备才喊得出口,可实在和老师不太匹配。不过既然老师这样取名,他一个学生当然没理由置喙。   改完备注,他点进对话界面,又是犹豫许久。   经老师指导半个小时,他今天感悟颇多,按理不该再去打扰,可那个alpha的态度让他难免多想。   家族内最近很不安稳,他虽然有父亲支持,也需要巩固自身,才有说话的底气。个人实力是他最大的优势,迅速提升加强,于公于私,对他都是有益无害。   从星网找到一位实力这么强大的老师,是绝对的意外之喜,不论如何,他不想放弃。   贺洛斯想着,定了定神,在聊天框输入。   洛斯:老师,今天非常感谢您的耐心指点,我会牢记于心,勤加练习,只是不知道您通常什么时候有空,如果我遇到不能理解的难题,是否可以来继续请您指教?   发送这条信息,贺洛斯深吸一口气,等待对方的回复。   意外的是,很快,他就看到新的消息出现在对话页面,好像没有经过考量,是一句理所当然的答案。   老师:随时都可以。   简短的五个字。   贺洛斯看着这行字,压在心头的阴影瞬间消失,直觉心跳也加速一秒。   这同样是意外之喜。   老师对他的看重比他想的更深。   幸好,这样一来,至少他不用担心老师会因为身边人的态度,从此对他疏远。   贺洛斯放松下来,再发出去一条信息。   洛斯:谢谢老师,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   看到投影上的消息,贺昀脸上冷色愈浓。   死缠烂打,装模作样。   他看向萧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个贺洛斯和你交手半个小时,却对你根本不熟悉,你们之前没见过面?”   萧沉说:“你想问什么?”   “那就是没有了。”   贺昀看过他的神情,冷声说,“你说你们不算认识,却立刻同意他的邀战;知道他是追杀我们的贺家人,也不以为然;现在我亲手试过,他天赋平平,你还是对他这么另眼相看——柏克伦,你不会是看到他的头像,就对他上心了吧?”   投影还没消散,贺洛斯的对话页面上,就明白展示着那张愚蠢的脸。   贺昀沉眸扫过。   细想柏克伦对贺洛斯的态度,就是一种没有理由的关注。   “天赋平平?”   萧沉说,“是你对他的要求太过苛刻。”   贺昀冷笑一声:“才当了一天的老师,就对学生这么偏袒?”   萧沉转眼看他。   “难道不是吗?”   贺昀说,“他和我相比,你认为怎么样?”   萧沉关了面板:“他自然不如你。”   他的话从来没有丝毫迟疑,语气一贯从容平淡,说的总是事实,不是敷衍。   贺昀垂在身侧的五指微松,冷硬的轮廓不觉柔软,接着说:“既然你觉得他不如我,又为什么留在身边?”   柏克伦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善人,一个废物,怎么会浪费时间指点。   他会这么做,就一定有特殊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不巧他正好一清二楚。   萧沉只说:“不要拿你的天赋比较。”   见萧沉避而不答,贺昀眼神覆着冰雪:“只有天赋?闯过九层天梯的人,不乏超S级alpha,你怎么不全部收入门下?”   他往前一步,转身停在萧沉面前,拦住对方的路,直截了当地说,“还是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萧沉随他停下:“看不出来?”   贺昀沉声道:“你敢说,你看重贺洛斯,不是和看重我的理由一样吗?”   萧沉略有意外:“什么?”   系统掩饰不住惊讶:【宿主,这次的任务目标难道知道了什么?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半透明面板也自行跳了出来。   上面浮现出鲜红的警示。   【警告!请勿向目标人物透露任务相关内容!】   系统更是惊讶。   主系统竟然还在实时监控这次的任务。   贺昀对这些毫无察觉。   他只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萧沉语气中的波动,语气不由微冷:“贺家枝繁叶茂,这个年纪的alpha比比皆是,你怎么不干脆答应贺洛斯的邀请,去迦南,去贺家,索性留下,让你每天都有一张面孔可看!”   系统听得短路:【啊?】   萧沉也微蹙着眉:“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早就和我摊牌了吗?现在又何必对我隐瞒?”   从未有过的压抑在心底叫嚣,难以宣泄,贺昀只觉得烦躁,“你想把贺洛斯当成你的弟弟,怎么不把他也带到这里来?他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定对你言听计从,让他当你笼子里的囚鸟,岂不是正满足你变|态的癖好!”   萧沉眉间痕迹已经抚平:“你想多了。”   贺昀一声嗤笑:“我想多了?是你的心事被我猜中了吧?”   萧沉听他说完,才道:“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训练,今天到此为止吧。”   贺昀看着面前消散的身影,也沉着脸退出了拟态环境。   两台拟态仓几乎同时打开,他抬手按在身侧,倏然坐起,拧眉看向身旁的萧沉。   萧沉正抬手按在腰腹。   仓用营养液从外部吸收,的确有利于他的伤势恢复。   但他还没检查,先听到身旁传来并不大声的哗啦水响。   贺昀已经走到萧沉的拟态仓旁,低头看他:“怎么,你想做的好事被我拆穿,心虚了?”   萧沉注意到他泛着血丝的眼睛,和他明显异常的情绪波动:“你今天没用抑制剂?”   “我的抑制剂?”   贺昀冷笑,“你是想关心我,还是在转移话题?”   已经不能正常沟通,萧沉没再开口。   他正要起身,却见面前的年轻alpha突然单膝点地,身形快得结成残影,双手立刻按在他的双肩,止住了他的动作。   殷红的眼睛陡然拉近,死死盯着萧沉的双眼。   “有了新欢,你应该放我走!”   浓烈霸道的香甜信息素正在弥漫。   萧沉皱眉。   拟态仓狭窄的空间和身上的伤,让他没能第一时间制止贺昀的动作。   贺昀已经俯身压下。   仓内的营养液还没彻底消耗,留下的浅浅水波在他进来时发出黏腻湿滑的水声。   “柏克伦,如果不是非我不可,为什么不放我离开?”   贺昀锋利的眉头深深皱紧,神色不再冷漠,隐隐透着被无限放大的焦躁。   他压住萧沉的双腿,按在萧沉的肩膀,已经不复清明的眼睛倒映着萧沉的身影,他盯着萧沉的眼睛,又往下看向萧沉的嘴唇。   “说话啊……”   他的胸膛起伏,灼热的呼吸也渐渐粗重,“告诉我,为什么?凭什么?你把我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看重贺洛斯?”   萧沉转向一旁送来衣服的机器人:“抑制剂。”   贺昀陡然暴怒。   “看着我!”   他按住萧沉的脸,把转移的视线重新推回面前,眼底滚着浓郁堆积的怒火,“不准看他!”   萧沉还没皱眉——   客厅里,信息素瞬间狂涨。   贺昀受愈渐浓郁的欲|望催使,猛地低头,撞在萧沉的嘴唇,胡乱激烈地亲吻。   吻过嘴唇,吻过下颌,他沸热的气息破碎喷洒着,舔咬过萧沉的颈侧,深深吻上凸起的喉结。   他的呼吸急促错乱,胆大妄为的手更加肆无忌惮——   萧沉眸光微深。   行动受限,他任由贺昀动作,直到怀里的人试图再往深处,他也抽|出右臂,单手揽在贺昀腰间,把人往上托回身前。   “……”   贺昀难耐的鼻息埋在他颈侧,滚烫的身体在无意识间蹭磨。   萧沉稍一用力,上下翻转,低头咬破他后颈的腺体。   贺昀骤然睁眼。   当熟悉的刺痛从颈侧离开,他狠狠握拳,在剧痛的酸麻中渐渐彻底清醒。   看到身|下莹白的营养液,他才回想起,这是萧沉的拟态仓。   随即,身上陌生的触感让他浑身僵硬,绷成一线。   拟态仓内满是营养液,想达成最佳的吸收效果,当然要脱光衣服。   都是alpha,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他退出拟态环境时被发情状态影响,根本没记起这一点。   “你——”   贺昀握起的拳收得更紧,他低下头,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你先起来……”   萧沉看他一眼,从他凌乱垂落的短发间看到他烧红的耳廓,没说什么,起身走向机器人。   贺昀抿直薄唇。   身旁传来衣料窸窣的声音,他知道是柏克伦在穿衣服。   没多久,机器人拿着抑制剂走来。   听到萧沉的脚步声走得稍远,贺昀才缓缓坐起身,接过抑制剂打进静脉。   消退的欲|望和身体的剧痛交织,他闭了闭眼,脑海里却不断闪过刚才的画面。   “检测到家中无备用避孕用品,请问是否处于备孕期间?”   贺昀顿住,随后抬眼,面无表情地看向机器人。   机器人的电子屏幕洋溢着设定里热情的微笑。   作为机器管家,它拥有主动提醒主人随时补充必备物品的权限。   “是否需要罗列备孕清单?”   贺昀呼吸微重,冷声道:“不用!”   话落,他皱眉看了看机器人,从光脑打开机器人视角的留存画面。   不多时——   “你在看什么?”   贺昀被烫似的猛然收回视线:“没什么!”   他立刻关了光脑,从拟态仓里起身,从机器人的另一只手里接过衣服匆匆穿上。   “身上都是营养液,我上楼洗个澡。”   他不知所以地低声解释了一句,没看萧沉一眼,又匆匆转身,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第36章   贺昀洗完澡下了楼,看到萧沉仍坐在沙发上。   对方身上睡袍松散,左袖已经脱下,机器人正扶在他的左臂。   看着机器人的动作,贺昀眉间的皱痕一闪而过。   他闪身下楼,走到客厅,来到萧沉身前:“你让一台机器帮你换药?万一它不小心,加重你的伤势怎么办?”   萧沉说:“机器的操作比人手更精细。”   已经设定过的程序,机器会按照严格标准执行,不会有什么“不小心”。   贺昀却持相反意见:“再精细的操作也只是傻瓜编程,可以辅助,但不可能比人更稳妥。”   【……】系统有心控告他存在种类歧视,话里话外好像不止看不起机器,根源分明是看不起它们操作系统。   可想想目标也听不见它的控告,只好忍了。   萧沉看着贺昀走到身旁坐下。   机器人则在他的指令中退到一侧充当下手。   “已经好多了。”贺昀接着包扎完萧沉的手臂,继续掀开萧沉的睡袍,他看向依旧狰狞的右侧腰腹,正要动手,却皱起眉头。   伤口有微微的开裂。   贺昀抬眼,还没看到萧沉的眼睛,目光自下往上、那一串细密暧昧的红痕先映入眼帘。   从胸膛,到颈下,再到颈间——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轮番浮现,贺昀握在睡袍的手一紧,倏地移开视线。   他重新低头,唇边的话也压了回去,沉默着为萧沉换药包扎。   但避不开的胸腹就在眼前,余光无可避免看到萧沉起伏平缓的气息——   机器人忽然按照程序上前递药,送到贺昀面前。   视线不防被阻,贺昀的手一抖,本该喷在伤口的喷雾尽数飞向萧沉胸间。   “不可能比人更稳妥?”   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贺昀的手又紧。   他没去看萧沉,只抿唇擦掉喷雾:“这是意外。”   “是吗。”   萧沉淡声说,“不小心?”   这都是刚才他用在机器上的说辞。   贺昀深吸一口气,压下被柏克伦找到机会质疑的恼火,冷冷瞥了机器人一眼:“走开。”   机器人的电子屏上保持着热情的微笑:“好的。”   贺昀加快速度,帮萧沉换完药,起身时看到萧沉布满一侧脖颈、甚至喉结的痕迹,他再度避开视线,低声说:“抱歉。”   不论如何,柏克伦为帮他训练,和他在拟态环境作战整整三个小时,出来却被他当做omega对待。   换做是他,大概连这份平静也做不到。   萧沉不以为意,只说:“控制好你的信息素。我的信息素最近不算稳定,如果频繁受到冲击,导致紊乱,也许会提前进入发情期。”   贺昀颔首:“我知道。”   几次被他的信息素冲击,柏克伦能一再压制信息素爆发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能力,但柏克伦毕竟是alpha,本能不会允许被另一个alpha再三挑衅。   不过,如果不是受伤……   贺昀看向萧沉闭目养神的脸。   如果不是受伤,柏克伦的信息素恢复稳定,恐怕不能容忍被他再三挑衅的就不是本能,而是柏克伦自己。   他的视线下意识落在萧沉的嘴唇。   一次洗澡的时间,对方原本寡淡的唇瓣仍带着久久不散的糜艳血色,被咬破的唇角没有血迹,却也和这张平淡理智的脸没有丝毫相适。   这不像平时的柏克伦,反而像——   “你在看什么?”   贺昀回神,才发现萧沉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正和他对视。   “没看什么。”   贺昀陡然转身,“我去训练了。”   萧沉看着他的背影走向摆着器材的训练区。   【宿主,另一位主角正从另一条街区回家,不出意外,他将在十分钟后分化为omega。】   萧沉看向面板上的资料。   伊凡,十七岁,出身平民,之所以被称为另一位主角,因为他是世界初始剧情中,主角贺洛斯的伴侣。   可惜贺昀实力强横,把贺洛斯逼得流浪星系,本该在第一军校相知相爱的两人,自此连相知的机会都没有。   【宿主,这就是主角伊凡。】   面板分列的监控视角里,伊凡笑着和路上的人打招呼,丝毫不知道自己十分钟后将面临怎样的打击。   资料显示,他的父母是生意人,手里小有资产,却是普通平民,所以只想跻身上层,做上等权贵。   而这个跻身的踏板,自然是从小就展现非凡天赋的伊凡。   分化为alpha,伊凡可以去追求他的梦想,考入迦南洛卡第一军校。迦南镜内,自然不会缺少贵族出身的omega。   如果分化为omega,那就更加简单。父母早为他物色好结婚的人选,虽说年龄外貌都不匹配,但只要有高贵的出身,他的父母并不在意其他。   伊凡从小被灌输这样的想法,心头最大的阴影就是分化期,当这个期限渐渐临近,分化成omega的噩梦不止一次在深夜把他惊醒。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的噩梦,会在今天变为现实。   【宿主,他的分化期要开始了。】   萧沉缓缓起身。   正训练的贺昀从镜子里看到他去了楼上,原本没放在心上,却见他换了一套衣服走向门口,不由停下动作,皱眉问:“你要出门?”   萧沉说:“嗯。”   贺昀站起身:“去哪?”   萧沉说:“不要多问。”   话落,他从机器人手里接过帽子,开门走了出去。   贺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门后,听着关门声响起,脸上渐渐冷沉。   不要多问。   贺昀不知想起什么,沉着脸从衣架取下那件褶皱廉价的风衣,也戴上帽子走向门外。   —   【宿主,目标在跟踪你。】   【嗯。】   萧沉没去理会身后坠着的影子。   贺昀从不是乖巧听话的性格,会这么做,在意料之中。   他看过周围的地形图,也没有直接去主角所在的街区,而是拐进了另一条僻静的小路。   贺昀很快跟着前面的身影也走进这条小路。   渐渐,他冷硬的神情缓解,已经看出柏克伦这次出门的目的。   对于兹特区,他并不了解,柏克伦选这里做临时据点,他还想过等到柏克伦伤势稳定,他需要找个时间出来摸查,一是熟悉地形,二是方便出现情况时可以随时撤离。   现在看来,柏克伦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也是,在决定帮他的短短几个小时内就安排好一切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么简单的道理。   不过看着不远处的背影,贺昀皱起的眉头还是没有彻底松开。   伤得这么重,连信息素都不能随心控制,还不肯在家里养伤,偏偏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在外面抛头露面。   贺家之前无功而返,即使找不到他们,拿到柏克伦的信息却轻而易举。   以贺家的权势,不能明目张胆地利用联邦系统发布通缉令,也必定会在黑网高价悬赏他们的线索。   一旦被发现他们就在兹特区,这里也将不复平静。   贺昀又看向萧沉。   何况柏克伦的伤还没好,如果发生状况,应对起来势必会比全盛时吃力。   事到如今,还在独|裁。   是不相信他的实力吗?还是……选择让他留在家里,独自出来冒险。   没来由的,贺昀记起柏克伦在拟态房间里说过的话。   ‘他自然不如你。’   贺昀眼底深沉。   分明承认他的天赋,又为什么把他当成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蓦地,他看到萧沉脚步停下。   贺昀当即回到墙后,贴在墙边,再往萧沉的方向看过一眼。   对方停在路口,似乎看到什么,正转身面向路口左侧。   紧接着,柏克伦走了进去。   贺昀敛眸,心念微转。   柏克伦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这个冷血动物感兴趣。   但他还没来得及过去,光脑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贺昀挑眉。   他现在使用的账户,联系人只有一个。   在这个时候给他消息,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贺昀打开光脑,看到消息内容,他顿了顿。   冷血动物123:准备一个房间。   打败某人123:你要回来?   没有回复。   贺昀盯着再也没有动静的页面,沉着脸原路折返。   混蛋,明明有时间发消息,还是这么吝啬给他回应。   可既然柏克伦要回去,他必须先一步回去准备,免得柏克伦发现被他跟踪。他可不想自由再被限制。   回到家里,他让机器人按萧沉的交代去收拾一个房间,又回到器材旁继续训练。   他看着时间,直到五分钟过去,门外才传来动静。   贺昀收回视线,从镜子里瞥向门口。   门很快开了。   柏克伦走了进来,但紧接着,另一道身影跟在柏克伦身后,也走进了房门。   来人右手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料,像是呼吸不畅,路也走得稍稍踉跄。   他跟着萧沉,走到客厅,空出的手几次下意识抬起,却在碰到萧沉的前一秒又自行收回。   “对不起……”   他喘|息着,声音里有忍耐的痛苦,“我……我有点控制不住了……”   机器人迎到萧沉面前:“主人,房间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入住。”   萧沉说:“送他上楼。”   “好的。”   机器人走到他身后,“请跟我来。”   来人当即扶向它伸出的机械手臂,强忍着身体的颤抖,走过萧沉时说:“谢谢您……”   萧沉说:“去吧。”   来人才在机器人的搀扶下走向楼梯。   —   客厅一角。   贺昀早已停下。   他从镜子里看完这场演出,看着年轻的男人消失在楼梯拐角,才转脸看向萧沉,冷硬漠然的脸面无表情,漆黑深沉的眼底也早已锋利如冰。   “他是谁?” 第37章   萧沉循声看向贺昀。   贺昀双手握紧成拳,抬脚走向他,冷声又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吗?随便从外面带来一个人,如果被他泄露我们的行踪怎么办?”   萧沉说:“这些不需要你操心。”   “不需要我操心?”   贺昀冷笑一声,“可我的安危和你绑在一起,你让我怎么不操心?”   从刚才一路的行踪看,柏克伦也是第一次来到兹特区,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有熟识的对象。换句话说,带来的这个男人只是一个陌生人。   记起他在路口的停顿,贺昀眼底更沉。   一定就是在那里,柏克伦捡来了这个累赘。   贺昀转向空无一人的楼梯,身旁却传来萧沉的声音。   “不要去打扰他。”   贺昀的脸色略微难看。   他看回萧沉,见对方已经走向沙发,根本无意向他解释,心底油然窜起一簇火色,语气却渐渐低缓:“你什么意思?”   萧沉才住脚,回眸看他一眼。   贺昀的神情也恢复如初,似乎心平气和,只有和萧沉对视的眼睛,漆黑如墨,情绪尽数收敛。   萧沉看着他。   为免他气急又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举动,还是提醒他一句:“他在分化期。”   分化期?   贺昀眸光微闪,又转向楼上。   意识还清醒,分化期间却不尽快赶回自己的家,反而跟着柏克伦来到这里?   他还有不少疑窦,但看萧沉的背影,心知对方解释一次已经是例外,想必不会再多说什么。   不过。   柏克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会随便捡一个分化期的累赘回来?   贺昀敛眸片刻,之后还是回到训练区。   没关系。   从柏克伦这里他得不到的答案,从那个累赘嘴里撬出来,也是一样。   —   下午。   六点。   萧沉和贺昀再次从拟态仓出来,等在客厅的机器人当即走到两人身前,放出一段录像。   伊凡的投影显现出来,脸上满是感激。   “阁下您好,遇到您的时候,我由于身体原因解释不出太多,请您见谅!我叫伊凡,住在第九街区,这次在户外分化是迫不得已,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所以非常感谢阁下救了我!”   他简单说明情况后,补充说,“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因为离家太久,我需要赶回家中解释失联的原因,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再来登门致歉。”   话到这里,录像结束,他的身影也开始消散。   贺昀看着投影里最后消失的这张脸。   长得还算可以入眼,和他没有丝毫相似,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于年龄。   另外,这个伊凡从长相看,不像是omega。   又一个分化期的alpha?   贺昀下颚冷硬。   难道他对柏克伦的猜测没错,柏克伦就是有这种变|态的癖好?   想到这,他不由转脸看向萧沉,却正看到对方从拟态仓里起身。   “哗啦”一声,挺拔紧实的身体长身而起,布满全身的莹白水迹往下滑落,流向——   贺昀猛地收回视线。   这个混蛋……   萧沉接过机器人递来的衣服,随手披在身上。   贺昀再抬眼,只看到他漫不经心的背影,暗自深吸一口气,也从拟态仓里站起。   “我先帮你换药。”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沙发前坐下,照例包扎完伤口,萧沉去了楼上。   营养液可以加快治疗他的伤势,但两处贯穿伤对他造成的损耗仍需要长时间休眠弥补。   贺昀收起药箱,目送他上楼,眸光扫过门口,起身走向训练区。   身为超S级alpha,他原本就不需要太多休息时间,经柏克伦点拨,他收获良多,正好需要消化。   训练一夜对他而言,也只是家常便饭。   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萧沉准时下楼,看到贺昀也准时从拟态仓里出来。   经过一夜拟态对战,贺昀的神色不见丝毫疲惫,只有即将和萧沉交手的亢奋。   不过他定过闹铃结束战斗,当然不是为了和萧沉打一个招呼。   “换药。”   处理完萧沉的伤口之后,两人才一起重新躺进拟态仓。   然而这次战斗,只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贺昀从台上下来,不耐烦地看着等在台下的贺洛斯。   这个碍眼的废物,在柏克伦有限的时间里,占用了整整二十分钟。   “老师……”   贺洛斯心知贺昀看他不顺眼,自那次惨败,也不再主动去和贺昀打交道,“假期开始了,从明天起的两个月,我可以每天来找老师请教吗?”   他强压着满怀的期待,眼里还是露出对实力提升的渴望。   却没注意到,在他身旁,贺昀本就沉冷的眼神,看向他时更添几分冰冷的锋芒。   萧沉说:“可以。”   贺洛斯顿时眉开眼笑:“谢谢老师!”   萧沉说:“想尽快提升实力,你挑战的人不应该仅限于我。”   贺洛斯笑容一滞。   房间里只有三个人,老师话里指的是谁,他自然明白。   可是,向这个目中无人的alpha挑战,他实在拉不下脸。   上次在擂台上的场景,是他有生以来记忆最深刻的教训,况且对方的态度对他一再鄙夷,发起挑战,对方肯定不会同意,岂不是等同于自取其辱……   贺洛斯想着,下意识看向贺昀,果然看到对方眼里依然居高临下的蔑视。   ‘做我的师弟,你还不够资格。’   贺洛斯吃了苍蝇似的转开目光,记起这句话,眼神又动了动。   对方明显也不愿意和他见面,既然如此,他倒是有个别的主意。   “老师,我当然想挑战师兄,可我和师兄实力差距这么大,师兄不想指点我也是应该的——”   贺昀往前一步,语气泛着寒意:“你说什么?”   贺洛斯眨眼,退到萧沉身后,避开他锐利的视线,低头说:“老师,对不起,我好像惹师兄生气了。”   贺昀看他的神态和动作,眸光半眯,正抬手——   “好了。”   萧沉看过时间,“这件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话落,他退出了拟态空间。   贺昀紧随其后。   下线之前,他的视线扫过贺洛斯,眼底如霜凛然。   贺洛斯看着两道身影在眼前消失,耸了耸肩。   打不过你,恶心你还不行吗?   —   萧沉穿上机器人递来的衣服时,门铃声正响起。   机器人放出投影。   等在门外的是表情有些紧张的伊凡。   “开门——”   “等等。”贺昀皱眉打断了萧沉的话。   机器人停在原地,左右看着两个主人,不知道该听谁的指令。   贺昀看着萧沉随意穿上的睡袍。   只一根系带围在腰间,前襟半解松散,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能看见。   “你这样怎么见人?”贺昀抿唇瞥过他颈间,“至少里面穿件衣服。”   门铃还在响。   贺昀说:“我的衣服在楼下,你的客人我先接待,你换了衣服再下来。”   萧沉看他一眼,没有拒绝:“也好。”   贺昀看着他上楼,从衣架随便捡了两件衣服穿上,才示意机器人开门。   伊凡走了进来。   他看过周围,没见到萧沉,不由看向客厅里的身影:“您好,请问……”   他不知道昨天那位阁下的名字,说到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坐吧。”   伊凡下意识走到沙发前。   依言坐下,他才又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对方倚在靠背,双腿交叠,单臂搭在扶手,坐姿并不严整,可当伊凡对上那双眼睛,却直觉庞大的压力从心头涌起,让他心跳加速,呼吸也略微急促。   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漠然,冷酷,即便静坐不语,也带有不近人情的寒意。   对方是alpha。毋庸置疑。   哪怕是alpha,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样强势、锋芒毕露的气场。   伊凡目光低垂,还是能听到对方五指在扶手轮点的声音。   像有节奏的鼓点,力道并不重,却直直敲在胸膛,让他屏息。   “你叫伊凡?”   伊凡立刻点头:“是的,阁下,我是来找昨天帮过我的那位先生——”   “昨天是你的分化期?”   伊凡搭在膝上的手已经收紧。   意识到对方的态度这样霸道,全不给他说话的时机,他也只能顺应对方的意愿,回答说:“是的。”   贺昀冷眼看他:“分化的结果是什么?”   伊凡的手一紧再紧。   他闭了闭眼,语气不可抑制地漏出一抹绝望:“……是,omega。”   贺昀眉头拢起一瞬痕迹。   omega?   柏克伦昨天和这个累赘一起回来,不可能察觉不到omega的信息素。   把一个分化期的omgea放在住着两个alpha的家里,柏克伦是疯了吗?   伊凡看不出他的表情,接着说:“请您放心,我随身带有抑制剂,绝不会给您带来麻烦。”   闻言,贺昀抬眼,上下看过他的全身。   这个omega,身形比普通beta更高大,不说出口,几乎不会有人看得出他真正的性别。   正在这时,萧沉从楼上下来。   听到动静,被贺昀看得浑身僵硬的伊凡当即站起身,往前迎了过去。   见萧沉走到近前,他深深鞠了一躬:“还没有当面感谢阁下昨天对我的帮助!”   萧沉说:“举手之劳。”   伊凡摇头,俊朗的脸上带着苦笑:“对于阁下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恩重如山。”   说着,他又鞠一躬,“很抱歉昨天不告而别,下楼时看到两位阁下还在拟态仓,因为家里催得紧,所以没有打扰,实在太失礼了。”   “不要紧。”   伊凡看着萧沉走过身前,心间几度犹豫。   这位阁下,让他感觉很矛盾。   从昨天第一次见面,对方就让他感到一阵几乎战栗的压迫感,和刚才一样,是omega面对alpha时的本能反应。而这位阁下给他的感觉,要比另外一位更加难以接近。   奇怪的是,本能带给他的直觉却失效了。   昨天,这位阁下不仅没有被他的信息素影响,还救了他,愿意给他提供一个安静安全的地方继续分化——这是遇到任何alpha都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今天再见,对方的态度也十分友好,比想象中更容易接触。   这让他不由得有了几分底气。   在户外分化,是他走投无路的办法。   也幸好他做出这个决定,否则被家人得知他分化为omega,说不定今天他就已经被送去相亲了。   想到这,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萧沉:“阁下,我有一个请求……”   “讲。”   伊凡屏着呼吸,有些难以启齿:“我……请问,您是否方便,让我之后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直到……结束分化?”   萧沉看向他。   伊凡惭愧地低下头,耳朵红得通透:“真的很抱歉,提出这种无礼的请求,可我实在没有办法……如果您不方便也没关系,我不会纠缠……”   一旁,贺昀听到这,脸色早已沉黑一片。 第38章   伊凡在客厅的沉默中抬不起头来。   这样焦灼的等待好像悬在脖子上的铡刀,只等一个答案,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昨天回到家中,他根本不敢向家人透露分化期已经来到,在父亲的询问下,他甚至撒了谎……   如果作为omega被随便送给哪个贵族结婚,他宁愿在分化结束之前死去。   “原因。”   听到身前传来的话,伊凡眼睑一颤,感觉到一阵酸涩冲到眼底。   不是拒绝。   这句话里的松动,他已经听得出来。既然问及原因,就代表还有希望。   “……我上周拿到了迦南洛卡第一军校机甲系的录取通知书,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入学报到,可我的家人……”   伊凡做了个深呼吸,他厚着脸皮前来求助,再隐瞒真相就实在有些无耻了,“阁下应该知道,我已经分化为omgea,他们希望我在分化后和迦南的贵族联姻……”   话说到这,他几乎无地自容:“我知道,这样做是违背父母的期望,可是……考入第一军校、为联邦效力,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梦想。”   分化为omega,他即将实现的梦想将化为乌有,从此只是一个无名贵族的附庸,从生到死,都由其他人掌控——而一个和贵族联姻的工具,他从没见过有任何一个相同境遇的omega还能继续完成学业,他们都变成一张又一张如出一辙的脸谱,照顾家族,孕育血脉,成了不变的责任。   他绝不能忍受后半生这样浑噩可悲的度过,这比死去更加痛苦。   “阁下,我请求您,求您帮我……”   萧沉看着面前浑身紧绷的伊凡。   资料里明确显示,即便没有他的出现,主角在户外分化的过程也很顺利,之后得知自己觉醒为omega,也当机立断,在第二天上午就简单收拾行装,离家出走,为入学第一军校做准备。   但违逆父母的意愿始终是主角的心病,所以今天会来找他帮忙,是想在他这里找到中和的办法。   不过这原本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萧沉说:“你要考虑清楚,这里有两个alpha。”   伊凡眼睛亮起,忙说:“请您放心,分化期间,我会尽量待在房间里不会出来,身上也有充足的抑制剂!”   他呼吸微微急促,为今天的好运感到激动,“这么说,您是答应了吗?”   萧沉说:“你——”   “我不同意。”   伊凡下意识攥紧拳头。   他转脸看向说话的贺昀,张了张嘴,脸上的激动消退,因打击微微发白。   是啊,这里不仅有一位阁下,获得其中一人的准许,另一个人对此不满,他照样不能住在这里。   贺昀没有看他,只对萧沉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不等萧沉开口,追加一句,“单独。”   伊凡表情还恍惚着,听到这句话,他怀着渺茫的期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声说:“我可以回避。”   贺昀冷声说:“那就去楼上,你之前住过的房间。”   他示意机器人送伊凡上楼,看着两道身影走远,才转向萧沉。   萧沉说:“你想说什么。”   “你疯了吗?”   贺昀盯着他,直言道,“你忘了我还在分化期吗?”   萧沉说:“他和你不会见面。”   贺昀面色不改,语气不变:“那我刚才看到的是什么,鬼魂吗?”   萧沉转眼看他。   贺昀的目光错也不错:“你让分化期的alpha和omgea住在同一栋房子里,一旦信息素溢出,我不信你猜不到会发生什么。”   萧沉看着他,眸光微动。   只是第一次见面,也许被对主角天然对立的情绪影响,贺昀对主角的反感不加掩饰。   对任务而言,这不算好事。   【宿主,两位主角目前都不是目标的对手,请谨慎处理。】   贺昀说:“还有,你捡一个陌生人回来,如果被他透露我们的行踪怎么办?就算你相信他,认为他不是这种人,那他总有家人,他的家人找上门怎么办?这些你都想过吗?”   萧沉说:“你的意思是,让他自生自灭。”   贺昀的眼神才略闪过一丝不自然:“我当然不是让他自生自灭。他有手有脚,有足够的抑制剂,又没被追杀,比起当初的我,已经算是好的开始,难道一定要求助你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萧沉看他一眼:“你也有手有脚,欠我的一千万预备什么时候还清?”   “……”贺昀移开目光,沉声说,“我迟早会还清的。”   但撇开这一点,柏克伦把他和一个陌生人相提并论,更让他不喜烦躁。   “总之,我不同意你收留他。”   萧沉说:“好。”   贺昀微怔。   他又看回萧沉:“你答应了?”   以柏克伦的独|裁,已经决定的事,又怎么会轻易改变主意,他这次提出,已经做好和柏克伦辩论的准备。   然而他没想到,做出的准备却全无用武之地。   “嗯。”   萧沉说,“你不想和他住在一起,我会另准备一套房子给他。”   两个主角,贺昀都不喜欢。   贺洛斯远在迦南,贺昀鞭长莫及;伊凡却近在咫尺。如果坚持让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只会加深矛盾。   何况贺昀从不是会忍气吞声的性格,勉强他和主角相处,最后吃亏的一定不是他。   这次的任务并不在贺昀和主角间的对立关系,这样的结果和初衷相悖,没必要去做。   但他需要主角留在身边。   原剧情中,伊凡的战斗天赋比贺洛斯不相上下,只是分化为omega,注定比alpha逊色的身体素质是一道不可跨越的屏障,要付出多倍的努力,才能和贺洛斯比肩。   贺洛斯现在有新的训练方案,伊凡也该有同等、甚至更多的训练内容。   “另准备一套房子?”   贺昀眉头皱紧,脸色隐隐发黑,“柏克伦,你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吗?”   否则他难以理解,他已经充分说明了弊端,柏克伦为什么还要坚持冒险。   蓦地。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柏克伦说过的话。   ‘我的信息素最近不算稳定——’‘也许会提前进入发情期’。   难道柏克伦的发情期要到了?   所以先准备好一个omega吗?   贺昀脸色沉冷,看着萧沉的眼神滚着浑然不知的薄怒:“不行!”   萧沉只说:“这件事到此为止。”   当初他选在这里作为临时据点,就是打算线下指导伊凡,现在计划顺利执行,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见他要走,贺昀横跨一步,到他面前。   但距离拉近,看到他的眼神,贺昀又顿了顿。   萧沉说:“还有事?”   贺昀看着面前这张永远无动于衷的脸。   他明白,让伊凡住进另一套房子,这对柏克伦来说已经是退让,哪怕这步退让对最终的结果根本毫无动摇,也已经是柏克伦的极限。   可让伊凡住在另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让柏克伦随时去和这个分化期的omgea单独相处?   绝无可能。   贺昀压着心底沸腾不休的烦乱。   他只是看不惯,凭什么他在这里每天日夜不停地训练,柏克伦却可以为满足自己的私欲享乐?   渐渐,他的神色看似如常,只问:“你这么坚持把他留下,那就告诉我为什么?”   萧沉说:“你没必要知道。”   贺昀就站在他面前,一双原本冷峻的眼睛眨也不眨,褪去锋利,隐隐只剩纹丝不动的固执:“我想知道。”   对上这双眼睛,片刻,萧沉说:“一个分化期内的omgea,独自在外会很危险。”   贺昀追问:“只是因为这个?”   萧沉说:“见面时他跟我交过手,天赋不错,如果他的话全部属实,就不该被埋没。”   天赋?   贺昀皱眉。   一个平民出身的omega,如果信息素等级偏高,大多是用于跨越阶层的牺牲品,对于伊凡的话,他倒没有怀疑。   可他没想到,那个累赘也会有战斗天赋。   “满意了?”   贺昀回神,看向萧沉。   萧沉正要越过他,手臂突然一紧。   “你要去哪?”   贺昀抓住萧沉的手腕,又扣在他的臂弯,“我还没说完。”   萧沉止步,再转眼看他:“你介意他还在分化期,难道不想让他尽快离开?”   贺昀抿唇:“算了,可以让他留在这。”   既然柏克伦始终不肯松口,与其让那个累赘离开,还不如放在眼皮底下。   至少可以证明柏克伦现在说出的话,是不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萧沉稍有意外:“你确定?”   贺昀说:“我们情况特殊,最好不要节外生枝,给他找一个住处,你往返的时候被有心人发现也很麻烦。”   见萧沉还看过来,他移开视线,有理有据,“你的安全更要紧。”   萧沉说:“你想通就好。”   贺昀松手,又道:“你的伤不宜来回走动,去休息一会吧,我去跟他说。”   萧沉再看他一眼,最后只说:“随你。”   贺昀才转身上楼。   到了伊凡的房间,他抬手敲门。   门内立刻有了动静。   伊凡打开房门,看到是他,动作微微顿住,又很快反应过来:“请进。”   贺昀抬眼扫过他,没错过他刚才的异样:“你希望来的不是我?”   伊凡忙说:“当然不是!”   贺昀薄唇微挑,嗤笑一声,也没拆穿他:“我是来告诉你,你可以留下。”   绝处逢生,伊凡睁大眼睛,脸上也没了被他讥讽的局促:“真的吗?”   “你可以留下,但有约法三章。”   贺昀没有理会他的蠢态,接着说,“第一,分化期间,不允许下楼。”   “我会——”   贺昀打断了他:“第二,不论是否有信息素溢出,每天必须准时注射一支抑制剂。”   伊凡没再插嘴。   他已经看出alpha对他的不喜。   对方带给他的压力也排山倒海,让他难以呼吸。   “第三,”   贺昀冷眼看他,淡声说,“离我们远一点。”   听到这句话,伊凡下意识往楼梯的方向看了看。   “怎么,想找救兵?”   “没有!”   伊凡忙说,“请阁下放心,这三条要求,我一定会办到!”   昨天那位阁下救了他,却没有因他的信息素而标记他,这足以证明对方实在是一位可靠的人,否则他不会因一时冲动就向一个alpha求救。   如今柳暗花明,他终于有了容身之处,别说三条要求,就算把他锁在这个房间里,只要能安稳度过分化期,他也不会拒绝。   至于眼前这位……   伊凡攥了攥衣摆。   可能是他孤陋寡闻……   可对一个omega莫名充满敌意的alpha,他至今还没见过。   是他做错什么了吗? 第39章   贺昀对伊凡的心理活动没有丝毫兴趣。   说完该说的话,他最后瞥过伊凡,径自转身回了楼下。   走进客厅时,他看到沙发上的柏克伦正查看消息。   柏克伦这个账号的联系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另一个当然是贺洛斯。   贺昀眸光稍凛,也走到沙发前坐下。   贺洛斯发来的消息都很寻常,萧沉没有刻意回避他。   贺昀一眼看清了投影上的聊天记录。   洛斯:老师,今日训练目标。   洛斯:[图片]   洛斯:老师刚才的教导让我有了新的领悟,下午您有时间吗?想请老师帮我看一看,我领悟的方向是否正确。   冷血动物123:可以。   洛斯:那太好了!   洛斯:[表情包]   洛斯:谢谢老师~   洛斯:请问老师下午几点钟有空?   洛斯:[表情包]   贺昀看着,脸色透着黑沉。   贺洛斯这个废物,为了讨好柏克伦,做作得教人恶心。   他转脸看向萧沉。   萧沉神色如常,已经回复。   冷血动物123:三点。   洛斯:好的!下午三点,我会准时在星网等着老师~   洛斯:[表情包]   贺昀看得心火莫名高涨,但随即,投影消散。   萧沉关了光脑,看向贺昀。   贺昀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被他看见,也没慌乱,只沉声说:“你要去休息?”   “嗯。”   萧沉并不在意贺昀看到什么,转而说,“帮伊凡买一台拟态仓吧。”   贺昀眉头紧皱:“什么?”   见他脸上带着从不掩饰的反感,萧沉说:“分化前三天是敏感期,他不方便下楼,在星网对战,你也会多一个训练对象。”   贺昀冷着脸,语气也冷漠无情:“没钱。”   萧沉打开账户。   这两天贺昀看样子心情不错,上次的一百二十万还没动多少。   贺昀也看到账户余额,他点开商城,在药剂栏里挑挑拣拣,几支造价昂贵的加强信息素类药物购买成功,余额立即清空。   他冷声说:“没钱。”   萧沉转向他。   贺昀却不再看他:“我的假性发情没有彻底结束,信息素还不稳定,这些是必需品。”   萧沉说:“你的等级是超S,没必要用这些。”   “这我不管。”   贺昀起身避开他的视线,“是你说要训练我,那我只用最好的。”   钱已经花出去,说得再多也无用。   须臾,萧沉回楼上换了衣服,重新进了拟态仓。   下一秒,贺昀追了进来。   萧沉看着他发来的对战邀请,随手拒绝:“不要任性。”   贺昀还没说话,又一道信息同时出现在两人的面板上。   是一条加入房间的申请。   是贺洛斯。   萧沉同意后,给他设置了仅次于房主的管理权限。   贺洛斯刚进来就收到提醒,正要高兴,就发现权限下跌,变成普通会员,仅限于自由出入房间。   他看向还没关闭面板的贺昀,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不用猜也知道,会这么干的除了这个人还能有谁?   可他打不过贺昀,向老师告状又显得他不够成熟。   贺洛斯想着,走到萧沉面前:“老师不是说下午三点有时间吗,怎么现在就上线了?”   结果没听到萧沉的回复。   身旁传来一句。   “关你屁事。”   “……”贺洛斯深深呼吸,心头默念。   打不过他。   打不过他。   ……   贺洛斯扭头,继续看向萧沉。   见对方的投影页面停留在约战列表,他很快会意:“老师最近是需要资金吗,其实贺家正需要老师您这样的强者加入,只要您有意来迦南,每个月不需要出手几次,我想薪酬不会低于一百万。”   虽说老师在星网对战一次的价格是四十万,但天梯九层闯关者的数量有限,每个人和老师打过一遍,就会发现老师根本是一个不能战胜的对手,自然不会再来挑战。   这是一条可以看到尽头的赚钱之路。   而每个月稳定一百万,这在迦南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   如果老师需要的资金缺口太大,他自己掏出一笔钱去补贴,也未尝不可。   贺洛斯还想着,又是身旁,传来一声语带鄙夷的嗤笑。   “……”贺洛斯忍不住了,“师兄有什么高见?”   贺昀淡淡说:“一个废物,不自量力。”   “…………”贺洛斯又是深吸一口气。   可他这次实在不能忍下这种羞辱,正要向贺昀发起挑战,就听到系统发出提醒。   有挑战者进入房间。   一个名叫“战”的用户现身擂台,激动地向对面的萧沉欠身道:“冷血阁下,上次感谢您的赐教,这次也请您不吝指点!”   萧沉颔首:“开始吧。”   台下。   贺洛斯愣了愣。   第一次亲眼看到老师接受约战,他这才意识到,老师接受的并不单纯是一场挑战,而是一场战斗时长的教导。   九层闯关者大多是遇到瓶颈的强者,也大多身价颇丰,对这些人来说,用钱就能买来一次指点的机会,简直是天降的喜事,又怎么会只买一次就轻易放弃。   换言之,这样的赚钱方式,根本就是取之不尽的金矿,凡缺钱的时候,接受一场挑战就够了。   挑战的机会,大概率在场外还需要排队期待。   再联想到刚才身旁传来的那一声嘲笑,贺洛斯感觉到脸上一阵烧热。   幸好,拟态空间还是不能模拟出这种细枝末节的反应,看不出他此刻的汗颜。   五分钟过后,战斗结束。   “阁——”   台上的挑战者一个字的话音都没落下,就被踢出了房间。   贺洛斯对此不觉得意外。   对这个打败某人123,他已经有了初步认识。   很明显,对方和老师关系亲密,而且对老师有超出平常的占有欲。   证据也并不复杂,就是这个alpha对他的敌意,这股敌意会在他靠近老师的时候更加深重,让他在拟态环境中,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来自alpha的顶级压迫感。   打败某人123的觉醒等级肯定不会比他低,也就是,超S级。   起点比不上。   天赋也没优势。   ——那岂不是没有追上的可能了。贺洛斯讪讪地想。   “够了吗。”   贺洛斯循声看过去,发现老师已经回到休息区,正和打败某人123说话。   他也挪了过去。   打败某人123在买东西,面无表情的,可能买的东西不合心意吧。   贺洛斯没关注他,接着走向萧沉:“老师,那您接下来还——”   “他接下来没空。”   贺洛斯嘴角抽了抽。   这个该死的alpha,怎么阴魂不散。   贺昀看向萧沉:“你该休息了。”   伊凡的拟态仓已经购买,萧沉也没打算留下:“嗯。”   贺洛斯难免失望,可还是笑着说:“那老师早点下线休息吧!离下午三点还有几个小时,正好到时候让老师检查一下我有没有进步。”   话说到这,他叹了口气,“真希望有一天能和老师在线下见面,这样就能在现实里向老师讨教了。”   贺昀睨他一眼:“白日做梦。”   “……”贺洛斯咬了咬牙,脸上眨眼换成伤心的表情,“我知道师兄不喜欢我,可我一直很尊重师兄,老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总是惹得师兄不开心?”   贺昀神色微寒,往前一步,闪身到贺洛斯身前。   贺洛斯猝不及防,直觉眼前一花,脖颈已经被难以挣脱的巨力扼住,神经模拟出的压力和痛苦这样真实,让他险些不能呼吸。   贺昀冷眼看他。   贺洛斯却向他挑眉,随即虚弱地看向萧沉:“老师……”   贺昀眼底寒意更浓,正要动作——   “好了。”   贺昀顿住,看见贺洛斯没憋住嘴边的笑意,他眼底滚着冷酷的戾气。   但手上还没用力,一只手伸过来,扣在他的腕间,卸了他的力道。   贺洛斯重获自由,忙退到萧沉身后:“……老师,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惹师兄生气。”   闻言,贺昀被萧沉扣住的手缓缓握拳,脸色凛寒如冰,但转脸,见萧沉也正看向贺洛斯,他的神情倏然平静。   下一刻,身影无声消散。   贺洛斯眨了眨眼,没想到他竟然直接下线了。   这……不太对劲啊……   “老师,师兄他,”   贺洛斯卡壳两秒,决定把多余的想法抛诸脑后,接着说,“师兄这次好像生了很大的气,等下次见面,我还是向他道歉吧?”   萧沉说:“不用。”   贺洛斯暗喜。   他在老师心里还是有点地位的。   毕竟除了和老师早就认识的煞星,老师不止接受了一个人的挑战,收为学生的却只有他自己。   本来他和那个煞星井水不犯河水,对方偏偏总是来嘲讽他,他要是再不反击,迟早要被活活气死。   当然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贺洛斯扭捏地说:“可是师兄他……”   “他性格如此。”   萧沉说,“你以后和他保持距离。”   “……”贺洛斯沉默了。   老师,您的偏心眼长得真正啊。   他都快被那个煞星掐死了,怎么保持距离?   可是人设都装出去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干声说:“好,我都听老师的……”   紧接着,他看到萧沉的身影也逐渐消散。   贺洛斯在沉默中沉默。   合着您多留这一会,就是为了交代这一句?   —   【宿主,目标和主角这么早就发生冲突,可能会对任务不利,是否继续介入?】   萧沉说:【不急。】   贺昀被贺家追杀,对贺洛斯有恶感算情有可原。   只要事情不脱离计划,其余的琐事,没必要太过干涉。   再者,贺洛斯和伊凡作为主角,性格都和贺昀相反,天然会更包容,单方面的冲突不会持久。   系统得到答案,主动消失。   萧沉也从打开的拟态仓中起身。   另一侧的拟态仓里已经空无一人,机器人正清理残留的营养液。   他看向训练区,贺昀果然正背对着他,独自锻炼。   从一旁屏幕上的数据,可以看出器材使用者此刻只想宣泄的心情。   “超负荷训练,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贺昀动作未停,冷声说:“用不着你管。”   萧沉走到他身旁,抬手按在他的肩膀:【检测身体数据。】   【好的。】   系统很快检测完毕,【经检测,该身体各项数据处于峰值,非常良好。】   贺昀早在萧沉靠近时放缓动作,在那只手触及的瞬间,紧绷的肩颈染遍全身,他还是没有回头:“不去关心你的宝贝学生,何必假惺惺地来找我。”   萧沉松了手,看他一眼,只说:“注意休息。”   话落,转身走向楼梯。   脚步声又远走,贺昀下颚冷硬。   他握紧掌下的扶手,从镜子里看向客厅正中的两台拟态仓,不知想起什么,冷冽的眼睛幽暗深邃。 第40章   得知为自己买了一台拟态仓,伊凡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之后亲眼看到送货机器人将东西送到房间,安装完毕,他还是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怎么可能?   遇到一位能完全不在乎omgea信息素的alpha,他原以为已经是他最大的幸运,而这份好运竟然还没结束?   他甚至不可避免地怀疑,难道对方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不过这个念头刚划过脑海,他就苦笑。   他只是一个有家都不敢回的人,身无分文,又有什么可以图谋?如果是为他omega的身份,遇到的那一天,他就已经被标记了。   况且对方根本没有限制他的自由,这套房子,他可以随便出入。   对恩人的恶意揣测让伊凡羞愧不已,所以到了下午,看到萧沉进门,他忙站起身来。   “阁下,没必要给我用拟态仓,”   他说出准备已久的话,“我之前有看到您摆在客厅的拟态头盔,您准许的话,我用那个就完全足够了!”   萧沉无意向他解释,已经打开光脑。   伊凡看到他打开的页面,连忙也打开光脑扫描,添加联系人。   萧沉说:“上线吧。”   伊凡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眼前就只剩一道背影。   他看得出来,这是交代,不是商量。   这位阁下,虽然好像很热心,但作风也实在很雷厉风行,没有一丁点让他插嘴的余地。   房门重新合起,伊凡看向光脑里新添加的联系人——   嗯?   伊凡眨了眨眼睛,抬起手腕,再仔细看向联系人的名称,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冷血动物123?   他表情复杂。   阁下果然不像表面这样寡情冷性。   会取这样的名字,大概,内心深处还是比较幽默……吧?   就是,真正面对的时候,他可能不太敢去领教这份幽默。   伊凡继续揣着复杂的心情走向拟态仓。   隐身上线后,看到冷血动物123的状态下多了一个房间标识,他立刻申请加入。   申请很快被通过。   伊凡进入房间,先听到一道男声。   “老师,我们现在开——”   贺洛斯话还没说完,看到第四道身影出现,不由愣了愣,“老师接受了别人的挑战吗?”   伊凡忙摆手:“我不是来挑战的,我是来找——”   那个名字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下意识看向贺洛斯面前的萧沉。   “如果你想,可以和他一样,把我当成老师。”   萧沉说,“从今天起,我会对你们进行相等的特训。”   贺洛斯接受得很快:“这么说,我有师弟了?”   他笑着走向伊凡,抬手搭在伊凡肩上,以示亲近,“师弟怎么称呼?”   老师的两个学生都是alpha,新师弟看上去体格虽然有点偏瘦,可也不像是omega或beta会有的身形,他自然而然把人当成了alpha。   伊凡刚分化,还没有真正成为omgea的自觉,也没注意他的动作:“我叫伊凡。”   贺洛斯在他说话时就查看了他的资料:“这么巧,你也是迦南地的?十七岁……在哪上学?”   伊凡想了想,没有隐瞒:“再有两个月,会去迦南洛卡第一军校报道。”   贺洛斯听得眼睛微亮,笑容更深:“学弟,那看来我们很有缘分,我比你大一届,二年级机甲系。”   伊凡脸上也露出惊讶,没想到还没入学,就先遇到一位同系学长。   贺洛斯说:“我——”   “有完没完。”   “……”贺洛斯明朗的笑容僵在唇边,只当没看见那个不耐烦的煞星,转向已经现身擂台内的萧沉,“老师,你这次带着小师弟过来,是打算先教他吗?”   萧沉只说:“上来。”   贺洛斯点头,对伊凡留下一句:“一会再聊。”   伊凡还云里雾里,应了一句“好”,就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擂台上。   被学长称为老师,难道是第一军校的教师?   可是能在第一军校、尤其是机甲系教学的强者,怎么会出现在兹特区?   伊凡正想着,游离的视线忽然被台上的场景吸引,瞬间聚焦。   他睁大眼睛,脚下不由自主,已经从休息区走到台下,近距离观赏这场精彩绝伦的战斗。   不知不觉的,三十分钟转瞬即逝。   战斗结束,几乎虚脱的贺洛斯从台上消散。   他踉跄着走到休息区,瘫坐在沙发上,缓解长时间高度紧绷疲惫的神经。   伊凡看了看他,又看向留在台上的萧沉,试探地出声:“我……”   萧沉说:“上来吧。”   伊凡松了口气,当即点选加入战斗。   足足二十五分钟过后,他也在贺洛斯身旁的沙发上瘫坐下去。   余光看到贺昀的身形在休息区消散,他好不容易压下自内而外的无力感,问贺洛斯:“他也是老师的学生吗?”   将近半个小时,贺洛斯已经恢复大半,听到这句话,他眼角抽动两下:“算是吧,他是大师兄。但他是个变|态,你离他远点,否则学长也救不了你。”   变|态?   伊凡不明所以。   对上他茫然的眼神,贺洛斯再看应该无暇关注台下的两人,才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他跟老师应该线下就认识,关系好得离谱,账号都是绑定的——”   账号绑定!   伊凡讶然,要知道,星网发展至今,账户完全囊括一个人所能拥有的一切,就算关系亲密,等闲也不会绑定,毕竟除了财产,即使只是把所有信息透明摆放在另一个人的面前,都很少有人能做到。至少他的父母、他认识的所有人,没人做得到。   “——他对老师的占有欲又很高,非常不喜欢老师跟别人接触,多说一句话都不行!而且他天赋特别好,所以根本看不上我,对我动不动就是冷嘲热讽,要不是只在线上见面,我怀疑他见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揍我。”   “啊?”   伊凡凑巧线下见过贺昀,正想反驳,又闭了嘴。   好像是这样。   见到他时,对方确实对他只有敌意,根本不想他留下。   当时他还疑心为什么一个alpha对他这样厌烦,原来是因为老师。   想到老师,伊凡问:“可学长也是老师的学生,大师兄这么做,老师不管吗?”   听到这句话,贺洛斯一脸的不堪回首:“别提了,老师也特别纵容他……”   一想到昨天他差点被掐死,就换来一句“你以后和他保持距离”,他实在悲从中来。   偏心到这种地步,他未来还有什么地位?   还好,新来了一个小师弟,可以和他一起抱团取暖。   “所以我让你离他远点。”   贺洛斯正色,对小师弟耳提面命,“你要记住,和他起冲突,老师是不管的,但你打不过他;被他单方面暴揍,老师也是不管的,最后你又白挨一顿打。你说到头来咱何必呢,是吧?”   伊凡听得心里七上八下。   学长只在线上见面就对大师兄这样忌惮,那他线下也要和大师兄相处,岂不是死路一条?   贺洛斯见他似乎吓住,又以过来人的口吻安慰他说:“放心,他也不会上来就动手,只要你不去招惹他,被他嘲讽几句……忍忍就算了。”   伊凡犹豫着点点头。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贺洛斯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学长罩着你,别怕。”   伊凡看了看他,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这里就四个人,一个是老师,一个你打不过,这个罩字,用得是不是有一点随意了……   贺洛斯已经转向台上,微抬下巴示意:“看。”   伊凡随之转过去。   “他的变|态之处还有他的天赋。”   贺洛斯叹息着说,“你低我一届,在老师手里坚持了二十五分钟,觉醒的等级应该和我差不多吧,他就过分了,竟然能坚持三个小时。”   伊凡轻吸一口凉气。   二十五分钟,足够让他明白老师的强大,如同崇山不可逾越,大师兄如果能坚持三个小时,也是他难以企及的天赋。   知道他已经领会,贺洛斯没再说话,认真观察起这场对战。   然而当对战结束,伊凡注意到时间,比学长口中的三个小时,超过了二十四分钟。   贺洛斯也愣神几秒。   超越极限。   这本该是一件需要时间滋养的事,到这个人身上,怎么好像易如反掌?   他又是轻叹一声。   放眼迦南,甚至整个星系,他也被称作天才,现在看来,只是坐井观天而已。   “老师。”   听到伊凡的声音,贺洛斯回神,看向下台来的萧沉。   萧沉点开联系人页面,给两人各发送一份文件。   伊凡点开,发现是一份训练表,从早到晚,时间排得很满,但他不觉得哪里不好,相反对此感到兴奋。   这说明老师想把他收为学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发自真心。   有这样的强者当老师,辛苦一点算得了什么。   “谢谢老师!”   贺洛斯暗自和他的对照,发现不是完全相同。   老师的这套训练标准,是因人而异的量身定制吗?   “我的呢?”   贺洛斯转脸看向说话的贺昀。   怎么回事,这煞星没有老师定制的训练表?   他压着嘴边的幸灾乐祸,看天看地。   你小子也有今天——   萧沉说:“你不需要这些。”   贺昀说:“我想要。”   萧沉看他一眼:“那就每天和他们比试两场。”   贺昀皱眉。   贺洛斯僵住。   萧沉说:“十分钟内结束战斗,能做到吗?”   贺昀冷声说:“我不想——”   “这是你的要求。”   萧沉打断了他,淡声说,“不要让我失望。”   贺昀和他对视,抿直薄唇。   萧沉说:“告诉我,能做到吗。”   贺昀缓缓握紧五指,掺着冰雪的眼睛扫过一旁的两人,语气低沉:“当然。”   贺洛斯:“……”   他有心请老师收回成命。   这煞星既然不愿意干,何必强求啊!   可他还没组织好不那么丢人的语言,身前两道身影就先后下了线。   “学长,那我也走了,明天见。”   听到伊凡的招呼,贺洛斯不由感动。   那两位总是说走就走,还是新来的小师弟知道疼人啊。   “明天见!”   伊凡对贺洛斯笑了笑,点选下线。   从拟态仓出来,他换过衣服后等了等,再打了抑制剂才出门。   让老师这样破费,又得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接受教导,不论如何,他都该当面向老师道谢。   下楼时,他在楼梯上刻意发出一点声音,才慢慢走向客厅。   “老师——”   伊凡已经看到沙发上的两人。   贺昀没有转身,正拉起萧沉前襟。   萧沉循声看过去。   伊凡看着两人动作,心头划过一抹异样,却也没多想:“呃,我一会再过来……”   “不要紧。”   萧沉说,“什么事?”   听他这么说,伊凡才继续往前:“也没有特别的事,是想感谢老师给我买的拟态仓,还有,我想当面向您说明,做您的学生,是我最大的荣幸!”   萧沉说:“不用太在意。”   伊凡摇头:“我知道在老师眼里,我还不算什么,但请老师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努力达成老师的期望。”   话到这,他走到茶几前,还想说点什么,可一抬眼,总是先看到面向老师的这道背影。   对方从拟态仓出来,穿着并不正式,和老师一样都是一身睡袍。   伊凡发誓没有窥探的意思,只是对方后颈的咬痕太过清晰,不需要仔细观察,他不小心瞥过,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腺体的位置?   不可能……   大师兄是alpha,怎么会被人咬破腺体?   正在这时,贺昀帮萧沉系好腰带,已经坐回沙发,也看向伊凡。   伊凡连忙收回目光,转向萧沉,结果又是愣住。   同样的睡袍,领口并不贴合。   老师身上的红痕,从脖颈一直向下蔓延前襟深处,才被柔软的衣料掩藏。   这痕迹如果只有一星半点,他不至于想歪,可这样一片,位置又这样暧昧,他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是怎样得来,再联想下楼时两人的动作——   伊凡赶紧又移开视线,险些遮不住脸上的错愕和尴尬。   两个alpha,也能做这种事吗?   “说完了?”   再听到贺昀的声音,伊凡甚至忘了提心吊胆,攥着衣摆低头说:“对不起,我没想到打扰你们,我这就回去!”   话落,他下意识又看萧沉一眼。   贺昀回头,发现萧沉脖颈的痕迹,拧眉抬手把他的衣领往里紧了紧。   伊凡看到,不由误会,脱口而出:“我不会说出去的!”   贺昀没听出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冷声说:“把话说清楚。”   啊?   伊凡愣了愣。   他不知道贺昀是什么意思,只好小心翼翼地说:“alpha之间相爱不被世俗接受,但这是私人的选择,外人没资格指手画脚,请你们放心,你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贺昀按在萧沉衣领的手倏地顿住。 第41章   闻言,萧沉也看向伊凡。   对上这双眼睛,伊凡更加不知所措。   难道是他下楼的时机不对吗,可看起来老师和大师兄都没有生气啊……还是他的话说得还不够让他们满意?   “我们之间有什么事?”   伊凡又转向说话的贺昀,没敢去看对方的脸,也直觉对方说话的语气带着怪异,他顿时忐忑起来。   按学长的说法,大师兄对老师的占有欲达到一种变|态的高度,但是从现在的情况看,两人分明是那种关系,这份占有欲理由非常充分。   即使这样,老师和大师兄却都没有表露这段关系的意思,事到如今,还问出这句话……   你们之间有什么事?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莫非,他们是想让他也装作没发现?   ……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如果不想被发现,你们自己倒是也注意一下把,至少那种事后的痕迹稍微掩饰一下也行啊!   伊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话。”见他呆在原地久久不语,贺昀皱眉。   伊凡一凛。   听出对方有点不耐烦,他也不敢再胡思乱想,毕竟学长说过,大师兄性格真的不太友好。   “没什么事。”   他忙绞尽脑汁,为刚才的话找补,“就是看到老师和大师兄感情这么好,让我想起曾经在新闻里看到过的一对alpha情侣,新闻上就是说他们的爱不被世俗接受,但这是私人选择——”   说到这,伊凡下意识抬了抬头,本想看贺昀是否对他编造的瞎话满意,却不小心望进那双锋利凛冽的眼睛,不由僵住。   贺昀沉沉看着他,眼底如墨,看不出在想什么。   伊凡被看得几乎呼吸不畅,攥着衣摆说:“对不起,很抱歉会产生这种失礼的误会,都是我不好,如果冒犯到您,我向您郑重道歉。”   贺昀眼底轻闪,再看他一眼,忽然淡淡说:“算了。”   伊凡愣了愣。   贺昀抱臂倚在沙发,没去看身旁的萧沉,神情也和平常没有两样:“以后注意点。”   察觉他的确没有追究的意思,伊凡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   不过转念一想,又不觉得奇怪。   他之前说的本来就是事实,是大师兄一定要他假装没事发生,归根结底这不是他的错,大师兄当然没理由对他发难。   否则以对方的脾气,加上之前对他的态度,他要是犯了错,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翻过……   伊凡低头想着。   不行。   他现在明白了不受欢迎的原因,只是装装样子,大概还不够打消大师兄的疑心。   他已经分化成omega,这个性别在两个相爱的alpha面前就算不成问题,信息素的本能也是一根尖刺。   如果不在意,之前他出现时,大师兄对他的敌意就不会那么重了。   但具体要怎么做,还需要仔细研究一下。   不论如何,要让大师兄看到,他绝对没有插足他们之间的意思。   伊凡暗自下定决心,又抬头看向萧沉,低声说:“我这次下来,还有一个请求。”   “讲。”   伊凡说:“我的资金账户还被我父亲监管,不方便购买物品,我想请您帮我买一本关于机甲维护的书——”   话到这,他转向贺昀,“大师兄,可以吗?”   “你的老师不是我。”   对方的语气并不如初见时冷漠,却也不是刚才那样平缓。他推测,大师兄至少有一点不高兴。   伊凡猜着,鼓起勇气,又说:“我是听学长提起,老师的账户已经和大师兄绑定,说明包括资金在内,都是由您全权打理,我想,我只是一个外人,任何事当然都应该得到您的准许。”   贺昀心念微动,转眼看他。   伊凡不敢和他对视。   但堪堪低下头,耳边就传来他的声音。   “哪本书。”   伊凡松了口气,忙把书籍名称发送给老师。   一本电子版的书籍阅览权限,只需要十几块钱,他相信大师兄绝不会拒绝,他也是想借此说出自己的态度,并不是有意为自己谋求什么。   下一秒,他亲眼看到贺昀操作页面,切换绑定账号确认购买,阅读权限很快到账。   伊凡向两人欠了欠身:“谢谢您!”   贺昀说:“还有事?”   伊凡连连摇头:“没有了,我这就回楼上去。”   贺昀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再过良久,才转脸看向萧沉。   萧沉正闭目假寐。   贺昀看着他平淡的侧脸,目光往下,又看到他脖颈上的吻痕。   alpha之间相爱。   贺昀薄唇微抿,移开视线,却第一时间看到那两台敞开的拟态仓。   不该记起的场景,再度立刻滑入脑海。   但这次,他没有刻意转移思绪。   回想那一幕、包括之前几次,柏克伦的确并不抗拒这种接触。   被当作omega压在身下,换成任何alpha,都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贺昀不由自主,再看向萧沉。   柏克伦究竟是怎么想的。   把他当成弟弟。难道这样对待弟弟就正常吗?   何况对他是这样,对那个废物和这个伊凡,却又有另外的态度。   为什么?   为什么一再对他压制,又一再对他容忍?   为什么对旁人全部听之任之,唯独要求他留在身边?为此不惜为他费心赚钱,甚至再往前,在离开平民区时,险些为了救他送命。   贺昀垂眸看着萧沉被睡袍遮盖的伤口。   他没打算去问。   他很清楚,所有的问题,柏克伦不会给他任何一个答案。   在柏克伦心里,他只需要照做,所以没有理由。   贺昀看回萧沉的侧脸,心底本能压抑的躁动反复翻涌,让他不能分辨。   那么,会是旁观者清吗。   —   【宿主,经统计,两位主角的成长速度与目标有较大差距,就算联合,也不会是目标的对手。】   脑海中的面板精确展示着三人的身体数据,以及近期进步的分析统计图。   萧沉看向贺昀的个人信息。   比起另外两组,贺昀的各项数据有极大优势,这不是时间能弥补的缺口。   贺洛斯和贺昀接受训练的时间相差无几,即便有贺家的资源协助,进步也相对有限,伊凡和他天赋相当,没有大量资源堆砌,短期内更达不到预期。   【建议宿主停止对目标的训练计划,只教导两位主角,造成目标与主角间的实力差距。】   萧沉没有开口。   训练计划,贺昀的确不是任务需求。   让主角在短时间内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才是计划的初衷。至于贺昀——   萧沉不否认,这出于他的私心。   任务以来,他接触过无数目标,却没遇到任何值得关注的对手。   贺昀的天赋绝无仅有,任其发展下去,总有一天,足以和他比肩。   可惜小世界中的土著寿命有限,不可能以这具身体达到巅峰状态,与之相对,柏克伦的身体素质和天赋有限,抵消了其中的不对等。   第一次,他或许可以完成一场真正的战斗。不论输赢,只是尽兴。   【请问是否调整计划?】   萧沉说:【不急。】   【……】系统沉默着。   它想说,其实这次有点急。   让目标以这种速度成长下去,别说主角了,宿主这具只有F级的alpha身体都可能抵挡不住,到时候任务又失败了……   但它还没来得及劝说,看到宿主缓缓睁开双眼。   看出宿主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打算,它只好结束这次对话。   萧沉正要起身,余光看见突兀转开视线的贺昀,索性转脸看他。   贺昀打开光脑,在上面不知翻看什么,若无其事地说:“你要睡就去楼上,伤还没好,如果生病我可不管。”   萧沉看着他动作:“你又要买什么?”   贺昀才注意到投影上的商城页面,正想关闭,又停住,随手翻阅:“总有需要用的东西。”   萧沉也没在意,起身道:“明早八点,我会准时过来。”   贺昀透过投影看着他走过身前,忽然出声:“你怎么样了?”   萧沉看他一眼:“什么?”   贺昀扫过他的腰腹和左臂:“我说你的伤,这两天感觉好点了吗?”   萧沉说:“嗯。”   贺昀顿了顿,不自在地说:“不舒服就别勉强,发消息给我。”   柏克伦每次休息都是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闭门不出,看伤口确实在好转,谁知道在房间里的时候会不会在硬撑。   以柏克伦不可一世的性格,很可能无法忍受在他面前丢脸。可无论怎样,柏克伦受伤、且伤得这么重都是因他而起,他应该负责。   想到这,贺昀关了投影,补充一句:“我可以帮你。”   萧沉只说:“不用。”   保持休眠状态是最好的疗伤方式,除了外伤,一概不需要帮忙。   贺昀面无表情,没再说话。   他提出帮忙是出于好心,既然人家不需要,何必再去自讨没趣。   但忽地,身前脚步声停下。   贺昀抬头,看到萧沉回过身,正看向他。   他的脊梁微微挺直,反应过来,又倚回靠背,坐在原地没动:“改主意了?”   萧沉说:“你今晚没有安排?”   被他拒绝一次,贺昀不想表现得太主动,只“嗯”了一声。   萧沉说:“那就上线吧。”   贺昀皱眉:“上线?”   萧沉说:“你既然闲着,去帮他们训练也好。”   “……”贺昀沉着脸,胸膛起伏微重,“你就是要说这个?”   萧沉反问:“怎么,你想说什么?”   贺昀冷声道:“我有什么好说的?你想让我帮你训练宝贝学生,我去就是了。”   萧沉看了看他,没太放在心上:“记住,每人两场。”   贺昀听着,冷笑一声:“两场?没问题。”   话落,他直接起身,越过萧沉,脱了衣服躺进拟态仓。   —   对战房间内。   贺洛斯和伊凡正闲聊,听到提示音,转脸就看到贺昀的身影显现,不由双双僵了一秒,保持安静。   可等了又等,两人不仅没等来老师的影子,反而听到煞星冰冷无情的声音。   “你们谁先来?”   老师不在,这是来公报私仇的吧?   贺洛斯和伊凡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底的谦让。   要不你先? 第42章   半小时后。   贺昀站在擂台上,冷冷扫过两人:“还要继续吗。”   贺洛斯头摇得像弹簧:“不了不了……”   伊凡也惨白着脸:“大师兄您去休息吧,今晚多谢指教。”   擂台上的身影微微一颤,连下台的操作都懒得进行,直接消散了。   贺洛斯和伊凡双双瘫在休息区的沙发上,面面相觑。   伊凡正想说话。   他实在不清楚大师兄今晚到底怎么了,三十分钟,四次交手,狂风骤雨一样把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简直像是泄愤——   贺洛斯先一步出声:“你叫他大师兄,他怎么不骂你?”   “……”伊凡沉默了。   他没跟上这位学长的思路,现在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吗?   贺洛斯看向已经空空如也的台上,再看向伊凡:“我说真的,他竟然没骂你?”   这不应该啊!   伊凡和他天赋差不多,从刚才的对战也能看得出来,按煞星那眼高于顶的个性,应该一视同仁才对,怎么到了伊凡,态度变了?这合理吗?不合理啊!   伊凡犹豫两秒,还是回了一句:“其实,大师兄还是很好相处的。”   “……”这回轮到贺洛斯沉默。   他看向伊凡,眼神里带着迟疑的同情,“你神经被他打坏了?”   伊凡说:“……没有。”   贺洛斯勉强撑起身体,坐正起来:“那他把我们打成这样,你还觉得他好相处?”   伊凡说:“那是因为——”   话没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   大师兄性格虽然冷漠,可之前几次相处都没有刻意针对他,最后一次分开时,对方还好心帮他买了书,怎么都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就在他上楼、进入拟态仓的短短时间里,会让大师兄情绪这样波动的……   一张脸立即浮现在脑海。   没错。   伊凡下意识点了点头,除了老师,不会有第二个人。   再想到老师和大师兄的关系……   他猜想,可能是吵架了吧?   看刚才大师兄的态度,吵架的原因千万不要和他们有关——   “因为什么?”   等不到下文,贺洛斯追问,“你倒是说完啊?”   伊凡看向他,倏地,福至心灵:“师兄,以后我们就一起训练,怎么样?”   贺洛斯一愣,没想到伊凡的话题跳跃得这样快,不过对于这个师弟兼学弟,他还是十分包容,笑着说:“当然可以。”   伊凡也笑了笑。   只是学长答应还不够。   这件事最好尽快让大师兄知道。   —   翌日。   八点。   萧沉从楼上下来,意外的,贺昀没在训练区练习,反而等在沙发上,手边就是药箱。   系统提醒:【宿主,目标昨夜又没睡,在星网不停地和九层闯关者对战。】   它的本意是想让宿主警惕目标实力的快速提升,但见宿主浑然不在意,只好闭了嘴。   看到萧沉,贺昀打开药箱,始终一言不发。   萧沉也没开口。   换过药,两人一同进入拟态仓,贺洛斯和伊凡也早早就在对战房间里等待着。   “老师早。”“老师,大师兄。”   萧沉照例还是先点了贺洛斯上台。   伊凡看向贺昀。   贺昀正闭目养神。   接连几天没有合眼,碎片式休息至少能稍稍缓解疲惫。   五十五分钟后。   伊凡也从台上下来,气喘着对贺昀说:“大师兄,到你了。”   贺昀睁眼,选择进入战斗。   没有一个字的交流,三秒倒计时结束,他直接冲向萧沉。   萧沉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也没说什么。   直到三个半小时后,战斗结束,两人齐齐现身台下。   贺昀正要走向沙发,听到身后传来柏克伦的声音。   “做事要懂得张弛有度。”   贺昀回身。   萧沉看着他:“你该去休息了。”   贺昀抿唇,又移开视线:“我的事——”   “老师好关心大师兄啊。”伊凡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   贺昀眉间微皱,转眼看过去。   伊凡拉着贺洛斯站在另一侧,背对他和柏克伦,似乎没看到他们。   “你也知道他是大师兄。”贺洛斯不知道伊凡干嘛放着好好的沙发不坐,非要走到这里聊天,可也捧小师弟的场,“老师本来就最喜欢他。”   伊凡说:“是啊,我也觉得他们感情很好。”   贺洛斯冒着酸水:“感情好了不起,老师都从没关心过我需不需要休息……”   “……”伊凡看了看他,“我们毕竟和大师兄不一样,他们的关系,我们怎么能比。”   贺洛斯听得撇嘴:“行吧。”   伊凡想了想,抱住他的手臂:“没关系,我最喜欢师兄。”   贺洛斯低头看了一眼,直觉两个alpha这个姿势有点怪,但听到这句话又喜笑颜开:“真的?我也觉得和小师弟最投缘。”   伊凡点头:“当然是真的。”   “……”   两人身后,贺昀看着他们并肩走到角落,才收回视线,看回萧沉。   他顿了顿,改口问:“那你呢?”   萧沉说:“我也需要休息。”   除去每天两次的教学时间,他基本都处于休眠状态。   贺昀敛眸。   柏克伦的确很懂得张弛有度,从来不在任何事上流连。   也的确,从没对旁人出言关心。   感情好?   如果是这样,柏克伦对他抱有的,又会是哪种感情?   贺昀没去深想,看到萧沉已经下线,他也操作面板,选择登出。   从拟态仓里出来,转眼就是柏克伦的身影,他第一次没有转移目光,而是随着柏克伦站起,从下而上看向对方全身。   莹白的营养液残留在柏克伦身上,却丝毫不被在意,只是抬脚踏出仓门,接过机器人递来的睡袍,随手披在身上。   动作间,没有任何躲闪回避,全不在乎是否会被看见。   贺昀看过他修长笔直的腿,看过他劲瘦有力的腰身,往上再看到宽阔流畅的肩背,随即一切就被衣袍遮掩。   柏克伦转过身来,领口下,是隐约可见的胸膛。   仍不消退的红痕在他胸膛沿途向颈侧绽放,和那张永远不为所动的脸格格不入,看在眼里,却又显得这样协调。   贺昀看着,握在仓门的手忽地一紧——   萧沉的视线往他身下扫过一眼,淡声说:“控制好你的发情期。”   贺昀微顿,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脸色不由发黑。   再看柏克伦,对方已经转身走向楼梯。   从对话中提出到关键词的机器人走到拟态仓前,微笑询问:“主人,请问是否需要抑制剂?”   贺昀沉着脸出来:“需要。”   他披上睡袍,从机器人手里接过抑制剂,径直打进血管。   都是贺家那群废物,引出他的假性发情,让他在柏克伦面前这样丢人现眼。   萧沉没再关注身后的动静。   他回到楼上,没有立刻进入休眠,而是打开面板查看三人的数据,为训练计划做了微调。   贺昀的进步肉眼可见,两个主角的成长达不到这个标准,只能通过人为干涉。   再则,主角大概受天然的互相吸引影响,初见面就互有好感,既然如此,提前让两人开始培养默契,也算不错。   能合力打败贺昀,也是一种成功。   收到新的计划表,主角的信息同时赶到。   洛斯:谢谢老师~   洛斯:[表情包]   FAN:多谢老师!   没多久,贺昀的消息姗姗来迟。   打败某人123:我要睡了。   萧沉看了一眼他的新头像,一支空的抑制剂。   打败某人123:三点见。   冷血动物123:三点见。   看着这条消息,贺昀唇角微挑,重新躺下。   对话另一端,萧沉也关了页面,沉入休眠。   —   之后一个月时间,计划推进得一直很顺利。   只有一点,远超过萧沉预期。   和主角比较,贺昀的进步依旧太超前。   此外,三人一起训练,主角每天还要和贺昀各两场对战。   他这样交代的初衷,是打算让主角早日熟悉贺昀的作战方式,为以后的交锋做准备。   整一个月过去,这条初衷或许达到,主角面对贺昀时的信心也尽数凋零。   一个永远打不倒、甚至成长比自己更加迅速的对手,让贺洛斯和伊凡在这个月从备受折磨,很快变为麻木接受。   再次被贺昀击败,即便贺洛斯,也不再以失败为耻,反而兴致冲冲地跑到台下。   “伊凡,看到没有,这次我多坚持了九分钟!”   伊凡也笑着点头:“我看到了,好厉害。”   贺洛斯“哈哈”笑了两声:“今晚庆祝一下!”   【……】   系统忍不住说,【宿主,还不行动吗?】   只是在反派手下多坚持了九分钟,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主角竟然不感到难过,反而需要“庆祝”,这在整个主角届也是不多见的存在。   萧沉坐在沙发上,看着不远处还在和伊凡聊得开心的贺洛斯,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对贺昀抱有私心,但这份私心即将妨碍任务,自然需要暂时避让。   下一刻,贺昀从台上回到他身边。   “在想什么?”   萧沉转眼看他。   并不算长的一个月,贺昀却已经成长到让主角难望项背的地步。   贺昀皱眉:“怎么这么看我?”   萧沉收回视线。   最近两天,再和贺昀交手,他能察觉出对方有意保留实力。   面对他不全力出手,只能说明贺昀正有自己的成算。   这时,贺洛斯和伊凡也走过来。   伊凡说:“老师,我记得,您之前说今天有事交代?”   “嗯。”   萧沉说,“从今以后,我不会有太多时间用来教导你们。”   贺洛斯一愣:“为什么?”   这个月以来,煞星好像变了个人,虽然还是冷冰冰的,对他不怎么耐烦,可每天愿意和他打两把,平时相处也勉强算是和平,和以前动辄讥讽两句截然不同,总体来说,帮了他不少。   加上还有老师的帮助,他最近的家族测验,让包括祖父在内的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还正式确定了他的继承人身份。   这都是老师的功劳。   现在老师突然要离开,除了对提升实力的渴望,他更多的是情感的不舍。   萧沉说:“我会出门一趟。”   出门?   伊凡张了张嘴:“老师……不打算回来了吗?”   萧沉说:“不一定。”   贺洛斯有些不能接受,又知道不该为了自己的想法,去质疑萧沉的决定。   他慢慢坐下,低声问:“老师要去做什么?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萧沉说:“算是旅行吧。”   贺昀又皱起眉头。   他右手缓缓握紧,原本不想过问,却又脱口而出:“什么时候?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他不明白。   难道,柏克伦要在被他击败之前,放他自由?   想到这一点,贺昀抿直薄唇。   他勉力略过心底的烦躁,握拳的手收得更紧。   萧沉看他一眼:“因为这次旅行,你会和我一起。”   贺昀一怔。   他和萧沉对视,莫名的,多问了一句:“就我们两个人?”   萧沉告诉他:“就我们两个人。” 第43章   已经列出的计划,萧沉在说出的下一秒就开始执行。   既然要走,他把地点定在迦南地以外的星域,尽量拉长路程上的时间。   不过他和贺昀都在被追杀名单,不方便以真正的身份离开,好在有贺洛斯帮忙,由他订购的航班,贺家人绝不会怀疑。   “订两张去厄西星域的票?”   贺洛斯笑着说,“这个简单,我现在就办——正好,斯洛港下午四点就有一次航班,是去厄西主星圣耶门莱,可以吗?”   拜师一个多月,他从聊天中已经知道老师就在迦南地,可很明显,老师不愿意透露身份。   所以他没有多问,听到肯定的答复,就直接把订好的票据信息发送给萧沉,还贴心地说:“老师放心,我给你们用的是我的个人乘坐资格,可以走特级通道,不需要接受任何检查。”   说完这句话,他关闭面板,却对上一旁贺昀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双眼睛里似乎带着讥诮,但一闪而过。   贺洛斯:“……”   可恨啊,又被鄙视了!   谁知道这次又因为什么?   随即想到这段时间也承煞星照顾,加上很快就要分别,他只转开目光,权当没看见。   结果看到了另一侧仿佛失魂落魄的伊凡。   “伊凡,你怎么了?”   伊凡回过神,勉强牵了牵嘴角:“我没事。”   他是在想,家里一共三个人,现在老师明确说只带大师兄一个人走,那他注定是被留在原地的那一个。   这算放弃吗。   老实说,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有奢望能在老师身边待太久,本想安稳度过分化期就足够了,没想到足足受老师教导一个月的时间。   人心总是贪婪的,得到预料之外的,还想得到更多。他不是圣人,当然不能免俗。   当然,他更明白,老师和大师兄之间的感情,凭他哪有底气插足,对于老师的决定,他也只有接受。   贺洛斯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伤心,老师不在,还有我这个师兄呢,而且老师只是去旅行,总会回来的。”   伊凡已经收拾好心情:“我明白,谢谢师兄。”   贺昀扫过挨在一起的两人,转向萧沉:“四点的票,现在该出发了。”   萧沉说:“嗯。”   贺洛斯又问:“老师,需要我派车去接你们吗?”   萧沉说:“不用。”   话落,他把新的训练表各自发送给两人,交代一句,才操作下线。   贺昀紧随其后。   伊凡也对贺洛斯打个招呼,跟着下线了。   他换了衣服、等了又等,才从楼上下来,还是发现萧沉和贺昀正坐在沙发上——   看到两人的姿势,伊凡立刻侧身靠墙,脸上的火热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一个月来,这场景他看了好多遍,倒有点心理准备,可刚才大师兄口口声声说着“该出发了”,他才打算下楼来送行,没想到还是撞个正着。   他拍了拍发烧的脸,探头往客厅看了一眼。   沙发上,老师又是赤着上身,幸好被大师兄的背影挡住,否则连这一眼他也不敢多看。   两人面对着面,大师兄好像低着头,手臂却一直在动……   意识到思想开始走偏,伊凡连忙靠回墙上,脸上烧得更加滚烫。   他知道不该多想。   说不定他们只是在接吻——可接吻不需要脱衣服吧?   这个念头跳进脑海,伊凡涨红了脸,险些呛咳出声,好不容易把看到的画面驱散,听到客厅里传来贺昀的声音。   “出来吧。”   伊凡走下最后一层台阶,低着头走到两人面前。   看到他,萧沉说:“病了?”   伊凡忙抬手捂住烧红的脸:“没有!”   萧沉说:“不要勉强。”   看到贺昀的脚步倏地停下,伊凡抬头。   对方那双暗含打量的凛深眼睛让他头皮发麻,于是赶紧编造:“是刚才和学长聊天,他的笑话有点好笑……”   贺昀收回视线。   能看上贺洛斯,已经说明伊凡的眼光,会被一个笑话逗成这样也不足为奇。   “……”看出贺昀眼底的轻鄙,伊凡沉默两秒。   他知道是被谁连累。   说实话,经过相处,他觉得贺洛斯人挺好的,他也一直很好奇大师兄看不上贺洛斯的原因。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伊凡往前走到茶几前,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面:“老师和大师兄要去旅行,这份礼物刚好合适。”   萧沉看向伊凡打开的礼盒。   里面是雾蓝与白色相间的一对手环,造型很精巧别致。   伊凡说:“它有定位功能,只要内存足够,可以自动记录走过的地方,可以留作纪念,安全性也有保障。”   以前买下这套手环时,他是打算上学时用,所以收到货也一直没动过,现在老师马上就要离开,他该有所表示。旅行期间,这东西总会有点作用。   最重要的是,这是情侣款。   伊凡想着,把礼盒又递向贺昀:“师兄?”   贺昀看他一眼,抬手取出手环,走向萧沉。   萧沉说:“你戴吧。”   贺昀说:“他又不是送给我一个人的。”   话音没落,他不由分说,轻轻把手环扣在萧沉的左腕。   伊凡看着贺昀再把另一只扣在自己腕间,松了口气。   看来这份礼物,至少大师兄还算喜欢。   也许察觉他的心绪,贺昀回身看他:“有心了。谢谢。”   伊凡受宠若惊,摆了摆手:“应该的!”   贺昀没再多说,他扶萧沉起身,一起去楼上洗了个澡、换过衣服,再简单收拾了点必需物品,才重新回到客厅。   随后见萧沉也下来,他说:“车到了。”   萧沉颔首:“走吧。”   伊凡送两人到门口,看着两人上车。   很快,车子飞速不见。   —   借贺洛斯的特级贵宾信息,萧沉和贺昀在空港畅行无阻。   到达贵宾室,接待也从机器人转为专人服务,热情招待一番后,又一路把他们送到飞船前,为他们办理登船手续。   沿途如贺洛斯所说,没有任何人打扰,特权阶级的优待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里就是您的房间,稍后会为二位送来晚餐,如果有任何问题,请随时联系我们,现在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祝您旅途——”   贺昀直接关了门。   他皱眉走到沙发前,看向已经坐下的萧沉:“你的伤怎么样?”   萧沉说:“不要紧。”   贺昀到他身前:“让我看看。”   之前一个多月,柏克伦一直待在家里大门不出,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从卧室到客厅,今天坐车到空港还不算什么,但从下车到这里,步行的时长和路程都是极限。   萧沉任由他动作。   贺昀脱下他的外套,就看到他衬衫上星点的血迹,眼底当即幽深,再解开衬衫,伤口果然有轻微开裂。   “到了圣耶门莱,做个手术吧。”   萧沉说:“没有必要。”   一个月的休养,伤口正在痊愈,做了手术,这个过程也不会加快太久。   “可你总是不把自己的伤放在心上。”   贺昀紧紧握住他染血的衬衫,抬眼看他,“既然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沉只说:“好了。不要小题大做。”   贺昀盯着他的眼睛,片刻,才从包里取出药箱,帮他重新换药。   半小时后,飞船正式启程。   再过去没多久,一道门铃响起。   沉闷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您好,客房服务,您的晚餐到了。”   贺昀挥手开门,餐厅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   可能提前得到过告诫,来人一路不敢抬头,恭恭敬敬地把餐食摆放好,还对着两人鞠了一躬:“请用餐。”   站直时才看到沙发上的萧沉,他话音一滞,瞪大了眼睛。   “是你!”   萧沉睁眼。   朱利恩张大了嘴:“柏克伦,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昀冷声道:“管好你的嘴。”   这道熟悉的声音让朱利恩打个寒战。   风衣男!   想起对方抬抬手就能拿捏他的小命,朱利恩咽了咽口水:“别杀我……我也是偷渡的……”   他顺势颤颤巍巍地解释。   自从这两人走后,执法队的炮火把平民区轰炸了好几遍,他作为唯一的“知情者”,自觉不妙,当晚就连夜逃了。   幸好执法队估计以为他也死在平民区,没有对他大肆搜捕,他改头换面打黑工一个多月,终于攒够了钱,买通了这艘飞船的一个厨师,才得以上船。   说到这,朱利恩再看眼前这两位,简直眼前发黑。   都是偷渡人员,凭什么他在餐厅里累生累死,伺候完这个伺候那个,这两个人却成了整艘飞船最需要伺候的特级贵宾啊!   你们不是正被追杀吗?   怎么还从平民被追杀成贵族了??   可对上风衣男的眼神,朱利恩又低下了头,赌咒发誓:“请相信我,我绝对不会透露你们的身份,那样我也死定了!”   贺昀看向萧沉。   萧沉说:“出去吧。”   朱利恩当即又是鞠躬道谢。   但往外走了两步,他又回头,犹豫着问:“那个……柏克伦,你们要去哪里,能不能带上我?”   贺昀皱眉:“什么?”   朱利恩被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赶紧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跟着你们,我自己一个人在外行省,我怕会死于非命……”   他自己混,混成服务员。   柏克伦连特级贵宾都当上了,要怎么做,这还用说吗?   朱利恩越是想,越是真心实意地请求:“求你们让我跟着你们吧,我在厄西星域有几个亲戚,肯定能帮上你们的忙!”   萧沉看向他:“如果有需要,我会去找你。”   听到这句话,朱利恩有些失望,唯一的好消息,是柏克伦的话没有把路堵死,让他又留有一线希望,本来想再说两句,被旁边那双冷酷的眼神扫过,他只好咽了回去,千恩万谢着推着餐车走出了门。   关门声响起,贺昀对萧沉说:“你打算让他活着?”   朱利恩知道他们的身份,即便说的话全部属实,也有哪怕万分之一的概率,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保守秘密,不会说话的嘴才最完美。   萧沉说:“他不是威胁。”   贺昀还想说什么,萧沉打断了他。   “如果无聊,吃过饭后就出去转转吧。”   贺昀看出他毫无继续话题的意思,转身走向餐桌:“一艘飞船而已,有什么好转。”   身后随即传来答案。   平淡的语气,却理所当然。   “你喜欢星星,跨越星域行省的飞船,是离星空最近的距离。”   贺昀怔住。   他下意识抬手,隔着衣襟握住贴身的那粒水晶星球。   良久,他回身看向萧沉。   柏克伦也正起身,那张脸上的神情总是没有波澜,似乎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第44章   无言的安静在房间里短暂停留。   贺昀低声开口:“你……”   还记得他的喜好?   这句话在舌尖滚过,他压了回去,转而说:“你离开过迦南地?”   萧沉说:“算是吧。”   贺昀皱了皱眉。   又是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   但他看过萧沉的伤口的位置,没去多问:“算了。先吃饭吧。”   萧沉也没再开口。   两人吃过一顿晚餐,没过太久,餐厅又送来一份水果。来的还是朱利恩。   “不是我要求来的,”他为自己辩解,“是你们的贵宾身份太高等,负责人不敢怠慢,所有东西都要挑最好的先送来,怕你们觉得不周到。”   要知道特等舱一向是专供各大家族权贵高层的,名额极其有限,各家族中也只有寥寥几人拥有。   尤其是从迦南出发的贵族,极少有人敢轻易得罪,出现在一艘小小的飞船上,当然会得到最好的待遇。   萧沉说:“你对这艘飞船的结构了解多少。”   朱利恩撒谎不眨眼:“全部!”   然后心里一阵忐忑。   柏克伦不会是要搞沉这艘飞船吧?那他该怎么编?   “这里的观景点在哪?”   “……”朱利恩一时没反应过来,“啊?观景点?”   愣神时对上贺昀的目光,他背后一凛,忙说,“欣赏太空最佳的地点,当然就是特等舱贵宾的专属休息室了!”   萧沉说:“带路。”   贺昀转眼看他,薄唇微抿。   朱利恩则连连点头,讨好地鞠个躬,抬手往门口虚引:“两位这边请。”   “等等。”   朱利恩下意识回头,看向说话的贺昀,笑容僵了僵:“您有什么吩咐?”   贺昀说:“有代步工具吗?”   “有!”   朱利恩笑容满面地说,“我这就去拿!”   转头走向门口,他的脸垮下来,心里暗骂。   就这么两步路还要代步工具,怎么不懒死你!   之后急匆匆去申请带回了两台飞行式折叠座椅。   见贺昀打开椅子递给萧沉,他正要帮忙,又被贺昀一眼逼退。   “做好你该做的,多余的事少插手。”   朱利恩讪讪干笑:“明白……”   萧沉看着贺昀蹲身帮他扣紧系带:“我还没到这个地步。”   贺昀没有抬头,继续确认过飞行数据,才起身道:“在你眼里是这样,在我眼里不是。”   话落,他看向朱利恩,“走吧。”   “哎!”朱利恩一个箭步窜到门边,再虚引一遍,“这边请。”   贺昀走在萧沉身旁,听着飞行器发出的细微声响,视线不止一次落在坐着飞行器的人身上。   “你想说什么?”   被柏克伦察觉,贺昀并不意外,他直言说:“其实你没必要为了我做这些。你现在应该多休息,保存体力。”   萧沉只说:“我休息得够久了。”   朱利恩走在前边,听到后面的对话,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   无奈两人说到这就没了后文,让他抓耳挠腮,只能认命地继续带路。   来到贵宾休息室,里面空无一人。   朱利恩打开拟态窗。   三米高的四面墙壁徐徐幻化,变成落地窗的模样,随后,头顶和脚下也渐渐变换,百分百还原的窗外景象立刻出现在三人面前。   站在原地,如同身处太空,星星触手可及。   朱利恩也是惊叹了一番,可他在厨房多少看过相同的画面,惊叹过后,就转向房间里的两人。   “这——”   见两人没什么搭理他的意思,朱利恩当即收声,紧接着想起什么,他眼睛转了转,眼神一亮,悄然退了出去。   没人在意他的去留。   贺昀正看着窗外这幅瑰丽奇绝的景色。   柏克伦说得没错。   这里是的确是欣赏星空最近的距离。   他走到窗前,看到星星璀璨如海,看到流动梦幻的星云尘埃——   在迦南地,他从未这样近距离看过眼前的风景。   “喜欢吗?”   贺昀眸光微转,从光芒交织的窗上隐隐看到柏克伦平淡如常的脸。   他和那双比整片星空更深邃醒目的眼睛对视,忘了压抑的弧度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他的唇边。   他轻声说:“很喜欢。”   话落,他又看回星海。   从胸膛里跳出来的水晶星球也和星光辉映,光芒闪耀,彰显他的好心情。   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轻松是在多久之前,但却可以预见,和柏克伦共同旅行的感觉,似乎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   —   陪贺昀在休息室待到入夜,萧沉才准备回去休眠。   可两人回到房间,还没进门,就看到门内布置一新的场景。   火红明艳的玫瑰花瓣铺了满地,沙发上也被凌乱点缀,茶几上摆着烛光,随着房间模拟出的微风摇摆,散发出淡淡甜腻的香气。   贺昀停在门边,下意识看了萧沉一眼,才合上房门。   萧沉已经走进客厅。   玫瑰花瓣还在往里延展。   阳台打开着,玻璃门外是同样描绘着星空的落地窗。   贺昀最喜欢的风景,此刻是两人之间最明亮的光源。   明灭的烛火在绚烂的星光中闪烁,掺杂着花瓣与香氛的味道,愈显得周围的空气正在昏暗的暧昧里纠缠。   贺昀走到萧沉身旁,看向他的侧脸:“这是怎么回事?”   以柏克伦平常三点一线的生活方式,不可能会做出这种布置。   萧沉已经猜到是谁的手笔:“让保洁来一趟吧。”   “算了。”   贺昀看过周围,“这么晚了,你先休息吧,明天收拾也不迟。”   萧沉说:“也好。”   话落,他走向卧室,正开门,听到身后传来贺昀的声音。   “柏克伦,今晚……”   贺昀的语气难得带着游移,“我和你睡一个房间。”   萧沉回身。   贺昀沉着脸侧身让开位置,让他看见次卧里的场景。   里面的摆设全部不见,只剩模拟出的一片星海。   萧沉收回视线,看他一眼:“随你。”   贺昀关了门走向主卧。   进门时,他先看见床上和客厅如出一辙的花瓣,正中卧着一瓶酒,上面用红绳绑着一颗惹眼的红心宝石。   贺昀又看向萧沉。   萧沉没在意这些琐碎的东西,径自走进卫生间洗漱。   再出来时,看到贺昀坐在床边沙发,他也没放在心上,走到床边掀了被子躺下,进入休眠。   贺昀本想和他说点什么,见他眨眼的功夫就睡着了,不由皱眉。   “柏克伦?”   没人回应。   见状,贺昀搭在扶手的手微微紧了紧,只好起身也去洗漱。   出门看到床上呼吸平缓的萧沉,他绕过床尾,到另一侧缓缓坐下。   躺下之前,他又回头看了萧沉一眼,才掀开被子——   贺昀动作顿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异常清晰的圆镜,最后一次看向镜子里另一张仿佛置身事外的脸,终于闭眼摔进枕头。   —   次日。   清晨。   贺昀眼睑微动,还没彻底清醒,察觉到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倏地睁眼,眼底锐利凛然。   他正要出手,看到坐在床边的人影,陡然回神。   是柏克伦。   意识回笼,贺昀紧绷的身体全然松弛。   他抬手枕在脑后,看向操作光脑的萧沉,说话时,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早。”   萧沉关了页面,回他一句:“早。”   贺昀余光注意到他关闭的页面轮廓,眉间微有皱痕:“你在跟谁聊天?”   萧沉说:“洛斯。”   洛斯?   叫得真亲热啊。   贺昀眸光半眯,昨晚堆积的好心情刹那消散一空。   他看着萧沉走进卫生间,也支臂撑床,随之起身。   “你的宝贝学生不知道你在旅行期间吗?”   萧沉从镜子里看向抱臂倚在门框的贺昀。   “还是说,你打算继续给他们指导训练?”   萧沉擦手的动作慢条斯理:“这段时间,我不会进拟态网络。”   闻言,贺昀看他良久,才走到他身旁一起洗漱。   还没过半,早餐就送了过来。   朱利恩推着餐车进门,看到和昨天走时一模一样的客厅,眨了眨眼,一边往桌上摆盘,一边暗自嘀咕。   怎么回事?   这不够浪漫吗?   这两个人在飞行器上都激情四射,到特意布置的浪漫场景反而没感觉了?   这什么怪癖??   可转脸看到两人一起从主卧出来,他又恍然。   大意了。   浪漫哪比得过情趣啊!   之后再看见贺昀走到桌边,他心惊胆战了半天,没听见问责,终于松了口气。   毕竟昨晚他也是自作主张,谁知道会不会惹了对方不高兴。幸好,看样子是没有。   想到这,他偷偷看了看贺昀。   别说不高兴,但凡有点不如意,这位八成都不会放过他。   就是看上去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难道昨晚过得不满意?   该死的,这种事也不方便问。   不把这两位大爷伺候好,他以后跟着谁吃香喝辣?   朱利恩正胡思乱想,冷不丁听到萧沉开口。   “把这些打扫干净。”   萧沉说,“以后也不必再做。”   朱利恩张了张嘴,悻悻应是。   早餐后,打扫人员过来,萧沉顺势和贺昀去了休闲区。   横跨星域的飞船,可供娱乐的项目也十分丰富,仅仅是演出,也有种类繁多的场次。   借贺洛斯的特等权限,他们可以在任意区域自由出入,萧沉的优先选择就是消耗时间的剧目。   他看向贺昀:“想看吗?”   贺昀看了一圈,似乎满不在乎:“也可以。”   见他对这些没有抵触,萧沉直接带他进了场。   之后一连三天,一向热衷训练的贺昀一反常态,没有任何怨言地耗在这些可有可无的表演里。   但第四天上午,两人刚出门,还没走出太远,萧沉忽然蹙眉。   贺昀注意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萧沉阖眼片刻。   系统在他的脑海里确认:【宿主,没错,今天就是柏克伦的发情期。】   萧沉转向贺昀:“抑制剂,你带了多少?”   “抑制剂?”   贺昀说,“我的假性发情已经结束了——”   话到这,他意识到不对。   柏克伦从没关心过他的抑制剂数量,又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   蓦地,贺昀目光微凝:“你的发情期到了?”   萧沉说:“先回去。”   他们回到房间,保洁还没离开。   贺昀问他:“船上有抑制剂吗?”   特等舱的贵客,保洁不敢怠慢:“有的!”   贺昀补充一句:“F级。”   保洁一愣。   F级?这么低等级的抑制剂,他犹豫了一下:“这个……好像没有了……”   他看向两人,一时分不清哪位是F级alpha,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建议说:“阁下是发情期到了吗?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上报船长,他可以为您安排度过发情期的omgea。”   贺昀扶住萧沉的手骤然一紧。   他冷眼回眸,看向说话的保洁员。   对方毫无所觉,还低着头躬身说:“只需要临时标记,应该能解决您的问题。” 第45章   除了抑制剂,船上倒有专门为隔绝发情期配备的信息素隔离室。   可那是对普通乘客的强制措施,且独自扛过发情期,每天要承受不间断加剧的痛苦,这是无权无势的平民才有的待遇,住得起套间的客人大多小有家资,拥有哪怕低等会员的身份,都不会被这样对待。   特级贵宾是客人中的人上人,保洁员在负责这个房间之初,就被顶头上司千叮咛万嘱咐,要尽一切可能满足客人的所有需求。   跨星际航行,抵达终点站通常需要十天到半个月的时间,遇到客人发情期是很平常的事,而越是拥有贵族身份的alpha,越是不喜欢抑制剂这种东西,他们更喜欢和不需要负责的omega春风一度。船上总会有这样的准备,就是为了随时应对这样的突发状况。   保洁员一边想,一边联系上司,询问F级抑制剂数量。   在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他的头又低了几分,对两人说:“抱歉,我的同事查询了库存,船上的F和D级抑制剂在上次航行中确实已经用完,还没来得及备货……”   萧沉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特殊情况。   发情期。的确是他疏忽了。   系统提出建议:【宿主,是否进入休眠状态?】   萧沉反问:【休眠状态下,这具身体会怎么样?】   【会持续发情,后续很可能会影响一定的身体机能。】   系统解释,【本世界中,alpha与omega的特殊时期都无法完全由自主意识操控,是基因属性,无法更改。短暂脱离意识,好处是宿主不会感觉到痛苦。】   对面,保洁员收到了上司的消息。   虽然一直没听到客人回答,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追问:“为了表示歉意,omgea可以随时为阁下服务,请问您什么时候需要?”   萧沉还没开口。   语气森冷的贺昀先一步出声:“出去。”   保洁员对上他的眼神,心头猛跳。   这张格外英俊的脸没有表情,冷酷的眼神却深沉凌厉。只是被那双漆黑看不见底的眼睛扫过,巨大的压迫感横亘心间,让他胆寒。   不知道是否抑制剂缺失得罪了这位尊贵的客人,可他不敢多话,忙鞠了一躬:“对不起,我这就离开!”   贺昀看着他慌乱离去的背影,早已松开的手握拳垂在身侧。   临时标记,不需要做到最后一步的抚慰标记。   但一个omega和一个发情期的alpha同处一室,想发挥出应有的抚慰作用,当然是该做的都要做,只差最后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怎么,你有解决的办法?”   贺昀微顿,遽然转脸看向萧沉:“你什么意思?你想接受这个omgea?”   萧沉淡声说:“没有抑制剂,这是唯一的措施。”   贺昀盯着他,下颚冷硬:“我不同意。”   萧沉看他一眼,转身正要走向沙发,臂弯忽地一紧。   贺昀一把扣住他,寒声重复:“我不同意!”   萧沉垂眸扫过,抬眼和他对视:“原因。”   贺昀一怔,下意识避开这道视线。   他五指稍松,随即一再收紧:“你标记omega,即便是临时标记,身上也会残留omega的信息素,我和你住在一起,难道你不该为我考虑吗?”   萧沉说:“你可以搬出去。”   搬出去?   贺昀脸色更冷。   飞船一切服务向特等舱开放,他可以随时乘坐小型舱离开,七天时间,足够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前被追杀,柏克伦都没说过这种话,今天为了一个还没见面的omega,竟然不惜放他自由。   看他的神情,萧沉说:“七天发情期,你留在我身边,也会被信息素影响。”   听到这句话,贺昀神色稍霁,转而道:“船上没备用低等抑制剂,上万的乘客难道没有吗?”   萧沉说:“即使有,他们为什么让给我?”   贺昀皱眉。   他知道柏克伦说得没错。   除非发情期将至,没人会随身携带抑制剂,而需要抑制剂的alpha,绝不可能把压制发情的机会让给别人。   得不到抚慰或压制,不止是忍受发情的折磨与煎熬,最关键的是信息素极有可能衰退,这是不可回转的损伤。   萧沉说:“联系工作人员吧。”   贺昀回神,冷声说:“不可能。”   “贺昀——”   “我说了,”   贺昀沉声打断这句话,“不可能!”   萧沉看向他:“那你想怎么样?”   贺昀抿直薄唇,久久沉默着。   萧沉说:“抑制发情,临时标记是最简单有效的——”   贺昀听得心火乱涨,一句话冲口而出:“我可以帮你!”   话音落下,他自己先怔怔一秒。   萧沉眉间也拢起一瞬痕迹:“什么?”   贺昀心神归位,触电似的松开掌中的手臂。   这句不假思索的提议让他骑虎难下。   帮alpha度过发情期,除了标记抚慰,没有别的办法。   贺昀抿唇,转身往前两步。   他是alpha,怎么可能主动让另一个alpha标记?   “贺昀,不要任性。”   贺昀皱起眉头,脚下停住,又回头看向萧沉。   看到柏克伦打开光脑,已经点进客房服务,他心底还没彻底熄灭的火气转瞬燎原,霍地抓住那只正操作的手。   他直直盯着萧沉的双眼:“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说,我可以帮你。”   萧沉深深看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闻言,贺昀直接挥手关了房门,眼神一错未错:“我当然知道。”   如果说标记,在他分化期间,柏克伦已经标记了他不知多少次,再多几次……也无关紧要。   何况他的假性发情持续了半个月,发情期只有七天。   帮忙度过发情期,就当做还清柏克伦之前帮他的这个人情,很公平。   想到这,贺昀松开萧沉的手:“就这么定了。总之,我绝不允许一个omgea随便踏进我的地方。”   萧沉也没再拒绝。   他看过贺昀此刻的神色,只说:“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后悔?”   贺昀轻声冷笑,语气笃定,“我从不后悔。”   —   体内信息素逐渐涌动,萧沉回了卧室。   贺昀已经决定帮忙,但也交代工作人员向乘客有偿征集F抑制剂。   和预料中一样。   F级alpha在乘客中占比极少,航行期间处于发情期的更是少之又少。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手里有一两支多余抑制剂的alpha,必定会担心露白后被权贵盯上,强行夺走所有抑制剂,反观不是贵族的自己,没有工作人员的优待,又没了抑制剂,就只能去信息素隔离室,那种自生自灭的痛苦没人想尝试,也得不偿失。   结果最终是没有人自愿交换。   一个小时,工作人员一无所获。   “非常抱歉,我们会继续向乘客尝试询问……”通话另一端的人小心翼翼地说,“请问您是否还有其他需求,在条件允许下,我们一定为您提供一切帮助!”   贺昀看向房门紧闭的主卧,眉头深深皱起。   发情之初,柏克伦应该可以应对,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信息素在alpha体内暴动,就不再是应对与否,而是完全出于本能的野性|欲|望。   “阁下?”   贺昀收回视线:“你们配备的抑制剂最高等级是多少?”   对面愣了愣,忙检索结果,才回:“A级。库存中现有十九支,请问您需要几支?”   高等级抑制剂造价不菲,可特等贵宾每年的会员费更为昂贵,他不敢有丝毫拖延。   贺昀说:“都送过来。马上。”   他是alpha,接触柏克伦的信息素,一定会有信息素溢出,如果不做足准备,说不定抚慰不成,反而引起柏克伦的信息素紊乱,功亏一篑。   好在A级抑制剂的效果比起C级是天壤之别,虽然不能和超S媲美,至少能让他在短时间内控制信息素爆发。   “好的!”   在F级抑制剂上无能为力,客人需要的A级抑制剂,工作人员在贺昀挂断通话的一分钟后就紧急送了过来。   贺昀看过桌上打开的金属提箱,再看过时间,眼神晦暗,心念辗转足有三十秒,才起身走到主卧门前。   他敲响房门:“柏克伦?”   里面没有回音。   贺昀深吸一口气,拿出第一支抑制剂,打入静脉。   把空管扔回提箱,他再敲了一遍房门:“我进来了。”   这一次,他没再等,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浓郁的信息素味道蓦然撞到面前。   贺昀的呼吸悄然沉重。   是曾闻到过的松柏寒气。   分明清淡幽香,却浓烈得让他立刻绷起神经。   那股似有若无的苦涩,也在无时无刻地撩拨着。   低等级alpha的全然释放,对他的本能来说,是一种无法容忍的挑衅。   贺昀强压着心底咆哮翻滚的排斥,闭眼缓解着体内蠢蠢欲动的信息素,才继续走向萧沉。   柏克伦坐在床边的沙发,肉眼看上去并不紧绷,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但逐渐走近,贺昀看到他闭合的双眼始终没有睁开,一贯平缓的胸膛起伏微微加重,搭在扶手的左手也略略收拢。   贺昀看着他。   走到近前,已经能看出他和平常大不相同。   从前颜色寡淡的薄唇填满血色,这股血色同样出现在他的脸上,不够分明,却是切实存在的异样。   贺昀目光往下,看到他起伏的胸膛也隐隐泛红——   柏克伦的信息素正在暴动。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迹象。   还在压制?   贺昀说:“发情期压制信息素,你是想被反噬吗?”   众所周知,发情期得不到释放,压制的时间越久,暴动会越凶猛。   贺昀皱着眉,正要再说什么,目光微抬,正对上萧沉缓缓睁开的双眼。   萧沉凝目看他,低沉微哑的语气,前所未有:“准备好了?”   贺昀顿了顿。   他站在沙发前,居高临下看着这张从前不变的、平淡的脸,却下意识想避开那双自下往上看来的视线。   这双原本淡薄几乎无情的眼睛,以往看他时,总是没有温度,漫不经心,今天不可避免融进情|欲,目光仍然强势,但更多的,是他一时难以招架的、浓得化不开的占有。   好像他站在这里,却是独属于他的私有物品。   贺昀皱着眉,他应该厌恶这种被另一个alpha侵犯的眼神,可莫名的,他只是不适,没有厌烦。   “我——”   萧沉已经起身。   他抬手按在贺昀肩上,不容抗拒的力道缓缓扣在贺昀后颈,把人按到面前。   滚烫灼人的气息立即喷洒在颈间,贺昀不自在地挣了挣,却根本无从挣脱。   他听到隐含欲|望的低哑声音响在耳边。   “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下一秒,剧痛从后颈传来,贺昀闷哼一声,狠狠攥住萧沉的衣领,气息颤抖,良久,才沉声说:“你轻点!”   耳边没有回应。   贺昀只感到腰间一紧,被迫往后退了两步,被床沿绊住,直直倒了下去。   身上的重量随之压了下来。   不该属于柏克伦的微重呼吸肆无忌惮地拂过他的侧脸,贺昀抿唇偏开视线,却不经意看到头顶——   工作人员没有卸下的圆镜里,他看到柏克伦的手从腰间重重划过胸腹,动作间,衬衫纽扣绷飞满床,有一两粒滴答滚落地面,响声细碎,让他心跳微乱一拍。   “柏克伦……”   镜子里,柏克伦吻在他的下颌。   陌生的触感让他莫名一颤,脊背崩成一线。   熟悉的声音又传到耳边:“很快就好。”   再看到镜子里的画面,贺昀猛地闭眼。 第46章   “……”   信息素注入腺体,贺昀按在萧沉腰背,压抑着沉重的呼吸,闭眼缓解麻痹整片肩膀的剧痛。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甚至对自己难以理解。   帮柏克伦度过发情期,柏克伦是很轻松,他却要代为承受痛苦。他是疯了,才会这样提议。   alpha不是omega,退化的腺体根本无法违逆本能,承受另一个alpha的标记。   何况,一次简单的临时标记只算短暂发泄,恐怕不能满足柏克伦同样源自本能的欲|望太久。   忽地。   贺昀微僵。   感觉到粗砺温热的手掌抚过胸前,他不由睁眼,从镜子里看到萧沉正屈膝顶入他腿间——   “柏克伦——”   话音没落,贺昀倏然收声。   他抿直薄唇,按在萧沉背上的手狠狠攥紧柔软的衣料。   犬齿离开腺体,取而代之的,是愈渐炽热的呼吸。   萧沉吻在贺昀颈后的伤口,掌下动作未停。   贺昀看不到他的脸,镜内也只能看到他慢条斯理的背影。   “……住手。”   萧沉充耳未闻。   贺昀握起的拳收得更紧。   颈侧,烧灼的气息似乎也钻入腺体,却像融进岩浆的冰泉,连痛苦都被稀释。   难耐的舒爽正在扩散,贺昀的左肩微颤一瞬,转脸看向一旁,双臂稍稍挣动,试图远离这样让他不由自主的异样。   但他的举动被立即洞悉。   扣在他后颈的手微顿,下一秒,更重的野蛮力道把他按了回去。   贺昀还没皱眉,颈侧的呼吸随即拉远——   萧沉半撑起身,转眼看他。   对上近在眼前的视线,贺昀一怔。   这双眼睛里布满血丝,仍带有堆积缠绵的情|欲。   还没清醒吗?   “柏克伦……”   萧沉的目光只在他眉眼稍作停留,五指轻轻插|入他发间,吻在他说话时微张的嘴唇。   贺昀瞳孔紧缩,久久忘了反应。   直到唇齿都被攻城略地,他的气息早已乱成一团,才下意识抬手,推在萧沉肩膀。   萧沉轻易扣住身前并不用力的手腕。   贺昀看到他的左手,正迟疑,所幸唇上的触感已经分开。   可短暂离去的吻没有结束,又在往下。   “柏克伦!”   眼见柏克伦的动作越来越受本能操控,贺昀深深呼吸,绷着脸一把揽在他颈后,把他的脸压向颈侧,沉声道,“标记我……”   发泄的关口送到唇边,萧沉低头,再次咬破他的腺体。   “……”   贺昀皱紧眉头,忍耐着肩颈新一轮的麻痹。   好在这一次,也许萧沉的信息素宣泄得足够,没多久,他感觉到身上的钳制全然松开。   “你……”贺昀顿了顿,“怎么样?”   “我没事。”萧沉曲肘撑床,再起身看向贺昀。   贺昀看着他。   这双眼底的血丝没有彻底消退,但充满侵略的强烈欲|望消失不见,还是熟悉的目光。   萧沉垂眸看到他颈侧的咬痕,抬指在腺体旁轻轻抚过:“疼吗。”   指腹落下的瞬间,贺昀屏住呼吸。   闻言,他突然移开视线:“……你还不下去。”   萧沉看他一眼,起身时却一顿。   贺昀闭了闭眼,身侧的手握紧床单,语气不变:“生理反应,难道你没有吗?”   萧沉看着他红得滴血的耳廓,也没再开口,转身下床,回到沙发前落座。   贺昀闪身到另一侧,径自去了卫生间。   紧接着,水声响起。   许久,门内没了动静。   贺昀换了衣服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萧沉,鬼使神差地往他身下扫过:“你不打算解决一下?”   萧沉没去看他,淡声说:“你也是alpha,应该明白。”   贺昀眸光闪动。   他当然知道柏克伦的意思。   发情期内,alpha会时刻充满情|欲,即使解决一时,源源不断的欲望也会继续堆砌。   “但你一直不解决,对身体会有影响。”   萧沉睁眼,看到他已经走到面前:“你想说什么?”   也许被房间里的信息素持续冲击,理智正在消减。   贺昀感觉到脑海里的理性和跃跃欲试互相制约,最终还是冲动占据上风。   他注视着萧沉的双眼,一个更大胆的提议袭上心头,一发不可收拾,霎时间,他清晰听到了自己说出的话:“我可以帮你。”   萧沉说:“不用了。”   贺昀却在一旁坐下。   话说出口,他没有收回的理由:“我说过会帮你度过发情期,你不信我?”   萧沉转眼看他。   贺昀倾身靠近,右手按在萧沉腰间,抬眼见他脸上依旧无动于衷,同样的,也没有丝毫抵触,才缓缓拉开早已松垮的系带。   萧沉坐在原地。   受这具身体的基因影响,他体内热流涌动,这时出于己身的任何动作,对他不仅没有助益,更会导致情|动加剧,适得其反。而外来的助力与此无关,所以当贺昀身上带着还没消散的冷汽靠近时,他没有拒绝。   贺昀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单手左右挑开他的睡袍,才往下瞥了一眼,看清眼前的情状,不由停住。   萧沉说:“不要勉强。”   话音没落,察觉微凉的指腹贴近,他眉间稍有痕迹,缓缓倚回靠背。   贺昀注意到他面上的变化,慢慢握了上去,片刻,挑眉问:“现在好点了吗?”   萧沉没有说话。   贺昀又倾身再靠近一分,目光描绘着柏克伦的轮廓,尽管他闭着眼,神情仍看不出变化,可看着他微重起伏的胸膛,听到他不复平缓的呼吸——   不知怎么,贺昀唇边微微提起笑意:“柏克伦,有我帮你,应该比你一个人硬撑要好吧?”   柏克伦依旧没给他回答。   贺昀并不在意此刻的沉默。   他看着萧沉的侧脸,伊凡曾说过的一句话突然响在耳边。   ‘alpha之间相爱不被世俗接受,但这是私人的选择’。   选择。   贺昀敛眸。   他从前没想过将来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的人;第一次遇到柏克伦,也没想过会和这个混蛋发展到这一步。   但到现在,当这句话变成一段可能,当他的脑海里出现和柏克伦站在一起的画面,当之前发生过的、眼下正在发生的事轮番上演,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选择,好像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这是爱吗?   贺昀视线往下,盯着萧沉被呼吸烧红的薄唇。   还是纯粹的欲|望?   他想着,低头轻轻吻过萧沉肩膀,之后枕在被他亲吻过的地方,侧身避开伤口,躺在萧沉怀里。   不论如何,至少一点毋庸置疑。   柏克伦,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   —   “几天了?”   “第七天了吧?”   “不是说两个客人都是alpha吗?怎么发情期间,两个人都没出来?他们不会在里面打起来吧?”   听到这,朱利恩翻了个白眼。   打起来是肯定的。   但不会这种打起来,而是那种打起来。   不过……   朱利恩摸着下巴,也是为两人吸了一口气。   船舱里的一切对工作人员不是秘密,他早就听说了船上没能为特级贵宾提供F级抑制剂的事。   柏克伦就是F级alpha,换句话说,柏克伦这七天没有抑制剂,也没有omega抚慰。   这可是发情期啊!   而且整整七天,alpha真的能满足alpha的欲望吗?   话说回来,alpha怎么抚慰alpha?这种事,生理情况不允许吧……   作为一个beta,朱利恩实在猜想不到里面到底是怎样一幅光景。   “完了完了!”   “经理你说什么呢?什么完了?”   朱利恩看过去,果然看见经理一路小跑着进来。   “特等舱免打扰的状态取消了,全体都有,赶紧准备好套餐送过去!”   朱利恩当场立正,跑去帮忙备餐。   再把餐车推到特等舱门口时,已经是四十分钟后。   他按响门铃。   “你好,客房服务,您的晚餐到了。”   房门应声打开。   朱利恩小心地走进去,却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   这时,主卧里传来风衣男的声音。   “进来。”   朱利恩连忙推着餐车走进去。   看到躺在床上的柏克伦,他暗自疑惑。   alpha发情期过去,会这么虚弱吗?   “管好你的眼睛。”   朱利恩下意识看向说话的贺昀,却险些被对方残酷的目光杀死,吓得心惊胆战:“我……”   贺昀冷眼看他,眼底滚着让人发憷的寒气,语气有风雨欲来的平静:“做你该做的事。”   朱利恩头皮一阵发麻。   曾经差点死在贺昀手里,他最清楚对方有多么心狠手辣,忙低头看向车上的餐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贺昀已经转脚走向萧沉。   他坐在床边,俯身轻轻按在萧沉肩膀:“柏克伦,吃饭了。”   一旁,朱利恩听到这截然不同的语气,嘴里无声咒骂两句。   可迫于淫威,他低眉顺眼地继续点选出床尾的折叠桌,摆好餐盘,又恭恭敬敬地对两人说:“饭菜准备好了,请用餐。”   贺昀没有回头:“出去。”   朱利恩的嘴又无声开开合合几次,欠身说:“好的。”   离开之前,他偷眼瞟向两人。   柏克伦刚睁开眼,风衣男俯身的动作又深了一些,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只看到对方露出的后颈,层叠覆盖的咬痕红得几乎渗出血来,简直触目惊心。   朱利恩瞪大眼睛。   等等。   柏克伦不是F级alpha吗?   风衣男用的是A级抑制剂,说明至少是A级,一个高等级alpha,竟然会容忍被最低级alpha标记?   忽地。   朱利恩心底莫名浮起一阵寒意,他一转眼,对上萧沉深如潭渊的眼睛,顿时僵在原地。   “怎么了?”   贺昀随着萧沉的视线看过去,见到朱利恩,眸光凛然,“你——”   “抱歉!”朱利恩吓得额头冷汗直流,绞尽脑汁,灵机一动,“我是突然想起来,船上最近有情侣专场,不知道两位有没有时间参加?”   “情侣专场?”   贺昀转向萧沉,想了想,才问,“你要参加吗?”   萧沉只对朱利恩说:“出去吧。”   朱利恩求之不得,赶忙推着餐车快步离开这个鬼地方。   看出萧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贺昀把桌子拉到面前:“先吃饭。”   萧沉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光脑同时响起消息提示音。   是贺洛斯。   洛斯:老师最近旅行得怎么样?   洛斯:我和伊凡今天也在严格按照老师的计划锻炼自己!   洛斯:[视频]   贺昀看着这段记录,再看萧沉查看信息时专注的侧脸,冷着脸直接关闭了界面。   他看向萧沉,语气有不自知的不快:“你的伤势加重,精力应该放在自己身上。”   七天的朝夕相处,他已经习惯柏克伦的全部心念都与他相关。 第47章   萧沉没再点开光脑。   他吃过饭,换过药,重新躺回床上,进入休眠。   七天发情期,即便是他,意识也有一半时间并不清明。   全由本能操纵身体,不会考虑伤势是否恶化,导致伤口反复崩裂,对恢复不利。他现在的确需要休息。   他只对贺昀留下一句:“你也去睡吧。”   贺昀说:“嗯。”   他坐在床沿没有离开,看着萧沉躺下,目光落在那张恢复如常的脸上。   “叮——”   贺昀视线微转,看向萧沉腕上闪烁的信号。   他索性打开光脑,切换账号点进了萧沉的页面。   又是贺洛斯。   洛斯:老师快看,伊凡也完成了九层天梯挑战!   洛斯:[图片]   贺昀没有点开大图,只往上翻阅消息记录。   突然,从记录中看到萧沉的回复,他的脸色陡然阴沉。   冷血动物123:很好。   只有两个字。柏克伦的话一向不多。   但贺昀的眼睛紧紧盯着这条消息回复的时间,眼底的阴霾久久没有平复。   日期很近,就在两天前。   也就是说,还在发情期内,在柏克伦清醒的大部分时间里、连多动一个指头都吝啬的情况下,还有闲情逸致去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贺昀转向萧沉,眸光中的阴影掺进冷然的烦乱。   哪怕光脑不需要动手操作,但这种对旁人超出寻常的关注,绝不是柏克伦的性格。   分明已经离开迦南地,分明说好只是两个人的旅行,为什么还要去在意无足轻重的第三个人?   正在这时,第二声提示音响起。   贺昀回神过来,扫过满屏贺洛斯发来的文字,面无表情地设置了免打扰,才点进飞船内网发来的信件。   “尊敬的阁下您好,飞船将于明日举办舞会,详情请查看附件邀请函,如果您有意参加,请在明日上午八点前以任意方式回复,我们将为您提供专属席位,祝您旅途愉快!”   贺昀看了一眼邀请函,里面写明了各个时间段的安排。他注意到其中一段。   【情侣专场】:浪漫格调,私密空间,为您与爱人打造的专属晚餐!   他记起朱利恩临走前说的话。   所谓的情侣专场,原来只是一顿晚饭。   贺昀皱眉,随即看到文字下的配图。   巨幅星空下,一张又一张方桌穿插在茂密的花丛中。   周围灯光暗淡,星芒璀璨,从空中坠落的光辉投影像从天而降的星星,覆盖整片花海,如梦似幻。   宣传照正中是一对情侣,alpha和omega相对而坐。   alpha手肘抵在桌面,单手撑腮,笑着夹起一片蔬菜送到omgea面前,omega也笑着,满眼期待。   贺昀看着这副场景,须臾,又看向画面上方。   他和柏克伦不是情侣,可总要吃饭,顺便看一看风景,一举两得。   想到这,他顿了顿,随手点了预约。   —   “呃,特等舱那两位预约了情侣专场……”   “什么?这次特等舱就住了一间吧,那两位不是alpha吗?”   “特等舱想选什么轮得到你们编排?马上给我去准备菜单!”   “可是经理,情侣专场重要的就是那个氛围,他们又不是情侣,想吃饭,餐厅随时都能送啊……”   “就是,经理,我其实有点怀疑,那两位是不是看岔了,以为情侣专场……嗯……是那种场合,能和omega春风一度啊?”   经理沉思:“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   偷听到这,假装洗碗的朱利恩一抖,连忙站了出来:“没道理啊!”   见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过来,他咽了咽口水,解释说,“连发情期都不要omega抚慰,又怎么会这么想呢……”   经理又沉思:“好像也有道理……”   “……”朱利恩趁机建议,“经理,那两位阁下我都见过,他们喜欢观景,我们这次的主题是星空,可能是宣传册的景色比较好,而且说不定他们就是想体验一下情侣专场嘛,做别的安排也师出无名啊!”   alpha相爱惊世骇俗,他摸不清柏克伦两人的意思,话说得很谨慎。   重要的是,情侣专场是他逃命的借口,要是要点改变,风衣男找他麻烦怎么办?   经理却被他说服:“有道理!做别的安排师出无名,反正是他们自己选的情侣专场,怎么说也不怪我们。”   朱利恩点头——   “我看你不错,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朱利恩还没反应过来,发现经理说完话就转身离开,不由嘴角抽动。   他只是不想被风衣男找麻烦,怎么又要做苦工?   可经理已经发话,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布置。   忙到第二天下午七点半,终于确定最后的方案,他松了口气,临近八点钟时,赶去特等舱门前。   “您好,专场用餐时间快到了,请问是否需要为您引路?”   话音落下,门开了。   朱利恩走进去,看到门内两人穿戴整齐,于是虚引说:“这边请。”   萧沉看向贺昀。   贺昀说:“今天的晚饭出去吃。”   朱利恩一愣。   晚饭?   重要的是晚饭吗?   他看向贺昀,撇了撇嘴。   知情人士面前还装异性恋呢?   萧沉没太在意,在他推来的飞行器前坐下,和他一起前往专用包厢。   包厢和普通的贵宾区域相比,显得窄小,但一进门,萧沉脚步微顿。   除靠内的一面墙壁,其余三面、包括头顶,全是透明材质,可以清楚看到上方几乎倾泻而下的浩瀚星空,和落地窗外昏暗却繁星点点的幽蓝花海。   “两位放心,这里采用的是单向玻璃,从外面绝对看不到里面的任何场景。”朱利恩站在门边解释着。   贺昀已经进门。   包厢高于专场场地,闪烁的繁星投影无法穿透特殊材质,包厢内本该空空如也。   但由一根根肉眼不可见的丝线连缀的细小晶钻映入眼帘,高低错落,熠熠生辉。   地面的花瓣、桌上的花束,都点缀着一粒又一粒炫目的银芒。   贺昀不觉又抬手拂过衣领内的水晶吊坠,转脸看向萧沉。   自从遇见这个人,曾经遥不可及的星星,总以不同的形式出现,仿佛永远触手可得。   萧沉也正看着随处可见的星光。   见状,贺昀唇角微挑:“你也喜欢这些?”   萧沉收回视线,只说:“吃饭吧。”   贺昀于是走到他对面落座。   侍者上过菜,悄然退了出去。   随着关门声,包厢里渐渐安静下来。   一顿饭吃完,贺昀再放下水杯,听到一声细微脆响,他抬手,把摇晃的晶钻缓缓握在掌心。   察觉到对面的视线,他抬眼看向萧沉。   萧沉看过他随即松开的五指,目光回转,看到他唇边的浅笑。   贺昀说:“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安排。”   萧沉说:“你喜欢就好。”   和他的视线碰撞,贺昀转向一旁。   窗外,满是成双入对的情侣。   比起宣传图册上的画面,私密环境中的他们更真实,也更大胆。   拥抱、亲吻,甚至忘情的抚慰,都不止一两双人。   贺昀皱眉收回视线。   窥探隐私不是他的爱好,旁人的亲密举动也提不起他的兴致,除非——   看到萧沉,他抿唇又端起水杯,咳了一声,转而说:“你总记得我喜欢星星,那你呢?”   萧沉和他对视。   贺昀放下水杯,对这个话题真的产生好奇:“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萧沉说:“没有。”   贺昀一怔,追问一句:“宇宙这么大,人事物,难道没有一种让你感兴趣?”   萧沉看着他的眼睛。   容貌不同,性格也不尽相似,却有最根本的共通点。   曾几何时,梁潜也总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柏克伦?”   贺昀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本能的,他不喜欢萧沉刚才的眼神,“你在想什么?”   萧沉放下手里的餐具,只说:“走吧。”   贺昀不由坐正。   不够宽大的方桌本意是让情侣之间的距离更加紧密,却让他轻易看清柏克伦脸上的一切变化。   那个让他不快的眼神在脑海里深深刻着痕迹,萧沉此时的避而不答也让他心底骤然涌起怒火。   “为什么要走?”   他倾身往前,猛地攥住萧沉仍在桌面的右臂,冷声说,“你还没回答我,你刚才看着我,心里在想什么?”   萧沉淡声说:“你不需要知道。”   贺昀手里的玻璃杯“砰”声炸裂。   胸膛内燃起的怒气狂卷如浪,他盯着萧沉水波不惊的双眼,忽然轻笑一声,低声重复:“我不需要知道?”   他早该明白,柏克伦总是有这样的能力,让他在最高兴的时候随时跌落谷底。   “贺昀,松手。”   贺昀目光往下,看到掌下的手腕。   松手?   放在从前,柏克伦根本不会说出这两个字,只做不说,才是柏克伦的作风。   因为受伤,所以无能为力?   还是这段时间的进步,足以覆盖他和柏克伦之间的差距。   贺昀看回萧沉的眼睛。   从这双眼底,他看不出端倪,但掌心始终平静的手臂,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先回答我。”   贺昀摇头,如炬锋利的目光直直望进萧沉眼里,“否则,你今天别想离开。”   萧沉看他一眼,正要动作——   贺昀率先起身,抢了一步到萧沉面前。   他单手按住萧沉脖颈,缓缓抚上,捧起萧沉的侧脸,俯身逼近时看到萧沉眉间微拢一瞬,又盯着面前这双终于波动的眼睛:“你在想他吗?”   他?   萧沉还没开口。   贺昀看着这双眼睛,气息微重。   信息素早已稳定,他却感觉到有更浓的莫名暴动在体内肆意冲撞。   也许受这股冲动影响。   蓦地,他低头吻住萧沉的嘴唇,低声说:“但你和他,绝不会这么做。” 第48章   萧沉微蹙起眉。   但贺昀已经稍稍拉开距离。   “不要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贺昀盯着萧沉的眼睛,“也不要把我当成任何人。”   他俯下的上身没有直起,握住萧沉手臂的力道也没有松开,他捧着萧沉的脸,指腹随着目光,在萧沉眼尾眉梢流连。   看着仿佛被困在自己和椅背之间的alpha,心头涌起的狂潮终于逐渐平息,他轻声强调。   “我是贺昀,柏克伦,你应该记住这一点。”   萧沉深深看他,再说一次:“松手。”   贺昀顿住一秒,随后依言照做。   却在照做的下一刻,他又俯身下去,把之前浅尝辄止的亲吻由浅入深——   良久,睁眼对上萧沉淡薄的眸光,他突然醒神,不由微僵一瞬,片刻,才结束这个本不该有的亲密举动,压下微重的呼吸,徐徐站起。   冲动过后,理智回笼。   扫过萧沉的嘴唇,贺昀蓦地移开视线,拿起萧沉面前的水杯一饮而尽。   冰凉的温度滚进体内,对突如其来的燥意没有半点缓解。   是信息素吗?   七天里,柏克伦对他的标记不计其数,而alpha被alpha标记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他没见过任何相关数据,任谁也说不明白。   但……   贺昀抿唇。   他很清楚,此时此刻,他的信息素十分稳定,没有丝毫异常的迹象,更不可能引发暴动,左右他的思想。   刚才的所作所为,不受alpha野性本能的驱使,而是真切的,属于他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   只是,这样的欲望是否出于那七天发情期的惯性,还是他真的,对柏克伦……   贺昀思绪纷乱,放下水杯,不愿再去深想。   余光看见萧沉起身,他深吸一口气,转眼看过去。   萧沉已经走向门口。   贺昀看他的侧脸,皱起眉头。   从这张脸上,无从得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他难道没有话要说吗?   柏克伦一向自负独断,突然受制于人,即使没有恼怒,至少也该表现出一点气愤。可他全然没有在乎的意思。   或者说,这是他的默认?   贺昀皱眉愈深。   揣测别人的想法,是他最不擅长的事。这个人如果不是柏克伦——   “咔哒”   听到房门打开,贺昀再抬眼,顺势走到萧沉身边。   “你们吃完了?”   等到门外的朱利恩正百无聊赖,看到两人先后出来,忙迎上前,“正好,舞会表演也要开场了,是现在过去吗?”   贺昀看了萧沉一眼:“去,为什么不去?”   朱利恩不做他想,引路说:“这边请。”   贺昀往前一步,直接握住萧沉的手:“陪我一起。”   萧沉无可无不可:“带路吧。”   贺昀握住他的手微微收紧。   所以,的确是默认。   贺昀垂眸看到交握的手掌,唇角轻牵,又看向身前。   也许习惯了掌心的温度,他一路都忘了松开。   朱利恩对身后一无所知。   他尽职尽责地把人带到三楼舞会场地,再走专属通道来到特等席位。   “到了。”   特等舱的座席在整个场地的最上层,视野开阔,俯瞰全景,且面前就是全息投影,可以纵情欣赏表演。   在场地另一侧的拟态屏外,则是这次舞会的主题,星空。   贺昀和萧沉一起落座,看着舞池里随着音乐摇摆的舞者,心念却远在舞池之外。   他突然出声:“柏克伦……”   “嗯?”   贺昀转向萧沉:“能不能告诉我这次旅行的原因?”   萧沉说:“有些事,不一定要有原因。”   贺昀说:“可这件事一定有。”   萧沉只说:“不要多问。”   再听到这四个字,贺昀难得没有反应。   他转而说:“两天后,我想让你陪我做一件事。”   语气平缓。   没来由的,他笃定柏克伦一定会答应。   萧沉也的确没有拒绝:“可以。”   贺昀说:“你不问是什么事?”   萧沉说:“随你。”   在他面前,系统已经在透明面板列出贺昀的个人数据。   两天后,就是贺昀的十八岁生日。   生日当天想做的事,以贺昀的个性,不会出格。   系统犹豫着问:【宿主为什么对目标态度这么友好?】   是上一次任务期间对目标人物积攒的感情,投射到新的目标身上了吗?   它总觉得宿主自从受伤后,对目标的态度其实不能用友好形容,简直说得上是纵容。   可宿主的任务归根究底,最终目的都是促使目标回归到死亡结局。   它不明白,在这种前提下,一向只以执行任务为准则的宿主,怎么会和对目标特别对待。   萧沉说:【让他虚耗时间,需要他付出信任。】   系统还是不理解:【宿主最初的计划,也执行得非常顺利。是宿主受伤之后……】   受伤之后,宿主强行压制的铁腕手段开始转变,到了现在,几乎是怀柔计划了。这有悖宿主的初衷,宿主却选择听之任之。   这根本不是宿主的行事风格。   萧沉说:【他的实力在进步,对付他,最初的计划还不足够。】   【……】系统沉默着。   目标的实力在进步。   可是这份进步,宿主的功劳要占一大半吧?   一个多月的特训,目标飞速成长;宿主本来就受这具身体限制,重伤还一直没有痊愈。此消彼长,所以无法做到绝对压制。   它懂得这其中的逻辑,唯一不懂的,竟然是跟随已久的宿主。   放在以前,宿主绝不会做这种对计划有弊无利的事。   虽然迄今为止,新计划执行得也很顺利,相比较而言,也更省时省力,但看到宿主以完全陌生的方式进行任务,它实在不能习惯。   萧沉已经关闭面板。   这次出行,算得上漫无目的,任务要求拖延时间,贺昀想做什么都无伤大雅,没必要深究。   贺昀坐在他身旁,听到他的话,又仔细观察他的侧脸。可惜,依旧是一无所获。   恰时,台前一首简短的表演结束,悠扬的音乐响起,乘客们纷纷结伴滑入舞池。   周围也细语喧闹。   或明或暗的探看不断向这个方向望过来,没过太久,两个穿着礼服的omgea并肩走过来,一男一女,长相都很出挑。   两人径直走到特等席,其中青年不动声色,当先一步,走到贺昀身前。   青年身旁的女孩暗暗叹息。   两个alpha,一个英俊得让人忍不住一见钟情,现在被抢先,她只能选另一位了……   女孩看向萧沉。   看到对方随性却别有气场的坐姿,目光不禁往上,再看到那张对比起来,显得普通的脸,她又无声暗叹。   特等舱只有两位阁下,哪里还容得下她挑三拣四。   “阁下——”   萧沉转眼,扫过面前欠身行礼的女孩。   女孩猝不及防,和他对视的瞬间,动作不由僵住。   这双漆黑淡然的眼睛里明明没有情绪的波动,可平白无故的,对方仅仅一眼划过的打量,让她错觉血液凝固,连呼吸都窒住。   好像一刹那间,她的身体不由自己掌控,只有后背本能惊起的寒冽,随着猛烈跳动的心脏浮起——   身旁忽然传来同伴的声音。   “阁下,请问我是否有幸——”   女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攥住胸前同样错觉勒紧的前襟,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萧沉一眼。   对方早已收回视线。   青年也向贺昀说完未尽的话。   “——能邀请您跳一支舞呢?”   贺昀却没看他,只冷眼看向萧沉身侧的女孩,语气裹着冰霜:“不能。”   青年一愣。   来参加舞会,身边又没有omega,他原以为这会是个机会。   可这位阁下,看起来不是他能招惹的alpha……   他咬了咬嘴唇,被拒绝的羞愤远比不上对特等舱客人身份的忌惮,只好转向同伴,打算原路折返。   “阁下,您……”   女孩正走回萧沉身前,她又偷眼看了看萧沉,攥着裙摆的手紧张地揪起,“请问您愿意和我跳支舞吗?”   闻言,贺昀看她的眸光溅着寒气,眼底滚着转瞬而来的沉怒。   女孩毫无所觉,等待答案时脸色烧红。   萧沉说:“抱歉,我身上有伤。”   女孩“啊”了一声:“对不起!”   她欲言又止,想继续询问,却心知没有立场,踌躇的目光下意识转向身旁。   然而寻找同伴的身影时,她不经意撞进贺昀森冷的视线。   女孩僵住了。   这个英俊得让她目眩的alpha,眼睛也完美得可媲星辰,可这双眼睛里锋锐冷冽的戾色,更让她如坠冰窟。   不同于刚才那位阁下的眼神,这样不屑掩饰的逼人冷厉,像浸血的残酷杀意,轻易冲垮她的胆气,让她几乎想夺路而逃,却又心慌恐惧,不敢轻举妄动。   贺昀看着她,语气听不出喜怒:“听到他的话了吗。”   女孩浑身轻颤,连连点头。   贺昀说:“现在,离我们远一点。”   听到这句话,女孩来不及松一口气,跌退两步,忙和同伴慌不择路地小跑离开了。   “……”一旁负责酒水的朱利恩全程旁观,久久无言。   普通人吃醋,风衣男是吃人啊……   对omega都这么狠辣无情,真是可怕。   他打定主意以后离柏克伦越远越好,免得殃及池鱼。   贺昀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朱利恩,只对萧沉说:“你该回去换药了。”   萧沉不以为意:“走吧。”   —   沉着脸回到舱室,贺昀给萧沉换过药,在客厅沙发上翻看光脑许久,突然冷不丁开口。   “我们的身份还需要保密,你最好不要和旁人走得太近。”   萧沉转眼看他。   贺昀原本抱臂,说完挥散投影,又从沙发上起身,低头和萧沉对视:“还有,你的伤不宜外出走动,这两天……还是留在房间静养吧?”   萧沉没有拒绝:“嗯。”   贺昀紧绷的侧脸轮廓才堪堪柔和:“还有一个多星期就到圣耶门莱,到时候等你伤势痊愈,想去哪都可以。”   他说着,送萧沉回了卧室。   整整七天|朝夕相处,对于这里,他轻车熟路。   扶萧沉躺下时看到头顶的圆镜,贺昀顿了顿。   萧沉说:“如果你想,让工作人员把次卧恢复原状,不必和我挤在一起。”   “没关系。”   贺昀语气不变,“时间不多,没必要麻烦。”   萧沉没去勉强。   之后两天,他大半在休眠中度过,不觉得时间太匆忙。   直到第三天准时醒来,身旁贺昀难得不在。   他走出卧室,看到贺昀的背影就在餐厅桌前。   听到脚步声,贺昀没有回头。   他只轻声说:“是你的主意。”   不是疑问。   “嗯。”   听到这句肯定的答复,贺昀薄唇抿着笑意,又渐渐加深,难以抑制。   他看着面前的蛋糕。   星球形状。   上面只有四个字。   “生日快乐” 第49章   贺昀走到桌前坐下,抬手按在一旁的餐刀,却又顿住,指腹在托着蛋糕的底座轻轻划过半圈。   虽然早起,但他并不饿。甜腻的糕点也在他不感兴趣的行列。   可看着这个蛋糕,一种迫切想要品尝的食欲涌上心头,他突然好奇,曾经他从不喜欢的甜点,究竟是怎样的味道。   见他动作停下,萧沉说:“怎么,不合口味?”   贺昀摇头。   他点了点指下的底座,说话时转脸看了萧沉一眼,声音低缓,掺着与他浑然不符的轻和:“我只是觉得它很漂亮,我还不饿,可以等等再吃。”   萧沉对此并不在意:“随你。”   贺昀又看向他,忽然记起什么:“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系统一惊,还没想到该给宿主编造什么借口。   “你会说梦话,自己不知道吗。”   【……】   “梦话?”贺昀也是皱眉,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习惯。   和柏克伦住在同一张床上,如果他在睡梦中无法保持秘密,那之前的七天——   萧沉已经转身走到沙发前坐下:“你说今天有事想做,是什么。”   贺昀原本想问他梦话的事,闻言不由从桌前起身:“跟我来。”   萧沉和他一起走到娱乐室,看着他打开两台拟态仓。   营养液注入,贺昀回身转向萧沉:“上线。”   萧沉看不出他在卖什么关子。   贺昀索性回到他身旁,拉起他的手走到拟态仓前:“衣服不需要我帮你脱吧?”   萧沉看他一眼,脱了睡袍,躺入拟态仓内。   贺昀看着他的仓门合起,才转身躺进另一台。   两人先后上线。   意外的是,每天在对战房间勤加练习的贺洛斯和伊凡,今天一个都不在。   贺昀对此还算满意。   唯独今天,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分散柏克伦的注意。   他看向萧沉,示意他在休息区坐下,不必起身:“你就在这里。等我。”   下一秒,萧沉看到贺昀在房间内的状态实时改变。   【打败某人123】正在进行天梯挑战第一层!   看到这行字,他已经猜到贺昀想做什么。   见宿主长时间停留在房间人物列表,系统以为是主角两人的离线引起宿主的关注。   【按原剧情,主角贺洛斯会在迦南洛卡第一军校开学前,进行贺氏家族为期二十天的紧急特训,今天是第一天,全程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另外,从机器管家的视角中,主角伊凡目前不在家中,是否需要卫星覆盖,寻找他的下落?】   萧沉说:【不用。】   【好的。】   对话间,房间内身形闪烁。   贺昀重新现身。   他看向萧沉,薄唇挑起的浅笑带着他与生俱来的自信:“第一层。”   话落,他的身影第二次不见。   萧沉看着投影内显示的时间。   这一次贺昀通过第一层的用时,比起上一次,进步称得上凶猛。   按照这样的速度,完成第十层天梯挑战不是难事。   萧沉倚在沙发靠背,抚过腰间本该存在的伤口。   身体遭受重创,发情期间加重伤势,他在短时间内不能用出全力。但在这个由神经操纵的拟态世界,交战并不需要顾及太多负累。   贺昀的成长,比他预料中更好。   这代表他对贺昀的期望,会比预料中来得更快。   击败他。   即便是这具身体。   萧沉缓缓阖眼。   脑海里,有熟悉的面容一闪而过。冷漠,敏感,自负,张扬。   你能做到吗。   —   第二层结束,贺昀出来时看到柏克伦闭目养神,没太放在心上。   等待是极尽枯燥的事,他并不要求柏克伦再做到更多。毕竟愿意坐在这里等他结束,已经不像是柏克伦的性格。   贺昀最后看过沙发上的身影,随手点选,进入第三层。   之后是第四层、第五层——   直到第九层结束,贺昀的手停留在第十层的挑战入口。他又看向沙发,不由一怔。   萧沉看着他:“几成把握。”   贺昀唇边牵起笑意,挑眉反问:“你说呢?”   答案就在彼此心底,所以他没等萧沉开口,直接点选。   身影消散。   然而他没让萧沉等待太久。   很快,拟态系统发出公告。   “恭喜2937号大厅用户【打败某人123】完成天梯挑战!”   贺昀的身影再次慢慢显现。   他关闭所有跳出的页面,只留下其中一条消息,走到萧沉身前。   “看。”他说,“天梯纪念水晶。”   萧沉转眼扫过。   贺昀接着说:“属于你的水晶星球,你已经送给我。”   他看着萧沉的双眼,“今天,我把属于我的这一颗,也送给你。”   萧沉说:“你喜欢这些,可以一起保留。”   “不。”   贺昀说,“这是礼物,你必须收下。”   萧沉深深看他:“你的生日,送礼物给我?”   似乎成人对贺昀而言意义重大,自见面起,他脸上深及眼底的笑意就少有消失。   听到这句话,他又笑了一声:“所以你该明白这份礼物的宝贵。好好对它,也要好好珍惜。”   萧沉不置可否。   贺昀也不在意,略过无数约战邀请,对他说:“我们下线吧。”   “嗯。”   两人回到线下,各自去浴室冲洗。   换衣服出来后,贺昀帮萧沉换了药,起身时说:“我忽然想吃蛋糕了。”   他说着,握住萧沉的右手,“你帮我切?”   今天是他的生日,这样无足轻重的小要求,萧沉无妨满足。   贺昀走在他身后,随他一起停在桌前,看着他拿起餐刀,正要切下——   “等等。”   萧沉转眼。   贺昀正检查腕上的手环,确定它还在正常运转,才对萧沉说:“可以开始了。”   对上萧沉没移开的视线,他的眸光不由微转,错开了这双总是看透人心的眼睛,“我想留个纪念。”   萧沉也扫过腕间。   这对手环是伊凡临别前的赠礼,的确有记录生活的功能。   “你快切啊。”   萧沉看回他。   相见以来,今天这场生日,是贺昀最符合年龄的一天。他如今才刚满十八。   “你想什么呢?”   贺昀不满萧沉的走神,直接握住他的手,压向蛋糕。   湛蓝绚丽的星球随即在两人的合力下一分为二。   贺昀含笑看向萧沉的侧脸。   萧沉拿过餐盘,放进写有“快乐”的一块,推到贺昀面前。   贺昀低头看到,薄唇微抿。   “有什么愿望?”   听到这句话,贺昀去拿餐勺的手微微一顿,才继续动作,五指稳得出奇。   他再看向萧沉,笑问:“你这么说,难道我想要什么愿望,你都能帮我实现?”   萧沉说:“只要我能做到。”   贺昀看着他,心跳猛地加快一拍,之后回过神来,下意识收回视线,垂眸看着手里的蛋糕:“不是都说,愿望说出来,就不会实现。”   萧沉说:“不说出来,又该怎么实现。”   贺昀握着餐盘的手紧了紧,轻笑道:“没错。”   他转过身,认真考虑半晌,才说,“那我希望,这次旅行结束后,如果我想环游星域,你要陪我一起。”   一句话说完,他回身和萧沉对视。   萧沉说:“如果有那一天,可以。”   听着他的承诺,贺昀笑意渐浓,挖了一勺蛋糕送进嘴里。   嗯。   第一次品尝,运气还不错。   很甜。   —   吃过早餐,萧沉陪贺昀去专属休息室观赏太空。   不过贺昀似乎对同样的风景失去兴趣,只待了半个小时,就表示想回去休息。   身体需要休眠,萧沉看出他不想在外面久留,顺势回了房间。   贺昀则一反常态。   在萧沉睡下后,他转身出了卧室,走向娱乐区。   拟态仓正在注入新的营养液。   贺昀打开光脑,点开积攒已久的消息列表,从第一条开始,他依次点选同意。   消息很快跳出更多新内容。   “请问阁下什么时候有空?”“阁下,请问可以预约几点钟?”   贺昀躺进拟态仓,点击第一条约战邀请,选择同意。   下一刻,一道身影被传送进对战房间,在擂台现身。   “阁——”   对方还想寒暄几句,就看到战斗倒计时开始计数。   三、二、一!   贺昀没有留手。   在他全力交战的状态下,对战只持续了八分钟就宣告结束。   对手被毫不留情地踢出房间。   贺昀留在擂台上。   他查看账户里瞬间进账的五十万,不由看向台下的休息区。   那个位置,向来是柏克伦的专属座位。   今天柏克伦不在,这也是他的计划。   没多久,第二道人影在对面显现。   贺昀照例直接点选开始战斗。   他挥散投影,转向对面。   这是第二个——   只可惜,全力胜到第六个,贺昀已经耗尽精力,连操纵神经点选退出登录都难以做到,直接被强制踢出了星网。   仓门打开,贺昀微微喘|息着。   良久,他稍稍平复,抬手打开账户。   三百万。   他呼出一口浊气。   连续作战,对他的负荷还是有些沉重,到最后一个人,他用了足足五十五分钟才结束战斗。   足以看出,比起柏克伦的游刃有余,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贺昀从拟态仓出来,补充药剂恢复体力,陪萧沉吃过一顿午饭,下午在萧沉入睡后再次进入拟态仓。   这一次,赢得三百万花了他整整四个小时的时间。   看着账户里共多出的六百万,贺昀躺在拟态仓,闭眼轻笑。   最迟明天,他就能把柏克伦的一千万还清。   之后的旅行,接下挑战承担后续的花费也算轻松。   不过,到了圣耶门莱,柏克伦的伤必须要动一次手术。每天长时间昏睡,这不是好迹象。   贺昀想着,起身去冲了澡,才走向主卧。   一千万还没到手,他不打算提前告知柏克伦这个消息。但即便睡了将近一天,该换的药还是要换。   “柏克伦——”   贺昀推门进了房间,三个字刚出口,就看到萧沉面前的通讯投影倏然关闭。   最后的画面,是伊凡的脸。   贺昀看向萧沉。   睡了这么久,还不忘和宝贝学生视频通讯,可如果理由正当,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就匆匆结束?   是怕被他看见什么吗,还是担心自己的宝贝学生被他为难?   贺昀眼底稍冷。   不论哪一条,都让他进门前还在为柏克伦伤势考虑的想法,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萧沉也看他一眼:“明天,我会返回迦南地。”   语气仍旧平淡,是陈述,是通知。   胸膛里陡然搅动的火气放肆汹涌,几乎喷薄而出。   贺昀下颚冷硬,面无表情,还算冷静:“为什么?”   萧沉只说:“你可以留下,继续去圣耶门莱。”   这算什么?   贺昀冷眼看着萧沉,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   他呼吸微重,眼尾被愈演愈烈的怒气染红,久久,一言未发。 第50章   “伊凡!”   通讯前一秒刚挂断,房门被气势汹汹地打开。   伊凡看向门口。   来人是他的父亲,毫无素养地强行闯入他的房间,如此凶神恶煞,仿佛他不是对方的儿子,而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囚犯。   “你房间的网络信号有波动,你做了什么?”   伊凡坐在原地没有动弹,直视着他,语气平平:“我什么也没做。”   “不可能!”伊父自觉受到挑衅,愤怒地看着他,“你还想做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我养了你十八年,从小给你最好的资源,你就这样报答我?”   伊凡笑了笑:“所以在您眼里,怎么样的报答才算让您满意?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奴隶,甘愿被您卖到迦南,用尽浑身解数去讨好贵族?”   “你——!”伊父滞住,怒意却更翻腾,三步并作两步到他面前,手掌高高扬起。   “啪!”   伊凡偏着脸,扯了扯火辣辣的嘴角。   浓重的自嘲涌到眼底,他眨了眨,把泛起的湿润压回心里。   伊父看着他,冷声道:“伊凡,把光脑打开。”   伊凡没有动作。   见状,伊父不耐烦地往前一步,抓起他的手腕,自行打开。   登录界面的记录里,没有蛛丝马迹。   伊父不信邪,又点选切换账户,依旧是没有记录。   翻看整整三分钟,他才皱了皱眉,放开伊凡的手。   看到伊凡深红一片的侧脸,他转而看向一旁的书桌:“最近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补给你。”   伊凡平静地说:“不用劳烦了。”   伊父又是恼怒:“伊凡,你这是对父亲的态度吗!”   伊凡看向他:“我的态度重要吗?”   这句话里的深意,让伊父变得刻薄:“如果不是你离家出走在前,我和你母亲怎么会让你闭门思过?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你有一半的可能分化成alpha,只是你没有,既然分化成omega,就乖乖听我和你母亲的话。你明知道,住进迦南,是我和你母亲最大的梦想!”   伊凡一直安静听着。   听到这一句,他直直看着自己的父亲,轻声说:“那我呢?”   伊父皱眉:“什么?”   伊凡说:“那我的梦想呢?”   伊父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可他很快出声:“比起迦南,伊凡,你的梦想一文不值。”   不等伊凡再说话,他接着说,“一个omega,在战场上就是不如alpha,再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先天优势,说不定入伍考核的第一关就会因为性别被刷下来,你去了军校又能怎么样?浪费四年光阴而已!   “别再异想天开了,过两天我带你去见客人。”   留下最后一句,伊父转身离开了。   伊凡听着关门声响起,却并不在意。   不在意父亲,不在意这个消息,甚至不在意打在脸上的这一巴掌。   被找到的那一天,他已经彻底看透父母的本质,肉|体的伤害又算得了什么?   “你的梦想,一文不值。”   伊凡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又看向腕上的光脑。   今天他无意中得知,家里要更换一套防护系统,网络对他的监视势必会有一段时间的空白。   就算是这样,他也只争取到了两分钟的时间,贺洛斯处于失联状态,他走投无路,厚着脸皮求助了老师。   幸好,老师同情他的遭遇,决定返程帮他。   回程的时间他等得起。   可是……   伊凡回想起挂断前的画面。   他没有看到第二个人的身影,却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和老师在一起,对方的身份不言而喻。   可大师兄一向不喜欢他和贺洛斯两个灯泡,他会同意老师回来吗?   想到这,伊凡闭眼,抬手握住左腕。   和老师联系,他用的是出走时注册的【FAN】,为了不被看出踪迹,他设置了退出登录后自动销毁账户。   也就是说,他仅这一次求救的机会。   事实上,他本来也只有老师一个人可以求救。   如果大师兄不同意老师返程,那他的未来,就注定会是一片黑暗。   十三天。   他只有等。   —   【宿主,真的要让目标一起返回迦南地吗?】   萧沉说:【你有办法?】   系统沉默了。   它的功能是提醒,是从逻辑思维的角度分析利弊,却不能实际解决问题。   而对于目标人物,它连对方的逻辑都难以捕捉。   “这边请。”   朱利恩当先带路,引着身后的两人走向专属通道。   工作人员早已经在通道尽头等候,见三人走进,立刻打开舱门。   “阁下,我们已安排最近的航班,预计半小时后出发,请跟我来。”   朱利恩看着身前三人的背影,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富贵险中求,这条大腿他抱定了!   工作人员一直送三人到另一艘飞船前,做好交接,才欠身行礼,转身退去。   萧沉和贺昀并肩上船入住。   走进房间,贺昀没看萧沉一眼,径自走进房间,随后,房门“砰”声合起。   “……”朱利恩看得傻眼一秒。   怎么回事?   这又是什么情趣?   他不由看向萧沉。   萧沉还在客厅。   他给伊凡打了一通电话,不出意外,消息石沉大海。   在原有剧情中,伊凡从出走、到入学第一军校,一切都十分顺利,现在出现意外,自然和他的介入有关,他有必要回去修正。   再者,两个主角需要在第一军校培养感情,伊凡一旦受困,无法入学,故事走向发生重大偏移,对结局有不可预计的风险。   至于贺昀。   萧沉关了光脑。   看得出来,贺昀对这次旅行颇有兴致。   在不尽兴时被打断,心情受到影响,情有可原。   但任务不会受心情左右。   这次回去,势在必行。   “柏克伦……”朱利恩犹犹豫豫地问,“需要为你们准备点什么吗?”   另一位肉眼可见的生人勿近,他不敢招惹。   可生人不能近,熟人可以啊!   萧沉说:“不用。你去忙吧。”   朱利恩顿时心花怒放。   来到这艘船,他的身份从打工人变成乘客,而且是跟着特级贵宾的乘客,有单独的房间,还不用干活,柏克伦没事交代,他就自由了。   “那我先走了。”他没表现得太明显,“你们有事随时叫我。”   “嗯。”   朱利恩满心欢喜地走了。   萧沉看过时间,也走进另一个房间,休眠恢复体力。   四个小时后,他准时苏醒。   再过十秒,系统发出疑惑:【宿主,目标怎么没来帮你换药?】   将近两个月,它看得最清楚。   每天早中晚三次换药,是目标雷打不动的规律。今天怎么变了?   萧沉也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贺昀这次的气性,要比往常大得多。   他没再等。   起身脱了上衣,他在桌边取过药箱,走到沙发前坐下——   贺昀进门时,就看到这一幕。   柏克伦垂眸正解左臂的绷带,单手操作,举止也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就像——   贺昀握紧手里的药箱。   就像,柏克伦根本不需要他。   如果不是他的存在可有可无,柏克伦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学生返航,却让他独自前往圣耶门莱。   昨天之前,他以为一切都不一样。   放下对贺家的计划,选择和柏克伦出来旅行,从踏上那艘飞船、到看见那个蛋糕,他以为这种平淡不失调味的生活,相比从前有趣得多。   他还记得柏克伦在昨天问他,有什么愿望。   愿望他已经许下,柏克伦也听得明明白白。   他希望完成这趟旅行,他希望在也许不远的将来,这样的旅行会有下一场。   然而也在昨天。   就在他生日当天。   分明亲口许下的承诺,柏克伦又随口食言,说得那样轻而易举,好像昨天上午的所有愉快相处都是一场幻觉,才会打破得这么毫无顾及。   贺昀站在门边,看向门内。   他看到柏克伦循声抬眼,那双眼睛的神色深邃浩瀚,让他无端想起还在迦南地时、在遇见之前、看到的每一夜星空。   遥远,寒冷,似乎永远不可触及。   在这双眼里,他原本以为走近就能存在他的影子,事到如今,还是没有。   那他在柏克伦心里,又算什么?   “进来。”   贺昀回神,握着药箱的手微松。   他看着萧沉,突然笑了一声:“柏克伦,如果我今天不来,你是不是也不会去看我一眼?”   萧沉说:“不要多想。”   贺昀视线不转,缓步走向他:“难道你没好奇,为什么我没过来?或许我遇到难事,也可能我不能脱身……这些原因,你想过吗?”   萧沉看向他,上下扫过他全身,眉心微动:“你不舒服?”   讥诮的笑意挂在贺昀唇边,他的眼底堆着冷然:“现在才问,你不觉得已经迟了吗?”   萧沉再看他一眼,打开光脑,正要让医生过来,面前投影一闪——   贺昀切换账号,操作了他的面板,继而当着他的面打开他的聊天记录。   看到最新消息,贺昀又笑了一声,神情却冰寒一片:“难怪没时间理我,原来你这个老师当得这样称职,只能顾得上你的学生。”   萧沉微蹙着眉:“贺昀——”   “又是视频通讯?”   贺昀倏地转眼看他,心底积压一夜的沉闷焦灼,随着油然而起的暴怒,终于在此刻爆发,“怎么,你和他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只能当面说出口吗!”   片刻,萧沉说:“你想多了。”   贺昀气极反笑,绽红的眸光盯着萧沉:“我想多了?柏克伦,你只有这一句解释吗?”   他现在处于非理智状态,萧沉无意和他纠缠,转而继续拆解左臂的绷带。   贺昀的脸色却更阴沉。   他闪身过去,一把扣住萧沉右手:“告诉我!”   他的呼吸因克制急促,胸膛因激怒起伏。   此时此刻,柏克伦的漫不经心足以说明对这件事的不以为意,和对他的无动于衷。这样的念头像扑进烈火的滚油,让他除了愤怒别无所有。   萧沉抬眼看他:“放手。”   贺昀正要说话,敲门声忽然响起。   萧沉视线还没转向门前,就被贺昀按在侧脸。   见他还有心理会旁人,贺昀握在他右手的力道猛地收紧:“看着我!”   萧沉又蹙起眉。   他不再开口,用不出全力的左手扣住贺昀手腕,一时没能拉下贺昀的钳制,他眸光微动。   贺昀也注意到他的动作,五指下意识松开,却还是看到半解的绷带间渗出星点血迹。   气氛一时僵持。   “我……”   贺昀回过神,看着这片血色,抿直薄唇。   他转身拿回药箱,打开的刹那意识到什么,又突然顿住。   上次在餐厅里,他没有猜错。   柏克伦,竟然在被他压制? 第51章   血迹还在绷带上渗透,贺昀熟练继续打开药箱,从里面依次取出伤药,看到轻微崩裂的狰狞伤口,他又是一顿,抿唇良久,才打开药剂喷洒。   萧沉看到他的神情,淡声道:“我没事。”   贺昀手上一紧,终于找到机会质问:“你是疯了吗?你明知道你的伤根本不能用力,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沉说:“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贺昀微怔。   回想萧沉动手的场景,他皱起眉头,心头堪堪消散的怒气隐隐卷土重来。   他沉声道:“那不是你不顾身体的理由。”   萧沉没再开口。   对他一再的沉默,贺昀心下烦乱,却找不到任何方法解决。对于柏克伦,不论从哪方面,他总是毫无反击的能力,永远被牵着鼻子走,连交流都拿不到主动权,何况强迫柏克伦给出回应。   不过,有一件事还不确定。   贺昀解开萧沉腰间的绷带,看着这道比左臂更可怖的创伤,即使已经千百遍记起当初,柏克伦是为了救他才承受这样的伤势,脑海里原本一闪而过的念头却在迅速凝聚雏形。   这些伤,对柏克伦的影响究竟到哪种地步?   之前一个多月以来,柏克伦一直以神经拟态的方式和他对战。   现在回想,在那套房子落脚后,柏克伦除了最初那次简单的警告,其余在清醒状态下,没和他在现实中再交过手。   包括拟态头盔,也是柏克伦一手操办。   贺昀心念流转,手上动作不停。   做了千百次的事,不需要太认真也能完成。   他还在猜测。   难道从那时候,柏克伦就察觉身体不能承受高强度作战,才会退而求其次,使用拟态网络?   否则柏克伦怎么会只注重作战经验,而全然忽略对身体本身的训练。   要知道,拟态作战中积累的经验再丰富,身体素质的强度跟不上,照样是空忙一场。柏克伦不会有这种低级失误,可每次回到线下,柏克伦从没问过他现实中的进度。   再有——   贺昀目光轻闪。   在受伤之前,柏克伦从不允许他离开视线范围;受伤后,却从不再干涉他的自由。   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柏克伦受伤后身体虚弱,不再能像从前一样,强迫他留在原地。   房间里的安静蔓延着。   直到伤口全部处理,两人之间又只剩下收拾药箱的轻微声响。   贺昀合起箱盖,重看向萧沉。   对方又倚在靠背,闭目养神。   这一次,他心中异常冷静,思绪还在游转。   自从受伤,柏克伦每天昏睡的时长远远大于清醒,这不正常,但对柏克伦很有作用。利用所有可利用的时间恢复体力,也是他不变的状态,并不是在有意回避。   何况柏克伦不是回避问题的性格。   这个人的强势前所未见,掌控问题的关键才是他的作风。   他只是和从前一样,对不必要的东西,向来不会解释。   ——和从前一样。   贺昀敛眸,看着分隔在他和柏克伦之间的药箱。   归根究底,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原来是他的错。这么久过去,是他本以为会有所不同。   可惜将近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对柏克伦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认为这次旅行对他意义特殊,理所当然地以为柏克伦也有同样的感受。   想到这,贺昀唇边扯起一抹轻嘲。   说来说去,柏克伦只是不在乎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转眼再看向萧沉,平声静气地问:“这次回去,是因为伊凡?”   久久没有回音。   正在贺昀以为萧沉不会回答时,才听到简单的回应。只一个字。   “嗯。”   是意料中的答案,得到证实,贺昀眼底深沉,语气不变:“你想把他也带在身边?”   萧沉说:“算是。”   主角的剧情经他干涉,已经发生偏离,避免事态恶化,他需要确保主角顺利入学。   贺昀闭眼一刹,接着问:“他也和你的弟弟很像?”   这次旅行,柏克伦对他并不满意。   所以找到新的替代品,毫不犹豫放弃旧有的负累,符合柏克伦的行事准则。   和他相比,毫无疑问,伊凡要方便掌控得多。   闻言,萧沉终于睁眼,眸光微转,和他对视。   贺昀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是吗?”   对上这道视线,萧沉缓又阖眼,只说:“和他像的人,只有你一个。”   什么?   贺昀一怔。   他在不知觉间坐正:“那贺洛斯呢?”   萧沉说:“门外还有人在等。”   贺昀却稍稍倾身,显得有些急切:“最后一个问题。”   话到这,他顿了顿,才问,“如果这次我没和你一起返回迦南地,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圣耶门莱,和我会合?”   萧沉说:“半个月后。”   贺昀看着他,眼底堆砌的寒意正悄然融解。   半个月。   这是准确的时间。   这个时间至少可以证明,这次折返只是出于暂时的考量,柏克伦有计划继续前往厄西星域。   他不是打算一走了之。   还有。   ‘和他像的人,只有你。’   贺昀心间稍紧。   这么说,柏克伦把贺洛斯和伊凡收为学生,真的只是看中两人的天赋?   他抿唇错开视线,起身走出主卧,走向门前。   门外,送餐人员还等在原地。   看到房门打开,他松了口气,询问过后,忙推着餐车进去。   “阁下,餐点已经备好,祝您用餐愉快!”   说完,送餐人员欠身离开。   思绪被打断,贺昀皱了皱眉,转身回到主卧。   看到沙发上的萧沉,他有心问及柏克伦必须返航的原因。   但渗透绷带的血迹浮现在脑海,想起就在不久前的不愉快,他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他最后只说:“该吃饭了。”   —   在路途中返航,要处理的事一定不简单,所以换乘的航班是工作人员为特等贵宾千挑万选的飞船型号,以速度著称。   从迦南地出发航行十三天的距离,回程只用了十一天。   下船时,工作人员又特意开通了专属通道。   朱利恩不敢离大腿太远,走得亦步亦趋,和两人一起出了通道,走到等待的飞行器前。   之后看到飞行器驶进兹特区,明目张胆地停在一栋小别墅前,他暗自失望竟然不是豪华庄园,倒也心满意足,立刻殷勤地提起两人的行李下车。   萧沉回到卧室休眠四个小时,醒来时,天色正晚。   他看过时间,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转身下楼。   “你要去哪?”   萧沉循声看过去。   端正坐在客厅的朱利恩也听到这道声音,下意识看过去。   贺昀从训练器材上下来,汗湿的短发拢在脑后,显得那张帅得要死的脸更加锋利,他身上的背心也被汗水浸透,薄而有力的肌理在行走间流动,不仅爆发力十足,看起来也赏心悦目——   他妈的!   不小心从镜子里看到贺昀身后的自己,朱利恩暗骂一句。   对比一下,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利恩讪讪想完,看到贺昀已经走到萧沉面前。   “你要出门?”   他皱着眉,已经看出萧沉这身不同寻常的衣服,“去哪里?”   萧沉说:“我有事要办。”   “等我一会,我陪你一起。”   贺昀皱起的眉头没有松开,“你的伤还没好,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出去冒险。”   萧沉说:“不用。”   贺昀和主角要保持敌对关系。   这次营救事关主角最注重的未来,如果贺昀参与,以主角的性格,势必会因为感激减弱将来对贺昀的敌意,对任务不利。   贺昀冷然记起什么:“你要去找伊凡?”   萧沉说:“嗯。”   贺昀还想说什么:“可——”   “好了。”   萧沉无意解释太多,看他一眼,继续走向门口,“我会很快回来。”   “……”客厅里的气氛突然这样压抑,朱利恩大气也不敢喘,他看着萧沉的身影离开,又偷眼看向贺昀,却吓了一跳。   他站在贺昀侧对面,一切尽收眼底。   对方也正看向开了又合的房门,凌厉逼人的脸上锋芒毕露,覆着一层深重的寒霜,那双残酷的眼睛更加冰冷,透着如潮起伏的戾气,让他连偷窥都感到心惊胆战。   这这这……   朱利恩这次是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保住自己的小命。   幸好,他发现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视线从门前收回后,直接回到了器材旁。   朱利恩摊靠在沙发上,才感觉到背后一片冷汗。   曾经差点死在这个alpha手里,他心里一直留有阴影,现在唯一能压制对方的柏克伦走了,他害怕极了。   等喘匀这口气,朱利恩赶紧出门。   他蹲在门口,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把柏克伦盼了回来。   他忙站起来,迎了过去:“柏——”   说了一个字,他愣住了。   啊?   你柏克伦不是同性恋吗?   发情期都跟里面那煞神搞在一起,整天如胶似漆的,他真的信了!   最重要的是,里面人还在呢,你怎么深更半夜,跑出去带了一个发情期的omgea回来?!   这不行啊!   你们得百年好合啊!   朱利恩咽了咽口水,抖声说:“那什么,要不你去开个房?”   萧沉转眼看他。   紧紧抓着飞行座椅,正竭力抵抗本能的伊凡也看向他。   朱利恩两股战战,欲哭无泪。   里面那位的心狠手辣,他可是见识过的,一个不爽,那是真杀啊!   可柏克伦,那位肯定舍不得杀;这omgea,有柏克伦护着,也难杀……   所以只剩他了。   拿来泄愤,他自己都觉得太合适了……   “老师……”   伊凡呼吸急促,“抑制剂……”   萧沉已经打开房门:“上楼。”   伊凡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立刻飞上楼梯,拐进他的房间。   萧沉转向正看过来的贺昀:“S或A级omega抑制剂。”   朱利恩提心吊胆,看向贺昀,却发现对方看到这个omega,虽然面无表情,可也和柏克伦出门时相差不多,不由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   贺昀点选支付,面前的投影忽然跳出一行提醒。   “对不起,您暂无权限执行此操作!”   贺昀皱眉,正要重试,余光看到一旁状态栏的通知。   一小时前发送。   字不多,足够概括。   绑定已解除。   看到这五个字的瞬间,耳边一声嗡鸣,像从天而降的流星呼啸而过,最后重重砸进心底,崩裂四溅,留下深浅不一、细细密密的尖锐余韵。   贺昀的手停在半空。   他缓缓抬头,看向楼梯上萧沉。   他的呼吸在加重,骤然汹涌的怒意猛地填进胸膛。   看到那道无动于衷的背影,更澎湃的怒火还在狂涨。 第52章   “老师,对不起……”   特殊状态下,伊凡的声音断断续续,虚弱又晦涩,“我现在真的……无法控制信息素,请您,请离我远一点,避免被我波及……”   萧沉示意机器管家走进房间,之后关门下楼。   听到动静,战战兢兢的朱利恩缩在角落,踌躇很久,还是没敢出来。   萧沉也没注意到旁人。   楼梯下,贺昀还站在他离开时的位置,一步也没动过。   “抑制剂多久送到?”   “抑制剂?”   贺昀冷笑一声,他握紧的拳颤动一瞬,才猛地挥手,把投影页面放大到萧沉面前,“你自己看。”   看到投影上跳出的提示,萧沉只说:“用你的账户购买。”   在解除绑定之前,他已经把账户内余额尽数转给贺昀,购买抑制剂,绰绰有余。   闻言,贺昀脸上的寒意反而收敛。   他看向萧沉,体内肆意燃烧的熊熊烈火不受压制,还在蔓延,此时滚入眼底,沸腾着扑不灭的怒色。   但他神色平静,声音也不露端倪:“为什么解绑?”   萧沉说:“不方便。”   他是在去救伊凡的路上想起这件事。   贺昀对伊凡的针对,从那两则普通的聊天记录开始。   他之后和主角的交流会更多,即使离开,也需要实时了解主角成长的进度,便于拟定计划,如果贺昀的态度始终如一,两者关系持续恶化,离开迦南地将失去意义。   在事情不可调节之前,他需要先斩断一切贺昀可操作的联系。   无法与主角交流,看不到主角的现状,拖得足够久,贺昀总会把如今的不愉快抛诸脑后。   光脑账户当初绑定只为了方便贺昀随时支出,现在没有太多支出的款项,解除不会影响任何节点。   再者,贺昀是聪明人,早该明白,把不该碰的东西宣之于口,仅仅失去,已经是最无关痛痒的结果。   萧沉看向贺昀:“尽快送到,伊凡支撑不了太久。”   贺昀沉默着。   朱利恩终于从角落里跳出来:“不用不用!我去帮你们买!”   他刚才听得清清楚楚,S或A级抑制剂,也就是说,柏克伦带回来的那个omega,至少是S级。   这可不是普通人啊,他要是能搭上线,后半辈子就不愁了!   而且抑制剂虽然贵,可他咬咬牙也就买了。   继续待在这里,他怕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他的心脏也不太能承受得住……   所以他说完,忙一溜小跑着出门了。   萧沉说:【监测动向。】   【好的。已监测朱利恩动向。】   看到监控视角里的朱利恩正接近抑制剂购买点,萧沉关闭面板,走到沙发前坐下。   救出主角,他没有消耗太多精力,但体力难免损耗,对这具身体而言,依旧是负担。   贺昀仍在原地,仍看着投影页面的这行提醒。   不方便。   他的耳边,仍回响着这句回答。   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他原本打算反问。   ——有哪里不方便?   转念,他记起还在飞船上时,曾当着柏克伦的面打开不属于他的聊天记录,以此质问。   柏克伦当时的确不太高兴,第一次真的和他动手,才导致伤口开裂。   原来,是这个原因。   贺昀抿直薄唇。   账户绑定,他可以私下无数次翻看柏克伦的一切隐私,却只要在柏克伦面前提起一次,就会被收回所有权限。   原来他和柏克伦之间的关联,要比他想的更脆弱。   蓦地,贺昀轻笑一声。   自始至终,主动权掌握在柏克伦手里。   对于这一点,柏克伦也最清楚不过,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做出的一切决定,即便有关于他,也从来只服从柏克伦一个人的意愿。   所以,他的质问,在柏克伦看来,也许是挑战这种意愿的挑衅。   这种挑衅,柏克伦又怎么能容忍。   他不知第多少次好奇,在柏克伦眼里,他究竟算是什么?   一个用来缅怀弟弟的替代品?   不够分量,却不可或缺。   所以不必在意他的想法,只需要他留在身旁。   贺昀看着面前操作失败的页面自动返回,眼底森冷翻腾,敛起的眸光绽起血丝,隐隐透着阴戾的红芒。   但可惜。   他是贺昀,绝不是赝品。   —   “我帮你。”   萧沉抬眸,看到贺昀带着药箱走过来。   青年的神情依旧平静,平静得不太像他。   系统也犹豫着提醒:【宿主,目标情绪疑似异常。】   具体哪里异常,它分辨不清。   沙发一晃,贺昀已经到萧沉身前。   他解开萧沉衬衫的纽扣,脱下左侧袖口,才在一侧坐下。   萧沉看着他垂眸不语的侧脸:“时间不早,你可以先去休息。”   贺昀微顿。   休息?   这么早就要清场,是在防止他对伊凡不利吗?   “我不累。”   贺昀说,“倒是你,伤口又裂开了。”   萧沉说:“不要紧。”   贺昀又是一顿,才解开沾血的绷带。   和他动手,是出于受到挑衅的不快;   那么不惜伤势加重,也要去接伊凡回来,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他想着,托起萧沉的手臂。   两个伤口他都已经看过无数次。   无数次中,他不知多少次回想,如果当初那场围剿,他的反应足够迅速,也许柏克伦就不会受伤。   但第一次,他看到的不是伤口,而是这样的伤势,对柏克伦究竟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贺昀眸光微凝。   两处都是贯穿伤,非常严重。   假使柏克伦的意志不够强大,受伤时恐怕就会失去基础行动能力,更别提和他一起脱困。   奇异的是,没经过系统治疗,伤口恢复情况一直良好。   放下左臂,贺昀在喷药时继续察看萧沉腰间,没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相比手臂,这里的伤对柏克伦要更致命。   结合之前柏克伦动手时所能爆发的力量,这个伤口,保守估计,至少能限制柏克伦四成实力。   四成。   贺昀心头稍动。   没在星网再交过手,他还不能断定和柏克伦之间的差距。   不过,没关系。   他和全盛时期的柏克伦差距再大,也不会有四成之差。   想到这,贺昀呼吸微重,没来由的一股灼热从胸中烧起,突然一发不可收拾。   只剩六成实力的柏克伦,无论如何,不会是他的对手。   “贺昀。”   贺昀回神,没有抬头。   他接着为萧沉包扎完成,才说:“你这次回来,是因为伊凡的发情期?”   抑制剂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不认为柏克伦会这样麻烦,何况柏克伦决定返程是在十一天前,伊凡有足够的时间提前准备。   萧沉闭眼靠在沙发,只说:“等他用过抑制剂,你可以听他亲口解释。”   贺昀不由转眼看他,良久,又低头收拾药箱:“你要去睡吗?”   萧沉说:“不急。”   贺昀于是没再开口。   没多久,气喘吁吁地朱利恩抱着一箱抑制剂回来,回到客厅,脸色发青。   他实在没想到,A级抑制剂竟然这么贵,这么七支就让他倾家荡产:“……我回来了。”   贺昀道:“送上去。”   “……”朱利恩忍辱负重地应下了,“好的。”   在场只有他一个beta,他不去谁去呢。   只是上了楼,还没走出楼梯口,一个机器管家走过来,面带着系统微笑接过了抑制剂,就转身走进一个房间。   朱利恩实在不想下楼面对那两位,来回磨磨蹭蹭,没多久,房门又打开了。   面色泛白的伊凡从门内出来。   看到一个陌生人,他先是拧眉,露出防范的表情,随即想起什么,放松下来,对朱利恩点了点头:“你好,请问老师在哪里?”   朱利恩忙指指楼下。   伊凡勉强笑了笑:“谢谢。”   话落按在扶手,闪身下楼。   远远看见客厅沙发上的萧沉和贺昀,他做了个深呼吸,才走了过去。   “老师,”伊凡哑声打着招呼,“师兄。”   看到他,贺昀眼底深冷。   伊凡无意和这道视线对视,直觉一股凛然寒流从脚下涌入,转瞬冲进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僵硬。   他早已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一颤,同样苍白的脸色再泛白,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贺昀已经开口:“怎么回事?”   伊凡还僵愣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上次分别时大师兄对他还算平平,这次见面却让他通体发寒。那个眼神,简直像择人而噬。   可能……是在怪他打扰了这次旅行吧……   听到这句话,他才强打起精神:“师兄,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麻烦你们,可我被家人找到后,他们……”   贺昀皱眉。   伊凡被家人找到,这件事,柏克伦从没对他说过。   伊凡几乎难以启齿:“……他们给我打了信息素抑制剂,和肌肉松弛剂。”   听到这两个名词,贺昀眸光闪烁。   信息素抑制剂和普通抑制剂不同,是针对所有信息素研发的产物,顾名思义,作用是彻底抑制信息素,效果极其霸道,使用后,alpha或omgea会暂时失去信息素,和beta没什么两样。   这种药效,曾导致过一些恶性事件,所以该药剂的生产已被官方终止。当然,黑市中的流通,与官方渠道无关。   而肌肉松弛剂同理,只是效果从限制信息素,变为限制人的行动。   两种药剂同时使用,不会对身体产生伤害,却足以把人困在掌心,别说伊凡,即便是——   “我的发情期也不是今天,是我父亲……他为了逼我结婚,才使用药剂诱发我的假性发情……”   思绪被伊凡打断,贺昀不动声色。   他也往后倚在靠背,转脸看向萧沉。   柏克伦没有睁眼。   在被察觉之前,贺昀收回视线。   至于伊凡说了什么,他没再听清。 第53章   解释完来龙去脉,伊凡简直无地自容。   就算他自己,在讲述时也倍感难堪。   家人,这原本该是一个最温暖的词汇,可他被家人找到后,得到的只是无止境的责骂和囚禁。   前次和一位勋爵阁下见面,对方的年纪已经和他父亲相当,表示出对他的满意后,他立刻看到父母脸上洋溢的笑容和兴奋。   他很清楚,如果老师不会赶来,这个勋爵将拿到锁住他的那把钥匙,成为他新的看守。   可他实在没有想到,在订婚之前,父母竟然会为了防止他再次远走,利用药剂诱发他的假性发情,试图把他在订婚之前就送到勋爵的床上。   彻底认清现实的那一刻,他心里的感受难以言喻。   而他心中最浓烈的,不仅是悲哀,还有对这个家的极致恶心。   那不是他的父母,只是利益至上的商人和禽兽。   他也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只是一个交换利益的、纯粹的工具。   他有多可悲,才会以为他和那两人之间是心念的摩擦,是他真的不能理解他们的梦想。   ……万幸,一切都过去了。   老师竟然提前赶到,及时阻止了这件作呕的事发生。   两次被老师救下,他心里的感激不可言表,所以哪怕再难堪,他也没有隐瞒这将近半个月中的经历,解释得事无巨细。   “对不起,总是麻烦老师和师兄……”   一切说完,伊凡又躬身道歉,直起身时,他低声说,“但这次的教训我已经得到,之后不会再犯了。”   客厅里安静下来,贺昀才转向萧沉:“你打算怎么做?”   伊凡被找到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的家人在兹特区小有实力,最简单的排查也能找到这套房子,到时不仅伊凡的问题得不到解决,他们也会受到拖累。   萧沉说:“收拾好你的东西,五分钟后出发。”   贺昀看着他:“去哪?”   萧沉说:“亚法区。”   贺昀没太意外。   早在当初来到这里时,柏克伦就提前定好这套房子,这次回来,会提前考虑搬离事宜,顺理成章。   伊凡也反应过来,脸上带有更浓的愧色,可没有推辞。   他明白,现在离开,要比留下安全得多。   “那这些东西……”伊凡为难地看过整个客厅。   不算其他,客厅里、包括他房间里的共三台拟态仓,和师兄的训练器材,加起来价值不菲。   五分钟后出发,老师好像根本没有留下充足的时间收拾这些设备。   伊凡看向萧沉:“老师,都不带吗?”   萧沉说:“嗯。”   远程运送,星网会自动登记发出及收货地址,自然暴露行踪。   不过距离伊凡入学只剩六天,这点时间没必要再进行特训,设备已经无用。   “可是……”   “叮——”   门铃声打断伊凡的话。   朱利恩得到示意,去开了门,从收货机器人手里接了东西,走到沙发前。   贺昀又看萧沉:“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刚才看了账户,余额是他和柏克伦相加的总数,也就是说,柏克伦现在身无分文。   萧沉只道:“换上。”   听到他惯常不容置疑的语气,贺昀眸光闪动,片刻,才从箱子里取出新的光脑。   萧沉也销毁账户,把腕上的光脑换下,随即对看来的伊凡略一颔首。   伊凡依样换好,坐到沙发上缓了几分钟,就看到萧沉起身。   “走吧。”   伊凡赶紧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走向门口。   无人驾驶的飞行器稳稳停落在门前。   四人依次上去,飞行器又缓缓升空,疾速飞往目的地。   —   在亚法区安顿好后,一连五天,风平浪静。   直到第六天上午,八点整。   萧沉正在拟态房间看贺昀和伊凡对战,突然房间内白光一闪,一道身影慢慢显现。   “老——”来人看到沙发上有人,面露惊喜,叫了一个字,却愣了愣,“你是谁?”   他又看向台上,皱眉问,“你们又是谁?”   “师兄!”看到他,伊凡却眼睛亮起,结果刚打个招呼,颈间一阵剧痛。   他又“阵亡”了。   “……”伊凡捂着脖子闪身台下,复杂地看了看贺昀。   一个月不和大师兄交手,这次切磋,他直觉对方更强了。   可不知怎么,大师兄好像一直没用全力,刻意留手似的。   是有意在让着他吗?   伊凡抿了抿嘴唇,心中是略带疑虑的感动。   大师兄表面看起来残酷无情,实际上,呃,还是挺好的?   就是……该下手的时候,也是真的残忍……   伊凡摸着剧痛不断麻痹蔓延的脖颈。   这一下要是发生在现实里,他都怀疑搞不好会瘫痪。   贺昀并不看他,下台后径自回到沙发前坐下。   伊凡也只好重看向来人:“师兄,你的训练结束了?”   “师兄?”贺洛斯不明所以,“老师又收学生了?”   伊凡拍了拍额头,笑说:“瞧我,都忘了,师兄还不知道呢,我、老师和大师兄,我们都换了新的账号。”   天梯挑战完成者的私人信息会录入拟态网络,账户更换不会影响各类权限和专属房间使用,可用户名和外貌全部不同,师兄当然认不出来。   贺洛斯这才重新看向沙发。   坐着的两人,这次他马上就分辨出不同。   懒得看他一眼的是煞星。   和从前一样闭目养神的,当然就是老师了。   听到两人的对话,萧沉已经睁眼。   他看向贺洛斯:“有件事,我希望你去做。”   贺洛斯眨眼,高兴地说:“老师尽管吩咐!”   萧沉说:“伊凡家里出了些状况,你今天带他去迦南,确保他明天在第一军校报道。”   他今天上线,就是让主角两人顺利交集。   到了贺洛斯的势力范围,至少伊凡的安全会有保障。   贺洛斯没有多问,笑着转向伊凡:“小师弟放心,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伊凡也笑了笑:“谢谢师兄。”   已经作出决定,六天的时间,足以他消化伤痛。   话落,他转向萧沉,神色寻常,眼里却带着难以抹除的依赖:“那老师呢?明天……老师会陪我一起去学校吗?”   一起?   老师不是去圣耶门莱旅游了吗?   贺洛斯还在疑惑,就听到老师给师弟的回答。   “可以。”   伊凡面露惊喜,因忐忑攥起的拳头也渐渐松开:“谢谢老师!”   终于能和老师见面,贺洛斯也不再纠结,提议说:“那干脆,今天老师陪小师弟一起来迦南吧?”   话落,他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不用去看,又故作镇定加了一句,“还有大师兄,都来,都来……”   “嗯。”   萧沉说,“你安排吧。”   贺洛斯笑容灿烂:“没问题!”   正事聊完,萧沉没在线上久留,很快下线。   四小时休眠后,他准时醒来,系统也发出提醒。   【宿主,主角之一贺洛斯,正在客厅与目标对峙。】   萧沉起身,洗漱出门。   他的卧室距离客厅不算太远,隐隐能听到贺洛斯的声音。   “和我回去请罪,”   贺洛斯站在茶几前,面色沉肃,“我会劝父亲对你从轻发落!”   “请罪?”   贺昀坐在沙发,双腿交叠,半倚半靠,随意的坐姿看得出对身前人的不屑一顾,他搭在扶手的五指轻轻点下,语带轻蔑,似笑非笑,“你算什么东西?”   “你——!”   伊凡正站在两人之间,试图中和客厅里的火药味:“有话好好说,师兄,你们认识吗?”   “……”贺洛斯忍着气恼,“伊凡,你看他是像好好说话的样子吗?”   伊凡脸上的急切变作尴尬:“师兄,你也知道大师兄的脾气……”   贺洛斯噎住了。   伊凡正要再劝。   贺洛斯艰难咽下这口憋闷,又说:“你不知道内情,你先别插话。”   贺昀却不再看他,视线已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   贺洛斯皱着眉,也回过头。   看到萧沉,他短暂压下心中的激恼,询问道:“老师?”   眼前的人,其貌不扬,可缓步走来时,带着教他屏息的气场,要比在拟态网络中冲击得多。   正常情况下,他是超S级alpha,世上能对他造成压力的人少之又少,而这个人带给他的压迫感,比他之前十八年所能感受的总和更强。   这是他从小没有出错过的直觉,已经超脱于等级间的压制。   只有一种解释。   这个男人,不论等级如何,实力深不可测。   念及此,贺洛斯不由惊怔。   他不是没见过强者,从和老师交手的情况分析,他当然也承认老师的强大,可那种强大不够绝对,让他还有对战的期待。   而此时此刻,真真正正站在老师面前,他惊疑不定地发现,他似乎失去这种期待。心头沉重的压迫感像一层笼罩的阴影,那是一种注定无法战胜的磅礴压力。   为什么?   拟态作战能最大程度还原操作者的身体素质和战斗经验,难道老师带给人的压力,要比他的实际实力更强吗?这未免有悖常理。   “嗯。”   萧沉已经看向贺昀,“不要任性。”   感觉到那道视线从身上一扫而过,贺洛斯苦笑。   这个瞬间,他竟然松了口气。他想象过很多和老师见面的场景,唯独这样的会面,是他从没想过会发生的情境。   伊凡这时走过来,对贺洛斯说:“师兄,你和大师兄如果有误会,那我……还是暂时不去迦南了吧?”   两个师兄,他和贺洛斯相对关系更好,可大师兄和老师亲密无间,如果为了他惹大师兄不快,老师也不会开心的。   听到这句话,贺洛斯不由看向萧沉:“老师,我不是针对贺昀,是他叛出家族,本来就有错在先——”   “管好你的嘴。”   贺昀淡声打断了他,抬起的眸光掺着冷厉的寒芒,“否则,你的老师也救不了你。”   贺洛斯面露怒容。   伊凡忙说:“师兄,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什么误会!”贺洛斯说,“这件事——”   “好了。”   这次打断他的是萧沉,“出发吧。”   他们之间存在误会,是剧情的必要发展。   贺昀想要报复,势必对贺家斩尽杀绝。贺洛斯如果得知实情,有概率因内疚做出弥补,对任务不利,也不会阻挡住贺昀报复的脚步,没有任何意义。   老师发话,贺洛斯只好偃旗息鼓。   “等等。”   贺昀说,“你还没换药。”   他从来只关心一个人。   贺洛斯惊讶地说:“老师,你受伤了?”   贺昀冷眼看他:“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你的好父亲。”   贺洛斯皱起眉。   贺昀话里有话,他怎么会听不出来。   老师的伤和贺家有关?   他看着贺昀和老师一起走到一旁房间,眉头越皱越深。   —   “救了人,再把他送进学校,这是你回来的原因?”   “嗯。”   贺昀看着药箱里井然有序的药剂。   每一种药剂的作用,他早已熟记于心,需要它的人,反而并不熟悉。   他随手拿起其中一瓶,喷在伤口:“明天,你想做的事做完,之后呢?还要继续去圣耶门莱吗。”   “随你。”   贺昀抬眼,看向萧沉。   柏克伦没有低头,看不到药剂的作用。   贺昀顿了顿,又拿起另一瓶:“那就说定,明天,送伊凡入校之后,我们就出发去空港。”   萧沉说:“好。”   贺昀不在,不出意外,主角四年的学校生活会一帆风顺,他不必时刻关注。   贺昀看着他,听到他不作思索的承诺,握着药剂的手微微收紧。   心间最近几天愈演愈烈的躁动,也在短暂的舒缓中微微抚平。   贺昀垂眸。   这样也好。   明天起,就不会再有旁人打扰。 第54章   为了顾全大局,贺洛斯没有再提起让贺昀回家请罪的事,但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弃,回迦南的路上,他时不时看贺昀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以伊凡脸上的忧色一直没有消退。   “放心。”贺洛斯看出他的担心,“我不会让你和老师为难。你没见我谁都没带,这辆车进迦南也不被接受例行检查。”   伊凡这才松了口气。   贺洛斯又看向萧沉:“老师,今晚,我给你们安排了美尼尔酒店。和你们同行的那个人,我也会安排他在美尼尔任职。”   他原本的打算,是把三人介绍给父亲,今晚顺势住在贺家,以尽地主之谊。却没想到三人中竟然会有一个是贺昀。   贺昀至今冥顽不灵,他不可能把人带回家。   另外,他去了解了老师的伤……   早已看出老师和贺昀之间感情深厚,贺洛斯还是满心复杂。   现实中见面,在他看来,老师根本不像是会受感情左右、去舍命救人的性格。   可事实如此,也更让他深刻明白两人的情深义重,如果他强行要求贺昀请罪,只怕会起到反效果。   之前他听说过贺昀叛出家族,至于具体内情,和对贺昀的处置,他不十分清楚,从连老师和贺昀都不可能安然离开的结果看,家族内部的态度很强硬,他需要时间转圜。   所以短时间内,不论贺昀还是老师,都不能在贺家人面前出现。   还有一点。   老师和贺昀在得知他是贺洛斯时,都没有因为曾经的事向他动手——   贺洛斯一顿。   至少贺昀没下死手。   他知道,贺昀有置他于死地的能力。   总算明白贺昀的敌意从何而起,贺洛斯不禁更不自在。   只为这一点,他其实不希望贺昀和贺家之间的矛盾继续加深。   “美尼尔?”一旁,听到这个名字的伊凡吓了一跳,“师兄,让老师和大师兄住在那,我还是算了吧!”   他不止一次从父母艳羡地提起这个酒店,据说坐落在迦南中心广场,连寻常贵族都不一定住得起,无功不受禄,他哪里好意思贪这种便宜。   贺洛斯笑了笑,摆手说:“听我的吧。”   伊凡暗叹。   从贺洛斯的语气,不难听出这件事不值一提,他只好默默点头。   贺洛斯正要继续向萧沉介绍行程,冷不丁听到贺昀开口。   “定两张明天下午去厄西星域的票。”   又是厄西星域?   两张,那么就不是贺昀独行。   贺洛斯看了看贺昀,下意识转向萧沉,想了想,问了一句:“老师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贺昀道:“下午四点。”   对上贺昀似乎与生俱来带着冷漠的眼睛,贺洛斯一顿。   发现萧沉依旧是没有反驳,他才意识到贺昀的确能做主。   贺昀睨过他:“怎么,还有问题?”   “……”贺洛斯忍耐,“明天下午,我会准时派车过来接你们。”   贺昀往后靠在椅背:“那就多谢你了。”   贺洛斯深深吸气,不去看他,接着对萧沉说:“老师——”   贺昀凉声打断了他:“他需要休息。”   贺洛斯:“……”   想起萧沉的伤,他咬紧牙关,不跟贺昀计较。   —   两个小时后,飞行器一路畅通无阻,穿过半个迦南,在中心广场的美尼尔酒店专属通道前落下。   贺洛斯原本准备了三个套间,见萧沉和贺昀先后进了其中一间,他看着随后被关上的房门,不由看向伊凡。   伊凡早已习以为常。   见状,贺洛斯咽下嘴里的疑问,和伊凡去了另一间。   认过门,他看了看时间,本打算大家一起去吃顿饭,结果遭到贺昀的闭门羹。   “……你看这什么人呢?”贺洛斯站在房间门口,还没说完话就被贺昀挂断可视门铃,忍不住对伊凡抱怨,“他肯定是在徇私报复!”   伊凡为难地说:“还是别打扰他们了吧?”   总是耽误别人过两人世界,实在不太好。   贺洛斯撇嘴:“也不知道老师看上他什么,对他那么好。”   伊凡说:“也不能这么说,大师兄对老师也是很好的,他只是——”   只是对除老师以外的人不好。   比如他们。   伊凡和贺洛斯对视一眼,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贺洛斯说:“我们要去的这家餐厅味道很不错,待会你都尝尝。”   伊凡说:“一定一定。”   两人一路聊着上了车。   一顿饭吃完,贺洛斯接到一通需要处理的电话,还是把伊凡送到酒店门口才离开。   伊凡目送他远走,也转身走进酒店大堂。   璀璨辉煌的大堂内两侧,还坐着不少或闲聊或议事的客人。   其中一人正对门口,看到从门口进来的伊凡,当即愣了愣。   “乔纳森叔叔?”   乔纳森看着伊凡渐行渐远的背影,眯了眯眼,打开光脑拍了张照片,连同定位,一起发给了一个联系人。   做完这些,他放下手里的酒杯,笑了笑:“我没事,你接着说。”   —   拐进走廊,伊凡突然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凉意。   他回头,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伊凡皱眉。   他的直觉不该出错,可在迦南、尤其在这座豪华奢靡的酒店,他没有任何认识的人。   “您好,阁下,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伊凡回神,对面前的工作人员摇了摇头,压下心头莫名的沉闷,转身回了房间。   这里是迦南。他想。   已经逃到家人鞭长莫及的地方,不会再有意外。   伊凡舒了口气,调出录取通知看了一遍,才去完成日常训练,之后看时间差不多,他抱着对明天的期待,准时洗漱休息。   次日一早。   还在吃早餐,他就收到贺洛斯的视频通讯。   “小师弟,今天我陪你一起报道。”   伊凡笑说:“谢谢师兄!”   “客气什么。”贺洛斯也笑着说,“老师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我还有五分钟就到,你们一起下来吧。”   伊凡说:“好。”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通讯挂断,伊凡匆匆吃完早餐,就到隔壁和老师会合。   他很熟悉两人换药的时间,进门时,正看见贺昀在帮萧沉最后整理衣领。   伊凡赶紧看远,生怕长针眼,之后磨蹭到稍远的沙发前坐下。   “好了。”   听到贺昀的声音,伊凡才看回来,对萧沉说:“老师早。”   “早。”萧沉说,“走吧。”   三人一起出门,伊凡照例坠在两人身后,上车也是坐在两人对面,低声和贺洛斯闲聊。   考虑到萧沉的伤,来到学校,他下车后忙说:“老师,报道很快的,有师兄陪我就够了,你们就留在车上吧?”   萧沉说:“嗯。”   有贺洛斯随行,出事的概率很低,他没必要多此一举。   【监测动向。】   【好的。主角动向已监测。】   看着面板上有说有笑离开的主角两人,萧沉还没收回视线,余光看见一旁贺昀捏着颈下的水晶星球,垂眸敛目,思绪很深。   也许察觉他的视线,贺昀突然说:“后天是你的生日。”   系统说:【宿主,按照柏克伦的个人信息,后天确实是这具身体的生日。】   萧沉说:“嗯。”   贺昀转脸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沉说:“你已经知道了。”   柏克伦只是底层平民,以贺昀的手段,想查一个平民的生平,再简单不过。   贺昀抿唇。   他查到的结果,和柏克伦亲口告诉他的答案,又怎么一样。   不过想到他的生日,柏克伦也不是从他口中得知,他没再多想,只看向窗外。   窗外是迦南洛卡第一军校的巍峨景象。   他从没向柏克伦说过。   这座学校,曾是他唯一的志愿。   和伊凡一样,他已经拿到录取通知。   但和伊凡不同,他没有一个足以支撑他踏进这所学校的坚实后盾。   有些人天生好运。   而他,连出生都是诟病。   所幸,柏克伦的指点远超第一军校的水平,他已经不需要在这里蹉跎四年。这大概是他自出生起,唯一的一次因祸得福。   不过,怨天尤人是弱者的专属。   他从小只明白一个道理,想得到的东西,必须牢牢抓在掌心。   想要牢牢抓在掌心,就要付出比别人双倍、百倍、千倍的努力。   他不喜欢失去,所以必须得到,即便一时不能成功,期限也不会太久。   贺家所做的,对他而言也是唯一一次的体验,让他失去了在第一军校学习的资格。   但可以夺回的失去,并不算什么。   如今他有了柏克伦,学校早已可有可无、微不足道,可短暂的失去已成定局,贺家需要为此付出代价。何况,贺家险些危及柏克伦的命,这让他更难以忍受。   想到柏克伦,窗外的风景渐渐虚化,属于柏克伦的脸映在窗上,出现在眼前。   贺昀看着这张脸。   比起绊脚的砂砾,他更不喜欢的,是注定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旁人夺走。   他忽而说:“你生日的时候,我们应该在飞船上。”   萧沉说:“嗯。”   贺昀捻动着指间的纪念水晶:“正好,我有份礼物给你。”   萧沉没太在意。   庆祝生日,这是贺昀这个年纪的人才关注的东西。   见他阖眼,贺昀也没再出声。   直到一个半小时后,伊凡的身影从校内走了出来。   他身边没了贺洛斯,独自一个人,远远看到飞行器,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小跑过来——   蓦地。   两道人影从路旁窜了出来,拦在伊凡身前。   【宿主,是主角的父母!】   贺昀也看到远处的场景。   再看见萧沉开门下车,他眉心微动,片刻,才随之下车。   还没走近,两人就听到伊母的怒骂。   “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们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翅膀长硬了,撇下我们远走高飞,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   伊凡原本无动于衷,只径直打算离开,看到两人身后一拥而上的alpha,才露出一抹惊愕,被伊父趁机一把拉住!   “我看你今天还怎么跑!”   伊凡忙看向走来的萧沉:“老师!”   “老师?”伊父含怒转过脸来,“好哇!就是你们,拐带我儿子,我要报警把你们全抓进去!”   贺昀皱着眉,冷声问:“贺洛斯呢?”   伊凡连声解释:“师兄说开学前有一场竞赛,本来是明天开始的,提前到了今天,对不起,我以为……我让他先走了……”   系统正在补充:【宿主,剧情显示,这场竞赛将持续七天。】   七天。   萧沉眉间也稍有痕迹。   “行了行了,有什么话你先跟我们回家再说!”   贺昀转眼看向伊父,语气更添三分不耐:“放开他。”   “你算什么——”   伊父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咔嚓”一声,随后才是剧痛传来,他哀嚎着抱着自己瞬间断裂的手臂,几乎要昏死过去。   伊母也吓丢了半条命:“你——你——”   贺昀看向伊凡:“去办住校手续。在贺洛斯结束之前,你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伊凡看着狼狈的父母,脸色也微微苍白,可还是狠心点头,闪身退回学校。   “你……站住!”伊父还在挣扎。   他身后的alpha们不需要他提醒,纷纷追了上去,却还没起步,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就纷纷吐血倒地,感到一阵源自基因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纷纷失去反抗能力。   贺昀已经回身。   他看向萧沉:“你的学生待在第一军校,安全不需要你操心。”   萧沉说:“嗯。”   贺昀抬腕看过时间:“回去睡一觉吧。睡醒,我们就出发去空港。”   萧沉看他一眼。   对上这道视线,贺昀眉峰一跳,直觉柏克伦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恐怕不会喜欢听。   “行程延后吧。”   萧沉说,“七天后出发。”   贺昀脚下顿住。   他看着萧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良久才开口,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为什么?”   萧沉正在车边。   他抬手开门,身前“砰”的一声!   贺昀一拳打在开启的一丝缝隙,车门摔了回去,以坚硬著称的外壳深深凹陷。   萧沉回眸。   贺昀和他对视,眸光一错未错。   心底曾堪堪压制的怒火千百倍狂涌回来,暴烈翻腾,裹挟着冰冷的锋利戾气,在他胸膛里肆意冲撞。   他就近看着眼前竟然仍然平淡的双眼。   仿佛一再为同一个人食言,对这双眼睛的主人而言,是理所当然。   “柏克伦,”   贺昀面色愈寒,眼神愈沉,声音愈轻,“告诉我,为什么?”   萧沉只说:“他是我的学生。”   闻言,贺昀轻笑一声。   他深深看着萧沉的眼睛:“学生?”   系统声音急切:【宿主,目标情绪异常,请谨慎处理!】   贺昀还没说完:“如果七天之后,贺洛斯没有回来呢?”   萧沉淡声道:“不要问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   这是回答,却不是否认。   贺昀唇角微挑,又轻轻笑了一声。   须臾,他垂眸,主动松了手,甚至打开车门。   萧沉扫过他的脸。   “不上车吗?”   贺昀的语气似乎冷静,“回去睡吧,你的伤还没好。” 第55章   萧沉多看了贺昀一眼。   贺昀站在车门前,面无表情。   【宿主……】   提醒不出有效信息,系统只能苍白地说,【请谨慎处理……】   它明白宿主留下的用意。   主角伊凡的父母没有进入迦南的资格,会在这里出现,背后肯定有人支持。这样一来,说明伊凡的处境并不安全。   而主角贺洛斯不在,就凭伊凡一个人,在这个强权为尊的地方,很有可能会出现意外。   可保住主角的代价是,违背宿主之前答应目标要做的事。   以目标的性格……系统不敢深想。   萧沉已经上车。   当贺昀在另一侧落座,飞行器升空,载着两人驶回了美尼尔酒店。   一路上,贺昀没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不再开口。   回到套房,他径自进了没开灯的训练室,没多久,里面传来击打的沉闷声响。   “咔哒”   听到关门声,贺昀停下动作。   他从昏暗的室内回头,早已看不到萧沉的身影,却知道对方已经回房。   四个小时,这是柏克伦每次昏睡的时长。   贺昀冷冷盯着面前的器械。   他握拳出手,巨大的震响让设备颤动,他心底积压的怒火却没有丝毫抚平。   回程时,他本就不寄希望于柏克伦会为临时更改计划道歉,但至少,柏克伦欠他一个解释。   他要的也不是解释本身,而是柏克伦应该表现出的态度。   对这次旅行的态度。   重视和他之间约定的态度。   他当然看得出伊凡目前的困境,只要柏克伦愿意沟通,一切还可以商量。   然而没有。   一句轻飘飘的“他是我的学生”,就是柏克伦对这件事作出的全部回应。   也是。   柏克伦从来只需要他接受,又何必浪费时间。   贺昀神色冷厉,再次击出的一拳重重打中器械。   设备发出崩裂嗡鸣的声音,他没有在意,下一拳立刻轰出,房间里顿时响起一声刺耳的警报,遮掩着另一道轻微不易察觉的低响。   “抱歉!设备受损,请联系工作人员维修!”   贺昀看着这行字,松开的手掌垂落身侧,骨节间溢出的血迹在指间蜿蜒,滑落地面。   火灼似的麻痛让他清醒。   发泄未半的郁气在胸中游走,还没能平复,也被他慢慢压下。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白色毛巾缠在掌上,冷漠的脸隐没昏暗,敛起的眸光也分辨不清。   其实他早该明白,在柏克伦眼中,他一向不是最重要的第一位,而永远是退而求其次。   最初是那个弟弟。   后来是两个学生。   柏克伦心里总有更重要的人,他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无聊时的消遣?   贺昀的五指缓缓用力。   毛巾上斑驳的血迹正加深,他毫无所觉。他想的还是柏克伦。   无聊时,可以答应他的要求。   事关真正关心的人,就会把他抛下,毫不犹豫,这样绝情。   连一句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好像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贺昀抬眼,看向明亮的室外。   一个死人,他已经不去计较;但贺洛斯和伊凡,又凭什么排在他之前?   是他相识在先。   他的天赋,也不是那两个废物可以比较。   所以,这不公平。   他给了柏克伦两次机会认识到这一点,可柏克伦没有珍惜。   事不过三。贺昀想。   和柏克伦相比,他已经足够心软了。   —   下午两点。   萧沉解除休眠状态时,看到贺昀推门进来。   对上萧沉的视线,贺昀先说:“我叫了餐,换过药吃点东西吧。”   他走到萧沉沙发前,等萧沉坐下,打开手里的药箱。   里面如数陈列着常用药剂。   萧沉扫过,和平常别无二致。   念及眼前人的坏习惯,他正要交代系统检测,听到贺昀又开口。   “你说七天后出发,这次是真的吗?”   萧沉抬眸,正对上贺昀的目光。   贺昀盯着他:“这次不会骗我?”   萧沉微顿,淡声说:“不会。”   贺昀又问:“你是担心伊凡出事才留下,如果,我能解决这件事呢?”   萧沉说:“你想说什么。”   “他的父母。”   贺昀说,“那个贵族。解决问题的根源,才能万无一失。”   萧沉只说:“这件事不需要你插手。”   闻言,贺昀垂眸解开他的纽扣。   萧沉看到他右手纵横交错的深刻划痕,眉间稍拢:“怎么回事?”   贺昀先看他的神情,掌心忽然一暖。   萧沉托起这只右手:【检测数据。】   【好的。经检测,目标右手活动自如,该伤口没有伤筋动骨,只需要静养。】   “我没事。”   萧沉再看向贺昀。   贺昀却在低头看他的动作,轻声又说:“不小心而已。”   伤得不重,萧沉没太在意。   他从药箱里取出止血喷雾,上药包扎。   贺昀看着柏克伦近在眼前的、专注的侧脸。   不多时,萧沉放下他的手。   贺昀抿唇。   已经习惯的暖意骤然抽离,掌心才会冷得难以忍受。   这个道理,柏克伦最该明白。   他看着萧沉垂眼擦拭手上的血渍,心头的躁动又在擂鼓。   原来这道视线可以停留。   只是停留的时间太短,让人意犹未尽。   他的念头也更清晰。   这样的注视,他想得到更多。   他很清楚,想达到这个结果,面前的这个人,必须牢牢受他掌控。   “去休息吧。”   贺昀回神:“不用。你自己换药不方便,我来吧。”   萧沉说:“不要勉强。”   贺昀唇角微挑:“绝不勉强。”   他继续解开萧沉的纽扣,脱下萧沉的左袖,解下萧沉左臂的绷带,按以往的流程,熟练地换了药,再转向萧沉腹间——   他抬头,看到柏克伦果然闭目养神,手下动作未停,一只新的药剂从袖口滑出。   “柏克伦。”   “嗯?”   贺昀看着他,最后再问一遍:“这七天,必须留在迦南?”   萧沉没有睁眼:“如果你不满意,可以先去圣耶门莱。”   也许是在问出口时已经猜到,听到这句话,意外的,贺昀心底一片平静。   毫无疑问,这就是柏克伦的作风。   没有期待,就不会产生多余的失望。   最重要的,和他预料中一样,柏克伦给出的,不是正确答案。   贺昀把药剂靠近伤口,指腹微微用力,推了进去。   片刻,看着手里的空管,他把它扔进药箱,包扎好伤口,才从床边起身。   门外门铃恰时响起。   “饭来了。”   贺昀收拾好东西,“我去外面等你。”   萧沉说:“嗯。”   贺昀走出房间时,挥手开门。   侍者连忙推着餐车到桌边,把饭菜摆放整齐后欠身告退。   贺昀坐在餐桌前,没多久,看到洗漱完的萧沉也从房间出来。   一顿饭的时间,餐室内静悄悄的。   饭后两人回到客厅,房间内有通讯请求亮起。   贺昀接起通讯,开启免提。   另一端立刻传来说话声:“尊敬的阁下您好,我是贺先生的司机,之前贺先生吩咐我下午三点去美尼尔酒店接您前往空港,请问您是否准时用车?”   “我来吧。”   贺昀看过时间,抬手握住萧沉的右手,越过他走近一步,“下午三点,在楼下等我们。”   司机恭敬地说:“好的,半小时后,我会准时赶到。”   通讯挂断。   贺昀回身看向萧沉。   柏克伦没有说话,他知道,对方在等他解释。   贺昀握住萧沉的手没有松开,薄唇微微扬起:“你的顾虑,我已经解决了。”   萧沉说:“解决?”   贺昀说:“伊凡现在很安全,只是七天,不在话下。”   “贺昀——”   “放心。”   贺昀打断了他,“那些人还活着,我没有对任何人动手。我只是为伊凡提供了一个绝对安全的住处。”   说到这,贺昀的语气忽而轻缓,“没有后顾之忧,你应该不会再食言了吧?”   听出他话里的怪异,萧沉还没开口,周身先浮起阵阵麻痹,随即是熟悉的昏沉感觉涌上脑海。   【……宿主!】   系统难以置信的声音就在耳边,也渐渐含混不清。   【……宿……你……】   眼前最后的一幕,是贺昀靠近的脸。   “这是你亲口答应我的,答应的事就该做到。”   贺昀抬起双手,走进柏克伦的怀里,低头吻在他的颈侧,在他耳边轻声说,“再过半小时,我们该出发了。”   —   【宿主……】   萧沉再醒来时,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头顶是奢华绚丽的水晶吊顶,每一颗装饰都价值不菲,转眼周围,也尽是华靡。   这个房间他没来过,但风格还算熟悉。   系统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宿主,你现在正在去圣耶门莱的飞船上……】   萧沉眉心微蹙。   昏沉的生理反应还有残留,只是转脸的动作,就有沉闷的昏涨感觉浮动。   受伤至今,此刻的虚弱前所未有,初醒时,连手指都难以精准控制。   他闭目片刻,抬手正要起身,却听到“哗啦”一声脆响。   是金属磕碰的声音。   萧沉抬手不变,睁眼时,已经看到从腕间坠下的细链。   【……】系统不敢再出声了。   起初,它难以置信,同样的招数,竟然让宿主中招两次。   现在它更胆战心惊,毕竟这种待遇,就算上次任务,宿主也没体验过。它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吸引宿主的注意。   萧沉看着腕上不知名材质的一圈束缚,很快落回身侧,复又闭眼。   系统在忐忑的沉默中等待他的问话。   良久,它才听到宿主说:【时间。】   系统忙说:【六个小时!】   萧沉说:【贺昀在哪。】   系统立刻调出监控视角。   画面里,贺昀就在一扇门前。   他的面前,也有一张投影。   再画面中的画面里,是这个房间内的场景。   贺昀站在门前,良久,才打开房门。   走近一步,他看向床上,脚下顿住。   那双素日平淡寡情的眼睛,此时只剩他的身影。   贺昀轻轻笑了。   他看向萧沉,低声说:“你醒了?” 第56章   没有得到回应,贺昀没有意外。   他继续走到床边,坐在床沿,先检查萧沉腰间的伤口,没有发现异样,才重新看向萧沉的脸。   “你生气了吗?”   萧沉正在查看主角的下落。   系统费了些时间,才在迦南一个普通的住宅区找到伊凡的身影。   住宅内原本不该有监控供它搜寻,可布置在客厅的监视没有死角,伊凡的一举一动尽入眼中。   系统对此感到熟悉,检测后得到确定:【宿主,这些监控功能是目标的手笔……】   确定主角安全,萧沉关了面板。   迦南寸土寸金,与之相对的是安保设施,再普通的住所,也受到严格保护,只要伊凡七天内不露面,被找到的概率约等于零。   “柏克伦,你看。”   一道投影取代系统面板,出现在萧沉面前。   投影内的场景,和他刚才看到的同出一辙。   贺昀微微倾身,把画面在萧沉眼前放大。   ——餐桌前的伊凡还在吃饭,看起来已经不再为之前的事烦恼,注意力更多放在播放的训练视频上。   贺昀播放十秒,才关了投影,对萧沉说:“看到了吧,我没骗你。他现在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萧沉看他一眼。   贺昀避也不避,和这道眼神对视:“这种小麻烦,根本不需要你留下。”   话落,他索性俯身,在萧沉身旁躺下,单手抚在萧沉腰腹的绷带,避开伤处,轻轻摩挲,“你也不该为了他,违背你亲口答应的承诺。”   萧沉转眼,只看到他微垂的小半张脸:“你以为,这样算是兑现承诺?”   贺昀前额抵在萧沉肩膀,大半张轮廓埋在阴影,声音似乎沉闷,却显得平缓,他低声说:“不是很有效吗?”   说着,他睁眼往上,视线与萧沉平齐,唇边带着笑意,“说起来,这种办法,我还是跟你学的。”   萧沉不以为意:“是吗。”   贺昀稍再倾身,吻过萧沉肩颈,才微支起身,紧紧注视着萧沉的双眼。   再开口时,他盯着萧沉始终不为所动的脸,唇边的笑意融进眼底,是势在必得的凛厉:“想把一个人留在身边,不该给他选择,只需要由我决定。”   【……】系统想起宿主受伤之前,对待目标就是这种强硬的态度。   “对吗,老师?”   贺昀说着,指背缓缓抚摸着萧沉侧脸,笑意愈深,他上下打量着这张永远没有波澜的面孔,“你最清楚,我一向学得很快,我想,这一次,应该也没有让你失望吧?”   萧沉看着他。   今天之前,贺昀和梁潜的性格并没有太多相似,但看来,两者的本性的确共通重合。   倏地。   贺昀抚在萧沉侧脸的手蓦然收紧。   他脸上的笑意转瞬消散一空,寒声道:“我说过,不要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的视线没有片刻移转,也没有错过萧沉眼底的任何变化。   话音落下,他握起的拳狠狠一颤,缓又松开,落在萧沉肩上,五指间的力道重得骨节发白。   “你看不见吗?在你面前的人是我!”   贺昀的语气含着压抑,却透着难以抑制的怒火,说完另一只手也按住萧沉左肩,只是碰过,又往上捧起萧沉的脸,涌动着尖锐戾气的眼睛盯着他,眼底泛着殷红的的冷厉。   萧沉右手正要动作,又听到“哗啦”一声脆响。   金属链条的声音似乎惊醒贺昀。   他平复起伏的胸膛,脸色又回到平静:“别挣扎了,你重伤未愈,本来就不会是我的对手,何况现在。”   这句话里的深意,萧沉早有察觉。   自清醒,他的体力至今没有恢复,贺昀连外物都用上,显然准备充分。   再者,就像贺昀所说的,他重伤未愈,大有概率不是贺昀的对手。   想到这,萧沉阖起双眼。   贺昀和梁潜性格不同,这个世界的规则更以实力为尊。   按原有计划,按贺昀的性格,即便贺昀对他不满,也该以自幼熟记于心的规则解决问题。对贺家的报复,贺昀大多就是以绝对实力压制。   可惜,最后关头,贺昀没选择动手。   “你在想什么?”   贺昀看着萧沉的脸,看着这双闭起的眼,这样的避而不答,又让他胸中席卷的愤怒澎湃咆哮,“又在想他?想我和他有哪里不同?还是在想他遇到这件事会怎么对你?”   问出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心间莫名锥痛。   可他全不在乎,时至今日,身份逆转,被困在掌心的人是柏克伦而不是他,他没有理由再忍耐。   以前说不出口的,他要一次问个明白!   萧沉也缓缓睁眼。   贺昀冷冷看他:“需要我提醒你吗?我可以每天提醒你一次。你的弟弟,他早就死了,我不是他。”   萧沉平静的眉间终于有痕迹一闪而过。   见状,贺昀心间撕扯更甚,但他没有停下:“怎么,后悔了?当初只因为我和他相似,就强行把我困在身边,那个时候,你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宿……】   说话时竟然有刹那的短路,系统吓坏了,【宿主,目标情绪极度不稳,这一次请不要再进行刺激,避免出现异常状况!】   “说话啊!”   贺昀沉声说着,骤然逼近萧沉的脸。   那双滚着红芒的眼睛触目惊心,像要把眼前的人拆吞入腹,却在触及的前一秒,对上萧沉仍然冷静从容的眸光,他一顿,脸上闪过一丝难堪。随即,他松开双手,狠狠握起的双拳压在萧沉两侧,俯身伏进萧沉怀里,他泛着凉意的侧脸埋在萧沉颈间,沉重的呼吸声久久没有和缓。   萧沉转过脸,看到贺昀紧绷冷硬的侧脸。   莫名的,毫无相似之处的两张轮廓,忽然在眼前重合。   垂眸扫过贺昀抿成一线的薄唇,萧沉收回视线。   他淡声说:“你不是他,我自然知道。”   闻言,贺昀的脊梁愈渐僵硬。   每一次柏克伦提起这件事,总是对他的百般羞辱。这次肯定也不会例外。   “你以为我在想他。”   贺昀没有抬头,沉声反问:“难道不是?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把一个替代品放在面前,方便你随时随地——”   “贺昀,我从没说过你是他的替代品。”   贺昀怔住了。   被打断的话还在喉间,他连嘴唇都忘了闭合,猛地转眼,看向萧沉。   萧沉已经再度闭眼。   事情已成定局,他需要的只是休息。   贺昀低声说:“你……是想降低我的戒心,让你趁机逃出去吗?”   【……】系统也很相信目标的猜测。   从绑定以来,宿主绝不会坐以待毙。   被限制人身自由,不说别的,面子问题就很大。在它的统生里,宿主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不摆脱这个困境,给目标一个教训,那还是宿主吗?   所以它问:【宿主,请问是否制定相关计划?】   【不用。】   【……】系统沉默了。   萧沉没再开口。   任务内容,是拖延贺昀向贺家展开报复的时间。   计划虽然出了些许差错,但主方向进行得相对顺利。   离开迦南,前往厄西星域。   不同于任务初期,贺昀如今在主动执行这项计划。   主角两人已经入学,新的训练计划有更完善的环境温养,后续如果不出意外,他是否存在,并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不过,贺昀的状态不算稳定,他现在还不能离开。   一旁,贺昀也再次躺回萧沉身侧。   “没关系。”   他轻声说,“不论你的话是真是假,你只需要知道,没有我的同意,你哪里都去不了。”   —   翌日。   萧沉再睁眼,前额还有细微的胀涩,但比起上次清醒,已经纾解良多。   系统及时提醒:【宿主,你睡了整整三十四个小时!】   三十四个小时?   萧沉半坐起身,看到身上崭新的睡袍。   贺昀帮他换了药,不止一次。   转念间,房门打开。   贺昀从门外进来。   “柏克伦,生日快乐!”   萧沉记起,今天是这具身体的生日。   “你终于醒了,这两天我真的有点担心。”   贺昀走到床边,低声询问,“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萧沉看着他。   贺昀脸上带笑,语气有刻意的放松,仿佛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像过眼云烟。   只是这样的笑容,不该出现在这张自信张扬的脸上,和主人原本的性格并不匹配。   “怎么不说话?饿了吗?”   贺昀帮他掀开被子,“快去洗漱吧,早餐准备好了。”   萧沉垂眸,看到腕上的束缚已经不见。   随之消失的,还有他的光脑。   没有光脑,相当于没有和任何网络连接的媒介,在这个小世界寸步难行。   最简单的举例,光脑连接飞船局域网,才拥有操作权限,而他现在,打不开这个房间的任何一扇门,也没有和任何人联络的可能。   贺昀往后退了一步,让开身位:“今天是你的生日,忘掉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吧。我在外面等你。”   萧沉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门后,转身去洗漱过,也缓步走向门外。   “柏克伦,这里。”   萧沉循声看过去。   走近餐室,还没进门,他先看到桌上一个精美的礼盒。   贺昀打开礼盒,把露出的一枚水晶星球递向萧沉。   萧沉看见他从衣领内挑出属于他的那一枚,和礼盒内的纪念水晶成双成对。   贺昀笑问:“戴上吗?”   萧沉说:“不用。”   贺昀笑意不变,似乎早有预料。   他把水晶放回桌面,转而打开光脑。   投影停留在他打开的最后一个页面。是和伊凡的聊天记录。   记录里可以看出,贺昀在这两天和伊凡在拟态网交过手,此外,伊凡在话里透露出的对贺昀的信任,让萧沉的视线有过短暂停留。   贺昀没有忽略,薄唇挑起的弧度终于掺进本性的影子。   他从礼盒里取出水晶,串进相同的细链,走到萧沉身后。   “柏克伦,你应该不希望你的学生出事吧?”   贺昀说着,把项链绕在萧沉颈间,轻轻扣紧,又往前一步,从背后拥住萧沉,在他耳边低声说。   “别拒绝我,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57章   帮萧沉戴好项链,贺昀噙着笑意走到萧沉面前,轻轻帮萧沉整理好衣领,才拉开桌前的餐椅,扶萧沉坐下。   席间,他忽然问:“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或者喜欢的东西?”   相识这么久,他没见过柏克伦对任何事物表露出偏爱。   回想起来,他们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柏克伦更是长时间昏睡,至于吃穿用度,柏克伦一向不作要求。吃的是饭菜,还是提供每日所需的营养液代餐,对柏克伦都没区别。   而飞船上的各类风景,上次柏克伦陪他一一看过,也都看不出是否欣赏。   从方方面面去看,柏克伦几乎无欲无求。   身为人该有的欲|望,这个人却丝毫没有。   所以话问出口,贺昀心知柏克伦的答案,想了想,又说一句:“去厄西星域是你的主意,你对那里感兴趣?”   萧沉说:“算是吧。”   去厄西,只因为那里距离遥远,没有像贺洛斯这样的特权贵族安排,往返并不方便。   贺昀静静听着,脸上还有笑容,眼底熔着淡淡冷霜。   又是这样真假难辨的话。   他当然知道,以柏克伦的性格,绝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决定。   当初出发,柏克伦给的说辞是旅行,可迦南地的周边行星都还没去过,又为什么横跨行省,要去联邦平平无奇的厄西星域。   柏克伦一定另有目的。   只是在他面前,柏克伦从不会多费口舌。   贺昀搭在桌上的手缓缓收紧,面不改色:“那你今天想做什么?你睡了很久,就算为了身体着想,也要活动一下。”   萧沉看他一眼:“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就给我解药。”   贺昀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稍许,他说:“对不起,只有这个不可以。”   他相信有足够的实力可以胜过柏克伦,但柏克伦的战斗经验不可比拟,在飞船上动手,说不定会引起注意,让柏克伦有脱身的可能。   他的胜算无疑更大,可在柏克伦身上,他不希望发生任何意外。   何况柏克伦的伤还没痊愈,尽全力作战,造成的后果难以估量。   话落,他敛眸补充:“你放心,药剂对你无害,也没有不可逆转的影响。”   萧沉没再开口。   贺昀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抿唇片刻,转而说:“想不出来没关系,今天我去安排。”   一顿早餐草草收场。   换了药,贺昀和萧沉一起出门。   专属通道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连引路的工作人员都被提前告知远离,沿途安静得落针可闻。   “到了。”   萧沉看到门边的标识。是特级影院。   影院里依旧是空无一人。   贺昀转脸看向萧沉,轻声说:“如果不喜欢,随时告诉我。”   进门时他就发了信号,两人落座后,巨大的沉浸式投影无声泄落。   播放画面不是普通的影片,而是一部旅行日志。   风景优美,旁白生动,解说的内容也力求新奇,制作算很精良。   这部纪录片,把萨罗联邦境内的所有景点收纳其中。包括圣耶门莱的星云奇景。   当场景播放到这一幕,贺昀惯常冷漠的面部轮廓被氤氲的光芒遮盖,显得不同以往,看起来有些柔软,仿佛梦幻。   他转向身旁。   柏克伦也像置身星云宇宙,那双无情的眼睛正填满属于他的风景,流光溢彩,让他移不开视线。   “你喜欢旅行,对吗?”   贺昀接着说,“不是旅行中的风景,是旅行本身。”   萧沉眸光微动。   贺昀的薄唇抿起笑意:“之前我还不确定,但思来想去,只有这个答案。”   旅行。   这是柏克伦唯一主动提出的、想做的事。   “你应该去过很多地方。”   贺昀说,“这些风景都不能打动你,只有圣耶门莱的星云——”   星云。   星海。   星星。   贺昀看着萧沉的侧脸,眼底的色彩滑进心底,鼓胀着细流不止的暖意。   柏克伦的情绪起伏总是很轻微,好在他没有错过。   看到这片星云,柏克伦才对这段影像提起稍许兴致。   但这不是柏克伦感兴趣的景色。   这是属于他的星星。   贺昀的声音越轻:“所以你选择去厄西星域?是因为厄西的主星,有这片风景?”   萧沉依旧没有开口。   贺昀没有在乎。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答案,而这个答案,让他心满意足。   他原以为萧沉选择厄西星域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他唇边轻扬的笑容一再提起,往后倚在靠背,也继续转向投影,不多时,又往身旁靠近。   肩并着肩,合在一起的手臂显得拥挤,他索性绕过萧沉手臂,伸手握住萧沉的右手。   缓缓的,他的五指穿过萧沉指间,十指相扣。   —   足有两个小时的纪录片结束后,贺昀又陪萧沉在空空荡荡的娱乐区转过一圈,才回到房间。   再回到卧室,萧沉很快进入休眠。   他需要养伤,既然贺昀已经解决伊凡的麻烦,是留在迦南,或是在这艘飞船上,相差不多。   不过贺昀为他准备的药剂能量充足,这次的休眠时长,他增加了一倍。   直到入夜,将近八点,萧沉在系统的提醒下睁开双眼。   室内灯光黯淡,一片昏暗。   萧沉堪堪看到床边的身影,对方就俯身下来,抬手碰到他的眉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贺昀说着,虚掩在萧沉眉前,才打开床头灯,借柔和的光线观察萧沉的脸色,“你睡了很久,有哪里不舒服吗?”   听着他微哑的声音,萧沉抬眼又看到他眉间的皱痕,淡声说:“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贺昀皱眉更深,“你以前没睡过这么久。”   萧沉已经起身。   贺昀绕过床尾,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不要逞强——”   “怎么。”萧沉垂眸扫过他的动作,只说,“你想请医生帮我治疗?”   贺昀抿唇,又说:“我只想你不要骗我。我也从没想过你会因为我受伤。”   萧沉说:“这件事与你无关。”   贺昀却仍看着他:“你真的没事?”   萧沉反问:“你在这等了多久?”   贺昀下意识松手,移开视线:“没多久。”   “我不会出事,下一次,尽早回去休息。”   闻言,贺昀眉头又要皱起,回眼看向萧沉时,只看到对方走进卫生间的背影。   他久久注视着这道没有异样的背影,迟疑片刻,还是发消息让工作人员送一套检测装备过来。   等萧沉从卫生间出来,他把全套设备用过一遍,确定萧沉的身体的确没出现问题,才按下蒙在心头四个小时的阴影。   “该吃饭了。”   贺昀放下设备,“我们出去吧?”   听出他语气里隐约的期待,萧沉转眼看他。   贺昀拉起萧沉的手:“走啊!”   萧沉任他动作:“你又有什么花样?”   这句话里没有抵触。   贺昀握住萧沉的手正要收紧,他一顿,不动声色,又渐渐恢复原样。   不是错觉。   自从柏克伦醒来,对他的态度真的没有变化。   这很不正常。   柏克伦自负强硬,不可能会容忍自己受人牵制,甚至无法反击。   按他原本的设想,发现这一点后,柏克伦也许会压抑愤怒,也许会故作平常,但绝不会真的和往常一样,对他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恶化。   是柏克伦自知难以逃脱,所以示弱?   贺昀心念微动。   这种不切实际的猜测,他在柏克伦清醒的第一天也曾想过。   可他更清楚,柏克伦恐怕不会示弱。这个alpha的天性,没有示弱的能力。   那又会因为什么?   被设计、被压制,却不感到恼火——   越是深想,贺昀的心跳在不知觉间乱了一拍节奏。   一切猜测都被推翻,那最不可能的可能,也许就是答案。   柏克伦对他,也许……不是没有感情。   所以记得他最喜欢的东西,为他准备他最喜欢的风景——   即便看重两个学生,可柏克伦想留在身边的,自始至终,也只有他。   贺昀想着,拉着萧沉走向门外。   他没有回头,语气里没有漏出异样。   “你看了就知道。”   萧沉随他走向客厅。   客厅里的灯光也不算明亮,而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方,是一道倾洒而下的光幕。   光幕里缓慢播放着定格的画面。   萧沉走近,看到里面一幕幕划过的,都是前次在飞船上的场景。   贺昀在光脑操作了什么,光幕停止闪动。   留在两人面前的画面,是一张从录像里截取的图片。   两道背影站在透明的特殊房间,遥望星海。   浩瀚宇宙的震撼辉耀铺满两人周身,两人之间却透不出一丝光亮,紧得密不可分。   “这是我们开始旅行的第一天。”   贺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张照片,包含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爱好。”   说着,他走到一旁,从保鲜柜里取出一个方盒放在茶几上。   他低头摆放的神情有少见的认真,之后轻手打开方盒,露出里面盛装的蛋糕。   “这是我亲手做的。”   贺昀似乎不经意地说,“可能不合你的口味,你不要嫌弃。”   萧沉看过一眼。   蛋糕是普通形状,上面点缀着几颗星星,更醒目的是星星旁的飞船轮廓,看得出,同样是手工绘制。   贺昀已经拿起餐刀,反手递来:“切蛋糕吧。”   他凝视着萧沉,眸光里倒映着投影里的星星,熠熠生辉,又轻声说。   “祝你生日快乐。”   萧沉看着他,看着这份蛋糕,看着蛋糕后璀璨的星河。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只一秒——   “柏克伦?”   萧沉回眼,抬手正要接过贺昀手中的餐刀,却察觉贺昀捏在刀身的力道没有松开,正在收紧。   “为什么在想他?”   贺昀眉梢眼底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   他看着萧沉,已经极力抑制,瞬间冲出胸膛的暴怒依旧叫嚣。   “你说我不是替代品,那么为什么,”   他寒声问,“你看着我为你准备的蛋糕,站在我的面前,眼里却是他的影子?”   话间,浅薄的血色沿着刀刃滑下。   萧沉蹙眉扫过,还没开口,贺昀猛地握拳,锋利的餐刀在他掌中裂断,“砰”声刺地。   “回答我。”   贺昀往前一步,眼里积压的阴沉如浪翻腾,“柏克伦,回答我!”   萧沉转向光幕,淡淡说:“不要多想。”   “多想?”   贺昀冷冷发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光幕中绚烂的星海,正要再说什么,蓦地,一个念头闪电般落进脑海,成型得这样迅速,让他一瞬失神。   “星星……”   他呢喃一句,又转回萧沉,薄唇轻启,似乎有过迟疑,胸中的话却立刻脱口而出,“告诉我,他是不是……也喜欢星星?”   萧沉微顿,看他一眼,难得真的沉默。   贺昀也看着萧沉,一双泛红的眼睛如同钢钉,尖锐地落在眼前的脸上。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等到这样的答案,贺昀不由轻轻扯起唇角,低声笑了。   他看过桌上的蛋糕,再看投影里的景象,笑声更浓,眼底愈发深红。   胸膛里蛮烈冲撞的激怒如同狂涛肆虐,呼啸着在耳边轰鸣,他无法缓解,也无从宣泄。他只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第58章   ‘你很像我的弟弟。’   这句话再次响在脑海,贺昀握起的拳狠狠一颤。   他以为像得只有长相,原来,还有爱好——   或许不止于此。   贺昀抬手,浸着血色的手掌穿过繁星闪烁的光幕抓住萧沉的衣领。   他的五指缓缓攥紧,被刀锋划破的伤口,远不如心底分明没有伤痕的细密刺痛。   “因为他,你才处处为我考虑,是吗?”   不惜得罪贺家,帮他脱困。   不惜身受重伤,救他一命。   在兹特区的那套房子里,柏克伦更对他有求必应。   凡他想要的,柏克伦从不过问,甚至费心为他去额外赢取报酬,只为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如今真相大白,这些其实都不是为他,而是为一个死人。   贺昀攥紧的手又在颤抖。   他盯着萧沉,神情看似平静,殷红阴戾的眼睛却愈渐疯狂,几欲滴血。   “柏克伦,从始至终,你看到的人都不是我,是吗?”   萧沉眉间又有浅淡痕迹:“贺昀,冷静一点。”   “冷静?”   贺昀失笑出声,笑意也显得森冷异常,“冷静得像你一样,人死了也没关系,找一个赝品放在眼皮底下就够了吗?”   他说着,越发用力的手忽然一顿。   坚硬小巧的圆形水晶就在衣领之间,低头时,他看到那颗星球被斑驳血色包裹,遮盖着原本的剔透,和他一样,仿佛成了染上脏污的仿品。   “这也是你想送给他的东西,是吗?”   星星。   这是唯一曾属于他的东西。   可柏克伦当初发现他喜欢星星、看着他对这颗水晶星球爱不释手、陪他在飞船上近距离欣赏星空的时候……究竟都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也许是欣慰,他和那个死人有相同的爱好;   也许有怀念,他们说不定有同样的记忆。   那么,其中有一丝一毫,是柏克伦对他独有的情绪吗?   恐怕没有。   连唯一属于他的,都和另一个人相关,他又何必自欺欺人。   贺昀脸色阴沉,指间正要用力——   他很清楚,只要一瞬间,这颗水晶就会碎成齑粉,不留半点痕迹。   可长久的三秒过去。   他闭了闭眼,星球从竟然脱力的指间滑走,又落回萧沉颈下。   “哈哈……”   贺昀唇边扯起一抹讥诮,抬眼看向萧沉,笑声低哑,但倏地,戛然而止。   他走近一步,微颤的手已稳得出奇,指腹划过萧沉颈侧,又往上拂过萧沉侧脸,黏腻的血迹随他的动作蜿蜒,又随着他的指背,摩挲在萧沉眉眼。   “没关系。”   他隔着半个呼吸的距离,用目光细细描绘着这双眉眼的轮廓,语气轻得像一声叹息,“他已经死了。”   【宿……】   系统连接又出现短暂异常。   面板也自动跳了出来,播报的内容微微闪烁,但还算清楚。   【警告!目标情绪波动达到峰值!】   是主系统直接发送的提醒。   贺昀看着萧沉脸上同样斑驳的血色,笑说:“柏克伦,不论如何,你现在是我的。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警告!请立刻降低目标情绪波动,避免事态升级!】   萧沉抬手扣住贺昀还在动作的手腕,垂眸扫过他掌心的血痕,淡声开口:“贺昀,同样的话,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再说一次。”   贺昀语气沉冷:“你以为——”   “看着我。”   萧沉按下他有限挣动的力道,才松手握在他颈侧,拇指微托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对视,“我告诉过你,你不是他的替代品。”   只一句话,贺昀面上的冷静假面顷刻崩裂。   他的神色渐渐冰冷,呼吸渐渐粗重,可对上萧沉的眼睛,他还是移开视线,唯有语气仍掺着隐忍的怒火:“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萧沉看着他,只道:“为什么不信。”   贺昀一怔。   察觉心头不断蔓延的痛苦有刹那消弭,他抿直薄唇,为此不齿,却不由看回萧沉的双眼,语气有不觉间的缓解:“我不信,世上会有这种巧合。”   萧沉说:“这的确——”   ——不是巧合。   后半句话,他已经说出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系统面板上同时跳出醒目急切的三行红色提醒。   【警告!严禁向目标人物透露任务相关内容!】   【警告!严禁向目标人物透露系统世界信息!】   【警告!严禁向目标人物提起其他任务目标!】   萧沉眸光微深。   不断发出警告,主系统的忌惮显而易见。   然而它的忌惮,正足以说明任务目标之间存在联系。它没有那么无能,会对第二个人表现出这样、源自数字生命理性计算后的畏惧。   “你说什么?”   贺昀皱着眉头,语带不易察觉的急切,“的确什么?”   萧沉看他一眼,松手走到沙发前坐下:“你只需要记住我的话。”   贺昀皱眉更深。   他看出柏克伦有话没有说完,打开手环查看录影,柏克伦却连嘴都没有张开。   不对劲。   他记得很清楚。   柏克伦无声说了一句什么,他只是没看清,可嘴唇一定不是闭合状态。   想到这,贺昀眼神闪烁,关了投影。   他从来都知道,柏克伦身上有很多秘密。   作为能轻松通过天梯挑战的强者,初见时却在低等平民区,甚至生活落魄。为什么自甘堕落,柏克伦从没说过。   另外,身受致命伤,却不需要去医院处理伤势,通过长时间昏睡就能自愈,这种体质,这种治疗方式,闻所未闻。   而现在,手环里的录影还没来得及上传光脑,就被无痕篡改,这种手段也绝不平常。   不过,柏克伦不想说,他心知也做不到强迫对方开口。   “好。”   贺昀转向萧沉,握拳慢慢压下躁动的烦乱与愠怒,“我信你。从今天起,只要你不在我身上找别人的影子,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提。”   话落,他转身去餐室拿了一把新的餐刀,再次反手把刀柄递到萧沉手里。   “吃蛋糕吧。”   萧沉抬手接过。   他手里的刀正要落在蛋糕上,贺昀忽然出声。   “等等。”   萧沉抬眼。   贺昀绕过茶几走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背,把刀锋从星星与飞船之间挪开,悬在两者正中,才轻轻下压。   餐刀没入蛋糕。   星船被轻易一分为二。   “你不方便,剩下的我来吧。”贺昀的语气恢复如常,话间接回刀柄,把切下的蛋糕装进餐盘。   只有两个人,他的蛋糕做得不大。   分装两份,蛋糕去了一半。至于另一半,连同那几颗点缀的星星,被他毫不犹豫扔进了垃圾桶。   萧沉转眼看他。   贺昀正挖出一勺奶油,对上萧沉的视线,含笑送到萧沉唇前,若无其事:“尝尝怎么样?”   但还没送到萧沉嘴里,余光看到萧沉颈间在灯光下闪烁的水晶,他脸上的笑意流水般褪尽,面无表情地说,“这个项链脏了,我帮你解下来。”   说着,他一把扯下自己颈上相同的水晶星球,才走到萧沉身后,解下不久前他亲手扣上的轮锁。   他把两块水晶也送到垃圾桶前,却顿了顿,又把它们攥进掌心,放回了口袋。   做完这些,他回到萧沉身边。   看着萧沉吃完蛋糕,他笑着说:“要接着睡吗?你的身体没事,睡觉好像对你的恢复有利。”   萧沉深深看他,没有拒绝:“嗯。”   贺昀于是扶萧沉回到卧室洗漱。   之后看到萧沉躺在床上就陷入昏睡,他坐在床边,良久,也轻轻在萧沉身侧躺下。   感觉到熟悉的暖意包裹全身,他久久积压的沉郁终于有片刻的宁静。   他看着柏克伦睡梦时依旧平淡的侧脸,再往前几分,枕在萧沉右肩,才缓缓闭上眼睛。   “你已经是我的。”   他轻声重复,语气只有笃定。   “从今以后,也只会留在我身边。”   —   身体进入休眠,没多久,系统面板在萧沉脑海中浮现。   【尊敬的宿主萧沉,你好。】   主系统没有幻化形象,面板上是空洞的文字交流。   【本次任务已初步完成,根据测算,宿主脱离本次困境的概率为0.67%,如无意外,将永远受目标控制,无法恢复自由。】   萧沉说:【你有什么建议。】   面板上瞬间跳出主系统的回答:【建议宿主脱离小世界。】   看到这行字,萧沉面色不改:【原因。】   【综上所诉,目前已无法支撑宿主执行任务,另外,目标对贺家敌意减轻,主角已拥有充足的时间成长,无需宿主继续留在小世界中。】   萧沉说:【是吗。】   这样的理由,拿来当借口还不足够。   这一次,面板上长时间空白着,许久才浮现出新的字样。   【为任务着想,请宿主配合。】   萧沉说:【这不是我的义务。】   主系统的回答飞快出现:【你的要求是什么?】   萧沉先确认:【梁潜和贺昀是同一个人。】   主系统沉默着。   萧沉又道:【你让我离开,是想舍弃这个小世界?】   【已知目标对主角敌意减轻,主角没有生命危险,小世界就没有崩溃的风险。】   萧沉说:【概率。】   【100%】   萧沉看着这个数值,另一个猜测不需要数据支持,也能得到证实。   从系统的逻辑推测,不可能出现百分百的机率。   何况作为反派,贺昀的性格相对偏激,想法也和寻常人迥然不同,迁怒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   主系统想让他脱离小世界,并非因为任务进展顺利,而是最根本的原因。   它不希望他继续出现在贺昀面前。   【请问宿主,是否同意七十二小时后脱离小世界?】   七十二小时后?   萧沉说:【你需要准备?】   【是的。如果确定,请宿主在七十二小时内,让目标保持心情愉悦。】   萧沉说:【你的意思是,他的情绪波动会影响传送?】   话音未落,面板蓦地关闭。主系统紧急退出了。   没多久,系统的声音响起:【宿主,主系统通知,请你尽快给出答复。】   萧沉说:【嗯。】   随后,他的意识也一并进入休眠。   —   次日。   八点。   萧沉睁眼就看到贺昀正等在床边。   【宿主,你又睡了十二个小时……】   “看。”   系统和贺昀的声音同时响起,套房内所有的门也应声打开。   萧沉转眼。   周围的布置已经焕然一新。   原本工作人员按贵宾上次旅程日志特意装扮的星空主题,在一夜间全部改换成拟态的阳光花房。   房间里没有半个和星星有关的装饰,对面可以观赏宇宙星云的房间里,也铺满几可乱真的日光。   “我特意让他们换的。”   贺昀的目光也在周围扫过一圈,最后看向萧沉,眼底残留着昨夜的如霜的冰冷,却含笑说,“你喜欢吗?”   萧沉看着他。   右腕的束缚去而复返。   这是贺昀最终给出的答案。 第59章   “怎么不说话?”   贺昀似乎没看到床上这根在被子里若隐若现的金属链条,接着说,“昨天的礼物是我准备得不够好,所以我换了一个。”   他打开光脑,投影自下而上显现。   是账户页面。余额展示在正中,清晰可见。   一千六百万。   贺昀看向萧沉。   满房的灿然阳光下,他眼底的阴霾仿佛也被驱散,透着不属于他的明朗闪耀。   他笑着说:“欠你的钱,连本带利,我都还清了。”   萧沉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   果然。   话落,贺昀又倾身靠近,敛眸倚在他右肩,语气不变:“不算多,但旅行一段时间,这笔钱足够了。”   他动作间,金链“哗啦”轻响。   萧沉说:“旅行?”   “对。”   提及这件事,贺昀抬头看他,面色也看不出异常,“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不去圣耶门莱,下一站就离港。毕竟你喜欢的是旅行,去哪里都一样,何必舍近求远去厄西星域。”   萧沉垂眸和他对视。   他时常言不由衷。   这次表现得尤其明显。   错以为是梁潜的替代品,所以任何与梁潜有关的东西,他都要彻底抛弃。即便曾经爱不释手的星星,他也无法容忍会和梁潜沾上干系。   但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不同的躯体,承载着同一个心高气傲的灵魂。   经历不同的人生,性格虽有些许差异,做出的选择却总是相似,已经能彰显这个灵魂的本质。   不遗余力,不计后果。   和十八岁的梁潜一样,同一个年龄的贺昀,做事的稚嫩手段同样决绝,不留余地。   “昨天伊凡给我发消息,问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久久没听到回答,贺昀的额头贴在萧沉侧脸,吻在萧沉下颚,“你说,我该怎么回复?”   萧沉收回视线:“随你。”   听出他的话不止是对一句话的回答,贺昀轻笑:“好。那我们明天就下船。”   系统忍不住建议:【宿主,主系统说的也有道理,目标这么做,你的行动完全受限,已经无法继续执行任务,不如先脱离小世界,另做打算。】   萧沉说:【不急。】   【……】系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了嘴。   “你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   贺昀说着,起身走到床尾,输密码解开锁扣,特殊材质的金属链自动收缩,只剩半米的距离,他随手扣在自己左腕,对萧沉说,“我陪你洗漱。”   萧沉看过横在他和贺昀之间的链条,没再开口。   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两人一起吃过饭,之后整整一天,没踏出房门半步。   到飞船停靠空港,工作人员敲门请示,贺昀再把链条缩进十厘米,牵起萧沉的手,扶他坐上室内飞行器,并肩下船。   萧沉在路上看到贺昀发来的介绍。   荷达星。   以四季如春、风景宜人闻名的宜居星球,白昼偏长,夜景也稀松平常。   贺昀说:“正好,你病了很久,一直没时间出来转转,这里虽然没有迦南繁华,但胜在空气清新,最适合养病。”   萧沉说:“解开——”   “车来了。”   贺昀冷不丁出声,打断了这句话,“我们走吧。”   他的回避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萧沉看着飞行器慢慢停在面前,起身走进打开的车门。   贺昀走在他身后半步,空出的右手不由收紧,落座后看到他从来看不出深浅的淡然神色,薄唇微抿:“先回去休整一下,你也该换药了。”   萧沉说:“嗯。”   贺昀低头看着在链条下交握的两只手。   这是柏克伦亲自教他的道理。   实力足够,想得到的东西,自然会牢牢控制在掌心。   目前看来,很有成效。   他不在乎柏克伦如今是否出于自愿,他只需要这个人留在身边。   一个月。   或是一年。   甚至十年。   只要人还在,这颗心迟早也会成为他的战利品。   为这个结果,不论期限是多久,他都等得起。   柏克伦受了伤,早已不像初见时强势,他却可以。   归根究底,这是柏克伦欠他的。   是柏克伦主动招惹了他,才导致所有的一切,这是柏克伦应该承担的后果。   贺昀拨动金链,把萧沉的手拉到腿面,轻轻握紧。   从相遇的那一刻起,柏克伦就该料想到会有今天。   他所做的,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公平。   —   飞行器很快来到新的住处。   换过药后,贺昀收拾了药箱,转脸看到闭目养神的萧沉,眸光微敛,忽然打开光脑,拨出一个视频通讯。   对面很快接起。   “师兄?”伊凡的声音带着惊讶的欣喜,“有什么事吗?”   为了躲避父母和勋爵的搜寻,他独自一个人住着,平时不敢外出,连东西都只订购必备品,新的光脑更是没人联系,日复一日,难免有点焦虑。   老师最近四天都没再回复他的消息,贺昀他又不敢轻易打扰,还是第一次,他收到贺昀主动发来的通讯。   贺昀说:“我是来告诉你,这几天不要轻举妄动。”   伊凡忙说:“我明白的,师兄,我一直听你的安排,没有露面。”   萧沉看着投影里的伊凡。   他的视线停留在贺昀身上,对其他所有视而不见。不难看出贺昀开了隐私设置,光脑传递的音频不会捕捉除贺昀本人外的任何场景。   萧沉转向贺昀。   刻意表现出主角的盲目信从,这不是新花样,是旧有的手段。在向他示威。   “……对了师兄,老师最近还好吗?”   伊凡犹豫着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他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贺昀看他的眼神微有冷意,语气不变:“他很好。”   伊凡松了口气:“那就好。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贺昀说:“有事随时联系我。”   伊凡又感到惊喜:“好的!谢谢师兄!”   通讯就此挂断。   贺昀关了投影,把玩着萧沉的手指,又含笑说:“看到了吗,我对你的学生也可以很关心。”   萧沉只说:“你看着办吧。”   贺昀盯着他。   是妥协吗?   还是虚与委蛇?   萧沉看过时间,从沙发上起身:“明天八点之前,不需要叫醒我。”   “明天八点?”   贺昀皱着眉,“现在才下午三点,你要睡这么久?”   萧沉说:“嗯。”   贺昀和他一起走进卧室,眉宇之间留着刻痕:“柏克伦,明天你必须去一趟医院。”   萧沉没有看他:“可以。”   贺昀微怔:“你答应了?”   萧沉说:“怎么,你想让我拒绝?”   贺昀操作金链的长度,看着他走进浴室的背影:“我以为你不想去医院。”   萧沉说:“没必要浪费时间。”   那现在呢?   他的话还没问出口,浴室的门关上了。   闭合的玻璃也阻断了这段还算和谐的交流。   等萧沉再从浴室出来,贺昀看着他走到床边躺下,丝毫没有继续上一个话题的意思。   “柏克伦。”   “嗯?”   贺昀单膝跪在床沿,俯身到萧沉上方,双手撑床,低头看着萧沉没来得及闭起的双眼:“明天去医院之后,我们去看日落,怎么样?”   萧沉说:“可以。”   闻言,贺昀脸上连日的晦暗一扫而空,他眼神微亮,唇边牵起弧度:“还有这附近,我听说有片湖颜色很稀奇,是荷达的著名景点之一。”   萧沉听他说完:“这些随你安排。”   柏克伦今天罕见的好说话。   贺昀长久地看着他,突然压下上半身,在他唇上快而深地吻了一记,低声说:“这是你说的,你要陪我去。”   萧沉说:“嗯。”   贺昀眼底染进自心底蔓延的笑意,按在床上的双手紧紧攥了一把床单,又在他唇边吻过一次。   萧沉说:“好了。”   贺昀咳了一声,直起身拉开距离,抿着压不下的唇角,翻身下床:“知道了。我不打扰你休息。”   话落,他又回身,看到萧沉闭起眼睛,站在床边良久,还是抬手蹭了蹭萧沉的嘴唇,才走到另一侧沙发上坐下,打开光脑开始检索。   床上。   萧沉睁眼,转脸看他。   投影后,贺昀专注地看着检索页面的内容。   最近这段时间,他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宿主,你还没选择是否进入休眠状态。】   萧沉说:【告诉主系统,明天八点,开始倒计时。】   系统愣了愣:【宿主,为什么是明天八点?】   萧沉说:【我走后,贺昀不会善罢甘休,主角都在,勉强可以应付。】   系统又是一愣。   宿主一直不给主系统答复,它还以为是宿主经历过上个世界,对目标竟然心软,所以决定留下继续陪伴。   没想到宿主还是宿主,延长到现在,是在为任务考虑。不愧是……曾经百分百成功率的宿主,心里只有任务。   可是……   【宿主,主角贺洛斯将在六十六个小时后结束比赛,现在离开,也超额满足七十二小时的脱离准备时间。】   萧沉已经闭眼:【按我说的做。进入休眠状态。】   系统于是不再异议:【好的。】   —   翌日。   八点整。   “柏克伦,起床了!”   贺昀坐在床边,看见时间跳到约定的数字,他抓起萧沉的右手晃了晃,“快醒醒。”   萧沉睁眼就看到他凑到面前,还没开口,一个不带情|欲的吻已经在他唇上蜻蜓点过。   “药我帮你换过了。”   贺昀就近盯着萧沉的脸,“快点,我们先去吃早餐,然后去医院。”   萧沉起身,又被推进卫生间洗漱。   期间,贺昀就站在门边:“今天的安排,听好——八点半到九点半,早餐时间;十点去做检查,中午我订了医院旁边的餐厅,吃完午饭回来休息四个小时,再去附近的湖边转转。”   话落,他从镜子里和萧沉对视,挑眉询问,“你觉得怎么样?如果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不够,其余安排放在明天?”   萧沉说:“不用。”   贺昀笑说:“那就这么——”   萧沉说:“下午也不用回来。”   贺昀微怔:“可你的伤……”   “不要紧。”   萧沉说,“最近恢复得不错,三天之内,不需要额外休息。”   贺昀略有迟疑:“去过医院再说吧。”   萧沉说:“嗯。”   对话结束,两人一起出门去了餐厅。   吃过一顿饭,去医院检查的过程也十分顺利,很快出了结果。   伤口愈合状况良好。   看到确切的检查结果,贺昀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   走出医院大门。   闪熠金黄的日光倾斜而下,他看向萧沉,无声笑了笑。   原来,晴朗的蓝天也是一种风景。   “柏克伦,”贺昀牵起萧沉的手,“你之前说,这三天不需要额外休息?”   萧沉说:“嗯。”   贺昀又走近一步:“你也说过,接下来的行程随我安排?”   萧沉说:“没错。”   “你承认就好。”   贺昀左手捏着萧沉的拇指,右手随意打开光脑,调出他之前统计的路线图,眼里隐隐亮着期待,“下一站,出发!”   —   三天。   贺昀换了三个酒店。   最后一个景点由他特意筛选,不算出奇,但足不出户,在酒店就能观赏。   “日出快到了。”   天色不亮,贺昀打开落地窗帘,又躺回萧沉怀里,“看完你还能睡一觉。”   萧沉倚在床头,右臂被他枕住,抬起的右手落在他侧脸,抚过他鬓边的指腹动作轻缓,漫不经心。   【宿主,主系统通知,脱离小世界即将准备就绪,倒计时结束,将可以立刻进行传送。】   萧沉的指腹落在贺昀眉尾。   贺昀抬头看他:“怎么了?”   萧沉转而说:“伊凡在学校怎么样。”   贺昀眉心微皱:“有贺洛斯在,他好得很。”   他又看向萧沉一眼,见萧沉不再问及旁人,才捏了捏萧沉搭在小腹的左手拇指,“专心一点。”   在他话间,系统面板跳了出来。   120分钟的倒计时正在跳动。   “看。”   萧沉转向窗外。   大同小异的日出,他见过不知凡几。   他垂眸看着怀中目不转睛的贺昀。   这样的风景,也只有这个年纪才会在意。   倏地。   贺昀也在抬眼。   对上萧沉的视线,他的眸光先是一晃,正要移开,却又顿住,看回萧沉的双眼,在穿过落地窗、洒满床面的绚烂光辉里,抿笑吻在萧沉唇边。   “你偷看我?”   萧沉不以为意,只如他所愿,转眼看向明耀夺目的日出。   贺昀也顺势看过去,往前枕进他肩颈,侧脸紧紧贴在他平缓节奏的脉搏,感受着没有丝毫间隔的体温。   “柏克伦,你喜欢这里吗?”   没等萧沉的回答,贺昀紧接着说,“我真的很喜欢。”   这三天,对这个陌生的星球,他莫名有越来越多的好感。   平淡,安然。   如果可以,以后的每一天,他都想像这样度过。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但这个想法太过清晰,他无法忽视。   柏克伦,那么你呢?   这句话他没有问出口。   不过他有信心,柏克伦迟早会答应。   贺昀笑了笑。   他握紧萧沉的手,听着耳边的心跳,看完窗外这场他原本不感兴趣、却渐渐欣赏的风景。   直到结束,他关起窗帘,对萧沉说:“补一觉吧?”   萧沉说:“嗯。”   贺昀在他身侧躺下:“八点钟,我会准时叫醒你。”   这一次,没有回答。   贺昀也没在意。   熟悉的体温在侧,他的呼吸很快平缓绵长。   倒计时还在继续。   当最后一秒闪过,系统立即发出询问。   【宿主,是否脱离本世界?】   询问过后,是短暂的安静。   系统疑惑追问:【宿主?】   下一秒,它才听到宿主永远沉稳从容的声音响起。   【走吧。】   —   贺昀缓缓睁眼。   他看过时间,再看柏克伦仍在沉睡的侧脸,唇角微扬。   “柏克伦,起床了。”   见柏克伦眼还闭着,他索性掀了被子起身,握起柏克伦的右手,笑说,“做了什么美梦,还不醒?”   但床上的人始终没有反应。   贺昀皱了皱眉,俯身按在柏克伦的肩上,轻晃两下:“柏克伦?”   柏克伦眼睑未动,连气息都没有丝毫变化。   “柏克伦?”   贺昀看着这张纹丝不动的脸,油然升起的不安转瞬凝成巨大的恐慌刺穿胸膛。   八点。   这是柏克伦每天主动醒来的时间,之前只有一次例外,但直觉告诉他,这次绝不一样。   何况今天他们已经约定,柏克伦两小时前还在陪他看风景,怎么会食言?   贺昀的呼吸渐渐粗重,压下的脊梁绷成一线,仿佛随时可以折断。   他抬起不知何时颤抖的手,抚过柏克伦睁不开的眼睛,探过对方的鼻息,摸过他不久前才听过的脉搏,再往下,双手没了章法,乱得几乎失去理智。   可伤口还好好包扎着,没有感染的迹象。   “醒醒……”   他又捧起柏克伦的脸,眼眶填着布满血色的红润,也在微颤的声音带着色厉内荏的质问,“柏克伦,已经八点了,你为什么还不醒!” 第60章   【载入已解除】   【欢迎宿主回归】   系统的视角转向结算面板。   由于任务未完成,面板上没有结算内容,已经跳转到小世界内的影像。   看清画面内容,系统有些惊讶:【宿主……】   萧沉的视线也落在面板上。   布满两道落地窗的影像共三个分屏。   其中,两个主角共用一道窗面,各有视角;另一道窗上,则是贺昀目前的状态。   画面里,贺昀独自坐在餐桌前,看起来神色如常。   饭后,他回到卧室,径直走向床边:“柏克伦,该换药了。”   床上静躺的人影没有半点回应。   他习以为常的模样,只是低头抚摸在柏克伦的脸上,低声说:“睡吧,没关系,明天我们我们就会回到迦南,到时候见到伊凡和贺洛斯,你总该醒了吧?”   话到这,他看着柏克伦几乎陌生的脸,轻抚的手陡然一颤,若无其事的神色有一瞬崩溃,但随即,他回过神来,又恢复冷静。   “你不是最关心你的学生吗?”   贺昀第不知多少次强调,“我知道你一定想见他们,这次我陪你留下,你想待多久——”   话音未半,卧室里陡然陷入寂静。   贺昀停在柏克伦侧脸的手缓缓滑下,落在床面,狠狠攥紧。   他永远笔直的脊梁往下佝偻,呼吸粗重良久,才重新抬起深红的眼,面无表情,接着说:“——都没问题。”   回答他的,是依旧没有丝毫变化的绵长呼吸。   卧室里又是一段死寂。   “柏克伦……”   贺昀终于深深吸气。   他死死盯着柏克伦紧闭的双眼,也终于按捺不住,抬手抓住这道竟然无力的肩膀,声音刹那沙哑,拼尽全力压抑着在心底咆哮的洪潮。   “究竟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他难以撑起身体的重量,前额抵在柏克伦胸膛,“你在报复我吗……”   耳边的脉搏还这么清晰。   怀里贴近的体温也和从前无异。   可那双比群星璀璨的眼睛没再睁开,他也没再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   “醒醒……”   贺昀埋首在柏克伦颈侧,蜷起五指,骨节发白的双手紧紧抓着柏克伦双肩的衣料。   再开口时,低哑克制的嗓音失去张扬,不再自信,只掺着前所未有的祈求。   “柏克伦,醒过来……”   —   【……】   系统移开视角,看向宿主。   宿主还站在原地,自从回到休息区,一直没有动过。   它还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画面已经自动跳转,三个分屏合而为一。   场景从飞船舱室变成了医院病房。   病房里人员齐聚,目标站在床边,两个主角站在床尾,都在听医生解释。   “病人的身体特征没有严重异常,昏迷的原因暂时不明,从检查结果来看,应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贺昀的视线还停留在柏克伦脸上,听到这句话,目光微转,看向医生:“暂时?”   对上这双眼睛,医生不禁心头惊跳。   送病人过来的可是贺家继承人,他得罪不起,而这个alpha带给他的切实压力,也让他冷汗频发,“阁下,病人身上的致命伤有感染迹象,他现在又昏迷不醒,情况……其实不容乐观……”   贺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我每天帮他换药,怎么会感染?”   医生说:“病人陷入昏迷,抵抗力下降,这伤势太严重,会出现感染是非常正常的情况。”   贺洛斯眉头紧皱:“依你看,老师什么时候会醒?”   医生摇头:“不能估计。以目前的医疗手段都无法查到病因,病人是否可以醒过来,这要看天意了。”   听到这个噩耗,伊凡身形微晃。   他难以置信,上次分离时还安好的老师,短短不到半个月,居然会变成这样。   贺洛斯也沉声说:“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医生说:“以防万一,阁下可以再请专家会诊。”   贺洛斯沉默着。   以防万一,他请的已经是最好的医疗团队。   这里是迦南,拥有联邦最顶尖的水平,他要去哪里寻找比这里更有实力的专家?   伊凡眼眶泛红,却下意识看了贺昀一眼。   这样的消息对他已经是打击,那对和老师最亲密的大师兄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贺昀垂眸,直直看着病床上无知无觉的柏克伦。   暂时安全。   不容乐观。   这样的结果,他不能接受。   耳边再响起的对话只是嘈杂的噪音,他没去细听,又抬手描摹着这张早已熟记于心的轮廓。   柏克伦,已经到了迦南,你怎么还不醒?   “师兄……”   伊凡擦去眼角的泪痕,对贺昀说,“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贺昀充耳不闻。   忽地,看到柏克伦腹间,他记起医生的话,冷不丁开口:“他会昏迷,和他的伤有关?”   听到这句话,贺洛斯脸上的担忧微滞。   他也看向贺昀,心知对方问出这句话,绝不是随口一提。   医生想了想:“目前不能确定。当然,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这是唯一的致命伤。”   不排除这种可能。   贺昀神色无改,指腹从柏克伦的唇边一路滑到胸前。   他按在柏克伦的心跳,听到耳边传来满腔奔涌的怒海狂涛。   唯一的致命伤。   “贺昀——”   贺昀转眼,阴戾残酷的眸光正对上贺洛斯望来的眼神。   贺洛斯浑身一僵。   不得不承认,贺昀的天赋的确比他更强,只这一眼,他已经败了。   雄浑冰冷的压力源源不断倾倒而来,贺洛斯咬牙往前一步,接着说:“老师的病因还没检查清楚,这伤口只是一种可能,医生也不能确认,你不要冲动。”   “冲动?”   贺昀看着他,语气极尽凛寒,“如果不是贺家,他不会受伤,今天更不会躺在这里,你受他的指导,如今却为凶手辩护?”   贺洛斯说:“可老师两个月来一直恢复良好,怎么会突然昏迷?我不是为贺家开脱,是老师的说不定有其他的诱因!”   贺昀神色更冷:“不论有没有其他的诱因,他身受重伤是事实。”   “你——”   “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会留你一命。”   贺昀已经看回柏克伦,他淡声说,“但贺家的其他人,必须要死。”   贺洛斯脸色微变。   和贺昀认识两个多月,足以让他看清这个人的禀性。   除了老师,贺昀根本看不起任何人,而且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偏偏贺昀实力强大,他早已难望项背,今天会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番话,说明贺昀有绝对的自信能做到这件事。   况且,贺家在明,贺昀在暗。   当初贺昀就能在层层追杀中安然无恙,现在实力更强,只会对付得更轻松。   那贺家呢?   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贺家又有几个人能逃出生天?   “贺昀,”贺洛斯脸上涌着复杂,“你就不怕,我现在立刻下令包围这座医院,就算是你,也插翅难飞。”   贺昀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你可以试试。”   病房里的气氛三言两语间剑拔弩张,医生已经被强横凛然的压力逼到角落,瑟瑟发抖。   伊凡则快步往前,挡在贺昀和贺洛斯之间。   “大师兄,我知道老师现在的情况让你伤心,你们之前发生的事我也不清楚,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老师啊!”   伊凡看着贺昀,意有所指,“老师需要治疗,但在迦南,想维持最佳的治疗方案,需要的不止是钱……”   贺昀下颚冷硬。   他听得出伊凡的言外之意。   迦南是无可比拟的联邦核心,这里的医疗水平,对至少维持柏克伦的生命体征大有裨益。   而这些资源,是权贵的专利,他需要贺洛斯、也就是贺洛斯背后的贺家出面,才能确保柏克伦继续接受治疗。   以他的实力,推翻贺家很容易,想在短时间内取而代之,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伊凡又往前一步,劝说:“大师兄,你们的恩怨,先放一放吧?”   贺昀始终看着柏克伦,不置可否。   片刻,他轻身坐在床边,握起柏克伦完好的右手,闭眼抵在唇边。   —   系统松了口气:【宿主,这样的话,主角也会有顺利发展的时间。】   萧沉说:【任务进度。】   系统正要查看,画面自动跳转,又到了下一个场景。   “贺昀,两年来,当年的主谋全都丧命,你还不满意吗?”   时光荏苒,家族接连受创,贺洛斯的脸褪去残留的青涩,逐渐硬朗,也逐渐凝结阴影,“贺家伤害了你,确实有错,所以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满意?”   熟悉的冷漠声音从画外传来,“柏克伦还躺在病床上,你以为,这点代价就会让我满意?”   贺洛斯脸色难看。   他看向身前,主系统空间的画面也随之放大。   贺昀挺拔的背影立在树下,披着满身斑驳夺目的金色日光,却仍像冰川不化的寒霜。   贺洛斯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贺昀抬手,掌心接起树影间微晃的光斑:“很简单,整个贺家,才是伤害柏克伦的代价。”   明白贺昀的决定无法撼动,贺洛斯脸色愈发难看:“……贺昀,迟早有一天,我会和你一决胜负。”   贺昀没有回头,语气是不作掩饰的轻蔑:“就凭你?”   贺洛斯声音坚毅:“没错,就凭我!”   他看着贺昀的背影,“到那一天,你会后悔今天放过我的决定。”   贺昀低头看着掌心摇晃不定的暖光,闻言,他缓缓收拢五指,把暖意握进掌心,才径自离开。   他只说:“你做不到。也没有让我后悔的资格。”   画面定格在贺洛斯微怒的脸。   随后结束播放,场景不断跳转。   【宿主,小世界流速过快,最新节点无法定位。】   【已检索任务进度,目前进度——】   系统忽然停住话音,转而播报。   【宿主,主系统通知……】   上次主系统发来的通知还历历在目,它刚有不好的预感,加载页面果然亮起警示红灯。   整个休息区闪烁着红光,响起警告,面板上又骤然跳出熟悉的六个大字。   “任务即将失败!”   紧接着是主系统提醒。   “警告!本次任务需要宿主立刻返回小世界补救!”   系统的面板也自行浮现。   【正在载入,请稍后。】   早有预料,萧沉没有意外。   属于空间跳跃的迹象正在波动,他扫过恢复跳动的画面,缓缓闭眼,开始传送。   —   【信息载入完成】   【宿主目前身份已确认:迦南洛卡第一军校教师】   【机甲系操作指导教师萧沉,人物信息已改变,请宿主谨慎使用】   萧沉还没睁眼,身边就传来焦急的声音。   “萧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现在不能去学校了,机甲系的贺洛斯在附近遇袭,我们得先去救人!”   系统也紧急调取监控视角,投放到面板上。   画面里,贺洛斯在宽阔的街道往前疾冲,七八个黑影追在他身后,实力虽然看得出有所不如,但贺洛斯受了伤。从放大的伤处局部看,伤势影响了他的行动。   黑影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显然有备而来,为免意外,都没有逼得太紧,力求耗尽贺洛斯的精力,而不是和他殊死一搏。   萧沉透过面板再看飞行器规划的路线。   是相反的方向。   【更改路线。】   系统回答:【好的。路线已更改。】   飞行器悄然转向,全速往贺洛斯的方位前进。   不多时,车窗外有异响接连闪过。   “萧老师,就是那里,我们走!”   车门立刻打开,一道人影窜飞出去。   萧沉也从车座起身,闪身没入夜色。   【宿主,贺洛斯躲在这栋楼里。】   萧沉飞身进了大楼,余光看到四道黑影也在各个角落搜寻。   看到他,黑影们互相对视,手里的能源枪同时抬起——   “砰!”   还没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四人已经倒飞出去,撞在墙体,纷纷陷入昏迷。   萧沉没再动作,淡声道:“出来吧。”   两个呼吸后。   一道人影卸去身上的伪装,迟疑着走出来:“你……为什么救我?”   萧沉腕上的光脑亮起。   迦南洛卡第一军校的教师铭牌在投影中缓缓转动,这是无法仿造的唯一编码。   贺洛斯彻底放下心来。   萧沉。   他看着这个名字,欠身道:“多谢萧老师出手相救!”   萧沉只说:“走吧。”   贺洛斯应了一声,捂着血流不止的右臂,跟在他身后走出这栋大楼。   到了门口,萧沉脚步微顿。   他转眼看向不远处空无一物的阴影,须臾,又收回视线。   —   与此同时。   监控室内。   “咳!”一个beta被呛得满脸通红,咳得惊天动地。   “没事吧你?”   beta摇头,下意识看了看监控画面。   那里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可那张看不清面容的脸还在脑海,不知道为什么,让他隔着遥远的距离、在星网这一端都感到一阵寒意。刚才被看一眼,把他吓了一跳,差点被没喝完的半口水呛死……   他一边想着,边打开回放,不断放大,直到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为止——   “嚯!”   同事偷瞥过来,被他震惊,“你小子,拿老板的设备偷拍谁呢?这人是长得有点小帅,可为了偷拍人家被老板弄死,不值当吧?”   小帅?   beta翻个白眼:“你才偷拍呢,这个人救了贺洛斯!”   听到这句话,同事又上下左右看了一圈这张照片,最后摇了摇头:“嗯,肯定不是beta,不是我的菜。”   beta懒得理他,把视频传进光脑,站起来转身走向门外:“我去找老板,你先盯一会。”   “哦……”   beta出门,快步穿过走廊,敲响老板的门。   “进。”   老板的声音还是这么冷若冰霜。   beta像往常一样给自己加油,才鼓起勇气推开这扇门。   “阁下。”他低着头走到桌边,打开投影,“贺洛斯今天又被追杀了,受了伤,没有生命危险,所以我们的人没有出手,后来他被一个男性、看起来像是alpha的男人救走了。”   知道这些没有营养的东西老板根本不会感兴趣,他匆匆说完,就直奔主题,“这个男人,好像发现了我们对贺洛斯的监视。”   “好像?”   终于引起老板的注意,beta头皮却更发麻,忙把截取的片段单独播放。   画面最后在看向镜头的男人脸上定格。   对上这双眼睛,桌后原本漠然置之的身影骤然绷紧。   “阁下——”   “他是谁?”   贺昀猛地坐正,他死死盯着投影里的眼睛,低沉声音里有喷薄欲出的刻骨思念,问过一句,他呼吸微重,又追问,“他在哪?”   从未从老板口中听到过的迫切语气,让beta不知所措:“他……”   贺昀寒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不论这是谁。   不论他在哪。   贺昀心底霎时汇聚的的焦灼如浪翻涌。   不论如何。   他一定要见他! 第61章   “哎哟萧老师,今天幸亏有你!”   回到飞行器内,检查出贺洛斯的伤势并不致命,之前同行的老师才松了口气,对萧沉说,“这可是我们系主任最看重的亲传弟子——”   “艾琳老师,”贺洛斯皱眉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很多次,我的老师另有其人,请不要误导萧老师。”   艾琳干笑一声:“是我口误……啊,你放心,那几个人已经抓到,这次说不定会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的线索。”   贺洛斯扯了扯嘴角,面上浮起浅浅苦涩:“希望如此。”   艾琳看他如此,心里也不是滋味:“……还是先包扎你的伤口吧。”   “谢谢。”贺洛斯说,“我自己来就好。”   艾琳摇了摇头,只好重新转向萧沉:“萧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本来该先送你去学校的,没想到中间出了这种岔子。”   萧沉说:“没事。”   艾琳又说:“呃,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就当赔罪?”   萧沉倚在靠背,已经闭眼:“不用。”   “……”艾琳打量着对面的这张脸,有心多寒暄两句,可对方这样惜字如金,她只能败退。   之后一路再也无话。   到了学校,飞行器在学生宿舍前停下。   贺洛斯正要下车,听到车内忽然传来一句。   “明天上午八点,到一号小训练室找我。”   贺洛斯一顿,回头时,正看见艾琳张了张嘴,也很惊讶的样子。   她向萧沉劝说:“萧老师,贺洛斯今晚遇险,又受了伤,明天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萧沉扫过贺洛斯:“你想休息?”   相关信息传输完毕,贺洛斯在他脱离世界后的遭遇,面板上一目了然。   比起上一次返回小世界,这次过去的时间更短,只有三年。   三年间,贺昀没有直接击溃贺家,而是逐步蚕食贺家的资源,壮大自身。时至今日,贺家早已分崩离析,贺昀则成了迦南新贵。   而贺家覆灭,和贺家素有恩怨的势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家主已经身死,作为曾经的贺家继承人,贺洛斯不得已,成为各方势力泄愤的对象。   这次暗杀,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但通过职业杀手找出幕后主使,无异于天方夜谭。   好在贺洛斯是第一军校的学生,因天赋出众,受校方多重保护,即便难免受伤,至少性命无虞。   不过想胜过贺昀,只保住一条命,毫无意义。   这眼神没来由的熟悉,贺洛斯握紧双拳,沉声说:“我不需要!萧老师,明天我会准时到的。”   话落,他又对两人欠身,继续转身进了宿舍楼。   艾琳看着他的背影,又张了张嘴,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干涉。   再到员工宿舍,她把萧沉送进住所,离开之前,才忍不住又劝一句:“萧老师,贺洛斯他……情况有点特殊,请你对他不要太过苛责。”   萧沉说:“嗯。”   “……”艾琳实在不能从这一个字里听出对方是否在敷衍,却又不好过多透露,“那萧老师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她走后,萧沉去了卧室洗漱。   【宿主,这次任务……】   系统欲言又止。   它不明白。   有过前车之鉴,主系统为什么又拖了这么久,才让宿主返回小世界。   既然宿主这次的身份是主角的指导老师,更应该尽快回到主角身边,帮助主角迅速提升能力才对。   可主系统对这两次任务的监视无时无刻,它没有把这句疑惑问出口。   它最后只说:【根据测算,本次任务完成的概率极低,请宿主谨慎制定计划。】   萧沉看向它打开的信息界面。   相比上一次任务,贺昀没有为难主角本身,这让主角拥有相对良好的发展环境,且家族覆灭,贺洛斯有充足的理由和贺昀反目成仇。   按主系统的期望,主角应该在这三年中成长迅速,最终顺利击杀贺昀,以达成它的目的。   可惜,事实和它期待发展的方向截然相反。   贺昀的权势扶摇直上,实力也永无止境。   主角却跌入谷底,和贺昀之间的差距日渐增大,三年汇总,已经是无可逾越的鸿沟。   一年前的贺洛斯还有信心和贺昀一决高下。   到了今天,他失去的不止是高高在上的身份,将还有面对贺昀的勇气。   这不是贺洛斯的意愿,是不能避免的事实。   否则,主系统不会主动再让他回到贺昀身边。   —   次日。   七点五十五分。   贺洛斯打开小训练室的门,看到里面还没有萧沉的身影,他继续走进门内,自顾自开始训练。   没两分钟,伊凡也推门进来:“师兄,你说的那位老师呢?”   “还没到。”   贺洛斯说,“我看他性格有点冷淡,一会你见到他,注意一点。”   伊凡笑了笑:“冷淡?再冷淡还会比得过老师吗?”   提起这两个字,两人都沉默几秒。   贺洛斯拍了拍伊凡的肩膀,假作轻松:“你别说,我感觉他跟老师有点像,神态、语气,都有一点,就是……”   说着,他看了看伊凡,“长得很不像。”   伊凡也重新露出笑意:“性格像就很巧合了,怎么可能会长得像。”   贺洛斯抬手捏起他的袖子,捻成一团,小声说:“总之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要……”   伊凡追问:“不要什么?”   金属门开启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伊凡下意识回过脸,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想到贺洛斯的话,他先看向对方的脸。   看清的瞬间,他眨了眨眼,扭头和贺洛斯对视。   贺洛斯往前一步,向萧沉介绍说:“萧老师,他是机甲系三年级的伊凡,今天陪我一起过来,请不要介意。”   伊凡也到他身边,欠身说:“萧老师。”   萧沉没有意外:“留下吧。”   伊凡和贺洛斯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高兴。   能轻松击溃围剿的杀手,这位萧沉老师的实力不可估量,有这样的人亲身指导,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多谢——”   只是话音没落,刚闭合的金属门再次打开。   贺洛斯皱眉。   他进来时就设置了请勿打扰,说明这间训练室有人使用,怎么会还有人进门。   要知道在机甲系,小训练室使用率很高,所以校方准备了很多,全部满员的情况极少,况且现在是早上八点,更不会没有空闲的训练室。   “我去看看。”贺洛斯说完,迎向渐渐在门口显露的身影,可还没走出两步,看到来人是谁,他停在原地,脸色微微变了,“怎么是你?”   当年追杀贺昀的主谋,他认同死有余辜。   可整个贺家都在贺昀手里化为乌有,再和贺昀同处一室,他实在做不到心平气和。   伊凡也语气复杂:“……大师兄。”   贺洛斯已经回神,沉声说:“贺昀,学校不允许校外人员进入教学区域,请你离开这里!”   说着,他转向贺昀身后的女人,“艾琳老师,你身为学校职工,难道不该拦住他吗?”   艾琳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贺洛斯,贺昀阁下现在是我校的特邀学员,可以在校内任何区域自由行动。”   特邀学员?   贺洛斯紧紧皱眉。   这时,同样跟在贺昀身后的beta走出来:“贺先生,第一军校的学员档案里,一直都有贺昀阁下的录取记录,只是当时阁下另有重要的事需要处理,才会直到今天才办理入学手续。”   贺洛斯的脸色没有因这句话转变。   录取记录?   当年没来报道,学校怎么可能还留有贺昀的档案,现在能够入学,无非学校看重贺昀的身份,想把迦南洛卡第一军校的名字烙在贺昀的个人荣誉里。   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贺洛斯自认也没资格置喙,他只说:“那就请你离开这个训练室。”   说完,他看向贺昀,才发现贺昀从进门起落在萧沉老师身上的视线,至今没有移开半分。   艾琳也注意到这一点,忙介绍说:“阁下,这位萧沉老师是我校特意邀请的优秀训练指导教师——”   “出去。”   “……”艾琳噎住了,碍于对方的身份,她没反驳,讪讪离开了。   有她这个鲜明的例子,另一侧的beta一言不发,只跟着老板走进训练室内,来到萧沉面前。   天呐。   真人比监控里还好看?   走得近了,beta还在绞尽脑汁寻找近距离偷瞄这个备受老板关注的男人,就听到老板低声开口。   “是你吗?”   简短的三个字。   室内一片安静。   贺昀的神色一如往常,但没人听过他这样的语气。仿佛小心翼翼。   萧沉没有开口,眼前的系统面板却自行跳出,显露出上面鲜红的警示文字。   【警告!禁止在目标面前暴露身份!】   仍是来自主系统的提醒。并且日益直白。   它对任务目标的忌惮与日俱增,已经难以掩饰。   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它还是宁愿让他继续执行任务,说明对于这个目标,主系统已经无计可施。   “大师兄,你认识萧老师?”伊凡不由出来缓解气氛,他看向萧沉,“如果你们需要叙旧,这场指导训练可以另找时间,我们随时都可以。”   萧沉说:“不用。”   贺昀看着他:“没错,不用。你是老师,我是学生,既然要指导训练,应该也算我一个。”   贺洛斯皱眉正要说话,被伊凡压住肩膀。   他转脸,看到伊凡对他摇了摇头。   “大师兄说得没错,萧老师负责指导所有学生,就算他不同意,也不是由我们做决定。”   贺洛斯才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场边,等萧沉发话。   贺昀还在原地。   他盯着萧沉的眼睛,又道:“难道你不敢和我交手?”   萧沉轻易看出他的目的。   从战斗方式入手,他还想进一步确认。   系统正在担心。   宿主从主系统口中确定了两个目标是同一个人,所以说,目标是再次一眼认出了宿主。   上个世界中,目标好像还有些犹豫;这一次,却似乎笃定宿主就是柏克伦。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宿主不是样貌改变,而是彻底换了一具身体。   还是说,目标虽然在主系统的监视下,可本源还在成长——   系统不敢深想。   对于主系统要对付的人物,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抹杀。何况任务还是宿主亲自执行,难度再高,总会成功。   它于是尽责地提醒:【宿主,目标对你的身份抱有怀疑,建议与目标保持距离,尽量打消目标疑心。】   然而宿主没有采纳它的建议。   萧沉已经闪身进了场地。   贺昀随之一起落地,直觉心间燃起的鼓噪愈演愈烈,一如三年前失控。   三年。   他等的时间足够久了。   昨晚,他用了整整一夜调查这个所谓指导教师的底细。   属于萧沉的人生,是一张简单到完美的履历,他调用了一切手段,都找不到这个人的半点瑕疵。   但除了虚假的幻影,没有人能做到无懈可击,当幻影注入生命,就会露出蛛丝马迹。   来到迦南的第一天,就去救下有生命危险的贺洛斯;正式入职第一军校的第一个工作日,就对只有一面之缘的贺洛斯和伊凡另眼相看。   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偏偏是这个人,偏偏是这两个学生。   贺昀看着面前这张陌生的、熟悉的脸。   柏克伦,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做?   —   台下。   伊凡看了看身旁的贺洛斯,眼神带着担忧:“师兄……”   贺洛斯只怔怔看着训练场上的两道人影,心里满溢的,只有挫败。   以他的实力,这两个人的动作,他竟然连看清都需要运极目力,何况做出反应。   原来贺昀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吗?   那他呢?   三年,他落后贺昀的不止一星半点,今天亲眼见到,才明白差距有多明显。   击败贺昀。   这曾经是他的目标。   现在看来,根本只是奢望……   听到伊凡的声音,他扯起一抹苦笑:“放心,我还没那么容易认输。”   伊凡沉默片刻,对他说:“加油。”   大师兄从没对贺洛斯下过手,甚至三年间,他隐约有所察觉,有一股隐蔽的势力在保护贺洛斯。   他猜出这股势力可能出自大师兄,却从没对贺洛斯提起。   他明白大师兄保护的原因。   ‘看在他的面子上’,这是大师兄的原话。   身为老师的学生,他也曾受过大师兄帮护。   可对现在的贺洛斯而言,这不是保护,而是耻辱。   这一点大师兄也一定很清楚。   只是……大师兄想做的事,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伊凡暗叹,握住贺洛斯的手:“认真看吧,对我们会有帮助。”   贺洛斯也沉默着点了点头。   直到二十七分钟过去,两道缠斗的身影遽然分开,覆盖训练场的护盾光芒随之熄灭。   伊凡愣了愣,下意识问:“谁赢了?”   贺洛斯又是挫败:“我也没看清。”   伊凡转向场上。   原本落向场地右侧的贺昀还没点地,身形急转,转瞬回到萧沉面前。   他一把扣住萧沉的手腕,漆黑眼底涌进源自心底的辉熠,目光如炬。   “是你!”   场边的贺洛斯和伊凡又对视一眼。   看样子贺昀和萧老师确实认识,可这两个人的相处,实在有些怪异。   伊凡余光看到贺昀的手,神色更是微妙。   这样亲密的举动,据他所知,贺昀只对老师做过。   贺昀没去在意旁人:“到了现在,你还要否认吗?”   萧沉任他动作,只说:“去休息吧。”   系统没再多余提醒。   这种情况,上个世界里宿主也经历过,那个时候宿主摆脱目标就易如反掌,不需要它多话。   它安心地等待着。   一分钟。   一小时。   三小时——   慢慢的,系统意识到哪里有点不对劲。   奇怪……   一个上午了。   宿主怎么还不行动? 第62章   坐在小训练室休息区,伊凡看着场上正在对贺洛斯指导的萧沉,心里早在两小时前就升起的怪异,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浓郁。   分明是两个人,可这样的作风,这样的战斗方式——   伊凡双手交叉,一团握紧。   如果不是三年过去,如果不是确定老师就躺在医院里,他几乎要怀疑,这是三年前的画面重演了。   只是在三年前,他们不是在线下的训练室中接受老师教导,是在星网的拟态环境里。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区别。   伊凡放轻呼吸。   世上会存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巧合吗?   他也和萧老师对战过,可以确定,萧老师和老师的作战方式、乃至指导的技巧,都一模一样。   是在故意模仿吗?   伊凡天马行空地想。   这种情况,好像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   这个念头刚成型,转脸看到一场指导结束、立刻迎向萧沉的贺昀,他还没理清的思绪又乱成一团浆糊。   这样的强者,模仿另一个人的作战方式已经匪夷所思,可同时模仿另一个人的言行举止?   这如果不是巧合……   伊凡恍惚地站起来。   其实一开始他也没有深想。   但大师兄见到萧老师的表现,让他不得不多想。   而萧老师和大师兄之间的相处,也让他处处想起三年前。这种相似程度,已经不像是模仿,而是真真切切、好像老师换了一个身份,重新回到他们身边。   “想什么呢?”   伊凡看向走来的贺洛斯。   对方喘着粗气,大汗淋漓,脸上虽然满是疲惫,却也透着异常的兴奋。   这是三年前的常态,最近三年,他几乎没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和萧老师对战,显然让他收获良多。   伊凡把手里的水递给贺洛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萧沉和贺昀。   他忽然问:“你有没有觉得,萧老师有点熟悉?”   贺洛斯喝水的动作一顿。   他也扭头看了看萧沉,又喝下最后一口水,轻叹一声:“你也感觉到了是吗,他和老师真的太像了。”   站在萧沉面前,他感受到的是独属老师的强势气场。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不是alpha之间的等级压制,也不是贺昀身上那种锋芒毕露的冰冷,他只知道,当老师真的动手,他很难升起反抗的念头。   此外,还有两人对他们的态度,时隔三年,还是一如既往。   他起先想过,这种相似可能另有图谋。   可转念一想,他早已不是当年的贺洛斯,一个丧家之犬,哪还有资格让这种强者对他图谋。   除非,萧老师的目标不是他。   贺洛斯放下手里的空瓶,视线转到萧沉身前的贺昀身上。   但贺昀的缜密残酷,这三年整个贺家深有体会。   除了老师,其余一切,贺昀一概头脑冷静得不像个人,欺骗他,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另外最关键的一点。   在他们三个人面前,不论萧老师到底是谁,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伪装。   如果他和老师无关,那么看不出他伪装老师的痕迹;   如果他和老师有关,那么,也根本看不出他想遮掩。   “你觉得,他……”   贺洛斯回眼,抬手拍了拍伊凡的肩膀:“别想了。老师,还是萧老师,难道必须要分得清清楚楚吗,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该做的,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交代。”   伊凡一愣,看向贺洛斯。   今天的他,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贺洛斯握起拳头,举在和伊凡之间,沉声说:“伊凡,有老师指导,我会进步得更快,距离我的目标就不会再遥远!”   伊凡看了看他,迟疑几秒,还是犹豫着提醒他:“师兄……老师也会指导大师兄的……”   “……”贺洛斯眼角抽搐两下,又转向身侧。   看到不远处的场景,他面无表情地说:“他估计没心思放在训练上了。”   伊凡也看过去,不由陷入沉默。   —   “训练这么久,你饿了吗?”   贺昀几乎贴近萧沉身前,十指相扣的手落在身侧,空出的左手抚在萧沉颈侧,为他整理微乱的衣领,他低声说,“我知道一家餐厅,味道还不错。”   萧沉扫过时间,转眼看向休息区的两人。   贺洛斯以为他是要邀请,婉拒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明天上午八点,我会来检查你们的进度。”   贺洛斯说:“……好的。”   贺昀也收回视线,拉着萧沉走向门口。   系统正在萧沉脑海中疑惑:【宿主,你教导主角,是为了帮助他们击败目标,可目标也接受你的指导,实力增长会变得更快,这样是否会对计划不利?】   萧沉说:【他是学生,我是老师,他有权这么做。】   系统有些担忧:【没有办法让目标退出吗?继续这样下去,主角更加不会是目标的对手——】   萧沉说:【怎么,你有计划?】   【……】系统顿时偃旗息鼓。   宿主都做不到的事,它怎么会做得到。   可之后看着宿主和目标单独出门,它又提醒:【宿主,本次补救任务,你的本体能力依旧大幅受限,只能发挥百分之十的实力,请小心目标再次对你不利。】   萧沉看了贺昀一眼。   三年时间,贺昀沉稳很多。   自再见面,他没有太多流于表面的情绪,比起传回主系统的画面,表现还算冷静。   贺昀似有所觉,也转脸看过去。   对上萧沉的视线,他先是一怔,继而轻笑,扣住萧沉的手收得更紧:“车就在外面。”   萧沉说:“嗯。”   贺昀看着他,又说:“吃完饭,我们可以再去附近转转。”   萧沉说:“我下午有课。”   贺昀收回视线,正要开口,又听到他说。   “明天吧。”   贺昀倏然回眼看他:“你……”   萧沉说:“不方便?”   贺昀回神,轻声说:“方便。”   他久久看着萧沉的脸,再说一遍,“只要是你,我随时随地,都很方便。”   话落,两人并肩走出训练大楼。   没多久,飞行器载着两人升空,往中心广场的方向驶去。   到了餐厅,两人携手下车进门,走到包厢,贺昀随手把椅子挪到萧沉左手边。   直到落座,两只手始终没有分开。   引路的侍者一直恭敬低着头,这时走上前来为两人点餐,才看到两人的脸,不禁微微睁大眼睛,一时竟然感觉目不暇接。   他偷偷瞄过贺昀,又去偷瞄萧沉——   “你在看什么?”   侍者一颤,还没来得及反应,结果看见客人原本桌下的手抬起,轻轻搭在桌面,十指交握。   “……”侍者愣了愣。   啊?   这不是两个alpha吗?   “管不好你的眼睛,我不介意帮你保管。”   听到这道冷漠的声音,侍者吓得连连鞠躬道歉。   贺昀冷声道:“出去。”   话落,他转向萧沉,细细打量。   这张脸的轮廓,和这双眼睛最匹配,他没有半分不习惯。   只是,相比而言,他更希望对方永远是从前的模样。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惹人注目,永远只是他一个人的宝藏。   贺昀垂眸,倒了一杯水放在萧沉面前:“这三年,你还好吗?”   萧沉没去在意他的默认,只说:“最近这段时间,不要针对贺洛斯和伊凡。”   贺昀眸光闪动。   除了柏克伦,没有任何人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虽然已经确定萧沉就是柏克伦,但两者每多一分共同点,都是在他确定的基础上再多提供一分证据。   何况即便萧沉没有承认自己是柏克伦,可同样没有否认。   也许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贺昀没再追问,转而说:“他们是你的学生,只要不来找我的麻烦,我当然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萧沉看他一眼。   记起贺家,贺昀避开他的视线,抿唇片刻,又低声解释:“贺家曾经千方百计想置我于死地,又让你身受重伤,现在的下场,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我可以放过贺洛斯,是因为他对这件事不算知情,至于他父亲,纵容贺家内部自相残杀,手上也沾了不止一条性命,死有余辜。”   萧沉说:“嗯。”   贺昀看他的神情:“你不生气?”   萧沉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闻言,贺昀缓缓提起唇角:“你说得对。我没有做错,你当然不会生气。”   【……】   系统越听,线路里传递的不对劲越浓。   怎么宿主这次返回小世界,和上一次的做法完全不同?   不仅没有在目标面前伪装成另外一个身份,和目标的谈话内容,还全部涉及和柏克伦相关的内容。   目标作为梁潜时,哪怕宿主进行伪装,都不能打消他的疑心;现在宿主简直是在默许目标的猜测,难道对计划会更有利吗?   系统迷茫着。   宿主的决定从来都是正确的,它认为不该生出质疑。   这么做,一定有宿主的道理。   忽地,系统一振,说道:【宿主,主系统通知——】   【不用念了。】   萧沉说,【告诉主系统,它想交流,就亲自来见我。】   系统想了想,还是依言照办:【好的。信息已转达。】   萧沉关了面板。   主系统也如他所料,没有出现。   他很清楚,每次交流都会暴露关键信息,如非必要,主系统不会再露面。   萧沉看向贺昀。   比如上一次,他从主系统口中确认了两件事。   目标为同一个人是第一件。   第二件,则是目标的情绪波动会对空间传送产生影响。   早在当初,主系统试图强制传送被梁潜阻止,目标的能力就初显端倪。   在那之后,主系统被迫和系统失联、且在恢复联系后宣布任务失败,也足以看出目标能影响的不是空间传送,而是主系统本身。   他确定的,是产生这种影响的钥匙。   情绪波动。   相比梁潜,贺昀的情绪起伏更大,也更频繁,对主系统造成的威胁无疑更多。   所以主系统迫切需要他离开小世界,离开贺昀身边,为此不惜放弃进展顺利的任务,把希望寄托于世界主角。   不过三年过去,希望破碎,主系统走投无路,还是故技重施,进行强制折返。   但这样直线的思维逻辑太过天真。   它早该明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会是正确的决定。   【宿主,任务内容有变更,请问是否查看?】   萧沉说:【不急。】   系统一愣。   在询问的时候,它已经准备好打开面板。毕竟宿主一向以任务为最优先,任务信息有变更,也都是在第一时间了解,可今天……   萧沉正从桌边起身。   贺昀当即坐直,作势正要随他站起,却被他单手按下。   “你要去哪?”   感受到肩上的力道,意识到萧沉的拒绝,贺昀脊背僵硬,握住他的手猛地用力,脸上的平静一点一滴褪尽,眼底深处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阴影,“为什么要拦我!”   萧沉垂眸看到他的神色,看到这双眼神,按在他肩上的手划过他颈间,落在他冷硬绷紧的侧脸。   熟悉的温度轻易抚平狂卷的焦灼。   贺昀平缓着呼吸,再抬眼,他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让我陪你一起。”   萧沉告诉他:“我去洗手间,你在这等我。”   贺昀摇头:“我——”   萧沉的指腹在他下唇轻轻摩挲,蓦地,俯身到他面前。   贺昀的话滞在喉间,双手不由紧紧用力,屏息看着他动作。   萧沉就近看着他几乎怔愣的眼睛,须臾,才抬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轻轻吻过。   “我很快回来。”   贺昀握在扶手的左手用力得酸胀,直到萧沉的背影没入门后,后知后觉看向不知什么时候松开的右手。   良久,他握拳按在酥麻的唇上,压不下唇角的弧度,又张手按在眉眼。   那,好吧。 第63章   陪贺昀吃过午饭,萧沉回了第一军校。   他目前的身份是指导教师,每周有三天需要指导学生训练,出于习惯,他接手了这个身份的工作内容。   贺昀仍在萧沉身侧,下课铃响,他第一时间回到萧沉身边:“你的课上完了,现在去哪?”   萧沉关了教材,没去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搬到我那。”   萧沉转眼。   贺昀正看着他:“和我一起住吧。在学校你也不方便,何况——”   萧沉已经颔首:“可以。”   贺昀一怔。   即使是预料中的答案,可他没想到萧沉答应得这么轻易,停顿一秒,才往前一步,唇边又挂起不自知的笑意:“你什么时候能走?”   萧沉说:“随你。”   闻言,贺昀眼底闪熠更浓:“那就现在吧。”   萧沉还没开口,掌心有五指游鱼似的钻进来,又和他十指紧扣。   贺昀握紧萧沉的手,眸光里的愉悦肉眼可见。   他往前一再贴近,忽地前倾,在萧沉唇上快速吻过。   萧沉垂眸看他动作。   贺昀却避开视线,没再抬眼,当即转身,拉起萧沉走向门外,又低咳一声。   “我们回家。”   萧沉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渐深。   人的情绪无非四种,喜怒哀惧。   除去最后一类,贺昀已经尝遍。   但尝到的滋味不够极致,情绪起伏达不到峰值,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宿主,】   系统这时忽然踌躇着出声,【你为什么要答应目标住在一起的要求?最新的任务,是帮助主角尽快成长,让他们尽早追赶目标的脚步,并最终与目标决战,促进主角报仇雪恨,宿主这么做——】   萧沉打断了它:【这是最后一次。】   系统一愣。   萧沉说:【让主系统来见我。】   【……】系统没想到,它听从主系统指令,以自己的口吻询问相关事宜,也会被宿主察觉,【……好的。】   没多久。   面板闪烁。   鲜红的字体出现在萧沉面前。   【宿主萧沉,目前任务走向已偏离,请调整。】   这行字的语气比起上一次,要更冰冷机械,表达着主系统显而易见的不满。   萧沉淡声道:【在我身边,贺昀不会高强度训练,实力停滞,和主角此消彼长,是完成任务最简单有效的计划。】   面板上空白几秒钟时间,才显现出第二行字。   【小世界内今天上午,宿主在训练主角时,同时与目标作战指导,对计划十分不利。】   萧沉说:【他认定我是柏克伦,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   面板上又是两秒空白。   【任务已明确告知,禁止向目标暴露身份,宿主不该默许目标猜测,并且应加以引导,避免发生不可逆转的影响。】   萧沉说:【贺昀需要对我信任。一个陌生人,凭什么让他言听计从?】   主系统沉默许久,才继续发言:【这个计划,宿主并未向系统询问可行性。】   萧沉说:【怎么,你有更可行的计划。】   主系统再度陷入沉默。   这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良久,它又表达自己的意愿。   【请宿主提供完整计划,我将为你深度计算。】   萧沉看着这行字,转而说:【看来上一次的教训,对你而言还不足够。】   【教训?】   萧沉说:【归还系统权限,百分之三十。】   这一次,主系统的回复很快出现。   【不可能!】   萧沉不以为意:【你有两个选择,归还百分之三十,或者开启空间传送。】   系统面板猛地闪烁。   一道人影慢慢显现,仍是温柔姣好的女性形象。   【抱歉。刚才是我计算失误,对宿主造成误解,请不要介意。】   萧沉看着它:【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   人影微微扭曲,可模拟出的声音依旧端庄柔和,如沐春风:【请宿主理解,本次任务世界等级不高,且任务没有生命危险,系统功能如解锁共百分之六十五,可能会对原住民及小世界本源产生影响。】   萧沉说:【那也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人影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百分之十五——】   萧沉语气淡淡,打断了它:【你应该明白,挑战我的耐心,对你没有好处。】   主系统人性化地皱紧眉头。   话说到这个地步,它仍旧不肯妥协,已经说明这个要求它难以接受。   萧沉摆手,空间传送倒计时随之出现在面板一角。   看到它,人影脸上的笑容终于不见:【在小世界内,系统功能解锁百分之五十,足以应对一切危机,在这之上,超出再多没有意义。】   萧沉说:【这是我的决定。】   人影还想说话:【可——】   萧沉看它一眼:【我希望你记住,我的决定,不需要质疑。】   这句话落,人影忽然狠狠闪烁。   很快,模拟的情感从它眼睛里消散,只剩数据化的非人机械,声音也失去柔和:【百分之三十系统权限已归还,请宿主谨慎使用。】   面板上冷不丁跳出无数功能可使用通知,萧沉脚下停住。   “怎么了?”   贺昀回头,见他停在原地,也往回走到他身旁,“还有事?”   萧沉转眼看他,只说:“走吧。”   贺昀握紧他的手,笑道:“好。”   等在路边的飞行器在两人靠近时自动开启。   贺昀拉着萧沉进去,落座时也没分开。   路上,系统清空数据,及时反馈:【宿主,主系统标记了传送功能,再次使用将会上传通知。】   萧沉没去在意。   主系统掌控万千子系统,需要从它手中祈求奖励的普通宿主对它也只是消耗品,它早已习惯至高无上的地位,注定逻辑固化,这对时刻需要更新迭代的数字生命是致命因素。   它正在转化为人类模式,有浅显的情绪表达,却还没有进化成完整的人性思维,不足以支撑它完全解读属于人的深层想法。   系统又说:【抱歉,子系统无权干预主系统,也不能拒绝主系统的要求。】   【嗯。】   系统从视角中观察宿主,发现他没有生气的迹象,才放松下来。   刚才宿主与主系统的谈话它全程旁听,结果又是以宿主完胜告终,它没有惊讶,只是庆幸这样一来,主系统大概不会再来找麻烦。   至于谈话的内容,系统想,其实它和主系统有同样的疑惑。   如果不是主系统按捺不住,它也在偷偷怀疑。   返回小世界没有把更多精力放在任务注明需要帮助的主角身上,反而陪目标的时间更多,甚至对目标有求必应——   它简直不敢相信。   难道宿主对目标的重视,竟然超越了任务?   听完宿主的计划,系统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为了继续拖延目标进度。   它就知道,宿主总是以任务最优先的。   万千世界里,宿主见过的人无所不有,又怎么会一个人破例?   就是……   宿主为什么要求再解锁百分之三十的权限呢?   不仅是就像主系统说的,共百分之五十的权限足够应付低等小世界,提升得再多没有意义;还有宿主在执行该任务以来,除了寥寥几次,基本没有使用系统,解锁权限的多少,对宿主无关紧要。   而且它还记得,系统功能会对目标产生影响,有概率会导致任务失败,主系统对权限提升也非常抗拒,可以肯定这对任务没有好处。   这不会阻碍宿主的计划吗?   系统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放弃了思考。   大概,真的只是对主系统一再质疑宿主决定的惩罚吧。   —   半小时后。   飞行器落进一片庄园,在一栋最不起眼的别墅前停下。   下车看到别墅的模样,萧沉看了贺昀一眼。   贺昀含笑介绍:“眼熟吗?这是按兹特区那套房子一比一建成的,从里到外,和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一模一样。”   萧沉走进客厅,视线扫过横躺的两台拟态仓,看到角落里还堆着熟悉的器械。从使用痕迹看,不是最新购置,是贺昀曾使用的那一批。   “这些都是你的财产。”   贺昀随着他的视线一一看过,“也是我的礼物。”   “欢迎主人回家!”   萧沉转向机器管家露出微笑的电子屏。   贺昀说:“它也和三年前一样。”   萧沉说:“你住在这?”   “对。”   贺昀拉着他继续上楼,“我想住在熟悉的地方。”   萧沉走上同样一比一复制的楼梯,绕过走廊,来到第一个房间。   同样的装饰、布置。   贺昀打开的,像是通往三年前的传送门。   “从今天起,你也住在这里,怎么样?”   萧沉注意到他的用词:“也?”   贺昀眼神微转:“这里目前只有一个卧室,其余房间都没装修,还不能住人。”   话落,他拉着萧沉继续走到床边,“这张床够大了,躺下我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萧沉还没开口,被他推着坐下。   “不信,你可以试试。”   贺昀说着,俯身按在萧沉肩颈,对上萧沉的目光,他又倾身往前,整个人的重量压进萧沉怀里,两人双双倒进柔软的床面。   萧沉揽在贺昀腰后,把人扶正,却感觉一只手拉起他的衬衫,摸索着滑进腰间。   他扣住这只手腕,但作乱的手掌落在温热的腰腹,动作自行停住了。   贺昀还没松开萧沉的手,把它按在心口,随后半撑起身,低头看着床上似乎困在他双臂之间的萧沉。   他细细看着萧沉的双眼,看着这双似乎和以往不同的眼神,低声问:“所以你同意吗?住在这个房间。”   萧沉没有拒绝:“嗯。”   听到这个字,贺昀怔怔片刻,倏地抬手拥抱住萧沉肩膀,再次俯身,深深埋首萧沉颈侧。   萧沉转脸,只看到他微乱的短发。   “贺昀?”   另一道心跳亲密无间,就在胸膛。   沉稳,从容,和记忆里完全吻合。   贺昀没有抬头,一贯冷漠的嗓音轻得像呢喃:“你变了。变了很多。”   萧沉说:“变得不好吗。”   “好。变得很好。”   贺昀低声说,“只是你变得太好,会更让我怀疑,这会不会是一场空梦?”   萧沉微顿,揽在他腰后的手划过他的脊梁,落在他颈后,稍稍用力:“放心,这不是梦。”   贺昀轻笑。   没错,他抚摸过真实的体温,感觉到真实的心跳,从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更真实得源源不断,正融进他的血液,灌满心底残缺的空洞,暖得发烫——   这不是梦。   这个人真切存在,此时此刻,就在面前,就在他的怀里。   贺昀缓缓闭眼,左手抱得更重,右手握得更紧。   三年。   他等得已经太久了。   即便是梦。   他也希望不会再醒。 第64章   房间里平淡的安静很快被机器管家打破。   “晚餐已准备完毕,请问是否需要用餐?”   贺昀紧紧抱着萧沉,久久没有动弹。   又过良久,他微微拉开距离,枕在萧沉肩侧,转脸看向萧沉:“我们该吃饭了。”   萧沉看他一眼,复又揽在他腰后,直接把人扣在怀里,从床上起身。   骤然腾空,贺昀下意识浑身绷紧。   感觉到腰间有力的手掌,他抿着压不下的唇角,重倚进萧沉身前:“你抱我下去?”   萧沉已经松手,闻言在贺昀腰背拍过:“站好。”   贺昀挑眉,依言在他面前站定,见他要走,突然往前一步,吻他一次。   萧沉回眼看他。   贺昀唇边扬起更深更浓的笑意,拉着萧沉走向门外。   机器管家走在两人之前,正尽职地汇报今晚的菜品。   对于它的话,贺昀一个字也没听清。   他握着萧沉的手,汲取着枯竭三年的温度,下了楼梯,走到餐桌前,落座也没松开。   察觉萧沉的视线,他也低头看了看交握的手,随即抬眼和萧沉对视,语气理所当然:“吃饭而已,一只手够用了。”   不等萧沉说什么,他接着补充,“以前你左臂受伤,也是只用右手吃饭的。实在不行,我喂你?”   萧沉无意和他纠缠,随他去了。   贺昀看他的神色,捏了捏他的拇指,也抿笑拿起筷子。   一顿饭后,两人回了楼上。   见萧沉要去洗漱,贺昀跟到浴室门口,低头把玩萧沉的手指,没有松开的意思。   萧沉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记起他中午的表现,忽而挑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再次吻过。   贺昀微怔,比起上次在餐厅,他这次很快反应过来,但来自眼前这个人的吻总是浅尝辄止,只轻轻点过,就已经离开。   “松手。”   耳边的声音和唇上的触感一起蔓延,贺昀还没升起松手的想法,先看见萧沉转身走进浴室。   他再低头,不争气的手比他的思想更快,果然已经照做。   —   萧沉从浴室出来时,贺昀还在门边,身上带着冲洗过后的水汽。   贺昀说:“楼下也有浴室。”   这种细枝末节,萧沉没在意。   他打开闪烁的光脑,消息界面是贺洛斯发来的消息。   洛斯:老师,听说您昨天才住进学校,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准备,我买了一些,您没在,我都放在您的储物柜里了。   萧沉:不用,带回去吧。   看到这条消息,走到一半的贺洛斯停住,操作回复。   洛斯:我知道现在还无法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和慷慨指导,可我只想尽自己所能为您做点什么,请您放心,这些东西不值钱。   萧沉:你asf   贺洛斯看着这行字,一时费解,又有些忐忑。   asf?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是老师的另类考验?   想到这,贺洛斯一凛,赶紧拉过一旁和他一起来的伊凡:“你快看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伊凡看见,也是摸不着头脑:“要不,你问问?”   贺洛斯眉头皱得像苦瓜:“那要是老师觉得我连这都悟不透,对我失望怎么办?”   伊凡被说得七上八下。   关键是不仅贺洛斯悟不透,他也悟不透啊。   两人正犹豫着,消息提示音又响了一声。   贺洛斯赶紧点开。   萧沉:把东西拿回去,我现在和贺昀住在一起,用不着你操心。   “……?”   贺洛斯和伊凡对视一眼。   “这个……”伊凡反复看着这条消息,“这好像……”   贺洛斯面无表情:“你想说,这不像老师的口吻?”   伊凡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他:“还有……”   贺洛斯深吸一口气:“别说了……”   他能看不出来吗?   口气这么颐指气使,这根本不是老师发来的消息,这是贺昀那个煞星。   他们两人现在住在一起,光脑如果不特意设置隐私模式,随时可以换个人操作,没什么稀奇。   还有刚才的那行字,八成也不是老师的考验,而是光脑前换人操作的间隙,不慎发送的乱码。   莫名的,他对这种谜底没感到震惊。   老师会选择和贺昀同居?   想到上午两人的相处、想到内心深处那个匪夷所思的猜测,这更像是天经地义的结果。   伊凡拍了拍贺洛斯的肩膀。   多少年的默契,全用在这上面了。   贺洛斯盯着对话页面,想到不论如何这条消息都是以老师的名义发过来,他还是回了一条。   洛斯:好的。   收到这条回复,贺昀帮萧沉关了面板:“你看,他不废话了,我就说这样才是一劳永逸。”   说着,他把手里的水递过来,看过萧沉的脸色,他坐在萧沉身旁,重新握起萧沉的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会阻止你和你的学生见面,我只是……”   萧沉说:“只是什么?”   贺昀垂眼看着掌心这只不再拒绝、却也从不主动的手:“我只是,不希望你的心里永远只有他们。”   萧沉看重贺洛斯和伊凡,他看得出来,因为这种看重和三年前一样。   这三年,他也曾想过。   曾经柏克伦关心学生,但这种关心并不体现在情感,更像一种责任。   回想起来,以柏克伦的性格,资质平平的伊凡和贺洛斯不可能得到那样的特殊对待。   当年他看得不够清楚,时隔三年,足够让他看得明白。   对于情感的支配,柏克伦十分吝啬。   也或许不是吝啬,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漠视。   好比对弈的棋手,落在棋盘的每一粒棋子对他而言需要各司其职,不该有丝毫偏差,所以他会上心,也会在意。   但棋子再重要,即使不可或缺,也只是一粒棋子,又怎么会让棋手付出感情?   萧沉就是这样的棋手。   贺昀想着,看向身侧。   不允许事情脱离掌控,所以曾经的柏克伦会一再关注伊凡。   对伊凡没有丝毫感情,所以当事情回到正轨,柏克伦也会结束这种短暂的关注,让伊凡自由发展。   到了今天,萧沉对两个学生的态度依旧没变。   “事情”还没解决吗。   贺昀敛眸。   一整天相处,他可以断定萧沉和柏克伦就是同一个人,有太多证据可以为此作证。   不提学生,只提这个人。   他曾在柏克伦身边,时常能听到断断续续的细碎空鸣,像神经接入星网的一瞬感应,那种空鸣不够清晰,也很遥远,却很真切。   三年前,柏克伦陷入昏迷,这种异响在他耳边消失,直到今天,同样的空鸣在他见到萧沉时响起,大概经年日久,变得更清晰、更接近。   此外,还有这个人的特殊体质。   一个凭昏睡就能自愈致命伤的人,在陷入昏迷后,反而伤势加重,几度生命垂危,这违背规律,很不正常。   就像他近年拿到的、关于柏克伦的资料。   和beta相差无几的alpha,生活在底层平民区,穷困潦倒,债务缠身。   从贯穿一生的十几条暴力犯罪记录来看,这个alpha从小到大的格斗水平比起普通beta尚且不如,却在遇到他的当天,变得无所不能。   显然,柏克伦不是柏克伦。   但没关系,名字只是代称,他想见的,自始至终就是近在眼前的这个灵魂。   前后两次出现,他知道萧沉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可这个目的是什么,他猜不到,也不打算追根究底。   他更想知道,在萧沉心目中,他会是什么样的形象。   是和伊凡一样的棋子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这么绝情,整整三年消失不见。   可如果只是棋子,柏克伦为什么坚持让他留在身边;临走之前,又为什么是那种表现?   “……”   贺昀不动声色。   空鸣声又在响起。   他抬眼,却在不经意间直直撞进了萧沉渊深如墨的眸光。   贺昀心弦微紧。   这双眼睛总显得深不见底,似乎看穿一切,让他连思绪都无所遁形。   旋即,萧沉收回视线,打开光脑里的备课软件,转而说:“你今天也累了,不必等我,去休息吧。”   【已追踪主角动向,定位地点为,迦南洛卡第一军校学生宿舍。】   把结果展示在面板上,系统匆匆结束了对话,生怕产生影响。   “我不想休息。”   贺昀倚在沙发,侧身靠在萧沉肩上,“我想等你。”   话落,他在萧沉肩颈吻过。   看到萧沉在光脑操作的手指微顿,他无声轻笑:“可以吗?”   萧沉说:“嗯。”   贺昀眼底微动,看着他的侧脸,又往他身侧挤了挤,见他看过来,索性把他的手绕过身后,放在腰侧。   萧沉停了操作。   贺昀最后在他怀里找到合适的姿势,正枕上他肩头,又对上他的视线,作势又挤了两下,给出解释:“有点冷。”   萧沉说:“去床上。”   “可我想陪你。”   贺昀已经抱住他,“我很快就好,你忙吧。”   萧沉看他一眼,随后转回投影。   贺昀捏着掌心的手指,缓缓闭眼。   耳边是熟悉的脉搏,不知觉间,轻易和记忆中重合。   其实他的问题,萧沉今天的变化就是答案。   去而复返,对两个学生态度如初,对他却远比从前亲近。   是三年过去,没有感情的棋手也会情感堆积吗?   恐怕不见得。   萧沉也许会对他感兴趣,但这个人生性冷淡,只是兴趣,还不能转为感情上的喜欢。   不过,萧沉现在正以他的意愿为主。   想到这,贺昀唇角轻挑。   这是把他当成棋盘上的哪粒棋子,还是错把他当作愚昧无知的猎物?   可惜有时候,猎物和猎人,界线并不清晰。   何况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萧沉目前所做的,都是他想要的结果。   既然如此,他何必在意。   —   不知过去多久。   听到投影关闭的声响,贺昀睁眼,看向萧沉。   萧沉说:“怎么?”   贺昀在他说话时抬手压在他胸膛,翻身跨坐在他膝上,像突然记起什么,笑说:“再过两天,我的发情期要到了。”   有抑制剂,这件事不该是需要提起的话题。   萧沉扫过他的表情,已经从他眼里看出他的心意。   “我帮过你一次。”   对视间,贺昀笑意微深,“这一次,轮到你了。”   就让他看看,萧沉对他的兴趣,究竟能容忍他到什么程度。 第65章   两天时间,萧沉每天上午八点到一号小训练室,贺洛斯和伊凡每每准时等在里面,之后一起接受长达三个小时的训练。   再次结束练习,贺洛斯喘着粗气瘫倒在地,许久才握起伊凡伸来的手,借力勉强起身。   可尽管身体精疲力尽,他的兴奋没有半分衰减。   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三年前,只是那时只有拟态作战,没有现在这么真实且有效的体验。   仅仅不到三天,进步还说不上突飞猛进,但他自己能够感觉到,那种对力量的控制,他正在萧沉的指导下,一点一滴把握得更精准。   他很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凭借自己的实力重建贺家。   “好些了吗?”   听到伊凡的声音,贺洛斯平复呼吸,对他笑了笑:“好多了。别担心,老师又没打伤我,只要休息一会就好了。”   说到这,他和同样精疲力尽的伊凡互相搀扶着走向训练场外,“对了,老师呢?”   连续三天的训练指导,对老师似乎没有任何消耗。   每次结束战斗,只有他和伊凡躺在地上活像两条死狗,老师从来都是面不改色,来去自如。   “……”听到这个问题,伊凡看了看他,对此保持沉默。   贺洛斯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走出训练场,强撑起力气左右看了一圈,没费功夫,就在休息区找到萧沉的身影。   另一个厚颜无耻的人果然就在老师身边。   看到两人的瞬间,贺洛斯被烙铁烫过似的,猛地扭开视线。   他忿忿暗骂。   龌龊!   可耻!   明知道训练室是公共场所,偏偏贺昀总旁若无人地对着老师亲来亲去,简直太过分了!   经历过昨天,再看到这一幕,贺洛斯心里已经没有惊涛骇浪的震惊,只剩对贺昀的谴责。   自己不训练就算了,还每天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   贺昀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训练室,不是谈情说爱的约会场地!   贺洛斯咬牙切齿。   本来每天要见到贺昀就烦,一想到每次见面时贺昀骚包的样子,又随时随地要占用老师的时间,他烦上加烦。   要不是打不过……   贺洛斯讪讪地想。   打得过的话,他早给贺昀一个教训了。   伊凡这时咳了一声,低声说:“我们还是回避一下吧。”   老师和大师兄感情深厚,不把他们当外人,但是他想当外人。   贺洛斯腰背挺直:“凭什么!”   他是老师的学生,接受指导天经地义,是贺昀不务正业,他不可能回避。   伊凡无奈。   贺洛斯性格很好,经历家破人亡也依旧坚韧乐观,可毕竟对方是贺昀,贺洛斯不肯退让是情理中事。   两人在话间走到休息区前。   贺昀的声音已经隐约可以听见。   “今晚就到了……我们是不是要好好准备一下?”   今晚?   伊凡不动声色,正要拉住贺洛斯,可惜脱力的手没起到任何阻碍作用。   贺昀没理会靠近的两人,只接着对萧沉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或者布置的风格?”   萧沉说:“你看着办吧。”   “老师要布置什么?”   贺洛斯主动询问,他虽然不喜欢贺昀,但对萧沉一向尊敬,“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帮忙。”   对话被打扰,贺昀眸光微转,看向贺洛斯,语气里的不耐不作遮掩:“少来献殷勤。”   “……”贺洛斯不想看见多余的人,可这个人就在萧沉身边,完全避不开,“你——”   刚出声,余光看到贺昀身上如霞浮动的光影,他想反驳的话憋在嗓子眼,一时忘了说出口。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   这是最新勘探到的博莫斯金属,从任何角度看过去,精美纹理各有不同,都是风景一般的光影。据他所知,这种金属的材质非常特殊,价格极尽昂贵,就算在迦南,买得起相关饰品都在少数,用它定制一套衣服,迄今为止,他还是第一次见。   贺洛斯脸色复杂。   贺昀是疯了吗,这种东西只是一时的风尚,除了美观没有半点价值——   等等,美观?   贺洛斯迅速瞥一眼贺昀。   他不想承认,但贺昀的长相连他也挑不出缺点,完美得让他不愿多看,加上肩宽腿长,身形优越,再穿着这套浅银色特制简装礼服,随着呼吸,身上就像浅浅绚烂的云霞婉转游动,更让人目不转睛。   勾引!   这是赤|裸裸地勾引!   贺洛斯下意识又看向萧沉。   见老师的注意力丝毫没被这套衣服吸引,他笑了。   就这种低级招数,老师怎么可能——   眼睁睁看着贺昀又靠在老师身上,上半身一再贴近,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嘴唇就在老师耳边,开合时偶尔磨蹭——   贺洛斯立刻闭眼。   他沉默转身,绷着脸走向门外。   “师兄?”伊凡从后面追来,“你怎么走了?”   贺洛斯张了张嘴,泄气地说:“回避一下……”   再不回避。   贺昀八成要逼着他长针眼。   贺昀没在意离开的闲杂人等,只问萧沉:“你下午还有课吗?”   萧沉说:“嗯。”   贺昀没有犹豫:“那我陪你。”   萧沉说:“不要荒废工作。”   贺昀轻笑:“工作而已,交给专业的人处理就够了。”   萧沉转眼看他:“不喜欢?”   “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我只是可以做到。”   贺昀却收回视线,他直言说,“以前做这些,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现在已经不需要了。而且,我现在也是学生。”   话落,他拉起萧沉的手,也走向门外,“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   他从小训练室的镜子里看向身后的萧沉。   看过萧沉被他紧握的手,又仔细看着萧沉看不出变化的脸,接着在萧沉察觉之前,他移开了视线。   喜欢?   忽然关心他的工作,是在意他的喜好,还是另有打算?   贺昀唇角微扬。   所以,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自己,才会对他有求必应?   如果是这样,他可以继续装作毫不知情。   —   吃过午饭,萧沉结束下午的课表,贺昀也听完他的课,两人一起出了教学室。   到门口,贺昀看过时间,对萧沉说:“我想先去买点东西。”   萧沉不以为意:“走吧。”   飞行器停在通道前,两人走进车门后,平稳驶向中心广场。   萧沉陪贺昀逛了一圈,已经看出他漫无目的,正要开口,贺昀突然在一家店前住脚,先他一步说道。   “这几天,我没感觉到你身上有信息素的气息。你是beta?”   萧沉说:“嗯。”   他并不来自这个小世界,没有多余的器官,自然不会有信息素形成。   贺昀看着他,想了想,拉着他走进商店。   店内很快有营业员迎上来。   “离我们远点。”   “……”客人一脸的生人勿近,营业员当即识相地转脚走开。   贺昀径直走到展架投影前,从里面点选了几件物品,随即有货篮传送到他面前。   “水果香味,”贺昀拿起它们回身看向萧沉,“和花香味,你喜欢哪一种?”   萧沉扫过他手里的包装盒。   “你没有信息素,不润滑,可能坚持不了太久。”   贺昀说着,目光往萧沉身下看了看,意有所指,“我不想用抑制剂,也不想你受伤。”   萧沉看他一眼,淡声道:“你有信息素就够了。”   闻言,贺昀唇边的笑意微僵两秒,和萧沉对视片刻,他面不改色,从善如流:“那我多买点。我怕疼。”   他转身面向购物投影,又过片刻,才继续翻页挑选。   选到一半,他又转脸看向萧沉:“七天,你行吗?”   意识到这句话里的质疑,他低咳一声,“我没有别的意思,毕竟你是beta,这是天生的体质差距——”   对上萧沉的视线,贺昀回过脸:“算了,当我没问。就这些了,我们走吧。”   余光等到萧沉转身,他迅速在投影再点选一瓶药剂。   一瓶?   还是三瓶吧。   三瓶药剂眨眼送进购物车,贺昀快走两步,追到萧沉身边:“东西买完了,去吃饭?”   萧沉说:“嗯。”   中心广场的餐厅不计其数,贺昀在来之前就已经选定,听到萧沉答应,径直走了过去。   直到饭后,两人回家。   机器管家照常迎出来,随后向两人汇报:“主人,您购买的物品已签收,物品为润滑——”   贺昀打断了它:“送到楼上。”   “好的。”机器管家说,“还有,卧室已改装完毕,请检验。”   贺昀第一时间看向萧沉,解释说:“不算改装,只是加了点东西。都是你用惯的。”   萧沉正上楼,对此没放在心上。   贺昀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打开卧室房门,转眼去看他的反应。   萧沉看着铺满天花板的镜面,从镜子里看到贺昀的模样,转脸看他。   贺昀若无其事,笑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你早就习惯了。”   还是三年前。在飞船上的整整七天,他们也始终待在镜子里。   “快去洗澡吧。”   他推着萧沉走进浴室,“我的信息素已经在躁动,现在不去,一会没时间了。”   机器管家微笑建议:“抑制剂库存充足,请问是否需要?”   贺昀合上浴室的门,看着它,指向门外:“在我叫你之前,别让我看见你。”   机器管家电子屏幕里的模拟微笑永恒不变:“好的。”   贺昀没看它的动向,把一旁桌上的药剂分门别类摆在床头,想了想,他看向响着水声的浴室,还是把其中三瓶挪进角落。   放下最后一瓶,他闭眼感受体内躁乱的气息,再看向水声没有停歇的浴室,停在原地犹豫半秒,径直走了过去。   “噔噔”   听到敲门声,萧沉还没开口,门直接开了。   贺昀出现在门前。   他盯着萧沉,踩着氤氲蒸腾的热气缓步走来,眼神一错未错,手上的动作也一刻未停。   先脱了外套,随后是腰带,他解开裤腰的纽扣,昂贵的金属缓缓滑褪到脚下——   “我进来了。”贺昀缓声说着,走到萧沉面前,“时间来不及,我跟你一起洗。”   萧沉扫过他肆无忌惮的手:“楼下有浴室。”   贺昀轻笑,声音越轻,语气越是理直气壮:“可我怕提前发情,你又不会去楼下找我……”   衬衫被浇下的热水淋透,他单手解开纽扣,被按住的右手反握住萧沉,带到自己身上。   “顺便,”他往前贴近,在逐渐升腾的燥热里听到耳边擂鼓似的浓重期待,“我认为在发情之前,我们应该对彼此再多点了解。”   他知道,萧沉不会拒绝。   贺昀笑意越深,带着萧沉的手抚过胸膛,抚过颈侧,按在侧脸。   他笃定地说:“你觉得呢?” 第66章   水声倾泻不断。   贺昀在愈渐浓稠的热气里和萧沉紧紧贴近,他单手拥住萧沉的背,湿透的指腹在掌下笔直的脊梁上轻轻游走,听着耳边传来的属于萧沉的呼吸,压抑的气息一刻更比一刻灼热。   “萧沉……”   开口的瞬间,他才意识到声音不知在什么时候沙哑,可他来不及、也没浪费精力去在意,指腹已经插|进萧沉的湿发,在并非源自信息素的本能驱使下,闭眼吻上面前近在咫尺的薄唇。   “……”   水声里,再暧昧的亲吻也无声无息。   贺昀往前一步,压着萧沉撞在墙面,他捧起萧沉的脸,随着胸膛里肆意冲撞的心跳,深入的吻也逐渐激烈。   他的呼吸愈加粗重,不管不顾地顶开萧沉唇齿,久违地感受着和这个人最亲密的举动,身上接触的每一处,都像有火燃烧——   萧沉垂眸看着贺昀轻颤的眼睑,须臾,也抬手按在贺昀颈后。   他的回应让贺昀倏地睁眼。   但一吻过后,贺昀轻喘着靠近萧沉怀里,前额抵在萧沉肩膀,转眼看到萧沉和他截然相反、竟然依旧平静的侧脸,他倾身咬在萧沉下颚,动作是泄愤,力道却像玩笑。   轻咬了一口,他又往下亲吻,才低声不满:“你怎么这么熟练?”   萧沉说:“你不喜欢?”   “……”贺昀动作停下,看他一眼,又低头咬在他肩膀,声音含混不清,“我没这么说。”   萧沉单臂抱他,挥手关了水:“不想洗就出去吧。”   闻言,贺昀忽然站直,仔细反复地观察他的神色:“你想转移话题?”   萧沉回眼看他。   贺昀拥在萧沉背后的手缓缓翻转,已经收紧成拳。   他唇边笑意还在,漆黑的眼神却渐渐敛起情绪,又问:“你以前……谈过恋爱?”   萧沉淡声说:“谈过怎么样。”   贺昀握紧的拳再狠狠收紧。   心间几欲沸腾的热骤然被冷水浇透,他勉强维持面上的冷静。   他可以容忍萧沉心里装下那个所谓的弟弟,是因为死人注定不能重活,也因为兄弟之间的亲情,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想到曾有一个人同样和萧沉这样亲近,也曾被萧沉抱在怀里,他们曾经亲吻,甚至——   贺昀下颚冷硬,敛眸掩起眼底的寒意。   他压着沉重起伏的胸膛,却压抑不住胸膛内爆发迸炸的嫉妒。   这种卑劣的情绪烧在心底,野火一般疯狂蔓延。   是谁?   他想知道,能让萧沉这样对待的,除了他,还会有谁。   可下一秒,他听到萧沉接着说。   “没谈过,又怎么样。”   贺昀微怔。   他抬眼再看萧沉,脸上短暂的阴沉早已散尽,唇边还是刚才的笑意:“不怎么样,我随口一问而已。”   萧沉深深看他:“是吗。”   “……”贺昀握在萧沉身后的手还没松开,他顿了顿,直言说,“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是第一个让我想做这些事的人——我可以肯定,也是唯一一个。我只是,想公平一点。”   公平。   萧沉眸光微动。   梁潜也曾对这两个字耿耿于怀。   “所以,”贺昀看着萧沉,不顾心底本该到此为止的警告,追问一句,“你呢?”   萧沉没有承认,也许就是没有。   追根究底,可能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被剥夺。   但他想要答案。   贺昀轻声问:“除了我,你还吻过其他人吗?”   等待宣判的过程总是显得漫长。   可这次,他还没来得及等待,就已经听到回答。   简单的三个字。   萧沉说:“只有你。”   听到这句话,贺昀的手悄然松开。   他久久看着萧沉,紧绷的心弦陡然松弛,感觉到原本在四肢百骸肆虐的妒火被愉快轻松覆盖,他心中满溢的笑顷刻融进眼底,堆在眉梢。   原以为只是想要这个答案,可巨大的惊喜突如其来,像呼啸的流星,轻而易举穿透他体内一切阴霾。   ‘只有你。’   只有他,被萧沉这样特殊对待——   萧沉看着他惊人烁亮的双眼。   【警告!目标情绪异常,请立刻停止一切互动,脱离现有状态!】   面板上,主系统不请自来,正进行徒劳的警告。   【宿主萧沉,立刻】   蓦地。   面板上鲜红的字体戛然而止;随后面板也扭曲不清。   萧沉透过异常颤动的虚影看向贺昀眉间缓和的痕迹。   仅仅无意识的举动,就能切断他和系统之间的联系,对于这道灵魂的过去,他的兴趣还在加深。   可以想见,当实力完全恢复,贺昀将是他唯一的对手。   而做到这一点,情绪的累积还不极致。   “只有我?”驱散烦人的噪响,贺昀抓住萧沉的臂膀,还在追问,“你说真的?”   萧沉抬手,指腹拭去他眉上滑落的滴水,在他目不转睛的屏息中拢起他的短发,最后对上他的视线,语气仍然平淡:“没错。”   贺昀盯着这双向来寡情的眼睛,直觉心间浮起阵阵兴奋的战栗。   萧沉告诉他事实:“只有你一个。”   话音落下,闪烁的面板兀然炸散。   和系统的最后一丝关联彻底消失。   浴室里静悄悄的。   分明预料的答案,贺昀的呼吸还是微重一瞬。   他笑着往前,纯粹包裹情意的吻狠狠撞上萧沉的嘴唇。   霎时,浓烈的腥甜气息也在刹那间填满整个房间,馥郁霸道,饱含冲击。   他的发情期恰时到了。   贺昀揽着萧沉脖颈,情感受本能的欲|望裹挟,他的动作更加无所顾忌。   被情|欲点燃的理智溃不成军,他只记得在胡乱亲吻的间隙,和萧沉一起走出浴室,回到床边。   看到罗列的药剂,他终于恢复一丝清明。   他是超S级alpha,通过抚慰的方式度过发情期,需要发泄的信息素远比三年前的柏克伦更多。何况他选择的方式无法简单释放信息素。   萧沉现在体质普通,还不如F级alpha,整整七天的不间断抚慰,没有外力支撑,要怎么坚持下去?   想到这,贺昀不动声色,把润滑剂递给萧沉,转身又拆了一瓶成分不宜被萧沉知道的特殊药剂。   所幸,他选的是喷雾式,只要他不说,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萧沉的尊严也能保住。   贺昀吻上萧沉的眼睛,趁他闭眼的瞬间,闭气按下喷剂。   和润滑剂相同的清甜香气眨眼扩散。   贺昀收起药剂,看向萧沉,却不想直直对上萧沉的眸光。   他面色如常,拉起萧沉一起倒在床上,又拉起萧沉的手,哑声道:“帮我……”   头顶宽阔的镜面如实映照着卧室内的场景。   贺昀抬眼就看见萧沉的手被他逐渐拉近,呼吸不由稍稍急促。   很快,微暖的指腹落下,堪堪触及——   卧室里一片寂静。   萧沉看了贺昀一眼。   贺昀面无表情,此刻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冷静地为自己辩解:“是发情期。你曾经也是alpha,应该明白,在特殊时期,身体都很敏感。”   话落,不等萧沉做出反应,他俯身吻住萧沉的喉结,不甘示弱的手探往深处——   不知是否药物在起作用。   贺昀看着萧沉渐渐也在情动的脸,特殊时期的敏感热切又在蠢蠢欲动。   “……”   良久过去。   随着时间推移,信息素的气息由浓转淡。   欲|望短期内经多次宣泄一空,贺昀躺在床上闭眼半晌,再睁眼时,看到满身吻痕的萧沉,他的唇角正挑起,就见萧沉走到床边,拿起一支——   润滑剂?   贺昀眼皮一跳,比之前更沙哑干涩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萧沉,不早了,我们该睡了。”   萧沉回身,扫过他的脸,随手掀了他身上的被子,握住他的脚腕,把人拉近身前。   贺昀僵住一秒,抿直薄唇。   萧沉看到他仿佛滴血的耳朵,俯身揽起他的腰身——   “等等!”   属于萧沉的温度主动停留,烧起的情|欲贺昀几乎难以抵挡,但事到如今他只能抵挡,毕竟来日方长,“这么久了,你也累了,明天吧?”   萧沉低头看他,只道:“不行了?”   贺昀的脸色顿时隐隐发黑,察觉萧沉要松手,他深深吸气,一把按住萧沉的手臂:“谁说我不行?”   他说着,抬腿压在萧沉腰后,上身用力,直直把人扑到床上。   “再来!”   —   又是漫长的良久过去。   听到浴室水声响起,贺昀缓慢动作。   坐起的瞬间,他脊背僵硬一瞬,才沉着脸从床上起身,走到床头。   看着摆在角落的药剂,他毫不犹豫,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萧沉说的没错。   有他的信息素就够了。   这药再用下去,萧沉不需要维护的尊严照样稳固,他的尊严就不一定了。   “你在看什么。”   贺昀一凛。   转向萧沉时,他面不改色:“我在想,这些润滑剂够不够。”   萧沉没放在心上:“怕疼就多准备一些。”   “……”贺昀说,“好。”   话落,避免擦枪走火,他绕过萧沉走向浴室。   再冲洗出来后,萧沉已经睡了。   贺昀回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许久。   直到发现脸上全是笑意,他微抿唇,咳了一声,在萧沉身旁躺下。   被熟悉的气息笼罩,贺昀也很快入眠。   一夜无梦。   翌日贺昀再醒来时,看到身边萧沉还在,不由无声轻笑。   但他没有动作,萧沉就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睁开双眼。   “早。”   萧沉转眼看到凑近的贺昀,由他轻轻吻过,才作势起身。   贺昀看着他和昨夜相比又归于冷情的背影,眉间微动,不过没说什么,只随他起身,一起去洗漱。   再下楼吃过早饭,贺昀牵起萧沉的手。   一夜时间,alpha的体质足以让他完全恢复。   他语带深意:“我们回卧室吧。”   萧沉说:“不急。”   不急?   贺昀皱眉,看着他处理光脑上的课件:“我的信息素还在紊乱。”   萧沉说:“还不到时间。”   发情期间得到充足抚慰,可供休息的时长也会相应增加,贺昀昨夜信息素释放过量,不会这么快临近界值。至少不会这么紧急。   贺昀盯着他的侧脸,不多时,突然起身,独自去了楼上。   卧室里,机器管家正在打扫房间。   看到贺昀,它还记得他昨天的命令:“对不起,主人,我马上离开。”   贺昀没空理它,径直走到垃圾桶前。   然而里面空空如也。   贺昀闭了闭眼。   下一刻,他看向蹑手蹑脚、准备离开的机器管家,冷声问它:“垃圾桶里的东西呢?”   机器管家如实回答:“主人,垃圾已及时清理。”   久久没听到主人再发话,它微笑表示,“这是我该做的,您不用客气。”   “……”贺昀再次指向门外,声音更冷三分,“给我出去。” 第67章   整整七天过去,一切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发情期安然度过的第二天,贺昀还没清醒,先感觉到拂过脸侧的呼吸,他情不自禁,唇边又挑起连日来难以压抑的弧度,才睁眼看向身前。   和这七天一样,今天醒来,萧沉依旧在他身边。   贺昀躺在萧沉怀里,一夜休整的身体早已没有昨天的精疲力尽,可他枕在萧沉肩臂不想动弹,拥抱住萧沉的手也微微用力,摸索着找到萧沉的手,十指相扣,继而抱得更紧,不想有片刻的分开。   从生理状态考虑,这是alpha发情期过后对伴侣再正常不过的占有欲。   但贺昀清楚地明白,他的信息素在这七天完全释放。   换句话说,发情被彻底抚慰,腺体内没有丝毫残留,也没有导致发情期后易感状态的条件。   他对萧沉的占有,不是出自本能,而是发自内心。   贺昀用目光描摹萧沉的脸, 第一时间看到他微动的眼睑,于是在他睁眼之前,本就亲密无间的距离再紧实贴近。   贺昀吻在萧沉唇上,噙笑轻声道:“早。”   萧沉转眼看他:“早。”   贺昀正要起身,目光划过他颈下浅淡重叠的吻痕,体内忽而一簇火苗窜进腹下,让他不由自主,翻身跨坐萧沉腰间——   萧沉扣住他不安稳的手:“好了。”   “习惯了。”贺昀笑意不改,“不过你都醒了,要不再来一次?”   萧沉说:“你的发情期已经过了。”   闻言,贺昀俯身趴在他胸前,低头看他的眼神看似平常,却格外专注:“难道在我的发情期之外,这些事就不能做了吗?”   萧沉对上这道眼神,只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现在需要休息,那就是以后可以。   听出萧沉的言外之意,贺昀笑着又在他唇上亲过:“我还没那么虚弱。”   萧沉在他腰后拍过:“起来吧。”   贺昀依言照做,和他一起下床洗漱。   早饭后,看过时间,贺昀问:“你要去学校?”   萧沉说:“嗯。”   贺昀仅凭潜意识切断的联系,这种状态得不到有效控制,主系统在昨天已经重新连接。只是碍于对贺昀的忌惮,它没再出现。   但它不现身,并不等同于放弃监视任务进度。   萧沉接过贺昀递来的外套,看着这张如今总是带笑的脸。   所谓任务,早已不再是重心。   相比一次可有可无的成功,他对这道灵魂的本质,有难得与日俱增的兴趣,至今不曾消减。   情绪是贺昀的养分。   持续获得充足的养分,才能促进贺昀苏醒。   这是主系统最不乐见的收场。   可惜目前的进度并不足够,一旦这个世界结束,如果它刻意隐藏,在万千世界找到贺昀的下落,即便是他,也要费些时间。   稳妥起见,他需要做点应付。   击杀贺昀,这是主系统最渴望见到的妄想。   训练主角,提升两人的实力,他从未藏私。   不过主系统仍不明白,天赋的差距无可弥补,主角再努力,也不会是贺昀的对手。   “走了。”   贺昀也随手拿起一件外套,牵起萧沉的手,“车在外面。”   “主人,祝您一路平安。”   身后的机器管家,贺昀没看一眼。   他上车和萧沉并排坐在一侧,看到萧沉打开的聊天页面又是贺洛斯的头像,他皱了皱眉,又看向萧沉的侧脸。   萧沉正看贺洛斯的消息。   洛斯:老师,很抱歉打扰您,但我看到教师栏里,您的假期状态已经取消,请问您今天会来学校吗?   萧沉:八点。一号小训练室。   看着萧沉回完这条信息,贺昀才握住萧沉停止操作光脑的手,拉到膝上,摩挲把玩。   萧沉闭目养神,等他的试探。   却没想到,三年时间养起了贺昀的耐心,足有十分钟,意料中的声音才响起。   “你究竟为什么收这两个学生?”   萧沉道:“他们的天赋——”   “不要敷衍我。”贺昀皱眉,“这句话连三年前的我都骗不过。”   萧沉才缓缓睁眼。   贺昀看着他,语气若有所思:“他们的天赋不算平庸,也没好到让你这么看重。何况你如果真的只是看重他们的天赋,又为什么偏偏那么巧,他们两个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就会从天而降。”   萧沉听他说完,才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你接触他们的机会都很凑巧,对他们的态度不像一个纯粹的老师;他们对你死心塌地,这种感情,也不像是普通的学生——”   萧沉眸光渐深。   以贺昀的敏锐和心性,能察觉其中的关窍——   “——你不会看上他们了吧?”   萧沉微蹙起眉:“什么?”   贺昀凑到他面前,目光上下看他的神情,又盯住他看不出波澜的双眼:“你对待他们的方式一直都很奇怪,我早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对他们感兴趣?”   萧沉深深看他,复又闭眼。   “别逃避问题!”   贺昀捧住他的脸,索性跨坐在他腿上,追问道,“他们一个alpha,一个omega,你想要什么口味都能满足,谁知道你是不是把他们当成储备,哪天对我不满意,随便招手就带走一个。”   萧沉说:“下去坐好。”   “我不下。”贺昀倾身吻住他,唇瓣在说话间磨蹭,声音轻得模糊,听不出是否认真,“萧沉,如果真的有这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他。”   萧沉淡淡说:“你想的太多了,以后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这种回答,贺昀很难满意。   他在萧沉下唇咬过,又埋首在萧沉颈侧,保持这样的姿势,也敛起眸中锋利残酷的冷静,闭眼假寐。   他最后说:“这就是我的正事。”   —   “行驶已结束,您已到达目的地。”   萧沉再拍了拍贺昀腰侧。   车门正在打开。   贺昀转身下车,在原地等萧沉的工夫,看到不远处贺洛斯和伊凡走过来。   “大师兄,早。”伊凡礼貌招呼。   贺洛斯没说话,看到萧沉,才往前一步:“老师。”   然后就见贺昀握着老师的手从他面前走过,看他时,从前的轻蔑似乎多了点什么,他还没时间细想,就被伊凡也拉住,紧跟着走向一号小训练室。   八点准时开始的训练和往常一样。   贺洛斯先和萧沉打过一场,等伊凡也接受指点、休息过后,两人回到场中,交手总结得失,直到累得力竭才喊停。   时隔七天再次躺在熟悉的地方,贺洛斯和伊凡对视一眼,喘|息过后,笑着并肩起身。   贺洛斯正要去找萧沉的身影,结果先看到萧沉身旁的贺昀对他摆指轻招。那种理所应当、不可一世的样子,让他拳头梆硬。   “师兄……”伊凡发现贺洛斯的不痛快,劝说,“说不定是老师有事找我们。”   听到这句话,贺洛斯眉头皱紧,只好走了过去。   到了休息区,看到贺昀没骨头似的抱臂倚在老师怀里,他不由看向萧沉。   但见萧沉也无动于衷、甚至放任自流的态度,他深吸一口气,拳头又梆硬两秒。   色令智昏!   色令智昏啊老师!   贺洛斯心中暗骂。   贺昀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不就长得帅了点,气质好了点,实力——   反正是勾引。   绝对是勾引!   否则老师以前就不这样。   贺洛斯表情也梆硬。   长得好看了不起吗?臭不要脸!   一旁,伊凡不慎看见萧沉被贺昀动作间略微蹭开的领口,暧昧的红痕映入眼帘,他一秒三个假动作,难掩尴尬:“那个,老师,大师兄,是有什么交代吗?”   贺昀注意到他的视线,回头看过一眼,皱眉拉起拢起萧沉的衣领,才转向贺洛斯。   贺洛斯正腹诽,对上他的视线,眉头没有松开,声音生硬:“干什么?”   贺昀只睨他一眼:“我可以帮你重建贺家。”   贺洛斯愣住。   伊凡也愣了愣。   贺昀扫过两人的表情,语气不变:“我知道你们藏着贺家的人,这些我不会追究,看在萧沉的面子上,从此以后,我也不会对贺家出手。”   贺洛斯怔怔看向萧沉:“老师……”   萧沉说:“这是贺昀的决定,与我无关。”   贺洛斯张了张嘴,不能避免的,心情一片复杂。   自从贺家覆灭,他只有两个目标。   击败贺昀。   重建贺家。   可第一个目标难如登天,他心里明白;第二个目标……   贺洛斯抿着唇。   以他的能力,他相信迟早会做到。这个迟早,不是现在。   假如没有贺昀的追杀,族人可以回到阳光之下,那么这个日期一定可以提前。   ——脑海中浮现起这个念头,贺洛斯的脸色阴晴不定。   竟然是罪魁祸首的让步,才让贺家有喘息的余地。这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伊凡看到他的神色,忙按在他的肩膀,避免他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贺洛斯被他的动作惊醒,转脸对他勉强扯起的笑容难看僵硬:“放心,我没那么冲动。”   一时意气,和贺家的未来相比,孰轻孰重,他当然拎得清。   话落,贺洛斯心中沉定,终于转向贺昀。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难看的笑容如水流尽,只剩僵硬。   见状,伊凡也随之看过去,紧接着,三个假动作挠在脸上,尴尬得无地自容,满地找缝。   这……   —   两人对面。   贺昀抬手揽在萧沉腰后,微凉的指腹探进扯松的衬衫一角,轻轻划过腰侧,反手蹭过脊梁。   他走进萧沉怀里,吻过萧沉下颚,又落在萧沉唇上,盯着萧沉的眼睛,语气含笑,他轻声说:“我为了你放弃报仇,选择帮你的学生——”   萧沉垂眸看他。   贺昀再吻他一次,靠得更近:“怎么样,有什么奖励?” 第68章   “师兄?”   贺洛斯回过神。   他看向身旁的伊凡,脸上欲言又止,久久,最后只长叹了一声。   伊凡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多想。”   贺洛斯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实在是没用。”   伊凡皱眉说:“师兄,这三年我和你朝夕相处,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吗?”   贺洛斯张了张嘴,笑意苦涩。   见状,伊凡也是轻叹:“事情已经这样了,而且……”   他说着,又看向贺洛斯,转而说,“师兄,我是真的劝你不要想太多,况且以你的实力,也不该妄自菲薄。”   “我的实力……”   贺洛斯忽然住脚,出神地望着晴空的天际,喃喃说,“伊凡,跟你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感觉很迷茫……”   伊凡也随之停下,看见对方的表情,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就像他说的,他和贺洛斯朝夕相处,足足有三年。   三年过去,他们算是对彼此最了解的人,所以即使贺洛斯没有解释,他也很清楚这份迷茫的原因。   就在一周前,大师兄亲口承诺,会帮忙重建贺家。   当时他虽然感到惊讶,也认为有大师兄的帮忙和放过,贺家处境好转,贺洛斯会轻松许多。   可他完全没想到,大师兄的这句承诺,会实现得这样快。   短短的一周时间,贺家在原址重建。   不仅仅是一个住的地方,甚至曾经贺家的产业,大师兄也如数归还。   这么做,已经不止是帮忙这么简单。   现在的贺家,就算短期内无法恢复鼎盛时的风光,却足以媲美迦南一些中小势力。放眼整个联邦,依旧不容小觑。   每每想到这里,伊凡在敬佩大师兄的手笔之余,也的确会为贺洛斯担心。   经历过几乎灭门的磨难,面对大师兄这样难以匹敌的对手,贺洛斯还是保持着曾经的乐观积极,三年来更多了沉稳,一直坚定地朝着目标的方向努力前进。   然而就在这一周里,时刻背负的压力突然消散,为之奋斗的目标突然完成——关键在于,这一切不是由贺洛斯自己创造,是由视为仇人的对手轻描淡写地奉送。   为此感激吗?但正是这个对手,导致贺家沦落到之前的境遇。   伊凡心知贺洛斯对待这件事的冷静,毕竟大师兄发难贺家事出有因,贺家自上到下的很多做法,贺洛斯也并不认同。可再冷静,家破人亡的仇恨很难忘记。   之所以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他其实更理解贺洛斯的心情,因为大师兄的强横,哪怕他和贺洛斯联手,恐怕也不会造成半点威胁。在这个时候逞凶斗狠,不是勇敢,是一种愚蠢的莽撞。   贺洛斯每天日夜不休地训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大师兄正视。   只是今天的结果,像一记当头棒喝,让他彻底清醒,也让他倍加痛苦。   一周时间,贺家重返迦南,畅通无阻。   大师兄的深意很浅显。   贺家的生死存亡,全在他一念之间。   不高兴时,贺家就要见不得光;而老师回来,他对除老师以外的事不再计较,为了讨老师欢心,贺家才可以回到阳光之下。   这对大师兄不过是随手而为,却也是一种最直截了当的轻蔑。   和贺洛斯把他当成毕生对手不同。他从来没把贺洛斯放在眼中。   这样的反差,这样的事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贺洛斯——这个对手不可战胜,这种难以企及的天堑,也不是努力可以填补。从实力、从经营、从未来,都是如此。   而这种认识颠覆过往,推翻贺洛斯的一切拼搏。   这是信念的崩塌,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师兄……”伊凡按在贺洛斯肩上的手紧了紧。   事到如今,他找不出可说的话去安慰贺洛斯。   这样的处境换作是他,他也没有任何办法破解。   何况大师兄不止是对手,还和老师关系亲密。   他们受老师恩惠,又要怎么真的下定决心,千方百计去报仇雪恨。   就算不顾念老师,大师兄受到挑衅,以对方的性格,会再次放过贺家吗?   再经历一次难关,贺家只会荡然无存。   那么贺洛斯如今遭遇的追杀还会更多,以后的生活也会更加艰难。   贺洛斯还看着远方,声音飘忽不定:“你说,我该怎么做?”   伊凡沉默着。   大师兄会放下成见,放过贺家,已经是意外的成果。   对贺家来说,唯有同样放下仇恨,往前看,不要回头,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想到这,伊凡抿了抿唇。   他是以绝对理性的角度去思考贺家的后路。   这种角度不会顾及贺洛斯的个人感情,但对贺家重新崛起、对贺洛斯未来的安全,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贺洛斯看向他:“想说什么就说吧,我还有什么不能承受?”   伊凡才终于出声,言简意赅:“当前要紧。”   贺洛斯的脸色没有变化:“你也认为我应该接受贺昀的施舍?”   伊凡问:“也?”   贺洛斯笑了一声:“三年,贺家的人早被贺昀打怕了,现在贺昀大赦天下,他们弹冠相庆呢。”   又是两秒沉默。   伊凡说:“师兄,放弃吧。”   贺洛斯的脸被路边的树影覆盖,显得沉郁,良久,他才闭起双眼,高高抬头,吐出一口浊气。   “好像是我比较可耻……”   他低声说着,“提起放弃,我竟然没有觉得太艰难……”   —   与此同时。   训练教室。   下课铃声响起,萧沉关了投影,台下一道身影就闪身过来。   “回家?”   萧沉看了贺昀一眼。   贺昀顿了顿,还是继续在他唇上亲过,才往身侧半步,牵起萧沉的手。   看到这几天如一日的场景,下课后的教室比上课时更寂静。   “放心。”贺昀扣在萧沉指间,笑道,“他们都没意见。”   台下的学生们不约而同、或明或暗看向角落里的座位。   座位是旧的,坐在旧座位的人是新的。   萧老师任教第一天就在教室里高调宣告一见钟情、对贺昀这种不尊师重道行为极度不满、不怕死地挑衅贺昀的这位同学,被贺昀不由分说发配到萧老师基本看不见的位置,还在对战训练课上被光明正大揍得像个猪头。   没意见吗?   不敢有意见了吧……   “走了。”   学生们再回头。   贺昀已经拉着萧老师走出了教室。   “今晚你想吃什么?”贺昀正翻阅菜单,转眼看到萧沉的光脑突然闪烁,他眉头微蹙,抬眼看向萧沉,“又是贺洛斯?”   贺家百废待兴,贺洛斯放着这么多正事不干,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萧沉点开信息页面。   洛斯:老师,请问您和贺昀今晚有空吗?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们吃一顿饭。   看到这句话,贺昀挑眉:“请你就算了,他想请我吃饭?”   萧沉说:“你帮他重建贺家,他想接受,自然会答谢你。”   答谢?   贺昀不以为然,随即一顿,又凑近萧沉一步:“他是你的学生,我帮他就是帮你,这份答谢,你帮他给?”   萧沉再看他一眼:“我的答谢,你在七天前预支过了。”   贺昀唇角勾起:“那是奖励,这是答谢,怎么能混为一谈?”   “那就让贺洛斯答谢你吧。”他一向擅长无理取闹,萧沉无意和他计较,话落已经在光脑回复。   萧沉:六点。   贺洛斯的消息很快跳出,写明了地点。   洛斯:六点钟,我在餐厅等您。   萧沉关了页面,和贺昀一起上车前往餐厅所在的中心广场。   路上,贺昀几次去看萧沉的脸。   萧沉说:“有话就说。”   贺昀依言直说,振振有词:“我是为了你才放过贺家,你用一顿饭就把我打发了?”   萧沉转眼看他。   贺昀重新措辞:“一顿饭加一个晚上就把我打发了?”   萧沉说:“你想怎么样。”   贺昀咳了一声:“每天待在迦南,你不觉得无趣吗?”   萧沉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想去哪?”   贺昀看了看他,唇边的弧度微微收敛,又很快提起:“荷达星。”   萧沉眸光微动。   小世界的三年前,他在这个星球进行空间跳跃,贺昀不会不记得。   对上他的视线,贺昀垂眼,握紧他的手,语气低沉:“我想,和你再看一次日出。”   萧沉没有拒绝:“可以。”   意料之中的答应,贺昀脸上的笑意还是融进眼底。   飞行器很快在目的地门前落地。   两人一起下车,走进餐厅。   看着从座位上起身迎来的贺洛斯,贺昀双眸半眯。   算了。   这小子还有点用处。   “老师。”   贺洛斯走到两人面前,抬手往后虚引,“这边。”   桌上只有三套餐具。   他今天是为贺家做东,所以没让伊凡也跑一趟。   落座后点了餐,贺洛斯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贺昀躬身行礼。   “贺昀,谢谢你这个星期为贺家做的一切。”   贺昀捏着萧沉的指腹,头也没抬:“我做这些,和你、和贺家都没关系。”   贺洛斯说:“我知道,你是为了老师才这么做,但一码归一码,我还是要为贺家谢谢你。”   “你的打算是什么。”   听到萧沉的声音,贺洛斯眼神闪烁:“果然那瞒不过老师。”   说完,他自嘲一笑,重新坐下,桌下的两只手握紧拳头,搭在膝上,“说我不自量力也好,不识时务也好,总之,我不想就这样下去。从此以后,我会脱离贺家。我还是想看看我自己的潜力,看一看,靠我自己的努力,我能走到哪一步。”   萧沉只说:“想清楚了吗?”   贺洛斯重重点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老师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贺昀却轻笑一声:“脱离贺家?”   对他的讥讽,贺洛斯皱了皱眉,还是平静回答:“没错。”   贺昀扫过他:“那就祝你好运吧。”   贺洛斯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也没深想,接着说:“还有,这次我请你和老师一起过来,是想当面正式告诉你,贺家欠你一次,不论我以后发展如何,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他话音落下,系统先愣了。   【宿主,那这样一来,任务——】   响在脑海的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萧沉转眼。   一旁,贺昀正看着他,笑意吟吟。   贺洛斯还在说话:“当然,如果有一天我达到和你同等的高度,我还是会和你公平竞争——”   但贺昀从没在意过他,何况他的宣言。   “——到那时候——”   贺洛斯没能说完,看到对面贺昀突然倚在老师肩上,小鸟依人似的亲在老师唇边,他的话噎在嗓子里,斗志也瞬间熄灭。   “……”   他不该来。   贺洛斯木着脸想。   早知道贺昀根本不顾别人死活,他为什么以为今天会是例外? 第69章   一顿晚餐结束,任务也正式失败。   身为主角,不论是否心甘情愿,贺洛斯已经彻底失去对贺昀的恨意,将来也确定不会对贺昀出手。   即使任务也许曾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成功,如今主角不再针锋相对,主系统的妄想只能告破。   但从餐厅返回住处、到次日再去学校,贺昀无时无刻寸步不离,系统和主系统都没再出现。   直到下午,趁贺昀出去接了一个通讯,主系统才见缝插针,找到合适的时机现身。   【尊敬的宿主萧沉,本次任务已失败,请你知晓。】   主系统模拟着柔和的语气,听起来带有人性化的理智,【目标口称是为宿主帮助主角,请问宿主是否曾给出错误引导?】   经过上次被贺昀切断联系,它的进步显著,已经学会伪装。   萧沉坐在办公桌后,看着面板上的虚影:【你在质疑我。】   主系统微笑着:【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在复盘中取得经验,下一次才能更好地规避。】   萧沉说:【他的性格,你比我更清楚。】   虚影微微闪烁,没有反驳。   【偏执,利己,不择手段。】   萧沉闭眼,脑海里闪过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他想要的是独占。重建贺家、放过主角,是他达成目的的借口,便于他想得到的生活不被打扰。】   主系统的语气变得急切:【既然宿主明白,为什么不阻止这一切?难道……宿主对一个需要诛杀的危害目标动了恻隐之心?】   等他说完,萧沉已睁开双眼:【安抚贺昀情绪是你发布的任务之一,同步计划训练主角,是你想要的太多了。】   主系统柔声说:【宿主本体在小世界内解锁百分之十的能力,足以应对目标,为什么不继续任务初始计划,强行压制?】   萧沉说:【压制贺昀,百分之十还不足够。】   百分之十不够,也就是说,解锁更多可能会够。主系统思索两秒,还是不愿冒险:【任务已失败,无需再做尝试,请——】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萧沉淡声打断了它,【任务失败,是你选择的主角实力不足,仅此而已。】   主系统说:【可——】   【传送吧。】   主系统一愣:【传送?】   萧沉说:【任务失败,我没有留下的必要。】   主系统愣住了。   宿主这样的反应,和它的猜测背道而驰:【目标情绪需要得到安抚,宿主还不能离开。】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主系统加快语速:【为了小世界本源不受影响,请你留下!】   它说完这句话,系统面板无声关闭。   萧沉转眼,看向贺昀。   贺昀正停在门口,眸光微凛,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重抬脚进来,先解释刚才的通讯:“是暗中保护贺洛斯的小组。”   萧沉说:“什么事。”   见他脸上没有意外,贺昀挑眉:“看来你也早就猜到他会出事。他又被暗杀了,运气不错,只受了点伤,不致命。”   脱离贺家。   贺洛斯不愧是温室里浇灌出来的鲜花,落魄三年,还是这么愚蠢。   以贺家的家风,对于强大的竞争对手,只有变成尸体,才能确保不会万无一失。   贺洛斯是贺家名正言顺的新家主,他可以自愿放弃,却不代表所有人都会承认。想追随他的人越多,竞争家主之位的隐患就越大,当然要拔除这个隐患,才能把位置坐得更稳。   贺洛斯正在这个时候放弃贺家的一切,包括安保力量。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他在医院。”贺昀没有隐瞒这个消息,“你要去见他吗?”   萧沉说:“你希望我去见他?”   贺昀摇头,如实说:“我不希望。我希望你的眼里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话落,他走到萧沉身后,俯身揽在萧沉肩颈,“可我不想让你不开心。所以不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让我陪着你。”   萧沉转脸看他。   不知记起什么,贺昀的眉眼埋在萧沉颈侧,声音沉闷,又补充一句:“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好。”   贺昀呼吸微错。   他倏地抬头,看向萧沉:“什么?”   萧沉告诉他:“我不会离开你。”   贺昀眼底因旧事浮起的阴影顷刻弥散,他看着萧沉,双眸转瞬闪熠,流光溢彩:“你说真的?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你能保证吗?你能签字画押吗?”   萧沉看他一眼:“别说傻话。”   贺昀猛地直起身,从背后绕到身前。   他点了点腕上的手环,脸上灿烂的笑容冲淡冷漠锋利的轮廓,竟然显得开朗:“这是你亲口说的,我有证据,你将来不要抵赖!”   说着,他再俯身吻住萧沉的唇,单膝挤进办公椅——   “不要胡闹。”萧沉扣住他的动作,“下来。”   贺昀充耳不闻,索性紧紧环抱住他的肩膀,双腿跨坐,挤进他的怀里,声音似乎依然沉闷,却挡不住语气里充盈的笑意:“你又说错了。这是庆祝,不是胡闹。”   萧沉刚拍过他后颈,就见他又抬起脸。   贺昀含笑亲过萧沉的嘴唇,目光里是难以言喻的火色:“回家吗?”   他一向屡教不改。   萧沉没再开口,只抬手按在贺昀腰后,抱他起身。   贺昀仍旧没有松手。   他双手揽在萧沉肩背,下巴抵在萧沉肩上,身体堪堪下滑,感觉到腰后的手也随之往下,他脸上笑意更浓,抱得更紧。   萧沉单臂托在他臀下,只说:“站好。”   贺昀在他耳垂咬过,低声说:“我没力气,我不站。”   这个借口过于拙劣,萧沉转眼看到他久不消散的笑,微顿须臾,正要把人放下——   “萧老师,你的那个学生、这、呃——”   来人的话卡了回去。   看到面前的一幕,他宕机足有三秒,才反应过来,忙转身退了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这走,不打扰你们!”   关门声响起。   萧沉再看贺昀。   贺昀咳了一声,从他身上下来。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进。”   刚才的老师又干笑着进来:“那个,萧老师,伊凡还在门口等着,你看……?”   萧沉在他话间走到门前,看到伊凡,脚下不停:“走吧。”   伊凡没看到刚才的画面,可从贺昀有点凌乱的衣服和另一位学校老师的反应看,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不由尴尬。   但贺洛斯还在医院躺着,他没有在迦南独自自由通行的权限,只能厚着脸皮麻烦老师了。   萧沉没在意他的神色变化,上车到达医院后,三人很快来到贺洛斯的病房。   病床上,贺洛斯已经醒了,只是脸色惨白,看到他们进门,挣扎着动了动,没能坐起身,连出声打招呼都十分艰难。   伊凡眼眶泛红:“师兄,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贺洛斯扯起嘴角,笑容宽慰:“不要担心……还、还死不了……”   说着,他转向萧沉,笑意才渐渐苦涩,“老师,对不起,是我没用……”   萧沉扫过他的伤势:“说你的打算。”   打算?   贺洛斯右手攥紧,未愈合的伤口在包扎处裂出血痕,他无知无觉,只是表情慢慢平静:“没能拿走我的命,说明他们的运气到此为止。”   贺昀眸光微敛,转眼看过萧沉,才道:“想报仇,我可以帮你。”   “不。”   贺洛斯松开拳头,他哑声说,“这是贺家的事,你从不认为自己是贺家的一份子,这件事就让我自己解决。”   贺昀语带讥嘲:“贺家?”   贺洛斯明白对方是在指那句“脱离贺家”的话,不由抿住嘴唇,又说:“我承认,昨天是我想得太简单,我也已经付出代价。”   他的语气掺进决绝,“我会记住这个代价。今天的下场,就是我最好的教训。”   贺昀对他是否蜕变毫无兴趣:“确定不需要我帮忙?”   “不需要。”   贺洛斯说得果断,伊凡却有些犹豫,下意识看向萧沉。   萧沉道:“遇到麻烦,可以联系我。”   世界主角和世界本源相连,这两个人的安危,他不能袖手旁观。   伊凡松了口气,点头说:“谢谢老师!”   之后聊过几句,医生前来查房,贺昀顺势拉着萧沉离开。   回家的路上,贺昀倒在萧沉膝上,一把抱住萧沉腰身,语带不满:“你答应过我,陪我去荷达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贺昀心念一动,抬头看向萧沉。   萧沉也正垂眼看他。   贺昀看他的神情,再看他的眼神,试探着说:“我想现在就出发。”   萧沉语气淡淡:“可以。”   贺昀微怔,当即翻身坐起:“可以?”   他握住萧沉的手,突然问,“那你的工作呢?你的学生也不管了?”   萧沉说:“工作可以再找。我的学生,也该有自保的能力。”   贺昀看着他。   这段话响在耳边,让他恍惚。   三年前的柏克伦,向来以学生为先。   三年过去,萧沉就在眼前,最关心的却不再是学生,而是他的意愿。   “是真的吗……”   萧沉说:“嗯?”   贺昀倾身,侧脸缓缓贴在他的胸膛。   听着熟悉的心跳,感受到熟悉的体温,他闭起双眼。   他可以断定这个人真实存在,却仍偶尔怀疑这一切究竟会不会是假象。   不过这样的疑心不会持久。   毕竟现在发生的,远比他想象的更美妙。   “那就现在吧……”贺昀低声说完,重新抬头和萧沉对视,他压下对三年前的心悸,眼里只剩愈演愈烈的迫不及待,“我们马上出发!”   萧沉看着他。   贺昀说:“去荷达星之后,我想继续旅行。”   萧沉说:“随你。”   这两个字已经足够。   但紧接着,贺昀听到萧沉又开口。   “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知道。”   贺昀抿唇,眼里有不自知的期待:“什么事?”   萧沉抬手,拇指落在他眼尾,稍稍抚过:“喜欢星星的人,只有一个——”   闻言,贺昀心跳陡然乱了节奏。   他下颚绷紧,难言的隐怒让他偏过视线,不想再听:“别说——”   “——从来都是你。”   贺昀话音滞住,怔怔看回萧沉。   他似乎没有反应。   然而一阵势不可挡的猛烈压力突如其来,转瞬即逝,即便萧沉,也受到一瞬冲击。   贺昀已经回神。   他笑了一声,笑声并不像他本人张扬,反而淡淡的,很快收敛。   压在心间三年的庞大阴影烟消云散,他浅浅笑过,眼底隐约覆起一层水光。   下一刻,他轻轻吻过萧沉的薄唇,把脸掩藏在萧沉颈间,声音听起来毫无异样。   “是我?”   耳边很快传来耐心的回答,帮他确定。   “是你。” 第70章   荷达星。   四季如春、风景优美闻名的宜居星球。   百年旅行弹指而过,贺昀最后选择的地点不在迦南,正在这里。   “我还想、再看一次日出……”   贺昀强撑着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已经跳出一丝光亮的天空,忽然转身,看向萧沉。   荷达不是联邦中心,不够辉煌,不分权势地位,也没有奢靡极致的享受,但在这里,他和萧沉之间的记忆,更多是和谐相处,这里也没有旁人打扰,只有他们。   不像迦南,总有无关痛痒的琐事引走萧沉的注意。   所以在感觉到大限将至,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这个星球,再见一次曾和萧沉一起见过的风景。   萧沉说:“好。”   贺昀轻笑。   他回到萧沉身边,愈渐沉重的脚步让他心知肚明,已经是极限了。   直到这一刻,满腔的不舍才这样清晰,冲进心底,在胸膛滚烫沸腾。   看着萧沉和他一样年华老去的面容,他抿直薄唇,抬手抚摸着这张脸,倾身吻过,才脱力地往前一步,倒进萧沉怀里。   萧沉揽在他腰间,把微颤的身体扣在怀中固定:“睡吧。”   贺昀稍稍气喘,却缓缓摇头:“我不想睡。”   不再是冲动的年纪,原本不该受感情左右,可在萧沉面前,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只遗憾一生的时间太短。   他想做的,连开始都算勉强,何况尽兴。   他又看向落地窗。   几近透明的窗面倒映着灯光,他在灯光里找到萧沉的身影。   这道身影似乎和他一起慢慢变老,有些东西却从没变过,一如初见的那一天。   “萧沉。”   萧沉垂眸。   贺昀拥抱萧沉腰背的手没了力气,他死死攥住指下的衣料,还在坚持:“当初你说的是真的吗?喜欢星星的人,只有我一个?”   萧沉说:“我不会骗你。”   闻言,贺昀掌下重重一颤。   他想再看萧沉一眼,枕在萧沉肩膀的头却重逾千斤,他连睁眼都是奢望:“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   萧沉抬手,按在他颈后。   温暖的掌心再次触及,贺昀眼睑轻颤,问出的话更多是一句执念,像一声叹息:“萧沉,你、爱过我吗?”   萧沉转眼看他。   贺昀强撑最后的力气,呼吸渐渐急促,可早已支撑不住的身体正往下滑落。   萧沉把人打横抱起,走向床边。   把人放在床上的瞬间,贺昀猛地伸手,紧紧攥住萧沉手臂:“不要离开我!”   萧沉看着他,转坐床边,由他半躺在怀里。   “回答我……”贺昀的声音在沉默中颤抖,回光返照的力量一刹成空,“不要骗我……”   话音落下,他感觉到熟悉的两指暖意点在下颌,他的下巴被抬起,紧接着,唇上有熟悉的触感蜻蜓点过——   贺昀的手攥得更紧,意识却在浓重的惊喜不甘中陷入沉沦。   他想问清楚,这是答案,还是怜悯?   可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没能睁开酸涩不堪的双眼。   再也见不到想见到的那张脸,他只听到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   “贺昀,我希望你能尽快成长。”   成长?   贺昀手上的力道无法放松,他想开口,更浓重的黑暗已将他重重包裹。   “现在你不会明白。等你的实力足以突破枷锁,我期待那一天和你见面。”   “……”   —   萧沉看着怀里已经停止呼吸的贺昀,转向窗外。   明耀夺目的日出霞光万丈,璀璨的朝晖透过宽阔的落地窗,绚烂泄落。   可惜,这最后一次风景,贺昀还是没来得及欣赏。   再过良久,被贺昀切断的系统重新出现。   【宿主,目标临死前再次释放特殊能量波动,我又被屏蔽了。】   萧沉不以为意:【脱离世界。】   【好的。】   【正在进行空间跳跃——已返回主系统空间。】   怀中空了,萧沉微顿,收手走向一旁。   系统说:【宿主,这一次我们没有立刻进入下一个小世界,难道主系统不打算让你再执行这个任务了吗?】   它不明白。   关于目标的任务,只有宿主才能顺利执行到最后,就算失败了,也是其他宿主没有过的进度,主系统在想什么,竟然还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   萧沉说:【也许吧。】   由他执行任务,目标的情绪起伏只会更大,和主系统想要的结果背道而驰,除非迫不得已,它不会希望他再出手。   不过贺昀在上个小世界觉醒的程度已经足够,主系统选定的主角不是对手,各路宿主更没有实力扭转乾坤。   主系统想亡羊补牢,选择并不多,再次现身只是时间问题。   系统正透过视角观察宿主。   总觉得这次从小世界回来,宿主和以前不太一样。   也许吧?   宿主口中,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可看着宿主走进资料室,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它也没再打搅。   直到整整四小时后,如宿主所料,主系统突然发来任务通知。   【宿主,任务内容已更新,我们会在十秒倒计时后开始空间传送。】   【十、九、八——】   看到自动跳出的系统面板上数字滚动,萧沉挥散资料投影,很快,四周开始扭曲。   【信息正在载入——】   萧沉缓缓睁眼。   【信息载入完成】   【宿主目前身份已确认:天泑长老,时亦尘】   【时亦尘人体结构已复制——创建完成,请宿主激活使用】   “见过时长老。”   萧沉循声转向门前。   一个身穿袍服的年轻男子站在门边,正行礼道:“三日后小白泽前来境域,域主有令,请长老赐下通行符,便于弟子等自行来往灵山,采摘灵果,以供当日待客之用。”   萧沉摆手,十张符箓转瞬来到男子面前,男子一惊,正要退却,就见符箓兀地停住。   男子不由看了萧沉一眼,直觉这位长老与平日实在有些不同,却也没有僭越,再行一礼,道谢告辞。   萧沉仍盘坐蒲团,缓又闭眼。   这次的任务世界,本源等级相对更高,基本是最高难度任务才会为此开辟通道。   此类世界通常弱肉强食,丝毫没有律法约束。   但在目标觉醒之后选择这样的世界,对主系统有弊无利。   原因和上一个世界大同小异,主角的天赋再高,也会被目标一再压制,不出意外,结果只有一个,落败、或是身死。   主系统想必也很清楚,比拼个人实力,主角处于绝对弱势。所以最初选择的小世界,目标处处受限,最终只是发展商业帝国,主角没有生命危险。   随着觉醒程度增加,小世界的等级也在提升。   这只说明一点。   目标正在失控。而主系统对此无计可施。   萧沉看着面板上罗列的信息。   他在主系统空间的四个小时,主系统无疑是在尝试利用其他宿主完成任务,失败的次数太多,它才会走投无路,铤而走险找他合作。   这一次,它显然不想坐以待毙。   系统也很快发现异样:【宿主,你这次的身份,好像和目标有仇?】   萧沉说:【嗯。】   时亦尘,小世界五大秘境之一、天泑秘境的普通长老,实力平平,负责掌管种植天地灵宝的灵山,在原有剧情中,只在神兽白泽入秘境时出现几次。   而小白泽之所以作客天泑秘境,是天泑在十天前斩杀了一只九尾妖狐。   这只九尾妖狐曾趁真正的神兽白泽、也就是小白泽父亲重伤之际,盗取白泽内丹,导致神兽无力自治,伤重而死。   天泑秘境无意中为小白泽报仇雪恨,它是为报恩而来。   神兽结天缘造化,有它在天泑修炼,对秘境是莫大好处。   但没人知道,九尾妖狐陨落之前,拼死把自己的孩子藏身天泑,此时此刻,就在灵山。   也就是本次的任务目标,九尾妖狐,孤云微。   时亦尘没有亲自出手,和同门一起斩杀妖狐,可身为天泑长老,必定会是孤云微记恨的对象。   以对方的性情,被他怀恨在心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   系统难以理解:【宿主,主系统为你安排的身份和目标有杀母之仇,越是接近他,不是越会被他找到机会杀死吗?】   它现在总算知道这个任务为什么没人可以完成了。   宿主早就确定过,任务目标是同一个人,难道主系统没有看到过往记录?   贺家只是一部分人联合追杀目标,剩下的人袖手旁观而已,对目标都没有生命威胁,目标就灭了贺家满门。   天泑秘境是同样的道理,况且这个秘境还真的杀死了目标在这个世界的母亲。   要知道在剧情里,九尾妖狐就是因为目标即将化形,才会暴露踪迹,从而被天泑掌门发现,祭起护山大阵把妖狐斩杀。   母亲为自己而死——就算目标天性凉薄,不在乎母亲付出,可他自己也因此化形失败,在灵山初期简直寸步难行,总之这笔账,目标非常明确地记在了天泑秘境头上。   这么简单的后果,主系统想不到吗?   宿主执行任务的这个身份,肯定也会和贺家那群袖手旁观的人一样,受到牵连……   系统再看向萧沉,见宿主面色从容,一如既往,才压下对主系统的质疑,又问道:【宿主,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萧沉适应过这具身体,已经从蒲团起身:【先去找人。】   找到目标吗?   系统有些忐忑。   孤云微,按照原有剧情,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反派。   身为主角的神兽白泽不是他的对手,天泑秘境在他眼里如同无人之境,整个小世界联合都拦不住他报仇——   宿主实力受到限制,又多了一份仇怨,面对这样强大的目标,还能像之前一样轻松吗?   可想了又想,它也没有可行计划,只好小声提醒。   【宿主,目标现在还不是人,是只化形失败的狐狸。】 第71章   “时长老。”“长老。”   萧沉拈诀自空中落地,周围弟子纷纷退后,让出身位。   其中一人疑惑上前:“师叔亲自来此,是有何事交代?”   采摘灵果罢了,烦琐小事,若非师长示下,他们这些人,哪有一个会自愿前来浪费时辰,况听闻时长老素来……呃,饱食终日,连弟子都不曾收过一个,今日出府前来,实在有些不寻常。   在她身后,一个身穿同样弟子袍服的男子劝说:“哎,苏师姐,我等已有通行符,你又何必管师叔闲事呢。”   苏雪宁皱了皱眉,回头低声清喝:“师叔若有交代,何谈闲事?孔浩,莫要失言!”   当着众人的面被她教训,孔浩脸色略微难看,但看了看苏雪宁如凝脂似仙的脸,他咬牙笑道:“师姐说得是,是师弟言语不当,请师叔恕罪。”   苏雪宁才又对萧沉一礼:“师叔请示下。”   萧沉已暂解禁制,转眼扫过她,随手写了一道符咒,印在十人额前。   苏雪宁只感觉眼前一花,灵台随即传来沁凉清明之感,让她下意识摸了摸眉间,能感觉到这咒印如同涓流,使灵力生生不息。   回神见萧沉要走,她忙行礼:“多谢长老赐符。”   抬头时,面前那道身影已经不见,只剩淡然声音传来。   “山中灵兽众多,谨言慎行。”   苏雪宁道:“是!”   她说着,再看向空无一物的山门,这才明白,何以先前师弟取回通行符时,直言时长老与往日仿佛不同。   同样的面貌、同样的身形。   分明是同一个人,可时长老今日,不细看尚且不知,仅仅三言两语,让她感到一阵难以抵御的压迫扑面而来,竟令她气息凝滞。   想到刚才萧沉的话,她紧了紧手中佩剑,对身后道:“都听见了吧,师叔掌管灵山三百年,对此地必然洞悉,进山后,大家务必小心!”   九人齐声道:“是,师姐!”   唯独孔浩,说完后看向萧沉消失的方向,眼神不屑。   这个所谓的师叔,修为在天泑秘境众长老中最末不说,平日里也是好吃懒做,境域内一切要务从来不管,这样的人,也就是运气好,被上任域主收为弟子,否则以时亦尘的资质,怎配为天泑长老?   还说什么掌管灵山。被域主发配,前来看守灵山而已,这种俗务,执事、弟子皆可做,简直不堪大用。   对时亦尘,他一向鄙夷,看在苏雪宁的面子上,给一分薄面也便算了。   孔浩冷笑。   至于灵兽。   区区灵山的畜生,以他的修为,何足为惧?   —   【抱歉,该世界无法连接信息网络,且系统功能受限,无法定位目标位置。】   萧沉看向面板上的地图。   灵山脉络起伏,原身修为不足,神识铺展,也不能从驳杂的灵力中准确分辨出灵物气息。   何况剧情中,九尾妖狐死前将内丹封入孤云微体内,自成阵法,就是为了完全遮掩孤云微身上属于九尾妖狐的气息,即便在天泑秘境的域主面前,看他也和普通灵兽没有区别。   系统不能定位,剧情也只说弟子们在灵山中曾与灵兽冲突,没写明孤云微现身时的具体方位,想从肉眼望不尽的连绵山脉中找到一只小狐狸,无异于大海捞针。   系统也在犯难,它询问:【宿主,是否需要覆盖式搜索?】   覆盖式搜索,也就是从进入山门起,它跟着宿主走遍灵山的每一处,直至找到目标为止。   这个方法不仅笨拙,还非常耗费时间精力,可除此以外,它也没有别的办法。   萧沉说:【不用。】   系统起先还在疑惑,看到宿主踏云停留在十弟子上空,不由恍然,又询问:【宿主想借他们找到目标踪迹?那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   萧沉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系统明白过来,不再多话。   萧沉的神识落在十人身上。   剧情没在孤云微初期着墨太多,这次弟子和灵山灵兽冲突,更多是主角登场时的一记伏笔,不会提及是哪一个弟子、哪时哪刻、在哪个地点,遇到了那只小狐狸。   现在只有等。   山中。   十人毫不知情,还在尽职尽责地采摘宴会所需灵果。   孔浩时刻跟在苏雪宁身旁,渐渐往灵山深处走时,为在山门前时亦尘的话,他还不禁谨慎了一番,但见路途平静,暗骂时亦尘几句,也不再多心,又跑向去摘灵果的苏雪宁。   “苏师姐,”   他撩袍系在腰间,俊秀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动作间有经过修饰的刻意潇洒,“我来吧!”   苏雪宁点了点头,没有看他,皱眉往周围看了看,时刻握剑警戒:“大家都加紧些,我们已至灵山内圈,频有灵兽出没,不宜久留。”   孔浩说:“师姐安心,我等十人联手,方才那两只灵兽不也斩于剑下。”   苏雪宁轻叹:“灵兽开智,何苦多造杀业。”   孔浩还想说什么,听到一旁师弟突然惊呼一声。   “灵兽!”   孔浩看过去,见是一只银白狐狸。   白狐尾末、眼角、耳尖各有血染似的烈焰颜色,可能听到动静,它睁开眼睛,额前有符纹一闪而过。   那双被深红一圈纹理包裹、同样浸着血色般的兽瞳望过来,只对上一眼,犹如惊魂夺魄,引人深陷,让他在混沌中沦落——   “醒神!”   苏雪宁的喝声响在灵台,孔浩浑身一颤,才惊醒过来,再看向那只狐狸,他眼里带着不作遮掩的恼羞成怒。   这只该死的畜生,竟让他在苏雪宁面前这样丢脸,死不足惜!   孔浩面上微微狰狞,举剑立刻向白狐刺去!   “孔浩!”苏雪宁当即制止,“它尚未化形,身上毫无血气,可见是一只幼狐,天泑向来与灵兽亲近,你怎可杀它!”   孔浩却像没有听见,利剑已刺至白狐身前。   苏雪宁气怒,可她猝不及防,施诀已然来不及,只能在掐诀间看着似乎呆愣住的幼狐傻卧在原地——   跑啊!   这只灵兽难道尚未开智?   她还在想,地面传来“叮”的一声!   孔浩刺空了。   他愣了愣,眼见刺中的狐狸变成一团白影在剑下消散,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白光一闪,下一刻,他才后知后觉,脖颈传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   “呃——”他下意识抬手,按住的地方血流如注,再看到一道白光,不经意间对上一瞬那道夺魄般的血瞳,他眼里的狰狞全变成更深的恐惧,踉跄着往后跌退。   苏雪宁为这眨眼改变的情形愣了一息,掐起的手诀忙换个方位,指向孔浩,为他挡了一击。   白影被屏障弹回雪地,刹那不见踪影。   孔浩也轰然倒地。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转眼之间,险些身死的便从白狐变成孔浩,直到见他倒下,尚未反应的弟子们才七手八脚围了上来。   “孔师兄!”“苏师姐,要去追吗?”   “罢了,疗伤要紧!”苏雪宁立即盘膝在孔浩身后坐下,“快,扶他起来!”   她掐着手诀,看到孔浩惨白的脸色,又叹一声。   时长老已亲口交代,她亦极力劝说,孔师弟仍是如此莽撞,也该受此教训。   她正想着,忽见头顶一道流光划过。   那是,时长老?   —   萧沉的神识锁在短暂现身的小狐狸身上。   从它刚才的表现看,不需要系统提醒,它就是孤云微无疑。   化形后重伤未愈,即使经过几天修养,也还在虚弱期,否则刚才对孔浩出手,两击不成,他不会退得这么干脆。   只是,远遁也要耗费灵力。   萧沉飞身落地,看着背靠石壁,几乎无力维持站立的白狐。   小狐狸呼吸急促,盯着他的血瞳却显得十足冷静。   从这双眼神,看不出它已是强弩末矢。   九尾妖狐的内丹只为遮掩气息,游转的灵力太过庞大,以它现在的实力,还不能动用,但仅凭自己能坚持到这里,已经是它的极限。   萧沉缓步到它面前,抬手微摆。   踉跄的小狐狸稍稍摇晃,从地面飘身而起,落在他的掌心。   前爪被迫落在人类手腕,它的身体终于有些许僵硬,一双眼睛仍盯着萧沉,丝毫不肯放松警惕。   萧沉看它一眼,并指点在它眉间。   孤云微正要往后,一道灵力将他牢牢锁在原地,他挣了挣,已然察觉眼前这个人类的实力,比之前的天泑弟子强横得多,实非他所能抵挡。   但此人在他重伤天泑弟子后出现,莫非也是天泑秘境中人,是为杀他泄愤而来?   孤云微蹙着眉。   他的灵力已消耗殆尽,此人出手,他必死无疑——   蓦地。   孤云微眸光微沉。   有温和的灵力自灵台流入,正滋养他破败不堪的经脉。   他抬眼,看向萧沉。   此人追寻他一路而来,不为杀他,而为他疗伤?   见他重伤天泑弟子如此无动于衷,反行此举,难道,他并非天泑之人?   他思绪间,萧沉已经收手。   小狐狸受创过重,此刻不宜滋补太多。   孤云微急促的呼吸缓缓平复,体内附骨之疽的痛苦也在减轻。   下一刻,他感觉到身上的束缚解开,另一只手自他尾端拂过——   孤云微身体僵住,正要避开,那只手再划过他的背,落在他颈后。   萧沉拇指抚过这只狐狸的颈侧,看着它抬起的眉眼:“你该化形了。”   孤云微又挣了挣,听到他又说。   “跟我走吧。”   这不是询问,而是再自负不过的通知。他笃定他无法拒绝。   耳边继而有凛冽风声响起。   孤云微只好卧进人类臂弯。   莫名的,这人的气息如此陌生,却让他如此熟悉。 第72章   灵兽化形通常在成年期间,需要内丹自结。化为人形后,灵力自行运转,对修行极有助益。   萧沉站在云端,单手拢住怀里呼吸微弱的小狐狸,垂眸看它一眼,再转向系统面板。   化形期间、尤其大妖血脉,必定引动天地灵气,孤云微因此暴露行迹,又因母亲九尾妖狐被天泑围杀,没有充足的灵气供养,也没有时间入定,失败是意料中事。   不过化形失败,九尾妖狐身死,幼年期灵兽无法安抚暴动的灵气,这些灵力不受疏导灌入四肢百骸,他体内的经脉损伤严重,短期内不能再次化形。   孤云微现在最需要的是疗伤。   系统很快有了发现:【宿主,前方三千米。】   萧沉注意到它在地图做下的标注,飞身下行。   孤云微当即察觉到改变的动向。   他对气息敏锐,这附近的灵兽,不论血脉或是灵压,都比来时强横。   当是灵山内围。   孤云微眸光闪动。   他记得母亲传音的最后一句话。   “留在此地,休往深处,灵山内围灵兽众多,你身负九尾妖狐血脉,必遭觊觎,切记疗伤要紧,莫要执着化形!”   离别匆匆,那日他被母亲内丹压在地面,头顶磅礴剑气遮天蔽日,天地一片昏暗,是以连最后一面都未曾再见,他视线再明晰之际,漫天已是灵体消散的银尘,只有凌乱几缕飘至灵山,随着内丹传来的压力,一同消散。   孤云微双眼半敛。   虽无甚多母子之情,但母亲为救他而死,这笔血债,天泑须要偿还。   念及此,他转眼看向萧沉。   此人修为浅薄,他未化形,全盛已可匹敌,可见卑弱,又为何深入灵山?   莫非,也受天泑追迫至此?   正思绪间,萧沉落地。   看到不远处那株含苞待放的淡粉色灵花,孤云微蹙眉。   尚有距离,呼吸间已可察觉此花旺盛生机,及其中蕴含的浓郁灵气,此等天地宝药,生在此处,不知多少大妖窥伺。   此人竟如此不自量力,以低微修为,也想与大妖相争。   孤云微左右看过,稍稍用力,在萧沉怀中起身。   将死之人,不必与之为伍。   纵然此地步步危机,但他想走,又有何难——   就在这时,湖中灵花轻轻一颤,花苞绽开。   沁人心脾的花香伴随灵力,刹那铺展,周围的气息也随之暴乱。   一只巨猿骤然从天而降,落在灵花一旁,伸手正要摘药,一道闪电般的绿色长影从它手背飞过,直直射向它的丹田。   要害遇险,巨猿忙收手挡下,也被撞得往后倒退三步,震得地面轰然作响。   绿影又悄然回到树梢,身体蜿蜒间藏入阴影,只剩蛇头隐约露出一半,吞吐着猩红蛇信。   孤云微看过两处,眸光落在林中。   这里不止两只大妖,仅凭这个人类,绝不是对手。   休息良久,他已恢复稍许体力,站在人类臂上,他找到落脚点,正想离开,颈后忽地一重。   “不要乱动。”   人类的声音漫不经心,仿佛身处必死境地,仍然从容。   这样的语气,似曾相识——   孤云微回神过来。   但正是方才一瞬恍惚,他已被人类收入袖中乾坤,难以脱身。   他蹙眉看向袖外,却被翻飞的袖口打回原地,还没为人类的独断专行生愠,就看见对方穿行于大妖之间,每每将要葬身,却又每每险之又险转危为安——   渐渐,孤云微蹙起的眉间彻底松弛。   一两次也许是运气,总是如此,说明此人确有几分本领。他竟看走了眼。   不多时看到宝药被萧沉收入囊中,孤云微走到袖口,还没抬眼去看,一道灵力突然自上而下,倏地没入灵台。   “睡一会吧。”   昏睡之前,想到这惜字如金的人类的上一句话,孤云微眉头又皱起。   ——此人是嫌他动得太多,索性如此让他安静?   —   不知过去多久。   孤云微再醒来时,身下是柔软的蒲团,室内火光四溢,暖意堆叠,境遇和他在灵山雪地时有天壤之别。   周围也宁静安然,只有细微的清脆磕响,和扑至鼻前的清心浓香。   是丹药?   孤云微鼻子略略轻耸,还没闻出其中气息,听到门外逐渐嘈杂。   一道声音响在门边,语气焦急,带着担忧:“时长老,孔长老到了!”   萧沉盘膝坐在丹炉前,纹丝未动。   银白的狐狸卧在丹房唯一的蒲团上,听到门外的动静,耳朵晃了晃,一眼半睁,眸光滑向不为所动的萧沉。   “时亦尘,你给我出来!灵山之事,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   话音落下,房门霍然轰开!   一道身影站在丹房门前,怒气冲冲,挥袖拨开一旁执事的手,跨进门槛。   看到门内的场景,来人一顿,皱起眉头。   执事不敢与他争执,好悬站稳,也看向门内,忙行礼道:“孔长老,您也看见了,时长老正闭关炼丹,若是此时惊扰,恐对时长老修行不利啊……”   孔长炳眉头皱得更紧。   炼丹?   时亦尘这个不思进取的废物,怎么突然炼起丹药来了?   见他似有缓和,执事松了口气,又说:“且日前灵山一事,苏雪宁等弟子也在,都言当日时长老并未与他们同行,长老,此事是否有些误会?”   提起这些,孔长炳脸色又难看起来:“误会?不论如何,灵山受时亦尘看管,我儿在灵山重伤垂危,他这个长老难辞其咎,他今日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执事还在为难,门内冷不丁传来声音。   “孔长老想要什么交代。”   两人及门外众人不约而同循声看了过去。   萧沉正起身,抬手微摆。   炉盖飞起,更浓郁沁香的灵力化为一圈波纹,无声荡漾扩散。   孔长炳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飞入他掌心的三粒丹丸,眼中惊疑不定。   丹药也分品级,此丹灵力充裕,却气息纯净,不必炼化便可服用,绝非凡品!   这个废物何时有了这等本事?   执事看不出丹药好坏,见萧沉炼丹结束,忙上前去,低声传音道:“时长老,是孔浩忽然伤重,如今性命垂危。”   孔长炳此时也记起来因,怒声喝问:“我儿在灵山重伤,你当时在何处?又为何两日不见踪影!”   他自知此此事与时亦尘无关,可浩儿濒死,那该死的畜生寻不出踪迹,他总不能将灵山所有狐狸屠戮殆尽,便只能找看守灵山的时亦尘发泄怒火。   萧沉扫过一旁蒲团。   上面早已空无一物。   “时亦尘,我告诉你,若你给不出一个解释,就算闹到域主面前,也休怪我无情!”   萧沉看他一眼,淡声道:“孔浩的事与我无关,我的去处,也不必向你交代。”   “你——!”孔长炳怒极反笑,举手就要掐诀。   萧沉已拈诀召起府内法阵。   孔长炳万没想到,这个百无一用的废物一言不合,竟敢向他动手,可这阵法等阶颇高,出招刁钻狠辣,他一时也没有办法。   再看时亦尘——   “吱呀”   丹房的门重又闭合,门内又传来时亦尘的声音。   “送客吧。”   执事满头大汗,看向孔长炳,咽了咽口水:“孔长老,只要出了大阵,这阵法自然不会攻击您。”   孔长炳挥剑荡开一击,来时的怒火不仅发泄不出,还滚在胸腹,愈演愈烈。   “好,很好。”他冷冷笑了一声,眼神阴狠,“时亦尘,我倒要看看,你此生是否不再走出这府门半步!”   说完,他掐诀飞身而起,到了府外,又看向房门紧闭的丹方,冷着脸化为流光远走。   执事看看天边,又看看丹房,脸色发苦。   明日便是小白泽作客天泑秘境之时,神兽自与灵兽亲近,他本以为他们灵山一脉能因此与神兽结缘,在境遇内搏一搏前路,不想时长老竟在此时与孔长老起了龃龉。   若有孔长老从中作梗,时长老明日是否见到小白泽都是未知之数,何况请神兽前来灵山……   执事想着,长长叹了一声。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丹房前,行礼道:“长老,苏雪宁他们当日采摘灵果不足数量,想请长老再赐下通行符。”   下一刻,十张通行符飞立面前,执事抬手接过。   “弟子告退。”   —   门内。   萧沉掐诀在门上设下禁制,盘膝在蒲团落座。   “出来吧。”   一道银白身影闪身而出,悄声落在萧沉面前,却不靠近,一双血色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类,眼底冷寒。   此人并非如他所想,受天泑追杀,而是天泑长老。   身为长老,那日阵起围杀母亲,他怎会不尽全力。   换言之,这个时亦尘,是当日罪魁祸首之一。   从灵山将他带入天泑,时亦尘想必不知他身有九尾妖狐血脉。   “过来。”   孤云微未动,察觉身上有灵力瞬时缠绕绑缚,将他强行拉近,他眸光更冷。   萧沉抬手扣住它的下巴:“张嘴。”   孤云微已看到眼前指间气息纯郁的丹丸,不由微怔。   这丹药灵力纯郁,修为再低,服用也并无害处,他原以为是时亦尘修为低微才会如此炼丹,不曾想——   蓦地。   捏在下颌的手力道稍重,丹药随后入口,转瞬化为如水灵力,流入经脉,汇入丹田。   孤云微当即闭眼,运转周天,轻易将灵力纳入内丹,只等彻底炼化,他的伤势便可好转。   不过,仅仅一粒,尚不能让他复原。   时亦尘炼丹三粒,其余两丸……   注意到小狐狸的视线,萧沉抬手把它拎进怀里,并指点在他丹田处,检查过他的伤势,方道:“一天一粒,不要贪多。”   陌生却熟悉的指腹落在小腹,孤云微身体僵硬。   他微挣了挣,不想对方随之松了手,他也落回地面。   这人…… 第73章   喂孤云微服过丹药,萧沉帮它疏导疗伤两个时辰,天色也全然暗了下去。   见小狐狸身上有银白灵光波动,他并指再施一道禁制,免得引来窥探,招惹麻烦。   见状,孤云微回到蒲团卧下,闭眼炼化丹力。   时亦尘尚不知晓他是九尾狐,趁此时机,他需尽快休养,待伤势痊愈,再试化为人形,届时足以蒙过天泑耳目。   然而几息工夫,脚步声响起。   蒲团上,狐狸耳朵微晃,狭长上挑的狐狸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到萧沉回到丹炉前盘膝坐下,翻掌取出一株灵花,灵力如火,正席卷炼化。   是那株宝药。   孤云微垂下眼帘,思绪忽又游转。   他已察觉,服用的那粒丹药,所用药材皆是时亦尘自灵山深处所得。   原以为时亦尘涉险闯入灵兽积聚之地,是贪欲所致,如今看来,竟是为他疗伤筹谋。   为一只萍水相逢的灵兽,人类不仅动用宝药为他疗伤,先前也未曾将他伤及天泑弟子之事相告,反而不惜与同门反目、为他掩护隐瞒,一桩一件,实非寻常。   孤云微眯了眯眼。   或是时亦尘已明了他便是九尾狐,只是假作不知,好待时机成熟,方可利用?   他想着,转向仍闭目炼药的萧沉。   此人修为颇浅,却自有威压在身,仿佛万事在他手中,如同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十分怪异,且一贯面不露色,行事亦如此不疾不徐,从言行举止,丝毫无可探得心中所想,城府深极,他生平仅见。   再者,他与他从未见过,他又为何从此人身上感应到熟悉气息。   孤云微最后再看过萧沉的侧脸,重又闭眼。   自见到这个人类起,太多疑问在他心头盘绕,但千丝万缕,找不到一分头绪,如今疗伤在即,他只能压下心间杂念,继续运转周天。   蒲团边缘,末端染红的狐尾上下扫动两下,也很快受主人压制,垂落下去。   一旁,萧沉缓缓睁眼,余光扫过小狐狸安静的身影,摆手将掌中炼化的灵液送进炉内。   不多时,淡淡清香又在丹房酝酿。   —   翌日。   辰时。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长老,时辰快到了,该去太启宫了。”   萧沉将炉内两粒丹丸分别装进瓷瓶,在修炼一夜的狐狸额前留下一道印记,才闪身出了丹房。   门外执事眼前一花,就看见人影出现在面前,不由惊愕。   自家长老的修为,他们这些执事最为清楚,平日连寻常解除上门禁制的法诀都费时良多,昨日用出府中大阵,看起来威风,可用出几息便闭门不出,他还以为今日长老必定精力不济,结果再见,却连瞬步都能施展……   此等精妙法诀,对灵力掌控的要求极高,曾除去时长老外的各大长老,天泑弟子中,也只有各宫各府的寥寥弟子用得出,如今时长老竟也成了。   执事忙道:“恭喜长老修为精进!”   萧沉说:“走吧。”   执事行礼应是,随他祭剑直上高空,飞往天泑中心处的太启宫。   两人到时,主殿前已站了不少人。   执事低声说:“长老,神兽白泽辟除一切邪气,有小白泽庇护,修炼便无后顾之忧,于修行也大有裨益,我们灵山一脉……”   他的话点到为止。   可话虽说出了口,他心中抱有的希望却不多。   时长老就算修为有所精进,昨日也得罪了孔长老,更拿不出天材地宝作礼,送给小白泽,哪里能争得过其余各宫各府呢?   他只能寄希望于长老在小白泽面前千万不要表露平日举止,引得小白泽生厌……   执事忧虑间,已随萧沉落地。   “时长老。”“时长老。”   除了弟子们行礼问过,长老们对于时亦尘来到,没有太多反应,唯独孔长炳,冷笑哼了一声。   执事见了,心里七上八下。   这时,一个弟子从域主身后走来,对孔长炳和萧沉行礼道:“孔长老,时长老。”   声音清越,语气尊敬,礼数周全。是苏雪宁。   她礼后直起身,脸上带着惭愧:“听闻孔长老昨日因孔师弟一事,与时长老多有误会,弟子心中难安,此事,实属弟子未于雪山护住孔师弟周全所致,如今孔师弟伤重未愈,弟子愿受一切责罚,还请两位长老莫因弟子之过,生出嫌隙。”   孔长炳冷冷看她一眼,欲言时,转眼看到一旁看过来的域主,又咬了咬牙,把话咽了回去。   浩儿之事,苏雪宁自然脱不了干系,若非她是域主弟子,他怎会轻饶!   她逃了责罚,不庆幸便罢了,竟来为时亦尘说情,当着境域众长老,莫非指责他不辨是非不成?   “雪宁,回来。”   苏雪宁回头,见师尊正看她,语气有隐隐命令,她握紧佩剑,只好回到师尊身后,传音道:“师尊,弟子等进灵山前,时长老还赐下灵符,便于灵力自行恢复,何况采摘灵果,本无需长老亲自护送,孔师弟一事,时长老实属无妄之灾——”   “够了。”域主也传音道,“长老事宜,何需你一个弟子辩驳。”   “可——”   域主又打断她:“此事长炳自有分寸,你不必多言,当务之急,是神兽白泽是否入住太启宫,你族中曾有朱雀血脉,同为神兽,小白泽当对你有几分亲近。雪宁,莫要因小失大,枉费良机。”   苏雪宁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只好轻叹一声,谨遵师命:“是,师尊。”   域主看了看她,又看向另一侧的孔长炳和时亦尘。   同为天泑长老,孔长炳道行高深,手段略有狠辣,却也果决。   当日起阵围杀九尾妖狐,便是孔长炳当机立断,虽伤了不少弟子,如今引来小白泽报恩,不失为一桩美谈,也是孔长炳大功一件,他怎好在此时问责,岂非让人寒心。毕竟孔长炳并非出自境域,若他怒而远走,有损天泑实力与声名。   至于时亦尘。   域主暗叹。   对这个不思进取的师弟,他也是无计可施,围杀九尾妖狐时贪生怕死,不肯出力,如今,只好受些委屈了。   “快看!是神兽幻象!”   域主抬头,果然看见天际紫幻异象,是神兽显圣独有的宝光。   孔长炳也立时看到云层中护送小白泽的一行人,猜到对方是神兽中的成年一脉,不敢怠慢,忙收整仪表。   他刚要往前,看到一旁立在原地的时亦尘,心中又是鄙夷。果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神兽已至,还这般不知所谓。   孔长炳眼中划过森冷,袖袍中的手掐诀如飞。   既然如此,便别在小白泽面前丢人现眼了。   你就留在此地吧!   —   “长老,我们也快些去吧,”   看着域主率众多长老弟子迎向空中,执事站在萧沉身后,连声催促着,“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萧沉看着身前一圈无形屏障,只道:“不急。”   “……”确定这不是幻听,执事几乎跳脚。   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   执事心急如焚,急得恨不得拖着长老飞过去。   可尊卑有别,他眼睁睁看着众人到了神兽面前,最后还是欲哭无泪,垂头丧气地瘫坐在地。   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怎么就摊上这样无用的长老呢——   等等。   执事忽地鼻子动了动。   好灵透的气息!   他循着味道起身,对着自家长老的方向闻了闻,走近一步,才看见长老手中的瓷瓶。   那股直沁肺腑的气息,正是从这瓷瓶中散发出来。   执事忙问:“长老,这是?”   萧沉说:“衍灵丹。”   衍灵丹!   执事张大了嘴。   这丹药最重要的一味主药——衍生花,可遇不可得,制成的丹药无一不是仙品,衍灵丹更是其中之最。   服用此丹,枯竭的经脉可瞬息灵力充盈,源源不绝。历练时或可保命,突破时也无需忧心灵力。总之效用无穷。   最重要的是,这衍灵丹在灵兽中还有另一个名字,化形丹!   众所周知,灵兽化形的关键,就是充足的灵力,血脉越是强大,需要的灵力也越多,神兽化形更需引动天地灵气,才有望成功,否则稍有不慎,便功败垂成。   但有了这样一粒丹药,化形便能安然度过,所以就算神兽,对此丹也是十分需求。   想到此处,执事眼睛亮起:“时长老,那还等什么,您将此丹赠予小白泽,他必定对您另眼相待。”   萧沉并指在瓶口拂过:“不急。”   执事:“……”   他看了看长老手里的丹,又看了看长老,深深呼吸,闭起双眼,假装不急。   可慢慢的,他听到头顶有风声呼啸而过。   紧接着是一声声呼唤。   “沛儿!”“小沛!”   执事下意识重新睁开眼睛,猛不防看到面前一道猫儿般大小的金红影子闪过,刹那袭至长老身前。   “长老小——”   最后一个“心”字尚未出口,他定睛一看,那金红影子已停在长老身前。   准确些说,是停在长老手中的丹瓶前。   萧沉垂眸看着凑在瓶口轻嗅的身影。   后者双爪紧紧扒住瓶身,抬头看向他,金色的兽瞳里满是期冀。   灵兽五感敏锐,神兽自然是其中翘楚。   衍灵丹气息充裕,短短一段距离,不难被察觉。   此时小兽身后匆忙追来的众人也已赶至。   当前一排,试图在神兽一脉面前崭露头角的孔长炳却急停下来,又惊又怒,脸色铁青。   怎么是他?   其余人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当先一人更是出声喝道。   “凌沛,休得无礼!”   凌沛?   这不是那小白泽的名字吗?   一旁,执事的眼睛瞪如铜铃。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猫儿一般的小白泽眯眼蹭在长老指背,又似乎讨好地摆了摆尾,心中的惊喜错愕不可言说。   小白泽,这是,被长老拐到手了? 第74章   “这位道友,凌沛自幼于山中长大,未通礼数,无意冲撞道友,还请不要见怪。”   当先的男人已经闪身到小白泽身旁,忙抬手按住它的后颈,阻止它把脸埋进瓶口,又对萧沉道,“在下齐青,代他向道友赔个不是。”   萧沉道:“无妨。”   小白泽行动受制,前爪还是紧紧抱住瓶身,察觉齐青手上用力,更是四肢齐上,直接抱着萧沉的手不松开,一双明亮灿金的兽瞳望着萧沉,又往萧沉指背蹭了蹭,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周围众人各怀心思,却都看得清楚。   很显然,小白泽对时亦尘的这粒丹药十分渴求。   齐青面露尴尬,更多的是无奈:“道友见谅,他在山中放肆惯了,我这便让他回来——”   “不必。”   萧沉单手拈诀,引出瓶内丹药,送到齐青面前,“既然它喜欢,送给它吧。”   齐青一愣。   片刻,才看了看萧沉,含笑接过:“那便多谢道友厚赠了。”   此丹珍贵,他一眼便知。   不做化形之用,也可保命,莫说凌沛,连他也有几分眼热,此人随意相赠,可见豪爽。   若论方才,纵是此人有意为之,也算作对凌沛看重,遑论化形丹五界少有,凌沛正值化形之际,族中几次去寻皆是无功而返,如今实是一场机缘。   再说,齐青看向萧沉。   这个人类,眉宇之间威势自成,深不见底的双目也沉沉淡薄,不像阴谋诡计的狡诈之徒,只是……   修为何以如此低微?   倒是正因如此,这枚于人修也异常珍惜的丹药,他本该自行服用。   想到这,齐青无奈再看直冲自己而来的凌沛,挥手收了化形丹。   这小祖宗,初至天泑,便抢了如此珍贵之物,真是无法无天……   “亦尘说得不错,既是它喜欢,送予它便是。”   域主笑着走上前来,“尊者一路奔波,不如先行进殿,歇息片刻?”   齐青行礼道:“域主客气了。”   他正要去找凌沛,转脸却见小祖宗已然离开,想必发觉一时半刻拿不到化形丹,便也不再停留。   他转过一圈,无奈发现,凌沛又飞至那赠药之人面前,围着人类飞了一圈,时不时轻嗅两下,似是很感兴趣。   众人也见到这一幕,眼神各异。   域主面上笑道:“看来小白泽很是喜欢时师弟啊。”   师弟?姓时?   怎么不曾听闻?   齐青心念一动:“不知道友是天泑哪位长老?”   听到他问,孔长炳终于按捺不住,强压心底的鄙薄,也笑说:“尊者有所不知,时亦尘时长老掌管灵山,平日不曾外出走动。”   掌管灵山。   齐青看过一众长老的神色,心中明了。   今日之前,族中已将天泑秘境诸事调查清楚,灵山虽容纳天地灵宝,却有禁制守护,执事弟子等只在外围灵田植物,根本无需看顾。   而这位时长老,看管一座无需看管的灵山,资料亦不曾注明,想来于天泑可有可无,从其余长老轻视,足见一斑。   不过时长老厚礼相赠,凌沛也该投桃报李。   齐青思绪转动,向萧沉礼道:“原来是时长老。长老掌管灵山,必常与灵兽相伴,凌沛顽劣,不便在各宫打扰清修,灵山正与他相配,不知时长老是否属意,将凌沛收为门下弟子,费心教导。”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寂静。   孔长炳眼中的讥讽也刹那崩裂,转为惊怒交加的不信。   仅凭那个废物的修为,齐青竟让小白泽做他的弟子?怎么可能!   域主也沉默半晌,出声道:“尊者是否再行考量?时师弟品性虽好,教导小白泽必定尽心竭力,只他修为……”   在场都不是蠢人,话到这已够了。   齐青笑了笑:“域主善意,凌沛心领了,时长老修为足矣,凌沛若拜入他门下,是一桩幸事。只是,不知道时长老意下如何?”   凌沛修炼主传承,本就与人修不同,拜师只为名正言顺留在天泑罢了,至于拜谁,修为高低,锦上添花而已,无需在意。   众人不由转向萧沉。   域主也看了过去,心中百感交集。   萧沉立在原地,围绕他身旁的小白泽听到齐青的话,两只前爪在空中轻划两下,径自扑进了萧沉怀里,在他前襟蹭过。   齐青见状,笑意更深:“凌沛与时长老缘分颇深,他从未对人类如此亲近。”   便是族中,凌沛这样的表现也是少见。   想必是那粒化形丹的作用。凌沛惯会用这一招骗取好处,若时长老吃用,日后灵山……   齐青叹笑着摇头。   在他身后,孔长炳脸色青红,再也忍不住了:“小白泽拜师非同小可,尊者何不再作考虑?”   齐青笑意微敛:“拜师人选为凌沛缘择,此是天意,何须考虑?”   孔长炳还要说话:“可——”   “长炳。”   听到域主暗含警告的语气,孔长炳眼中阴翳,只好按下胸中不忿。   域主道:“此事已定,你不必再为亦尘忧心,他修为虽尚浅,有尊者相助,何必多虑。”   孔长炳咬牙切齿:“是。”   他说着,转向时亦尘。   时亦尘正抬手翻掌,举止与往日不同,竟有几分波澜不惊,小白泽跳入他掌中蹲坐,伶俐至极,让他更加痛恨。   这个废物,何以如此好运!   他身后的弟子们与他想法不同,声音细碎,传到耳边也如此烦心。   “这小白泽真是可爱!”“是啊,你瞧它坐在时长老手中,确与长老有缘呢!”   视线的中心。   萧沉看着掌上眸光灵动的小白泽,忽而记起那只狐狸。   初见那日,同样的位置,那双包含警惕的眼睛,远不如这一双乖巧,却更烁亮,闪熠惊人。   —   炼丹房。   蒲团上。   狐狸晃了晃耳朵,体力运转周天的灵力堪堪没入内丹,就听到门外嘈杂一片。   “听说了吗!小白泽选了咱们长老,要拜入长老门下呢!”   “什么?小白泽?竟有此事?”   “那还有假?小白泽选中长老,那齐青尊者二话不说,便让小白泽拜入门下,看天色,长老当快回来了,你一看便知!”   “太好了!小白泽乃祥瑞神兽,前来灵山,我等也能沾一沾光——等等,长老从未收徒,小白泽拜入他门下,岂非是长老第一个弟子?”   “自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门内。   孤云微缓缓起身。   他看向被设下禁制的房门,利爪扣进蒲团,心间有怒火燎原燃起,被欺骗的愤怒远盛或许有的性命之危。   时亦尘将他带回,如今与白泽结缘,莫非是为将他送给白泽?   “快快快,长老回来了!”   孤云微听到门外转瞬而来的几道凛冽风声,向门上禁制拍了几下,房门岿然不动。   但紧接着,风声远走,落在府中正殿。   嘈杂声响也都一拥而上,前往迎接。   “长老!”“长老回来了!”   萧沉和齐青一齐落地,小白泽站在齐青肩上,好奇地看着围上来的人群。   齐青身后一行人四散站在齐青身旁,对这样的景象早有预料,并不阻止,却也时刻可以出手。   “长老,尊者。”为首的执事走上前去,行礼道,“房间已备下,不知尊者今夜是否在灵山稍作歇息?”   齐青摇头,对萧沉说:“有劳时长老费心安排,只是族中尚有要事,在下不便久留,凌沛既已送至,在下也该离开了。”   闻言,小白泽转脸看向齐青,眼里带着不舍。   齐青笑说:“放心,三日后族中事毕,我再来看你,这三日你也要认真修炼,以备化形。”   小白泽点了点头,尾巴在他肩上轻扫。   齐青摸了摸他的脑袋,又转向萧沉:“那便与长老言定,三日之期,待在下归来助凌沛化形后,再行拜师之礼。”   萧沉颔首:“一言为定。”   齐青退了一步,率众对他行礼,最后看了看小白泽,才转身飞入天际。   小白泽飞到萧沉肩膀,抬头久久望着远去的一行背影,尾巴也垂落下去,没精打采的模样。   萧沉从乾坤袋里取出一瓶丹药,随手扔给它。   小白泽眼睛一亮,立刻飞了出去,四爪共用抱住丹瓶,闻到瓶中溢散的清香,餍足地飞在萧沉身旁。   萧沉已转向丹房,对执事道:“送它回房。”   执事刚要应是,小白泽轻飘飘绕出他恭敬伸出的手,重新落在萧沉肩膀。   执事一脸为难:“长老,这……”   小白泽蹭了蹭萧沉衣领。   萧沉看它一眼,对请示的执事略一摆手。   执事会意,躬身退下。   萧沉飞身而起,转瞬到了丹房。   小白泽早已打开丹瓶,抱住瓶身往嘴里灌了几粒,正尝味道,蹲在萧沉肩上一同进了房门。可尚未看清门内场景,突如其来的一道白影骤然袭来,它一时惊吓,前爪一颤,丹瓶滑落,势不可挡的锋芒已至面门——   “轰——”   利爪被灵力罩挡下,白影如电折返。   小白泽僵在萧沉肩上,下意识急退,又连忙飞到萧沉身后,前爪搭在萧沉肩上,偷偷露头。   是一只狐狸。   小白泽拍了拍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他还以为——   忽地,对上狐狸那双凛厉冰寒的眼睛,小白泽又僵住了,往萧沉颈后又藏了藏。   直觉爪子也被盯上,他微微一颤,把搭在人类肩上的前爪也缩回胸前,躲了起来。   孤云微的视线转向时亦尘。   人类如常迈入门槛,似乎方才无事发生。   唯有那只胆小如鼠的白泽,正躲在人类身后瑟瑟发抖。   “过来。”   这道平淡的低沉声音,也和平常没有两样。   孤云微停在原地,还没细细打量,就被熟悉的灵力绑缚,强行带到人类面前。   小白泽再往下藏了藏。   孤云微扫过那道金红影子,血红眼底隐隐划过轻蔑。   萧沉抬手把小狐狸捞进怀里,摆手关了房门,才道:“以后不要对凌沛动手。”   小白泽竖起耳朵,悄悄听着。   听到这一句,他昂首挺胸,飞上萧沉肩头,对上狐狸的眼睛,又直直往下坠降。   孤云微挣了挣,眸光冷然。   他想做何事,何时轮到此人置喙。   再者,此人将白泽引来此处,许是欲将他置于死地,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从今天起,”萧沉抚在狐狸狭长的眼尾,“他就是你的师弟。”   孤云微一怔,动作不觉顿住。   师弟?   他抬眼看向萧沉,不久前听到的聒噪对话就在耳边。   ‘长老从未收徒,小白泽拜入他门下,岂非是长老第一个弟子?’   ‘自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这只白泽,不是时亦尘唯一的弟子? 第75章   凌沛躲在萧沉身后,悄悄露出一双眼睛,看到萧沉怀中那只凶神恶煞的漂亮狐狸,本又要躲起来,却发觉对方身上的狠戾气息已消散。   再听到萧沉的话,他也是一怔。   这只狐狸,是师兄?   凌沛前爪正要搭在萧沉肩上,想到方才狐狸的眼神,微晃的尾巴不由垂下,没敢再上前。   唉,谁能告诉他,脾气这样臭的师兄,该怎么相处?   “你也过来。”   听到萧沉的声音,凌沛感觉到身上束来的灵力,自觉放松,随之来到萧沉面前。   他看了看卧在萧沉臂间的狐狸,又看向萧沉尚且空空如也的右臂,正欲扑上前去,身上灵力却将他托负原地,不得寸进。   萧沉说:“这里是丹房,不宜修炼,执事已经为你准备住处,稍后我送你回去。”   “……”   凌沛眼睛亮起。   从这段话里,他只听到两个字。   丹房!   忘了周围有灵力环绕,他往前一冲,正中灵力罩,撞得脑袋昏沉,踉跄着晃了晃。   见状,萧沉翻掌取出一瓶丹药,并指以灵力送至他身前。   凌沛顿时站定,亮着双眼伸出两只前爪,堪要抱住,眼前一花——他抱了个空。   “噔”   凌沛循声看去。   是丹瓶磕碰的声音。   本该在他手中的丹药,如今直直立在那狐狸锋芒毕露的利爪前,随即横躺,飞进狐狸爪下。   孤云微收下丹药,上挑的眼睛半敛半睁,睨过凌沛,带着似乎生来的居高临下。   凌沛怒了一下。   但进门时一击,他确非这只狠狐狸的对手。   想到这,他不忿地看了狐狸一眼,委屈的眼神转向萧沉。   萧沉也拍了拍怀中狐狸的脑袋:“他不日化形,需要灵气滋养,不要胡闹。”   孤云微闭眼,没有将丹药归还的意思。   萧沉看它一眼,随手再取出一瓶丹药送给凌沛。   这一次,小狐狸没再动手。   凌沛忙四爪并用抱紧丹瓶,生怕他又来抢。   萧沉看出它们不对付,也没打算让它们友好相处,见小白泽紧张戒备的模样,索性把狐狸放下,先送凌沛回去。   孤云微落在蒲团,看向时亦尘的背影。   那只白泽也急急落在时亦尘肩膀。   “在这等我。”   一句话落,房门闭合。   孤云微眼中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白泽正蹭在时亦尘发间。   如此亲昵。   随着门缝紧闭,这场景倏然不见。   孤云微重又闭眼。   只无端的,那一幕在脑海又浮现,让他难以静心。   良久。   孤云微皱了皱眉。   时亦尘收徒,师徒如何相处,与他何干?   却为何,看到白泽与时亦尘亲近,他没来由地心生厌恶。   孤云微从蒲团起身。   他拨开爪下的瓷瓶,听到它“咕噜”滚远,心中隐约的烦躁更甚。   每与时亦尘见面,疑窦总不解反增。   时亦尘究竟是否知晓他为九尾狐,是否知晓他与白泽之间的恩怨,无故收他为徒,又是否另有目的?   孤云微盯着门口的禁制,脚下顿住。   罢了。   他的伤尚未痊愈,化形也需契机,此时无需计较这些。   若时亦尘果真心怀鬼胎,待得化形之日——   孤云微眸光闪动。   ——便是他离开灵山之时。   —   【宿主,目标与主角有深仇大恨,你为什么要同时把他们收入门下?】   从视角看到宿主安顿好主角,系统才开口问道,【如果目标对主角怀恨在心,一时冲动想动手,在这里非常方便。】   萧沉说:【他不会动手。】   系统为此疑惑:【为什么?】   萧沉说:【既然胜券在握,何必铤而走险。】   孤云微想要的不是主角的命,而是整个天泑为九尾妖狐陪葬,为一个不在眼里的小卒暴露,这不算冲动,而是愚蠢。   系统似懂非懂。   可宿主笃定目标不会对主角下手,它明白过来:【所以宿主这次是想把主角直接留在身边,方便帮他提升实力?】   萧沉说:【嗯。】   系统看着面板上针眼大小的红色微光。   它知道,以主系统对这次任务的在意,一定还在监视主角的行动。   为此,它不方便直接询问,但经过几天时间,它已经猜到主系统为宿主安排特殊身份的用意。   之前两次任务,目标都以爱上宿主为最终结果,情绪几度失控,并导致任务失败。   而在两次中,宿主的表现……   系统犹豫地想。   与目标两世白头偕老,宿主似乎变了很多。   至少曾经,在任务初始,宿主不会对任何目标像对如今的目标孤云微一样,这么放在心上。   有很多事,例如安抚,宿主从前是不会做的。   长久以来,宿主的感情就像一成不变的主系统空间,是不出意外、将亘古不变的虚无,不论从哪里去看,都没有丝毫波动。   宿主无欲无求,完成任务其实更多是一种习惯,因为他做得到,也无所不能。   根本没什么是他想要的,没什么是他喜欢的,空间内,也永远没有一件是私人物品,有的只是完成任务后更空荡的无趣。   三次面对目标,宿主的变化并不明显,可它看得很清楚。一次比一次更清楚。   唯一一个。   唯一一次。   主系统想诛杀的目标,就是宿主唯一感兴趣的私人物品。   系统想着。   受目标影响,它现在不能随时和宿主交流,这几天,它想了很多。   对于主系统的异样,它猜测,是主系统还看不出宿主对目标的特殊关注,否则也不会再寄希望于让宿主杀死这个唯一,会做这样的安排,是因为目标单方面的感情。   用敌对的身份扼杀目标对宿主的情愫,阻止目标再次爱上宿主,这是主系统这次对完成任务做出的关键改变。   会有效吗?   系统从视角中看向宿主的脸。   以宿主的能力,它能看出的,他应该在一开始就看得更深。   可惜宿主已经提醒过主系统很多遍,主系统还是不明白。   宿主的决定,向来不容质疑,也不会更改。   设计和阻挠,只会让主系统在失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何况,宿主从不吃亏。   宿主对目标早就感兴趣,可上次进入小世界,宿主执行任务还是非常尽责。这一次却不同。   把目标收入门下,又把主角带在身边。   在上个世界的失败案例下,加上目标总对主角看不顺眼,按宿主的作风,如果执行任务,不该让主角过早出现在目标面前……   系统随宿主回到丹房。   看到蒲团上正修炼的目标,它难以确定。   让两个不该见面的人做师兄弟,真的只是为了帮主角尽快提升实力吗?   —   察觉到身后如注涌来的灵力,孤云微眼睑动了动,没有睁眼。   直到周天行转结束,他正纳回体内灵力,鼻前扑来一阵浓郁沁香。   是丹药。   “一瓶疗伤。”萧沉把一瓶丹药放在狐狸面前,再从另一个瓷瓶里牵引出衍灵丹,“记住,这一粒,等你伤势痊愈,服下化形。”   孤云微的视线落在丹药上,瞳孔微凝。   化形丹。   其中有一味熟悉的气息,是时亦尘于灵山深处夺回的那株宝药。   丹药徐徐飞至他身前,在他的注视下落进瓶中。   瓶口封禁,灵丹沁香犹然不绝。   孤云微转向萧沉。   此人从众多灵兽中不顾性命抢来这株宝药,不是为己所用,是为炼制化形丹?   “你伤了孔浩,化形前不便出去走动,丹房没人打扰,你留在这里修炼,我明日再来。”   话落,萧沉正要起身,袖摆忽然一重。   他转眼看过去,是狐狸前爪踩在袖袍,一双平日慵懒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眼神褪去初见的警惕,复杂难辨。   萧沉看着它,抬手抚过它头顶。   看到这只伸来的手,孤云微侧过脸,本想避开,可鬼使神差,他站在原地,没有挪步。   萧沉没注意它的动作:“三天后,齐青助凌沛化形,天泑会为凌沛大行拜师礼。”   孤云微眸光微凛,不知他此时提及此事,是为何意。   萧沉很快为他解惑:“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要在凌沛之前化形。”   孤云微听着,等他的后话。   “我希望你做得比他更好。”萧沉的手滑落在它后颈,看着它的眼睛,淡声说,“如果你做不到,三天之后,我会送你离开灵山。”   闻言,孤云微掌下稍重。   他气息不变,眼底泛起的浅淡波澜也很快消散,似乎这句话并不值得他太过在意。   萧沉已经起身:“你天赋绝佳,懂得进退,是我第一个看中的弟子。若没有凌沛,你会是唯一一个。”   孤云微转身的动作倏然停住。他回身,只看到萧沉走向门口的背影。   “但白泽报恩,来到灵山,对我也是机缘,你以后对他要客气一些。”   孤云微沉沉看着背影离开,随着关门声响起,他眼底的波澜复又浮起,这一次,久久没能消散。   片刻。   他回眸看向立在蒲团前的两个丹瓶。   若没有凌沛,他会是时亦尘唯一的弟子。   ‘白泽报恩,来到灵山’——   耳边回响的话印入脑海,孤云微缓步回到蒲团卧下。   母亲送他离开时的满身血迹仍有腥气残留,体内化形失败、尚未完全消除的反噬剧痛还在游走。当日种种,历历在目。   报恩?   白泽的恩情,正是他母亲的命。   如今连小小的灵山,也要同他争抢。   孤云微阖起双眼,伤重时本已压制的气息又有些许紊乱。   时亦尘只想要一个弟子。   ‘三日之后,我会送你离开灵山’。   神兽白泽,与寻常灵兽相比,果然是机缘。   时亦尘如此看重,若有朝一日,这唯一的弟子成了凌沛,也未可知。 第76章   “长老,域主请您去太启宫一趟,”   看到时长老走出院落,等在原地的执事就恭敬行礼道,“有要事相商。”   萧沉扫过身后的炼丹房,掐诀设下结界,才飞身前往太启宫。   主殿前早有弟子等在门口,远远见天边人影下落,弟子欠身行礼,开了殿门。   殿内一共三人,域主俞春新及亲传弟子苏雪宁,另外一人,是神色晦暗的孔长炳。   听到脚步声,殿中的苏雪宁回头一看,也行礼道:“时长老。”   俞春新坐在主位,挥袖示意:“亦尘坐吧。”   看着萧沉落座,他才抚须笑说,“今日小白泽来时,天泑长老齐聚,有些事不便于众人面前分说,是以此刻才请亦尘前来,为你与长炳一事说个明白。”   孔长炳坐在萧沉对面,闻言脸色更是难看。   苏雪宁立于下首,见礼后就低垂着头,握剑的手几次收紧。   俞春新笑容不改,看向孔长炳:“孔浩伤重,我已寻了药送去,可有效用?”   孔长炳压下愤恨,起身道:“有劳域主挂念。浩儿已好多了,只是仍需卧床,不好动身前来感谢。”   “哎。”俞春新摆手,“让他多歇息吧。”   孔长炳才坐下,瞥向萧沉的目光没了顾忌,夹杂着阴毒的森冷。   俞春新眼见,起身从台上走了下来,又转向萧沉:“亦尘,灵山一事,我已将当日一行弟子都问了清楚,雪宁亦在场,他们都可证实,灵兽伤人,的确与你无关——长炳。”   孔长炳脸上的阴狠已经遮掩,他也再次起身,随着俞春新走到殿中,对萧沉作揖:“时长老,当日我因一时激愤,冲昏了头脑,这才前去灵山,誓要与你分辨,如今情况昭然,是我错了,今日当着域主的面,我向你赔个不是。”   俞春新摇头叹了一声,指责他几句,又对萧沉说:“亦尘,看在长炳是险些痛失爱子的份上,就莫要与他计较了。”   萧沉坐在原位,听完两人一唱一和,神情依然,淡声道:“我可以不计较。”   俞春新笑容正加深,孔长炳眼底的不屑正浓——   “听闻孔长老有一件天羽法衣,既是赔罪,拿它作礼吧。”   孔长炳失声厉喝:“你说什么!”   话落怒极反笑,“天羽法衣?时亦尘,你好大胆,竟对我如此重宝生出贪念!”   这件天羽法衣,是他偶然辛苦得来,法衣所用材料皆为上品,防御惊人,是保命之物,其中朱雀天羽,不仅灵力自转,且充盈汇聚,可助主人修炼事半功倍,遑论法衣妙用无穷,放眼五界,也属上品。   他到手后,昨日方才炼化,尚未穿戴在身,时亦尘要横刀夺爱,他怎能不怒。   孔长炳冷笑道:“我奉劝你,少打它的主意!”   俞春新也对萧沉劝道:“亦尘,长炳只是一时气恼,做了糊涂事,且未曾真正伤你,你要他天羽法衣,未免强求。”   “是吗。”萧沉扫过他,“那便罢了。”   俞春新脸上笑意滞住。   他看着时亦尘,这个他以往几乎已抛诸脑后的师弟。   说话时语气平平,却听不出深浅,也看不出喜怒——   于灵山逼退孔长炳,不久以一粒衍灵丹博得小白泽好感,如今又不疾不徐,行事如此从容,教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这真的是他曾经胆小怕事的那个师弟吗。   俞春新心底思绪万千,面上又提起笑容:“亦尘,你突然提及此事,总要给长炳一些时间考虑,怎好作罢?”   “域主——”   俞春新转向孔长炳。   对上他的眼神,孔长炳话音停住,暗自咬了咬牙。   萧沉说:“域主以为如何。”   俞春新笑了一声:“此乃你与孔长老之事,我不便插手,还是看长老的意思吧。”   孔长炳的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时长老说的是,既是赔罪,怎可不赔礼,这天羽法衣,便算作请时长老不要见怪的谢罪之礼吧!”   系统感到奇怪:【宿主,天羽法衣在原文中也是不可多得的法宝,孔长炳性格阴险恶毒,向你道歉已经很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会赔你这么珍贵的法衣?】   萧沉说:【抛砖引玉。】   系统惊讶:【天羽法衣是砖,那——他想要的玉是主角?】   俞春新已经满意开口:“长炳愿与亦尘重结旧好,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孔长炳语气生硬:“域主费心了。”   俞春新笑了笑,终于切入正题:“对了,亦尘,小白泽在你处可还适应?它是天泑贵客,万不能怠慢。”   萧沉说:“尚可。”   俞春新和孔长炳对视一眼。   孔长炳咬牙,抬起双手,身前银光一闪,一件似银似炫的华美法衣出现掌中。   他走到萧沉面前,把法衣递了过去:“这件天羽法衣,请时长老收好。”   萧沉摆手。   被孔长炳视若珍宝的法衣当即不见。   孔长老掌心一空,脸皮一阵抽搐,想到即将发生的事,他又扯了扯嘴角,回到俞春新身后。   俞春新则上前一步:“亦尘,今日我思来想去,小白泽之事非同小可,你从未教养弟子,小白泽亦需大量天地灵宝供养,以你的家当,恐怕不妥。”   萧沉道:“域主想要它,直说无妨。”   俞春新脚步一僵,不想时亦尘如今已这般敏锐,也如此不留情面:“亦尘,我也是为你着想——”   萧沉道:“这件事,也可以。”   峰回路转,孔长炳面露喜色:“那还等什么——”   萧沉看他一眼,视线微转,落在俞春新脸上:“要看域主愿意付出什么补偿。”   俞春新脸上的笑意收敛大半。   在时亦尘开口答应之初,他便猜到,此事终归不是他意料中简单。   这个师弟变化太大,变得太过难缠。   从进门起,这场议事的走向便全凭时亦尘左右,他落了十足下风,孔长炳更是无用。   念及此,他看向大殿正中的苏雪宁,对萧沉说:“亦尘,我并非争抢什么,只是你我如今年岁大了,你门下尚无弟子,雪宁却天赋极佳,又身负朱雀血脉,与白泽一同修炼,于她、于天泑,都是莫大机缘。”   听到自己的名字,苏雪宁握紧佩剑,双颊如同火烧,心中更如火燎。   萧沉也看过她。   原剧情中,正是身负朱雀血脉的苏雪宁吸引主角注意,二者一同在域主门下修炼,日久生情。   殿内的安静,愈发让苏雪宁羞愧不能自已,难以抬头面对时长老。   萧沉已转向俞春新:“域主的意思是,我自行退让?”   俞春新笑说:“自然不是,若亦尘肯为天泑让步,不论想要何物,我定当尽力寻来。”   萧沉无意浪费时间,并指以灵力写下要求引入玉简,摆手送至俞春新面前。   俞春新抬手接过,看完皱了皱眉:“宝药?如此之多?”   萧沉起身:“东西送到灵山,三天后,我会告诉齐青,凌沛不宜在我府中修炼。”   俞春新眼神转动,收下玉简:“师弟放心,最迟明日,宝药必定如数送达。”   话音落下,萧沉身影微晃,化为流光飞往天际。   他走后,苏雪宁也告辞离开。   孔长炳回到座席,猛地一拍桌面,余怒未消:“时亦尘他好大的胃口!”   俞春新道:“与白泽机缘相比,一件天羽法衣算什么。”   孔长炳仍是气怒。   法衣还在其次,可对着一个废物卑躬屈膝,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喝了口茶,想起什么,看向俞春新:“域主,那可是你的师弟,他如此不顾同门之谊,你却还为他辩驳?”   俞春新不语。   他久久看着天际散尽的流光:“是啊,那是我的师弟……”   距镇杀九尾妖狐仅不足半月。   一个人的变化,果真如此之大吗?   —   “长老!您可算回来了!”   执事迎上空中,急道,“您快去看看吧,小白泽气息杂乱,似是修炼出了岔子!”   闻言,萧沉转向凌沛所在的院子,如光落地。   院中一片混乱。   随着门开,另一名执事匆匆解释:“长老,我等不知灵兽周天,不敢随意去救,只设了法阵为它输送灵力,您看……”   萧沉说:“出去吧。”   执事一愣,门已经“吱呀”合上。   萧沉走入聚灵阵中,余光扫过地面七倒八歪的丹瓶,在小白泽身旁撩袍盘坐,并指依次点过它三处灵台。   凌沛虚弱地睁开双眼,看到是他,轻轻叫了一声。   萧沉双指停在他眉间:“放松心神。”   凌沛闭起眼睛,依言照做。   在他心神放开的瞬间,一道灵识霎时穿透入体,如此强势,让他战栗。   他下意识正要抵挡,如流暖意随之涌了进来。   是灵力。   不如族中长辈般浩瀚,却十分平和,与那道令他惧怕的灵识截然相反,汇入经脉,也暖如涓流,如同本源。   凌沛舒叹出声,直觉体内杂乱冲撞的灵力在暖流游过后,归于安然有序,浑身说不出的爽快。   他重又睁眼,看到身旁盘膝而坐、闭目为他梳理经脉的萧沉。   这个人类,三日后便是他的师尊。   修为虽不高,可不知为何,比族中长辈更厉害的模样。   凌沛偷偷打量着。   原来,师尊是这样。   “静心。”   凌沛一僵,忙双眼紧闭,静心修行。   一日过去,察觉暖流自体内抽离,他不舍地看向萧沉,飞到萧沉肩膀,蹭过未来师尊的侧脸。   萧沉看它一眼:“丹药灵力驳杂,不可贪多。”   凌沛心虚地飞向地面,把丹瓶全部藏进床底,才飞到萧沉身前,点了点头。   见萧沉要走,他忙回到萧沉肩膀。   萧沉说:“我去见你师兄。”   师兄?   想到那只可怕的狐狸,凌沛立刻退了三米。   它再抬头,见师尊果然飞去了丹房,只好耷拉着耳朵,回了房间。   萧沉没再注意身后,走进丹房后,看到蒲团上的小狐狸,举步过去。   孤云微还没睁眼,鼻子先动了动。   嗅到萧沉身上不属于萧沉的味道,他猛地睁眼。   白泽的臭气如此清晰。   时亦尘至少与白泽相处一夜。   萧沉掌中银光闪过,已经走到狐狸身前。   孤云微冷眼看他,又转向浮在空中的的法衣。   法衣上有朱雀气息,人修或许珍贵,于九尾狐而言,不过一件俗物。   萧沉说:“等你化形,这件法宝可以为你遮掩。”   孤云微稍怔。   他再看向那件法衣。   银芒璀璨,灵力浓郁,如非大能有意刺探,的确看不出朱雀气息下的其余端倪。   但……   孤云微眼底复杂。   时亦尘几日所穿,只是寻常法宝,朱雀羽衣于他珍惜已极,他为何……不自己穿戴? 第77章   萧沉放下法衣,并指点在狐狸眉间。   有丹药辅助,孤云微伤势好转,服下衍灵丹后,两天期限化形,对他不是难题。   萧沉随手掐诀,灵力当即汇入狐狸经脉。   暖意自灵台涌入,孤云微先是闭眼,片刻,又冷不丁转过脸,避开了额前的指腹。   离得近了,白泽的臭气愈发浓郁,令他厌恶。   掌下倏然一空,萧沉也缓缓睁眼,看向已重新在蒲团卧下的狐狸。   狐狸身上银色灵光氤氲,似在修炼。拒绝的姿态显而易见。   既然如此,萧沉没去勉强。   他收势起身,把丹药放在蒲团一侧,转身出了丹房。   听到脚步声,孤云微睁眼看向门口。   人类的背影总是这样。   只有往前,没有回头。   “吱呀”   房门合起。   萧沉看过时间,御剑去了灵山。   孤云微自行疗伤,主角炼化丹药余力也不需要他过多关注,但原身实力有限,剩下两天,能提升的修为有限,不过积少成多,遇事也好应对。   系统跟随宿主视角采摘药草,经过检索,慢慢发现不对劲:【宿主,你要炼制的丹药都是用来提升修为的,可短期内大量提升,会直接导致身体本源受到影响,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这种类型的小世界,宿主也经历许多,靠丹药强行提升修为还是第一次,就是因为这类丹药服用过多形成丹毒,在体内淤积,会侵蚀丹田。否则人人都不用修炼,全靠嗑药就够了。   萧沉说:【孔长炳对时亦尘怀恨在心,以我目前的实力,自保还不足够。】   系统恍然大悟。   它这才想起孔长炳对宿主的针对。   在主角来到天泑秘境的那天,对方还故意设计,想让宿主和主角不能相见。   加上这个人在原文里就很阴险,因为私怨去暗害宿主,是孔长炳能做出的事,宿主确实需要提前想办法应对。   只是……   系统有些迟疑。   它不明白,宿主如果不想起冲突,按照原剧情走是最保险的——在孔长炳上门讨要说法时赔礼道歉,事后就不会被刁难。   当然,以宿主的性格,让他赔礼道歉的人大概还没有出生。   所以和孔长炳冲突是必然结果。   希望剧情不会因此发生太多变化吧……   系统想着,发现宿主已经从灵山出来。   正巧域主俞春新允诺的宝药全部送至,执事小心捧着乾坤袋交给萧沉。   “长老,域主口信,若您另有需求,尽可前往太启宫详谈。”   萧沉抬手,乾坤袋立时从执事掌中脱手而出。   “下去吧。”   执事应是,行礼退下。   萧沉回到丹房,见小狐狸仍在蒲团上,他拈诀设了一道禁制,隔绝孤云微的感知,才启炉炼丹。   另一侧。   孤云微从异常的安静中半睁双眼。   他看着时亦尘炼丹时的侧影,目光微转,又落在蒲团旁的丹瓶。   未行拜师礼,时亦尘已将他视作弟子。   化形丹。   朱雀羽衣。   以时亦尘这座寒酸府邸,可见其身家,想必拿出其中一件已是不易,而两件珍品都赠予他……   孤云微眼底渐沉。   此人城府深不可测,所为绝非舍己为人。   可若对他另有图谋,此时他最虚弱,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再者,又何必助他疗伤,为他化形费心劳力?   “……”   孤云微在思绪中闭眼。   猜得再多都是无用。   如今他身陷天泑,寸步难行,当务之急,便是化形成人,届时在秘境走动,也好避人耳目。   至于时亦尘……   只有见机行事。   —   两天后。   灵山脚下。   “长老,域主传讯,齐青尊者已至太启宫,请您即刻前往!”   齐青?   盘旋在萧沉周身的凌沛眼睛亮起,忙抬起前爪按在萧沉肩上,推搡的力道不重,带着催促。   萧沉封起山门,往左侧远处扫过,随即收回视线,带着凌沛飞身而起。   凌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丹房方向,顿时从萧沉左肩飞到萧沉右肩。   萧沉没去在意。   到了太启宫,殿前弟子忙迎过来。   “时长老,尊者就在里面。”   话音没落,凌沛已疾速冲了进去。   下一刻,殿内响起爽朗的笑声。   “沛儿,三日不见,你在灵山可曾闯祸?”   齐青摸过凌沛心虚垂下的脑袋,见萧沉进门,他行礼道:“这三日有劳时长老看顾,他定然惹下不少麻烦吧?实在抱歉。”   萧沉说:“凌沛天真聪敏,无妨。”   齐青笑意更浓。   凌沛化形前,灵力时常稍有驳杂,无法自行纾解,今日灵力在体内顺畅运转,足见三日来,时亦尘定为凌沛梳理不止一次。   这是他决意离开三日的原因之一。   灵力驳杂,需用心、或对灵力极其敏锐才可察觉,若时亦尘对凌沛只有利用,却无关心,他自然要毁约,让凌沛另寻师尊。   在两人之间穿行的凌沛急切地飞到齐青腰间,抬爪拍了拍他的乾坤袋,好像有话要说。   齐青失笑:“没错,里面是时长老赠你的化形丹。莫要心急,我今日过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助你化形。”   这是他离开的另一个原因。   化形一关重之又重,不能出丝毫差池。所幸经族中验查,这枚化形丹成品绝佳,服下后,要比寻常化形丹效用更好。   这般品质的丹药,可保凌沛不仅成功化形,修为也会更上层楼。   如此以来,他们是欠下了时长老一个大人情。   齐青不由看向凌沛。   凌沛正连连点头,又拍了乾坤袋一下。   齐青无奈摇了摇头,看向萧沉:“本想与时长老再谈片刻,谁料凌沛连这片刻也等不及,在下惭愧,不知可否请长老在灵山觅一处安静之所,以便凌沛化形?”   俞春新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代萧沉答复:“那便依尊者所言。亦尘,你先去安排吧。”   萧沉看他一眼,对齐青道:“随我来吧。”   齐青笑说:“有劳。”   两人并肩飞入天际,身后坠着齐青带来的一行人。   俞春新和孔长炳对视过,也掐诀跟了上去。   见状,殿中众多长老及弟子,一同浩浩荡荡飞往了灵山。   向来少有踏足的灵山突然来了这许多人,执事们都乱了阵脚,听说是神兽白泽化形,忙按时长老吩咐,收拾出一个僻静的院落,引齐青等人前往。   设下禁制之前,齐青对天泑众人拱手:“有时长老的化形丹,不过两个时辰,再与诸位相见。”   听他话里话外都是“化形丹”,孔长炳站在众多长老中间,脸色略有难看,念在对方身份,才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俞春新笑容没变:“那我等便在此静候佳音了。”   齐青也是一笑,又对萧沉拱手,才带着凌沛转身进房。   其余族人,皆列阵在院落内外盘坐,为两人护法。   萧沉身后的执事见状,很是殷勤地往前一步:“域主,长老,议事堂已备下灵茶,请问是否移步?”   俞春新看了看他,又看萧沉,笑说:“难得你灵山有如此机灵的弟子。”   执事忙说:“弟子昌丰,多谢域主赞赏!”   俞春新说:“带路吧。”   昌丰当即应是。   到了议事堂,俞春新刚坐下,忽而察觉府中有一阵灵气波动,修为不高,气息却醇厚,有些奇异。   他不由看向萧沉:“是你府中的人?”   萧沉道:“嗯。”   昌丰站在两人身后,看到俞春新打量的方向,忙解释说:“域主,那是长老新收的弟子,只因受了伤,正在炼丹房闭关。”   “弟子?”   俞春新不免惊讶,“你何时收了弟子?”   萧沉说:“凌沛之前。”   “……”昌丰又解释,“回禀域主,小白泽来之前,长老便收下那位师兄、令他在丹房闭关疗伤了。”   俞春新扶在茶杯的手在茶盖上点了点,看向时亦尘如今无情淡薄的脸:“原来如此。”   想来时亦尘性情无故大变,骨子里的胆怯还是无法更改。很识时务。   以这样的借口推辞小白泽,牵强了些,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俞春新端起茶碗,含笑喝下。   —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   天色近黄昏时,小白泽用作化形的院落陡然有冲天的金光巨柱拔地而起!   一道身影自金柱中腾飞而起,身形拉长,渐渐变幻成人的模样。   不多时,金光消散,人影周围灵力交织,化作一袭长袍覆盖满身。   紧接着,齐青的身影出现在人影面前。   两人在空中交谈两句,随后一起转身,往议事堂的方向迅疾飞来。   俞春新笑着起身,迎到堂前时,两人恰巧落地。   那身穿金红灵衣的男子点地即走,几个闪烁间来到萧沉面前,满面带笑地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声音清越,语气喜不自禁:“师尊!”   俞春新看着他。   灵力无诀自动,萦绕周身,不愧为神兽血脉。   仅看这化形后的样貌,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异常俊朗,长身立于众人之间,肉眼可见非凡之姿。   孔长炳藏身阴影处,见小白泽对时亦尘如此态度,不再遮掩难看的脸色,在强压的怒恨中等待着。   齐青这时也走过来,笑说:“凌沛,不可无礼。”   话落,他看向萧沉,“倒是话说回来,凌沛已然化形,这拜师礼是否也该提上日程?”   俞春新也看向萧沉。   萧沉说:“不必了。”   齐青一愣:“为何?”   萧沉说:“日前没和尊者提起,我已经收下一个弟子。”   齐青听出他的深意,皱眉道:“这有何妨?”   萧沉说:“我精力有限,只能教养一个弟子。”   没人察觉,院外一道人影已经走近。   听到院内响起的熟悉声音,人影脚下微顿,停在门边。   “凌沛天赋绝佳,我虽与他有缘,可惜有缘无分。尊者为他另寻良师吧。”   齐青万想不到会有这等插曲。   可时亦尘亲口推辞,他也不好纠缠,只能看向凌沛:“沛儿——”   凌沛眼中喜色消退,看了看齐青,又转回萧沉。   再开口时,清越的声音转轻,语气也掺着委屈。   “可是,我只想认你作师尊……” 第78章   听到凌沛的话,堂内众人反应不一。   孔长炳眼神阴翳,忍不住看向俞春新。   俞春新心中也是讶然。   他没想到,区区三天,这小白泽竟对时亦尘如此看重。   莫非,是那枚衍灵丹的缘故?   俞春新轻叹。   到底是借丹药之便抢占了先机。   小白泽虽已化形,心智尚不稳重,会有这等表现,一时也算平常。   他想了想,上前对齐青道:“此事原已说定,时师弟本不该推却,只是他确是从未教养弟子,不好一心二用。”   齐青也是为难。   来之前他没想过会出意外。   与神兽白泽结下师徒情谊,这是多少修士求不来的机缘,不料时长老竟会推辞。而让他为难的是,凌沛自己认准了时长老。   想来凌沛对时长老亲近,三日过去,更甚他离开之前。   俞春新看出他的神色,又道:“若尊者有意,小白泽可在我宫中修行——雪宁。”   听到自己的名字,苏雪宁握紧佩剑,从人群中出来,拱手行礼:“弟子在。”   俞春新笑着向齐青介绍:“我的徒儿苏雪宁与小白泽年岁相仿,他们一同修炼,互相也有照应。”   齐青眼神一动。   他龙蛇一族虽只是神兽白泽的附属,却对神兽气息十分敏锐。   朱雀。   这女子竟也有神兽血脉。   他暗暗思索。   这位时长老,除去灵山外,看样子一无所有,连像样的法宝都拿不出手,他本是为化形丹与凌沛看中才投桃报李,如今时长老自行推辞,改换他人亦是情理之中。   反观天泑域主之约。   与同是神兽血脉的苏雪宁一同修行,对凌沛益处良多,遑论拜入域主门下,至少一应外物,凌沛不会短缺。   他不是看不出天泑的暗流涌动,只是再如何涌动,他们也绝不敢将歪心思打到神兽白泽身上。   天泑与那可恨的九尾妖狐不同,并非单打独斗,凌沛若在天泑出事,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天泑懂得这个道理。   既如此,他自当为凌沛择一个更好的去处。   “我——”   “我不!”凌沛忽然开口,“我只认一人为师尊,若他不肯——”   他看向萧沉,对上那道眼神,又背过身,委屈地说,“若他不肯,我便回氏晏山……”   氏晏山,神兽白泽栖居之地。   俞春新眼神微变。   齐青皱眉:“凌沛,此事岂可儿戏!”   话落,他暗中传音凌沛,“沛儿,你来此是为报恩,不可意气用事,时长老对你——”   凌沛也传音道:“青叔,这三日他对我极好,我每日所服丹药,比在氏晏山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大可不必把我推给天泑域主。况且我想拜他为师,不为这些外物。”   齐青不动声色,问他:“哦?那是为何?”   凌沛说:“他为我梳理经脉时,对灵力掌控极其玄妙,山中无人可比。”   听到这句话,齐青袖袍下的手一颤,看向萧沉的目光多了一抹异样。   凌沛天资绝伦,纵历数氏晏山自古以来,也是罕有。   以凌沛对灵力的感知,得出这个结果,必定言之有物。   ——山中无人可比。   时亦尘竟有这等实力。   若是如此,凌沛拜入他门下,实是好事一桩。   “青叔,助我,我要跟着他修行。”   齐青回过神,再转向俞春新时,面上多了几分无奈,叹口气道:“凌沛自幼在山中无拘无束,被惯得如此不知礼数,还请域主与诸位见谅。”   俞春新脸上还有笑意:“尊者不必拘礼,此事本就以小白泽为先,既然他不愿另寻府门,那只好委屈他了。”   齐青闻言,却拱手对萧沉行礼道:“是凌沛执意任性,不知时长老意下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守门弟子的声音。   “你是谁?堂内今日有要事商议,快退下吧!”   门外还没有回应,门内先响起一道平淡声音。   “让他进来。”   守门弟子、包括堂内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开口的萧沉。   只有被拦下的人影,在萧沉话音落下时,单手撩袍,缓步迈入门槛,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视线,走到萧沉面前。   俞春新也上下打量着来人。   银发未束,披在脑后却不散乱,只愈衬得面容如雪,尤其这张如神工雕琢的脸,英俊出尘,不似凡俗,比之方才化形的白泽非凡之姿,更胜三分。   何况此人年岁尚轻,周身灵力却极尽充盈,可见其根骨天赋,寻常无可比拟。   俞春新看着他目不旁视,一步一步走到萧沉面前,心中又有疑虑,索性开口问道:“师弟,这是?”   萧沉看了来人一眼。   后者会意,代为答道:“弟子孤云微,见过域主。”   声音低沉,语气难辨。   话落,孤云微抬眸,与俞春新对视间,眼中一抹红芒悄然划过。   俞春新正面看到这张脸,对上这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睛,直觉那幽深缥缈的瞳仁如同古潭流动的波澜,渐渐引人深陷。   他没有防备,不由往前一步——   “师尊?”   苏雪宁的声音响在耳边,俞春新猛然惊醒!   他再看向孤云微,那双眼睛仍慑人魂魄一般,想必是某种眼功,与他境界相差如此巨大,也能施展。   他下意识移开了目光,心中的惊涛骇浪没有半分露在表面。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弟子。   他原以为这只是时亦尘推辞齐青的借口,不想竟真有此人。   这等千载难逢的稀世之才,时亦尘是从何处寻到?   一旁,齐青出声道:“这位便是时长老的弟子?”   萧沉说:“不错。”   齐青真心赞叹:“果然天纵英才。”   自孤云微进门,他也有探视,初时以为此人竟也有朱雀血脉,随即察觉气息出自法衣,稍有失望。   不过看此人天资,绝不弱于凌沛,二者相伴倒也不错。再则,此人沉稳,看其神情,应当也很好相与。   齐青看着孤云微似是有所察觉,转眼过来,面露浅笑向他颔首示意,言行举止间,风度翩翩,十分倜傥。   是个君子。   这样才好,凌沛待在灵山,若师兄难以相处,他也不能放心——嗯?   齐青转身,才看见不知何时躲在他身后的凌沛:“沛儿?”   “啊?”凌沛干声应了一句,又看向孤云微。   师兄他只有一个,就是那只狠辣的狐狸。   这只狐狸也度过化形期了……   齐青笑问:“你这是怎么了,连同你师兄见礼都忘了?”   凌沛素来伶俐,莫非还在为时长老未曾应允一事赌气?   凌沛咽了咽口水。   这张脸甚是好看,可唇边的笑意未及眼底,他见过这只狐狸真实的模样,最是清楚。   那双冰冷透着寒意的血色眼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如今色泽与人类相仿,形状还近似,看向他时,依然让他害怕。   “师兄……”凌沛磨蹭着走出来,对孤云微行了一礼。   孤云微眸光微凝,噙笑看他:“不敢当。”   凌沛还想说什么。   孤云微已走到萧沉身后,回身时,语气慢条斯理:“此事,当由师尊定夺。”   话回正题,众人的视线才从他身上移开,又纷纷转回萧沉。   俞春新道:“师弟,既然你与小白泽有缘,便辛苦一些,费心教导吧。”   齐青不由汗颜。   他原本还猜测时长老是否假借弟子之名推托,如今亲眼见了孤云微,方知对方的话大约不是托词。   这样的弟子,自然该全心培养。   可凌沛所言也不会有假,时长老实力特殊,这个机会,他只能厚颜为凌沛争取。   “时长老且放心,凌沛虽贪玩,却并非顽劣,既有心修炼,便不会给长老添麻烦。”   齐青斟酌着说,“另外,请长老收下这枚传讯玉简,若遇为难之处,随时与我联络。”   “……”   另一侧。   孔长炳掩在袖袍里的双手死死攥住,双眼盯着齐青双手送予萧沉的玉简。   众所周知,齐青虽是龙蛇一族,却在氏晏山长大,与神兽白泽关系匪浅,被小白泽视为长辈,地位超然。   他主动结交,简直是给时亦尘天大的脸面,别提小白泽留在灵山的机缘。   时亦尘何德何能,会有如此际遇!   孔长炳心中的嫉恨翻腾如火,又看向萧沉身后的孤云微。   此子身上穿戴的,化成灰他也认得。   天羽法衣!   时亦尘这个废物,敢拿他的东西作礼,慷他人之慨?   他看着孤云微身上华光流转的法衣,想到得到这件法衣之前,从未听闻时亦尘有收徒的打算,从他处贪得这件重宝,门下便多出这样一个令他眼热生妒的弟子,他心中的怒火不由一浪高过一浪。   莫非这弟子,是缘从这件法衣?   若法衣还在他的手里,这天资超绝的弟子,岂非便是他的?   孔长炳呼吸急促一分,看到身旁长老看过来,才收敛心神,转向萧沉的眼神却更阴狠。   抢走小白泽的机缘还不知足,如今还抢走他的弟子,时亦尘,你简直该死!   “当真?!”   小白泽归于清越的声音陡然响起,孔长炳看到他脸上兴高采烈的表情,意识到时亦尘已应下,咬牙暗骂。   惺惺作态这么久,还不是答应了?   “师尊!”   凌沛察觉不到别人的心事,正一个箭步冲到萧沉面前,兴冲冲地道,“弟子拜见师尊!”   他化形不久,之前的习性还未改全,说完下意识又想扑进萧沉怀里,正要动作,颈后突然一凉——   凌沛抬头,对上师尊肩后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仿佛冰水浇头。   他立刻清醒了。   装的。   都说狐狸狡猾,善于佯装……   师兄面上在笑,实际上还是三天前、初见时的模样。   那双锋芒毕露的夺命利爪,就藏在这双看似风度翩翩、俊逸倜傥的眼睛里。 第79章   白泽拜时亦尘为师已成定局,俞春新不打算在议事堂再待下去。   离开前,他说:“此事既已定下,那拜师之礼不可再拖了。时师弟,便定在明日吧,你看如何?”   萧沉说:“可以。”   俞春新笑道:“好,我来为你筹备。”   萧沉身前,凌沛顿时忘了其他,好奇问向齐青:“拜师礼有何事需要筹备?”   齐青传信道:“人修注重礼节,到时你跟着你师尊便是了。”   师尊。   凌沛回头又看萧沉,见萧沉也正看来,他弯起嘴角,笑得明净清朗。   萧沉身后,孤云微看着两人对视,眸光微微垂敛,不知在想什么。   忽地。   他听到身前传来时亦尘的声音。   “还有一事,需域主一同筹备。”   俞春新听出这句话里的不容置辩。   时亦尘竟非商议,仿佛本就理应如此。   然他面色不改,笑问:“何事?师弟但说无妨。”   不论如何,小白泽已认准时亦尘一人,他自当与时亦尘多加亲近。   萧沉说:“孤云微虽拜入我门下,却也没行拜师礼,明日让他和凌沛一起吧。”   话音落下,议事堂内一片安静。   长老们纷纷看向萧沉和他身后的孤云微,神色一时都很诧异。   神兽白泽拜师,这是何等大事,时亦尘竟让神兽与普通弟子一同行拜师礼,未免对白泽太不看重。   想到此处,众人又不由看向齐青。   作为小白泽的长辈,齐青会对此坐视不理吗?   “应当的。”齐青笑说,“看来时长老的弟子与凌沛的确有缘,师兄弟同日拜师,不失为一段佳话。”   拜师礼而已,氏晏山从不在乎此等俗礼。   时长老与凌沛的师徒之情,本就是强求而来,若因凌沛之故误事,岂非更惹时长老不快。   听他这样说,俞春新顺势应下,再谈话几句,带着弟子告辞离去。   域主一走,其余人也先后离开。   孔长炳从阴影处出来,看了看凌沛,又看了看身穿天羽法衣的孤云微,最后看向萧沉,终于按捺不住胸中积郁,甩袖而走。   齐青见状,不由多看他一眼。   凌沛皱了皱眉,走到萧沉身旁:“师尊,这人与你不睦吗?”   萧沉说:“嗯。”   凌沛攥拳:“师尊放心,他对师尊无礼,日后弟子定会为师尊讨还!”   萧沉说:“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修炼要紧。”   凌沛不敢忤逆他,还是嘀咕一句:“师尊的事就是我的事……”   齐青站在一旁听着,愈发觉得凌沛的眼光极佳。   之后和凌沛闲聊过,他在离开前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语气意味深长。   “时长老,他日若遇任何为难之处,还请随时与我联络。”   俞春新表面未露端倪,从蛛丝马迹也能看出,这个域主对凌沛拜师时亦尘并不满意;那个孔长炳,对时亦尘的恶意更是毫不掩饰。   时亦尘对灵力的掌控再玄妙,如今修为低浅,对付这两人远远不足。   可若加上氏晏山,情况便有不同。   萧沉说:“有劳。”   齐青笑了笑,对萧沉拱手:“今日叨扰良久,我也该走了。”   凌沛忙学他抱拳晃了晃:“师尊,我送送青叔,去去就回!”   萧沉说:“去吧。”   凌沛眉开眼笑地道谢,转身和齐青一起走出房门。   一行人紧随其后,也很快不见。   议事堂内只剩下两个人,重又静谧。   孤云微看着萧沉,见他转身过来,薄唇轻轻牵起,笑意看似和凌沛一样真心:“师尊。”   萧沉同样在看他。   这一世初长成的年纪,孤云微比前两世要稳重很多,也更懂得遮掩情绪。   孤云微往前一步,又道:“师尊若有为难,不必为弟子行拜师礼,繁文缛节,弟子不会在意。”   萧沉只淡声说:“你是我的大弟子,凌沛有的,你都会有。”   孤云微垂眸:“多谢师尊。”   朱雀羽衣的华光在他眼中浮现,体内化形丹的药力还在游转。   时亦尘待他,确比白泽更甚一筹。   萧沉说:“凌沛天真,日后相处,你要让他一些。”   孤云微眸光流转,轻声道:“弟子明白。师弟有缘灵山,师尊已将他收入门下,弟子定然以礼相待。”   听到他似乎善解人意的语气,萧沉看着他的脸。   那双眼睛半敛起,看不出丝毫异样。   也许有所感应,孤云微抬脸。   一眼望进萧沉的目光,他微顿,转而问:“师尊还有何事交代?”   萧沉看他一眼,抬手将孤云微手腕纳入掌心,并指按在他的脉门,汇入灵力。   要害受制,孤云微先是一僵,但很快强行松弛。   他看着萧沉的脸,忽而想到来时在门前听到的话。   那日,时亦尘没有骗他。   若无凌沛,他便是时亦尘唯一的弟子。   时至今日,时亦尘为了他,仍不惜当众放弃与白泽结缘。   对他如此看重,不是作假。   不过——   孤云微眉头微动。   时亦尘出自天泑,尊为长老,必定与当日围杀母亲之事脱不了干系。   杀母之仇,他怎能不报。   何况若非天泑,他也不至如今才得以化形。   时亦尘于灵山将他救出,更是天泑阻他化形、导致伤重,否则他不会沦落至此。   前因后果皆由天泑而起,时亦尘此番做的,尚且不能补偿过错。   除非,当日围杀,时亦尘并未参与——   “为何分心。”   耳边响起萧沉的声音,孤云微回神。   抬眸再对上萧沉的眼睛,他噙笑说:“弟子在想,那日灵山,师尊为何救下弟子?”   萧沉收手,拈诀在周围设下禁制。   已经习惯的暖意从腕间离开,淡淡的凉意席卷而来。   孤云微垂眸看了看,见灵力流水般凝成一道屏障,他的手垂落身侧,又看向萧沉。   萧沉说:“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把你交给孔长炳。”   孤云微眸光轻闪:“师尊明知弟子伤人却未责罚,弟子感激不尽,却也不想因疑虑,对师尊生出芥蒂。”   “你伤人是为自保,我没有理由责罚你。至于为何救你,”   萧沉说,“你遇事果决,心思机敏,死在灵山,未免有些可惜。”   孤云微又垂眸:“来时弟子听闻师尊因此事得罪了孔长老,是弟子铸下大错。”   萧沉说:“这件事与你无关。”   “可——”   “好了。”萧沉说,“你的丹田里还有药力淤积,今晚到丹房,我会帮你炼化。”   孤云微说:“今晚?”   萧沉说:“不必多问。”   孤云微一怔,低下头去:“是。”   萧沉看他一眼,须臾,还是告诉他:“融灵丹缺两味主药,我会去灵山一趟。”   孤云微重又抬头,似乎欲言又止。   萧沉说:“讲。”   孤云微于是问道:“师尊炼融灵丹何用?”   萧沉说:“你初化形,融灵丹可助你稳固丹田。”   又是为他?   孤云微垂眸道:“多谢师尊。”   话落,门外一道流光落地。   苏雪宁停在门前,看到萧沉散去灵力罩,才恭敬行礼道:“师叔。”   萧沉说:“什么事。”   苏雪宁说:“回师叔,弟子奉命前往灵山采药。”   说完,她把手中的玉简双手托呈,送到萧沉面前。   是域主玉牌。   萧沉摆手把玉牌送还给她:“你和我一起过去。”   苏雪宁意外:“师叔也要去灵山?”   两人话间,一袭金光落地。   人影还没从光辉中走出,声音先传了出来。   “灵山?师尊要去灵山吗?我也要去!”   凌沛快步走到苏雪宁身旁,一双灵动的眼睛带着期盼看向萧沉,满脸的跃跃欲试。   看到他,苏雪宁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凌师弟。”   “师姐好。”凌沛匆匆招呼过,走往萧沉的方向走了一步,“师尊,可以吗?”   萧沉扫过两人:“嗯。”   凌沛欢呼一声,抓住萧沉的袖摆刚晃两下,就看到从另一侧走来的孤云微。   他下意识松手,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师兄面前总是没来由地胆小怯懦,他咳了一声,主动说:“师兄。”   当着萧沉的面,孤云微浅笑:“师弟。”   他不笑还好,他一笑,凌沛直觉头皮一阵发麻,浑身都不舒坦:“呃,师兄,我们去灵山,你要去吗?”   话一出口,一阵冲进灵台的悔恨顿时把凌沛淹没。   他实在不理解,自己的嘴里怎么会吐出这么不知所谓的句子?   好在师兄应该不会答应——   孤云微说:“这要看师尊是否应允。”   这……   凌沛忙转向萧沉。   萧沉说:“想去就去。”   凌沛眼前发黑。   “多谢师尊。”   孤云微的视线落在凌沛脸上,笑道,“多谢师弟。”   师弟:“……”   门前,苏雪宁问:“不知师叔预备何时出发?”   萧沉已经御剑:“走吧。”   苏雪宁行礼,等他走过才直起身,却不经意间对上走在之后的孤云微。   这张惊尘脱俗的脸,纵使她无意,也不由地多看两眼。   孤云微眸光轻转,对上她的目光,轻笑略一颔首。   这双眼睛……   苏雪宁愣神片晌,直到对方收回视线,才回过神来,不由脸颊微微烧热,也低头拱了拱手。   方才实在失礼,让她十分难为情。   可这位师弟,一双丹凤眼睛流转潋滟,眸光沁笑,多情得简直牵人魂魄一般。   “师姐?”   苏雪宁看向凌沛。   凌沛又咳一声:“师姐,不如我们同行?”   苏雪宁笑道:“便依师弟所言。”   御剑腾空,听着耳边凌师弟绘声绘色的趣事,她也渐渐静下心来,随着身前的流光,疾速飞往灵山门下。   独独奇怪的是,进了山门,凌师弟还是留在她左右。   苏雪宁问:“我与师叔所采灵药不同,师弟不去寻师叔吗?”   “啊……”凌沛看天看地,作势寻找什么踪迹,“那个,师尊进山定有要事,我不便打扰,反正师尊已为我们种下符箓,安全无虞,我陪着师姐也是一样的。”   苏雪宁不明所以,但小白泽何其特殊,是天泑贵客,她不敢怠慢,想了想,索性先放下自己的事,护送凌沛前往与师叔会和。   眼见和那道银色身影越追越近,凌沛活像吞了一根苦瓜。   苏雪宁看到他的神色,劝道:“师弟放心,搜寻天地灵药本就耗时,随行不会打扰。”   凌沛干笑:“受教了。”   离得还远,他问苏雪宁,“师姐,觉得我师兄如何?”   苏雪宁掐诀的手一僵,连人带剑在空中一个急停,听到凌沛一声惊叫,才忙止住坠势,感觉脸上有火在烧:“……师弟此话何意?”   莫非是看到她方才失礼之处,有意调侃?   凌沛满腹心事,只以为她学艺不精,也没多想,接着试探:“师姐是不是也觉得,师兄待人和善,十分好相处?”   这是青叔的话,他想想都觉得好没道理。   和善?   好相处?   这说的是师兄??   苏雪宁看他神思不属的样子,便明白是误会一场,笑说:“那是自然,孤师弟彬彬有礼,君子端方,当是我辈典范。”   凌沛:“……”   苏雪宁又问:“师弟何以有此一问?”   凌沛只能干笑:“呃,我的意思是,我有这样一个师兄,真是幸事。”   苏雪宁也笑说:“是啊。”   “……”   凌沛噎住,又不由反思。   难道真的是他错了?   青叔这么说,师姐也是这么说,连师尊都对师兄爱护有加,怎么唯独是他格格不入?   莫非是他有问题?   凌沛正深刻反省,脚下飞剑已经落地。   苏雪宁把凌沛送向萧沉:“师叔。”   凌沛刚往前两步,先看到师尊身后的师兄。   那双似乎含笑的漂亮眼睛转过来,看他时沉黑深邃,透着泛红的锋芒,如同淬着寒冰,让他心生冷意。   “师弟去了哪里?让师尊好担心。”   语气平缓,听起来还带着关切,传到凌沛耳边,他下意识倒退五步:“我、就在那边……”   再往后退时,背上被一只手掌挡住。   “凌师弟,你这是要去哪?”   凌沛:“……”   他看着无知无觉、面带关心的苏雪宁,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扑进她怀里,抱着她欲哭无泪。   去哪?   他想回家!   狐狸果然太可怕了!   和一个男子如此亲密,苏雪宁陡然浑身僵硬:“凌、凌师弟……”   凌沛转脸看她,眼里还残留一丝委屈:“师姐?”   想到他刚化形不久,苏雪宁放松下来:“人修男女有别,师弟松手吧。”   啊?   抱都不能抱?   凌沛只想叹气。   男女有别。   师尊与师兄倒都是男子,可抱师兄他不敢,抱师尊——师兄都不让他靠近师尊,更别提去抱……   当人还不如当灵兽呢——   嗯?   凌沛眼神一动,直接掐诀换了灵身,化为白泽,落在苏雪宁肩头。   “师姐,这样就不算男女有别了吧?”   苏雪宁看着小白泽蹭过来的脸,不禁笑了,摇头说:“自然不算。”   “……”   不远处。   孤云微的目光在一人一兽身上扫过,收回视线时,看向身旁的萧沉,若有所思。   萧沉没注意他的神色,将采下的药草装进玉匣,已经再次御剑。   孤云微上前一步,在萧沉身后站定。   两道飞剑一先一后直上天际。   只是这次还没走出太远,苏雪宁就看到前方孤云微身形微晃,似乎没有站稳。   紧接着,那道银色身影在转向时隐约不察,猛地剑上滑落,从天而降。   “孤师弟!”苏雪宁惊呼出声,忙压剑飞身去救。   所幸时师叔比她动作更快,孤师弟落剑不久,师叔便已将人救下。   她松了口气,带着凌沛匆忙落地:“孤师弟,你怎么样?”   孤云微说:“无碍。”   凌沛蹲坐在苏雪宁肩上,看着他这副样子,虽是原形,也压不下上提的嘴角,赶紧望天转身,不敢在孤云微面前暴露脸上的表情。   狐狸,你也有今天!   “师尊,都是弟子的过错,未曾习得御剑诀,成了拖累。”   凌沛暗自点头。   虽说灵兽化形成人,修为在七日内大多积于内丹、不好动用,可仅仅站在剑上稳住身形,又非难事。瞧他便未曾摔下来。   师兄啊师兄,真丢脸啊!   苏雪宁却劝道:“一时不察罢了,孤师弟莫要放在心上。”   萧沉说:“既然无碍,继续吧。”   孤云微抿唇,看着脚前的剑,片刻,才举步迈上。   萧沉看他动作:“怎么。”   孤云微垂眸敛目:“弟子无事。”   苏雪宁站在一旁,想起师弟们也有御剑诀不成的,对萧沉道:“师弟许是从空中跌落,一时受了惊吓。其实这事常有发生,师弟千万不要介怀于心。”   凌沛听着,又是转头望天。   不仅从天上摔下来,还摔出惊吓?   师兄啊师兄,这次丢脸丢到家了吧!   萧沉也看了孤云微一眼。   以他的性格,这点小事,不会受惊。   不过,从飞剑摔落,这件事本不该在他身上发生。   见孤云微重在剑上站定,萧沉侧身。   “过来。”   孤云微抬眸,还没开口,熟悉的灵力绕过腰间,推在他身后,让他不由自主,走到萧沉面前。   萧沉抬手把人扣进怀里:“抱紧。”   头顶传来的声音仍是平淡无波的寡情。   孤云微依言抬起双手,紧紧抱住怀中的腰身。   破空声随即响起。   温暖的身体挡住凛冽的寒风,孤云微枕在萧沉肩上,看到紧随其后的另一双人。   —   苏雪宁看向身前,不由感叹:“师叔久未收徒,不想如今收了弟子,竟如此细心。”   凌沛还在回味不久前的心情,闻言,也往前面看了一眼——   等等!   凌沛瞪大双眼。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被师尊抱在怀里的孤云微,脸上难以压抑的笑容瞬间变了,也难以克制,满是激愤。   不给他抱,你自己抱?!   他就知道,这只狐狸狡猾得很,方才肯定也是装的! 第80章   护送小白泽跟随师叔采完两味药材,见萧沉要走,苏雪宁恭敬道别。   凌沛围着她转了一圈:“师姐,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灵山?”   “这……”苏雪宁不由看向萧沉。   萧沉说:“你可以随时和他作伴。”   对上那双眼睛,苏雪宁握了握剑,行礼道:“是,师叔。”   与小白泽交好。   这是师尊给她的命令。   小白泽已是师叔门下,她原本不愿刻意接近,只是这次机缘凑巧,竟完成了师尊的嘱托……   苏雪宁低着头。   可师叔的眼神……他似乎早已看穿她今日来意……   “太好了师姐!”凌沛毫无所觉,“那你一定要经常来看我!”   苏雪宁对他勉强笑笑:“这个自然。”   飞剑已在面前,凌沛冲她挥挥爪子:“师姐再见!”   还没等苏雪宁回应,三人一剑化作流光,一刹入云。   凌沛四爪着剑,还趴在边缘往下探看,从云层里再也看不清地面的小小人影,它叹了一声,只好转回身来。   面前,两道身影密不可分,碍于它灵身的高度,只能看到在微微晃动间纠缠碰撞的衣袍下摆。   一件墨青,一件银白,相得益彰,不知情的见了,定要赞叹情谊深厚。   前提是,看见这一幕的不是他。   “……”凌沛前爪砸剑。   分明师徒三人,怎么师尊只抱师兄一个?   这不公平啊!   凌沛抬起头,正要在师尊肩膀找个合适的位置,好飞身上去,结果猝不及防,直直对上下巴抵在师尊肩上、脸上浑然瞧不出一丝异色的师兄的双眼。   此刻没有第三个人看见,那双眼睛里连伪装的笑意都散尽,盯着他的眼神深沉冷酷,却不像把他视作仇敌。   这种眼神,更像把他当作碍眼的绊脚石,需要剔除,但不值得放在眼里。一如此时此刻,这样的居高临下。   凌沛感到委屈。   他什么都没做,实在不明白,师兄到底为什么这样讨厌他。   简短的委屈只在他心里转了一圈,很快结束。毕竟被讨厌又不是他的错。   他避开目光,再看到眼前翻飞的衣摆,转了转眼睛,突然就地躺下,爪子磕在飞剑,发出“当啷”一声。   “师尊……”凌沛虚弱地喊,“我灵力不支,怕是站不稳了……”   萧沉回眼看它,抬手并指——   凌沛抬起两只前爪,正等着飞进师尊怀里,就察觉有化作丝带的灵力绕过周身,将它牢牢固定在飞剑上。   “……”凌沛的爪子僵在半空,看向萧沉,“……师尊?”   萧沉已经收回视线:“休息一会。”   凌沛张了张嘴,下意识转向萧沉肩上的孤云微。   那双狐狸眼睛不再是单纯的凛冽,和他对视时,眼底有不作遮掩的讥诮。可想而知,方才的一切都被师兄看在眼里。   “…………”凌沛恨恨闭眼。   臭狐狸!   等着瞧吧!   —   不久。   炼丹房前。   萧沉御剑落下,先摆手把孤云微送到地面。   见他又要起势,凌沛忙问:“师尊,你又要送我回房?别了吧,我也想和师兄一样,跟着师尊学习炼丹。”   萧沉看了看他,没有拒绝:“下来吧。”   凌沛一喜,飞身跟在师尊身后,冷不丁听到师兄出声。   “灵力不支?”   凌沛一僵,顿时从半空掉了下去。   幸而还是师尊疼他,没让他真的摔在地上。   孤云微噙笑说道:“师弟还是小心为好。”   凌沛飘身落地,嘴里无声开合几次,不知在心里骂了什么。   孤云微不以为意,随即和萧沉一同进了门。   凌沛也一路蹦跶着跳进门槛。   见萧沉走到丹炉前盘膝坐下,二者不约而同,没去打扰。   没多久,萧沉从乾坤袋里取出融灵丹需要的药草。   以原身的实力,与强者比斗占尽下风,但炼丹只是步骤繁杂,目前的修为足够了。   不过融灵丹不是低等丹药,他用了六个时辰,炉内丹药才堪堪成型。   萧沉身旁。   闻到房间里逐渐弥漫的香气,孤云微在蒲团上睁眼。凌沛也浑身一抖,被沁人心脾的灵力从睡梦中惊醒。   两人一齐看向萧沉。   孤云微看着萧沉手诀变换,不多时,见萧沉势成,他又闭眼。   下一刻,蒲团上银芒闪过,人影消散,一只银白的狐狸踏空闪烁,在凌沛瞪大眼睛的注视下,径直飞入萧沉怀中。   萧沉眼睑微动,随它去了。   狐狸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团卧下来。   凌沛看看它,又看看自己,当即也冲了过去。   孤云微双眼半睁,看它一眼。   萧沉怀中银芒再闪。   光芒还未消散,狐狸的身影又回到原地——   ——凌沛看着眼前消散的银光,被逼近面门的一击吓得够呛,险些以为要命丧狐狸之手。   好在他退开之后,狐狸也一击即走,没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   所以,只是将他从师尊身旁赶走?   凌沛惊魂未定地看着卧在师尊怀里的师兄。   孤云微见他还想走近,正要起身——   “云微,不要胡闹。”   孤云微敛眸:“是,师尊。”   片刻,他往上看了一眼,见萧沉没有睁眼,又说,“师弟不知轻重,弟子是担心他会打扰师尊炼丹。”   “……”凌沛咬牙切齿。   这只坏心眼的狐狸,满口胡说八道!   可方才那一下实在让他胆战心惊,何况这句话说得冠冕堂皇,他无可反驳,只好忍了。   萧沉也没再开口。   直到天色大亮,他收了丹,门外正巧传来执事昌丰的请示。   “长老,拜师礼已在议事堂筹备好,域主传讯来问,长老与两位师兄何时动身前往?”   昌丰说着,房门“吱呀”开了。   化为原形的小白泽先从里面飞了出来。   随后一道银光猛然晃过,他遮了一下眼睛,放下手时,那位孤云微师兄也缓步走了出来。翩翩风流的模样,他昨日见之,未曾相忘。   可当人走近,他不由一愣。   今日再见,看到对方不笑时的神情,他忽然觉得这位师兄的气势实在有些锋锐,且无情得凛厉,让他不由自主想要退让。   “……孤师兄。”   孤云微轻笑,还了一礼。   看到他唇边笑意,昌丰愣神一息,也笑了笑,把方才没来由的错觉抛诸脑后:“请。”   萧沉已经把两粒丹丸收进乾坤袋,闪身门外。   凌沛正一脸艳羡地看着空中穿梭的剑影:“师尊,我想学御剑诀。”   昌丰立马献上殷勤:“此诀简单,凌师兄想学,弟子尚有玉简,便送予师兄吧。”   凌沛惊奇:“你叫我师兄?”   昌丰笑道:“凌师兄为长老亲传弟子,自然是弟子的师兄。”   凌沛还想说什么,余光瞥到身后,好奇和笑容一并在他脸上僵硬,紧接着移开了视线。   他此刻只想赶快离开。   孤云微踏上剑身,正走进萧沉怀里。   他的侧脸贴在萧沉肩上,低声说:“师尊,不知弟子何时可习得御剑诀?”   萧沉说:“经楼功法手诀无数,今晚炼化融灵丹,你想学什么都可以。”   孤云微抬手,轻轻按在怀中属于另一个人的胸膛。   掌下的心跳沉稳有力,和将他笼罩的温度一般无二,莫名让他熟悉。   他抬眼,看着萧沉的侧脸,又说:“可弟子资质愚钝,若学不会,该当如何?”   萧沉垂眸。   孤云微却避开视线,手掌滑到萧沉腰后,收力抱紧:“师尊,弟子不想去经楼。”   萧沉问他:“你想说什么?”   孤云微说:“我想,请你亲自教我。”   话落,他又抬眸看向萧沉,“师尊可否应允?”   萧沉看过他的眼睛,御剑继续往前,语气淡淡,一如既往:“有何不可。”   孤云微轻笑。   他埋进萧沉颈侧,在灵力罩隔绝的风声中闭起双眼。   当日围杀,他不能记住出手的所有人;周围灵力交织,他也不好识别。但在母亲身上加诸的一招一式,他尚且记得清楚。   时亦尘。   你究竟有无参与,待将所有招式一一示范过,便有结果。   —   议事堂。   远远看到空中流光划过,俞春新从堂前迎出,遥对空中笑道:“时师弟,你总算来了,尊者等你许久了。”   萧沉落地,身后白泽飞一般冲了出去,撞进齐青怀里。   齐青摸了摸它的脑袋:“怎么化回灵身了?”   凌沛不想说话。   见状,俞春新眼神微动,又对萧沉说:“先去祭拜祖师吧。”   萧沉颔首。   拜师虽不必大张旗鼓,可事关小白泽,众多长老及弟子也都在,加上齐青等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祠堂,依礼拜过祖师,再浩浩荡荡返回时亦尘府门的议事堂。   苏雪宁敬请萧沉上座。   座前一左一右,两个蒲团在萧沉脚前不远。   “两位师弟,行礼吧。”   孤云微看了看萧沉,走到蒲团前,撩袍双膝落地。   凌沛看着他,也有样照做。   孤云微没在乎身旁的另一个人,和萧沉对视过,徐徐三拜九叩。   萧沉看着他。   礼毕之初,挥手把两人以灵力扶起。   一旁,齐青观礼全程,自始至终仔细注意着三人,见孤云微起身后便走向时长老,时长老也不似往日薄情、视线总在孤云微身上停留,不由暗叹。   这二人,看起来师徒情深,若无意外,时长老本也打算全心教养这一个弟子,想必对孤云微十分偏重。如今被他横插一脚……   齐青一时不免为凌沛担忧。   看这情形,他也不确定为凌沛强求得来的师徒之情,是否如他所想,依旧是一桩好事。   然而紧接着,看到时长老送给两人的丹药,他心中振奋,再也无话可说。   融灵丹!   这可是与化形丹齐名的丹药,于凌沛益处良多。   堂内同时有议论声涨起。   “融灵丹?”“时长老竟有融灵丹?”   凌沛双手接过丹药,脸上也是一片喜色:“多谢师尊!”   在他身前。   孤云微也接过丹药,唇边还有笑意,垂敛的眸光却没有太多波澜。   原来这融灵丹,时亦尘并非单独为他炼制。 第81章   议事堂下首,俞春新坐在右侧首位,看着主座前的两人接过丹药,长身而起,不由也看向那两粒引得众人议论的丹丸。   无怪连长老们都为此惊异。   融灵丹与衍灵丹,于修炼保命皆有功效,寻常修士,手中能有一枚便是运气使然。   一枚衍灵丹,两枚融灵丹。   即便他身为域主,若不调用境域中的资产,或特意寻得丹师炼药,也是做不到如时亦尘这般大手笔。   而时亦尘舍得如此慷慨,说明这曾经微不足道的时长老,定然还有所保留。   俞春新按住圈椅扶手。   他与时亦尘自幼在天泑长大,对这个师弟的性格,他谈不上最了解,却了解得足够清楚。   资质平庸,不思进取,整日里游手好闲,如今修为连他的弟子都大多比不过。   阵杀九尾妖狐那日他方才与时亦尘见过,与平常别无二致。   俞春新再看向主座的男人。   仍是时亦尘的模样。   却不是时亦尘的神情。   若非他检查过时亦尘的长老魂牌,确定魂牌安然无恙,他甚至疑心,时亦尘是否已被大能夺舍。   否则如何解释这三粒丹丸;如何解释时亦尘短短半月工夫,就性情大变。   但纵然魂牌无恙,此事也定然有异。   俞春新又看向时亦尘身前一左一右两个弟子。   以时亦尘的实力,放在从前,想将这二者收入门下,简直是痴心妄想。   “域主,难道小白泽就这么拱手让人?”   听到耳边孔长炳的传音,俞春新点了点圈椅,语气平和:“小白泽认定亦尘,否则便要回氏晏山,你我又能如何?”   孔长炳暗自恼恨。   该死的时亦尘,不知给小白泽灌了什么迷魂汤药,竟让小白泽说出那种话来。   他正骂着,听到俞春新又传信过来。   “不过,长炳,不知你是否觉得,亦尘好似变化颇大。”   孔长炳一愣:“变化?”   俞春新感慨道:“许是师弟如今收了弟子,行事如此稳重起来,几日之间,全没了这几百年的荒唐样子,加之有丹药在手,日后我也无需为他担忧了。”   孔长炳又是一愣,不禁看向时亦尘。   俞春新说者无心,他听者却有意。没错,这些天他被时亦尘气昏了头,居然没深想,时亦尘如今行事,与之前根本不似一人!   莫非……   夺舍?   孔长炳脸上溢出一抹冷笑,忙对俞春新道:“域主,听你这么说来,我也想起,时长老不通炼丹术,灵山近日又并无丹师来往,他哪里来的丹药?”   俞春新面似皱眉:“你的意思是?”   “域主说时长老与之前几百年截然不同,我听闻,”孔长炳语气阴沉,“大能夺舍,便是如此!”   俞春新看向他:“孔长老慎言。若大能夺舍,长老魂牌破碎,我怎会不知?”   孔长炳愣了愣。   他倒是忘了有魂牌一事,可他不打算就此放弃:“域主此言差矣,若果然是大能,避过魂牌又有何难?”   俞春新却冷下了脸:“孔长老,念在你爱子心切,这番话我便当你没有说过,休要再提!”   孔长炳见状,只好含恨作罢。   俞春新说得好听,到头来,还不是顾念着同门师兄弟的情谊,这般束手束脚,能成什么大事?   夺舍之事,既然俞春新甘愿掩耳盗铃,那便由他查个水落石出。   时亦尘,你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   拜师礼毕,众多长老有心与小白泽结交,都留在原地,介绍弟子们与凌沛结识。   凌沛来者不拒,很快和各宫各府的弟子认了个脸熟,随后再去找萧沉时,却被齐青拦住。   齐青道:“别找了。”   凌沛往堂内望了一圈:“青叔,师尊呢?”   齐青叹道:“时长老与你师兄先走了。”   他没有看错,这拜师礼,大约本就是时长老为孤云微所设,是以拜礼后便带着孤云微离开,将凌沛交还给了他。   凌沛有些失望:“师尊没等我吗?”   齐青说:“他是去为你师兄炼化融灵丹,临走前还请我助你服用,此丹宜早不宜迟,我本也打算为你尽快炼化。”   若时长老为孤云微炼化后,再助凌沛服用,无疑浪费了时辰,如此也算周全。   况且凌沛白得了两粒丹药,何必计较这些小事。   凌沛听了,意兴阑珊:“那好吧。”   说完,他再往门外看了看,才和齐青一起飞身而起。   他走后,堂内也渐渐空了。   守在门口的昌丰松了口气,忙赶回炼丹房,安排执事弟子们把守,为房中两人护法。   门内。   孤云微在萧沉面前坐下。   看了一眼飘浮在他与萧沉之间的流金丹药,他问:“师尊助我服丹,小师弟当如何?”   萧沉说:“有齐青帮他,炼化一粒丹药绰绰有余。”   孤云微垂眸。   如此而已吗。   那还不够。   萧沉说:“服下吧。”   孤云微依言掐诀取过丹药,缓缓托到唇前。   随着手诀变化,丹药周身灵尘溢散,化作一抹金光,没入他的唇缝。   萧沉抬手虚按在他腹前,源源不断的灵力随指灌入,也尽数流进他的经脉。   庞大的两股能量一并汇入,孤云微不动如山。   在自下腹丹田而起的外力指引下,没过太久,他渐渐入定。   等他气息也恢复稳定,萧沉看过他的脸,收势起身出了房门。   昌丰第一时间迎了上来,看着自家长老在炼丹房上设了禁制,才道:“长老,凌师兄已随齐尊者闭关了。”   萧沉说:“嗯。”   禁制下,升起的灵力罩包裹住整个炼丹房,直到这时,系统才提醒:【宿主,现在身处难度最高等级的小世界,需要随时随地保持原身的人设,否则被怀疑的概率很大。尤其是和宿主对立的人。】   对此,萧沉没有放在心上。   系统又说:【原身能拿出一粒珍贵丹药还算说得过去,这两粒融灵丹当众给出,一定会引起有心人的主意。】   说完,它有些犹豫。   按理来说,这些轮不到它来提醒。宿主根本不会出现这么低级的失误。   还是说,攻略任务的难度让宿主掉以轻心,无心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是原身修为低微,一旦暴露,就算宿主作战经验丰富,也没办法和天泑秘境这么多强者作对,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死在小世界,任务岂不是又完不成了。   而且——   更糟糕的念头有一瞬间划过,系统没能捕捉到,只好最后说:【宿主,这具身体和之前两次不同,有许多人熟识,建议谨慎行事,以免引起疑心。】   萧沉不置可否,眸光渐深。   他看着禁制内紧闭的房门,探出的灵识却畅通无阻,穿过门扉,落在炼化药力的孤云微身上。   第三次见面,这具身体内的灵魂已经更充实。   初成年,他身上本该残留的青涩看不出痕迹,更多的是冷静沉着。   和主系统的对抗中,显然是他牢牢占据上风。   可惜,不能完全觉醒的上风,称不上胜利,更不是成功。   想达成这个目标,孤云微还要做得更好。   “长老,”一旁,昌丰出声询问,“孤师兄闭关,您是否要移步别处?”   他站在萧沉身后,颇有些敬佩地看着自家长老。   当了师尊后,长老真是不一样了,看起来都远比以前有气度。   萧沉只说:“不用。下去吧。”   昌丰恭敬应是。   他走后,萧沉扫过天边,随即身形微晃,下一秒,原地的人影已然消散。   空中。   肉眼难见的波纹浅浅晃过,隐去身形的孔长炳藏进云层。   他皱眉看着炼丹房前空无一人的地面,心底惊疑交加。   难道时亦尘已察觉他的气息?不可能——   孔长炳转念一想,又无声冷笑。   有所察觉又如何?   若是时亦尘,绝无可能会有如此敏锐的灵识;若非时亦尘,此人只会遮掩,怎敢自行暴露于前?   见到他后便瞬步离去,想来与他所料不差。   而且,瞬步?   时亦尘可不会施展这般精妙法诀。   孔长炳又是笑了一声,抬手收下身前留影玉简,转身飞远。   —   两日后。   黄昏时分。   萧沉还在经楼,看到两道光柱一先一后自两个方向冲天而起。   他起身去了丹房,孤云微恰时从门内出来。   看到他,孤云微脚下微顿:“师尊。”   萧沉抬手。   孤云微不自觉将手腕送进他掌下,才回过神来,微抿薄唇。   萧沉探出他长进的修为,已经松手:“走吧,去看看你师弟。”   孤云微抚过残存暖意的腕间:“是。”   萧沉引剑到脚前。   孤云微举步到他剑上,又跨前一步,到他怀里。   长剑迎风而起,萧沉感觉到腰间收紧的力道,抬手按在他腰后:“你该修习御剑诀了。”   孤云微看着脚下被利风切散的云雾,笑说:“师尊亲自教导吗?”   萧沉说:“嗯。”   孤云微说:“那弟子谨遵师命。”   话间,飞剑下压。   两人落地时,凌沛看见,忙从齐青面前跑来。   “师尊!”   齐青跟在身后,看到两人亲密相拥而下,脸上的笑意不由滞住,不由看了凌沛一眼。   见凌沛习以为常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假作无意道:“时长老,令徒这是?”   提起这个,凌沛叹了口气,代为解释:“青叔,师兄不会御剑,前不久从剑上跌落,如今有些惧高。”   这本是臭狐狸最丢脸的事,谁料师尊每每御剑便念及此事,把人护在怀中,自是让臭狐狸因祸得福了!   齐青却沉默半晌。   但他看了看不疾不徐从时长老怀中出来的孤云微,最终一言未发。   凌沛说完也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他服了融灵丹,修为大有长进,只想和臭狐狸分个高下。   谁料他放出灵识,竟不能探入那件朱雀羽衣。   他皱起眉头:“你这件羽衣……”   不满的话到了嘴边,想到法宝毕竟也算实力,他讪讪闭了嘴。   结果听到孤云微开口。   “羽衣如何?”   孤云微扫过他,修长的五指仿佛无意拂过华光氤氲的袖摆,淡声道,“此乃师尊所赠。”   凌沛:“……”   臭狐狸的语气听似平常。   不知怎么,让他心火高涨。 第82章   朱雀羽衣为时亦尘所赠?   齐青再看时长老身上的普通法衣,又不由为凌沛暗叹,转而向萧沉礼道:“多谢时长老赐下融灵丹,凌沛修为已稳固。”   寻常拜师,当是弟子为师尊献上拜礼,连他此前也未想过,时长老出手如此阔绰。   萧沉说:“不必客气。”   齐青又看向孤云微:“日前议事堂匆匆一眼,便觉令徒超群绝伦,今日再见,果然不凡。”   孤云微浅笑:“尊者谬赞。”   萧沉转眼看他。   大约是白泽没有真正伤害九尾妖狐,狐狸对白泽一族的记恨,远不如天泑秘境。   孤云微忽有所觉,眸光微转,也回脸和他对视。   “……”齐青举拳遮掩,清咳一声。   萧沉收回视线,淡声道:“云微聪颖,却不如凌沛开朗,尚有不足。”   开朗?   齐青看了看听到这句话便喜笑颜开的凌沛,又是一阵沉默。   比起孤云微聪颖,沛儿只剩开朗,这真的算夸赞吗?   凌沛却满意得很。   师尊说得很对,臭狐狸整日表里不一,哪有他开朗?   齐青暗叹,拍了拍凌沛的肩膀。   “师尊,师弟既在尊者处,我们是否回去?”   听到孤云微这么说,齐青忙抬手:“时长老留步。”   他拉着凌沛走到萧沉身前,“在下不便于天泑久留,今日沛儿出关,也该离开了,时长老若有何指教,请但说无妨,在下可以回避。”   闻言,萧沉扫过一旁双眼明亮的凌沛,抬手虚点,自他眉间灵台探入经脉,确定他修为稳定,收手道:“明日辰时,在经楼等我。”   凌沛连连点头:“是,师尊!”   萧沉对齐青略一颔首,没打扰两人最后分别,带着孤云微御剑离去。   齐青看着两人动作,见飞剑御空,还久久望着两人的背影。   “青叔,你看什么呢?”凌沛不免疑惑。   齐青看向他,先问:“你这个师兄,拜入你师尊门下已久?”   凌沛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听苏师姐提起,师尊收徒也是前几日的事,此前不曾听说师尊有意教养弟子。”   前几日?   齐青回想方才,两人言行举止间,分明习若自然的模样,绝非一朝一夕可比。   不过,无意教养弟子,并非两人此前不相识。   毕竟这二人相处,也不似师徒……   难怪,时长老只愿全心培养这一人……   “青叔?”   齐青回过神,抬手按住凌沛肩膀,脸色复杂:“沛儿,日后与你那师兄来往,定要收敛你的心性,以礼相待,不可任性胡为。”   凌沛不明所以:“为何?”   齐青叹出声来,张了张嘴,然而只道:“日后你自会明白。”   凌沛看着齐青又转向天边,心事重重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没在分别的时候让青叔担忧。   对臭狐狸以礼相待?   唉!   此事可不是他说了算的。   —   “睁眼。”   孤云微看向萧沉,又闭起双眼:“师尊要在此处教我御剑诀吗?”   萧沉拍了拍他腰后:“站稳。”   孤云微道:“弟子不敢。”   腾云驾雾,万丈高空。   他如今惧高,自然不敢妄动。   萧沉说:“克服恐惧,你才能做得更好。”   孤云微眼睑稍动。   他缓又睁眼,看着萧沉近在眼前的侧脸,直觉这句话另有深意。   萧沉并指引出一柄飞剑:“试一试吧。”   孤云微抿唇,单手掐诀,和萧沉用出的如出一辙,稳得干脆利落,但牵引灵剑时,他腕上轻颤,剑尖顿时下沉,穿破云层落了下去。   萧沉摆手,灵剑随即飞回两人身侧,左右盘旋。   孤云微垂眸:“弟子无能。”   萧沉道:“无妨。再来一次。”   孤云微于是再来一次。   只是和上一次相同,灵剑刚受牵引,就沉落下去。   萧沉看他一眼。   脑海中与系统的连接没有丝毫异常。   换句话说,孤云微的情绪没受丝毫影响。   “师尊为何这样看我?”   萧沉扫过孤云微的脸,抬手按在他腕间,淡声道:“再试一次。”   孤云微拈诀的手微僵,随即放松下来,依言再试。   在第三次牵引即将失败的瞬间,萧沉手上稍稍用力,自掌心涌起的灵力也汇入孤云微经脉,引他调用。   下一刻,飞剑悬停高空。   孤云微的视线落在扣住他的那只手上,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才回神过来。   萧沉说:“记住了吗。”   孤云微道:“记住了。”   听出萧沉的意思,他没再等下一句话,径自掐诀,引动灵剑冲天而起。   等拖曳的流光折返身前,他含笑看向萧沉:“师尊,弟子的御剑诀用得如何?”   萧沉也看着他:“很好。”   孤云微心头微紧,正要说什么,双眼忽地微眯,不由回到萧沉怀里,面色不改,传音道:“师尊,此处有宵小窥探。”   耳边却只传来平淡的两个字。   “专心。”   温热的气息拂过鬓边、扫过耳后,孤云微动作一顿。   他要转身,却未料到与时亦尘之间的距离已如此接近,堪堪转过脸,唇上有同样温热的触感一蹭而过。   孤云微上身微僵一瞬,看着时亦尘的侧脸,擂鼓的心跳声炸响一拍。   脑海中有细弱的嗡鸣声闪过。   萧沉看向孤云微:“怎么?”   孤云微虚按在萧沉身后的手紧紧握拳,又很快松开,神色如常:“受人窥探,师尊不管吗?”   萧沉说:“不必理会。”   他看过面前垂敛的眉眼,没去深究狐狸的心事,“你已习得剑诀,去吧,自行施展一次。”   孤云微没有看他:“是。”   话落御剑停在脚前,片刻,才往前一步。   “师尊?”   “我在。”   孤云微背对萧沉,闻言勾唇轻笑,抬脚踏上飞剑。   灵剑初稳,还没飞远。   倏地,一人一剑在空中狠狠颤动,骤然向下摔落。   萧沉蹙眉,飞身往下,把孤云微揽回怀里。   孤云微立刻抱紧萧沉,一张脸埋在萧沉颈侧,似乎心有余悸。   萧沉抬手按在他颈后。   但系统没有异常,说明不论跌落、或是御剑本身,对孤云微都不值一提。   良久。   孤云微才开口,声音显得沉闷:“师尊,弟子不想修习御剑诀。”   萧沉说:“御空飞行,你应该融会贯通。”   孤云微不语。   萧沉看过他的后脑:“罢了。随你吧。”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一个可有可无的御剑诀,既然孤云微心有抵触,不学也无关紧要。   孤云微抱住他的手又紧了紧:“多谢师尊。”   萧沉只说:“明天去经楼,不要再这样任性。”   孤云微笑说:“师尊放心,弟子明白。”   他话音落下,萧沉挥手把飞剑收回乾坤袋,带着他飞身回了炼丹房。   不多时。   当两道身影化为流光消失不见,另一个人影出现在原地。   留影玉简在他身侧,回放的留影里播放着方才师徒的一举一动。   孔长炳看着掐诀如行云流水的孤云微,再看孤云微身上的天羽法衣,对时亦尘的恨意难以消减。   若非时亦尘取巧抢走他的法宝,这样天赋绝佳的弟子,怎会明珠暗投,到了灵山门下。   一个小小的御剑诀,以孤云微的资质,绝无可能屡屡失败。还不是时亦尘废物,根本不配为师!   恰时,玉简里传来时亦尘的声音。   “明天去经楼——”   明日。   经楼。   好啊,既然时亦尘急着亲自教导弟子,正好让他见识一下,如今的时亦尘都会些什么法诀。   要知道,以他所知的时亦尘的实力,想教导神兽白泽,等闲法诀可必定拿不出手。   孔长炳攥住玉简。   他等着瞧,这副躯壳里的,究竟是原来的废物,还是一个不懂伪装的蠢货。   —   翌日。   辰时。   萧沉和孤云微落地时,经楼前的两人正在闲谈。   看到萧沉,两人一齐行礼。   凌沛随意:“师尊!”   苏雪宁恭敬:“时长老。”   抬头时才看到两人亲密的动作,不由一愣。   萧沉说:“进去吧。”   “是!”   苏雪宁醒神,本想问些什么,见萧沉已经进门,只好跟了上去。   经楼内自成空间,有专为练习手诀而设的禁制幻境,看到萧沉的长老玉牌,执事立刻奉上一枚通行玉简。   凌沛也跟在萧沉身后,正好奇地四处张望。   随萧沉迈入禁制后,他双眉一挑:“好大胆!竟敢窥看我!”   他说着,眼中金红光芒一闪而过,一道金芒飞射出去!   入口处当即有一枚玉简化为飞灰。   苏雪宁也握剑闪身过去,却还是迟了一步,卷着玉简偷入禁制的虚影已消失不见。   她皱着眉,对萧沉行礼道:“时师叔,此事弟子会上报师尊,请他下令严查。”   萧沉说:“嗯。”   见他不甚在意,苏雪宁紧皱的眉头也松开稍许,又看了看入口,才跟着萧沉继续走进深处。   路过禁制内特意设下的断崖,苏雪宁御剑时又看见身前的萧沉和孤云微,又是一愣。   过崖后见凌沛要走向两人,她下意识抬手拦住。   凌沛回头看她:“苏师姐?”   苏雪宁反应过来,不由尴尬:“凌师弟,还是先不过去吧?”   凌沛又问:“为何?”   苏雪宁看向身前并肩的两人,衣袂翻飞间,已无旁人插足的余地。   对于凌师弟的问话,她道不清缘由,其实也不知该不该去打搅,只是话已出口,她不好收回。   “师姐?”   苏雪宁只好说:“……师弟日后便知道了。”   “……”凌沛皱紧眉头。   怎么和青叔一样,说话都怪怪的。   他也看向身前的师尊和师兄。   似乎是靠得近了些,可师徒之间本就亲近,这有什么——   凌沛一顿。   ——他看了看两人,又看看离两人稍远的自己。   啊? 第83章   就在凌沛踌躇着该不该上前也去和师尊亲近亲近的时候,发现孤云微退了一步。   苏雪宁也走过去。   看到萧沉手中的法诀玉简,她行礼道:“时师叔,尚未请教,师叔今日为何命弟子前来?”   萧沉说:“你性格持重,兼负朱雀血脉,教导凌沛最合适。”   苏雪宁愣了愣:“师叔让弟子教导凌师弟?这……是否不合规矩?”   萧沉说:“你与凌沛有缘,他对你也喜爱有加,不必有所顾忌。”   苏雪宁还是迟疑:“这……”   时师叔的话让她不由羞愧,上次奉师命去灵山采药,难道果真被察觉端倪,师叔才会用“有缘”二次,意指她别有所图。   师尊便是认定她与凌师弟有缘,几度命她与凌师弟相交,心中抱有这样并不坦荡的目的,她在师叔与师弟面前,总是有些气弱。   萧沉说:“若有难处,但说无妨。”   “……”凌沛听得有点不对劲,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这时,孤云微轻笑说:“凌沛灵智初开,心性顽劣,教导他恐怕费心费力,若他学不会,自是一桩苦差,师尊何必强人所难。”   心性顽劣?   学不会?   凌沛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臭狐狸在师尊面前给他泼这等脏水。   他当即往前走了几步,委屈地对萧沉道:“师尊,师兄胡说,青叔他们都说我天资聪颖,一学就会!”   “哦?”孤云微语气不变,“那为何无人愿意教你。”   凌沛立刻转向苏雪宁,正要扑上前,想起“男女有别”,于是化为原形,蹭上苏雪宁的肩膀,两只前爪推搡着苏雪宁侧脸:“苏师姐,快答应师尊,我学得会!”   “……”苏雪宁看了看前方的萧沉和孤云微,只好硬着头皮应下了,“既是师叔之命,弟子没有推辞的道理。”   见她答应,凌沛龇牙咧嘴,挑衅地看向孤云微,却没想到,看见的是孤云微脸上更深的笑意。   他眨了眨眼。   不对劲啊。   他要跟着师尊修习法术,怎么变成师姐教他了——   苏雪宁摸了摸僵在肩膀上的小白泽,暗叹一声。   凌师弟果然灵智初开,思绪直来直往,经不得半点变动。   孤云微看她一眼,已经转身,和萧沉一起走进练习法诀的禁制。   苏雪宁和凌沛紧随其后。   禁制内侧,由法诀名字堆砌的九层灵塔虚影缓缓旋转着,塔旁是一道腿高的立柱。   苏雪宁看到萧沉示意,自觉走到柱旁,为两位师弟示范:“此物为记录修为所用,修为越高,解封的法诀便越高等。亦是避免弟子们急于求成、过早修习高等法诀,否则遭到反噬,反而伤及根本。”   她说着,抬手按下。   灵塔自下而上,共亮起六层金光。   凌沛从她肩上一跃而下,幻化人形也去按下。   金光转眼消减,熄灭两层。   苏雪宁不免感叹:“凌师弟初化形,竟已有四层修为,不愧为神兽血脉。”   凌沛正伤心,闻言奇怪:“区区四层而已,师姐不是六层吗?”   苏雪宁道:“我修炼百年才是如此。当年成人之际,实不相瞒,仅仅亮起三层。”   凌沛恍然。   他眼珠一转,忙转向孤云微:“师兄也来试试?”   孤云微缓步走到立柱前,抬手按在柱顶的玉石。   凌沛紧紧盯着还停在四层的金光,眨眼间,金光一闪,瞬时往上亮起一层。   五层。   苏雪宁更是惊叹。   这位孤师弟的天赋,竟比神兽更为优越!   “……”凌沛无声嘟囔着,扭头就走。   苏雪宁笑了笑:“修为已测过,两位师弟可在层数范围内选择任一法诀。”   输人又输阵,凌沛兴致缺缺地转了一圈,随意选了一个顺眼的。   拿出玉简时,他看见孤云微还在塔前,左手里拿着三枚玉简,右手还在取出第四枚。   察觉凌沛的视线,孤云微扫过他,带着四枚玉简回到萧沉身前。   萧沉抬手微摆,四枚玉简脱手而出,在两人之间凌空排列。   孤云微说:“弟子想从中挑选一个,却不知哪个为好,师尊可否为弟子一一施展?”   萧沉看过他选过的玉简。   大多是五层塔中的法诀,主爆发,一经施展,气息自然难以遮掩。   孤云微看着他,不多时,周围有一圈屏障从头顶滑落,在禁制中央形成一道结界。   见状,苏雪宁先是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和凌沛停在塔边,没再往前。   孤云微没有动作,忽觉腰间一紧,他低头时,束缚的灵力已将他送出结界。   “看清楚。”   孤云微再抬头,正看到萧沉拿起第一枚玉简。   只须臾间,玉简从屏障内直射而出,落在孤云微面前。   紧接着,磅礴轰烈的威势从结界内喷涌!   演武场地的禁制隔绝伤人的灵力,却没有隔绝引人感悟的气息。   孤云微眸光沉敛,目不旁视,直直看着禁制中那道挺拔的身影。   手诀翻飞,灵力倾泻。   时亦尘没有留手。   这道法诀足以看出,时亦尘拥有当日围杀母亲的实力。但威势涌动间,没有他印象中的任何气息。   孤云微的视线划过另外三枚玉简。   是在压制,或是没有参与,待灵力耗空,时亦尘无暇他顾,便有分晓。   他思绪游转时,萧沉取过第二枚玉简。   凌沛站在禁制外,看着冲天而起的火光,一脸敬佩道:“师尊好厉害!”   苏雪宁却有些意外。   看这情形,时师叔手法纯熟,用出这些法诀,比她亦远远超出,与以往真是大相径庭。   只是不知为何,师叔用出法诀总要先看一遍玉简,是忘了玉简上刻有名字不成?   方才她看见,还以为师叔是不知如何施展,不得已要临阵磨枪,先学个样子……不想施展出来,威力如此惊人。   这若是临阵磨枪,她岂非要羞愧致死。   她自哂一笑,之后看过时师叔施展过第三、四个法诀,忙抬手按住跃跃欲试的凌沛:“凌师弟莫要冲动,待你修为进境,再学不迟!”   凌沛不死心地瘪了瘪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臭狐狸走进师尊打开的禁制。   “多谢师尊。”孤云微回到萧沉身前。   萧沉看他一眼:“选好了吗。”   闻言,孤云微也看向他,唇边渐渐牵起笑意:“选好了。”   接连施展四个强横法诀,以时亦尘的实力,早已是极限,纵使有心隐藏,也不会再有余力。   何况时亦尘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何须如此隐藏。   为免惹师尊疑心,孤云微含笑从身前随意捡了一枚玉简:“有它就够了。”   见他选定,萧沉挥袖,其余三枚玉简各自飞回塔内。   孤云微说:“请师尊为我护法。”   萧沉说:“嗯。”   孤云微最后看了看他,才撩袍盘坐,将玉简贴在眉心,放出灵识感悟。   萧沉简单布下一道禁制,免得他被打扰。   有了一层屏障,系统才跳出来。   【宿主,你收了主角做弟子,为什么又让别人教他?】   这不是和宿主的初衷相悖了吗?   萧沉说:【他入我门下,和苏雪宁相处的机会不多,剧情偏离,对任务不利。】   系统欲言又止。   虽然苏雪宁确实是主角的另一半,让两人增进感情也没有错,可宿主他……什么时候关注过感情方面的剧情?   它想了想,又说:【目标天赋异禀,不建议宿主教他天泑法术。】   萧沉看向孤云微。   原剧情里,这只狐狸对九尾狐传承以外的一应功法全无兴趣,即使拜时亦尘为师,天泑的低等法诀,又怎么会让他难以抉择。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本就恶习难改,再加狐狸的本性,让他多了几分小聪明。   趁目标被短暂屏蔽,系统旧事重提:【宿主,刚才主角无意间解决了一个麻烦,也暴露出你现在已经遭到监视,对计划不利,请一定谨慎小心,避免引起怀疑。】   看到孤云微的手诀开始变动,它加快语速说完,立刻隐退,不再出声。   忽地,周围风声呼啸,灼意涌现——   正教凌沛使用玉简的苏雪宁猛地看向禁制内。   发现孤云微掌中法诀初势已成,她屏息片刻,不由苦笑。   这位孤师弟,果真不凡,居然只感悟一次,便已能施展如此高等的手诀,虽说威势不可与方才时师叔相比,却比她弱不了几分。   时师叔不知从何处找到根骨如此超绝的弟子,让她简直生出一丝难以匹敌的颓意。   “师姐?”   苏雪宁醒神,压下心绪,强打精神继续教导凌沛。   直到教习结束,从禁制中出来,她本想回房休息,正巧收到了师尊传讯,只好飞往太启宫。   进殿时,见俞春新正在殿中,并不坐下,她行礼道:“师尊。”   俞春新道:“你师叔所为何事?”   苏雪宁如实告知。   俞春新听了,眼露异色:“他让你教导小白泽?”   苏雪宁道:“是。”   侧立柱后的孔长炳看俞春新的脸色,暗骂一句,向他传音。   俞春新往柱后瞥过,面不改色,只继续道:“那你今日与亦尘一同入经楼,可有发觉什么?”   闻言,苏雪宁表情一变,忙把凌沛察觉有人尾随一事详细告知。   俞春新负手转身,作势怒斥几句,示意苏雪宁详查,又问:“你见亦尘与弟子相处如何?经楼修习,亦尘可有勉强?”   苏雪宁不知道他为何对此事这般在意,但怕他不放心,特意把萧沉施展四个高等法诀供孤云微挑选的事说明。   听她说完,俞春新眼皮一跳。   他转过脸,和柱后阴影里的孔长炳对视。   施展四个法诀?   这可并非时亦尘的实力。 第84章   萧沉回到灵山,没过两个时辰,昌丰前来禀报:“长老,域主来了!此刻正在议事堂。”   域主?   蒲团上的狐狸眼睛半睁,看了一眼炼丹炉前的萧沉,耳朵微晃,假作没有听见,又闭起双眼,身上灵气如云流动,像在修炼。   萧沉扫过它,没去拆穿,转身瞬步离开。   房内安静下来,孤云微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眸光轻闪。   他起身正要随之离开,顿了顿,把一旁的天羽法衣收入内丹,才闪身出了丹房,径直去了议事堂。   一路上,银白的细长影子如电闪过,弟子们有一两个看见,也只以为是眼花,没有任何人察觉他在靠近。   “……听雪宁提起,师弟命她教导小白泽?”   孤云微端坐房顶,从砖瓦缝隙中看到对坐的两人。   响起的这道声音他曾听过,正在当初围杀母亲的法阵内,众多天泑众人,以此人马首是瞻。   俞春新。   狐尾在房顶轻轻扫过,孤云微的视线很快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时亦尘的回答总是十分平淡:“嗯。”   俞春新看他半晌,忽然含笑起身:“小白泽身负机缘,师弟如此看重雪宁,倒叫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时亦尘道:“缘分使然,不必在意。”   俞春新笑了一声,转身背对时亦尘,往前走了两步:“师弟比之从前,似乎变化许多。”   狐狸的耳朵轻轻一动。   俞春新刻意避开,时亦尘看不见此人此刻的神色,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故作温和的笑意在转身时便已收敛大半,说话时身形未动,仅目光滑至眼尾一侧,似是借机窥视时亦尘的反应。   俞春新在试探。   孤云微看向时亦尘。   比从前变化许多。   莫非时亦尘从前并非如今这样?   但对于这句试探,时亦尘的回答仍然平淡:“是吗。”   俞春新又是轻笑,回身时,眼中的犀利已经不见:“师弟可还记得,幼时你偷吃师尊一粒丹丸,却因药性凶猛,险些伤及根本,从那时起,你便对丹药敬而远之,不想如今也对炼药颇有心得了。”   孤云微又看向时亦尘。   对丹药敬而远之?   看时亦尘炼药的手法,可称作登峰造极,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   不过,俞春新的言外之意,时亦尘从前并未修习炼丹术?   “陈年旧事,我已记不清了。”   俞春新还想再问。   时亦尘打断了他:“域主前来灵山,所为何事?”   “瞧我,忘了正事。”   俞春新面色不改,想起什么似的,翻手取出一个乾坤袋,放在手边案上,“虽说师弟不在意这白泽机缘,可雪宁受之有愧,前来问我,我自然也不能当作理所应当,知道如今师弟长于炼丹,这些灵草宝药,便算作我的一点心意。”   时亦尘不置可否:“有劳。”   见状,俞春新也没久留。   只是离开前,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身问:“对了师弟,下月便是大师兄忌辰,你记得去上一柱清香。”   时亦尘道:“嗯。”   俞春新笑了笑,继续走向门外。   孤云微清晰看见,他脸上的笑容顷刻化为乌有,眼神阴沉。   没多久,流光远去。   “下来吧。”   孤云微一顿。   他低头再看进缝隙,时亦尘坐在原位,方才的话仿佛是他的错觉。   但见下一刻,时亦尘抬手轻招,他腰间一重,径直从房顶坠了下去——   孤云微的狐尾在空中划过,身形略作调整,踏空一步,落进萧沉怀里。   萧沉说:“出来做什么?”   孤云微抬头看他的眼睛,又埋首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长老。”   门外有执事进来。   宽大的袖摆遮盖在身上,带着属于时亦尘的体温,孤云微听着耳边的心跳声,缓缓闭上眼睛。   俞春新今日试探时亦尘,语中深意,时亦尘与以往变化良多。   然若仅仅变化,必定无关紧要,俞春新也无需如此惺惺作态。   除非——   孤云微在阴影里睁眼。   除非时亦尘与他一般,并非真的天泑中人。   —   太启宫。   主殿。   见俞春新回来,孔长炳迎上前去:“域主,如何?”   俞春新脸色不算好看:“八成把握,他并非亦尘。”   孔长炳问:“何以见得?”   俞春新看着灵山方向:“亦尘自幼与大师兄龃龉颇多,便是大师兄仙去,他也并未放下嫌隙,此前每每提及,皆要勃然大怒……”   短短半月,自幼的性情怎会大变。   夺舍无可得知陈年旧事,自然不会知晓内情。   孔长炳对前因后果也没有太多疑虑,见俞春新已有决断,他当即提议:“既然有贼人夺舍时长老,域主,不若此刻便去擒拿?”   俞春新摇头。   孔长炳愣了愣:“域主,此事不宜拖延啊!”   俞春新道:“入得天泑秘境,我浑然不知;于灵山夺舍长老,魂牌亦无丝毫感应。此人修为深不可测,不可轻举妄动。”   孔长炳皱眉:“那难道就放任此人在天泑猖狂?”   俞春新又摇了摇头:“此事我已有计较。”   孔长炳急问:“有何办法?”   俞春新道:“近日凡间有邪祟作乱,五大秘境已有其四前往,天泑自当同进退。”   孔长炳又皱起眉:“此事与那贼人有何牵扯?”   俞春新道:“前往凡间镇压邪祟,亦尘身为长老,本该尽心。”   听到这句话,孔长炳也开怀笑了。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凡间灵力稀薄,修士前往,难以补足自身,实力必将大减。   到时在凡间斩杀时亦尘,岂非易如反掌?   俞春新轻叹:“到了凡间,也好看清亦尘修为究竟如何,若非有十足把握,不可对他下杀手。”   孔长炳笑说:“这是自然。”   修为深不可测又如何?   到了凡间,双拳难敌四手,他要好好看看,时亦尘一个人,如何抵挡住暗中的追杀?   —   五日后。   经楼前。   “师尊!求你了师尊!”   金红相间的神兽在地面翻滚撒泼,说完话又冲到萧沉脚下,抱住萧沉下摆,捂在干燥的脸上嚎啕大哭。   “就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凡间吧!我保证一定不惹麻烦!”   苏雪宁一脸尴尬地站在另一侧,双手微抬,有心想劝,又不知从何处下手。   直到孤云微也从经楼出来,凌沛松开下摆,绕着萧沉继续打滚。   “师尊,我的好师尊,带上我吧,求求你带上我吧!”   萧沉说:“找一个能照顾你的人。”   打滚的神兽猛地停住,发亮的眼睛在周围转过一圈,直勾勾落在苏雪宁身上。   “师姐——”   他还没开始。   苏雪宁一抖,忙说:“我去!”   凌沛当即化为人形,看向萧沉,掷地有声:“师尊,师姐能照顾我!”   萧沉扫过他,看向孤云微:“走吧。”   凌沛精神抖擞:“好嘞!”   话落正要召出日前师尊赐下的飞剑,就看见孤云微轻车熟路地走到师尊剑上。   他想了想,飞上苏师姐身后。   苏雪宁:“……”   不得已,她只好传讯太启宫,和时师叔一同前往传送法阵。   法阵与凡间古祭坛相连。   初入祭坛,苏雪宁直觉体内灵力运转滞涩,能用出御剑诀已是极限,再跟着时师叔疾速飞往邪祟所在的密林,初入林中,灵力便已耗尽。   她本想强撑,前方先传来师叔的声音。   “休息一夜,明早出发。”   “……多谢师叔。”   苏雪宁脸上涨红,落地后说,“我去拾些干柴回来。”   她常有历练,到了凡间,灵力不便虚耗,架起柴火,取暖驱兽最是省力。   凌沛好奇地看着她动作。   孤云微离得稍远,站在原地。   渐渐燃起的火光在他眼中明灭,让他不知想起什么,片刻,才走到萧沉身旁坐下。   凌沛这时摸了摸肚子:“师尊,我饿了……”   萧沉弹出三粒辟谷丹,分别落在三人手里。   孤云微看着掌心的丹丸,再看到萧沉也要服用,不由抬手按住。   萧沉转眼看他。   孤云微浅笑:“等我。”   话落,他收掌起身,闭眼分辨过密林中流动的气息,转身走向西南。   苏雪宁看到他的身影没入丛林,不免有些担忧,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萧沉,就看见他已经回来。   手里似乎还多了一物。   到孤云微走进,苏雪宁才看清,他手里拎着一只已然断气的野兔。   凌沛又是百般好奇,见他拿一把匕首给野兔剥了皮,话里半是酸气半是艳羡:“你连这个都会?”   孤云微看向萧沉:“幼时见母亲做过,请师尊不要嫌弃。”   不论如何,是时亦尘将他带出灵山,之后收他为弟子,又赠他丹药,让他得以化形,修为稳固,对他已是仁至义尽。   在天泑秘境,他帮不到时亦尘什么,来到凡间,看到这堆篝火,终有一件事还算熟悉。   这称不上报答。   勉强看作对时亦尘的一点心意吧。   孤云微想着,把野兔穿进剑身,正要架上火堆,听到身后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回头,看见萧沉起身过来。   萧沉看他一眼,到他身侧撩袍席地坐下,从他手中接过匕首和野兔:“给我吧。”   孤云微起先不明所以,低头看到这双手开始处理野兔的内脏,才记起还有这个步骤。   他抿直薄唇,抬眼看到时亦尘漫不经心的侧脸,五指紧了紧,又抬手把野兔接回手里。   “我自己来。”   萧沉转眼。   孤云微的动作慢条斯理,似乎对刚才的事不以为意。   只有无意暴露在他眼前的耳朵,红得几欲滴血,彰显狐狸内心深处的情绪。   萧沉看着他。   原以为这一世的性格与前两次并不相同。   原来,也是殊途同归。 第85章   凌沛看着孤云微把处理好的兔子重新穿进长剑,架在火上烤了不一会儿,就有滴落的油炸进火堆,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反被吓了一跳,之后闻到一股肉香,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早知如此,我不吃辟谷丹了……”   苏雪宁也是意外。   她每每历练,皆是服用辟谷丹,未曾想过为饱口腹之欲做这些吃食。   不过最令她欲言又止的,还是孤师弟烤野兔的这柄剑。   此剑宝光流转,只怕不是凡品,如今却被孤师弟架在火上,不至烤得焦黑,却也泛着油光,实在暴殄天物。   苏雪宁正可惜着,袖摆忽然被扯了一扯。   凌沛已经等不及了,低声问她:“师姐,你会吗?”   苏雪宁如实摇头。   凌沛长叹一声。   他想吃。   可他有自知之明,孤云微对他这样恶劣,又怎会将野兔与他分食。把他烤了与师尊分食倒很有可能。   但待在这又是煎熬,他转了转眼睛,拉起苏雪宁:“师姐,走,我们也去抓只兔子试试!”   苏雪宁无奈,只好陪他去了。   两人一同深入密林,孤云微头也没抬。   他看着手里的兔肉,余光又看到萧沉的衣摆,方才的一幕再次浮上脑海,让他抿唇收回视线。   聒噪的两人离开,周围一片安静,只剩柴堆细微炸裂的轻响。   孤云微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倏地开口:“你……”   只说一个字,他顿了顿,又改口,“区区邪祟,天泑为何劳动长老前来凡间?”   萧沉说:“五大秘境对邪祟看重,长老又如何。”   孤云微稍蹙着眉。   俞春新五日前出言试探,走时神色有异,他不信俞春新会就此作罢。   今日凡间之行,大有可能便是俞春新对时亦尘的一次算计。   只是他婉言提醒,时亦尘似乎未有丝毫察觉。   孤云微皱眉微深,眸光微转,索性转脸看向萧沉,直言道:“那日议事堂,师尊已知弟子就在房上,我亲眼见到他背对师尊时,对师尊十分不信。”   萧沉也转眼和他对视。   孤云微避开他的视线,似乎全心全意回到火上的兔肉。   萧沉扫过一眼,淡淡说:“焦了。”   孤云微面不改色,接着转动手里的剑柄。   察觉到一旁的视线,他垂首,耳后的银发丝缕滑下,隐约挡住他也许被火光烧热的侧脸。   他追问一句:“师尊打算如何应对?”   萧沉只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孤云微皱眉。   时亦尘提及此事的语气与平常并无两样,莫非俞春新的猜忌,这人早已料到?   “他——”   “好了。”萧沉打断了他,“这些事你不必操心。”   孤云微于是不再赘述:“是。”   他主动提及,本意便是提醒时亦尘提防俞春新,既然时亦尘早有决断,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多时。   凌沛和苏雪宁两手空空地回来。   凌沛一脸的懊恼,走到火堆前一屁股坐下,对萧沉说:“师尊,弟子本也想抓只兔子孝敬您,可化成灵身时忘了遮掩气息,大概把这林子里的飞鸟走兽全吓跑了……”   孝敬师叔?   苏雪宁看了看他。   凌沛攥着拳说:“师尊放心,明日我再去捉!”   萧沉说:“无妨。”   凌沛明亮的眼睛暗含期待,正等着师尊后文,结果等了半天,发现师尊毫无命令师兄分一点兔肉给他的意思,不由瘪着嘴薅秃了面前的草。   他眼睁睁看着孤云微把烤好的兔肉取下来,拿着洗净的匕首切开金黄一面的兔肉,又切下一片——   凌沛张着嘴,目光追随着这片烤肉送向师尊。   孤云微把兔肉递到萧沉唇前:“没有碗筷,我喂你。”   见状,苏雪宁不由看向别处。   下一刻,她又听到孤云微的声音。   “味道如何?”   萧沉说:“尚可。”   孤云微看他的神情,见他脸上没露出丁点异常,唇边不觉间牵起笑意:“你喜欢便好。”   一旁。   凌沛又薅下两把青草,终于打定主意,偷偷摸摸地化为原形,蹑手蹑脚地伏地走到孤云微手边。   见孤云微一直看着萧沉,他心下初定,抬起利爪飞快在兔子身上划下一块肉,叼在嘴里跑了回去。   苏雪宁:“……”   她看了看孤云微,又看向做贼似的凌沛。   这两位师弟,各有各的非同凡响啊……   “呕——!”   凌沛皱着脸正要吐出嘴里的肉,一抬头,冷不丁对上那双上挑的狐狸眼睛,立马僵住了。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不想把肉也咽了下去,顿时捂住喉咙,欲哭无泪。   孤云微看到他唇角的油渍,眸光半眯:“师弟,你吃了什么?”   凌沛自知理亏,讪讪说:“早知这么难吃,我才不吃……”   其实也没有难吃到让他想呕吐的地步,只是他以为是美味,又怕被发现,吃得太急,察觉味道怪异、与意料大不相同,才想吐出去。   难吃?   孤云微先回眼看向萧沉,继而拿起匕首,重切了一片送进嘴里。   肉质干柴无味,本算不上难吃,却有一股焦糊味道掺杂,隐约透着兔肉未经祛除的腥膻,虽浅淡,也十足倒胃口。   果然很难吃。   孤云微握紧匕首,又看向萧沉。   这样难堪入口的东西,时亦尘却说尚可。   凌沛灌了几口水,也记起萧沉的评语:“师尊,你莫不是没有味觉……”   萧沉淡声道:“食物饱腹即可。”   凌沛偷眼看他,嘴上不敢反驳,心里嘀咕了两句。   饱腹即可,那吃辟谷丹不是简单多了……   没人出声,气氛一时沉寂。   苏雪宁见不得这样的场景,忙绞尽脑汁,忽而恍然:“孤师弟第一回历练,自是不知吃食中当辅以佐料,烤得出这般模样,已属不易。”   佐料。   孤云微回想当年,的确母亲曾撒过些什么。   他转眼看向一旁的野兔,抬手微摆。   剑上银芒闪过,刹那焕然如新。   长剑归鞘,在孤云微掌中不见,他翻掌再取出水袋,顿了顿,递给萧沉。   看着萧沉接过,他才低声道:“师尊不必对我顾及,做得不好,直说便是了。”   “就是!”凌沛幸灾乐祸,“师尊一味宠爱,会把师兄惯坏的。”   “……”苏雪宁忙抬手拉住他,也说一句,“师叔待孤师弟之心,弟子叹慕不已。”   凌沛还想说话,突然皱眉。   等一等。   师尊对师兄之心……那师尊待他之心呢?   他还没来得及深想,被苏雪宁一把拉走。   “凌师弟,我来教你如何收敛气息。”   凌沛思绪被轻易引走,拖沓的脚步当即轻快起来:“多谢师姐!”   孤云微没去关注两人的动向。   他抿唇看着篝火:“这一次做得难吃,下一次不会了。”   萧沉说:“你不必——”   “不!”   孤云微转向他,“我想做。”   萧沉看着这双眼睛里相似的执拗,须臾,只说:“随你。”   夜幕昏暗。   孤云微在跳跃的火光里看到萧沉的眼神,微微一怔,还没看清,对方已经转身。   “休息吧。”   孤云微蹙眉按下一瞬的异样,敛眸片刻,依言到他身旁盘膝打坐。   之后一夜安然度过。   次日清早,凌沛就兴奋地冲了过来。   “师尊,看!”他急急稳住身形,抬手掐诀,周身气息忽然转换,“若以灵识搜寻,谁可分辨哪一个才是真的师尊?”   孤云微在他捏诀之初就放出灵识。   只从气息来看,若非亲近之人,确会将他认错成时亦尘。   凌沛一脸得意:“师尊,弟子这招如何?”   “仅仅气息,又有何用?”   一听到这个声音,凌沛脸上一垮。   这只臭狐狸,就是见不得他在师尊面前得脸。   孤云微看向凌沛,眸光深邃,面带浅笑:“也是,仅仅改换气息,已是师弟努力之极,我怎好指望师弟做得天衣无缝,岂非强人所难。”   凌沛咬牙切齿:“天衣无缝,不就是幻化容貌?谁说我做不到!”   “哦?”孤云微含笑看他,“师弟莫要逞强,拼尽全力幻化一时片刻,又有何益?”   凌沛“哼”了一声:“一时片刻?我白泽一族灵气内转,幻化容貌而已,纵在凡间,便是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   孤云微只是轻笑:“是吗。”   凌沛气不打一处来。   这样轻描淡写的反问,分明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咬牙再捏法诀:“你若不信,我做给你看!”   孤云微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形面容一同幻化,缓缓变作时亦尘的模样,心中微动。   很快,“时亦尘”收势,张开手看了看自己的新样子,又抱臂看向孤云微,抬起下巴,挑眉道:“师兄觉得如何?”   孤云微看着他。   真假时亦尘,自然是天壤之别。   凌沛又跑到苏雪宁面前:“师姐,你看我!”   苏雪宁:“……”   近日渐渐熟悉的师叔竟如此跳脱,即使知道眼前的人是凌沛而非师叔,她也不很习惯。   “凌师弟还是换回来吧?”   “是啊。”   孤云微含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身在凡间,需慎用灵力。”   凌沛又“哼”一声,假装没听见某只狐狸的话,只拍着胸脯对苏雪宁说:“师姐放心,此番历练,我全用师尊的模样行走,不是难事!”   苏雪宁:“……”   她下意识看向孤云微,却见对方已回到真的时师叔面前。   萧沉接过孤云微递来的方巾,看了他一眼。   知道时亦尘把方才的一幕看在眼里,孤云微低头,作势整理他略有褶皱的袖摆:“师弟出身氏晏山,果然天赋非凡。”   片刻。   头顶才响起时亦尘的声音。   “他还小,不懂得分辨是非。”   孤云微眸光流转,没有动作。   萧沉抬手,把他垂落的鬓发抚回耳后:“不要太任性。”   孤云微握住袖摆的手紧了紧,又施法将皱痕抚平。   他抬眼看向萧沉,唇边提起浅淡的笑意,回道:“弟子明白。” 第86章   “师姐!”   “……”苏雪宁握紧佩剑,实在不愿面对如今的凌师弟。   “师姐,师姐!”   苏雪宁只好转身。   看着凌师弟顶着时师叔的脸兴致冲冲地跑过来,她久久沉默。   凌沛举起手中的花:“师姐快看,这凡间的花极有意思,一碰就坏。”   “……”苏雪宁看了看一旁丝毫不打算制止的两人,终于咳了一声,对凌沛说,“凌师弟,你如今既要扮作时师叔的模样,言行举止也该有些相似才好。”   凌沛举花的手放了下来,若有所思:“师姐言之有理。”   苏雪宁松了口气。   凌师弟性情跳脱,天真开朗,她其实很乐意与之相处,只是这样跳脱的性格与时师叔太不相配,让她极不适应。   凌沛没看到她的表情,只自顾自琢磨起萧沉的一言一行。   随着萧沉御剑升空,他本又想省力去苏雪宁剑上,转念一想,自行掐诀引了飞剑。   见状,萧沉稍停了停,等他飞近,才动身启程。   孤云微枕在萧沉肩上,转脸看见,在萧沉耳边说:“师尊放心,白泽一族有传承秘法护身,若非大能亲至,破不开他身上的保命秘障。”   萧沉说:“不可大意。”   孤云微敛眸:“是。”   对话告一段落,没过太久,四人在密林深处落地。   地面有几具尸体横陈,周围一片狼藉。   “四大秘境的人!”苏雪宁皱眉抹过手边树干,“血迹未干,尚未走远,师叔,要追吗?”   萧沉还没开口,眸光微转,扫过林间幽深的密影。   凌沛怔怔看着地上的尸体,听到苏雪宁的话,握拳说:“自然该追!”   苏雪宁回脸看他。   此时可不是玩笑的时候:“师——”   蓦地。   数道剑影兀然自林中疾射而出,以迅雷之势,骤然逼至凌沛面门!   凌沛瞳孔紧缩,还没反应过来,身前人影一闪。   他再眨眼,看见师尊就在面前,挡下这要命的偷袭,紧绷的心神不由放松。   苏雪宁来迟一步,看此情形,也是长松了一口气,忙问:“师叔,你没事吧?”   萧沉转向左侧,堪堪拈诀,又有无数剑影飞射出来,带着阴邪的浓烈杀意。   危机未除,苏雪宁没时间再问,也拔剑护在凌沛身旁。   这剑气直冲凌师弟,想来是为神兽白泽而来,不论出于何种缘由,她都不能让凌师弟在她面前出事。   这时。   孤云微从密林中出来。   他闪身萧沉身侧,略一摇头。   林中无人。   对方有备而来,也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苏雪宁也看到他的动作,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师叔,此地有异,还是先避战为好!”   从方才剑影看,来者并非一两人,身在凡间本就不便,若遭遇早有预谋的围攻,难占上风。   孤云微看向时亦尘。   这群人等假作时亦尘的凌沛开口后方才动手,足以说明是为暗杀时亦尘而来。此时避战,有凌沛引走注意,是最佳之选。   但在苏雪宁话落的瞬间,密林中黑影闪烁穿梭,不多时,落在周围一圈枝干,将四人团团围住,伺机而动。   苏雪宁暗道一声不好,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   为首的黑衣人双手抬起,无声左右一挥,一众黑影顿时一分为二,出手刁钻,招式狠辣,直往萧沉和凌沛而去。   凌沛先是面露紧张,继而“哼”了一声:“一群宵小之徒,敢偷袭我?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   他说完深吸一口气,双手掐诀,额前一道金红印记陡现,脚下也有古朴晦涩的符文凝结,随着他低声念诵的口诀,高空阴云汇聚,风雷涌动。   黑衣众人丝毫不惧,齐齐用出护身法宝,悍不畏死地冲了过来。   萧沉抬剑挡下身前的一击,眸光微动。   来人共三十一名,第一个冲到他面前的人,实力只算中等,却比原身修为高出整整两个境界。   这么大的阵仗,不出意外,换他一命的确势在必行。   “他们要追的是你,对我们不会下杀手。”   听到传音,萧沉脚下微停,看着身前这道稍显单薄的背影。   孤云微的剑上银芒熠熠,回头时,挂在脸上的浅笑只剩肃穆。   “我会帮你拦住他们,你先走!”   萧沉看过他隐含焦灼的双眼,目光又划过他的脸,举剑荡开挥到他臂膀的一记斧头,忽而淡声说:“他们今天要不了我的命。”   孤云微一怔,随即唇边又提起笑意:“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空中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凌沛紧咬牙关,周身的灵力罩挡下无数攻击,已有细碎裂纹,他闭眼不看,手中掐诀如飞,因强行动用过多本源之力,唇边缓缓流下一道血迹。   不仅是他,孤云微和苏雪宁护在他左右,身上也各有伤痕。   萧沉在三人正前,身上法衣已被血迹染透,刻意避开要害的伤势深浅交错,触目惊心,但并不致命。   这个世界和之前不同,境界的压制是实力之间的鸿沟,他要保三人不死,受伤在所难免。   四人不动如山,久攻不下,加上天际异象频生,黑衣人不敢拖延。   眼见法诀即将初成,首领也顾不得再攻击另一个“时亦尘”,哑声道:“打断他!”   承受的攻击愈发密集,护住凌沛的护身屏障悄然碎裂。   凌沛吐出一口鲜血,却忽地睁开明亮的双眼,对冲到近前的黑衣人露齿一笑:“受死吧!”   空中,如柱的紫电自厚重压城的阴云中轰然落下!   一道、三道、九道——   数不尽的落雷响彻林间,凡间树木触之化为飞灰,周围顿时空旷一片。   黑衣人中几道影子躲闪不及,不慎被雷电击中,顿时僵立倒地,人事不省。其余人等也在施法狼狈躲避。   苏雪宁面露惊愕,没想到凌沛修为尚浅,用出的传承法诀威力竟如此巨大。   可她拄剑转身刚要说话,就看见凌沛面带着染血的得意笑容,也在往后仰倒。   苏雪宁忙闪身去扶。   只是方才一战,她同样早已力竭,没能扶稳凌沛,险些自己也跌倒下去。   萧沉横剑把两人拦回,先看向苏雪宁:“天泑传行秘法,你学了几成?”   苏雪宁愣了愣,忙回:“三成!若回天泑,弟子只能带走一人。”   萧沉扫过昏迷的凌沛:“带他回去吧。”   苏雪宁正要推辞,转念记起凌沛的身份,只好咬牙道:“是,弟子领命!”   紫雷并非无穷尽,她不好耽搁时辰,语毕当即掐诀施展秘法。   在与凌沛离开之前,她想到什么,抓下腰间的一枚玉简,送到萧沉面前:“师叔,这件法宝可抵挡一次大能全力一击,请务必佩戴在身!它本也有传送之效,可惜身在凡间,无从施展,待我回到天泑,定再想办法助师叔与孤师弟回来……”   她经脉枯竭,此时脸色几近惨白,说完一句话,身形晃了晃,倚树才能站稳,又对萧沉行了一礼,才和凌沛一同在阵中消散。   萧沉没有久留,看过还深陷雷池的黑衣人,他随手揽过孤云微,御剑乘风而起。   “师尊……”孤云微气息粗重,看着萧沉脸侧、颈间、遍布全身的累累伤痕,没再靠进他怀里,反而退了一步,“你……”   萧沉服了一粒丹药,丹田内灵力短暂充盈。   垂眸看到狐狸抿直的薄唇,他道:“无碍。”   无碍?   孤云微抬起手,本想探他的脉搏,低头看到他腕间也有血痕,并起的两指颤了颤,不由收握成拳。   灵力枯竭,内丹流转的本源之力正自行修补伤势,他无法助时亦尘御空。   看到映入眼帘的处处血迹,胸膛里难以言喻的刀绞被磅礴的怒意掩盖,孤云微呼吸更重。   “忍一忍。”   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孤云微眼底如血,凛厉冰冷的红芒自眸中一闪而过,脸色极尽阴沉。   俞春新。   他必会让此人付出代价。   萧沉抬手,指腹抹去孤云微唇边的血迹,把人扣在身前,御剑疾速往前飞驰。   孤云微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道,一个计划在脑海中逐步成型——   “睡吧。”   思绪被这两个字打断,孤云微道:“我不困。”   话说出口,他闭眼埋进熟悉的温热气息,原本只想寻求哪怕刹那的平静。   然而只一息间,他的意识渐渐沉入昏暗,很快,呼吸也在刻入骨髓的这个怀抱中平缓绵长。   —   再醒来时,察觉躺在床上,孤云微立即翻身坐起,却忽地一顿。   看到就在身旁打坐的萧沉,他还没躺回去,又察觉右手酸胀,低头才看见掌心里紧攥着一角衣料。是时亦尘的袖袍。   “醒了。”   萧沉睁眼,看向孤云微。   孤云微抿唇。   时亦尘身上还是那套血迹斑斑的法衣。   他起身,掐诀脱下身上的朱雀羽衣。   不等萧沉开口,他先道:“一次不成,他们定然还有下一次伏击,如今师尊身受重伤,这件法衣遮掩气息,不会暴露行踪。”   见萧沉不接,他坐在床边,垂首看着萧沉的手:“都是弟子无用,连累师尊。”   萧沉说:“此事与你无关。”   “若非师尊护住弟子,即便不敌,独自离去易如反掌。”   孤云微说着,握住他的手,缓缓贴在侧脸,轻轻蹭磨,又低声道,“此番受此埋伏,师尊,弟子好怕。”   萧沉看着他:“怕什么。”   孤云微摇头。   他说不清在怕什么,也说不清为何会怕。   此生虽短,这样的情绪前所未有。纵然当日母亲遭天泑围杀,他也并未怕过。   他与时亦尘相识区区不足一月。   但想到时亦尘会死——   孤云微垂下眼帘。   只有这一点,他无从接受。 第87章   孤云微一再坚持,萧沉没再拒绝。   他换了孤云微递来的天羽法衣,气息果然被法衣的朱雀本源遮掩。   不过这次受伤颇重,只是遮掩气息,还不足以应对一切。   孤云微对此也心知肚明。   一夜过去,本源灵力恢复大半,运转已无滞涩,他索性盘坐萧沉身侧,垂首先为萧沉伤势最重的右臂运功缓解。   看到萧沉手背纵横的创口,孤云微放轻呼吸。   那日受到伏击,时亦尘执剑的手稳如磐石,却也抵挡了最多攻势。   他又看向萧沉闭目疗伤的脸。   那道山岳一般挡在身前的背影,仿佛轻易便可从容全身而退,如今却伤痕累累。   孤云微抿直薄唇,良久,眼底翻涌的冷芒逐渐平静,他才缓声开口:“师尊,传送法阵处定有埋伏,近日我们还是留在凡间,待你伤势好转,再设法离开不迟。”   萧沉说:“嗯。”   孤云微看他的神色,又道:“此事,师尊可有头绪?”   萧沉睁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孤云微直言说:“凡间怎会无故有修为如此高深之人,遑论潜伏者众,幕后定有人指使。师尊身在天泑,据弟子所知,与天泑各宫各府尚且交往不深,应当无有能设下这等局面的仇家。只是巧得很——”   他说着,稍稍一顿,才接着道,“请师尊入凡之前,有一人曾对师尊疑心。”   萧沉不置可否:“你忘了苏雪宁。”   孤云微浅笑:“正是因为苏雪宁,弟子方可确定。”   他施法的双手不知何时停下,落在萧沉手背,轻轻合拢紧握,“伏击众人只对师尊、和假作师尊的师弟下了杀手,对弟子次之,唯独苏雪宁,力竭而已,远不伤及性命。”   萧沉扫过他的眼神,看出他已有定论,只说:“事情还没查明,不要妄动。”   孤云微唇边笑意又深:“师尊放心,弟子绝不轻举妄动。”   话落,他再低下头,看着合在掌心的这只手,眼中一片寒冽。   没有十足把握,他自然不会妄动。   然若稳操胜券,他便该当机立断。   —   翌日。   巳时。   “吱呀——   孤云微轻声推开房门,还没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抬眼就看见萧沉已经收势。   他脚下停了停,才继续走到桌边,把托盘内的饭菜一一摆在桌面:“师尊疗伤已久,吃点东西吧?”   萧沉起身,看到桌上的菜,看了孤云微一眼。   孤云微侧过身,作势摆起碗筷:“我们不知要在凡间逗留多久,辟谷丹数量不多,用些凡间吃食。”   他说,“饱腹即可。”   萧沉接过他递来的竹筷,在他若无其事的眼神里,先夹向摆在不远不近的一盘荤菜。   这盘肉分量不大,也许只剩一只兔腿。   比起上一次,这次烤得外酥里嫩,肉质饱满多汁,美中不足的是仍带着淡淡的焦糊味道,并不明显,大约是受其余部分波及。   “如何?”   孤云微在萧沉左手边坐下,似乎无意问道,“可还合师尊口味?”   萧沉说:“尚可。”   又是尚可?   孤云微眉间不易察觉地蹙起一瞬,也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尝了一遍。   分明——   再看向萧沉时,对上那双看来的眼睛,孤云微不动声色,笑道:“若师尊不喜欢,下次换一家酒楼。”   萧沉淡声说:“不必了。”   孤云微握筷的手微紧,还没回话,又听到下一句。   “这一家做得很好。”   孤云微稍怔,随即回神,意识到早已被看破,他先避开萧沉的视线,眼底却顷刻填进笑意。   他没再去看萧沉的反应:“师尊喜欢就好。”   萧沉说:“吃饭吧。饭后跟我出去一趟。”   孤云微也没多问:“是。”   直到一顿饭吃完,他看着桌面唯一的空盘,才含笑问,“师尊预备前往何处?”   萧沉说:“药铺。”   孤云微恍然:“师尊要炼丹?”   萧沉说:“嗯。”   在凡间养伤,只能用丹药辅助。   孤云微想了想:“凡间灵力不足,可用的药材并不太多,师尊如今不便在外行走,弟子可代师尊搜寻。”   萧沉已经起身,闻言抬手抚过他的发顶:“走吧。”   孤云微只好依言一同走向门外。   出了客栈,必经之路的街上开了集市,到处人来人往。   见萧沉没有御剑的意思,孤云微往前一步,与他并肩。   萧沉掐诀找到药材灵力相对充裕的药房,正要过去,余光看见孤云微驻足不前,转眼沿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一块玉佩。   平平无奇的路边制品,用料略有些劣质,不过在日光下倒比寻常玉石璀璨。   萧沉扫过孤云微。   他的确一向喜欢这类惹眼的小玩意。   孤云微似有所觉,很快收回目光,看向萧沉:“师尊?”   萧沉看了看他,转脚走到摊位前,放下一粒碎银。   摊主喜出望外:“客官要买点什么?”   孤云微已自觉从竹竿上解下那块玉佩,噙笑佩戴在身,看向萧沉:“师尊觉得如何?”   萧沉说:“不错。”   孤云微摩挲着腰间微凉的玉石,见摊主要剪下碎银找零,敛眸一息,再从竹竿解下一模一样的第二块玉佩,往前一步,系在萧沉腰间。   萧沉由他动作,等他退开半步,才原路折返,走向药铺。   孤云微跟在身后,看着眼前看似淡漠的背影,低头撩起腰间这块新得的挂饰。   微凉的玉石划过掌心,柔软的流苏拂过五指,他缓缓攥住掌心残留的触感,时常流于表面的浅笑,此刻深深流进心底。   “师尊。”   “嗯。”   孤云微往前,看向时亦尘总显得无动于衷的侧脸:“这块玉佩,我很喜欢。”   时亦尘的神色仍水波不惊,没有看他,语气这样平淡。   时亦尘说:“我知道。”   孤云微笑了笑,视线往下,看到同样在时亦尘腰间轻晃的玉佩,心情莫名愉悦。   他转向蔚蓝天际,看向周围嘈杂的街市,一个念头忽而清晰。   身在凡间,也不错。   —   不久,在药铺买下需要的药材,萧沉和孤云微回了客栈。   在房间空处摆过聚灵阵,萧沉启炉炼丹,孤云微为他护法。   日复一日,三天时间,萧沉的外伤在丹药作用下好转大半,至于内伤,即使孤云微不惜动用本源灵力为萧沉温养,也是泥牛入海,成效无多。   第四日清晨。   孤云微开窗看向远处,倏然提议:“师尊,听闻凡间亦有名山大川,与其留在此处购药炼丹,不若我们遍寻山野,说不定会有收获。”   萧沉服下最后一粒丹药,略一颔首:“也好。”   孤云微转向城外:“那我们即刻启程?”   他又看回萧沉,心底有从未有过的点滴期待。   放下纷扰,与时亦尘在凡间行走一段时日。他对这样的行程并不抵触。   萧沉还没开口,腰侧乾坤袋突然一颤。   一枚玉简从中自行跳了出来,飞至半空,轻颤自转。   孤云微蹙眉。   他认得出,这是苏雪宁施展秘法回到天泑之前,送给时亦尘的那枚保命玉简。   它此时有异动,莫非周围有大能出没。   孤云微心念游转,长剑已然落在掌心。   他拔剑侧立萧沉身旁,眉间皱痕久久不散。   “师尊,小心。”   话音刚落,玉简华光大放!   乳白的光芒自玉简透体而出,转瞬将两人吞没。   孤云微正要掐诀,察觉身侧的手按在腰间,他一顿,眼前紧接着一晃。   客房的摆设转眼不见。   孤云微再站定时,眼前已是辉煌宽阔的太启宫主殿。   身前,脸色发白的苏雪宁慢慢面露喜色:“师叔,师弟!”   同样惊喜的凌沛也紧张地看向法阵内:“师尊,你们还好吗?”   法阵威光未散,他有心扑进去,却也不敢随意动作。   见萧沉看过来,他忙解释:“师尊,师姐的玉简有传送之效,只是前几日师姐伤重,难以施展法诀,这才等到今日,送你们回来!”   苏雪宁从阵中起身,对萧沉行礼道:“弟子无能,请时师叔见谅。”   萧沉说:“无妨。”   苏雪宁身后,俞春新面露忧容,边走边说:“听雪宁提起凡间的境遇,师弟竟受人暗害,此事我定然会为师弟查个水落石出,不教师弟受辱。”   凌沛也连连点头:“师尊放心,青叔也到了,定要为师尊讨个公道!”   一旁,齐青沉声道:“时长老与令徒为救凌沛先回天泑,自己却身陷凡间,大恩不言谢,来日氏晏山必定厚报。”   俞春新笑说:“有尊者相助,自然再好不过。”   “……”   孤云微还立在原地。   窗外一望无际的风景换作这殿中的虚与委蛇,实在厌烦。   他看着身前时亦尘的背影,又看向似乎全为时亦尘考虑的俞春新,唇边冷笑划过,懒声开口:“暗害之人并非只与师尊有关。”   齐青眼神闪烁,显然早有猜测。   俞春新说:“那日莫非不是凌沛假作师弟的气息与模样?”   孤云微道:“天泑前往凡间一行四人,若知晓师尊的身份,怎会不知师弟与师尊同行?那日师弟假作师尊,来人并未丝毫留手,招招取人性命,可见是想斩草除根,而非仅仅针对一人。若诸位不信,一问师弟便可明了。”   闻言,齐青暗自思忖,不由看向凌沛。   凌沛听完也是一脸委屈:“就是!那些人出手狠辣,连我的传承保命秘技都抵挡不住,那日若非师尊挡在我们面前,我就交代在凡间了!”   听到这句话,齐青脸色终于微变。   他今日赶到,内情尚未了解得太清楚。可白泽一族的传承秘法,等闲绝难突破。   然而正在这时,一道声音格格不入,响彻寂静的大殿。   “你不是人修?”   孔长炳死死盯着萧沉身后的孤云微。   “你是灵兽化形?” 第88章   此话一出,除萧沉外,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孤云微身上。   正欲细问凌沛的齐青也不由看了过去,对方的气息果然并非人修。   方才他一心念及凌沛安危,一时未能察觉,不过孤云微身上没有穿戴朱雀羽衣,暴露也是情理中事。   只是,齐青打量着孤云微。   以他的修为,竟不能分辨对方究竟是何灵兽化为人形。   气息内敛,深如幽渊。   必有大能为其设法遮掩。   齐青不露声色,转向萧沉。   连他都难看破分毫,以这位时长老的修为,恐怕难有这等实力。   如此说来,孤云微的来历,当也不凡。   “时长老,你将一个灵兽——”   在场唯有孔长炳还在出声,说到灵兽,他想起什么,看了看齐青和凌沛,转道,“你将灵兽收为弟子倒没什么,可总要说清此子来历吧?”   萧沉看他一眼,淡声道:“我收徒,抑或收何人为徒,与你何干。”   孔长炳怒道:“你——!”   俞春新也走上前来,似乎善解人意:“亦尘,我知你想为孤云微隐瞒,否则也不必为他特意找来天羽法衣阻隔气息。”   话落一顿,才继续道,“可毕竟天泑规矩在此,灵兽入我秘境,须要验明正身。”   孔长炳听完,突然一愣。   天羽法衣?   不错,就在拜师礼之前,时亦尘特意从他处夺去天羽法衣,莫非就是为这只畜生阻隔气息?!   若非心里有鬼,一只灵兽罢了,有何见不得人?   孔长炳想到这,又是一愣。   等等——   为夺舍一事,他特意查了记录,时亦尘此前从未出过山门,此外便是去了灵山一次,其余也并未与任何人打过交道。   灵山少有人来往,孤云微从何而来他本就心有疑窦,如今看来,极有可能便是自灵山收得的灵兽。   灵山……   孔长炳咬牙恨极。   那日时亦尘去灵山,恰是浩儿重伤濒死之际。   怎么这样巧,那只伤人的狐狸他遍寻不得,时亦尘偏偏得了一只灵兽徒弟,还百般为其隐瞒灵兽身份。   “亦尘,此事原也不该逼你,待你回去休息过后,再来说明不迟。”   见俞春新还有意给时亦尘缓和的机会,孔长炳却等不及了:“不行!”   他顾不得许多,当着殿内氏晏山一脉的贵客,厉声喝问,“时亦尘,你今日便说清楚,孤云微是否便是当初灵山打伤我儿的狐狸!”   狐狸?   听到这两个字,凌沛下意识看向孤云微。   难不成师兄与孔长老果真有什么仇怨?   原以为受长老质问,臭狐狸会不安,会慌乱。   没想到他看过去时,对方依旧面不改色,神情波澜不惊,在师尊身后单手负立,举手投足也是一如往常、风度翩翩的模样。   装的。   肯定是装的。   凌沛酸溜溜地想着,还没等他找到孤云微的破绽,听到殿中猎猎风声作响——   孔长炳气急,已经掐诀出手,誓要在今天找个说法。   凌沛吓了一跳,忙回头求助齐青。   齐青无奈,闪身萧沉身前,灵力罩挡下孔长炳含怒一击:“孔长老,此事按理在下不该插手,只是事实并未查清,时长老又是凌沛师尊,在下也难以坐视不理,请孔长老三思而行。”   孔长炳看到他,又看向他身后的萧沉和孤云微,忽而福至心灵:“尊者,灵山灵兽众多,开了灵智的狐狸却屈指可数,伤了我儿的那只,恰恰也是来历不明。”   齐青听出他话中有话:“长老此话何意?”   孔长炳道:“尊者可知,就在那日之前不久,九尾妖狐死于天泑。妖狐为牝,难保没有血脉留存世间!”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孤云微神色未变,只是视线微转,看向身前的萧沉。   萧沉没有回头。   齐青深深看向孔长炳:“长老可愿为此话作保?”   孔长炳眼神闪烁:“事实与否,便要让孤云微祭出本源之力,我等一探便知。”   凌沛听着,从齐青身后冒出来,皱眉说:“孔长老,本源之力岂能说祭便祭,受人探查,轻则有损内丹,重则伤及根基,我师兄并未做过错事,为何要受此屈辱?”   孔长炳一滞:“他、若他果真是九尾妖狐之子呢?”   齐青也神思重重。   凌沛却理所当然道:“我师兄若是九尾妖狐血脉,我难道能活到今日?”   孔长炳张了张嘴:“这……”   凌沛举例:“他的修为比我高深,杀我如探囊取物,何况凡间一行,他拼死护我,又将回天泑的机会让予我,为此至今满身伤痕,在凡间恐无法疗治,那么依长老看来,师兄是以德报怨不成?”   臭狐狸虽不让他亲近师尊,平日却也并未对他刁难,加上凡间之事,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孤云微平白遭人污蔑。   孔长炳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我……”   凌沛叉腰,还想再说几句,被齐青按在肩上,压了回去,只好作罢。   他回身走向萧沉,咧嘴一笑,拍着胸脯说:“师尊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我们师徒三人!”   萧沉说:“做得很好。”   凌沛心里美滋滋的,抬起双手,正要往前扑,眼前忽然一道人影闪过,他先看到一头如瀑的银白长发,继而是那双略退冷意,却也残酷无情的丹凤眼睛。   孤云微侧身立于他与萧沉之间,抬手微摆。   凌沛刚碰到师尊衣袖,便惯性扑在了凝起的灵力罩上,又被一股力道拂过,退了半步。   他再抬头,孤云微也退回半步,站在师尊身旁,低头摆弄着师尊分明毫无褶皱的袖摆。   凌沛:“……”   当他瞎了?   这只死狐狸,他的手又不脏,碰了一下便要用清尘诀吗!还当着他的面!   “沛儿?”   凌沛回神,见是青叔正看过来。   齐青道:“怎么脸色不好,身体可有不适?”   “……”凌沛讪讪说,“不曾。”   身体没有不适。   是心中不太适。   碰到一个比他强又小气的师兄,他难受。   齐青没再多问,只对俞春新道:“言归正传,凌沛于凡间遇袭一事,氏晏山不可置之不理,不日便前往凡间调查,不知域主以为如何?”   俞春新点头说:“此事疑点颇多,天泑自当与氏晏山一同前往。”   齐青笑了笑:“如此,我与凌沛也该送时长老回灵山了,长老身受重伤,不好再拖延。”   俞春新道:“那便有劳尊者。”   齐青一行人匆匆拜别,殿内其余人也告辞退下,孔长炳才皱眉道:“这个孤云微,定然是那只失踪的畜生,可惜齐青不曾因我的话生出疑心,否则定教那畜生吃点苦头!”   俞春新看向门外:“不见得。”   孔长炳愣了愣:“域主何意?”   俞春新挥袖。   他对着凝出的雾色灵雀道:“尊者,若有空闲,还请来太启宫一叙。”   语毕,灵雀振翅而起,飞往灵山方向。   孔长炳看着它飞远,才问:“域主以为,齐青信了我的话?”   俞春新道:“宁信其有,不敢大意罢了。”   不是信。   是不得不信。   神兽白泽传承至今,仅剩凌沛一支血脉,再则凌沛天资绝伦,足可承担起白泽崛起的重任,齐青怎敢有毫厘马虎。   孔长炳蠢则蠢矣,倒也有几分用处。   俞春新转身为孔长炳斟了一碗新茶。   趁此时机,夺舍一事,齐青或可一同出几分力气。   —   灵山。   炼丹房。   凌沛扒在门口:“师尊,你真的不要青叔助你疗伤吗?”   师尊救他一命,对他恩重如山,如今他却帮不上什么忙,想想真是羞愧。   萧沉说:“嗯。”   凌沛叹了口气,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随着他离开,一道无形屏障正将灵山与府邸缓缓围拢。   昌丰在门外恭敬道:“长老,域主有令,为安危计,请长老与两位师兄近日切莫外出。”   门内很快传来声音。   “下去吧。”   昌丰行礼:“是。”   房内。   孤云微摆了合了窗扇,站在蒲团前,见萧沉启炉炼丹,神色平平,不由开口:“方才齐青所谓护送,此刻俞春新封住灵山,师尊不担心吗?”   萧沉说:“你在担心什么。”   孤云微道:“莫非师尊也以为,齐青并未将孔长炳的话放在心上。”   “最迟两天,氏晏山会动手。”   萧沉没有看他,“你要早做准备。”   齐青传讯,事关凌沛,氏晏山必定立刻启程,两天时间,足够他们商量出对策。   闻言,孤云微的瞳孔猛然收缩:“你……”   时亦尘早已知晓,他是九尾狐血脉?   他看着萧沉的侧脸,涩声问:“你是何时……”   萧沉说:“这重要吗。”   孤云微抿唇。   没错,事到如今再问这些,又有何意义。   他按下心神,再问:“师尊觉得,我该怎么做?”   萧沉终于转眼,对他道:“离开天泑。”   孤云微猛地握拳。   他看着萧沉的脸,低头时自上而下看过萧沉全身,轻声问:“我离开天泑,那你呢?”   上天总是与他开玩笑。   他不愿留在天泑时,时亦尘将他留下。   如今他想留下,却又必须离开。   萧沉收回视线:“你只要保住自己的命,其余不必多想。”   已经坦诚相对,孤云微也开门见山:“师尊还想瞒我吗?你并非天泑长老,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萧沉并不意外他会猜到这一点:“现在想这些为时尚早,去疗伤吧,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孤云微沉默未语。   时间。   两日工夫,分别尚显仓促,又能疗伤多少?   萧沉不需要再听他说什么。   脑海里戛然而止的嗡鸣,足以说清他此时此刻混乱翻涌的心境。   良久。   孤云微冷不丁开口:“师尊。”   萧沉说:“嗯。”   孤云微深深看着他,唇边重又噙起笑意,语气归于平常:“两日后,我们一同离开天泑,如何?”   萧沉动作微顿。   须臾,他说:“好。” 第89章   一连两天,天泑秘境内风平浪静,设在灵山的禁制却暗中数次加固。   最后一次再看到数人一同施法时,昌丰按捺不住,打算去炼丹房问问长老到底发生了何事。   可到了地方,房门依旧紧闭。   昌丰皱眉。   自从前日长老重伤归来,便一直闭关不出,看来今日也是如此。   他看向覆盖整座灵山的灵力罩,再看一眼房门,正要离开,忽见凌沛也从院外进来。   “凌师兄。”   凌沛抬了抬手,意外道:“你也在这?”   昌丰回说:“弟子前来向长老禀报山中俗务,只是长老尚在闭关,不便接见。”   “啊……”凌沛一脸失望,往他身后看了看,“师尊还没出关?”   昌丰点头应是,说完也问:“听闻师兄近日在尊者处闭关疗伤,怎么也有空过来?”   凌沛长叹一口气:“闭关无聊得很,灵山又设了禁制不准出入,我偷跑过来,问问师尊能否放我出去玩玩。”   昌丰还没回话,头顶无数流光划过天际,直直往这个方向落来。   倏然间,众人一同落地。   认出为首的人正是俞春新,昌丰一惊,忙行礼道:“域主!”   俞春新问他:“亦尘可在?”   “在!”   两人话间,齐青狠狠皱着眉头从一旁出来,闪身凌沛身侧:“沛儿,你之前答应我在房中修炼,何以会到这来?”   凌沛先是心虚,随后看到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意识到不对劲:“青叔,还有那你来我师尊的炼丹房作甚?还有颜叔?你何时来的?”   齐青和闵颜对视一眼,眼神闪避:“一些公事罢了。阿山,小八,送沛儿回去。”   凌沛当即飞身到了丹房门前:“我不回去!”   见他靠近丹房,齐青脸色变了变,亲自出手,把他强行扣在身边。   一旁,俞春新等两人话完,对身旁孔长炳微微颔首。   孔长炳冷笑,上前扬声道:“时长老,今日域主与氏晏山贵客有要事相商,请你现身一见。”   凌沛正在齐青手里挣扎,听到这句话,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看向齐青:“青叔,师尊赐我丹丸,助我化形,稳我根基,日前又与师兄救我一命,你要对他动手?!”   齐青脸色复杂,无言以对。   他只一同看向闭合的房门。   此事,他确有理亏之处。   可事关九尾妖狐,只能如此了。   —   门内。   孤云微收势,从蒲团起身,看向萧沉。   两日疗伤,有丹药作辅,他已彻底痊愈。   时亦尘也是两日不眠不休,却并非疗伤,而耗空乾坤袋,炼制了无数丹药。   这还要多谢俞春新曾送来的诸多天材地宝。   孤云微敛眸:“若你交出我,俞春新便没有借口为难你。”   萧沉翻掌,最后一炉丹药缓缓落进掌心,宝光氤氲,霞光璀璨。   闻言,他看了孤云微一眼。   孤云微走到他身前,低头抚过他腰间唯一坠下的玉佩,缓声道:“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更不想看到你会身死。”   萧沉任由他动作,听他说完,才道:“看着我。”   孤云微稍顿,依言抬眼。   萧沉和他对视,淡声问他:“你希望我交出你?”   与面前这双仿佛总是轻易把人看透的眼睛对话,孤云微薄唇微抿,避开了视线,没有回答。   萧沉看着他:“记住,你是我的弟子。”   孤云微心弦倏紧,重又转回视线。   萧沉说:“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拿走你的命。”   孤云微握在他腰间玉佩的五指不知何时收拢,微凉的玉石硌在掌心,他毫无知觉,唯独胸中的阴霾莫名随这句话烟消云散。   他抿直薄唇,又往前一步,轻轻靠在萧沉怀里,低声道:“师尊,我说的并非谎话。弟子不想再看到师尊受伤。”   萧沉垂眸看他。   狐狸的半张脸埋在颈间,看不见神情,只有微烫的体温紧紧贴近,和说话时拂过喉结的湿热气息。   “但是,别丢下我。我更不想和你分开。”   闻言,萧沉抬手按在他颈后,略略摩挲。   孤云微双臂收紧。   门外的动静他已有察觉,分明生死存亡,他也本该设法脱困。   可怀抱着时亦尘,自见面起便愈演愈烈的熟悉感觉再度涌上胸膛,沸腾翻涌,无法忽视,他也不想压抑。   他只轻声说:“普天之下,我只要你。”   萧沉的手也微紧,片刻,才拍了拍他后脑:“好了。为我护法吧。”   孤云微在他颈侧抬头:“师尊还要修炼?”   “嗯。”   萧沉说,“凭现在的修为,想带你离开天泑,还不足够。”   孤云微转向门外,丹凤眼底褪去暖意,闪着寒芒:“好。”   萧沉说:“我会布阵设下结界,不要冲动,一切等我出关。”   孤云微颔首:“师尊放心,弟子明白。”   萧沉最后看他一眼,松手闪身睁眼,凌空盘坐,激活阵法。   两天来炼制的丹药如串在他周身盘旋,阵阵宝光向中心汇聚,再纳入他的丹田。   紧接着,第一粒丹丸腾飞而起,停在他唇前,化为灵力散入唇缝。   结界也慢慢向上蜿蜒。   川海般的灵力随阵法牵引,源源不断汇入阵眼,散发出的阵阵威势,叫停了门外正等不及要催促的孔长炳。   “他要突破了?”   孔长炳脸色不算好看,“在凡间受伤回来,竟教他有了突破的机缘。”   见齐青看过来,他补充一句:“时长老好运气。”   俞春新也语带深意:“是啊,师弟他,的确是好运气。”   孔长炳看了看他,传音问:“域主,是否要趁此机会下手,迟则生变啊!”   俞春新道:“他修为低微,一次突破算不得什么,齐青尚在,不可失礼。”   孔长炳看向一旁。   齐青等人果然席地盘坐,显然是要等时亦尘出关,并不打算做些什么。   然而正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孤云微撩袍迈出门槛,唇边浅笑,扫过院内众人,似乎填及眼底的笑意掺进讥诮,最后落在凌沛身上。   他看着被齐青牢牢制在原地的凌沛,眸光血色一闪而过。   神兽白泽。   俞春新几次三番派弟子前来与之结缘,想必便是为此与时亦尘结怨。   一个孔长炳难成气候,若非这只蠢货定要拜入时亦尘门下,俞春新怎会无故刁难。他与时亦尘亦不会落入今日境地。   “师兄别出来,他们都要为难你!”   凌沛行动受制,嘴还没被堵住,“你快——唔!唔唔!”   堵住了。   凌沛气得跺脚,只能用眼神示意。   孤云微掠过他抽搐的眼睛,再看向逼近的孔长炳。   不过,凌沛再蠢,未有害人之心,该死的是这两个道貌岸然的罪魁祸首。   孔长炳恨声道:“孤云微,若你果真问心无愧,便交出本源之力,好让氏晏山特意赶来的闵颜尊者探查一番,你究竟是否与九尾妖狐相关!”   孤云微扫过他,讥讽的笑意带着似有如无的轻蔑:“家师命我在此护法,恕难从命。”   孔长炳怒极,抬掌成爪,正要动手,被一道青光先行拦下。   齐青皱眉道:“孔长老,时长老突破在即,若在此时动手,岂非坏他机缘?还请稍候。”   孔长炳脸色愈发难看。   可齐青开口,身侧俞春新也暗含警告,他只能收手,随后看向孤云微,眼神阴森。   把时亦尘当靠山?小畜生,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孤云微已经收回视线,转向齐青,和齐青身旁的一名红发老者。   齐青有所察觉,叹道:“今日之事,待探清小友本源,若非九尾狐气息,在下愿代氏晏山,向小友与时长老致歉。”   孤云微问:“如何致歉?”   齐青以为他有所缓和,忙道:“无论何事何物,只要我能做到,只要能弥补二位,我都愿去做。”   孤云微笑意不改,淡淡说:“我要的不多,只需尊者向家师叩头请罪,如何?”   听到这句话,齐青还没说什么,他身后众多护卫怒声而起,纷纷上前叫骂。   “你好大胆,胆敢对尊者如此不敬!”   齐青也皱着眉:“小友,还请莫要与我玩笑。”   孤云微轻笑出声:“玩笑?怎么,请尊者受辱是玩笑,令我交出本源便是理所应当?氏晏山不愧为神兽栖居之地,果然以理服人。”   齐青他抬手拦下一众还想辩解的护卫:“本源为灵兽根基,小友不愿交出,当也是怕内丹有损,但我族闵颜尊者,于本源之道早已登峰造极,我可作保,小友本源之力,绝不会有丝毫损伤。”   孤云微负手立在门前,一席白衣随风轻摆,语气也并不冷厉,仍有笑意:“哦?对内丹无有损伤便可交出本源?如此说来,以我修为,对尊者绝无半点威胁,不知尊者可愿祭出内丹,供我细细探看?”   齐青沉默着。   看出孤云微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他不再出声。   他身后的护卫各有怒色,被他挥退,只好忿忿忍耐。   院内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空中霞云席卷,绽出一线七彩道韵,骤然化为光柱,轰然自炼丹房正上方落下!   孔长炳目光森冷。   当真是突破了。   好在无妨,只等道韵散去,便是时亦尘死期——   他正想着,突然愣住。   炼丹房顶,七彩光柱缓缓消散,还没散尽,又有浩瀚灵力自天地间源源汇聚而来!   时亦尘突破之后,莫非又有进境?   门前的孤云微也蓦然转身。   他看着法阵深处,袖袍中的手沉沉握拳。   在场唯有他知晓,时亦尘并非机缘自然突破,而是倚仗丹药强行进境,只一次,并无太大不妥。   但接连进境?   不论淤积丹田的丹毒,便是庞大药力炼化的灵力,冲击经脉时必定如石击卵。   孤云微呼吸微重,圆润的指甲早已刺入掌心。   师尊,你不要命了吗! 第90章   看到空中异象,俞春新很快察觉端倪。   时亦尘的天赋,他比谁都清楚,纵然夺舍之人功力再深,也绝无可能改换肉身根骨。   一次突破许是机缘,若有两次,自然不是。   他看向门前孤云微的背影,眼神动了动,叹道:“亦尘师弟怎么如此糊涂,靠外力谋得修为,终是于修行不利啊。”   孔长炳听之,想到什么,当即转向齐青等人:“靠外力提升修为,两位尊者可都亲眼见到了,时长老不早不晚,偏选在此刻、这孤云微被疑心为九尾妖狐血脉之后强行突破,若说他未有私心,尊者可信?”   齐青和闵颜对视,都没作声。   凌沛“唔唔”叫了半天,也没人为他解开锁舌的法术。   见齐青没有意想中的反应,孔长炳咬了咬牙,可也无法出言逼迫。   他刚要退回,突然看见空中七彩光柱再度轰然落下,又是一抹道韵没入炼丹房中。   孔长炳惊疑不定。   靠外力强行突破,没有与之匹配的灵识与境界,怎会还有道韵显现?   院中其余众人同样惊诧。   时亦尘两度进境,莫非果真是机缘所致?   齐青也在想着,忽见七彩道韵霞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同一个位置、正缓缓凝聚的夺目紫云。   天边光辉万丈,刹那照亮整座灵山!   泱泱灵力自四面八方汇聚,如有实质,宛若江河紫练,只流往炼丹房阵中一点。   “紫极境!”“时长老竟踏入了紫极之境!”   孔长炳脸色难看至极。   紫极境。   外界或许一方大能,放在天泑,众多长老无一不在此列,而他已是紫极后境,时亦尘突破,也不过初境实力,对他不是威胁。   可区区两日工夫,从一个废物接连突破两个大境界,直进紫极,他闻所未闻!   况且——   孔长炳看向云层中辉煌璀璨的道韵。   尚未彻底进境便有这等威能,实在匪夷所思。   不行!   不能再坐视时亦尘这样突破下去了!   孔长炳嫉恨地挥散身前如尘的灵力,看向齐青:“尊者,若再不出手,便要迟了!”   齐青也是眉头紧皱。   他为探明孤云微身份,已注定与时亦尘生出嫌隙,但凌沛毕竟几次受其恩惠,他绝做不出毁人根基之事。   可如今时长老的修为节节攀升,若其果然有心带着孤云微远走高飞,他岂非放纵祸患?   看着紫极道韵下落,孔长炳暗恨地瞪过齐青,索性自行出手,轰向炼丹房!   齐青表情紧绷,片刻,被凌沛撞了又撞,才叹了一声,在攻击即将触及结界的瞬间,出手拦下。   他到底是做不到恩将仇报。   闵颜也道:“孔长老,稍安勿躁。”   话音落下,紫韵落地。   无声炸散的余韵化作无形波纹涤荡周围,众人纷纷祭起护身屏障。   俞春新也运起神识向阵中试探,可惜无功而返。   唯独孤云微没有动作。   他的视线仍落在法阵深处。   进境已成,尚需时辰稳固。   齐青已露迟疑,俞春新比孔长炳阴毒更甚,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孤云微凝眸回身,负于身后的手紧得骨节发白,看向孔长炳时仍然不动声色:“孔长老这样急着杀人灭口,是怕何事败露?”   一击又未成,孔长炳忍着怒意:“你说什么?”   孤云微再转向齐青:“尊者有余力对此事大动干戈,想来真正对师弟出手之人,氏晏山已有线索。”   齐青蹙眉:“未曾。此事氏晏山自会与天泑一同调查清楚。”   孤云微轻笑:“倘若此事便与天泑有关呢?”   俞春新眼神微闪。   孔长炳怒道:“孤云微,你竟敢含血喷人!”   孤云微眼中划过讥诮:“我尚未提及此事与孔长老有关,长老何必如此恼羞成怒。”   孔长炳一滞:“你——”   俞春新却道:“天泑同为一体,孔长老爱护心切,难免焦急,孤云微,你说此事与天泑相关,有何证据?”   孤云微回眸看了一眼平静如常的丹房,语气不疾不徐:“家师前往凡间,此行唯有寥寥几人知晓,域主想要证据,不如先论清楚,”   他转眼,落向俞春新的眸光点漆如墨,深似幽潭,“这趟行程,域主曾与几人透露。”   俞春新眼皮一跳。   孔长炳也背后一凛,色厉内荏道:“满口胡言!你想祸水东引,也要看尊者是否上你的当!”   孤云微笑道:“祸水东引?尊者所作所为,若为师弟考虑,为何要放着重伤师弟之人不理,反而对我步步紧逼?”   凌沛连连点头。   孤云微又道:“再则,此行太启宫首席弟子苏雪宁与凌沛一同前往,除苏雪宁传讯域主外,当无旁人知晓,为何当日遇袭,来者对师弟行踪了如指掌?”   齐青眉头皱起。   见状,俞春新心中发沉:“这岂不正说明,来者是冲亦尘而去。”   孤云微笑意浅淡,语气里有与生俱来的自信。   对这场谈话的结果,他势在必得:“若为师尊而去,为何杀招只对师弟?尊者不信,可请苏雪宁前来为我作证,家师身上处处重伤,皆为护师弟不死所受。”   齐青看了看凌沛。   凌沛头点得快出残影。   孤云微含笑抬手,举止翩翩,赏心悦目:“还请域主道出曾向何人透露师弟行踪,也好给氏晏山一个交代。”   俞春新脸色不变,心却已然沉到谷底。   他看得出孤云微在为时亦尘拖延,可这样的借口,正是齐青此来逼问孤云微的理由,齐青必定中计。   孔长炳冷声道:“若袭杀你等之人,并非为凌沛而来,又如何?”   孤云微道:“宁信有,不信无,孔长老,氏晏山处世之道,你应当比我清楚。”   对他的这句当面讥讽,齐青又和闵颜对视,只能当作没有听见。   齐青转向俞春新:“域主,敢问可有此事?”   俞春新苦笑:“尊者,雪宁与凌沛随行一事,我虽并未向旁人提及,可此事不论如何皆因天泑而起,我难辞其咎,不论氏晏山如何决定,我都绝无二话。”   孤云微笑道:“看来域主不愿说出贼人是谁,莫非想要庇护?”   闻言,俞春新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他没有转脸,孔长炳却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孔长炳冷笑着看向孤云微,脚下往门前挪动几步,袖中手掌掐诀如飞,直到灵力波动溢散,他才面露怒意,冲了过去:“身为天泑弟子,偏行污蔑天泑之事,小畜生,域主忍得下你,天泑绝难容你!”   勃然森凛之威骤然逼至近前,孤云微立在结界之后,笑意未变,脚下未动。   孔长炳心下疑窦。   为免齐青出手拦截,他动了全力,如此近的距离,氏晏山无人可挡。   疑心一闪而过,孔长炳的脸色复又狰狞。   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死期将至,还敢装模作样!   “轰——!”   一声如雷撞响,炼丹房转瞬散为齑粉!   余威扩散,大地摇晃。   众人都听得清楚,爆炸声中,一道如龙剑吟冲天而起!   锋锐剑芒晃眼而过——   孔长炳自尘烟中倒飞出来,还在半空,吐出一口鲜血,猝然撞地。   他捂胸正要起身,如银长剑寒芒点至!   “域主救我——”   话音未落。   剑尖没入丹田,横转切扫,径直斩断。   孔长炳目眦欲裂,倒吸一口凉气,求救的眼神还望着俞春新,面上残留着难以置信地恐惧。   下一瞬。   一道身影闪身落地,抬手微摆,地面触目惊心的尸体如烟消散。   长剑嗡鸣,震落血迹,乖巧在他身后浮动空悬。   破败的院子里死寂一片。   孔长炳一去一返,身死湮灭,几乎只转眼之间。   众人屏息看着院中的时亦尘。   一出手便取走孔长炳性命,对方仍显得从容,面色也极尽平淡,显然对此毫无在意,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凛漠无情。   俞春新也看着这道实在陌生可怖的身影,终于变了脸色。   他怎么都未曾想到,此人初入紫极境,孔长炳竟全然不是对手。   纵使孔长炳动手时也许心存轻视,可方才一击,众目睽睽,那柄剑之迅疾、之威势,莫说孔长炳,连他也未能作出应对。   这足可确定,时亦尘已遭此人夺舍。   但确定这个结果,他有坏消息两则。   一则对方功力深厚,是他难以企及;   二则看对方行事,已知日前袭杀与他相干。   此人行事如此狠辣,不留余地,想必无可转圜。   换言之,他与这个“时亦尘”,必然是要不死不休。   俞春新脸色青红交加,忽然开口:“亦尘,孔长老自来天泑,为境域立下无数功劳,你不问缘由将他杀害,我岂能置之不顾?今日,你须要给天泑一个交代!”   齐青见状,察觉有异,立时带着凌沛往后急退。   俞春新果然沉声道:“诸位长老,听我号令,结天元斩仙大阵!”   长老们先后回神:“是!”   天元斩仙阵。   孤云微也眼神微变。   当日,母亲便受此阵围杀。   时亦尘初进境,修为尚且不如母亲,即使杀了孔长炳一人,受困此阵,也难脱身。   “快走!”   萧沉看他一眼,摆手把人送至身后,随即抬手掐诀,遍布灵山的护山大阵也在风起云涌中灌入磅礴灵力。   空中电闪雷鸣,狂风嘶鸣呼啸。   两道阵法在变色的天地间缓缓展露。   俞春新飞身穿入阵眼,厉声又问:“亦尘,你我师出同门,我不愿伤你性命,你可愿自封禁地百年,将杀害孔长老的缘由解释清楚?”   萧沉引剑入空。   那道寡情的低沉声音在天地间响起,仍然淡淡。   “伤我弟子,他必死无疑。” 第91章   空中。   天元斩仙阵正在凝结,天泑其余长老听到域主号令,正在疾速往灵山飞来,阵势铺天盖地,只有一道宝光在昏暗的天地间煌煌亮起,却显得独木难支,风雨飘摇。   不远处,闵颜不得已一退再退,不愿卷进法阵余威。   他拉住面露犹豫的齐青:“天泑想要清理门户,此事你我不宜插手。”   凌沛总算挣脱束术法,气道:“什么清理门户!孔长炳想杀我师兄在前,师尊为师兄报仇在后,域主分明是徇私偏向!”   闵颜叹道:“沛儿,不论是何缘由,天元斩仙阵已起,此事难以善了啊。”   凌沛去拽齐青的衣袍:“青叔!你快去帮师尊啊!”   齐青看向天际。   以他的修为,已远离法阵,依旧感觉如剑气刃割在脸上,这般强横超绝,不是他可以插手干预。   “沛儿……”他也叹了一声,“入此阵中,便是再来一双我与闵颜,也是有去无还呐……”   凌沛愣了愣:“可、那师尊和师兄……?”   齐青握住他的肩膀:“只怕是,凶多吉少。”   凌沛猛地抬头,看向深陷法阵中央的那抹宝光,眼眶通红,摇了摇头。   “不可能……”   —   孤云微看着身前的背影。   独掌护山大阵,时亦尘显得与平日不同,宝光覆身,威压延展。   若只论单打独斗,以他这样仍在攀升的实力,不知在场是否能有一人敢做他的对手。   但如今不止一人。   偌大秘境,天泑长老集结三分之一,以俞春新为主,匆匆结起的天元斩仙阵也已成型,威力之强,令人气息滞涩。   孤云微往前走了一步。   腰间传来清脆的一声玉响,他低头扫过,唇边又提起笑意。   他走到萧沉身侧,语气平常:“师尊,你怕吗?”   萧沉说:“怕什么。”   孤云微看着他的侧脸,笑意不减:“今日,我们师徒二人都要命丧于此,师尊不该怕吗?”   萧沉看他一眼。   孤云微笑说:“我知道师尊不会怕。可我大仇未报便死到临头,本该要怕,如今见师尊舍命救我,却又不怕了。”   萧沉收回视线,只道:“你今天不会死。”   孤云微轻笑:“师尊不必哄我。”   母亲当日受困此阵,耗尽一身修为,才以内丹助他遮掩气息。遑论当日天泑不知他在阵外,阵势并未与他纠缠。   今时不同往日,俞春新誓将他与时亦尘一同围杀,想博得生机,几近无望。   对于死,他自然并非畏惧,而是死得如此轻易,他始料未及。   不过,与时亦尘同生共死,不知怎的,这个念头浮起时,他竟没有分毫抵触。   孤云微回过神来,再看萧沉的侧脸。   没听到后话,他没太在意,敛眸片刻,抬手掐诀,丹田内的本源灵力立即涌动如沸。   他正要调动,才听到萧沉又开口。   “还没到你动手的时候。”   孤云微拈诀微顿,转眼看他。   萧沉说:“东南。”   孤云微看过去。   东南方向,是灵山深处。   萧沉说:“那里有废弃的传送法阵,等封镇结界破碎,我会带你离开天泑。”   原剧情中,狐狸就是修复这座法阵后安然离开。   孤云微闻言,呼吸稍稍急促,视线直直落在东南深处。   原来如此。   难怪时亦尘自知不敌,也以护山大阵与天元斩仙阵斗法。   二者相抗,不论结果如何,余威足以震散封镇灵山的结界,届时没了封锁,灵山便如无人之境,他与时亦尘自然来去自如。   只是计划如此,能否做到,全看师尊能否破阵而去。   孤云微心绪游转,正要说话,余光扫见萧沉鬓边,骤然怔住。   方才时亦尘出关,满头青丝如墨顺长,仅仅对话工夫,墨发之中已掺了银霜。   “到我身后。”   一念即逝,孤云微尚未分辨情形,已经依言动作。   下一刻,摧枯拉朽的威势陡然咆哮肆虐而来!   孤云微皱眉调用本源,祭出传承保命秘法,护在萧沉身前,却只支撑几息,便迸出细碎裂纹。   随即看到周围结界垮塌崩裂,他立刻收势,与萧沉一同倒飞出去!   无数剑气流光饱含杀意,一次又一次撕碎两人周身反复凝结的灵气罩,无孔不入的威压也早已将整座府邸化为乌有,两人踪迹一目了然。   见萧沉护着孤云微飞向灵山,俞春新并指为剑,再号令阵势狠狠刺下!   “亦尘,此阵神仙亦难脱身,你莫再执迷不悟,束手就擒吧!”   灵气罩再碎。   萧沉略一蹙眉,闪身避过带着澎湃杀机的剑气,服下一粒融灵丹,继续往灵山深处飞去。   为免横生枝节,孤云微早已化为原形伏在他怀中,抬头时,被他唇边留下的血迹刺痛双眼,殷红的血瞳寒意森然,拭去血迹的前爪却轻如鸿毛。   只收手时,无意蹭过萧沉肩侧,一缕白发悄然滑下。   孤云微看着他,气息愈重,眼底阴沉。   脑海中嗡鸣声短促响过,系统面板自动跳出,页面错乱——   萧沉看了怀里的狐狸一眼。   “不要慌乱。”   闪烁错乱的面板停住一秒,缓缓消散。   狐狸强压下粗重的呼吸,回到怀中,紧紧贴在温热的胸膛,倾听耳边节奏有力的心跳。   “对不起,师尊……”   他不想让时亦尘分心。   可时亦尘已夺来了生机,再看到时亦尘受伤,他原已收敛的畏惧忽又重回,而且变本加厉,总让他心神不宁。   萧沉说:“快到了。”   孤云微看向身前。   果然,脚下已有了符文印记。   大能斗法,灵兽纷纷逃命奔走,他们一路畅行无阻,很快来到废弃的阵法峰顶。   俞春新也很快发觉。   见萧沉不惜强行顶住剑阵的压力也要修复法阵,他皱起眉头,急问左右:“那是什么阵法?”   “这……”“离得太远,无法看清符文啊……”   “我曾听闻,灵山曾有一个传送古阵,只是传送地点并不固定,是以废弃,不知是否便是此阵……”   传送?   不好!   俞春新当机立断:“诸位长老,随我毁了此阵!”   长老却说:“域主,此阵系上古阵法,若想毁去,一时片刻只怕不成啊。”   俞春新眼神微变。   此阵连他尚不知晓,可见“时亦尘”对天泑了解甚多,而他今日所为,已与此人不死不休。   看其今日进境之势,迈入紫极境易如反掌,且仅凭紫极境便在天元斩仙阵中周旋如此之久,也足见此人生前实力之深,凭他绝不是对手。   假使放虎归山,他来日难再有安眠之时。   俞春新掐诀愈快,调用阵中全数灵力,剑化万千,直指峰顶萧沉。   然而就在万剑齐发、几乎将山峰夷为平地之际,尘烟剑影之中,一道光华粲然而出,直冲苍穹!   众长老们面面相觑。   只有一个老者倒吸一口凉气:“域主,时长老竟果真启用了传送古阵!”   俞春新脸色难看,面上的焦灼一时没能收尽。   他心知肚明,今日“时亦尘”离去,来日死的便会是他,身死之前,他也必定日日不得安宁!   “时亦尘”绝不能活!   俞春新想着,从乾坤袋中取出时亦尘的长老魂牌。   他停了出招,身后长老还没出声问询,就见他抬掌从魂牌中吸出一滴精血,悬于指前,双手掐诀。   分辨出这手诀法印,长老震惊地看了看他,怔愣半晌,才劝道:“域主,万万不可,传送阵势已开,他二人或已离去,追杀无益啊!”   另一人也回过神来:“是啊域主,何况祭出此法,追杀不成事小,域主半身精血为此消耗一空,怕要养伤数百年才能痊愈啊!”   俞春新手中法诀变换如飞,脸色已经惨白:“……亦尘杀害孔长老在先,叛出天泑在后,我为域主,又是亦尘师兄,自该清理门户。”   阵势停得突兀。   远处旁观的齐青等人也探出神识。   听到这句话,齐青和闵颜对视一眼。   天泑秘法他们自然知晓,以精血为祭追杀,此为禁忌之术,若非生死血仇,等闲不会用出,而俞春新身为域主,从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除非,他视如今为生死攸关。   时亦尘与俞春新此前未结死仇,俞春新此举,实属诡异。   “域主——”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话落,俞春新吐出一口金血,喷在指前精血为根的小剑上,虚弱地指向未曾消散的冲天华光,“去!”   血剑如蛇影,破空应声而去。   —   与此同时。   传送古阵。   萧沉从阵中踏出,怀里银光一闪,转瞬抽长。   狐狸化为人形,立时抬手扶住萧沉:“师尊?”   萧沉说:“无碍。”   孤云微看向身后正在消散的光辉,又看向身前陌生却广阔的天地,唇边本已有了笑意,看到萧沉的白发,再看萧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即使那双眼睛仍然淡然理智,没染上分毫疲惫,他胸间突如其来的酸胀还是顷刻涌上眼底,涩得发苦。   “师尊,又救了弟子一命……”   萧沉说:“我答应过你——”   话只过半,他眉心微蹙,目光往后轻扫。   身后有气息正在逼近,以这具身体的实力,恐怕不能抵御。   他正要召出系统,但脑海中有轻微的乱响,隔绝了一切联系。   “师尊?”   萧沉转向孤云微。   这双狐狸的眼睛,褪去本性,拂散城府,亮得很像繁星。   他本想留下再陪他一段时间,可惜来不及了。   “答应你的事,”   萧沉看着他,最后的半句话被破空声遮盖,像一声轻叹,“我要食言了。”   孤云微一怔。   蓦地,熟悉的灵力罩将他禁锢,他感觉到腰间也受灵力束缚往远方牵引。   随后,古阵中几乎散尽的华光中掠出一道血影,只刹那间,精准追上萧沉丹田——   孤云微眼底的疑虑霎时震空,霍然明悟惊惧。   他拼尽全力,试图挣开身上牢不可破的枷锁!   然而眼前的一幕发生得这样快。   “砰——!”   响彻天地的爆炸声中,孤云微看到无尽的血影,只感觉耳边尖锐锋利的鼓噪插|进灵台,深如刀割,刺如剜骨。   他还没有动作,身上忽然一松。   心底仿佛撕裂的绞痛如影随形,让他恍惚。   于天泑脱困的短暂惊喜还在胸间残留。   孤云微闪身回到原处,看到深陷的地面、散落的血迹——双膝再也撑不起浑身的重量,他缓缓跪倒在地。   化为尘烟的灵力如雨洒落。   尘泥血泊默默沾染胜雪的衣摆。   孤云微死死按住胸口。   这颗自见到时亦尘起就不由自主的心,仿佛也希望跟随时亦尘开裂湮灭,痛得让他难以呼吸,眼前几度昏沉。   食言?   好简单的两个字。   看着身前唯独留下的、染血的天羽法衣,孤云微忽而笑了一声,嗓音嘶哑,眼前渐渐血红一片。   “师尊,那我呢……” 第92章   【警告!主系统……】   跳出的系统面板一片模糊,随之浮现的警示红字一同闪烁着消散,两秒后又勉强显露,半透明的内容更加扭曲不清。   【警告!主系统无法连接,系统功能正在重组!】   【警告!主系统空间目前极不稳定,无法进行空间跳跃!】   系统的声音也机械而生硬,失去了以往拟人的语气和思维逻辑。   【主系统将在最短时间内修复完毕,请宿主耐心等待。】   说完这句话,系统面板渐渐稳定,脑海中却安静一片。   萧沉在昏暗中阖起双眼。   他已经脱离小世界,但现在能做的不止是等待。   主系统失联,系统无法正常运行,不过有基础能量支撑,功能尽在掌控,本该回到空间再执行的计划可以提前开启。   萧沉打开系统星图。   不可胜数的繁星遍布整个系统面板,密密麻麻,层叠如海,以千万亿记。   在这片海洋中,每一颗星辰,都是不同的世界,是宿主执行任务的锚点。   但每一个锚点都仅由主系统自行制定,除它以外,没人能得到坐标。至少规则如此,今天之前,也没人可以做到。   萧沉看向地图左上角,抬手拂过。   星海放大,梦幻诡谲的光芒随之照耀,汇聚成河;   再放大时,众多瑰丽光点渐渐分化,各自为一,星光也各不相同。   其中一粒随放大的星图来到面板中央,星火如炬,明光夺目,众多星辰拱卫四周,也被闪耀余晖遮掩,难以分辨。   最高等级的任务世界。   萧沉点在这颗耀眼的星辰,面板上立即跳出提示。   【抱歉,系统目前功能不稳,暂时无法进行空间传送,请耐心等待!】   萧沉改选标记坐标,面板随心意缓缓消散。   良久,脑海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嗡鸣。   系统再出声时,语气也恢复如初:【宿主,系统功能已修复,主系统通知,强制所有宿主进行空间跳跃,回归主系统空间等待下一步行动。】   它说话时已经开启传送。   话音落下,周围也换成了主系统空间的景象。   四面墙壁模拟着小世界的风景,上面没再展示任何画面。   系统解释:【抱歉,系统能量不足,暂时无法为宿主提供任何基础以外的功能。】   萧沉说:【原因。】   系统显得有些犹豫:【具体原因,子系统无权透露……】   子系统无权透露。   这次能量不足,只和主系统有关。   萧沉眸光渐深。   已经交过手了吗。   维持主系统空间运转的基本能量都无法提供,看来主系统没有从中得到好处。   那么,孤云微呢。   萧沉转眼,在身前的拟态墙面微一摆手。   模拟的风景迅速退散,时亦尘身死后的情景取而代之。   —   疾风骤烈,乌云卷积。   爆尘狂舞,电闪雷鸣。   白昼一瞬昏暗,辽阔平原刹那横亘无数深渊,场景有如毁天灭地。   末日场面下,一道单薄的身影佝偻跪在血泊正中,怀抱着一件残衣,神情也像风云变化。   痛苦,迷惘,回忆,恍然——   交织的情绪浓重复杂,他久久没有起身,只是攥住残衣的手越收越紧,空中的异象也愈发震荡。   不知过去多久,他正要动作,目光忽而转向右侧天际,原本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轻笑,分明跪在地面,满身狼狈,却居高临下,游刃有余。   “比我想得要早。”他笑道,“你比我意料中无能,这不奇怪,但你难得做了一件对的事。”   没有人回应,这段对话从画面中看,更像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告诉我,他是谁?”   —   画面戛然而止。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它来不及为任务目标的奇异言行感到疑惑,语带震惊:【宿主,你竟然可以自行操控空间内的投影!】   要知道主系统空间内的一切,都是由主系统控制的程序,子系统的操作权限也只是临时授权,主系统随时都有可能收回。   就比如现在。   能量不足,权限不足,这些都是主系统收回权限的理由,而失去这些权限,空间内的所有程序应该都处于休眠状态,可是宿主……   萧沉再操控拟态窗口时,墙面突然闪烁,画面在小世界内的场景和模拟出的风景中挣扎两次,最后变成一团雪白,回到最初始的模样。   系统又是震惊:【主系统,直接切断了程序控制……?】   也就是说,主系统放弃了对这部分拟态窗口的控制权限。   在和宿主博弈时选择这样的做法,难道,主系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输给宿主、甚至只能靠这种和切断电源无异的方式落荒而逃吗?   萧沉也看着四周的雪白光芒。   空间是主系统的领域,在这里,它再无能也不止于此。   看来,交手的结果不论胜败与否,主系统都受了重创。   既然如此,没必要再拖延了。   萧沉重打开系统面板,从星图中点选坐标。   系统不明所以:【宿主,空间跳跃功能已被封闭,主系统通知,所有宿主必须留在空间内等待——】   看到宿主掌下溢出传送波动的光芒,系统难以置信地止住话音。   紧接着,面板闪烁。   是主系统在阻止宿主擅自行动。   系统原以为主系统亲自出手,就算像刚才一样,直接切断程序也能解决问题,没想到这一次,面板已经熄灭,宿主掌下的光芒还是没有消散——   黑暗过后。   系统通过宿主的视角看向小世界内的景色,满腔疑惑只剩下沉默。   显而易见,宿主和主系统有了矛盾,并且宿主有完全脱离主系统的能力。   它只有一点不明白:【……宿主为什么不将我解除?】   它的存在相当于坐标,有它在,主系统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宿主的下落。   萧沉说:【我需要系统功能。】   系统又是沉默。   它早该想到,只注重结果和效率的宿主,是完全的实用主义,留着它,当然是因为它还有用处。   至于坐标。   大概宿主根本没把主系统放在眼里……   【目标天泑秘境,规划路线。】   得到不属于主系统的能量补充,系统再看和主系统联系栏的红色感叹号,识相地叛变了:【好的。已规划路线。】   面板上页面跳动。   系统提醒:【请注意,距离过远,使用传送法阵将节省一天时间,是否需要为您标注传送地点?】   已经震惊过两次,宿主能自行拿到小世界精准坐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它已经不再大惊小怪。   可没有通过主系统的官方渠道得到正式身份,宿主到达的地点太过随机,和目的地相差十万八千里,何况还有各个秘境之间的各类守护大阵,就算是以宿主的实力,蛮力找过去也太浪费时间。   萧沉说:【嗯。】   他看过地图,按路线飞往一号方位的传送法阵。   到了地方,他闪身掠进阵中。   没人注意到身旁多了一道身影,众人还在苦着脸互相交谈。   “唉!这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快,又轮到咱们了!”   “谁说不是呢,去了天泑大家都小心着点,千万别犯了那位的忌讳……”   “你这话说的,谁还敢犯他忌讳,进去之后千万别倒霉见血才是真的……”   “哎?长老,弟子也听闻他见不得半点红色,别说血了,身上有条红绳被他见了也要没命,这到底是为何啊?”   众人之间,年轻些的修士也都随之问开了。   “对啊长老,为何每隔一年,四大秘境与九州都要轮番前往天泑,万万修士齐聚念诵还魂诀?”   “弟子听说是他一位故人逝去,当年血洗天泑便是因此而起,可人都死了,长老,这还魂诀果真能死而复生?”   “是啊,一个还魂诀罢了,念来念去,若真能令死人复生,岂非成了还阳诀?他修为如此高深,还这般执迷不悟,怎么没人告诉他——”   “好了好了!”年长者双眉倒竖,“都给我住口!这样的话也敢胡说八道,我看你是活得腻了!此事你们还是少问为好,话也少谈,最好把自己当做哑巴,去天泑念诵过还魂诀便回宗,其余的问题,一律给我咽回肚子里!”   见他发怒,年轻修士们纷纷讪讪闭嘴。   法阵随即亮起华光,阵中身影齐齐闪过,再现身时,人已在天泑。   一入秘境,还没出阵,重逾千钧的威压落在肩上,压得众人险些喘不过气来。   周围各有华光闪烁,头顶流光如云,是其余宗门的人都到了。   为首的女人见状,也压低嗓音:“快,随我来,千万不要误了时辰!”   弟子们正要应是,听到一声凄厉的哀嚎划破长空,传到所有人耳边。   一人吓得打个寒战,运极目力遥望过去,才发现天边山崖之中,一道人影被火链锁在阵内,披头散发,惨烈以极。   那人身上被金火炙烤,早已惨不忍睹。   炙烤之余,头顶雷云涌动,每每落下一道紫雷,道道火鞭便从阵中飞舞迎上,混着雷光摔打在他浑身各处,顿时打得皮开肉绽,又引来声声哀嚎。   弟子咽了咽口水,抖着唇道:“那便是……前任天泑域主俞春新?”   身旁一人也是怕得不敢抬头:“正是他……五十年了,日日受此酷刑……犯下天条也不外如是了……”   闻言,萧沉扫过天边。   无数流光绕道而行,都去往同一个方向。   灵山。   他原以为天泑会有孤云微的消息,不想人就在这里。这样也好。   目光再从俞春新身上划过,萧沉的残影已从原地消散。   已经清醒,怎么会对俞春新恨意难消。   五十年。   那之后,又发生过什么。 第93章   越接近灵山,威压越盛,天地间的灵气却也更充足。   萧沉停在法阵凝成的护罩前,看向阵中稍显简朴的府邸。   和他脱离小世界前、被天元斩仙阵覆灭的那一座别无二致。   神色肃穆的昌丰掐起法诀,率众飞向阵外,正在低声交代。   “今日是……五十年忌辰,吩咐下去,各宗念诵还魂诀须至子夜时分,待到明日方可离去。”   “是!”   “……长老,丹房此刻可需布阵?”   昌丰摇头:“不必,尊座不喜打扰,尤其今日,你们莫要自讨苦吃,待阵成再来问过便是了。”   “可凌沛长老……”   昌丰一愣,又是摇头:“凌长老自有分寸,无需多虑。”   “是……”   交谈声由远及近、再从身侧远去,萧沉转向丹房位置。   他堪落地,门口一道身影从房内猛地摔了出来。   “孤云微!”   身影又猛地站正,胡乱拍打着身上莫须有的尘土,怒道,“你不要太过分了!我也是师尊弟子,这里的东西有我一半,我如今只想来拿师尊一件故衣用作记念,你凭何拦我!”   门内没有声音。   凌沛又往前,被骤然涤荡的一阵银光撞在身上,直觉撞在山门,轰然又倒栽回去——   蓦然间。   一只手落在身后,力道好似平平无奇,却轻易将他自孤云微的威压中稳住。   凌沛惊异不已。   五十年来,孤云微返回天泑时横扫九州,任谁都不是他的对手,否则也不会逼得天下各宗轮番前来念诵还魂诀。   身后是谁,竟能在孤云微的威势下丝毫不落下风?   他正要回头,眼前一花,身后的气息消散,一道背影现身门前。   这背影……   沉稳从容,挺拔屹立,挡在身前,如同山岳令他心安。   好熟悉……   凌沛往前一步,才后知后觉,阵中滔滔不绝的威压不知何时已然消散,此人毫无阻碍一般,缓步走到门前。   “喂,你——”   ——小心。   后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看到炼丹房的门扇被这人随手打开,他张了张嘴,没再出声。   此人修为定然极高,可不知是为何而来?   凌沛想着,见对方迈进房门,忙快走两步,跟了进去。   一进门,他先看见丹炉旁背对房门、正盘膝打坐的孤云微。   并非在修炼,他看得出来,孤云微手中拈起的正是还魂诀。   凌沛眼神黯淡。   他心知狐狸对师尊的死仍不接受,才会五十年如一日自囚灵山。   “你——”   “滚出去。”   凌沛:“……”   他咽下多余的感伤,还没叫骂,突然听到身前的人淡声开口。   “已经魂飞魄散,”   闻言,孤云微猛地睁眼。   他捏诀的手也猛然一紧,运转的灵力在体内滞乱,似乎搅得他气血翻腾,呼吸不由自主,渐渐急促。   他听到脚步声。   灵识寻不出的踪迹正在走近,就在他身边。   “——何必白费力气。”   凌沛僵住了。   他转脸的动作僵住,连舌头都僵住了。   魂飞魄散。   这四字在臭狐狸面前可是天大的忌讳!   此人造孽啊,偏挑他在场之时前来找死——   他正想着,惮赫威压果然去而复返,压在身上,脚下立刻蛛网开裂,他险些跪倒在地。   幸而这人类摆手散去重压,他喘了口气,忙跑到对方身后躲避,之后保持绝对沉默,不想惹起狐狸一分一毫的注意。   孤云微也如他所愿,连回头都欠奉,仍旧盘坐蒲团,只是膝上掐诀的手早已垂下,缓缓成拳,竟然——隐隐在颤抖?   凌沛揉了揉眼,没能仔细看清,冷不丁听到孤云微的话,顿时收回视线。   孤云微嗓音低沉,缓声道:“你说,魂飞魄散?”   “你亲眼看见,不该问我。”   孤云微五指愈紧。   他垂眼,看到膝前被几度攥紧的褶皱,脸色截然相反的平静。   身旁是虚是实,他看不清楚。   这样的幻境,五十年来并非第一次出现,不论开局如何,梦醒总是同一个结果。   但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   胸膛里这颗早已衰竭的心,今日跳动得异常,重得恍如鼓响,让他头晕目眩。   “……”   身旁衣料窸窣。   来人走到身前,轻晃的下摆映入眼帘。   孤云微呼吸微重:“你……”   “抬头。”   孤云微一顿。   梦里,他从来见不到那张脸,记忆里只剩漫山遍野的血迹,他已不想再见一次。   “看着我。”   孤云微抿直薄唇,眸光依言微抬,自下往上,看清男人的全貌。   ——陌生的脸,陌生的身形,陌生的声音,以及全然陌生的气息。   这不是时亦尘。   所幸,他要找的人,也并非时亦尘。   孤云微看向那双眼睛,目光怔怔,膝上的手缓缓松开,下意识抬手,握住身前垂下的袖袍,情难自禁,已经问出口:   “是你吗?”   他从蒲团起身,却被衣袍绊住,踉跄一步,单膝点地。   萧沉抬手,正要扶他起身,动作却被他一把按住——   “别走!”   孤云微紧紧攥住萧沉的手,低声道,“是你,我知道。一定是你……”   “……”   萧沉扫过一旁目瞪口呆的凌沛,挥手把人送出门外。   关门声合起,他把孤云微从地上捞起来,再散去地面徒劳无功的还魂阵,才道:“没错。是我。”   孤云微怔住了。   他顺势抱住萧沉,哑声道:“师尊……”   萧沉看他一眼,眉间略有痕迹。   即便主系统第一时间切断了小世界内的影像记录,他想看的已经看到。   孤云微在时亦尘死后说的话,显然不是小世界内孤云微会有的表现。   情绪波动是他彻底冲破枷锁的关键。   时亦尘在眼前灰飞烟灭,是关键的钥匙。   孤云微的话也足以证明,当时的他,正在和主系统直接对话。   但既然冲破枷锁,孤云微对主系统空间了如指掌,不该执着时亦尘的生死,更不会兴师动众,号令宗门念诵还魂诀。   师尊?   这样的称呼,只存在于小世界。   萧沉眸光微动,正要拉开距离,听到耳边隐忍缠乱的呼吸,落向孤云微肩膀的手微停,转而覆在他颈后。   孤云微把脸埋得更深,双手抱得更紧。   他已竭力遮掩,呼吸间的颤抖却涌遍全身,他只能闭起双眼,凝神倾听耳边阔别整整五十年的脉搏。   萧沉垂眸,看到他早已染红的眼角,又收回视线,只道:“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短短四字。   孤云微眼眶陡然酸涩,久久没有松手。   他闷声道:“这是师尊本来面貌吗?”   萧沉说:“嗯。”   孤云微抬头,看到萧沉的侧脸,又抬手抚在这张脸的下颌,轻声道:“这段时日,师尊在疗伤?”   萧沉说:“算是。”   孤云微稍稍往后,看向萧沉的眼睛:“你的伤怎么样,有无痊愈?你……还会走吗?”   他想问的是哪一句,一目了然。   萧沉说:“我可以留下,不再离开。”   孤云微眼底微红,直直看着他,唇边牵起的浅笑愈深愈浓。   恰时。   门外传来敲门声。   “尊座,阵势已成,请您出关主阵。”   孤云微眸光微转,脸上笑意不见,语气冰冷:“让他们都滚出天泑,往后不必再来。”   门外愣了半晌,才回道:“是。”   孤云微收回视线,还没枕回萧沉颈侧,对上萧沉的双眼,动作微顿:“师尊为何这样看我?”   萧沉和他对视,只说:“你的成长已经足够。”   足以应对一切。   孤云微情绪一时失控,主系统如临大敌。   这次主系统受到重创,想必就是导致他记忆回退的代价。   但孤云微身上没有一丝伤痕,神智也完好无损,不仅安然无恙,解封的实力也没有消失。   换言之,主系统付出惨重的代价,只换回了无关紧要的记忆封锁。   它已经承担不起相等的代价。   只要再来一次,孤云微不过痛苦一时,却能彻底破封而出。   “成长?”   孤云微敛眸,“师尊,这种成长,我宁愿不要。”   萧沉垂眼看他:“即使这样做,可以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孤云微手上一紧,脑海里有莫名的画面一闪而过,他看不真切,也难以细究,只道:“本该属于我的,我会亲手拿回。”   话落,他又看向萧沉,嗓音轻得模糊不清:“五十年日日夜夜,弟子无时不在记起那一刻……实力有所长进又如何,怎能抵消弟子经受的丁点折磨?”   萧沉还没开口。   “这种成长,让弟子痛不欲生……”   孤云微倾身,伏在萧沉怀里,“只望师尊不要再食言,弟子所求不多,与师尊安稳一世即可。”   萧沉转脸时无意划过孤云微的脸颊,他抬指抚过,难得沉默。   答应过的事,他只有一件没有做到。   孤云微看着他,直觉脸上酥麻的痒意迟迟不退,不由鬼使神差,吻在他衣领下的颈侧,心跳当即悄然如雷。   “师尊,”   孤云微挑眼看到萧沉毫无在意的反应,说话时开合蹭磨的唇轻轻滑动,一贯沉峻的嗓音缓言细语,“可好?”   一世罢了。   萧沉说:“随你吧。”   孤云微无声轻笑。   他问:“不再食言?”   萧沉说:“不再食言。” 第94章   “他什么意思?”   “弟子不知……”   “你去问问!”   “弟子不敢……”   凌沛恨铁不成钢:“你跟在他身边五十年,问一句话有何不敢?”   “……”昌丰说,“凌长老为尊座师弟,若您亲自去问——”   话没说完,被凌沛摇手打断,振振有词道:“算了算了,从此不再使唤各大宗派的人总是好事一桩,何必要追根究底呢!”   昌丰:“……”   凌沛又转向丹房紧闭的房门。   脑海里闪过方才屋内看到的情景,再想起那道背影——   那个人类到底是谁,怎会让他这般熟悉?   他还在暗暗思索,忽然,门开了。   两道人影并肩走了出来。   昌丰不敢多看,立刻弯腰行礼。   凌沛下意识看向孤云微身侧的人,却不由一挑眉头。   原以为相貌得天独厚者,唯有臭狐狸一个,不想今日又看到一位。   只是这气度神情,又教他似曾相识……   难道他曾见过此人?   不应该啊,如此容貌,若他见过,怎会相忘——   “管好你的眼睛。”   回过神,凌沛才后知后觉,一时贪看,竟看呆了:“……”   见孤云微不露声色挡在男子身前,他讪讪半晌,嘴硬道,“我的眼睛长在我身上,想看谁就看谁,我偏看……”   可臭狐狸把人挡得严严实实,他想看也看不真切。   倒是……   凌沛看着孤云微。   自从师尊身陨,孤云微表面的潇洒倜傥、君子端方全然变成了残酷杀伐、冷厉无情,好看有余,生人勿近。   今日却好似回到往昔。至少那双几乎慑人魂魄的眼睛里,不再有涌如滔天的杀意。   正在这时,头顶高空传来一声惨叫。   凌沛抬眼看过去,皱了皱眉。   对这个俞春新,他也厌恶至极。   那日孤云微回到天泑秘境抽出此人神魂审问,残暴凶戾,青叔阻拦不成,他原本也有些不忍,可听到此人杀害师尊,竟只是为了使他名正言顺转投太启宫门下,实在是令人作呕。   虽说俞春新道出师尊似乎并非时亦尘,而是夺舍歹人,但杀人用的秘法是以时亦尘魂血为引,如此矛盾,难以信服。   记起师尊,凌沛心中黯然。   他正要默默悼念,就听到孤云微的声音。   “师——”孤云微看了凌沛一眼,回眸看向萧沉,转而道,“你要如何处置他?”   萧沉没有在意,摆手随意凝出的一支利箭转瞬千里,径直穿透不成人形的俞春新丹田。   惨叫声戛然而止。   火链收束,大阵内的业火无风自起,将残存的污秽一并燃尽。   阴暗压抑的高空一经清朗,陡然开阔。   凌沛愣愣看着万里晴空,突然看向面前的两人。   他不是傻子。   俞春新受鞭笞五十年,足见孤云微恨意之重,怎么平白无故直接把人杀了?再则,杀害师尊的凶手,孤云微绝无可能假手于人,让旁人处置。   这个人类,究竟是谁?   萧沉注意到他的视线,却并不放在心上,只对孤云微说:“你来灵山,是想接手天泑?”   孤云微摇头,笑说:“我到这里,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萧沉看过他,才转向凌沛:“传讯苏雪宁,回来接任域主。”   “……啊?”凌沛装傻充愣,“……苏师姐?”   孤云微转脸看他:“怎么,她不在氏晏山?”   对上这道重又凛寒如血的双眼,凌沛只能说:“……在。”   当年孤云微以雷霆手段审完俞春新,青叔就看出大事不妙,秘法遁走时,一并带走了难以置信的苏师姐,免得她被俞春新牵连。   好在孤云微理智尚存,还记得当初青叔一行虽在,可曾两次出手拦下孔长炳,功过相抵,这才免去氏晏山一场浩劫。苏师姐也是如此。   看今日情形,这人类一言,孤云微不仅不打算迁怒,甚至要将域主之位传予苏师姐。   真是见了鬼。   除了师尊,臭狐狸何时这样——   等等!   凌沛猛地瞪大双眼。   他再看向萧沉,脱口而出:“师尊!”   孤云微脸色微沉,横跨一步挡在萧沉身前。   凌沛忙探长脖子,绕过他再去看:“师尊,是你吗?”   孤云微寒声道:“他不是。”   “你放——”   对上他的眼睛,凌沛的声音低了下去,“你胡说,他就是!”   死而复生,这件事说起来不可思议,可孤云微的修为深不可测,连他都认定的事,岂会有假?   五十年的思念短暂消解了对孤云微的惧怕,说完,凌沛索性化为幼时原形,化为流光哭嚎着飞向萧沉:“师尊,我好想你!”   见状,孤云微下颚冷硬,眼底凛然如冰,正要动手,转眼看到萧沉,他堪堪抬起的手缓缓握拳,强按下心底油然沸腾的烦怒。   时隔五十年的重逢,他不愿惹起丝毫不快。   时亦尘曾对凌沛另眼相待,若他阻拦,时亦尘只会对他不满。   凌沛也已经冲到萧沉身前。   然而“噔”的一声轻响。   小白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寸步难进。   凌沛一愣:“师尊?”   萧沉淡声道:“我不是时亦尘。”   孤云微也是微怔。   他看向萧沉,垂落身侧的手悄然松了五指。   凌沛却愣住了。   不是时亦尘?   不是师尊吗?   可是,师兄的反应已说明一切,若非师尊,师兄怎会苦等,怎会言听计从,怎会不让他亲近?   莫非,师尊不愿与他相认?   “师尊是怪罪弟子不曾为师尊报仇吗?”   凌沛语带委屈,看向萧沉的双眼微微泛红,“弟子被青叔带回氏晏山严加看管,再回来时,师兄已报过仇了,他不准杀俞春新,弟子也曾悄悄抽了他好几鞭……”   孤云微眸光微动,扫过白泽矫揉造作的神态,又看回萧沉。   这张超凡绝伦的脸,他尚未见惯,却有深入骨髓的熟悉,尤其这张脸上的神情,是他日思夜想,整整五十年的梦中光景。   他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看到这双眼睛看向凌沛时,仍和五十年前一样,分明注视,却没有丝毫温度,轻描淡写,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情念,只有全然寡情的淡薄,深不见底。   仿佛,曾受看重的凌沛,根本不曾被放在眼中。   萧沉抬手散去拦住凌沛的屏障。   凌沛一喜:“师尊——”   萧沉没再看他:“我只有一个弟子。”   凌沛又愣住了。   身前的屏障已然消散,可他依旧难以前进一步。   只有一个弟子?   师尊果真,不打算与他相认……   “云微。”   孤云微眼底早已明亮。   他回到萧沉身侧,唇边笑意也早已牵起:“弟子在。”   萧沉说:“送客吧。”   孤云微抿着薄唇,却难以抿直上扬的唇角:“是。”   凌沛左右看着他们,幻化人形,心间的失魂落魄在脸上一览无余。   听完萧沉的话,他抬袖抹过眼角,吸了吸鼻子,离开前还闷声留下一句:“待他日,弟子再来拜见师——”   孤云微冷眼看他,挥手送了他一程。   凌沛话还没说完,眨眼消失不见。   一旁昌丰见了,不等孤云微开口,识相地赶忙御剑离开。   孤云微已经回眸看向萧沉。   萧沉看过他眼底深浸的笑意:“有话就说。”   孤云微贴近一步,轻声问:“师尊说,只有我一个弟子?”   萧沉说:“嗯。”   孤云微垂眸,语气好似无意:“凌沛身负神兽血脉,弟子却无倚仗,师尊真的不再考虑吗?”   “凭他,还不配与你相提并论。”   孤云微眸光闪烁,胸膛起伏微重。   脑海似乎响起同一道声音说过的话,无故让他钝痛,却轻而易举,被真正响在耳边的这句陈述覆盖。   他抬眼看向萧沉。   这个人说话的语气总是淡然,这一句尤其平常。是随口一提,还是,事实无需太多修饰。   孤云微垂首,枕在萧沉左肩,神情深埋,薄唇顺势紧贴温热的颈侧。   他低声说:“师尊曾向弟子言明,凌沛对师尊或有机缘。”   萧沉没有看他,但对狐狸的心思了如指掌:“过去的事,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孤云微抿唇。   听出萧沉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轻声又说:“弟子明白了。”   话落,他双手拥紧萧沉腰背:“师尊命苏雪宁执掌天泑,之后何去何从,请师尊示下。”   萧沉由他动作,只低头看他。   人的情绪无非四种,喜怒哀惧。   而这四种,他都已尝遍。   最后一类见效最佳,他却不愿再试。   以他的性格,无非当先的第一个字最合心意。   “师尊?”   萧沉抬手,抚过狐狸似乎乖巧的眉眼。   片刻,才道:“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孤云微脊背微僵。   他双臂收得更紧,抬头看着萧沉:“弟子只想留在师尊身边。”   萧沉说:“没有别的心愿?”   孤云微一顿。   “说出来,”   萧沉和他对视,“不论什么,我会为你实现。” 第95章   心愿?   孤云微轻轻按住脸上的这只手。   五十年里,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时亦尘可以死而复生。   如今不仅心愿达成,回到他身边的师尊待他比以往更好,好得简直像一场美梦。   他不奢求更多。   但来自眼前这个人的承诺,让他心不由己,变得贪得无厌。   “我……”   孤云微看向萧沉,曾经的遗憾涌上心间,他的确有一件事很想做到,“弟子……想和师尊一同游历凡间。”   凡间?   萧沉没有深究:“好。”   孤云微轻笑:“师尊预备何时出发?”   萧沉看一眼天色:“等苏雪宁回来吧。”   原剧情中,苏雪宁是凌沛的伴侣,也算是主角之一,虽然这次孤云微没有对主角下手,不过避免小世界本源崩溃,他需要确认这两个人的安全。   孤云微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失落,见萧沉看过来,他又笑了笑,点头说:“好。”   萧沉拍了拍他后脑:“不会太久。”   孤云微伏进萧沉怀里,低声说:“弟子全凭师尊安排。”   萧沉看他一眼,须臾,目光扫过灵山深处。   孤云微有所察觉,视线随之也转过去:“师尊?”   萧沉把人揽进怀里,身形几度闪烁。   孤云微再睁眼,看到面前已被灵植覆满的古阵,眼底骤然闪过如血红芒。   他气息微乱,语气不由低沉三分:“师尊为何要来此处?”   当年,正是从这道法阵离开后——   “静心。”   听到萧沉的声音,孤云微敛起眸光,按下心底翻涌不休的戾气,才抿唇重新埋首萧沉颈间:“是弟子无能,心境有失,杂念缠身。”   萧沉并指点在他眉间。   孤云微闭眼。   清凉的气息涌入灵台,其实不比额前的两指暖意让他心安。   萧沉说:“等在这。”   怀中身影一空,孤云微猛地睁眼。   数十年如一日的梦魇齐齐涌上脑海,他眼底红芒浮动,立刻转身追向萧沉,一把扣住萧沉手臂。   “师尊!”   萧沉先垂眼看过这只青筋毕露的手,再看过孤云微脸上残留的惊惶。   孤云微稍重的呼吸已经平缓,笑说:“师尊要去哪?弟子愿一同前往。”   萧沉没再开口,反手握住他,闪身到古阵前,摆手挥去阵上一应灵植,运起体内气息,化为六点落在法阵六角。   系统在面板上放大投影。   以宿主本体的实力,改造一个小小阵法,有图纸在,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最多十秒钟就结束了。   果然。   阵法华光在七秒钟后陡然绽放。   萧沉放出神识,找到后厨正蹲在地上抓着鸡腿诉苦的凌沛。   “……你说,师尊为何不认我呢?”凌沛啃了一口鸡腿,委屈的脸上百思不得其解,“我在人修之中可是人见人爱,师尊曾经也是如此,他怎么会舍得不认我呢?师兄不就是比我实力高了点,天赋好了点,呃,脸蛋长得好看了一点,呃……”   岂有此理!   凌沛愤愤把啃了一半的鸡腿扔进盘里。   他嘀咕半晌,正要把鸡腿重新抓起来,突然听到耳边响起传音。   “过来见我。”   师尊!   凌沛忙站起来。   左右没看到师尊的影子,他还没出声询问,就看到门外灵山方向骤然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师尊在灵山!   凌沛飞身刺入天际,疾速御风而去。   到了灵山,远远看到一道影子,他正要扑过去,飞得近了,才发现这道影子实际不是一人。   狐狸人形几乎埋在师尊怀里,浑身无骨似的软弱样子……和这五十年来判若鸿沟。   这是孤云微??   凌沛一脸的欲言又止。   若非孤云微实力冠绝天下,无可匹敌,他都要怀疑这狐狸是不是遭人夺舍了。   “师尊——”   凌沛犹豫着落地,刚说了两个字,原本贴着师尊的狐狸转眼睨来,眼神凛寒如霜,哪有半分柔弱,“……”   没错。   这是狐狸,没被夺舍。   他又在装!!   凌沛攥起拳头,不禁记起五十年前。   狐狸精!   又在师尊面前装可怜!   见萧沉毫无所觉,凌沛委屈。   他多么想拆穿狐狸精的真面目,可他不敢。   “师……”再想到师尊根本不认自己,凌沛更委屈,“师尊不认弟子作弟子,弟子该如何称呼师尊呢?”   “萧沉。”   凌沛一怔。   师尊怎么换了名字?   孤云微眸光也稍动。   萧沉。   这两个字,为何让他如此耳熟。   萧沉淡声说完,已经走向法阵:“过来。”   孤云微走在他身侧,抬手探入他的掌心,紧握靠近,寸步不离。   三世相处,萧沉早已习惯他的小作动,没有在意。   凌沛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看得满心难过,又暗自偷骂。   哼!狐狸精!   他正腹诽,身前孤云微冷不丁回眸,把他吓得险些魂飞天外,僵着脸说:“作甚?”   孤云微双眸半眯,多看他一眼,才道:“师尊命你传讯苏雪宁,在氏晏山顶等候。”   凌沛转脸,发现萧沉也在看他,脸上一热,嗫嚅道:“是……”   萧沉收回视线,单手拈诀。   法阵当即华光闪烁。   凌沛见了,赶紧在传讯中催促:“师姐,你到了吗?”   没多久,他转向萧沉,“师——”   话说一半,还没改口,阵中华光接连闪过。   一道、两道——   十余道身影一同慢慢显现。   苏雪宁当先一步跨出阵来,看到孤云微,她瞳孔紧缩,先是退了半步,见孤云微始终立于身前一陌生男子身后,她才不由转过脸——   萧沉看过她,对孤云微示意。   孤云微轻轻颔首,随手将天泑秘境的域主信物扔了过去。   苏雪宁还在怔愣,流光到了面前,她手忙脚乱地接过,又听到凌沛传音。   “师姐,这就是师尊,他……如今名为萧沉。”   苏雪宁定下心来,稳住身形,向萧沉见礼:“见过……萧师叔。”   萧沉不置可否:“即日起,你就是天泑域主,从此以后,云微不会再插手秘境中事,你好自为之。”   苏雪宁又是一礼:“是,请师叔放心,弟子会严令境域内所有弟子,无事不得入灵山,打搅师叔与孤长老清修。”   萧沉转向孤云微。   孤云微又走近一步,肩膀蹭过肩膀,他低头揉捏着萧沉的指腹,一言不发。   萧沉再扫过苏雪宁身后一行人:“不必。三天后,我和云微会去凡间游历。”   苏雪宁愣了愣,依旧应“是”。   凌沛看到她,本来高兴的脸又垮下来。   师徒游历,他不再是弟子,成了一个局外人……   见状,苏雪宁轻叹,拍在他左臂,以作安慰:“此事不好急于一时。”   凌沛看了看她,忽然上前扑进她怀里,抱住她的脸亲在她脸上,委屈地说:“还是师姐对我最好!”   苏雪宁脸上烧红一片,浑身僵硬,眼神不自在地左右飞快扫过,低声斥道:“你……人前岂可乱来!”   凌沛挠头:“哦……忘了……”   五十年了,他身在氏晏山,仍是不谙世事的模样,苏雪宁有心教导他几句,可前有萧沉孤云微,后有氏晏山一行,她怎好在众人面前孟浪,只好小心推开凌沛。   凌沛双手落空,也前后看看,继而耷拉着脑袋,重重叹了口气。   两人身后,齐青闵颜对视一眼,都摇头笑了。   —   看着身前的场景,孤云微握着萧沉手掌的五指倏地收紧,又很快松开。   片刻。   他看向身旁的萧沉,目光划过衣领下的脖颈,缓缓往上,落在萧沉颜色寡淡的薄唇——   心跳声猛然如雷震响。   孤云微蓦地敛眸,才察觉不知何时屏住呼吸。   他轻轻抽|出潮热的手掌,不想掌心的端倪引起萧沉注意。   “怎么?”   身侧还是传来熟悉的声音,孤云微抿唇。   即便萧沉归来后对他态度偏重,此时此刻,他也沉默未语。   他该如何提及,身为弟子,竟敢对师尊心生觊觎。   如此大逆不道——   但不久前的话忽又响在耳边。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不论什么,我会为你实现。’   孤云微不敢抬眼,胸膛中愈渐失控的心意却在狂涨。   ——若师尊得知,会作何反应?   “弟子……”   身前众人已行礼远走。   凌沛还想说什么,被苏雪宁一并拉了回去。   萧沉收了阵势,转身时看到孤云微还在原地犹豫:“不想说——”   “不是!”   孤云微打断萧沉的话,双手微微收紧,才深吸一口气,抬头迎向萧沉的视线,“弟子、我……”   对上这双眼睛,话未半,他还是顿了顿,下意识避开视线,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在眼前的嘴唇。   也许理智在五十年间消耗殆尽,他直觉从未有过的冲动突如其来,占据上风,催使他问道:“师尊说过,不论什么都会实现,是真的吗?”   萧沉说:“嗯。”   话音刚落。   孤云微径直走进萧沉怀里,倾身往前,闭眼吻在萧沉唇上。   在这刹那,周围一片死寂。   孤云微心弦紧绷。   他等着被推开,等待意料中的训斥——   然而良久,他等来的还是安静。   孤云微的呼吸难以抑制地轻颤,他睁开双眼,正看进萧沉平淡漆黑的眸光。   没有怒火,没有厌恶,甚至没有惊讶。   有的只是堪称纵容的默许。   看着这双默许,孤云微眼底霍然燃起闪熠烁芒。   他的气息渐渐急促,捧起萧沉的脸,本该忐忑的轻吻重重加深。   再过良久。   萧沉按住他不安分的手。   孤云微眼睛闪躲,回过神似的,低头埋进萧沉颈间,声音轻缓,语气羞愧难当:“弟子一时情难自禁,师尊……”   他低声说,“……要责罚弟子吗?” 第96章   嘴上说着责罚,孤云微的手没有停下。   他拥在萧沉腰背,感觉到耳畔的气息拂过侧脸,胸膛中的心跳渐渐急如鼓点。   还不够。   已经大逆不道,他最清楚,对萧沉的觊觎,一个亲吻远远不够。   萧沉转眼看他:“你想要什么责罚。”   孤云微无声提起唇角。   听出萧沉语气里的毫不在意,他试探着吻过唇边的肩颈,又吻上萧沉下颌。   停在腰后的手始终没有制止,孤云微笑意更深,重新再吻一次萧沉的嘴唇。   奢望实现得这样轻易,连他也难以说清此刻的心情。   “师尊——”   话间,孤云微再对上萧沉的眼睛,忽然眉心蹙起。   莫名的画面涌上脑海,纵然一闪而过,足以让他看得一清二楚。   是……师尊。   即便短发异服,他不会认错。   那么和师尊举止亲密的另一个人,又是谁?   是幻境吗。   孤云微眼底深冷。   若是幻境,他是在何时中招,由何人施法?   “好了。”   萧沉已经松手,“回去吧。”   孤云微醒神,依言颔首:“是。”   —   两人并肩乘风回到炼丹房时,包括灵山一脉在内,整个天泑秘境忙作一团,都在为两天后的接任大典筹备。   苏雪宁继任域主,不仅有氏晏山神兽白泽一族为其保驾,更说明孤云微已然首肯,是以虽只有仅仅两天工夫,前来观礼的各界来使数不胜数,太启宫热闹非凡。   为表敬意,苏雪宁特意请萧沉和孤云微落座上首;出于害怕,对这种不合规矩的安排,在场没有半个字的非议。   唯独凌沛坐在观礼席间,看着上首的前师尊与前师兄,心头郁闷至极。他盯着两人半天,突然发现狐狸今日好似有些不对劲。   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孤云微今日竟没有缠着师尊!   虽说师姐百般叮嘱,接任大典肃穆庄严,不得出现闪失,可他不信师姐有这等面子,能让孤云微让步。   凌沛偷偷摸摸看了半晌,终于发觉,孤云微并非不缠着师尊,是像心里不大痛快,在喝闷酒。   跟师尊吵架了?   哈!   活该!   凌沛还在幸灾乐祸,猛不防对上狐狸那双冷得掉冰渣的丹凤眼睛,吓了一跳,一头栽进面前的点心盘里。   再抬头,他拍了拍脸上的碎屑,心有讪讪,没敢再看,免得惹来针对。   苏雪宁见状,不免走到他身旁,掐诀洗去他脸上的残屑,传音几句,也看向上首座席。   得萧师叔首肯,她是特意赶在明日两人离去之前举行大典,本为震慑九州。不想孤云微今日的确奇怪,毫无旧日杀伐,反而自斟自饮,似有心忧。   宾客若见他如此,岂非多思。   只是,孤云微如何,也轮不到她去置喙。   念及此,苏雪宁暗叹,又往上首看了看。   孤云微早已收回视线。   他捏着酒盏,低头看到酒杯里的倒影。   嫉妒、愤怒——   从自己眼中,他可以清晰看到这些几欲破封而出的低劣情感,不与萧沉正面相对,他连隐忍都已做不到。   两日。   这两日间,每每与师尊接触,凡心动亲近,他总能看到属于另外两个人的幻境。   真的是幻境吗。   他们与师尊相处,耳鬓厮磨、如胶似漆,种种紧密无间,他亦不能相比。   眼睁睁看着幻境中的二人与师尊恩爱婉转,他怎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们是谁?   曾与师尊是何关系?   孤云微下颚冷硬,薄唇抿直,看着杯中愈渐不堪的倒影,他呼吸粗重,又抬手喝尽这杯酒。   倏地。   幻境再度席卷而来。   脑海里闪现出一道令他嫉恨憎恶的人影,孤云微还没清空识海,看到画面中的场景,他眼底陡然绽起血色红芒,一片深寒。   “咔嚓——”   掌中的酒杯化为齑粉,孤云微仍垂首坐在席间。   但裹挟着磅礴怒意的滔天威压一瞬溢散,压得大殿内外难以喘息,骤然鸦雀无声。   苏雪宁强撑力气,向孤云微单膝跪地,勉强行礼道:“孤长老……有何不满之处,尽管交代雪宁……”   孤云微不动如山。   萧沉看他一眼:“云微。”   孤云微才轻轻一颤。   他转脸迎向萧沉的视线,眼尾依旧深红,眼中血色加覆,心绪难辨,让一旁的苏雪宁胆战心惊。   萧沉说:“怎么回事?”   孤云微右手收紧,搭在膝上,骨节发白,轻轻颤动。   他已闭了神识,幻境却如附骨之疽,还在眼前浮现。   师尊与旁人——   听到萧沉的声音,孤云微气息散乱,胸膛满溢的怒火几乎凝为实质,正在爆发边缘——   萧沉眉间也微有痕迹。   系统陷入不稳定状态,说明孤云微现在情绪波动极大。   这两天里,这种状况常有,这一次尤其强烈。   喜怒哀乐,不论哪一种,刚才没有刺激的源头,孤云微不该情绪失控。何况以他的性格,把控情绪也并不难。   “……”   殿内众人战战兢兢。   连苏雪宁都被再难抵御的庞大威势强压在地,发不出半点声音。   见师叔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苏雪宁暗叹,闭上了眼,等待着这场她阻挡不了的劫难。   然而下一刻。   身上的威压忽地消散一空。   苏雪宁诧异睁开眼睛,看到上首座席,孤云微正缓缓起身,走到萧沉面前。   “师尊……”   他说着,又缓缓在萧沉身侧跪坐,抬手拉起萧沉的左手,薄唇轻启,却过了良久,才转而道,“……你会永远留在弟子身边吗?”   萧沉看着他。   他们都很清楚,这不是孤云微想问的话。   孤云微压下眼底累积难平的戾气,唇边牵起与平常相似的笑意,轻声说:“大典礼毕,这里无需久留,师尊,我们回去吧?”   大殿内还是万籁俱寂。   萧沉掠过殿内的狼狈,没有拒绝:“嗯。”   孤云微的眼里却放不下任何旁人,闻言握住他的手,直接闪身离开太启宫,回到灵山。   他没回丹房,而是去了内室卧房。   “师尊说过,不论何事都可应允。”身形进到室内,还没落地,孤云微推着萧沉来到床边,语气有不再掩饰的焦灼,“……今日弟子想与师尊结作道侣,也请师尊答应。”   萧沉视线向下扫过孤云微急切没有章法的动作。   两天里,孤云微对这件事兴趣日渐消减,他本以为狐狸改了本性,原来还是本性难移。   但抬眸对上孤云微的双眼,他眉间微蹙,扣住孤云微的手腕。   孤云微一顿,呼吸粗重:“师尊要拒绝我吗?”   萧沉抬起孤云微的下巴,就近看着他的眼睛:“你在怕什么。”   孤云微下意识避开视线,可无论如何难以挣脱,只能沉默。   察觉萧沉要松手,他心间陡然紧涩,又猛地握住萧沉的手腕,不愿分开。   “……梁潜,”他最终还是哑声问出口,“……是谁?”   萧沉眸光微深。   孤云微怎么会知道梁潜的名字。   他第一时间排除了主系统的嫌疑。   为再次封锁孤云微的记忆,主系统已经山穷水尽,不可能冒着风险让孤云微得到关于前两世的记忆。   “……贺昀,又是谁?”   孤云微抬头,看向萧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偏执,“他们与师尊朝夕相处,关系密切,师尊待他们宠爱之处,更甚弟子……师尊,弟子不该怕吗?”   萧沉还没开口。   孤云微闭了闭眼,又道:“弟子还有一事不明。”   萧沉说:“讲。”   孤云微低声问:“师尊给弟子的承诺,他二人,是否也曾有过?”   萧沉看出他对这件事的在意,但片刻,只明确告诉他:“你们本是一体,没有你他之分。”   室内有短暂的寂静。   “本是一体……”   孤云微失笑,又低下头,“师尊的意思是,我与他们,并无什么不同……”   萧沉蹙眉。   孤云微噙笑往前一步,倾身吻在萧沉颈侧:“所以,师尊在收留我那日,便未曾将我视作弟子,而是道侣?”   颈间有细微的刺痒,是孤云微唇齿的厮磨。   “不,不是道侣,”他又笑一声,“是道侣的代替。”   萧沉按在他肩膀,没想到一时没能拉开距离。   肩上的推力惊醒孤云微。   他眼中早已褪去伪装的血瞳红芒流转,翻滚着汹涌搅动的凛寒阴影:“事到如今,师尊还想食言吗?”   话落,他掌下白光闪过,四射而出的气息肆意撕碎萧沉身上的袍服。   两人双双倒在床铺。   孤云微单臂曲肘,撑在萧沉耳侧,目光自上而下,细细描摹着眼前的这张脸,身上有同样的白光闪过,同样赤诚相对。   肌肤相亲,体内燃起的灼热顷刻燎原,却对心底冰冷激剧的钝痛没有星点缓解。   萧沉眉间痕迹未散:“孤云微,冷静下来。”   他并指点在孤云微灵台,“你们本是一体,这句话你现在不明白——”   孤云微已维持不住唇边的笑容:“——以后自会知晓?”   这样的敷衍,是比脑海中这副画面更浓烈的火上浇油。   一体?   师尊,这便是你当初出手相救的理由吗?   那我算什么?   孤云微气息愈重,难以压抑胸中喷薄欲出的酸涩,直觉那颗自甘轻贱的心被徒手揉攥,麻痹得不能自已。   萧沉皱眉看他。   囿于小世界内,加上得到的信息零碎片面,他不信事实情有可原。但执念无从扭转,误解只会深重。   系统被迫脱离,可见孤云微此时此刻的情绪起伏。   当情绪到达峰值,是记忆融合的起点。   枷锁曾被冲破一次,主系统临时加固的封印显然不够分量,如今已经摇摇欲坠。   这一次的契机,无疑和“喜”没有分毫关联。   萧沉缓缓收手。   既然答应留下,他原本打算顺其然。孤云微莫名得知梁潜和贺昀,以至于为此痛苦,在他意料之外,也不该发生。   孤云微却抬手,抚上萧沉的脸,又徐徐往下,停在萧沉的喉结:“这里……”   颈下。   “这里……”   胸膛。   “这里……”   腰间——   “……”   孤云微眼眶血红,气息颤乱,紧抿的薄唇苍白一线,他的手还在往下,“他们与师尊,行过世间道侣该有、不该有的一切……”   萧沉看到他的眼神,按在他腰后,把人揽在身前:“看着我。”   孤云微眸光也轻颤游转,才抬眼对视。   萧沉淡声问他:“你不信我?”   孤云微抿唇。   萧沉说:“如果不信——”   “我信!”孤云微打断了他,语气低沉,似乎有所决定,“不论师尊说什么,我都会信。”   萧沉抬手。   孤云微不等手掌落下,侧脸已经贴近。   他缓声道:“师尊,我的头好疼……”   萧沉掌心的气息已经汇入他的灵台,一无所获:“头疼?”   孤云微点头。   萧沉看他的神色,忽有所觉,停顿须臾,问他:“梁潜,贺昀,你从哪里听到这两个名字?”   孤云微垂眸:“不必哪里,弟子眼下便能听见。”   萧沉眉间又微有痕迹:“听见,还是看见?”   孤云微双手紧颤,语气有风雨欲来的平静:“耳闻目睹,皆是师尊与旁人如何亲近。”   话落,他压着萧沉的手俯身。   湿热炽灼的吻落在萧沉左胸,孤云微在沉稳有力的心跳中轻声道,“不论师尊说什么,弟子深信不疑,但请师尊公平一些,曾在他们身上做过的,当与弟子再做一次……”   萧沉深深看他。   怀里的身体像拉满绷紧的弓弦,施加的力气只多一分,足以让他崩断。   孤云微没有抬头,几乎僵硬的手终于落在萧沉腰间,他无声轻喘,呼吸间像在吞吐岩浆。   察觉萧沉并不责斥,他在萧沉胸前留下串串斑驳红痕,遮掩覆盖他不愿见到的画面。   然而抬头看见眼前的光景,幻象遽尔再现。   记起曾有旁人也在师尊身上留下印记,沉愠怒浪汹涌澎湃,他仍是妒火中烧,绝难忍受。   “……”   兀地。   一抹漆黑异样的神色在狭长的眸光划过。   萧沉余光扫见,把人往上揽回怀里。   孤云微没能动作,眼前一花,已经躺在萧沉身|下。   他睁眼看向萧沉,对上萧沉凝视的目光,不由一怔。   萧沉抬指拂过他的眉眼。   纠缠的气息这样靠近,孤云微屏着呼吸。   萧沉看着狐狸重又如常的血瞳。   “师尊……”   萧沉一贯无情的嗓音也在放缓:“嗯。”   话落,轻抬起他的下巴,俯身吻住了他。   “……”   孤云微瞳孔紧缩。   亲吻间,他听到师尊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是以往的平淡,竟然显得柔和。   “不要乱想。”   心跳轰然擂起。   半晌。   孤云微闭眼,敛起睑下陡然一发不可收拾的酸胀。 第97章   翌日。   晨间。   从床上起身,孤云微抬手按了按鼻梁。   识海似乎沉钝,让他错觉忘了什么。   “怎么。”   听到身后的声音,孤云微松手,唇边已牵起不知觉的弧度。   他转脸看向身侧,却一眼对上萧沉松散随意的前襟——对上松散前襟下遍布红痕的胸膛。   一夜记忆翻卷回笼,孤云微眸光闪动,看到这一幕,体内烧灼的热流又在游动,他的呼吸悄然再度滚烫。   “师尊……”   他俯身躺进萧沉怀里,吻过萧沉颈侧,又稍稍撑起上身,和那双从前寡情的眼睛对视。   “师尊……”   萧沉任他吻过:“有话就讲。”   孤云微轻笑,又低头吻过一次,顺势伏回他怀中:“弟子只想确定,师尊如今正在弟子身旁。”   萧沉看他一眼,抬手按在他颈后:“我在。”   熟悉的温度紧紧相贴,难分彼此,孤云微笑意又深:“弟子知道。”   他抱住萧沉腰身,含笑闭眼良久,忽然感觉颈后被轻轻拍过,头顶传来声音。   “好了。该出发了。”   出发?   孤云微睁开双眼,才记起今日便是“三天后”,萧沉允诺与他一同游历凡间。   他没有抬头,只抬手探入深处:“师尊要在此时出发?”   萧沉反问:“你想留下?”   孤云微动作稍顿。   以他的修为,神识不必放出,天泑秘境的一切在他意念之间无所遁形。   苏雪宁接任大典昨日已毕,氏晏山一行仍在太启宫。凌沛还不死心。   孤云微沉眸。   他与师尊久别重逢,不该有任何旁人打搅。   “不想。”   孤云微回神,抬眼看向萧沉,“那我们即刻出发?”   萧沉正看着他:“随你。”   孤云微一怔。   萧沉又道:“七天时间,不论你想要什么,放手去做。”   孤云微眼神火热,压下飞扬的唇角,追问:“只有七天?”   萧沉说:“只有七天。”   虽有些失望,但孤云微不作他想,随即掐诀幻化两套法袍,与他一同闪身到了门外院落,之后身形再度闪现,掠进灵山深处。   萧沉停在原地,看着孤云微自行施展法诀,激活古阵。   七天,是他锁住狐狸感知的极限。   情绪一时没能到达顶点,得不到彻底清醒,那么关于前两世的记忆,孤云微了解的越多,换来的只有无谓的痛苦。   已经苦等五十年,已经是最后的相处,他不打算让孤云微继续尝受本不该有的煎熬。   七天,足够兑现诺言。   他对孤云微失信过一次,第二个心愿,无论如何也该实现。   七天过后,层叠累积的情绪会在解封的瞬间形成冲击。   到那时,他见到的就不再只是孤云微,而是这具分身内真正的灵魂。   “师尊?”   萧沉抬眸。   孤云微立在阵中,正向他伸手示意,脸上挂着即便五十年前也少有的轻快,满腔笑意悉数堆进眉眼,有些许孩子气。   “我们走吧?”   萧沉闪身到他身旁:“走吧。”   孤云微噙笑牵起他的手,十指紧扣,才单手拈诀。   刹那,华光冲天而起。   两道并肩身影在光辉中消散,在凡间重聚。   古阵随操纵者心意而变,他们这次现身的地点,就在记忆里的五十年前。   站在本以为早已模糊不清、却原来仍记忆深刻的客栈门前,孤云微握着萧沉的手紧了紧。   当年来去匆匆,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完。   “师尊等我片刻。”   孤云微拉着萧沉迈进门槛,再请萧沉在桌前就座,“弟子去去就回。”   看他的模样,萧沉心下了然,但并不多言:“嗯。”   孤云微正要转身,忽见堂内众多凡人不知何时皆停滞不动、张口结舌盯着这个方向,眉间不由蹙起皱痕,掐诀在萧沉周身设下结界,拦下一切视线。   见到仙术,周围众人连忙各归各位,不敢出声。   孤云微抿唇再看了看萧沉:“师尊,我们……去客房可好?”   萧沉说:“嗯。”   孤云微眉间阴云尽散,含笑一同再去了记忆中的房间,才径自下楼。   直到他离开,系统才小心翼翼地说:【宿主,主系统正在不间断尝试与我重新建立连接。】   萧沉说:【屏蔽信号。】   系统表示明白:【好的。】   宿主的实力远超它、包括主系统想象,那被主系统百般忌惮的任务目标,应该也差不多吧?   事到如今,连它都看得出来,主系统大势已去,宿主也根本没有帮主系统度过这个难关的打算。   它还是继续当它的电子鹌鹑吧,并真心祈祷任务目标不要把对主系统的不快发泄到无辜的子系统身上……   半透明面板重又消散,萧沉没去在意。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下集市熙熙攘攘,没过太久,房门“吱呀”开了。   孤云微端着托盘进来。   他这次没再遮掩,托盘里只有一份兔肉。   “我不想师尊等得太久,是以用了灵力。师尊尝尝?”   萧沉回身,走到桌边时接过他递来的竹筷,在他的注视下夹了一片。   孤云微往前一步,眼里有和他本性不符的透亮期待:“如何?”   萧沉说:“很好。”   比较五十年前,这份烤肉入口留香,已经挑不出丝毫缺点。   这一点,孤云微显然也自信可以做到。   他笑了一声,到萧沉身边坐下,没说为此用过多少心思,没解释为此费了多少工夫,只道:“若师尊喜欢,弟子日日都做,直到师尊吃腻为止。”   萧沉转眼看他。   孤云微笑问:“师尊为何这样看我?”   萧沉说:“你想做的,尽可以做。”   闻言,孤云微和他对视的眼睛微微下落,停在他的唇瓣,轻声问道:“做什么都可以?”   萧沉说:“做什么都可以。”   孤云微于是放心倾身上前,吻住他正回转的侧脸。   感觉到他顿住的动作,重新对上他的视线,狐狸狭长的眼睛里溢满笑意:“师尊要收回说过的话吗?”   收回?   萧沉上下扫过他的神情,索性随他去了。   ——这样放纵的默许,不知怎么,却在意料之中。   孤云微唇边的浅笑印在呼吸可及的唇上。   他的声音显得含混不清,语气是只属于两人之间的亲昵。   “如若不然,弟子只好谨遵师命了……”   —   房间里的胡闹到黄昏时分才肯停歇。   楼下车水马龙的喧闹络绎不绝,孤云微躺在令他贪恋的怀里听了半个时辰,方抬头去看萧沉。   师尊只给他七日,全在此地并无不妥,但,他不想良辰虚度。   “师尊,我们出去转一转?”   萧沉说:“好。”   对话告一段落,再过良久,孤云微才压下不舍,从床上起身。   和萧沉一起穿戴整齐,出门到了楼下,还没走出几步,他蹙起眉头。   长街凡人熙熙攘攘,此时突兀静默,或明或暗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孤云微皱眉愈深,下楼时的心情荡然无存。   他转过脸,盯着眼前这张脸细细端看,语气略微低沉:“师尊如今容貌大变,仪表风姿,愈发处处惹人倾慕……”   萧沉也扫过他的脸,却说:“你希望我以时亦尘的面目示人?”   孤云微摇头:“师尊不论以何种样貌示人,气度不改,仍是师尊,何必多此一举,何况……弟子只想见到师尊。”   萧沉说:“皮囊而已,不必在意。”   见孤云微垂眼低声应“是”,言不由衷的模样,他稍作停顿,又扫过周围,抬手摄来一枚面具,扣在脸上。   孤云微听到动静,循声看到这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先是微怔,接着也看向摊位,将另一枚红面獠牙的面具凌空摄来,遮住面容。   萧沉说:“满意了?”   孤云微浸入眼底的笑意透过面具也一目了然:“多谢师尊。”   萧沉摆手送了一粒银锭给摊主:“走吧。”   孤云微对他的话向来没有异议,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沿途,两人走过闹市,尝过点心,品过佳酿。   之后夕阳落尽,又逛进灯会,在越来越多好奇的打量下,联袂迈上灯会尽头的长桥。   长桥上欢呼雀跃,是对面的河岸正点燃焰火。   他们站在人群里,也在欣赏这场平凡绚烂的烟花。   “砰——”“砰砰——”   飞入高空炸散的火树银花引来声声惊呼。   孤云微看过这转瞬即逝的繁华,忽而移开视线,转向右侧。   ——青色面具上映照出烟火的光辉,却也转瞬成空,被下一道光彩覆盖。   他静静地看着。   周围满是哄乱的欢声笑语。   只是当眼中出现这道身影,四处正渐渐悄无声息。   远去的嘈杂声中,孤云微直觉已看到面具下那张淡然无波的脸。   此时此刻,他最想看见的那张脸。   孤云微抿唇。   凡间确有趣味,可怎配与师尊相提并论。   若只能如此行走世间,他宁愿回到灵山。   须臾。   萧沉也收回视线。   孤云微没有闪躲,反而在几乎严丝合缝的距离中再走近一步,紧紧扣住萧沉的手。   萧沉看出他的念头:“想走?”   孤云微沉默点头。   下一刻。   两道身影在桥上悄然不见。   再睁眼,孤云微先摘下萧沉的面具,和另一枚一同收入乾坤袋,才看到周围风景:“师尊不回客栈休息?”   萧沉御风带他飞向山顶:“既然不喜欢人多,不必勉强。”   “……”孤云微向前,像以往一样倚靠在萧沉怀间,又抬头凝望那双仿佛无情的点漆眸光,“师尊……”   萧沉没有看他:“嗯。”   孤云微笑了笑,又垂首枕在他肩上:“万幸……”   万幸。   你回到我身边。   思绪转念间,脚下风云轻缓,已飘然落地。   萧沉摆手,地面藤蔓疯长,立刻纠缠为两张座椅。   孤云微看过,换为一张。   他倚着萧沉坐下,又问:“师尊为何带我来这里?”   萧沉只淡声道:“抬头。”   孤云微依言照做。   昏暗的夜,星辰寥落。   山顶寒风呼啸,不说话时,耳边只剩瑟瑟草木沙响。   孤云微不动声色。   凡间景色匮乏倒也无妨,他来此本也不是为游山玩水。   左臂被狐狸压在身后,萧沉抬起右手,从孤云微面前自左向右,往空中划过。   孤云微的视线堪堪离开这只手掌。   火色流星,先从高空坠落——   拖曳的火红光芒接连闪现。   继而是如梦似幻的雾霭霞影——   孤云微的眼睛一错不错,注视着头顶海市蜃楼般煌煌璀璨的浩瀚星海。   星辉闪烁,此起彼伏,粲耀万丈。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风光。   孤云微不由自主,已经坐直起身:“是……幻术?”   萧沉说:“是星图。”   孤云微轻声说:“这些星宿,并非出自九州。”   萧沉说:“嗯。”   由无数小世界构架的辽阔宇宙,彼此毫无关联,自然不会被原住民发现,何况编入星宿。   孤云微看着天空,血色双眸里满是溢彩的熠熠流光。   纵为幻术,他其实并不介怀。   这是萧沉仅仅为他挥就的漫天繁星。   也是他此生所见,最美、想必也最难忘的绝伦风景。   “喜欢吗?”   孤云微笑了,终于转脸看向萧沉:“喜欢。我很喜欢。”   话落,才继续看向空中,却眉头一动,“星宿不稳,此处有异?”   萧沉打开面板。   不同于被拱卫的高等世界,这颗在星图里异常灿烂的星星明暗交错,波动很不稳定。   它的本源在流散。   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把流散的本源抽离。   萧沉并指抹过面板上的光点。   本源能量是最有效的补品,但小世界本源不会无故流散,会这么做的,主系统嫌疑最重。   不过他没去浪费时间寻找凶手,只把星星四散的本源归拢送还。   莹润皎洁的白光重新注回星体,灿亮的光点在逐渐转淡。   孤云微注意到萧沉的动作,权作不知。   再看到天边几乎消失的星点,他本想转向别处,可余光突然看见,萧沉掌中有第二道白光陡然汇聚。   不多时,一粒星光凝为玉珠,被一根青绳穿过,浮动着飘至他面前。   孤云微下意识看向萧沉。   萧沉略一颔首。   孤云微才抬腕。   青绳成环成结,遥不可及的星辰也缓缓落下,服帖躺在他腕间,微凉,微痒。   萧沉说:“现在它是你的了。保管好它。”   孤云微回过神。   他后知后觉,把星珠、连同鼓噪如雷的脉搏一同按在掌心,低头看了又看。   “……我会的。”   这是,独属于他与萧沉的星星。   —   之后一连六天,萧沉没去城镇,更多是带着孤云微走过凡间的绿水青山。   孤云微对每一日的去处毫不关心。   他来凡间是为了不受打扰,至于前往何处,只要与萧沉共行,他也全不在乎。再者,他最清楚不去城镇的缘由。   孤云微抚过腰间垂下的青红面具。   萧沉是为他踏遍名山大川。   为这一点,路边一块石头都如此赏心悦目。   唯独一件事让他不满。   七日光阴如此匆匆,一晃,已经到了最后一夜。   坐在第七座不同的山顶,坐在第七把不同的长椅,孤云微躺在萧沉膝上,先看过萧沉的脸,才转眼看向头顶第七片截然不同的星空。   他摩挲着腕上六粒泛着微凉的星珠。   每一晚,这根青绳会多出新的星星,今晚自然也不例外。   仅仅六日,仅仅六次。   对此情此景,他竟然已经习惯。   可惜,师尊明言在先,只给他七天。   但近日师尊心软,对他有求必应,若他厚颜再求,也许还有转机——   孤云微正思忖,前额倏地一阵闷涨。   他皱眉按了按鼻梁,运起神识缓解,却事与愿违,不仅脑海中闷涨加剧,一阵势不可挡的困意骤然如潮涌至。   “师尊……”   萧沉低头看他。   孤云微眼睑半敛,紧握的手松了又紧,还在强撑。   萧沉抬手落在他侧脸。   孤云微支撑不起睁眼的动作,还是在他掌心慢慢上下蹭过。   “师尊……”   萧沉的拇指划过他的眉梢。   孤云微似有察觉,险些垂落的手猛地攥紧萧沉袖摆——   “师尊……”   狐狸的声音勉力钻出唇缝,轻得像一句呓语。   萧沉接住他无力往前的动作,把人揽进怀里:“我在。”   听到这两个字,孤云微无声轻笑。   他松了手,双眼终于阖起。   想说的话化作最后一个念头从脑海掠过,入梦之前,他记得很清楚。   ——师尊,希望下一次梦醒,第一眼见到的仍然是你。   “……”   怀中的呼吸声渐渐绵长。   萧沉看着他犹带笑意的侧脸,片刻,打开星图,把第七个小世界溢散的本源拢回归还,用余下无法恢复的能量凝作第七粒星珠。   不多时,星珠成型,正飞往孤云微手边。   蓦地。   躺在萧沉膝上的人重新睁开双眼。   星珠的莹白光芒停在半空。   萧沉看着他。   从这双已经变化的眼底,可以看到七天前在同样的眼里流转的星光。   “萧沉……”   他又闭了闭眼,微哑的嗓音里有时过沧桑的感慨,再看向萧沉时,语气已是源于自信的笃定,“你认出我了。”   萧沉说:“嗯。”   除了系统被彻底屏蔽,他的清醒这次没有半点异象,甚至醒得稀松平常。他表现得很明显,他不是孤云微,他也没打算隐藏。   他又说:“但你知道,我是他,而且不止是他。”   萧沉说:“我知道。”   和孤云微共用一具身体,说话时唇边也有笑意。   他带有孤云微的痕迹,现在彻底苏醒,神情却有孤云微欠缺、或不曾展露的强势。   “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说着,抬指碰在萧沉下颚,点了点,又抚上侧脸,“你的温度,好暖……”   话落,他的身形渐渐变化。   褪去孤云微的皮囊,他的真容在缓缓展露。   随后动了动手指,星空也在他意念间变幻,在萧沉面前的星图面板上写出两个字。   ‘薄溯’   “我的名字。”   薄溯没有起身,自下而上看着萧沉,即使躺在低处,含笑的语气依旧游刃有余,惯性掌握对话的节奏,“你要像我记住你一样,把我牢牢记住。”   他的手缓缓滑下,落在萧沉心前。   “并且从此忘了其他,只记住我一个人。这样才公平。”   萧沉垂眼和他对视。   他们三个长相并不相似。   然而这张脸上,足以看出三个人的影子。   除了侵略性的强势,他还比梁潜多几分恣意,比贺昀多几分沉稳。只短短几句话,也看得出他的本性,和旧日一样,难改恶习。   他说得没错,他不止是他。   他拥有的,是最完整的灵魂。   薄溯。   “怎么不说话?”   面对意料之外的平静,薄溯终于坐正起身,看向萧沉,“你在想什么?”   三世记忆。   在永恒岁月里,这样短暂的人生就像白驹过隙,根本不值一提。   偏偏就是这三次不值一提的人生,帮他提前摆脱赌局,也让他心甘情愿,主动套进这个名为“萧沉”的枷锁。   他拥有一切和萧沉亲密无间的记忆,可直到今天,才和萧沉真实相对。   触摸到萧沉的体温。   感受过萧沉的心跳。   亲眼看见萧沉的脸,看到那双始终看不透的眼睛——   薄溯面色不改,摩挲着腕间泛凉的星珠手串。   对这个人,他还是做不到如常应对。   三次生离死别,不止是三次数据的积累。   三段极致的情绪积压在心底,至今没有消散,即使有三次同样极致的失而复得冲淡,也得不到彻底纾解。   好在他已经醒来,即使萧沉想走——   “先解决正事吧。”   听到萧沉的声音,薄溯敛眸,心头还没成型的打算无影无踪,正看到萧沉从长椅起身。   他说:“你想帮我抹杀主系统?”   萧沉说:“嗯。”   他略一摆手,浮在半空的第七粒星珠继续下落,飞到薄溯手边,串入青绳,重新回到薄溯腕间。   薄溯看着七粒星星轻撞弹响:“世界本源,主系统还是想垂死挣扎。”   萧沉不置可否。   薄溯勾唇浅笑:“不过解决它,还用不着你出马。”   说着,他看向萧沉,简单解释,“当初它鲸吞将近三十个小世界本源,才得到和我对赌的能量,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找到一个你……对我有点麻烦。换句话说,它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这次有你监测星域本源的动向,它更难翻身。”   萧沉淡声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他没问薄溯抹杀主系统的理由。   对眼前这个人而言,执行任务等同受监视的操纵,绝对无法容忍。既然是对赌,也说明这场对局很公平,毕竟薄溯和主系统不同,从零开始的宿主想做到这些,要付出更多代价。   薄溯薄唇微抿。   他又看了看萧沉,像在犹豫,但妥协得毫不迟疑:“好。这次听你的。”   萧沉已经抬手。   薄溯站在他身旁,见他要打开空间跳跃的通道,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萧沉回眼。   薄溯说:“无关紧要的问题不急,我们现在可以解决正事了。”   萧沉眉间微动:“你认为什么是正事?”   薄溯的语气理所当然:“我们的事,就是最重要的正事。”   萧沉深深看他,摆手散去空间跳跃的能量波动,转而问他:“你想怎么解决?”   薄溯说:“这要看你想怎么解决。”   他往前一步,握住萧沉的手带向腰后,察觉掌下没有丝毫阻滞的力道,他轻笑抬眼,还没牵起另一只手,腰后忽而一重。   萧沉把他揽到身前,在他按捺不住笑意的纠缠气息里,看他熠熠生辉的双眼:“想说什么。”   薄溯也抱住萧沉的腰背。   他再贴近一步,看萧沉的眉眼,看这双眉眼下熟悉的、让他终于心安的放纵。   他说:“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吗,其中一句,我印象最深刻。”   萧沉对他耐心十足:“哪一句?”   薄溯轻声重复:“等你看过更出色的风景,就会觉得平凡索然无味。”   说完,他抱得更紧,腕上泛凉坚硬的星星挤在缝隙,彰显存在感,“现在,我对这句话深有体会。”   他看着萧沉,直言心意,毫无顾忌:“自从遇到你,其余一切的确全都平凡无味。”   萧沉看他一眼。   薄溯等了又等,还是没能等及。   他晃了晃萧沉,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神掩饰话里的催促:“你呢?听了我的话,难道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他钟爱萧沉永远理性的眼睛,也见惯萧沉永远处变不惊的从容,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紧要关头仍看不到情感从这张脸上流露,他心头堆起浅淡的焦灼,烧得火热。   好在萧沉的回应没让他等得太久。   “也有一句。”   萧沉淡淡说,“是你的话。”   薄溯眼底微明:“哪一句?”   萧沉说:“你说,想用一辈子的时间,只做一件事。”   薄溯顿了顿。   这段话的记忆立刻涌上脑海。   ‘什么事?’   ‘找到哥喜欢的东西。’   薄溯五指收紧,不由问道:“……你找到了吗?”   萧沉说:“找到了。”   薄溯又是一顿:“是什么?”   萧沉说:“是一个人。”   不知什么时候,薄溯屏住呼吸。   闻言,炽烈的狂潮遽然在四肢百骸肆意游走,急促的心跳几欲跳出胸口——   他唇边的笑意早已高扬,却明知顾问:“是谁?”   萧沉心照不宣:“这个人,和你有同样的喜好,和你是同样的性格,他——”   薄溯迫不及待,已经追问:“他是谁?”   他难得这样急躁,显然经不起半秒等待。   萧沉凝眸看他,如他所愿,直言告诉他。   “是你。”   简单的两个字。   薄溯强压着唇角,猛地埋首进萧沉颈侧,还是没能压回溢自心底、难以克制的一声轻笑。   萧沉抬手按在他颈后,转眼看他。   薄溯的脸藏得不漏痕迹,更看不见丝毫神情。   良久。   耳边才响起他强装平常的声音,似乎冷静,也残留笑意。   “我……”   说了一个字,他顿住,拉开距离,看向萧沉的双眼闪熠如星。   他正笑着,缓声说:“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