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的绿莲花替身不干了   作者:乔可可   文案   北衡仙君是正道魁首,传说他虽万人仰慕,却不近美色,不沾下尘,是仙门最光风霁月的人。   陶执是魔界少尊主,名门正派的死对头,一朝渡劫失败,重生成了北衡仙君池子里的一株青莲。   陶执:刺激,跑天敌眼皮子底下了可还行!   他得捂紧自己的小马甲,千万别被北衡仙君这个狗逼发现了。   为此陶执藏好自己的小爪子,仙君让他往东不敢往西,只为了早日收集灵力,恢复真身,到时候看他不送北衡仙君一个大礼,以报今日之仇。   机缘巧合之下,陶执知道仙君心中有一抹白月光,他只是那人的替身。人人都以为陶执会悲痛不堪,实际上陶执在心里狂笑。   替身好,替身妙啊,当好替身,恢复真身的天材地宝不就来了吗?   大好前途就在眼前,此时不上更待何时,陶执更加兴奋了!   白月光身子骨弱,他就整日懒倚窗前,风稍微大点就仿佛要乘风而去。   仙君:“你在干什么?”   陶执咳出一口血,45°角仰望天空吟诵:“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白月光优雅大度,他收敛爪牙磨平棱角,连小三爬上心爱之人的床都能容忍。   仙君暗自咬牙:“你不生气?”   陶执:“不气,只要你开心幸福。”   陶执兢兢业业地扮演着白月光,同时搜刮仙君府中天才地宝的手丝毫不停,却不知,仙君看他的眼光越来越不对劲。   对于仙君府上那朵小青莲,所有人都以为他最后会被赶出仙门,毕竟白月光与替身之间有云泥之别。   众仙等啊等,等到五界皆知的北衡仙君举办了道侣大典,手牵着那位“替身”,眉宇间的淡漠褪去之后,满眼爱意都给了他。   “我此生的道侣只有他一人,从始至终都是他。”   众仙哗然:到底是哪一步没跟上?   陶执:……我也想知道。   容易炸毛率性小太阳绿莲花受x人前光风霁月人后疯批偏执正道仙君攻   专栏连载文《药仆救了落魄高岭之花后》求收藏   文案如下:   徐有川是个乡下小子,穿进了一本龙傲天修真小说,有一天被选中进入药王谷当仆从。   然而,他发现情况与预想的截然不同,药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仙”,自己小命岌岌可危。   直到他救了那个非人非物的“药人”,与其相依为命,朝夕相伴。   在徐有川看来,药人年纪尚小,一定是被骗进来的可怜孩子。   他悉心照料,偶尔偷来解药、补丹,每日和对方说说话解闷。   药人心如死灰,他就牢牢拉着对方的手,将他拽出万丈深渊。   时日一长,徐有川居然计划带他逃命。   谁知,药人竟然曾经是一位天才修士。   *   秦觉年少成名,曾是仙门最具天赋的弟子,飞升于他并非难事。   一朝受人暗算,从云端跌进烂泥。   他本以为余生都会成为身不由己、毫无尊严的药人,直到遇见了徐有川。   那一天,秦觉修为重回巅峰,将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他再次踏上了众人仰望的无上仙山。   可是,徐有川却对他说:   “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秦觉双眸泛红,用尽全部力气拥抱他,近乎偏执地说:“谁都能走,你不行。”   也许,他心里的毒从未消失,而徐有川是唯一的解药。   朴素老实人阳光黑皮受x冷漠心机深沉疯批攻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重生 轻松 钓系   主角视角陶执互动萧玉折配角窦祯楚临车灏君青凝……   其它:推一推完结文《炮灰三师兄拿了剧本以后》《钓系魅魔擅长养鱼》   一句话简介:不小心成了仙门第一夫人   立意:再坚持一下,明天和美好会一起奔向你 第1章   三百年前仙魔一战,北衡仙君一剑诛杀魔尊,逼退魔军千里,使其龟缩魔界,可谓威名赫赫,仙德无量。   北衡仙君护住了六界和平,平日杀魔不眨眼,手段酷烈,基本上断绝了魔族搞事情的想法。   当然了,林子大了想死的鸟也有。   据闻,十几天前魔界上空雷云密布,那位年轻窝囊的魔界少尊主,经历金丹期渡劫失败,魂飞魄散了。   别个魔族渡劫恨不能找个僻静地,以免被有心捣乱的人打断……这位少尊主倒是巴不得引来天谴,真不知是嚣张还是蠢。   而且连金丹期都挺不过的人,六界之内还就独他一份。——来自《修真界突破记录》   堂堂魔界少尊主陶执,还没想到自己因为“废材”,荣幸留名青史了,他尚未在天雷的重创下回过味来。   剧烈的痛楚充斥着每一根筋脉,浑身上下的肌肉都麻痹了,雷火一寸寸滚着他的神魂,直冲发胀灼热的脑门,焚烧着体内的五脏六腑。   忽然,他感觉一滴冰凉的水落在脸上。   那一瞬间驱散了雷火、烈焰,他仿佛浸泡在寒潭之中,全身都感到了舒畅凉爽。   滴答滴答。   又是好几滴水落在他身上,他被这“巨大”的水流撞得不稳,身下就像是无根的浮萍,过了一会儿才在水面稳住。   这,谁这么大胆!竟敢拿这……来路不明的水泼本尊英俊的脸?   本尊的左右护法何在?!   “咦!师兄,你看它是不是动了?”一名面容清秀的小仙侍,正在为池中的青莲浇灌灵液,忽然感觉其中一朵像是在……躲着他。   陶执望着跟巨人一样的两人,直接吓得不敢动,脑袋略一转动,便从他们服饰上推断出这是浮仙宗的弟子。   浮仙宗,啊……   就是那位北衡仙君的宗门。   “怎么可能,这一池青莲俱无灵识,八百年来都不曾活下来一株。”另一位年长些的仙侍笑道。   “哦,那活得最长的是多少年?”   “那要看尊上心情,长则百年短不过三日,反正都是不知痛苦的灵材,放进炼丹炉烤一烤,烤个九九八十一日便可放凉,再风干两千一百八十天大功告成。”   烤一烤……还要风干,做成莲花干?   陶执低头看了一眼,不幸的是自己的手已经变成了花瓣状,淡青色的脉络饱满水润,这一看就是上上品!   他还未从活着的喜悦中抽身,就又发现自己变成了一颗青莲,偏偏还是在浮仙宗,这跟“羊”入虎穴有区别吗?   他看了看周围其他“兄弟”,约莫有十几颗青莲,他们都很沉默,仿佛早已失去了活命的希望,做出任人宰割的姿态。   他想活着,于是也不敢张牙舞爪了,什么狗屁少尊主,现在活命要紧,到时候……再狠狠报复也不迟。   嘿嘿。   “我没看错!”那名年轻仙侍揉了揉眼睛,指着蔫儿吧啦一副我营养不良,就差原地枯萎的青莲,说道:“它趁我们说话的时候,往后挪了好几步!”   陶执:“……”   “就它吧!”   陶执:等我恢复修为,先取你狗命。   说罢,年轻仙侍便伸出手去撷花,指尖堪堪要触碰之时,忽然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触电般收回了手。   “窦师弟,你……”   “它,它咬我!”年轻仙侍气愤难平,可是等旁边的师兄过来查看,却发现指尖上并无伤口。   痛楚仿佛是错觉。   青莲还可怜巴巴地垂着花瓣,风稍微大点都差点被连花带叶掀翻。   年轻仙侍:“……”   年长仙侍便安抚道:“罢了,那株莲花品相太差,暂且放着,应当再喂养些时日,再看看能否入药。”   “……是。”   他们二人相互配合,一个去采撷莲花,另一个倒灵液喂养其他莲花,有趣的是当他们略过了陶执,一切都进行得无比顺利。   ……   等他们离开后,水池中的莲花才慢慢舒展了花瓣,淡绿色如薄纱般氤氲着水雾,充满自由自在的活力和生机。   这是一个花园?就在池子左边有一棵高高的树,树冠茂密,能遮住阳光,夏风吹过水面激起一阵涟漪。   “傻小子,你是不是被吓傻了?”   陶执循着这道不善的声音看去,只见在前方有一株粉蝴蝶兰,花瓣开开合合,像是人在张口说话似的。   “是你在说话?”他头一次见花说话,不由得惊奇。   “当然。”蝴蝶兰挺直了腰杆,莫名有种“高傲”的既视感,听它说道:“我不过修炼百年便有了灵识,不像你们青莲一族烂泥扶不上墙,吃着最好的灵液仙露还整日咸鱼。”   “……”   “丑莲花,你看什么看?”   陶执压下争辩的冲动,问:“这位姐姐,照你这么说,那我这算是有了灵识?”   “是啊,有了灵识就要被吃了。”粉蝴蝶兰冷不丁地说。   其他花草也跟着落井下石道:   “被吃了,被吃了!”   “早死早投胎!”   “……”   一顿嘲讽输出后,粉蝴蝶兰就不搭理他了。   陶执一肚子的疑惑,也只能暂时压在心里,目前静观其变。   接下来几日,那两名仙侍又进来园子里,先是给青莲池浇灵液,当陶执正一边划水,一边发呆的时候,灵液跟不要钱一样哗啦冲下来。   水仙惊呆了,“是价值连城的灵霄玉液!”   月季羡慕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灵霄玉液是上乘的佳品,药王三年只酿十瓶,咱尊上可真大方啊。”   “阿绿姐姐,你活了那么久,有没有尝过它的滋味?”水仙纯纯好奇,问粉蝴蝶兰。   阿绿花瓣鼓了起来,然后叶儿尖颤了颤,她口吻不屑一顾:“自然尝过,如今我已经不需要了,所以尊上才没命人喂我。”   说罢,她看向水池中的青莲,目光极度嫌恶。   陶执不知道这灵液多珍贵,但是听到她们的谈话,便忽略浑身的黏腻感,慢慢将灵液吸收。   他发现在灵液的浇灌下,丹田内隐约有一股陌生的灵力,在某种强大的压制下蠢蠢欲动。   还不够,如果再多一点,或许他能使用灵力为自己脱身。   两位仙侍又给其他花花草草浇水,但用的是一只木桶,水瓢随意舀了一瓢就倒下去,有种农民穿梭在自家农田的既视感。   虽然比不上灵霄玉液,但是仙界的泉水便是最好的养料,大家都润泽在快乐之中,阳光下迎风摇摆的姿态愈发明媚鲜活。   陶执留意到那两名仙侍跟蝴蝶兰谈话,内容有些奇怪。   “平日都是百花卉露,为何今日用了灵霄玉液?”   年轻仙侍说:“这是药王新研发的灵液,便送来试试效果如何。”   “这池子青莲养了三百年,除了暴殄天物还有什么用?”   “……阿绿姑娘,请慎言。”年长仙侍皱着眉头,提醒道。   阿绿见状也觉得言语不妥,收敛了些嘟囔道:“过几日便是十五,尊上也该过来看看了吧?”   “尊上闭关延迟了些时日,又不知情况如何,最近应该不会过来了。”   “……”   陶执悄悄支起耳朵偷听,两名仙侍对蝴蝶兰的态度不一样,有点像是……对待脾气古怪的长辈,颇有几分低声下气的感觉?   这一次,他们离开之前带了几株花草,水仙和月季都在里面,大致看来只有生灵识的植物被选中,唯有蝴蝶兰这位拥有“特殊”地位的家伙被留下。   一时间,偌大的园子里多了许多“坑位”,像是活埋尸骨的泥坑,忽然夜风阵阵,气氛说不出的萧瑟凄凉。   简直细思极恐。   陶执内心感到不安,尤其是其他青莲都无法和他交谈,就像是独自静静等待死亡一样,恐怖无助。   他头皮发麻,决定舔着脸跟阿绿搭话:   “……我方才见那两位仙侍离去匆匆,不知所为何事?”   阿绿对于白日被带走的姐妹,没有丝毫悲伤痛苦,冷血地像是一条蛇。她正闭目养神,故意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道:   “你灵识初开,自然不知外边的事,他们是为尊上炼丹所备,我们这么大个园子,都是种来入药的,你晚来些还要排队哦。”   陶执感觉嘴里发苦,“入药不等于送死吗?”   蝴蝶兰一笑置之,“这可不是送死,而是光荣的牺牲,但凡有幸被选中的花草,族内都会为之记上大功,那是何等的扬眉吐气!”   疯了……这些花花草草果真没脑子?   “那浮仙宗内那么多人,你们一个个喂得过来吗?”他想了想,还是用了个委婉的措辞。   蝴蝶兰一听大怒,“一个个?你当我们是路边野花野草啊,这般好糟践?”   “那喂给谁才不算糟践呢?”陶执问。   “自然是仙德无量,德高望重的北衡仙君。这整个后花园里的活物都喜欢仙君,据说仙君不止法力无边,还容貌俊美无双……”   “北衡……仙君?”   陶执脑袋轰隆一声,眼前突然冒起了金星,据说北衡仙君修为已至分神期,若是自己被发现就完蛋了!   他现在没有半分修为,更无法在短时间获得灵力。   但是,眼下可能有人能救他,于是陶执放软了语气说:“我不想被做成莲花干,姐姐救救我!”   蝴蝶兰的花瓣在风中摇曳,像是一抹漂亮的绸带,她笑嘻嘻地说:“也不是没办法,你发现了吗?今天特别安静。”   “今日紫阳殿所有人都忙着准备炼丹,园子附近不会设防,而且出了大门往北不远处,就能摸到北门出口。”   陶执心里燃起希望,脸色却十分为难,“即便如此,我这……也出不去啊。”   “我有办法,你愿不愿一试?”   “愿意!”   阿绿折下了自己一片叶子,叶子飞到青莲上方,化作一层红色结界将他罩了起来。   “这是让你离开水面的结界,只能维持三个时辰……从这里到北门动作快些只用一个多时辰,剩下的全靠你自己了。”   陶执眼睛一亮,精神昂扬了起来。   经过这几天灵液浇灌,他体内也积累了一部分灵力,这个结界对他有如神助,不愁离不开浮仙宗!   “阿绿姑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以身相许?真是脸大如盆。”   “……” 第2章   夜风萧瑟,星光黯淡。   地上的树影婆娑,忽然池面发出一声“噗”,有什么东西在动,翻卷的水花四处飞溅。   一朵青莲牢牢吸住池壁,一片花瓣往往下面探了探,然后“坐”稳了身形,青莲上边的花瓣默默垂下来,“看”了一眼地面。   陶执有点晕星,他只能闭上眼睛,御起灵力在身下托着自己,接着张开了所有花瓣……半空滑翔。   啪嗒一声,青莲一不小心用脸着地,厚实肥美的身躯腾的一下迅速翻面,鬼鬼祟祟地张望。   果然没人。   青莲左右两瓣花翅膀似的扑腾起来,一前一后配合着摆动,快得近乎虚影,像极了人类逃命的样子。   月光忽明忽暗,一行淡淡的水渍从池子边,由深到浅蔓延至远方。   忽然,园子里的温度骤然降低,有什么人在快速逼近这里,凛冽寒风席天卷地,所有的花卉草木表面都结了一层冰霜,瞬间冻结了生机。   这变故来得太快了,若非陶执躲得快也难保不被殃及。   陶执藏在一颗石头后面,屏住了呼吸。门口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轻盈不失力量,正是那两位仙侍。   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二人手里拿着托盘,面容从未如此严肃,进来之后没有交谈,而是站在旁边低眉恭敬道:   “尊上。”   陶执悚然一惊,这才发觉园子里竟然多了个人,透过两位仙侍的肩膀看去,也许是月光清幽,那个人的轮廓朦胧柔和。   那位仙君身量很高,眉眼冷漠如雪,容貌风华无双,一时让人分不清明月与他,究竟谁更胜一筹。   在这浮仙宗被称作“尊上”的人,唯有那位北衡仙君,但是陶执内心感到十分诧异,因为其人与他想象中三头六臂、相貌丑陋的糟老头子……有点不一样。   两位侍从虽说能行动自如,但是由于在承受强大的威压,站立时肩膀明显有些僵硬。   仙君淡漠地扫了一眼灵田,将周身气压顷刻收起。   两位仙侍暗中松了口气,但是灵田中的花草却不是很幸运,它们多数凋零于突然降临的“寒冬”,如今个个蔫不拉几地垂着叶片。   “青莲池内,近日可有异样?”仙君声音清冷悦耳,漫不经心地询问。   “禀尊上,一切正常。”   两位仙侍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仙君最看重青莲池,其他的花草都是可有可无,开了灵识的都送去弟子院修炼,没开的便留着。   而他们一般都在仙君来之前,将开灵识的花草送出去。   至于仙君如此看重青莲池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丹药主要的药材就是青莲,另一方面是等待青莲开灵识。   青莲不开灵智则已,一开便是翘楚之物,本身灵气充沛不凡,又具有强大的治愈能力。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用再多灵液喂养都毫无作用。即便如此,仙君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亲自查看。   此刻仙君来到花架旁边,把一只白瓷花瓶取了下来。   他抬起修长匀称,如暖玉般的手,轻轻拂过枯萎凋零的花朵。   花朵燃起一簇火苗,眨眼间便烧成了灰烬,在他掌心落下一枚种子,很快就没入泥土中。   “尊上,柏莹草性温和,有滋养神魂功效,但是向来生在雪山,一旦离开便难以养活。”年长仙侍说道。   “楚临,功课做得不错。 ”仙君神色不辨喜怒,“我既将它带来,自然不会让它死。”   “可是,这丹药中并不需要柏莹草……”楚临面露犹疑,他当然对尊上的话深信不疑,但还是不明白为何值得这么做。   仙君执意如此,他只能默然收声。   只见仙君手里多了一个瓶子,他将瓶口打开,倒出来一些红色的液体,透着某种浆果汁的芬芳。   接着,瓷瓶里的种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发芽,长成了一株红色的多花蕾植物。   两位仙侍俱是一愣,倒是楚临先反应过来:“这是……生魂散?”   连暗处观察的陶执,都差点惊掉下巴,这是什么逆天好物,竟能催生柏莹草那种灵植?   他眼馋地心想,让他喝一口必定修为大涨。   “生魂散?那是什么好东西?”一道清脆的银铃般的声音,问出了他的心声。   仙君轻飘飘拂袖,带走了那株柏莹草,目光凉飕飕地落在粉蝴蝶兰身上。   “你也想试一试?”他语气淡淡的,就仿佛是问她吃不吃饭一样。   阿绿在园子里呆的最久,但是和仙君说上话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她心里感到雀跃,只当这也是药王新研制的灵液。   她点了点头,“阿绿谢过仙君!”   陶执还在想这么逃走,忽然见阿绿的一片不起眼的叶子动了动,位置刚好是朝他身后的方向。   没想到这种关头,阿绿还想着帮他,陶执心里非常感动。   “你修炼约有三百年了,却选择留下来,如今修为也该有所突破了……”仙君的声音低沉如清泉击石,悦耳动听:“楚临,那几名魔修魂魄可还在?”   魔修?陶执突然被吓住了,脚下打滑又一次脸朝地。   这声音虽然不算大,但是对于修士来说就清晰无比,更别说仙君那般修为高深的人了……   阿绿迎风无语凝噎,真是无可救药的废材。   年轻仙侍名叫窦祯,他颇有眼力见,小跑过去后蹲下查看,发现了地上一滩水渍,一颗饱满圆润的青莲泡在水里。   “啊,是一颗青莲。”窦祯挠了挠头,“应该是雀儿把它叼过来的,到现在还活着也是幸运。”   陶执半点不敢动,老老实实装死。   附近空气一片静默,窦祯也没有察觉,双手把青莲捧了起来,就准备丢回它的水池老家。   陶执感觉四双眼睛都盯着自己,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窦祯走到一半,发出惊奇的声音:“咦,它怎么在冒水?”   陶执冷汗津津:大哥,别停啊。   忽然,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慢着。”   仙君掌心翻上,灵力裹挟着青莲,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飞到了他手上。   ……自投罗网。   仙君垂眸望着它,眼底冷如寒潭,幽幽说道:   “是哪来的雀儿,敢觊觎我的青莲?”   “……”   阿绿看着天空,说:“是啊,哪来的雀儿呢?”   窦祯:“尊上放心,我定会找到那只可恨的鸟,拔毛下锅!”   阿绿:“……”   楚临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尊上这是一语双关,这都不懂?   “这么多水,看来需要到丹炉房里过一过。”   闻言,陶执一边委屈,一边深呼吸,心想我忍!……这糟老头子也没什么可怕的,没什么可怕的。   青莲肉眼可见地开始吸水。   仙君冰冷地勾了勾唇,这时候楚临将炼魂灯拿了出来,巴掌大的炼魂灯悬浮在空中,透出暖黄色的光芒。   陶执也曾听过这盏灯的名头,据说炼魂灯是上古神物,能根据主人所需,以元魂炼化相应的灵丹妙药。   他曾经一度很想要这家伙,但是由于炼魂之术极难,所以也只是想想罢了。   只见灯壁上绘着静美的纹样,金光如星光般璀璨,但是那一簇簇跳跃的火光,却像是一条条恶鬼的长舌,痛苦地扭曲翻滚。   那是一个个元魂,在烈火中生不如死。   陶执忽然恍然大悟,如果他的身份没被发现,那么仙君口中的“魔修”,指的便是这些人了……   “如今魔界没落,你们敢前来刺杀我,算是得上数一数二的‘勇士’。”仙君慢条斯理的态度,反倒像是在给他们判死刑。   恶鬼有求生欲强的,忙回道:“回禀仙君,我等并非想杀您,只是右护法以命相逼……”   仙君声音陡然森冷:“你们是如何打开魔界结界的?”   “是雷劫,雷劫把封印打开了!不过后来又恢复了就是。”   炼魂灯中,无人敢说谎。   楚临在一旁解释道:“尊上闭关太久,有所不知,前几日那位魔界少尊主渡劫,雷云打开了结界,才放跑了这些魔修。”   仙君挑了挑眉,“哦,结果如何?”   “失败,魂飞魄散了。”   仙君难得沉默了。   他感觉手里的青莲颤了颤,便抬起手抚了抚花瓣,眼底染上几分笑意,说道:   “看来,这位少尊主比你们更加勇气可嘉。”   勇气可嘉陶执:总感觉是在骂我?   “既然魂飞魄散了,便不足为惧。”仙君眉眼冷漠,并指对着炼魂灯念诀,那些求饶的话语充耳不闻。   烈火变成冰蓝色,单方面武力压制住一群恶鬼,随着恶鬼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弱,蓝色焰火便越来越小。   陶执心里七上八下,这些魔修是右护法的手下,干的是烧杀抢掠、狠毒残忍的事,死一百次都不够偿还身上的血债。   但还是难免心生兔死狗烹的悲哀。   等到周围平静下来,他再抬眼看去,便发现炼魂灯内充满了红色的液体,还有股果子味的清香。   原来,仙君也会需要这种“补药”?   忽然,他感觉空气有些灼热,抬头去看仙君,不由得一怔。   对方神情冷血极了,眼眸甚至燃起了一丝残忍,猩红的光芒如同深渊之物,只一眼便叫他遍体生寒。   仙君手上燃起一团焰火,焰火如离弦的箭,沾染了灵田上的一株死去的花,火势迅猛很快便烧成了一片火海。   火海吞噬了最后一棵草,便自觉缩小直至消失。   “布下新近的百花种子,用‘柏莹草’浇灌,若是有开灵智者,便按照惯例带去弟子院。”   “是。”楚临和窦祯听令。   此时天空拂晓,温暖的阳光穿透云层,普照大地。   阿绿坦然地接受灌溉,神清气爽地伸展枝叶,甚至快活地抖擞了一阵。   灵田上两人开始忙活,一人撒种,另一人跟着浇水,配合得分外默契。   这一切就像是幻觉般,只有空气中淡淡的焦土味道,标示着方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   在不久之后,便会有一场雨泽降临,这片园子又将恢复勃勃生机。   陶执被这番操作惊呆了,他麻木地看着窦祯舀了一瓢柏莹草,大方地往青莲池里倾倒。   仙君略作思索,说:“你也回去吧,这机会不常有。”   这话跟一朵软趴趴的花说,气氛着实有几分诡异,看起来倒像是仙君在自言自语。   陶执心里却慌了,原来神奇的花草“养分”,竟然是由活人魂魄炼成,这便是白送给他也不敢要了。   他可以看着别人被杀,但做不到吃下“尸液”这种事。   仙君面沉如水,而青莲紧紧吸附在手指上,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   他忽然笑了,笑容比寒冬腊月还要刺骨。   “还是说,你想提前入药了?” 第3章   陶执一想到炼魂灯的情景,顿时后背发毛,他难道也要被炼成“补品”了?   可是……他瞅了一眼水面荡漾的池子,青莲家族正快乐地划水,油绿绿的一片活力十足。   也许是过于纠结,陶执忽然福至心灵,为什么糟老头子要让他选择?不会是试探吧?   想明白后,他就直接摊平了。   于是,在楚临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仙君如画如仙的容貌,专注兴味地看着掌心,竟然奇怪的有了几分人情味儿,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青莲……怎么“枯萎”了?   这个词是有点过分,但是青莲此刻花瓣都向下垂,花尖尖还故意透着青黄,皱巴巴一团,把颓废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炷香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楚临怀疑自己看错了,想去看看仙君是何反应,结果仙君面不改色,徐徐走向青莲池。   仙君微微俯下身,将手伸向水面,说:“到家了。”   早在进来园子时,他便发觉了青莲的气息,然后青莲又突然出现,他可不信是鸟雀所为。   因为园子上空布有森严结界,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不过,他更关心青莲的真身。   青莲装死到底,连片花瓣都没动一下。   仙君忽然瞥见它枯黄的叶尖尖,莫名有种去触碰的冲动,他这般想着便稍稍收拢五指,碰了碰里边软润的一片。   哈哈哈!   陶执突然被戳了痒痒肉,笑得全部花瓣乱颤,这一乱动就大不妙了,差点腾空花式下水。   情急之下他攀附住一根食指,然后顺着手臂爬到了对方怀里,全程不过瞬息间的功夫,速度快得令人惊叹。   仙君等了一会儿,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可是这小青莲理直气壮,就这么窝在他怀里了。   仙君羽睫落下一片阴翳,黑瞳幽深冷血,他放在身侧的手心一团冰焰熄灭,一个确定的念头在心头浮现。   青莲灵识初开。   忽然兴致全无,内心被一种焦躁情绪占据,他用灵力强行把青莲托在手上,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陶执感觉动弹不得,每一片花瓣都被灵力束缚,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他连挣扎伪装都是徒劳的。   这……糟老头子生气了?   “尊上?这……”楚临及时出现,看着半空中扭动的青莲,佯装惊讶。   其实他观察有一会儿了,青莲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爬仙君头上,受到惩罚丝毫不为过。   只是这不是普通的青莲,而是八百年才初开灵识的青莲,万一仙君事后后悔……   “尊上,青莲一族天资愚钝,三百年来也就这一颗开了灵识,纵然不知规矩以下犯上,还请尊上冷静处置!”   楚临此话恳切,说得确实不错。他养了这一池子青莲,三百年来琼浆玉液喂之不尽,想要的也仅仅是一颗拥有灵识的青莲。   三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也转瞬即逝。   “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园子里开灵识的不少,按惯例让它决定去留。”   楚临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依言接过了宝贝“疙瘩”。   他和和气气地问:“你若是想留在这里便不动,若是想去弟子院进修便动一动。”   “丑莲花!” 阿绿忽然喊了他一声。   陶执下意识回头去看,却听头顶又一声询问:   “你想离开这儿?”楚临轻声问。   “……”只见青莲左右晃了晃脑袋。   “莲花弟弟,你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弟子院里都是开灵识的妖修,你去了一定会喜欢的,机会难得呀。”   阿绿声调突然变嗲,过分矫情了。   妖修?陶执狐疑地心想,难道不是抓去烤成莲花干?   只听楚临耐心解释:“阿绿说得不错,弟子院里的妖修享有普通弟子的待遇,若是将来能入翰辰书院,也是你的造化。”   陶执现在明白了,原来阿绿之前是骗他的,什么开了灵识就会被送去入药,其实只是送去弟子院修炼!   他刚才还被吓得够呛,现在平静下来,心里忽然也渐渐来了火气。   而且若是入了仙籍,岂不是证明他加入了浮仙宗?   他堂堂魔界少尊主,将来霸道尊贵的魔尊,绝不受这这种侮辱!   “尊上,它愿意留下来。”楚临道。   仙君轻飘飘扫了青莲一眼,无甚表情道:“嗯,随它去吧。”   此时池子里恢复了清澈,柏莹草被其他莲花吸收干净了。   青莲扑通一声入了水,跟条小舟般左右晃荡,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它在玩水似的。   仙君轻嗤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尊上,先别走!”   他脚下忽然停住,目光冰冷地看向蝴蝶兰。   阿绿枝叶微微一颤,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阿绿三百年守在园中,不为别的……只是想一直看着尊上,可否让我留在尊上身旁伺候……”   她很早就想说出口了,就是一直没有机会。   现在仙君对青莲这般冷淡,让她心里感到雀跃,也许一开始的忌惮就是多余的。   “你可知道,我身边从不留心思不正之人?”   什么小动作能瞒得过仙君?阿绿脸瞬间惨白,她一时冲动差点犯了大错,若是今日真的放跑了青莲,简直难以想象。   “尊上,阿绿知错。”她道。   “错在何处?”   “不该……帮青莲脱身。”阿绿心思一转,把锅迅速甩出:“不过,是它哭着求着让我帮忙的,天天在我耳根下呱噪,我才答应的。”   陶执:……我谢谢你。   “态度不错,便自罚三百年修为吧。”   “尊上饶命!”阿绿哭嚎道,两百年不等于褪了她一层皮?   这三百年里其他花类走的走死的死,只有她一个人能够留下来,这还不能说明尊上对她的特殊吗?可是如今……   仙君本无情,何曾将它们放在眼里?   纵然阿绿看起来可怜,但是另外两名仙侍却不敢求情。   “往后安分守己,勿再生事。”仙君面色冰冷,曲指一弹,便散去了蝴蝶兰大半修为。   阿绿意识还在,却不能说人话了。   给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顶嘴了,仙君绝非纵容仁善之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她能留条性命算运气好的。   四下一片噤声,无人敢触仙君霉头。   ……   自从阿绿散去修为之后,园子里突然变得非常冷清,其他灵田里的作物尚在发育,没有人能跟陶执交流。   他一个人……一朵花整日嬉水,也渐渐开始觉得乏味、无趣。   陶执意识到仙君是个极其可怕的人,整片园子的花草抬手说灭就灭,冷漠残忍得不像个正道人士。   他本该尽快想办法离开浮仙宗,但是现在他却放弃了“逃跑计划”。   因为,他在仙君身上嗅到了天巫凤王箭的气息。   陶执清晰地记得,那日他引雷渡劫之前,义父忽然召见他,交代了一个特殊的任务。   魔界的死亡之海下面,是一片无人知晓的神圣之地,沿路的石壁纹路诡谲,滚烫的岩浆倒挂天穹,顺着岩壁静静地流淌。   这里只有魔尊,或是拥有魔尊血统的人才能进入。   “执儿,我大限将至,日后谁又能护着你……”那深沉沧桑的声音,仿佛从远古时空而来,发出一声叹息。   “不用你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他好歹也是少尊主,谁不服让左护法揍一顿就行了。   “魔族被仙界欺压已久,唯有上古魔神留下的‘天巫凤王箭’,能助我们扭转乾坤。”   “可惜,神箭被打散五界之中,自此难觅其踪。”   关于天巫凤王箭的故事,义父从小便讲给他听,他都快听出茧子了,甚至能倒背如流。   他抚着心口,那里的心跳年轻、鲜活。   可是义父说,他体内便有一块天巫凤王箭碎片,与自身神魂相融,能够感应其他碎片的存在。   陶执原本想逐一去找齐神器,但是天公不作美,当时魔界突生变乱,在他即将渡劫之际,一群蒙面魔修将他逼上了乌木崖。   那群人是来取他的性命的,他破罐破摔索性在那渡劫了。   阳光落在青莲身上,暖融融地笼罩着他,就像是给予他另一段生命般,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陶执勾了勾唇角,心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虽然重生到浮仙宗非他所愿,但是遇到了天巫凤王箭碎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凤王箭碎片他势在必得,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忽然,陶执感觉眼前落下一片阴翳,窦祯站在水池旁边,倒了一堆营养丰富的灵液,直接往他脸上砸。   呸!能不能温柔一点?   “咦,你吐了?”窦祯拿瓶口抄了浮在水面的液体,重新浇到青莲身上,“嘻嘻,别浪费。”   陶执:?   窦祯盯着鼓起的青莲,看起来长大了许多,一定是因为自己喂得好!   这时候,他从怀里掏出来两个花盆,一个圆形雕花漆蓝,另一个方形孔雀彩绘。   “尊上说了,等会儿要见你。”窦祯笑眯眯地问:“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你喜欢哪一个呀?”   都不喜欢。   “没关系,这还有!”窦祯手上的俩盆消失,又凭空变出来十几个花盆,黄黄蓝绿青红紫,一个比一个花里胡哨。   窦祯:“你不会说话,那就我帮你选吧……这个!”   他指着一个大红大绿辣眼样式的,兴冲冲想要捧起青莲,忽然眼前水花四溅,拍了他满头满脸。   窦祯抹了把脸,看到一只土黄色的盆上,青莲若无其事地浮在水面上。   这眼光……比我好到哪去?   “果然是养得太好了。”窦祯目光幽怨,关键是他还不能还手。   青莲知道自己是个“小祖宗”,所以相当有恃无恐,嚣张起来仿佛天下唯我独尊。   他摇了摇头,这要是个人该多惹人厌? 第4章   日光炎炎,夏风熙和。   屋檐前的风铃摇曳,微微燥热的风穿过前堂,一直吹到了珠帘之后,屋中布置简约,只有一个雕花镂空木架十分显眼。   上面放着两柄剑,似乎是一对。   剑身通体银亮,日光下的阴影衬得寒芒更甚,仿佛历经烈火淬炼、冷泉侵蚀,也难以扼杀的意志。   不难看出时常被拿出来擦拭,而置于前堂颇有几分震慑的压迫感。   “尊上,青莲到了。”   窦祯把花盆放在桌上,又向屋中另一人行礼后退下。   萧玉折只着单衣,后背放松地靠坐着,他肤色很白,隐约透着一丝病态的美感。   他正低眉把玩着一块玉坠,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与莹白的玉脂交相辉映。   “师尊,翰辰书院招生弟子在即,昨日四大宗派挑选了一些弟子进来,其中资质绝佳者分别有……”   闻言,陶执偏头去看说话的人,刚才窦祯称呼他为“车先生”,据他所知萧玉折门下只有两个弟子,其中一个便是木灵根的车灏,司管招收弟子的翰辰书院。   车灏的容貌不算出众,但是气质非常温和稳重,一身灰白色衣袍更显得斯文儒雅。   陶执正在暗中打量,忽然感觉头顶一沉,一只修长的手指恶劣地压着他的额头。   他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往后退,那手指便再往下,一点一点缩小他的空间,最后把他摁进水里。   萧玉折欣赏了一会儿青莲憋气的样子,然后安抚性地揉了揉它的花瓣,青莲吸水性很好,几乎是瞬间就吸走了他手上的水。   陶执:“……”   他喝得饱饱涨涨,然后就看到仙君冷冷的目光。   陶执不敢吐出来,更不敢像欺负窦祯一样,劈头盖脸甩对方一身水。   “师尊?”车灏犹豫片刻,再一次开口。   萧玉折满意地看着青莲,道:“翰辰书院的事交由你去做,琐事不必来报,其他事情你自行决定。”   虽说仙君门下有二徒,但是极少管制门下,如今更是将事务全权交给了他们。   而他自己则深居简出,住在这偏远的紫阳殿,年年岁岁与云海落日相伴。   “我听闻青莲开了灵识,真是不枉费师尊一番苦心,徒儿在此恭贺师尊。”   萧玉折却并不如传闻中开心,他声音冷淡道:“即便开了灵识,也是世间芸芸俗物之一。”   车灏不禁汗颜,若当真是俗物,怎值得仙君等候三百年?   但是一转念,他想起来另一件事,小心斟酌了措辞才道:“师尊说的是,只不过这青莲天地间只此一颗,珍贵之处不言而喻。”   “你想说什么?”   “方才我收到万重宗来信,那渡长老太目中无人,竟在信上说……说青莲世无其二,他想要其中一半,愿意用宗内任意法宝灵材交换。”   三千大陆上,浮仙宗和万重宗旗鼓相当,可万重宗却将浮仙宗视为眼中钉,素来与之为敌。   这封信说是恭贺,不如说是可以羞辱浮仙宗。   可是萧玉折却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他拿着玉坠的手放在花盆边缘,只听“咚”的一声,莹白的玉坠沉入水底,一抹红色流苏宛若晕开的血。   “可以。”萧玉折淡淡说道,“只需叫他拿命来换。”   “……”车灏头皮发麻,深信师尊要的人“命”。   “徒儿遵命。”   “还有事?”   “没有……徒儿告退。”车灏躬身行礼,识趣地退下了。   他出门之后,发现窦祯还在檐下候着,一边揪着一棵草玩儿,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车灏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威严道:“楚临这几日去翰辰书院进修,你也要加把劲。”   “啊?”窦祯突然被浇了盆冷水。   他和楚临本是外门弟子,通过车灏引荐到紫阳殿照看花草,按照约定他们表现优异,便能以内门弟子的身份,进入翰辰书院进修。   “楚临抓了逃跑的魔修,你又干了什么?”   “……”窦祯哑口无言,挠了挠头小声嘀咕:“我好歹把青莲养出灵识了……”   “行了。”车灏摆了摆手,摆正脸色嘱咐道:“你如今身负重任,要好好保护青莲。”   好好保护……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是!”窦祯懵懵懂懂地领命了。   待车灏走后,他继续在门外等候,忽然耳畔钻进了一声轻笑,是青涩朝气的少年嗓音。   窦祯脸上惊疑不定,紫阳殿内哪来的什么少年?   难道……!   他心里好奇的很,然后悄悄趴在门框上,往里头看去,只见他家仙君仍然坐在案桌前,身姿清雅卓绝,形象崇高雄伟……   如果忽略身上浸湿的半边衣裳,那还是十分符合的。   萧玉折一双黑瞳,如泡在寒潭里的曜石,表面泛着清凌凌的光。   他下颌弧度冷硬,刀子似的目光往门口一瞥,“好看吗?”   窦祯腿一哆嗦,绊倒门槛后直接五体投地,语无伦次地开口:   “尊上饶命,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要命了,真要命了!   与此同时,陶执也感觉死期已到,因为他刚才不小心甩了仙君一身水。   对方也没想到他敢这么做,便没来得及设防。   但是在强大的恐惧面前,陶执还是感到一丝愤怒,都是糟老头子太过分,逼他喝水喝得发胀就算了,竟然还动手捏?这谁能忍?   堂堂一个仙君,净干这种事?他反击了一回,死了也值当。   萧玉折眼里的笑意,让他打了个寒颤,只听其声音淡淡地飘来:   “平时青莲入药,需要什么顺序?”   窦祯愣了愣,这是什么死法?他咽了咽口水回答道:   “共分为两大步骤,先用药物水制,洗、泡、润、漂,再切割或粉碎,从炼丹炉烘干水分,最后一步是风干处理。”   陶执脑壳嗡嗡的,这些字眼他都认得,就是组合起来就成了天书了。   他慢腾腾凑到花盆边缘,低声下气地说道:“仙君……我知错了。”   他后知后觉,自己能说话了!那他这算是恩将仇报吗?   萧玉折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开口道:   “去找车灏领罚。”   窦祯脸上又恢复了生机,“谢、谢尊上饶命!!”   然后,就头也不抬地走了。   谁爱便成莲花干,就让谁去吧!   萧玉折半倚着座椅,伸出手放在花盆边沿,慢条斯理地等着。   陶执一咬牙,决定暂时委屈一下自己,他抓住对方一根手指,然后攀附其上,不时地停留一会儿,把皮肤上的水渍吸干。   萧玉折没有阻止它这么做,用术法烘干更快就是了。   就像是被小心翼翼讨好一样,这小东西认错的模样,莫名透着股乖巧温顺的味道。   片刻后,他两指捏着青莲,从身上摘下来。   “咚”的一声,丢进了水里。   青莲没有立刻浮上来,萧玉折挑了挑眉,看着它慢慢把玉坠顶出水面。   小东西,还算识相。   “为什么不去翰辰书院?”他漫不经心问道。   陶执不假思索道:“仙君待我最好,我想留在仙君身边。”   “好?”萧玉折眼里染上几分冷意。   “方才我确实想杀了你,也算是待你‘好’吗?”   陶执心有余悸,勉强道:“仙君这不是没动手嘛。”   闻言,萧玉折极轻地笑了一下。   “你可知我为何执着养一池青莲?”   三百年来,园内花草死了又生,只有那池青莲获此殊荣,能终日安稳地活着。   萧玉折恍然间觉察,是自己习惯这么做了。   这个问题他没打算从青莲身上得到答案。   “你若安心修炼,不走旁门左道,你想继续留在园子里当一朵花,还是在浮仙宗步步飞升……”   “全由你选择。”   陶执咂摸了下意思,心想这是让他走后门?   如果他真是什么都不懂的新手,这样的通天大道铺在面前,绝对要对仙君感激涕零。   不过,走后门也不是不行啊。   他可以学会浮仙宗的本事,然后潜入藏着万卷书的宝相阁,找到关于神箭的信息,最好有关如何取下神箭的方法。   要真有那一天,浮仙宗就完蛋了!至于北衡仙君这个傻子,一定会对今日的决定悔青肠子。   这么一想,陶执就乐得花瓣乱颤。   “哈哈……”他忽然收住了声,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   正当他以为又会受到惩罚的时候,萧玉折却掸了掸衣摆,从椅子上站起来,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一阵风再次穿过长廊,风铃又响了一遍。   ……   夜色降临的时候,窦祯重新回到紫阳殿。   窦祯去领了二十鞭子,上完药才想起什么事,青莲死活不归他管,但是事实如何还是看一眼为好。   回到紫阳殿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而那抹黄色倒是分外显眼。   他把青莲带回去,一路上骂骂咧咧的。   “你还没死啊?”   “……”陶执凉凉回嘴,“这不是该问你?”   两人好巧不巧,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上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仙君心怀不轨!”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仙君面前,笑得他妈比女人还骚。”   “……”   这孩子脑补了些什么? 第5章   反正回去之后,陶执和窦祯相看两厌,尤其是他俩还必须朝夕相处。   “吃吧。”   窦祯敷衍地倒了灵液,没好气地说。   “近日不见楚临师兄,他去哪儿了?”   窦祯刚想说话,就听陶执阴阳怪气地说:“他当了内门弟子,怎么好天天往花园里跑!”   这一下就戳到心窝上了,他皱着眉头说,“我迟早也会成为内门弟子。”   “呵呵。”   “你太过分,怎么能嘲笑我,难道你觉得我做不到吗?”窦祯怒目而视。   “我可什么都没说。”   “……”果然,还没变成人,只是会开口说话,就这么惹人厌了!   偏偏跟青莲吵嘴完了,他还得伺候大爷一样,巴巴回去投喂三餐。   窦祯颇感到糟心。   忽然,他心念一动,自己没办法叫青莲闭嘴,那是明面上不许。   那要是暗地里教训一顿,又有谁知道呢?   他打开储物戒指,在乱七八糟的杂物里,找到了一只色彩绚烂的鱼缸。   水面上泛起一层波澜,一条肥美的金色锦鲤游了一圈。   这是他爹留给他的“利器” 。   窦祯眼里闪过狡黠的光,心想就让你去把它收拾一顿吧。   到了次日下午,他如同平时那般来到了水池旁边,舀了一瓢灵液,慢吞吞地倒着。   水池的位置最好,金灿灿的阳光照下来温暖又舒适,水面波光粼粼,青莲正悠闲地漂浮。   陶执忽然感觉自己是只米虫,不需要刻苦修炼,就能通过时间增进修为。   而且,他感觉近日丹田隐约有异动,或许即将有所突破。   “小青莲,之前是我说话冲了点,你不会还在生气吧?”   陶执愣了一下,这小子吃错药了?   “我郑重地向你道歉。”   “……”陶执表情略微不自然,好在对方看不见,他开口道:“道歉……道歉就不必了,我可不觉得应该原谅你什么。”   他能欺负别人,把对方骂的狗血淋头,就是听不得这种服软的话。   况且,这小子看起来比他小多了,何必跟他一般计较?往后不欺负他便是。   可是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就像是挑刺刁难一样,窦祯低着眉眼底掠过一丝不忿。   他暗自咬牙,脸上却露出笑脸:“光说没有诚意,我为你吹首曲子吧,此处僻静无聊,正好能打发时间。”   “呃……”这倒不必。   陶执心里还没想好怎么拒绝,就看见对方从怀里掏出来一根竹笛,两眼期许地望着他:“你想听什么曲子,欢快的还是悲伤的?”   “……随便吧。”   窦祯把竹笛放在唇下,姿势极为标准,表情严肃地吹起了笛子。   陶执本以为会是魔音贯耳,但事实上却打了他的脸。   窦祯吹的曲子风格婉转哀伤,缠绵悱恻,跟他本人的画风有天壤之别,其中的情感和艺术性,顿时冲刷了陶执毫无防备的心智。   那种感觉……就像是漫无目的地沉浮在海洋之上。   一曲过后,陶执恍然回神,怔怔地问道:“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这是《乐逍遥》,凡是浮仙宗的弟子都会吹奏。”窦祯想了想,笑着补充道:“这是尊上的命令,要求我们人人会吹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是仙君所作?”   窦祯摇了摇头,“是四师叔。”   “他是何人?”浮仙宗还有这号人?   “不知名头,尊上从不让人议论他……小声点,上一个敢谈论此事的人,现在坟头草都这么高了!”窦祯说着还表情夸张起来,做手势比了比胸口的高度。   “……”陶执心想,他埋土里不会长草,只会开花。   “照你这么说,仙君一定很在乎他。”   窦祯脸色一阵青白,“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发现不大可能,就比如说阿绿这件事。”   陶执兴趣挑了起来,“这关阿绿什么事?”   阿绿被罚去尽数修为,这是放在明面上的决定,倒是可以说得。   “据说……是因为那位喜欢蝴蝶兰,所以园子里才有了阿绿,阿绿越长越大,修为也越来越高,可是她不愿意离开园子,尊上便将她留下来。”   “三百年的时间,也该有点感情了吧?或许阿绿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事实证明尊上薄情寡义,想杀就杀。”   “所以,你也别自作多情,没事想想阿绿。”窦祯在说话的时候,弯腰用水瓢倒着灵液,在掌心中掉下一只红色小家伙。   这个角度绝对隐秘,而且落水的声音微不可闻,同时陶执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曾发觉。   “外界都说仙君悲天悯人,大爱苍生,救世传说一段又一段,但是那只是大多数崇拜者的想象罢了。”   “……”陶执忽然疑惑道,“那你不害怕吗?还是说你们犯错可宽容处置?”   “宽容?”窦祯苦涩地一笑,他背上还疼着呢。   陶执也想起那茬,这是在伤口上撒盐,补救道:“咳咳,不好意思……”   “没事儿,习惯就好。”   窦祯发出“嘶”的一声,扶着腰一脸惨白:“哎,忘记上药了。”   然后,便不与陶执闲聊,转身兀自离开园子,估计是回屋上药了。   陶执沐浴在阳光里,心中却有了另一个疑问,那位“四师叔”是什么来头?   仙君冷酷无情,却对他念念不忘,还记得人家喜好,连门下一干弟子也要学小曲儿记住他……   这不是暗恋人家吧?   陶执浑身花瓣一哆嗦,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但是联想到仙君那张冷漠的臭脸。   顶着“暗恋”二字,就让他恶寒够够了。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空气中莫名多了几分萧瑟,微凉的风吹过池面,树枝投下的影子耸动着,好像藏着小动物似的。   陶执对外界反应迟钝,他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不时地晃悠着花瓣底座,享受着这段午后时光。   突然,他不经意低头一看,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火红色的眼睛。   水面下,光是头就比他大三倍的家伙,正目光凶恶盯着他,并缓缓张开了满口獠牙。   陶执本能往旁边躲,接着一片巨大的浪花扑向他刚才的地方,一簇火苗的颜色跃至水面上空,再猛地一头扎下来。   一颗青莲被咬下半边身体,只可怜地露出莲心,残碎的花瓣飘在水面上,不多时十几颗青莲都被糟蹋了个遍。   陶执也看清了罪魁祸首,是一条胆大包天的金鲤鱼!   他藏在诸多青莲之中,一时半会儿对方也找不到,可是金鲤鱼却只是破坏青莲,而不去吃掉它们。   反倒是来回梭巡,确实是冲着他来的。   这池子里他最清楚不过,绝不可能藏有鲤鱼这种活物,那就只有……窦祯干的!   想到这里陶执就气不打一处来,原来刚才道歉、吹笛子全是假的,就是想借机报复他。   浮仙宗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陶执这么想着,身体已经飘到了水池边缘,还未等他实施逃跑计划,就眼睁睁看着水下迅速朝他飞窜的一个影子。   把他顶飞了。   青莲被抛向半空,呈一道弧线飞到水池中央,然后脑袋朝下扎进水里。   “……”他奶奶的欺人太甚!   他刚刚冒出头,就被金鲤鱼一尾巴拍进了水里。   明显是在戏弄他。   金色鲤鱼慢悠悠地游,圆圆的眼睛冒着幽光,它看起来就像是能一口吞下青莲,可是却碍于命令不敢下嘴。   于是,金鲤鱼咬下旁边的一瓣花,吧唧吧唧地吞吃下腹。   增进的修为使它的腹部鳞片红光闪烁。   陶执估摸双方敌人实力,这条金鲤鱼应当有筑基后期修为,而他……堪堪练气期,硬拼不可能赢。   就在双方势力悬殊之际,那条粗壮充满力量的尾巴,带着不可抗拒的自信,再一次朝青莲砸下来。   这一次,青莲将全部花瓣吸附在尾巴上面,金鲤鱼顿感吃痛,随即尾巴用力把青莲摔在池壁上。   水面向外晕开一抹血色,还有数片鱼鳞,那条金鲤鱼尾巴上秃了一块,丑陋难看。   “吓唬吓唬他,千万别弄死了。”   主人下的命令,再一次在脑海里响起,很快就被金鲤鱼的愤怒消除。   金鲤鱼眼里凶光大作,身体也鼓了起来,慢慢地用鱼尾承重,弓身立于水面,附近骤然水波黯淡无光,黑水古怪地涌动着。   水波重重拍下了青莲,它感觉到一股真正的杀气扑面而来。   陶执往水面瞥了一眼,默默无语。   这金鲤鱼变异了?   ……   此时此刻,窦祯正在屋中观看“战况”,他坐在桌前,面前浮现出一幕水池的画面。   他嗑瓜子品着茶,不时乐出声。   “傻了吧,躲起来也没用!金鲤鱼可是出了名的难缠凶猛,老老实实被揍一顿吧。”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欺负谁?”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窦祯手指一颤,腾地站起身,由于动作着急,掀翻了桌上的盘子,瓜子皮和茶水倒了满身。   “尊……尊上,你怎么来了?”   萧玉折出现在门口,侧身挡住大半阳光,轮廓仿佛与光阴交融,逆着光叫人看不清神情。   他淡淡的目光落在画面上,抬起冷硬的下颌,“这就是你养花的方式?”   明明是炎炎烈日下,窦祯却跟掉进千年冰窟一样,整个人都快冻结了。   ……死神第二次降临了。 第6章   金鲤鱼长长的尾巴拍打了一下水面,水波如同雷电般穿透层层莲叶,将烧焦了青莲的一片花瓣尖。   青莲身上的防御灵罩,瞬间被击碎。   青莲身体战栗着,忍受肩膀处的灼痛,同时本就不多的灵气,也随着伤口在流逝。   眼见越来越多的水波电流传来,他不禁惊讶金鲤鱼的力量,比想象中要强大得多。   陶执只能狼狈地左右躲闪,他强忍着不适,寻找着对方的弱点。   树叶婆娑照在水面,血雾越来越大,这场生死交锋不知输赢,而在不远处有人在暗中观察。   屋内窦祯站在一旁,低着头认错。   “尊上,我只是让锦鲤去教训它,不会伤它的命……”   他还没说完,画面中的鱼尾凶猛将青莲拍飞。   “……”窦祯声音渐渐消失。   “金鲤鱼性情野蛮嗜血,族类稀少,是水里的一方恶霸。”   萧玉折坐在桌前,拢在袖中的手,摩挲着一块玉坠。   “是……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传家宝。”   窦祯暗暗抹了把汗,道:“尊上,我这就命它住手!”   萧玉折目光淡淡扫过水面,他始终都看着青莲,不曾去注意那条金鲤鱼。   他看着气息微弱的青莲,道:“事已至此,便顺应天命吧。”   嗯?窦祯以为自己听错了,尊上此话莫不是让青莲去送死?   他心里有点不忍,好说跟青莲相处了一段时间,即便是看它不顺眼,也不至于想要它死。   他心里突突的,用力垂下了头,说:“可是……我们若真不管,青莲必死无疑。”   萧玉折没说话,仿佛毫不在意。   画面中的斗争仍在继续,萧玉折的目光瞥一眼那棵树,天气阴蒙蒙的,有些看不真切事物。   在一枝树杈上,有一条黑色的东西缠绕其中。   再回到水池上的战斗,青莲精疲力竭,而金鲤鱼还杀意汹汹,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陶执现在不想跑了,只想杀了这条不知死活的臭鱼。   他要吃——红烧鲤鱼!   怒火轰然冲上脑门,点燃了丹田里的元丹,空气中出现了一簇簇焰火,映着青莲的花瓣透出异样的金光。   焰火如凤凰展翅,随着一声清脆长鸣,气势汹汹冲向了金鲤鱼。   金鲤鱼见状震惊了,这是什么玩意儿?   青莲是水属性,怎会用火?这……简直匪夷所思。   它本对于这场胜负胸有成竹,绝没有想到青莲有底牌,然而即便提前知晓,对上凤凰焰火,也绝无胜算。   或者说要是提前知道,它也不会过来找死了。   凤凰焰火吞噬了金鲤鱼之后,掠过水面带起一抹绚丽的色彩,宛若夕阳晚霞烧至遥远天穹。   鱼肉的鲜香弥漫在空气中,馋的陶执止不住的流口水。   这是……天巫凤凰箭!   萧玉折握紧了玉坠,面露凝重之色,他没想到青莲体内竟有神箭碎片之一。   如此一来,事情便更加复杂了。   他半阖着眼睛,敛去阴鸷与杀意。   陶执在成功反杀金鲤鱼之后,却忽然想起了方才的凤凰火焰,竟是从他的灵田内窜出来的。   他从前并没有拥有火灵根,但若是说是青莲本身的,却也古怪得很。   青莲本身属水,与火相克,这是天理大道规律。   他心中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心中高兴,毕竟打赢了金鲤鱼。   从胜利的喜悦中抽身,他才意识到受了伤,花瓣上好几处都被烧焦了,黄不拉几的除了可怜就是难看。   现在没有人能帮自己疗伤,陶执干脆结了个透明结界,试图自我修复伤口。   若是一切顺利,在水池里他是可以做到的。   他全身心放在伤势上,没有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头顶的树枝抖落下片片树叶,不知名的杀意朝他逼近。   一条成人手腕粗的蝰蛇,缠绕在树枝上,金色的竖瞳冰冷地盯着水面。   蝰蛇盯着战况已久,气息隐匿得很好,连金鲤鱼都没有发觉它的存在。   蝰蛇循着锦鲤的气息,意外进入了园子,本来是打算吞下锦鲤美餐一顿,但是却发现锦鲤跟一朵青莲……打起来了。   好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了。   它盘踞在树上,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结果战局却突然反转,青莲抢先“吃”到了鲤鱼。   蝰蛇心里怨恨,气得磨牙。   忽然,它想起临行前长老说过,近日浮仙宗得到了一颗稀世罕见的青莲。   不管是不是,它都吃定了!   在另一边的屋内,画面仍旧显示着水池的场景,只是空气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听着青莲的一声声惨叫,窦祯撇开脸不敢再看,心里懊悔做了这个决定。   现在突然安静下来,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低头用手背抹了把眼泪。   脑海里已经浮现青莲被“碎尸万段”的场景了。   哭了一会儿,他才想起尊上还在,于是心里又纳闷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重新换一批青莲苗苗吗?   长得快些,也许明年就开花了。   “笃笃——”手指叩桌的细微声音,显示了主人的耐性告罄。   萧玉折背影如松般挺拔,侧脸线条锋利漂亮,却无端透着股淡漠,就像是一幅落松雪景。   浅色的眼眸落在画面上,看着一无所知的青莲。   他不干预此事,其一是借金鲤鱼试探青莲实力,其二便是引蛇出洞,他在筹划此事的时候,从未将青莲的生死预算在内……   还需再等一等。   蝰蛇吐着红信子,身体已经做出了攻击姿态。   此时,画面中的青莲在水面浮动,完全不知死亡逼近,头顶一条粗大的黑蝰蛇闪电般,倏然弹向了水面。   萧玉折微不可见地皱起眉,袖中的五指慢慢收拢,骤然间放开了神识,几乎是瞬间便出现在水池上空。   一团黑血在天空中炸开,如同烟花般洒向水面,与此同时半空中坠下一个黑影。   陶执惊呆了,这是什么黑暗“养分”?   他浑然不觉,有一个神识凝成的结界,保护了他不受黑血“攻击”。   那黑影落地之后,便被神识织成的罗网覆盖,用尽全力都无法挣脱,反而伤口越来越重。   “可恶,是什么人坏我好事!”蝰蛇大骂道。   但是,下一瞬他就说不出话了,因为萧玉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求生欲让他放弃了挣扎。   “北衡仙君……有话好说。”他化作人形,是个黑衣的年轻男子。   萧玉折冷眼打量他,“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紫阳殿?”   “在下匡姜,是渡长老的门徒,今年来翰辰书院进修的弟子。”匡姜装作可怜,解释道:   “我方才喝醉了酒,误打误撞闯了进去,不知者无罪,还请仙君饶恕!”   闻言,萧玉折反而笑了一下,“误打误撞……差点吃了我的青莲?”   他朝着蝰蛇徐徐走近,释放的威压让其无法动弹。   匡姜眼底翻涌着狠辣,却死死攥着衣角,告诉自己不要露出破绽。   看到那双白色云纹的靴面,匡姜心里突突地跳,急忙开始狡辩:“仙君您误会了,我……”   但是,萧玉折却越过了他。   “带回去,仔细审问。”   身后的窦祯应了一声,然后掏出了一只蛇皮麻袋。   蝰蛇:麻袋……?   窦祯露出嫌恶的表情,粗鲁地往地上兜了一下,把地上还懵逼的蝰蛇带走了。   水池里的青莲专心疗伤,便是天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   一场激烈打斗过后,水面分散着各种污秽,有金鱼焦黑的碎肉,还有蝰蛇恶臭的鲜血,以及……青莲残破的花瓣。   萧玉折心头一跳,目光倏然落在那颗青莲身上。   他抬手捻了个诀,将水面上的杂乱污秽驱除干净,青莲立刻就反应过来,因为鼻尖难闻的味道突然消失了。   陶执看到了面沉如水的男人,眼神就像是……要杀了他。   救命啊,什么时候又惹到这糟老头子了?   然后,他就悬浮了起来,身上滴滴答答坠着水,就径直飞到了糟老头子手里。   青莲乖巧地坐在他的掌心,只是花瓣边角有些残缺和焦黄,焉儿哒哒的往下垂着,就像是一个人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副模样又可怜又无助。   萧玉折目光凝滞,心口莫名的感到急躁和烦闷,那许久未曾发作的禁咒竟然蠢蠢欲动……   忽然,手上传来柔软紧密的感觉。   这种感觉令他恢复了清醒,然后发现是青莲包裹着他的手指,尽心尽力地吸干手上的水分。   萧玉折嘴角微勾,心情忽然愉悦起来了。   陶执内心不满,但行动上却在讨好这糟老头子,生怕再被丢进水里感受溺毙。   可是当他要爬到手背上,吸干另一面的水渍的时候,冰凉的掌心突然升腾热量,吓得他差点魂飞天外。   咋地,嫌服务不到位,要送他归西?   逐渐上升的温度,莫名让他想起了火葬场,陶执极度恐惧之下,尝试在丹田里寻找凤凰火焰,可是连半点影子都不见。   他发现热度停住上升,温暖适宜的包裹着他的身体,就像是晴天烈阳正好的时候……   陶执感觉困意袭来,万念俱灰之中沉沉睡去。   片刻后,掌心的青莲伤口痊愈了,花瓣呈放松姿态绽放着,透着饱满、诱人的色泽。   若是留心观察,便能发现花瓣下的脉络,流动着淡金色的液体。   萧玉折纤长的睫羽轻垂,遮掩了一双幽深的黑瞳。   天巫凤王箭的碎片,究竟从何而来? 第7章   清晨的阳光,精准地打在青莲脸上。   陶执睡得正香,翻了个身继续睡,忽然有人轻轻戳了他一下。   他用一瓣花顶开,示意“不要打搅我睡觉”。   萧玉折再次伸出手指,指腹碰了碰软软的花瓣,入手光滑水润,色泽也十分诱人。   结果,青莲烦不胜烦,旁边的花瓣故意拍了拍水面,水珠溅到他的手指上。   萧玉折目光深深,然后慢慢收回了手。   站在一旁的窦祯,将青莲干的“好事”看在眼里,暗中为他捏了把汗。   但是青莲睡得好像更香了。   窦祯:……您走好嘞。   偌大的紫阳殿上,空气充斥着沉闷和压抑,让人连喘息都感到困难。   萧玉折审视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   底下跪着那名黑衣男子,左手边是一身风尘仆仆的车灏,他气息不是很正常,显然也是怒气难平。   “师尊,匡姜此人虽是妖修,但师从万重宗渡长老,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   车灏站出来,拱了拱手:“但是入我翰辰书院以来,便一直挑衅生事,品行恶劣难驯……今又擅闯紫阳殿,险些伤及无辜,我身为师长也难辞其咎,请师尊处罚。”   匡姜被五花大绑,却还满脸不服,叫嚣道:“什么挑衅生事,还不是你们浮仙宗规矩多,不让干这不让干那……”   “狂徒住口!”车灏向来是温和先生,此时也难得显了怒火。   “嘁。”   在大殿之上,车灏不好再发作,默默退了回去。   “……”陶执被吵醒了,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便发现自己不在水池里了。   他顺着放在桌上的手往上看,萧玉折正坐在他面前,神色透着股慵懒随和。   陶执想起了昏迷前,最后一眼见到的人就是他。   是仙君把他带到这里,还治好了他的伤?这感觉有点魔幻。   “匡姜,你所说的句句属实?”萧玉折举起一盏茶,轻轻啜了一口。   闻言,陶执往下看到了大殿中的两人,除了车灏他认识外,那黑衣服的不知道是谁,眼神却很可怕。   就像是艳丽的毒蛇在暗中算计,陶执打了个寒战。   而此时匡姜脸色尤其难看,仙君这句话意外深长,严重程度可大可小,他说过的话真假参半,可如果现在不答“属实”,那不就证明自己在说谎?   忽然,一盏灯从上面飘下来,停在他面前微微浮动。   匡姜顿时心头巨震,“仙君,您这是何意?”   “如你所见,炼魂灯面前无人敢说谎。”   炼魂灯除了炼制魂魄之外,还能搜魂寻物!匡姜脸色铁青,恼羞成怒道:“仙君,你无法证明我有罪,怎能对我动这搜魂之术!我是万重宗的来客,这就是贵宗的待客之道?”   魂魄六神乃是修士重中之重,若是随意就被人搜魂,将是对人格何等的侮辱!   炼魂灯打开,淡淡的金光充盈整座大殿,它们仿佛有意识般,凝成的结界禁锢住匡姜。   萧玉折用一缕灵力,灌入匡姜的眉心,此时匡姜六神不稳,轻而易举就被打开了识海。   片刻后,一张羊皮信纸在半空中敞开。   信上的内容,墨字徐徐浮现,让所有人看的一清二楚,大意如下:   弟子匡姜听令,前往浮仙宗之后,切记遵守规矩,向车先生刻苦求学,务必悬梁刺股,囊萤映雪……   前面一大堆都在训诫匡姜,甚至是吃饭也要跟别人一样,不要吃老鼠、鸟儿之类的。   最后一段就值得反复赏析了,原文是“暗中刺探紫阳殿情报,如有机会便偷走青莲,千万不能留下把柄,否则……”   突然,匡姜脸色发紫青筋暴起,元神隐隐有自爆之势!   萧玉折从容不迫地收回灵力,同时封住了匡姜的元神,阻止了他自爆。   “证据确凿,可还有话要说?”他目光冷如寒冰。   “我无话可说……”   匡姜跪倒在地,神色恍惚不定,他刚刚从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你给渡长老回信,交代事情始末,便可自行回去。”   几人闻言俱是不解,难道仙君一念仁慈,竟要放虎归山?   连匡姜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悄悄去打量仙君冷淡的脸,内心不由自主的恐慌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人比死亡更可怕。   一支墨笔漂浮在他手边,匡姜惴惴不安地低头书写,关于自己在浮仙宗犯下的错。   羊皮纸浮在半空中,萧玉折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他轻轻摸了摸青莲,道:“你可以走了。”   “谢仙君饶命,仙君宽容大度,匡姜此生铭记大恩,将来如果贵宗需要我,我必为仙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匡姜神色激昂,把羊皮纸一把塞进怀里。   “尊上,这恐有不妥……”车灏站了出来,想要劝阻的话却噎住了,因为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滚烫的的热浪。   ——是九重幽火,能焚烧淬炼神魂的神火。   匡姜感觉丹田在破裂,冰蓝色的焰火烧遍全身。那阻止他自爆的封印在缓缓消失,这意味着他元丹正在爆裂,一旦开始就无法阻止。   除非像是北衡仙君……或是渡长老那样的大能出手相助。   “你还有半个时辰活命……”萧玉折的声音漫不经心,却让人如坠冰窖。   匡姜身体僵硬,痛苦地怒吼着,原来放他走……并不意味着他能活。   他咬牙切齿,眼底血红道:“多谢仙君,在下告辞!!”   然后他化作一小簇幽火,冲上浮仙宗上方云霄最后变成一个点,眨眼间便消失了。   “此事我也有错,擅离职守没看好青莲,自知罪无可恕,请尊上处罚。”窦祯走到底下,也跪了下来。   萧玉折沉吟片刻,忽然垂眸问青莲:“他险些伤你根基,你想如何处罚?”   大殿内落针可闻,连车灏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青莲,仙君这语气是认真的?   陶执确实认真思考了,他向来是个眦睚必报的人,要是平日被魔修这么整,他绝不会饶过对方。   可是现在他还在浮仙宗,里外没一个人可信,昨日的伤势相比于雷劫,显然不值一提,不如……   “窦仙侍平日对我细心关照,我能有今日也多依赖他,金鲤鱼偷袭之事,想必是一时疏忽,还请仙君从轻发落。”   窦祯听完,当场热泪盈眶。   他以为青莲会借此添油加醋,将他赶出浮仙宗,没想到啊……却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他眼里青莲形象骤然拔高,周身散发白光,宛若一朵盛放的圣洁白莲花。   萧玉折听了觉得有趣,微微挑眉道:“哦,那我待你又如何?”   “仙君是我的衣食父母,于我有再造之恩,真心可鉴愿发毒誓,将来仙君一句话,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走一趟!”   萧玉折点了点头,“你若说谎,便去炼魂灯走一趟。”   “……”好像装过头了。   窦祯:问就是感动。   车灏嘴角抽搐了一下,头一回有人敢在仙君面前发毒誓的。五雷轰顶尚有一线生机,在炼魂灯面前可就是神魂俱灭。   “你不怕后悔?”   “无悔!”   于是,窦祯千恩万谢,叩了几个响头离开了,出了门呼吸的空气都格外清甜。   方才有其他人在,车灏不便多言,可是现在仔细看,仙君看起来神色阴郁,气息隐隐有紊乱的迹象。   就在他一颗心高悬之际,仙君又忽然平静了下来,原因便是面前那颗青莲。   轩窗雕着花卉,镂空的间隙间透进日光,柔软地流淌在案前,白衣仙君斜坐在梨花椅上,半托着脸用手指逗青莲。   青莲不耐烦,浑身花瓣都透着“拒绝”。   车灏:“……”   等了半天无事发生,车灏决定先开口,将方才的疑虑说出来。   他目光担忧,道:“师尊,您身上的禁咒已经保持稳定,为何今日九重幽火还会现身?”   匡姜是罪无可恕的奸细,但是不见得要仙君亲自动手。   萧玉折扶了扶额头,眼底也有些困惑,“自从昨日起,我的情绪便有些难以控制。”   “或许跟匡姜有关,只是敌在暗我在明,不知渡长老是否还有其他阴谋。”   他们与万重宗向来不对付,一旦遇上什么变故,十有八九是对方搞的鬼。   大约三百年前,浮仙宗经历过一场灭门的灾难,仙君是唯一的幸存者,后来重新招揽门徒,才慢慢重建了浮仙宗。   直到最近几年,仙君久病不愈,又不理世事,万重宗的人又开始动歪心思,妄想打垮浮仙宗。   尤其是那位渡长老,处处与他们为敌。而且有传言,他们的四师叔英年早逝,当年便是死于渡长老之手。   四师叔这个人,是仙君的一块逆鳞,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   “来一个便杀一个。”萧玉折声音冷冷的,细听之下竟含着笑意。   车灏发觉他状态不对,压下心中惊骇,连忙说道:“师尊,这次药浴应当提前,否则难以控制您体内的禁咒。”   禁咒植根于神魂,一旦发作会摧毁理智,即便是分神期的大能,也会沦为只知杀戮的武器。   这件事情鲜少人知晓,通过药浴治疗,车灏能帮助仙君控制禁咒,已经很久没发生气息紊乱的情况了。   “不必着急,此事我有分寸。”   车灏心中暗潮涌动,“还请师尊明示,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亲自照看青莲。”   车灏:? 第8章   那天以后,陶执就换了“新家”,他这才发现仙君的生活多么的无趣。   仙君喜静,紫阳殿便一向冷冷清清,内外更是无人伺候,其他弟子也无事不会来叨扰。   虽说仙君没事喜欢养花草,但都是挑好了苗子让别人去照顾。   在紫阳殿的案桌上,放着一只透明的小水缸,青莲安安静静漂浮着,与世无争地躺平了。   萧玉折一手执书卷,不时地用余光留意。   陶执肚子咕噜噜的,目光总是不自觉瞟向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怎么了?”仙君问。   “仙君,我饿了……”   “嗯。”萧玉折拿起一瓶灵液,倒进了水里。   仙君给的灵液比在园子里强不少,反正陶执感觉体内灵气倍增,还有源源不断渴求的冲动。   他看着那淡蓝色的液体,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温星露。”   温星露?陶执想到了温星树,那是一种昆仑山上的神树,果子千年结一颗,无比珍贵。   总不会有人这么败家,用温星果养花吧?   应该就是取个好听的名儿,跟神树沾不上边,于是陶执心安理得地喝着露水。   仙君把他养在身边,一日三顿没有少,就是不按时喂,每次都要他望穿秋水,才愿意喂他。   半个时辰后,萧玉折放下书卷,掸了掸衣摆起身,看起来是要出门。   陶执双眼一亮,喊道:“仙君,您要去哪儿?”   然后又觉得不妥,补救道:“我……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公务的话,不如带上我一起?”   萧玉折声音淡淡的,“去园子看看。”   带上我一起!带上我!   青莲身上发着淡绿色的光,萧玉折觉得比外头的太阳还要刺眼,他不作他想将青莲放在手上。   当陶执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简直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也许是这具身体的原因,比起室内他更喜欢待在室外。   之前萧玉折就经常会去园子里,但是他都不曾留意他来干什么。   忽然,他想到了遇到仙君的那天夜里,灵田上的所有花草都瞬间枯败,那是因为仙君从来不收敛身上的威压。   他却因为吃多了灵液,而不惧怕萧玉折,可是现在再踏入园子的时候,是不是也会重现惨状?   萧玉折踏入园子的时候,发觉掌心的青莲在颤抖。   他慢慢皱起剑眉,下意识收敛了周身威压,难道青莲身上还有伤口?   青莲从袖口里探出脑袋,此时园子里风平浪静,艳阳高照,花草植物齐齐整整,他不禁暗中松了口气。   然后忍不住嘟囔了一声:“怎么会有人……动不动就斩草除根?”   萧玉折暗中探查了青莲经脉,没有发现有被忽略的伤口,却听到这不清不楚的话。   此时灵田上的花开得热烈动人,年长的约有半人高,甚至有的花蕾就对着萧玉折开。   千红万紫的百花丛中,雪衣掠过未曾沾染半片花叶。   萧玉折偶然停下观赏一株虞美人,虞美人便如一位娇羞的女子般,故作矜持,摆弄姿态。   他眼神无波无澜,接着冷酷地抬起手,手起刀落。   虞美人颤了颤,发觉过长的叶子被修剪掉了。   虞美人:“……”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往前赏海棠。   他每一次停留的时间都不长,就单单是看着,偶尔用灵力修修花,变成另一种“美”或“丑”的新面孔。   万幸大家没有镜子,娇花们都还是美美哒。   陶执无语了,忍不住问:“你若是真心喜欢,为什么还要它们的命?”   这种近乎亲切的行为,太具有欺骗性了,但其实他毁灭灵田的时候一样无情。   “真心喜欢?”萧玉折琢磨这几个字,语气有些冷:“我并非真心,也从不喜欢。”   萧玉折垂眸看着青莲,轻声叹息:   “……况且真心喜欢,便一定能好好珍惜吗?”   从园子里出来后,陶执内心百感交集,虽然萧玉折话是那么说,但是从始至终都收敛着威压。   他继续在案桌上,继续当着一位“伴读”。   陶执已经盘算好了,等他找到凤王箭的下落,他就毫不犹豫地夺走,然后头也不回地回魔界。   将来如果萧玉折找来,他就权当不认识这号人。   现在重要的一步棋,需要到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他瞅着时机差不多了,便状作不经意地开口:   “我想喝园子里的灵泉,让窦祯送点来吧。”   萧玉折“嗯”了一声,然后就没说话了。   下午的时候,陶执在屋里等得快睡着了,才听到门口传来声音。   窦祯向萧玉折行了一礼,然后把小水缸捧了起来,出门之后便是走廊。   “兄弟,上次多亏了你。”   窦祯笑得一脸真诚,带着几分感激的意味,活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这态度放在前两天,陶执都要以为见鬼了。   他想了想正道人士之间的拉扯,装模作样道:“不过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你太过谦了!在这里我对之前的冒犯,郑重向你道歉……啊,这次是真心的,如果我忘恩负义,将来我不得好死!”   陶执收回了疑虑,表示相信:“我自然信你。”   窦祯拍了拍胸脯,想做出点诚意来,说:“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只管说一声!”   “当真?”   “你不信我,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这倒不是……我还真有一件事相求。”陶执作势轻轻叹息,欲言又止。   “什么事?我一定帮你办到。”   “……”   两人在檐下小声嘀咕,没发现有一只麻雀站在屋檐,黑豆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忽然,窦祯感觉到窥探的视线,看向对面屋檐时,麻雀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难道是错觉?   而在遥远的南方某处山麓,万重宗内的一间房里,一名身穿黑色羽衣头戴金色发冠的中年男人,手中捏着一只麻雀的脖子。   万重宗有种秘术,便是操控动物的灵魂,而且控制一只动物便能间接控制整个家族。   “青莲真不是俗物,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他目光陡然变得凶狠,“匡姜,你看清楚了吗?”   匡姜元丹受损,身形犹如枯槁,他半跪在地上答道:   “千真万确,它身上带有凤凰焰火。”   渡烨磊眯起眼睛,凤凰焰火或许能克制萧玉折。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对匡姜说道:“你忍受着魂魄被九重幽火炙烤的痛苦,坚持回到了万重宗报信,我自然会帮你报仇,这笔账还是记在北衡头上。”   “去查一查青莲。”   麻雀飞出窗柩,直到消失在天际。   ……   陶执去青莲池待了一个时辰,就被窦祯带回了紫阳殿,傍晚的风吹过长廊,微微拂起珠帘一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仙君卧在床榻,朦胧的床幔遮住了视线。   陶执便自觉安静,他总怀念做人的时候,想去哪就去哪,不像现在这样,走几步路还要人端着。   他望着轩窗外的星空,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床幔被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拉开,萧玉折刚才梦中醒来,眉眼之间笼着一层阴鸷。   他眼前的景象是刀光血剑、残肢遍地,很快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噩梦中的画面消失,眼底的血色也褪去,只有他攥着的床幔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   “撕拉”的声音,引起了陶执的注意,他回过头却对上了一双暴戾冷血的眼睛。   发什么疯?难道是车灏说的什么禁咒……这也太可怕了。   “仙君?”他尝试地唤了一声。   萧玉折倏然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恢复了平静。   “方才,可有吓着你?”他身着单衣缓缓走来,轻声说道。   “嗯……有点。”   萧玉折沉默地看着青莲,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用手指摸了摸他的头。   “……”陶执怀疑刚才停的那一下,是在找自己头在哪儿。   夜晚还很长,但是都没人睡得着,就这样两相对视了片刻,萧玉折忽然开口道:   “外面月色正好,我带你出去看看。”   萧玉折掌心托着青莲,捻了个诀便出现在山巅之上。   高处的风呼呼掠过,无边云雾缭绕在山腰上,随着风的席卷不断变化姿态。   陶执望向远处,能看到紫阳殿缩小的影子。   “为什么来这里?”他的语气难掩惊奇,毕竟这是头一次出“远门”。   “此处能看到浮仙宗全景,自然是最好的观景之地。”   无论是太阳东升西落,还是月亮阴晴圆缺,站在这里都能看到,是最完美的“眺望台”。   陶执双手托着下巴,感叹道:“这里的月色真美,想不到浮仙宗也有这样美的夜空。”   “嗯。”   “你以前经常来看吗?”   “很久没来了。”   青莲开心地“发光”,就像是一盏小小的花灯。   萧玉折神色忽然柔软了下来,眼底染上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你喜欢月亮?”他问道。   陶执认真想了想,魔界终年被黑夜包围,天空没有月亮,后来在园子里也只能远远仰望,所以这是他离月亮最近的一次。   明月皎洁清冷,却有万千繁星围绕其间。   “喜欢。” 第9章   “我要的东西,拿来没有?”陶执一见面,就开门见山。   “拿来了。”   窦祯坐在廊檐下,把水缸放在身旁,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然后就从怀里掏出几本书。   “喏,全在这里了。”他把书一本本放在青莲面前,然后嘴里念出来:“《仙界名器大全》《四海八国神器谱》《五界传奇之风流往事》……”   看着掺杂在其中的话本,陶执无语凝噎。   他唤出一道灵力飞到空中,刷刷刷地翻动着其中一本。   窦祯见状说:“翻那么快能记住?”   “记得住。”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天才。”   看了半天,陶执也没找到关于凤王箭的详细记录,心情急躁郁闷之下,他看到了一本杂书,接着被其中的一个故事吸引。   “上古神界,九重天皆归天帝统治,同年元熠帝君辅佐镇守八方,守护神界安宁,帝君法器天巫凤王箭,可镇压一切邪神污秽,是以魔神之众皆不敢叛乱。   据说在三百年前,仙魔一战中,天巫凤王箭曾重新现世,天下或将遭此劫难,受天神惩罚……”   最后一段是用红色小字批注的,像是作者匆忙之下潦草写下的。   他正兀自出神,窦祯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瞟了一眼便笑道:“这种杂书记得东西都是人家写烂的,什么神界故事又谁真正见过?”   陶执指了指那行红字小字,问:“这句话是真是假?”   “假的。”窦祯一脸的不以为然,“看到这几个字没有?天下或将遭此劫难……说明如果凤王箭真的降世,那么下界必将遭受祸乱。”   他慢悠悠地得出结论,“但是五界之中,不曾留下蛛丝马迹。”   陶执沉默了一会儿,“仙魔一战,本就与其他三界无关,或许……那场劫难早就降临了。”   “是啊,要来早就来了……”窦祯反射弧很长,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然后表情跟见了鬼一样,看着青莲半晌不语,仙魔一战最后是浮仙宗满门被屠,岂不就是灭门劫难?   纵然有留下凤王箭的信息,也早早在血流成河中湮灭了。   “那次仙魔一战定有蹊跷,你帮我查一查……”   “不行!”窦祯立即正色拒绝。   “为什么?”   “仙魔一战给浮仙宗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宫殿坍塌、书阁焚毁、水榭干涸……后来便成了弟子之间的忌讳,所有人都默契地闭口不谈。”窦祯脸色郁闷,“上一辈的事迹如今只是一段空白记忆,就算我能帮你去找,也不可能找到半点信息。”   陶执默不作声,心想不是还有一个人还活着?   “对了,你手上拿着什么?”陶执眼尖地看到窦祯手背在身后。   “没什么。”窦祯表情有点犹豫,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扭扭捏捏地把一个盘子拿出来。   盘子里,放着两颗水绿的青莲。   陶执迷惑了,带两颗青莲在身上,为什么偷偷摸摸的?   却听窦祯难为情地说:“你不要难过啊,近日要为尊上炼丹,我这么做也是听令行事。”   哦……   青莲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他想装作难过的样子,但实在是哭不出来。   窦祯却以为他在憋着眼泪,慌乱地安慰道: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哪个兄弟姐妹,但是你要往好处想想,它们如果现在不被吃掉,也会老死、寂寞死……不如死在年轻的时候。”   “……”听我说谢谢你。   在紫阳殿为尊上炼丹是件大事,这几天园子里的花草都少了大半,放眼望去秃噜一片。连窦祯都开始忙活起来,不能每日带他去沐浴泉水。   这天清晨车灏来了,他带着好几名弟子过来,将药材搬进搬出,有的在讨论药方,有的捣鼓着药材。   秩序井然,一切按部就班。   药材散发出来气味算不上难闻,反而还带着难以言喻的清香。   “车先生!”   车灏正在整理手头的药材,忽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接着他看到了案桌上发光幽绿色光芒的青莲。   他露出温和的笑容道:“小青莲,是你在叫我?”   “是我。”陶执顿了一下,好奇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些是为师尊炼丹所备之物,如甘岐草养护心脉、折露枝温养丹田、秋素膏祛除毒素……再用药浴辅助,便可事半功倍。”   车灏一样一样地将药材放在桌上,指着它的形状简单地讲述效用,声音缓慢又温柔,带着某种神奇的安抚力量。   陶执听得入神,过了一会儿问道:“先生,你是说这丹药是祛除毒素用的,那仙君为何会中毒?”   “……”车灏捣药的动作一顿,忽然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陶执感觉对方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冷。   “那年仙魔一战,师尊为了杀退了魔军,却受魔头暗算中毒。此毒非同寻常,不会要师尊的命,却会唤出人心中痛苦,犹如跗骨之虫,日夜受其折磨。而且,将来若是不能解毒……”车灏一边捣鼓药材,一边声音轻柔地说。   他神色之间略微落寞,与其说是回答陶执,不如说是苦恼万分的喃喃自语。   若是不能解毒,纵然修为通天、一步登天,也终将如流星飞火般陨落。   陶执没在意他后面那句话,而是品着那几个关于中毒症状的描述,他忽然想到了一种毒——噬心蛊。   噬心蛊因为过于狠毒,且反噬力强,是魔界极少见的毒药,一般是由下毒者用心头血诅咒炼成,而中毒者只能等诅咒失效才能摆脱。   但是大多数人都撑不过诅咒发作,没等到体内诅咒随时间流逝失效,就两腿一蹬翘辫子了。   目前看来,仙君选择的正是用药浴遏制诅咒,不过看起来效果不太理想就是了。   “这是云鹤玉佩?”车灏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陶执这才发现他看向了小水缸。   “仙君随手放进来的。”   小水缸底下沉着的玉佩,在阳光下发着剔透晶莹的光泽,仿佛是蕴藏着一只沉睡的幽灵。   车灏眼神难掩惊异,“师尊从前都将它放在身上,不曾赠予旁人。”   他忍不住抬起头,去看悬在檀木架上的双剑,“每回药浴师尊都会来,但是上次师尊却失约了,次日清晨我便发现你在他身边,我原以为师尊会毒蛊发作,现在看来竟是我多虑了。”   “……”陶执十分不解。   “多谢你了,小青莲。”   车灏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了落下,他伸出手想去触碰青莲,身后却传来一道微冷的声音。   “少与他说这些事。”   萧玉折一身白衣,染着些许冰雪的气息,徐徐走近殿门。   “是,师尊。”车灏抱了抱拳,恭谨道。   萧玉折的目光掠过青莲,随手捻了个诀,然后负手对车灏说:   “此事还需……”   陶执想要细听,却感觉身上罩着层玻璃盖死似的,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这结界是该死的糟老头子设的!   就他这老神在在的样子,不是车灏方才说他中了毒,恐怕没人会怀疑吧?太能唬人了!   而且,现在他虽然“掌握”了仙君的弱点,但是也毫无用武之地。   他接着喝水晒太阳,其实心里暗暗算计着某事,这两天仙君都不在紫阳殿,而是暂住在较远的偏殿。   到了第三天夜里,陶执等不下去了。   可是身上还有禁锢的结界,他见不到任何人,也没人能跟他说话,真是无聊透顶。   夜色渐深,外头狂风大作。   “轰隆——”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天地,一道紫色闪电撕裂天空。   陶执微微颤抖,水缸里的水也四处飞溅,他感觉头晕目眩,仿佛回到了渡劫时那惊魂一夜。   他总有种雷电要往身上劈的感觉。   这天气太古怪了,不会是天道发现了什么……   忽然殿内的事物都在摇晃,木架上的剑在剧烈震颤,那足以扫荡修真界的威压在抑制、隐忍。   与此同时,陶执感觉水里白光闪了一下,然后头顶的结界便出现了裂痕。   他眼睛一亮,看来糟老头子还没狠心见死不救。   至少不能留在这儿吧。   青莲从水缸里爬出来,啪叽一声落在地上,然后慢慢朝门口移动。   陶执循着白日的记忆,沿着车灏和其他弟子经过的地方,七拐八弯来到了一面朱红的墙底下。   竟然没有结界?陶执一边庆幸,一边顺利地翻上了墙头,然后爬上了一扇窗户。   房内雾气弥漫,什么都看不清,在浓重的药味中,隐约掺杂一丝血腥,很快又被冲散消失。   浓密的乌发散落在池边,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萧玉折忽然睁开眼睛,眉心的红痕妖异刺眼。   狭长的凤眸浸着湿润,难掩疯狂滋长的憎恨、痛苦。   陶执当场愣住,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谁。   只听墙头又划过一道惊雷,在他耳旁爆炸开。他都快神经衰弱,腿都吓软了,花瓣打着颤,啪嗒一声就掉了下来。   浴池的水是乌漆嘛黑的,但并不粘稠,反而清凉丝滑,等青莲冒出头来,就变成了……一朵黑莲花。   黑莲花:我真的可以解释! 第10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烛光熄灭了,浴池里陷入了死寂般的黑暗。   窗外雷声大作,忽然白光乍现照亮了一瞬,漫无边际的浴池内如深渊般,男人苍白妖冶的身影宛如堕魔的仙,此刻化神恶鬼修罗。   那双狭长美丽的凤眸里,一片荒芜淡漠透不进光。   这绝非正常的仙君,陶执心里没由来的一慌,但紧接着又暗骂自己,堂堂少尊主难道会害怕他?   但是那一刻,兴许对雷劫的恐惧占据上风,他狠心咬了咬牙。   接着扑棱着花瓣在水面游动,看似笨拙实则游刃有余,像是一条小船一样快速地游到了萧玉折身边。   “仙君……仙君救我!”他着急地喊道。   萧玉折眉心红痕如血,他像是被突然吸引了注意力,看向了一身狼狈的青莲。   “你是什么东西,我……为何要救你?”他语气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陶执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和暴戾,连忙甩了甩身上的水珠,勉强露出里面的一些青色,道:   “是我呀,小青莲!”   萧玉折发现他身上灵力薄弱近无,如同一只上蹿下跳的蝼蚁,对他来说没有杀伤力,但是却格外的碍眼。   这样没有眼力见的东西,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小青莲……”他唇边扯起一个凉薄的笑,道:“我救不了你。”   “为什么?”   陶执本能地往后挪了半步,这个眼神就像一股恶意的森冷,冷气从脚底窜到头顶,四面八方也跟着包围了他,好像自己成了深渊巨兽的口中之物。   “因为我更想杀了你。”萧玉折的声音淡漠、残酷。   冰蓝色的焰火点亮周围,也将眼底的一片荒漠点燃了,蔓延出令人咂舌的嗜血与暴戾,满身的邪恶罪念缠绕。   这哪里是什么正道仙君,说是魔界魔尊他都信!   陶执这才惊恐地发现,仙君只怕要入魔了!他倒了八辈子血霉来见证这一事实。   九重幽火之下,无人能活。   他立马缩进了水里,那团蓝火直接被身后的墙烧穿了,焦黑的表皮附近还燃着余火。   水面的温度陡然上升,陶执感觉后背可能是被殃及了,还皮肤发着火辣辣的疼痛,憋了一会儿气,陶执感觉水面忽然便安静了。   外面的雷声也消失了,所以周围暗不透光。   陶执没天真到认为仙君不能夜视,他想了想还是探出水面,然后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仙君八风不动的坐在水里,浑身的气息紊乱可怖,就像是一个黑暗旋涡,不断地将周围的灵气吸收。   难道是禁咒发作了?   陶执屏住呼吸,不知仙君是否清醒,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他知道禁咒发作必然是极其痛苦的,而且会唤出内心最痛苦的过往,将神魂牵扯到幻境中一遍遍折磨。   对于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君来说,唯一的痛苦想必是当年浮仙宗血流成河,相比于死难者来说,更痛苦的也许是活着的人。   忽然,水面再次亮起了蓝焰的光,却不是仙君过来追杀他释放的,而是……   仙君自己体内在燃烧九重焰火,他苍白病态的皮肤之下,血管清晰可见,此刻淡蓝色的光芒充斥了全身经络。   墨发微微浮动,他脸上也出现了冰蓝色裂纹,就像一张支离破碎的假面具。   陶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连冒出水面的危险都忘记了,心想难道这就是仙君扛过禁咒发作的原因?   用燃烧自身元神的办法,去对抗禁咒带来的痛苦。   会有哪个疯子敢这么干?   陶执惊呆了这操作,简直刷新了他的认知观。   他灰飞烟灭过,自然知道元神受损的痛苦,可是仙君就在他面前经历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诧异地发现,仙君眉心的红痕印记消失了,妖冶散去二三,回归了些许熟悉的清冷。   青莲试探着拨了拨水,还好水面没有飞来九重幽火。   他暂时放下心,小心翼翼地游了过去。仙君半倚靠在池边,身上流淌着浅蓝色的光芒,他正经受着九重幽火与禁咒的双重痛苦。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任何威胁都可能给予他沉重打击。   陶执出现在他身旁,却没有遭到攻击,恐怕是无心顾暇他这种“弱小”的威胁。   他没有觉得被羞辱了,而是莫名生出几分同情。   要换做从前陶执盼不得仙君早点死,现在他却不想对方那么早死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他得到凤王箭之前不能死。   陶执心一横,催动丹田灵气运转,接着便缓缓接近他。   在黑暗之中,青莲散发着光芒,犹如一盏河灯般飘了过去,在触碰那只握紧的拳头的一瞬间,一股奇异的暖流涌入萧玉折的掌心。   他眼睫轻轻颤了颤,接着掀起眼帘便看到掌心的青莲。   眉心红痕跳动如焰火,凤眸深处的血色有一瞬间被抚平,紧接着涌现出疯狂与贪婪,他张开五指覆盖住青莲。   刹那间局势骤然颠倒,青莲身上的灵力被粗暴攫取,化作千丝万缕涌入萧玉折体内。   皮肤之下的冰蓝焰火渐渐消失,可是这还不够……禁咒带来的痛苦,还需要更多的灵力。   陶执就像被扼住喉咙一样,根本难以挣脱。   他不过是尝试了一下,没想到真的对禁咒有缓解作用。   陶执急忙唤醒他:“仙君……住手!浮仙宗死了那么多人,你不要再杀人了。”   萧玉折眼底血色蔓延,这句话令禁咒彻底发作。   他压低喑哑的声音,着魔般说道:“你可知浮仙宗为何满门被屠,都是因为那些该死的魔修!我本该杀尽所有人……”   藏匿在灵魂深处,最深最痛的记忆再一次浮现。   浮仙宗的夏夜是平静且幸福的,他们本该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次日再继续修习功法。   但是夜里火光冲天,浮仙宗门槛被无情踏破,魔尊带着千万魔修大军,杀光所有师兄弟,连同师父也成了刀下亡魂。   他愤怒难当,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尤其是当四师兄死在他面前,血光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   他的心仿佛也随之停止跳动,胸腔充斥着无休止的愤恨、痛苦,可是这一切不该就这么结束。   为什么他们还活着?为什么……   这无声地呐喊穿透心口,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角落。   现实与记忆交杂的幻象,陶执因为紧贴着萧玉折,也看到了其中一部分,他看到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魔修手里。   他呼吸一滞,这就是魔尊干的?   后来魔尊死在仙君手上,但是心头挚爱却永远离开了他,那种切肤之痛深刻地涌进陶执内心。   他眼眶不由自主地涌出泪水,这是本该属于对方的痛苦。   陶执艰难地用自身木系灵力,治愈抚平仙君身上的伤口,忽然他触碰到一个地方,体内的凤王箭碎片,随之感受到吸引。   在萧玉折心口之处,隐约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他心情极度紧张,悄悄看了一眼仙君,发现没敢惊动对方,便轻轻掠过那片肌肤。   陶执释放了大半灵力,抚平他精神上的痛苦,这反噬的力量即便无害,也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他咬着牙张开花瓣,牢牢地吸附在对方掌心。   片刻后,一抹微光穿透云层,从窗口倾泻下来,照亮了浴池内的惨状。   啪嗒一声,几乎枯败的青莲翻着肚皮飘在水面上。   一只手从水里将它托了起来,萧玉折半阖着眼眸,其中情绪复杂。   他感觉浑身轻松,从未有过的安稳和舒心。自从药浴以来,每一次身上都会留下千疮百孔,但是这一次竟然……连半分伤口没有。   青莲平日对他的防备,他看在眼里。但是刚才青莲面临死亡,却放弃了同归于尽,拼尽全力治愈自己。   这一回,萧玉折看不透青莲的心思。   ……   当车灏带着人赶来偏殿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但是这一回师尊却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凄惨。   萧玉折简单地套了件外袍,坐在案前时神色从容不迫。   他看着泡在极品灵液里的青莲,气息仍然微弱,但是神魂还是勉强巩固了。   车灏觉得师尊的眼神,与平常不太一样,仿佛是多了一丝心疼……   但是这种感觉,下一瞬便消失了。   见状,他立即屏退了其他人,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开口道:“师尊,此次药浴可还顺利?”   萧玉折轻声“嗯”,然后说:“找最好的补品过来,喂给他。”   “青莲,这是怎么了?”   萧玉折微微敛眸,声音仍是淡淡的:“他为我压制了禁咒发作,导致元神受损。”   “什么!”车灏脸上的平静终于挂不住了。   为了减轻禁咒的痛苦,他用了不计其数的丹药治疗,但是每一次过后都需要再进行调养。   可以说吃下丹药半个月,师尊都必须“闭关”养伤。   但是,照师尊的话来说,青莲直接压制了禁咒发作,这效用不说世间罕见而是直接逆天了。   他尽量克制内心的激动,去查看青莲的伤势,然后便发出一声叹息:   “青莲伤及元神,只怕要养上十天八个月的……”   “最快。”萧玉折冷淡道。   车灏手里冒出冷汗,道:“十天,不……至多六天。” 第11章   这一夜,陶执睡得很不安稳。   他梦到了过去的魔界,放眼望去全是戈壁残垣,滚烫的岩浆从地表的裂缝涌出来,冰蓝色焰火在余烬中跳动。   魔修残肢遍地,鲜血与岩浆相融一体,冲天血色染红天际。   这一幕,与浮仙宗满门被屠有过之无不及。   “仙君……仙君饶命!”一个魔修惊声尖叫。   剑光一闪而过,温热的鲜血喷溅到那名白衣仙君身上,在凝固的血迹中又添了一层。   北衡仙君浑身浴血,手持一柄银色神剑所向披靡,那剑柄之上坠着一块玉佩,正是云鹤玉佩。   剑锋发着冰雪般无情的光,而映出的眉眼却比之还要冷上三分。   北衡仙君本为剑修,本命剑在手更是所向披靡。   陶执心口一颤,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战栗,他不过是旁观仙君的记忆,却已经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知道仙君杀过万千魔修,但是在他面前发生的事情,却比听闻更加的残酷凄惨。   忽然,在漫天硝烟中,有个声音在愤怒地嘶吼:   “北衡仙君,你就算成了仙界第一又如何?杀尽天下魔修,也无法消除心中的怨恨,因为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你最想要的人回不来了……”   血光再次闪过,但是陶执却看不清对面是谁。   “怨恨吧,后悔吧……”   “后悔吧……”   倏然,在一片血雨之中,仙君朝他看了过来,在透不进光的深渊里,嗜血的杀意汹涌而来。   那一瞬间,陶执感觉神魂都被攫取了。   他猛然睁开眼睛,一阵淡淡的檀香钻入鼻腔,熟悉温暖的阳光仿佛穿透深渊,照在他的身上。   “情况如何?”   “禀尊上,青莲已经痊愈,而且修为隐隐有冲破筑基化形之势,但是他元神受过创伤,需要有人从旁护法……”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陶执听说自己要筑基了,心里激动起来。   那道熟悉的声音便是楚临,他本是药王的侄子,近日药王身体有恙,便由他来为青莲诊治。   “我可为他护法。”   楚临有些惊诧,尊上行事向来难以揣测,他连忙恢复神色道:“青莲能得到尊上亲自护法,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陶执悄悄觑了一眼萧玉折,对方面色如常,不像是……走火入魔的样子?   也许是错觉,他总感觉萧玉折身上发生了变化,具体是什么变化却不甚清晰。   “醒了?”   陶执恍然回神,连忙应了一声。   他感觉周围的环境不大对劲,低头一看却发现水缸的水消失了,他竟然躺在一片新鲜的土壤里!   真……入土了。   萧玉折敛眸看青莲,道:“过量的水对恢复身体无用,不如换成土壤。”   他伸出手放在青莲身上,轻轻抚摸花瓣。   手下的青莲却浑身紧绷,每一瓣花尖尖都在微颤,好像恐惧到了极点。   萧玉折指腹顿了顿,青莲害怕他也是情理之中。   虽是这般想,但心口却有瞬间的空荡,他正要收回手,却被青莲的花瓣包裹住了。   “哈哈哈,你又挠我痒痒肉!”   “……”   萧玉折唇角微勾,他估摸着青莲花瓣尖尖是敏感点,于是避开了那里,继续抚摸。   手感水润光滑,充满了活力。   而陶执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可摸的,他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尊上,库房里的药材丹药堆放了许久,不知如何处置?”   “让车灏清点一下,青莲用得上的便留下,剩下的便做奖赏,送去各个司院。”   楚临一一记下,青莲有抑制尊上旧疾的作用,如今青莲的地位更是今非昔比,稀缺的灵丹妙药喂养每日必有,现在就只差把它烧香供起来了。   其实供起来也不是开玩笑,青莲被摆在正中央靠墙的桌上,底下不知道是哪个人才放了蟠桃馒头。   陶执感受到了一道崇敬的视线,他不自在地低下头,就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就差有人来给他上香了。   他福至心灵,抽了抽嘴角,“这不会是窦祯放的吧?”   楚临无奈一笑,“就是他,我劝不过……”   前两日窦祯被送去了翰辰书院,临走前死活要过来与青莲“兄弟”告辞,说什么“多谢保佑”“上苍有眼”之类的话。   然后,陶执就听说是楚临帮的忙,不过只是让窦祯尝试初选,如若不能通过考核,便还得回来养花种草。   萧玉折瞥了他一眼,“你想见他?”   “考核……很难吗?”陶执倒是有点好奇,这第一个关卡的难度。   萧玉折沉吟了一会儿,道:“自是不难,对于入门弟子来说易如反掌。”   陶执小声嘀咕:“哦……那窦祯也太弱了,几次都进不去。”   楚临沉默不语,在仙君看来的确“易如反掌”,初试是第一关,但对于大多数弟子来说,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倒是很关心他。”萧玉折忽然碰了碰花瓣尖尖,然后嘴角轻牵道:   “初试考核结束后,让车灏和君青凝将人都带来,我看看这一届弟子资质如何。”   “……是!”这个决定太突然了,楚临压下心中暗潮涌动,便走出了紫阳殿。   仙君不管事务多时,此番审查弟子不知是何意,总之必须让翰辰书院的弟子做好准备,以免让仙君失望。   翰辰书院,有来自其他五大宗派的弟子,他们资质优秀,通过考核才能进入浮仙宗,十年后方可回本门宗派。   其中万重宗的匡姜被除名,还引起了一阵骚动。   但是近日,有一则更令人惊爆的消息:尊上独宠一株得天独厚的青莲,日夜相伴形影不离。   恰逢即将有一场考核,门派之间都相互攀比,纷纷献上族中木系至宝,希望借此得到仙君青睐,顺利通过考核。   本是自由修炼时间,车灏却忽然将他们召集起来,宣布道:   “今日第二题考核地点,定在紫阳殿。”   ……   一炷香后,紫阳殿。   那位地位尊崇不近人情的北衡仙君,此刻坐于大殿之上,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势,底下弟子一片鸦雀无声。   因为从未见过仙君尊容,他们都自觉低着头。   “师尊,我等门下弟子都已到齐,悉听师尊教诲,还望示下。”   车灏和另一名蓝衣女子出来,朝着仙君抱拳躬身,齐声说道。   蓝衣女子正是仙君二弟子,君青凝。她司管玄武库,掌控浮仙宗的资产,为人颇受弟子敬畏。她容貌姣好英气,腰间别着一根黑色金纹细鞭,高高束着马尾,显得洒脱不羁。   “青凝。”萧玉折一边欣赏着青莲从弱到强,一共七档的亮度调节,一边开口道。   君青凝感到不解,难道最近做错了什么,被师尊发现了?   她心情忐忑地走上前,严肃地又躬了躬身,“弟子在。”   “他好像对你感兴趣。”   听着师尊声音里的轻微笑意,君青凝浑身一抖,只觉得毛骨悚然。   陶执意识到她看过来,下意识熄了“灯”,他发现只要自己精神力高度集中,就会不自觉发光。   萧玉折也发现了这一点,居然丧心病狂让他演示一下。   可恶!   看着放在面前的青莲,幽绿色瞬间暗淡下去,君青凝满头问号,好好一朵花不做,对她感……感什么兴趣?   萧玉折顺着陶执的目光望去,接着命令道:“把玄鞭放下吧。”   玄鞭是君青凝的本命法器,除非身死否则通常不会离身,她不做他想将腰间法器取下来,放到了案桌上。   “暂且玩吧,以后送个更好的给你。”   玩……玩吧?车灏和君青凝仿佛以为自己听错,然后就看见青莲光芒四射,灵气将玄鞭抽了起来。   在半空中旋转了一个圈儿……啪嗒掉了回去。   “不好玩。”一个年轻青涩的少年音道。   其他弟子也从话语中推测出情形,心中更是难以置信,用玄鞭赏着玩儿?玄鞭是至强的法器,还要送一个比之更好的?   这……哄儿子也没这样的啊。   “师尊,还请出题。”君青凝看了一眼淡定的车灏,头顶黑线提醒道。   大殿之上,陷入了略微沉闷的静默。   萧玉折想了想,说道:“诸位皆已通过第一关,若是顺利也将面临六关考核,今日我出的题,谁通过了便免去考核,自行选择去翰辰书院或是玄武库。”   话音刚落,底下弟子都沸腾起来。   修真界人人皆知,翰辰书院与玄武库都拥有修真界最高深的心法兵器,只要去看上一回,便是无缘仙途也此生无憾。   当然,因为担心这些宝藏被居心叵测的人觊觎,所以浮仙宗广招进修的弟子,但是考核都极为严格。   十年一届,撑到最后的人寥寥无几。   “都抬起头来。”   几大门派的苗子都满心激动,他们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的坦荡修仙之路。   “出什么题目好?”   对啊……出什么题目能把所有人的信心挫骨扬灰?   然后,众弟子便看到仙君慵懒地倚靠在上座,低垂着清冷的眉眼,动作堪称是温柔地揉捏青莲的花瓣。   青莲用一片花瓣轻轻抵开,结果那根手指又气人地覆上来。   仙君眉心红痕,显得愈发寡情,薄唇轻启道:   “我的青莲近日心情不好,茶不思饭不想,令我好生担忧……你们谁能哄他开心了,此题便算通过。” 第12章   此言一出,大殿上又是死一般的沉静。   万重宗被除名后,留下来的有凌乡宗、孟蒲宗、泰川宗加上浮仙宗二十名弟子,多数出身是天子骄子,与人比拼的筹码是修为与法宝。   孟蒲宗的弟子已经在私下传音,议论纷纷了。   “各位有何应对之法?”   “依我之见,青莲属木,木系喜水喜阳光,赠与相关法器灵液应当最好。”   他们正思考着对策,忽然听见一声嗤笑,周围的人寻声看去,是第二排的凌乡宗紫衣弟子孔宜。   孔宜皱着眉,大方开口道:“何须偷偷摸摸,你们也瞒得过尊上?”   “孔师兄所言极是。”旁边的同门弟子附和。   此话不假,但是被当众落面子,还是令孟蒲宗侧目而视,凌乡宗弟子仗着孔宜这位三系灵根天才,行事向来跋扈骄横。   “开始吧。”萧玉折望着发幽光的青莲,耐心告罄。   凌乡宗第一个开始,他们先是送上准备好的木系法宝朱雀石,据说是凌乡宗的镇宗之宝,蕴含天地灵气精华合一的结晶。   放在土壤上的那一刻,陶执明显感觉到周身气息变化,那是一种轻盈、强大的治愈之力。   凌乡宗的弟子憾然退场,此时孔宜站了出来,讥笑道:   “青莲灵识初开以来,自然是见识过无数灵器珍宝,想必是瞧不上世间俗物。”   其余弟子皆是气得涨红了脸,却听另一道声音道:   “这倒不一定。”   孔宜愣了愣,他目光不善地扫过后排,是那位浮仙宗没什么名气的弟子——窦祯。   他向来不喜欢那般无用,又没上进心的人,况且靠养花种地进了初试,走了狗屎运的弟子有什么了不起?   “窦师弟,你有何高见?”他冰冷的笑道。   窦祯也与他不对付,却只是弓腰伸手客气道:   “您先请。”   孔宜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走到殿前看着青莲,倒是世间罕见的灵材,若是能炼成丹药……   陶执警惕地感到杀气,接着一只温热的掌心搭在他头上。   萧玉折自上而下俯视孔宜,森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若是有胆量,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尊上恕罪,弟子不敢……”孔宜被单一释放的威压控制,心里不禁悔恨不已,方才怎会有那么可笑的念头?   威压消失了,孔宜额头布满汗珠,却对仙君的力量心有余悸。   他快速堆起笑容,笑眯眯地对青莲道:“这是民间的小术法,看——”   然后,在青莲面前绽放了绚丽的烟花,渐变出巨龙飞天的形状,还有美轮美奂的金色凤凰。   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血性和生命力。   陶执心中这般感叹,瞧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还是他的凤凰焰火好看又实用。   孔宜笑容僵硬,默默退下了。   在若有若无的低笑中,泰川宗的弟子慢悠悠地走了上来,他们的态度一向不喜冲突,信奉以和为贵。   他站在青莲面前,双手捧上了一只瓷盆,贴着青莲的位置摆放身旁。   瓷盆上栽着一株红色莲花,绽放地娇媚动人,与青莲放在一起,画风莫名温馨和谐。   陶执疑惑:有点怪?再看看。   “这是何意?”萧玉折的目光从红莲挪开,挑了挑眉道。   “回禀尊上,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赤月红莲。青莲族也仅仅灵识初开一株,将来修行之路漫长,若有红颜相伴便不算寂寞。”   陶执:好家伙,原来是想给我配种啊。   泰川宗自以为另辟蹊径,殊不知已经逾越了,发觉上头沉默深邃的目光,弟子脖颈一僵。   就在他以为揣测错仙君心思,要被降罪之时,却听仙君清越的声线响起:   “你想不想她陪着你?”   陶执上下抖了抖花瓣,像是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不想。”他又不是一朵真“花”,能跟对方有什么话题。   萧玉折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看向愣住的泰川宗弟子,目光瞬间蔓上冰霜。   “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泰川宗弟子连忙退回去,不禁背着擦了擦脑门的汗。   最后一位便是浮仙宗弟子,陶执率先点了窦祯的名字上来,此等殊荣令其他弟子惊讶。   难道这名弟子,当真与青莲感情不一般?   窦祯精神焕发,脸上笑意明朗,他可是喂养过的青莲的人啊,往高了讲就是半个爹,委屈点也是拜过把子了。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青莲想要什么。   萧玉折不动声色坐在那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这些是我收集的各色话本,算是我的全部家当了。”窦祯满脸自豪与喜悦,将一叠话本从戒指中拿出来。   什么各国奇闻异录,五界风流传奇,十大美人秘史……   这大概是全场最没品、寒碜的东西了,根本登不上大雅之堂,拿出来简直是丢人现眼。   陶执大致看了看,心里略微失望,因为没有他想要的书。   但是,窦祯如果能混进翰辰书院内部,应该能帮他不少忙。   青莲身上的光芒很耀眼,接着便倏然黯淡下去,没一会儿又亮起微弱的光。   这般细微的变化,全逃不过萧玉折的眼睛,他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青莲这副模样倒是与方才不同。   是书的原因,还是……   “如此看来,你能让他开心。”   各门弟子皆难以置信,尤其是孔宜他愤恨地瞪着窦祯,心想难道是他们二人早串通好了?   窦祯浑然不觉,眼睛更雪亮了。   萧玉折眼眸闪烁微光,意味不明道:“窦祯,你养花不错,可愿重新回去照顾它们?”   谁知还一脸开心的窦祯,听到这句话立刻苦下脸,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回去了,尊上你让我去翰辰书院吧。”   萧玉折淡淡瞥了青莲一眼,“为何?”   “养花没前途,我可不想一辈子养花。”   陶执:“……”   众弟子:有时候太实诚也很可怕。   萧玉折神色不辩喜怒,他垂下眼眸望着青莲,手指指腹轻轻拂过花瓣。   他近乎温和的语气,道:“这下开心了吗?”   青莲想表示开心,但是笑不出来,便随意地闪了闪光芒,殊不知有多敷衍。   萧玉折笑意渐敛,“看来不太开心。”   窦祯:“……”老实说,有点慌。   “窦祯,免去三关考核,稍后在弟子名薄上落名,即日起留在翰辰书院。”   “是,弟子谢过尊上!”窦祯双眼发亮,挺直了背脊行了个大礼。   “尊上,这恐怕于理不合。”   萧玉折冰冷的目光扫去,落在忽然发出质疑的孔宜身上。   孔宜看不惯窦祯许久,怎能容忍他骑在自己头上,这时连脑子都不过一下,就脱口而出了。   “我的命令便是礼法,你可明白?”   萧玉折声音压低了些许,实则暗藏汹涌威压。   “我……”孔宜还要再说,却被师尊君青凝拉住了手,君青凝瞪了他一眼,传音骂道:混账,快住嘴!   孔宜脸色发白,然后便住声了。   “孔宜尚且年幼,冒犯了师尊,我愿带他领罚。”君青凝沉下脸,低眉敛目说道。   “嗯。”   萧玉折轻抚着青莲,无甚表情。   孔宜眼睁睁看着君青凝受罚,目光不经意落在桌上的青莲,眼底更加的不甘、嫌恶。   凭什么这家伙能受仙君宠爱?生来便比所有人起点高,旁人苦心修炼十年,尚不如青莲偷懒三日。   今日考核结束后,基本上都是心中欣喜的,就算没得到青莲“青睐”,但是能一睹仙君真容亦是幸事一桩。   车灏嘱咐楚临好好为青莲治疗,并赠与他令牌,可自由出入药房库,取走药材丹药。   窦祯跟车灏走之前,找楚临告别:“楚师兄,希望之后还能见到你。”   楚临露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自然,你要勤加修炼,不要辜负车先生的期望……”   在窦祯与自己擦肩而过时,他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孔宜为人肚量狭小,此事必然不会罢休,你要小心行事。”   窦祯微微点头,然后下意识看向车灏。   他松了口气,只要车先生在身边,便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   夜里,紫阳殿万籁俱静。   陶执正在浏览话本内容,因为很快就看完了,无聊之下又重新翻阅细节。   忽然,身后有人徐徐走近。   他状似无意将手上的一本,压在了其他书的上面,然而远处的一本书被拾了起来。、   想起那本书名,陶执就心里紧张,不禁咽了咽口水。   仙君不会生气吧?   萧玉折随手翻着一个话本,漫不经心道:“这里面讲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   然后,陶执就破罐破摔直接坦白:   “讲的是仙君名扬四海的事迹,说是您在人界曾经有段情缘,在花神会上与一女子邂逅,历经三世纠葛修成正果。”   哼,是你要我说的啊!   闻言,萧玉折手指顿了顿,声音凉凉道:   “你喜欢看这种故事?”   陶执语气不甚在意道,“打发时间罢了,仙君若不喜欢,我以后就不看。”   萧玉折没有再注意另外的书,语气有些认真道:“修士讲究不染红尘因果,这些书看多了影响修行。”   “是……仙君!”陶执悄悄看他神色,心里按捺不住好奇,小声问道:   “那这书里说的是真是假,这位女子乃人界第一美人,仙君当真不认识……”   这话在旁人听来是冒犯,但是萧玉折却没有动怒,而是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望着窗外的月色如水良久。   “那些儿女情长之事荒诞不经,但是人界花神会确是盛景,那时人人传唱一句诗……”   陶执看着萧玉折的侧脸,俊美的就像是九天之上的天神,生来该受世人臣服敬仰,他不由得愣住。   月光淡淡笼罩在他身上,仿佛万般孤寂又无可奈何。   “人间荷州迎花神,天下应无第二花。” 第13章   夜深之后,陶执依稀记得,仙君抱着他上了床。   他身上不自觉散发的灵力,慢慢吞噬了仙君身上的暴戾之气,也许是近距离接触,他也能感知到对方的梦境。   同样的月夜里,人间举办了盛大的花神会,百花灯盏一路蔓延至天河,街市上人山人海,车水马龙。   他与一少年携手同游,情谊深深,言笑晏晏。   少年戴着狐狸面具,却生着一双多情桃花眼,专注地看人时总是深情款款的。   少年亲手为他带上白马面具,笑道:“很适合你嘛。”   但是,少年忽然跑向人群,很快便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平日里维持的冷静面具破碎了,漫无边际地寻找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   可是他找遍了所有人,每个人的面具下面都不是那张烙印于心的脸。   梦境的画面变得支离破碎,陶执在这种巨大的失落感中醒来。   他怔怔地感受着心脏在快速跳动,那种强烈得难以承受的情感,差点将他拽入罪恶深渊。   青莲的气息染上了恶念,萧玉折皱紧了眉头,他掌心轻轻在青莲头顶拂过,驱散恶念的同时也抹去了他的梦境。   刚好……好像梦到不好的东西了。   陶执迷茫地心想,见此时还未天亮,便收纳气息沉沉睡去了。   次日傍晚,萧玉折前脚去了园子,一个人影后脚就踏进了殿门,鬼鬼祟祟走过紫阳殿长廊。   结果他转过弯,还未见到青莲就先见到了仙君。   萧玉折淡淡打量他,“入我紫阳殿,为何不禀报?”   窦祯急忙找个借口,“我……我听闻尊上不得空,便……便不敢去打扰。”   “说实话。”   萧玉折眼底的冷漠,宛若风雪冰冻千里。   窦祯双腿有点发软,他暗道对不住了兄弟,便开始坦白了。   “我……我来找青莲。”   “找他作甚?”   “送……送话本给他,他对这些异闻奇录、上古神话都很感兴趣。”   窦祯老老实实把东西上交,然后安静如鸡。   萧玉折随手翻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教过他识字?”   窦祯摇了摇头,“不曾。青莲天赋异禀,不仅先天识字,看书也是奇快。”   “……”萧玉折不再多言,把书扔回来,转过身道:“你把书给他,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半个字。”   窦祯:?这……真是怪事。   ……   仙君重新现身,整理浮仙宗事务,最明显的一点是仙君身边总带着那株青莲,此事已经成了弟子中热议的话题。   最先发觉变化的是车灏,仙君身上隐约的颓靡气质消散,原本苍白的肤色也透着健康的红润。   但是大家也发现,仙君无论大小决定都十分“随便”。比如车灏建议增设学院,开拓新课程,但是君青凝与门下弟子认为,应当修建成试炼台。   此事争执不休,若放在从前少说拖几十年方能解决,这回车灏直接请示仙君,等候决策。   仙君抚摸青莲,神情高深莫测,“你以为如何?”   青莲周身被千丝万缕的灵力包围,花瓣微微浮动,像是一盏漂亮精致的花灯。   众人皆屏息敛声,将希望放在了青莲身上。   “做书院吧,把珍贵的典籍放进去。”陶执想都没想,下意识说道。   车灏脸上露出笑意,反观君青凝脸色都变了。   “为何?”   青莲身上光芒四射,绞尽脑汁思索片刻答道:“车先生待我好,将来他来教我读书。”   “好。”萧玉折眉眼间染上笑意,“车灏,将来书院建好了,让青莲第一个进去读书。”   “是,弟子遵命。”车灏拱了拱手,强行压下上扬的嘴角。   君青凝虽然不满青莲忽然抢占风头,但是当看到仙君脸上笑容时,便觉得也没那么难接受。   自打她拜师以来,仙君从未如此展露笑颜……   几日后,君青凝例行为宗门定制令牌,拿了账本图样来给仙君过目,可仙君却只是扫了一眼图样,道:   “年年如此,命人换个图样。”   君青凝从善如流:“不知师尊想要什么样的?”   仙君目光落在殿外的一棵参天柏树上,忽然他回过头看着青莲,指腹的灵力一丝丝渗透进花瓣。   他低敛着眼眸,染上几分微不可闻的笑意。   “翠绿色,图样按青莲样式纹。”   青莲正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心想将来他不成了宗门吉祥物?   君青凝愣住了,然而更让她难理解的是,青莲竟然也被宠的心安理得,不将一众弟子放在眼里。   妖莲可耻!谄媚惑主!   她对宗门的未来忧心忡忡,领了旨意便心不在焉地离开了。   那边令牌刚刚吩咐下去做,木匠拿着图纸正在埋头苦干,却看见门外走进来一名穿紫衣的年轻男子。   男子长相偏阴柔,有些雌雄莫辨的美感,他抢过木匠的图纸,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连令牌都要印上他的影子,不如浮仙宗改名叫莲花宗算了。”   君青凝立升呵斥:“孔宜,别太目中无人!”   孔宜将图纸慢慢揉皱一角,然后手腕被君青凝按住了,修为压制得他动弹不得,她挥手将木匠迷晕过去。   这一相当于庇护的行为,令孔宜眼睛发亮。   “表姐,你老实告诉我,仙君为何对青莲这般特殊,他心里不是只有……难道说中了那种禁咒,此生还会对其他人动心?”他眼里满是固执执拗,还带着一丝脆弱。   君青凝看得一清二楚,叹息道:“不可能。况且青莲尚未修得人形,何来动心一说?我知你心思,但是你切莫多想。”   孔宜是她的表弟,这在门中是众所周知的,他平日的骄横行为,君青凝也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在师尊的事情上,孔宜心思单纯却动了歪心思,她一直持不赞同态度。   孔宜却猛地甩开她的手,“我怎会多想,那日大殿上我看得真切……我知道仙君心有所属,倘若真是那位四师叔回来了,我也就认了,但是四师叔早已魂飞魄散,连一星半点的痕迹都没留下,试问仙君午夜梦回可曾遇见他?”   “如今区区一株青莲,怎敢独得仙君宠爱?仙君定是受其蛊惑,否则绝不会看他一眼。”   “此事切勿再提,不然连我也保不住你的性命。”君青凝终于冷下了脸,说道。   孔宜脸上有瞬间的挣扎,但是很快不甘就占据上方,他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这几日,翰辰书院看似太平,实则暗潮涌动。   孔宜花费了好大功夫,才顺利晋级三关,与窦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但是基本都没有交流。   孔宜发现窦祯经常往宝相阁跑,于是他暗中命人留意,过几日线人便回来了。   “主人,窦祯在寻找解除魂器的方法。”线人来报道。   孔宜轻啜了一口清茶,“这小子要解除魂器……什么魂器?”   他目光凛然,难道窦祯有他不知道的底牌?   线人有点支支吾吾,答道:“他借了大量上古神器的典籍记录,以及关于……关于‘天巫凤王箭’解除方法。”   “咚”的一声,茶杯砸到桌上,线人闻声吓得跪倒在地。   “天巫凤王箭!”孔宜先是震惊,然后便是不屑一顾:“‘那可是上古神器,已经绝迹千年,他找这个干什么?!”   “属下不知,窦祯常常去宝相阁,与其他弟子相处和睦,行为并无异样……除了前日曾去见过青莲。”   孔宜心思非常活络,转念就将这一系列事情联系起来,窦祯、青莲、天巫凤王箭……   或许仙君还不知他们的事,但是青莲背着仙君这么做,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难道是……意图加害仙君?   与此同时,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万重宗的信。   “这是渡长老送来的赔礼信,但是仙君直接叫人处理掉,属下刚好拦截了雀鸟,请主人过目。”   那张皱皱巴巴的信上,孔宜看了几眼内容,大篇幅是在劝诫仙君,不要轻信青莲,看完后他将信烧成了灰。   他拍了拍手,冷笑道:“果然与我推测的一样,恐怕尊上还蒙在鼓里吧?”   孔宜唇角漾起一抹冷笑,看来还有一场好戏上演。   又是一个宁静夜。   陶执半梦半醒,总觉得梦见过什么,画面支离破碎,仔细去深想却是一片空白。   他躺在萧玉折怀里,睡得没个正形,还好非人形态的情况下,只是显得花瓣稍微“不羁”而已。   “我刚才梦到了仙君杀人……”他迷迷糊糊的嘟囔道。   萧玉折一头乌发垂在玉枕上,长睫覆下一片阴翳,他轻声问:“你害怕吗?”   青莲花瓣尖尖晃了晃,“不怕,就是仙君拿剑的样子有点奇怪。”   “嗯?”萧玉折有时候发现,自己不懂他在想什么。   “明明有两柄剑,为什么只用其中一柄?”想到仙君两手持剑的样子,毫无仙气可言,青莲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   对方没有再出声,青莲迟迟等不到回答,很快也放弃了追问,咂摸咂摸嘴巴又睡着了。   萧玉折眼底笑意全无,过了许久,他才轻声叹道:   “因为用那柄剑的是……未亡人。” 第14章   陶执这几日窝在紫阳殿,半步不肯出门。   阳光斜照进窗柩,正好与他擦肩而过,他懒懒地躺在阴影的地方小憩。   他想到了那天窦祯带来的消息,据说像天巫凤王箭那样的神器,一旦与人神魂相融便再难分离。   除非……剖开神魂,可仙君那般谨慎多疑的人,如何能轻易让人接近他?   他心里没有头绪,而且惴惴不安,隐约觉得在浮仙宗多待一天,便多一天危险。   忽然,他被一股灵力托举起来,缓缓飞到了一只掌心中。   青莲花瓣微微收拢,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俨然一副受惊之鸟的模样。   “你在害怕什么?”萧玉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陶执心里多少有点心虚,方才还“当面”计划要你命呢。   他重新绽放花瓣,做出放松的姿态,道:“我又不是茶杯、物件,仙君想拿就拿,反正也不会吭声。”   萧玉折听着有趣,“你的意思是,还需先征求你的同意?”   “仙君有事尽管叫我。”陶执梗着脖子说,仿佛随叫随到一般。   反正他暂时死不了,他对仙君用处还很大。   闻言,萧玉折凤眸危险地眯起:“很好。”   然后青莲就被灵力送了回去,在他面前放着小山一样高的书,多是民间灵异志怪的话本。   “车灏送来的先放着,看看这些如何。”萧玉折不冷不热道。   陶执却眼前一亮,之前其他弟子送来的书都无趣得很,跟教书先生一样讲大道理,看得他头都晕了。   没想到,仙君竟然暗中帮他物色了这些书。   陶执满心感动,花瓣随风摇曳得更活跃了,他从花盆上蹦跶起来,然后飞速朝对方偷袭!   他抱着仙君的手蹭了蹭,“多谢仙君!仙君英明神武!”   然后,又眨眼间飞了回去,埋在书堆里继续快乐看书了。   萧玉折看了看掌心,笑意不觉蔓上眼底,他道:“今日我要去翰辰书院,你若是有事便这张符咒唤楚临过来。”   “是!恭送仙君!”青莲头也不抬,脆生生地喊道。   ……   夜幕降临,紫阳殿悄然无声,柏树的迎风沙沙作响,一抹清幽的月色落进屋内。   陶执正沉浸在书海的世界,忽然感觉一阵阴风吹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是仙君回来了?”他听到大殿门口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但是并非是萧玉折的,这个时间点窦祯不会来,又会是谁呢?   来人站在大殿外,轻轻叩门,三下轻两下重。   窦祯?这是他们的接头暗号。   陶执立即谨慎起来,他将未看完的话本捎上,从窗柩一跃而下,但是刚离开寝宫便感觉有人出现。   “几日不见,青莲。”一个轻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接着有人捏住他的花瓣,整个拎了起来。   孔宜凭空出现在寝宫外,他晃了晃青莲,道:“啧啧,还有心思看书。”   “放开我。”陶执惊声尖叫,“你要干什么!”   下一刻,孔宜将他丢到地上,地上有几处发出金色暗光,掉在地上的话本倏然窜起火焰,燃烧成了灰烬。   可恶,竟敢烧坏我的书!陶执感觉内心的怒火熊熊燃烧,他御起丹田灵力攻击孔宜,但是灵力全然被一个结界拦住了。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发觉不知何时竟然陷入了阵法之中。   孔宜捏着那张符咒,狡黠地笑道:“不用害怕,这不过是简单的百煞阵。”   百煞阵,又称灭杀百煞阵。是能验明真元善恶的法阵,若入阵者是极恶之徒,便会化作凶阵,反之则不会产生危害。   还有的人会借此检验修士是否被夺舍。   符咒亦燃成火焰,灰烬被人抖落风中缓缓消散了。   与此同时,翰辰书院里。   门内其他弟子皆退下,车灏才正式为萧玉折检查伤势,他本身是单系木灵根,是天生的精神治愈者。   他年幼时被人利用,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后来被北衡仙君选中作为首徒,才摆脱了那般阴暗的生活。   所以,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尝试为仙君解除禁咒。   “师尊,这一个月来禁咒的力量都很稳定,而且留下的痕迹……竟然开始自我修复?”   车灏收回灵力的时候,脸上的诧异还未褪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仙君的沉疴旧疾,那是多少用药物都无法祛除的。   他喃喃自语:“是青莲的缘故?”   萧玉折呼吸绵长,修为沉稳内敛,他微微颔首道:“青莲身上有最纯粹的治愈力,不畏惧九重幽火。”   车灏目光忽然凝重,他决心道,“师尊,青莲对您百利唯有一害……现在是取走凤凰火的成熟时机,弟子可用它炼成丹药,同样能控制禁咒。”   “……”萧玉折少见地迟疑了。   取走凤凰火,青莲也活不成。   “仙君费尽心力滋养青莲,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控制禁咒吗?”车灏话语间脸色逐渐激动,陡然语气变得冷酷:   “若是有青莲这味药引,弟子定能为师尊研制出丹药。”   萧玉折常年受禁咒痛苦折磨,许多事情都记得不甚清晰,甚至连当初为何养一池青莲,也无从忆起。   “我直觉,并不只是如此。”他眼底的光芒变得笃定。   事实上,他并不如车灏想的那般畏惧死亡。   车灏无法改变仙君的决定,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师尊的这一步犹豫,不知将来是福是祸。   萧玉折望着面前的茶杯,他慢慢握紧了,突然神识感应到一缕陌生的气息。   他皱起了眉头,什么人……   车灏感觉周围陡然冰冷,接着便发现仙君消失了,窗前只留下一地清冷的月光。   他隐约觉得事情不妙,能让仙君这般心急,莫非是青莲出了事?   ……   转瞬间,萧玉折便出现在紫阳殿外。   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眺望着不远处的一点。   此时月湖亭里伫立着一个人,青年穿着靛蓝色衣裳,与头顶的月色相辉映,成了一道绝美风景线。   萧玉折皱起眉头,冷声责问道:“何人如此放肆?”   青年朝他俯身行礼,语气恭谨道:“在下凌乡宗孔宜,见过尊上。”   仙君的沉默,显然是不记得这号人,孔宜心里酸涩,只能暗中苦笑一声。   “谁让你进来的?”   顶着森寒的目光,孔宜不慌不忙地回答:“弟子自己进来的,还未来得及向尊上禀报……只因事情紧迫,可能威胁尊上安全。”   仙君的目光锐利冰冷,仿佛能洞察灵魂之下。   他或许是在等待解释,或者是在思考这条性命值不值得留下。   孔宜连忙垂下眼睛,他不敢再卖关子,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五行之中相生相克,尊上有所不知,青莲属水却能驭火,此乃天降异象将来必生灾祸。”   他伸出手拂过半空,只见身旁出现了一个漂浮的法阵。   青莲被困在里面,百煞阵内的血色煞气将他包围,他受不住这样的力量,幽绿色的花瓣在颤抖。   萧玉折眉宇间一丝戾气闪过,他忽然笑了:   “原来如此啊,你这般忠心耿耿,理当得到嘉奖。”   “这是弟子应该做的,万幸尊上能看清他的阴谋,绝了他的不轨之心。”   萧玉折掌心纹路蔓上浅蓝萤光,他微微眯起眼睛,重复了那个词:“不轨之心……?”   孔宜神色义愤填膺,还有几分嫉恨道:“他太不要脸了,竟然敢觊觎尊上!”   “弟子只求一件事,如果尊上需要有人来解开禁咒之术,弟子自愿付出一切代价,为尊上分忧解难……”   “你在说什么?”萧玉折声音冷然。   孔宜知道自己惹怒了仙君,当即跪倒在地,攥住仙君的衣摆,眼中泛着动人的泪花:   “尊上,你还记得当年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吗?你说……我容貌与他有七分相像。”   自打浮仙宗脚下拜师,偶遇仙君的那一刻,他便觉得天上谪仙不过如此。   他此番衷肠情真意切,只希望能有一分半毫打动仙君。   孔宜为达成目的,还暗中用了幻术,所以在仙君面前,无论是面容还是神态,都像极了那位“白月光”。   这个场面,陶执也震惊了,这……这算是对仙君告白吗?   他只能看到孔宜背影,却觉得仙君一定在凝视着孔宜,想象着仙君那张脸变幻莫测,他就开心地想捶地。   “你可知你为何只有七分相像?”   听着仙君堪称温和的询问,孔宜手上力道松了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只见仙君俯下身看他,眼底恍若深渊,根本映不出他的影子,只有灼人的滚烫烈焰。   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低声道:“因为剩下三分是他已经死了,你随他去死自然是十成相像。”   那一瞬间,孔宜心脏骤然停止,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神情。   但是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九重幽火便燃烧了,从脚底蔓延至脸上,内心的恐惧与身体的痛苦,焚烧着他的神魂。   空气中燃烧起一簇簇冰蓝色焰火,舔舐着圆柱、凉亭瓦片,自然也蚕食了百煞阵,接着便从青莲身旁掠过。   陶执躲开了些,生怕被殃及池鱼。   周围很快就沦陷在火海里,地上的孔宜衣裳焦黑破烂,脸上也被烧了半边,他吐了口鲜血,在惊恐中连连后退。   他清醒地意识到,仙君……真的要杀了自己。   但是,仙君却面色阴冷,如同看死物一般看他。   萧玉折眉心红痕刺目如妖,仿佛化作一缕焰火燃烧了理智,他每走一步周身的气息便愈发不稳,隐隐生出了几分极重的血煞之气。   血煞即杀孽,是亡魂不去怨气所化。   魔界的尸山血海,浮仙宗的血流成河,成千上万的恶鬼哭嚎,几乎刺穿耳膜,冲破云霄的怨气恶念逐渐散去,只留下一句狠毒的诅咒:   “我要你尝尽七苦,道心俱毁,此生无缘仙途,堕入五道轮回世世‘爱而不得’。”   “……”   “仙君?”   陶执发觉仙君情绪不对,随即飘到了他面前。   萧玉折眼底焰火跳动,却阖上了眼眸,藏在袖中的手背青筋凸显,明显在克制暴乱的修为。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已然恢复了清明。   他伸出手接住了青莲,声音近乎温柔:“可有受伤?”   陶执微微一愣,然后便感觉灼热铺天盖地而来,他哼唧了一会儿说:   “难受,我……我腿疼。”   萧玉折手指轻轻捏住一瓣花,试探道:“这儿?”   “疼……”   “揉揉就不疼了。”   孔宜:“……”   可是没人搭理他,孔宜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气得又吐了口血。 第15章   车灏与君青凝及时赶来,他们远远见到九重幽火,便暗道不好。   仙君禁咒发作之后,若无药浴缓和痛苦和毁灭力量,谁也无法阻拦仙君的失控,恐怕要见血方能收场。   当他们做好准备,进入月湖亭的时候,看到面前场景都忍不住一愣。   车灏放下了本命剑,犹疑了一会儿道:“弟子来迟一步,让师尊陷入危险之中……”   萧玉折神情从容,连一片衣角都没弄脏。   只见周围的九重幽火渐渐熄灭,萧玉折手上托着青莲,却拧起了眉头道:   “青莲身体不适,你看看是什么情况。”   那边,君青凝扶起躺在地上的孔宜,用灵力为他护住心脉。   “师尊,孔宜他年纪尚轻才一时糊涂,弟子恳请饶他性命。”她眼神带着央求,说道。   君青凝心里后悔,前几日就该拦住他,若是晚点来怕只能为他收尸了。   萧玉折眸色霜冷,却转身拂袖:   “绝无下次。”   待他与车灏的身影消失,君青凝才塌下肩膀,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   她清楚师尊根本没把凌乡宗放在眼里,此次没有杀孔宜,是师尊对她的最后一次宽容。   紫阳殿上,重新点上了油灯。   萧玉折将青莲放回花盆,却不见恢复分毫灵力,依然无精打采的。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呢喃道:“……这是怎么了?”   “师尊放心,这是青莲即将突破筑基期,身体必然产生的异样,大约这两日便能化形。”车灏在旁解释道。   萧玉折微微颔首,却拒绝了他为青莲输灵气。   “他无大碍便好,你先行回去。”   车灏很快就想明白了,师尊与青莲部分灵力相融,让青莲留在师尊身边,也是极好的疗养手段。   他瞥了青莲一眼,接着躬身道:“是,弟子告退。”   月色浓重,在萧瑟的树梢上高悬。   萧玉折眉宇很是淡漠,他沉默了半晌。   然后运转自身灵力,将一部分真气渡到了青莲身上,为他岌岌可危的薄弱丹田,重新巩固了一层强大保护。   次日清晨,日上三竿。   萧玉折睁开眼睛,八风不动的面色忽然凝滞,因为在一名衣衫凌乱的少年,正躺在他的怀里。   少年细白的手臂搂着他的脖颈,一条腿从衣摆里露出来搭在他身上。   萧玉折本身杀气即将显露,但是余光瞥见少年青衫上的莲花纹,略微思索后便渐渐收敛回去。   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不禁呼吸一滞。   心里那股消失已久的急躁、戾气又浮现心头,仿佛是多年的噩梦忽然卷土重来,带着不期然的心痛重新敲开心门。   ……是巧合吗?   萧玉折眼眸情绪复杂,唯独没有了镇定。   “唔,你醒了?”陶执睡着睡着,忽然觉得冷飕飕的。   他迷迷瞪瞪睁开眼睛,想往上挪个位置,但是这个动作却往萧玉折怀里拱,脸还贴着人家颈窝蹭了蹭。   嗯,不对啊。他之前能贴到仙君身上吗?   陶执倏然睁开眼睛,从对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我……我变成人了?”他又惊又喜道。   “嗯。”萧玉折恢复神色,应了一声。   陶执也没注意到行为不妥,他翻过身就准备下床,但是他发现自己衣裳过长,踉跄了一下。   这衣服怎么这么奇怪?衣襟松松散散敞到腰间,腰带仿佛能随手扯开……尤其是下半身凉嗖嗖的。   他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然后红着脸拉紧了衣服。   他突然化成人是难以控制的,出现在仙君床上就算了,应该……应该没对仙君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仙君,我不是那个意思……”陶执讪讪皆解释道。   萧玉折却很淡定,“此衣是你的灵气化身,有防御作用,外观上不必介意。”   陶执感觉脸越来越烫,小声道:“我……我变回去吧?”   “……”   陶执尝试了一下,还没成功。   “你刚刚筑基,灵气不稳,一切慢慢来。”萧玉折安慰道。   “……劳烦仙君。”   萧玉折轻声笑了一下,然后摊开掌心。   陶执感觉周身发烫,转眼间变回了青莲,还自觉飞到仙君手上。   “这几日你安分些,跟在我身边。”   闻言,陶执再笨也明白,此番筑基化形全靠仙君相助,“我……我不用躺在花盆里了?”   听着青莲惊讶开心的声音,萧玉折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暖流,语气也不自觉多了几分愉悦。   “嗯,你可以自己飞。”   “多谢仙君,点化之恩没齿难忘!”   青莲在他身边围绕着飞了好几圈,每一片花瓣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但是很快他就速度慢下来了。   他飞累了,然后轻轻落在仙君肩膀上。   他们行走了一路,陶执见仙君没有赶他下来,便放纵地继续搭乘“顺风车”,享受阳光清风沐浴。   今日是翰辰书院结束六关考核,记入仙籍的大日子,他们必须通过最后一次检查,然后便成为正式弟子。   这次他们荣幸来到紫阳殿,接受仙君核实名次。   此刻紫阳殿上,所有弟子都齐聚一堂,互相交谈攀比谁的名次更高,或许巴结高名次的弟子。   可是,平时最受“欢迎”的孔宜,此时却站在人群边缘,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   昨夜月湖亭的事,君青凝虽然及时救下了孔宜,但脸上还是留下了疤痕,必须戴着半只面具遮掩。   大殿之上,等候仙君之余,他低声问君青凝:“表姐,青莲化形可是真的?”   “是,如今是筑基期。”君青凝目光深深地看着他,“他如今是仙君的‘命’,你不要再打他的主意。”   “哼。”孔宜抱着手臂靠在墙上,语气透着恨意和无奈:“尊上那般护着他,我怎敢?”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依他的‘过人’资质,留在尊上身边未免可惜,倒不如……进翰辰书院。”   “青莲资质过人,某些人可不要嫉妒。”   孔宜背脊一僵,他转过头去便看到窦祯,又听他带着几分期许道:   “也许尊上舍不得他走,随随便便喂几年修为就到元婴期了呢?”   孔宜脸色黑了,等他从眼前走过了,他嗤笑了一声,暗道:   “蠢货,修为岂是那么好喂上去的?”   妖物修炼时丹药尚且有用,但是一旦修成人形便开始凝滞,必须自己修炼、历劫方能有所突破。   大部分人羡慕青莲居多,忌惮于仙君对他的宠爱,即便嫉妒、不甘、憎恨也只是暗地里罢了。   此番谈话过后,弟子之间一片安静,因为漫天威压逼近,仙君正徐徐走进大殿。   等仙君落座之后,车灏将一本蓝册子呈了上去:   “师尊,本册上面的名次,都是今年通过六关考核的弟子。”   “嗯。”萧玉折翻开了册子。   青莲坐在仙君肩头,也跟着垂下头去看。   原本有二十名,如今只剩下七名,看来关卡“战况”属实惨烈,陶执扫了一眼,竟然在上面看到了窦祯的名字。   这小子,有两把刷子啊。   萧玉折念出了一串人名,念到的人都往前出列,让车灏在书薄上记下姓名、籍贯以及所属的进修地点。   这一切繁琐、无聊,跟催眠曲似的听得人发困。   陶执软软趴着,仙君皮肤无论春暖夏凉都偏冷,但是贴久了便会发热,那样的温度非常舒服。   他不禁心里感叹,这个位置果然很合适睡觉。   忽然,陶执感觉丹田一热,熟悉的感觉汹涌而来,几乎没给他反抗的机会。   不……不是这时候啊。   他吓得脚下打滑,差点从肩膀上滚下去,萧玉折发现他的不安,于是下意识伸手去扶住青莲。   啊!不要碰我。   萧玉折微微一愣,等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幽绿色光芒绽放过后,他感觉怀中一沉,青衫少年表情惊恐万状,纤弱的身体像受惊的小猫似的紧绷着。   大殿之上,突然陷入沉静。   “……”车灏停止了念词,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其他人也渐渐觉察不对,纷纷抬起头看过来,当他们看到少年的面容时,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第一次是因为容貌绝美。   第二次是因为那张脸该死的眼熟。   ……他们面面相觑,罕见地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   这张脸神似他们的四师叔,仿佛是从祠堂的画像里走出来的一样。   “很好看吗?”萧玉折阴沉着脸,笑道。   周围骤然降低的气温,让弟子们如梦初醒地垂下头,眼神不敢乱瞟。   陶执难为情地转过脸,不敢去看他们的表情,这大庭广众趴在一个男人身上,简直太奇怪了……   “我送你回去?”萧玉折手搂着他的腰,征询道。   “不……不用了!”   陶执手忙脚乱地下了地,可还没走两步便被衣裳绊倒,萧玉折早有准备扶住了他,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走开,我不是小孩子。”陶执一脸倔强。   “你今年才修成人形,与我相比怎么不算?”   “……”糟老头子。   陶执默默闭嘴,总不能说他已经两百多岁了。   可是这会儿功夫,他又发现那些刷刷的目光投来,都带着好奇、探究的意味,好在萧玉折的身影将他挡得很严实。   萧玉折的目光无波无澜,却凝滞在他敞开的胸.膛上。   陶执脑袋轰的一声炸了,他拉紧敞开的衣襟,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内殿。   太……太他妈丢人了! 第16章   五日后,翰辰书院与玄武库新人弟子,按例分配衣物住所,然后去祠堂祭拜列为先师、立誓明志。   祭拜仪式按理来说需从简,只是简单走个过场。   但是祠堂内的气氛却有些古怪,他们的目光偶尔瞟过最前面的青衫少年,犹如平静的湖面下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如果陶执听得到他们的暗中传音,大概会听到诸如“他来祠堂干什么”“仙君不会在附近吧”等等言论。   仙君当然没有来,这不过是他们不切实际的猜想。   “今日恭贺各位成为内门弟子,你们的努力得到回报,现在请按照次序瞻仰浮仙宗诸位前辈。”车灏作为他们的先生,神色严肃地说。   听着前面一个个弟子高声朗诵誓词,陶执突然有些发怔。   这时,身边的窦祯手肘捅了一下他,“想什么呢?你这是捡了大运,换成别人开心都来不及!”   陶执也低声道:“那你不嫉妒吗?”   窦祯心梗了一下,“有点……不过是你的话,我就觉得很合理。”   “……合理?”   “不过别人可不一定,你以后在翰辰书院可要小心,当然如果你害怕,我可以罩着你。”   陶执感觉周围人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带着某种戏谑、同情的味道,当他看过去的时候,那种目光又消失了。   他默默打了个寒颤,实在忍不住问窦祯:   “为什么他们都那么看我?”   窦祯不假思索道:“嫉妒你长得好看?”   陶执心中疑虑更甚,他成功化形以后,仙君对他的态度和以前一样,但是他却敏锐地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这时候,车灏念到了陶执的名字,他走出去之前,窦祯急忙叮嘱了一句奇怪的话:   “别看第二排十七位,照例喊声前辈就行!”   陶执目露疑惑,但也没时间细问,便走到了诸位“前辈”面前,车灏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他。   “翰辰书院十九弟子青莲,其人心性纯良、天资出众,拜见大师叔管锡……”   忽然另一个带着怒火的声音突兀响起:“敢问车先生,为何在诸位先师面前徇私舞弊”   祠堂骤然一静,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孔宜身上。   自打陶执踏进门槛的那一刻,孔宜便脸色铁青,心里忍不住开始泛酸。   因为……   他瞥了一眼站在前面的青衫少年,凭什么……凭什么他来进来了?   不会就这么走个过场,就顺理成章进了翰辰书院吧?   “他不曾通过初试、也没有通过六关考验,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今怎么能收入内门弟子?”   车灏愣了一下,然后耐心解释道:“他是仙君钦定的弟子人选,自然不用考核。”   众人俱是暗暗心惊,能得到仙君钦定的名额,说明仙君认可他的资质灵根,据说只有车灏与君青凝二位获此殊荣。   现在连孔宜都不敢吭声了,难道要他质疑仙君的决定?   车灏将一炷香递给青莲,温和笑道:“青莲眨眼间便长大了,今后要将他们当做师兄师弟,师姐师妹。”   那语气仿佛看着长大的儿子,笑容颇感欣慰。   “各位师兄师弟好。”陶执回过身弯了弯腰。   孔宜、其他弟子:“……”   谁跟他当师兄师弟!孔宜感觉喉咙又涌起鲜血了。   可是当看到青衫少年的脸后,他心里的怨怼又消散了许多,嘴角扯开的弧度隐进面具,黑色金属发出冰冷的光泽。   真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青莲会有今天。   陶执心里本来有些抗拒,毕竟拜的对象是“敌人”,可是当仰望密密麻麻的灵牌时,他的心莫名感受到一种孤寂、悲哀。   这些人大多数很年轻,却都惨死于魔修之手。   他双手捏着三根香,每经过一个牌位便弯下腰,此时心无杂念,态度无比诚恳端正。   “拜见大师叔。”   “……”   “……拜见四师叔。”他弯下腰的动作一顿,因为所有人都在看他。   陶执想起了窦祯的话,这里恰好是第二排十七位,为什么不要抬头看……   他出于内心的好奇,还是抬起了头。   下一瞬他愣住了,因为在四师叔的灵牌上,悬挂着一幅半人高的画像。   如果说孔宜与“四师叔”只有七分相像,那么站在画像之下的青衫少年,便如同独自揽镜难分彼此。   众人的反应也很微妙,这一幕属实有点时空错乱的感觉。   孔宜看在眼里却心里冷笑,像又如何?仙君可不会对赝品手下留情。   见陶执心不在焉地走下来,窦祯低声问:“你看了……心里什么感觉?”   陶执叹了口气:“无非惊讶和难过。”   “说说。”   “真是遗憾,这世上竟然有人与我一样英俊潇洒。”   “……”窦祯安慰的话咽进肚子里。   陶执一开始没多想,他本就对美丑没标准,又生长在魔界那种旮旯角落里,压根没见过几个漂亮的魔修。   按照其他弟子安排,陶执应该去弟子院里居住,但是考虑到他能压制仙君身上的禁咒,最后还是留在了紫阳殿。   陶执睡觉的时候,还是化作青莲跟仙君一起睡。   “青莲。”萧玉折招了招手。   陶执从软榻上坐了起来,迷迷瞪瞪打了个哈欠:“唔,来了……”   此时夜风吹进来,拂起床上白纱帐,来者的脚步有些轻浮,甚至那手背擦拭眼角的泪水。   青衫少年衣服睡得凌乱,微微敞开的衣襟露白皙的肌肤,隐约可见里面的秀色春光。   萧玉折忽然敛下眸,清冷的声音透着厉色:“还未学会控制灵力?将衣服穿好……”   谁知,青衫少年忽然扑下来,挂在他身上呼呼大睡。   萧玉折垂眸看着他的脸,那是毫无防备的神色,因为没有伸手去接住,过了一会儿少年便自己滑到床上。   ……变回了青莲。   也许是青莲本身的灵力影响,每回半夜都会不自觉便回人形,然后就是跟树袋熊一样抱着人不放。   萧玉折呼吸微乱,考虑到青莲对他的用处,默默收起了杀气。   次日清晨,陶执醒来后发现身边空荡荡的,他依照直觉看向床边。   萧玉折神色格外冷酷深沉,像是在闭目养神,但是气息不是很稳定,衣裳边角还有难以察觉的褶皱痕迹。   “仙君……”他疑惑地喊了一声。   萧玉折却兀自起身,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说道:   “时间不早了,自己收拾一下。”   “好。”陶执后知后觉低下头,发现灵力衣衫换了个款式,圆领宽袖遮盖了他单薄的身材,暗金色莲花纹饰尽显风流雅致。   一夜修为忽涨。他不禁思索,也许是昨夜吃了什么大补丹……、   陶执捯饬完走到桌前,将一瓶灵液拿起来仰头就喝。   只喝了一口,他就皱起了鼻子,纳闷当初怎么喝得下这么难喝的东西。   “尊上,商量个事儿呗。”   萧玉折此时负手在廊下,极目远眺群山环伺,眉宇间淡淡笼着一层碎金光晕。   陶执啧啧感叹了一下,长得真好看,然后有恃无恐道:“以后我能不能吃点别的,改善一下胃口?”   “随你。”   “多谢尊上!”陶执笑得弯起眼睛。   萧玉折偏过头看着他,那张生动的脸仿佛永远充满活力,只是站在那儿笑一笑,便让人感觉温暖炽热。   他目光深邃莫测,隐去了其中一闪而逝的情绪。   “你明日搬到偏殿住,无事不得过来,其他事宜我会安排车灏做。”萧玉折移开了目光,冷硬地下了命令。   “为什么?”   陶执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搬出去他还怎么找机会下手?   他急忙变成青莲,飞到萧玉折身边,幽绿色光芒都快亮瞎眼,他还不死心地追问:   “这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搬,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仙君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萧玉折双手隐在袖中,眉目清冽:“这两日禁咒不甚稳固,有可能再复发,须让车灏过来为我调养。”   “复发……?”陶执蒙了一下,仙君疏离的态度和口吻,仿佛是在赶他走。   “时辰不早,你该去书院了。”   “……”   半个时辰后,陶执心事重重地走进翰辰书院,连窦祯都不爱搭理,一个人坐着出神。   难道是变成人,减弱了青莲灵力?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赶他走?   “你在想什么?”窦祯小声问。   陶执拿书本盖住脸,一副颓丧的样子:“我被仙君赶出来了。”   赶……赶出来了?窦祯没咂摸明白,“你是犯了什么事?”   可要是他真犯了事,按照仙君的风格,陶执现在就不是全须全尾坐在这儿了。   “能是因为什么事?仙君阴晴不定,估计是不喜欢你了。”孔宜坐在书桌上,说起了风凉话。   “你怎么还偷听人讲话!”窦祯怒瞪了他一眼。   “哼。”   陶执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明明昨晚还好好的。”   昨晚……这话有点暧昧的意思。   此时书院里其他人都各回各家了,只剩下他们还有孔宜带的两个小弟,几人闻言都下意识沉默。   不过一个上午,就传遍了青莲“失宠”的消息。   如今看来是青莲“以下犯上”,仙君事后翻脸不认人了?   窦祯见青莲神色愁苦,眼下隐隐有一圈青黑,心下猜想青莲这幅相貌果然讨不到好,必定是真的惹怒了仙君。   “那可怎么办,尊上该不会始乱终弃吧?”   孔宜讥讽一笑:“这世上薄情寡义的人多了去,你如果对仙君没有用处了,下场不言而喻……”兴许比他被毁容还惨。   “除非你能证明对仙君‘有用’。”   陶执仿佛抓住一线希望,“怎么证明?”   “我听说仙君曾将一个至宝遗失在剑冢,你要是能从剑冢把它带出来,不仅证明你的实力,还能证明你的真心可鉴。”   孔宜的声音渐渐淡化,一直钻进了他心里。 第17章   翰辰书院有多种术法课程,分为理论知识和户外实践两种,在学习灵兽捕猎技能之后,便到了实操评分的时候。   先生安排地点在后山,那里灵气极其充沛,滋养着一大片丰富的灵兽和灵植。   “大家到了后山一定要小心,找到指定灵兽便返回,到时完整性和难度统一打分,切记不可逗留,日落之前到此集合。”   他们的符术老师是个魁梧的汉子,留着八字胡,一双虎目大如铜铃。   符术老师宣布完,便摆了摆手示意开始。   此番行动没有严格的要求,每人身上各带十张符咒,只要抓住一只灵兽便算成功。   陶执跟窦祯合作行动,他俩在森林里走了一会儿,很快就跟其他人分散了。   “青莲,你打算猎什么灵兽?火系灵兽便要准备水系符咒,到时候我把攻击符全丢上去,你就在后面负责捡漏。”   窦祯一边低头走,一边拿着毛笔准备画符,看起来如意算盘打得响亮。   “见到什么就抓什么,你都画几张吧。”陶执在前面查探灵兽气息,不时还要放慢步子让他跟上来。   窦祯赞许地点了点头,“说的对,你考虑得真周全。”   “到时你先保住自己性命。”   “……”窦祯不乐意了,“虽说你有筑基修为,但是我先进翰辰书院,怎么说也是你师兄,不要太猖狂了啊。”   陶执没搭理他,忽然发觉不远处传来一道异样的灵力波动,他立即拉住窦祯矮下身,藏在灌木丛后面。   “嘘!”陶执示意窦祯,匆忙接收信息后,两人屏息静气。   片刻后,一阵狂风席卷草木,径自从前方走近了一只麋鹿,麋鹿仿若踩着七彩祥云,身上也映出斑斓美丽的色彩。   七澜白鹿!是难得一见的高品阶灵兽。   在七澜白鹿飞跃而过时,陶执悄悄用手指画了个符咒,然后隐形的符纸便迅速追上去,悄无声息地贴在它屁股后面。   “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直接动手?”窦祯一脸追悔莫及,他还以为青莲有什么“杀招”,没想到只是用了个追踪符。   陶执想了想,说:“七澜白鹿性格难驯,真要动手恐怕不能活捉,最好是在安全的情况下手。”   “嗯……趁机搞偷袭?”窦祯瞪大眼睛,然后笑着拍他肩膀:“好小子,真有你的。”   “它现在如果回窝了,那咱们说不定能一锅端嘿嘿。”窦祯笑容颇有些不怀好意,猫着腰错了搓手。   “……”   他们悄悄跟着七澜白鹿,一路上弯弯绕绕,有两次还回到原地,跟无头苍蝇乱撞一样。   陶执看着一棵草叶上沾染的透明液体,语气有些凝重:“它身上有伤口。”   “它往那个方向去了。”   陶执闻声抬头,只见七澜白鹿缓缓在一个峡谷地带消失了,那附近草木尤其荒凉。   他正要追上去,却被窦祯拽住了手臂:“别去了,咱们去找其他灵兽吧。”   “为什么?”   方才还一脸兴奋的窦祯,此刻凝望着那处峡谷,却突然浮现敬畏之色:“那就是剑冢之地,是浮仙宗默认的禁地,因为里面非常凶险,所以仙君不让任何人进入。”   陶执有些诧异,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孔宜说的都是真的?”   窦祯摸着下巴,摇了摇头:“大部分是真的,但是仙君留下的所谓至宝,无人验证真假。”   陶执不关心至宝,他有些许担忧道:“那……七澜白鹿怎么办?”   窦祯见他不信,以为他还想找借口进去,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你不能想不开寻死……”   “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   与此同时,紫阳殿内。   气氛冷清寂静,没有侍奉的仙侍,青莲也离开后,只有仙君一人居住,竟然比从前还要空荡寂寥。   萧玉折坐在软榻上看书,看得久了,眼睛有些酸涩,习惯性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椅子,上面空空如也。   没有青衫少年灿烂的笑容,精致夺目的眉眼,那一抹绿色生机突然消失了……   萧玉折慢慢拧起了眉,目光再难回到纸面上,他心里没有得到应有的平静,反而浮现出些许烦躁。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他忽然想青莲此时回到偏殿了吗?若是没有,可有带伞?   一阵细微的窸窣,他从软榻上下来,步调从容沉稳地走到了屋檐下面,眺望着远方的群山,神色被覆上了一层隐晦的阴影。   “师尊,您身体并无大碍,禁咒也没有复发的迹象。”车灏忽然打破了静默。   他只看了一眼仙君看去的方向,便心中了然,因为那是翰辰书院的位置。   “嗯。”   车灏皱起眉头,师尊的反应,是早就知道禁咒不会复发,那么打发青莲出去住也是有意为之?   “师尊,您决定好了吗?”   “……”萧玉折斜睨过来。   车灏斟酌了下词语,试探性问道:“师尊的意思是,命青莲以后一直住在偏殿?若是如此,我明日便可安排……”   “……”   这一夜,萧玉折都难以入眠。   既然确定青莲依然能压制禁咒,那就该继续把人抓回来,放在身边好生养着。   可是那张脸太像“他”了,总能挑动他藏在心底,不知名的情绪。   青莲和“他”之间,有什么联系?他们又有着何种不为人知的过去……只要每次深想,萧玉折都会感到痛苦万分。   他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攥紧了,眼底又浮现出一丝猩红,他倏然阖上眼眸,慢慢自我疏解压力。   若是青莲在身旁,也不必如此费力。   他为自己这第一个念头惊讶,如此一来,心里更加确定了,只要青莲离开他身边,就会令他阴暗的情绪愈发失控。   萧玉折正要把车灏叫过来,便听到殿外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仙君,不好了!”   他冷声问:“出了什么事?”   “青莲去了南山迟迟不归,有人说他是被情爱伤透,心灰意冷之下,打算进剑冢证明痴心不悔!”   剑冢……   闻言,萧玉折脸上如覆寒霜,他冷冷扫了那弟子一眼,转身便化作一团云雾消失了 。   剑冢是浮仙宗极为危险的地方,可以说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禁地。   那里供奉着上百把剑,以及强大凶暴的剑魂,必须是亲传弟子方能进入,外人误入必死无疑。   到了南山脚下,萧玉折才知道青莲进剑冢过了一夜,同时失踪的还有窦祯和孔宜。   他转身便要进剑冢,身后车灏忍不住道:“师尊,您曾立誓不再进剑冢,不如由我代您进去……”   萧玉折将神识收回,道:“他……进了剑冢腹地。”   他必须去把人带回来。   直到仙君消失了,车灏都说不出半句话,他神色忧虑,在原地半晌不动。   剑冢其实不足为惧,几百年前的剑魂也都在此长眠,而真正被设为禁地的原因……是里面封印着仙君的剑魂。   禁咒曾经疯狂侵蚀仙君的心境,连同意志合一的本命剑也受到了威胁,剑魂被污染后便被封印于剑冢。   剑冢上空乌云巨变,风起云涌。   萧玉折将困在剑阵中的青莲抱起来,带着人飞至天空中,少年全程都默不作声。   他瞥了一眼少年的脸,道:“有没有受伤?”   “没有,多谢仙君关心。”   陶执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极不情不愿。   “……”萧玉折单手施法,打消即将积蓄的雷云,“我们回去再说。”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陶执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萧玉折这是什么臭毛病,将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   可是萧玉折却稳稳不动,反而更拥紧了他,他低声吓唬道:“从这掉下去,不死也要废。”   “……”陶执不相信,但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被疾风一刮,便哆嗦着嘴唇闭嘴了。   萧玉折救下了青莲,将他放在树下,然后便隐匿身形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打算等确认青莲安全再走。   陶执以为他真走了,不由得又是郁闷,这么远他可怎么回去?   “青莲师弟,需不需要帮忙呀?”一道听似熟络的声音响起。   “孔宜?”陶执半睁开眼睛,语气有点虚弱。   其实是在剑阵里迷路了,找了大半天饿的气虚体弱,他没找到七澜白鹿,倒是找到了一块……   他手里紧攥着一块硬物,用一块衣角包着。   进剑冢之前,他和窦祯约定只要日落前,他还没出来就去找人帮忙,没想到他还是在里面困了一夜。   “窦祯他怎么样了?”   孔宜手里提着一只貔貅状的灵兽,闻言有些好笑道:“放心,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他只是被林中瘴气迷晕了,睡了一夜罢了。”   “……”陶执无语凝噎,这都能睡着?   所以是谁带人来找他的,现在不言而喻。   孔宜在他面前踱步,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议,“你竟然真的进了剑冢,连死都不怕,难道……你爱上了仙君?”   他万万没想到,只是随口一句激将法,不仅没有让青莲知难而退,反而让青莲甘愿冒死证明真心。   莫说青莲活着出来了,他能做到这一步,是连死都置之度外了。   “……”陶执面露哀伤,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在旁人看来就仿佛是默认了。   其实陶执只是在想,他不能说是进去追七澜白鹿,他现在很虚弱,不能保证在孔宜手上救下它。   “对,我爱上仙君了。”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点勉强,心中思索着如何更有信服力。   “如你所见,我已经坠入爱河,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灵魂!信仰!”   空气倏然一静,孔宜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孔宜愣了一下,皮肉不笑道:“那……要是尊上只把你当替身,看着你却只想着四师叔的脸,你还愿意吗?”   树干后面一个身影有些僵硬,萧玉折微眯起眼睛,狭长的凤眸掠过一丝杀机。   孔宜……上次是留情了。   陶执面色一沉,把他当成四师叔?那不就能更接近萧玉折,有绝佳的机会得到凤王箭碎片?   而且只要当了替身,就不会有人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了。   一箭双雕,多么好的事儿!   “可是,我……我爱他。”他背对着萧玉折的方向,双眸明亮,露出笃定的神情,仿佛是最忠诚的朝圣者。   这能怎么办?我爱惨了仙君呀!   孔宜:“……”   萧玉折:“……”   风止树静,唯有一排白鹭飞越青天。   萧玉折手中攥紧的一片树叶,倏然变成了齑粉,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他眼睫轻轻颤了颤,心脏骤然跳得很快。   ……爱他?   仙君活了一千年,第一次听有人说“爱”他,从前没有人敢这么做。   准确来说,这是一株“色胆包天”的青莲。 第18章   今日天气阴蒙蒙的,车灏把陶执送回去的时候,仙君已经在大殿之上等候许久了。   陶执踏进门便感觉冷气扑面而来,他悄悄打量仙君的表情,发现对方一直低头看书,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怎么可能……   他摸了摸鼻子,目光飘忽:“仙君,我今天去了剑冢……”   说话的声音渐渐消失,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理直气壮,显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萧玉折落在书上的目光微凝,语气冷淡道:“为什么去那儿?”   少年神色有些闪躲,就像是难以启齿般,嗫嚅道:“我不小心闯进去的,并不是有意冒犯各位前辈……不过我想用这个赔罪。”   “你要怎么赔罪?”   萧玉折将他进剑冢前因后果查清楚了,孔宜那么明显的激将法,他还能被傻傻骗进去。   真是缺心眼。萧玉折手指握紧了书册,一时间心情格外复杂。   陶执从怀里拿出了那块布包,打开之后放在手心,躬身双手捧至萧玉折面前。   那是一块“玄铁”,蒙着一层看不见的灰色,在日光下折射出琉璃般的光彩,仿佛一捧彩霞照进黑色深渊。   萧玉折倏然愣住,也许是因为被相近的灵力吸引。   或许是因为面前的少年,他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如水墨画的眉眼低敛着,有一瞬间虔诚地令人心动。   “这是我在剑冢里找到的。”陶执坦然道。   “你进去就是为了找它?”萧玉折眼底映出他的身影,语气有点耐人寻味。   陶执心想找不到七澜白鹿,丢了比赛名次,现在手里只有这玩意儿,还是先糊弄过去吧。   他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我想为仙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且想让仙君知道……我其实是很有用的。”   “你确实很有用。”   萧玉折将玄铁在拿在手上,眼里染上些许赞赏的笑意:“不过从今往后,不可再这般冲动。”   他表露的赞赏、惊讶是真实的,因为不是谁能都轻易闯进剑冢,还能将“玄铁”带出来的。   思及此,他眼眸渐渐幽深,青莲到底是如何闯入剑阵?   陶执听到他的赞扬,脸上立即露出欣喜,这种被肯定的感觉太美妙了。   他两眼发着晃眼的光,兴冲冲道:“那我下次先告诉仙君再去。”   “……”萧玉折生怕他再闯一次剑冢,危险地眯起眼睛道:“没有下次。”   “好吧。”这语气还真是遗憾。   然后萧玉折将他变回了青莲,让他只能时时跟在自己身边,接受禁言加闭门思过的“惩罚”。   外面月上枝头,夜色已深。   仙君的轮廓透过白色纱幔朦胧不清,在他身边的青莲老实地躺着,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陶执望着萧玉折的脸,忽然想到了那位神秘的“四师叔”,他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这么多年来阴阳相隔,仙君可曾梦见过“四师叔”?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迅速扎根于他的心,入睡之前一直困扰着他的心神。   陶执迷迷糊糊好回到了剑冢里,头顶是不大的洞口,斜斜洒进一束微光,在他面前是一片不规则的石头地。   无数把剑沉默地矗立在乱石之上,朱砂刻着他们的姓名辈分,偶尔几个位置却是空着,灵剑不知所踪。   他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看自己,顿时愣在原地,而七澜白鹿早就跑远了。   “汝是何人?”一道冷漠空灵的声音突兀出现。   陶执没由来感到畏惧,他下意识拔腿就跑。   紧接着一声剑鸣响起,一把剑直直朝他飞来,其他剑也前仆后继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前辈恕罪,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我是来找……找……”他急忙想找到那只七澜白鹿,但是事实不容他争辩。   “汝既敢来,便受死吧。”   眼见一把巨剑劈面而来,蕴含的力量几乎瞬间就可吞噬他,陶执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摔倒之后感觉手上一疼。   他本能反应抬手挡住眼睛,血液从虎口滴落到地上,渗入一块藏在乱世中的玄铁之中。   巨剑突然在他一寸前停住,急急地转了几圈,然后又飞了回了剑冢。   “汝竟是……”那个声音带着几分疑虑。   周围忽然变得静默,灵剑的杀气不翼而飞,陶执睁眼睛的时候,被一抹流光溢彩的光刺了一下。   他将玄铁捡了起来,喃喃道:“是你救了我?”   “你与吾有缘,请将吾带出去。”   然后,陶执就看到萧玉折出现在剑冢上空,一道术法斩开了剑阵包围,所有灵剑发现他的气息,纷纷飞回了剑冢之中。   陶执仰头与他遥遥相望,发现这是仙君的梦境。   这时候,梦境的画面开始消失,萧玉折望着跪在面前的青衫少年,他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   萧玉折手背青筋凸显,声音暗含怒火:   “你要怎么赔罪?”   少年青涩的面颊微红,身上汗津津的,呼吸变得紊乱,好像说句话就要喘上三下,不然随时都会晕厥。   他上半身往前倾,手指轻轻勾住仙君的衣摆。   然后眼神迷离不定地看过来,甜腻的声音透着旖旎暧昧:“我……愿意为仙君做任何事,我想对仙君有用。”   少年衣裳完全湿透了,从上面看下来,能清晰看到那一截细瘦的腰肢,脆弱又掩不住的诱人。   “……”   陶执睡醒之后,依稀记得几个梦境里的片段。   他似乎是窥探了仙君的梦境,但很快就被赶了出来,但是对“四师叔”有了几个印象点。   “四师叔”身体不好,甚至有点虚。   啧啧,原来仙君喜欢柔弱美人啊。   说是闭门思过三日,但是也只是不让陶执变成人,也不让他说话而已,其他自由和以前一样。   萧玉折不拘着他,准备了丰富的灵液投喂。   但是青莲就像是变了性,平日一顿能炫上三大瓶,今日却浅尝两口便作罢。   “若是不合胃口,可让车灏再换一些过来。”萧玉折低眉擦拭着一把剑,忽然说道。   青莲坐在窗前半天了,语气颇有几分坚毅:   “不必了,我想真心悔过。”   萧玉折擦拭的动作顿住,他勾了勾嘴角道:“悔过便悔过,何苦作践身体?”   陶执心中微动,他飞到了萧玉折面前,竖起一片花瓣示意就那么点。   “那……我就喝一点。”   然后两片花瓣捧着手掌大小的瓷瓶,咕嘟嘟全灌下了肚子,喝完后还故作矜持地放回去。   他要慢慢改变形象,最好彻底“迷惑”萧玉折,就可以顺利拿到凤王箭了嘿嘿……   “喝饱了?”萧玉折笑道。   陶执点了点脑袋,他看着对方手里的剑,好奇道:   “仙君,这两把剑对你很重要吗?”   萧玉折不置与否,神色专注地说:“这是双生剑,合名碧月秋光,唯一的遗憾是剑魂残缺。”   “碧月秋光,好美的名字……”   陶执从前听闻,剑修的剑与神魂相连,剑魂残缺会很大程度损伤身体。   他忽然福至心灵,道:“剑冢里的那块玄铁,难道就是碧月秋光残缺的剑魂?”   “真聪明。”   “找回了剑魂,仙君不开心吗?”   萧玉折放下了白毛巾,“铮”的一声让剑身入鞘,声音平淡无波:“回与不回,都没有任何意义。”   陶执后知后觉,明白了仙君话中的深意。   自从他进入浮仙宗以来,不论是训斥万重宗弟子,还是进入剑冢,仙君都不曾召唤本命剑。   仙君决心将剑魂封印在剑冢,是否也意味着……放弃剑道仙途?   这件事估计外界都不知晓,可见仙君震慑力强到什么程度,即便是不动用本命剑,也依然巍然不动坐镇浮仙宗。   太、太离谱了!陶执忽然痛心疾首,他知道了这个弱点的用处约等于无。   三日匆匆而过,他在仙君身边“受罚”,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流言蜚语。   他认为剑冢之事功大于过,向仙君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但是翰辰书院都传言,青莲是冒险用了苦肉计,赌一赌仙君在不在乎他的命,最终重新让仙君回心转意。   总之,关于仙君和青莲之间的“绯闻”,众人八卦得非常上头。   陶执重新回到书院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目光洗礼,他好奇地抬头一扫,那些人又都埋头看书了。   孔宜自他进门之后,便一直暗中打量。   青莲脸色略显苍白,眼下也有了青黑的痕迹,没人知道这是“饿”的,孔宜移开了视线,表情有些许不自然。   课堂结束后,他穿过走道来到了陶执书桌前。   陶执看着他走过来,立即警惕起来,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孔宜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气说道:“我们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不过你不要误会,这与仙君待你如何无关,而是因为你的……实力。”   从剑冢里活着出来,就足以证明实力。   陶执也本不欲树敌,往后仰靠座椅,十分大度地说:“嗯……上次多谢你去找人来救我。”   他们提起剑冢的事,窦祯便有点红了脸,小声辩解道:“我不是逃跑了,而是瘴气太厉害,否则哪轮得着他去救你。”   “哼,弱鸡还有借口了。”   “你说什么!”   眼见两人要打起来,陶执连忙劝和道:“别打了,要打出去打。”   他们看不顺眼对方,也只是口上损人,要真私下打斗可是要被记过的,所以都是选择暂时罢休。   “不过我好奇,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孔宜抱着手臂,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陶执愣了一下,下意识搪塞过去,“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在剑阵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孔宜神色若有所思。   “青莲,你怎么样了?”窦祯打量着他的神色,目光蠢蠢欲动。   陶执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怎么样?”   窦祯想问得委婉点,但是半天憋不出来,只能简单粗暴问:   “……三日不见,仙君怎么罚你了?”   周围人都竖起耳朵,偷偷听墙角。   陶执浑然未觉,他心想如果老实说被关了三天,那在师兄弟面前也太丢脸了。   于是想起了曾经看过的话本,三分真七分假胡诌道:“仙君罚我跪在门前,不许吃喝,直到我饿昏过去,才迷迷糊糊发觉仙君抱着我,惋惜地说了一句……”   “说了什么?!”窦祯排在吃瓜第一线,焦急追问。   “仙君说‘我见不得你受苦。’”陶执用着回忆的口吻,特意放缓了声调:“可是我知道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他的目光是那样的陌生柔情,仿佛透过我的脸看向另一个人。”   “……”孔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众人心里不禁叹息,仙君果真心冷寡情。 第19章   翰辰书院的学习生活,对于大多数弟子来说漫长且乏味,有经验的师兄师姐会告诉他们,要有克服困难的勇气。   但不包括学习土系术法的时候,因为每一次都有可能惨不忍睹。   二十九名弟子面对一捧黄土,淡定地开始操控术法,将其变成各种形状,甚至融入杀气。   只有最后一排八名新入门的弟子,各个表情惨淡,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孔宜还算可以,能够按标准捏出来小人形状,但是因为灵气过于蛮横,总是在最后一刻化为乌有。   “土系术法又没什么用,费时费力学它作甚?”   那边窦祯很难不支持,他两指并拢,口中念咒,全程直冒冷汗,可见并不是很顺利。   突然,“啪”的一声面前的一团土爆炸,崩了他满脸。   窦祯:“……”   “真没用。”孔宜摇头嘲笑,然后看向青莲,只见他半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用一根手指,操控一撮泥土盘旋环绕。   他这几天倒是看明白了,青莲对术法根本不感兴趣……真是比他还狂妄几分。   如果陶执知道他这番感想,一定会觉得很无奈,因为自己不是看不上土系术法,而是看着满页的咒文眼前发晕。   只是一道简单的控土术就占了两页,他看不懂就只能靠硬背。   “正道还是这么罗里吧嗦的……”他不禁心里暗骂。   在魔界修炼的方式就是杀魔夺宝,他修为不高杀不了强大的魔,就常常仗着少尊主的身份“劫富济贫”。   这么一对比,果然还是邪魔外道适合自己。   “罗里吧嗦,变!”窦祯忘了咒语,思路忽然就被他干扰了。   “……”陶执无奈地摇了摇头。   窦祯重新将一本书摊开,再次默念了一遍,唉声叹气:“车先生说了,必须学会土系术法,不然就要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陶执声音难掩诧异。   “抄写三千遍,抄不完不许回去,对了……不许用术法,被发现罚三倍。”窦祯同情地看了陶执一眼,“你不会一个字没背吧?”   “……”   陶执差点两眼发黑,三千遍啊……直接杀了他吧!   想不到车先生那样温文尔雅的人,罚起人来竟然这么狠。   ——不愧是仙君唯二的关门弟子。   课上到一半,车灏让他们两两比试,互相切磋。   陶执眼睛骨碌碌一转,他可不能就把时间浪费在这儿,想想怎么坑仙君一笔,然后把凤王箭拿到手才是要事。   他给孔宜使了个眼色,后者很快就懂了。   然后他俩就默契地走出来,站在中央的人群空圈里,开始运气念诀,气场明显与之前的不一样。   这架势还有两股不分伯仲的灵力,其中凶猛杀机令所有人屏住呼吸。   半个时辰后,车灏被弟子急忙带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水系术法和土系术法交杂在一起,整个空间上方凝聚起一股强大的灵力,周围的人都纷纷退避,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青莲与孔宜不知怎么回事,话语火药味冲到一处,然后就开始了斗法。   车灏眼见孔宜出手狠辣,即将重击青莲,于是朝他呵斥道:   “孔宜,还不住手!”   孔宜闻声看向他,这分神的功夫,就被陶执的灵力推得后退数米,脚下趔趄差点摔倒。   陶执恰到好处地收手,他捂住心口佯装受伤:“孔师兄果然修为高深,我自愧弗如……”   孔宜:“……”   “孔宜,你怎么能欺负师弟,怎么做人家师兄的?”车灏一眼就分出真假,把他训斥了一顿。   孔宜扭过头去,眼角瞥着他不情不愿道:   “不过是正常切磋,先生不必这般生气。”   然后就拿眼角使劲向陶执暗示,陶执心领神会轻声咳嗽了两声,面色发白地由窦祯扶着。   车灏中断去问罪孔宜,对陶执的语气截然相反:   “青莲,你怎么样了?”   陶执本来还被窦祯扶着,闻言立刻“好了”,他站直了身体,躬身微笑道:   “我并无大碍,是我技不如人,先生不要责怪孔师兄。”   车灏又将他打量一遍,这才放心下来。   他忽然叹息了一声,“你本身灵力弱,就应该先养好身体。”   这话完全就是字面意思,陶执却巴不得自己“弱”些。   他虚弱地一笑:“是我的错,昨夜吸收了太多仙君的灵力,又不能化为己用,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精华……”   吸……吸收了??   “等等!”车灏连忙打断,生怕他说出更惊人的话语。   反观陶执眼神清澈,不解其意。车灏只是掩唇轻咳一声,道:“不必解释这些,我会向仙君禀明,让药王送来上品灵药。”   因此事,孔宜回去继续修炼,陶执则被送回了紫阳殿,美名其曰好好养伤。   ……   药王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的时候,正头发蓬乱两眼黑眼圈,他钻研丹药没日没夜,废寝忘食。   突然迎来仙君的人,很难不感到奇怪。   “仙君可是又需要丹药了?无妨,我近日炼了许多,药效甚好。”   仙侍言语敷衍,神色紧张,只拉着他就走。   药王满心惊讶,自从上一次炼药以来,仙君已经好久没再吃过了,难道青莲已经无用,或者是禁咒的伤害拔高?   就这么惴惴不安,药王来到了紫阳殿,但是却看到仙君老神在在地坐在上位,风轻云淡地品茶。   “……”这是假消息?   “看看他伤势如何。”仙君道。   药王遵命去为青莲把脉,不一会儿便眉头紧皱,脸上五彩缤纷。   青莲抬起头,悄悄朝他眨了眨眼睛。   药王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回复:“青莲身上没有伤,状态不错。”   “那为何他整日无精打采?”   药王斟酌了一下措辞,继续回道:“可能是……天气原因,近日空气干燥,难免让人心情低落浮躁。”   “……”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萧玉折摆了摆手,让药王先行离开。   不过,只是因为“天气”吗?   萧玉折眼神微微眯起,轻啜了一口清茶,忽然想起来车灏送他来时的话,从里到外仔细品了一遍。   明明就没有什么,偏偏在青莲嘴里就变了个味?   陶执懒懒躺在软椅上,不知道在上面滚了多少遍,连衣裳的褶皱也揉进了薄毯中。   “先生说,你不好好修炼……还‘惜败’给了孔宜。”萧玉折声音淡淡飘来,轻柔地像是一阵风。   “这是为何?”   陶执脑袋蒙在被子里,声音也闷闷的:“是我技不如人,给仙君丢脸了。”   这声音听起来倒有几分喑哑,像是哭泣过后的样子。   萧玉折剑眉轻拧,眼里的笑意也褪去了些。   “……”陶执悄悄支起耳朵,本来还想再“狡辩”几句,忽然一道极近的声音响起。   “伤哪儿了?”   陶执慢慢从毯子里探出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嘴巴快过脑子:   “不知道,就是浑身不舒服。”   然后,他感觉萧玉折眼里染上寒意,连忙补救道:“跟孔宜无关,可能是上次……进了剑冢伤还没好。”   话音刚落,萧玉折便将他全身探查了一遍。   他目光审视地扫了一眼陶执,那脸上刻意装出了一丝委屈,哀哀戚戚道:“怎么样,我还有救吗?”   “……”萧玉折心中了然,微微勾唇道:“死不了。”   他从芥子袋里拿出了一个银环,精致小巧。   “这是玄霜银光环,戴着它可早日恢复灵力。”说罢,就将陶执的手腕从被子里拉出来,给他戴了上去。   那银环兴许有灵性,张开合适的大小,然后咔哒一声锁死了。   陶执惊讶地看着手上的银环,差点被光芒闪瞎,好在光芒很快就消失了。   这……这是什么好东西?   萧玉折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幽深的眼眸染上几分异样的情绪。   “喜欢吗?”   陶执下意识点头。   “感觉好点了吗?”   陶执复点头,然后又摇头:“……好一点,但还没完全好。”   萧玉折微微勾唇,声音仿佛带着钩子:“若是这个治不好,我再拿其他的法宝帮你。”   其他法宝?陶执眼睛亮了亮。   他又不是偷,别人送上门的好东西,怎么能拒绝?果然当白月光就是吃香!   这般想着,他笑弯了眼睛,装模作样地说道:“多有不便,劳烦仙君了。”   “嗯。”萧玉折微微点头,含笑道:“若是不喜欢上课,便过几日再去。”   陶执强行压下心头喜悦,挤出来几滴眼泪,眼眸水雾涟涟道:   “不……我就是想多看看你,我恨我自己不争气,拖着一身病骨让你担心让你难过。”   这演得委实有点过了。   萧玉折“担心”地伸出手,冰凉地覆在他的额头上。   然后,他神情平静地睁眼说瞎话:“此病……确实有些厉害,调养要花许多时日,你明日继续去上课吧。”   陶执硬生生憋住眼泪,凄惨地笑了一下:   “……仙君你真好!”   “好生安歇。”   床前灯盏熄灭,待那人的脚步声远去,陶执才从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睛极亮,他翻了个身趴着,身上盖着小毯子滑落到肩膀。   他手里捧着一本花里胡哨的话本,正是近几日“珍藏”的一本,书名是一串华丽邪魅的字体。   ——《落跑小花妖:霸道仙君狠狠宠》。   陶执翻开下一页,看得津津有味。   他演得应该差不离,就是里面的小花妖除了柔弱之外,还总是娇滴滴地喊“亲亲郎君”,仙君则喊小花妖“小心肝”。   为啥书名取“落跑”呢?   陶执带着这个疑惑,当看到小花妖怀了崽,落荒而逃的时候,心中更是不解了。   这……咋怀上的? 第20章   今日是剑法课,翰辰书院的弟子先去了玄武库,挑选合心意的剑,然后到附近的校场去练剑。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   校场上的弟子整齐排列,有序进行招式练习,动作十分孔武有力,他们每个人汗流浃背,脸上被晒得有些黝黑。   反观陶执竟然很轻松的样子,只是额头冒着细密的汗,手举着剑也轻盈自若。   “青莲,你怎么一点不累?”窦祯瞥了他一眼,沉重地抬起剑柄,再笨拙地挥出去。   “当然累啊,你看不出来吗?”陶执仰头避开了他扫过来的剑,呼吸有点急促。   “……看不出来。”窦祯老实回答。   在陶执手腕上带着一只精巧的银环,它完美地抵抗住剑气的压迫,好处是他在练习中游刃有余,坏处是……   “铮”的一声剑身轻颤,接着剑气与银环碰撞,一截剑掉落到地上。   陶执手持断剑,愣了一会儿。   他本就对练剑不感兴趣,毕竟等他恢复真身,这些功法都毫无用处。   还好银环阴差阳差帮他,他现在的形象要保持柔弱,练一下剑都要喘三下,让人我见犹怜放下警惕……   于是,他当即面色发白,身形摇摇欲坠,还好扶着剑才不至于倒下。   陶执看向君青凝,面带痛楚说道:“君先生,这并非我的意思。”说罢,还不动声色亮了亮手腕上的银环。   不是我不想练剑,是它的错!   “……”君青凝沉默良久,她顿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玄霜银光环是仙君的法器,取是取不下来的,但这样一来可如何继续?   况且青莲看起来孱弱,磕着碰着都“易碎”,不像是块修剑的材料。   她默默移开目光,就当看不见,然后去询问身旁的弟子:“为何传授剑术的先生还未过来?”   弟子却有些紧张,说:“听闻路上耽搁了一阵,应当是快来了。”   恰在这时,远处有人惊呼:“尊上来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分开了一条道路,所有弟子都看向了来处,那步履从容优雅走来的仙君。   众弟子屏息凝气,他们人人满头大汗,但是在烈日炎炎下,却无端感受到了一股寒冷之气。   “恭迎师尊。”君青凝躬身示意。   她也被这一出愣住了,因为师尊此前并无通知要来。   仙君目光淡然,在众弟子脸上扫了一圈。   “你们的剑术先生称病回家,现在由我来暂代这一职责,各位可有异议?”   众人:“……”   君青凝皱起眉头,她不解地看向自家师尊,不明白此举何意,浮仙宗又不止一个剑术先生,何必亲自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敢有异议,就是瘆得慌。   而陶执总感觉有种不详的预感,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萧玉折,发现对方也看了过来,不禁心里咯噔一下,眼睛根本挪不开。   他排在最末尾的位置,前面的弟子都开始重新练剑了,只有他还一动未动。   萧玉折走到他面前,神色镇定自若,是一贯的冷淡。   其实他方才就注意到陶执,像是一只被吓住的呆鹅,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完全不知“矜持”二字如何写。   他无端感到心情愉悦,连眼底都染上几分笑意,青莲说过想要时常见到他,原来竟这般高兴?   萧玉折站在陶执面前,瞥了一眼地上的断剑,道:“继续练剑,重新拿一把就是。”   陶执脸上滑落黄豆大小的汗珠,他的皮肤被晒得有点发红,明亮眼眸划过一丝不可思议,“重新拿一把?”   不会吧,仙君真的来教他练剑?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君青凝,对方脸色如常,只是目光仿佛怜惜般看了自己一眼。   算了,就勉为其难再“折”一把。   “这把剑给你。”萧玉折看着他,将一柄熟悉的长剑放到他面前。   陶执低头一看,这竟是碧月剑。   “……”这不好吧??   他苦大仇深地伸出手,然后把剑拿了过来,还得在他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面上装作感恩,挤出一丝笑容:“多谢尊上。”   这剑他可不敢折……   果然,接下来的练剑时间里,银环都相当聪明机灵,老实当起了“首饰”,安静得几乎不存在。   陶执一动不动,就用眼神示意自己柔弱无力,连剑也举不动了。   要是仙君突然良心发现,说不定准许他回去了呢……   萧玉折见他神色有异,渐渐地拧起眉,脸上似乎有所动容,就在陶执以为有戏的时候,对方目光瞥过他手上的银环,忽然抬了抬手指。   一道灵力钻入银环之中,霎时间陶执感觉被温暖的灵力包裹,浑身在隐隐发热,很快就感觉充满了力量。   萧玉折面无表情,道:“开始吧。”   陶执简直目瞪口呆,这是赶鸭子上架,做不到也要你做!他心冷了,没想到仙君对“白月光”也这么狠。   他茫然看向四周,发现所有人都低着头,窦祯跟孔宜跟不认识他一样,练剑的动作格外坚定。   陶执:“……”   陶执别无他法,只能认命开始挥剑,每一下都带着杀气,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萧玉折,好像这样就能落到实处。   没一会儿,他就累的气喘吁吁,关键是那银环怪异得很,刚开始还会散发力量,然后又消失了,所以他只能靠着自己的灵力承受剑气。   但是当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银环又会重新散发力量,抵御一部分剑气。   他心里吐槽墙头草银环,又亲切问候了仙君,然后就差不多累的虚脱了,蔫蔫巴巴地跟晒干的的花儿似的。   在他们练剑如火如荼之际,那边君青凝留意了青莲几眼,忍不住问身前的仙君:“师尊,若是需要看着青莲,我当不辱使命。”   她以为仙君器重青莲,关心他的修行,她可以每日汇报,不假他手。   仙君却看着挥洒汗水的少年,眼眸漆黑深沉,就像是看着自己的猎物,既小心谨慎,又势在必得。   他眼里浮现细碎的光,幽幽叹道:“这不一样。”   直到仙君的身影离开,君青凝品了一会儿,还是没明白其中含义,但是她知道这“不一样”绝不是因为青莲的罕见。   日光忽然被遮蔽了大半,陶执汗津津地抬起头,看到仙君的时候,眼睛都湿润了,就要结束了吗?   只见仙君忽然伸出手,按在他的手腕上,然后往上抬了抬。   “动作还不够标准。”萧玉折道。   他亲手一遍又一遍纠正陶执,将其圈在怀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妙亲昵,但是很快又如错觉般消散。   陶执脸颊红晕不褪,竟然有点目眩神迷,明明仙君身上收起了威压,但他就是感觉到了压迫感。   下意识跟着他的节奏走。   “自己试试。”仙君放开了他的手。   陶执身形微微晃了晃,然后才真切地感觉自己握住了剑。   剑法一共七式,他其实记得差不多了。   但是,他心中还郁闷不平,加上身体也没劲了,在第五式的时候转了个弯儿,出错了。   “……”空气突然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其实抛开青莲的特殊身份,他们并不认为他真的能学好剑法。   毕竟仙君爱的只是青莲的皮囊,只须好生娇养,便能荣获无上的宠爱。   仙君不苟言笑,冷冷地目光扫去,众人不禁一哆嗦,瞬间仿佛看见了生命尽头,他们连忙收回目光。   然后又接着练剑了,只是练的顺序有点凌乱。   “在今日课程结束之前,我将一道剑法演示一次,学会了再回书院,否则……”   萧玉折眼眸如寒冰,即便是不说后面的话,也能让人毛骨悚然。   众弟子之中不乏剑修天赋高的,他们练习了一套剑法下来,神清气爽,还有心情围观吃瓜。   虽然畏惧不安,却也生出些好奇期待,仙君亲授剑法是前所未有的机会!   只见萧玉伸出手,掌心浮现出淡蓝色的四方印,他将一道神识放出来,化作一个执剑的虚幻人影。   人影移动如闪电,出剑凌厉无比,看似简单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开始吧,从第一个开始。”   萧玉折收回了神识,冷声道。   众弟子还沉浸在虚幻世界里,被这一声唤醒,才发觉剑法已经结束了。   “……”这谁能记住啊?   碍于仙君威严太盛,一群人不得不开始演练,从开始的自信揣摩,到后面如酒后断片,头几个弟子没有能成功的。   听着身后一片叫苦连天,陶执没抑制住好奇心,悄悄回头瞅了一眼。   他瞥了一眼仙君,似乎没注意到自己。   于是,他直接转过身,站在仙君身后光明正大地开起了小差。   连孔宜这样天赋不错的弟子,也是一副苦瓜脸,眼神向陶执暗中使眼色,希望他出手相助。   陶执连忙摇头,冲他摆了摆手,然后指着仙君后背,用口型示意:我不想跟着“死”。   鬼知道仙君发了什么疯,突然就开始“体罚”弟子了。   直到夕阳西下,将近傍晚。   这场“惨无人道”的课程终于结束,所有人累的跟死狗一样,仙君终于松了口让他们回去了。   陶执蹲地上看了半天,瞌睡虫都出来了,他这时也打算跟着窦祯他们回去,但是却被仙君叫住了。   “青莲,你留下。”   “……”   离开的时候,窦祯还留恋的回头看了一眼,对孔宜说:“真可怜,青莲还要继续练剑。”   “你看他可怜,其实他开心得很。”   “这怎么说?”   孔宜用手掩着唇,压低声音道:“看到青莲手上的银环了吗?仙君虽然不明说,但或许是定情信物。”   而对于青莲来说,到底是不是送给他的,其实并不重要。   很快夜幕降临,晚风里也带着些许凉意。   其他弟子离开后,陶执就照着萧玉折的话,将之前的剑法演示了一遍。   “仙君,可以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明日继续。”   “仙君……”   萧玉折却负着手,侧脸线条冷硬,说道:“若是学不好,不必留在翰辰书院,改日去园子里修修花草。”   ……   陶执深深为他的无情感到心痛,尤其是仙君还是照常喂他吃灵丹送法宝,但是还要他去学那劳什子剑法。   他过得既开心又痛苦,连做梦都是仙君强人所难的内容。   这天夜里,陶执眉头紧蹙地翕动嘴唇,不知迷迷糊糊喊了一声什么。   但是,萧玉折却登时愣住了。   “萧郎……”   萧玉折先是诧异,然后目光流露惊疑不定,接着他微微俯下身去,想将那句话听得真切些。   “我会好好练剑,不要让我去养花养草……那样我还怎么拿到……”   陶执声音渐渐停止,然后翻了个身,将剩下的话语全藏进梦里了。   看着他的熟睡的脸,萧玉折沉默半晌,忽然轻叹道:   “不过是刚吃些苦,这便受不了。”   修士修行极为辛苦,一般来说都是心性坚韧,若是前期打不好基础,往后突破瓶颈期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   而青莲是妖修,还要更艰难一些,身体那般娇弱,又如何渡过雷劫?   萧玉折将陶执从软塌抱回床上,出来的时候发现桌上放着一盒丹药,还有另一人的气息。   药王等候了许久,上前说道:“尊上,这都是增元补气的丹药。”   萧玉折淡淡看了一眼,轻轻颔首。   “还有事?”他眼神冷冽,瞥向还逗留不走的药王。   “呃……这……”   药王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瞟了一眼内殿,心里低估仙君突然找他拿了这么多极品灵药,想必是给里面那人用的。   但是上一次来过,他已经表示青莲并无伤口,为何还要来取药?   “敢问仙君,可是为青莲取药?”他试探性地问。   萧玉折不予置否,只是眼里忽然浮现了几分忧色,“几日后,再送一些过来。”   “……”这可是极品灵丹啊,哪是随便就能搞出来的,药王脸上震惊又窘迫。   但是,他看着仙君的神色,当下明确的决定闭嘴为好。   因为仙君恐怕真的觉得青莲病了,否则怎会做出这些异常举动,又或是禁咒又复发了,悄无声息地发了疯?   反正药王离开紫阳殿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凌乱的,到底是青莲病了,还是仙君病了?这是个难解的问题。   作为一名朴素的医者,他能做的就是多备一份药。   ` 第21章   玄武库里,今日来了一位“贵客”。   密闭的空间里摆放了一排排兵器,尤其是岩壁上凿出来的格子里,悬着各式各样神秘且强大的法器。   陶执对普通的剑不感兴趣,从前他就喜欢收集法宝,虽然大多他都不认识,但有几个却多少有印象。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掌心大小,雕着精致图纹的金色铃铛,颜色略微灰暗,却散发着引人注目的气息。   “这是玄冥铃!”他惊叹道。   君青凝点了点头,只当他是从仙君口中得知,她自豪地解释道:“玄冥铃是上古神器,它有干扰神识的作用,不过只限于用在分神期以下的对象,效用时间最长可到半个时辰。”   “干扰神识,那能接近识海吗?”   “当然可以。”   “哦……”陶执佯装刚刚晓得,他心绪快速涌动,忽然问道:“那我可以把它拿走吗?”   “不可以。”君青凝正了正脸色,语气凌厉道:“这些法器非比寻常,必须有仙君的命令方可取走。”   陶执睁大了眼睛,很快就溢出了水光,他可怜兮兮地说:“真的不可以吗?就算……”   “不可以。”   “就算是仙君让我来的,也不行吗?”   君青凝愣住,她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在那张天真纯善的脸上,找不到半点欺骗的痕迹。   但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语气冷硬地拒绝了。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你有仙君的口谕,请待我向仙君核实之后,再将玄冥铃交给你也不迟。”   “算了,君先生说的是。”陶执表情渐渐沮丧,他叹了口气道:“我并非是仙君什么人,说的话又有谁肯信?只是……”   他余光瞟向君青凝,幽幽说道:“仙君近日睡眠不足,总是夜里惊醒,禁咒也隐隐有复发之势,是我无用……”   “……”君青凝慢慢皱起眉,“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陶执说罢,便准备轻飘飘走人。   君青凝垂眸思索,仙君曾经多年活在过去的噩梦中,禁咒便像是催化剂差点将噩梦变成心魔。   若是禁咒再次复发,恐怕第一个要降罪于她。况且青莲就在仙君眼皮底下,再怎么样也作不了妖。   当他走出第三步时,君青凝果然就喊住了他:“等等。”   “嗯?”   “方才我不该疑你,我去把玄冥铃取来给你。”   陶执目的达成了,笑眯眯道:“没关系,没关系。”   ……   陶执拿到了玄冥铃,顿时满心欢喜,因为这个神器也许能帮他拿到天巫凤王箭碎片。   唯一的不确定点是玄冥铃的效果,萧玉折修为在分神期末期,是世间少见的大能。   而玄冥铃作用的对象须在分神期以下,但要是让萧玉折降低防范,再使用也许会有同样的效果?   陶执想啊想,打算在今夜试验一下,到底有没有用。   红烛燃烧未半,当萧玉折走近床榻的时候,便发现青莲化为原形早早躺在那儿了。   他借着暖黄色的光线,看到青莲放松地绽放,有种说不出的乖巧。   萧玉折解下素衣外袍,里衣下隐约可见完美的身材,胸.膛的肌肉轮廓线充满力量的美感。   陶执眯起眼睛,在他俯下身的时候,从领口处瞟了一眼,稍微数了一下……有整整八块呢。   说实话,真的与仙君那张冷冰冰的脸,十分不匹配。   不过再多看两眼,却会觉得格外的养眼,啧啧啧。   他真有点羡慕这样的身材,不像自己连重生后都是白斩鸡一只。   “在想什么?”萧玉折的手放在青莲上,刚好覆盖住他的眼睛。   “没什么!”   萧玉折勾起了嘴角,多了几分玩味:“真的?”   然后,青莲光芒快速闪了闪,然后刷的一下灭了。   “很好,熄灯。”   话音刚落,烛光便也跟着熄灭,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的黑暗。   萧玉折神识无意识的扩散,几乎是无处不在,他能感受到身边呼吸渐渐均匀,然后也跟着进入了睡梦。   片刻后,一股异样的力量隔绝了神识查探。   陶执缓缓睁开眼睛,他化为人形躺在床的一边,然后悄悄拿出了玄冥铃,将它靠近萧玉折眉心。   果然,萧玉折没有反应。   玄冥铃散发金色微光,它的力量融入了神识之中,然后将陶执的意识也带入了萧玉折的识海。   陶执心惊胆战,他上次见过对方血腥的记忆,生怕再进来会看到可怕的场景。   但是实际上,是他多想了。   放眼望去是一片汪洋大海,天空黑暗无光,黑漆漆的视野里,有一座孤独的岛屿漂浮在水面上。   陶执的意识慢慢往前移动,很快便来到了岛屿上。   这个岛屿贫瘠荒凉,枯枝败叶中有焦黑的痕迹,仿佛经历过一场大火的焚烧。   忽然,不远处闪烁着一团明亮的火光。   同时他感到了灵魂上的吸引,那是天巫凤王箭的碎片!陶执心中欢喜,加快速度来到那团火光面前。   天巫凤王箭碎片被四面结界包围,在半空中如呼吸般浮动着。   就要到了手了!   陶执的脸被火光照得透红,他谨慎地伸出手去触碰,就在碰到结界的一瞬间,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丝黏在他的脸上,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间,好像即将发生可怕的事情。   而且是和这碎片有关。   陶执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知道这样好的机会,恐怕不会再有。   他当下心一横,手上直接运气灵力,试图强行突破结界。   下一刻,他感觉掌心刺痛,手臂被结界之力反噬地痉挛,掌心出现了一块焦黑灼痕。   结界突然苏醒了,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它向四面八方散发出信号。   陶执暗道不好,这样一来他就会被发现了。   但是他想走已经来不及了,转过身时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人,仿佛给了他当头一棒。   萧玉折眉眼冷漠,加上身形颀长,站在在雨幕之中,宛如一抹与世隔绝的白色孤魂。   “仙君,我……”陶执嘴里发苦,两腿却怎么也走不动了,他僵在原地想要解释。   萧玉折就这么看着他,手上的残剑末端还滴着鲜血。   陶执不由得一惊,难道仙君还在噩梦之中,这个人或许只是过去的一抹虚影?   那就更危险了……   陶执缓缓后退,一步、两步……然后逃命似的往前狂奔,他回头一看,对方没有追来。   他松了口气,但是这雨越来越大了。   还不等他从识海里出去,忽然耳畔一阵响彻天地的雷声!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聚集起乌云,黑沉沉地压得人心慌张,又一道紫色雷电划破天际,震耳欲聋。   陶执几乎心悸,雷电就打他前方的地面,劈开深深的裂痕,仿佛地下张开了深渊的巨口。   他脸色骤然变白,心魂都散做一团,仿佛瞬间就要灰飞烟灭。   现在他本该逃跑的,但是身体却动不了。   恐怖的雷声自头顶传来,快要击中他的后脑勺——   下一瞬,陶执感觉身上沉重,后背被一个温暖的胸.膛覆住,那人紧紧地抱着他。   陶执能明显感觉,对方身体轻颤。   一道天雷活生生打到身上,痛苦是遍及神魂的,可是那人却分毫不动。   “别动。”萧玉折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他的下颌枕在陶执肩膀上,含着口中的血,嗓音透着喑哑道:“没用的,你不能离开这里。”   陶执眼睫毛颤了颤,簌簌地滚下泪珠:“我……我还能活着出去吗?”   萧玉折牵了牵嘴角,一丝血流淌下来:“可以,只要你听话。”   雷劫还在继续,一道又一道无情地打下来,完全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陶执心里万分后悔,他不该这么冲动,闯进了人家的识海。   如果……如果仙君没有醒来,那他是不是就会被这场雷劫劈死?   萧玉折掌心捂住他的耳朵,轻声抚慰:“放心,区区雷劫伤不了我。”   倒是这株娇生惯养的青莲,吓得都快变回原形了。   没人安慰还好,这么一番话下来,陶执根本没忍住,直接哭了出来。   他泪眼涟涟,从嚎啕大哭变成小声抽噎。   萧玉折低头看着他哭红的脸,还有肿成核桃的眼睛,沉默地将他抱得更紧。   不用害怕,谁也伤不了你。   ——连他自己也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天色渐渐拂晓,陶执才从识海中出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水。   萧玉折依然是睡前的姿势,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现在还未醒来。   陶执不禁疑惑,识海中发生的事,仙君还记得吗?还是只是仙君的一个梦。   梦里仙君只是把他当成了“四师叔”,才会在雷劫之中拼死保护自己。   思及此,陶执莫名觉得心口失落,他握紧了玄冥铃,把那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   趁着仙君还未醒来,得把“罪魁祸首”送回去。   可是,当他自以为悄悄从窗口离开,一切做的天衣无缝之时。   床榻上的萧玉折睁开双眸,眼底一派清明,显然醒来已久。   他望着青莲离去的方向,神色若有所思。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陶执就把玄冥铃送回了玄武库。   君青凝望着他憔悴的脸,以及泪眼朦胧的眼睛,仿佛不久前曾大哭一场。   她将玄冥铃锁回了岩壁上的格子里,钥匙嘎达一声,她手上动作顿住。   “表姐,刚才谁来过啊?”孔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君青凝脸色从未如此古怪,她低头看着手上的钥匙,半晌过后嘀咕道:   “难道……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青莲与仙君有了……”   “什么,青莲有了?”孔宜脸色大变,“表姐你竟然这么想,外面都不敢这么传啊。”   这传言越来越……刺激了! 第22章   自从进过萧玉折识海,陶执就暂时歇了再进的心思。   因为天巫凤王箭碎片藏在结界之内,一旦有外人尝试触碰,便会唤醒仙君的神识。   还好仙君只把那天当作是个噩梦,否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而且在接下来的修炼日子里,萧玉折喂了他大量丹药和法宝,加上剑术修习,陶执也没办法继续装柔弱了。   他干脆放弃了,寻找别的办法让对方真正“爱”上他。   陶执确信接触凤王箭失败,就是因为萧玉折没有把他当成“四师叔”,无法与他做到坦诚相见。   “呵——”陶执额头布满汗珠,转身将剑身挥出去,同时带起一阵剑风。   茂盛的柳树下,飞絮飘扬。少年人执剑潇洒,充满了意气风发的气息。   从一开始仙君亲手指导,到现在自己完成整套剑法,陶执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窦祯在一旁感叹:“仙君对青莲真好。”   他忽然低头,转念一想说道:“这样下去,他将来……不会真成了仙君夫人吧?”   想到有一日要改口,喊青莲这个奇怪的称呼,他就打了个哆嗦。   “你顾虑的太早了。”孔宜凉凉说道。   窦祯转头看去,之前孔宜抱着手臂,看着青莲摇了摇头,语气满含惋惜。   “仙君心思难测,虽然把青莲当成了心上人,但是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病’下去。”   “他是想将青莲培养成心上人的样子,以睹相思之情啊。”   话音刚落,那边陶执剑的手使劲向下,隔空斩断了一枝柳叶,然后收起了剑朝这里走来。   他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汗水,“你们说什么呢?”   见窦祯要摇头否认,他直接说:“我都听到了,不用瞒着我。什么叫培养成‘心上人’的样子?”   孔宜本是倚靠在树干上,这时也站直了身,说:“你不要伤心,我也是实话实说,仙君对你并无真心。”   陶执根本不在乎,他只想知道仙君究竟在想什么。   “我曾偶然听表姐说过,‘四师叔’常年身子弱,是因为他根骨不佳,常年吃灵药所致……连尊上都劝不住,后来便开始折寿,英年早逝。”   陶执下意识摸了摸肚子,他好像也吃了不少。   “修行方式最好脚踏实地,不然就会像‘四师叔’一样。”孔宜见他面色愁苦,以为是想到伤心处。   他不想看着青莲陷进去,于是直接打碎他的幻想:“你不要自作多情,仙君只不过是不想看到悲剧重演。”   陶执摸着下巴,忽然眼睛一亮:“孔宜,你表姐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可有说‘四师叔’为人如何?”   孔宜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假装深思道:“我表姐言语间的‘四师叔’,他曾经帮助过尊上,应该是个博学多闻的人。”   “怎样才算是吧‘博学多闻’?”陶执疑惑道。   “我知道!”窦祯终于找到会的问题,抢先说道,“博学多闻的人都很聪明,他们精通各类深奥的典籍,还会诗词歌赋……就像是车先生那样的人!”   孔宜不假思索地点头,后半句的例子他相当赞同。   车先生……   陶执神色若有所思,也许可以向他请教一番?   半个时辰后,宝相阁内。   “你要请教些什么?”车灏整理着书架上的典籍,问道。   这些书籍种类繁多,失传的功法心得多藏于此,一眼望过去,竟然让人感到眼花缭乱。   陶执的目光勉强从上面收回来,露出笑容道:“我想来问问,这些书籍能否借我几日?”   闻言,车灏脸上有点惊讶,然后又哑然失笑:“你从前最怕看书,法术咒语看得昏昏欲睡,怎么突然想来借书了?”   陶执脸微红,他摸了摸鼻梁:“弟子资质愚钝,让先生见笑了。”   车灏将一本三指厚的书,放进了空格里,道:“不过近日你剑法练得不错,值得表扬。”   “想借什么书?”   陶执眼睛一亮,道:“借能让人看起来博学多闻的书。”   车灏微愣,看起来……博学多闻?他略微思索,才说道:“一个人博学多闻的知识是常年积累的,不是一蹴而就的,你不如从这本小诗入手?”   他将一本蓝色书册递给陶执,后者开心地翻了起来。   “多谢先生!”   车灏回过身继续整理书籍,还与他介绍起来:“这本书是一位已故修士写给自己夫人的情诗,一共一百八十首,你若是不喜欢便换一本……”   他回过头去看,却发现青莲的位置没了人。   ……   陶执高高兴兴捧着书回去了,此刻萧玉折不在紫阳殿,他便独自坐到软榻上。   他躺下来的时候,感觉身下咯着什么。   陶执将那本花里胡哨的书拿出来,表情格外的嫌弃,人界话本太坑人了。   他把“坑”书放在红烛上面,刚想直接烧掉,但是下一刻却听闻外面有人进来了。   于是,只能重新塞回毯子下面。   “在看什么?”   萧玉折徐徐行至陶执跟前,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书,然后移到他专注神情上。   “……”陶执斜靠在墙壁上,他低着头没有立刻回答。   萧玉折静静地等待,然后就见他似乎刚刚发现自己,从书里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   陶执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语气熟稔道:“你来了,坐吧。”   好像是在招呼好“朋友”,一起过来喝酒聊天,可以无话不谈。   这个神情恍然如那人,萧玉折不期然地微怔。   而陶执却是故意如此,他想试试刻意“模仿”四师叔,萧玉折会是什么反应。   现在对方的沉默,说明他模仿对了。   忽然,他感觉手上的书被抽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顿时涌现。   陶执心情激动,他慢慢抬起眼睛,看着面沉如水的仙君。   心想仙君看到他模仿心上人,是打算“奖励”他,还是“惩罚”他吗?   萧玉折手指摸着他的下颌,忽然将下巴抬起:“方才问你的话,没听见?”   陶执傻眼:?   萧玉折眼眸幽深,放开了他,低头看了一眼书,然后轻笑道:   “书都拿反了。”   “……”   “胡说,明明是你拿反了!”陶执涨红了脸,反不反他能不知道?   萧玉折随便看了两眼,回过头看陶执的眼光,顿时不一样了。   “这书从哪儿来的?”他语调有点生硬。   陶执看到他眼里的“惊讶”,以为是被自己的“深度”折服,颇有些洋洋得意:   “我在宝相阁借来的。”   萧玉折撩起衣摆,坐在陶执身旁,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哦,你喜欢哪一首?”   “呃……”   陶执还没看完,连字都没认齐全,于是随手指着一首,“这个。”   “为何是‘红豆’?”   “……”   萧玉折见他神色为难,肉眼可见的开始慌张起来,他心里暗自发笑。   “闲来无事,不如念来听听。”他看向陶执,笑容意味深长。   “请念。”陶执眨巴眨巴眼睛。   萧玉折看了他一会儿,从他脸上看到了“期许”的光,原来是不好意思。   然后,他用低沉悦耳的嗓音,如流水般轻声念了起来。   当他看过来的时候,陶执思考了一下,没看懂那样深邃隐晦的眼神,只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开口。   他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感觉,也许是这首诗太“温柔”的缘故?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陶执越读越上头,他太喜欢这首诗了。   虽说今日模仿“四师叔”,貌似是失败了,但是他很快就看开了。   反正仙君把他当成替身,他越接近“四师叔”仙君应该越高兴才对,根本不必偷偷摸摸地“模仿”。   他今日一连学了好几首诗,夜里都睡不着了,闭上眼睛也满脑子诗词歌赋。   昏暗的空间内,床榻上一点幽绿光芒闪烁。   陶执睁开眼睛,感觉头脑发热,他想了想还是滚到仙君身边,紧挨着对方。   果然没多久,他就慢慢睡着了。   次日晚上,君青凝来了紫阳殿,汇报宗门内事务以及外界大事。   陶执坐在窗前念诗,他们的谈话多少也听到了几句。   “万重宗正在筹备试炼大会,我等组织一批弟子前往参加。”   “其他事都正常,不过有一点……”君青凝声音渐消,脸色浮现凝重之色。   “什么事?”萧玉折冷声道。   “近日有传闻魔修在人界横行,十分嚣张,而且有几个潜入了一些仙门,徒儿认为当下弟子之间应谨慎行事。”   “几个魔头余孽,不足为惧。”   君青凝点头道:“是,徒儿定当保护宗门安全。”   陶执听到“魔修”二字,思绪都完全被牵过来了,他想继续听具体些。   但是萧玉折却不甚关心,道:“东西带来了吗?”   闻言,君青凝将掌心双手托上,俯身答道:“师尊,徒儿将玄冥铃带来了。”   萧玉折轻轻颔首。   君青凝立即明白过来,她走到窗前将东西递给青莲,脸色有点难以捉摸。   “青莲,这玄冥铃你拿着吧。”   陶执看着眼前的玄冥铃,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他……他拿着?   他的视野被君青凝挡住了,却听那道清冷的声音说道:   “此物虽然用处不大,却可以安神宁心,你将它留在身边……夜里可助睡眠。” 第23章   陶执没想到,亲手送回去的玄冥铃,现在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他可以随便动用它的力量,光明正大进入仙君识海,但是唯一的缺点是没办法把凤王箭碎片拿出来。   所以凤王箭在陶执眼里,就是一块肥美的“鹅肉”,却只能看不能吃。   到了第三个夜晚,他终于心痒难耐,打算试探一下仙君。   “我昨夜见到仙君的……梦境。”他滴溜溜转了转眼睛,迷惑道:“竟然看到了一团奇怪的焰火。”   “哦,有多奇怪?”萧玉折轻轻抚着青莲花瓣,漫不经心道。   “与九重幽火不同,它更加明亮耀眼,就像……就像是……”   在萧玉折幽深的目光下,陶执突然心里怂了,声音渐小:“我曾经见过一样。”   萧玉折眼里浮现几分了然,“你曾见过‘凤凰火’?”   陶执眼睛发亮,却刻意装作镇定:“这是什么东西?很耳熟的名字,我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是在这里见过?”萧玉折指尖燃起一簇火苗,“你……想要它?”   青莲感觉体内的力量又被勾起了,他忍不住靠近了些,喃喃道:“它看起来很漂亮。”   他此刻心里甚至在想,仙君连玄冥铃都送给自己了,这凤王箭碎片也许也可以给他?   但是萧玉折眼底微黯,手指往后曲起,瞬间熄灭了火苗。   “可惜它已在我识海中生长,无法取出来。”他语气末尾还带着叹息,仿佛真的是什么令人惋惜的事情。   陶执听得怔愣,连仙君自己都无法取出……那怎么行?   片刻后,他还是无法入眠,变成人形之后转过身看向仙君。   萧玉折闭着眼睛,将手臂枕在脑后,神情平静淡然,似乎早已睡去。   “那仙君喜欢凤凰火吗?”陶执侧身躺着,微微蜷缩起身体,他也用手臂枕着,小声嘀咕道。   这个问题倒是有趣。   萧玉折半睁开冷冽的眼眸,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凤凰火天然压制九重幽火,这喜欢又从何谈起?”   他忽然转过身,凑近了陶执轻声道:“你想知道如何杀了我吗?只要凤凰火足够强大,便可以要了我的命。”   “……”陶执诧异地看着他,哪有人教别人怎么杀死自己的?   他总觉得不能顺着这话说,过了一会儿道:“也不必如此。”   萧玉折轻佻眉宇,想知道从他嘴里,能听到什么样的“独特见解”。   陶执手指抵着唇边,低头思索了一下,说道:“虽说凤凰火生长于识海,但若仙君愿意与人结为道侣,完成道侣仪式,想必可以将其取出来。”   他这说的确有其事,道侣之间神魂交融,自然可以共享一切。   但是很快,陶执就意识到有点不妥。   萧玉折眼里掠过一丝惊讶,然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这办法倒是好得很。”   陶执讪笑了一下:“过奖过奖。”   萧玉折仍是沉默看着他,眼底却捉摸不透。   陶执心情格外紧张,萧玉折心里的道侣一定是“四师叔”,他真的会对自己动心吗?   如果他真的把他当成“替身”,为了成全过去的遗憾,与他结为道侣,那时候该怎么办……难道要假戏真做?   然后他就看见对方伸出了手臂,手要来摸自己的脸。   萧玉折手指忽然停住,然后指尖轻点他的眉心,一股灵力迅速将陶执包裹。   ……将他变回了青莲。   “乖乖睡觉。”萧玉折勾了勾唇角,轻哄道。   陶执:“……”是他想太多。   ……   这几日萧玉折叫了他念诗,又教他练剑,顺便将浮仙宗的“宗歌”交给了他。   一曲悲伤的《乐逍遥》,被他吹得找不到调,带着轻快活泼的气息。   他站在柳树底下,开始研究魔音灌耳的奥义。   窦祯听了直摇头:“你这调子跑得没边了。”   陶执停下来,他看了看手上的萧:“这调子没错啊。”   “……”窦祯满脸疑惑,“仙君就是这么教你的?”   陶执点了点头,得意洋洋道:“他夸我吹得好着呢。”   窦祯再一次感受到了双标待遇,他以前跟着车先生学的时候,但凡有个调错了也不行,所有弟子必须整齐划一。   可以说一大片人吹得跟迎白事似的,反观青莲这画风就突变了。   “窦祯,来练练手?”身后孔宜忽然叫他。   窦祯刚转过身,一把剑就抛了过来,他连忙接住,“青莲,我去练剑,你接着奏乐……”   “……”陶执看着他离开,然后接着“奏乐”。   他们在远处练着剑法,切磋地正火热,大家各学各的,一时间谁也顾不上谁。   陶执一边吹曲子,一边心里思考如今的处境。   他离拿到凤王箭碎片,已经十分接近了,只要再想想办法,让萧玉折自愿与他结为道侣。   到时候就可以从轻松将碎片拿走。   可是,他心里又有其他顾虑,比如说这个“自愿”的过程有多长,需要耗费多少时间精力。   以及就算拿到了碎片,他怎么才能全身而退……这都是摆在他面前的难题。   陶执越是深想就越是烦乱,因为他还要继续留在仙门,这真是个“可怕”的未来。   忽然,他余光里瞥见一只白色的动物。   曲声戛然而止,陶执抬起头定睛一看,竟然发现是七澜白鹿!   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七澜白鹿藏在草丛后,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像也认出了他。   陶执想了想,就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近了它。   这次,他一定要抓住它!他猫着腰轻声走近草丛,然后伸出手迅速抱住了白鹿的脖子。   谁知道白鹿的力量惊人,竟然没把他带倒下,反而将他拱了起来。   陶执为了避开鹿角,骑在了它身上。   七澜白鹿此刻受了惊吓,拔起腿就往前狂奔,踩踏了一路的花草。   “停下,停下!”陶执看到前方一棵树,喊道。   而七澜白鹿跟发了疯似的,直直就往上面撞,陶执迫于无奈,只能松手往旁边跃下。   他在草地上滚了滚,坐起身去看那头撞晕的鹿。   陶执眉头皱起,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走到树干下,将一只干瘪的鹿角捡了起来。   刚才的七澜白鹿呢?   “阁下竟然残忍至此,将我的无辜小鹿杀死。”   陶执循着声音抬起头,便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蓝衣男子。   他脸上困惑,只当这是哪位不认识的师兄。   “师兄误会了,我刚才在追一只白鹿,它突然撞到树上后便消失了……地上只剩下这只鹿角。”   他将鹿角拿给对方看,示意自己真的没骗人。   蓝衣男子接过去,将鹿角打量了一下,然后在掌心燃烧成一股黑烟。   陶执见状皱起眉头,他隐约从里面嗅到了魔气。   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这人:“你不是浮仙宗的弟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   “这么快就忘了属下?”   蓝衣男子背对着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陶执眼里浮现疑惑,他打量着这人的身影,不确定自己见过这人。   蓝衣男子转过身来,五官竟然有种僵硬感,他伸出手捏住下颌,将一张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属下苍智渊,参见少尊主。”他单手放在心口,躬身行了一礼。   “你……”   陶执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左护法。   他缓过神后走上前,上下打量左护法的装扮:“真的是你啊,你怎么混进来的?”   “此地属下不宜久留,今日冒险来见少主,是有一封信交与你。”   苍智渊看了看周围,然后从怀里拿出信给他。   陶执将信纸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我存活的时间不多了,请少尊主尽快动手,拿到天巫凤王箭碎片!   他心神俱震,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是义父的字迹……义父语气急迫,必然遇到了棘手的危机。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向苍智渊的时候,眼里浮现了泪光。   “自从您渡劫‘身殒’之后,右护法便在魔界横行无阻,不久前他试图摧毁圣地,以此坐上魔尊之位。”苍智渊脸上露出怒意,然后叹息道:   “圣尊经过长时间推演,终于找到了您重生的地方,于是命我过来通报消息。”   “右护法他怎敢如此对我义父!”   陶执眼睛微微发红,一想到尊敬的义父被别人欺辱,他就气的想杀人。   “右护法,我早该杀了他。”   他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右护法此人满身反骨,行事狠辣果决,从前在魔界的时候,右护法便常常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   不过看在他并未明着造反,又恰逢魔界无人可用,陶执并没有与他一般计较。   苍智渊观察着他的脸色,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少尊主放心,在您回来之前,我会好好看着右护法。”   陶执脸上郁色减消,笑道:“嗯,这魔界之中,除了义父之外,我只信任你。”   “对了。”苍智渊从怀里拿出了一只锦盒,神色严肃地呈上来:“这是圣尊让我交给您,可助您顺利取得神器。”   陶执不由得疑惑,神器之事苍智渊也知道?   他将锦盒收下来,尚未打开便闻到一股冷香。   这时候,苍智渊听到远处有人走近,他们明显不便再叙旧,于是向他告别。   他抱拳行礼,深深地看了陶执一眼:   “少尊主一切保重。”   “嗯。”陶执点了点头,看着他又变回那名蓝衣男子的相貌。   苍智渊转过身走了相反的方向,急行几步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陶执打开了那个锦盒,发现里面是一颗丹药,普普通通,并无异常。   按照义父的意思,是要把这丹药给仙君喂下去,然后取走凤王箭。   丹药固然要不了仙君的命,只不过是为他拖延逃跑的时间。 第24章   “青莲,怎么是你?”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陶执连忙将锦盒放进怀中,转过身后发现来人是君青凝,她拿着佩剑神色有些焦急,像是在追什么人。   她回过头看陶执,问道:“你可看到有人从这里经过?”   陶执茫然了一下:下意识摇头:“我没看到。”   “先生,你在追什么人?”他心脏砰砰跳,其实答案不言而喻。   君青凝叹了口气,“方才我发现有个人十分可疑,那人行为非常古怪,我跟在后面一路追到此地。”   “古怪……?”   她沉吟了一会儿,笃定道:“或许是魔头派来的细作,跑到仙界兴风作浪。”   尽管知道她口中的“魔头”指的是右护法,陶执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被她知道面前的人,才是真正的魔头……   “先生也许是看错了,细作要去也是其他地方,来这荒郊野地做什么?”   啊,是来这里见他。   陶执面不改色,决定忽悠一下君青凝,后者闻言也深思了片刻,然后低声喃喃道:   “但是,我确实是见到了他来了。”   忽然她看向了陶执,默默无言。   陶执笑容更深了,他笑道:“我方才追着一头白鹿,谁知道把它追丢了……真是白白浪费时间。”   白鹿?君青凝面露不赞同,“这后山灵兽繁杂,性情多数凶猛,而且地形偏僻,你独身进来太过莽撞。”   “呃……先生说的是。”   陶执感觉有点头大,生怕要被继续训斥,连忙说:“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先生请自便,我回去了。”   君青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她没有跟上去,或者自行回去,而是观察这附近的景象,忽然她余光瞥见地上的零星灰烬。   她蹲下身用指腹沾起了一点灰烬,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这是……   君青凝眼神变冷,她站起身往一个方向走去,穿过丛丛密林。   玄鞭裹挟着杀机扫过树冠,树冠猛然颤抖,一个男人转过身化作一团黑雾飞走了。   苍智渊本不惧与她一战,但是现在时机不对,决定先跑为妙。   他逃跑的速度很快,也毫无章法。   但是君青凝却不放过他,对他穷追不舍,一时半会竟然甩不掉。   苍智渊忽然出现在一处房屋外,有个人正弯腰在地上捣鼓什么,他急中生智,钻到了那扇窗子底下。   君青凝追至弟子院外,她扫了一眼来往不绝的弟子,直觉使她来到了一间房门外。   “咚咚!”她动作略微急躁,用拳头叩响了房门。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应,她心里涌上不安,大声喊道:“窦祯!你在不在里面?”   “……”   君青凝皱起眉头,直接抬起脚踹门,两扇脆弱的木门轰然倒下。   “诶,谁叫我啊?”   窦祯刚从花圃里忙活完,他擦手的动作突然凝固。   “……”他这是要被除去仙籍了?   君青凝站在空空的门前,扫了一眼不大的屋内,明亮的日光下连角落都无处藏匿。   里面并无陌生的魔气。   “君先生,你这是……”窦祯小心翼翼地问,决定还是让自己死个明白。   君青凝这时才转过身,发现窦祯下半身沾染泥土,脑门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汗珠,眼睛却出奇的亮。   “你刚才去哪儿了?”她问。   窦祯察觉她的表情格外严肃,便收起了傻呵呵的笑容,道:“我方才在花圃里浇花,一入神就忘了其他,君先生请见谅……”   君青凝望了一眼侧面墙下的小花圃,十几棵植物生机勃勃,上面就是窗户,风吹进去也带着淡淡的清香。   窦祯表情有点拘谨,他连忙解释道:“今日我已经修炼过了,我只是偶尔照顾它们,不会耽误修行……”   其实自从他离开紫阳殿后,便一直有养花草的习惯。   “修道之路漫长枯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也未尝不可。”   窦祯倏然抬头,他还以为会被训诫,但是君青凝说完后便转身离开。   君青凝去往其他弟子的住所,将他们聚集起来盘问。   窦祯悬着的心放下来,他回到了屋后的墙下,蹲下去查看花草。   “今晚恐怕要吹西北风睡觉了……”他用手托着下巴,开始叹气。   忽然,他余光瞥见一朵鸢尾花,花瓣上生长出了黑色的纹路,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凑上前仔细看,却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   ……   陶执回到了紫阳殿,他刚刚踏进殿门,就听见一阵悠扬的萧声。   萧玉折伫立于廊下,白衣飘飘似仙,手中的玉萧也透着股冷意。   这曲调中的忧伤与哀思,陶执兀自听得出神。   他缓缓走向萧玉折,站在他身旁良久无言。   “你吹这首曲子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吧?”一曲听罢,他轻声说道。   “难过?”萧玉折低眸看着手中的玉萧,“可能从前会有所感触……”   “现在就不会了?”   萧玉折望进他眼底,专注认真的神色,平添了几分惑人的笑意:   “嗯,不会了。”   其实自陶执进入视野的那一刻,他整颗心都忽然平静下来。   仿佛吹奏这首曲子,就是为了等待他的出现。   陶执不明所以,他想了想问:“我练得不错,你要不要听听?”   萧玉折轻笑着颔首。   然后,陶执摸了摸身上的萧,左右摸不着,他心想不好,难道是追七澜白鹿的时候,把萧弄丢了?   那可是仙君送给他的啊……   他脸色略微尴尬:“仙君,我把萧忘在书院了。”   “不然,你的先借我一用?”他目光向下,瞥了一眼对方手里的玉萧。   萧玉折微愣了瞬间,接着便将玉萧给了他。   陶执面上欣喜,全心放在展示自己的“才艺”上,他两指放在玉萧上,动作看起来很标准。   下一刻……一首洋溢着欢乐气息的曲子,从陶执嘴里吹了出来。   跟昨日相差无几,唯一的差别是有点跑调。   萧玉折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在陶执红润的嘴唇,以及萧口的位置逗留。   后半段曲调钻入他耳中,忽然就变了味道。   “怎么样,怎么样?”陶执放下玉萧,两眼期待地看着他。   萧玉折垂下眼帘,心跳得有些快,他轻牵唇角道:“学得不错。”   “我就说嘛,他们还说我吹得不好。啧啧,明明很有个人特色!”   陶执欢快地手舞足蹈,就像是遇到了懂自己的伯牙,他忽然想起什么,将手中的玉萧递了回去。   他笑容灿烂,眼里仿佛盛着群星:“好了,还给你。”   萧玉折低眉看着他的手,睫羽轻轻颤了颤,刚伸出手想要去拿,但是陶执却突然收了回去。   “差点忘了。”   闻言他倏然抬眸,看向了陶执。后者抬手对玉萧施了个洁净术,然后才不好意思地拿给他。   萧玉折握着玉萧的手藏进了袖中,他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掌心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回到寝殿内后,陶执坐在软榻上,拿着玄冥铃兀自出神,都这么久了,仙君竟然还没有要回去。   看来说送给自己,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替身,这个理由看似最为合理,但是陶执却直觉不是这样。   在和仙君的相处过程中,他能感觉到仙君待自己的好,哪种好……就像是不求回报的一样。   不需要他付出代价,就会给他所有想要的。   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会对心中爱慕之人,如此把持得住自己?   他忍不住打开芥子袋,看了里面堆积如山的灵丹法宝,心里对仙君的人品更加肯定了。   这样的人,真的要下毒害他?   正在陶执心里犹豫不定时,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谈话声,听声音像是君青凝。   她怎么来了?陶执的心突然悬起来。   之前在后山遇到了君青凝,她有没有发现什么,或者说会怀疑到自己身上吗?   他循着声音来到前殿门口,趴着一扇屏风支着耳朵偷听。   “调查得如何了?”   君青凝躬身抱拳,眉宇尽显英气:“回禀师尊,徒儿几日前嗅到一缕魔气,但是寻遍宗内所有地方,都找不到半点踪迹。”   “各门可有及时封锁?”萧玉折道。   “已经封锁,而且加固了阵法,若是有魔修出去必然会有所察觉。”   萧玉折轻声笑了,透着丝丝冷意:“来者便是‘客’,就看他能藏到几时。”   “还有一事……”君青凝神色犹豫,目光看向了屏风的方向。   陶执感觉气氛不对,立即往里面缩了缩身体。   “但说无妨。”   “我追逐魔修的时候,在后山遇见了青莲,他在山间迷路,同时我追丢了魔修。”   君青凝说完暗中也捏了把汗,而萧玉折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屏风后面的陶执睁大了眼睛,他的心脏开始砰砰跳起来,这么明显了,仙君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把他抓起来审问……   “你的意思是……”萧玉折声音拖长了一些,眼眸变得森冷阴鸷:“现在怀疑我的人?”   “徒儿不敢!”君青凝脸色发白,立即跪了下来:“师尊息怒,徒儿并不是那个意思。”   空气凝固了好一会儿,连陶执也忍不住屏住呼吸,背过身去平静呼吸。   他……他竟然这么信任自己?陶执的心里莫名涌上一股内疚。   “追捕魔修的事不必操之过急。”萧玉折目光瞥了一眼屏风,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他可真不知道,自家青莲还有偷听的爱好。   萧玉折看向君青凝的眼神,带着几分警示意味道:“魔修祸乱之事,魔界那里是什么态度?”   “自从魔界少尊主身殒之后,座下右护法便开始组织势力,不仅在魔界党同伐异,搅得血雨腥风,还放任魔修在人界伤害百姓。”   “如今各地都在传言,右护法即将坐上魔尊之位,到时候必会再一次与仙界开战。”   闻言,萧玉折却轻蔑一笑:“他若真有能耐称王,便不会只是放出传言。”   “师尊的意思是?”   他眼神冷血,却又无比冷静地说道:   “让他们打个两败俱伤,待时机成熟,便可一网打尽。”   陶执吓得坐到地上,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爬上脑门。   他莫名听出了仙君的弦外之音,“一网打尽”不会是杀了几个生事的魔修,而是埋葬整个魔界。 第25章   “青莲?”   身后传来萧玉折的声音, 陶执恍然回过头,微弱的日光洒在他略微苍白的脸上。   君青凝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萧玉折伫立在那儿,似乎是等了一会儿才开口, 此刻正沉默地看着他,凤眸幽深如井。   陶执愣了一下, 后知后觉这是被发现了, 自己在干偷听这种“坏事”。   “仙君, 我……我感觉有点闷,就出来走走。”他挠了挠头, 急忙找了个借口开脱。   萧玉折垂着眼眸, 见他坐在地上便皱起了眉:“为何坐地上?快起来。”   陶执讪笑了一下, 然后站起身, 谁知腿坐得发麻, 身体打了个趔趄。   “当心。”萧玉折下意识伸出手,扶住了他。   陶执脸色顿时更难看了,他慌忙从对方身上起来,后退了半步。   然后,他就看到萧玉折微冷的神情。   陶执心里后悔,连忙补救道:“我身上灰尘多, 怕脏了您的衣裳。”   “……”   萧玉折沉默地看着掌心,然后缓缓放下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件事陶执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接下来几日他与仙君之间,他总觉得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疏离了彼此。   这天阳光晴朗, 空气燥热。此刻正是休息时间,他站在翰辰书院外的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 练习木系术法。   头顶的一根青藤弯起了弧度,朝着陶执的头顶缓缓向下、生长。   陶执却闭着眼睛,不知青藤悄悄到了身后,圈住了他的脖颈。   “我听说你昨日去追灵兽,差点在后山迷路了。”   孔宜倚靠在对面的树干,抱着手臂御着一柄“木剑”,“木剑”绕着身边来回飞。   “嗯。”   青藤慢慢收缩,然后轻轻蹭了蹭陶执的脖颈。   陶执看着孔宜担忧的神色,忽然嘴里打算编的谎言,一时间说不出口了。   他笑了笑道:“我运气不济,把它追丢了。”   木剑突然从空中掉落,孔宜来了兴致追问道:“那灵兽长什么样模样?”   “长……”   陶执正想着怎么描述,忽然见远处来了一人,连忙招手道:“是窦祯来了!”   窦祯不知道自己成了“挡箭牌”,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怎么了这是?”孔宜站直了身,直接问道。   这傻小子,是被谁欺负了?   陶执发现青藤身体居然在颤抖,他疑惑地心想:青藤貌似……在害怕?   “我养的鸢尾花,今日死了。”   窦祯脸色沮丧,他把手臂敞开些许,露出了一只砖红色花盆,上面栽种的花朵枯萎了。   孔宜无奈地摇头,道:“死了便重新种,有什么可难过的?”   可是这没“安慰”到窦祯,反而使他更难受了。   “我看看。”   陶执自身带有治愈能力,能天然与植物共情。   窦祯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此刻眼睛亮了亮,把鸢尾花推了过去。   木系术法将鸢尾花包裹,散发着淡淡的绿色,陶执能感受到它面临死亡时,受到的痛苦与挣扎。   但是,他也嗅到了一缕不同的气息。   陶执心头陡然一凛,那缕气息分明就是魔气,导致了鸢尾花的死亡。   “少尊主,是我。”有人传音与他说话。   是苍智渊!   “怎么了,救不活?”孔宜见他脸色不对,连忙问。   窦祯也担忧地看着他,陶执平静了心情,佯装镇定道:“没事,我是惊讶它竟然……还活着。”   陶执不敢表现出破绽,一边专心施法,一边心里与左护法交流。   当被问及动手了没,陶执玄妙地回答:“时机还未成熟。”   苍智渊一听,就知道他没准备好动手,不禁有些着急:   “不能再拖了,右护法做事张扬,这些年有了不少仇家,他若是真杀了圣尊,北衡仙君又怎会坐视不管?”   “……”   苍智渊瞟了旁边两人,意有所指道:“圣尊将希望寄托于你,还请少尊主莫要辜负。”   陶执心一咯噔,是啊,他本来就是来找凤王箭碎片的。   这些恨不得将魔修一网打尽的修士,死不死又与他何干呢?   “我知道了。”他目光冷然,说道。   “我听闻北衡仙君将两个徒弟调了出去,短时间不会回宗门,今天正是最佳的动手时机,后半夜我会来带你脱身。”   “……”   鸢尾花又重新绽放了,而那缕魔气却盘绕在土壤里。   “太好了!”窦祯满脸开心,就差给陶执一个拥抱。   孔宜走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很是不解道:“不是,这鸢尾花到底有什么用?”   窦祯还真认真想了想,“此花观赏第一,第二嘛……鸢尾花能枯骨生肌,是去痕丹的重要药材。”   去痕丹?孔宜微微愣住。   却见窦祯目光移到他右脸,那半块面具上,笑盈盈道:“等我把丹药炼成了,便让你试试。”   他的笑容太真诚了。孔宜脸色忽然窘迫,掩唇轻咳了一声:“方才抱歉,我……”   “没事,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窦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去看低着头的陶执,问:“青莲,你说对吧?”   陶执蒙了一会儿,直觉应该点头。   然后,他就看着他们两人相视一笑。   傍晚的时候,天色渐渐拉下夜幕,一缕人间的烟火气袅袅飘来。   那山脚下有条小河流,蜿蜒至远方的一个小镇,一盏盏暖黄色的河灯将从那里漂泊而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陶执放眼望去,眸底映出那片暖光。   “是人间的花灯节,很繁华热闹吧?”   孔宜搭着他的肩膀,有模有样地科普,见他神色越来越明亮。   他明着怂恿道:“难得遇上了,我们打算下山玩玩,你要不要一起?”   陶执脸上的光顿时熄灭了,他站起了身正色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我会帮你们保守秘密的。”   闻言孔宜也不坚持,只是笑容暧昧道:“行吧,你跟尊上过二人世界去吧。”   “……”什么跟什么啊?   孔宜拉着窦祯就走了,窦祯走出几步,还回头跟他说:“不用担心,我们明日一早就回来!”   陶执微笑着招手,你俩慢慢玩儿吧。   他深吸了口气,等冷风刮过脸颊,使他清醒了几分,然后转头回了紫阳殿。   ……   萧玉折将一只玉兔灯托于掌心,炽烈的火光照进他清冷的眼眸。   他收拢五指时,玉兔灯在掌心消失。   今夜……与从前略有不同。   萧玉折走进紫阳殿的时候,透过珠帘看到了青莲,他正坐在案前,神情恬静。   这幅景象令他心头一片柔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珠帘一角,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陶执抬头看他,粲然一笑:“仙君终于来了。”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不禁揪住了衣角,指腹轻轻摩挲着。   萧玉折没有发现他的紧张,而是撩起衣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接着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轻笑道:“看来是我来晚了。”   陶执看着他含笑的眼眸,不知为何忽然忘了接话。   “我为仙君准备了好酒。”   他早已将药磨成粉,混入酒中,而且温热了酒。   在萧玉折面前倒好了酒,然后亲手将酒盅放到他面前。   陶执暗想不能表现得太急切,便假意问道:   “仙君可有苦恼之事?”   萧玉折看了一眼酒盅,说道:“近日魔修猖獗,各地动荡不安。”   “君青凝已经领命去人界调查,但是昨日忽然被一群魔修围攻,她如今尚不能脱身。”   “……”   这事太巧合了,陶执很快就意识到是左护法干的。   “可是……他们还是太小瞧她了。”   陶执听出了话中含义,想必那群魔修不是君青凝的对手,他试探性地问:   “仙君,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萧玉折将手中酒盅拿起来,望着水中清澈的倒影,莞尔笑道:“自然是拿去喂炼魂灯。”   陶执抬眸看他,眼里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这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萧玉折的眼睛,他将酒盅放下,道:“你有其他想法?”   陶执知道若是不说话,想必会招致怀疑。   他脸上露出几分怜悯,说道:“人性尚有善恶之分,魔修之中未必没有一心向善者,若是能区分对待,世人也会称颂仙君一句‘宽容雅量’。”   闻言,萧玉折只是安静打量他,似乎在看着一个稚童发表天真的言论。   “……”陶执放在桌下的手,攥成了拳头。   “你还太年轻。”萧玉折淡淡笑了笑,眼里浮现几分温柔:“这世间的肮脏黑暗,还不能知晓千分之一。”   来自“肮脏黑暗”的陶执,只能垂着眼帘防止暴露情绪。   说得对极了,他还是太“年轻”,真不该觉得仙君是个好人。   ——分明刚愎自用,心胸狭隘至极。   他再也不想多说废话,估摸着时间快到了,于是举起酒盅敬道:   “今日是人界的花灯节,据说对着花灯许下愿望便会成真,现在我们没有花灯,便以清酒代之——我敬你一杯!”   萧玉折没有立刻举杯,而是偏头看向他,轻轻挑眉道:“孔宜和窦祯都趁机下了山,为何你却留下来?”   陶执笑容微滞,“我……”   “我心系仙君,不忍心让您独守空殿!”   “……”后边的词是这么用的?   萧玉折后背倚靠在椅子上,是全身放松的姿态,他抬起眼眸,饶有兴致地看着陶执。   那双狭长的凤眸里,涌现出蛊惑人心的情愫。   窗外晚风轻轻拂过,空气里只剩下静默。   陶执隐约知道他要什么,几乎是心一横,就举杯自己喝了一口。   然后,他双手撑在桌面,借着不大的案桌,将上半身倾过去。   萧玉折眼底的深意,如墨点般缓缓晕开。   他没有阻止,而是心里有些期待,小家伙想干什么呢?   陶执踮起脚尖的时候,连脚趾都在紧绷,因为太过用力而导致微红的脚踝颤抖。   心脏扑通扑通跳,却不是因为这个“吻”,而是因为自己口中的酒。   不知道能不能瞒过仙君,要是被发觉了他就是死路一条……   当那个青涩柔软的吻落下的时候,两人俱是一愣,有那么一刻惊讶于对方唇瓣的触感。   美妙、温情,说不出的撩人心弦。   萧玉折心口猛然跳动,眼底泛起圈圈涟漪,刹那间他觉得所有伪装的镇静都不堪一击。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忽然口中被灌入了酒液。   陶执用了最快的速度完成,但是舌尖还未离开,就被对方勾住了,霸道又……火热。   他想要抽身离开,觉得这个“吻”有点超乎意料了。   但是萧玉折却不愿满足他,而是动了动手指,灵力将陶执轻轻托了起来。   接着揽住他纤瘦的腰,突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咚咚——”案桌上的酒水被陶执挣扎中扫落,他睁大了眼睛,绝望地看着这个吻又加深了几分。   仙君是不是发现了,故意试探他?可这方式未免太奇怪。   片刻后,萧玉折终于放开了他。   陶执脸上涨红了,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明明站在地上了,却还是感受不到踏实感。   萧玉折还是慵懒地靠在椅子上,虽然神色从容不迫,其实暗自调整紊乱的呼吸。   他仿佛看不到陶执眼中的怒火,而是状似不经意道:   “方才,你许了什么愿望?”   陶执冷哼了一声,用最凶狠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祝您早日飞升,受此间万世景仰。”   “你放心。”萧玉折指腹轻点桌面,轻声笑道:   “若真有那一日,我自会带上你。”   陶执:“……”   大可不必,谢谢。 第26章   人界的逍遥楼, 此时门庭若市,生意十分红火。   苍智渊手下的一干属下,在与君青凝周旋之过后, 多数负了伤,他们为了不引人注目, 乔装打扮混入宾客中。   忽然, 他们察觉到一阵强大的魔气!   那一刻, 所有人纷纷往门口看去。只见一名黑衣男人,率领了二十几个人, 闯入了逍遥楼。   黑衣男人是……右护法黎泽川!   一干属下万万没想到, 他们苦等不到苍智渊, 反而等来了这样一位“混世魔头”。   黎泽川张狂地扫了一圈, 抬了抬手道:“全都抓起来。”   因为方才的行为暴露了痕迹, 苍智渊的属下很快就被那群黑衣人认出,并牢牢控制住了。   与此同时,逍遥楼内的客人受到惊吓,人人自危,空气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静。   一个黑衣人把人从楼上押了下来。   黎泽川转过身来,没有多说, 突然伸腿将人踹翻在地。   “左护法在哪儿?”他冷声问。   那人弓起身体,连牙齿都被崩掉几颗,但还是紧咬牙关:“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他去浮仙宗干什么?”   “不知……”那人还未说完, 脸上就传来剧痛。   “说!”黎泽川用脚底狠狠碾在那人的脸上,直到脚底血肉模糊,看不清五官。   “……”   这样的惨烈画面, 那人的同伴眼睛都红了,在黑衣人的控制下, 多数人都选择侧目而视。   但有一人却愤愤不平道:“左护法领了圣尊的命令做事,他要做什么,根本无须向你汇报……你再不收手,不得好死!”   “哼。”黎泽川冷笑了一声,“我到要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下一刻,旁边的黑衣人面无表情地举起弯刀,隔断了那人的咽喉。   鲜血如一股喷泉溅落地板,刚好掌柜想上来劝阻,部分溅到了他的脸上。   耳畔是客人发生骚乱的声音,他们逃命似的跑出去,尖叫声不绝于耳,甚至有的人直接当场吓晕。   掌柜的眨巴了眼睛,滚烫的鲜血还有余温,“这位客官,你杀人了……”   黎泽川不耐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一刻掌柜的吓得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救命啊!杀人了……”掌柜话还没说话,脖子已经被拧断了。   左护法的属下齐声咒骂,响动浩大:   “右护法,你同族相杀,不得好死!”   “……”   “都……”黎泽川毫不在意,他用手比了比脖子,对黑衣人们笑得残忍可怖:“杀了。”   左护法布下了幻象,将自己人伪装成宾客,逐一设下了埋伏,他则坐在二楼雅间,看尽所有风景。   苍智渊此人他早已看不顺眼,曾经多次坏他好事,既然其属下不肯交代,他便来个瓮中捉鳖。   最好取下苍智渊首级,丢到魔界杀鸡儆猴。   午后时分,高悬的烈日忽然隐入云层,天穹阴沉沉的,到处都透着压抑不详的气息。   逍遥楼内纸醉金迷、热闹喧哗,却像是设了一层结界似的,普通人根本看不到,更进不去。   突然,二楼的某间房,出现了属于魔阵的魔气波动。   苍智渊从传输阵的出口现身,与陶执一道出现在房中,等魔阵波动消失,屋内重新陷入黑暗。   “你竟将魔阵设在人界?”   陶执往窗外看去,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却全都避开了偌大的逍遥楼。   苍智渊知道他心性仁善,便解释道:“逍遥楼划分人魔两界,我们在这里出现,最不会招到正道怀疑。”   “放心,属下已下令不得伤害无辜。”   陶执点了点头,对左护法做事比较放心。   当他们走出房门时,却没有其他魔修出来接应,苍智渊扶着楼梯栏杆,往下看了看,他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   “左护法,好久不见啊!”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   忽然,在他们左右前后全都涌现出黑衣人,而楼梯口走上来一个熟悉的人。   “黎泽川!”苍智渊将陶执护在身后,但还是晚了一步,黎泽川歪了歪头,看向他身后,脸上露出忌惮之色:   “……少尊主?”   “他不是,你看走眼了。”苍智渊冷声道。   如果被发现少尊主还活着,这黎泽川必然不会放过他。   黎泽川仔细嗅了嗅陶执的气息,眼里掠过几分惊讶与迷惑。   “他分明是个妖修,相貌竟然与少尊主极为相似。”   陶执被苍智渊死死按住,他心里嘀咕道:右护法没小心眼到这个程度吧,连相貌相似的人也要赶尽杀绝?   “天下相貌相似的人多了去。”   苍智渊冷眼看着周围的黑衣人,“你把我的人弄去了哪里?”   黎泽川微笑不语。   苍智渊意识到什么,他红着眼睛就要冲上去,但是陶执却拉住了他,现在还不能跟黎泽川硬碰硬。   “若阁下无其他要事,我们便先走一步了。”   他们作势便要离开,而黎泽川伸手挡住了去路:“谁说你们可以走了?”   陶执暗中握紧了拳头,眼底掠过几分冷意,如果右护法真要将事情做绝,那他就只能先表明身份了。   他感到心脏异常灼热,一直传到掌心,吸收了萧玉折那块凤王箭碎片,他体内的凤凰火力量增强了。   这时候,众人明显感到脚下一阵地动山摇。   魔界入口打开了,黎泽川让人将他们带进去,但是周围魔气突然变得狂暴,好像是有人强行攻击造成的。   陶执和苍智渊被魔界入口吸了进去,连同其他魔修,也在一阵狂暴的飓风中,有的被卷进去,有的被抛向几十米高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摔死。   阴沉沉的天空下,只有萧玉折还八风不动,用近乎诡异的冷静目光,全程冷眼旁观。   魔界大门即将关闭,他此刻确实无法阻止。   这也是陶执和苍智渊笃定的,他们断定他元丹受损,不会冒风险强行闯入。   可就在此刻,魔界大门忽然发生强烈震动,空气中的魔气也变得缓慢凝滞。   “怎么回事?”陶执诧异地睁大眼睛。   苍智渊明显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魔界入口已存在千百年,从未发生过这种怪事。   看着头顶聚集了无数魔气,它们似乎感受到某种威胁,积蓄的力量濒临爆炸,一旦爆炸伤及千里。   “……”苍智渊意味不明地看了陶执一眼,说道:“不会是北衡仙君追来了吧?”   “怎么可能!”陶执有点害怕头顶的魔气,他往后退了一步,放低了声音:“他伤得很重,你也知道的。”   他们小声议论着,那边黎泽川也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两人出现的时间太过蹊跷……恰在这时,忽然有人惊慌喊了一句:“不好了,入口破裂了!”   什么?有人硬闯!   众魔修纷纷看上去,只见那面乌黑的天幕骤然多了一条裂纹,穿透白光,紧接着又是一道……十几道裂纹显现。   天幕边缘燃烧起冰蓝色焰火,火势渐大,层层浮云透出清幽的冷蓝,折射出诡谲不安的色彩。   刹那间,魔界天幕支离破碎。   萧玉折站在后面,抬眸冰冷地扫向他们,看到陶执被魔修“绑架”,微微眯起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暴戾。   没人认出他,一群魔修前仆后继,试图将他撕咬残杀于口腹。 第27章   魔界各地发生动乱, 邪祟之气高涨,致使封印力量削弱,所以左护法才那么明目张胆地跑了出去。   这些邪祟根本不畏惧仙君, 反而去吞噬他周身充沛的灵力,爆发出强大的暗黑力量。   当黎泽川认出北衡仙君时, 先是震惊, 然后便心生退意。   但是很快, 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北衡仙君他似乎……大不如前了?   “这个封印, 当初可是你亲自下的……”黎泽川眼里闪过讥讽, 他一挥手, 命令手下的魔修无需慌张, 道:   “去问问仙君有何贵干。”   过了一会儿, 最前方的魔修回来了,附耳道:“仙君只说……”   陶执站在一干魔修后面,本来也不是很显眼,忽然感觉黎泽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被带上前,遭到黎泽川质问。   “北衡仙君为什么找你?”   陶执眨了眨眼睛,撇过脸不敢去看萧玉折, 他含糊不清道:“……我不知道。”   此刻仙君还在破除魔界邪祟,却还分神往这里看了一眼。   旁边修为低的魔修脸色惨白,忍不住说道:“护法大人, 要不把他交出去……”   他们对仙君的畏惧刻在骨子里,只觉得头顶的刀即将落下,黎泽川略微思索后, 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下一瞬,他手掌放在陶执脖颈上, 五指锋利如刀刃。   “……”空气骤然凝滞,可怖的气息席卷而过。   萧玉折微微眯起双眸,因为一心二用,导致肩膀被邪祟偷袭,一道血色渗透出白衣。   这个微妙的变化,让黎泽川立即捕获,他眼里闪烁着精光,笑道:“原来仙君这般看重此人。”   陶执被迫仰起头,他毫不怀疑这家伙真的会杀了自己。   “你想要什么?”   萧玉折将掌心的九重幽火收了回去,放弃了动手的绝佳时机,他神色从容不镇定,俯视着黎泽川。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在向凡人施舍愿望。   黎泽川心里不忿,他冷冷一笑:“仙君要找此人,我等自然应双手奉上,只不过有一点需要仙君应允。”   “说。”   “请仙君将魔界封印解开,从此再不对魔修赶尽杀绝。”   刹那间,萧玉折周身缠绕的邪祟灰飞烟灭,眼底杀意毕露。   这种感觉……极其恐怖,黎泽川强装平静,手指却往里了一寸,一道血痕出现在陶执脆弱的皮肤上。   陶执心里暗骂了一声,黎泽川敢这么坑他,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仙君,您考虑得如何啊……”黎泽川诡谲地笑道。   萧玉折沉默不语,望着陶执的目光幽深,然后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抬起手,开始结印。   那终日覆盖在魔界上空的黑色“玻璃罩”,发生了强烈震动,当萧玉折两指并在唇边,轻声道了一个“破”字。   封印顿时破裂,由一道裂纹快速扩散,直到如碎玉半四分五裂,无声无息消失于风中。   魔界三百年来的“枷锁”,顷刻间消失了!   这个奇怪的举动,也让陶执难以置信。   但是他却看到萧玉折眼里,竟然没有半分犹豫,就好像妥协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魔界没有了封印,无数的魔头都无需忌惮谁,此刻开始狂风一般窜出来,张牙舞爪的要冲进人界美餐一顿。   陶执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黎泽川用传音,低声对身旁的魔修吩咐:   “你去通知其他人,立即打开御敌法阵。”   陶执又愣住了,御敌法阵是上古凶阵,魔界未有封印之前,就曾布下此阵。   他是想趁封印解除,重结凶阵?或许野心更大些……是想借机反杀仙君?   陶执下意识看向黎泽川,对方脸上果然现出疯狂之色。   “你猜对了。”黎泽川同样打量他的神情,冷冷笑了,这时陶执才发觉自己反应太快,表现得太了解魔界“内部”。   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兴趣追究,只是语气惋惜地说道:   “我本来想将你们带回魔宫,让严刑司好生伺候,看来要晚点做了。”   严刑司是魔界折磨人的地方,一般是重罪的囚犯最后的归宿,基本上能活着出来也会变成废人。   黎泽川本来的打算就是随便找个罪名,就把苍智渊还有其部下关进去弄死。   现在……看来还有意外收获。此刻,魔阵布及方圆十里,邪祟之气如潮水般淹没天空中的仙君。   在漫天的邪祟围绕中,萧玉折的衣裳被烧灼了数道痕迹,法衣被破坏之后,邪祟便可近身伤害他。   它们除之不尽,甚至有愈发壮大的趋势。   白光一晃而过,将面前的一只邪祟斩杀后,他紧抿着唇线,目光深深地看过来。   陶执的触碰到他的目光,心也也跟着悬了起来。   有一瞬间闪过愧疚,萧玉折明明受了伤,大可全身而退,恢复元气再来收拾魔界,现在却做法显然不理智……   为了抓到他,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黎泽川眼里闪过快意,若北衡仙君死在法阵中,自己岂非在魔界名垂千古了?   这时候,邪祟之气忽然退散。   当黎泽川带着一众魔修准备离开时,忽然回过头目光恶毒,命令道:“把他放进去,祭阵。”   站在陶执身旁的魔修领命,抬手一掌将他打入阵眼。   那一掌将陶执内力打散,他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白了白,因为鲜血令魔阵红光大放。   魔阵化作千万只尸手,从地面狰狞伸出,将躲避不及的魔修碾碎,血肉洒了一地。   尸手正如波浪般朝中心涌来,在阵眼的活物必死,否则魔阵不会停止。   眼见苍智渊被带走,陶执逼自己冷静下来,他用凤凰火烧尽靠近的尸手。   但是太多了,除之不尽。他感觉手臂都麻了,凤凰火的力量也在减弱……   漫天的邪祟蠢蠢欲动,忽然头顶一声惊雷,以雷霆之势劈开了他们之间的阻隔。   乌云滚滚,天空聚集着极低的气压,数道雷电汇聚一处,摄人的强光下一把剑凝成了实体。   萧玉折将那半块玄铁祭出,飞至天空中与那把剑相融,剑身似龙形,蓝色纹路如血液般流淌。   这是玄光剑,据说是浮仙宗的镇宗之剑。   玄光剑一出现,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地动山摇,几道强大的雷电直接劈开了地面。   将一干魔修的前路斩断了,在他们面前出现了深深的沟壑。   他们转眼看去,那满地的尸手肉眼可见的惊恐,正在夸张地后退避让。   凤凰火焰在迅速燃烧,从外到里一个不放过,唯独小心地避开了中间的那个人。   一只尸手慌乱中,误碰到陶执衣摆的瞬间,一道凌厉的火焰将他吞噬。   他抬起眼睛,心口跳得比平时快得多。   周围温度骤然飙升,火海中的恶鬼哀嚎遍野,却见萧玉折站在他面前,白衣之上多了几处破损。   不再一尘不染的模样,连眉眼都多了几分阴鸷。   “跟我走。”   陶执睁大了眼睛,他感觉这样的萧玉折很陌生,令无端感到害怕。   于是,当萧玉折伸出手的时候,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我不回去……”   事已至此,他现在跟仙君回浮仙宗,一定会遭到严厉惩罚,傻子才会老实回去呢!   他小心翼翼觑了仙君一眼,难道仙君是在使诈,根本就没受伤?   萧玉折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吐出的字词寒气渗骨:“由不得你。”   下一瞬,他抓住陶执的手腕,强硬地将人带走。   陶执梗着脖子,愣是全身不听使唤,可见是仙君封住了他的丹田之力。   当火海熄灭之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味。   黎泽川被雷电打得几乎魂飞魄散,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眼神狠毒地盯着二人。   他身边的魔修死伤一大片,都是因为北衡召出玄光剑,引来了天谴……他眼睛变得赤红。   忽然一把弯刀的影子,从萧玉折侧面飞来,直击面门。   “小心!”陶执惊呼了一声。   萧玉折却恍若未闻连眼神都没给一个,那弯刀便触及他身上的修为,剧烈地反弹了回去,下手者人头落地。   这回真……死了。   陶执连忙收回目光,心里在想怎么逃过一劫,仙君还未发现他的身份,不如试着先认错?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人非草木,他们也算有些情分,仙君应该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仙君,我……”   他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墙,原来萧玉折忽然停下来了。   “仙君?”   “……”   见对方不说话,他小心地转过身去看萧玉折。   突然,高大的身影缓缓倾斜,脑袋抵在他的肩膀上,他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体。   陶执蒙住了,望着萧玉折紧闭的双眸,还有微白的脸色,他意识到这人的的确确受了重伤。   现在怎么办?   “少尊主!”苍智渊的声音传来。   苍智渊从魔修的桎梏中脱身,他看到了少尊主眼底一瞬间的愧疚和犹疑。   “仙君不可留在魔界。”他语气凝重,如实道。   “……”   陶执心里惴惴不安,好歹萧玉折救了他的命,就这么赶人走未免太忘恩负义。   恰在这时候,也许是察觉到威胁,萧玉折半睁开眼睛,冷冷看了一眼苍智渊。   苍智渊到嘴的话噎住了。   “少管闲事。”萧玉折轻蔑道,然后低声念了个诀。   瞬间,在他们附近的地面,出现了淡淡的金光,慢慢包围了他们。   苍智渊暗道不好,条件反射地扑过去,却连陶执一块一角都没抓住。   ——他们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第28章   城郊的一处偏僻幽静之地, 翠林一望无尽,山脚下缀着一排排草屋茅舍,人间烟火气袅袅升空。   原本日光晴朗的天空, 忽然乍现出耀眼的金光,待金光散去后, 地上凭空出现了两个人。   陶执刚刚站稳, 就想离萧玉折远点, 可是衣袖被他的手牢牢攥住,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   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腰间, 姿势是半揽着他, 重心几乎全压在陶执身上。   而且脸色有些过分苍白了, 陶执本想将他甩开的心思, 此刻也稍微收敛了些。   他抬起眼睛环视四周,陌生的景色映入眼帘,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为什么萧玉折把他带到了这里,其他人是否得知他们的踪迹,不会有诈吧……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他越想越离谱,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萧玉折不会跟他秋后算账, 便下意识停住动作,不敢继续在“老虎头上动土”。   接着,他感觉萧玉折的脸滑到自己的颈窝, 头发扎的他脖子痒痒的,对方的唇无意识地蹭过他的肌肤。   唇瓣微凉,吐息却烫的吓人。   陶执整个人都僵住了, 刚才的一番“大动作”反而让他们靠得更近。   他连忙抬头警惕地看向四周,刚才的一丝危机感却消失了, 如果是车灏和君青凝来了,必然会现身。   陶执微微低头,见萧玉折紧锁着眉头,好像是陷入了某种困境,于是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仙君……您听得见吗?”   “……”   陶执默默等了一会儿,这才确定他是真的失去意识了,这本该是逃跑的好机会……   “……”他低头瞥了一眼被抓住的手,眼神又变得幽怨起来,果然是现世报,本来可以斩断纠葛,两人再不相见。   现在萧玉折又救了他一命,堂而皇之将他从魔界带走,萧玉折受了重伤,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仙魔两界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不过,以他对苍智渊的了解,是不会让消息流通出去的,毕竟对魔界也没有好处。   而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萧玉折的伤势。陶执皱起眉头,他伸手想去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两根三根……   正在他专心掰手指的时候,在他们脚下的山路上,传来了两个男人的声音。   “昨夜不夜城下了悬赏令,谁能活捉那只大妖,便能得到十万两赏钱。”   “这山上妖怪多如牛毛,那只大妖更是凶残可怖,据说为了化形杀了不知多少无辜的人,而且它最喜欢对年轻英俊的男子下手……”   那是两名背干柴的樵夫,路上偶然相逢开始侃天聊地,其中一人看了过来。   陶执跟萧玉折没有时间退避,于是也就坦然地看了过去。   “二位公子,天色将晚你们怎么还往山上跑?”其中一个面露惊异。   陶执笑了笑,“我们偶然发现此地美景,便过来游玩一番。”   两名樵夫更诧异了,这穷山僻壤之地怎么成了“美景”?当他们把怀疑的目光放在另一人身上的时候,陶执面不改色地说:“他这是喝多了。”   “……”   见状两人也放下了戒心,只当他们是外地的世家公子离家出走,跟一众仆从美婢走散了,才跑进了山。   临走前还是好心地提醒他,此地近日有妖物作祟,不宜久留。   陶执眯了眯眼睛,化形的大妖?这番话确实提醒了他,如果放在平时他不会放在眼里。   但是他等会儿要为萧玉折疗伤,还是小心些为好,他用神识感应到方圆十里没有威胁,才缓缓运起体内的灵力,在两人身上覆起了结界。   陶执按住萧玉折的手腕,无奈的叹了口气:“松手吧,我……总得看看你的伤口吧?”   “别走。”   “我不走……”   萧玉折半阖着眼眸,里面仿佛氤氲着浓浓雾色,却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想要确认什么一样。   陶执心里发虚,差点就移开了眼睛,但就在那一瞬,握住他的手松开了。   结界隔开了外界,他们悬浮在一个四方的白色空间内,盘坐相对,陶执明白他默许的意思,便用灵力帮他探查他的伤势。   灵力顺着丹田游走,强大的破坏力将其毁得七七八八,状况不可谓不惨烈。   陶执尝试着去修复伤口,在接触到那破碎的识海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吸引力,体内的力量不知不觉地流失……   凤凰火流经手臂经络,从掌心一路被吸走,火焰灼热的温度让他清醒了几分。   陶执连忙收回灵力,重新打量萧玉折上下,他的脸色浮现出些许血色,没有那么苍白骇人了,可是意识还未完全清醒。   陶执满心困惑,不禁喃喃道:“这灵力也吸了不少,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方才差点连凤凰火都被吸走,陶执此刻感觉丹田十分干涸,无法再探查他的伤势。   他们周围的灵气罩也无形消散了,   外界时间流逝不知多久,当灵气罩消失时,天也完全黑了下去。   陶执左眼皮跳了跳,他隐约间有不妙的预感。可是他扶着萧玉折往前走,脚步踩在嘎吱的枯叶上,不曾逗留片刻。   他没有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一双猩红贪婪的眼睛,黏在他身上。   一团黑雾浮在他左后方的一棵树上,没想到在这种荒郊野地,也能见到这么灵气充沛的“妖”。   这个“妖”自然指的是陶执,至于他身上的那个“死”人,黑雾理所当然忽略了过去。   所以,不会看到那个“死”人悄然睁开了眼睛,黑黢黢的眼眸如死水一般。   陶执不知危险即将降临,而萧玉折却是早已察觉,他的伤势在自我缓慢修复,所以从刚才的凤凰火到现在,都在暗中试探。   他会不会再次选择“抛弃”他?这个人,值得自己舍命去救吗?   从青莲被劫走到魔界,一切疑点重重,现在想来却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萧玉折的手臂搭在他的脖颈上,掌心恰好能隔着薄薄的肌肤,触碰到那颗心脏。   体内的伤势使他几乎耗去了大半修为,而天地间最滋补的药材便在眼前,此刻一种奇异的冲动和渴求涌上头脑。   萧玉折五指抵在陶执心口,在行进的脚步中显得毫不起眼,如果现在动手,他不会有一点痛苦,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   那无形的杀气越来越强,陶执只感觉附近或许藏着一只妖怪,他现在带着“伤号”,简直是送上门的晚餐。   “仙君您快快显灵吧。”   他突然停下来,萧玉折五指微顿,头埋在陶执后脖颈里,不发一言。   “怎么又走回来了?紫阳殿的方向在哪儿!”陶执语气略惋惜道:“您座下的弟子对您也太不上心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找过来。”   这番听起来颇有几分埋怨的话,听在某人耳朵里倒像是在着急,而且十分“好心”地想将他送回去。   果然……这么着急想跟他撇清关系?   就在此时,在他们背后的一棵树冠剧烈一颤,一阵古怪的阴风疾速向他们偷袭而来。   黑雾信心在握,没想到在距离“小妖”三寸之外,便不能往前。   它被突然出现的灵气罩阻拦,甚至无法撤退,只能抻着四肢,傻不吧唧地“趴”在灵气罩上面。   “……”想骂人。   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在陶执耳朵里,就跟噪音没两样。   萧玉折眼底死水微澜,他方才明明看到陶执丹田内分明没有了灵力,怎么会……   他的目光落在灵气罩边缘,微不可见的出现了一道裂痕时,眸底掠过一丝讶异。   黑雾中的妖怪正一边叫嚣一边破口大骂,试图威吓陶执,“喂,该死的小妖,再不把我放开,我就把你剥皮抽筋,下油锅红烧、煲汤……”   可是这时妖怪的脖子突然被掐住。   陶执冷冷地看着它,那是萧玉折从未见过的狠厉神色。   只听他扯开嘴角,露出阴森森的白牙:“我好久没吃过妖了,今晚拿你开刀就不错。”   那样的眼神,让妖怪浑身僵硬通篇狠话全吞了回去,它感觉此刻正被打量身上那块肉更鲜嫩,妖怪浑身一哆嗦,周身的黑雾也消散了不少,它清晰地意识到小命握在别人的手上。   就在它以为小命不保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松了,陶执掌心将它打出一段距离,黑雾摔到地上,脑子嗡嗡的。   但是,它也有点意识到不对劲了,没有立刻逃命。   “滚。”陶执强压住内伤,简短吐出一个字。   闻言,黑雾还是犹豫了。   陶执有心除去后患,可是灵力已经耗光,他这时候真的是虚张声势,却丝毫不敢让这妖怪看出端倪。   他深知妖怪的本性,一旦发现弱者可食,便会化作豺狼虎豹扑食。   他扶着萧玉折转身便走,气势上完全占了上风。   殊不知身后的妖怪决定咬一咬牙,拼死一搏,当它调整突袭姿态,还没动作便感觉双腿发软。   因为它发现那全程沉默的男人,侧着脸看了过来,目光暗含警告,令它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如果眼神能够造成伤害,那它已经死上千百回了。 第29章   陶执带着萧玉折来到山脚下, 奇怪的是一路上再没有遇到妖怪,连妖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围浓浓白雾,隐约有一间孤零零的木屋, 看起来荒废了有些时日了。   但是里面的陈设,却干净如新, 只有几处微不可见的灰尘。   不知处于什么考虑, 陶执还是施了道洁净术, 才把萧玉折放到了软榻上。   萧玉折陡然离开了那温暖的身体,一时间有点不适应, 他的手指朝内带着留恋般握紧了些。   他虽然在装睡, 但还是听到了细微的喘息。   陶执把衣袖撸起来, 看着手肘上的伤口, 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伤口也出现在身体的其他地方。   那只乌漆墨黑的妖怪,打伤了他,想到这里他就恨得牙痒痒,此仇不报非君子……   这时候,他感觉后背酸疼,应该是刚才背人下山加重了伤口。他下意识想看看, 于是撩起衣摆,手掌往后摸了摸。   “嘶!”   萧玉折神经立即紧绷起来,他倏然睁开眼睛, 便看到这样一幕,一截白皙柔韧的腰肢,染上了绯红色的印记, 晶莹的汗珠顺着腰窝淌下。   从他的角度看来,能看到对方如瀑般的墨发。   “疼死我了, 早知道让妖怪吃了算了,省得现在活遭罪……”陶执没有灵力治伤,只能忍着疼小声埋怨。   骂得越是“凶狠”,其中委屈就越强烈,到最后还差点气哭了自己。   “很疼吗?”   忽然,从后面传来低沉的声音。陶执喉头一梗,两只手还抓着自己的衣摆,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仙君活过来了?!他连脸上的惊愕都没收回去,眼睫毛还沾着泪珠,便回过头去看。   萧玉折喉结滚了滚,抬起幽深的眼眸,语气中带着一丝别样的情绪道:   “是我有错在先,不该……连累你受了伤。”   这话听得人发蒙,什么叫“有错在先”?陶执更震惊了,他这是在跟他认错?   萧玉折这样的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真是匪夷所思。   “过来,我帮你治伤。”   窗外的天色拂晓,熹微的阳光照在陶执脸上,让他整张脸都干净漂亮的不像话。   陶执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蹲在床边,仰头看向对方了。   “仙君,您感觉身体怎么样?”   “很好,多亏了你。”   陶执笑容微滞,正想站起身,却被萧玉折顺势按住了肩膀,强大的灵力涌进体内,根本不容抗拒。   “别动,你受伤了。”   他对此很是“感动”,如果那股灵力离他的丹田远一点,不要靠近凤凰火就更好了。   仙君是发现了什么,要强行将它收回去了?   他感觉头皮发麻,随着细微的疼痛,幻觉般将其放大了数十倍,脸色也不由得发白。   萧玉折见状收回了灵力,掌心不知何时轻抚他的脸,担忧道:“哪里不舒服?”   陶执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身上伤口痊愈了,刚才的“疼痛感”只是自己吓自己。   一时间思绪百转,几乎是嘴巴快于大脑,“您为何不将这块碎片取回去?”   说完,陶执就想咬碎自己的舌头,这不是自个儿往火坑里跳吗?   萧玉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让我取回来?”   不想。   然后陶执就听到他继续道:“这么做的话,你也会死。”   他深感认同,并且此刻很想表忠心,说自己不怕死。   “多谢仙君不杀之恩。”他俯首作揖,姿态真诚恭敬极了,仿佛真的感恩戴德般。   望着那颗圆圆的脑袋,萧玉折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不如说说,那天是怎么回事?”   “……”   那圆圆的头顶,一根呆毛颤了颤,他知道萧玉折口中的“那天”指的是何事,而在那之后也想了无数种谎言搪塞。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跟萧玉折的目光对视,陶执又无法保证自己不露馅了。   他手心捏着汗,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清醒过后就出现在魔界了。”   “那个人你不认识?”   陶执只能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名叫苍智渊,是魔尊的左护法,实力不错,可惜性情过于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萧玉折沉吟了一会儿,冷冷道:“他能够进入紫阳殿,应当是通过里应外合,那个接应他的人是谁……”   “如果仙君找到那个人,会怎么处置?”   萧玉折只是冷笑了一声,却让陶执遍体生寒,这种恐怖的感觉简直无声胜有声。   他将目光落在陶执脸上,话锋一转:“可是为什么要抓走你呢?”   陶执心里慌了,差一点点绷不住,他眨巴眨巴眼睛道:“ 难道因为我是……十全大补药?”   萧玉折直勾勾地盯着他,忽然笑了:“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 他应该好好藏起来。   “放心吧,不会再有下一次。”   陶执刚刚暗中松了口气,这会儿又紧张起来,什么叫不会再有“下一次”?   他愕然地看过去,才发现萧玉折目光兴味,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意闪过,魔界那群家伙果然太碍事了。   “仙君,此地不宜久留,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萧玉折托着下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从容不迫道:“你累了一夜,暂时在此歇下,晚些再走。”   “其实我……”   萧玉折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陶执讪笑道:“累,确实累了。”说罢,战战兢兢摸到床边,准备变回原形。   “不用变回去了。”   “嗯……”   陶执不明所以吗,但还是放下手,慢慢躺在床内一侧,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玉折习惯性地抱住他,姿态放松地就像昔日抱着青莲。   也许是他态度过于自然,陶执先是适应了一会儿,就渐渐放松下来,不多时便在萧玉折怀里睡了过去。   他从始至终以为掩饰得很好,可惜全是自己这么认为的。   萧玉折挑起他的一缕青丝,轻轻嗅了嗅上面的灵气,干净的几乎没有一点杂质。   “所以,究竟隐瞒了什么呢?”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看着指尖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发丝。   又一轮旭日东升,屋外响起了鸡鸣,还有一些人说话的声音,略微有些吵杂。   陶执清醒过来后,登时蒙了一瞬,他这是在哪儿?昨天发生了什么……   当发现身旁空无一人后,他又惊又喜,萧玉折这是跑了?   结果,下一刻听到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醒了?”   陶执慢慢扭过头,看到了萧玉折背对着他,身姿挺拔地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嗯……仙君起得早啊。”   “我一直在等你。”萧玉折语气不变,说道:“若是醒了,便即刻出发吧。”   “去哪儿?”陶执还没睡醒,揉了揉头发,就下床整理凌乱的衣裳,随口问了一句。   “去和车灏会合。”   陶执顿时抬头看去,这也太快了吧?这么快就联系上了车灏。   “外面发生什么了?”他走到萧玉折身边,看到屋外的结界上,困着一只妖怪。   那妖怪被一团黑雾包裹着,看起来有些眼熟。   这明显是在山上袭击他们的妖怪,原来它贼心不死,竟然悄悄跟了下来。   萧玉折伸出手,五指慢慢收紧力道,那只妖怪也开始凄厉地叫喊起来。   “别……别杀我,我知道……”妖怪也知道自己碰上硬茬了,急忙求饶。   萧玉折面色如水,丝毫没有兴趣留它性命。   “……”妖怪眼睛暴突充血,死到临头。   陶执以为他没听清,便小声开口:“仙君,它好像知道什么。”   萧玉折手指顿了顿,冷淡地轻启薄唇:“说。”   力道放松之后,妖怪大踹着气,说:“我知道‘貔貅’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找到它。”   “我不需要找它。”   妖怪大惊失色,这两人难道不是为了悬赏令?它立即又感觉到那股杀气重新扑面而来,连忙找补道:   “只要抓到它,你们就可以得到十万两黄金,如果不是为财……貔貅修炼五百年,体内的金丹是稀世珍品!”   五百年的金丹,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你真能帮我们找到它?”陶执问。   “能能能!”   陶执走到结界面前,伸手去将它抓下来。   他的手碰到结界的前一瞬,结界无声消失了,萧玉折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   妖怪藏在黑雾中,在陶执怀里哆哆嗦嗦的,不敢再作妖,被像宠物狗一样撸着背上的毛,也一声不吭。   原来这是一只黑狐,毛色油亮顺滑,手感极佳。   陶执啧啧称奇,小跑过来将黑狐给他看,“您看这只狐狸,长得多好。”   萧玉折颔首不语。   陶执低下头,阴森森地笑道:“如果不听话,就把它的皮剥下来,做成大氅一定很好看。”   果然,他怀里的狐狸抖得更厉害了。   “怎么找到貔貅?”   黑狐被吓得魂不附体,嘴上跟着回答:“貔貅大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不夜城里寻找猎物,然后回到山上闭关。”   “它现在在不夜城?”   黑狐点点头,神色有些畏惧。   陶执脸上难掩激动,他瞥了萧玉折一眼,然后语气担忧道:“这不夜城的百姓被貔貅常年骚扰,无辜枉死之人多不胜数,又有多少家庭因此痛不欲生……”   萧玉折默默看着他,不做评价。   “仙君心怀天下苍生,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此刻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萧玉折点了点头,却不为他的激昂情绪感染。   他负手沉稳道,“此事我会交给车灏,让他来解决。”   不知为何,陶执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冷淡,就像是公事公办一样,跟他想象中的悲悯关切没半毛钱关系。   看来萧玉折铁了心要回去,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也十分清楚,一旦真的和车灏碰面了,自己就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第30章   不夜城内, 街市繁华喧闹,往来行人皆忙忙碌碌,唯有两个人神态悠闲。   他们顶着平凡的容貌, 足以淹没在人山人海中。   萧玉折带着他走到一家茶楼前,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 门口的人就像是没看到似的。   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进去, 甚至穿过人群走上了二楼雅间。   也许是不放心他跟着, 萧玉折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腕,陶执手上捧着一堆零食, 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他把右手上还没吃的山楂串, 轻轻塞到了门口小二的手里。   “你该把这笔账记在他头上!”他朝走远了的萧玉折背影努了努嘴, 然后脚上非常老实地跟了上去。   陶执似乎也忘了, 这些"零食"都是那位付的钱, 因为随变随有所以挥洒如土。   待他们无声走上了楼,那门口的侍从还在神游,后知后觉手里多了什么,他低头一看不禁讶异。   “……这就是天上掉‘馅饼’?”   二楼走廊上偶尔有人声喧哗,可却无一人发觉,一间空置的雅间门被轻推开了。   他们坐在桌前, 在这个位置能听到楼台上的戏折子,更能俯瞰茶楼内的全景。   这场戏刚刚拉开序幕,两名伶人脸上涂着鲜艳的色彩, 眉眼举止之间别具风韵,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魅力。   她们登场之后,整座茶楼内掌声如雷。   陶执也被这种表演艺术吸引了, 他侧着身子往下面看,手上还娴熟地嗑起了瓜子。   唱曲的音律余音绕梁, 丝丝悦耳,他眼睛炯炯有神,就像是全心神都被牵住了。   萧玉折在对面正襟危坐,全完全不像他那般有兴趣,却见不得他对谁兴趣浓厚,忽然掀起眼皮道:“你知道这场戏在说什么吗?”   果然,他的话分散了陶执的注意力,连嗑瓜子的动作都慢了点。   陶执渐渐皱起眉头,真的在仔细回想剧情,“讲的是这个高官的女儿下嫁,后来男人在外建功伟业,娶了别的女人,而妻子还在家中苦等十八年,靠挖山上野菜过活。”   说完,还很鄙夷地唾弃:“呸,男人都是狗东西。”   “……何出此言?”   “我要是有了心仪的道侣,一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萧玉折头一次郑重其事地赞同,因为后一句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气氛又陷入了安静,只有“咔擦”的嗑瓜子声音,陶执看了一会儿,也觉得索然无味。   “车灏要来了没有?”   “他不必过来。”   陶执回过头去,见萧玉折拿起杯盏,抵着唇边轻啜一口,道:“我等的是他送来的信。”   信?陶执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也许是个好机会。   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没一会儿就吐出来,“这菜都冷了,还怎么能吃?我去叫小二热一热。”   他刚从萧玉折身边经过,就被抬手拦住了。   “菜还没上齐。”   "……"   下一刻,走廊那头小二走过来,笑容满面地端上来酒菜,热气腾腾的。   陶执默然不语地坐下,过了半晌又道:“我……我……”他咬着银箸,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想找个其他什么借口。   眼神不小心瞟到对面,心下顿时一颤,他下意识抓住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团毛茸茸。   “小黑,它……它内急,我带它出去解决一下。”   陶执不情愿的站起身,拎着黑狐在半空中抖了抖,脸上不忘嫌弃道:“真麻烦,早知道就剥皮算了。”   经过短暂的相处,黑狐也明白他色厉内荏的本性,现在完全不害怕,甚至还大爷的用后腿蹬了蹬他的手臂。   好像在催促他快点做事。   “哼。”陶执粗鲁地揉了一把毛,然后就走向了楼梯,谁知那阴魂不散的店小二,还站在那儿等着。   店小二满脸堆笑:“客官请坐,有什么事不如我来代劳?”   “……”   让你代劳了,他还怎么趁机跑路?陶执刚想婉拒,怀里的黑狐就被捏住了后脖子。   萧玉折把它提溜起来,随意地往后一抛,还好店小二手疾眼快接住了。   “回去吧。”   等他们再坐回去的时候,楼台上的戏曲已经落幕,安静的气氛中透着些许无聊,因此周遭的动静便凸显出来了。   他听到茶楼门口,有一个响亮粗犷的声音传来:   “掌柜的,拿好酒好菜上来!”一名身材魁梧,穿暗红色金纹滚边华服的男人,豪迈地坐在中央的位置。   在他身后跟着一群士兵队伍,也跟着坐了下来,他们乍然出现,周围的人都朝外扩散了一圈。   “军爷请喝酒,不知今日为何事而来呀?”掌柜递上了一坛酒。   茶楼登时寂静一片,气氛格外的古怪。   陶执不知道这人是谁,这时候便听到隔壁桌有人小声议论,估计也是不明所以的一员。   “这是谁啊,好大的官威!”   同桌的友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他是城主大人的护卫长孙浩,据说跟魔界的大护法十分密切,如今连城主大人都对他放任不管了。”   说到魔界二字,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惧色。   “如今魔界封印失去作用,无数魔修涌向各界,修真界却没有任何动静,连浮仙宗那位仙君……竟然也冷眼旁观?”   “你不知道……我听说啊,仙君杀了魔界的右护法后,现在下落不明,恐怕……”那人摇了摇头,惋惜哀叹。   “没错,北衡仙君不敌魔界身殒了。”说话的人却是在楼下,孙浩将酒坛子重重砸在桌上,讥讽地笑道:“事实已成定局,再无挽回余地,我相信不久之后魔修就会遍布各地,占据五界。”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也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担忧。   只听孙浩继续说道:“你们早日归顺魔界,会得到大护法额外嘉奖,就像我一样。”   陶执听得脑袋发胀,那位“大护法”不会是苍智渊吧?   这种无脑言论到底是怎么流散出来的,浮仙宗的人难道都不管一管吗?让这种傻呗乱跑乱串。   他大致看了看,那一队士兵里有一半都是魔修。   这不夜城城主也是个“人物”,既要悬赏大妖貔貅,还要让魔修插一手内政,人魔混杂,岂不乱套了?   “你们凭什么说仙君身殒,有谁曾亲眼见过?”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二楼的一角,连孙浩也眯起了眼睛,将目光锁定了他。   萧玉折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无奈地勾了勾唇,慢慢放下了手中茶杯。   那边孙浩嗤笑了一声,“你又是什么人?”   陶执把手心的瓜子壳放碟子里,拍了拍手心的残渣,“普普通通的好人,反正跟你不是一路人。”   “你说什么!”   这话不是明摆着讽刺他作恶,孙浩将他们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另一个气度不凡的人,正用手帕细致地擦拭对方的手指。   没把他放在眼里,太狂妄了!   他们二人的装束,明显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道此地的规矩,其他人也暗自为他们捏了把汗。   这几年妖怪横行,吃了家畜又伤人,如今每个月都会有人失踪丧命,孙浩如果真要动手,他们会很快在人间“蒸发”。   “我相信北衡仙君还活着,只是还不方便现身,你们还是不要这么快战队了,别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陶执轻飘飘地扫了底下一眼,道:“他老人家神通广大,万一就藏身在你们之中,又有谁能发现呢?”   众人面面相觑,眼里同时闪烁着光芒,心里仿佛又重燃起希望。   就在此时,门外一抹白色闪过,片片洁白的羽毛落在他们身上,是一只白雀飞了进来。   “是白雀,抓住它!”孙浩目光顿时变得凶狠,招手示意其他人动手。   但是在士兵们反应过来时,白雀已经停在二楼,轻盈地落在萧玉折手上。   他取出白雀口中含着的信纸,大致看了一遍。   萧玉折眉峰微凝,神色看上去不太好,陶执眼巴巴地看着那张信纸,化作漫天纸屑,白雀也随之扑棱翅膀飞走了。   士兵们围成一圈想把白雀堵死,可是白雀非常聪明,飞越了数座“高山”。   “关门!”孙浩大喝一声,茶楼内陷入了一片昏暗。   陶执对白雀的担忧溢于言表,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抓它做什么,但是万一要伤害它……、   他可以暗中帮一把,但是怀里的黑狐突然动了动。   黑狐嗅到了食物的气息,它睁开漆黑的眼睛,其中隐隐闪烁着血光。   美味,真是美味极了。   它周身不受控制地散发黑雾,在下一瞬挣脱陶执的手,猛然化作一张黑色的“巨网”,朝白雀扑食而去。   陶执被这一变故惊呆了,更别说底下的凡人了,登时一片惊呼惨叫,有的直接就昏了过去。   但是,黑狐目的却是白雀。   黑狐自信能一口把它吞下肚,然后修为更上一层楼,到时候何须看他人眼色……   它确实吞下了……一只脚,但是忽然一道强光刺激了眼睛,松开嘴巴的瞬间,白雀迅速飞出大门缝隙死里逃生。   萧玉折背在身后的手,食指勾了勾,不动声色地弹出一道灵力。   然后,黑狐就急剧缩小,重新回到陶执怀里。   黑狐:“……”自由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是妖怪,妖怪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惊恐憎恶地看着陶执……   “白雀和黑狐,居然同一天出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陶执连忙解释:“各位放心,我们绝不是妖怪的同伙。”   周围无人吭声,孙浩看起来也很严肃,他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走上来。   此时终于放下了刚才的傲慢,认真地打量了他们,但还是有几分犹豫地开口:   “难道你们是……捉妖师?” 第31章   此时, 一名魔修士兵走到孙浩跟前,附耳说了什么,接着孙浩便对他们说:   “请两位跟我去一趟城主府, 城主有意接见你们。”   陶执不明所以,却能感觉到这些魔修并无恶意。   如果真想从这里离开, 哪怕这些人加在一起, 也拦不住他们。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 萧玉折淡淡收敛目光,却没有当场走人。   片刻后, 他们上了茶楼外的一辆马车。   ……   马车缓慢平稳地向前行进着, 孙浩在前面骑着马率领一支魔军, 马车内仅有他二人, 气氛有些沉默。   “你说你怎么这么没用, 连狐狸尾巴都藏不住!”   陶执把坏事的黑狐揪出来,故意拿它取乐:“等会儿那城主要是想吃狐狸肉,我可不会保你。”   “为什么要吃狐狸肉,狐狸那么可爱……”黑狐可怜兮兮的,他也晓得刚才害了他们,于是主动认错还卖乖。   陶执冷冷一笑, “呵呵,我觉得猪猪也很可爱。”   这么一对比,黑狐不禁流下了鳄鱼的眼泪。   陶执托着下巴看着, 然后毫不同情地扭过头,恰好跟萧玉折对上了。   对方几乎是瞬间就看懂了他那点小心思,此刻却佯装思索了片刻, 道:“黑狐修为不精,在人前容易暴露身份, 偶尔嘴馋事小,万不可再吓晕路人。”   陶执不能再赞同了。   萧玉折勾唇一笑,说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最好暂时封住他的修为,以免突然坏事。”   “听到了吗?连仙君都是这么认为的。”   见陶执洋洋得意地扬起小脸,身上的每一缕阳光都像是他所照耀,萧玉折嘴唇笑意更深,这样的他只有自己一人能看到。   也只能是他,决不能是任何人。   黑狐简直惊掉下巴,他没想到仙君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针对”自己的话。   他看向萧玉折的眼神,像极了在看一个“罪大恶极”的人。   见状陶执十分满意,就在萧玉折要出手之时,他却临时改了注意,因为他有个更好的想法。   “不劳烦仙君,我来就行。”   陶执轻拍两下黑狐的脑袋,下一刻它周身出现一团黑雾,黑雾散去后变成了一个三岁模样的幼童。   “那城主估计是个凡人,你可不要吓到他。”他这是封住了黑狐的修为,以免它又肆意妄为。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了恢弘大气的城主府前,白发苍苍的老者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陶执以为这就是城主,便拱了拱手,“久仰城主大名……”   老者笑盈盈地伸手拦住他,道:“我不是城主,只是府上的管家,鄙姓汪。”   “……”陶执尴尬了一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汪管家看了一眼旁边的萧玉折,便将他们重新带入府内。   此刻天色灰朦,空气透着股冷意,从狭隘的通道上行走,只能听到有节律又齐整的脚步声。   陶执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沿途的仆从侍女,都讳莫如深地远远避开了他们。   但是却又不完全是远离,而是在暗中观察窥探。   这种感觉令他有些不舒服,但是很快也就消散了,因为在管家的口中,“捉妖师”似乎是了不得的职业。   当他们到了一个房间后,里面明显有人谈话,然后便有一门客打扮的人,恰好踏出门槛。   与他们擦身而过,门客还冷冷瞥了他们一眼。   “这位是张先生,常常与我们家城主下棋。”汪管家见缝插针地解释道。   陶执点点头,心想来的不是时候。   “两位大师请坐,快看茶!”城主东方泽身穿紫色华服,是个打扮年轻的男人,加上容貌出众,气质给人温润尔雅的感觉。   他刚从棋室出来,便热情地招呼他们。   “城主。”陶执拱了拱手,当近距离看到他的相貌,不由得目露惊讶。   这……乍看与车先生有些相像。   “阁下这是?”东方泽看着陶执,满脸疑惑。   “抱歉,认错人了。”   陶执这才发现刚才有些冒犯,他早晨一直惦记着车灏的事,所以造成了心理上的暗示。   其实,这东方泽神态跟车灏大相径庭。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泛起鱼尾纹,甚至被刻意掩饰的颈纹……明明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却透着股老气横秋的味道。   “无妨。”东方泽含笑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男人,这个人从进门开始便从未正眼看他,虽然没有开口过,周身却散发着冷傲疏离的气息。   让人不由自主地注目,也仅仅止步于此。   忽然,萧玉折似有所感,淡淡斜睨了他一眼。   “刚才听孙浩说,你们捉到了一只妖狐?”东方泽立即移开目光,笑着看向陶执。   黑狐站在陶执身后,趴着一根椅子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好奇地悄悄探头观察,此时被提名他忽然缩回了脑袋。   “这儿呢!”陶执不用回头看,伸手往后面一抓一个准,提溜着黑狐的后衣领到了跟前。   见到他的模样,显然东方泽很惊愕,也许是以为会看到丑陋恐怖的妖怪,没想到看起来和普通人家的小孩一样。   妖怪向来擅长伪装丑陋的面目。   东方泽眼里掠过憎恶,他向后仰了一下,并皱着眉掏出手帕掩鼻,生怕这孩子突然伤人似的。   “大师打算怎么杀掉他?这些妖残害了太多无辜百姓,如果需要任何开支费用,本城主一定鼎力相助。”   陶执听到这话,不由一愣。   “我没杀过人!”黑狐红着眼睛,朝东方泽呲了呲牙。   东方泽登时被吓住,他指着黑狐颤抖道:“可你是妖啊,怎么可能不……不吃人。”   “何须害怕?不过是区区小妖。”   这道清冷平静的声音,就像一针强力镇定剂,无端让东方泽感到心安。   他愈发觉得萧玉折高深莫测,应当是位不世出的高人。   黑狐也觉得吓不到这人了,无趣地回到了陶执身边。   “两位有所不知,不是我一个人害怕,而是整座不夜城都活在妖怪作乱的噩梦中。”   东方泽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慢平复下来情绪后,却陷入了一种低沉消极的状态。   “不夜城从前繁华安定,百姓们都过着富足、幸福的日子,直到有一天那座山上出现了妖怪,它们就像是群狼找到了羊圈,数年来都在城中烧杀劫掠,害人性命。”   “已经发生数年,却现在才颁布悬赏令?”萧玉折手指摩挲着杯沿,问道。   果然,东方泽脸上显出一抹愧疚,他继续道:“上任城主,也就是我父亲,他崇拜传说中‘貔貅’的神兽,认为活人祭祀可使神兽息怒……”   “所以,就放任了妖怪杀人!”陶执直接把他后半句,摆在明面上。   东方泽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罪不可恕,所以等我上任之后,便大力整治此事,但是我没想到颁布悬赏令后,却遭到更严重的报复。二叔、堂妹……城里的少年人都失踪了。”   他陈述这番话时,语气中的绝望令人做不到无动于衷。   陶执和萧玉折对视了一眼,瞬间就领悟到对方的心思,他们这时才理解,为何东方泽一看到黑狐,便会作出那样反常的举动了。   待东方泽伤感过后,抬起头看到这一幕,心里油然而生的奇异之感。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所以,我今日请二位过来,便是有一事相求……”东方泽将手帕握在手心,突然站起身来到他们面前,作势要跪下。   陶执并不是受不得凡人一跪,只是担心这位“忧思成疾”的城主再受刺激。   “城主言重了!有话好好说。”他虚扶了东方泽一把,后者也就此打住。   东方泽眼含热泪,说:“我知道能捉到黑狐,捉妖对你们来说是小事一桩,所以我作为不夜城的城主,代表全城的百姓,求你们接下悬赏令,为民除害。”   “只要你们能够杀了‘貔貅’,到时候莫说十万两黄金,想要什么我都愿意双手奉上!”   这时候,旁边有眼力见的侍女,把悬赏令呈了上来。   萧玉折接了过来,随手看了看,“捉拿貔貅为何定在下个月十五?”   也许是刚才情绪过于激动,东方泽突然掩口咳嗽,脸颊泛着微红,缓了一会儿才说道:   “阁下有所不知,这貔貅神出鬼没,据说只在每个月十五日出现,下山觅食。”   今日十七,恰好错过了日期。   陶执惊讶地看向萧玉折,看不出来他这么古道热肠……不会真要接下这活儿吧?   “此事我可以相帮,只是……”   前半句东方泽眼睛亮了亮,还没开口感恩就听到了转折,不过他依然不觉得他们会拒绝,不过是图其他名利钱财罢了。   结果萧玉折下一句话,却让东方泽脸上的笑容当场凝滞。   “我们若是应下,你却不见得是诚心。”萧玉折俨然冷下了脸色,吐出讥讽之语。   闻言,东方泽微微惊异,脸上如同假面一般的五官,突然有瞬间的僵硬,就像是傀儡忘了牵动丝线。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东方泽眼珠子动了动,紧紧盯着萧玉折。   萧玉折眼里平静淡然,却意外发现微妙之处,这个人给他有点熟悉,却并不亲近的感觉。   “你曾是修道之人。”   东方泽心中骇然,面前的男人目光极具洞察力。   “阁下说笑了,我注定会被这身病体拖累,不知尚有几年活头……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用手帕掩着口鼻,隐约渗透出猩红的血迹。   这话说的不错,他这样真的有能力修仙问道吗?陶执仔细观察,发现东方泽并无灵根。   “也许,是我看走眼了。”   萧玉折不予置否,也没有继续追问。   “你们不必立即下决定。”   东方泽暗中松了口气,本想留他们吃顿午饭,但是被两人委婉拒绝了。于是退而求其次,让孙浩带他们去城外的一间宅院,好生安顿休养。   目送两名“贵客”转身离开,东方泽身体开始颤抖,手中的血帕掉到地上也浑然不觉。   他感觉心脏剧烈痉挛,死亡逼近的恐惧几倍放大,就好像……好像……   “快!拿药来!”他踉跄后退了一步,倏然闭上眼睛。   侍女将一只红色锦盒拿来,他拿出药丸吃下后,才慢慢平复了心绞痛。   与此同时,城门外。   “我们为什么要留下来?”   马车行驶出了城门,周围没有人盯着他们了,陶执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萧玉折还在闭目养神,他掀起眼帘望向车窗外,一抹蔓延至天际的幽蓝。   马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陶执还是能感觉到对方不对劲。   那双冷静深邃的眼眸,比往常更加冰冷。   “白雀带来的消息被动了手脚,那个人就在不夜城中。” 第32章   “而且, 在城内我的修为受到了限制。”   用平淡的语气说着毛骨悚然的事情,陶执看起来比萧玉折紧张多了,“你……早就知道了?”   萧玉折轻轻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   下一刻, 萧玉折忽然传音入耳,对他低声道:“有人在附近。”   陶执自觉捂住嘴巴, 屏气凝神。当视线看向车窗外时, 微风掀起车帘边角, 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影,从眼前掠过。   那是个魔修士兵, 看起来有点眼熟。   陶执察觉之后, 立即闭上了嘴。   他从萧玉折的眼神里, 突然像是榆木脑袋开窍, 从中读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随机应变。   约莫一盏茶后, 他们来到了城外的住址。   “我叫初六,接下来的一个月多月,由我负责两位的衣食住行。”这名魔修有一头炫目的红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而且他腰间悬着一把黑色弯刀,刀柄镶嵌着七彩宝石。   这把刀陶执认识,是左护法身边的人的佩刀。   初六发觉他的视线, 目光闪烁了一下,接着不动声色地笑道:“这是苍月刀,阁下见过它?”   萧玉折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   “没见过, 不过挺好看的。”   闻言,初六脸上浮现出喜色,明显是很喜欢这把刀。   他转过身去吩咐其他士兵, “夜里要轮流为……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我姓陶,他……姓萧。”   “你们要为陶先生和萧先生轮班值守, 记住千万不能怠慢了,否则军法处置!”   “是!”   陶执见他们这架势,明白是要暗地里监视他们。   不过只要不是在修仙界,他可不怕这些小喽啰,真论起来他才是最大的“魔头”。   他莞尔一笑:“好的,有劳带路。”   有两名士兵,站在他们左右,初六则露出一个自认为善意的笑容,伸出手示意道:   “二位,这边请。”   果然如他们所言,城主将他们视作上宾,一整座宅院都给他们住,刚刚走进门口,便看到院子里有一池绽放的莲花,灼灼日光下煞是好看。   空气里飘散着一丝清甜,是沁人心脾的花香。   什么莲花竟然这么香?   陶执经过莲花池时,往水里望了一眼,发现水清无鱼,能看到底下铺着的鹅卵石。   “你们家城主,也有养花的爱好?”他看了一眼萧玉折,对方目光也落在莲花池上。   初六却摇了摇头,“这是上一位客人留下的,城主他其实并不喜欢。”   “不喜欢,那怎么还留着?”   陶执对这“远方表亲”的一见如故,他没忍住伸出手拨了拨水。   奇怪的是,那水珠洒在莲花的花瓣上,眨眼间便消失了。   “别动。”萧玉折按住他不安分的爪子,握住手腕硬生生掰了回来。   “对,他说得对!不能乱动……”   当陶执看过去的时候,初六表情流露出一丝忌惮,“二位有所不知,上一个客人性格孤僻古怪,喜欢捣鼓精巧诡谲的机关、毒药,其中便需要含有剧毒的花草。”   陶执默默收回手,心里却有些纳闷,既然有毒,还安排我们住这儿?   “我想住那一间房子!”一声软糯糯的声音响起。   黑狐这池子可不感兴趣,他指着前面的一排房子,兴高采烈地喊道。   “……”还真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陶执十分无语,眼看着初六跟在小屁孩身后,带着进了里屋,正想跟上去时却被抓住了手臂。   “怎么了?”他疑惑地回过头。   萧玉折神色突然严肃,把他的手拿到面前,完全没有给他心理准备。   “你干什么……”陶执正想挣脱,然后就看到对方拧起了眉头,直盯着他食指上的一道细小的伤口。   这下连陶执都目瞪口呆了,自己什么时候受的伤?   萧玉折将伤口里的黑血去除,一眨眼的功夫,陶执就感到指尖微痛。   他立即抽回手指,用灵力治愈。   如果刚才萧玉折没有提醒,那自己不是要中毒而死?这么想着,陶执心里莫名有些后怕。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萧玉折非常“好心”道:“这荷花有毒,能麻痹痛觉。如果你害怕,可以过来和我一起睡。”   “我……”   这时候,初六从门口移出来,招手道:“两位客房已经备好,可随时入住!”   下一瞬,萧玉折扫过去冰冷的眼刀子。   初六大大的笑容僵住,服务哪里不对,难道他们不喜欢?   因此,为了不节外生枝,他们入住了各自的房间,黑狐则由一名奶妈照料,好吃好喝供养着,后来倒少跟在陶执屁股后面了。   寂静的夜里,忽然有一阵北风吹来,簌簌落叶飘散在莲花池内的水面。   十几名魔修站在门口、院子各个方位,尤其是黑狐所在的房间周围,他们像是哨兵一样紧紧盯着来往动静。   陶执躺在床上心想,他们顾虑太多了,黑狐睡觉跟头死猪一样,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只不过,不知道萧玉折怎么样了。   陶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突然打开了房门,伸了个懒腰,走了出去。   “陶先生,不知有何吩咐?”初六站在不远处的拱门前,往他这边看过来。   陶执自顾自地走近他,道:   “你们不必守着,今夜我们不会有危险的。”   初六却说:“抱歉,守夜是职责所在。”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执忽然收敛了笑容,若有其事道,“这妖狐修为莫测,行事狡猾,我暂且用法器镇住了他,不过法器耗损严重,恐怕只能撑得住今夜。”   初六也神色凝重起来,“那该怎么办?”   陶执勾了勾手指,让他凑近了,才低声道:“你是左护法身边的人?”   初六脸色微变,然后一改刚才的客套,恭敬地抱了抱拳道:“是,左护法命我来保护您。”   “嗯,我我猜到了。”   初六眼里流露出崇敬,“在下和其余兄弟,愿意为少尊主赴汤蹈火……”   “停。”陶执抬手打住他,压低声音道:“帮我做一件事。”   说罢他后退了一步,面色恢复如常,高声说道:   “我这纸上写了一些法器材料的名单,你拿去准备齐全,明日我好炼制法器。”   “呃……是。”   初六接过纸条看了看,上面哪里是什么材料,而是满满的食材名单。   他知道此时不宜留下,便识趣地被陶执“支走了”。   他们在原地耳语了片刻,丝毫不觉有第三人在场,那人隔着窗纸暗中旁观。   屋内光线昏暗,却没有人点上蜡烛。   萧玉折站在窗前,目光沉沉地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陶执凑近了魔修,距离亲密无间,两人在暗中交谈着……最后他跟着魔修,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就像是害怕被人看见一样。   相比于遭受背叛,萧玉折此时此刻更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萧玉折攥紧手中的玉箫,指骨泛白,玉箫顷刻间化作齑粉。   究竟在隐瞒什么……   他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这一点早已证明过不是吗?但是他心性单纯,若是被人欺骗引诱,也许……   “嘎吱”一声,有人悄悄推开一条门缝,狗狗祟祟地溜了进来。   “仙君?”陶执声音细若蚊咛。   萧玉折倏然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神情已然恢复正常。   他挥了挥衣袖,地上的粉末便消失不见。   “有何事?”说话间,他微微侧过身,在一片黑暗中看向陶执。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陶执还没发现不对劲,见他还未歇下,干脆大摇大摆走进去,一边摸索烛台,一边困惑道:“大晚上的,怎么不点灯?”   话音刚落,蜡烛的火苗窜起。   “说罢。”萧玉折声音没有起伏,然后就看到陶执一边走过来,一边说:   “明日还要请你跟我演一出戏。”他看着萧玉折,语气有点开心,“我让他们准备‘法器’镇住黑狐,你猜我用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   “用美酒佳肴,保管他吃上一顿,再也不对人感兴趣,我是不是很聪明,哈哈!”   想到初六当时的表情,陶执就乐得不行,只是萧玉折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笑着笑着,也就停了下来。   “你是为了支开他们?”   萧玉折看透了他的心思,突然心里有个猜想,心情不由得有些紧张和期待。   空气顿时沉默,两人对视了半晌,陶执忽然垂下了脑袋。   他悄悄移开目光,看向别处,神色变得有些异样,不如说是……扭捏?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伤势怎么样了。”   在萧玉折的“强烈”注视下,他的脸颊泛起微红,声音极轻说:“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是需要我的。”   “嗯。”   萧玉折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心里莫名其妙的焦躁也消失不见了。   见状,陶执也不墨迹,直接上前一步,将手掌心贴在他的心口,充沛的灵力开始向外输送。   掌心下的心脏跳得有些快。   陶执抬起眼睛看他,发现对方始终微笑看着自己,这万年难得一见的笑容,与眩晕效果不遑多让。   他“晕”了片刻,然后发现心跳还在加快。   陶执想到了不好的事情,不由得皱起眉:“这……这不会是又要发作了吧?”   然后,另一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皮肤带着微微的凉意,把他的手挪开了一寸。   头顶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蛊惑人心般钻入耳道。   “有你在,我的病永远不会发作。”   那双凤眸之下的光芒过于耀眼,仿佛裹着一层蜜糖一样,将陶执引诱至溺毙在其中。   陶执感觉心跳也有点加速了。   对方的手紧握着他久久不放,渐渐变得温暖炙热,就像是那颗心一样。 第33章   “仙君, 你笑起来真好看。”   陶执脑袋晕乎乎的,深深觉得眼前这张脸帅炸了,根本想不到自己会被“吃豆腐”。   “你也一样。”   萧玉折已经把手放了下来, 灵力运输结束,还握住手不放, 甚至不知什么时候五指相扣了。   经此提醒, 陶执才发现自己也在笑。   他惊愕地拿起两人交握的手, 再惊愕地抬起眼眸。   萧玉折却俯身凑近了他,顿了一下才慢慢拧起眉头, 眼神瞬间变冷了些:“你身上沾染了魔气。”   “魔……魔气?”   陶执脑袋立即神清气爽, 一颗心重新悬了起来,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从今往后, 有什么事由我来处理, 不许与他太过亲近,毕竟是只不知居心的魔修。”   他的眼神格外认真,陶执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这话背后的含义。   陶执眨巴眨巴眼睛,“你这是吃味了?好,我不跟初六那么亲近。”   “……吃味?”萧玉折在口中咀嚼这个词, 然后目光移到对方的唇瓣上。   确实如此。   眼看着面前这张帅脸慢慢往下,越来越接近自己,陶执想到了当初的临别吻, 不由得脸颊腾地红了。   他抽出了自己的手,小步后退, “我知道, 你是不是想起了……”   “四师兄!”   果然,萧玉折停了下来, 目光里浮现一抹晦涩。   陶执:“你要是把我当成他,那随便你。”   片刻后,对方像是在隐忍不发,才缓缓开口:   “你在说什么?”   陶执趁气氛冷静下来,准备打哈哈略过此事:“天色不早了,您早点休息。”   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跑了,期间差点撞上迎面的桌角,柱子。   他猫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避开魔修的耳目,突然脚下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   魔修一个个往他这边瞥了眼,再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看见。   十分的默契,让陶执非常满意。   回到自己房间后,他换了身衣服便躺上了床,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没多时便困意袭来。   他做了个梦,梦中来到了一处岩浆炼狱前,义父的声音暗中指引着他前行。   “孩子,你现在过得好吗?”   陶执停下来,望着头顶那团红色焰火,点了点头道:“一切都好。”   “我知道你们抵达了不夜城,听我说孩子,你必须接下悬赏令,切记活捉貔貅。——它能带你找到第三块凤王箭碎片。”   陶执沉默了一下,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途径不夜城,魔军以及那个神秘的悬赏令。   他们走过的每一步,义父都好像提前预知,或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们……难道都是义父您安排的吗?”   沧桑遥远的男声继续道,“孩子,委屈你了……到时魔军里有人会帮你,只要你不露出破绽,此事必成。”   陶执听完这番话,隐约察觉到异样,就像是有一层无形的迷雾笼罩着他。   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个疑惑,却始终不敢说出来。   只是此时此刻,念头一闪而过,这个疑问已经脱口而出了。   “当年我渡劫之日,那些追杀我的魔修,都是义父的人?”   “……”   红色火焰没有立即回答,像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问题,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反常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是印证了陶执的猜想。   火焰里的人语气尽量平静,安抚他:“我这么做都是为了魔界,你也应该知道,为了魔界光明伟大的未来,作为魔修就该有牺牲自我的觉悟,况且……事情也进行地很顺利。”   陶执先是惊愕,反应过来后不由得愤怒,他笑容微冷道:“原来我能有今日,全是拜义父所赐!”   他自小信任的人,居然在利用他的性命,达成自己的目的。   “您请回吧,我要睡觉了。”   “哎,我本想告诉你实情,只不过怕按你的性子,在北衡仙君那里瞒不住,这确实赖我。”   陶执转过身去,撇过脸不想搭理他。   火焰飞过来,在他身边哄道:“小执,你不会对义父生气吧?”   “……”   “我若不这么做,命也该绝了,你也和其他人一样,想眼睁睁看着义父去死吗?”   提到“死”一字,陶执终于脸色微变,义父待他恩重如山,自然也知道魔界人人盯着义父的位置。   只是……   “您就不怕我真死在雷劫里?”   义父笑道:“怎么会?义父自有分寸,只是帮你换副壳子,不会伤及元神。”   闻言,陶执心里那点介怀也消失了,他道:“我会帮您找到貔貅,不过前提是您不能再骗我。”   “好,一言为定。”   ……   从梦中醒来,陶执便感觉脑子里嗡嗡的,抽魂的痛楚铺天盖地袭来,很快又消失无踪,就像是宿醉后喝断了片。   他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才慢慢恢复了神智。   义父与他通过神魂链接,传递信息,好处是绝对机密,坏处就是……容易留下气息。   而他现在这具身体是修正道,与修魔道的神魂相冲,时日一久可能会暴露身份。   所以只能用抽魂之法,抽去他神魂内的魔气,才能混淆视听。   陶执匆匆洗漱完了,便推开门走出去。   偌大的饭厅上,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小黑狐已经端端正正坐好了,身旁有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为他系上口水兜。   女子是他的贴身女仆,动作温柔似水,“小少爷,需要我喂你吗?”   小黑狐眼冒粉红泡泡,一副沉醉在温柔乡里的模样。   “要喂也不是不可以……”他低头娇羞地绞紧了衣摆。   他发现了陶执过来后,便热情洋溢地招手道:“你终于来了,快坐快坐!”   他现在穿好吃好,生活跟以前在山上打猎喝露水,简直有了翻天覆的变化,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   所以,现在打心眼里感激这两人。   但是,他的行为动作跟幼儿无异,连馋美色的样子都有几分……扮可爱的嫌疑,陶执顿时无语凝噎,这货也就看着小,实际年龄估计比他还大。   发现这一点后,连萧玉折都不许他抱这家伙了,结果这家伙转头就换了目标。   “对了,仙……萧先生去哪儿了?”陶执坐下来,忽然问道。   他倒是不认为,萧玉折会跟他们一起吃饭,这种事情想想就违和感满满。   初六站在旁边,闻言回答道:“萧先生说不必叫他,兴许是胃口不好,用不用晚点送些饭菜过去?”   陶执拿起筷子,摇头道:“你以后也不用去问,也别去给他送饭,他一个人惯了,不用吃饭的……”   当看到初六的眼神逐渐惊异,他忽然想起来萧玉折和自己,现在还只是两个凡人。   “我的意思是他挑食,不爱吃别人的食物,我晚些给他送去。”   初六点了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噗嗤”黑狐笑出了声,差点呛住。   “你在说什么啊哈哈!挑食?这真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的笑话,够我笑话十年了!”   陶执目光冷不丁扫过去。   黑狐见识过两人的手段,虽然不能一眼看清,但还知道萧玉折绝非普通修士,不知道断情绝欲辟谷了多少年,现在竟然被人当做“挑食”,真真是笑死狐了!   “你要说他挑食,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没问题,不过我很好奇,他是不是只吃仙丹灵药和琼浆玉露……”   说到后面,黑狐眼睛变得灿亮无比,明显不是好奇他吃什么,而是自己想吃得很。   初六和女仆皆是神色迷茫,什么仙丹什么玉露?   陶执微微一笑,握着的筷子差点折了:“我觉得有点镇不住他了,万一伤害到附近百姓就不好了,要不初六你帮我处理掉吧?”   “别啊!我……我不问了还不行嘛!”   黑狐登时大叫起来,然后就在陶执和善的眼神中,安安静静地吃饭,全程再不多逼逼一句。   “那你慢慢吃吧。”陶执吃的差不多了,便站起身准备离席。   初六贴心地把提前备好的饭菜,交给了他。   “真小气!”黑狐看着他消失在门口,不禁嘟囔了一句。   不过这俩一个古怪,一个小气,还真是说不出的般配。   而另一边,陶执听不到这番“点评”,端着饭菜到了萧玉折屋前,却发现里面没人。   转到了院子前,就发现他负手而立,在檐下闭目养神。   那一池莲花,沐浴在日光下,应该是非常惬意舒适的。   萧玉折微微侧过身,朝他看过来,同时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   “掩人耳目而已。”陶执笑了笑,他把托盘放在一旁,拿了一份甜点起来。   他用竹签叉了一块糖芋,递到对方面前:“要不要尝尝?”   其实这甜点是自己喜欢的,他准备帮萧玉折解决这份“麻烦”,现在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对方会答应。   萧玉折垂眸看着唇边的食物,曦光映得他的瞳色浅淡,睫毛根根分明。   然后,当陶执要把糖芋放嘴里时,就听到对方“嗯”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轻轻咬住糖芋。   萧玉折的唇形特别好看,一看就能让人联想到冷淡禁欲这个词。   但是离得太近了,陶执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冷淡禁欲”的联想瞬间打破。   “……”陶执瞳孔逐渐放大,整个人都愣住了。   萧玉折直起身,淡定优雅地吃完了,然后冷静从容地看着他。   “味道……怎么样?”陶执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出口。   “不错。”   其实只是心血来潮的行为,因为萧玉折辟谷太久了,连他也不记得这些食物的最初的味道。   只不过陶执的反应,让他感到非常有趣。   不过萧玉折只尝了一口,剩下的便不再动了,他望着面前的莲花池,神情若有所思。   片刻后,陶执先开口问道:“仙君,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东方城主与魔界已有勾结,想必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图谋,而他们共同的目的是悬赏‘貔貅’。”   闻言,陶执兴致勃勃,“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不,是离开不夜城。” 第34章   陶执脸上的表情难掩惊愕, 还有一闪而逝的失望,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的每个细微反应,都被萧玉折看在眼里, 他眸光微闪,语气缓缓道:“你想留在这里?”   “……”   陶执心里下了决定, 目光坚定地看向他:“我想接下悬赏令。”   “为什么?”   这个问题他考虑过了, 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说:“我从前在浮仙宗少有时间实践修行成果, 现在既然下了山,那就当是个历练的机会。”   “你对上的可是貔貅, 就这么有把握?”   陶执抿了抿唇, 语气仍然不动摇:“我不怕, 总要试一试的。”   萧玉折眼神泛冷, 心口有点莫名的情绪, 你不爱惜自己的性命,难道别人也能无动于衷?   “不行。”说罢,他面色一沉,便伸出手去抓住陶执,“你必须跟我走。”   陶执眼疾手快,后退了一步, 目露惊恐:“你……你别动手啊!”   ……   初六恪尽职守,帮忙“照看”黑狐,但是一转头人就不见了。他从院子后门进来寻找, 便看到黑狐趴在莲花池边。   “你在……?”他走过去后,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   “嘘!”黑狐表情很认真,小脸红彤彤的, 八卦的目光根本掩饰不住。   “他们打起来了!”他隔着莲花花瓣的缝隙,指了指对面。   初六有种不妙的预感, 也跟着黑狐蹲下身,露出一双眼睛狗狗祟祟地往前看。   他屏息凝神地盯着对面,心想他们感情那么好,怎么会打起来呢?要是打起来,谁有可能占上风……   下一刻,他把视线移到陶执身上,果然见他连连后退,勉强有一两次还手之力。   “你想要锻炼的机会,现在就可以。”玄光剑化作一抹神识,飞快地旋绕在陶执身前。   每一次陶执有点招架不住,神识便稍稍放慢速度,让他紧跟其上。   “仙君,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我当人形沙袋练手嘛?”陶执心里拔凉拔凉,他哪有那么大能耐,跟北衡仙君“切磋”剑术。   “认真点。”萧玉折余光往旁边一瞥,然后挥过剑刃,剑光晃过树梢,洒下一地碎叶。   “撑过三招,我随你留下来。”   “啊??’”   “……”   距离有些远,初六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   忽然,那把他从未见过,无比凌厉的长剑,以磅礴的气势攻向陶执脆弱的脖颈。   “住手!”初六惊呼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抽出腰间弯刀,拦下长剑的“致命”攻击。   当然,弯刀并未碰到长剑,在前一刻便回到了主人手里。   萧玉折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有绝对的把握不会伤到陶执,然而他看过去,那名红发魔修突兀地站在陶执身前。   他之前对这个魔修观感不佳,此时更是觉得非常碍眼。   面对萧玉折不善的眼神,初六陡然愣了一下,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谁让你进来的?”   他神情略显阴鸷,站在那里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势,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初六是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玄光剑尚未收回,他一手握着剑柄,轻抚着剑意感受到他躁动情绪下的沸腾。   “我刚才听说二位打起来,便过来调解,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必闹得不欢而散……”初六没有让开,而是好声好气地解释。   他来做什么,萧玉折一点都不关心。   看着陶执跟这个人站在一起,从而主动远离了他,萧玉折心里就十分不舒服,仿佛他拥有的特殊地位被夺走了。   “与你无关,让开!”他的凤眸本就狭长深邃,此刻更是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陶执个子较矮些,站在初六身后便看不见了,闻言他登时一激灵,心想仙君不会又要跟他“切磋”吧!   初六也许是感到他的“害怕”,突然而来的正义感涌上心头,他根本就不清楚两人之前的关系,因此在旁观视角来看,无疑陶执是被威胁欺凌的弱势一方。   “我不让,除非你保证不对他动手!如日不然,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陶执暗地里给他的勇气点赞,但还是很快选择“谈判”,初六可不是凡人,他不觉得仙君会手下留情。   “等等。”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他探出身来,平静地对初六说:“那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想知道,刚才三招还做数吗?”   萧玉折神情不变喜怒,他朝他伸出手,冷淡道:“过来。”   “那你答应了?”陶执眼睛闪闪发光。   “……”   “噢。”   初六皱起眉峰,眼见面前的人脸色肉眼可见地耷拉下去,莫名觉得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   嗯,为什么觉痛心疾首?   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格外微妙,某种火药味在无声蔓延,陶执没有察觉这一切,而是顺从的走向了对面。   初六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然后突然按住陶执的左肩膀:“他是不是抓住了你的把柄,只要你开口,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你!”   什么把柄??   陶执刚想否认,整个人就往后倾斜,那一瞬间他看到白影闪过,微凉的掌心握住了他的手腕。   剑光在空中如电光般划过,一串血珠喷洒了藤萝下的瓦墙。   陶执转眼间到了萧玉折身边,而初六被伤了右臂,看起来也很是生气,御起黑色弯刀准备反击。   玄光剑饮血之后,杀意逐渐被唤醒。   “别动手!都是误会!”陶执担心事情闹大,连忙站在中间阻止。   要说两人打起来,初六根本不可能赢,可初六怎么说也算半个“家人”,他不能眼看着人去送死啊。   陶执急的团团转,干脆站在萧玉折面前张开手,“这事跟他无关!我们回去吧,我都听你的。”   萧玉折看了他半晌,明显被后半句话取悦了。   玄光剑在手中化作星星点点,消失不见,空气中的温度也随之回温了不少。   陶执眼睛亮了亮,趁机继续施展“柔情话术”,他伸手去牵萧玉折的手,“我们走吧?”   萧玉折微微愣住,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轻轻勾起唇角:“好。”   他顺着陶执的动作,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陶执心里松了口气,转身时回头看了一眼,给初六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然后就被萧玉折用手扶正了脸,他连忙讪笑着打哈哈掩饰:“我看看有没有误伤黑狐。”   黑狐全程在旁边看戏,根本没有误伤到的可能性,他们离开后,便从莲花池后走了出来。   黑狐瞥了那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还在说风凉话:“这只手还在,你就谢天谢地吧。”   说实话,他去还真有点惊讶,刚才明明已经出现杀气,最后在陶执的三言两语下,居然就点到为止了?   “……你什么意思?”   初六半跪在地上,他一手捂住伤口,忽然有点难以置信,因为那冷漠嘲讽的语气,就像是个看惯生死的人。   可是低头一看,还是一张三岁幼童的脸,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就像倒映出的最天真的心灵。   黑狐语气又变得脆生生,“你好好治伤,以后记住不要去招惹那个人。”   初六露出疑惑的神情。   黑狐遂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放心吧,不是你担心的那样。”   然后门口的女仆呼唤着他,黑狐一蹦一跳地回到了女仆柔软的怀里,乖乖回去睡觉了。   不是那样?陶执这么说,连这孩子也是。   初六不仅没得到解答,心里的疑惑更多了,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呢?   次日中午,初六按照陶执给的“镇妖灵材”,做了一桌的美食佳肴,据说是包含了几味压制妖修的食材,无色无味。   黑狐不知内情,满心以为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大餐,于是吃得津津有味。   女仆名唤阿雪,她笑着为怀中的幼童擦了擦嘴角,“慢点吃,少爷若是喜欢,以后还有。”   “阿雪,你也吃。”黑狐夹了块肉,阿雪也没嫌弃,张开樱桃小口便吃了下去。   饭后不久,初六向他们传达了城主的一则消息:希望他们晚上能去府上,城主设宴款待他们。   东方泽特地招待他们,举止言行比上一次要熟络得多,宴会的规格也按照他的重视程度,给予了最高规格。   陶执扬起笑脸,“城主。”   他对这位城主还是挺有好感的,当然了那张肖似车先生的脸,占了很大成分。   萧玉折只是点头示意,态度一如之前,冰冷漠然的难以近身。   当东风泽跟陶执寒暄几句后,便想拉着陶执坐在身边,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笑着坐到了萧玉折身旁。   对于他的“自觉”,萧玉折很是受用,因为他在身边,就连周身的低气压也退散了些。   “这……”东方泽的手在空气中凝固,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他看到了站在桌下的黑狐,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孩子,过来叔叔这儿。”他招了招手,等着把孩子抱到怀里。   黑狐虽然不太乐意,但是现在这情况,他懒得爬上座椅,有个工具人代劳,还是不错的。   所以,他不反抗地被抱了起来。   东方泽脸突然黑了黑,手臂都有点发颤,“这孩子看着小,没想到还挺沉……”   然后,又转而一笑:“不过,我就喜欢大胖小子。”   “……”黑狐小手抓了一块年糕,突然就感觉不香了。   东方泽脸上的褶皱舒展开,他那双精明的目光扫过二人,酒过三巡后才敲打道:“两位考虑好了吗?是接下悬赏令,还是离开不夜城。”   对面一片沉默,两人互相依靠着,没有立即回答。   陶执喝了点酒,便脸颊通红,连意识都有点迷糊了。没一会儿便勾着萧玉折的脖颈,顺势挂人身上了。   萧玉折衣襟略微凌乱,却巍然不动,甚至担心陶执摔下去,而扶着他腰边。   他面色深沉如水,俨然还是清醒的:“悬赏令,我们接了。” 第35章   对于萧玉折这个决定, 东方泽自然是非常满意,他一扬手便让侍从把好酒拿上来。   “既然‘貔貅’杀了那么多人,可有人见过其真容?”   东方泽像是想起来害怕的事, 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无奈地叹道:“这城中但凡被盯上的人, 都死状极其惨烈, 而且见过‘貔貅’的人, 会被挖去双眼。”   萧玉折沉吟了一会儿,“那你们怎么确定就是‘貔貅’所为?魔物所为也不无可能。”   "不可能!"东方泽语气坚定地否决, 也许是发觉失态, 便放轻了语调说道:   “那些检查的尸体上, 都有同一种印记, 那种印记太邪性, 我……我只在一本古书上见过。”   “貔貅是一种罕见凶兽,在捕猎食物时会留下……”东方泽神情微怔,表情逐渐痛苦,就像是呼吸困难。   身边的两名侍女见状,一个抱走了不在状态的黑狐,一个拿出药盒, 兑水喂城主喂下。   “七十一道法文,使其魂魄永世为奴。”萧玉折接下他的话,平静地说道。   “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东方泽眼里现出惊恐之色,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貔貅,那就是看过那本书。   他下意识觉得是后一种,而萧玉折也不予置否。   萧玉折拿起面前的酒盏, 轻啜了一口。   这位城主的反应着实奇怪,似乎很害怕什么, 隐瞒事实的可能性非常大。   东方泽放在桌下的手握紧了,半晌欲言又止。   “放我下来!”黑狐突然嚷嚷起来,晃动着两条短腿。   他不喜欢身后这个女人,哪里像是会伺候人的?抱孩子都不会,跟阿雪差得远了。   而且还有股刺鼻的“体味”,熏得他头晕眼花。   “城主,这……”侍女面色为难,放下来万一伤到城主了怎么办?   东方泽却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孩子真调皮,也很合我眼缘,如果真是个普通孩子,我……”   他后半句没说话,只是眼神示意侍女将其放下。   黑狐挣开束缚,直接就奔向了陶执的方向。   他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小趴菜,你真睡着了?不能喝还要喝,丢人!”   陶执没反应,黑狐贱兮兮地拿起他的手,张开了一口牙齿,小虎牙亮闪闪的。   貔貅喜欢吃人,人真那么好吃?他尝尝先。   然后……就被反手包住了嘴巴,黑狐瞪大眼睛,呜呜地叫唤着。   骗人!根本没醉!   陶执从枕着的手臂上露出眼睛,闪烁着警告性的光芒,意思是不要坏他好事,否则哼哼。   嗯嗯!   黑狐心领神会,待陶执松手后,哼哧哼哧爬上了旁边的位置,郁闷地吃着自己的食物。   陶执一边装睡,一边偷听。   他想知道萧玉折的态度,是不是真的对不夜城的“秘密”不感兴趣。   目前来看,自己跟他比还是太嫩了。   在萧玉折侧过身谈话的时候,他悄悄看了一眼,不得不说是真的好看啊!   坐在那里直接反客为主,还自带高深莫测的气场,几乎不会有人怀疑他的“大师”身份。   “我确实见过貔貅,只不过那时候太小了,现在也无法忆起它的长相。”东方泽带着回忆的口吻,道:   “那时候我才六岁,正是好奇好动的年纪,不喜欢在书社念书,常常到城外玩耍冒险。我其实有个兄长,他年长我两岁,却稳重沉静,才华出众,是父亲的骄傲。”   他看了一眼黑狐的方向,然后默默收回了目光。   “那天我硬拉着哥哥逃学,去了城外那座山上,然后遇到了貔貅……父亲带人上山后赶走了貔貅,而哥哥为了救我,被貔貅抓走了。”   话音落下,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即便陶执心思迟钝,但还是嗅到了“细思极恐”的气息,见过貔貅的人都死了,那么城主能活下来,又见过貔貅,那么只可能是亲眼看到哥哥死去。   这样的心理阴影,普通人都难以承受,恐怕城主现在吃的药,也算是某种“镇定剂”吧。   萧玉折的侧脸沉稳如水,依然理性从容,仿佛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   哦,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可是见过萧玉折不讲理的样子,所以陶执现在觉得对一个人的看法,不能太武断。   萧玉折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腹诽,突然稍稍侧过身,低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哦,它有何特征?”萧玉折问道,对象明显不是他。   他的态度一直是漫不经心,东方泽也已经习惯了,便继续说道:   “除了那个古怪的法文,还有一点,那就是被杀的年轻人,都喜欢用‘香’,越独特貔貅越喜欢。”   当受害者多到某种程度后,城内的人也渐渐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日常爱用“香”。他们的身份或是青楼女子,或是脂粉铺的商贩,还有精致的贵族。   后来城中禁香,但还是有人失踪,出现了多具干尸。据说貔貅也喜欢吸食魂魄,口味也喜欢有“香味”的。   香味?陶执鼻尖嗅到了一丝冷香。   他想仔细去闻,但那香味就立即消失了。陶执不信邪,凑近了萧玉折,在衣襟和领口的地方,皱着鼻子来回寻找。   “呃……我觉得你挺危险的。”在其他人疑惑之际,陶执得出了这个结论。   仙君身上那么香,不就是明晃晃的告诉貔貅,来吃我啊。   “是吗?”萧玉折低声笑了笑,勾起一丝讥讽的冰冷弧度。   陶执点了点头,希望就此揭过刚才的事。   装睡被发现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尴尬。   “咳咳,这倒不至于。”   东方泽眼神来回瞟了瞟,见两人举止亲密暧昧,对话也不太对劲,话题有点扯远的意思,于是努力扯回正题。   虽然萧玉折此人很特殊,但是他不认为貔貅会冒险“吃人”。   “既然二位接下了悬赏令,我当交出最大的诚意,希望一切顺利。”东方泽招了招手,旁边的侍女便拿着一块牌子,来到他们面前。   “这是魔军令牌,是大护法亲手所赠,可以驱使城中所有魔军。”   萧玉折冷淡地瞥了一眼,没有接手的意思。   侍女站在那儿,有点不知所措。   正当她想开口时,旁边的陶执伸出了手,将令牌接了过来,“多谢,有劳了。”   那个笑容明亮灿烂,侍女心脏顿时如小鹿乱撞。   太可爱了吧!   陶执拿着这个令牌,总有点“烫手山芋”的感觉,他在心里暗示自己,这个令牌跟自己没关系……没关系。   临走之前,东方泽忍不住又去薅黑狐的头发。   “这孩子真可爱,愿不愿意留下来……陪叔叔说说话呀?”   “他当然愿意。”陶执笑着把黑狐推了过去。   黑狐:“……”我谢谢你啊。   他们没人反对,黑狐也只能接受命运,不过最后他请求阿雪过来陪他,东方泽确实打心眼里喜欢他,满口答应了。   ……   天黑之后,他们回到了城外的住址。   陶执坐在椅子上,端着热乎的甜汤,滋遛滋遛地喝了一口又一口,浑然不觉自己十足的“聒噪”。   他以前在萧玉折身边总是有些拘束,现在到了人间地界,才慢慢做回了自己。   萧玉折好像不排斥他这样,而是正襟危坐,专心闭目养神。   陶执看着看着,总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对自己似乎更宽容了一些,对别人……却还是情绪阴晴不定。   他舀了舀碗里的汤水,心想萧玉折喜欢吃甜的吗?   这么甜的玩意儿,他不会喜欢的吧……   萧玉折又听到他的“心里话”,从闭目养神中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过来。   “哧溜。”陶执两手捧着碗,仰头喝完了,然后摊开示意“没有了。”   在对方深邃的目光洗礼下,他假模假样地说:“要不我去让厨师再做一碗?”   萧玉折笑了一声,“有心,不必了。”   忽然,他的目光微凝。陶执正不明所以时,忽然见他不知从哪里取了一块手帕,为自己擦了擦唇角的水渍。   嗯?他有点受宠若惊,还有点害怕。   陶执心想难道是因为宴会的事,现在要“秋后算账”了,所以先对他好一点儿?   但是对方却没有动作,好像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萧玉折掐算着时辰,认为时机到了,便从芥子袋中取出炼魂灯,幽蓝色的火焰亮如焰火。   “炼魂灯!”陶执见他拿出这东西,登时发憷。   这是想把他“炼”化了,还是把外面的魔修……原来萧玉折背后留着这一手啊!   他看了看窗外,意思很明显了,那种在意的神色不可能作假。   “你很在意他们的性命?”   蓝色幽火的光辉,映照得萧玉折脸色愈发冷漠,这个问题让陶执一时哑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是,萧玉折却垂下了眼帘,道:“只是炼制寻常香料罢了,不必次次都用元魂辅佐。”   陶执听出了话外之意,不由得眼前一亮:“仙君的意思是,燃香将貔貅引来?”   “嗯。”   炼魂灯在空中发出光芒,它慢慢地旋转,幽蓝色的光芒笼罩整间屋子,两个人都沉默无言。   陶执觉得无聊,便找话题聊天。   “仙君?”   “嗯。”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吗?”   萧玉折运气的动作微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过,想让我为民除害?”   “……”陶执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当初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那时候他只是随口一说。   结果,萧玉折竟然认真了? 第36章   萧玉折掌心出现了一朵红色的花, 顿时一种奇异浓郁的香气充斥在空气中。   这是“彼岸花”,生于忘川河畔,据说是香气能让人窥见极乐之国。   花瓣片片落下, 眨眼间便被蓝焰吞噬,它的香气也愈发强烈。   陶执刚闻了一下, 然后便被萧玉折封住了五感。   他眨了眨眼睛, 发现自己说不了话, 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萧玉折用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安静下来, 陶执心里没由来地安心, 就好像只要他在, 自己就不会有危险。   陶执屏息凝神, 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半个时辰后, 彼岸花即将燃尽了,他们都没发现有任何变化,平静地不像话。   不如,明天再试试?陶执打了个哈欠,没有直接质疑花香无用,毕竟仙君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而萧玉折却有些固执, 看着灯芯里的最后一片花瓣,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花瓣完全烧成了灰烬,还是无事发生。   陶执困得有点迷糊了, 他觉得今晚就这么结束了,于是转过身打算回去睡觉。   但是,萧玉折却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茫然回过头, 然后就看到了惊悚的一幕,一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窗口, 通过薄薄的窗纸,可以推测“它”是半蹲着的。   下一瞬,他的嘴唇被捂住了,然后被带到了墙角,紧贴着身旁的男人。   它……它来了!   等确认他平静下来,萧玉折才松开了手,手掌上还存留着方才的温度。   周围还是很安静,陶执好奇地探出脑袋,就看到地上一只类似鹰隼的脚,小心地踩在地上。   妖兽不知何时,破墙而入了。   它闻着一丝奇异的香气而来,却没有找到来源,可是又不愿意空手而回,于是在屋内不停地徘徊。   在黑暗中,他们都看不见彼此。萧玉折在等待最佳时机动手,所以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空气紧张,两人又贴得近,莫名多了几分燥热。   陶执感觉这个姿势不太舒服,所以动了动身体,想要稍微拉开点距离。   萧玉折眸光深深,握着他手腕愈发用力。   他又想干什么,现在可不是“胡闹”的时候……   因为这点分神的时间,再去注意外面的时候,貔貅已然靠近了,仅有咫尺之遥。   萧玉折眼里闪过冷意,他口中无声念诀。   玄光剑的光芒在空中乍现,凛冽地朝貔貅俯冲下来。   貔貅浑身布满黑色的甲片,一双虎目涌现凶煞,它体型庞大显得屋内狭小逼仄。   它发现情况不对,立即掉头逃跑。   萧玉折一路追出去,直到它在院子里消失了,凉风习习,莲花兀自绽放。   陶执也跟了上来,见此也有点不甘心,“就这么让它跑了……”   “两位可是发现了异样?”初六闻声也到了这里。   陶执点了点头,“不过追丢了。”   事已至此,萧玉折却身影不动。   他掌心翻转,一团幽火浮现之上,光芒映在那双眼里,显得分外薄凉。   初六站在莲花池前,手上握着弯刀拦住他。   “你要干什么?”   萧玉折淡淡道:“这种‘血莲’品种特殊,燃烧有奇香,能将貔貅引回来。”   “不可,这池莲花不能烧,城主说过了这里的所有物品,都不可毁坏。”   陶执心下也一惊,如果这莲花真能有这效用……但到底是别人的,不好私自毁坏。   见两人又一次对峙,他感觉头都大了。   “初六说的也有理,反正貔貅已经逃跑,不如明日问问城主,再从长计议?”   “来不及。”   萧玉折此刻的态度,突然变得强硬。   他冷冷看向初六,杀意慢慢涌现眸间,这个人总是来坏自己的事情,迟早留不得。   陶执极速思考了一会儿,他真的觉得今晚他俩之间,一定会有一个人要死。   不过是一池莲花,跟人命比起来何其轻微?   “我这有令牌!”他眼疾手快掏出了令牌,转过身拿给初六看,后者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   “你退一边去,出事全有我来负责。”   “可是,城主说过这池莲花,真的不能动……”初六还想小声抗议,但是碍于这块令牌,以及陶执坚决的神情,最后还是妥协了。   他愤懑地退到一边,目光却紧紧锁定他们。   萧玉折说做就做,他刚想将幽火焚烧莲花,但是陶执却突然出声:“等等,先试试有没有用。”   他用灵力折下一株莲花,放在萧玉折面前。   很快,焰火舔舐了花瓣一角,空气中多了一种比彼岸花不同,但同样浓郁芬芳的香气。   燃烧了最后一瓣莲花,火焰在风中渐渐消失,最后一阵晚风拂过,灰烬便洒向了水面。   “……”没用?陶执好奇地看向他。   片刻后,萧玉折拂了拂袖,转过身叹道:   “错过时机。”   “……”   陶执转过身拍了拍初六的肩膀,“别难过,还会再长出来的。”   “谢谢。”初六苦涩地笑了笑。   他转过身看向一池莲花,喃喃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都烧光了怪可惜的。”   初六微微讶异,然后就看到陶执临行前道:   “貔貅忍不住现身了,它不会那么快出城,你记得吩咐手下封住所有出口。”   初六点了点头,将弯刀重新放回腰间,回去之后连夜布下相关事宜。   完成任务后,他于深夜进入了城主府。   安静空荡的房间里,里屋布置得富丽堂皇,一扇珠帘随风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   “初六,你做的不错。”东方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语气不吝赞赏。   初六恭敬地站在一旁,面色分毫未动,“属下只是听令行事。”   他听从命令安排陶执和萧玉折,同时也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上去。   “属下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坚固,难以挑拨离间。”   “ 哼。”   初六犹豫了一会儿,继续道:“刚才它出现了,萧先生差点烧了莲花池,恐怕他已经掌握了它的行踪。”   “他竟然敢这么做!”   “……”   “你赶紧把这件事通知大护法,务必请他下个月十五,来不夜城做客。”   初六脸上有些惊讶,这件事难道大护法也有参与其中?   他没有多嘴去问,而是默默退下,因为不管这些人在玩什么计谋,自己最重要的是做好分内之事。   初六走出房门,正要从走廊拐角离开,却突然脚下一顿。   他耳力过人,此时听到了一个脚步声,细小轻微,啪嗒啪嗒地奔向了相反的方向。   初六望向东南角的位置,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脚下掉了个方向。   等走近了,他才听到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什么“等爷恢复修为,一定要拿下不夜城”“这么多好东西呀”“等那老东西一死,就都是我的了”。   附近没有一名仆从,十分安静。   他循声来到了一间房外,然后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于是看到在一片宽敞的浴池里,有个小家伙惬意地泡在水里。   这件房间的布设非常华丽,有炫目的金银珠宝环绕,还有珍贵的龙涎香弥漫,以及浴池里漂浮着片片花瓣。   花瓣之下藏着黑色的阴翳。   初六砰地一声推开门,大声道:“快出来!”   黑狐都快睡着了,此刻也迷迷瞪瞪的,“你谁啊,说什么呢……?”   初六箭步上前,直接把他捞了出来,但是底下的黑影却消失无踪,水面清澈见底。   他把黑狐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拿起他的一截手臂,皱起眉头:“你受伤了?”   黑狐正享受着美好的淋浴时间,突然被人打断非常不爽,他使劲拍开他的手。   “受什么伤……”可是余光一瞟,那光溜溜的手背上,居然多了几道细小的血痕。   他难以置信地伸手摁了摁,随即痛的龇牙咧嘴。   “阿雪,你在哪里啊?”他忽然委屈了起来,皱起鼻子就要哭出声。   阿雪刚好过来送衣服,在门外听到呼唤,便焦急地进来接过他,轻声哄了起来。   “多谢初大人,这里有我就可以了。”她满脸歉意地看向初六,语气却跟逐客令没区别。   “告辞。”   初六见并无怪事发生,于是也顺着“巡视”之由,转身离开了。   阿雪古怪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然后一边温声细哄,一边说道:“城主大人听说你受伤,想亲自帮你看看伤势。”   黑狐才发现是光着身,被阿雪抱着。   两抹红晕浮上面颊,他害羞地拢紧了衣服,遮了遮没什么可遮的地方。   “他是大夫?”   “不,他会叫大夫帮你看。”   如今寄人篱下,黑狐想了想就答应了,不多时便来到了城主府上,那里的大夫已等候许久。   屋内的烛光摇晃,窗外的冷风吹得人心发凉。   黑狐被放在座椅上后,阿雪便悄然离开了,他目光追随着那抹倩影消失,就差拔腿追上去了。   一只枯老的手按住了他,转头便看到了一张年迈苍老的脸,那双锐利矍铄的眼睛看得他心里发毛。   老者披着一件黑斗篷,脚跟前有只黑皮箱子。   他忍不住后退挪了挪,这老家伙是什么东西,想要干什么?   “孩子,别害怕。”东方泽在身旁开口了,他依然是露出那张和蔼可亲的笑容,道:“把衣服脱了,让他看看你的伤口。”   提到“伤口”二字,黑狐莫名觉得浑身上下先是发痒,紧接着开始疼痛起来。 第37章   那天用“血莲”追捕貔貅无果后, 据初六得到的消息,当夜并无百姓发现妖物的踪迹。   貔貅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让他们断了追踪的线索。   陶执心想既然貔貅嗜“香”, 便再寻找合适的材料,焚香将貔貅引出来。   萧玉折却不认为此法可行, 他说:“貔貅修行千年, 颇具灵智, 跟其他妖兽不同,并不会按照‘本能’寻香。”   总之就是貔貅不会上当了, 现在或许还藏在城里, 看他们一群人无头苍蝇地寻找, 当笑话看呢。   于是, 这件事接连几日没有进展, 初六也就慢慢收回了搜捕的军队。   陶执也不感到沮丧,因为只要貔貅还活着,就一定有机会再抓住它。   日子依然平静地度过,他后知后觉少了点什么,坐在檐下无聊看看莲花。   他问在旁边站岗的初六,“你可知道, 黑狐最近过得怎么样?”   初六想了想,转过身说:“城主待他很好,有求必应。”   “那有想过回来吗?”   “不曾听说。”   陶执顿时笑了, 把一块石子抛向了远方,“小白眼狼。”   面上嫌弃得不行,其实他觉得也不是坏事, 按照黑狐的臭德行,真要待得不顺心, 早哭天喊地回来了。   虽然黑狐是妖,但是本性不坏,现在东方泽待他又很好,兴许能把他引入正途。   陶执偶尔跟初六说说话,却并没有暴露身份,因为在魔修之中,他更愿意相信苍智渊。   只是聊一聊生活,但是心情也好了许多。   如果这些魔修不时刻盯着他们就好了,陶执不无埋怨地看了眼外头,这种被“窥伺”的感觉真不太舒服。   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期待时间过得快一点。   ……   漆黑静谧的夜,风吹过密林时阵阵林涛。   结界将整座别院都笼罩起来,外面的人听不到、看不见里面的动静。   这是陶执跟萧玉折之间,一个默契的决定,做结界是为了避开初六一干魔修的耳目。   陶执悄然来到房门前,举着拳头想要叩门。   他突然顿住了,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眼熟……就像戏折子里写的“偷情”。   这个想法把他吓了一跳,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把仙君代入其中一个角色,好像莫名有趣,要是被人家发现,狼狈逃跑的样子又是怎么样的?   天马行空地想着,陶执突然就笑出了声。   “咻!”面前的大门倏然打开。   萧玉折神色严肃刻板地站在屋内,第一眼就注意到他嘴边的笑。   “在笑什么?”   笑你……   陶执笑容凝固在唇边,然后讪笑道:“我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然后就熟稔地走进来,周围陈设跟他那个屋子一样,但是没由来就是比他的要冷清些。   萧玉折转过身看他,不放过一丝细微的变化。   陶执是睡了一觉起来的,身上只穿着底衣,闭着眼睛穿鞋,结果穿了一只白色一只黑色。   “什么事情?”萧玉折缓缓拧起眉头。   “……来的路上,就很高兴。”   陶执没想到他会追问,便随口搪塞了一句,然后就兀自打量其他东西了。   萧玉折微微愣住了,只是要来见他就很高兴?   陶执捧着桌上观赏的兰花,赞叹道:“仙君还是那么爱养花,兰花确实比莲花好看,回去以后或许可以在园子里多养一些?”   “不养。”   萧玉折目光掠过兰花盆栽,不乏嫌恶之色。   这是东方泽前几日送过来的,兰花品种算得上珍贵,但是萧玉折却并不瞧得上。   更不可能带回去,留在园子里碍眼。   忽然,陶执看到了一样东西,眼睛瞬间发亮。——放在桌上的一把玉萧。   “仙君,你刚才是在练曲子吗?”   说罢,他抬起眼眸看萧玉折,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没有打扰你吧?”   那首曲子代表的人,两人都心照不宣。   陶执心里有点同情,原来是想念白月光了,才用吹奏曲子的方式排解寂寞。   空气忽然就沉默了。   萧玉折静静注视着他,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丝“难过”。   这个话题在浮仙宗便很敏感,随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如今心有芥蒂也不无可能。   “方才闲来无事,用来打发时间罢了。”萧玉折敛眸轻声道。   他没有说是因为等待的时候,才忽然想起了这支萧……想起的人也只是这个人。   陶执明显没听出其中深意,他愧疚地笑了笑,“让你等这么久是我不好,我睡过头了。”   “……”   萧玉折的目光炙热,但是他丝毫未觉,低下头看了看玉萧,忽然惊讶道:   “这支萧怎么跟之前的不一样?”   他看到了玉萧上,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萧玉折淡淡瞥了一眼,看上去并不在意,“失手摔碎了,缝补起来有点痕迹。”   怎么摔能把它摔碎啊,连灵力都无法完美修补的程度?   陶执不大相信,但又觉得问不出什么,于是就了无趣味地将玉萧还了回去。   玉萧在萧玉折掌心上消失,他垂下飘然的衣袖,一袭白衣清冷出尘,宛若谪仙。   这间屋内朴实烟火气,反衬得他身上的光辉愈发耀眼。   陶执有一瞬的恍惚,被这样的对比摄住心神。   “是你动手,还是由我来?”   陶执眼看着他越来越近,直到站在自己跟前,才恍然从那双含笑的眼睛里,品出了戏谑的味道。   萧玉折垂着眼帘,连睫羽都染上星光,他缓缓抬起手,目光扫了一眼陶执的手。   陶执低头看了眼,然后就张大了嘴。   那修长宽大的手,骨节强硬分明,完美无暇、上天恩赐等等词语描述都没关系,但是为什么上面会有“光”啊?   陶执觉得自己是不是没睡醒,不然就是眼睛出现问题了,但是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很自觉地放到了那只手上。   “……”光立即消失了,萧玉折也没有发出那种光辉。   他一言难尽地开口,“仙君,你这是快要突破境界了吗?”   “呵……”萧玉折低声笑了一下,暗中收回了幻术,刚才不过是见陶执走神,想要“提醒”一下他罢了。   “不日即将突破心境。”他道。   “那真是……恭喜。”   陶执心想突破心境后,仙君不就更强了,自己修为远远不能及,但是终有一日他们会分道扬镳。   一方面有点点嫉妒这惊人的天赋,另一方面他又想当然地觉得,到时候仙君不那么需要他了,就能功成身退做回自己。   他走神之后,没发觉两人的手十指相扣。   青莲本体的灵力如流水般,缓缓流淌出来,在掌心变得灼热滚烫,经由交错的指尖都产生一阵酥麻感。   陶执的灵识在萧玉折浩瀚的识海里流窜,经过修补治愈结界恢复了原状,现在他要检查一遍其中的状态。   没有问题,恢复得很好。   忽然,他来到了一颗红色的珠子面前,它的表面泛着金色的暗光,非常漂亮。   这就是仙君的元丹?他好奇地多看了一会儿。   金光闪烁之下,显出一道裂纹,若不仔细观察不可能发现。   陶执心想着顺手修补一下,灵识直接飞了上去,把元丹缠绕了一圈。   “……”萧玉折倏然睁开眼睛,眼底满是愕然,以及藏在识海里没来得及掩饰的杀意。   这杀意对象不是陶执,是方才感受到的一道微弱的……魔气。   元丹是修道根本,特殊情况下能洞悉危险气息,而萧玉折没有刻意对他设防,更重要的是因为……   在突然出现的魔气干扰下,噬心蛊似乎找到了心生的力量,如一头被关进囚笼的凶兽,已经有了苏醒的征兆。   萧玉折抬起另一只手,点住自己的经脉,用自身灵力压制那股躁动。   片刻后,陶执完成治愈目标,开开心心离开了识海。   萧玉折脸色不太好,他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紧皱着眉宇像是在忍耐什么。   “仙君,你怎么了?”   陶执愣了一下,难道是“走火入魔”了?   可是,萧玉折睁开眼睛默然看他,直盯得他心背脊发毛,果然下一刻说出了更可怕的事。   “你身上有魔气。”   “……魔气?”陶执大脑窘机了,刚才还想着逃跑,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他紧张地看着萧玉折,对方忽然松开了自己的手,顿时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不夜城地处人魔两界之间,平日鱼龙混杂,你修为尚浅,容易沾染污秽魔气。”   陶执蒙蒙地听着,忽然听出了其中的潜意思。   这是暗示他不要跟初六玩太近?   “与魔修同一屋檐下,更加危险。”萧玉折看了一眼窗外,面不改色地说道。   这无疑是两次强调,陶执深以为然。   他慢慢舒出了口气,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仙君提点。”   还好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正事完成之后,陶执就打算各回各屋,但是萧玉折却叫住了他。   他疑惑地转过身,旁边的椅子就平地移到了他身后。   “坐下。”   陶执莫名其妙地坐下,然后就看到对方半跪在面前,宽大的手掌握住他的脚腕。   “!”他浑身僵硬,不知道先动嘴还是脚。   萧玉折微微俯身,一脸冷漠地脱下他的白靴子,再凭空变出另一只黑靴子,动作轻柔地给他穿上。   这时候,他拧紧的眉头终于松开了。   他看向陶执的目光舒服多了,方才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就好像这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   ……   陶执走出屋门的时候,心情非常之复杂。   比来时调侃“偷情”的“刺激”相比,现在就好像是亲朋好友都知道后,天旋地转昏天黑地的心情。   他摸着心口,刚才太紧张害怕了,心脏跳得很快,现在还久久不能平复。   仙君这么做,是想提醒他注意形象吧?   毕竟他可不是普通的莲花,是仙君魂牵梦绕的白月光替身呐。   陶执越想越正确,没想到啊,仙君今夜不仅寂寞吹曲子,还想利用他跟心上人重温美好的回忆。   啧啧啧,憋了三百年果然憋不住了! 第38章   自从昨夜过后, 今日早晨吃饭时,初六发现他们之间气氛,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陶执眼神飘忽, 语气僵硬,咬着包子, 半天才想起来喝口豆浆。少见的在安分吃早餐, 看上去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   而萧玉折的虽然平静, 但是看陶执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难道他们之间,不如表面上的平静?初六心里竟然有点愉悦, 萧先生之前一直“针对”他, 至于是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他暗中观察了两日, 却没有机会跟陶先生说上话, 对方反而是刻意避开自己。   这天傍晚的时候, 初六站在陶执的房门前,执意等了三个时辰,里面的人才有起身的动作。   “嘎吱”一声,陶执推开了房门,打算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没想到眼前站了个大活人,他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他发现对方神色凝重, 便敛了开玩笑的话,问道:   “初六,出什么事了?”   初六抱着黑色弯刀, 俯首回答道:   “我的人打听到,昨夜有人在一家客栈内突然暴毙,死状非常……奇怪。”   陶执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或许跟貔貅有关?”   初六直直望着他,眼里闪烁着光芒。   “我去跟萧先生商量商量。”   说完, 陶执就满怀好心情地走了,徒留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的初六。   初六叹了口气,好像他这么做并没有得到好处?   那厢陶执找到萧玉折,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萧玉折也觉得此事有点可疑,貔貅被他所伤,必然需要食物供给,而城中人多眼杂,一定会有人发现异常。   最后决定去案发地看看,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正当他们动身之前,陶执掩唇轻咳了一阵,接着在其他人不明所以之际,看了萧玉折一眼。   萧玉折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微微侧过身。   陶执转过身看向初六,道:“我们这一趟不能空手而去,有一物能快速寻找妖物的踪迹。”   “不知是何物?我立即去寻来。”   “……”   一个时辰后,城主府上睡得正香的黑狐,忽然被一只手轻轻拍醒。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目光发散黯淡,一张笑吟吟的脸正面对着他,“孩子,醒醒。”   黑狐眼里浮现出血色,然后又在瞬间消失了。   ……   下午的时候,萧玉折跟陶执一行人来到了事发地——祥云客栈。   由于发生了命案,客栈内分外冷清,地面上还残留着一滩血迹,拖行的痕迹一路蔓延至楼上二楼。   初六去把掌柜的叫来了,那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虽然脸上已经有岁月的痕迹,但是丝毫不减魅力。   “哎呀,是初六哥哥来了!”她一靠近过来,便带来浑身的香气,一截细白的藕臂就往初六身上搭。   她美目往边上一瞅,又笑了:“还带了两位客人,这是少见……”   萧玉折跟陶执都易容了,在他们面前就是普通人的相貌,所以女子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并没有其他的“兴趣”。   旁边的魔修看得羡慕极了,但是初六依然无动于衷。   “洛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一并说清楚。”初六来到她面前,公事公办地说道。   “真没趣!”洛楚瘪了瘪嘴,然后便放开了他。   她收敛了逗弄的心思,正经地说道:“这件事是早晨发生的,店小二准备去给房中的客人送水,但是一打开门就看到……他死了。”   空气一片寂静,显得她的声音愈发尖利渗人。   洛楚皱起鼻子,脸上显出痛苦之色:“你们没见到他的尸体,简直不是人能做出来的,太丧心病狂了……而且味道特别难闻。”   “我让小二冲了三小时的水,到现在还没冲干净。”   店小二身上脏兮兮的,还有或干或湿的污渍痕迹,正在地上拧干湿漉漉的毛巾。   “什么,你在房间里冲水了?!”初六皱起眉,语气有点气恼。   竟然私自清洗现场,房间里的痕迹便消失了,还怎么找到貔貅的踪迹?   洛楚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那现场有跟没有一样,我如果不清洗干净,客栈还怎么做生意?”   “这两位是你请来的帮手?”她突然将目光放在陶执身上,皮肤白净眼睛是少见的纯澈。   “是,请借过。”   他们来到二楼,初六已经推开门进去了,萧玉折转过身对陶执说道:“你在这里等着。”   陶执点了点头,他站在走廊靠外的地方,都能闻到一阵难闻的气味,里面的墙上还有斑驳的血迹,场面一看觉令人不适。   他留在外面望望风,其实也挺好。   而且……他也在等一个人,现在应该在路上了吧?眺望着大门口,外面日光灼灼,行人往来不绝。   陶执撑着栏杆,如是想着。   “弟弟,今年多大了?”   他闻声回过头,便发现洛楚也没有进去,她挑了挑眉梢,戏谑地扬了扬红唇。   陶执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他不知道如何招架这种热情,当然在魔界的时候,也有许多魔修美人来勾搭,最后全被苍智渊搞定了。   洛楚当他是害羞了,心里更加欢喜,还是这种年纪小的少年郎纯情,不像初六搭话十句十句当耳边风。   "公子长得真俊,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陶先生!”   正在这时候,陶执看见一个魔修小跑过来,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少爷他来了!”   陶执低头一看,原来魔修怀里抱着的是小黑狐。   他什么时候成“小少爷”了?   小黑狐身着月白色华服,正在酣睡,陶执叫了好几次,才把他叫醒。   他睁开眼睛后,先是一片茫然,仿佛笼着某种雾气,显得阴沉空洞。   陶执怀疑自己看错了,那种感觉很快消失无踪。   “你找我来干嘛?”小黑狐清醒过来,说道。   这语气还是相当熟悉,陶执马上就笑了,用手戳了戳他的鼻尖:“怎么,还想把我们忘了?”   小黑狐捂着鼻子,认命地跟着陶执。   “这……是你的孩子?”洛楚见状满脸惊愕,小心翼翼地问道。   “……”   旁边的魔修笑出了声,其实他们也……怀疑过。   他们是有专业素养的,除非忍不住才笑。   空气顿时有点尴尬,但为了不被误会,陶执讪笑道:“不是,是路上捡的。”   洛楚脸上恢复了明媚的笑容,她弯下腰想摸摸黑狐的头,“咦,好可爱的孩子。”   但是,她却摸了个空。   黑狐扒着陶执的裤腿,警惕地盯着她。洛楚慢慢收回笑容,好像也没那么可爱。   “抱歉,失陪了。”陶执朝她笑了笑,然后就牵着小黑狐走了进去。   他们走进房门后,两个魔修便关上门,不让其他人靠近,包括洛楚。   房间里浮现出一道灵力薄膜,它们贴合在墙壁上,不时地鼓动起来,就像是在呼吸一般。   “这是事发时房内的灵气波动。”   萧玉折回过身看了看他,“让黑狐走进去,他能找到它。”   把黑狐叫过来,正是因为它的嗅觉十分灵敏,可以寻找同类的气味踪迹。   陶执松开了黑狐的手,目送他慢慢走过去,穿透面前厚厚的一层薄膜。   他站在萧玉折身边,稍微倾斜过去,低声问道:“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   他又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初六,道:“不如让洛楚姑娘进来,这里的情况她最熟悉,或许能帮上什么忙呢。”   “不必,她说的未必是真的。”   陶执刚想问为什么,就看到面前的一大片白色的“鼓膜”,发生了奇特的变化,它破开了墙壁,朝黑狐扑下来。   黑狐吓得坐在地上,而那只两米高的白色怪物落在他身边。   怪物锐利可怖的爪子控制住那人,瞬间穿透胸膛,鲜血如喷泉般飞溅出来,四溅在墙壁上,那人身下形成了一个血泊。   挣扎之中,那个男人用一个利器,划破了怪物的腰腹,怪物惨叫一声,绿色的液体随之流淌下来。   这绿色液体,便是“臭味”的来源。   等那男人死后,怪物俯下了身,张开满口獠牙……   陶执眼前被一只手挡住了,萧玉折温润的声音传来:“这一步不重要。”   陶执也不是没见识过“血腥”,不过对于早已知道的结局,也没觉得有什么意思。   他听到响声很大的剖腹、进食的声音。   等声音停止了,眼前的视野也明亮了。   小黑狐不知什么时候,抱着初六的裤腿,整个人瑟瑟发抖,而初六看起来也有点不适。   此刻展现在众人的场景,那血泊之上的尸体消失不见,而血液之中遍布了“涂画”的痕迹——就像是一个完整的图腾。   陶执蹲在一边,“这是什么东西?”   “七十一道法文。”   他闻声抬起头看去,萧玉折目光深深望着前方,对这一片血流成河,也没有丝毫动容。   陶执想起来那天的宴会,提到过这个东西,不止让死者死无全尸,还要他魂魄永世为貔貅奴役。   这种邪门法子,真是恶毒至极。   他们这边忽视了其他人,而初六却目睹了全程,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人界还有这等高强的大师?   “这是什么法门,怎么做到的?”他脸色有点不好,萧玉折看起来淡定从容。   这似乎只是雕虫小技,而他是在大惊小怪。   “记忆溯洄。”   记忆溯洄……初六低着头若有所思,不可能有凡人能做到这一切,除非他是……是修士。   他没有立即道出那两个字,而是对二人多了几分戒备。   陶执没去注意初六的变化,问道:“这么做能看到过去,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它找出来?”   “就是现在。”   萧玉折两指并起,指尖旋绕着一抹幽蓝色,随即他动了动手指,幽火便径自飞向了前方。   在白色的“鼓膜”之上,幽火散发着炙热的温度,血泊上的一颗颗血珠,迅速飞起来汇成了一股。   血珠形成了一个怪物的形状,它焦急地准备逃跑,但是周围都被白色“鼓膜”覆盖,只有那唯一的门能让他逃走。   怪物决定咬紧牙,放手一搏,它放出几道血刃作掩护,然后越过众人打算飞出去。   谁知血刃尚未接近,便被幽火烧成了灰烬。   怪物来不及收住脚,在半空中被其中一人拦住了,他认出来正是伤了他的人! 第39章   剑光在半空中交错, 血珠混着肉块又一次迸溅出来。   怪物重新变回了一滩血泊,发出短暂的呜咽后,便魂归西天, 连血的颜色都变得暗淡发黑。   满屋的白色“鼓膜”随着破碎,由此可以确定怪物已经死透了。   太干净利落了, 连剑身都没有沾上一丝血。   这样的剑术, 得练习多少年?陶执啧啧称奇, 不过跟一把冰冷的剑待了几百年,一个人的心也会变得冷硬。   初六走到血泊旁边, 蹲下来仔细查看, 然后便惊讶道:   “它……死了?”   便是他再没有见过世面, 也知道刚才的那一剑, 不是普通修士能做到的, 修为必然在元婴期……不或许更高!   这偌大的修真界,剑修之中这样的修为寥寥无几。   然而这个人成功杀了貔貅!初六的心也开始震颤起来,他迅速站起身快步走来,只想确定这件事。   “你杀了貔貅?既然如此,便随我去城主府,将此事告知城主。”   “如你所见。”萧玉折道。   他面色激动, 甚至都觉得这是在梦中,“只不过有一点遗憾,不能带着它的真身回去。”   “是啊, 这家伙作恶多端,应该拿回去鞭尸。”陶执凉飕飕地说了一句。   不过他下意识觉得,他们此行运气也太好了, 不仅找到了貔貅,还成功把它杀了。   难道是苦尽甘来, 福气还在后头?   他刚想也看看血泊有什么特别,就被萧玉折揪了起来,“都是死人的血,你要看什么?”   陶执缩了缩后脖颈,胃里顿时一阵翻腾。   不看了!他老实摇了摇头。   萧玉折转过身的时候,冷冷瞥了初六一眼,“我们的身份,还请阁下保密。”   初六被看得浑身僵硬,他讪笑着点头,“这是当然。”   他此刻的想法突然巨变,之前还把萧玉折当成“眼中钉”,现在不禁为当时的自己捏了把冷汗。   这个人远非自己所能评判的,但凡走错一步都可能陷入万丈深渊。   既然是修士必然对魔修深恶痛绝,到现在还留着自己,想必还有陶先生的原因。   初六又忍不住心里感激,他看了眼陶执的身影,大护法为何命他保护一名修士?   在离开这个房间前,萧玉折在无人发觉时,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将一丝灵力暗中留在角落。   不过是……小把戏。   他无声冷笑了一下,貔貅用的是金蝉脱壳之法,既然如此就让所有人都认为,貔貅死了吧。   反正,最后也是一样的。   当他们走出祥云客栈时,天已经黑了,洛楚本想留他们吃晚饭,但是考虑到早先死了人,便放下了这个想法。   初六的人去城里传达消息,趁着晚点带着他们在茶楼吃点心。   这家茶楼陶执之前来过,便点了几个熟悉的糕点,以及一盘必备的瓜子。   小黑狐也熟门熟路,坐在了陶执旁边,扒着栏杆往下张望。   “这里还是我们初见的地方,想起那日情形真是唏嘘。”   其他人也记得,此刻气氛颇有点尴尬,初六想起那天跟着孙浩进来,气冲冲就要动手,若当时真的动手……   他后怕了一下,识趣地作了作揖:“当时我们的确不该挑事,我在这里代孙浩,向各位道歉。”   萧玉折微微颔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初六突然觉得,这道歉太必要了。   他们四人一桌,其他魔修在隔壁桌,菜上来后一时间气氛融融,还有点温馨。   底下的戏台已经结束,无娱乐可言,大家只能埋头干饭。   在一片交谈声中,陶执发现了一个格外吸引人的话题,竟然有人在谈论“悬赏令”。   “昨日师兄接下悬赏令,不知今日有何收获?”一个人穿着紫色弟子服的男人道。   被称作师兄的人长相斯文,但是说出的话却格外冷酷:“那只貔貅岂是我的对手?只需用‘香’引它入法阵,再剥皮拆骨,便能给东方城主送过去。”   “哦!难道事已成了?”   一桌子的人看着这位师兄,目光充满崇拜,师兄将一个鲤鱼色锦囊拿出来,放在桌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倒出了一堆赤红的粉末。   “这是骨香!”有人惊呼了一声,周围人具是缄默。   骨香常常以修士尸骨磨碎制成,越是高修为的修士越是珍贵,多数是用来诱捕魔兽。   但是这个方法太阴损,鲜少有正道门派用它,这位师兄能寻找这种“上等”赤红骨香,背后实力不容小觑。   重点是这堆粉末里,混着貔貅的气味,难闻得令人不禁掩鼻。   师兄“炫耀”了一把,便在其他人不满的目光中,将粉末收回了锦囊。   听完之后,陶执默默收回了视线,他下意识去看了一眼萧玉折,对方神色也有点古怪。   他们说的抓到貔貅,是什么意思?   明明刚才貔貅才死在他面前,这会儿便跑到别人那儿,让别人给“宰”了?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群弟子,看打扮应该来自万重宗。   “你们抓到了貔貅?这怎么可能!”忽然,另一桌的人说话了。   他们身穿黑色短打,像是江湖人士,人员杂乱,浑身匪气难以遮掩。   “当然可能,貔貅的气味可作不了假!”万重宗的弟子语气飘飘然,显然激怒了那个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说:“我手上也有悬赏令,也在寻找貔貅。”他站了起来,将一张悬赏令拿了出来,上面确是城主真迹。   众人一片哗然,竟然有两张悬赏令,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了,他们不知道楼上一桌人,手上有第三张悬赏令,而且各位惊异程度不亚于他们。   见其他人刷刷看向自己,初六慢慢扭过头,声音微哑道:“我……我也不知为何。”   在城主交代的命令中,完全没有这项任务,现在的情况是除了任命他们抓貔貅外,还招募了其他门派和江湖人士?   城主幕后下的一盘棋,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我们手上的悬赏令作数吗?”陶执吃了口花生米,比较关心切实的利益。   “应当是作数的。”初六也很汗颜,不然他这些时日跟着他们,就毫无意义了。   “那十万两黄金?”陶执刻意压低声音,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   “我想办法……”初六无奈道。   “很好很好。”   这时候忽然旁边传来另一道声音,像是不大的物体摔倒,发出沉闷的声响。   “师兄,这里有一只妖狐!”一名年轻的万重宗弟子惊喜道。   陶执暗道不好,转过头去发现黑狐不见了。   黑狐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倒霉,吃饱了起来走走就撞到了“瘟神”,对方将他后颈提溜起来,向打量一头肉猪一样,说道:   “意外收获,妖狐品性还算温和,不如给我当灵兽如何……”   “兄台误会!”   弟子抬起头看过去,便见一名长相普通的少年人,朝他走了过来,笑吟吟地对他说:   “这黑狐是城主的‘贵客’,算不上无主。”陶执眼疾手快拦住他的去路。   “城主?”弟子吊梢着眼看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又是什么人,让开!”   他明显不把陶执放眼里,只当是个突然想来抢妖狐的恶民。   可是手还没推到陶执身上,手肘处便一阵剧痛,一颗石子不知从何处飞来,他弯下了腰吸气连连。   他松开手的时候,黑狐趁机回到了陶执身边,眼睛红红的看着这人。   “若是不想死,便滚远点。”   忽然,一道清冷漠然的声音传来,仿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弟子往远处看过去,气红了眼睛,什么时候有人敢这么对万重宗说话?   “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他刚动了动脚,那边便刷刷站了起来一群魔修。   于是,他又默默收回了脚。   闻声赶上来的同门弟子,师兄见状试探地问道:“你们也得到了城主的悬赏令?”   萧玉折望向他们,目光平静无波。   师兄心里也有了答案,他嘲讽地笑了笑:“东方城主是什么意思,让这么多人为他卖命……到底有多少只貔貅,若是杀之不尽那不是永远不会有人拿到奖金!”   “自然只有一只。”   “你说什么?”   萧玉折白衣一尘不染,坐在黑衣魔修中,一派从容不迫。他的声音响起时,自然而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缓缓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上悬着一滴血。   熟悉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貔貅的最后一滴血瞬间蒸发,成了一丝白烟。   万重宗师兄睁大了眼睛,“阁下手段利落,不知是哪个门派的?”   “你无需知道。”萧玉折唇边泛着一丝冷笑,莫名让他瞬间背脊发毛,“看看锦囊内的骨香,你便知晓了。”   万重宗师兄低头打开一看,顿时愣住,只见骨香也化作白烟,飞走了。   “这……怎么可能!”   “貔貅致命之处在心脏,不知各位可曾见过?”   ……这倒是没有。   “若是不能毁其心脏,便无法真正将其杀死。妖物有万象幻影,只为避其天敌,貔貅也可这么做。”   这番话大有深意,万重宗师兄很快就明白过来,他狠狠把锦囊摔在地上,口中骂道:   “可恶,被那狡猾的貔貅耍了!”   一行人回到桌前后,又难以咽下这口气,有一人突然说道:“貔貅有万象分.身,城主必然知晓内情,却颁布了这么多悬赏令……”   “城主未免太欺人太甚!”   片刻后,万重宗众人被欺骗的怒火点燃,他们决定亲自去质问东方城主。   他们浩浩荡荡消失在门口,客栈中的吃瓜群众终于安静了下来。   陶执目瞪口呆,看向萧玉折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不是。”萧玉折目光映出他的倒影,说不出的柔和,对他耐心解释,“杀死貔貅时我心中已有疑虑,不过是现在断定猜想罢了。”   闻言,陶执更惊讶了,那萧玉折是故意这么说的?   就是为了把拱火到东方城主身上,毕竟他也间接欺骗了他们,真是小心……眦睚必报。   “那你早知道万重宗的弟子,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萧玉折曲起指尖,轻轻叩响桌面,他顿了一下,神色有些莫测。   “我不知。”   没想到万重宗也派人来了,这在他的料想之外,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绝不可能只为了不夜城而来。   陶执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一脸深沉地看着对方。   没想到……仙君竟然一肚子坏水,蔫坏蔫坏的。 第40章   “原来如此, 仙君真是神机妙算!”   陶执当然不敢说坏话,脸上洋溢着“崇敬”的笑容。   可惜在别人眼里,这浮夸的演技着实明显。   萧玉折淡淡看了他一眼, 不发表任何意见。   他们并肩走出茶楼,陶执瞥见前方的初六, 发现他神情落寞, 脚步都有点飘。   “他被城主蒙在鼓里, 不知道有多久了,如今还没想明白呢。”陶执不乏惋惜道。   然而如果只是被城主瞒着, 倒不至于这么难过。可他知道初六是苍智渊的人, 这事儿恐怕也没告诉他, 所以相当于被两头“骗”了。   初六垂着脑袋走着, 连影子都显得那么可怜幽怨……   “现在我们怎么办?”   现在初六是暂时帮不上忙了, 加上那些“牛鬼蛇神”统统跑出来了,竟然都想要抓住貔貅。——今日之后局势将难以预测。   他想问问萧玉折的想法,谁知道对方只是留下四字箴言:   “静观其变。”   然后就老神在在地走了,完全不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   陶执兀自摇了摇头,连忙跟了上去,看来……说服他帮忙是不可能的了。   接下来三日, 城主府上接连有人上门拜访,但是没有见到他们离开,连同消息也被锁在门内。   ……   月色凄凉如水, 星光黯淡无光。   房中的蜡烛燃烧了一半,床上的人呼吸忽然不规律,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 月光照在墙上投出黑色的影子。   陶执睡到一半,便从梦中惊醒。   他心里想着白天发生的事, 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那么匪夷所思。   义父一缕神魂从魔界而来,飘飘然来到了他的梦中。   “你如果不相信,便自己去看看。”听完他的阐述,义父“捋”了把胡子,说道。   自己去看看?   陶执深觉有理,一开始只有他们接下悬赏令,没有其他竞争对手,毫无疑问是唯一的胜利者。   但是现在事情不一样了,不仅其他势力掺和进来,连万重宗的人也来分一杯羹。   结局现在变得迷雾朦胧,很难说谁是最后的赢家。   而不考虑萧玉折的因素,毕竟是他想得到凤王箭碎片,与其等待跟他们“最后一战”,不如先找机会下手为强!   陶执眸光闪了闪,他张开五指,在黑暗中视力很好,能清晰看到脉络里流窜的黑气。   他运转灵力从相反方向灌入,转瞬间黑气便消失不见。   看着窗外晦暗的天色,他轻轻笑了一下,“大好时机,不能错过。”   他用从萧玉折那要来的一张隐匿符,将自己气息隐藏然后悄然出门,安安静静地穿过结界。   约莫一盏茶后,陶执来到了城主府上,他趴在一个建筑房顶,屏息凝神。   只听待客厅内响起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剧烈的争吵。   “东方城主,你未免太目中无人,我等诚心来取悬赏令,却被你当猴儿耍!”   一名黑衣短打的男人,留着八字胡,他来回徘徊了好一会儿,难以忍受内心的怒火。   另一边则是那位万重宗的师兄乌柳,端着大门派的架子,没有直接开骂,但面色却不甚高兴。   “各位不必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东方泽端坐主位,丝毫不见慌乱和后悔,就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东方城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乌柳厌烦地瞥了一眼黑衣男,只觉得聒噪。   乌柳出身大名鼎鼎的万重宗,本以为和师弟师妹来此,会得到应有的待遇,没想到和跟无名无姓之辈一样。   简直是在间接羞辱他们。   东方泽喝了口茶,笑了笑:“我欢迎各位能人异士来我不夜城,谁凭借自身实力拿下貔貅,十万两黄金便归谁。”   他看向黑衣男人,道:“王兄弟家族本就是捉妖师,拿下悬赏令无可厚非。”   “那这位仙师,也是为了俗世财物而来?”   乌柳站姿变了变,他正色道:“自然不是,原因你也无需知道。”   “那就是了。”东方泽站了起来,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道:   “我这么做也绝非戏弄各位,而是提醒你们貔貅不好对付,它生性狡猾多疑,实力莫测,若是不警惕一些,容易丧命于它手。”   房间内倏然一静,这话倒是不假,连仙门的弟子都能瞒过去,若是暗中突然来个偷袭,那真是防不胜防。   “没什么好怕的!”王路豪迈地坐下来,猛地灌了口茶,“城主放心,我祖上三代都以捉妖出名,此事完全不在话下,不像一些人只会故弄玄虚。”   话语间的阴阳怪气,直指旁边的乌柳,他冷冷瞪了王路一眼,“你算什么东西!”   “二位稍安勿躁。”东方泽恰到好处地出来当好人,“我的意思是貔貅极难对付,若是你们能联手……”   “绝无可能!”   “大可不必!”   “……”   陶执听明白了他们的话,心想东方泽打得是这个主意?那真是小看他了。   三人交谈本该到此为止,但是他看到王路离开后,乌柳还没离去的意思。   “仙师还有其他疑问?”东方泽低声咳嗽了两声,脸色略微苍白。   乌柳的眼神变得格外冷漠,“城主猜对了,我们来此地不全是为了貔貅。”   “……”   闻言,东方泽目光闪烁,“你想知道什么?”   “这个月内,城中可有外人到访?这个人,有没有谁见过他……”   乌柳拿出一幅画像,上面的人赫然是陶执。   虽然他在城中易容了,但此刻陶执还是呼吸一顿,心脏砰砰跳,这万重宗竟然在找他!   东方泽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从未见过,他是何人?”   “此人是魔界的奸细,背叛正派仙门后,可能来到了不夜城附近。”   “……”   陶执后脖颈发毛,忽然觉得不太妙,于是慢慢地往后挪了挪,也许是太过紧张,脚下踩动了一片瓦砖。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一声厉喝:“外面是谁!”   然后一道剑鸣划破夜空,俨然是乌柳拔出了剑。   陶执还没有动作,利剑就穿透了屋檐,从他手边的瓦砖破开,朝斜后方飞了出去。   “咚——”一阵杂乱的声响.   利剑刺穿了正爬上屋檐的黑衣魔修,他仰面倒在地上,气息很快就消失了。   那把剑沾血之后,便沿着墙壁一圈,刷刷给几个潜伏的魔修抹脖子,最后回到了乌柳手上。   血腥的味道,瞬间充斥了附近的空气。   陶执手都有点抖了,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隐匿符,突然对仙君充满感激之情。   要不是这张符,他也得跟着阵亡。   然后,他咽了咽口水,又凑近了些许,想知道这个疯子受了什么刺激。   “豢养魔修,城主可知有多危险?”   乌柳将剑身横在东方泽面前,在剑光中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他才将剑收回剑鞘。   他的语气就像是帮了东方泽一个大忙。   “……”东方泽嘴唇翕动,有点难以置信:“他们只是暗中保护我,并无意伤害阁下,您何必下死手?”   “人界不可与魔修有往来,否则助长其威势,将来后患无穷。”   乌柳冷笑道:“希望那些流言是假的,城主不会与魔界同流合污,不会一同反抗仙门大宗。”   对他来说那样的流言愚蠢至极,即便浮仙宗没了北衡仙君,日渐衰落,那还有他们万重宗在,岂能让魔界之众猖獗?   “请城主下令封城半个月,待抓住貔貅之日再打开,不知您意下如何?”   “……”东方泽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样的“威胁”手段非常有用,陶执看得后背发凉,万重宗想要除掉此地魔修,慢慢树立威信,再坐稳第一大门派的位置。   那张寻人的画像,或许只是个更好的缘由?   陶执察觉到其中的严重性,他内心这件事应该先告诉仙君,他们好做好应对的准备。   打定主意之后他翻墙而下,没发现一棵树上掠过道黑影。   陶执按原路返回,摸着黑来到了一扇门前。   他轻轻叩响了门,但里面无人回应。   半晌后,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仙君?”   “你出去了。”身后倏然传来萧玉折的声音。   他心里一跳,然后贴着墙壁回过头去看,若隐若现的月光下,萧玉折不知在廊下站了多久。   不会吧,这么晚还出来看星星?   萧玉折的语气是肯定的,目光浸着冷霜,竟然比月色还要凉薄几分。   “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陶执摸了摸脑门,咧嘴笑道。   “说谎。”   萧玉折默然看了他半晌,直把他看得心里发虚。   “呃……去了一趟城主府。”   陶执在近乎实质的“逼问”下,很快就放弃了抵抗,他垂下肩膀,倚靠着墙壁。   “万重宗里有人想要铲除城中魔修,他们还在找我,理由是我是魔界奸细。”   他手指握紧了又松开,用力扣着墙壁,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对方有反应。   按照萧玉折的个性,若是心生一丝疑虑,定然会将真相找个水落石出。   如果现在不“坦白”,到时候便会徒生猜忌。   为了不死的更惨,陶执决定好好表明立场,“我猜他们不一定是为了这个,或许还想对仙君不利。”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对貔貅感兴趣吗?”   这话题突然被岔开,陶执不禁一头雾水,“为什么?”   “因为貔貅妖丹内,藏有凤王箭传承。”   刨开其他影响因素,这一点也是他留下来的原因。   萧玉折体内失去了一片凤王箭碎片,即便是恢复了修为,也难补其缺憾。   他原以为陶执知道后会很惊讶,但是那抹惊讶只是一瞬。   然后,陶执就兴奋地说道:“什么!那不能让其他人得到了,我们联手一起拿到凤王箭传承。”   这可真是久逢甘露,旱逢甘霖,到时候……传承归你,碎片归我!   萧玉折唇角微勾,扬起一丝戏谑的弧度:“不担心我会怀疑你?”   “仙君若是怀疑我……”陶执低下脑袋,丧气地说道:“那这世界上,谁还会相信我?我不如,不如……”   他转过身就要自觉“滚蛋”,动作却慢腾腾地往前挪。   经过萧玉折身边时,手腕忽然被握住了,对方眼含柔和笑意,说道:   “我自然信你。”   然后,陶执就飞速回到了他身边,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萧玉折看得心里发痒,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当陶执接近他的时候,嗅到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草木清香。 第41章   几日过后, 城中魔修渐渐开始消失匿迹,万重宗的弟子成了城主府上的常客。   后来也有其他门派闻声而来,但因为名气不大, 也没有造成更多的轰动。   百姓们对修士非常崇拜,听说他们打定主意为民除害, 都觉得胜算非常大。   霎时间全城百姓, 都忘却了妖物带来的阴影, 沉浸在平静祥和的气氛里。   开始举办一些民俗节日和仪式,这个季节寓意着幸福吉祥, 许多人筹备婚嫁, 用喜气冲一冲晦气。   他们请求城主作为见证人, 参与这场盛大的“万人婚礼”。   东方泽自然顺应民意, 笑着答应。不多时就有一沓沓喜帖, 送上了府门。   差点淹没了书房,黑狐在里面窜动着,半天才探出头出来呼吸。   “陶先生把你当成儿子,你觉得他待你如何?”东方泽随口起了个话题。   “真的吗?”黑狐脸上有些疑惑,甚至还思考了一下其中利弊。   “祥云客栈里传开了,说你是他们认的‘儿子’, 可惜没有育儿经验……”就把你丢给了我。   东方泽暗自笑了笑,他也刚刚听说这个小道消息。   “……”小黑狐想了想,觉得当儿子是个不错的注意。   不过他觉得还是不妥, 因为在桃子和萧先生之间,到底应该喊谁当“爹”。   把这个问题请教东方泽后,他声音忍着笑说道:“你此次将请帖送过去, 不如去问一问。”   小黑狐一拍手,笑容灿烂, 真是个绝顶的办法!   三日后,万人婚宴上。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时而凉风习习。   各方参与竞争悬赏令的代表,都受到了城主的邀请,在次日上午于城楼上汇合,参加宴席。   他们大多看彼此不顺眼,但是碍于面子应邀而来。   所有人到齐后,楼下鼓乐声此起彼伏,十几名乐手共同演奏出一首动人婉转的歌曲。   虽说是“万人”婚宴,实际上也只有几百人。   一对对年轻夫妻排列整齐,秩序井然,他们身着大红喜福,脸上俱是幸福的笑容,让人不禁感叹有情人终成眷属。   陶执发现其中的新人里,竟然有男男女女,衣服仪式与旁人无异。   “他们之间行的也是夫妻之礼?”他不禁疑惑道。   他们坐在一张酒桌前,面前摆满了各色菜肴,连酒也是烈酒,入口舌尖滚烫。   萧玉折眼眸深邃,“确实如此。”   虽然修士之中也有同性道侣,但是毕竟还是少数,能走到最后的更是屈指可数。   不夜城中民风开放,这样的婚礼显然不是头一次。   等到酒菜都上齐了,楼下的婚礼也正式开始。   一道唢呐声乍然响起,媒婆提着花篮洒下花瓣,新娘从轿子里走出来,慢慢走近对面的新郎官。   新郎官牵住新娘子的手,眼里俱是深情。   而在不远处的一桌,万重宗的弟子们正兴味正浓,唯有乌柳盯着陶执那一桌,面色有些许阴沉。   “师兄,你在看什么?”一名师弟敬完酒后,坐下来问道。   他看循着视线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莫非他们二人有可疑之处?”   “我去查过了,本月城内确实来过不少外地人,但是留下来的只有他们。只有两个化姓,身后的背景无从查起……就像是突然出现在这附近一样。”   乌柳把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而且,他们还接了悬赏令。东方城主似乎很器重他们……”   师弟点了点头,颇为赞同:“我听说他们也杀了貔貅,实力不容小觑。”   乌柳笑着摇头:“不是他们,是他……”   他总觉得那位萧先生分外眼熟,就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但是仔细想想,又从未接触过这般长相平凡的人。   “各位有缘相聚一堂,不如相互认识一下,或许能共同探讨制敌之策。”   东方泽趁着这个机会,向三方介绍拉拢。   他抬手指着乌柳和王路,对萧玉折笑道:“这是万重宗的高徒,乌仙师。这一位,是捉妖世家王家主。”   萧玉折轻轻颔首。   陶执对这俩人印象都不太行,所以也没怎么搭理他们,尤其是那个乌柳。   “他们是萧先生和陶先生。”城主见另外两人面色微愠,便贴心地介绍。   他举杯与大家共饮,然后忽然弯起唇角,使得脸上的褶皱更加明显,“实不相瞒,若是下个月十五日还没抓住貔貅,这些年轻人性命岌岌可危……各位面对貔貅有几分把握?”   “这里当属乌仙师实力最强,不如请他说说。”王路虎目看了四周一圈,调笑道。   乌柳听出了他的讽刺之意,但还不至于气恼。   “我当时与貔貅交手时,发现它速度极快,且十分狡猾,虽然只是元婴期的修为,一时却难以抓住。”乌柳绘声绘色地说着,然后语气陡然一转,自信地笑了起来。   “我便用了自制的‘骨香’,引它出来后,趁其不备杀了它。”   他一边说着,还将一只青色玉瓶拿了出来,顿时飘溢出阵阵香气。   香气层次非常深,闻起来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这香气的“阴冷”能渗入骨髓。   周围空气瞬间变得阴冷,东方泽眼睛眯了眯,嘴唇微微哆嗦着说道:“果然名副其实,乌仙师真是手段高明。”   “那东西喜欢这种阴森森的‘香气’?”   陶执皱起了眉头,他可不认为这是“香”,倒不如说是乱葬岗里的一堆白骨,雨夜孤魂的联想让人浑身不适。   “可以说是情有独钟。”乌柳看向了他们,忽然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他那样上下打量的目光,明显带着疑惑和怀疑。   陶执放下筷子,扬起脸笑了笑,“我们也是用的‘香’,不过可比你这‘骨香’好闻多了,那个叫……叫什么花?”   词到嘴边突然卡壳了,他扭头求助地看向萧玉折,后者莞尔一笑答:   “彼岸花香。”   陶执点了点头,又恢复了声势:“对,就是彼岸花!”   他们二人不是活泼张扬,就是沉稳深沉,身上极强的反差,让人难以想象会走到一起。   彼岸花?乌柳眼里浮现出些许诧异,这是上好的香料,据说生长在忘川河畔,香气能让人窥见极乐之国。   可是忘川在第九冥狱,岂是普通人所能抵达?   五界之内有能力做到的,不过区区三人,一个是避世的大能,另一个则是渡长老,最后一个便是浮仙宗的……那个人如今生死未卜,完全可以剔除掉。   乌柳不动声色,他挑眉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用完了。”   陶执语气略微遗憾,那可是好东西,可惜萧玉折只带了这点儿。   座下的人俱笑了起来,笑得陶执莫名其妙。   “说的不错。”萧玉折面上微笑着,却完全不达眼底,视线淡淡扫了一圈。   “……”笑声忽止,大家心想这种话竟然是真的?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那天……”乌柳想说说场面话,然后就被王路不耐烦地打断。   “你是怎么知道貔貅是假的?”   王路见他磨磨唧唧的,直接就问出了所有人关心的问题。   乌柳被打断话题,也没有恼怒,他心想后来是怎么发现貔貅是“假”的?   “推测。”萧玉折清冷的声线,如泉水击石:“貔貅在不夜城中出现两次,一次是在城郊,另一次是祥云客栈,但是行为气息截然不同。”   之后偶然发现,茶楼内其他人接了悬赏令,东方泽态度回避,也证实了这个猜想。   众人恍然大悟,并且对这一说法,进行了一番私下讨论:总结貔貅行为、气息的不同,能否找出行踪线索。   在他们谈话的时间,万人婚礼已经过半,此时台阶上走上来一对对新人,依次走上前来,朝东方泽行了一礼。   “我们能在今日缔结为夫妻,便是托了城主的福分,特此尊敬地祝愿您安康永寿,福泽绵延。”   他们用真挚的笑容,祝愿多年来恪尽职守、无声付出的城主。   东方泽也眼含泪光,这些年来无法擒住貔貅的愧疚不安,此刻都仿佛得到了救赎,所有人都能够理解他。   不管多么艰难,也要全城一心共同抵御外敌。   祝福了城主之后,那对新人就走到另一边,把准备好的特殊糖果,分给了小孩和其他年轻男女。   “嗝。”小黑狐跳下椅子,蹬着小短腿到了新娘子跟前,睁着无辜大眼说:“姐姐,我也想要。”   “不可以哦”新娘子笑起来跟阿雪很像,她继续道:“只有相爱的情人或五岁以下的孩子,才可以领糖果。”   小黑狐嘟起嘴,“我才三岁。”   新娘子明显不信,因为小黑狐这几日营养好,身高猛涨差不多到她腰间。   “桃子,桃子!”小黑狐哭着跑了回来,扒拉着他的衣服,“我不是小孩子了……”   陶执抿着唇憋笑,他刚想出声安慰,就听这傻孩子说:   “可是你俩是有情人,对不对!你帮我去要糖果。”   “……”   对你个大头鬼。   果不其然,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新娘子脸上露出惊异,更多的是八卦般的好奇。   东方泽眼睛微微闪烁,他掩唇轻咳了一阵,将那不合时宜的联想收了收,其实说实话他也有过这种猜想。   “我们不是……”陶执脸倏地红了,连忙捂住小黑狐的嘴。   糟糕的是连萧玉折也在看他,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萧玉折看着他紧张的神色,眼眸更加深邃,根本没有为他解围的意思。   他这个反应……是在难为情?萧玉折指腹摩挲着杯沿,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结果,一个媒婆走上前来,走近了看竟是洛楚,她甩着喜帕扭着细腰,风情万种地笑道:   “各位外来的客人,今日城中万人婚宴,你们之中若是有情人,不如也蹭蹭喜气一道办了婚礼!”   捉妖世家王路等人,一看就是中年人居多,基本已婚已育没有“再婚”的念头。   万重宗那边连连起身,一番客气推辞。   “多谢美意,在下已有婚配。”   “多谢美意,在下一心问道。”   “多谢美意,在下年纪还小。”   “……”   洛楚转头看向陶执,然后又看了看萧玉折,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听这小子说过,他是你儿子?所以你是……”   “胡说——”   “娘!”   小黑狐眼睛亮闪闪的,底气十足地喊了出来。   “……”   “爹!”   他转过头朝萧玉折露出笑脸,这一声更是周围的人听的一清二楚,萧玉折神色微冷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   陶执忍无可忍,动了动手施了道禁言术。   小黑狐开心地由洛楚领着到一边,他捧着各色糖果吃了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   “我看两位也不必瞒着,若同是修道之人,想必有责任担当,承认了也没什么。”   乌柳单纯是看好戏,他暗暗讥讽道:“不过若换成是魔界中人,倒也可以理解,因为他们多得是薄情寡义、谋财害命之辈。”   空气顿时凝固起来,连同东方泽都感到被“冒犯”了,这不是暗地里讽刺他动用魔军?   他本来是想撮合一下他们,没想到差点把自己栽阴沟里了。   东方泽打破古怪的气氛,说道:“……我想是我们误会了,在此向你们道歉,再者仙师也不必拿魔界说事。”   他想求证似的看向陶执,问道:“二位绝非你情我愿,以后更不会缔结婚约,是吗?”   “正是。”陶执立即点头。   他单纯觉得话题扯得太远,想将它拉回来罢了,而且下意识觉得萧玉折也不想被别人误会。   一场乌龙过后,大家继续喝酒高谈阔论。   陶执喝了两杯酒,又吃了许多饭菜,肚子有点发胀,他脸颊泛红看向萧玉折。   自从喝酒之后,萧玉折就没再说一句话,就像是跟他闹别扭……这真是个奇怪的词。   陶执摇了摇脑袋,朝着他笑了笑:“走,跟我出去吹吹风。”   萧玉折看着他好一会儿,内心翻涌的情绪奇迹地消减了些,再大的火气也降了下来。   他又怎么忍心让那样的笑容消失呢?   而他们不知道,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直盯着他们交错的酒杯。   乌柳眼底浮现得逞的笑意,这两人成日与魔修走得近,他才不信跟魔界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那杯子里的酒水,被他暗中放了化形散,可以破除障眼法和引出魔气。   现在要确定的是,这两人是修士还是魔修……   见他们从宴席上离开,乌柳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然后接连也在安静中退了场。 第42章   陶执醉了酒, 意识不甚清醒,他能看到天是黑的,有两颗月亮, 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他没有说话,萧玉折就这么让他倚靠着, 一同沉默无言。   一轮冷月悬挂夜空, 凉风拂过野草、水面, 也吹散了几分内心的燥热。   但是,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这个平静祥和的夜晚, 萧玉折不如陶执这般没心没肺, 心里却是暗潮涌动。   东方泽明摆着有意撮合, 婚礼不过是凡间仪式, 或许是真心相问,或许是客套迎合……可是他那么毫不犹豫、没有憧憬地拒绝了。   那句话即便是假意,也让他格外地在意。   ……   乌柳一行人暗中跟着陶执的踪迹,来到了城门后的一处,穿过丛林看到河边两人的身影。   化形散很快就要发生作用了,他们的身份也马上就要揭露了。   “为什么要拒绝?”   陶执朦胧中听到他说话, 仔细分辨清楚后,含糊不清却理直气壮回答道:   “咱们都是男人,太引人注目了, 而且你我之间……根本没有必要。”   为什么没有必要?   萧玉折眸光微凝,扶着陶执肩膀的手下意识收紧了。   “若举行的是合籍大典,你愿不愿意?”萧玉折声音有些隐忍, 哑声问道。   陶执摇了摇头,合籍之后岂不是绑在一起?   到时候萧玉折天天指使着他, 让他学着别人做这做那,然后再慢慢想方设法,让他忘记了自己……想想都可怕极了。   “……”   空气中弥漫着一缕魔气,仿佛是从他们身上飘出来的。乌柳做了个手势,让师弟们分成两边行事。   乌柳精神紧绷起来,细致地打量着他们,连身上的衣物佩饰不放过。   突然,他目光凝滞,停在陶执腰间的一块玉坠上。   玉坠的材质极为罕见,月光下照出它的形状,当认出那是是什么图案时,乌柳惊讶地说不出话。   这是云鹤玉佩!天上地下独此一枚,听说北衡仙君后来将它送给了青莲,那面前这人不会就是……   他们之间的行动,两人仿佛不曾知晓,还在无声地对峙着。   陶执感觉躺得不太舒服,于是挣开萧玉折的怀抱,心里陡然有些火气。   他拧起眉毛,大着嘴巴埋怨道:“那些过去你也该放下了,人总要往前走……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不是我……”   我不是我?萧玉折心里有了头绪,可心情还是止不住的暴躁。   “那你是谁?”   当然是你最“厌恶”的卑劣魔修,如果萧玉折知道了,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对我。   陶执迷迷糊糊的,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加上喝多了些,某些真心话也藏不住了。   他眼睛发亮地看着萧玉折,傻笑了一会儿。   然后指着自己,道:“我是……”   与此同时,乌柳手下的两名师弟慢慢接近,已经等了片刻,但是迟迟不见乌柳下命令,而眼前这只“魔修”正暴露着死穴。   他们对视一眼,决定不放过这个绝佳时机,举起剑便冲了上去。   陶执刚要说话便感觉困意袭来,他的身体倒下来的时候,萧玉折侧过身顺势接住了。   乌柳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们擅自行动,然后那张俊美无铸的脸缓缓转了过来,刹那间如冰锥刺骨。   他们手上的剑化作齑粉,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在那一刻,唯有意识是清晰的。   在停滞的风、草木背景之中,只有萧玉折衣角在拂动,仿佛只有他是唯一的“活人”。   他的面容在月色下镀上了一层幽辉,神情愈发显得冰冷绝情。   当时间恢复流动,一阵铺天盖地的威压席卷了他们,后退十几米才堪堪稳住身形,那一刻他们切实感受到死亡逼近。   “你是……你是……”乌柳语无伦次地开口。   拥有云和玉佩是青莲,那所赠之人便毫无疑问了,他万万没想到会踢到铁板,撞上了枪口上!   “你觉得我是谁?”萧玉折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眼底恍若危险深渊,让人不敢直视。   这些人很不幸,遇到了他心情不佳的时候。   “万重宗弟子乌柳,拜见北衡仙君!”乌柳丢下了剑,满头大汗地躬身行礼。   “……”   其他人闻言也是面容失色,然后跟着哗啦啦跪了下来。   “你好像一直在寻人,现在他就在眼前……你打算怎么做?”   萧玉折的声音漫不经心,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乌柳心中惊骇,手指死死攥住了草皮,他确实是在寻找青莲,而对方的确就在眼前。   可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北衡仙君面前抢人。   况且,他之前还在宴席上,对北衡仙君口出狂言,一句一句犹在耳边,放在现在就是作死的节奏。   “仙君误会,小辈不过是奉命行事,是渡长老在四处找人……小辈初到此地,年轻气盛冒犯了仙君,还请仙君恕罪!”   萧玉折勾了勾唇角,冷声道:“你年轻气盛,想必不会在乎一条小命。”   放在以前若是有人这般冒犯,他势必要着重处罚,但是现在……倒是有更好的办法。   “……”乌柳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这话分明是要杀了他。   他头一次后悔接下任务,来这劳什子不夜城,遇上北衡仙君就是死路一条,他们性命卑贱,便是死了,恐怕宗门内也无人知晓。   这时候一阵阴风吹过,威压顷刻间消失了。   乌柳等人抬起头,发现二人不知何时消失了,他们张开口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   萧玉折带着陶执回去,把他放到软塌上,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呢喃,他起身的动作顿住。   下一瞬,屋内的灯盏被点燃。   他垂眸看着陶执,羽睫轻轻颤动。少年面色泛着酡红,唇瓣水润饱满,就像熟透了的果实等待被人采撷。   萧玉折眼底晦暗,心里好像被勾了一把,但是理智上却被火焰燃烧。   这张嘴说出的话他不爱听。   然后,他覆下身躯,无意识地接近了陶执。   “太困了,明天再说……”陶执在睡梦中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就像是要将他吞吃入腹,以为是小黑狐又来烦他,于是朝面前摆了摆手。   萧玉折攥住他的手腕,脸色有些阴鸷。   为什么这人还能毫无负担地睡着,好像心情不佳的只有自己?这太不公平了。   如果真的那么在意,在意他的过去,还是谁的存在……所以不愿意接受这份感情,他该怎么做……   萧玉折忽地攥紧了手,唇边牵起一抹愉悦的笑容。   不如就绑在身边,永远不让他离开,不让他说出让人伤心的话,将来也该心甘情愿,成为他九州皆知的道侣。   其他的不再重要了,只要能抓住一点光阴的痕迹,即便只是几个春秋,也好过像从前那样……什么都得不到。   那种感觉会让人发疯,他自嘲地笑了笑。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背,“要不然,我们打个商量?”   这个声音将萧玉折拉回了现实,方才的恶念一晃而过,再想去抓住也难寻踪迹。   他感到阵阵心悸,原来是心口在疼痛。   “我认个便宜儿子也可以,但是你要改口……喊我爹!”陶执笑了起来,眼前一片朦胧,却莫名觉得很安心。   他举起一根食指,神秘兮兮地晃了晃,指向“小黑狐”左边的位置。   “你加把劲儿,让仙君带你回去,到时候的日子可比在这里……至少好上一百倍。”   “他会对你很好……”   陶执算盘打的响亮,自己当甩手掌柜,想到小黑狐整日绕着仙君,被烦的不行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萧玉折微微怔愣,眼里恍若照进了曙光,他隐隐猜想是梦到了未来三人的生活,才会这么高兴?   他缓缓松开了手,将陶执的手腕放进了被子里。   在短暂的内心情感斗争中,最后还是阴暗的“自我”鲜血淋漓,纵然他遍体鳞伤也无怨无悔。   因为,他守住了身后的那个人。   是的,他不想那么做,绝不想因一己私心伤害陶执。   烛光摇晃之中,墙上的影子缓缓倾覆,萧玉折在陶执的唇上顿了顿,然后目光缓缓往上。   在他的额间留下轻吻,不带一丝欲念。   萧玉折此刻十分清楚,他心里的人只有陶执,只有这个人能牵动自己的所有情绪欲念。   在此之前,旁人认为陶执是替身、宠物,在别人眼里他只是别人的一个缩影,无法表达真实的自我,只能顺着别人的标准活着。   而萧玉折从未在意那些流言,自然无法感受那样的负面环境。   他不禁感到一丝愧疚,顶着别人的“姓名”生活,到底给陶执带来了多么深重的阴影。   事已至此再深思也于事无补,在回到浮仙宗之前,他应当让陶执明白他的“心意”。   如果陶执不相信,那么他会证明这一点。   半晌后,屋内烛光倏地熄灭。萧玉折帮陶执掖好被角,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门,踏着满庭月色离开了。   与此同时,深夜的城主府内。   东方泽从万人婚宴上回来,他也喝得有些多了,在案前扶着额头,思维凝滞了片刻。   直到一阵凉风吹来,有人为他盖上了衣服。   他抬起头看去,发现是初六,便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吗?”   初六拱手作揖,道:“属下跟着他们到了河边,便不该再接近。”   席间陶执和萧玉折离开后,东方泽便命令初六暗中跟踪,后来万重宗的人也跟了上去。   没想到先回来的是萧玉折,他向东方泽请辞后,便先行回去住处。   初六却迟迟未归,一直到现在才回来报信。思及此,东方泽皱起了眉头,道:   “萧先生莫非亲自动手了?”   “没有。”   这倒是奇怪得很,这可不像是传说中那位的风格,难道是他看走眼了?   后来乌柳带着人回来,他们脸上俱是发白难看,连席间二人先行离开,也没有过问一句。   当被东方泽问起来时,乌柳似乎忌惮着什么,不敢多透露信息,几个人相当的沉默寡言,没多久便悻悻回去了。   乌柳连苍智渊都不放在眼里,杀了他布置在城中的一干魔修,竟然会被吓成那个样子,此事属实蹊跷。   不是北衡仙君现身,又会是谁呢? 第43章   次日清晨, 陶执迷迷瞪瞪地醒来,就感觉浑身疼痛,脑子还一抽一抽的, 就像是有只锤子在里面使劲锤。   他抬起手哐哐地敲了敲头,然后才好了一点儿。   在床上懵逼了片刻, 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 他们从婚宴上离开, 在河边吹了会儿凉风……然后就?   好像是万重宗的那个谁……乌柳出现,过来找麻烦,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萧玉折把他们怎么了?他脑子里卡壳了, 后来好像看到了黑狐, 他也跟着回来了?当时说了一些话。   不会被萧玉折听到吧?或者说黑狐大嘴巴乱说……   想到这里, 陶执一阵激灵, 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他左右看了看四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连根狐狸毛都没瞧见。   等一下!这里好像不是他的房间?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手上摸了摸床上的被褥,触感确实不同, 还残留着一丝余温。   余光瞥见角落的一盆兰花,正迎风舒服地摇曳。   这么说的话,他现在霸占的是仙君的床?陶执立即就想下床, 但是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竟然是萧玉折回来了。   他端着一碗醒酒汤,站在陶执面前。   “仙君, 我什么时候来这……”陶执慌忙想起身,但是却被按住了手腕。   “着急什么?”   萧玉折缓缓拧起眉, 大有他再敢动一下,就折了这只手的“意思”。   当然,这纯属陶执的想象,他被唬了一跳,下意识照话安静坐着了。   难道仙君听到了自己的“酒后胡言”?现在要找他算账了……   “张嘴。”   “啊。”   陶执老老实实张嘴,紧张地在他的注视下张开了嘴,然后喝了一口冰凉凉的液体,无色无味。   他心情复杂,但还是咽了下去。   死就死吧,一报还一报。   这边陶执等着“毒药”发作,那边萧玉折给他仔细快速地擦了擦唇角,然后直起身将他打量了一会儿。   “这是醒酒汤,喝了会好些。”   陶执抬起眼眸,诧异道:“醒……醒酒汤?”   闻言,萧玉折轻轻挑眉,“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陶执笑容逐渐凝固,然后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他弯了弯眉眼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好好休息。”   说罢,萧玉折便转身要走,接着就是听见陶执说:“咦……我昨晚回来,好像看见黑狐了,他在哪儿呢?”   萧玉折微微侧身,垂眸看着陶执攥着自己的衣摆,由于是身体前倾的动作,衣襟有些敞开了。   他神色略微有些僵硬,目光倏地炽热起来。   陶执也觉得太唐突,更没想到真的抓住了对方。他尴尬地松开手,重新坐了回去。   那一刻本被攥起衣褶的地方,飘逸地地垂了下来。   “他还在东方泽那里。”萧玉折敛下眼眸,淡淡说道。   陶执皱起眉头,黑狐没有跟他回来的话,那昨天的一切只是梦?   “哦……那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萧玉折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勾了下唇:“说什么才算是奇怪?”   “……”陶执挠了挠头,眼睛左右飘忽道:“比如说对仙君不敬的话,或者说认不得自己,夸耀说自己是某某云云……这些统统是酒后失态,一派胡言,若是有得罪之处请仙君见谅。”   他着急的样子暴露了所有小心思,萧玉折眼底涌现笑意,逗一逗便可,不能把人真逼“急”了。   “没有。”   陶执暗中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还好有惊无险。   “以后不能喝酒,记住了吗?”   “嗯!”陶执连连点头,这可太对了,人界的酒比魔界后劲强得多,还让他差点得罪了人。   以后说什么也不碰了!   ……   没想到接下来的发展,有点出乎陶执的意料,萧玉折表现得很“奇怪”。   例如跟他共处一室时,不再是自己闭目养神,完全不关心自己在做什么,而是沉默地……参与他的乐趣。   陶执没事的时候,喜欢吃零嘴,可以品尝各色美食,这是他来到人界最大的“乐趣”。   平时吃饭的时候,他都跟黑狐、初六一起吃,现在黑狐不在,就只跟初六两人同桌。   至于萧玉折从未出现在饭厅里,自然也就直接忽略掉了。   今天中午,初六准备了一桌川菜,非常的刺激味觉,闻着香味便让人分泌口水了。   陶执坐到桌前,便招呼着初六开动,“初六,你也来尝尝!”   初六点了点头,便跟着坐了下来,他按照惯例道:“用不用给萧先生准备一些?”   这是个好问题,仙君吃辣吗?不可能吧。   想到这也只是走走过场,最后都还是进自己肚子里,陶执便摇了摇头:“他老人家不能吃辣,不用留……”   初六对此深信不疑,然后打算挥挥手让婢女下去。   “怎么不能吃?”萧玉折从身后走了过来,蓦然出现在饭厅。   周围俱是一静,陶执也有些惊讶,他忍住干饭的冲动,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事找初六搭把手就行。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萧玉折便在他身旁站住,倏然撩起衣袍坐下,泰然自若地坐在饭桌前。   “……”   “您是来吃饭的?”陶执顿了顿,有点难以置信。   “嗯。”   萧玉折执起银箸,夹了道面前的菜,在陶执目瞪狗呆的眼神下,优雅自若地品尝了起来。   陶执脸上露出疑惑,那么辣没感觉的吗?   初六似乎也很惊讶,但是很快就稳住心绪,平静地继续吃饭。   过了片刻,气氛渐渐恢复正常,陶执也开始开心干饭,他夹了块肉给初六,本意是关心“下属”。   “你尝尝这个。”   初六刚想拿起碗接,结果他心中忽然警铃作响,扭过头对上了一道凌厉的眼睛。   “……”他识趣地收回了碗,笑道:“不必了,我不爱吃肉。”   “那吃点菜?”   陶执没有察觉异样,夹了青菜打算继续表示“关怀”。   萧玉折沉默不语,只是慢慢搁下了银箸。   初六脸上的假笑都快僵了,“我也不怎么吃菜。”   救命,好强的杀气!   这下子陶执也没辙了,他小声嘀咕道:“最近挑食了?还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初六觉得后背汗都流下来了,苦着一张脸道:“不敢,我哪敢对您有意见!”   “你喜欢吃这类食物?”   陶执被萧玉折转移了注意力,他点了点头:“人间美食多不胜数,我便让初六每日准备不同的菜式。”   萧玉折目光幽幽,轻叹道:“在宗门里你受委屈了。”   “什么?”陶执怀疑自己听错了。   萧玉折轻轻笑了一下,“我也觉得味道极好。”   闻言,陶执眼睛亮了亮,仙君喜欢吃川菜?真是太凑巧了!   “这是麻婆豆腐、宫保鸡丁、东坡肘子、夫妻肺片、鱼香肉丝……都很好吃,你尝过后一定会喜欢的。”   他伸手夹了几道菜,都是自己的心头好,然后满满一碗放到萧玉折面前。   萧玉折看着“小山”一样的菜,思绪忽然被牵走了很远。   他想到了自己还未辟谷时,也吃五谷杂粮、酒菜佳肴,但是记忆里自己好像不爱吃“辣”。   他面不改色地把菜放进口中,又辣又麻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少年人被强迫灌了辣椒水,从喉管流进胃里,化作一团炽热毒焰,到处弥漫着呛鼻的浓烟,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掉。   萧玉折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咽下了食物。   他声音里含着笑意,对陶执说道:“你若是喜欢,回去之后我让人做。”   “也……也好。”   对面的初六见两人有说有笑,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再桌上,而是应该在桌底。   他放下碗筷,让人端上了苹果雪梨瘦肉汤。   “此汤可清热下火,二位请慢用,在下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初六速速撤离了现场。   这顿饭吃的惊喜连连,三人心里各怀心思,最后倒也算是和平结束。   午后他们在书房里,萧玉折在翻开书籍,寻找关于貔貅的资料,陶执也跟着看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就放弃了。   那些法阵剑术,看得他头都大了。一个人看书比在书院里修习,还要让人难受。   萧玉折又是个喜静的,他不敢去打扰,便自觉去其他地方打发时间。   陶执蹲在墙角看着蚂蚁,突然觉得很有趣。   “你在看什么?”萧玉折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陶执正拿着细枝条拨动一块粮,粮翻了面后上面的蚂蚁也跟着被掀翻,四脚朝天地挣扎着。   其他蚂蚁已经继续干活了,还有一只还笨笨地仰躺着。   “在看笨蛋。”   萧玉折刚来到他身后,就看到他“贴心”地将蚂蚁掀了回来,蚂蚁丝毫未觉,啪嗒啪嗒地继续跟上队伍。   “哈哈……”陶执见状顿时乐了,后知后觉身旁一直站着人。   他手上动作凝固了,然后缓缓收回手,差点忘了这是仙君,发现自己偷懒恐怕要说教几句。   “我继续看书吧,嗯……刚才看到哪里了?”他拍了拍手,果断站了起来,朝萧玉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萧玉折却看着他沉默不语。   “你……在看什么?”陶执被看得一阵心慌,下意识摸了摸脸,脸上有花还是身上有脏东西?   萧玉折眼眸含笑,“在看一个笨蛋。”   他把手上的书放在陶执面前,然后就看到陶执表情讶异,随即脸上泛起红晕,有点心虚和窘迫。   那本书被翻开了一半,陶执低头看了看,发现正是自己随手放到角落的书。   ……还不如训他几句呢。 第44章   次日清晨, 陶执躺在床上还没醒来,他在梦里看见了一间巨大的房子,他好奇的目光四处观望着。   房子里的桌子椅子都很大, 如同一座座小山,让人叹而观之, 还有一个人正在不远处踱步看书。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 开心地推着面前的半块糖糕, 往前行进。   这块糖糕太沉了!   陶执使出吃奶的劲儿,奋力往前推动, 可惜只能撼动一二, 很快他就累的汗流浃背, 气喘吁吁。   他脸颊红扑扑的, 停下来往前看了看, 发现距离“巢穴”还有十几米,顿时心里拔凉拔凉,这真是最遥远的距离。   当他咬牙继续用功时,突然一根讨厌的手指戳了戳他的糖糕。   是谁!陶执死死护住“劳动成果”,可惜作用不大,在那根手指的恶作剧下, 他抱着糖糕人仰“马”翻。   “真是个笨蛋。”   那个人轻轻笑了,声线末尾勾人心弦。   可恶!陶执胸口发闷,像是被压了块大石头, 他艰难地呼吸空气,双手扒拉住身上的“糖糕”。   咦,这手感怎么不对劲?他嚯然睁开眼睛, 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醒了。   “桃子,你醒了哇!”   “……”陶执把他掀到一边, 看着小黑狐半晌,疑惑道:“我还在做梦?”   小黑狐化成人形,满脸兴奋地说:“做什么梦,你见到我开不开心呀?”   陶执仔细端详他一会儿,发现真的不是在梦里,明显很诧异:“小黑狐,你怎么来了?”   看来不是很开心呢,小黑狐想了想,没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低头羞赧道:   “我过来看我娘过得怎么样。”   “……”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女人?”陶执拳头握得嘎嘎响,朝他阴森森一笑,敢乱喊就宰了算了!   小黑狐战栗了一瞬,“那……那我喊你爹?”   这还……等等为什么他要接受?   在宴会上“童言无忌”,为了点糖果喊喊就算了,现在还乱认亲人是不是有点过分!   “你认我当爹我没意见,但是别这样对别人,尤其是……萧先生。”   “为什么?”   “他比你想象的还可怕,要是被惹恼了,别说杀妖杀魔……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   见陶执忽然严肃起来,小黑狐也莫名跟着紧张,他认真地抬手做发誓状:“我不会随便再认爹,因为在我心中爹只有你一个!”   你觉得我会信?陶执目露怀疑,还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嫌弃,也不打算再浪费口舌。   “咚——”此时,门口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初六在外面催促道:“饭菜已经备好,两位可以出来了。”   一人一狐四目对视,突然默契地停止扯皮,迅速洗漱收拾走出了房门。   今日萧玉折已经等候多时,非常自然纯熟地跟他们共用一桌,但是小黑狐却蒙了。   心理活动跟若日两人一模一样。   当然了,陶执也就在旁边看着,不禁感叹原来自己昨天表情那么夸张?啧啧啧。   “爹,吃这个!”小黑狐站起身,殷勤地先夹菜给了陶执。   “……”初六也蒙圈了,现在认爹都那么痛快了吗?   陶执欣慰地接受好意,心想这孩子孺子可教也,只要听话不作死……   小黑狐看了看陶执,又去看萧玉折脸色,他发现对方目光一直注意着陶执,见他看的太明显了,也只是淡淡瞥了自己一眼。   虽然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之间一定有猫腻。   况且那天宴会上直接喊了“爹”,萧玉折也没什么反应,那是不是说明其实没有做错?   小黑狐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冲萧玉折脆生生喊了一声:“父亲!”   然后,就孝顺地也给他加了道菜。   陶执夹着红烧茄子的手颤了颤,然后茄子掉碗里了,此时此刻周围空气一滞。   如果萧玉折生气了,小黑狐遭殃他不会插手,甚至会立即断绝“父子关系”!即便这才刚认不到半个时辰。   简直了!陶执对黑狐的勇气五体投地。   初六也闷不作声,心里为小黑狐扼腕叹息,谁让他在深渊边缘疯狂试探。   “……”萧玉折看着面前的黑狐,真不真心不知道,但是蹬鼻子上脸却是真的。   他向来不喜欢与谁攀上关系,别人也当识趣离得远远的。   可是……方才小黑狐也“冒犯”了陶执,他与其非亲非故,却没有当即喝止,现在又像是在观察自己的态度。   陶执是害怕他不答应吗?   “嗯。”萧玉折平淡若水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面不改色地用餐。   他完全不知道,另外三人心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黑狐最兴奋,因为自己赌对了。他眼睛顿时发亮,喜悦洋溢心尖,真一声“父亲”含金量可太高了!   这以后说出去,他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妖了!   陶执简直傻眼了,甚至有点头晕眼眩,仙君这是认了一只狐妖当“儿子”?传出去岂不荒唐可笑。   再怎么奇怪,这顿饭也“和谐”地吃完了。   白天很快就消磨过去,到了夜幕降临时,暗处的矛盾才开始暗自生长。   光线昏暗的屋内,萧玉折伫立在桌前,看着那盆兰花若有所思。   忽然,他察觉到一丝妖气逼近。   一道黑色影子溜进了门缝,然后化成幼童身形,黑狐有模有样地拱手作揖:“拜见父亲……”   萧玉折轻轻叩响桌面,声线分外清冷:“你来找我,是有事相求?”   黑狐顿了顿,悄悄瞄了一眼上方,然而根本猜不透他的意思。   “确实有一事,不过……”他眼神游离不定,心里也在打鼓,万一“父亲”不同意怎么办?   “说。”   黑狐准备豁出去了,反正这件事早晚都得捅出去,现在不说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   “我……”黑狐咬了咬牙,一脸倔强地说:“我想娶阿雪为妻,请父亲成全!”   他是山间小妖,打出生起就没见过父母,本以为将来也是孤老一生。如今阿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成亲这种大事,该由双方父母点头同意,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她进门。   下一瞬,萧玉折目光微冷,半晌沉默不语,直把小黑狐看得寒毛直竖,心想不会是说错什么了吧?   空气静默了片刻,萧玉折淡淡开口道:“你真心爱她?”   “当然了!”   “那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或者换种说法,你确定她明白一切后,还会待你如初?”   “……以后我会慢慢解释的。”黑狐叹了口气,有点沮丧地嘀咕道:“怎么你跟他说的一模一样?”   方才他先去问了陶执,结果也是被几句话堵的哑口无言,现在好了连“父亲”也态度强硬。——竟然都默契地持反对意见。   萧玉折自然是听见了,他下意识牵起唇:“他既不同意,你大可不必来找我。”   黑狐像是察觉到什么,抖了抖耳尖,“您的意思是‘爹爹’同意了,您就同意帮忙?”   萧玉折轻轻颔首,阴影笼罩在他身上,将侧脸的棱角勾勒的更冷硬,仿佛深渊常伴左右。   待门被灵力弹开,小黑狐消失后,门再一次隔绝了外界,封锁了屋内的黑暗。   小黑狐蹦蹦跳跳地走下楼梯,心想原来这个家果然是听爹爹的!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然后便心生一计。   他去找陶执发现人不在,于是来到庭院外,在走廊尽头找到了人。   庭院外风萧萧,细雨打莲叶,在寂静的空间里弹奏出美妙的乐曲。   陶执正在把玩着一只难人木,他闲来无事从芥子袋里找出来的,当初是仙君送给他来着。   “难人木”不足掌心大小,小巧精致,做出连环锁的结构,就想一只小小的“迷宫”,解开的方式只有一条。   仙君曾说解开难人木,便会得到里面的东西,陶执觉得藏这么严实,一定是罕见的宝贝。   结果他捣鼓半天,还是找不到解开的方法,因太过入神了,连有人靠近都没有察觉。   “爹爹!”   小黑狐从他身后跳出来,咧着嘴笑。   “瞎嚷嚷什么?”陶执手里的难人木差点飞了出去,他定了定神不虞地看了黑狐一眼。   大半夜的,魂都要吓跑了。   小黑狐连忙认错,“爹,我不是心的。”   陶执也不是真心发火,见状他翕动着嘴唇,最后只是摆了摆手:“没事没事。”然后扭过头打算继续解难人木。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小黑狐站在他面前,暗自观察他的反应。   “……”   “我想娶阿雪。”   “……”陶执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小不点?还娶人家正经好姑娘,你能给人家幸福?”   小黑狐低头羞涩道:“我真身不是这样的,我的真容英俊潇洒,魅力无边,美人见了都会动心。”   “不行!”   陶执觉得真是离谱,在他印象里小黑狐就跟个没断奶的孩子,成天被美人抱着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半点谈不上与“情爱”有关。   “等你长大再说。”他冷酷道,起码阿雪得见过这个家伙,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这么说,你不同意?”   陶执摇了摇头,“人妖殊途。”   “哎。”小黑狐叹了口气,不无遗憾道:“可是父亲他答应了,还说到时候要送我一份新婚大礼。”   “如果得不到你们的支持,我与阿雪之间也会多一份遗憾……”他垂着眼尾,显得愈发的可怜了。   什么,他为什么同意?!   陶执惊讶不已,萧玉折同意了,那他现在这个局面,就有点骑虎难下了,反倒显得他是个坏人似的。   “若是……”小黑狐悄悄看了他一眼,“你能够同意的话,将来那份新婚礼物,我便分你一半如何?”   陶执犹豫地看着他,打量着神色真假,可能是黑狐演技太好,也许是自己解锁耗费了脑子,他没有看出一丝端倪。   他倚靠着身后的石柱,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新婚礼物是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超纲了,黑狐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好像是什么传承。”   闻言,陶执登时清醒了。 第45章   “你说的是真的吗?”   陶执神色忽然变得认真, 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黑狐眼神躲避了一瞬,心里莫名有点难受,这个人是真的信任自己, 然后闷声说道:   “你不信就算了!”   陶执摸了摸他的头顶,“行了, 你先回去吧。今晚的事不要说出去, 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   黑狐点了点头, 却突然感到身上发痒,尤其是手臂, 如虫蚁啃食般难以忍耐。   他忍住没有露出异样,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悄悄支开了侍女, 然后在脚下垫了张凳子。   他拉起袖子露出半截手臂, 上面竟然细细密密缠绕着红色的“丝线”,仿佛有生命般察觉到视线,红色骤然变淡减少。   可是又痒又痛的感觉,骗不了人。   黑狐见状咬紧牙关,用匕首划开自己的手掌心,一滴血坠落进水面, 剧烈的疼痛从伤口蔓延至全身。   看着一缕血丝从面前飞走,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身体也战栗不止。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他低低的喘息了片刻, 才慢慢平静过来。   殊不知,那道“血丝”悄然复生,从门缝大摇大摆地跑了。   ……   陶执慢慢走进了房间, 然后目光自然地看向了左边的位置。   铺着细细雪绒的软塌上,萧玉折半依靠在扶手一侧, 三千如墨发丝随意散下,褪去了冰冷的外在,平添了几分慵懒随性。   他敛着眼眸,面容淡然。见陶执到来之后,便合起了手中书籍,抬起一双灼灼的凤眸看过来。   “你来了。”   萧玉折坐起身,稍微理了理衣袖。   “嗯……”陶执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他心里揣着事情,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   “……”   陶执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随即拉了张凳子坐下来。   “那……我们开始吧?”他稳了稳呼吸,然后主动伸出手,准备日常给对方渡灵气。   他还想好怎么问,所以先做其他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为好。否则被萧玉折看出来,再想问就显得他太……   “此事不急。”萧玉折轻轻笑了下,“我猜猜……你来找我还有别的事?”   猜得真准。陶执笑容微僵,移开了目光:“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呃……”   “我就是有点好奇,现在各方都在争夺貔貅,或许也是奔着凤凰传承而来,他日仙君成功获得传承,不知会怎么处置它?”   他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话说话,然后悄悄瞟对方的反应。   萧玉折就像是没发现,顿了顿才说道:“可能会把它送出去,留在身边也没有用。”   那样渴望的语气,他光是听都明白了大半,于是佯装毫不在意地打算送人。   “!”果然,陶执一脸的羡慕嫉妒,小声酸道:   “我也想要凤凰传承……”里边的凤王箭碎步。   他话还没说完,萧玉折便略微诧异地说道:“你真的想要?”   陶执见有戏,果断坦白心声:“嗯!”实际上做梦都想找到它,找到那块碎片意味着他离“计划”前进了一大步。   “为什么一定要它?”   陶执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这可不能老实说。见他神色犹豫不决,萧玉折敛了敛眸,隐藏了一抹晦暗。   原来还不曾真正信任他?   萧玉折知道再问下去,得到的答案也不是自己想要的,他宽容明理道:   “你不想说便罢了。”   闻言,陶执眼睛亮了亮,确实是放了他一马,正以为接下来会顺利时,对方却轻叹道:   “可是我不能就这么把它给你。”   陶执愣了愣,果然还是不行啊。   仙君跟黑狐有了感情,才不到两个月便如此深厚,到了把凤凰传承拱手相让的地步,而自己就成了“后爹”,之前说什么待他好,都是哄他的,原来比不过另一个人。   “不就是我没有成婚,若是成婚了你就能给我了?还是说你喜欢认‘干’儿子,我也不是不……”   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凤王箭碎片,别说当谁的替身了,就是认仙君当“干爹”也是划算的。   萧玉折太阳穴突突的,生怕听到后半句惊人之语,头一次神色露出些许慌乱:“……你在说什么?”   不得不承认,陶执的脑洞让他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我……”陶执没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见他的表情有点可怕,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听说像你们这样位高权重的人,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增加情趣’而已,没什么丢人的。”   “你从哪里知道这种事?”萧玉折压了压眉,他认为陶执这几天,应当是看了奇怪的话本。   “不是真的?”   “假的。”   陶执一脸恍然与欣赏,仿佛只有他与众不同,如此的清新脱俗。   萧玉折:“……”   他正了正脸色,专注地看向陶执道:“不能把凤凰传承直接给你,是因为我需要它的部分力量。”   仙君就这么告诉他了?陶执其实很诧异,隐约察觉到对方缺失了某种力量,才需要找寻其他补充。   正常修士受伤很少对外宣扬,是害怕被居心叵测之人暗算,更别说是仙君这种性情猜忌多疑的,竟然就这么坦然随意地说出口了。   “届时我需要一段时间闭关修行,不可被外人打扰。”萧玉折故意话锋一转,吊着他的胃口道:   “但是你可以一同修行,便可以得到里面的东西。只是……恐怕你不会想那么做。”   不想那么做?不不不,他可以那么做!   陶执精神抖擞,义正言辞道:“我可以!需要我做什么,仙君尽管说!”   好像是知道他会这么回答,萧玉折眼神意味深长,轻轻笑了笑:“彼此需心里有情,坚不可摧,情深不渝。”   陶执此刻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自己是一只白白嫩嫩的小兔子,乖乖一头扎进大灰狼的陷阱里。   见他一脸茫然,萧玉折明白说的深奥了,便温柔体贴地问道:   “你心里有没有我?”   陶执毅然点头:“自然是有!”仙君在他心里虽然是“死对头”,但这些时日相处,他认为这是一位值得敬佩的“死对头”。   萧玉折呼吸微滞,心口忽然狂跳,他果然不是毫无感情的,至少……对自己心思不同。   他忍不住接近了一些,声音略微喑哑地问道:“你当真明白我的意思?你要知道,此事没有反悔的余地。”   陶执不明白,不就是修行吗?为什么这么严肃……   “ 明白明白。”他挠了挠头,敷衍地说道。   “呵……”萧玉折得偿所愿地笑了,心情变得无比愉悦,连剑道突破瓶颈的喜悦都不及此刻,眼里心里都被一种情感充斥膨胀。   他慢慢走近了陶执,声音染上了些许期望:“你我共同修行过后,便与道侣无异,后面再补上道侣合籍,不知可会委屈了你?”   萧玉折还真的开始思索,道:“如若不然,此事便从长计议,你觉得如何……”   陶执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发怵,他往后退了退,“我……我们怎么就成道侣了?”   “你方才答应了,要与我共同修行。”   萧玉折将他逼到墙角,身影越来越近,几乎遮住了满屋的光线,黑暗逼仄如潮水般向陶执涌来。   他说过这话,但……现在听起来怪怪的?   下一刻,陶执就反应过来了,原来是双修之意,好像传承之类要共享,确实需要识海相通的两人。   他眼神茫然了瞬间,忽然发现事情发展有点奇怪了。   而且对方可能是误会了,陶执感觉氛围有点灼热,情急之下拿出了一只杀手锏:   “仙君请三思,毕竟我……我不是……”   萧玉折眼里的光如焰火般,炽热得吓人,“我愿意陪你做任何事,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影子,而是面前这个你。”   “……”陶执背后抵着墙,他呼吸一滞,“为什么是……我?”   萧玉折勾了勾唇,“你只是你。”   陶执心里一阵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这话你是不是与‘四师兄’说过?”   萧玉折唇角渐渐收敛,眸光忽的阴沉下来,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半晌没有说话。   等了一会儿,陶执稍微抬了抬头,想看看对方怎么一声不吭,然后就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连细节都尤其分明,温热的吐息洒了下来,声音却透着一丝无奈。   “我对你说的话做的事,从未这般对待第三个人,你还不明白吗?”   “……”   萧玉折倏然笑了一下,“还是说,你真的认为自己跟‘他’一样?”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由于背着阳光,难以分辨脸上的情绪,声线冷然陈述道:“他身份是浮仙宗宗主亲传弟子,拥有最光明的前途,人人都喜欢他……”   陶执感觉手脚冰凉,“他”是名门正派之后啊,身份高贵地位崇高,能力想必也无人出其左右。   而且,听对方的语气,好像是怀念感慨,自己听来却觉得有些讽刺。   他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小妖修,在浮仙宗内的地位靠的也是仙君,完全被捧在手心里才能如此。   一旦仙君失去了兴趣,想赶他走又能怎样呢?他什么也算不上。   忽然,他感觉下颌被人往上抬了抬。   萧玉折垂眸看着他的脸,琉璃般的眼珠透出愕然。他纤长睫羽低垂,堪堪遮住晦暗不明的情绪,那是既满心要溢出来的疼惜,还有隐隐的着迷。   “你从未发现,自己丝毫不像‘他’?”   这句话如一道晴天霹雳,把陶执劈得外焦里嫩,他做了那么多努力,结果得到的却是一句“不像”?   所以,他是做了一件蠢事。   “你既然这么想,那车先生、君先生还有窦祯,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吗?”   其实大家都在看他笑话吗?陶执眼里涌现水雾,心里好像被凿开了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面灌。他日日模仿学习,以为做得很好了,现在看来只是在感动自己。   萧玉折微微拧起眉,以后自然要让其他人也明确知道,在他心里浮仙宗上没有那位“四师兄”,只有陶执这个人。   便先让陶执安心,相信他会做到这一点。   “自然如此。”他道。   “……”   “你……你怎么了?”   萧玉折感觉陶执现在状态非常差,而且沉默不说话,他心里莫名心慌意乱,抬起手想碰一碰他的脸颊。   陶执往旁边侧过身,重重呼出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萧玉折听出他语气里的沮丧,不由得心里也被什么压得沉闷无比。   “仙君还有其他要说的吗?如果没有,我就先回去了。”   萧玉折就跟木头桩子一样,伫立在他面前,陶执撇了撇嘴,直接绕到旁边,抬手作揖:“那我先告辞了。”   他满心落落的,缓缓踏出了房门,然而萧玉折也是像丢了魂,心神不宁。   萧玉折回过了身,看着门外的一条小道,柳树的迎风摇曳的影子,在斑驳墙面上留下照影。行经此地的人已经消失无踪,而他心里还不甚明了。   方才他说了什么,陶执看起来为何不高兴? 第46章   这两天陶执把自己关了起来, 沉浸在自我“反省”的世界里,他每日看着窗外的景色,天气雾蒙蒙的, 一如他的心情。   陶执拄着下巴,脸上满是疑虑, 他看了一眼桌前的点心, 竟觉得毫无胃口。   他索然无味地放下手中筷子, 换成另一只手拄着下巴。   比如说他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顺利完成任务。   不知道什么时候, 萧玉折识破了他的“伪装”, 没有把他当成心中的“白月光”, 这说明后面的一切都是在跟他演戏罢了。   所以……萧玉折很有可能会把他一脚踢开。   陶执早就想离他远远的, 这样一来是件可喜可贺的好事, 但是现在还没拿到貔貅身上的凤王箭碎片,那他走也走的不甘心啊。   可是现在,萧玉折不想要他,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呢?   陶执忽然觉得人生顿时跌落低谷,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趴在桌子上, 深深吸了口气。   而此时门外渐渐传来脚步声,初六端着一壶新酿的桃花果酒,准备敲响陶执的房门。   但是萧玉折忽然从院子外面走来, 初六客气地问候了一句。   “且慢。”萧玉折忽然叫住了他。   初六疑惑地回过身,笑道:“您有何事吩咐?我正要去给陶先生送酒……不如我让人帮您?”   萧玉折目光落在那壶酒,低声叹道:“他不能喝酒。”   “这是桃花果酒, 洛楚老板新酿的,味道口感都是上上乘, 萧先生请放心。”   他果然嗅到了一丝香甜的酒味,不会过于甜腻又让人沁人心脾。   “我来便可。”萧玉折把托盘端了过来,冷淡地下了命令:“这件事不必你操心。”   初六:“……”   然后,他就在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遵从“命令”,一头雾水地转身离开了。   这位萧先生,未免太古怪了。   当萧玉折轻轻叩响房门,半晌之后里面才传出声音:   “初六谢谢你,但是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萧玉折敛眸沉默了一会儿,“连我也不见?”   里面更加安静了,就像是某种无声的拒绝,让人感到心情压抑沉闷。   “……”   陶执在房间里蒙了半天,反应过来外面的人是谁,下意识就像过去开门。   可是他打开门,外面却空无一人。   他不知为何,竟然松了口气,不用面对萧玉折或许是件好事?   回到屋子里,陶执便痛定思痛,决定调整好心态,慢慢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半个时辰后,他吃光了桌上的点心,摸着圆鼓鼓的肚皮心满意足。   他与萧玉折之间,已经有五日未正面接触,默契地省去了每天夜里的治疗“任务”。   这天,依旧是寂静的一夜。   庭前月光如水,树影斑驳,连风声也渐渐止息,只剩下无边的寂寥。   萧玉折伫立在檐下,望着那扇黑漆漆的窗户,身影微微动了动。   在进门之前,他想过可能要面对陶执的怒火,或者是冷眼相对……所以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没想到,他看到的是那人正在……酣睡。   陶执身上半盖着薄被,只穿着一件里衣,此刻也因为不老实的睡相,而稍显凌乱。   他毫无所觉地翻了个身,拉扯到衣摆下的腰间一角,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肤。   萧玉折目光微凝,然后默默移开视线。   他悄然俯下身去,留恋似的看着这张面容,然后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腹勾起陶执脸颊上的一缕发丝,轻轻别到旁边去。   陶执皱起眉头,像是做到不好的梦,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清寒的月光暧昧不明,斜斜照在萧玉折的侧脸,他握住陶执的手掌心,慢慢地扣紧五指。   “……”   陶执睡得迷迷糊糊的,神识也懒散地没个正形,但是忽然他发现神识里多了一道白色的光。   那道光轻盈耀眼,漂浮在前方不远处,当他伸手去抓的时候,那道光便一下子跑远了。   他心里气不过,便追了上去,白光引领着他进入了一片陌生地域。   金灿灿的识海里,白光慢慢地消失了。   陶执觉得这里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直到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化,出现了一座恢弘壮丽的建筑物,威严地耸立在云间。   这是浮仙宗?陶执受到吸引般,往前靠近了些许。   景象再一次变化,他出现在了紫阳殿里,周围俱是熟悉的一切,每个人的面孔都分外亲切。   再往里面走,嘈杂的声音便消失了。   偌大的紫阳殿里,萧玉折坐在一张梨花木椅上,正在闲暇之余看书,日光熹微地落在他身上,就像是短暂地停留了片刻。   他忽然将书稍稍放低了,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然后伸出手去“撩拨”桌上的青莲。   青莲烦不胜烦,想反击又有忌惮,只能气呼呼地拨水,激起一圈圈波纹。   水渍溅落某只手指上,空气霎时间微微凝滞,水波戛然而止。   然后,就在青莲的怔愣中,萧玉折用沾了水珠的手指,轻轻在“它”身上擦拭干净。   “……”   萧玉折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丝戏谑恍若错觉。   眼前的景象俨然是之前发生的事,而且还是萧玉折的记忆,陶执正诧异识海之中,出现“记忆回溯”的原因。   画面再一次扭曲变化,这一次是翰辰书院,所有弟子都在校场上顶着烈日,刻苦训练御剑术。   他在校场上站得笔直,脸颊晒得发红,不多时便汗流浃背。   萧玉折依然淡定从容,完全未受气温影响,一袭白衣如霜如雪,站在众人面前便开始释放冷气。   当他走到自己面前,陶执便感觉到一阵寒凉之意,非常神清气爽。   一只手指挑起了他的下颌,指腹微凉的温度,化解了如火般的炙热,舒适得让他忍不住蹭了蹭。   萧玉折的指尖略微僵硬,像是没想到他会作出这个反应。   陶执感觉到对方收回了手,随后清冷的声线带着些许笑意,骤然在耳畔响起:   “你学不会,不如我亲自教你?”   “……”   除了眼前的画面,陶执能看到在他左右、后面都出现了其他画面,都是他在浮仙宗的一点一滴,甚至连他不曾留意的瞬间,都被记录了下来。   而每一帧都是与萧玉折在一起,他们共同组成了无数个零碎的片段,这是他们共同拥有的“回忆”。   陶执有些找不到头绪,明明他之前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萧玉折识海里的记忆,都是关于尘封的过去,以及有关“四师兄”的记忆。   最后,那些画面定格在刹那,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现在相信了吗?”   萧玉折翩然来到他身边,将他一把拥进了怀里,宛若仙人找到了他的世外之地。   陶执突然被抱住,完全不敢乱动,他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你……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这些记忆片段,是什么时候涌入识海的?也许是从相遇那一刻,爱意便在心里生根发芽了。   萧玉折轻声笑了笑:“这个问题,应该问你。”   “……”   此刻在识海之外,房间内的角落某处,一缕红血丝嗅到“灵气”的香味,趁着天黑无人慢慢地靠近床榻。   它盯上了萧玉折的识海,只要掠夺了识海里的灵力,就能获得千年的修为!   “咻”的一下,血丝看准时机猛地冲了上去。   它出现在识海上空,与两人离得非常近,萧玉折下意识将陶执护在怀里,眼底一团怒火兀自燃烧。   竟然敢来,他便奉陪到底!   血丝是突破了识海的结界,还没等它张口吞噬,那四面八方涌上来的魔气,顿时化作无数道利刃。   瞬间将血丝碾碎成细细的齑粉,成为了魔气的养料。   “这是貔貅的部分元神,它混了进来。”萧玉折低下头看着陶执,轻声抚慰道。   陶执探出头来,心里惊疑不定,刚才那些魔气是从何而来?这么多为什么他之前从没发现……   “这是怎么回事?”他按住萧玉折的手臂,神情有些急切。   萧玉折羽睫轻颤,看着他按住自己的手,沉默了片刻道:“只是处理不当,心魔滋生罢了。”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包含着大量的信息。   比如说什么叫处理不当,陶执明明尽心尽力地治疗了,若是之前的伤口未愈,萧玉折也不可能任凭魔气如此嚣张,在自家识海里安了家。   “那你为什么不除掉它们?”陶执眼睛微酸,不管是为什么,魔气留在识海里的滋味不好受吧?   萧玉折不自在地抿紧了唇,“它们影响不了我。”   “怎么会没有影响!”陶执皱起秀气的眉,难以理解地看着他,然后才翕动着嘴唇道:“你想将它们留下来,那是你的事情,可我却每日为你疗伤,傻傻地镇压噬心蛊,结果什么用都没有……”   如果噬心蛊足够稳定,那么萧玉折的识海也牢不可破,刚才那缕貔貅的元神,就绝不可能有机会进来偷袭了。   “不,那不只是我的事情。”萧玉折神色掠过一丝慌乱,在那只手松开之前,重新握住了。   他的目光深邃坚定,藏着浓浓的情意,任谁一恍惚都能醉倒在里边。   陶执默然想了片刻,当看到对方眼里的隐忍时,心里也觉得不该再过问,但还是莫名感到不安。   能让萧玉折都束手无策的,陶执很难想到是什么原因,可如果是故意放任魔气滋长……进日来能接近他的人只有自己?   陶执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开口:“难道是我的原因?”   萧玉折缓缓拧起眉,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   此刻陶执已经明了,之前他曾说过自己身上沾染了“魔气”,这么久过去了,原来从未消失过,而萧玉折竟然也缄口不提。   他身上的魔气泄漏,并不会在识海里扎根,而是会引诱出噬心蛊的气息,使它们异化成“魔气”,它们仍忠心为萧玉折驱使。   陶执呼吸有点困难,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害怕多一点还是感动多一点。   “‘魔气’与你无关。”萧玉折淡色的薄唇轻启道,“我本可以除去它们,但是……还缺少一样东西。”   “待我拿到凤凰传承,噬心蛊内的魔气便可全部清除。”   到了这一步,萧玉折还在维护他,就好像他没有半点错误,一切后果唯有自己承担。   这充满宠溺又偏宠的行为,让陶执感觉无所适从,他眼眶渐渐泛红,喃喃说道:   “原来缺少的那一样东西,是不是凤王箭碎片?”   “……”萧玉折扬起唇角,无奈地否认道:“不是。”   陶执低着头沮丧的样子,就像是一只被瓢泼大雨淋湿的兔子,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兔子的脸颊。   只是轻轻拂过,便沾一片湿润,萧玉折指腹滚烫炙热,他再一次严肃强调:   “碎片既然赠与了你,我何时都不会取回。” 第47章   他们从识海里出来后, 萧玉折便发现他脸色有点难看,而且一直沉默不语。   “这件事由我来处理,你不必担忧或者自责。”萧玉折以为他是被魔气吓着了, 于是宽慰道。   说是被“吓”到了,确实不假。   但是陶执明白自己的情况, 绝不是萧玉折想的那样简单。他竟然在无所察觉的情况下, 在他人面前暴露了魔气。   这个人还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此刻屋内昏暗不明, 他发现自己跟萧玉折在一张床上,两人姿势紧紧相拥, 举止分外亲密。   “……”陶执头皮发麻, 顿时脑子里的警惕散去了些。   他松开了手, 声音不太愉悦道:“想不到堂堂北衡仙君, 竟然三更半夜跑到别人床上。”   这句话极具“嘲讽”意味, 萧玉折自知理亏,低声笑道:   “只是被逼到绝路,才出此下策。”   “……”陶执撇过脸,看了一眼环着自己腰上的手,“那还不快放开我?”   萧玉折这次没有说话,他看着陶执表情生动的脸, 眸光微微闪烁,像是怎么也看不够抱不够。   等到确定陶执心绪恢复正常,他才不舍地松开了手臂。   下一刻, 陶执果断转过身爬到床外。   寂静的空间里,萧玉折弹了一个响指,屋内的灯盏便被点燃了, 昏黄明亮的光线照亮了每个角落。   陶执走到了门口,突然停下脚步。   等等!他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为什么要走啊?   然后他慢慢转过身,伸出手露出礼貌性的笑容:“仙君,请慢走。”   萧玉折却没有动作,他抬眸瞥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惋惜地叹声道:   “今天夜已深了,你却不愿留我住一晚。”   “……”   陶执内心难以置信,这是堂堂仙君能说出来的话?   然后,他就看到萧玉折笑了一下,接着慢条斯理地起身,衣袂飘飘地走了过来。   “不过是玩笑话。”萧玉折抬手抚着他发丝,细致又认真,“我应该给你时间……我们来日方长。”   门发出“吱”的一声,然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陶执脸上立即浮现阴霾,眼底笑意尽失后,整个人的气场与之前截然相反。   他不知道萧玉折是真的信他,还是将计就计存心试探……如果今日没有发现自己“暴露”了,那么魔气便会越来越浓重,到时候他这具躯壳再无用处。   最严重的结果,便是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陶执暴露了魔修身份,引起所有正道人士的追杀。   萧玉折今日与其说是“试探”,还不足以让他进入识海,倒不如说是真的对他“上心”,才情愿这么做……   思及此,陶执内心惴惴不安,反正已经睡不着了,索性出去找一找人帮忙。   他隐匿气息来到初六的房门前,敲响了三长一短的暗号。   初六打开房门后,便看到神色不安的陶执,像是遇见了棘手的事情一样。   什么事情是连他……或者是萧先生也感到棘手的?   他虽然也很惊讶,但是立即恢复了暗卫素养,因为这个暗号是大护法跟魔修之间定下的。   只要敲响了这个暗号,都是能交托性命的自己人。   “卑职初六,您吩咐我有何要事?”他俯身恭敬地作了作揖。   陶执也不跟他多言,开门见山道:“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压制魔气的方法?”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就像是想要避开谁的耳目。   初六顿时领悟过来,看向陶执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没有?”陶执表情有些失望,他不方便自己去找,只能靠初六暗中想办法了。   “有。”初六点了点头,脸上忽然显出郑重,“大护法曾命我带一瓶可抑制魔气的药,说是到时候有人会用得上。但是,可能会有小小的副作用……”   听闻果真有药,陶执露出灿烂的笑容,由衷的夸赞道:“你家大护法,真是深明远虑!”   看来义父托苍智渊给他找好了退路。   陶执拿走了药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他回到房间走到床边,便呈大字仰躺下来,深深地吐出了一口寒气。   他握着手中黑色的药瓶,打开后仰头喝了一口。   这下子不担心身份突然被戳穿了,于是他重新安下心,自认为高枕无忧地睡着了。   结果,次日一早,陶执就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身上的魔气怎么这么重!   别说是萧玉折会发现,就是路上随便抓一个人,都能一眼看出他就是魔修。   陶执心慌得不能自已,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但是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片刻后,初六过来敲响房门。——门是虚掩着的。   他看到了桌上的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我近日心情不佳,准备在城里转转,很快就回来,你们不用担心,千万不要来找我!   后面一句话笔迹加重,可见其强调的重要性。   ……   初六将这封信交给萧玉折,以为他一定会着急寻找,但是实际上对方只是拿着信看了很久。   然后神色从容淡然,默默将信收了起来。   “就按他说的做。”他高深莫测地交代了这一句,接着便转身走了。   等附近没有了其他人,萧玉折才停下了脚步,他在廊下久久伫立,外面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下起了毛毛细雨。   一只白雀悄然掠过屋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萧玉折眸光微凝,然后伸出手,白雀便朝他飞了过来,温顺地落在他手背上。   浮仙宗终于有消息了……   白雀浑身并无特别,一双黑色眼珠呆呆盯着他。萧玉折施了道秘术,打开了白雀身上特殊的传音封印,接着几行蓝色的字浮现在面前。   “万重宗如今野心勃勃,恐怕存心铲除我宗。弟子车灏已经处理完宗内奸细,宗门之事请师尊宽心,弟子不日将启程前往不夜城,以助师尊一臂之力。”   萧玉折神情若有所思,却也不是很惊讶。   修真界内的争斗不是一日两日,万重宗难得找到“落井下石”的机会,不在上面大做文章,几乎是不可能的。   片刻后,白雀重新飞到另一座屋顶,流畅优美地穿梭在细雨中,转眼间便消失无踪。   信上的消息在意料之中,而萧玉折的心被更重要的事情占据。   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等萧玉折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纸条。   心中忽然怅然若失,他将纸条在掌心摊开,上面的墨迹已经被揉皱,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白纸一角被幽火点燃了,萧玉折眼眸逐渐幽暗,深蓝色的冷光中映出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忧虑。   此时此刻,他很想去把陶执找回来。——不论用什么手段。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事情,眼底浮现出急切,立即将幽火熄灭了,那张纸条只能剩下一半。   如果他真的想找一个人,别说只是小小的不夜城,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对他来说也是无所遁形。   他现在就能把陶执带回来,但是……不能那么做。   幽火的温度有一瞬间灼痛了指尖,却将萧玉折从自我的世界里救了出来,他将手掌张开,任由纸张被火焰烧成灰烬。   灰烬飘向风中,被带到他心之所向的地方。不是为了把那人寻回来,仅仅是为了保护他。   萧玉折勾了勾唇角,他会在这里等他回来。   ……   初六叫上了几个兄弟,在城中四处寻找陶执的踪迹,从热闹的午后一直到夜深人静。   最终在一个路人的指认下,在一家小酒楼里找到了他。   初六捂着鼻子,眼里满是不敢置信,面前这个满身酒气,身姿东倒西歪的家伙,竟然是他印象中一直开开心心的陶执。   “受了多大刺激啊!”酒楼老板见他出来了,对着其他客人感慨道:   “从傍晚喝到现在,我两个时辰前就该打烊了,但是这小伙子就是不肯走,嗐!”   “是啊,这年轻人失恋了,心理打击太大。”   “我看不是失恋,是被老婆赶出家门了!”   “天天花天酒地,哪里是正经人的样子。”   “……”   酒楼内人多眼杂,谣言很容易就传遍城内。   初六为了保险起见,帮陶执支付酒钱时多给了些,然后才带陶执离开了酒楼。   他带着陶执回到了住所,刚进门陶执便被人抢走了。   萧玉折半搂着陶执,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酒味,他不禁缓缓拧起眉头:   “明明不能喝,偏要喝得烂醉。”   这句话虽然是在责备,但是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我……没醉,还能再喝!”陶执摇了摇头,朝着面前的人傻笑。   然后,伸出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脸。   萧玉折:“……”   见此情此景,初六忽然觉得多余,于是把人带回来后,便识趣地离开了这里。   萧玉折抱着陶执回到房内,施了个清洁术去除酒气,便将人放到了软榻上。   “老板别管我,我……天亮再走!”陶执伸出手挥了挥,在空气中拍了拍酒楼“老板”的肩膀。   他发现变回魔修之后,便隐藏在街市中,偶然发现喝酒能抵消“药”的副作用,于是窝在酒楼喝了半天。   本来只是想喝到有人来找自己,没想到从傍晚等到夜深,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他心里害怕被发现,但是又忍不住带上火气,离家出走那么久竟然没一个人来找?萧玉折也满嘴谎言,什么心里只有他,都是骗人的!   于是便越喝越多,最后喝到烂醉如泥……   “好,天亮再走。”   萧玉折望着他半醉的面容,唇瓣比平时要红润鲜艳,心里忽然像是被猫抓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俯下了身,堵住那张胡言乱语的嘴唇。   陶执被吻得有些缺氧,他用手按住对方的肩膀,眸光水润迷离:“你……你是不是嫌我烦人了?”   萧玉折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这又从何说起?”   “我……我……”陶执脑袋跟浆糊似的,支支吾吾说不完整。   萧玉折神色忽然认真,轻声询问道:“今日已过,你想清楚了吗?”   陶执却想到不久之后,便会与他分别,不禁心里有些难过,摇了摇头道:   “我要……找到凤王箭碎片。”   他难受地翻过了身,将背影向外,口齿不清道:“我……不会跟你走……我一定要找到它们。”   “……”   萧玉折心里触动了柔软,他下意识追问道:   “那我陪你去找,好不好?” 第48章   天气晴朗, 日光灼灼,屋外的柳树枝条柔软细密,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一行黑衣人悄然从城门东边进来, 再隐匿踪迹避开人群,来到了城主府上。   “阿雪……你把他带去哪儿了?”   东方泽来到候客厅, 以为阿雪和小黑狐在这里玩耍, 但是没想到刚踏进门槛, 便见到里面有个男人。   他吃了一惊,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男人披着一件黑色法袍, 身形高大魁梧, 脸藏在斗篷之下看不清面容。   “东方城主, 好久不见。”   当男人抬起眼眸看过来时, 东方泽瞳孔逐渐放大, 他怔愣了一会儿,“您是……大护法苍大人?”   然后便喜笑颜开,走了上去:“我竟不知您大驾光临,实在是失礼失礼!来人,快看茶。”   两人坐下之后,门外的侍女便低着眉眼, 走上来斟茶倒水,她是新来的没见过这样着装“古怪”的人。   于是在斟茶的时候,偷偷往旁边瞄了一眼, 谁知道那带斗篷的人像是头顶长了眼睛,也朝她看了过来。   侍女脸上显出惊恐之色,这人的眼睛竟然是一对黑峻峻的窟窿!   “还不出去!”东方泽厉声呵斥道。   “是……”她惊得连忙低下头, 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随即匆忙告退离开了。   “管教不严, 见笑了。”东方泽转过脸时,又重新换上了笑脸,可谓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碍事。”苍智渊语气亲近熟稔,就像是与朋友叙旧道:   “如今的不夜城,倒是与二十年前如有天壤之别。我记得当年这屋外,是没有种柳树的吧?”   二十年前……东方泽愣了愣,然后才回过神来,附和道:“这两年城内的确整改了一番,这柳树只是百姓随手栽种的,如今也长得这般茁壮了。”   “皆因城主治理有方。”   “您过誉了……”东方泽讪笑了两声,神情有些许紧张,心里更是打着鼓。   魔界的大护法掩人耳目,未提前通知便来他府内,毫不将他放在眼里,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就被治罪处置了。   但是在绝对悬殊的力量面前,凡人地位渺小得不值一提,只能无条件听从修士、魔修的命令,否则便会惹祸上身。   他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说话,于是几经犹豫,还是开口询问道:   “不知您此次到访不夜城,所为何事啊?”   “不是什么大事。”苍智渊慢悠悠地说道,“只是,我听说我的一支部下,在不夜城中一夜之间全部丧命。”   “……”东方泽冷汗都下来了,那支魔军便是被乌柳杀的,但是现在交出万重宗,那么将来势必会得罪他们。   苍智渊冷笑了一下,“当初城主向我借魔军,我可是没有半分犹豫。”   “现在我的人全军覆没,你不打算给一个交代吗?还是说……”他缓缓转过头去,阴森森盯着东方泽道: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为的是设计除掉魔军,引我步入陷阱?”   “苍大人误会了!此事绝无可能。”东方泽因为着急,而涨红了脖颈,他重重呼吸着,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权衡利弊之下,他还是把万重宗的人交出了去。   “万重宗……看来不夜城近日热闹得很,连他们也抢来分一杯羹。”苍智渊语气很平淡,他将手中的茶杯掷到桌上时,杯面激起层层水波。   “您的意思是?”   “不止是他们想抓住貔貅,还有浮仙宗的人也在打主意,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东方泽睁大了眼睛,眼底精光一闪而过:“那其中岂不是有许多天才修士?”   他的语气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就像是刚刚见识过壮丽场面的土包子。   “那是自然。”苍智渊奇怪的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修真界这一代人才辈出,尤其是这两大宗门,聚集了绝大多数天才灵根者。”   “苍大人以为,其中有谁会是佼佼者?”   苍智渊仔细想了想,年轻一辈中居然没有印象深刻的人选,更准确的来说,是他潜意识瞧不上那些人的资质。   “……真正称得上惊才绝艳之人,几百年来我只见过一个。”   即便后面的话省略过去了,东方泽也顺着语境,下意识想到了一个人,不禁脱口而出:“莫非是那位北衡仙君?”   苍智渊轻轻点头。   “但是仙君如今生死未卜,恐怕是已经……”   听着东方泽小声嘀咕,还遗憾地叹着气,苍智渊对此不予辩驳,只是含笑不语。   “事到如今,万重宗的人你照常招待,不要引起他们的怀疑。到时候浮仙宗的人来了,你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可是,万一他们之中有人抓住了貔貅……”东方泽面露难色,到时候有任何一方迁怒他,都是难以想象的灾难。   “你不必担心,只要你老实听从指挥,按‘计划’行事,不会有人能抓住貔貅,他们聚在一起只会自相残杀。”   东方泽这才稳定了心神,他放松下来便感觉体内疼痛,喉咙隐隐发痒,脸色也现出些许苍白。   他拿出手帕掩唇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见状,苍智渊眼神含着深意,从怀里拿出来一盒红色锦盒,“城主近日辛苦了,这是小小心意。”   锦盒内的药丸大了一倍,但是东方泽却眼睛焕发出光彩,他欣喜地将锦盒收下来,连声道谢。   “苍大人放心,您所托之事,在下一定会尽力完成。”   忽然,苍智渊状似随口一问:“我听说城内有两个人接了悬赏令,他们现在住在城外?”   东方泽点点头,眼神浮现异样:“之前万重宗来找过他们,苍大人您看要不要……”   苍智渊抬手冷声制止,“我的意思是,只需重点留意那位‘陶先生’。”   “要怎么做?”东方泽再次紧张起来。   “不能伤其分毫,还要派人暗中保护他。”   “……”   等送走了苍智渊,东方泽才如释重负瘫坐在座椅上。   他丢掉了浸湿汗渍的一团手帕,却抓紧了红色的锦盒,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突然锐利地看向旁边。   侍女以为他又要吃药,便想过来帮忙,此刻被盯得浑身僵硬。   “城主,我找到阿雪了。”她磕磕巴巴地说道,“她带着黑狐少爷去逛早市,我已经让人去带他们回来了。”   东方泽沉思了一会儿,目光多了几分阴沉:“命人看住黑狐,不要让他再踏出城府一步。”   关键时刻,他不想让任何人坏好事。   “是,城主。”   东方泽转过身准备离开,忽然侧过身斜眼看了她一眼,眼底掠过一丝阴霾。   “半个时辰后,拿我的换洗衣物过来。”   ……   东方泽回到书房里,按住桌上的隐秘机关,墙壁上一扇石门徐徐打开。   他走到通道尽头,进了一扇漆红的老旧房门。   这是一间满屋红光、布置古怪的房间,它的周围都披着红色丝绸,底下罩着的隐约是陈旧古朴的家具,而在墙壁上悬挂着一副红色的画。   画上的形象诡谲奇异,仿佛是某种异教信仰的“神”,每一个角度都透着莫名的诡异感。   而在画像之下,又摆了一圈红色的蜡烛,都是只有半截的高度,不知燃烧了多长时间,丝毫没有消融的趋势。   东方泽的脸在红光映照下,连眼睛都仿佛浸染了血色,他慢慢来到了蜡烛圈中间,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如果按照计划进行,那应当到了最后一环,制造一场有关“貔貅”的暴.乱。   他将那颗锦盒中的药丸吃了下去,然后闭上眼睛等待。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就像是在蒸炉中一般,东方泽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和血水浸透了。   耳畔有一个沙哑的声音,仿佛通过黑暗深渊,对他说:   “你真是贪得无厌……怎么会有人把天敌带回家?”   东方泽内心动摇,却说道:“我相信不会看走眼,他不会骗我。”   “魔界的人你也敢信,真是愚蠢得没救了,想想我跟在你身边干什么?不如当年留下你哥哥,他比你天赋强多了……”   “不要提我哥!”东方泽脸上显出怒火,那声音便消失了。   他胸腔剧烈起伏着,心情非常不稳定,“你打算反悔了,不帮我了是吗?”   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变弱了些,慢吞吞地说道:“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我都没有回头路,你千万记住了。”   “……”   “凡人不止寿命短暂,连思想也这般狭隘,岂不知逆天改命是修行大忌……”   屋内的红光忽明忽暗,一时间气氛说不出的鬼气森森。   此时屋外有人喊了一声:“城主,奴婢把换洗衣物拿来了。”   东方泽看到深渊里的家伙爬了出来,那个声音兴奋地桀笑道:   “食物来了——”   侍女小心翼翼推开门,她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才慢慢走进了这间“绝密”房间。   她想把衣物放下就走,但是越靠近城主,心中的恐惧感就越强烈。   城主背对着她盘坐在地上,身上正在往外渗出血珠,一颗颗连成珠串往下坠落,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城主……”侍女惊呼了一声,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脚,不知何时沾上了血迹。   东方泽突然露出笑容,白牙森然道:   “你把‘衣物’带来了吗?” 第49章   “咔滋咔滋。”屋内响起阵阵细碎的咀嚼声, 掩盖了侍女尖叫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血从门缝流淌了出来,血腥味随风飘远了。凡人的五官并不能轻易嗅到, 但是妖物的鼻子却非常灵敏。   黑狐和阿雪经过书房时,他忽然动了动鼻子, 说:“阿雪, 这里面好像有股难闻的味道。”   他能细致地分辨出血中的成分, 但是这一次空气中的血味太杂乱,而且“危险性”很强, 所以难以区分鲜血真正来源。   阿雪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她其实从未进去过, 没当这个时辰城主都不会让人打扰。   “冬青少爷, 根本没有什么味道。”阿雪牵着他的手, 低头笑着回应道。   冬青是城主给他取的名字,有冬天青松的寓意,黑狐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取名,给予他“独立特殊”的意义。   城主告诉他,以后可以一直留下来, 在城主府无忧无虑,享尽荣华富贵。   “阿雪,我想问你一件事。”小黑狐攥着她的衣襟, 固执地抬起头。   “少爷请说。”阿雪被他逗笑,停下了脚步。   “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阿雪微微一愣,“当然……”   “那城主如果想留下你, 你会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吗?”   他的眼睛很清亮,透着几分稍显成熟的认真, 那样的眼神让阿雪有一瞬间觉得,这个是个成年男子的眼神。   阿雪从小便是孤儿,幸而被城主收养作为侍女,城主待所有下人都很好,当然包括了她。   所以,在她心里城主的恩情如山。   “我当然想留下来侍奉城主,只不过……”阿雪顿了顿,才无奈地说道:“城主宅心仁厚,为了不让女子虚度了青春,每当府内侍女到了年纪,都会为她们许配嫁人。”   黑狐立即紧张起来,“你……你也要嫁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阿雪无声地笑了笑,“男女婚嫁本就是伦理纲常,再正常不过了。”   “……”黑狐觉得自己太激动了,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我就是好奇,像阿雪这样美丽聪慧的女子,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娶到你。”   阿雪噗嗤一声笑了,“嘴巴真甜。”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高大英俊、才华横溢,或许还擅长音律……凡事都有可能,因为我还没遇到那个人。”   这样说来便是心里没人?黑狐心里狂喜,低头扭捏了好半天:“我家中倒是有位兄长,风华正茂尚未婚娶,他正好符合你的标准……”   “真的?”阿雪脸上露出诧异,不禁疑惑起来。   这孩子是在给他兄长牵线,她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开玩笑道:“那真是太凑巧了,你兄长有了一个好弟弟。”   “冬青少爷,您该上药了。”   在前面走廊拐弯处,走出来一个身披黑袍的人,他佝偻着身躯,露出一张阴沉的脸,那双渗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   这是城主府上的老巫医,最近在帮黑狐看病,隔一段时间便要上一次药。   黑狐瘪了瘪嘴,他看见老东西就烦的不行。   “去吧。”阿雪松开了他的手,温柔地鼓励道。   黑狐恋恋不舍地跟老巫医走了,一路上三步一回头,脸上肉眼可见的难过,仿佛生离死别似的。   阿雪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她慢慢地往回走,准备去打扫一下房间。   当经过书房时,她忽然想起了黑狐那句话,怎么会有“难闻的味道”?城主府内经她的手,明明都检查得很干净。   除了这个房间……   她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凑到门缝边上,往里面看了一眼,倏然入眼一片刺目的鲜红。   在那房间角落,静静堆着一块块血肉模糊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   阿雪用力捂住嘴巴,才忍住惊呼出来,她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来这里做什么?”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   她蓦然回过身,发现城主出现在身后,他身穿干净的白色便服,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   听风馆,是不夜城内有名的娱乐场所,有纨绔子弟来寻欢作乐,也有文人墨客来听曲解闷。   据说其中有位名叫“厌竹”的公子,容颜气质绝色倾城,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少人倾家荡产只为了见他一面。   而现在这位公子,正在一间房内为两位“稀客”抚琴。   他隔着薄薄的纱幔,微风拂动一角,亦能看窥见令人趋之若鹜的侧脸。   但是外面的两人相对而坐,自顾自地饮茶聊天,从进房间到一曲将了,都没有给过厌竹一个眼神。   就好像真的是来听曲的。   厌竹心里冷笑,花那么多钱就为了来听一支曲子,这话鬼才信呢。   “这茶味道不错。”陶执喝了一口,不吝称赞道。   他们闲来无事出来走走,恰好路过这听风馆,陶执见人来人往拉着萧玉折过来凑热闹。   萧玉折虽然面色怪异,但还是拗不过他,便一同进来了。   房间隔音不错,环境清雅,琴声美妙,品茶的氛围确实不错。只不过这是按照人界其他地方,对比出来的“不错”。   喜欢喝茶,萧玉折默默记下来了。   回去之后,需在紫-阳殿常备茶叶,可不能再委屈了他。   “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他轻声问道。   陶执愣了愣,然后便回过神,他明白对方是在问什么。   \"说实话,跟你相处的这段时间,跟从前比起来……我真的很开心。\"   他低着头转着茶杯,神情微黯,这话是真心实意的,除了有养育之恩的义父外,仙君是第二个对自己那么好的人。   在他眼里仙君是个寂寞很久的人,如果有人愿意常伴身侧,也会温柔对待别人。   如果不是他身上有自己的“使命”,或许会考虑回浮仙宗,在那儿养老也不错。   “只不过,我还有件事没有做。”陶执眼神闪烁着固执的光,他坚定地说道:“所以,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回去。”   “……”萧玉折看了他半晌,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天你从酒楼回来后,似乎与之前不太一样。”   \"……\"陶执心脏突然加速,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正在他们陷入沉默之际,厌竹突然从里面走出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厌竹已经弹奏完一曲,二位可还有其他吩咐?”   “出去吧。”   厌竹:“……”他好像很多余?   他走之前不由得多看了他们一眼,那位说话冷冰冰的男人,似乎并不是不对男人感兴趣,只是对象不是自己罢了。   原来这次来的是一对!   厌竹一双眼睛阅遍了情场,没有看走眼的时候,他没好气地出门后,靠数着“天文数字”的银票聊以自-慰。   房内过了片刻,陶执感觉眼皮都有点发酸了,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不该去喝酒的,但是我不知当如何面对你,内心苦楚无处倾诉……”   “无处倾诉。”萧玉折笑了一下,觉得他演过了头,“莫非你也觉得,一醉可解千愁?”   陶执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萧玉折眸光犀利,抓住重点追问:“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缘由?”   陶执脸上显出犹豫之色,要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让他猛灌酒。   但是关于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不能对仙君说。   “你是为了找到凤王箭的下落?”   “你……怎么知道了?”陶执眼睛睁得溜圆,心里疑惑不解,后知后觉捂住了嘴。   这下就算不知道,也给“诈”了出来。   萧玉折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颇为无奈和怜惜,真是“天真”得过分可爱了。   而陶执莫名心里恶寒,还有深深被降维打击的感觉。   “剩下的三块我帮你找,到时候你不能反悔,你觉得如何?”萧玉折语气像是在跟他商量,但在陶执听来却不可置否。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目的”,必然会联系到他身上的两块碎片。如果现在拒绝了萧玉折,会不会恼羞成怒,从友人的立场变成敌人阻碍自己?   陶执觉得这件事悬得很,现在暂时不能跟他撕破脸,便点了点头道:   “如果你能找到它们,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过凤王箭碎片,不是那么好找的。”他这句话真假参半,想看看对方知道多少。   “古书中记载,凤王箭碎片碎裂成五块,一块在魔界,一块则在我手里……现在它是你的了。”萧玉折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剩下的三块分别散落在不夜城、幻梦幽谷、第九冥狱……”   然后他特意沉默了片刻,微妙的气氛充斥在四周。   两人或许都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又不想直接点破,就像是百分之八十的冰山,露在海面上的只有一角,剩下的都在危机中暗流涌动。   萧玉折眸光闪烁,果然陶执反应并不诧异。   “仙君果然博学多闻,连它们的下落都一清二楚。”陶执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应该早些来问您才对。”   “……”萧玉折无声笑了笑,也并非什么都一清二楚,不过是对格外上心的事留了几分心思罢了。   两人重新开始喝茶,陶执拿着茶杯的指尖微微颤抖,说实话刚才他是强装镇定,心里实际上慌得一批。   他垂下眼眸,避开仙君那洞察万物的眼神。   恍惚之间,强大的威压倾天而下,他感到一阵窒息,身上的伪装像是被尽数卸下。   但是也就是一瞬间,萧玉折不再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陶执暗中松了口气,他扯了扯嘴唇笑道:“这些话你大可在城外说,不用费工夫带我来这里……”   闻言萧玉折微微怔愣,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轻叹道,“今日带你出来,只是放松心情,我……本意是想让你高兴。”   所以想带他出来走走,想帮他得到想要的东西。以至于忽略了藏在冰山之下,不可能消失的“危机”。   陶执绞尽脑汁后,干巴巴说了一句:“那我们聊聊别的?”   忽然,萧玉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陶执自觉闭上了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禁闭的房门。   萧玉折觉察到一丝异样,他饮茶的动作微顿,放开神识扫视听风馆,原来二楼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门外弓着身正在偷听的人,听闻里面没有动静,心生疑惑随后悄然离去了。   什么人在跟踪他们?陶执脸上惊异:“那是……”   “几个跳梁小丑罢了。”萧玉折轻蔑地笑了笑,只不过敛眸时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这些人真是不自量力,竟然一路跟到了这里。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   陶执见注意力转移了,便趁机扯开话题:“不如……我给你讲讲那天,在酒楼发生了什么吧?”   为了缓解活跃气氛,他刻意引导的话题变得轻松起来。 第50章   此时此刻, 二楼的一间房内,坐着两个身穿紫衣的男人,那名偷听的伙计正在向他们汇报。   乌柳从这里的窗口, 刚好能看见三楼陶执所在的雅间。   “你是说……他们房间里没动静了?”他一边盯着一边问道。   小二点了点头,“他们还叫走了厌竹公子。”   小二说话时脸色略微古怪, 这样的客人真是稀奇, 竟然对大名鼎鼎的厌竹公子不感兴趣。   乌柳神情沉了沉, 北衡仙君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难道是……跟浮仙宗暗中联系,让他们里应外合, 一方面整顿不夜城魔修, 另一方面给他们下马威?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跟师弟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的眼神里, 看到了“危机”意识。   自从那日万人婚宴后, 他们被禁言了一个月,好在乌柳联系上大长老,才得以解开术法。   这段时间别提多难受了,他们突然集体沉默,差点被别人以为是被仇家偷偷毒哑了。   当然了,这个推理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   伙计拿了小费出门之后, 便又收到贵客的“单子”,他心想今日来了那么多金主,真是赚翻了!   他顺着金主的指示, 重新回到了三楼……尽头的一间房。   那间房很不起眼,布置简单低调,唯一的特点是窗口向着馆内的一面, 能看到对面和楼下的情形。   一名身披黑袍的男人坐在屋内,无声中散发着压迫的气息。   “他们让你干什么?”   伙计顿时有点为难, 他不能没有职业道德,于是为难地说道:“这……实在是不方便透露信息,您不如问别的……”   黑袍男人朝空中抛来一样东西,黑暗中闪烁着金光。   伙计连忙将它接住,捧在手心一看,竟然是一枚金子,他还没来得及惊喜,便脸色微变。   因为那个金子右下角,刻着一个繁复的文字,据他所知只有魔界才会用这种货币。   伙计心里暗惊,为了小命着想,老实坦白了方才做的事情。   苍智渊神情若有所思,目前万重宗的人动作太克制了,不像是以往的作风,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看来已经知道了……”他低声喃喃道,语气隐隐有些惋惜。   他往对面的房间看过去,果然见乌柳与师弟走出来,想来是二人商议过后,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片刻后,他们走上了三楼的楼梯,由于此时馆内人不多,他们的怪异举动也没引起太大的注意。   乌柳蹑手蹑脚地走近,紧张地凝神屏气,一想到会再次见到北衡仙君,某段心理阴影便卷土重来。   他们等了一会儿,里面不仅没有动静,外面也没有人疑似浮仙宗的弟子过来“会面”。   师弟做了个口型,他们会不会不在里面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   两人循声回过头去,发现那是个面容绝色的男子,红衣如枫,饶是乌柳也有瞬间愣了神。   厌竹心情正郁闷呢,瞧见两人鬼鬼祟祟,以为他们是扒手之类的便出声呵斥。   “……”   “后来怎么样了?”萧玉折侧躺在床榻上,撑着半边脸看着他,声音透着一丝慵懒悠然。   陶执就在他身旁盘坐着,神采奕奕地说道:“我发现酒楼里那个小孩跑过来,他喊老板‘爹爹’,结果我以为是喊我呢,就应了一声!”   “……”萧玉折无声笑了笑,他可算明白酒楼老板为什么赶客了。   陶执绘声绘色说完了老板的“趣事”,情妇带着孩子找上门,被妻子当场抓个正着,情妇的儿子今年都七岁了。   他说得忘了时间,忽然发觉口干舌燥,想下去喝口茶润润嗓子,但是这个姿势又保持太久,只是动了动腿就腿麻了。   他坐在床榻里侧,想要下床就只能跨过萧玉折,他猫着身子没想太多,抬起腿就跨了过去。   谁知道扯动了大腿肌肉,突然失去力气坐了下来。   “……”空气倏然凝固了。   “对不起我……我不是……”陶执从这个角度俯视对方,发觉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刚才坐下来的时候,萧玉折下意识伸手接住,结果掌心不小心覆着腿根,在往上便是柔软的腰身。   “嘭”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了。   乌柳看向了床边,在那朦胧的纱幔中,被风吹动些许边角,可见两条纤弱细长的腿,白净漂亮的跪坐在床上。   而在接近腿根的位置,还有一只大手占有欲极强地搂着。   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萧玉折眼眸渗着寒冰,狠狠剜了一眼来者,没由来的冷风便轰然将门关上了。   “……”乌柳面容万分惊恐,在其他人进来之前把人推了出去。   刚才他看到了什么?竟然坏了仙君的好事……他不会被灭口吧。   “师兄,你看见什么了?”   乌柳手心都在冒汗,他一脸便秘色,害怕地说不出话。   “当然是别人的好事……刚才说了你们又不信!”厌竹嗤笑了一声,眉眼有些轻佻。   他见乌柳的神情,就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对的眼神便充满掌控欲,被看上一眼便知道什么叫身处地狱,然而最惨的当属被看上的。   啧啧啧,真是令人难以呼吸的爱。   ……   走廊外的一某处,乌柳横了横心出来见萧玉折,他内心忐忑地说道:   “我也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请仙君勿要责怪。”   萧玉折负手而立,声线森冷:“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什么都没有!”乌柳脑门一滴汗落下来,仿佛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他连忙跪了下来。   萧玉折转过身看向他,眼底的杀意不言而喻。   “……”乌柳脑袋蒙了一瞬,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真的……没看见……”   他以为按北衡仙君光风霁月的性格,不太可能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   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过于乐观了。   萧玉折确实不是在吓唬人,他也从未说过不杀正道门派。   他无意间扫了一眼底下,在进来的客人中,发现了一个眼熟的人。   “帮我拦住他,不计手段。”他眸光掠过一丝寒光,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   陶执还在听风馆里,这个人便是来寻他的。   乌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发现来者是个穿黑色劲装的男人,腰间带着一只黑色弯刀,浑身充满杀过人的戾气。   “我明白了。”   来者正是魔军队长初六,他在城中按例巡查的时候,意外经过此地,便顺便进来“检查”。   除了例行检查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到陶执他们,毕竟……   他担心陶执可能魔气不稳,可能还需要自己的帮助。   当初六走上了楼梯拐角处时,忽然跟一名紫衣男人擦肩而过,他没有过多留意,朝着那个打听到的房间走去。   突然,一道强劲的“风”朝他后脑勺袭来。   初六下意识抽出腰间弯刀,抬手抵挡对方的进攻。   “是你!”他认出了乌柳,暂时保持着礼貌客气:“不知阁下为何拦我?”   “你不能进去。”乌柳强硬地说道。   初六闻言微愣,朝头顶的方向看了一眼,“听风馆不是仙师所有,你没有理由这么做。”   “我就要这么做!小魔修,你能如何?”   见他又要转身离开,乌柳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拽了回来。   周围的人也迅速退散,远远地围观这场打斗,不少人已经夺门而出,生怕受到无辜牵连。   他们一招一式,你来我往。乌柳好歹也是万重宗有些名气的弟子,之前便独自碾压不夜城的其他魔修,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北衡仙君突然介入,这些天杀的魔修早被他解决完了。   这个初六他也一直看不顺眼,之前便有心除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机会。   初六慢慢地落了下风,硬抗也坚持不了多久,然而乌柳没有点到为止的意思,每一次都是下死手。   初六不禁心中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多带几个人。   乌柳眼睛蓦然发红,散发着满身杀气,将手中的剑直指对方心脏。——这一剑下去,初六必死无疑。   就在这生死之际,初六脚下出现了一团黑气,强大的魔阵现身,瞬间将他完全包围起来。   乌柳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面前,飞出去的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可恶!”他狠狠地暗骂,初六竟然还留有后手?   他再也找不到初六的踪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然后也只能选择捡起来剑,悻悻地离开听风馆了。   乌柳并不知道,初六没有“人间蒸发”,反而还留在听风馆内。   三楼的一间雅间内,魔阵无声无息,将初六带到了这里,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然后就看到了背对着他的黑袍男人。   “多谢大护法相救。”他恭敬地俯身行礼道。   如果不是魔阵出现及时,自己的性命便就此交代了。   苍智渊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的威严掺杂了柔软,“修为有待提高,以后不能总用逃跑解决。”   “是……”初六神情有些羞赧,心里立志往后更要勤奋修炼。   他忽然瞥见里屋还有另一道气息,远远地能看见床上的人的面容。   初六看到了房中的那名女子,不禁惊讶地脱口而出:“阿雪……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两人居然认识?苍智渊心里诧异,解释道:“我在街上遇到了她,因为受伤过重,便将她带了回来。”   当时他在城中暗中布置人手,偶然听闻这名女子半夜从城主府跑出来,身上不仅受了伤,还满口疯言疯语。   出于某种考虑,苍智渊便收留了她。   “她说了什么?”初六疑惑地蹙眉道。   “城主府上闹鬼,每到夜里鬼物横行,它们爱吃人的内脏,她知道下一个就是她自己,所以害怕地逃出来了。”   阿雪脸色惨白,眼泪忍不住流淌下来,她不敢再回城主府,但是……冬青少爷还在那里。   她要找个办法把他救出来。   旁边屋子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初六发现了自己,会不会把她送回城主府?   她轻手轻脚掀开被子,慢慢朝门口走去。   那边初六察觉后正想动作,却被苍智渊制止了,他无声示意道:由她去,不要插手此事。   “对了,你已经把药给了少尊主?”   初六略一推想,便知道他说的人是陶执,想不到他竟然是魔界的少尊主,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点头道:“已经按您吩咐做了。”   “……”苍智渊眼神有些不忍,但还是收敛了不该有的“同情”,他有些僵硬地赞许道:   “你做得很好。”   实际上一旦魔气暴露,食用药物也不能完全祛除,相反会将魔气暗中堆积,直到最后完全暴露神魂。   然而,这一环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   阿雪一路逃跑,脚下木板嘎吱嘎吱地响动。   突然,她差点撞上了一个人,在即将往后摔倒的时候,被一股某种力量托住了身体。   “阿雪?”   听见这个声音,阿雪心里满是欢喜,脸上的神情也正常了许多。   “陶先生!萧先生!能遇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陶执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她,不由得往她身后看了看,“黑狐呢,他没跟着你来?” 第51章   陶执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还有些像初六,于是走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来时,外面的打斗已经结束。   据说是为了见厌竹公子, 两位客人才大打出手,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一位, 得到了那个“幸运”名额。   阿雪出现在这里, 也很出乎他意料, 一问之下更是惊异不已,她竟然是逃出来的。   萧玉折却往她身后看去, 眼里闪过一丝晦暗。   阿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在旁人听来确实是匪夷所思。陶执想不明白, 城主府上“闹鬼”跟黑狐, 能扯上什么关系。   阿雪身体微弓脊背发着哆嗦, 神态明明是害怕极了,却在他面前不肯挪动半步。   她伸出手想攥住他的手臂,但是却被旁边的白衣男人挡开了。   萧玉折眉眼清冷,淡淡说道:“有话直接说。”   陶执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这种情况下对小姑娘还如此冷漠,是不是过于“无情”了?   “我带你们回去, 你们……救他。”   他们下意识看向彼此,眼神里都多了几分疑惑,然后变成了若有所思的模样。   于是, 陶执决定让初六前往城主府,打探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入夜之后,却发生了一个意外, 让事情的发发展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咚咚——”门口响起敲门声,一道沉闷沙哑的女声问道:“里面有人吗?”   其实陶执睡着后有神识外扩的习惯, 当那人走近的时候,他便已经清醒了,还听出那是阿雪的声音。   “阿雪姑娘,有什么事吗?”他觉得有些莫名,高声问道。   “我……受伤了,现在需要帮助,您能让我进来吗?”阿雪的声线柔弱,语气中透着央求。   “……”他皱起眉头,觉得有些怪异,白天他找大夫帮阿雪检查过,身体并没有大碍,怎么现在又受了伤?   而且,偏偏半夜出了事。   他犹豫的片刻,门外的人剧烈咳嗽起来,“看来是为难您了,是我不好……”   陶执左眼皮跳了跳,还是走下了床,他的心尚且做不到冷硬无情。   “你伤哪儿了,我让人叫大夫……”他赤着脚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了,结果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浑身血淋漓的,五官被血肉模糊了,它的没有肩膀全身直挺挺的,高大地横立在他面前,如同一只刚从人体内破开的“幽魂”。   它眼睛怨毒憎恨地盯着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在陶执没反应过来之前,猛然朝他扑了过去。   貔貅……?陶执脑海里立刻出现这两个字,他竟然被貔貅的分.身找上了门!   他的脖颈被紧紧抓住,脸色慢慢涨的通红,头顶的红色怪物兴奋地张开大嘴,伸出软腻黏糊糊的舌苔,像是蟒蛇的鲜红的蛇信子。   陶执头皮一阵发麻,这玩意儿不仅会模仿别人的气息,还能用同样的声音说话。   然后把他骗出来,得意洋洋地准备美餐一顿。   在那条舌尖即将碰到脸颊之际,陶执眼眸被点燃了一簇怒火,丹田内滚烫沸腾起来。   他突然挣开怪物的控制,向怪物腹部打了一掌,凤凰火焰瞬间燃烧起来,怪物吃痛不已,不得不放开了他。   陶执反退为进,朝着怪物步步紧逼。   “你不是想吃我了吗?不如来试试……”他蔑视一笑,恣意张扬的眼眸,映出灼灼焰火。   怪物对凤凰火明显惧怕,显然也没料到会踢到铁板,此时有了撤退的念头。   它身影快如闪电,纵身一抹红色跃上了屋檐。   可是它还没来得及落地,便被一道凛冽的剑气扫荡,这强劲的攻击力道差点叫它当场腰斩。   玄光剑在半空中,以单方面的碾压力量,紧追着可怜的怪物打。   陶执刚追上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知道萧玉折的神识也发现了它,所以成功截胡了怪物。   这番情景颇有些喜感,陶执不由得对怪物有几分怜悯。   怪物算盘打得好,先挑他这个“软柿子”吃,然后准备逃之夭夭,却不想退路早就被人守着了,岂能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陶执正想过去揍它一顿出气,但是刚经过巷口便被人拉住了。   什么人!方才他竟然没有察觉这人的气息?内心警铃大作,他掌心凝聚凤凰火,倏地反手攻向那人。   “少尊主,是我。”黑暗中一个清润的声音说道。   陶执的动作瞬间凝固在半空,凤凰火焰逐渐熄灭,他惊疑不定地看过去,依稀分辨出对方的面容。   “左护法,怎么是你……” 陶执怔愣了一会儿,苍智渊竟然出现在这里。   今夜的“惊喜”未免太多了?   苍智渊用食指示意安静,然后看了一眼屋檐的方向,严肃地对他说:   “它现在很危险,你不要过去。”   他的手还握着陶执的手腕,因为紧张而透出一丝强硬的味道。   不过陶执更关心他出现在这里,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太冲动了,没有缘由便擅闯进来……”   他皱起了眉头,说话的语气不很赞同,什么时候左护法这么不理智了?若是被仙君发现要如何解释……   突然,剑光进攻的方向一转,朝着他们“藏身”的檐下飞来。   苍智渊暗道不好,拽着陶执的手将他护在身后,但是那剑光的目的却不是陶执,反而是正好送上来的他。   杀气腾腾的剑光化作一道巨龙虚影,清亮的龙啸声震耳欲聋,裹挟着冷冽彻骨的攻击汹涌而至。   陶执顿时愣住了,放大的瞳孔中,那威严的龙首停在面前。   巨大的龙尾闪烁着冰冷鳞光,它狠狠地抽向旁边,苍智渊不得已现原形抵御攻击。   魔气横生盘绕在他周围,地下的凶煞被吸引出来,恶念贪欲低吟不止,仿佛身处地狱之景。   由于玄光剑转头攻击他,那屋顶的怪物便得了自由,它发现萧玉折分心对付别人,于是露出利爪想趁机偷袭。   月光洒落在一片红砖瓦墙上,萧玉折轻点脚尖跃下,白衣飘逸如清辉加身,他来到陶执身边。   萧玉折目光幽幽,不易察觉地掠过他的手。   巨龙的攻击愈发强烈,几乎不给苍智渊半点活路,他那一刻确实是那么决定的。   陶执另一只手被抓住后,看着从背后偷袭的怪物,急切地提醒对方:“小心后面,危险!”   闻言萧玉折依然从容镇定,甩出了熟悉的冰蓝色灵力。   “啊啊啊——”半空中的怪物,刹那间被九重幽火点燃了。   片刻后,周遭重新恢复了宁静。   巨龙虚影消失无踪,变回玄光剑的形状,老老实实回到了萧玉折手上。   苍智渊抹去了嘴角的鲜血,即便在陶执的多次眼神暗示下,也并不打算“落荒而逃”。   虽然方才跟玄光剑打了一场,也受了些内伤,但是他更多的是兴奋,因为是酣畅淋漓地战斗了一次。   “你是什么人?”   萧玉折神色冰冷,将杀意掩饰得异常完美。   苍智渊不禁愣了愣,他是用了障眼法掩藏面容,但是仙君也不该看不出来吧?   还是说……其实是没记住?   他看了一眼他们紧握的手,不禁心生感慨,萧玉折那宣誓主权的意味,简直太过明显了。   陶执心情格外忐忑,竟然下意识回握住萧玉折,佯装大胆猜测道:   “或许他只是误闯此地,迷了路而已……”   萧玉折能感觉到身边人的紧张,是因为在乎这个陌生人,而在忌惮着自己一样。   好像他成了一个外人,意识到这点使他尤其在乎。   “是这样吗?”萧玉折眸光冷凝,语气讥讽。   苍智渊默默移开视线,作了作揖道:“唐突了两位,还望海涵。我是城主府上的门客,本来住在荷州,因擅长驱鬼辟邪,所以受城主特邀来此调查‘闹鬼’一事。”   “此地从无鬼物出没,更无‘闹鬼’之说。”   两人对话的气氛直降冰点,陶执在一旁暗自着急,这左护法什么时候成城主门客了?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苍智渊要真会什么驱鬼之术,那他早就称霸剑宗了。   苍智渊沉默了一下,然后从身后拿出一只罗盘,“我正是循着鬼物的气息,找到了这里。”   “却不想气息消失之后,貔貅的分.身出现作祟,好在它已经被阁下所杀。”   陶执也觉得“有理”,便假装感慨地补充道:“刚才遇到怪物的时候,还好碰见了他,是他提醒我不要接近。”   话音落下,两人俱是一愣,苍智渊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面对着自己少尊主挖的“坑”,他不得不认命地往下跳。   萧玉折挑了挑眉,“非亲非故的,倒是多谢你了。”后面那个“多谢”二字,刻意咬了重音。   苍智渊听得背脊一凉,生怕被误会成色狼行径,那下场估计比貔貅分.身还要惨不忍睹。   “哦……那是因为我认识他。”苍智渊露出了一个笑容,接着爆出了个惊天“秘密”:“这位小兄弟把我忘了,当时我偶然出现在酒楼里,你喝醉后非要拉着我喝酒,硬是要跟我拜完把子,认了兄弟才肯罢休。”   陶执瞪大了眼睛,里面充满了疑惑,他有做过那么丢脸的事儿?   “住口!”萧玉折周身冒着寒气,眼底的怒火有演变成杀气的趋势,他不能容忍任何人,试图占陶执的便宜。   他微微眯起凤眸,冷冷地说道:“他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若是胆敢再纠缠,便是死路一条。”   苍智渊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但是在极具压迫感的怒火面前,终是沉默地扛下了所有。   他看着萧玉折带着陶执转身离去,内心思前想后纠结了一番,最后愣是没敢开口让他们收留自己。   “ ……哎,这是打翻醋坛子了?”苍智渊感叹了一声。   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慢慢变得模糊,随后也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第52章   天亮之后, 院门被人打开,一辆低调奢侈的马车停在外面。   初六恭敬地行了一礼:“城主。”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的苍智渊,随后默默收回目光。   东方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拘礼。”   说着,他抬手示意其他人留下, 只带着苍智渊踏进了门槛。   他们尚未走入正堂, 便看到萧玉折出现在里面, 东方泽下意识犹豫了一瞬,不由得看向苍智渊。   苍智渊点了点头, 意思是“继续走”。   “萧先生, 别来无恙啊……”东方泽堆起笑脸, 脸上的褶子愈发明显, 衬得他的面庞更加沧桑了。   萧玉折冰冷的目光移到初六身上, 然后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初六不禁咽了咽口水,他也是奉命行事,城主的命令岂能违抗?   半个时辰后。   陶执刚从睡梦清醒,便发现初六不见了,他一边打哈欠,一边伸着懒腰, 走出了前厅。   然后就看见里面坐了几个人,苍智渊……昨晚没走?   他一脸茫然,看着苍智渊一身道袍打扮, 活像是入观二十年的老道士。   老道士看到了他,眼睛一亮:“小……这位小公子,早上好啊。”   “你们这是……”陶执讪笑了一下, 他看向了东方泽,对方不知昨晚的事, 便向他介绍道:   “这位是王道长,想必你们也听说了……”东方泽脸色有些难看,继续说道:“我府上传出‘闹鬼’的流言,虽然有可能是造假,但我认为还是请道长来看一看才放心。”   他不知流言的源头在哪儿,传到他耳朵里煞有其事,尤其是真的有几名仆从疯了……如此一旦放任下去,势必削弱城主的威信。   “你们应当不会介意吧?”他犹疑地问。   萧玉折神色如常,眼眸平淡如水:“这里是城主的地方,想做什么便又何须过问。”   东方泽笑容僵了僵,他一大早突然来“造访”,确实是不合他以往的作风,有失待客之礼。   他沉默了一会儿人,看向苍智渊哂笑道:“王道长,那……这就开始吧?”   陶执坐到萧玉折身边,旁边的小桌上摆好了茶点,看来初六早已准备妥当。   他两指捏着小瓷杯沿,一边看着他们忙活,一边轻啜了一口。   “王道长”站在房间中央,朝旁边招了招手,便有人拿着一只黑色皮箱子走进来。   黑皮箱子打开后,拿出了一碗狗血、糯米和桃木剑。   “王道长”捋了把胡子,沉稳地把一个金色铃铛给了初六,低声嘱咐道:   “等一会儿你跟在我身后,如果出现异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摇动铃铛。”   初六眼里闪过迷惑,但很快就被强烈的崇敬取代。   虽然他从不信什么驱鬼之术,但这个人是大护法,那么便无理由相信他!   “是!”他坚定地应了一声。   接着“王道长”就开始耍起了桃木剑,气势上有模有样的,加上天光突然偏暗,阴风阵阵。   这惊悚的氛围别说,还真别说。   陶执抿着嘴偷乐,他忽然想到苍智渊一路从城主府上,驱鬼驱到了这里,那……真是搞笑死了。   “有那么好笑?”   萧玉折对这场“好戏”不感兴趣,甚至不屑于看上一眼。但是身旁人居然在发笑,自然而然地牵动了他心。   陶执转过头去,便发现萧玉折盯着自己,“你不觉得很滑稽吗?他……看起来不是很专业的样子。”   临时学了桃木剑的王道长,此刻旋转桃木剑的动作停住,眼睛幽幽瞟了过来。   您这吐槽还敢再大声一点吗?   陶执默默选择忽略他的感受,但是看这出“戏”越来越觉得无聊,桃木剑来来去去就那几样。   忽然耳畔一道传音道:“昨夜是怎么回事?”   陶执眼珠子转了转,心里猜测了一番,决定直接问萧玉折:“你是在问阿雪?”   他昨夜被貔貅的分.身袭击,事后便回去查看阿雪,对方并没受到困扰,而且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   昏黄的烛光下,阿雪的神情有些焦虑,“我只是个普通人,貔貅不会对动手,有可能……是奔着其他东西来的。”   “陶先生,你要小心。”   陶执能感到她真心的关怀,于是郑重地说道:“我不会有事的,真正有危险的人是你。”   “城主府已经对外宣称你失踪了,你现在回去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让阿雪暂时留下来,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让她离开。所以后来安顿好了阿雪,她现在很安全,绝不会被谁发现。   那边王道长跟初六联手,经过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操作,成功忽悠住了东方泽,给他看得一愣一愣的。   突然,桃木剑挑翻了一碗血糯米,糯米漫天洒向陶执和萧玉折。   萧玉折冷冷看过来,灵力啪的一声在空中闪现火光,空气中燃烧起星星点点的蓝火。   见状陶执怔愣了一会儿,然后笑着掩饰道:“只是简单的障眼法,你们别怕。”   众人惊呆:障眼法??   随后,苍智渊尴尬地笑了一下:“失误了,抱歉。”   东方泽多看了萧玉折几眼,心里不由得惊疑,或许这里真的没有鬼物……有也死绝了。   “道长……怎么样?”他梗着脖子,走上前问道。   王道长收回桃木剑,一本正经道:“我已经做了法,这里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东方泽舒了口气,然后朝他俩笑道:“叨扰了两位,实在是不好意思。”   走之前,王道长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转身说道:   “过几日便是荷州花灯节,两位不如去那里玩一玩,说不定还会碰见我,到时候我会捎你们一程。”   经过陶执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看了看他。   陶执神色若有所思,他不认为苍智渊会说废话,看似无意地留了这个消息,说明他想让自己去一趟荷州。   那里会有什么东西,为什么要他去?   他走回去的时候,发现萧玉折还在闭目养神,于是他忽然觉得,还是不要被知道为好。   谁知刚准备悄然出门,就听到萧玉折倏然说道:   “他在跟东方泽演戏。”   陶执心头一惊,勉强维持镇定道:“为什么这么说?”   萧玉折眼眸清亮,朝他看了过来,“也就只有你会相信,他们只是来驱鬼辟邪的。”   “……”   “东方泽的目的不在于此,而是……找机会命人亲自勘察,却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有留下踪迹。”他语气有些讥讽,还有其他不明的意味:   “那个道士也在装糊涂,想把你的心勾出去。”   勾什么……?   陶执哑然无语,反驳道:“我没有!”   “你也知道我喜欢凑热闹,好不容易来人界一趟,怎么能不尽兴便回去?”他低头看着地板,转身走了两步又回来。   “ 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他坐回椅子上,撇过脸赌气道:“不如我们今晚闯一闯城主府,把黑狐救出来,免得有后顾之忧。”   然而他们还要抓貔貅,现在贸然闯入城主府,显然不是上上策。   ……   与此同时,院门外王道长跟城主刚走出门,便有一名蒙面魔修翻出墙,跪倒在他们面前。   王道长目光闪烁,没想到还留了一手。   显然这个人是东方泽的心腹,只听他恭敬禀报道:   “属下发现时,她已经死在井里了。”   东方泽面色凝重,“确定是她?”   魔修俯首道:“属下以性命担保。”   “很好,下去领赏吧。”东方泽脸上终于现出了放松的笑意。   阿雪死了固然能保守秘密,但是另一方面,黑狐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要怎么闹腾他。   该怎么做,才能让黑狐继续听他的话?   旁边的王道长看了看地上的魔修,并没有提出不必要“问题”。   他为了方便行事,没把易容的事告诉东方泽。   不过暗中施行的手段,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东方泽发现他看过来的目光,对他的识趣非常欣赏,便刻意笑着安抚道:   “道长放心留在城里,参加这次狩猎貔貅的盛宴。”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若是接下悬赏令,你也有机会……得到十万两黄金。”   东方泽的马车回到了城主府,一下车便听侍女说黑狐又在发疯,他死死皱起眉,脸色有些阴沉了。   他隐忍着内心的恼火,心想这孩子又不让人省心了。   当东方泽找到黑狐时,这孩子正坐在一堆破烂的书里,房间里的瓷器杯子都摔得粉碎,放眼望去满屋狼藉。   门口站满了侍女仆从,没有一个敢出声阻拦,显然是受到了危及人身安全的“威胁”。   东方泽表情变了变,重新换上了温和关切,走到黑狐身边,蹲下来看着他。   “孩子,你振作一些。”东方泽想去摸摸黑狐的脸,掌心却被细小的瓷片割伤了。   “阿雪,她……去哪里了?”黑狐声音闷闷的,他抬起那张伤心的脸,红着鼻子,竟然哭了起来。   东方泽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背擦去他脸上泪水:“我已经在派人找她了,城里城外地找,你还不让我省点心?”   “如果你不乖乖听话,我不会再继续找她。” 第53章   他们当然没去闯城主府, 而是做出了另一个决定——前往荷州。   一方面是先让城主掉以轻心,看看他接下来想干什么,而且黑狐在他手里不会有危险。另一方面是因为陶执想去凑热闹, 软磨硬泡之下萧玉折也答应了。   荷州距离不夜城不远,他们御剑至不夜城上空, 放眼在一片乌漆墨黑中, 就看到了一簇小小的灯火。   说实话, 陶执是第一次坐玄光剑,心情竟然有些激动。   北风无情地往前刮来, 他被一道气流带得往前倾斜了些, 即便不可能出现“意外”, 还是下意识抱住了萧玉折。   “好险!”   萧玉折垂眸看向腰间的手, 沉声说道:“站稳了。”   陶执自觉把手臂往上了些, 本来想松手,但是低头一看,突然有点头晕目眩,然后更加用力地抱紧了。   寒风吹乱他的头发,他把嘴巴里的呸掉,右边脸颊贴在萧玉折的后背上, 声音模糊不清道:   “还有多久到啊?”   “到了。”   然后玄光剑稳稳降落在一处偏僻的地面,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陶执脚上才真实感受到落地的安全感。   前方荷州灯火通明, 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夹杂着魔修,他们在今日共同参与这场花灯节盛会,门口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他们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相互紧挨着,要不是萧玉折不允许, 陶执都想奔上去看遍全部好玩的。   忽然人群里有人往他这边冲过来,陶执下意识后退一步,握住了萧玉折的手。   “这么着急,这是去哪儿呢?”他口中埋怨了一声,但是很快就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了。   萧玉折手臂上青筋凸显,他用力地反握住对方的手,修长匀称的手指插入指缝,然后再没有松开过。   路上偶尔有人瞥来一眼,但是他们都没有去注意。   陶执心情无奈地腹诽,这又是“看住”自己的手段!   他索性尽量忽视握着的手,拉着人穿过人群。   那是一个布置得精致漂亮的小楼台,里面的布偶小人儿,上演着一出“好戏”,底下有许多人围成一圈观看。   “好!!”场下掌声如雷,布偶戏赢得一片喝彩。   陶执挤进去的时候,便看到两个小人儿有模有样地弯下腰,面相观众道别。   红色幕布拉上,这场戏刚好落幕了。   他面露失望,还有一丝后悔,费这么大力气过来,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倏然,耳畔响起一道敲响锣的声音。   陶执拉了拉萧玉折的衣袖,眼睛亮了亮,指着对面的台子说道:“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萧玉折跟着他挤进人群,又不能擅动灵力,少不了被人碰到身体,所以此刻脸色微沉。   陶执也察觉到了,他犹豫地说道:“不然你在这等会儿,我去去就回来。”   “去去就回”是不可能的,身边没人催促他哪能愿意离开?   萧玉折深知他的秉性,正想拒绝:“不可……”   但是陶执却按住了他的手,煞有其事地担忧道:“您身份尊贵可不能随便以真容示人,我……怕其他人冒犯了尊上。”   他话里话外都在透漏一句话:你留下来吧,那里太接地气了。   萧玉折凝眸看着他,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半个时辰后,我去找你。”   “一言为定!”   陶执把手抽出来的时候,带起了对方的手,两人在半空中分开,肌肤摩擦而过的微妙感觉,带起一阵细小的酥麻。   看着他迅速没入人群的背影,萧玉折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却不如他的心脏跳得快。   每一次都是这样……   对面的台子装饰简单到粗陋的地步,而且两旁还设有武器架子,刀枪剑戟一样不落,中央还摆满了两排银色的笼子,大约有十五六个。   这次底下的观众都默契地退远了,陶执疑惑地想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上前?他没有被人群挤开,轻而易举地来到了前排。   “小兄弟,危险呐!”有人好心地出言相劝。   陶执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台上的事物,便明白他们在害怕什么了。   “吼——”一声野兽的嘶吼,威力直接朝他冲来。那是一头幼年黑白纹魔兽,最喜欢的食物是修士的脊髓。   陶执也不禁惊讶,竟然会在这里看见魔界生物。   那台上的驯兽师满脸得意,想等这小白脸吓破了胆,再趁机哄抬灵兽的价格。   “不要再靠近了,否则我也不能保你无事。”现场气氛已经到了,他佯装善心地说道。   但是令所有人意想不到,他竟然没有退后,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   驯兽师多看了他两眼,却也不再劝说。   原来场上的魔兽,都是用来下赌注的,谁买赢了便能带走一只魔兽,若是输了也能看一场斗兽表演,看起来怎么都不亏。   “我要买它!”有人将赌注投给了黑白纹的魔兽。   “是赤魂兽啊,这场比赛它可不会输。”   “想不到竟然找来这等凶兽,是下了血本了!”   场外议论纷纷,常年下注的人都知道,赤魂兽在魔界的威名,因性情嗜血残忍,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魔兽。   陶执摸了摸下巴,仔细打量了它以及其他魔兽,然后将一锭银子放到了对面。   那只赤魂兽的对手——墨环蛇,其貌不扬,唯有毒性厉害,会使猎物发狂而死。   驯兽师轻蔑地看了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人傻钱多的家伙,“现在下注结束,比赛结束后不能反悔。”   纵观全场,陶执发现除了他,只有另一位兄弟跟他一样买了墨环蛇。   那位兄弟穿着华服锦衣,身材膘肥,好奇地过来问他:   “你怎么也买了他?”   “我觉得它能赢。”陶执老实说道。   那兄弟摇了摇扇子,故作坦然地说:“赢不赢的无所谓,反正老子有的是钱,就图个开心。”   “……”   比赛开始之后,有人将两只笼子分别打开,在众人的目光下,魔兽缓慢地踏出了笼门。   在体型上墨环蛇不占优势,赤魂兽先是发动了攻击,把它重重地撞击在地。   两只魔兽身上散发的魔息,很容易误伤附近的生物,所以观众都自觉后退一段距离。   赤魂兽和墨环蛇重新纠缠到一起,互相撕扯各自的血肉,顿时场面一片血腥四溅。   陶执旁边的兄弟收了扇子,“赤魂兽要赢了!”   陶执:“……”为什么你那么激动?   他看见其他人也被这场战斗吸引,他们跟着往前凑到了台子边缘,完全忽略了危险的距离。   突然,墨环蛇咬住了赤魂兽的脖子,赤魂兽发出凄厉的叫喊——   它体内爆发的魔息,瞬间向外扩散侵蚀所到之处。   “退后,快退后!”驯兽师在台上急忙提醒。   围在斗兽台的人群恍然惊醒,他们纷纷向外奔跑,生怕落后一步便会被魔息腐蚀肌肤。   陶执下意识用灵力挡开兽群,但是人们都往他身边挤过来,还没等他动手,魔息的余波便横扫而来。   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臂,轻而易举将他带出拥挤的人群。   同时磅礴的灵力从中心扩散开,间接抵消了疯狂的魔息,然后人们诧异地发现动乱结束了。   “这么不小心?”萧玉折微微拧着眉,脸上带着愠色,手上却将陶执扶稳了。   “我没事……”陶执抓着他的手臂,讪笑道。   半个时辰,这么快就到了?   他连忙转过身去看,只见浓烟滚滚之后,台上的胜负已然揭晓。   赤魂兽被那条墨环蛇缠死了,它腹部鲜血淋漓,显然是受过重伤未愈,才不敌这墨环蛇。   这个结果令众人哗然,谁能想到赤魂兽竟然输了。   “恭喜这位小公子,你赢得了它。”驯兽师指了指墨环蛇,说道。   他看到了萧玉折,神情突然有些不自然。   萧玉折目露鄙夷地扫了它一眼,怎么能带这种低级魔兽回去?   陶执立即意会他的意思,脸上多了几分着急道:“我……我不带回去!”   “我想要它脖子上的东西,可以吗?”   他指的是死去的赤魂兽,脖子上那条镶嵌蓝宝石的宠物链,此刻浸染了血污。   萧玉折脸色果然好了些,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竟然喜欢这种“奇怪”的东西。   这种癖好也并非不好,只是……   “……”驯兽师看起来有些犹豫,像是忌惮什么事物一样。   “你等等,这要问过我老板的意思。”驯兽师沉吟了一会儿,对他们说道。   这笔交易若是不做,恐怕损失更多的人是自己。   陶执心里发笑,好整以暇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驯兽师从里面的帐篷出来,然后让手下摘了宠物链,递给了陶执。   “今后它就归你了,请小心保管。”驯兽师正色道。   “多谢。”   陶执背对着萧玉折低头看,借着旁边灯笼的微光,依稀能看到上面的几个字。   他快速瞥了一眼,然后就收了起来。   “仙君,我们走吧!”他朝萧玉折扬起笑容,然后不等对方回应,便牵起他的手往前走。   等他们离开之后,驯兽师走回了帐篷,对着里面的黑袍人行了一礼,神色恭敬地说道:   “老板,已经把东西交给他了。”   黑袍人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将一颗金锭抛给了他。   “这是酬金。” 第54章   从斗兽场出来后, 他们乘着一只小舟前往对岸。   那里地靠一座小山,山道上满是往来的人,五颜六色的灯笼相互交错, 在漆黑的夜里很是亮眼。   水面倒映出天地,这附近刚好就只有他们, 剩下的便是茫茫黑暗的水面。   陶执看着自己的影子, 脸上的神采比以往都要夺目。   他还是第一次见识人界的繁华, 比血雨腥风的魔界要平静,又比冷清枯燥的仙界要有趣。   但是, 仙君似乎并不感到“有趣”。   萧玉折坐在小舟另一边, 全程沉默寡言。即便远处灯火映入眼帘, 透出的情绪也还是冷静从容。   “仙君, 你怎么总是这么……平静。”陶执双手托着脸颊看向他, 把本来的“死板”换成了个听起来好点儿的词。   “你想问什么?”   萧玉折眸光淡淡扫过来,仿佛看透了他心里的小九九。   闻言陶执眼睛一亮,心里被勾得痒痒的,于是大胆地问道:“仙君未曾入道时,想必也有七情六欲,难道从前已经遍历世间, 看透红尘?”   萧玉折垂下睫羽,眼底情绪不明,映着水面上的粼粼月光。   “也算是遍历世间, 千山万水。”他如今的记忆破碎不全,依稀记得年少时,曾经尝遍人间苦难。   最后是否有看透红尘……或许不曾有过。   原来是看过太多, 难怪对什么都无动于衷。陶执心里万分感慨,他心想好不容易来一次, 都要玩得尽兴才行。   小舟很快就停泊了,他们像是普通人一样上岸步行。   身边往来的行人多是年轻男女,他们脸上洋溢着甜蜜,有说有笑地走到山脚下,一棵参天的大树下。   茂密得遮天蔽日的树冠上,挂满了用红绳系着的纸条,随风飘摇之时,发出叮当叮当的铃响。   陶执心里隐约有猜测,但还是好奇地往旁边的那座寺庙看了一眼。   ——月老庙。   他心里不禁感到些许失落,这里不如想象中的好玩。   “这就是人的七情六欲,喜欢求神求姻缘。”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这庙里的香火味道直冲鼻腔。   但是还是有许多人心甘情愿,在外面排了一条长龙,只为了得到一张祈愿符。   看来这次最多是“凑凑热闹”了,他们可不会多留一刻。   陶执心想刚才硬是拉着仙君过来,想必对方心里已经不耐烦,便想早去早回,去其他地方看一看。   “二位不如看一看,本庙常年香火兴旺,不为自己也为家里求个姻缘。”   那庙祝突然走过来,一脸面善,堆满了笑容道。   他此话不假,光这短短几个时辰,便有无数人从对岸过来,便可知月老常常“显灵”了。   “不好意思,我们不用求这些。”陶执笑着推辞道,他倒是无所谓被问,万一冒犯了仙君,那可就不得了了。   所以他拉着仙君的手,转身就想逃离现场。   “我们走吧。”他道。   但是,对方却纹丝未动,他动了动尊口:“此处许愿可否灵验?”   陶执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心里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那庙祝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头:“若是心有灵犀,情意互通,月老自然会给求愿者一段美好姻缘。”   “……”   庙祝看了看两人面色,忽然了然道:“二位可是为自己求姻缘?”   萧玉折轻轻颔首,神色如常。   陶执:“……”   随后,庙祝将两张纸条递过来,含笑道:“这是两张祈愿符,我见二位有缘,便赠与你们。”   陶执瞥了旁边一眼,见萧玉折在上面写下了姓名,看上去对“求姻缘”颇有些固执。   他握着毛笔犹豫了,在庙祝鼓励的目光下,也头皮发麻地写下了名字。   没想到,仙君竟然也信这个。   他内心感到复杂,或许是想多了,其实仙君只是重游故地,想再一次体验过去的感觉而已。   仙君既然有兴致,那就写一写又能如何?   两张纸条系着红绳,被紧挨着绑在高高的树梢,随着习习凉风轻轻摇曳,它们在一众纸条中那么不起眼。   风吹动陶执鬓边的发丝,他扭过头看过去,萧玉折正专注地看着树梢,眼眸格外深邃。   “你认为这样做,有用吗?”   在修真界中也有这种祈愿树,多得是祈求白头偕老的道侣去,可是真的能走到最后的寥寥无几。   无论修为高低,地位尊卑,他们都有无可奈的事情,所以请求天道法外庇佑。   “没用。”陶执看着满树的“姻缘”,随便一阵风或雨都能吹落,怎么会有人相信能爱情“永恒”?   “要是真有用,他们来还愿之后,树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陈年旧情’了。”   萧玉折眼眸微黯,周身散发着凉飕飕的气息。   陶执后背汗毛一竖,及时补救道:“更重要的是相信彼此,坦诚相待,方能走到最后。”   “这么说……”萧玉折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   陶执与他写下求愿纸条,心里便期待与他携手余生,现在又希望与他坦诚相待。   萧玉折脸色微微发红,不自然地侧过脸,声音仍然淡淡的:   “不急于一时……”   陶执莫名地看着他,由于没听清往前凑了些,“为什么不急?”   他的脸突然在面前放大,望着那双天真澄澈的眼眸,萧玉折喉咙滚动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萧玉折发现热度不止上脸,还迅猛地窜上了喉咙间,让他有种想俯下身的冲动。   “今夜时间过得很快,我们要抓紧时间,去其他地方看看……”   陶执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那双眼睛看起来就很可怕,就像是误惹了某种罪恶滔天的凶兽。   他决定不再刨根问底,而是后退了一步,说道:“他们都往那边去了,我们也去逛逛?”   周围的行人渐渐冷清,他们往北边走去了,在不远处有一条天河,此刻宁静黑暗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只只漂亮的花灯。   将天河照得如天银河一般,令人心驰神往。   萧玉折目光从他唇边移开,垂下眼眸掩饰了遗憾,他默默拉住陶执的手,径直往树后走过去。   此时往来行人稀少,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你去哪……”陶执想提醒他走错方向,但是下一刻却出现在天河附近,原来是萧玉折趁无人,带着他遁形至此。   他很快就被眼前繁闹的景象吸引,炫目耀眼的彩灯一盏盏的,枯燥寂静的河面仿佛焕发了生机。   周遭人声吵闹,往来频繁,大家都忙活着自己,当他俩出现在此地,也没有人去留意。   陶执这才松了口气,心想仙君是不是太“任性”了?在人前动不动就用灵力,可不是严肃正经的仙君会做的事。   “无须担心,我施法时他们看不到。”萧玉折从容地说道。   “仙君英明!”   陶执面上欢呼了一声,然后看向正在放花灯的人,对这一流程仿佛很感兴趣。   随后,萧玉折从身后拿出来两盏花灯,将其中一盏递给了陶执。   陶执开开心心地接过来,仔细看得时候,发现那竟然是一只兔子的形状。   想起之前在浮仙宗曾打碎过相似的,他心里顿时有些尴尬。   他悄悄瞟了一眼,发现萧玉折面色如常,好像是根本没想起来,或者……已经原谅了自己。   如果没人跟他算旧账,陶执就能高兴地继续玩。   他干脆蹲在河边,正打算将花灯放下去,但是忽然看到了附近的人,下意识停止了动作。   隔着他两米外的位置,有一对中年夫妻,丈夫将毛笔递给妻子,道:“许下心愿吧。”   妻子笑起来很好看,眉眼间皆是温柔:“成婚时许过几次也就罢了,怎么能年年都来?”   “我的心愿便是年年陪你。”   说罢,他们将写下心愿的灯盏,放到了河面上,顺着水流飘到陶执面前,然后慢慢飘远了。   “原来要许愿,写心愿!”陶执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男人,脸上光彩熠熠的。   “嗯。”   萧玉折眼眸含着笑意,宠溺地扬起了唇。   他看着陶执兴冲冲接过毛笔,因为动作太快而掉到在地上,捡起来后便准备落笔。   可是,那张可爱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犹豫。   陶执拿着笔僵在半空中,“……要写什么呢?”   那就……祝愿义父寿与天齐吧。   看着他柔韧的背影,萧玉折眸光深深,还没来得及心动,就见他突然低头奋笔疾书。   许下的会是什么愿望呢?   萧玉折收回探究的目光,然后看着空白的纸张,他思索了片刻,然后指尖在空中画了几笔。   他想与眼前心爱之人,永不分离。   在天河对岸有一群人欢呼起来,随即放飞了点燃的孔明灯,绚丽的焰火伴随着绽放。   陶执将两盏灯同时放入水中,目送两个“小伙伴”携手远去。   他心里充满了喜悦,心满意足于此刻的安宁,却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从何而来。   也许是这场盛大的灯会,是心怀愿望的人,是身边的这个男人……   他拍了拍手上的粉尘,倏然看到对岸的风景,便想扭头去喊萧玉折来看,结果一转头就整个人僵住了。   萧玉折恰好俯下身,他的指尖抬起陶执的下巴,此刻内心的渴望难以抑制。   缠绵、温柔、占有……   在飘向夜空的漫天孔明灯之下,一点点“星火”游荡至天河尽头,耳畔呱噪的声音瞬间停止了。   耀眼夺目的彩色光影中,唯有他们的身影在地上交错。   陶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直到那个吻结束,耳畔才重新恢复喧嚣的声音。   萧玉折直起身也望着他,那样惊愕而无害的神情,让他心里有种继续吻下去的冲动。   “……”陶执指着自己的嘴巴,语无伦次道:“我……你……”   附近还有那么多人,虽然说不一定看到了,但是他还是躁得慌,脸颊腾地一下涨红了。   萧玉折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继续?”   “……”陶执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抱紧了自己。   现在该怎么办?   他正心烦意乱之际,突然腰间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正是在斗兽场得到的蓝宝石宠物链。 第55章   闹市的热火朝天的气氛, 渐渐被时间冲淡了些,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时,附近的行人少了将近一半。   他们走到了一座桥上, 站在上面可以看到茫茫的江面。   陶执扶着桥上的栏杆,沉默地眺望远处, 而手心握着那块蓝宝石, 浸湿了汗水。   他的手指不断摩挲着宝石面, 手感光滑饱满,却也隐隐地透着冷意。   这是一块追踪石, 可以在千里之外准确锁定他的位置。   片刻之后, 他们之间依然气氛沉默。   萧玉折好像发觉了什么, 微微侧过脸, 望着他精致的眉眼, 此刻一片愁云惨淡。   “你在等待谁的出现?”他语气漫不经心地问道。   陶执唬了一跳,心脏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没有啊,我没有在等谁。”   不会是被他看到什么了吧?   陶执内心有些不安,他已经拿着蓝宝石,和萧玉折拖了很长时间, 期间苍智渊却没有再出现。   “我想下去买个东西。”   他见萧玉折要跟过来,便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就在那儿, 我一会儿就回来。”   从萧玉折这个角度,完全可以看到那间小铺子,他轻轻颔首目送陶执背影远去。   “我等你。”   “嗯……我去去就回。”   陶执含糊不清地答应着, 不敢对上他的目光,接着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台阶。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万一被发现异常就糟糕了。   待陶执跑下了拱桥,到了那间首饰铺子前物色时,萧玉折才缓缓收回了“粘人”的目光。   他垂下眼帘,看着掌心里的东西——那是一条蓝宝石宠物链。   刚才在河边放花灯,从陶执身上掉下来的东西,他不知为何收了起来,又另外变了一个还给陶执。   萧玉折眼眸深沉,指腹拂过宝石,然后在上面发现了一道禁制。   他蓦然抬眸看向陶执,犹豫了一会儿才把禁制解开,那只是一道很简易的魔气禁制。   宝石的光泽在眼前大作,他眼底掠过一丝暗芒,想要放弃解除禁制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丝狡猾的魔气钻入了他眉心,但得意不过片刻,便被他的神识斩杀于识海之外。   如此也算是有惊无险,可很快他就发现事实远不只是这样。   误闯入的魔气虽然消失了,但是它的气息却诱发了识海内的魔气,它们像是嗅到腥味的饿虎,猛然壮大力量冲开了识海。   在识海深处掩埋的记忆,猝不及防地涌现出来。   浮仙宗漫天的血雨腥风,尸骸堆积成山,不知从何处流下来的血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地面,这一切都极具视觉冲击力。   浑浊不堪的黑色迷雾,使得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了。   而迷雾逐渐散去之后,出现了一个面容略带青涩的少年人,他身量很高,腰身比例近乎完美。   那双凤眸之下怒火燃烧,温润的外表后面是冷血狠辣。   少年人五官与萧玉折有七分相似,那是……过去某一时刻的他。   那时候的他是剑道极负盛名的天才,人界家族中的荣耀,师尊眼里器重的弟子,更是最有可能成为剑道魁首的人。   少年“萧玉折”神情很冷漠,他用长剑指着黑雾中的人,剑锋抵在对方的脖颈上。   他尽量克制暴虐的情绪,冷静地问道:   “你在说什么?”   黑雾的中魔修笑出了声,“你被所有人骗了,他们想让你杀了我,这样……就能挽回天下苍生。”   魔修已经发生异变,皮肤被煞气挤压得开裂,像是一件出现裂纹的“瓷器”,全身布满了诡异神秘的血纹。   “胡说八道!小师弟,你别他言语迷惑了。”他的大师兄半靠在墙壁,金丹以损,奄奄一息地说道。   “快杀了他!”大师兄吐出了一口鲜血,然后倒了下去。   “萧玉折”眼神泛着森冷,那份犹豫立即烟消云散,着无恶不赦的魔修,已经血屠浮仙宗,就该血债血偿。   魔修却诡异地平静,甚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玄光剑刺入体内的瞬间,他的魔丹爆裂开来,修为尽数散尽,充斥着血腥味的风凝滞了。   “你忘了……他是怎么死的吗?”魔修嘲讽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   “萧玉折”神情微怔,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却直击心脏,他直觉做错了什么。   而那个错误,会让他余生都活在悔恨中。   面前遮蔽视野的黑雾终于散去了,魔修体内的修为和煞气流失殆尽,身体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那张惨白无血色的脸,竟然是……四师兄。   萧玉折面上的冷静溃散,眼底现出了仓皇,他慌忙接住了四师兄,手臂不自觉地发抖。   “四师兄……怎么会是你?”   萧玉折脑袋一片空白,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血污,但是触碰到的地方,很快便化作了虚无的点点星光。   ——他们都在骗你。   ——他血屠了浮仙宗,是该死的魔头。   萧玉折全身傲骨像是被尽数打碎,奋力地想要抓住那消散的神魂,最终还是被浸血的风带走了。   他救下了天下苍生,杀了罪恶满盈的魔头。   却是用心中挚爱的鲜血换来的。   浮仙宗上下鬼气森森,百里内鸟禽皆退避,而在一片血海尸山里,他跪倒在血河之上,冰冷僵硬不知多久,仿佛他也成了一具尸体。   现在浮仙宗只剩下他了……   萧玉折苦涩地心想,还活着干什么,倒不如……倒不如去向四师兄赔罪。   按四师兄单纯洒脱的性子,倘若好好哄一哄,应该会原谅他吧?他的四师兄从来不记隔夜仇。   漫天血雨之中,他举起那把沾了血的玄光剑,温柔拭去了上面的血渍。   “刺啦——”   剑刃没入胸膛的声音,在雨夜中悄然无声,他神色无动于衷,将剑柄往里再推进了一些。   “你忘了……他是怎么死的吗?”   ……   等萧玉折从识海里脱身,睁眼便发现自己仍身在桥上,周围是一片安宁的人界繁华景象。   方才的汹涌的记忆还未忘却,现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痛楚,卷土重来。   萧玉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血色的画面,那样的鲜红刺眼,仿佛是一寸一寸地剜着他的心脏。   他痛苦地弯下了脊梁,身体在剧烈颤抖,陌生的心痛感夺去了引以为傲的理智。   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是他杀的……   此刻在桥的另一头,两边的摊贩还在营业,招呼着往来的客人,依然沉浸在节日的喜悦里。   陶执左眼皮一直跳,直觉告诉他今夜准没好事。   他面上假装挑选玉石佩饰,不小心把袖子里的东西“掉”出来,然后拿着一只红玛瑙腰佩,打量了片刻。   “老板,你觉得我这块价值如何?”   老板看的眼睛都直了,“很高,很高。”这块蓝宝石材质特殊,应是上好的灵石。   “我用它跟你换,可以吗?”陶执晃了晃手里的红玛瑙腰佩。   老板笑容顿时慈祥极了,仿佛有圣光笼罩。   他把蓝宝石留下来了,然后毫不留恋地走了回去。——如果真要对萧玉折动手,那么应该用光明磊落的方式。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老板脸上的淡定瞬间消失,他捧着蓝宝石,仔细用手帕擦亮,直到里面清晰地映出他脸上的毛孔。   “这赚大了呀!财神爷保佑……”   然后干脆收拾收拾摊子,开开心心回家去了。   ……   可是当陶执走到桥上的时候,却没找到萧玉折,耳旁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巨物,从高处跳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尖叫,他们像是海浪拍石一样朝他涌过来。   陶执朝声源的方向看去,他认出来那是斗兽台,那些魔兽竟然从笼子里跑了出来!   为什么它们会跑出来……发生了什么?   “仙君!”他慌张地寻找那个身影,但是一无所获,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胡思乱想。   当他以为对方可能先“走”了,余光中却瞥见一抹白。   陶执从未见过萧玉折这般痛苦,他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扶在桥身的手劲极大,手背上青筋暴突,就像要摧毁这座桥梁一般。   “你……你怎么了?”陶执想将他扶起来,心头忽然慌乱,这是噬心蛊发作了。   以前他还能用青莲的力量,帮助萧玉折压制蛊毒,但是现在……他身上有魔气。   这种情况下,再那么做显然是帮倒忙。   “怎么可能……”   萧玉折蓦然抓住了他的手,就像是找到了无尽苦海里的一根浮木,力道却不知控制,疼得陶执直吸凉气。   “不可能是我做的!!”   陶执当场愣住了,那双赤红发狂的眼睛充满了……悲伤。   他的声音带着满腔怒火,更多的是绝望的、崩溃的情绪。陶执心里突然揪了一下,然后安抚着他的情绪:   “你说得对,一切都是误会。”   陶执紧紧拥抱着他,不去考虑此刻他是不是很危险,有可能危及自己的性命,只是贴着耳畔轻声说着。   萧玉折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怔愣,脑海中的狂乱画面渐渐模糊,慢慢的让情绪平静了下来。   “少尊主,到此为止了。”   一个黑袍男人从灯火阑珊处走出来,仿佛与这周围的嘈杂纷乱隔离开来。   陶执看到他出现在此刻,心里顿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几个瞬息间,苍智渊来到了他们面前,他拉下了脸上的遮掩,说:“想必圣尊已经告知了您,所以……原谅属下擅自提前了计划。”   他口中的圣尊便是陶执的“义父”。   “你知不知道你干什么?”陶执情绪一下子上来了,他指着到处逃命的人,有的已经成为魔兽脚下的亡魂,道:   “我们拿到凤凰碎片就行,何必牵连其他人的性命?”   苍智渊连看也不看一眼,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觉得陶执现在的样子,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您太天真了。”他笑了笑,声音中带着几分纵容,“在魔界的时候,弱肉强食的事情,您见得还少吗?总归是太心软,其实人界的规则也是如此。”   “……”   苍智渊是用了点小心思,把陶执跟萧玉折引了过来,但是并不只是为了给一条“信息”,而是为了放出魔兽制造骚乱。   突然,在两相对峙中,苍智渊身体动了动。   空气中出现了一丝杀气,陶执眼皮跳了跳,他下意识伸开手挡在萧玉折身前。   “你想对他下手?”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见苍智渊手上出现了一个法器。   “这是降魔杵,可杀魔弑神。”苍智渊脸上浮现出笑意,语气却十分冷漠:   “圣尊认为,北衡仙君太碍事了,反正你也拿到了他身上的碎片,如今便找机会除掉他,以绝后患。”   “……”   萧玉折脑海里又开始回响魔音,排山倒海的记忆淹没了识海,无时无刻在刺-激他的神智。   就像是有人在引诱他,快放弃理智和自我——入魔即可解脱。   隐约间有另一道声音,不甚清晰地传来:   “你也可以自己动手。”   “时间不多了。”   “……”   这个声音更加催生内心的暴戾,他非常想立刻杀了这个人……   “我不会杀他,你也不能这么做。”   萧玉折被这道声音拉回了一丝理智,他渴望把这个人看清楚,眼前却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影子。   空气沉默了片刻,苍智渊看上去着急了,握紧了手上的降魔杵。   时间不多了,他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事已至此就让他再擅自做主一次吧。   “少尊主,你以后会明白圣尊苦心的……”他高高扬起手,降魔杵发出金色的光芒。   陶执心情紧张不已,他虽然有凤凰火加强能力,但是苍智渊修为在他之上,加上降魔杵的力量,打得赢的几率不是很高。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退缩的想法。   突然,一道利刃破风的声音从身后袭来。   苍智渊闪避及时,才没有伤到内脏,他嘴角淌下一丝鲜血,不甘心地看了陶执一眼。   天空中穿梭着十几把飞剑,上面的人打扮俨然是浮仙宗的弟子。   敌众我寡,恐怕于己不利。他们出现得太快了,苍智渊没料到这一层,只能暗道失算,在被发现之前先离开了。   ……   车灏收回了攻击的剑,灵力拂去上面的黑色血珠,神情浮现凝重之色。   他带着一干弟子,路过荷州时发现骚乱,便进来查看是魔兽所为后,便合力降服了那群狂躁的魔兽。   想不到却在这里,偶然遇见了师尊和青莲,可谓是因祸得祸。   “青莲,好久不见……” 第56章   窦祯离开浮仙宗的那天, 正巧是车先生前往不夜城第三日。   他很快就追上了他们,尽管被车灏严厉批评,但他心里惦记着青莲安危, 还是擅主张跟来了。   他们在前进的路上,被此地强盛的魔气引来, 没想到遇到了成群结队的魔兽, 疯狂地攻击街上的行人。   “啊!”一个小姑娘落单了, 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惊恐失措地开始大哭起来。   身后的庞大的魔兽追上来, 猛地张开血口扑了上来。   “咔擦——”   一声清脆的声音划破耳膜, 小姑娘怔愣地看着面前出现的救星, 白色剑光一闪而逝, 那魔兽的脑袋应声落地。   窦祯转过身将她抱了起来, “没事吧?”   “多谢搭救小女!”   此时发现女儿丢失的父母,匆忙过来抱住小姑娘,对他们连声道谢才离去。   窦祯目送他们安全离去,然后转头去看车灏,却见他突然走到了另一个方向。   “车先生,你……”他诧异地开口。   车灏没有多解释, 但是声音有些颤抖:“我发现师尊他们了,你留在这里保护无辜百姓,等我回来。”   仙君和青莲……找到他们了?   窦祯心里十分激动, 甚至想现在确认他们还活着,但是他知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这群魔兽。   “弟子遵命!”   ……   “大家不要惊慌, 都到这里来!”窦祯与同行的师兄一起疏散人群,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另一拨弟子则负责引开魔兽, 与它们进行生死决战。   他们分别在东南西北布置法阵,拦住方圆十里内的魔兽,这个效果非常显著,随着时间的流逝,地上的魔兽残肢血肉遍地。   可是,窦祯发现有一只魔兽,与其他魔兽不同。   那是一条水桶粗的蟒蛇,华丽的墨色环形纹路一圈又一圈,在翻转扭动中闪烁着渗人的光芒。   然而奇怪的是,它体内像是被某种“煞气”撑开,从墨色纹路流泻出来,巨大的痛苦使它发出了声声嘶吼。   墨环蛇每一次行动,粗壮的尾巴便在地面砸出裂纹和坑洼。   “尊上,小心——”窦祯惊恐地看着它,猛地窜向仙君他们所在的方向。   墨环蛇性情狡猾至此,竟然知道仙君被噬心蛊夺取理智,此刻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那边的车灏斩杀了一只魔兽,却也来不及过来杀了这条蛇。   陶执被萧玉折死死抱着,他顿时停下挣扎,瞳孔微微放大,然后下意识推开了对方。   墨环蛇“异变”了!   在魔界异变的魔修或魔兽,都会被一种地心的“煞气”吞噬,它们会变得非人非兽,最终成为只会杀戮的傀儡。   萧玉折被推开之后,眼神一片黯然,为什么要再一次推开自己?   内心的痛苦与失落化成不甘,连外界的危险都觉得不再重要,他重新抓住陶执的手臂,偏执地把他揽入怀中。   萧玉折眼底掠过一丝杀意,斜睨着墨环蛇仿佛它已经是死物。   这些臭虫找死!   然后,陶执还没动用凤凰火,就感觉额头一疼,他……又被这个男人禁锢在怀里了!   在他们看来已经失去理智,陷入疯魔记忆里的仙君,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下一瞬已经近身的墨环蛇,在空中被九重幽火爆燃,明亮炙热的光芒照亮了黑夜。   “你……别想再离开我。”萧玉折枕在他的肩膀,垂眸喃喃低语。   “……”陶执心头一紧,望着天空中四溅的“火星”,忽然沉默不语。   浮仙宗弟子们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仙君突然温柔了起来……太恐怖啦。   连车灏都一脸怀疑人生,他可是见过师尊发疯的,不管是谁靠近都会被撕碎,方才若是没看错,青莲还来不及用灵力治愈师尊。   怎么短短几个月不见,就变得“黏糊”了起来?   他明白此刻师尊确实尚未摆脱噬心蛊的影响,之所以会这么做或许……只是本能?   “我不离开……你……”陶执被抱得有点呼吸困难,但是更让他感觉窘迫的是其他人的眼神。   关切中……透着一丝尴尬。   然后纷纷错开眼神,不敢“打扰”二位亲热,陶执脸颊涨红了起来,低声带着气道:“你先放开我!”   周遭又是一片寂静,什么……青莲这是在命令他们师尊?   就在他们为青莲捏一把汗的时候,那位清冷漠然的仙君不但没有生气,还慢慢抬起了脸,默默地退后了半步。   众弟子:?   陶执被松开了,他无视对方幽幽的目光,对车灏说道:“仙君的噬心蛊发作了,你带丹药来了吗?”   车灏有些惊讶,“……没有。”   有青莲这颗绝世“大补丹”在身边,师尊体内的蛊毒便能稳定压制,他已经好久没有炼药了,又怎么会随身带过来?   “……”炙热滚烫的手掌,慢慢掐住陶执的腰际,他脸上多了一丝慌乱,却不想让车灏看出端倪。   车灏沉默了一下,然后贴心地问:“不如由我来看看?”   好好好!   车灏直觉陶执需要帮助,便准备伸手将师尊“请”开,但是萧玉折似有所觉,斜斜睨了他一眼。   车灏瞬间在原地“冻僵”,刚刚那道杀气是真实的吗?   “你冷静一点,难道你忘了吗?他是车先生……”陶执也察觉不妙,连忙出声打住这惊悚的走向。   他说罢便抬起头看,萧玉折眼里的光渐渐汇聚,驱散了浓重的郁气,神色竟然逐渐地恢复正常,看向车灏时也温和多了。   车灏悄悄舒了口气,突然感觉活了下来。   “你来得太晚了。”萧玉折语气平淡,却带着些许的不虞。   车灏发现自家师尊“回来”了,先是心里感到欣喜,但又有些不可置信,师尊竟然……奇迹地恢复了意识?   他连忙行了一礼,先请罪道:“弟子在途中耽误了些许时日,晚了一日抵达不夜城,差点坏了大事,甘愿受罚。”   萧玉折慢慢抬起了手,看上去真的打算处罚。   “等等!”陶执喊了一声,但是说完声音又小了,“车先生想必已经尽力,而且没有到不夜城,在荷州刚好为我们解了围。”   车灏微微诧异,但是还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附近的街道上魔兽尸体已经处理干净,被砸碎破坏的坏境也被修复了,只有空气中的一丝血腥尚未散去。   那些受伤的百姓接受治疗后,也向浮仙宗弟子道谢后离去。   此刻就只剩下他们,以及凄冷的夜风吹过,带起些许心间的寒冷。   在众人的忐忑等待中,萧玉折眼眸深深,对陶执说道:“你跟我走,此地不宜久留。”   在此地短短几个时辰,便引发了蛊毒,很难说这里面没有“阴谋”。   萧玉折还记得那个记忆,痛苦却极致清晰的真相,他想知道发生的那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召唤来了玄光剑,苍穹一声清厉剑鸣,然后剑身放大百倍,出现在他们脚下。   “……”   眼看着他们御剑而去,车灏暗中松了口气,他觉得师尊跟青莲之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没有继续深想,他也召出本命剑,率领其他弟子紧随其后,一行人在天空中御剑飞行,一路抵达了不夜城。   城门前便有几名魔修在等待,浮仙宗弟子顿时心生戒备,甚至有的人还抽出了剑。   初六言行举止礼仪周到,半点都看不出作为魔修,对修士一贯的“厌恶”。   他看向了萧玉折,神色恭敬崇敬,然后俯身作揖道:   “诸位放心,我们并无恶意。在下魔军队长初六,特奉城主命令,过来为你们接风洗尘。”   他的目光掠过陶执时,不知为何露出些许诧异。   “……”空气倏然沉默。   “不必对他动手。”萧玉折侧过身,对车灏说了一句。   车灏与其他弟子虽然面有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收回了剑,从仙君的态度之中,不难猜出这名魔修并无危害。   “魔气冲天了。”窦祯挨过来,望着巍峨的城墙感叹了一声。   车灏也凝重地皱眉,低声嘱咐:“这里人魔混杂,进程之后一切小心。”   “是,先生。”   一行人顺利进入不夜城,没想到里面的景象平静安详,与想象中魔修称霸街头的“悲剧”截然不同。   那些百姓安居乐业,不时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来到了陶执与萧玉折暂居的地方,那是一座环境清幽的庭院,屋外竹林环绕。   此时,城主已经在候客厅等候多时了。   东方泽见他们进来,暂停了跟旁人的谈话,站起来走向他们关切地询问道:   “我适才听闻荷州出现魔兽暴.乱,你们此行危险重重……不知可有受伤?”   “城主不必担忧,我们没事。”陶执说道。   他望向整个宽敞的候客厅,一左一右还有两方人,那就是那位王路带头的捉妖王家,以及让浮仙宗恨的牙痒痒的万重宗弟子。   乌柳正在优雅品茶,看到他们进来,也过来嘘寒问暖。   然后转头看向车灏,两人本就是“老熟人”了,私下明争暗斗不在少数,此时还能装的谦谦有礼:   “贵宗弟子真是群英荟萃,绞杀高级魔兽不费吹灰之力,我万重宗一众弟子,实在是内心钦佩。”   陶执:“……”   好家伙,死对头都齐聚一堂了。 第57章   “过奖了,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车灏姿态谦恭,回怼地不见锋芒:“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也见到了各位, 看来渡长老最近闲得很啊。”   “……”乌柳面色微微尴尬,然后扯了扯嘴角:“我们在不夜城有要事, 若非被绊住脚步, 必会助仙君降服魔兽……”   “什么事这么要紧, 不会是喝茶聊天的‘大事’吧?”车灏瞟了一眼桌上的茶水,笑容暗暗讥讽。   乌柳面色不虞, 没想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竟然在北衡仙君面前吃了瘪。   而旁边的东方泽与王路等人, 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一声一声“仙君”, 再加上这群浮仙宗弟子跟随。   面前的男人身份昭然若揭,他们心中惊骇,彼此面面相觑,北衡仙君竟然就在不夜城?   这些人里唯一知道“秘密”的,却是万重宗的弟子。   他们回想起乌柳等人刚到不夜城,那嚣张跋扈的态度, 到后来莫名其妙的巴结,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东方泽虽然也有惊讶,却是看向了车灏, 眼神分外复杂,接着脸色竟然开始发白。   但是由于他二人在“友好交流”,暂时没人发现他的异样。   听着这两对宿敌吵嘴, 陶执当然站在车灏这边,他捉急的盯着态势, 就差撸袖子上去帮忙了。   “行了。”萧玉折冷声打断他们,眉宇间浮现些许厉色,握着陶执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他心情不太好,只觉得这些人分外聒噪。   陶执感觉到对方握紧了自己,虽然心里不明所以,但还是贴心地用食指轻拍对方的手背。   也许是……仙君留下了“后遗症”。   萧玉折话音一落,他们刷刷地看了过来,周遭顿时清静了,而且温度下降了好几个度。   他转而看向东方泽,勉强耐着性子问:“荷州的事你早已知晓,不必再惺惺作态。”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东方泽身上。   陶执扭过头不解地看着他,东方泽会知道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东方泽本来想好的狡辩,突然凝滞在喉咙间。   大护法昨夜来信,说今夜过后会除去萧玉折,让他耐心等待陶执回来,但是他没等到陶执,反而等来了浮仙宗弟子现身荷州的消息。   在萧玉折犹如实质的目光下,他翕动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听闻魔界早就在打荷州的主意,其余的我一概不知,更不知道他们会利用魔兽,残害沿途百姓……”   他这话虽然没提及苍智渊,却不由得让人联想到这个人,因为此时魔界之中,最有野心和实力的就是此人。   众人面色凝重,不禁心生诸多猜疑。   “咳咳……如今见二位安全,我也就放心了。”   东方泽说完一番肺腑之言,便掩唇剧烈咳嗽起来,他涨红了脸色,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旁边的侍女连忙过来,照看他的情绪。   见状,其他人也不好再将矛头指向他,但也没有立即为东方泽说话。   “既然如此,便是我多虑了。”   萧玉折轻轻笑了一下,寒意却如附骨之疽。   陶执见东方泽病恹恹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便说道:   “城主待我们这般好,平时又宽以待人,这想来……是一场误会,还请莫要介怀,好生养病。”   东方泽顿了顿,笑着朝他点头,然后半晌没再说话。   “诸位还有其他事吗?”萧玉折冷冷扫了一圈。   候客厅内鸦雀无声,心里各自心怀鬼胎,失望、忌惮、惊异……全都藏在暗流之下。   然后,萧玉折便紧握着陶执的手,淡淡瞥了一眼车灏,然后沉默地拉着陶执往外走。   “等等……我们去哪儿?”   “回房。”   “……”   乌柳愣了一下,然后率领其他弟子行了一礼,同时高声说道:“万重宗弟子拜恭送北衡仙君!”   “弟子恭送北衡仙君!”浮仙宗的弟子同样齐声道。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两宗弟子同时沉默地看了看彼此,这种默契可真是让人感到厌恶。   “既然确定仙君无事,我们也回去了。”乌柳重新摆上臭脸,今日可真是无聊透顶,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   浮仙宗弟子都来了,那么貔貅他更是无望抓到了。   等候客厅内只剩下浮仙宗弟子,在一旁充当背景的初六,此时也恰到好处地出来。   “各位这边请,我已经安排好了住所。”他微笑着伸出手,示意道。   浮仙宗弟子们陆陆续续走出门,而车灏却神色若有所思,没有立刻走人。   方才萧玉折看过来时,车灏刹那间心领神会,师尊是让他留下来打探口风?   于是当其他人都走了,车灏却转过了身,来到艰难呼吸的东方泽面前,向帮他顺背的侍女说道:   “在下略懂医术,不如由我帮城主看看?”   “……”侍女看了看城主脸色,然后默默退到了一旁。   车灏突然伸出两指,按住东方泽的手腕,将一丝灵力注入其中,东方泽心中警惕本能地想挣扎,但还是强行忍住了。   他额头上布着细密的汗珠,见对方闭眼久久不语,不由得紧张起来:“仙长……怎么样了?”   灵力在他的静脉流窜,即将继续深入……他登时攥紧了五指,手腕上的青筋跳动起来。   “无碍。”车灏睁开眼睛,然后放开了他:“现在感觉如何?”   东方泽收回手的时候,才发现体内的窒息感,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他先是惊异与对方的能力,然后又面露感激:“我这旧疾多年未愈,时常折磨着我,真是多谢仙长了。”   “不知仙长如何称呼……”   车灏待人友善亲切,他抱手作揖道:“在下是浮仙宗大弟子,霜雪峰车灏。”   “车灏……”东方泽喃喃自语,半晌没有其他反应。   他短暂地陷入自己的世界,脸上的道道皱纹,看起来都僵硬了许多,那双眼睛却与他过分衰老的皮囊不同,是意料之外的年轻干净。   此人命不长。   车灏观他的面相,得出了一个结论,短命之相加上疾病缠身,是个可怜人。   东方泽后来又问了他,关于浮仙宗的见闻,仿佛对修真界的事情,格外的喜欢。   车灏现在并无要紧事,便挑了几件有趣的事娓娓道来。   “你自小便生长在修真门派,比其他人从凡间进来,一步步登上仙山要容易的多,不知你可曾来过人界,修行一路可还顺利?”   东方泽满脸和善,笑眯眯地问道。   车灏沉默了一下,若是说自小生长在修真门派,倒也不完全是。   东方泽也觉得自己唐突了,便轻叹了一声:“我见这位仙长,便想起了那些孩子,他们原本也有光明的未来……可惜被貔貅夺去了性命……”   “……”车灏闻言微愣,心里不由得心生怜悯。   这位东方城主,倒是悲天悯人,心系子民的安危。   “若是仙长不方便,还请原谅我的唐突。”   东方泽无奈说罢,便想起身相送。   “怎会不方便?”车灏坦然地笑了笑,然后说道: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由北衡仙君一手带大,他教我剑法礼义,是我最敬重的人。后来我发现在医药方面颇有兴趣,便向药王学习,希望有朝一日,能对浮仙宗有所贡献。”   浮仙宗历经与魔头一战,人丁凋零百废待兴,连仙君也差点殒没,好在不久之后在仙君的治理下,又逐渐恢复了昔日的地位。   但是,仙君体内蛊毒发作,身边又无人可用,恰好车灏常年钻研医术,为仙君不辞辛劳研究出了丹药。   现在的车灏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东方泽仔细听完了,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么仙长……从来没有见过父母吗?”   这个问题,倒是第一次有人问。   东方泽轻轻摇头,“不曾见过。”   “人都想找到自己的‘根源’,你难道没有好奇过,或许想去寻找他们吗?”   东方泽没有向往之色,他眼神透露着的是淡然。   “我已经踏入仙途,自然不必追回前尘往事。”他含笑说道。   “……仙长真是豁达。”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随后天色渐晚,车灏心里还想着事,便提前向城主请辞。   “仙长慢走。”东方泽面容和蔼,俨然对他十分喜爱,一路将他送到了门口。   车灏回头道,“留步。”   然后,东方泽就倚靠在门框边,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却还不愿收回视线。   半晌过后,他转过身走回去。   他的脸色倏然充满阴霾,眼神更是像是淬了恶毒的火焰,怨恨憎恶在无边生长。   扭曲的情感绞成了一股绳,几乎收不住泛滥的修为。   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锦盒,拿出丹药快速咽了下去,那修为才慢慢安静下来,蛰伏在这具脆弱的肉体凡胎里。   “车灏……竟然是你……”东方泽嘴角浮现出恶意的笑容,低声自语:“你愿意过来送命,我真是求之不得。” 第58章   萧玉折带着陶执进了房门, 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   陶执揉着被攥得发红的手腕,声音有些委屈:“有什么话不能再外面说的……”   房间内光线昏暗,熹微的阳光透过轩窗的缝隙, 一条条铺在青砖地板上。   他疑惑地抬眸看去,发现萧玉折面沉如水, 看起来非常的“危险”。   “你知道该怎么做吗?”萧玉折唇角上扬, 眸光炙热, 丝毫不压抑眼底的渴望。   说罢,眉间的红痕显现出来, 如鸽子血般稠丽刺目。   “……”陶执瞳孔巨缩, 辩驳的话堵在嗓子眼, 不上不下差点把他给憋死。   噬心蛊……怎么又跑出来了, 仙君刚才不是压制住了吗?   他总算知道那种莫名的危险感在哪里了。   萧玉折神态漫不经心,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周身的威压在爆发的边缘试探,只要一个情绪刺-激,就能吞噬附近的活物。   他的目光像是锁定了猎物,一步一步优雅地接近。   陶执被逼的连连后退,突然想起来要唤回他的理智, 于是试探地说道:   “仙君,你……你忘了我是谁吗?你清醒一点。”   萧玉折果然停住了脚步,脸上出现思索的表情, “我想想,你是……”   “我是陶执,是青莲!”他眼睛一亮, 发觉有戏后上前一步,踮起脚尖扬着脑袋, 眨巴着眼睛说道:   “想起来了吗?”   萧玉折嘴角微微勾起,接着低头仔细端详这张脸,犹如铁钳的手指挑起他下巴。   “我当然认得你。”   忘了谁,都绝不会忘了你。   在陶执惊讶的目光中,萧玉折薄唇轻轻拂过他的唇角,蜻蜓点水地啄了一口。   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六亲不认……还是在犯病啊!陶执心里泪流满面,   “等等……”   陶执含糊地说着什么,但是萧玉折却俯下身,微凉的额头枕在他的肩膀,轻轻蹭了蹭。   陶执被蹭到的脖颈,被刺-激起了鸡皮疙瘩,留下一片火热的酥麻感。   那只手碰到了他的腰,然后卷起下衣摆,把碍事的往上翻了翻,宽大炙热的掌心紧贴着薄薄的里衣。   指尖撩开丝绸里衣,顺着慢慢地往上,然后轻轻扯开了衣带,衣带也随之滑落。   “别怕。”萧玉折声音温柔,抚慰般亲了亲他的耳尖。   陶执抖得更厉害了,他颤了颤嘴唇:“我觉得我们可以想想其他办法。”   奇妙的是在这样的安慰下,他真的渐渐不再那么紧张,腰间的手指如游鱼般也趁势往下。   陶执心中一惊,下意识拉住自己的裤腰带。   外衣却不知何时,被可恶的家伙剥了下去,他又惊又怒地看了对方一眼。   “来不及了。”萧玉折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尾音低沉磁性,格外的诱人堕落。   “我觉得这个办法就不错。”   他眼眸蓦然晦暗,深渊中蛰伏已久的野兽,在此刻肆无忌惮地逃了出来。   陶执感觉身体越来越热,他不明白曾经冷情冷性的仙君,为什么身上会有几乎“灼伤”人的热度。   慢慢地开始呼吸困难,嘴巴却无法向外呼救,连意识都开始模糊……   “青莲,我来找你了!”   倏然,门外响起了一道呼喊,窦祯循着他们的住址找了过来。   陶执瞳孔微缩,心中忍不住欣喜:“救……”救命啊!   然后,他就被一只手强硬地托住下巴,后背抵在墙上不能动弹。   萧玉折眼神戾气地瞥了眼门外,然后将陶执的脸扶了向自己。   他隐忍着不虞俯下身吻下去,用更加霸道有效的方法“惩罚”了他。   陶执敢怒不敢言,好了,这下连话都没空说了……   “你在里面吗?”窦祯心也大得很,他隔着门板的缝隙,往里面看了一眼。   什么也看不清,不过刚才他好像听见了声音。   为什么青莲不说话?   他心里有些不高兴,怎么几个月不见,青莲就跟自己生分了?若是不愿意见,说一声也行啊。   尤其是他就是惦记着青莲安危,才不顾车先生劝阻,跋涉山水来到了这里。   窦祯暗自生闷气,他想好好问一问青莲,但是当伸出手的时候,却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心脏砰砰加速跳了起来。   万一仙君也在里面怎么办?   不过很快,这个可能就被他否决了,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两人不知何故住在不同的房间。   他放在门框上的手,用力往里推。   光从外面倾斜进来,照亮了陶执泛红发烫的脸,他下意识攥紧了对方的袖口,稍稍稳住紊乱的呼吸。   心脏也剧烈地跳动着,这下子要结束了吧?   没想到事实往往不如他所愿。   萧玉折分出心神,斜睨了门口一眼,语气森冷地低声斥道:   “滚。”   窦祯只推开了一条缝隙,飞快瞥见了地上的衣裳,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被一道神识打了出去。   一道强大的威压将窦祯震开了,他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发麻的两手心,咽了咽口水。   有可怕的杀气!还不是一般的强!   他总觉得仙君语气不对,不像是平时发怒的样子,倒像是掺杂了其他情绪。   不过,仙君竟然在里面啊……   窦祯不敢深想其中含义,他汗湿了衣裳,俯身行了个大礼,识时务地高声道:   “弟子知错,不该叨扰尊上,立即告退。”   然后,他就逃也似的“滚”了回去。   ……   然而此时此刻,浮仙宗的其他弟子尚不知此事,在相隔不远的院子里各自忙活。   车灏回来后思考再三,还是命弟子去城主府,将一味丹药送给城主,并留下了一张治疗心悸的“药方”。   老巫医看了看那张纸条,说:“只是寻常药材,并没有异常之处……而且这张药方确实高明,竟然有这种巧妙的方法。”   他啧啧称奇,抬头却见城主面色不悦。   东方泽冷笑了一声,“你喜欢便拿去研究吧。”   老巫医后背冒汗,补救道:“不过如此,没什么研究的益处。”   “哼。”   老巫医悻悻地离开了。   东方泽将红色盒子丢到地上,用脚底狠狠将药丸碾碎,然后起身走向了暗黑的走廊。   他坐在那间红色小房间里,神情阴沉可怖,红色的经络从脸上一直蔓延至身体各处。   这一次他没有吃下丹药,而是选择独自忍耐痛苦过去。   他的手指紧抓着扶手,尖锐指甲在向外快速生长,在梨花木椅上抓出五道深深的痕迹。   在巨大的痛苦笼罩下,东方泽猛然睁大眼睛,在一片血光之中窥见灰色的画面。   那是一片秀丽的山水,翠绿色的植物生长在漫山遍野,偶尔有飞鸟途经此地,栖息于茂密的树梢之间。   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拉着比他高出两个头的哥哥,在山间自由自在地玩耍。   可是意外发生了,一只浑身血淋淋的怪物闯入了这里。   它琥珀色的双瞳紧盯着他们,像是发现脆弱的猎物迷了路,成了送上门的“美餐”。   “快走!”哥哥推开了他,大声喊道。   男孩不愿独自逃跑,当哥哥被怪物抓住时,他奋力将手中的树枝胡乱捅下去。   也许是捅进了眼睛,怪物发出愤怒的低吼。   怪物气急败坏地想吃了他,但是受伤的哥哥却死死抱住它的腿,歇斯底里地说:“你再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   对,得去找父亲!   男孩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怪物将哥哥举起来,利爪狠狠刺入脆弱的胸.膛……   有什么薄薄的东西掉了下来,在草丛里发出窸窣的响动。   男孩见这一幕面无血色,全身在剧烈颤抖着,他想干呕却发现胃里根本没有东西。   直到怪物来到面前,他眼前仍然被血色包裹着。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在一个雨夜里回到了家,父亲神情着急地过来抱住他。   父亲对失而复得,感到由衷的幸福。   男孩却只是木然地看着他,“你不问问哥哥去哪儿了?”   “……”平安回来就好,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了。   男孩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但是少了一个哥哥罢了,以及他每到夜里总会做噩梦,他梦到怪物的利爪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然后,怪物一点点钻了进来。   ……   听说仙君跟青莲共处了一夜,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次日清早,车灏听闻此事沉默了半晌,然后便严肃告诫其他弟子,不要私下议论。   弟子们纷纷答应,接着看着他到药房,捣鼓几味药材,他们皆是面露疑惑,宗内无人生病为何捣药?   不过几日,便有人发现车先生端着药,出入青莲房间。   陶执对此毫无知觉,他觉得自己是帮仙君治了治“病”,只是方式上与之前略有不同罢了。   他想得很开,对旁人的关心也乐于接受。   “你感觉如何?”车灏大致看了他的外表,目光有些闪烁。   受伤不是很严重,是青莲自愈能力太强,还是仙君理智尚未“泯灭”?   陶执被喂了两天汤药,脸色红润有弹性,完全跟之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不闹腾。   “嗝。”他撑得难受,把养生药放了回去,“再这么喝下去,肯定要变胖的。”   他声音有丝丝委屈,听得车灏心中隐隐不忍,青莲到底心性纯良,还不谙世事。   “委屈你了,为师尊……”他小心翼翼地收了声,然后轻叹:“师尊那日噬心蛊发作,后来好的莫名其妙,我本应该留心于此……但是一时半会还未炼出丹药。”   陶执再迷糊也听出来了,就是说当时即使能炼出药,但是时间上也赶不及,还是得他自己上!   他看着车灏缄默了一下,然后问道:“那你现在炼出来了吗?”   “……”车灏闻言低下头,脸色微微羞赧,轻咳了一声:“此地药材稀缺,呃……还没那么快。”   陶执:“……”   他突然垮下了脸,感觉后面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第59章   没过几日, 陶执就开始后悔了。   他不该这么草率下决定,什么“牺牲”自己“奉献”他人,简直是世间最不可理喻的事情!   也不知道萧玉折是什么病理, 从前他用灵力治一治就好了,现在倒好要治好几次。   如果说是他灵力不足的原因, 那吃吃亏也就算了, 可是……   为什么他这么勤勤恳恳治疗, 噬心蛊不但没被压制下去,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陶执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 连手指头都在酸痛, 他望着天花板, 眼神逐渐呆滞。   有没有……有没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萧玉折其实是想搞死他?   陶执越想越有可能, 绝不能让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   又一次,他躺在床上困得眼皮打架,对外界毫无防备之心,他翻了个身打算继续做美梦。   风吹进小轩窗,轻轻撩起床幔一角,陶执感觉十分舒适, 像是被温柔的手拂过面颊。   忽然,他发觉有人走了进来。   他不打算搭理,可那人却慢慢走向了自己, 熟稔地坐在床边,目光炙热犹如实质。   然后那只手就覆在他的颈侧,轻柔细致地摩挲了片刻, 开始不满足于此,探索到了衣领以下。   陶执胸口的痕迹还未消除, 又肿又痛很敏感,被这么一碰整个人都清醒了。   “还让不让人睡了?”他皱起秀气的眉毛,愤愤不平地吐槽道。   “睡,谁不让你睡了。”   萧玉折说话的语气温润柔和,尽是抚慰怜惜之意,但是从行为上来看却绝非如此。   他轻轻掐了掐那片细嫩的肉,加深了红色暧昧的印记。   但是下一刻,陶执往上挪了挪身体,摆脱了对方手下的“戏弄”。   他动作太着急,一个没坐稳又跌下去,萧玉折眼疾手快地伸手攥住他的手腕,连另一只手也束缚住,倏然抵在墙面上。   “你说话不算话!”陶执瞳孔微缩,担心接下来发生的事,急忙吸引萧玉折的注意力。   萧玉折眼眸幽深,嗓音低哑:“那你有负责到底吗?”   “负责?”陶执哼了一声,瘪了瘪嘴道:“我……这不是一直在‘负责’吗?”   然后,他扭头看向萧玉折:“可是你看看几次了,半个月来,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你怎么‘病’还没好啊!”   看着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萧玉折眸光忽的闪烁,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沉默。   其实前几次就好了,只是……他食髓知味,不愿意就此放手罢了。   若是陶执知道了内情,想必又会躲得远远的,他不愿意冒险那么做。   思及此,萧玉折面有愧色,轻声叹道:“这些时日多亏有你,你做的这些,以后我都会补偿你。”   补偿?陶执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然后,萧玉折神色坚定,仿佛在宣誓某个信仰,他抿紧了唇道:   “我以剑心起誓,将来定会与你结为道侣,永世相守,若有二心当天诛地灭,永不入仙道。”   “……”陶执心想果然如此,又是这个“誓约”,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萧玉折视若无睹,唇边泛起一丝浅笑:   “这样你可愿意?”   不愿意!陶执现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在动什么心思。   他没有接萧玉折的话,反而表情委屈伤心,“你都不愿意跟我说真话,还说什么要跟我结道侣……”   “……”萧玉折见他伤心的模样,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   陶执睁开一只眼睛,瞟了瞟自己的手:“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当萧玉折真的放开之后,他以最快的速度钻出被窝,然后下床拽了件外衣披上。   动作行云流水,完全不见方才柔弱可怜的样子。   萧玉折偏过头,眼神晦涩地看向他,“是我没考虑周全,你若是不愿意,以后便不用再勉强。 ”   他垂下眼帘,想掩住翻涌的渴望,可是就这么一压抑,心里更强烈的执念、贪婪便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其中最令他心悸的“渴望”,是想把陶执困在这里。   陶执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紊乱,不禁心头一阵突突,生怕这几次治疗全白费,忙不迭说道:   “我……我也不是不愿意……”   萧玉折抬眸看着他,眼底浮现些许希冀。   “但不是现在!”陶执立即打住话头,“我可以给你治,但是丹药你也要继续吃。”   他就不信多吃几颗丹药,还怕治不了这可恶的“噬心蛊”。   萧玉折犹疑了一瞬,“若是丹药暂时炼不出来……”   “那就一直等着!”陶执语气分外坚持,不肯再让步。   “……”   门外车灏准备进来,无意间听到后面的对话,于是有些犹豫了,现在进去打扰他们好像不太合适?   他想了想便转过身,将炼制好的丹药端了回去。   虽然师尊没有明确下令,但是他直觉不宜过早炼制丹药,结果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青莲,你自求多福吧。   萧玉折果然履行约定,没有再来“干扰”陶执的生活。他又能和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下地行走了。   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窦祯,想起来当时在荷州,还没有好好说上话。   窦祯来的时候带了一只鸟笼,那是一只漂亮的小鹦鹉,看上去颇具灵性。   “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了。”许久没见,他张嘴便是一顿奚落,仔细听还有点不明显的失落。   “怎么可能?我是暂时回不去。”   陶执边回答边弯下腰去看,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   小鹦鹉甩了甩头,先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便气愤地用嘴巴啄他的手指。   不痛不痒,跟羽毛挠似的。   “骗子,骗子!”小鹦鹉突然开口嚷嚷道。   “……”陶执下意识看向了窦祯,见他眼神漂移,摸了摸鼻子说道:   “我放在屋外一段时间,随口说的话都叫它学了去。”   这个时间开口“说话”,还真是别有一番意味。   “说起来,你和尊上是怎么回事?”   陶执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忽然想起来那天窦祯出现在门外,虽然没看到他们,但也很有可能猜到了。   窦祯轻轻挑起眉,眼神意味深长:“后来……尊上可有什么表示?”   那天一整夜,他都没看到他们出来,即便知道青莲是为了治疗尊上的“噬心蛊”,才不得不做出个人的牺牲,但……还是难免引人遐想。   “能有什么表示?”陶执脸色微红,嘴硬道。   “比如以后改口叫你尊上夫人……”   窦祯一脸的天马行空神游,没想到啊有朝一日,小师兄变成了尊上夫人。   这个称呼,把陶执雷得外焦里嫩,他低声否认道:“没有,你别瞎说!”   “好,你别生气。”窦祯见他羞恼,立即变了脸色,堆起一个笑脸道:“是我乱说哈哈……”   他们走之后,有两名弟子从里屋出来,开始窃窃私语。   没想到他们这厢说的话,会一字不落听到不相干的人耳朵里,还在暗地里开始造谣传播。   其他弟子看陶执的目光,都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今日清晨风和日丽,空气香甜。   陶执闲来无事想去逗逗鹦鹉,养了它之后总算不那么无聊。   他来到了院子外面,照例喂了饲料,小鹦鹉一双黑豆眼看了看他,突然开口说话:   “在一起也不会长久,不会长久。”   陶执:?这鹦鹉坏了?   “只有他当真了。”   “他傻傻当真了,只是一个影子,哪里比得上正主一根手指头?”   陶执抚摸小鹦鹉的手微顿,忍了又忍还是觉得吵死了,凉梭梭地盯着它:   “你能不能安静点?”   鹦鹉也许是发觉危险,又吃人嘴短,于是低下头老实地干饭。   现在陶执觉得意兴阑珊了,他想起鹦鹉“说”的话,不禁神色若有所思。   这些话意味深长,明褒暗贬,他也不是听不懂,当初在浮仙宗也曾偶尔听见,没有当回事罢了。   只不过会是谁这么嚣张,不仅跟来了人界,还跑到他的小鹦鹉跟前嘴碎?   原来仙门弟子也市井百姓般无二,或许闲来无事也会坐在路牙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谈论谁家更富有,谁家的女人更漂亮。   他无趣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回到了房间。   没想到次日下午,他就遇上了那几名弟子,还是在一种尴尬的环境里,侧面听到了一些关于自己的言论。   今日窦祯约他去研究功法,想找修为差不多的弟子相互切磋,但还没走进那间院子,便听到了议论声。   “尊上和青莲的事,你们怎么看?”   几名弟子站在院子里,也不练剑修行,而是坐在树下斗蛐蛐,其中一个嘴里叼着草根,嗤笑了一声:   “能怎么看?尊上对他能是认真的吗?”   “谁知道呢。”另一个人说道,“我听说尊上之前在魔界遇险,也是因为去救青莲。”   “你们别忘了,青莲是被当成谁的影子。”   “……”   陶执沉默不语,其实有点尴尬。   突然,他余光瞥见不远处,一抹白色身影朝这里走来。   他心里一跳,直觉不想被发现,于是拉着疑惑的窦祯往墙后躲了躲。   来人正是萧玉折,他偶然经过小院时,忽然听到附近有人说话,原本打算充耳不闻。   但是听到提到了自己,便稍稍停步听了片刻。   他越听眉头皱得越深,眼底也渐渐浮现阴霾,神色忽地阴晴不定。   这些人怎么有资格谈论他?   他从竹叶林后站了出来,厉声喝止道:“想说什么,不如当着我的面说?” 第60章   五名弟子顿时面无血色, 肉眼可见的慌了,没有料到茶余饭后的闲话会被正主听见,接连扑通扑通跪了下来。   “仙君恕罪, 我们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只是……”他们低垂着脑袋,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浮仙宗内律法森严, 仙君更是铁面无私, 曾经有名弟子背书时夹带“私货”,被罚了六年的禁闭, 出来时据说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弟子中犯错尚且严惩, 如今他们犯的是“以下犯上”之罪, 怎么可能会轻易饶恕?   弟子之间面面相觑, 想到那位被罚成“哑巴”的师兄, 脑门上的汗水都坠落了下来。   这时,萧玉折突然凉凉笑了一声,更是让他们忍不住浑身战栗。   “只是凑巧被发现罢了。”   “……”弟子们手心冒汗,哆嗦着叩了个头:“弟子知错。”   “看看你们这副模样,哪还有半点正道门派的样子?真是荒唐。”   这声音和语气,他们已经能预见“悲惨”的下场了。   但是, 萧玉折扫了他们一圈,忽然眸光锐利道:“方才那番话是何人传出来的?”   周围异常静默,不安的气氛弥漫开, 很快为了不殃及自己,他们远远退出一步,把中间那人暴露出来。   那弟子脸色青白, 暗骂了声忘恩负义,然后急忙哭着求情。   他几日前偶然路过, 听到了窦祯和青莲的对话,本来只是无意中跟同门聊起,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便是想阻止都有心无力。   可是仙君却没有开口,正式“宣判”他的死刑。   他心存侥幸地稍稍往上看了一眼,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双雪白的靴子,高高在上不染半分灰尘。   \"你听说的事,也只是他们一面之词。\"萧玉折笑意不达眼底,“谁说我把他当成‘替代品’了……”   他惊恐的脸上,现出诧异之色。   “我待青莲确实真心实意,因为我们起过道侣心誓,从今往后我身旁的位置也仅有他一人。”   道侣心誓?!弟子们皆瞳孔地震,修真界谁人不知,一旦立下心誓,将来若是反悔,必会元丹爆破而亡。   倘若不是决心一生相守,情深意切者又怎会赌上自己的仙途?   当然,现在最害怕的还是那个弟子,这番话被仙君亲口印证,便是侧面说明他在“造谣”。   “可惜……”萧玉折轻叹了一声,眼神忽地凌厉。   “你屡次三番在背后搅乱惹事,在浮仙宗内我没有处置你,没想到竟然助长你的气焰。”他眸光森冷,毫不留情地说道:   “现今除去仙籍,永不得再回宗门。”   “……”那名弟子脸色煞白,无力地瘫软在地,眼底浮现悔恨之色,可惜此时此刻已经太迟。   微风拂过竹叶林,带起层层绿涛。   陶执从头到尾听完了,顿时不知道该不该出去,他好像不知不觉,又给仙君添了麻烦。   看着被逐出师门的弟子,忽然情绪有些复杂。   他渐渐地意识到一点,那就是萧玉折向着自己,连在门下弟子面前也一样不包庇徇私。   莫名其妙的感动涌上心头。   “我从未见尊上这么生气。”窦祯心有戚戚地小声说道,但是语气也很是义愤填膺:   “不过敢这么诋毁你,活该那家伙被除去仙籍!”   陶执没有回应他的话,因为萧玉折正往他的方向走来。   也许是眼神极具侵略性,他顿时也忘了躲避,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望着对方。   当萧玉折发现他的时候,浑身冷气骤然收敛,连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了。   众弟子:终于可以呼吸了。   他们想看看来者是谁,可是还没等回过头,便听闻头顶又下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方才我说的话,你们都记住了吗?”   萧玉折神色格外冷酷,就像是在宣布某项铁律。   他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几名弟子低着脑袋面面相觑,都觉得不是被训话,而是即将被判处“死刑”。   “记住了!”   他们得到“大赦”之后,便一溜烟儿跑的没影,一路低着头不敢看路上的二人。   “弟子也告辞了。”窦祯当没看见陶执的眼神,见气氛正好,便识相地随后走了。   临行之前,还鼓励地看了陶执一眼。   “……”   “他也没有犯什么错,就是嘴碎了一点……”陶执垂下眼帘,低声说了一句。   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让他心里有些慌乱。   忽然,面前高大的阴影往前靠近,遮蔽了眼前的所有阳光,直到与他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陶执心口微窒,怔愣了片刻。   萧玉折朝他头上伸出手,将一片碎叶取了下来,“我直到你心软,不愿意见别人受罪,可是……他非议的不是旁人,而是你。”   是浮仙宗未来的另一位主人,于情于理都不可饶恕。   他没有将意思说透,只是别有深意地看着,看到陶执脸色涨红了,便愉悦地勾了勾唇角。   陶执不是羞得,他是急的:“你……可不要后悔。”   结为道侣本就是大事,对于浮仙宗来说亦是如此,所以萧玉折再考虑一段时间他也能理解。   可是对方却笃定专注地看着他,光芒之耀眼热度之滚烫,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我绝不后悔。”   “……”   陶执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萧玉折他认真了!他真的想跟自己结道侣……没办法再用“替身”说法,解释这个行为。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男人虽然是无情的剑修,但是六根未净对他动了真情。   可是陶执还存有理智,他可是个魔修,怎么可能跟他回去,更不可能结什么道侣。——到时候不知道要捅下多大的篓子。   所以对于萧玉折的真心,他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准备先将他们搪塞过去,等拿到凤凰碎片就逃之夭夭。   今日训诫过后,所有弟子皆谨言慎行,不敢再多嘴议论仙君私事。   陶执也没有再听到那些人嘴碎,可是时间久了,他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点,那就是他们看自己的目光和以前不太一样。   只要提到萧玉折和他,准会变成讳莫如深的模样,看到他出现更是恭敬无比,小心翼翼。   这让陶执感觉十分微妙,甚至有种非常强烈的既视感。   ——他们就差喊他一声“师娘”,担心他给仙君吹枕边风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些“好”弟子们确实这么想,而且还在私下里流传他们不日将大婚的“消息”。   ……   深夜,城主府。   屋内遍布红光,地上放着两团蒲团,东方泽跪坐在其中一个,朝着头顶的画虔诚地拜了拜。   在他对面的蒲团上,黑狐被绑住了手脚,眼神嫉恨。   “你想干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几日前,东方泽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对他严厉苛刻,动则打骂。   东方泽皮肉不笑地看着他,“一百六十人,还差一只妖修,我正愁不知道从哪里找,你既然送上门,我当然不会客气。”   黑狐脸色发青,突然叫了起来:“阿雪她不见了,是不是你……”   “哼。”东方泽不明意义地笑了笑,但是脸色却有些阴郁,“本来定下的人选是那株青莲,可是他身边有那位……我无法下手。”   他的表情神经质,变回了之前和善慈祥的样子,安慰焦躁的黑狐道:“还有三日,你暂且等等。”   “我不信!老家伙你说谎!”黑狐挣扎起来,他这才发现使不上劲,电光火石间,他想到那个老巫医,给他下的药有问题……   突然,黑狐感觉妖丹似爆裂般,剧烈的疼痛感窜上头顶,身体也开始痉挛抽搐,他在地上翻滚了片刻,随后便昏了过去。   周围安静下来,东方泽心情也舒畅起来。   倏然,他警惕地看向旁边,手腕下的毒箭弹了出来。   下一瞬,房间另一侧出现了团黑气,黑气散去之后,穿着黑袍的苍智渊现身了。   “原来是大护法。”东方泽笑起来,脸上的皮肉很是僵硬。   “想不到你这般用心,这是……”苍智渊看向了昏迷的黑狐,疑惑道:“你打算用它当祭品?”   “只能是他了。”   苍智渊看出了他脸上的遗憾之意,微微侧过身冷声道:“我记得我好像说过,不让你打他的主意。若是你敢做小动作,我会第一时间……宰了你。”   东方泽脸色微变,收敛道:“您实在多虑了,再说有北衡仙君在,我如何下得了手。”   “知道就好。”   忽然,苍智渊感觉心口一阵疼痛,他神色稍微变白,但是很快就被运气来的魔气抚平。   “大护法,你受伤了?” 东方泽讶异道。   苍智渊神色恢复如常,漠然地说:“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他身上的伤口是在荷州所伤,不愧是北衡仙君座下弟子,一剑就命中心脏,让他至今难以痊愈。   “三日后便是十五,到时候貔貅会在附近现身,接下悬赏令的各界人士都会出手,而且北衡仙君也会在场,因此我们不能派人干扰。”   “倘若貔貅被北衡仙君擒住,那可如何是好?”   苍智渊语气意味深长,“擒住更好,那活到最后的会是浮仙宗。”   他只说“活”到最后,可没有说谁是最后的“赢家”。   东方泽也意会了含义,深深地笑了笑,突然他唇边的笑意凝固了,因为手臂上传来熟悉可怕的疼痛。   他抬起手臂,发现手腕上鼓起来一个“包”,却像是活物一样往前活动。   东方泽用另一只手,死死摁住那个“包”,咬着牙不让它跑掉。   “等到那一天,你可以将它放出来,今后便不会这般痛苦了。”苍智渊看着他通红的手腕,说道。   苍智渊看着他打翻了红色盒子,匆忙地将药吃了下去。   这位东方城主活了三百年,其中两百多年是靠吃药续命的。当初魔界历经大乱局面,有不少魔修涌入了人界作乱,而不夜城早年势单力薄,不到十日便被魔修占据。   全城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夜夜哭嚎哀鸣,唯有这位年少的城主站了出来,在满街的妖魔横行中杀出一条血路。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的确和平地统治了不夜城两百多年。   苍智渊思绪只是暂时飞走,他从宽大的黑袍里取出一样东西,说道:“虽然不能在里面安插人手,但是我们可以事先做好准备。”   “这是……”东方泽呼吸平稳下来,他轻咳了几声,然后将那张黑色符纸接了过来。   “定音符。”   定音符无形无迹,可以暗中破坏阵法结构,轻则削弱阵法大成后的威力,重则改变阵法性质,由吉转凶顷刻间取人性命。 第61章   十五日已至, 今日天空灰蒙蒙的,隐约透着股阴沉沉的不详气息。   北水镇位于不夜城北边,一座不知名的高山脚下, 当地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 曾是非常平静富庶的地方。   直到妖物与貔貅的出现, 打破了这份平静。   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 发现镇子里的百姓稀少,多得是荒废的房屋, 以及干涸枯萎的农田。   在他们前方有个老年人, 正在喂养鸡鸭鹅, 窦祯上前去询问, 两人交谈了片刻后, 老年人便回屋了。   “他说这里都了三年了。”窦祯回来说道。   “当初貔貅和其他妖物在此作祟,大多数年轻人都跑了,只剩下一些老年人,或是不愿意离开的,才留了下来。”   萧玉折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让几名弟子在附近查看, 若是有发现便回来禀报。”   “是。”车灏打算去吩咐,末了见窦祯还杵在那儿,便拉着他往外走。   窦祯一脸疑惑:“你拉我走干什么?”   “……帮忙。”   陶执此时却注意到, 方才那个老年人又从草屋出来,他端了一盘水果放在屋前的一张小桌上。   老年人朝他们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紧张:“两位仙师, 请坐。”   这份紧张被陶执看在眼里,想到在他们之前来了其他人, 应该没有领受老人家的好意。   两人对视了一眼,便撩起衣袍坐了下来。   然后陶执就发现,萧玉折身形高大坐下来后,显得小桌更加的“袖珍”了。   老人家衣着简朴,身上甚至缝了好几个补丁,他皮肤黝黑粗糙,是常年在阳光下暴晒的原因。   他重新笑了起来,眼里闪烁着热枕的光:“俺们干了一辈子农活,从没离开过这座山头,也是第一次见到你们这样的‘仙人’。”   “多谢老人家招待。”萧玉折谦逊道。   陶执却情绪高涨,他听出老人家话里的赞许,心里也很是高兴,“老人家,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   “不,俺还有个儿子,在外头放羊还没有回来。”   见他脸上显出慈爱的神色,陶执看了看周围破败的环境,不禁心生感慨,“您儿子真是孝顺。”   “不过,附近恐怕还有妖物,您不担心……”   老人家叹了口气,道:“没办法,若是不出去干活,不等妖物吃了俺们,俺们就要先饿死咯。”   萧玉折循着老人家的目光,往右边的林子里看去。   他指尖微微摩挲片刻,然后放出了一抹神识,它飞到林子上空便消失不见。   陶执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他又不是凡人,怎么知道人家的难处。   “真要有妖怪,不还有你们?”老人家脸上出现了希冀的光,但是很快有消弭了,“你们来北水镇,不就是抓住妖物,抓到那只……”   “貔貅?”   “是……就是它!”老人家突然惊惧起来,仿佛一听到这两个字便要浑身发抖。   “两位仙师,请一定……一定帮帮俺们,救救北水镇剩下的人吧。”   北水镇之前不是没来过其他“仙家”,只不过每一次进山都是有进无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里面凶险异常,只要领略过一次,便只顾逃命去了,谁也不会再想发慈悲救他们。   但是他心里还存有希望,想有朝一日让北水镇恢复宁静的生活。   老人家神情突然激动,朝着他们便想跪下来,但是被一股轻盈的力量,阻止了他的行动。   萧玉折将手收回袖中,冷静自持地说道:“此事尽可放心,我们当抓住貔貅,为北水镇百姓除害。”   这副模样俨然就是正道仙师典范,舍己为人的悲悯气息,简直不要太强。   陶执愣愣地看着他,总觉得自己产生幻觉了。   老人家当即就被唬住了,打认为这就是上天派下来的仙人,打心眼里开始崇敬膜拜。   恰在此时,另一群人从不远处经过。   “老人家放宽心,此事还不必劳烦仙君动手,小事一桩不如由我们来代劳。”   陶执闻声扭过头去,发现是乌柳带着他的同门,也不知道听到多少,总之现身的时候,就是一副“坦荡荡”君子的样子。   “拜见北衡仙君。”他躬身行了一礼。   萧玉折微微颔首,说道:“你们当小心行事,保住性命才是要紧事。”   这话是在暗中提醒他们,之前在山里不止一批修士出了事,从镇民们口中的描述来说,就像是被抽干了丹田里的灵力,最后灵力衰竭而亡。   所以不认为他们能抓住貔貅,反而是只要“保住”性命就算是本事。   乌柳脸色稍微变了变,他勉强笑了笑:“有劳仙君关心,我们定当铭记于心。”   然后,他们就拱了拱手,就此离去了。   陶执面前的水果很是新鲜,不知道老人家是在哪里采的,与附近的农作物格格不入。   他拿起一颗草莓吃,满嘴都是香甜的味道。   全程听了萧玉折和乌柳的对话,他深深地觉得真正的风雨,正在暗地里酝酿。   当他们打算告辞离开时,才走出不到十来步,便看到左前方来了一个人。   “爹——”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头戴方巾身穿亮眼的水蓝色袍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他牵着一头瘦弱的小羊,朝草屋的方向走了过来。   老人家脸上露出喜悦,他来到了门口,回应地招了招手:“阿银,你回来了。”   “怎么弄成这样?”他拍了拍少年身上的脏泥。   少年天真地笑了起来,由于太过纯粹,表情透出几分傻气:“俺中午遇到一群人,我掉进坑里,他们还……还笑我。”   老人家神情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别怕,洗洗就干净了。”   然后,便领着他进了屋。   陶执心里感觉一片暖意,接着收回了目光,跟着萧玉折慢慢往前走。   此时寒风萧瑟,头顶树叶枯黄凋零。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以为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时,却在茂密的丛林之中,看到了一个隐蔽的洞穴。   ……   乌柳一行人进入深山的时候,便看到初六带领着一支魔军出现,与他们一样在寻找貔貅的踪迹。   浮仙宗的弟子见他出现,神情也有些警惕,却是本能的反应。   初六自知身份敏感,他默默去了更远的地方,慢慢地在他们的视野中消失。   “初六怎么来了?”乌柳的师弟诧异道。   “他对我们避之不及,难道是领了其他任务,不能被人知道?”   乌柳也觉得此事蹊跷,只是搜寻踪迹在这里便可,何须往深林进去,给自己增加危险?   “去看看。”他说道。   半个时辰后,他们找到了初六和几名魔修,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模样狼狈,像是刚死里逃生回来。   初六手里捧着一块紫色晶石,绽放着炫目的光辉。   他目光着迷,低声喃喃道:“紫夜石,终于找到它了……”   紫夜石,是名贵的法器材料,野外发现的自然石矿极少,开采的方式非常繁杂困难。   乌柳眼睛一眯,东方泽让他找紫夜石干什么?在他看来初六是个魔修,行事必然狡猾恶毒,断然不会用这种材料做好事。   “谁!”初六察觉异常,呵斥了一声。   然后就看见树林后走出来几个人,正是乌柳和几名同门弟子,他立即将紫夜石藏到身后。   “初队长,私以为有好东西,不必藏着掖着。”乌柳慢悠悠地走近了,眼底露出锋利的光,他低声说道:   “我想知道城主一介凡人,找炼制法器的材料有何用?或者说不是城主命令你找的,而是……其他什么人?”   初六知道他们有心“夺宝”,此时敌众我寡应当将紫夜石交出去。   可是他心有不甘,凭什么要给这群修士脸色,他们把“看不顺眼”四个字印在脸上,他何尝不是忍了很久?   他掌心暗中运起魔气,讽刺地笑了一下:“我好像没有义务告诉阁下吧?”   乌柳握住腰间佩剑,神色已经冷了下来。   不要命的魔修,敬酒不吃吃罚酒!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时,突然外面响起一道轻快的声音:   “看!那里面有好多宝石。”   是陶执……初六反应过来,立即收回了攻击,而对方也是一样,两个人像是没产生过矛盾似的。   他将紫夜石放进怀中,朝乌柳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身离去。   乌柳勉强收住脾气,将剑柄嚓的一声放进剑鞘,用眼神示意其他人紧跟上。   原来是陶执发现了一个洞穴,此时里面已经站满了浮仙宗弟子,在他们周围遍布着各种漂亮耀眼的石头,还有堆成一座座小山的金银珠宝。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宝石?”   陶执发现里面还有不少的灵石,蕴含丰富的灵气,但是却被别“人”随手丢到地上,仿佛这些珍宝都不值一提。   “这里不是貔貅的藏身之地,它这么做只是想掩人耳目。”   萧玉折对他说完,便神色严肃地命令道:“洞穴里的东西都不要动。”   正准备收获丰厚“ 财富”的弟子,闻言瞬间神清气爽,清醒地放下了手中的灵石。   他们还算老实本分,但是其他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不止是万重宗的弟子,连其他门派的人也一窝蜂扑上去,争先恐后地捡拾灵石财宝。   “这是貔貅的巢穴!它见这么多人上山,想必害怕逃跑了。”   “留下这些无名财宝,给我们拾去,也算是积累了阴德。”   “你少说话,多做事!”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群情激昂地讨论着。   而浮仙宗弟子们明明是第一个发现的,现在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心里别提多不甘心了。   萧玉折对此视若无睹,他站在一面巨大的岩壁下,良久沉默驻足。   这面墙壁上历经长久的岁月,上面的暗刻图案已经模糊不清,然而将每一个凿开的“点”,连接起来便是……   时间慢慢地流逝,那边捡漏的人群已经到了尾声,个个心满意足容光焕发,腰包鼓鼓囊囊的。   “车先生,我们真的一点儿都不拿?”一名年轻的浮仙宗弟子,眼冒绿光地说道。   车灏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坚定地说道:“这是仙君的命令。”   “可是……”弟子看了看陶执的背影,面色十分犹豫。   车灏默默走到一堆灵石前,陶执正蹲在那里半晌没动,他用手指在空气中点着数:“第三百六十一颗,第三百六十二颗……”   见到车灏过来,眼神干净无辜地问道:“车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见状车灏先是手指微僵,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握成拳放在唇下轻咳了一声:“你已经不是我的学生,以后不必喊先生。”   “……”陶执依旧扑闪着眼睛,然后呢?   他上半身向前倾,两手抱紧了膝盖,刚好将藏在肚子上的超闪宝石,掩饰地无影无踪。   看着车灏转身要走,他心里开始雀跃。   可是还没开心一会儿,车灏却顿住脚步,侧过身目光犹豫地看着他,接着脸上闪过一丝决心。   他往陶执肚子上瞟了一眼,“师娘,请以身作则,我……不会告诉师尊的。”   陶执:“……”   被当场发现了,他只能把东西拿出来,依依不舍地重新放了回去。   突然,洞穴外传来了一道怒吼:“是谁打伤了我的人!”   陶执抬头看过去,发现竟然来的人是初六,只见他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也沾了血迹,脸上的战意还未褪去。 第62章   洞穴内几名万重宗弟子, 面色都有些古怪,没人知道他突然出现的原因。   初六本来带着的十几名手下,现在跟在身后的就只剩下两个, 可见不久前的一战有多么惨烈。   他愤怒地揪住乌柳的衣领,“修真界人人皆知, 紫夜石由‘藤王’看守, 我们拼死才拿到的, 却被你给轻易骗走……”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万重宗弟子竟是这种做派?   “这么做也就罢了, 可是堂堂万重宗的弟子, 竟然还想杀人灭口, 你肯定没想到我这么命大, 活着回来了!”   话音刚落, 乌柳便感觉到各种猜疑、鄙夷的目光。   他瞪大了充血的眼睛,狠狠把初六推开了:“少血口喷人,我此行根本未杀一个魔修!”   初六凉凉笑了一下,向周围扫视一圈道:“各位进山前也看到了吧?只有万重宗的弟子跟我走同个方向。”   “这都是你一面之词!”乌柳气得脑袋充血,该死的魔修,真想现在就拔剑杀了他!   “咚!”一个小巧的硬物, 从他身上掉了下来。众人打眼一看,那可不就是紫夜石吗?   “你还想怎么狡辩?”   “……”乌柳顿时面色微白,这东西什么时候跑到他身上了?   周围的人虽说都是修士, 但遇见这等“不公平”的事情,还没那么不要脸,继续为万重宗说话。   陶执心里自然站初六, 没想到万重宗竟然这么下作!   他看见万重宗的弟子,有人站上去想帮忙, 便随口说了一句:“既然是私人恩怨,由他们亲自解决就是,无关人等不好插手吧?”   在无数道“热切”的目光注视下,那名万重宗弟子悻悻收回了脚,他不好再让宗门承担“以众欺寡”的名声。   闻言,乌柳下意识看向萧玉折,心想北衡仙君会不会出面……   可惜萧玉折没兴趣多管闲事,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乌柳,目光从那面石壁上移开,便来到了陶执身边。   “外面清静些。”他这般说道,牵着陶执的手转身就走。   其他人也没打算凑这“危险”的热闹,纷纷跟着他们离开了洞穴。   萧玉折带着弟子们往前走了段路,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四面风势凌厉强横,是绝佳的布阵设伏之地。   “诸位请自便,最好远离百米之外,我等设阵期间切勿打扰。”他清冷的眼眸下暗芒涌动,朗声说道。   各门派修士本想跟着捡捡漏,可在明确下了“逐客令”后,面有尴尬之色地离去了。   车灏上前一步,道:“师尊,我们捉拿貔貅,可是要布七星驱煞阵?”   萧玉折眉眼间涌现赞许,在众多弟子当中,唯有车灏最懂得战略之术,也最让他感到欣慰。   “嗯,去做吧。”   车灏躬身行了一礼,“弟子遵命。”   得到命令之后,其余弟子便在林中分开,先由车灏制定大致计划,然后他们各自寻找自己的“位置”。   七星驱煞阵强调阵容和谐,每一步都不能有失误,否则后果极有可能反噬所有人。   陶执看着井然有序的弟子们,心里既无端涌现一股自豪感,又很快就被藏到潜意识里。   他觉得自己这种心情,非常的不对劲。   随着阵法的逐渐完成,他的情绪也变得不安,也许思虑过重导致有些外露了。   萧玉折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对车灏说道:“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那便是照看好他。”   “弟子遵命。”车灏应道。   然后,萧玉折负手飞身至阵眼上空,一袭白衣飘逸清绝,衣摆随风微动。   “启阵。”他眼神凛然,薄唇轻启道。   阵中的弟子闻令而动,运气灵力注入法阵,十几道不同灵根的红色灵力,往阵眼的方向汇聚。   萧玉折掌心跳跃着一团白色灵气,接着掌心向下发力,霎时间白色光柱以雷霆万钧之势灌入阵眼。   四面八风的狂风吹动树林,地面开始发生震动摇晃,有什么体型庞大的生物,在朝他们疾速接近……   与此同时,距离阵法不远处,有几道惨叫声响起。   陶执仔细听了听,发现那是不知门派的人,明明方才萧玉折提过醒了,这些人还想冒险进来分一杯羹。   但是力量太薄弱,貔貅闻着“味”过来时,便先拿他们开了荤。   阵中弟子有些面露不忍,然后别开脸不去看,此时即便他们想去救,也是来不及了。   萧玉折纹丝未动,以主心骨的力量运行着阵法。   昏暗不明的丛林中一片静谧,只有时不时闪过的红色影子,显示妖物被困在阵法中,正在慌乱地想逃走。   光柱分裂出无数道白光,范围瞬间扩散至整个林子,白色的灵力“丝线”遍布在每一处。   这才是整个法阵的样貌。   ……   苍智渊跟踪到洞穴外时,正要带人进去帮忙,却发现初六浑身是血地出来了。   然而在他身后,几名万重宗弟子已经气绝,洞穴内一片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参见大护法。”   苍智渊先是诧异,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干得不错,越来越有‘队长’的样子了。”   初六抹了把嘴边的血,眼底的狠劲还没散去,“他修为比我高又如何,我若是决心自爆,他也活不成……可惜让他给跑了。”   乌柳此人惜命得很,趁同门弟子跟他打起来,自己跑得比兔子还快。   “虽然牺牲了几名暗卫,但是能除掉万重宗的弟子,他们的死便是值得的。”   “……”   苍智渊倏然看向不远处,只见天空骤然升起白光,由于力量之强盛,甚至驱散了厚重的乌云。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好戏’才刚刚开始,我们要开始行动了。”   “是!”   初六与一干魔修暗卫齐声道。   尽管有些人注意到阵法开启,但是浮仙宗还一无所知,他们还在实施阵法当中。   由于等待的时间太长,陶执便跟车灏打了声招呼,到旁边的草坪上坐着了。   事情与他所料无差,只要有萧玉折压阵,他们指定能第一个拿下貔貅。   这样一来,他也能顺利拿到第三枚凤王箭碎片。   可是事情真有那么顺利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车灏不见了,法阵似乎是出了点问题,车灏过去帮忙了。   他放下心后,继续低着头拨弄蘑菇,忽然叹了口气。   拿到碎片之后,他应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无后顾之忧地离开,并且保证萧玉折永远不会来找自己麻烦?   陶执突然灵光一闪,心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他“死”了,不就能完美解决!   他心情顿时有阴转晴,豁然开朗。看着手里的小蘑菇,觉得食欲大开,这种蘑菇鲜嫩,想必非常可口。   陶执尝了一口,发现确实如他所想,这朵蘑菇是灵气充沛的灵植,一口下去身心都满足了。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为什么眼前开始模糊了……   不好,这蘑菇……有毒!   与此同时,在阵眼中施法的萧玉折,心里陡然一跳,他往草坪这边看过来,却不见陶执的身影。   他感到没由来的不安,心绪俨然有些慌乱了。   “车灏,谁让你过来的?”萧玉折脸色阴沉如水,冷冷瞥向车灏。   方才阵法中有一个弟子,突然灵力不稳导致阵法失衡,为了避免结果恶化,车灏确定了陶执安全后,便临时过来接替。   但凡法阵有半点失误,反噬的首当其冲是阵眼,相当于说仙君回受到十倍甚至更多的反噬力量。   “我只说最后一次。”   见仙君真的动了怒,车灏不敢再违背命令,苍白着脸收回灵力,朝陶执的方向走来。   萧玉折慢慢地收回目光,强行压下躁动的心绪,将满心暴戾转向了阵法中的貔貅。   可阵法还是失衡了,濒临崩溃反噬。   他眼底掠过一丝血色,强行运转识海里的元丹,动用半数神魂之力,暴力蛮横地强行注入阵眼。   这相当于将半个神魂作赌注,如果阵法失败那么会将其吞噬掉。   困于阵法中的貔貅,看起来更加兴奋了,甚至狂妄地冲上来,想直接吞掉他那半个神魂。   萧玉折心中冷冷一笑,他手中凝出了玄光剑,发动的攻击愈发地残忍直接。   众弟子便眼睁睁看着,貔貅从气焰嚣张,变成了狼狈逃窜,最终无处可逃绝望受死。   ——一切都结束了。   林中遍布的白光消失,微风轻轻拂过密林,宛如风雨过后的一片风平浪静。   一团明黄色焰火从妖丹中被剥落,它裹着一块琉璃般的残片,从空中缓缓掉落下来。   萧玉折脚尖点地,将玄光剑收入剑鞘,他面容冷硬漠然,抬起手将它托于掌心。   凤凰传承内的力量,被他尽数吸收干净,此刻体内的修为已经完全恢复,让他感到体内充满了熟悉的力量。   唯有这块碎片被剔除在外,因为这是他要送给陶执的“礼物”。   可是,当他真的看到了那一幕,才知道什么叫“天命不可违”。   萧玉折的心从未像此时般冰冷,他眼底的温柔霎时褪去,瞬间被仓皇无措占据理智。   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此刻躺在干净的绿茵上,那张面容白皙精致,却紧闭着眼睛,睫羽在阳光下晶莹发亮。   陶执的神情安详恬静,嘴角微微翘着,宛如只是在做一个得来不易的美梦。 第63章   天色将近傍晚, 风分外凄凉萧瑟,天空也下起了毛毛细雨,无声中润泽万物。   其他门派的弟子在山下等候,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山顶的方向,就算被冷的打哆嗦, 也没有先行离开。   听说拿下此次悬赏令的, 正是大名鼎鼎的浮仙宗。   “来了, 他们下来了!”有人突然出声道。   果然,不远处在十几名白衣弟子的跟随下, 北衡仙君抱着一个人, 缓缓走了下来。   可是不知为何, 抓住貔貅应该高兴, 但是他们之间气氛明显很沉重。   本想说些恭喜祝贺的话, 巴结一下浮仙宗,但是此刻连傻子都知道,不适合开口,于是集体哑然。   北衡仙君眉眼间冷意如霜雪,似乎比来的时候更深重了,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常年不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有人认出来了, 他怀里紧抱着的少年,平时常伴仙君左右,几乎形影不离。   众人不禁唏嘘, 难道是这名少年出了事?   待浮仙宗弟子带着一股彻骨寒风走了,他们才纷纷低下头,互相交流猜测心得。   ……   “弟子已经查看过, 青莲并无生命危险,只是体内少了一魂, 现在无法苏醒。”车灏面色犹豫地说道。   萧玉折坐在床边,目光始终落在陶执脸上。   他的神色太过冷静淡然了,让人忍不住去想这平静的表面下,曾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萧玉折下意识握紧了陶执的手,“是我的错,不该让他一个人……”   “但是,弟子还发现一件事。”   萧玉折闻声去看他,神情愈发冷冽:“说。”   车灏将手中的一张黑符,从袖中拿了出来,上面一半被烧毁了,只剩下小半张。   “弟子在青莲身上,发现了这张‘定音符’。”   空气中倏然一静。   萧玉折将那张符纸攥在手里,转眼间便碾碎成齑粉,声音也透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我倒要看看是谁,竟敢暗中用定音符……”   车灏也噤声了,他信心知这定音符的危害,此符不仅可以用在法阵中,还有一种更为阴邪恶毒的用法。   那就是用在人身上。若是那人不设防中了定音符,便会被攫取神智变成废人,或者流失魂魄,永远昏迷不醒。   正道之中鲜少有人用这种术法,在魔界之中反而更加多见,这也是他们的“旁门左道”之一。   可不论是谁这么做,都会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萧玉折将外界完全隔绝了,他眼里映着煌煌烛火,神色也染上了些许暖意。   他将那只纤弱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压抑着愈演愈烈的感情:   “放心吧,好好睡一觉,醒来便与从前一样。”   车灏眼神闪烁不定,他抿了抿唇,心里也不好受,可是谁能比仙君还要难以接受呢?   他没有打扰他们,沉默地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然后望着漫长寂寞的黑夜,兀自叹了口气。   ……   满城的百姓都翘首期盼,等待着拯救不夜城的英雄出现,可是迟迟未见北衡仙君尊容现身,连门下弟子也异常的低调。   偶然听闻小道消息,是个仙君心爱的弟子受了伤。   大家也心情焦急,希望能为仙君“分忧”,所以不时地拿水果粮食上门问候,以表感激之情。   但是,连仙君都束手无策的事,他们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自从上山那天回来,初六便不知所踪,所以院子里的大小事务,都落到了浮仙宗弟子手里。   窦祯每天代收“谢礼”数不胜数,百姓们的热情将他淹没,如果不收下便死缠烂打,不肯离去。   他无可奈何地收下,感谢他们的热心。   “我曾经见过他们一面,没想到他竟是北衡仙君……”人群渐渐散去后,有一个穿红衣的男子,带着个小厮等候着。   窦祯打量了他一眼,“你是?”这名男子容貌艳丽,举止是少见的多情风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厌竹轻声笑道。   窦祯微微一愣,脸颊不由得染上红晕,对方看过来时眉眼含情,有意无意地散发魅力。   厌竹朝小厮招了招手,端上来一个酒坛子。   见他面露疑惑,厌竹气定神闲地解释道:“我只是想送上一坛喜酒。如果将来他们结了亲,也算是我的一份小小祝福。”   窦祯惊讶地看着这人,听其话中的意思,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仙君和青莲的关系。   但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可是厌竹没有再废话,只将酒坛子留下便转身离开。   这坛“喜”酒在各色药材粮食中,看起来非常格格不入,那个红色的字此刻看起来,却多了几分伤感之意。   窦祯叹了口气,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仙君此时看到定然触景生情,不如留到青莲醒来,再亲自交给他吧。   他正想跨进门槛,却听到有一顶轿子,在门前停了下来。   “窦小仙师,别来无恙啊。”轿帘掀开后,露出了东方泽的笑脸。   窦祯闻声回过头,打了声招呼:“城主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   东方泽笑吟吟地走下来,跟着他进了门。   他在候客厅等了约莫一盏茶,便远远看见车灏走了过来,笑容温润亲和,斯文儒雅极了。   东方泽眼底闪烁着异光,手里的茶杯忽然晃了晃,然后手没拿住坠落下去。   茶杯没有摔碎,而是被一道灵力托起来,稳当地回到了桌上。   “多谢车仙师,我老糊涂了。”他扯开伪装的笑容,说道。   “无妨。”   车灏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不知城主有何事?”   “我来此是为了将赏金交给你们。”东方泽举起手臂拍了拍手,便有五六名侍从抬着几口黑色木箱进来。   “你们成功杀了貔貅,为不夜城除了祸害,那么我应该履行承诺,将十万两黄金赠与你们。”东方泽仁善地笑了笑,接着说道:   “但是我认为各位仙师,必然视钱财如粪土,便自作主张换成了其他……还请不要怪罪。”   木箱一一打开后,露出里面闪亮的灵石材料。   在场的其他浮仙宗弟子,皆是眼睛都看直了,这么多灵石和珍贵材料,在修真界也不多见。   对于东方泽的财大气粗,车灏只是微微惊讶,没有太流露别的情感。   “有劳城主费心,此行为不夜城除害,本就是修道者分内之事。”   东方泽哈哈笑了起来,末了说道:“若是贵宗有需要我地方,请尽管吩咐,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   事情交代完毕,东方泽便想告辞,也许是坐久了,站起来的时候身体站不稳,趔趄了一下——   车灏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上次给城主的药方,不知可有按时服用?”   他下意识去看东方泽的脸,却对上了一双憎恶的眼睛,仿佛是错觉般一闪而逝。   东方泽笑容微僵,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手臂。   “自然是有,多谢仙师好心。”   车灏有些惊讶,若是服用了药,怎么会没有好转……   但是,东方泽已经向他辞别,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融入到捉摸不透的黑夜里。   他忽地看向对面的屋檐,上面停着一只乌鸦,正渗人地盯着这里看。   院子外夜色如水,空气中沁着丝丝微甜的凉风。   有黑衣人从外面跃进了高墙,一个接一个,动作轻盈安静,训练有素地占据了整座院落。   浮仙宗的弟子们,恍若未觉,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几个即使还有意识,眼睁睁看着危险逼近,却无力还击。   苍智渊无声做了个手势,但是对面那个魔修,在一道寒光闪过之后,突然就倒了下去。   “苍智渊,竟然是你?”   苍智渊回头一看,发现是浮仙宗首徒弟子,正脸色难看地提剑走出来。   他被发现身份,也不慌张,“你没被软玉香‘迷’倒,还真有几分本事。”   听到那三个字,车灏神色一凛。   然后,毫不犹豫地举起剑发动进攻!他身影极快,剑招也炉火纯青,没一会儿就跟苍智渊缠斗到一起。   苍智渊敬重有本事的对手,于是很乐意与之交手。   但是没多久,院子里的魔修毫无预兆地向内攻击,刀剑全都挥向了自己的同伴,一时间血光和黑影交错不停。   苍智渊暗道不好,便想过去阻止这场“内讧”,可剑身立即出现在眼前,重新把他打了回去。   过招时,车灏修为明显凝滞,他目光犀利地看去:“你什么时候……”忽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口口箱子,心头猛然一紧。   今日不同寻常之处,便是东方泽将“奖金”亲自送上门,然后入夜便遭到不明“烟雾”攻击,无色无味地放倒了门下的弟子。   而他则因为在屋内研究药材,所以长时间在屋内受到的影响较小。   ……   屋内仍然寂静得可怕,仿佛永远不会有所改变。   萧玉折坐在床榻边不知多久,目光细致温柔地描摹那张脸,仿佛此生怎么也看不够。   此情此景,无端的凄凉寂寥。   屋内烛光被风吹得摇晃,光影斑驳地投在墙上,他眼底幽深不明,倏地浮现一抹阴霾。   此时的陶执失去了魂魄,只能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才终于动了动身体,抬起了掌心,一团明亮的凤凰火焰,轻快地在上面跳动。   “让它去找到你。” 第64章   面对这不利于自己的情形, 苍智渊心里虽然不忿,但在权衡利弊之下,决定暂时放弃部分计划。   “把他交给我。”他看向了里屋的方向。   车灏微微一愣,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苍智渊口的的“他”指的是谁。   苍智渊明明可以要其他东西, 比如说剑法、秘密作为交换, 可是他只要带走青莲?   此刻他可以确定, 苍智渊十分重视青莲,这一点不知从何而来, 连他也想不通。   车灏倏然收回了剑, 像是同意了这个解决方式一般。   可是当苍智渊打算去“带走人”时, 那扇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 萧玉折从里面走了出来。   “参见师尊。”车灏躬身行了一礼。   萧玉折神色冷然, 周身灵力开始疯涨,天空中传来一道清亮浩荡的龙吟。4   “没有人能带走他。”   下一瞬,锋利的剑刃,便毫无预兆地抵在苍智渊颈侧。   苍智渊心中骇然,他只要稍微动一动,便会被玄光剑斩下首级。   “我没猜错的话, 他已经伤及神魂……若是再不将那一魂找回来,恐怕你今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萧玉折凤眸微微眯起,“你的意思是, 能找到‘他’?”   苍智渊自信地笑了一下,“我自然找不到,可是圣尊有办法, 只要他跟我去魔界一趟。”   他顿了一下,说道:“仙君若是不放心, 便跟我们同去。”   萧玉折没有立刻答应,他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黑衣人,从对方的气息上来看,应该是失踪多日的初六。   初六心里发虚,躲开了那道犀利的目光。   “他是你的人。”萧玉折语气意味深长,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看来初六明面上听命东方泽,暗地里是为苍智渊做事。   “我又怎么知道,这一切不是你在筹谋?”他声音渐渐冷下去。   苍智渊不予置否,但是脸色却有些铁青,如果所有事都在他的计划之内,那根本没有现在这档子事了。   可是偏偏在陶执身上出了差错。   “那道定音符绝不是给他用的。”苍智渊稍微平定了呼吸,冷静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是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想救他。”   在他的预想之中,当浮仙宗杀了貔貅之后,便引他们进入机关之地,最后一网打尽。   萧玉折眼眸遍布寒霜,果然是他在背后推动“阴谋”。   接着苍智渊感觉脖颈刺痛,他感觉到在剑刃之前,有一道血迹缓缓淌下。   “师尊!”   关键时刻,车灏不禁喊出声,当对上那双压迫感十足的眼眸,他也决定迎难而上,硬着头皮说道:   “他的话真假尚不确定,但还不是杀他的时候,况且其他弟子还昏迷不醒,弟子……找不到原因。”   “解药。”萧玉折冷冷看着他。   苍智渊有一瞬间,感到北衡仙君疯了似的,那种感觉又很快被其克制住了。   他将一瓶红色小瓷瓶拿出来,然后右眼皮跳了跳:“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吧?”   车灏打开小瓷瓶,闻着里面的成分,然后点了点头:“的确是解药。   他把歪倒在地上的窦祯扶起来,喂他吃下了解药,面色才慢慢地红润起来。   其他弟子也是一样,均是喂下解药解了毒素。   “我记得上一次见面,你还扮作‘王道士’,辛苦你一路从魔界追过来……”   萧玉折无波无澜看着他,唇边浮现冰冷的笑意。   苍智渊忽感不妙,原来他早就猜到自己的身份了,“仙君……你不会反悔吧?”   “我没说要放你走。”   “……”   萧玉折笑意渐渐止住,杀意逐渐涌现:“你为何执意要带他到魔界?他……”   他握紧了手中剑柄,生杀便在一念之间。   苍智渊梗着脖子,这回便是死也不肯出声了。   死一般的寂静,他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可是他脖颈上的剑,竟然慢慢放了下来,玄光剑在半空中划过雪亮的光,然后一声干脆的剑鸣,重回了剑鞘。   车灏眼见这一幕,神色有些许诧异。   “多谢仙君。”   院子里剩下的几名心腹,识时务地准备撤退,却见苍智渊还想上前一步,便低声提醒道:“大护法,形势于我不利。”   苍智渊的理智才被挽回了,他眼里似有犹豫,但是最后还是转过身,带着他们在一团黑雾里消失了。   所有弟子都恢复了意识,当知道这都是魔界干的,还差点让他们丢了性命,此刻心情皆是愤愤不平。   “这是怎么回事?”萧玉折眉眼有些冷,门下一干弟子便这么轻易,就被不知名的外人放倒了。   车灏回到萧玉折身边,低声答道:“弟子方才去查看了,虽然不十分确定,但是‘软玉香’的来源或许……就在那里。”   萧玉折森冷的目光,看向了某一处。   “砰砰砰”的一连串不小的声响,堆置在角落的黑木箱被“风”吹开,奇异的甜香充斥在空气中。   接着,那股香气被一道神识驱散。   萧玉折淡然放下手臂,衣袖柔顺地垂在一侧,他眸光深深如许,声音却比寒冬腊月还要冷。   “不夜城发生的所有事情,幕后黑手不止是苍智渊,还有……东方泽。”   ……   陶执在密林里失去意识后,便感觉浑身发冷,冷到极致后便再次睁开眼睛,他身在一片烈焰火海之中,那样灼热的温度,足以燃烧摧毁世间万物。   可是他却完好无损,好奇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个无形的保护罩,整个人包裹在里面,将他与熊熊燃烧的火海隔绝。   陶执不知道这是哪里,又将去往何地。他漂浮在浓重的硝烟上空,随着一股陌生力量的指引,缓缓地向前……再向前。   他神智处在混沌状态,根本没看到脚下的毒焰猛然冲上来。   它们在这无妄之海沉睡太久了,不知几百年没见过活人,吃过鲜美的生魂了,这抹魂魄看上去便缺了五感,此时是最不设防的时候……   就在道道毒焰准备一拥而上,将陶执活活吞噬之时,虚无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团极亮的焰火。   霎时间金光大作,比整片火海还要灼热三分,它一出现便逼退了附近蠢蠢欲动的毒焰。   这抹生魂完蛋了……   毒焰暗暗窥伺,等待着生魂瞬间湮灭,可是下一刻生魂还活着,甚至茫然地往四下看了一眼。   然后,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明黄色焰火上。   这团焰火的光丝毫没有损伤陶执,反而弱化了自身亮度,将里面的半块碎片露出来。   碎片反射的光柔柔地照在他脸上,像是在抚慰不安的心灵。   陶执觉得这团火焰眼熟得很,它似乎跟这片火海不一样,是……因为他才出现的?   心脏莫名跳的快了,甚至有种想要接近它的冲动。   他抬起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   碎片瞬间更亮了,就像是感到愉悦一般,忽闪忽闪着“眼睛”,从它身上传来的热度,将陶执身上的混沌迟钝驱散了些。   他随着本能的引导,转过头想跟着这块碎片走,前方蛰伏的毒焰俱是畏惧地退缩,不敢接近一分一毫。   陶执心中忽地确信,它能带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景象才开始变化,他来到了一间红色的房间里,布置简单却很古怪。   一个男人穿着华服正躺在藤椅上,皮囊看上去是年轻的,可是脸上的皱纹却很深,让人看不出真实年龄。   他面无表情,把玩着手里的一只玉扳指,眼神就像一条毒蛇,从阴暗潮湿的沼泽地里探出头。   东方泽?陶执满眼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东方泽神情异常冷静,手指慢慢转动了扳指,待幽绿色的光芒微微亮起,他口中念念有词:“来吧,来到这里……只有我能够救你。”   随后便是一串古怪的话语,陶执没听出来这是哪一族的语言。   他决心不再搭理这个人,跟着碎片往前继续走,可还没等越过东方泽,脚下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看到自己的“透明”的身体,有一半变成了实体。   东方泽此时也看到了他,目光多了些许兴奋,“我终于等到你了。”   陶执不明所以。   “你的生魂很优越,是天生献给妖物的祭品……等你的生魂被‘吃掉’以后……”他愉悦地笑了起来,嘴角露出锋利的尖牙,甚至心情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的皮囊非常符合我的胃口,如果就此泯灭未免太过可惜。所以,我会好好‘使用’你的皮囊。”   陶执听得毛骨悚然,竟然有人觊觎自己的“皮囊”。   碎片无意在此停留,它见陶执停滞不前,便回来想叫他赶紧跟上。   ——这里很危险。   陶执却无动于衷,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抬眸定定地看着它,碎片的光芒渐渐停止了闪烁,像是也在思考着什么。   然后,陶执朝碎片伸出手,用掌心将它包裹起来。   碎片没有挣脱,而是循着“熟悉”的气息,消失在掌心之下,渗入他身上的各处经脉,找到了另外两块碎片,与它们融为一体。   碎片的力量让陶执完全恢复,他满足地叹了一声,然后睁开熠熠发光的眼睛。   如今碎片已经到手,青莲的躯体……也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或许从这里出去,他还可以为自己重塑真身。   “陶执,成为我的傀儡吧!”东方泽眼里满是赤果果的野心,连声音也难掩激动的心情,戴着扳指的手,慢慢地放在他额头三寸之前。   陶执暗中发笑,那就如你“所愿”。 第65章   陶执在城主府呆了三天, 期间没有看到东方泽以外的人,也没有离开过那间小小的红色房间。   东方泽费尽心思,把他炼成了“傀儡”, 却还没有驱使他行动的意思。   他每日沉默寡言,连一句话都不能说, 还要当看不见对方做法, 在一堆奇怪的祭祀用品中, 念着奇怪难听的咒语。   期间他当做没看见,直到他听到门外传来拖拽的声响。   老巫医把黑狐提了进来, 重重地丢到了地上, 他滚了几圈最后停在陶执脚边。   “城主, 这小崽子还想着逃跑!”老巫医满脸怒容。   陶执余光打量着黑狐, 几日不见, 他已经是少年的模样了,只是整个人瘦弱不堪,脸上更是鼻青脸肿的。   可见,这段时间在老巫医手里,遭到了不少毒打。   东方泽盘坐在一圈红蜡烛里,他紧闭的眼睛睁开, 没有什么情绪地说:“逃跑再关起来就行了。”   “这是……那株天池青莲?”老巫医忽然瞟了眼陶执,说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天地至宝——天池的青莲啊, 据说修士用一次便能突破瓶颈,修为暴涨,凡人若是吃上一口, 登仙又有何难?”   老巫医脸上带着遐想之色,走到陶执身边满眼的贪婪。   “反正你也找到更好的祭品, 不如就杀掉黑狐了事,何必还留着这等废物?”他鄙夷嫌恶地看着黑狐。   如果他老实呆着倒还可以容忍,当时不过半个月,黑狐逃跑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黑狐暂时是没有用,但是我要做的事风险太大,如果青莲不起作用,或许还能用它拖一拖时间。”   “所以……”东方泽眼底血色翻涌,看上去周身气息很是不稳,他咬牙切齿地警告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要留他一口妖气,否则坏了我的大事……我让你死。”   老巫医明显愣了一下,被他突然释放出来的可怕妖气唬住了。   “呃……是,城主。”老巫医心想方才绝对是错觉,他跟了城主那么久,城主怎么可能想杀了他?   沉默了一瞬,他忽然好奇地看着那一堆法器,“城主,我一直有个问题,你……背叛大护法,不担心他回来报复吗?”   陶执耳朵微动,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苍智渊到底在背后搞什么?   “哼。”东方泽嗤笑了一声,“我和他不过是利益往来,他一心想召集各大门派,引导他们互相残杀,便找我颁布了那个所谓的‘悬赏令’。”   他突然面色有异,心绞痛似的攥紧衣襟,声音喑哑道:“我不关心门派如何争斗,我只是想要他手中的丹药。”   所以,苍智渊要他做最后一步,那就是用貔貅的半道真魂,在山上搅动局势,先弄死万重宗,再除去其他门派。   而他自然是不敌北衡仙君,只需用定音符破坏阵法,消耗他们的大半实力,最后‘死’在浮仙宗阵法中,便算完成使命。   可是,东方泽没这么做,他知道这件事完成了,那么苍智渊也该带着丹药回去了,从今往后有谁给他“治病”呢?   “何来‘背叛’一说?”他摇了摇头,“按照计划我损耗了半个真魂,已经仁至义尽,之后是成是败都是大护法的事。”   他根本没有半点担忧,甚至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   “可是,他是魔界大护法,我等皆是凡人,恐怕难以应付……”   与老巫医的不安忧虑相反,东方泽神态出奇的镇定,他高深莫测道:“很快就不是了。”   听完这番诡辩论调,陶执觉得心情有些复杂,没想到苍智渊那样睿智多谋的人,会栽在一个凡人手里。   同时,他感到这位“城主”可怕,心计谋略如此之深,真是人心叵测。   这样的人想要的或许……不止如此?   “你害怕被苍智渊报复,也是……落在魔修手里,你我这样的凡人如蝼蚁一般,随便就能捏死。”苍智渊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道:“不若现在放你走,如何?”   老巫医隐约听出不详之意,他面露犹豫之色,咽了咽口水:“城主……这……”   “你是不是很像知道,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东方泽面容变得狰狞起来,缓缓朝他逼近。   蹬蹬——   看着他身后的墙壁上,老巫医张大了嘴巴,那里突然多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影子,轮廓与之前城中的传闻相似极了,“是……是貔貅!”   然后,他就看到了城主那双非人的琥珀眼眸。   “你猜对了。”东方泽半边脸已经剥落,露出了皮下的血肉,肌肉经络清晰可见。   他露出尖牙森然一笑。   “只要我能拥有这样的力量,何须惧怕什么魔修、修士……他们又怎敢轻易来招惹我?”   ——不用药物压制,也能获得貔貅之力,这才是他最初目的。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一个上等妖修生祭,他的要求十分挑剔,直到青莲出现在不夜城,他便直觉这是最佳的“祭品”。   老巫医还没来得及求饶,便在这惊天的“秘密”的震惊中,悄然倒在了血泊里。   想必他死也想不到,何时招惹了这只“怪物”。   陶执登时身体僵硬,他身后突然有东西倒了下来,恰好抵着脚后跟。   那是一张血淋漓的人皮,现在已经干涸凝结,乌黑的液体吸附在皮下,看上去被剥下来有段时间了。   东方泽倏然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陶执心脏剧烈地跳快了些,他平静了呼吸和心跳,余光见对方缓缓走了过来。   “啪”的一声,有只手攥住了他的脚。   黑狐此时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半撑着站在陶执面前,身形有些摇晃不稳。   “原来是你,这个丑陋的怪物!”   此刻,东方泽脸上的“皮”一点点修复,眨眼间又变回了那个平凡普通的脸,而修补的地方皱纹深了许多。   “我是怪物,不过你也一样。”他冷笑道。   “你……把我爹爹怎么样了?”   “叫得真好听,你倒是天真得很,真把一株青莲当成了爹?”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目光狠辣地看着黑狐:“他现在是我的祭品,你最好祈祷最后成功,否则你便要替他去死。”   黑狐愣了愣,然后坚毅地说:“我愿意替他死,你快动手吧!”   东方泽突然沉默了,然后嘲笑了两声:   “好,你这么想死,那等他成功生祭后,我亲自送你上路。”   “……”看着还只到他胸前的少年,陶执心里不是滋味。   可是下一瞬,黑狐被拍飞到旁边,重重摔在地上。   陶执眼睫毛倏然一颤。   东方泽目光微凝,落在他无表情的脸上,然后抬起了右手,拇指上戴着那只玉扳指。   他准备先把陶执炼成“傀儡”,看着可怜兮兮的黑狐,不由得嗤笑道:   “你或许不知道吧?浮仙宗今早秘密离开了,我以为那位仙君多重情重义,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你这位‘爹爹’就要死了,他也完全不在意啊。”   黑狐愤恨地盯着他,吐了口血沫:“你别得意太快!”   东方泽轻蔑地看他一眼,然后徐徐走向了陶执,突然狞笑起来:   “那我便不客气了……”   既然北衡仙君已经走了,那么不会有人发现陶执,也就是说他现在吃了陶执的生魂,也无需忌惮会被谁发现。   东方泽抬起手施了秘术,附近的地面上浮现起红色的水汽,仿佛有生命力一样,慢慢朝陶执蔓延而去。   他眼睛骤然充血,满面红色水汽凝成“墙体”。   忽然,门外响起了突兀恼人的声音:   “禀报城主,车仙师说有事相见,不知可否……”侍卫在门口犹豫再三,开口小声说道。   车灏,他来干什么?   陶执暗中蓄力正准备反击,大不了先逼迫东方泽就范,没想到车灏突然掉头回来了。   他从东方泽的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疑惑,由于事发突然,他没有注意到陶执的异样。   陶执很快便收敛了神色,恢复木然呆滞的模样。   东方泽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红色“血墙”,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   他目光闪烁,掠过一丝恼火与恨意。   当东方泽来到候客厅的时候,车灏已经在里面等候许久了,他重新换上和蔼的笑脸道:   “车仙师,你怎么回来了啊?”   车灏躬了躬身,客气道:“我奉仙君之命,回来办一件要事。仙君曾经收留过黑狐,有过些许感情,这次回宗门仙君有意将他带走。”   “……”东方泽笑容微敛,目光深深地看着车灏。   车灏见他没说话,便又问了一遍。   “不知城主,可否行个方便?”   “哈……”东方泽突然笑了起来,讪讪道:“贵宗想要什么,我自然是有求必应,只是……那黑狐脾性顽劣,不知去了何处。”   他豪迈一拍手,作势就要起身:“我立即派人去找找,恐怕要让仙师坐等片刻。”   然后,他就看到车灏从袖中拿出一只纸鹤。   车灏脸上的笑意十分真挚谦虚,“不劳烦城主,我这纸鹤最擅长寻找妖气,只需一盏茶的功夫,便能找到黑狐的踪迹。”   “……”看着纸鹤飞远了,东方泽眼底闪过一丝狠辣。   “城主,你身体不舒服?”车灏见他站着不动,关心地问道。   东方泽扯出一个笑容,脸上却冰冷至极,“没……没事。”   然后他转过身,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第66章   纸鹤指引着车灏穿过条条走廊, 绿荫投下的光影斑驳,他们穿梭其间,光线时明时暗。   最终, 他在一个房门前,停住了脚步。   纸鹤在门框上徘徊了一会儿, 然后回到车灏手上。   身后的东方泽沉默不语, 脸色有些许阴沉。   车灏眼底掠过一丝暗芒, 转瞬间便消失无踪,他回过身笑道:“劳烦城主打开此门。”   他看过来时, 东方泽早已收敛阴霾, 展露笑颜道:“稍等。”   在他们来的路上, 周围的仆从以被他暗中遣散, 所以一路上很是冷清, 现在更是四下无人。   东方泽本可以拒绝开门,因为这间房他从未对第二个人打开过……哦,上一个已经死了。   他缓缓打开面前的大门,猩红的光芒映在脸上,说不出的阴森渗人。   “车仙师,请进。”   车灏见到眼前一幕, 也是有些诧异。   房门在身后嘭的一声关上了,突然他看到了中央的少年,心里砰砰直跳。   他快步走过去, 仔细看少年的面容:“青莲,是你吗?”   少年神情木然,见他出现也没有丝毫反应, 就像……一个木偶人。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车灏稍微检查了一下他的灵力,然后就发现原是少了神识, 他昨日还见到仙君守着青莲的身体,青莲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   所以眼前的人,只是一抹生魂?   他余光瞥见了地上昏迷的男孩,一眼便看出了对方本体是只黑狐。   浮仙宗苦苦寻找多日的人,竟然全都出现在城主府上,不过是转念间,车灏便醒悟这是怎么回事。   他倏然转过身,看向藏在阴影中的东方泽,“敢问城主当如何解释这一切?”   东风泽轻蔑地一笑,“无需解释,反正你是走不了的。”   他手中化成一道劲风,在空中凝成剑刃朝对方攻去,剑刃却与车灏擦身而过命中墙壁,砸出了一个深坑。   车灏身后便是陶执,他已经被逼入一个无退路的境地。   东方泽站在门口,挡住所有光线,他嗤笑了一声:“我会把你变成和他一样,谁也不会发现。”   只要把车灏变成“傀儡”,即便瞒不过北衡仙君,也能拖一拖时间了。   “我看……要叫你失望了。”   一道低沉冷漠的声音,带着三分讥讽的笑意,在狭窄的空间内回响。   东方泽觉得不对劲,不由得仔细端详车灏,却见他隐匿在黑暗之中,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虚张声势?这招没用!”他神情突然狰狞,手中五指成利爪状,身影如闪电般来到车灏面前。   显露兽形的五爪锋利骇然,他自诩速度无人能及,可是那一刻却被抓住了手腕。   “咔擦”一声脆响,手腕骨被折断了。   东方泽眼里涌上惊异,怎么可能……他体内融合了貔貅的骨血,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折断!   他看向了眼前这个人,只见“车灏”的轮廓在慢慢变化,温润的五官变得冰冷锐利,一双凤眸如盛满寒霜。   “北衡……仙君?”东方泽瞬间呼吸一窒,在半空中被一道攻击重重打了回去。   萧玉折身量很高,一下子就把陶执遮得严严实实。   “……”陶执默默收回了手,惊愕之余不禁心里嘀咕:没想到仙君演技这么好,姜还是老的辣啊。   东方泽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语气不掩饰憎恨:“你们今早离开的消息,是故意散布出来的?”   刚才都是在演戏,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露出马脚?   “我何德何能,让仙君如此大费周章。”他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后随手丢出去,半带嘲弄地笑道。   他左手握成拳头,手中的玉扳指发出幽绿色的光,随着低声说出咒语,一道强光照在陶执脸上。   “如果你足够狠心,便杀了他……否则死的会是你。”   陶执缓缓看向萧玉折的脸,可惜神情仍是木然。   萧玉折不禁皱起眉,却没有闪避的打算,下一瞬陶执猛地祭出凤凰火,明亮刺目的光芒,几乎要灼穿心脏。   他的神情动作没有半点犹豫,却见萧玉折仍然不躲。   陶执感觉到一只轻柔微凉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温柔地不像是在打斗,而是亲密无间的抚慰。   萧玉折反手扣住他的手,贴在他耳畔低语道:“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陶执耳根发麻,差点绷不住要破功。   他怔愣的一瞬间,头顶发丝瞬间散落下来。   这是干什么?   萧玉折贴着他的身体,温热的指腹掠过他的手指,两人的手若有若无地交错。   然后,他就被一根发带绑了起来!   陶执挣了铮发现无济于事,不知道打的是什么结,竟然这么牢固。   陡然一道红色的影子落在身后的墙,随着窸窸窣窣的剥落声音,东方泽身上的皮肤一点点脱落,琥珀色的兽瞳发出冰冷嗜血的光。   他已经完全恢复了貔貅的原身,这几日吸收了陶执生魂的力量,失去的半个真魂也修得七七八八。   可是萧玉折被阵法反噬,伤势必然还未痊愈。   “桀桀桀……”东方泽脸上扬起了一个笑容,嘴角裂开不可思议的角度。   他此刻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样子。   只见他的身影原地消失了,房间里空荡寂静,宛如剩下他们二人。   萧玉折没有放松警惕,他猜想东方泽与貔貅有关系,不料他竟然就是幕后的“黑手”。   貔貅真身较之前的分.身还要强大,实力、破坏力不是同一个等级的。   他冷静的眼眸扫了一眼四周,在黑暗之中对方的气息完全隐匿,让人不知道“怪物”会从何处袭来。   蓦然一道爪痕从空中出现,只是抬眼的瞬间,如风暴的攻击便打了下来。   白色的剑光乍然亮起,将怪物的攻击抵挡在外。   东方泽在接近的时候,意外看到了陶执,从一开始他被萧玉折保护到身后。   他眼睛一亮,闪过算计的光芒。   然后,他猛地改变了攻击对象,将锋利可怕的利爪朝陶执袭击!   萧玉折眼眸微黯,他倾身护住陶执,垂眸看了看,那双眼睛已然失去了神采。   东方泽脸上显出得逞的笑意,趁着萧玉折分神利爪穿透了他的肩膀,血液渗透着白衣,染透了半个肩膀。   “真是太蠢了……”东方泽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突然感觉灵魂非常的饿……想吃掉某个灵魂。   萧玉折一直望着陶执的脸,忽然在他眼睛映出光亮,隐约划过一丝惊异。   他目光微凝,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突然,东方泽身上的妖气大幅度波动,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就发现身上的血肉在慢慢被腐蚀。   体内的貔貅在吸取他的灵魂。   不……不能那么做!   他低吼了一声,不再筹谋如何设局,而是直接扑向了陶执,他要先吃了他!   然而玄光剑在半空中,迅速将他拦截住,并和他缠斗到一起。   东方泽已经露出破绽,不过几个回合便支撑不住,被逼的连连后退濒临绝境。   突然,半空中划过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四溅,玄光剑回到了萧玉折的手里,周围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陶执眼睛不敢看向别处,他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不禁心里诧异地想,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真正的车灏赶了回来,立即奔向了萧玉折:   “师尊,弟子已经安排妥当。”   他今早按照吩咐,扮成师尊的模样,让弟子们先行回宗,然后用最快的时间赶了回来。   “嗯。”萧玉折轻轻颔首。   车灏看到了陶执的生魂,惊喜道:“恭喜师尊,找到了青莲的生魂!”   随即发现了他的异样,余光落在了东方泽身上,明显的妖气从那里传来,“他竟然与貔貅真魂……相融了。”   车灏的语气不乏惊讶,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怜悯。   目前发生的事情,看来都是这位城主所为,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但事实便是如此。   “……”   东方泽颓然坐在椅子上,面容瞬间苍老了下去,就像是树木突然被晒干了水分,呈现出干瘪枯老的死象。   他的眼睛浑浊不堪,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耗费全部气力落在那张年轻的脸上。   这张脸明明与印象中不相符,可是在这一刻却倏然与兄长重叠,他心中那位兄长……恍然间回到了他身边。   “兄长……”他不禁满含痛苦与怀念,兀自喃喃低语。   车灏看着他这般凄冷的模样,神色微微怔愣,手中的剑仍然指向东方泽。   对方像是被他的动作刺痛,眼里的柔软思念,瞬间变成恶鬼索命诅咒:“你若是不愿意认我,又何必出现在不夜城!”   车灏皱起眉头,低声道:“你已经疯了。”   “疯了,我没有疯!只有你忘了……”东方泽目光憎恶地看着他,其中的复杂眷恋情绪,让车灏感到莫名的恻隐。   “幼年时我曾经和你在不夜城,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从小我便是父母亲最头疼的孩子,而只有你会包容疼爱我,我们本是最亲密的兄弟。本该就此过完幸福的一生,但是后来……”   后来,他们在那座山头,遇到了凶恶的貔貅,它杀死了他最亲爱的哥哥,甚至差点也杀死了他。   东方泽眼里闪烁着泪光,他努力地撑起身体,惊喜的心情溢于言表:“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死了,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哥哥。”   车灏本来不相信,可是东方泽神情不似作假,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他无父无母,打从记事起便在师尊身边,据其他师弟妹说过,师尊当时出外云游,偶然经过某座小城,碰见了身受重伤的他才顺手救下。   如今想来受重伤,或许也因此失去了一些记忆。   可万一这是东方泽的阴谋呢?他扭过头看向师尊,眼里多了几分犹豫不决。   “我确是在不夜城附近发现了你。”萧玉折淡然地说道,“可不论如何,现在貔貅占据了他的心智,所说的话绝不可信。”   那么就是说……有很大可能他真的是自己的亲弟弟?   车灏被这个事实沉重打击,他忽然像被抽了力气般,身体轻微晃了晃,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剑。   “真幸运,死之前能再见你一面。”东方泽情绪复杂,苦涩的笑了一下。   车灏突然上前一步,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形的灵力将前方包围,东方泽身上的妖力在一点点散去,痛苦得如同剜心剖肺,相当于生生从血肉之下,将貔貅的真魂剥离出来。   “吼——”在他身体上空,浮现出一只庞大的红色生物,发出比他痛百倍的呐喊。   “东方泽……你这个废物!”貔貅自知将死,怒骂起来。   “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东方泽失去了维持生命的力量,一瞬间就苍老了数十倍,已然到了大限之时。   他看着车灏慢慢走过来,眼里浮现了希冀。   貔貅在空中自爆,它忽然瞥见这一幕,心中发狠既然要死,不如带上两个垫背!   “小心!”萧玉折眉宇动了动,他想去阻止却来不及了。   当貔貅将自爆的力量作最后一击,即将命中他们的时候,东方泽突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车灏猛然推开。   “对不起,哥哥。”   漫天火星模糊了眼前的景象,而在被烈火吞噬之前,东方泽的面容忽然变成了少年时,笑容是那样的青涩稚嫩。   车灏眼前不自觉地涌出泪水,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画面,两个年幼的孩童嬉戏玩耍,互相陪伴了许多个春夏秋冬。   “阿泽……” 第67章   这时候, 天空中突然传来剑鸣的声音,一道道接连出现,像是有群修士队伍路过此地。   那被貔貅震裂开的天花板, 露出了一个大窟窿,能看到外面湛蓝的天空, 以及几十名万重宗弟子, 为首的正是长老渡烨磊。   他自从收到乌柳的传音后, 便连夜来了不夜城,所有人都在找北衡仙君, 那怎么能少了他呢?   他从剑身上下来, 朗声笑道:“北衡, 好久不见。看到你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   虽是平常的问候, 却是暗含讥讽之意,眼底可看不到半点“高兴”。   萧玉折此时有些狼狈,肩膀上晕染了一大片血污,脸色也阴沉难看,冷冷地看着他。   “不劳烦渡长老关心。”他唇边扯出一道冷笑。   然而,渡烨磊神色却陡然沉了下来, “你此行艰难险阻,亦是天命不该绝,却不想被魔修迷惑不自知。”   “你这是何意?”   萧玉折微微挑了挑眉, 看着他暗中示意弟子往前,正欲堵住他们的去路,空气中顿时横生杀气。   “……”   这时候, 天空中又来了另一群人,渡烨磊脸色微变, 眼神示意中止行动。   只见天上道道黑雾与蓝色的光纠缠,像是两方人在誓死争斗,最后都飞了进来,落在空旷的地上,浓重的雾气消散后,竟是苍智渊带着一干魔修现身了。   ——蓝色另一方人,是浮仙宗去而复返的弟子。   “拜见仙君!”浮仙宗弟子们回过身,与对战的魔修拉开距离。   “这是怎么回事?”萧玉折问道,按道理车灏让他们先走了,如今也该抵达浮仙宗了。   “我已让你们回宗门,为何还冒险回来?”车灏看到弟子上有的挂彩,神色也有几分愠色。   这些该死的魔修。   “弟子们本来是打算回宗门,可是在路上遇到了魔修,他们口出狂言,诽谤宗门,所以……”   几名弟子俱是言辞凿凿、义愤填膺,那边的魔修听闻却暗地里私语,发出嘲笑:   “怎么叫诽谤了?若是行的端做得正,你们那么着急做什么?”   “分明就是你们胡说八道!”   “我说浮仙宗表面清正,嘴上说着魔修死不足惜,私底下却拘着不放,行污秽肮脏之事,哪句话有假的?”   “……”见那名弟子气不过他小人得意,提剑又打算上去打一架,却被车灏厉声叫住了。   苍智渊面色比之前苍白得多,但是周身的魔气是稳定的。   他闻言笑了笑,道:“我这名小魔修没大没小,嘴巴也碎,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见谅。”   但是,渡烨磊却紧抓着疑点不放,“可别啊,这种话传到北衡跟前,若当真是流言诽谤,即便是你的魔修也该治罪才是。”   “你到底想敢干什么?”   萧玉折声音散发着冷意,这种拱火的手段,把流言逼到某种境地,是渡烨磊最擅长的事。   渡烨磊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笑盈盈地说道:“我不久之前听闻,你在下界与一名魔修在一起,日日同住亲密无间,恐怕这不合堂堂仙君的身份罢?”   “为了避免其他门派猜疑,我念着昔日情分,便亲自过来查看一番此事真假。”   他说完,眼神瞟了一眼萧玉折身后。   那暗含的深意,只要是个人都看得清楚,其他人的注意力瞬间,齐刷刷看向了那抹“生魂”。   陶执被看得额头冒冷汗,这些人怎么跟饿狼看见羊一样?   当他发现东方泽的企图后,便不准备回到原来的躯壳里,而是将计就计让生魂留在府上,等待恰当时机便脱身离去。   现在好了……这群人突然间全都冒出来了?让他如何“悄无声息”地脱身?   陶执心里愁苦万分,隐约觉得马甲就要保不住了。   “我下界与谁在一起,应当不由你们管。”萧玉折冷眸扫了扫,丝毫没有回应他们口中“流言”的意思。   他的态度很明确,你们怎么想与他无关,少来多管闲事。   众人被这不留情面的话,批得表情都有些怪异了,可是他们千里迢迢赶过来就这么“空手而归”也太丢人了。   “我也是为你好,难道说……你真的默认他们说的话?”渡烨磊勉强牵起一丝笑意,说道:   “不如由我亲自验证,他到底是不是魔修?”   萧玉折没有退后半步,他凤眸微微眯起,冷声说道:   “我身边没有魔修。”   他身后的一众弟子也寸步不退,“凭什么让你验证?谁知道你会不会颠倒黑白,把魔修的帽子扣到青莲身上!”   到时候别管魔修不魔修了,渡烨磊正好能借这个由头,对他们群起而攻之,美名曰铲除“仙门叛徒”。   “此事事关仙界威严,你们不能置身事外!”万重宗也不甘人下,态度强横。   “维护仙界威严,你们又算老几?”   渡烨磊见两方人不相上下,气氛剑拔弩张,反观旁边的苍智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他没好气道:“大护法,你站哪边啊?”   苍智渊抱着手臂,笑道:“我哪边都不站,因为我不是来参与争斗的。我是来……迎接圣尊之子。”   圣尊之子?渡烨磊眼里有些疑惑,他不是已经渡劫失败殒没了吗?   “圣尊大人夜观天象,发现少尊主魂魄幸而留存,不过是入了六道轮回罢了。”   萧玉折目光倏然晦暗,看向了苍智渊。   “那你出现在此,莫非那位圣尊之子也在众人之中?”渡烨磊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正是。”   苍智渊走到萧玉折身侧,当众半跪在陶执面前,双手在胸前交叉,神情格外的虔诚:   “恭迎少尊主。”   “……”众人一片哗然和探头去看,因为在他们的角度看不清情况。   当所有人以为,那边不可能有反应,苍智渊只是认错人的时候,从萧玉折身后缓缓走出来一个少年。   他身上晕着淡淡的光,就像是魂体出窍了一般,而且身上若有若无地萦绕一丝魔气,眉宇间平添了几分逆反之意。   “起来吧。”陶执眼神无甚光彩,像是黑夜里化不开的雾气。   萧玉折握住了他的手腕,眸光深深地注视着他。   “青莲,你……”包括车灏在内的其他弟子,不禁都面色惊疑不定,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陶执此刻的真身已经败露,肆无忌惮的魔气昭示着他的身份,他没有理由再伪装成妖修了。   他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这于理不合,请仙君放手。”   什么叫于理不合?   从前度过的日日夜夜,在浮仙宗上的朝夕相对,以及人界的相知相守,他们还曾有过约定,要陪他一起去寻找凤王箭。   难道这一切,全都不作数了?   “你说什么?”萧玉折眼底暗色翻涌,不为人知的情绪叫嚣着。   陶执敛了敛眼眸,他想挣开对方的手,却发现皮肤红了都挣不脱。   他眼眸微微充红,咬紧牙关道:“请仙君自重。”   “……”   “既然魔头已经承认,我想问一问北衡,你可愿亲自动手……杀了他?”渡烨磊目光暗藏凶狠。   “你们想动手,未必有那个机会。”苍智渊冷笑了一声,抬手将边缘的魔修招来,牢牢围住了其他人。   “仙君,我们……”   身后的浮仙宗弟子们,说实话也不知该不该讨伐这位“少尊主”,于是拿不定主意地低声询问。   萧玉折神色凛然,手中凝成了玄光剑,他冷声说道:“我若是不愿动手,你又当如何?”   话音一落,周围俱是静默。   渡烨磊像是早已料到,脸色沉了下去,高声说道:“北衡仙君蓄意勾结魔头,恐怕对各大门派有叵测之心,应当……立即诛杀!”   下一刻,现场登时开始厮杀起来。   尘土纷飞,刀剑交加,血腥味也逐渐弥漫在上空,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愿意付出死亡的代价。   万重宗目的便是对着萧玉折去的,而苍智渊只是为了抢夺陶执,可是浮仙宗弟子怎会让他得手?   倏然间,陶执看见一个魔修,正要砍断一个浮仙宗弟子的脖子,他下意识动用凤凰火,将魔修与弟子阻隔开。   “别伤人性命。”他沉着脸道。   “是,少尊主……”   然后,他们又缠斗在一起,进攻之势更加强烈了,仿佛不死不休。   局势一度僵持不下,大家都杀红了眼,只要不是本门弟子都格杀勿论。   渡烨磊看了看魔修的方向,不乏怨气地心想,都怪这群魔修横插一脚,否则现在他已经把浮仙宗拿下了。   苍智渊跟车灏打得难舍难分,在避开对方攻击后,准备带走陶执之时,突然一名万重宗弟子出现。   “小心!”陶执眼神一冷,凤凰火焰飞向空中,但是已经来不及,身后有只手把他往后拉了一把。   然后,冰冷的剑锋便抵在他的脖颈上。   “渡长老,这是干什么?”苍智渊解决掉身后偷袭的万重宗弟子,皮肉不笑道。   没想到在各方势力角逐时,渡烨磊竟然在暗中打陶执的主意,他的脖颈抵着剑身,一个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少尊主!”   “我还记得与你有笔账要算。”渡烨磊笑了起来,剑锋往前抵了一分,果然不仅是这群魔修,还有北衡仙君都停手了。   萧玉折捏紧了剑柄,冷冷警告:“你若敢伤他分毫,我一定会杀了你。”   渡烨磊笑容微顿,然后说道:“放心,我不过是想为我爱徒讨个公道……不知大护法是否命人杀了我门中弟子——乌柳?”   “是我杀的,你尽管冲我来。”苍智渊声音微哑,缓缓走过去,“把他放开。”   渡烨磊眼神闪过狠厉,他倏然看向萧玉折,高声道:“北衡,你把这罪大恶极的魔头耳目杀了,便可抵消外面的流言蜚语。”   闻言,陶执有些难以置信,他这是打算借刀杀人,好恶毒的手段!   这下一来,变成了魔修腹背受敌,他们正道倒是站在了“统一战线”上了。   萧玉折动了动身体,提着玄光剑徐徐朝苍智渊走来。   什么,他真的要动手!陶执心里有些慌了,他正在想如何让苍智渊躲过这一劫,突然听到身旁有人惊呼,叫着他的名字。   “你们看,他的魂体在变淡。”   “青莲!”   “少尊主!”   他茫然无措地低下头,却发现原来消耗了太多时间,身体开始逐渐变成透明。   当他抬起眼眸,下意识去寻找萧玉折,却对上了他同样惊愕、心痛的目光。   那一刻,陶执心想会那天吃了“毒蘑菇”后,萧玉折发现他的时候,会不会是这个反应?   ……   人总要历经生离死别,才会真正明白拥有的可贵之处,但是有些人还能及时醒悟,不幸的那些人已经无可挽回。   萧玉折千算万算,事无巨细地布下全局,还是没能料到这个结果,陶执的生魂在体外存留太久。   到了无法回到本体的时候,也就是他……快要消弭与天地之间了。   如果陶执的魂体消失了,威胁的筹码不在,那么此番争抢又有什么意义?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了他们意料,于是不由得纷纷退开了道路。   全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们,明明不算遥远的距离,此时陶执却有种永远无法相接的错觉。   “别走——”   萧玉折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伸出手想要挽留他。   此时窗外透进一段美丽的霞光,那是夕阳西下最后的光辉,之后大地便会迎来漫长的黑夜。   陶执沐浴在耀眼夺目的光芒之下,精致的脸庞熠熠生辉,仿佛将与光芒相融一体。   倏然,萧玉折脸上浮现怒容,眼底常年的冰冷终于出现了裂缝。   他朝外拂了拂袖,灵力将窗户啪的一声关上了。   如果这次再让陶执走了,他又要去何处寻他?   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也是……没有任何改变,每次都是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而去。   陶执怔怔地看着他的失态,完全丢失了高冷自持的样子。   而且,他总感觉这一幕格外熟悉,心脏突然传来陌生的疼痛。   萧玉折发现他的生魂仍在消散,眼底浮现了偏执的血色,他立起结界将陶执的生魂包围起来。   片刻后,结界的力量越来越弱。   萧玉折决心逆天而为,强行留住陶执的生魂,可是这种行为极其耗费修为,纵然耗尽心力也只撑得了一时。   “没用的,让我走吧……”陶执于心不忍,劝道。   随着时间很快流逝,结界的灵力也难以稳定,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缝,出现在结界上空。   “你上次离开便是三百年,那么这一次呢?无论是三百年、五百年……我都等得起。”   陶执眼里浮现惊异之色,渐渐的连细微表情都被风吞噬了,魂体全部消弭殆尽了。   片刻后,空荡荡的结界消失了。   萧玉折身影陷在黑暗之中,肩膀就像是承受着千钧之重,周身气息都变得衰弱而伤感。   他唇角缓缓淌下一丝血迹,剧烈的痛苦却是从心脏传来的。   萧玉折眼神黯淡无光,无意中落在地上一处,明净的月光落入了眼底,他倏然直起了身。   在方才结界的位置上,一个玉佩掉了下来,正是他赠与陶执的云鹤玉佩。   他将玉佩握紧了,就像是势在必得某样东西。   众人还沉浸在方才的景象中,陶执的魂体消失是不争的事实,可是北衡仙君竟然如此伤心,那种缠绵悱恻的情感昭然若揭。   难道真如传言所说的,仙君在人界与魔修在一起,因动了“情”才迟迟未露面?   而且,最后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正当所有人在暗中揣测时,萧玉折带领浮仙宗弟子穿过人群,突然停下脚步侧过身。   凤眸一片死气沉沉,斜睨着渡烨磊道:“今日之仇我铭记于心,日后一定相报万重宗。”   “……”渡烨磊身体僵硬,他听出了话中的恨意,不禁觉得此次自己做得“过火”了。   让北衡仙君记恨上了,今后万重宗恐怕没有安宁日子。 第68章   五十年后, 幻梦幽谷界。   这里是最安静的世外之地,放眼望去遍地都是花海,里面生活着无数的花草精灵, 日夜吸收日月精华而生。   它们信奉花神殿上的神明,相信只要诚恳修炼, 最终便能得到花神殿下的眷顾。   在一片繁盛的紫色郁金香中, 有一朵却是长得非常独特, 它有低调沉稳的颜色——乌漆墨黑的纯黑色。   忽然,这朵黑色花朵绽放了。   这朵花正是刚刚苏醒的陶执, 他伸了个懒腰, 才发现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在城主府上, 他被东方泽炼成“傀儡”, 后来万重宗和苍智渊突然出现, 跟浮仙宗打了起来……   还好在魂体消散前,他自己留了个心眼,把躯壳里的神魂放出一缕,让它自行逃命去。   没想到竟然逃到了幻梦幽谷?   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因为此界是花草精灵的地盘,没有花神殿的允许, 任何人擅闯无一例外有来无回。   突然,他看到天空中,漂浮着一颗颗“泡泡球”, 散发着彩色的光芒,就像是海底鱼类吐出的泡泡圈。   神奇的是上面竟然映射有画面,而且陶执敢肯定, 画面并非是幻梦界的某一处。   因为上面有人间的百态烟火,繁闹的街市人流不绝, 每个人的一生或平淡无奇,或大起大落。有清苦书生寒窗苦读,后来科举落榜投江自尽,还有纨绔子弟寻欢作乐,最终死在了温柔乡里。   这时候,陶执发现有一颗“泡泡球”,放映着城主府上的画面,从他和萧玉折初到此地,再到那日那场昏天黑地的混战。   看到他“死”之后,萧玉折那般沉痛的模样,他的心情比当时还要复杂。   当时的紧张局势下,他没办法告诉萧玉折自己其实还活着。   他心里有些懊悔自责,如果到时候萧玉折生气,自己一定会好好补偿的。   “啪”的一声,那颗泡泡球破碎了。   画面失去了后续,陶执想再看看其他画面,后来修真界怎么样了,是否万重宗继续给萧玉折找茬,苍智渊是否有代他好好整治魔界?   这些疑问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就无法停止了。   “没想到,你对人界的那点破事感兴趣。”   这时附近有个声音响起,陶执往那排茂密花丛中看去,下意识觉得说话的是对面那朵郁金香。   虽说这在一片紫色郁金香中,认出是谁在说话,放在以前陶执根本办不到。   他想了想,问道:“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这谁不知道啊,自从那位魔界少主死后,仙魔两界暂时归于平静,许多人都唏嘘不已,只有浮仙宗疯了一样还在找他,可谁都知道,魂体殒没便再无生还的可能……哎,不过都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五十……过了五十年?”   “你刚刚醒来许多事情都不懂,这些漂浮在天空的叫做‘往梦‘,能看到五界内的大小事,五十年还算短,长的有百年千年之前。”   那声音悠悠地说道,倒显得陶执有点大惊小怪了。   他没想到一觉醒来,竟然过了这么久。   忽然有一阵飓风席卷而来,在沿路呼呼作响,所到之处百草枯折,直到来到这片郁金香花海。   前面的一朵郁金香根茎被风压弯了,它发出痛苦的声音,却无法抵抗强大的飓风。   陶执就在旁边,眼见它就要被吹折,于是心头一动,下意识伸“手”过去拉住。   “把手给我。”他伸出自己的一片叶子,说道。   可是对方却没有把叶子伸出来,反而是惧怕地往后缩了缩,“我才不要你帮忙,就算被风……压折了,也好过被你‘吃’掉。”   吃掉?陶执琢磨着这个词,难道他是食人花,平时爱吃其他花?   他心里没底,看着郁金香即将被吹垮,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下一刻飓风掠过花海,去向更远的地方了。   郁金香捡回了条命,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你看看你身边,有谁敢待上一时半刻?”   陶执闻声看了看自己身边,果然在他之外有一圈光秃秃的黄土,之后才是其他相伴而生的郁金香。   他盯着地上的一会儿,然后用自己的叶子,碰了碰上面的一块松土。   松土顶尖立即被腐蚀,只剩下半个“顶端”,就像是被人横着切了一刀。   “看到了吧?我刚刚修炼到练气,花费了十几年,可不能被你害死了。”   说来也奇怪,它从小生长在这片花海里,睁开眼便看见这株黑色郁金香,他们说这朵花代表了“厄运”,非常危险。   可谁也不知道它活了多久,到底打哪儿来。   陶执运转自身经脉里的力量,比之前强了几倍的魔气运转自如,他现在这具“载体”非常适合修魔。   他不由得舒服地喟叹一声。   这些花朵认为他是“厄运”象征,所以才会是黑色带有腐蚀性,但实际上是他神魂中的魔气,意外污染了这朵花。   他没有解释这些,因为目前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离开这里。   “你走不掉的。”郁金香摇了摇头,对他说道:“最近花神举行祭祀典礼,已经完全封闭了外界通道,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祭祀典礼?”   “这是花神殿下举办的盛会,适龄的花卉必须参加,通过重重考验最终获得胜利者,将成为下任花神统领幻梦幽谷。”   陶执心念一动,这或许是个离开的契机?   他循着声音看向远处,在片片花海之外,有一座恢弘华丽的神殿,骄阳的光芒笼罩着,显得神圣而孤独。   突然,他听到一声急促的马蹄声。   那座神殿后面跑出来一匹白色的马,在阳光下皮肤闪烁着鎏金的色泽,它们成群结队地奔跑而来,一路扬起阵阵漫天尘土。   而且,它们马蹄踏过的地方,都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陶执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不是什么火焰,而是花草的灵魂,就这么被眨眼间碾碎了。   “那……那是梦兽,是幻梦幽谷的天敌,我们一定会死在它们脚下!”   这片郁金香花海之中,都陷入了恐慌,因为它们大多才刚降生不久,尚未修炼没有力量抵抗天敌。   上一次梦兽经过此地,便让花海秃了大半年,若非天降一场甘霖,它们当时就该死绝了。   陶执分毫不乱,暗自运转自身魔气,紧接着目光锁定最前的那匹马。   那应该是它们的首领——擒贼先擒王。   梦兽开始加速前进,朝着陶执的方向奔来,由于速度极快带起的风也猎猎作响。   无情的铁蹄践踏一块又一块草坪,附近登时地震山摇,哒哒哒催促的声音渐渐逼至——   “快,快让开啊!”   “完了,它绝对活不成!”   “……”   只见茂盛的紫郁金香花海中,有一缕黑气飘向天空,然后在凶猛的梦兽前绽放成黑雾,雾气笼罩着那匹首领梦兽。   它虽然发现了这道黑气,但并不觉得是威胁。   但是黑雾在半空中凝成实体,穿黑衣的少年人身姿矫健,终身一跃翻上了首领梦首,手用力攥紧了鬃毛。   梦兽吃痛发出一声嘶鸣,眼睛蓦然涌上杀气。   他的力量牵制住梦兽吗,然后调转身体,嚣张地扫了一眼那群梦兽,“别过来,我可不保证会做什么。”   身后的梦兽都有了忌惮般,纷纷停住了前进的马蹄。   “跟我走!”他两脚夹了夹“马”肚子,催促它往前奔跑起来。   估计梦兽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当成一匹马,还用这般粗暴的方式驱使。   只要改变他们的前进路线就可以,陶执找了一处杂草不生的地方,目视前方也不会有无辜花草遭殃。   他轻柔地拍了拍马脖子,低声说道:“抱歉了,现在放你走。”   梦兽的迁徙队伍前进了几公里,陶执重新变回一缕黑雾,慢悠悠地飘回来,附到了“本体”之上。   此次危难化险为夷,郁金香花海之中,顿时开始嚷嚷起来。   他旁边的那朵紫郁金香,惊奇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练出了魂体?那可是修行几百年才能做到的。”   陶执满不在乎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修行那么久?”   “……”说的也是,万一人家早就觉醒灵识了,只是默默无言修炼了几百年……不喜欢搭理别人罢了。   紫郁金香被堵得哑然无语。   当众花开心地庆祝躲过一劫时,湛蓝的天空上突然出现了道金光,渐渐浮现出字体,最后凝成了一篇冗长的诏令。   “今日幻梦幽谷开启通关试炼境,请百岁以上或已经化实体者,随我同往花神殿,若是通过继承人选拔,便可觐见花神殿下。”   周围顿时变得十分安静,这张诏令对他们似乎是某种信仰,或者说是对那“花神殿下”的虔诚之心。   在诏令宣布完毕后,有些花丛会簇拥者一朵“幸运”花,满怀希望地将他抬到了金色大门之前。   然后,那朵花便消失在金光之中。   “……”陶执垂着黑色叶子看了看周围的花,心想他也有这种待遇?   啊,当然是不可能。   所以到了他这儿,就变成了奇怪的景象,大家都是无限的沉默,没有谁敢先“动手”。   不说对他去花神殿非常欣喜,反而畏惧接近他甚至退避三舍?   陶执感到无奈之余,也不想勉强他们,于是自觉魂体从花朵里出来,化作一道黑雾飞进了金光。   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见状,诏令发出了一声疑问:“……那是花魂实体?”   能凝成花魂实体者,寥寥可数。   而且这片花海都是最近开花,也就是说……天生自带魂体?实在是匪夷所思。 第69章   花神殿金碧辉煌, 大气磅礴,到处雕刻着各色花纹,宛如有生命一般生机勃勃。   陶执发现了一种独特的花纹, 它被雕刻在高高的房梁之上,有种王者睥睨天下的气势。   在大殿之上活跃着各式各样的“人”, 他们身着五颜六色的奇装异服, 表情略微僵硬, 互相攀谈,仿佛是在刻意模仿人类的样子。   而这些与世隔绝的花草精灵想不到, 作为一个人是不会笑得那么“假”的。   陶执并不与谁交流, 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怎么出题人还没来?”有个焦躁不安的声音喊道。   “哎, 我准备了那么久, 他再不来我就要忘记答案了。”   “你知道答案?”   陶执也有点好奇, 难道这里面还有关系户?他扭头看向声源,不禁微微诧异,那是三个打扮成浮仙宗弟子的人。   一个有着阴柔苍白的面容,身骨嶙峋的男人抬起下巴,笑起来声线比较尖细:“我当然知道,这几年的题目不过是化形, 悟性……去年当选的花神便是拥有万千变化,可惜悟性不高,竟然擅自逃出幻梦幽谷, 甘愿被人养在花园里观赏。”   “嘘!”旁边的人焦急地拉住他,“都不要命了,怎能妄自议论上任花神?”   周围俱是一静, 男人神色变了几变,然后笑道:   “我的意思是今年重点考悟性, 化形是其次的。”   “兰兄这么说未免太片面,每年选题都不一样,花神殿下更是神机妙算,怎么会与你说的一般无二?”   兰苏闻声看过来,发现是一个模样精致漂亮的少年,一身黑色劲装显得干脆利落。   这少年倒是生得讨喜。他眼波流转,心下动了些许念头,笑吟吟地说道: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花神殿下每次出题是很精妙刁钻,可是最终的人选却并非是殿下挑选。”   “哦,不知是谁有这般能耐?”   男人笑得神秘莫测,只是扫了一眼周围的两人,彼此都露出了深深笑意。   他装模作样地抖了抖宽大的袖子,瞬间连气场都变得不一样了,答非所问道:   “你觉得我像浮仙宗宗主那位爱子吗?”   陶执闻言瞳孔骤然缩紧,宗主……萧玉折什么时候有“爱子”了?   “据说他十分聪颖,博学多闻,气质清秀绝伦,有芝兰玉树之姿……全宗门上下无人出其左右。”   兰苏依然没有发觉他的异样,沉浸在自己的角色扮演之中,连说话的语气也和方才不同,说不出来的灵动悦耳。   陶执却满脸便秘地看着他,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个遍。   萧玉折有个丢在幻梦幽谷的私生子?是跟谁的生的,肯定不是那位四师兄……   兰苏终于注意到他了,目光不善道:“你觉得我不像?”   这句话隐隐透着威胁之意,陶执咽了咽口水,对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幕,实在没办法说出违心的话。   “我没见过他……”   话音刚落,兰苏看着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古怪地说道:“你竟然不知道他?”   陶执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同样古怪的目光,“我……应该认识他?”   “……”那几道目光愈发古怪了。   兰苏旁边的伙伴五官温润,一看就是万年老好人,指了指自己小心地问道:“那你认识我不?我是管朔,浮仙宗大师兄。”   大师兄?陶执脑海里印象不深,甚至连名字都记不住。   另一个人凑到他面前,那是个中年男人,清风道骨的模样,对方捋了把胡子对他慈爱地笑道:   “我这个一定最好认。”   然后,几个人就看到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面闪烁着纯澈地近乎愚蠢的光。   “天哪,参与竞选谁不是熟读五界历史,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兰苏双手捧着脸,表情夸张地喊了一声。   陶执:“……”   他在心里快速猜测考试规则,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群黑衣人,他们领头的那个打扮有些眼熟。   “我看未必是这样,这位小兄弟打扮与我们相似,一定是扮演魔修对吗?”   那个黑衣人披着黑袍,穿过人群朝他说道。   陶执喉头一梗,惊奇地问:“你扮的是‘苍智渊’?”   “苍智渊”露出自信一笑:“魔界大护法,圣尊的左膀右臂,魔界的第二把手。”   仙门的几名“弟子”撇了撇嘴,明显是互相看不上眼。   陶执疑惑地看向这群魔修,看了半天怎么没看到“自己”。   “话说回来,你扮演的是何人?”兰苏目光落在他身上,竟然看不透他的真身,便问道。   陶执挺了挺胸脯,决定本色出演:“魔界的少尊主。”   他本以为会得到一片喝彩,例如“太像了”“简直是本人”“思路清奇”等等的褒奖。   可是周围却又陷入了沉默,他们面面相觑,都露出了惊异、犹疑之色。   陶执心里疑惑地想,为什么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他从前的名声不至于差成这样吧?   兰苏低声咳嗽两声,立即转移了注意力,跟其他人攀谈另外的话题。   “苍智渊”看着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地想提醒什么。   正在此时出题人终于出现了,一朵长着双手的红芍药,飞到了大殿之上,她摊开了一条长长的条幅。   “第一轮考验时间结束,手上有红色标记的人即为通过,请通关者站到左边。”   什么?这就结束了?!   连同陶执都一头雾水,题目是什么都无从得知,这出题方式是不是太狂野了点?   他低头检查了双手,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   红芍药用手抵着脑袋,傲慢地看着他:“你或许不了解参选规则,参选者有几个不可扮演的人物,例如北衡仙君、魔界圣尊……还有‘你’。”   通关者被优先分配,兰苏出门前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地说道:   “别灰心,下回再接再厉。”   下回指的是下届花神祭祀典礼,大约一百年后。   大殿之内光线有些昏暗,只剩下零星几个落选者,他们都要被分配到其他地方劳作,等到下次花神比赛开启才能离开。   “行了,让他去负责外面洒扫。”红芍药“头”都懒得抬,用毛笔在条幅上划去陶执的姓名。   陶执立即傻眼了,满腔“雄心壮志”被浇了盆冷水。   还没等他过五关斩六将,就栽倒在第一关……的隐形规则里,看来这个花神殿下真不是省油的灯。   他吐出了口浊气,调整自己不平衡的心情。   夜里躺在冰凉硬邦邦的床上,陶执裹紧了被子凝望窗外月色,他忽然想起了在不夜城梦见过义父。   义父能找到他的神魂,避人耳目在梦中交托信息,能不能这一次也帮帮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个强烈的念头一直在脑海里环绕,他可不想再等个一百年,也不想当那劳什子花神,只想现在立刻离开这里!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真的梦回了魔界还有义父。   他焦急地大声询问,有什么方法能助自己离开?   义父迟迟不语,从未有过的沉默。   他触及义父的眼睛陡然心惊,那样的失望斥责的目光,就好像在说为什么背叛魔界?   “你竟然反过来帮北衡仙君,让我们错过了起兵的时机,坏了我筹谋已久的计划,逆子你可知罪!”   “哼,幻梦幽谷结界森严,硬闯的下场是神魂俱灭……若非花神点头允许,连我也去不得。”   “你有如今的下场,全是咎由自取!”   “……”   一道道痛心呵斥响彻脑海,陶执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捂住急速跳动的心口,双目布着血丝,心悸得无法言喻。   他没有通过神魂见到义父,这不过是一个噩梦罢了。   为什么……这次不起作用了?到底是身在幻梦幽谷的原因,还是义父根本不愿意见他?   片刻后,陶执满身的冷汗才褪去,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窗外。   这次看的不是月色,而是远处的那一点宫殿屋檐,静默的黑夜笼罩下,这座神秘寂寥的宫殿,散发着某种诱惑力。   陶执攥紧了身上的被子,眸光忽地冷静下来。   但凡有机会何不去尝试?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然后掀开被子到头顶,身体慢慢滑进了被子里,不知过了多久才睡去。   ……   近日,花神殿上空出现魔气,它们化成凶兽攻击着守卫,每一次进攻越来越猛烈。   红芍药见魔气势力难以抵挡,揣测是魔界居心叵测动的手脚,于是不得不去禀报了花神殿下。   花神到来之时,满宫墙的花朵争相绽放,空气中充斥着奇异的花香,明明是柔软动人的花,却无端造出千军万马之势。   漫天花瓣凋零飘落,像是某种热烈的迎接仪式。   陶执半倚靠在一棵树前,手边是一把扫帚,他接住飘到面前的花瓣,忽觉生命消逝得太快。   当花神的威压如狂风般席卷大地,他才发现其他人已经颤巍巍跪在地上,如同臣服于君王的诚恳子民。   威压强势地挤压着他的胸腔,造成些许呼吸不畅,但是他还能勉强站着,不至于失去身体控制力。   巨大的影子投在他身上,娇媚瑰丽的牡丹花香,钻入鼻腔,香味却很淡很轻,与之体型形成强烈的反差。   这位花神原身是朵牡丹。   陶执在她面前就像一只蝼蚁,纵然费劲仰头看,也看不清“参天大树”的全貌。   “你来自哪一族?”花神的声音不娇不魅,反而有种空灵的美。   他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说道:“……应该是郁金香。”   在他渺小的视野里,花神的“头”就是一朵巨大的牡丹花,水红色的水袖华丽飘逸,充满美感之中透着一丝诡异。   “你不是。”   闻言,陶执心头一紧,立即闭上了嘴。   他不保证自己的“小伎俩”会不会被发现,主要是想赌一把花神感不感兴趣。   即便发现他是魔修,会就此杀了他吗? 第70章   花神目光审视地看着他, 带着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甚至连空气都开始凝滞了。   陶执握紧了手指,紧咬着下巴, 极力克制想要跪下臣服的冲动。   可是,花神一旦放任威压不管, 再过不久他的修为也撑不住, 最终也会被碾压散去。   不知何时, 其他人也悄悄抬头,往这边看过来, 目光有同情也有解恨, 红芍药也拿捏不准殿下的情绪, 全程不敢吭声。   半晌过后, 花神才悠然收回威压, 缓缓开口:   “就是他了。”   然后,在陶执身上巨大投影,慢慢往后移开,他登时陡然轻松,仿佛重新拥抱这个美好的世界。   花神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身声势浩荡地离开了。   宫墙内外的花朵开始收敛, 漫天花雨也渐渐止息,气温仍透着一丝冷意,冬季的阳光也没那么暖了。   红芍药飞到陶执跟前, 对他说道:“明日到大殿上等候,不可误时。”   陶执忙着搓热手心,闻言突然顿住:“这是为何?”   红芍药要飞走的动作停住, 她扭过头轻视地看了他一眼,“花神殿下的意思, 是给你一个例外进入比赛,继续争夺花神之位。”   “多谢芍药大人。”他得到了想要的,心下高兴。   “不必谢我,这是花神殿下的意思……”   红芍药摇了摇头,在她眼里陶执根本没资格竞选,本来已经被淘汰,如今却被殿下重新召了回来。   真是匪夷所思。   次日,陶执非常准时地到了花神殿,做好了跟其他竞选者,决一胜负的心理准备。   可是大殿之上,却只有他一人。   “莫不是我来早了?”他狐疑地问红芍药。   红芍药在案前仔细研墨,闻言只是敷衍地说道:“你来得很准时,只是殿下还在洗漱,你稍等片刻。”   殿下?   陶执心中有些诧异,“这一关,是由花神殿下出题?”   “正是。”红芍药笑了笑,自豪地说道:“你可真是幸运啊,往常的竞选者里,除了当选的继任者外,花神几乎不会接见任何人。”   闻言,陶执内心情绪复杂,也隐约多了一份期待。   这时候,红芍药突然放下了墨石,缓慢又恭谨地飞了出去。   “呼——”   陶执刚转过头,门口处便吹来一阵冷风,他抬手抵挡这奇怪的风,不过瞬息宫殿内又恢复了平静。   他心里一咯噔,然后似有所觉地回过身。   大殿的主位上,华丽明艳的红色水袖垂至地面,花神优雅地坐在紫檀座椅上,欣赏着自己被蔻丹染红的指尖。   “上道题的情形我听闻了一二,你竟然扮演了那位魔界小少主。呵呵,真是有趣……”   她的声音似笑非笑,陶执却知道这是在讽刺他。   他表情尴尬了一瞬,然后说道:“在下学艺不精,让花神殿下见笑了。”   花神目光忽然变得戏谑,上下将他打量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倒是觉得扮得不错,看不出半点花的影子。”   她轻蔑地笑了一下,“不像外面那些家伙,个个衣服底下藏着叶子,不一留神都快跑出来了。”   “多谢……夸奖。”   “好了,我也不与你废话。”花神身姿坐正了些,神色也严肃起来,“那由我来出题,提前说明你若是通过便可晋级,若是不能通过可能会死。我不勉强任何人,你现在还有机会放弃。”   陶执拱了拱手,道:“请花神殿下出题。”   “好,还算有点胆量。”   花神朝半空挥了挥衣袖,只见漫天萤火虫似的光,围绕着陶执煽动翅膀,他如同落进了它们的“圈套”。   “此题简单,不过是考验你的悟性,你只需全身心放轻松,便可进入冥思的世界。”   陶执感觉丹田内灼热起来,他随着花神的引导,慢慢放松了身体,盘坐在漫天幽灵般的蓝色光斑之中。   悟性?他应该悟的是……道。   此时此刻,在某种奇妙的力量下,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为何出现在这里。   只是凭借本能循着那光斑的指引,散发的神思逐渐的深入忘我。   然而,花神在暗中将陶执引向“正道”时,本以为会耗费诸多气力,或许是激发他体内的魔气,必须强横压制他的暴起之类。   可是事实上,这一行动似乎出奇的顺利。   她早已嗅到了陶执身上的魔气,只不过没有打草惊蛇,而是等待时机准备将他制服罢了。   现在看来竟然不用?花神有些不甘心,她分出一丝神力往丹田而去,趁陶执神思出走,悄然闯了进去。   她不信在这里,还看不到这个间谍的“野心”。   他的记忆里,一定藏着巨大的阴谋,也许是想占据幻梦幽谷,或者是想用下流的手段,带领魔军进攻修真界。   花神眼睛里杀意一闪而过,她决定找到“理由”,便当场杀死这个魔界间谍。   她翻找着陶执的记忆,目光却越来越惊愕,这些是什么……怎么可能……   里面的记忆超出她的理解范围,这样奇特杂乱的记忆还是头一次见到,尤其是还与那位北衡仙君相关。   花神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这两人竟是那种关系!   她正想再往里深挖,如果猜的没有错,应该还有更有“意思”的内容,恐怕“他”都不知情。   可是这时候,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如暮鼓晨钟般在耳畔乍然响起:   “我已经有所感悟了。”   陶执闭着眼睛,在冥思的“海洋”里,心随意动地轻声说道。   他的内心仿佛陷在一片净土,重新回到这万丈红尘里,周身透着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伴随着这道轻轻的言语,大殿之上的“萤火虫”骤然停滞,如一面脆弱不堪的水幕般破碎消失。   花神不禁怔愣,冥思结界破碎,无疑证明他悟道成功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一个魔修,竟然心向正道……   “……”她的目光幽幽看着陶执,其中杀意若隐若现,最后收敛干净。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都通过了她的考验。   花神已然从他的丹田里抽离,她自紫檀座椅上慢悠悠起来,水红色裙摆摇曳生姿。   她声线中含着明显的笑意,说道:“恭喜你,成功晋级了。”   陶执眼里透着几分茫然,他刚回到现实世界,感觉有些恍惚,这……就算通关了?   \"那我是不是要准备下一关?\"他问道。   花神嫣然一笑,“不,应该是最后一关。”   “你是第一个通关的人,破了我设下的‘难题’,自然应该给予你奖励……这是你应得的。”   陶执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花神经过他身边,目光似有似无地在打量他。   这让他感觉有点疑惑,还有点不适感。   花神华丽的裙摆摇曳,她高深莫测地说道:“不过我可以给你透露点信息,这最后一关不由我出题,而是另有其人,或者说是你的老熟人。”   陶执露出疑惑的神色,他在这里可没有熟人,难道是……   花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幻梦幽谷常年缺少雨泽滋润,而每次‘干旱’仙界都会出手相助,所以我们与仙界有联盟之约。此后每届花神候选人,由我精挑细选出来,然而最终须得到仙界联盟的认可,才能当任花神。”   “仙盟屡次出现变故,我猜一猜……如今仙盟的掌权人,便是那位北衡仙君吧?”   果不其然,花神在陶执脸上看到了异样的神色。   她笑容渐深,甚至有些恶趣味,这个少年可真是“有趣”,让人忍不住想看到更多出人意料的……表情。   ……   仙界自从与幻梦幽谷联盟以来,发生了许多“变故”,如浮仙宗满门被屠,亦如仙首北衡仙君失踪,万重宗即将挑起大梁……   此时此刻,万重宗内也在发生“隐形”的变故。   这十几年来,渡长老都在闭关修炼,在山外设下牢固结界,坚不可摧,加上机关重重,无人敢不要命擅闯。   山下巡查的弟子,有些会停下来,窃窃私语。   “平时渡长老闭关,不过五年十年,如今过了十五年,仍不见出关的迹象,你说是不是……”   “渡长老怎会有危险,我们无需杞人忧天!”   “可是长老再不出关,那浮仙宗上下气焰日渐嚣张,岂不是无人能管得了他们了?”   说到渡长老闭关的原因,还得连带上北衡仙君的名讳。自从五十年前北衡仙君回来后,不知为何开始针对起万重宗,多次向渡长老下战书。   渡长老顾及宗门脸面,自然次次应战,一开始还有胜有负,到了后面便开始屡败下风。   北衡仙君却像是疯了一般,谁都不理就追着他打,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这私下曾经必然结怨,甚至有人传言渡长老此次闭关,便是在战斗中受了伤,才借口回宗门调养。   他们谈论的时间,那座山头的结界闪了闪,登时两人俱是闭了嘴。   结界隐约有破裂的风险,加上方才的猜想,他们不禁想渡长老会不会是……走火入魔了?   其中一名弟子反应迅速,在结界破碎之后,心急如焚地从栈道一路爬到山门。   他满头大汗地迈上台阶,突然余光瞥见对面的栈道,有个黑衣人走了下去。   怎么可能?他查看过附近,在结界破碎之后,上山的只有他一个人啊。   在仔细去看却发现,那葱葱郁郁的灌木丛里,哪还有半点黑衣人的身影?   “你来此作甚?”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他抬起头去,发现是渡长老站在山顶,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他。   “弟子见山外结界破碎,担心长老恐有损失,便上山来查看,请长老恕罪。”他满脸欣喜,顿时将方才的一幕忘之脑后。   “渡长老成功出关真是太好了!”   原来是有惊无险,方才只是他们想多了,当真是应了那句“杞人忧天”。   渡长老点了点头,对他的真诚关心,面色也有些动容。   “起来吧。”   “……”   蜿蜒的栈道之下,一抹黑影从阴影里走出来,苍智渊悄然避开他人,消失在偌大的万重宗内。   苍智渊刚回到魔界,圣尊便着急地召见他。 第71章   魔界地宫。   随处可见的岩浆在咕嘟嘟冒泡, 地火不时地从地面窜出,将那几丈高的岩壁烧得滚烫炙热,像是一块块巨大的火红烙铁。   这里温度极高, 寻常魔修难以忍耐,只有特殊的魔修才能自行进出。   苍智渊收到消息后, 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他大步流星地踏入地宫大门。   “属下拜见圣尊大人!”他撩开披风, 半跪在地双手交叉于胸前。   “事情做得怎么样?”   “属下已经在渡烨磊身边安插人手,他还不曾起疑心, 相信不久之后便会看到效果。”   圣尊心中很是满意, 他朗声大笑起来:“干得很好, 不愧是我最器重的弟子。”   “什么事情你都处理得很好。”圣尊叹了口气, 说道:“唯有一件事, 我还是不放心……”   苍智渊顿了顿,神色坚毅地说道:“圣尊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少尊主的。”   “这一点自然毋庸置疑,不过切记注意仙门动向,北衡仙君这些年也在寻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谁见了不背后骂一句‘疯子’,五界之内找遍了,竟然打算去幻梦幽谷界……”   幻梦幽谷界, 那可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苍智渊想到多年前一个刻骨铭心经历,那时他还是左护法,被右护法黎泽川暗算追杀, 他带着十几个魔修逃到了幻梦幽谷边境。   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进入幻梦幽谷躲避, 另一个就是跟黎泽川正面厮杀。   最后他选择了殊死一战,可是有人并不打算“送死”,悄悄进入了幻梦幽谷结界,当时那个手下还有追杀他的人,都是元婴以上的修为,却无一例外被结界的防御术法“分解”,瞬间变成了灰烬。   苍智渊脸色微变,那个地方他这辈子不愿去第二次。   北衡仙君又怎么不知道危险,怎么可能真的鲁莽前往?   “难道……他知道少尊主没有死?”苍智渊蓦然抬起头,语气惊疑道。   圣尊却哼笑了一声,“他不可能知道……”   可是,若是没有半点担忧是假,北衡仙君连陶执到底死没死都不知道,便敢冒天下大不韪去幻梦幽谷……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   除了陶执是花神钦点的候选人,还有另外四名实力强劲的候选人,其中一个便是兰苏。   他们跟随着红芍药的指引,来到了一处山林茂密的地方,接着进入了一个外观奇特的洞穴。   几人被带到这儿,面面相觑,兰苏率先开口问道:“我们人已经到齐,怎么还不开始?”   红芍药不紧不慢地回道:“还有一位通过花神考验,他还没有到。”   四名候选人不禁心中暗惊,不知是谁有这个运气和实力,让目光挑剔的花神殿下破例?   然而兰苏却神色若有所思,不似他们那般惊异。   不多时洞穴外传来声响,花神的威压由远及近,他们不由得垂下脑袋,俯身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恭迎花神殿下——”   一道清淡的芳香忽至,然后威压才被慢慢收了起来。   花神应了一声,然后看向红芍药道:“都准备好了?”   “万事俱备。”红芍药双手放在身前道。   兰苏和其他人一抬头,便发现花神殿下身边,那位“天选之人”便站在他身旁。   “是你!”兰苏眼里又惊又喜,忍不住脱口而出。   陶执也认出他来,“你是……那名浮仙宗宗主的‘爱子’?”   兰苏此时已经脱下了浮仙宗的衣服,穿上了自己喜欢的紫红色衣裳,看上去花枝招展的。   仙君何时有了个爱子?陶执看上去脸色也不太对劲,旁边的花神闻言神色微异,但是掩饰地很完美。   兰苏点了点头,激动地说道:“是我。恭喜你,也成为候选人了!”   他心中虽然欣喜,但还是有一点担忧,陶执突然出现在这,无疑让候选人之间的竞争更激烈了。   陶执也意识到问题,他能看出其他人脸上的敌视。   可是他并不在意,只要最后见到的人是萧玉折,那他就有绝对的把握在这场竞争中胜出。   至于他是从何而来的信心,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   山洞内部非常空旷冷清,耳畔有清泉汩汩流动的声音,在洞内回响一遍又一遍,如同天然演奏的生命乐曲。   “这是幻梦幽谷的生命之源。”   陶执看向花神所指示的方向,看到中央有个巨大的洼地,这便是幻梦幽谷的“生命之源”。   生命之源里面盛满了清澈晶莹的泉水,水面泛着粼粼的波光,而在头顶的石壁上方有个小洞,一束金灿灿的日光从上面照下来。   几名候选人欣赏感叹,这神明赐予他们的“礼物”。   可是,陶执总感觉这山洞里的东西,远不止于眼睛看到的。   “这里有禁制?”他打量了一番,不确定地说道。   “什么,这里有禁制?”兰苏惊异道,他狐疑地扫了扫周围,全然没感觉到妖力波动。   其他人也停止了欣赏,纷纷好奇地看了过来。   花神看了陶执一会儿,然后含笑点头:“这是第一任花神留下的,只有继任者才能真正解开。”   接着,花神在空中划了一道符咒,当禁制解开之后,一面水镜慢慢从水面浮上来。   “从这面水月镜便可与五界交流,此次候选人终选也是一样,仙盟也要通过这个方式,看到你们的本体,决定认可哪一位当任花神。”   看到本体?陶执疑惑地看向水镜,发现里面映出了一朵黑色的郁金香,那正是他寄宿的“本体”。   而在左边依次是兰幽灵兰花、睡火莲、碧玉藤、仙人掌花。   “……”不会吧,他们在水镜里就是这个样子?   “向仙盟展示你们的本体,才能彰显各自真正的实力,这是每届不成文的规定。”花神像是看出了他的失望,慢腾腾地解释道。   此刻候选人之间准备就绪,他们展示了巅峰的盛放姿态,来迎接这最后的考验,成败在此一“战”。   唯有一朵黑色郁金香……看不出是否“盛放”。   陶执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这个样子萧玉折能认出来?这跟之前的青莲原身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水镜上慢慢浮现出背景,那是一座白色的宫殿,透着淡淡的冷清和寂寥之感。   随后,在他们的满心期待中……看到了一个背影。   静默了片刻,那背影动了动缓缓侧过身来,他坐在青玉案前,手边放着高高一摞书,参差不齐,像是翻了一遍又一遍。   还有桌上的那盏炼魂灯,传闻中永不熄灭,此刻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有种将灭未灭的感觉。   萧玉折蓦然掀起眼眸,望着面前出现的一面水镜,眼底敛去一丝烦躁与不耐。   “何事?”   水镜之内的候选人们,都有些愣住了,仙君方才真是吓人!   花神作了作揖,正色道:“本届花神祭祀典礼,需推选出下一任花神,请仙君为他们投一票。”   “……”   陶执紧张地握紧拳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镜,可是那道清冷的目光,却只是轻飘飘掠过他。   接下来按照惯例,每个候选人都有机会表现自己的能力。   幽灵兰花也就是兰苏,他的能力是强大的御水术,甚至于生命之源的泉水,都因他产生了震动。   “我若荣幸当选花神,必倾尽所有护住幻梦幽谷,一如仙君护住天下苍生那般。”   萧玉折目光无波无澜,只是在他展示御水术时,从书案里抬眸看了一眼。   兰苏却内心十分激动,仙君这是默默“认可”了他?!   他转过头看向陶执,眼神又亮又热,仿佛在寻求认同一样。   陶执觉得他有点可爱,便点了点头,用口型说道:“你真的很厉害。”   兰苏眼睛更亮了,你也加油!   “……”陶执苦涩笑了笑,兰苏有御水术,他有啥可展示的?五彩斑斓的黑?   他扭头看过去,发现其他人也展示的差不多了,睡火莲、碧玉藤、仙人掌花都已经结束。   依次展示越到后面,萧玉折抬头的次数便越少,看起来兴致不高。   他到底在看什么?陶执心里有些无语,这可是选拔花神啊,萧玉折手中又握着重要一票,这态度就这么随意冷淡……   “到你了。”花神突然提醒道。   陶执把心一横,咬牙决定搏一把了,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站在水镜正前方。   周遭的温度骤然升高,一阵热浪呼啸而过,旁人纷纷避让不及,只有黑色郁金香巍然不动。   它身上隐隐现出火红色的纹路,错综复杂如经脉,流淌着耀眼炽热的“血液”。   然而,谁也无法忽视其中蕴含的可怖力量。   “ 不过雕虫小技,让仙君见笑了……”   萧玉折起初没有注意,目光还固执地在书上寻找,每个字、行都不放过,假如能有一个找到他的方法……   忽然,余光中乍现出绚丽的光。   他心中漏了一拍,呼吸也随之停滞,那样红色的光芒这般熟悉,不会是普通的火光,也不是烧红的晚霞。   萧玉折蓦然抬起冷淡的凤眸,望着水镜里的黑色郁金香,半晌没有说话。   他终于正视这面毫不起眼的水镜了,眼里的冷酷与探究几乎灼穿薄薄水幕。   “噼里啪啦。”   水镜之内燃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烟花的光芒闪烁夺目,甚至也将这温暖的光辉传递过来。   可是萧玉折的脸色却好不到哪儿去,陶执与他对视莫名觉得心虚,然后默默后退了半步。   他认出来了,还是没有?   同一时刻,水镜之内的众人都感觉到气氛不同,仙君神色突然严肃起来,显然比不搭理人还要可怕。   顿时无人敢吭声,生怕祸从口出。   花神虽然觉得时机不对,但还是适时出来打破尴尬,“这几位皆是万里挑一,不知仙君要将这一票投给谁?”   “很好。”萧玉折轻声笑了笑。   很……好?   花神面容露出些许的诧异,仙君这是打什么哑谜?   洞穴内倏然间地震山摇,头顶的碎石簌簌掉落,就像是外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撞击这个洞穴。   “咔擦咔擦——”   在众人错愕之时,水镜竟然开始出现裂纹!   花神更是面色苍白,因为她感受到结界受到了侵袭,而那股强势的力量无疑来自于水镜之外。   水镜瞬间迸发出去,裂成了无数片闪亮的碎片,砸到周围的石壁上像一颗颗破碎的水珠,生命之源腾起的水汽,顷刻间充盈了整座洞穴。   幻梦幽谷的结界出现了裂口!   花神顾不上洞穴的一切,本能去修补结界的裂缝,等她花费了大力气补全结界,便意识到更不妙的事。   她似有所觉地抬起头,那水蒙蒙的雾气之下,来者俨然是浮仙宗的北衡仙君。   他将那朵可怜兮兮的郁金香,一点点逼到了角落,眸光深深。   “若是当选花神,也该是你。” 第72章   洞穴之中, 一片静默。   虽然说他当选了花神,很快就能得偿所愿离开这里了,但是……眼前似乎多了一个棘手的麻烦。   陶执还未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陡然间见到萧玉折,心下不禁有些欣喜。   “没想到仙君能认出我……”他眼里的惊讶不假, 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幻梦幽谷的花神之位, 感谢仙君信任, 我定然不负您和花神殿下的期望。”   萧玉折眸光定定地看着他,“这五十年来, 你有没有想过回来看看?”   陶执心里莫名发虚, 听对方的语气貌似是等了他五十年?可是, 他的神魂来到了幻梦幽谷界, 之后便逗留不去。   所以这五十年里的记忆, 他根本就没有。   如果他直接这么说,听起来是不是很敷衍……   “我……”   陶执心里思绪翻涌,也许是太过出神,他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颗石子,惯性让他歪了歪身体。   他一手攥住对方的衣角,站稳了才发现, 胳膊上有只手不知何时扶住了自己。   “多谢。”他微微讶异道。   萧玉折错开眼眸,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   只是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却让他心里无端窜出一团怒火, 为什么陶执能够理所当然,对于欺骗他的事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呵,小骗子。   “仙君究竟为何亲临幻梦幽谷?“花神脸色很不好, “亲临”二字几乎是咬牙说出,“您也心知肚明, 这不光是打破了结界,更是坏了幽谷的规矩。”   她以为会得到一个身不由己的答案,那样或许看在仙盟的面子上情有可原。   萧玉折稍稍侧过身,清冽的眸光看过来,声线无波无澜,却一语激起千层浪。   “我来把他带走。”   明明周围是冷清清的泉水,此刻却散发着寒冷彻骨的温度。   花神不禁感到胆寒,可是看着他们二人的姿态,理智上他认为……北衡仙君有私心。   “仙君是在开玩笑吗?”她冷笑了两声,继而正色道:“莫说方才您破了结界一事,现在他已经是下一任花神,即便形消魂散也必须留在这里。”   萧玉折并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冷眼看了周围一圈,没想到接下来的话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花神真是老眼昏花了,在场这些人里面,连区区一个魔修都看不出来。”   “……”陶执脸色微白,他惊愕地看向萧玉折。   对方也紧紧盯着他,捕捉着微小的表情变化,萧玉折的神色没有半点犹豫,眸光冷静极了。   就好像这句话,并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影响。   可是事实截然相反,其他人面面相觑,都看不出彼此有何异样,反而是觉得仙君此言莫名其妙。   下一瞬,陶执察觉到花神探究的目光。   他心中不禁咯噔,难道说花神也知道了?   可是,花神却没有立刻责问,而是重新看向萧玉折,严肃地问道:“仙君确定是他?”   其实之前在考验陶执的时候,她就已经心生怀疑,不过因为无法确定,而迟迟没有下定论。   让陶执来到水镜面前,也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   “眼见为实,这是验魂珠。”   说罢,萧玉折的袖口里飞出了一颗小珠子,珠子泛着七彩的光芒,在所有人面前经过一遍,最终停在陶执身边。   验魂珠顿时变白,而陶执体内的魔气被它吸引,一道道魔气剥离出来,将它染成了乌黑色。   陶执不敢动弹,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衣摆。   他……到底想干什么?   花神脸色忽的沉下来,内心的厌恶如洪水猛兽般,什么心向正道,都是魔修的障眼法,他一念之慈竟差点酿成大错。   “仙君此行不辞辛劳,原是来捉拿魔修,再晚一步恐留下祸患,方才是我误解仙君还请恕罪。”花神拱了拱手,言辞真诚。   萧玉折勾了勾唇,“现在为时不晚。”   但是陶执却觉得事情超出控制了,他们这番话下来自己不就是个其心可诛的魔界间谍?   他差点两眼一黑,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   “我并非有心欺瞒花神殿下,更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只不过是想离开幻梦幽谷,才不得不参选花神祭祀……”   花神冷眼看着他,全然不信。   如今魔修说的话除了为自己开脱外,没有任何的可能性。   花神心中暗暗发笑,然后对萧玉折说道:   “仙君,他若真是魔修,便决不可当选花神,不如移交给我,将他打进幽牢审讯拷打一番。”   事情到了这一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陶执相当于被判了“死-刑”。   假如史上将今日记上一笔,那么他会是在任最短的花神,掐指一算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兰苏面有不忍,但想到给陶执说情,怎么保证不被当成同伙?   于是,便将这个冲动压在了心底。   “……”陶执以为萧玉折会点头,谁知道他却说了一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   “花神常年在幻梦幽谷,审讯魔修兴许没有过经验。”萧玉折冷血地露出笑容,眼底却没有丁点笑意。   “不妨交由我来。”   闻言,花神神色愕然了片刻,此话倒也没有错,试问除了北衡仙君之外,五界之内谁能让魔修闻风丧胆?   她稍作思索,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劳烦仙君了。”   花神向萧玉折敞开了所有场所,什么深不见底的幽牢、啖肉饮血的食人花海、生不如死的机关密林……   可是仙君只是说,想在这个洞穴里面亲自审问。   花神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地把人带走,腾出了全部的活动空间,为了不影响他们还特地遣散了附近的侍从。   她略有隐忧地看了洞穴一眼,最后带着人离开这里。   ……   昏暗不明的洞穴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默默相望,连耳畔响起的水滴声都格外的嘈杂突兀。   萧玉折打量了周围的布置,眼神闪过一丝算计,但是很快就掠过了。   他恢复了镇定从容的样子,连笑容都回温了不少,用曾经的语气轻声问道:   “如今没有其他人,你是否应当解释一下?”   这突然收起来的冷冽疏离气息,让陶执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不夜城的时候。   那时候萧玉折也是这样,好像什么事都会包容着他。   只不过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人感到费解。   陶执不明所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解释什么?”   萧玉折眼神倏然黯淡,眼底的最后一丝耐心告罄。   只要陶执能解释个中“缘由”,那么他愿意相信那就是答案。   “……”   “啪”的一声,陶执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推到了石头上,后背贴着光滑的石头表面,冷不丁浑身激灵。   “魔界的小少主,不要再装模作样了。”萧玉折嘴角刻意勾出一丝讥讽的弧度,眼神变得冰冷疏离,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圣尊真是用的好手段,让你假死进入浮仙宗,从前种种皆是为了接近我,得到你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时候,陶执才发现事情严重性了。   萧玉折并非如他想象的宽宏大度,早已与他“冰释前嫌”,刚才……原来是一直在隐忍情绪。   “真可笑,我竟还想帮你找它的下落。”   陶执知道他指的是凤王箭,萧玉折当初确实许诺,陪他一起找到所有碎片,可是那一切都是在他只是青莲的情况下。   现在他不仅是朵“假的”青莲,还是个居心叵测的魔界间谍。   这一幕再联想到萧玉折在万重宗、魔族面前,不顾一切极力袒护他,说过的那番肺腑之言,便衬托得愈发讽刺起来。   陶执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最终还是哑然失声。   他不敢去看那双伤心的眼睛,其中充沛的情愫纠葛,简直就像是一把枷锁,束缚了自己的手和脚。   从前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再扯一个谎继续骗萧玉折,可是现在他却说不出口了。   “我……我是骗了你,这一点事实没错。”他低着脑袋把自己当成鹌鹑,声音闷闷的:“那你现在是不是想……想杀了我?”   语气中的畏惧担忧,绝对的真情实感。   萧玉折却冷笑了一声,听得陶执背脊骨阵阵发凉,连杀了他都不能解恨,那该是多么深的怨恨?   陶执突然发现萧玉折很陌生,比起当初在青莲池初见,还要无情渗人上三分。   就像是这五十年来,他的心脏日夜经受煎熬,在名为恨意的“寒潭”里淬炼得冷硬无比。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杀了你未免太简单了。我曾经发过心誓要与你举办合籍大典,现在却取了你的性命,岂不是成了谋害道侣的毒夫?”   “可我是魔修,你不履行心誓是天经地义。”陶执脸色逐渐飞上愁云,然后握紧了拳头。   他是在真心思考,怎么不让自己坏了萧玉折的名声。   本以为这么说,对方会高兴起来,接下来或许还能苟一苟性命。   可是,萧玉折却脸色倏然黑了。   “如果你还想着逃跑,还是省省心思吧。”   “?”   前两次不过是意外,这次他绝对逃不掉了。 第73章   偌大的石洞内, 仍然回荡着水滴的声音。   可是,陶执看不到“生命之源”在哪里了,周围的景象变成了紫-阳殿内的萧玉折的寝宫。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再睁开眼睛就到了床上。   这张床很是熟悉,曾经萧玉折只让他化作青莲, 才能睡在他身侧, 两人也算是“同床共枕”过无数个夜晚。   手腕上冰凉凉的, 像是被一副镣铐束缚住,稍稍挣动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不止是手上, 连脚腕上也有锁链, 看起来轻盈小巧却坚不可摧。   “哐当哐当——”   萧玉折呢?   陶执有点恍惚, 刚刚他还在幻梦幽谷的洞穴, 怎么可能眨眼间就回浮仙宗了?   忽然, 他听到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蓦然冷静下来,准备仔细寻找方向,来人如果不是萧玉折,或许还能把自己救出去。   但是他没捕捉到来人的气息,反而是察觉到墙壁上……泛起了一丝“波纹”。   这附近有结界——   身后的冰冷气息骤然而至,陶执心脏漏了一拍, 他呼吸顿了顿,手指用力抓紧了锁链。   本来大面积暴露在外的肌肤,与空气接触便脆弱敏感, 此刻更是冻得微微战栗起来。   “冷吗?”那道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   陶执脸颊泛起红晕,侧身蜷缩起来, 他想找个物体遮挡自己,以免露出过分隐秘的羞耻心。   “你……把衣服还给我!”   萧玉折望着他水润的眼眸, 扯了扯唇角半笑不笑:“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   然后,那双水蒙蒙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倔强。   陶执把头转到另一边,肉眼可见地气恼了,可是萧玉折却无动于衷,冷眼注视着他。   半晌后,陶执终于在这道目光下妥协了,他声音轻如蚊呐道:“我……我错了,你至少给我件衣服吧?”   气氛沉默了瞬间,然后他就看到萧玉折手上,托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纱衣。   “……”陶执脸上现出诧异,这穿了跟没穿有什么区别?   “需要我帮忙吗?”   萧玉折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明明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可是陶执此刻却察觉到对方眼里,一抹堪称戏谑的笑意。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可是却完全没有给他说不的机会。   萧玉折看着他身上戴着的锁链,看起来很是满意,他俯下身去先是解开陶执一只手。   接着为他穿上一只袖子,动作娴熟自然至极。   陶执又想起了曾经的回忆,现在竟然有点心酸,他倏然握紧了拳头,生生忍住动手的冲动。   萧玉折本来就有点“疯病”,万一再刺-激到他怎么办?   在他思索的时间里,一丝丝凉意擦过肌肤,慢慢地像是染上了些许温度,对方指腹若有若无地停顿了一会儿。   陶执感觉触碰到的几个地方,都变得滚烫了起来,他的呼吸微微紊乱,忍不住牙根打颤。   萧玉折给他穿上了白色纱衣,朦胧柔软的丝绸之下,细腻光滑的皮肤微微透红,格外的引人遐想。   他眼眸倏然晦暗,喉结上下动了动。   “早就该这么做了。”   如果当初没有心软,狠心将陶执牢牢锁在身边,不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永远留在这里,哪儿都想别去。   陶执感觉浑身不对劲,他温顺地垂着脑袋,识时务地将所有刺收起,眼睛睫毛颤了颤,“你想让我怎么做……”   然后,他就感觉下颌被用力抬起来。   唇瓣覆上微凉的柔软,他感受到一股暴烈霸道的吻。   陶执感觉舌尖发麻,处在发蒙状态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还和之前一样?”萧玉折喉咙间发出一声轻笑。   陶执知道他在笑自己,每次亲吻之后,都像是上了岸脱水的鱼儿。   他嗔怒地看了萧玉折一眼,“我当然和之前一样,是给仙君取乐的玩.物。”   这句话并不会真正激怒萧玉折,而是稍微点起了一窜火苗,将本就压抑得几乎崩溃的情欲,烧得如炮竹噼里啪啦响。   这炮竹自然的末端,自然在罪魁祸首身上。   “怎么会是玩.物……”   疼他爱他还来不及,甚至想将这份心意昭告天下。   萧玉折神色陷入阴鸷,他低声呢喃,明明知道这是陶执故意激怒,但还是忍不住心脏微微抽搐。   这句话在某种角度上,也将自己的爱践踏在地上,末了任意踩得稀巴烂。   这般伤人的话语,却是从这张惑人的嘴里说出来。   顿时间,萧玉折眼里爱恨交杂,连掐着陶执下颌的手指,不自觉加重了力道都不自知。   当看到他白了几分的脸庞,萧玉折眼眸微微紧缩,手指像是触电般收了回去。   他敛下眼眸掩饰一丝懊悔,神色依然是冷漠无情,眉宇间甚至添了几分戾气。   “呵,连玩物也算不上。”   冷气呵在陶执耳根,轻柔的语气却道出最讽刺的话,接着侧脖颈处便传来一阵暖意。   萧玉折亲昵地枕在他的颈窝,然后缓缓张开嘴咬了下去。   "嘶!"陶执瞳孔剧缩,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发病了还带咬人的!   他咬紧了牙关,将痛呼吞进了肚子里,选择默默承受这份迟来的痛苦。   因为他不想再跟对方“逢场作戏”了,萧玉折越是对他表现得平静,就越是说明内心的恨意藏得深。   长痛不如短痛,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甚至稍稍侧开脸颊,忍住身体想要弹开的冲动,缄默不言的神态像是在说:怎么做也不能让他回心转意。   萧玉折眼眸幽深如许,轻轻舔舐了唇角的血渍。   既然到了这一步,他们都退无可退,他又何须再对他怜惜?现在就好好地“认错”吧。   陶执眼前倏然黑暗,一片阴影朝他倾压了上来。   他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萧玉折,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们重温一下从前,那些曾经夜夜做过的事情。”   萧玉折手指暧昧地摩挲着,在那美妙的肌肤之上留下道道痕迹,这薄薄的纱衣没有束带,不过是轻轻触碰便敞开了大半。   陶执的身体突然僵硬,大气不敢都喘。   那只手指的指腹不做停留,而是慢慢地在下面打转,他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   那双蛊惑人心的凤眸,映出他潮红的脸颊。   “你莫非真的以为,只是单纯为了治疗噬心蛊?”萧玉折满意地看着他惊慌的眼神,轻声笑道:   “我却是藏了私心,想与你做尽夫妻之事,夜夜缠绵,耳鬓厮磨……”   陶执呼吸变得紊乱,胸前不断地起伏着,他额头渐渐冒出热汗,舒适感像是电流般流窜全身。   他忍不住发出声音,手指抓紧了身旁的床褥。   短暂的恍惚后,对方便没有动静了,他用莹润水蒙蒙的眼睛,茫然地看向了床边的萧玉折。   这样的茫然与询问的目光,不经意流泻出情.欲的色彩。   萧玉折神色晦暗难辨,看着被濡湿的手指,连声音都有些喑哑:“嘴巴上对谁都虚情假意,只有此刻你才愿意老实。”   陶执确实是本能反应,加上之前的熟悉记忆,他们曾经也无比默契,这时更是条件反射地做出了回应。   “啰啰嗦嗦,不做就把我放开。”他撇了撇嘴,维护自尊心般将脸转过去。   “……”   哗啦的一声,半遮半掩的纱衣应声褪去。   萧玉折轻声笑了笑,“我会让你变得更加‘老实’,彻底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   俗话说春宵苦短,可是到了陶执这里,却是漫长无边,昏天黑地。   也许是萧玉折憋了五十年,不止是情感还有冲动,现在将所有该给陶执的东西,毫不保留地加倍奉上了。   七天七夜后,一缕晨曦照进了寝宫的窗口。   暖融融的热度唤醒了他,那被折腾地浑身酸痛的地方,从麻木的状态解除。   现在陶执感觉全身乏力,手指都懒得动弹,甚至就想这样跟被窝锁死算了。   此前做起来跟现在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毕竟当时萧玉折即使“发病”,也顾及着他克制着自己。   现在却是无所顾忌,做起来又凶又狠,全然没了之前温情款款的样子。   陶执心里正在唏嘘感叹,无比的怀念从前的萧玉折,然后腰就又开始痛起来了。   萧玉折喂他吃下灵丹补药,神色看起来正常了许多。   陶执没有多问乖乖吃下补药,果然没一会儿便感觉通体舒畅,他目光感激地看向了对方。   萧玉折却是将暧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遍布的爱意痕迹上。   “这具身体未免太孱弱,不过几次便晕了过去,万一弄坏了,我可要心疼了……”   “……”陶执心有余悸,脸上的感激荡然无存。   原来,这个男人只是怕他遭不住,不能继续承受床笫之欢。   他在心里翻了翻白眼,嘟囔地说道:“我知道了,但是现在我需要休息。”   但是,萧玉折却并不想放过他。   经过这几日的双修之后,在他不懈努力的耕耘下,陶执成功地突破瓶颈,修为抵达了元婴中期。   连陶执偶尔也在疑惑,萧玉折打破幻梦幽谷结界,竟然强悍至此,连一点伤势都没留下?   “你觉得仅仅这样,就足够了?”看着陶执全然放松的姿态,萧玉折嗤笑了一声。   陶执冷不丁后背一凉,“那你还想要什么?”   还想要什么……   萧玉折仔细地辨认他的眼神,可是良久的揣摩之后,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那被撩动的汹涌情.欲之下,并无爱意的基础。   萧玉折微凉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他的脸颊,冰冷地像是在发号施令:   “我想让你……爱我。”   闻言,陶执不禁愣住了。   爱不爱岂是他想做就做到的?   他正想着如何应答,便看见萧玉折脸色变了变,周身气息登时乱飞,可怖的威压控制不住地释放出来。   陶执内心瑟瑟发抖,难道是被他激怒了?   萧玉折两手撑在他身侧,眸光幽幽地看着他,竟然毫不收敛自身可能会伤到他的威压。   或者说是……因为受了伤无法收敛。   在威压即将攻击陶执之际,萧玉折垂下了眼眸,脑袋枕在他的颈窝,身体倾压在他身上。   随着萧玉折陷入昏迷,威压骤然消失。   陶执下意识用手接住了他,第一反应不是庆祝自己“躲过一劫”,而是沉浸在方才那双凤眸里。   对方看起来……伤心极了。 第74章   萧玉折在冲破幻梦幽谷结界时, 耗费了大量的修为,还是避免不了余波创伤。   不过是强行将内伤压制,才不至于在其他人面前暴露, 甚至连陶执都没有察觉异样。   因为,他深信所有外示的破绽, 都将成为杀死自己的匕首。   可这几日的欢愉让他松懈下来, 以至于伤口再也克制不住, 他倒在陶执身上的时候,胸口的鲜血浸湿了衣裳。   陶执扶住他的双手, 也摸到了湿润的液体。   抬手一看, 竟然沾了满手的鲜血。   见状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 明明萧玉折身上受了伤, 还敢跟自己相处七天之久。   该不该说他真是“疯了”?   陶执得到了他的部分修为, 内心不由得有些不安,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太荒唐。   他有什么好自责的?   陶执拧着眉看着他,抿紧了嘴唇。   最终,他还是没法撒手不管,费劲地从床榻上坐起身,将萧玉折小心地扶到了床上。   然后累得气喘吁吁, 他小声腹诽道:“好了之后,可不许恩将仇报。”   ……   当萧玉折醒来后,已经是傍晚了, 天色昏暗不明,空气中飘荡着一缕淡淡的幽香。   浴池的水面上雾气缭绕,不时地飘荡着淡绿色的花瓣, 颜色与形状都异常的眼熟。   萧玉折眼神忽然顿住,便看到陶执出现在浴池上方。   “这是绿葫草, 能治疗你的伤口。”   陶执将一叠衣物拿来,看到了萧玉折的神情便了然,生怕被误会成趁机“谋害”他。   虽说绿葫草形状与青莲相似,但是在功效上相比却是天壤之别。   他身上一无所有,在洞穴附近只找到这种植物,只能将就这摘来给萧玉折“治病”。   萧玉折闻言神色稍缓,他御起灵气探查体内经脉,发现伤势果然有些被治愈了。   只不过他伤得太重,如果靠这些绿葫草救治,至少要花费十天半个月。   他灵气进入芥子空间,却发现这里有被闯入的气息,于是睁开眼看向了陶执。   陶执脸颊浮现出刻意的红晕,他讪讪地说道:“我当时想看看你身上带了丹药没有,谁知道芥子空间里什么都没有。”   也就是说今早两人醒来后,他嚷着身体受不了,于是萧玉折把灵丹全给了他,芥子空间里才空空如也。   不知道萧玉折这些年怎么过的,还是说浮仙宗穷成这个样子了?   萧玉折眼神微微闪烁,“多谢,让你操心了。”   “不用,反正你也帮了我。”陶执小声嘀咕了一句,   然后他想把衣服放下后,让萧玉折安静养伤。   萧玉折半垂着眼眸,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墨发滴答滴答地坠着水珠,皮肤也分外的苍白。   陶执此刻全无戒心,他走到水池边的时候,弯下腰把衣物放在干净的位置。   萧玉折眼珠转了转,慢慢落在他柔韧的腰,还有圆润饱满的弧度……   这不过是瞬间的事,然后陶执就直起腰准备走人,或许是太大意,他脚下突然踩到了湿滑的水渍。   “扑通”一声,他坠向了水面,溅起了数道水花。   萧玉折顺势将他接住,自己也被水花泼得满身,看起来更加狼狈了。   他纤长的睫羽颤了颤,晶莹的水珠啪嗒掉了下来,顺着下颌落在陶执脸上。   陶执摔到萧玉折怀里,第一反应是愣住,因为他屁.股底下被硌了一下。   他脸色迅速涨红了,却是因为内心气愤,这运气是不是太倒霉了点?   于是,着急忙慌地挣扎着起来,但是他们身上的水渍很滑手,他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既然衣裳弄脏了,便洗干净再走罢。”   头顶传来萧玉折的声音,本就清冷的声线掺杂了一丝沙哑,听起来莫名的撩人心弦。   在萧玉折昏迷之后,陶执自作主张进了他的芥子空间,却没有找到自己的黑色衣裳,而是看到了从前在浮仙宗穿的弟子服。   他内心五味杂陈,过去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最后还是将就着,将弟子服穿了起来,等以后离开了这里再想办法脱掉。   当时的他绝对想不到,还没穿上两天就又要脱下来,还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境下。   ……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陶执全程心情忐忑不安,结果萧玉折什么都没做,他们真的只是在浴池里洗了个澡。   他满脸通红地离开对方怀抱,然后跌跌撞撞爬出了浴池。   萧玉折目送着他的背影,神色微微讶异,然后又染上了一层幽暗的迷雾。   接下来几日,萧玉折都必须泡在绿葫草里,而唯一能照看他的人就只有陶执。   出于两人共同的默契,以及不节外生枝,他们没有将受伤之事,让花神或其他人知道。   陶执有过上一次的经验,后面再帮萧玉折拿衣服的时候,就显得小心翼翼起来。   他把衣服放下去就打算离开,可是他起身的动作微顿,余光中只能看到雾蒙蒙的水面。   “仙君……”   陶执愣了一下,不会是他又练功入魔了吗?   他又喊了两声,周围只能听到他的回音。   “你受伤了?”   掺杂在回音之中,有个极轻的声音,如风掠过耳畔般。   陶执茫然看了看四周,最终目光落在水面上的一个黑影,游到了他跟前,水波荡漾,此时头顶一束月光照了下来。   黑色长发的男人探出水面,清冽的水珠在他俊美的脸上滑落,皮肤白得有些渗人,然而目光却清亮得摄人。   那双凤眸眼珠子浅淡,连睫毛根都微微发白。   身后是幽蓝的月亮,他静静凝望着岸上的人,明明什么也没做,但就是让人感觉意图不轨。   有一瞬间,陶执觉得他不是萧玉折,而是某种海妖,在月光最迷人的时候现身,迷惑遇到的猎物的心智。   “海妖”抬头看着他,完美无瑕的嘴唇,扬起了一个温柔的笑:“你受伤了?”   陶执怔愣地看着他,抬起双手看了看,确信身上也无异样,才缓缓开口:“我……没有啊。”   见他明明发懵,还在自顾自检查的样子,萧玉折眼里笑意忍不住加深,他的小陶执真是可爱啊。   他嗓音低了些,轻声哄道:“那你过来,我帮你看看。”   陶执想了想,现在不好扫了他面子,不如就让他看看,反正看完了就直接走人。   他哒哒哒来到他身边,杵在那儿就不动了。   萧玉折收到他挑衅的目光,但只是拿起他的手,手指轻轻碰了碰手臂。   “疼吗?”   “疼!”陶执表情瞬间古怪,他的手怎么了?   “这儿疼不疼?”   “疼疼!”   萧玉折抓着他的手,一直到后背按了好几个位置,疼得陶执龇牙咧嘴,他很快就抽回手,警惕地盯着他。   “你……”   萧玉折眼神有些受伤,然后退后了一步,“你倒不必怀疑是我做的,因为这些伤口是旧伤,或许是神魂进入此界,也受了损伤。”   陶执闻言觉得有理,他摸了摸头,难道自己“沉睡”了五十年,也是这个原因?   “我本意是帮你缓解疼痛,但是你既然信不过我,就当是我多管闲事。你可报上我的名讳找花神,她会帮你的,或者你自行医治,我绝不会过问一句……”   陶执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人家仙君好心提醒他伤口,他怎么能辜负对方心意呢。   “现在出去,多少要麻烦。”   见他又哒哒回来了,萧玉折眸光亮了亮,瞬间脸上的阴霾烟消云散。   他温和地笑了,“我帮你。”   片刻后,水池上方重新弥漫雾气,若隐若无的淡淡香气,仿佛带上了几分微醺,几乎让人迷失自我。   陶执闭上眼睛,双手扶着水池边沿。   腾起的热气将他的身体包裹,蒸得汗毛渗出汗珠,细密地附在肌肤表层。   周遭十分的安静,对于身边的动静,他的感知被放大了数倍。   他能感觉到水面的动静,水波荡开了一圈,萧玉折的气息离的很近,然后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在后背上。   后背上露出那块青紫的痕迹,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刺目惊心,不知道当时陶执磕到了哪儿。   萧玉折抿了抿唇,感受到手下微微的战栗,他将药膏打开倒了些在掌心。   “嘶!”   他还没开始动手,陶执背上的伤口,就被那冰冷的膏药,弄得火.辣辣的疼。   “你想必是用错药了!”   “没用错。”萧玉折见他吃痛,默默抬起了掌心,道:“你竟然这般娇弱?连这点痛都吃不了。”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陶执心里火气上来,正要辩解的时候,后背上便感到一沉,萧玉折将沾满药膏的手心,贴在他那块伤痕上。   然后用力揉按起来,过程不过几瞬间。   陶执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等他回过神来之时,药效迅速挥发,后背已经不痛了。   后背上的手仍在继续揉,就像是知道他的身体需要,力道不强不弱刚刚好。   加上环境温度适宜,说不上来的舒服,陶执浑身舒畅,软乎乎地趴在水池边。   看来萧玉折也没那么讨厌。   萧玉折垂下眼睛,隔着白色的水雾,低声轻问:“你为何还在这里?”   “啊?”陶执脑袋搁在手臂上,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我失去意识那段时间,是你最佳的逃跑时机,可以选择弃我而去。”   陶执蒙了一下,片刻后才听到他说了什么。   他睁开眼睛,往后看了一眼,嘟囔道:“我要是跑了,你不得天涯海角地追杀我?”   “……”   萧玉折动作熟人停滞,然后倾下身,在他耳侧语气森森地说道:“是啊,所以永远不要那么做。”   连陶执都后背有些僵硬,差点被他的话给唬住了,可是那末尾挑起一丝笑意,出卖了对方逗弄的恶趣味。   陶执心脏跳得飞快,因为刚才那句“威胁”,在他听来竟然没有半点害怕,热气洒在耳边,唇瓣若有若无地蹭过,就像是随时会落下一吻。   这无疑是情人间的低声轻喃、挑逗。   他感觉水雾有些发热,水面上的空气不够用了,慢慢的水温也开始上升,有什么地方,在发生着变化,具体在哪里……是他的心。   咚咚咚。   陶执脑袋一片浆糊,他勉强打了声招呼,也不管身边的人是何反应,自己快速爬上了水池。   两次失败后,他终于成功了……然后落荒而逃。 第75章   不夜城的夜晚繁华富丽, 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就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美梦。   河边倒映出柳树的影子, 风吹过水面圈圈涟漪,半倚靠在树上的白衣少年, 神色淡然眉眼清绝。   他手提一盏花灯, 静默地等待着。   “这位小公子, 你在这里半天了,不知等的人来了吗?”   身后一个老妇人走了过来, 她面容慈祥亲切, 浑身上下风尘仆仆的。   少年闻声看过去, 谦卑有礼地笑道:“尚未。”   老妇人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跟他搭话道:“不知公子与人约定了何时?”   “我与他约定戌时相见。”   少年神色微微黯淡, 垂眸看手上的花灯。   “哎呀,时间过了大半,公子还真是痴心。”   “……”   “我正要去前面的寺庙,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关门了。”老妇人上下打量他,眼睛有些发亮:“反正你也要接着等,不如同我去前面的寺庙, 为心上人许愿祈福?或许有缘啊,能在那儿找到她呢。”   老妇人遥遥一指,果然在岸边停泊了不少船只, 多是男女成对,结伴同往。   自然也有老年人为儿孙祈福的,老妇人便是其中一员, 她家住在不夜城以北,早先便听闻此寺庙许愿最灵验, 便趁着这花灯会来了这里。   现在就只剩下两只了,夜风吹过水面,带起一阵阵悚然的寒意。   少年眼见老妇人登上了船,眉眼却没有半点神往,眼底的漆黑雾色分外浓郁。   他刚想收回目光,突然看到有个熟悉的人,猝不及防闯入冷淡的眼帘。   那个人……竟然也登上了船。   与此同时,身体也率先做出了反应,他最后一刻上了渡江的船。   河上寒风吹过耳畔,岸边的秀丽景色慢慢褪去,在偌大的“天河”之上,只有两艘船相隔不远,在往对岸划去。   他本与四师兄相约看花灯,没想到迟迟未等到人,竟是与另一个男人坐船游玩。   白衣少年努力克制内心的嫉妒,他静静窥伺着前面那艘船,想要寻找时机把事情问个明白。   四师兄跟那个男人有说有笑,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生动。   白衣少年突然感觉手上疼痛,他后知后觉地低下了头,发现手上的花灯已经被震碎了。   破碎的琉璃扎进肉里,双手顷刻间沾满鲜血。   他目光憎恨地看着那个男人,浓浓的杀意几乎要毁灭理智,可是那一刻对方竟然发觉了,准确无误地朝这里看过来。   对方眼里没有半点惊讶,反而是充满了……同情。   白衣少年目光赤红,“你凭什么带走他!”   “他不是你的四师兄,为什么不能带他走?”男人眉眼比他更加冷厉,气势也极为强横。   “四师兄早就被你杀了。”   白衣少年脸色倏然惨白,内心充满了怒火,这个人竟然胡说八道!   可未等他反驳,却发觉手上不疼了,他惊愕地低头再一看,却发现上面的琉璃碎片消失了,而是更加粘腻的血液,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是谁的血……   他心口骤然发疼,不敢去深思,这些鲜血究竟是自己的,还是……还是……   “醒醒!”   “仙君,你醒醒!”   萧玉折恍然从梦中惊醒,周遭紊乱的灵力瞬间恢复平静,但是附近的花草都被摧毁了满地。   他扶着额头,半倚靠在床边,此时后背已经被汗水濡湿了。   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如果不是陶执及时叫醒了自己,那么很有可能会殃及之前的伤口。   “多谢。”他心绪尚未清明,眼底掠过一丝仓皇。   “你不会跟别人走,是吗?”   陶执一直坐在床边,他发觉手被对方下意识握紧了,“我在这里,不会走的,放心吧。”   萧玉折眼底红光稍逝,他看上去没有平时的伪装,袒露出来的模样真实而……不安。   陶执也不明白,为什么心里会觉得难受。   他知道近几日萧玉折睡眠不好,时常在梦中惊醒,可是今日最严重,就像是掉入梦魇般,难以唤醒。   问起之时,萧玉折却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他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因为伤势,次数才频繁了些。   他没有多言梦境,陶执也不好追问,只能在旁默默陪伴,同时希望等他伤势好了,便不会再做这样的噩梦。   半个时辰后,陶执见天色不早了,便准备起身离开。   石洞之后的那座山头,在三个时辰后会“熄幕”,所有花草都会陷入沉睡,不可采摘。   陶执每次都会在“熄幕”之前,将次日所需的绿葫草备齐,这一次也不例外。   萧玉折自然答应,让他多加小心。   只是,待陶执走远之后,萧玉折睁开眼睛,其中一片清明,无半点困意和倦怠之色。   方才的梦境是否为某种预示?   他此刻再难入睡,索性从床榻上走了下来,在置衣架上拿起了陶执的一件衣袍。   那是他芥子空间里的弟子服。   萧玉折感触到衣裳的冰凉丝滑,上面的纹饰颜色,皆是精美绝伦,可是……   这件衣裳是那天校场训练完,陶执落在他那里的,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他把衣裳留了下来。   不过后来,陶执也忘了丢哪儿,再也没回来寻找。   萧玉折神思渐渐收回,他攥紧了衣裳然后又放开,因为他的目标不是它。   一连几日,他都在收集跟陶执有关的“东西”,或许是头发、衣裳以及某个细微的小习惯。   为的就是寻找过去的记忆。   他为何会有那些残破的记忆,浮仙宗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被何人屠了满门,以及陶执给他的感觉,为何跟四师兄那么相像,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而这一切的答案,也许就在这幻梦幽谷之中。   光影斜斜照进小窗,细细碎碎的光映入萧玉折眼底,他掌心之上跳跃着一团幽蓝火焰,显得神色愈发晦暗不明。   可是,那日陶执连他的识海都能进入,是否说明不管陶执是青莲还是魔修,神魂都不曾改变。   突然一个想法,浮现在萧玉折心间,让他整颗心都跳得剧烈起来。   但是,他慢慢平复了内心的情绪,神色也冷静了下来,那些旁枝末节都印证了他的想法,可还差最后一步方可确定。   ——查验灵根。   这个方法是最直接有效的,可是萧玉折一直没有动手,原因正是担心陶执生疑。   他们难得重归于好,必须找个合适的时机。   幽火明暗不灭,良久后屋内才陷入昏暗,周遭安静得连飞禽经过都了然无几。   而在萧玉折等待的时间,在两里外的小山上,某人却无所察觉地四处游荡。   陶执攀着一根粗壮的藤蔓,从悬崖上矫健地跳跃着,过了一会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片空地上。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叹了口气。   方才寻遍了山头,还是找不到绿葫草,连悬崖上也光秃秃的,连棵草也不长。   分明在几日前,他还能看到许多绿葫草,如今寸草不生,不是被人摘去了,便是被某种妖兽吃了。   无论是人还是妖兽,他们数量必定众多,多少都会留下一点痕迹气息,可问题是周围并无外来气息。   陶执疑惑地拧起了眉头,难道还凭空消失了不成?   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内心陡然郁闷起来,今夜找不到绿葫草,拿什么给萧玉折治伤?   在他心情烦闷暴躁的时候,不知何时走到了山林深处,周遭幽暗寂静,气氛冷滞。   陶执心里隐隐不安,正欲离开此地,忽然看到前方的灌木丛内,闪烁着一点蓝光。   这个地方死气沉沉,基本没有活物,他向来都有意避开此地。   他却停下了脚步,这片山头都找遍了,没有绿葫草,不如进去里面看看?   这般想着,他已经拨开灌木丛,走到了一棵参天大树下,树干散发着奇异的香,淡蓝色的光芒,正是从一个巨大的树洞传来。   ……   一个时辰后,萧玉折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他闭上眼睛佯装睡着,然后熟悉的气息来到了他身边。   片刻后,萧玉折伸出了两指,轻松地按住他的手腕。   陶执突然被握住手,便急声问道:“你干什么?”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始终清亮,他都要以为他又犯病了。   萧玉折没料到他还未睡,但是现在也不能收手了,他的眼神愈发冷酷,让陶执不自觉地停止了动作。   “……”   这时候,对方才轻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灵根。”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俨然不觉得说的话有多么“离谱”。   陶执疑惑地将他上下打量,“仙君莫不是失忆了?我的灵根在入浮仙宗之前,你最是清楚不过。”   当初还是因为仙君,亲自送他进的翰辰书院,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纷杂事情。   萧玉折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当初是看过一次。”   话音刚落,气氛瞬间寂静。   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陶执率先用另一只手拍开他,如果不是萧玉折本能躲开,此刻已经被掌风削下皮肉了。   他看着毫发无损的手掌心,笑容有些苦涩道:“真是好狠的心。”   陶执也是因为气恼,刚才差点把凤凰火召了出来,他依然不输气势道:“我当初是青莲没错,也由你亲自封了门下弟子,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又不当你的弟子,看什么灵根?”   他现在可是魔修,毫无疑问是天生魔种,萧玉折这么做除了戏弄他还能是什么?   陶执表现得很反常,就像是被点了尾巴的猫。   萧玉折心下微微犹疑,然后闭上眼睛,将灵力灌入他的手腕,往上探查体内经脉。   “你这个混蛋!”   陶执气急了眼睛,开始破口大骂,“我好心好意帮你找草药,想让你快点治好伤口,结果你……”   萧玉折太目中无人,对他太无礼,活该痛死累死!   “你……受伤了?”突然,萧玉折余光瞥见他的脸,目光微凝,神色也沉了下去。   那张嚣张的小脸上,额头、鼻子上沾了灰尘和血渍。   可是,方才他已经确认过,陶执的气息很干净,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他看起来很是狼狈。   陶执感觉气氛不对,也停止了“炸毛”,他见瞒不过去了也就打算实话实话了。   他挣了挣手腕,“先放开。”   然后,他揉了揉手腕,目光游移地看向别处,“刚才遇到了一只小妖,花了点时间才脱身,你也看到了我没什么事情。” 第76章   陶执在那棵参天大树下, 发现了一窝“珍贵”的绿葫草,但是却由一棵霸王花看守。   霸王花虽然在花中称霸,无人敢触其霉头, 陶执自认修为不高,但是打一朵花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 他费了些功夫, 才从霸王花手里拿走了几棵绿葫草。   “这些血是那朵霸王花的。”   陶执耸了耸肩膀, 他心里有几分懊悔,早知道回来之前应该处理干净, 不该就那么草率了事。   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萧玉折心里莫名窜起怒火, 他强压下语气里的焦躁, 道:   “就为了这几棵草?”   今日摘不到便罢了, 明日天亮再去又能如何?   陶执却觉得他这话不妥,连忙补充说道:“这还是给你治病的药材,不可或缺。”   陶执扬着脑袋,眼睛瞥了他一眼,状似无意地抹了把额头的灰。   完全将遇到霸王花的凶险隐去,他用轻描淡写的言语, 仿佛就能看起来英勇些。   然后,他就看到萧玉折抬起手,用白绢布给他仔细擦了擦额角。   “这般不小心。”萧玉折低声道。   陶执微微愣住了, 他甚至不敢去看对方的目光,明明他们之间已经十分亲密,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如坐针毡。   而且心脏也跳得有点快, 比徒手跟霸王花打架还要让他紧张。   他稍稍侧过染上薄红的脸,掩唇轻咳了一声, “磨磨唧唧的,施个清洁术法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   “……”   这煞风景的话一出口,连萧玉折动作都顿了顿,目光幽深不明地看着他。   陶执:“……”你继续,继续!   “此言有理,是我自乱了阵脚……”   闻言,陶执更是心一哆嗦,不禁后悔话不过脑,清洁术确实更快些,可连他自己也大意忘记,怎么还好意思说别人?   萧玉折唇边挂着一丝淡笑,然后一言不发地施了个清洁术,眨眼间陶执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   陶执微微战栗了一下,也许是他的错觉,怎么那么冷啊?   他觉得气氛突然有点尴尬,立即去睡觉也不妥,于是岔开了话题:“仙君,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他说着举了举手腕,上面还有点红色的痕迹。   萧玉折眸光凝滞,把他的手放在手心,轻叹了一口气:“是我太鲁莽了,下手没有轻重。”   其实他刚才没有用多大气力,陶执也是惊讶大过疼痛,至于皮肤上的红痕,则是他自身皮肤较常人敏感,稍微一掐看上去就很“严重”。   陶执手腕被一道灵力拂过,上面的红痕便消失不见了。   他本来还想说上两句,可是萧玉折自责的样子不假,又实在是说不出更伤人的话,于是摆了摆手大度道:   “没事,下……下次注意点。”   萧玉折此刻的自责不假,却不止是因为伤了他,还有之前打算瞒着他,暗中探查灵根的想法。   出于某种个人私心,他暂时不想将陶执卷入纷争,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不堪的过去。   当陶执知道了那段过去,也许从此会对他敬而远之,这张可爱的脸上会出现畏惧的表情。   萧玉折心中千思万想,不自觉便攥紧了拳头,神色也陷入了深重的阴霾里。   “如果不方便说,那我也就不问了……”陶执见他脸色讳莫如深,便不太想追问下去。   他掀开了被子打算继续睡觉,表现得极为懂事听话,其实只是懒得惹上“麻烦”。   但是萧玉折却按住了他的手,深深地凝望着他。   “我想看你的灵根,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四师兄和你的关系。”   陶执听得一头雾水,讪讪道:“我……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从未见过其人,要真有关系的话,那也是自己这个后辈,曾经东施效颦。   “实际上从初见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跟他很相似,那种感觉无法言喻,这些年与他相貌相像的人有很多,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说罢,萧玉折便缄默不语了。   两人四目相望了良久,也许真是心有灵犀,他们的想法奇妙地发生了碰撞。   所以,这跟探查他的灵根有什么关系?   陶执望着对方的眼神,从原本的茫然不解,到试图理解等等复杂情绪,最后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脑海。   他的目光变得难以置信,犹豫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的灵根或许和四师兄相同?”   这偌大的修真界内,只有体质相同的人,却绝没有一模一样的灵根。   萧玉折的目的已经显而易见,他想证明陶执与四师兄是同一人。   “怎么可能呢。”   陶执觉得这个想法荒唐至极,就像是指着天硬说是地,甚至他怀疑萧玉折脑子坏掉了。   一定是伤势严重,导致精神错乱了。   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看着满脸认真的萧玉折,无声地摇了摇头。   萧玉折丝毫不觉这异样眼光,只见他重新握住陶执手腕,十分镇定地开始探查其灵根。   陶执感觉有道灵力灌入,带起丝丝暖意,他既然能随意出入萧玉折识海,那对方也是可以的。   但是,他发现萧玉折脸色有异,紧紧拧起的眉宇昭示心绪不宁。   “你看出什么了?”陶执犹疑道。   过了一会儿,萧玉折放开了他的手,低声呢喃:“怎么会这样……”   陶执试探性问,“我不是?”   “不是。”   闻言,他终于松了口气,难以想象要是萧玉折觉得他“是”那位四师兄,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结果,你很失望?”陶执重新回到床上躺着,状似无意地说道。   萧玉折侧眸看了看他,轻叹道:“不,我只是找不到头绪。”   这个结果无疑将他推离了“真相”,面前又布起了茫茫大雾。   两人抵足而眠,却各怀心思。   然后,萧玉折说了自己的目的,他来幻梦幽谷界不仅是为了寻找陶执,还是为了找到过去缺失的记忆。   原来在花神殿之上,有一座“忆梦宫殿”,那里储藏着五界众生的“记忆”,无人可消除和更改。   但是忆梦宫殿只在花神上任时,才打开三日,其余时间都不对外开放,这条规矩连萧玉折也要遵守。   “所以,我们要等到下次花神大典,趁机溜进忆梦宫殿?”   陶执听得津津有味,脑袋愈发清醒,甚至在为他筹划行动。   “嗯,不过那里很危险。”   他正要说什么,突然一只胳膊搭在身前,轻轻搂住了自己,陶执额头抵在对方胸.膛,淡淡的冷香钻入鼻腔。   接着,他就自动闭上了叭叭的小嘴。   陶执脑袋一片空白,悄悄捂着砰砰跳的心口,他不会是……爱上萧玉折了吧?   ……   这几天他一见到萧玉折,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稍微靠近些都心跳狂跳,非常的影响日常生活,于是他开始反思。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这日午后闲暇之际,陶执在石洞附近溜达,他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石墩子上,摸着下巴沉思。   “从我们没有双修开始后,仙君突然跟我保持距离,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良心发现?不可能啊,那种不要命的疯子,哪来的良心。”   头顶的树枝上被风一吹,满枝丫的花瓣便飘落下来,落在了陶执的肩膀上,他将一朵粉红的红拿到了手上瞧。   这花他不认识,但是长得娇艳欲滴,可惜这么早就凋零了。   他一边心里想着事情,一边手上不自觉摘下花瓣,“既然是在双修结束之后,如果继续应该就不会喜欢上他吧?不会,会,不会……不会。”   半晌过后,他手里只剩下一片花瓣。   这个结果更是引人深思,陶执本来心里不是很确定,可是得到了这个老天爷的“指示”后,他才觉得之前全是多虑了。   可是……可是……   他从来没觉得这么犹豫过,这时候又一朵花飘到他眼前,跟之前一模一样。   陶执觉得多想无益,索性把花瓣丢到地上。   此时天空已经被晚霞浸染,霞光暖呼呼地照在地面,他从石墩子上站起身,准备回去了。   可是刚刚转过身,就发现萧玉折站在他身后。   他立即腾地一下红了脸,刚才的话不知道被听了多少,简直太太丢人了!   毫不怀疑,刚才的自言自语,在旁人听来多像是x求不满,暗自发牢骚……   “你,你怎么在这里?”他阵阵发虚,心惊肉跳地问。   萧玉折面不改色,负手而立,似乎在眺望远处的山景。   闻言,他淡淡地开口道:“我担心你遇到危险,便出来寻你,恰好发现你在这里。”   陶执愣了一下,不太相信他“恰好”出现而已。   “呃……原来,如此凑巧。”   他以为有惊无险,就算萧玉折听到了也不会重提,毕竟不是什么正经事,于是正打算错开对方回去。   “只不过……”   可是,萧玉折却没有离开的打算,而是轻声开口。   然后转过身慢慢朝他走来,将他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如果你想,我会应允。”   嗯??   不会吧,真的被听到了?陶执脸颊登时通红,目光没由来地退缩,“你……你应允什么?”   他心里警铃大作,犹如兵荒马乱,脚下更是失去了章法,就像是遇到了一个极为棘手的“敌人”。   然后,一时不察就被石子绊了脚。   他觉得这下至少要摔个底朝天,没想到越害怕什么来什么,刚才在萧玉折面前丢了脸,这么快就要丢第二张脸了!   萧玉折身形微动,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   他出于条件反射,揽住陶执腰间的手往前带,两人的腰身紧贴了一瞬间,接着在陶执站稳之后,才拉开了距离。   “没事吧?”   陶执感觉脑袋有点发昏,他连忙摇头:“没事没事。”正想去看腰间的那只手,但是萧玉折已经不易察觉地松开了。   “刚才不过是玩笑话。”   “……”陶执微微愣了一下,发觉他在说什么后,讪笑着点头,“我知道。”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为了掩人耳目,率先一步走回去。   萧玉折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动。   他目光隐晦,克制翻涌的情愫,这样的一面也只是在陶执看不到时,才会显现出来。   这些时日,他都在极力忍耐,不要因自己的私心继续伤害陶执,因为他们之间,本可以不止于此。   若是有朝一日,他等到了陶执同等的爱,那么花费的所有时间都是值得的。 第77章   陶执刚刚走到石洞之前, 忽然感觉周围景象古怪,气氛透着一股死寂之感。   他直觉不对劲,于是顿住了脚步。   这时候, 一阵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漫天的花瓣随之凋零, 将他无声地包围起来, 妖气横生。   他凝望着面前的花雨, 反而冷静了下来,锁定空中的某个位置, “花神殿下, 别来无恙。”   果然, 在那凭空之处出现波动, 来者在他面前现出了身形, 正是许久不见的花神。   她身披水红色纱衣,面容被花瓣遮蔽,举止投足之间风情万种,只是此刻却透着肃杀之意。   “想不到你有这般眼力,让你看出来了。”花神优雅地向前走了过来,以袖掩唇轻声笑道。   “跟我走罢。”   花神眼神变得冷酷, 袖口之中的盈满了可怖的灵力。   在她看来陶执就和一只蝼蚁般,稍微用点劲就能碾死,后者显然也有自知之明。   他往后退了半步, 打算拖一拖时间。   “不知殿下有何贵干,仙君稍后就过来,你……”   “少用仙君来压我, 你身为魔界间谍已是死罪,没有人能救得了你。——回去老实服罪吧。”   花神冷冷笑着, 然后甩出了一道攻击。   那满袖的“香风”扑面而来,瞬间就麻痹了陶执的五感,他感到阵阵头晕目眩,下意识回过头。   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片刻后,萧玉折来到了这里,可陶执的气息却突然消失,除了一地的残花碎叶,什么也没留下。   他眸光幽微,掌心将花瓣碾成齑粉。   “呵,竟敢当着我的面抢人……”   ……   花神光天化日劫走了陶执,还对外宣布将“魔界间谍”下牢狱,让红芍药拟了文书,大书此人犯下的数项罪状。   并且会在花神大典上,亲手将此人送上死刑台,一方面向各方花族正式谢罪,另一方面借此庆祝花神上任。   闻讯之后的各大花族,纷纷拍手叫好。   三日后的花神大典上,按例宴请各族花民,席间酒水吃食用之不尽,曼妙歌舞应接不暇,可谓是花族最大乐事。   这一次,因为萧玉折暂居此界,花神便邀请他参与大典。   “我敬仙君一杯。”   新任花神名叫兰苏,看上去落落大方,花神的水红色礼服穿在身上,倒是平添了几分妩媚。   他早先就听闻北衡仙君的名头,如今看来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方才来敬酒的人不在少数,不过都被萧玉折周身的冷气劝退,而他也乐得清静,兀自斟花酒自饮。   仙君一身冷傲,恐怕也看不上他。   兰苏还在心中思量,可是萧玉折却朝他举杯,颔首道:   “恭喜花神上任。”   这么给面子?兰苏感觉受宠若惊,他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将酒一饮而尽。   这一幕凝成了画面,在花神殿的某个隐蔽处放映着。   水镜晶莹的光映在陶执脸上,他眼神极为专注,看着萧玉折在大典上的一举一动。   “看来他根本不在意,你到底是死是活。”   花神摇了摇手中的酒盅,血红色的液体晃动着,衬得她朱唇愈发娇艳动人。   陶执被反绑在石柱上,因为刚从水牢里出来,身上还是湿漉漉的。   他也没眼看了,本以为自己消失后,萧玉折一定会四处寻找,至少也会表现出着急的样子。   谁知道萧玉折毫不犹豫,应邀参加了这场花神大典,而且没有半点打听他下落的意思。   水镜之中,继续映出花神殿上的盛况。   兰苏受到其他人艳羡的目光,心里的虚荣感立即膨胀,他开始不满足于此,或许可以主动些创造机会。   毕竟北衡仙君鲜少来,之后很可能见不到他了。   可是他刚鼓起勇气,想凑过去攀谈的时候,萧玉折却表现得相当寡言,态度冷淡极了。   “多谢花神之前,对他的照顾。”   “谁……”兰苏有些讶异,因为提到“他”时,这位高冷仙君,眼神才有了些许变化。   这个发现让他尤为羡慕。   萧玉折却突然止声,但笑不语。   兰苏搜遍了有关仙君的记忆,才终于想起那天在“生命之源”之地,仙君因为那个人冲破结界。   为了见到那个人,不惜牺牲自身修为。   他的心神蓦然震颤,意识到了那种汹涌而至的情感,方才蠢蠢欲动的心思也随之止息。   兰苏躬身抱手行了一礼,然后了然地退开了,重新回到了属于他的“交际圈”。   萧玉折并未多留意他,一个人自斟自饮,像是也与他们沉醉在大典的喜悦之中。   倏然间,他在酒盅交替时,眼神凌厉地扫向半空。   花神身居幕后观看,猝不及防对上了这道视线,她手中的酒盅应声炸裂,粘稠的酒液溅了满身。   陶执也微微一愣。   但是萧玉折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又轻飘飘收回目光,就像是无意中的一瞥罢了。   “……”花神暗中松了口气,然后撩了撩裙摆站起身。   “我去主持大典,你好好享受剩下的时间。”   说罢,她扬了扬衣袖,换了身衣裳之后,身影便凭空消失了。   陶执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感觉所在的空间狭小,连水镜的光都消失后,周围又变得乌漆墨黑。   他正想着逃跑之策,突然空气中出现波动。   “你……你来了!”   他心中一喜,抬起亮晶晶的眼眸,便看到了萧玉折出现在面前,为他解开了绳索。   萧玉折将他扶起来,自责道:“让你受苦了。”   陶执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萧玉折是将计就计,或许自己被绑到这里,也是对方的计谋中的一环。   他回过神时,黑暗中亮起了一簇幽蓝的火苗。   在幽火散发的光芒照耀下,他们所在的空间显露出来,原来这是一间偌大的书房,在他们四周放满了书籍。   而在头顶则飘着点点白光,随着它们越来越近,可以看出来那是一颗颗“球”。   陶执觉得这些东西很眼熟,就跟之前梦兽出现时看到的差不多。   “这里就是忆梦宫殿。”萧玉折说道。   “你的目的也达成了,我也算是帮了你一把,这里面有没有你想要的‘记忆’?”   “……”   陶执见他迟迟不答话,还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背对着他在观赏漫天“梦球”。   忽然,他想到了之前兰苏说过,浮仙宗宗主曾有一位“爱子”,难道那里面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以为自己干的事,没有人知道,可是在这幻梦幽谷可是人人皆知啊。”他一开口就是意有所指,还有点阴阳怪气。   萧玉折负手站在书架上,目光在密密麻麻的书名掠过,闻言竟然也留了两分心神过来。   “他们知道什么?”他含笑回应道。   陶执眼珠子转了转,憋着笑道:“还用得着问我啊,你跟谁生了个儿子,难道也忘干净了?”   ……生了儿子?   萧玉折刚刚伸手拿到一本书,倏然左眼皮跳了跳,回过身时的目光疑惑非常。   “莫要开玩笑。”   闻言,陶执心里的酸味淡了些,但还是嘴硬道:“少假正经,我都知道了。”   萧玉折却没有再开口,他目光落在黑暗中一处。   接着,陶执就看到他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握住自己的手,两人瞬间便出现在书架之前。   陶执茫然地看着一排排书,不知道他此举何意。   然而,萧玉折仰头看着半空,他顺着目光看过去,发现在众多梦球之中,有一颗十分的独特。   那是在浮仙宗的情景,只不过有几处细节不同,比如那座山头光秃秃的,没有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而且,那些弟子都面容陌生,由此陶执暗中推测,这批弟子应是他素未谋面的“师兄师姐”。   “三百年前,浮仙宗的宗主是他。”萧玉折遥遥一指,只见梦球上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面容硬朗,清风道骨。   其他人对他态度恭敬,唤他作“师尊”,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剑尊——清飞文。   清飞文出身剑修世家,天赋惊奇,待人良善,曾是最年轻的金丹修士,后来又迎娶了修真界第一美人,夫妻二人成了一段人人乐道的佳话。   他天性悲悯,喜欢助人,每每见到无家可归的人,都会给予他们安身之所,他们多是流浪的小乞丐,看破红尘的年轻人……当然不乏有意投靠的人。   于是,清飞文干脆建立了一个宗门,向各界招揽乐学的弟子,将自己的学识倾囊相授。   这就是浮仙宗最早的原型,清飞文不会知道,在几百年后心血来潮创建的宗门,会成为修真界负盛名的仙门之一。   陶执看着清飞文的经历,心里感慨不已,难怪如今仙界会将这位剑尊,当成各家修士的模范。   他余光瞥见前面的一颗梦球,里面放映的仍是清飞文的人生,只不过是许多年后了,脸上也显出了岁月的痕迹。   可是在清飞文身边,除了那位贤惠的夫人之外,还多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眉眼与陶执一模一样。   陶执眼神顿了顿,这位便是那位“四师兄”了。   “你口中那位宗主‘爱子’,指的应该是他。宗主与宗主夫人尚在世之时,的确对四师兄宠爱有加。”   萧玉折适时的解释道,他目光也凝望着那颗梦球,神色竟有瞬间的恍然,不复平时的冷静。   闻言陶执微微愣住,四师兄既是宗主之子,便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而浮仙宗连这个身份也隐瞒了。   忽然,梦球之中的景象骤然灰暗,给偌大的浮仙宗笼罩上了一层阴影,天空中累日不散的乌云,昭示着不详。   画面继续往前,一段鹅卵石小径上,血水混着溪流淌下来,不知是谁的身体倒在水中,溅起了朵朵血花。   陶执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扭头去看萧玉折,只见他表情倏然变得可怕,眼底也渐渐蔓上血色。   “别着急,都已经过去了!”   他担心这痛苦的过去,重新在面前重演,萧玉折一旦受到刺激,那噬心蛊毫无疑问会发作。   现在他们身在忆梦宫殿,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萧玉折像是没听见,或者说神思已经置身“过去”,周身的气息已经控制不住。   恰好在这个时候,那颗梦球竟然开始消失,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再也找不到它。   萧玉折明显有些怔愣,下意识便甩出一道灵力,试图挽留改变这个画面。   灵力接触到梦球之时,确实延缓了它消失的时间,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劲,因为梦球在急速坍缩。   “等我回来。”萧玉折身影一动,执着地朝梦球而去。   “快放手!”   陶执瞳孔微缩,他想伸手拦住萧玉折,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见梦球突然爆炸了巨大能量。   当光芒消失之后,萧玉折也消失了。   难道他进入了梦球,也就是回到了过去?   陶执心情很焦急,浮仙宗被屠满门,本就是萧玉折的“心魔”,谁知道回去了会不会走火入魔。   “即便回去了又能改变什么,这些梦球都是过去的幻相,堂堂北衡仙君怎么会不明白?”   他叹了口气,着急地来回徘徊。   萧玉折能在梦球之中找回记忆,也有很大的概率迷失自己,如果有个人能从中帮助,或许可破此劫。   那个人……那个人怎么不能是他?   陶执突然在原地站定了,一个想法浮现了心间,他眼瞅着有个梦球即将消失,于是毫不犹豫将灵力打进去。   但是,他出手竟然失了准头,打到旁边的那颗。   “……”要死啊。   他还没来得及看那颗梦球的画面,整个人就被它的力量吸了进去,一阵天旋地转袭来,然后两眼一黑。 第78章   不夜城, 萧府。   萧家是当地大族,家底丰厚,人丁兴旺, 传闻祖上还曾出过元婴修士,而且萧家主平日乐善好施、广结善缘, 所以萧家在百姓中很有声望。   但是萧家主后院的女眷, 统共生了十几个孩子, 却只有长子有天生灵骨,是块修仙的好材料。   因此萧家长子萧明哲, 被家族寄予厚望, 从小便被爹娘宠上了天, 用萧家主的话来说, 如果萧明哲想要, 就是天上的星星都给他摘下来。   萧明哲过着人人艳羡的日子,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地位,很有可能被别人撼动。   那是一个容貌年轻漂亮的女人,她还带了萧家主的儿子回来,据说她是爹曾经的“旧情人”,如今家道落魄来投靠萧家。   女人的儿子今年九岁, 却瘦弱得像是只有五六岁,文文弱弱的,透着股酸臭的书卷气。   萧明哲瞧不上这个“兄弟”, 平日里无聊总想欺负他,这相当于家中多了个乐子。   也不知道这个乐子,抗不抗揍。   他带着几个奴仆家丁, 找了半天才在后院看到人,对方正在蹲在一棵桃花树下, 低头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萧明哲用脚在地上胡乱踩,泥点子飞溅到他身上。   “哟,你就是你娘带来的野儿子?”萧明哲恶劣地笑了笑,故意装作思考:“你叫什么来着……萧玉……”   旁边的小厮大声“提醒”,“大少爷,他叫萧玉折。”   “哦,原来是叫这个名儿,玉折玉折,玉碎瓦折,听起来可真是晦气。”   那孩子个子还不到他胸口,握着根干树枝站在桃树下面,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眸明明很漂亮,但是却给人十分阴郁的感觉。   萧明哲冷不丁看到这双眼睛,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是我娘取的。”   那孩子语气平淡地说,那眼神转瞬即逝,而是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娘……”萧明哲好像听到什么笑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她父亲在京城诽谤皇家,掉了脑袋,后来被卖进青楼,整日听的淫词艳曲,也知道顾影自怜,所以给儿子取了这样的名字?”   在他不成熟的目光看来,萧玉折的娘不过是凭借跟父亲的一夜露水情缘,铆足劲投靠萧家,希望母凭子贵罢了。   “让我猜猜,你们应该是逃出来的吧?”   那孩子一言不发,将树枝捏得嘎嘎作响。   见状萧明哲也了然于心,还嫌不够似的,继续冷嘲热讽:“你还不一定是我爹的种,就想在萧家分一杯羹,真是痴心妄想。”   “大少爷说的对,你算什么东西!”   “啪”的一声脆响,那孩子竟然将树枝狠狠朝萧明哲脸上砸下去,瞬间他脸上出现了道红痕。   萧明哲哎呀了一声,捂着脸眼泪都冒出来了,疼得原地龇牙咧嘴。   “你可知道我是谁!”萧明哲气得手指都在发抖,在萧家还没人敢打他。   “我知道,你是萧家长子。”   此时此刻,这孩子目光陡然倔强,却没有半点悔意。   萧明哲是萧家嫡长子,比他这个连妾室所出都不算的“野种”尊贵。按身份则是兄长,他理应唤声大哥,然后伏低做小,做出兄友弟恭的样子。   但是,他胆敢对“大哥”动手,那么日后的生活便绝不会安生。   “知道还敢对大少爷不敬,你们给他长点教训!”那小厮大喝一声,招呼其他人扑上去。   下一刻,家丁将那孩子死死按住,拳头脚踢如雨点般落下。   “哲儿,你在干什么?”   随着那道沉肃的女声出现,围在孩子身边的人皆退开了,熙和的日光照进了他的眼睛。   他看到是一名雍容华贵的女人,萧家主的正室夫人窦氏,自从他和娘亲进萧府后,便屡次得到她的关照。   “母亲,我……”萧明哲支支吾吾,便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他也不敢在母亲面前造次。   可他又不想被认为欺负人,所以将脏水泼出去,指着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孩子,指责道:   “我是来跟弟弟打招呼的,但是他不领情还跟我动手,所以差人教了他规矩。”   那孩子感觉浑身都痛,他见窦氏出现,心里燃起了些许希望,可是挣扎了片刻都起不来。   只不过窦氏是萧明哲生母,他年岁尚小,不知血缘相护的道理。   窦氏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居高临下的像是在看一只蚂蚁,他压抑着胸腔的疼痛,轻唤了一声:   “大娘。”   窦氏尚未发话,萧明哲便愤愤不平,抬腿重重给了他一脚,“贱种,你也配叫我母亲?”   明明可以阻止的,但是窦氏却在他踹完后,才作势拦了一下,一双美目瞪了他:“行了,他刚刚到萧家不懂规矩,连你也不懂?”   “是,母亲……”   窦氏端方地收回华美衣袖,她俯视着地上的孩子,神色比寒冬腊月还要刺骨。   “胆敢顶撞长子,不识规矩,将他关到柴房里,闭门思过。”   ……   “这孩子也是可怜,不知身上会不会落下病根。”   “你可不要同情他,连辛姨娘都不敢说情,家主昨日听闻此事,也只是让大夫过来看。”   “可见啊,在萧府只有一个女主人。”   黄昏日落,柴房门上映出家丁的身影,有个人从一个“小窗”送来饭菜,然后便走远了。   饭菜其实就是一碗看不见米粒的清汤,加一个冻得硬邦邦的馒头。   萧玉折从意识刚刚清醒,便感觉身上疼痛难忍,还有黏腻湿润的液体贴着身体,如同陷在可怖的沼泽地,被不断地往下拉扯。   他蓦然睁开眼睛,其中的淡然冷漠,深沉睿智,完全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   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气,他知道自己受了伤,此刻却无法自愈。   ——他现在的身体,就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昏迷之前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原来他竟是回到了萧府,尚未踏入仙途之时。   年幼的他生活清苦,长期寄人篱下,爹不疼娘不爱,生活在兄长的阴影下,正是一生中最绝望黑暗的时期。   他看着面前的“饭菜”,直接移开了眼睛。   但是脑海里的画面却仍在涌现,有的是少年期的自卑挣扎,有的是名扬四海受万人臣服,是高高在上的北衡仙君……   萧玉折头痛欲裂,手背上的青筋突突,渐渐的那些画面消失了,他的眼神也变得涣散。   北衡仙君是何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浮现这四个字,思索了许久都没有答案,然后便感觉饥饿难耐。   萧玉折看到了面前的食物,此刻已经饿得两眼发绿,他不管不顾地拿了起来。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饿了三天了。   夜色凄冷,屋外树影憧憧如鬼影,连风也在萧瑟哀鸣。   在墙上的那扇小窗上,由于太高了,萧玉折无论如何都够不着,只能透过微弱的月光,看到大树的部分树冠。   可是他只看过两次,便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树冠上的枝丫互相交错,茂密葱郁,有一个白色的小点,在树梢之上非常的打眼,那是一只小白雀。   小白雀一双黑豆大的眼睛,紧盯着这间矮小的柴房。   这在正常人看来是很不对劲的,可如果小白雀有思想灵魂,那么这种行为也可以理解。   而附在白雀身上的魂魄,便是陶执的一缕神魂,他睁开眼睛便出现在萧府上,目睹了那场欺凌弱小的“戏码”。   自从年幼的萧玉折,被窦氏关入柴房之后,已经过了三日,期间除了送饭人过来外,没有其他人来探望他。   仙君竟有这般凄惨的过往,真是令人感叹唏嘘。   虽然知道仙君不会出事,陶执心里还是不免担心,但是自己现在不过是只鸟,能帮上什么忙?   他目光突然瞥见不远处,有一窝杂乱的植物,显然是家丁疏于打理的结果。   然后,白雀扑楞着翅膀,从树冠上飞下来,趁着无人之际,将其中一棵叼走了。   白雀的体型娇小,很轻松便飞进了小窗,狭小的柴房内潮湿黑暗,没有半点动静。   它在空中停了片刻,才从一堆柴火中发现了那孩子。   那孩子衣裳洗的发白,还有大大小小的补丁,在腹部、膝盖的位置渗出些许血迹,脸上更是青紫一片。   而且面颊潮红发烫,呼吸微弱不可闻。   白雀飞到他身上,用喙咬开身上的衣裳,然后吐出口中的“草药”,哼哧哼哧地给他抹了上去。   其实陶执并不认得这种植物,只不过见形状很眼熟,所以摘来碰碰运气罢了。   ……   子时过半,万籁俱静。   萧玉折从不安的梦中醒来,他本以为又要痛的难以呼吸,但是实际上身体感到一阵轻盈。   他茫然地坐起身,拉起袖口发现伤口竟然结痂了,明显有被清理过,上面还有淡淡的草药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相信是窦祯命人所为,在这里没有人站在自己身边,他们一个个恨不得看他去死。   萧玉折年纪虽小,却在坊间听过神仙救人的故事,此时此刻那个帮他的人消失了,或许这就是神仙显灵……   他以为神仙已经离开,没想到后面几日神仙屡屡造访。   第二天天光乍亮,他下意识就去看身上,果然发现伤势加速痊愈了,而且在他身边还多了一块布包。   萧玉折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布包,根据以往的经验,人们通常会用这种手段戏耍自己。   他在心里暗暗揣测,这里面会是砒霜还是毒虫?   然后,他的手指微微发颤,解开了布包,一缕淡淡的甜香钻入鼻腔,那是几块新鲜的糕点。   “……”萧玉折顿了顿,眼里闪过犹疑。   然而很快犹豫便败给了饥饿,如果糕点掺杂了毒药,那么他也情愿吃饱了再去死。   饱餐一顿后,他发现自己没有死。   萧玉折心里不由得欣喜,他胸腔突然剧烈起伏,如此说来糕点是神仙送来的。   接下来的每日清晨,他一醒来便会看到神仙送的“礼物”,除了填饱肚子之外,还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所以这天夜里,月光凄清不明,他像平时那样侧躺在干草地上,却没有完全睡着。   忽然,空气中出现了细微的动静。   他紧张地握紧了拳头,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瞄向对面的墙壁,只见清冷的月光透进那扇小窗,一抹纯粹的雪白撞入眼帘。   白雀体型圆润朴实,翅膀却很短小,它叼着一个小布包,在空中半停半飞,笨拙地飞到萧玉折身边。   萧玉折倏然闭上眼睛,心中惊疑不定,这几日都是它在照顾自己?   片刻后,他察觉周围没了动静,便重新睁开了眼睛。   幽幽的月光凄怆梦幻,一片白色的羽毛自空中飘落,他伸出手将它接住了,有瞬间的恍然这或许只是个美梦。 第79章   七日后的清晨, 辛姨娘提着一篮子车厘子姗姗来迟,将萧玉折从柴房里带出来,去向窦氏母子赔罪。   辛姨娘是江南女子, 生得千娇百媚,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柔软可人, 比窦氏要年轻得多。   “玉折, 还不给你大娘道歉。”   见儿子还傻愣愣杵在那儿, 辛姨娘硬拽着他跪下来,含笑道:“玉折年纪尚小, 若是冲撞了夫人和哲儿, 还请多多担待。”   “好说, 都是自家人。”   窦氏轻抿了一口茶, 挑了挑细长的眉毛。   空气倏然变得静默, 只见萧玉折缄默了许久,袖中手臂上的肉,都要被辛姨娘的指甲掐的流血。   他才颤了颤眼睫,垂下眼眸道:“之前多有冒犯,请大哥原谅我。”   窦氏满意的笑了笑,扫了一眼旁边的萧明哲。   “这还差不多。”萧明哲得意的抱着手臂, 咧嘴笑道。   于是,在辛姨娘的赔礼道歉下,终于将萧玉折带了回去, 然而离开时他们还要看小厮的脸色。   辛姨娘拉着萧玉折来到一个凉亭,她半蹲在孩子跟前,笑着从袖中拿出了一颗车厘子。   “玉折, 尝尝看。”   萧玉折低下头,看到那只纤纤玉指上, 遍布着伤痕。   辛姨娘笑容微僵,然后快速将车厘子塞到他手里,将手藏到了袖子里。   萧玉折眼神有些轻蔑,他把车厘子拿到眼前,然后在辛姨娘期待的目光中,慢慢收紧手指,红色的汁水顺着指缝淌下。   啪嗒一声,他将那团“渣滓”丢弃。   “你早就看到了,对吗?”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说道。   那天在后院里,他被萧明哲找麻烦的时候,明明看到了娘亲身边的丫鬟,她们也在一旁隔岸观火。   为了不损害自己的利益,辛姨娘可以做到冷眼看儿子挨打。   “如今在萧府窦夫人势大,我们娘俩初来乍到,不能跟她正面树敌……娘没有弃你不顾,这不就来接你了。”   “……”   “为娘好不容易逃出火坑,必须在萧府立足脚跟,你能明白娘的用心吗?”   萧玉折失望地看着她,翕动着嘴唇:“你难道不怕我死了吗?”   闻言,辛姨娘脸上异常平静,就好像她的心肠已经冷硬如石头,但是下一刻表情瞬间严厉。   “啪”的一声,她出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萧玉折感觉半边脸都红了,鲜血的味道充斥口腔,被这强劲的力道打得头晕目眩。   辛姨娘表情狰狞,愤怒地瞪着他:“我告诉你!他们母子就算想你死,家主也不可能坐视不管,窦氏她为什么对你出手,就是因为你的‘天生灵骨’。”   愤怒的余波过后,她又平静了下来,用手绢轻轻擦拭萧玉折脸颊,温柔地说道:   “我儿子的灵骨,比她儿子强不知多少倍,你若是能得到家主欢心,将来这偌大的萧家便是你……和我的。”   萧玉折握紧了拳头,只觉得浑身发冷。   辛姨娘的野心很大,头脑也时刻冷静清醒,她来之前便打听过,这萧府中的十几名孩子,也时常遭到萧明哲欺辱。   可惜没人把他们当人看,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辛姨娘偶然听闻半个月后,城中将举办仙门招新弟子会,据说是个刚刚成立不久的宗门。   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萧家主同意萧玉折参加此会,而萧家上下也知道了他身怀“灵骨”的事。   那天深夜无人,辛姨娘从家主那回来后,就连续几日卧床不起。萧玉折常常在夜里,听到她痛苦的呻.吟,后来才发现她断了一只手。   萧玉折的地位陡然拔升,在衣食住行上都有了巨大改变,从家丁侍从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他们母子搬进了更大的院子,辛姨娘脸上焕发光彩,打赏侍从的赏钱也多了起来。   此时在萧家人对他们毕恭毕敬,因为萧玉折俨然是第二个“家族之光”,将来若在招新弟子会上成功入选,那么无异于脱胎换骨、一步登天。   连萧明哲都意识到这一点,他心里感到不平衡,凭什么一个野种也能跟自己平起平坐?可事已成定局,无法再跟从前那样找他麻烦。   萧明哲的偃旗息鼓,让萧玉折感觉前所未有的清净,他得到足够的食物,不必担心再饿肚子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摘了篮圣女果子,来到了屋外那颗榕树下。   午后的阳光清透灿烂,从树冠的缝隙间照下来,在茂密的树枝之间,他发现了白雀的巢穴。   “啾啾。”他忍不住露出笑容,脸颊透着微微的红润。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也熟知了白雀的秉性,之前听闻府上的厨房常常遭窃,甚至连厨师都怀疑闹鬼了。   他便心中怀疑,厨房是白雀的“储粮仓”。   白雀颇具灵性,它从巢穴中探出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漂亮极了。   萧玉折很难描述那种感觉,就像是心里的某块角落融化了。   在他愣神之际,白雀迅猛地俯冲下来,毫不客气地叼走了他手上的果子。   “谢谢你。”萧玉折微笑着,目光格外的柔软:“如果你喜欢,以后我都会来喂你。”   他伸出手轻轻摸着它,白雀脑门上面竖着根呆毛,怎么薅都薅不下去。   “啾。”白雀答应了一声。   萧玉折向来我行我素,很少对什么事物感兴趣,府上的其他孩子想要巴结,却也感觉无从下手。   但是最近他们发现,他竟然开始养起了一只白雀,这可真是有趣的新鲜事。   他每日都会让仆从准备刚摘的果子,不管读书练武多忙多累,甚至自己不吃饭,也会准时准点给“宠物”喂食。   而那只白雀也灵性十足,不怕人不挪窝,一人一鸟相处得很融洽。   这个消息自然传到了萧明哲那儿,他正忙得焦头烂额。因为窦氏最近给他找了个仙师,为他疏通体内灵根的污秽,以便在即将到来的弟子招新大会上亮相。   这位仙师姓武,是窦氏娘家的亲戚,借了几分情分才愿意来萧府,给长子指点一二。   那小野种自然是请不起仙师的,将来在招新弟子会上,断然不会抢了自己的风头。   萧明哲却看不惯他游手好闲,这样的人不配和自己一起参加大会。   他听闻萧玉折养了只小鸟,心里便有些蠢蠢欲动,什么样的小家伙这般惹人喜欢?   小厮在他耳边出主意,这偌大的萧府将来都归大少爷,何况是区区一只小鸟?   于是,趁着萧玉折被家主抽课检查,萧明哲带着小厮偷偷溜进了那间小院。   天色阴沉沉的,一阵冷风吹过树冠。   陶执从休憩中醒来,他听到响动以为是萧玉折,可抬起头却发现树底下的人是那位萧家长子。   他自然不愿意搭理,但是下一瞬树干发出震颤,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   突然,一只手粗鲁地抓住白雀,挣扎间被拔了好几片羽毛。   那小厮丑陋的嘴脸笑着,抓着他在空中晃了晃,“大少爷,我抓住它了!”   “干得好!”   陶执被关进了一只鸟笼,在笼子边缘处沾着暗红的污垢,难闻的气息昭示着他不是第一个“居民”。   萧明哲的眼白占据眼睛三分之二,聚精会神盯着某处时,便无端叫人胆颤心惊。   当剧烈的疼痛袭来之际,陶执直接眼前发昏,只有血光残影笼罩着他,仿佛连神魂都在遭受煎熬,好在最后一刻他解脱了。   ……   萧玉折整日除了读书外,没事就喜欢坐在窗前,一个人静静地凝望屋外的那棵榕树。   每当看到那只雪白的雀儿,他的心情就格外愉悦。   只是今日他从家主那回来,提着果子去找白雀,却发现它不在树上了,附近的仆人也不知其去向。   他心里空落落的,却相信白雀还会回来的。   它去了哪里呢?   萧玉折始终无法解答,而且他的心也莫名不安,还有难以言喻的恐惧,是谁把他的白雀带走了?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腾地一下从窗前站起来,像是要把那棵树盯出洞来,连呼吸也有些凝滞。   萧明哲任性跋扈,没什么同理心,他喜欢养些“小玩意儿”,如蛐蛐、蝴蝶、小猫……却是为了满足凌虐欲,不出三日都会将它们玩死。   那只白雀……   他蓦然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踏出房门。   回到了那颗榕树底下,他仔细地打量这棵树,目光忽然瞥见后面的泥土,有一块突出的地方,隐约掺杂着半根白色的东西。   萧玉折怔愣了一下,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不知是带着何种感情,颤抖着伸出手指,翻开了表面的泥土。   一根几乎被薅掉的羽毛,展露在他面前。萧玉折眼睛登时红了,直接扑上去,焦急地用双手刨开泥土。   白雀死了。   啪嗒啪嗒,一滴滴晶莹的液体,顺着他的下颌滑下来,渗入面前的土壤。   他被别人打骂的时候没哭,流落街头行乞的时候也没哭,从青楼苟延残喘到成为萧家的人上人,一路走来经受的苦难都不足以让他屈服。   他始终觉得还能撑一撑,可是如今却尽数崩溃。   萧玉折捧着白雀的尸体,伤心的泣不成声。   夜里刮起了大风,卷起残枝落叶,天空中雷声轰隆,一场暴雨骤然而至。   萧明哲被雷声惊醒,他哑着嗓子喊小厮,可是喊了半天都没有回应。   他在床上磨蹭了片刻,越想心里越气,只当小厮偷懒去了。   他翻身下了床,掀开薄纱的床幔,穿上鞋子,怒冲冲出门找侍从,可是门外走廊竟然空无一人。   萧明哲皱着眉头嘟囔了几句,突然不远处传来窸窣的声响,他循着声走近了,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那里是一面长满青苔的墙,墙下堆放着杂乱的物品,再往里便是一片乌漆嘛黑。   里面什么也没有。   暴雨裹挟着寒风,白色的闪电划破天际,短暂的照出一个白影,当萧明哲转过身,那影子又消失了。   “什么人!”   萧明哲心中感到害怕,他正打算回去,但是后脑勺却被重击了一下,紧接着他被接连不断的攻击,打得浑身疼痛,嘴上直喊爹妈。   然后,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   “啊啊啊!”   他的身体迅速往下坠,从高处硬生生砸到地面,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所以身体抽搐了片刻,然后便没了动静。   闪电的光芒再次乍现,雨点砸在萧玉折的脸上,发丝黏腻的贴着,那双眼睛残忍又冷酷。   次日。   天空泛起鱼肚白,有个仆从在清扫落叶,一声尖叫打破院子里的宁静。   仆从在院子里的一个枯井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大少爷。   他的脸肿成了猪头,鼻青脸肿不成人形,还摔断了一条腿,可见下手的人是往死里打,恨意怨气异常深重。   好在武仙师曾为他护心,被救上来后奇迹得活了下来。而他那个小厮却没那么幸运,同样被丢进枯井里,死状惨不忍睹。   萧家主听闻此事,十分的震怒,当即就派人手调查,势要抓住伤害自己儿子的元凶。   可惜,在窦氏以泪洗面,和萧明哲养伤的时间里,都没有找到元凶是谁。十日后,萧明哲伤好了,但是瘸了条腿。   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灵骨。   萧明哲内心惶恐不安,不敢将此事告知母亲,更担心父亲知道后会不再宠爱自己。   所以,他让武仙师严守这个秘密。   武仙师一摸山羊胡子,精明的眼珠子转了转,给他出了个主意。   “弟子招新大会在即,大少爷若是整日称病不去,恐怕也要露出马脚。不如我教你一个法子,可保你顺利成为仙门弟子。” 第80章   陶执的魂体在离开白雀之后, 便一直困在萧府之中,可是萧府变得愈发冷清,他离开府门漫无目的地在不夜城上空游荡。   街市也异常沉寂, 人群都涌向了一个方向,将那里围堵得水泄不通。   他看到巨大的条幅上, 写着几个大字:浮仙宗招新弟子大会。   招新弟子的标准就是具有灵骨或灵根, 在三百多年前, 不是由灵石测验,而是用一个法阵筛选, 通过者便可跟随仙师同回宗门。   此时, 大会的热度已经抵达高峰, 众人翘首期盼萧家的两个儿子, 而长子突然有事, 便让弟弟先进入法阵。   陶执的魂体飘在观众席上,他看到有个少年趴在桌上在打盹,接着便不由自主地靠近……与之契合。   他眼前一片黑暗,突如其来的困意涌上头顶。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喧闹的声音吵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直了身体, 不悦地看向前方。   “大师兄,怎么了?”   然而大师兄不在身边,其他师兄也不知去了哪儿, 附近的桌椅横七竖八地躺着,台前的观众纷纷后退,惊呼。   他定睛一看, 发现是台上的法阵出了问题。   鲜血向外四溅,白光在空中掠过, 如同利刃发出的寒光。原本温和的测试阵,现在竟然成了红光大作的凶阵。   有个半大的孩子,躺在法阵中央,浑身鲜血淋漓,如今不知生死。   “法阵被恶意破坏,是什么人动的手脚!”大师兄管朔,正和几名弟子阻止法阵反噬。   那是……萧玉折!   陶执的心忽然揪紧了,他身体先做出了反应,拨开人群来到了法阵跟前。   他想过去看看萧玉折,但是脚步却驻足不前,茫然地问身旁的人:“大师兄,他怎么样了……”   “四师弟!你不要过来。”   不知为何,他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心里便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下意识按照对方的话做。   片刻后,萧家的人终于赶到了,他们将萧玉折带走了。   那孩子浑身浴血,在血泊之中被拖起来时,意识已经模糊了,他透过人群看向这些仙门弟子。   仙门弟子却无动于衷,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个无灵根的普通人。   陶执心里猛然咯噔一下,恍惚间对上了那双眼睛,说不清是不甘心,还是憎恶。   两个萧家家仆生拉硬拽地拖走他,就像是对待一条病死的狗,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此次阵法出现失误,萧家的小儿子差点死在里面,然而费了那么大劲,结果证明他毫无灵根和灵骨。   跟他产生对比的是灵骨惊奇的长子,萧明哲第一个通过了法阵测验,不日即将前往浮仙宗参加拜师大礼。   这个结果令众人纷纷唏嘘,因为此事让萧家丢了脸面,那位“小少爷”下场必然可怜。   ……   萧家长子居住的院子里,常住着一位武仙师,据说他曾是某个仙门的弟子,因病回到了故乡。   “大少爷,感觉如何?”武仙师捋了把胡子,笑道。   萧明哲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的阳光,眯了眯眼睛惬意道:   “不错,有劳仙师了。”   这副新灵骨太合适了,力量竟然比原来的还要充沛。   真是多亏了……弟弟呢。   武仙师自得的点点头,自从萧明哲得到灵骨后,便对他愈发的恭敬,这让他很满意。   “三日后便是庆祝宴,到时候仙门弟子也会到场,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是,多谢仙师提醒。”萧明哲微微躬身,笑道。   这天坊间传闻,萧家为庆祝萧明哲获选,大摆筵席,声势浩荡。家主还宴请浮仙宗弟子,有点借此笼络的意思。   夜晚的萧府热闹非凡,往来都是应酬的人。   浮仙宗此次来不夜城筹办弟子招新,由大弟子带领共来了七名弟子,陶执也有幸成为其中一员。   七名弟子在门中关系不错,按他们的话来说便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常常互相调侃胡闹。   “四师弟,你不能喝酒,这可是师父嘱咐的!”三师兄张敬用手肘捅了捅他。   陶执举起的酒杯,见大师兄没注意,正打算一意孤行。   但是中途坐在前面的大师兄手背在身后,精准地拿走了他的酒杯,接着一杯茶塞到了他手上。   “喝吧,味道不错。”   “……”陶执默默喝了口茶,眼里满是幽怨。   张敬忍不住笑出声,还在说风凉话:“你忘了那天喝酒后,发生了什么?你差点把殿门都给拆了,让师父吹了半个月西北风。”   那是两年前,陶执第一次饮酒就喝得稀里糊涂,别人喝醉酒最多胡言乱语,可他就不一样了,大半夜的开始“拆家”。   关键还只逮着房门拆,从自家房门一路摸到师父的殿门,谁都拦不住他“发疯”。最后师父一怒之下,罚他抄了三千遍经书。   虽然师兄们不让他喝酒,但是没拦着他行酒令。   张敬和几名师弟凑一桌,原本在外人面前还有所收敛,可是酒劲逐渐上头后,也慢慢原形毕露了。   陶执喝的是清茶,赢一群酒鬼不在话下。   “你耍赖,我都看见了!”他们个个脸红脖子粗,嚷嚷起来。   他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轻蔑地说:“输不起是不是?”   “再来,再来!”   “来就来!”   附近宾客均以为仙门弟子高高在上,故都有些拘束,可当看到他们这桌如此热情高涨,他们也随之哄笑起来。   管朔看了这一桌,回头淡定的笑道:“我这几位师弟心性顽劣,让家主见笑了。”   萧家主也是见过世面的,当然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哪里的话,能让各位仙师尽兴,是我萧府的荣幸。”   他凑近了些许,含笑道:“日后犬子拜入贵宗,还请仙师多多提携,在下当感激不尽。”   “自当如此。”   也就在管朔应付萧家主的时刻,陶执渐渐觉得索然无味,嘴里淡的很,目光悄悄瞥了眼桌角。   趁着其他师兄没发现,他捞了壶酒给自己斟点酒。   心想只喝一点儿,不会耽误正事的。   宴席将近结束的时候,大家都酒足饭饱,各自回去了,陶执身形微晃着从座位上起来,在路上遇到了那位萧家长子。   “这位仙师,不知要去哪里?”萧明哲瞥见他的容貌,眼里掠过一丝惊艳,随即态度殷勤地想去扶他。   陶执却摆了摆手,呼着淡淡的酒气问道:“ 我想去净手,请问在何处?”   萧明哲了然一笑,指着左边的方向,说道:“就在那里,需要我这小厮带你去吗?”   “不必,多谢了。”   陶执拱了拱手,便头也不回地往左边走。   片刻后,他从舍后出来,摸着黑往来路走,也许是走得太远,竟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经过一间柴房时,见黑漆漆的窗子里,似乎有人在那儿。   陶执盯着那扇门好一会儿,接着鬼迷心窍地走近了,手放在了门框上面摩挲。   多好的门呐!   他的手指用了点劲,灵力就自然而然流泻出来,门框边角发出“咔擦”一声轻微脆响。   “嘶……”陶执突然清醒,心想不行!这是别人家的房子。   他刚刚松开手,眼前还有点模糊,便发现有一双清亮的眸子,从墙上的一扇小窗看过来。   在黑暗中,不知道盯了多久。   “!”陶执手指抖了抖,往后退了半步,声音被吓得不太利:“装神弄鬼,你……你是什么人!”   那双眼睛闪烁了一下,用沙哑的嗓音答道:   “我是萧家主的儿子。”   陶执心神定了定,问:“原来是小少爷,你怎么不参加宴席?”   “……他们不让我参加。”   萧玉折踩着从墙角挖出来的石块,趴在小窗口上,他早就注意到这个人了,鼎鼎大名的浮仙宗弟子,竟然摸黑到了一间柴房。   这个人年纪应该与他相仿,却有着令人仰望的身份,真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啊。   他以为这小弟子只是随口一问,大概很快就会走人。   “他们不让你参加……你就甘心留在这里?”   萧玉折觉得这人或许喝多了,放在平时他是不屑于搭理的。   他漠然地从小窗口挪开,抱着膝盖坐在石块上。   陶执见对方没有回答,心里更加不忿,道:   “明年还有机会,你若是有恒心,还能再参加招新弟子大会……外门弟子不拘于灵根,待遇上虽比不上正式弟子,但也不失为一种历练。”   明年……他可能等不到了。   萧玉折神色颇为黯然,在招新大会上验明他没有灵骨,无法成为仙门弟子,萧家主很是震怒,这无疑是丢了萧家的脸面。   辛姨娘更是惶惶不安,母子俩一夜之间回到了过去,甚至比过去还要困难,所有人都在嘲讽欺凌他们。   就在昨天深夜,辛姨娘突然自缢,她抛下了唯一的儿子。   萧玉折被关入柴房并不意外,他知道窦氏是想逼他步辛姨娘后尘,今夜过后萧府又会多一桩“惨案”。   只不过他没等来窦氏的人,而是等来了这名小弟子。   “什么,来给小少爷送酒?”一声戏谑的声音响起。   陶执见有名仆从鬼鬼祟祟的,便拦住他问了起来。   “别管我是谁,你安的是什么心?你家小少爷都这样了,还喝得了酒吗?”   “是……”   那仆从擦着脑门上的汗,悻悻地走远了。   陶执小声嘀咕了一句,扭头对小窗子说道:“别灰心,只要心怀希望一定会有新的机遇。”   萧玉折重新趴在小窗子上,认真地看着他半晌。   “……多谢。”   “客气。”陶执笑了起来,脸上红晕还没消退。   他却没立刻走人,而是扶在门框上的手,轻轻敲了敲:“小少爷若是真心谢我,不如送我一样东西如何?”   萧玉折微微愣住,然后回过神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定然相送。”   这可是你说的……   陶执心里一喜,然后两手趴在门框上,在萧玉折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取下了面前的门。   “谢了。”接着,抱着门一溜烟跑了。   “……”   柴房的门消失后,冷风便从外面灌进来,将萧玉折的茫然吹散了,他深深盯着夜色中的某个方向。   今夜……乃天助他也。   ……   陶执全然不知今夜醉酒,到底促成了什么事情发生,之后又会对他有着怎样的影响。   他醉醺醺地回到“家”,在大师兄那儿喝了杯醒酒茶。   然后趁其不注意,将一本小册子拿起来看,左看右看终于找到了萧家的名字。   上面只有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成功入选,剩下那个便是被淘汰了。   他咬着笔略一思索,接着高高兴兴在外门弟子栏目中,添上了“萧玉折”的名字。   反正今年师门广招弟子,正是人才稀缺的时候,与其等明年不如现在就把人搞进来。 第81章   浮仙宗弟子回到宗门时, 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传闻他们不仅在外招新弟子,而且一路游山玩水,见识了许多地域风情, 让留守的弟子纷纷羡慕不已。   他们一行七人,回到宗门后便光明正大“休假”, 安排新弟子入籍和住所的事务, 全权交给其他弟子。   “诶, 你是打哪儿来的,报上名来!”   萧玉折排在人群末尾, 他抱着简易的包袱, 闻声走上前去道:   “不夜城萧玉折。”   那记名弟子低头翻着花名册, 突然拿笔的手顿住, 往他身后看了看:“你是一个人来的?”   “是。”   记名弟子在册子上画了个勾, 小声嘟囔了一声:“不夜城萧氏也算大族,怎么让儿子孤身离家?”   萧玉折收敛眼底淡漠,家主的确派人跟着他,但是路上他决定将其“留”下来。   “行了,你的住处在左边。”   然后,他就跟着一名弟子, 与其他外门弟子同往住所,住所是在宗门最僻静的地方,平时到主峰修炼要花两个时辰的时间。   外门弟子的待遇奇差, 不仅屋子老旧,被褥潮湿发霉,伙食更是清汤寡菜, 而且饮用水还要到山道下的溪流取。   第一日清晨,萧玉折撸起裤脚, 拿着水桶到山下挑水时,遇到了几名内门弟子,他们在溪流旁边练剑。   练剑的弟子中有几个很眼熟,他们有的互相切磋,有的在练习御剑术,两把剑在天空中追逐。   还有一名小少年,坐在大石头上面向溪流,兀自往水里丢石子。   萧玉折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光深邃:“他叫什么名字?”   另一个挑水的外门弟子,见他凝望的方向,便笑着答道:   “他可是宗主的儿子——他叫陶执,在浮仙宗排行第四,性情非常顽劣,你可不要轻易‘招惹’他。”   萧玉折顿时来了兴趣,又追问了这位“四师兄”的事迹。   原来陶执并非宗主亲生,而是在十四年前,宗主在河边捡到的孩子,恰好宗主与夫人多年未有所出,所以一直将他视如己出地抚养。   可惜陶执空有绝顶的资源,自身灵根普通,在修仙上很难有大造化。   即便是这样,宗主也毫不嫌弃,而且还对他更好了,假若他开口要星星,宗主便是找个梯子也要摘下来。   “哦,那门中弟子也一视同仁吗?”   萧玉折唇边扯出淡淡笑意,乍一看竟有些讥讽。   那弟子毫无所觉,继续说道:“这是当然。虽然四师兄脾气不好,但是心地却相当纯良,大家都喜欢他。”   “原来如此。”   萧玉折笑了笑,到半山腰时驻足回头看,却突然愣住了,只见对方朝自己挥了挥手。   晨曦的照耀下,小少年的笑容格外耀眼。   萧玉折垂下眼帘,目光有些无措,他还记得自己吗?   然后,在同行弟子的呼唤中,他连忙跟了上去,只是没察觉水桶里的水晃荡出来了。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萧府那夜的庆祝宴。   小少年打开了柴房,把他救了出来。   可是在路上他们遇到了那仆从,小少年竟然喝下了那杯酒,然后痛苦地倒地,吐出鲜血。   “为什么要……害我?”   萧玉折慌乱无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怀里的小少年越来越冷。   不——   阳光从窗台照进来,洒在萧玉折脸上,他恍然从噩梦中惊醒,才发现出了一身汗。   又是平常的清晨,他换好衣裳后,照例到溪边挑水,却没看到那些内门弟子。   而是看到了……萧明哲,他穿着板正的弟子服,身后跟着两名弟子,“恰好”经过了他身边。   “好久不见,玉折。”萧明哲不怀好意地笑。   萧玉折身体微僵,“大哥。”   “你可要好好修炼,才不辜负姨娘所托啊。”萧明哲低声笑,脸上俱是嘲讽。   他经过萧玉折时,肩膀“无意”撞到了对方,后者站在山道外侧,如果不是反应及时,便会摔下去。   “抱歉啊。”萧明哲的语气,分明是遗憾的。   “好狗不挡道!”   “听见了吗!”   那两名跟随的弟子口出恶言,萧玉折目光顿了顿,然后就要让开路。   “你们算什么东西?”   两名弟子下意识就要骂人,但是回过头发现竟是陶执,他们脸色变了变:“是……是四师兄啊。”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那边萧明哲脸上挂上笑容,朝他作了作揖。   陶执看也不看他,态度傲慢极了,“他虽是外门弟子,也不是任由他人欺负的,如果他以后出了什么事,你们都逃不了干系。”   后一句明显是说给萧明哲听,他脸色青白,默然不语。   “四师兄误会了……”   两名弟子作了作揖,然后忙不迭跟上了萧明哲,几人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萧玉折的手握紧了木桶,神色有点紧张:“多谢四师兄。”   其实不只是这次,万幸浮仙宗召他为外门弟子,否则自己活不到今日。   陶执目光稍稍打量,发现他身上穿的是外门弟子服,于是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向来喜欢助人为乐,与你同住的弟子,他们也说过相同的话。”   萧玉折神色微滞,眼底忽然有一抹失望,原来他不是只为自己这么做。   陶执忽然问道:“你……真的没有灵根?”   萧玉折眼底微凉,“四师兄,何必明知故问?”   “无妨,只要勤恳修炼,就算没有灵根,也可以踏入仙途。”   没有灵根还能修炼的人,难度堪比登天,成功者在修仙界寥寥无几,更多的是中途败给生老病死。   萧玉折明白这番话安慰居多。   “若是不信,你试试每日念一遍剑诀。”   陶执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他腰间的剑铮然出鞘,飞到天空中来回穿梭。   最后,又重新飞回剑鞘。   萧玉折目光渴求,“我……可以做到吗?”   陶执笑了起来,“试试便知。”说着,他将手上的一颗七彩小石头,送给了萧玉折。   方才的剑诀,萧玉折听一次便记住了,他也学着陶执的模样,练习剑诀,对象则是一块小石头。   毫无悬念的,第一次失败了。   陶执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日我在这里等你。”   闻言,萧玉折心脏漏了半拍,回头怔怔地看着他。   那样剧烈的心跳,和懵懂的情绪,恍然间埋下了一颗种子,在心间的某个角落悄然发芽。   后来的每一日,陶执都信守诺言,来找他练习剑诀,渐渐地他们聊天谈心,很快便熟络起来。   “我从前跟你一样,在灵根上半点不开窍。”陶执坐在草坪上,掌心上下抛着一颗七彩石头。   “那又怎么样?现在我也是筑基期了。”   萧玉折七分心神练剑诀,三分心神留给陶执。他神色若有所思,说道:“四师兄,当时灵根未开,你也会感到痛苦吗?”   那边沉默了片刻,才响起很轻淡的一声“嗯”。   萧玉折刚想说什么,便听到身后的人跳起来,惊喜地揽着他肩膀:“阿折,成了!”   他低头一看,原来那颗七彩石头,发生了颤动,紧接着飞到了面前。   萧玉折眸光亮了亮,试着一鼓作气,控制小石头飞得更高。   “阿折,你真厉害!”   陶执不吝惜掌声和赞美,真心实意认为萧玉折是可塑之才。   萧玉折眼底闪烁着暗光,扬起了一个笑容,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放松。   他俩在溪边练剑,谈天说地,加上作息高度重合,其他人也开始察觉到了。   有一天,大师兄找陶执半天,结果在这里才找着人,发现他俩频繁见面。   他们正在树下用干树枝,互相“切磋”,萧玉折率先来人,当即就停下了攻击。   陶执却是十分坦然,回过头笑道:“大师兄!”   大师兄感到无奈,自家师弟怎么跑这儿来了?   听到事情原委后,大师兄见两人关系确实要好,而陶执长期往来又麻烦,便摸着下巴说道:   “不如让……”他看向萧玉折,话音突然停顿。   “他是萧师弟!”陶执抢先一步说道。   大师兄点了点头,笑道:“不如让萧师弟搬过来,虽然不能与我们住一起,但也离得近些。”   萧玉折心头一跳,惊讶地扭过头,见陶执清咳了一声,然后假装看向别处。   他何其聪明,短短瞬间就明白了来龙去脉,这是陶执暗中为他做的事。   于是他没有辜负对方好意,连忙谢过大师兄。   谁知道他不仅搬到了陶执隔壁,后来竟还得到师父准许,到大殿上旁听学习,受益匪浅。   ……   八年时间如白驹过隙,他们也已经长大成人。   这几日便是陶执的加冠礼,宗门上下都在布置张罗,连平日里严厉的宗主都满脸笑容,气氛更加热烈欢庆。   陶执穿上了黑红的冠服,身姿挺拔清俊,俨然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只是那双桃花眼笑起来,眉梢微挑显得多情风流,让旁边的萧玉折微微怔愣。   “师兄真好看。”   陶执不予置否,眼里的笑意更深,谁被夸长得好看不开心?   他年长萧玉折三岁,如今对方比自己还高,容貌更是万里挑一,虽然待人温润谦和,可气质上无端透着淡漠之感。   事实上,这些年萧玉折也只跟他形影不离,嫌少见他跟谁处得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从芥子袋里找了找,不一会儿手上便捧着两把剑。   “这是双生剑,一把名碧月,另一把名秋光。”   萧玉折诧异抬头,“师兄,你这是……”   陶执微微一笑,“师弟拜入宗门这些年,都没有合适的灵剑,在你寻到本命剑之前,若是不嫌弃便暂且用它。”   说着便将秋光剑递过去,萧玉折小心地将它接过,眼睛倏地发光。   他抚摸着剑身,感受着上面微凉的温度,甚至能感觉到心跳加速。   “多谢师兄!”他抬起了脸,眼里的光愈发炽热。   “喜欢吗?”   “喜欢!”   与此同时,加冠礼时辰到了,外面有人敲了声锣鼓。   陶执走到了正堂,给先祖上了香,最后拜师父。   师父眼含热泪为他戴上了玉冠,笑着说吾儿已经成人,可以委托宗门大任矣。   玉冠戴上的那一刻,陶执感觉到温和的灵力入体,这玉冠的材质特殊,有御敌护体之效。   他笑着答应,不禁也眼眶发热。   在他心里师父对他有养育之恩,与父亲没什么两样,永远是他最尊敬的那个人。   陶执行完加冠礼后,按照惯例他要下山去历练一番。   因此,清飞文为他挑选了不久后,各宗门都会参与的试炼境。   浮仙宗共派两组人参加试炼,在大殿之上清飞文念出了几个名字,其中便有萧明哲,他突然提议想带一个人去。   话音刚落,便引得其他弟子纷纷侧目。   “你想带谁去?”   萧明哲道:“我想带武师伯同去,望师父准许。”   清飞文有些意外,不过试炼不禁带外人,于是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要保证他的安全。”   萧明哲自信一笑,“师父无需担心,他实力不弱。”   底下的萧玉折闻言,心里忽然涌现一个念头,这两人竟然同去试炼境,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这时候,他看到陶执走上前,眼神变得若有所思。   “师父,我想和四师兄同去。”他抢先一步,走上前躬身作揖道。   陶执惊异地回过头,心想他凑什么热闹啊?   结果,清飞文大手一挥,豪迈地说道:“好,那你就跟萧师弟一组。”   “我……”不答应。   “你要有个师兄的样子,到时候保护好萧师弟,知道了吗?”   “……”   在师父的信任的目光之下,陶执只能被迫端着,拍了拍胸膛道:“师父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师弟的。”   萧玉折淡淡地笑道,“有劳四师兄了。”   ……   这次试炼境是在北边的一个山谷,据说五十年前的分神大能,曾在哪里陨落,留下了无数的法宝灵材。   但是最吸引人的是里面的传承,或许有当时名震修真界的灵剑“诛天”,因此人人趋之若鹜。   陶执此行并不打算拿第一,毕竟只是走走样子,要真跟那些老东西抢传承,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出发之前,他也不忘嘱托萧玉折。   “如果遇到危险,一定要先跑。”   萧玉折眸光温润,点头答应:“我自然听师兄的,不过包袱沉重,由我拿着便可。”   说罢,便不由分说将陶执的包袱,拿到了自己身上背着。   陶执本来就懒的人,此刻也乐得清闲,他想拍拍对方的肩膀,但是一下没够着,只能踮起脚才拍到。   这小子长得真高。   他小声嘟囔着,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有我在,一定会保你周全。”   “嗯。”萧玉折轻声答应,眼底浮现出些许宠溺的笑意。 第82章   十五日后, 宗门会举办招新弟子大会,外门弟子都能参加,按照平时的修炼成果, 由师父决定是否收入门下。   因此,陶执有心让萧玉折在试炼境出风头, 最好是能找到一两件法宝。   山谷之内, 其他宗门也已经到齐, 还有赫赫有名的万重宗,一眼望过去很是醒目。   他们派来的弟子, 据说是门中的首徒, 姓渡。   万重宗在修仙界中历史悠久, 门中弟子实力最强, 因此在不少修士心里此次第一非他们莫属。   然而此刻, 大家眼看着渡首徒朝陶执走过来,语气十分熟稔地打招呼:   “陶师弟,你可还记得我?”   陶执先是诧异,片刻后才想起这人是谁,“你是……小磊?”   旁边的萧玉折拧了拧眉,这称呼听起来过分亲昵了, 他究竟是何人?   渡烨磊模样不过十七八岁,长得斯斯文文的,五官依稀有几分记忆中稚嫩的影子。   约莫十年前, 渡烨磊曾被父亲送到清飞文府上,培养教导过三年,因此认识了陶执, 两人当时还是很好的玩伴。   后来为了他的前途,清飞文写信给万重宗的长老, 极力推荐渡烨磊成为其门下弟子,长老对他更是喜爱器重。   萧玉折听完这番叙述,不由得偏头看向陶执,他正跟“发小”有说有笑的。   他唇角往下压了压,没想到……他们竟然有那般渊源。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师弟。”陶执突然拉着萧玉折胳膊,把人带到了自己跟前。   “小师弟……”渡烨磊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称赞道:“真是器宇不凡啊。”   “渡师兄谬赞。”   萧玉折早已收敛了神情,露出谦谦有礼的样子,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说罢,便顺着陶执的胳膊,往下牵住他的手。   陶执仍无所觉,随口问道:“小磊你计划去何处寻宝?”   渡烨磊瞥了他身左边一眼,目光微微闪烁,嘴上答道:“我去那边的森林,你们呢?”   “真巧!我们也……”   话未说完,陶执的手就被用力拽了拽,要不是他反应快,整个人就撞到萧玉折身上了。   他刚想生气发问,突然一只黄色的东西,从对面的灌木丛窜出来,扑向了他刚才的位置。   “师兄小心。”萧玉折低声道。   “……”   下一瞬,那黄色的东西,便被渡烨磊单手抓住,原来是一只巨黄蜂,跟人头那么大。   “放心,它没有毒。”渡烨磊笑了笑,然后把它收进了一个袋子里,“还是练药的好东西,多谢小师弟,让我抓住了这小妖兽。”   萧玉折目光淡淡的,颔首道:“客气。”   陶执:“……”他怎么感觉,这两人之间怪怪的?   黄蜂虽然没有毒,但是蜇人却有剧痛,他生平最怕这些小虫子。而那边的森林里多黄蜂,他本想与渡烨磊同行,现在只能婉言相拒了。   跟渡烨磊分别之后,他们走向了一处悬崖,那里有着此地最壮美的瀑布。   之后有不少人途经此地,都往一个方向去了。   据说他们要去的地方,便是大能留下的传承,这个传言一出来,吸引了绝多数修士。   陶执跟萧玉折没跟着去凑热闹,而是在附近寻找一个宝藏。   霜月剑破开瀑布的水帘之后,里面竟然别有洞天,他们点起火折子,烛光之中,照出了里面满地残破的古籍。   他们发现了一本剑修秘籍,那是几百年前失传的绝作。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两人心里都很高兴。   可是,当他们准备离开瀑布的时候,周遭突然出现庞大妖气,黑暗之中亮起了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   “小心!”陶执反应过来,召出霜月剑上前抵御,他回过头道:“阿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此刻,一群蛰伏在暗处的蝙蝠突然出动,密密麻麻如张开的网,翅膀发出振动的声音,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萧玉折修为低微,若是强行留下来,恐怕只是给陶执添麻烦。   他脸上闪过犹疑之色,瞬间便做出了决定,秋光剑飞到了半空,撑起了另一半结界。   “你!”陶执暗中松了口气的,但还是觉得他太莽撞了。   “我不可能丢下师兄。”   片刻后,他们慢慢往后退,直到来到瀑布边缘,陶执迅速拉住萧玉折跳了下去。   两把剑也随之冲破水帘,回到了他们手上。   安全落地之后,萧玉折着急地回过身,"师兄,你怎么样了?"   陶执头发上湿漉漉的,连后背都沾了些许水渍,他刚想说没有事,但是突然感觉后背刺痛。   疼得他脸上表情都拧巴了,难道是刚才被蝙蝠偷袭了?   萧玉折连忙接住他,眼神慌乱无措,“师兄,你伤哪儿了……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如果刚才他反应再快点,或许师兄就不会受伤了。   然而陶执已经昏迷,后悔已经于事无补,此刻若是被其他门派发现,他们身上的古籍必然会遭到觊觎。   所以,萧玉折背起了陶执,带着他找到一个山洞暂时休憩。   夜里山洞里燃起篝火,空气变得湿冷。   陶执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一件衣袍,正是萧玉折来时穿的,他仔细看了看,发现里衣也被换了。   他把手伸到背后,就摸到了上药的地方。   可萧玉折人呢?   陶执抬起眼睛,发现篝火对面,萧玉折的侧脸若明若暗,他拿着一根树枝,上面挂着一只烤鸡。   他眼睛都看直了,刚才还疑惑在梦里,怎么一直有香味勾着自己呢。   “师兄醒了?”萧玉折眸光专注,他起身来到了陶执身边,将烤鸡递了过来。   “想必师兄是饿了,我第一次烤肉口味可能不好,还请师兄暂时将就着吃。”   陶执吞了吞口水,不客气地咬了一口,然后眼睛发光道:“阿折手艺不错,太好吃了!”   萧玉折抿了抿唇,眼底浮现点点笑意:“师兄喜欢就好。”   “不过,我睡多久了?”   “三日。”   陶执停止了进食,一脸懵地看着他:“试炼境一共开放三日,岂不是明日午时,此境就要关闭了?”   “嗯。”   说到这里,萧玉折还面不改色。   “难怪附近这么冷清,其他人都走干净了,你……留下来,不怕被永远关在里面吗?”   萧玉折目光映着火光,他低声说道:   “如果能跟师兄在一起,留下来也是幸福的。”   “咳咳……”陶执一时不察,就被噎住了。   萧玉折将酒壶递过来,温声道:“师兄,慢点吃。”   陶执猛灌了一口,发现里面装的是清水,他讪讪地说道:“别乱说,我们留在这里,师父他们该多着急。”   “嗯。”萧玉折眼底盛着碎光,“我开玩笑罢了。”   这可真不像是说笑,陶执在心里小声嘀咕。   然后,萧玉折垂下眼帘,突然说道:“师兄身上的毒素已清,可是伤口还未痊愈,我去找些草药回来。”   陶执吃肉吃得津津有味,点头道:“去吧,早去早回。”   萧玉折说完就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山洞外走去。   ……   他在附近没找到草药,便到了远一些的悬崖,在上面采了些草药,本想就此折返,却意外看到了两个人走了过来。   正是萧明哲和随行的武仙师,他们此时没有离开说明传承还在。   萧玉折眼眸冰冷,唇角却扬了起来。   忽然,萧明哲停了下来,不耐烦地问武仙师:“你的消息准确吗?”   武仙师遥遥一指前面,高深莫测地说:   “我前几日按天象推演,那个山洞地处偏僻,背靠静山,这里便是最好的传承之地。”   说着,两人穿过灌木丛,竟然真的找到了洞口。   随着日光洒进来,洞内的情形也展现在他们面前,一块孤零零的石碑立在中央,上书写着几个遒劲的字体。   压抑沉闷的气氛扑面而来。   “我们找到了!”   萧明哲处于兴奋之中,他走近了石碑,却没发现脚下的地面,发出了轻微的颤动。   石碑之前,立着一把神剑。——显然是“诛天”。   “等等。”武仙师刚刚走了一步,就发现不对劲,可是已经晚了,他踩到了某个机关。   随即地上的阵法显出纹路,从石碑往外遍布整个石洞,如血在其中流淌,同时凶光大作!   “怎么……怎么回事?”萧明哲拿着那把剑,惶惶不安。   他猛然回过身,看到萧玉折站在洞口,冷眼看着这一幕。   “玉折,你来得正好,快救救大哥!”他顿时忘记前嫌,高声呼救。   但是,萧玉折却没有动作,眼神冷漠极了,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只见他轻轻勾起了唇角,道:“大哥,觉得我会救你?”   萧明哲脸色骤然发白,“你什么意思!”   萧玉折冷笑不语。   “这……这里的阵法,是你搞的鬼!”萧明哲这时候,才恍然发觉入了陷阱。   他急忙去求助另一个人,咆哮道:“武仙师,你快想想办法!”   “……”   武仙师低着脑袋,一副颓然的样子,他失魂落魄地摇头道:“没办法,这是取骨阵,若不取骨阵法永无休止。”   那一刻,萧明哲呼吸都停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萧玉折:“你……你知道了?”   当初不夜城的招新弟子会上,他确实让武仙师在法阵中做了手脚,悄悄将萧玉折的灵骨,换到了自己身上。   “大哥取我灵骨之日,我毕生不能忘记。”   萧玉折脸上再无笑意,眼底的狠厉残忍让人心惊肉跳,“所以,今日我将这份‘恩情’,十倍还给大哥。”   “诛天。”他低声念了两个字,然后举起手臂。   萧明哲手中的神剑便发出铮鸣,脱离了他的掌控,径自飞向了天空,温顺地落在萧玉折面前。   萧玉折从容不迫地握住剑柄,眸底映出森然寒芒,“我忘了说,这把剑早已认主了。”   “永别了,大哥。”   他语气轻快地道别,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山洞内传出声嘶力竭的声音。   “贱种,你竟敢害我!”   萧明哲发现自己被耍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初在萧家,我就该直接弄死你!”   下一瞬,武仙师突然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地说道:   “不,这不仅是取骨阵,还是……一个杀阵。”   ……   当萧玉折从山洞走远之后,在附近的一棵树后,有个人已经偷听了许久,此时那人走了出来。   渡烨磊看了一眼山洞,场面血腥凶残,即便是见过不少死人,此刻也有些胃里翻腾。   然后,不禁感到心惊胆寒。   此人为了一把传承之剑,竟然连自己大哥都害,可谓是心狠手辣到了极点。   如此心机城府,什么事干不出来?   最让他担心的是,此人隐藏真实修为,擅长伪装,而陶执不仅丝毫未觉,还与其交往颇深。   殊不知是养虎为患,必受其害。 第83章   萧玉折回来的时候, 带了一把剑,据他说是在悬崖采药,偶然发现的“宝藏”。   陶执也深信不疑, 只当他是运气好罢了。   然而,他发现这把剑是传承“诛天剑”, 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   萧玉折强装镇定, 敛眸道:“师兄觉得, 我不配拥有它?”   他知道在陶执的眼里,自己的修为根本拿不到传承, 可现在这把剑就在手中, 产生些许误会也正常……   “不。”陶执心里喜不自胜, 说道:“我是觉得若是作为本命剑, ‘诛天’这名字戾气太重。”   萧玉折微微怔愣, 然后说道:“不如,就改作‘玄光’?”   “玄光,真是个好名字。”   时间很快就到了次日午时,试炼境即将结束之际,他们共同离开了这里。   陶执在试炼境没看到萧明哲,心里疑惑按他的修为, 离开试炼境毫不费劲,为何如今却不见人影。   多番打听之后,他才听闻有人在一个山洞内, 发现了萧明哲和武仙师的尸体,据说是误闯了大能留下的杀阵。   陶执心里一惊,下意识看向萧玉折。   对方闻言低着眉眼, 沉默不语,眉宇间萦绕着郁色, 流露出几分悲悯、压抑。   陶执感到不忍心,这毕竟是阿折的大哥,于是开口安慰他:   “世事无常,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试炼境结束后,得到传承的是浮仙宗,万重宗获得的宝藏也不少,也算是不虚此行。   渡烨磊特意来与他们道别,只是言语之间,总有点欲说不说的意思。   陶执觉得不明所以,索性直接问;“你……还有话对我说?”   渡烨磊张开嘴,无意识瞟了眼萧玉折,见对方皮肉不笑地盯着自己。   “……”他表情瞬间僵硬,头皮发麻,然后讪笑道:“祝两位一路顺风,平安回宗”   陶执笑容豁然开朗,他开心地拉着萧玉折,挥手跟渡烨磊告别。   “今日暂别,他日有缘再见。”   “……”   经过四天时间,日夜赶路,他们终于风尘仆仆回到了浮仙宗。   萧玉折取得传承之剑,同时继承了大能的部分修为,成了这届试炼境的第一名。他的灵根绝佳,在修剑上的惊人天赋,也逐渐显露出来。   他的温润尔雅,以及聪颖的天资,很快就在宗门之中出名,吸引了许多人羡慕喜爱,一度让他们忘却了萧玉折只是外门弟子。   他如今在宗门的地位,与几年前大相径庭,甚至连几个师姐也开始频繁的示好,但都被他刻意疏远了。   或许只有一点没变,那就是他待人接物,还是若有若无的冷淡,叫人难以真正接近。反观他在修炼上,比以往更加勤奋,不骄不躁,连师父也对他赞不绝口,不久后钦点他为亲传弟子。   陶执都不禁感叹,自己的光芒逐渐不如他。   直到很久以后,陶执才知道师父一生只收了三个亲传弟子,大师兄和他在前,而萧师弟是最后一个。   两年后的某一天,师父听闻曾经的挚友谢则,如今重病不起。   谢则出身名门,年少时广结好友,情史丰富,人生颇具传奇色彩,只是修为至元婴期后,却带着家人常年隐居在荷州。   师父本想亲自去探望,奈何已经定好闭关之日,而且宗内事务繁多只能作罢。   思来想去,他决定让陶执带上灵丹,代自己去荷州看望挚友。   萧玉折与陶执形影不离,自然也找“历练”的借口,与其一齐下了山。   因为担忧谢老的病情,他们御剑加速前进,不过三日便抵达了荷州,非常顺利地到了谢家。   谢则年老昏花,形骨消瘦,这几年病榻缠绵,此刻连陶执和清飞文都分不清。   “谢伯父,我师父有事来不了,派了我过来探望您。”   陶执先是客套了几句,然后将师父亲炼的丹药拿了出来。   谢家的小公子接过去,到病榻跟前给谢则喂了下去。   “是小执啊,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谢则半睁开眼睛,声音虚弱,抬起手想摸他的脸。   陶执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谢伯父,是我。”   “小执啊,你能来看我,我这心里就很高兴。”   谢则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也许是吃了药的缘故,说话也变得健谈起来。   “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吧?”   陶执乖乖点点头。   然后,谢则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也应当成家立业了吧?不知娶的是谁家的小姐,家世如何,现在家中几个孩子?”   “……”陶执两眼茫然。   “谢师伯,我师兄尚未娶妻。”   谢则闻声偏过头看萧玉折,虽然他视野模糊,但是仍能看出来,这是个气质不俗的少年。   他没有细究其中猫腻,而是略责怪地看向陶执:“什么,你竟然还没成家?!”   接着,颤抖着手拉住谢小公子,说道:“我小儿子年纪与你相仿,不仅娶了贤妻,今年还给我添了第三个孙子。”   “……”   陶执见他意识已然恢复,担心继续被问及婚事,于是找了个机会,拉萧玉折就立即走人。   他刚踏出谢家便抱着手臂,摇头道:“什么心仪的姑娘,成日在仙门修炼,哪有谈情说爱的机会啊?”   整日对着一群大老爷们,师姐们也完全只能他是弟弟,他们只有打闹贫嘴的份,半点异样心思都不可能。   “谈情说爱?”萧玉折仔细咀嚼了一遍。   陶执笑容戏谑,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赞许地点头道:“你要是有心仪的姑娘,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萧玉折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声道:“不是姑娘,也能明白道理。”   “什么?”陶执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但是,萧玉折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了。   再过几日,荷州便会举办花灯会,两人难得出来一趟,于是决定留下来,逛完花灯再启程回宗门。   今夜的花灯会热闹非凡,绚丽的光芒各处绽放,将整个荷州照得灯火通明,呈现出一片繁荣盛世的景象。   陶执跟萧玉折逛完集市,听了折戏,又尝遍了当地特产,步伐才逐渐悠闲起来,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师兄,你想去那边看看吗?”   陶执问声看过去,发现萧玉折指的是天河对岸,那里建了一座月老庙,专供情侣之间祈福还愿。   他眼里也有几分好奇,但是肚子却涨得很,果然人不能吃太饱。   这会儿还有点尴尬,他沉默地摸着鼓鼓的肚皮,心中十分惋惜。   “我……想先去那里坐坐。”他违心地看向不远处,一个漂亮的小凉亭,此时里面没有人。   “都听师兄的。”萧玉折浅浅地笑道。   陶执忽然发现,今夜跟萧玉折一起,见到对方笑容的次数,竟然比往常要多,因此……格外的赏心悦目。   “师兄觉得我好看?”萧玉折语气中透着愉悦。   陶执诚实地点点头。   萧玉折笑容愈深,眼神也燃起了几分兴味。   “师兄,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花灯节啊。”   萧玉折抿了抿唇,眼底有些暗淡:“你再仔细想想。”   “……还有别的节日?”   “……”   陶执瞥见他失望的样子,心里在发笑,但是面上还是装得无辜,要有多气人就有多气人。   萧玉折轻叹了一声,今日亦是他的生辰,原以为师兄会记得,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苦涩地笑了笑,罢了,能共赏花灯也是件美事。   “喏。”陶执含笑的声音传来,“生日快乐。”   萧玉折倏然抬起眼眸,就看到了悬在面前的一块玉佩,轻轻晃了晃。   玉佩色泽莹白透亮,精致地雕刻着闲云仙鹤的形状,仙鹤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便要乘风而去。   萧玉折心里又惊又喜,可是目光往上时,发现拿着玉佩的手指添了几道伤痕。   “这是师兄亲手做的?”   “闲暇时随便雕的。”   才不是随便雕的,他跟着一位手艺好的师兄学着做,废了一百多块玉石,最后才雕出来这一个。   陶执将手指藏到袖口里,面上假装若无其事,语气带着一丝紧张问:“是不是很丑?”   “师兄多虑了,我很喜欢。”   萧玉折睫羽颤动,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心间被一种柔软的情感充斥。   他好喜欢这样的师兄,嘴上不在乎,其实是个格外认真的人。   好喜欢……   萧玉折蓦然愣住,他手指间摩挲着玉佩,冰凉温润,可心口却滚烫炽热,像是被悄悄放了把火,瞬间星火燎原。   街市上有情人一对对,他们看彼此的眼睛,都流露着爱意,在这个节日里,赠送心仪之人礼物,便可得到神明祝福,天长地久。   此刻,耳畔传来一道道震天声响,所有人都抬头仰望,明亮温暖的光芒照得人愈发闪耀。   天空中噼里啪啦绽放了烟火,绚丽的色彩此起彼伏,点缀了漫漫寂寥的黑夜。   萧玉折侧眸看了他许久,心念一动,鬼迷心窍地转过身,将他的脸慢慢转正。   陶执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越来越近,“阿折,你……”   这是在干什么?   唇上印下一片柔软,微凉的触感,还带着淡淡的冷香。   那一瞬间,陶执分不清是自己脑袋轰鸣,还是天上的烟火在炸响,反正他眼前短暂的被白光充盈。   片刻后,天空的烟火停止了,萧玉折也放开了他。   他脸上泛着红晕,眼眸的情愫未褪,连呼吸都是急促的,忽然目光瞥见陶执水润的嘴唇,俊美的面容愈发炙热。   “师兄,我心悦你。”他眸光偏执笃定,嗓音喑哑道。   陶执也好不到哪去,他微微张着嘴,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   然后,他就反应过来,刚才听到了什么话。   他眨巴眨巴眼睛,心脏突突直跳,萧玉折怎么会心悦自己?什么时候的事……   所以,他现在是在等自己回答?   空气陷入诡异的寂静,两人两相对望,还是陶执受不了那样的眼神,温柔中闪烁着希冀的光。   这……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陶执移开了目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有点饿了,去那边买些甜点回来。”   他似乎忘了自己吃遍了街市上的美食,怎么可能还会饿?   但是萧玉折没有说穿,而是颔首笑道:“师兄尽管去,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句话以后会带给自己无限痛苦,因为师兄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若是能够重来,他一定会挽留师兄。   萧玉折心脏突然抽痛,继而涌上了莫名的后怕恐惧之感,他脸色微白,下意识抬眸看向师兄的背影。   师兄已经走下那座石桥,淹没在人山人海里。   那种奇异的感觉瞬间消失,就好像只是偶然心悸般。   萧玉折按照约定,在凉亭里等着,心想自己此举或许太冲动,万一吓到了师兄怎么办?   等师兄回来,也不必一定要个答案,给他足够的时间考虑也不迟,无论多长时间自己都等得起。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就算陶执在店里吃完甜点,也该回来了。   可是,他还是没有出现。   时间一点点流逝,街市上逐渐人去楼空,空荡荡的凉亭里,只剩下萧玉折驻足不前。   月色清寒透骨,浸凉了一颗炽热的心,萧玉折感觉手指僵硬,甚至都感觉不到冰冷。   他的四师兄消失了。   次日,他收到一只飞雁传书,那是大师兄写的急信:宗门突然被魔头偷袭,危在旦夕,希望你二人速回。   书信的右下角,沾染了斑驳的血迹。 第84章   夜色朦胧, 风中透着几分萧瑟,人群皆往赶往热闹之地,唯有一人独往灯火阑珊处。   陶执忍着身体颤抖, 向小贩买了一包炒板栗。   板栗的香味扑面而来,空气中飘散的热度, 让他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他搓热了手心, 哈了口暖气, 然后打算原路返回。   可是这条路却很长,而且越走附近的行人越少, 凛冽的风呼呼地吹过, 开阔的大道显得异常的冷清。   天边倏然飞过一柄剑, 上面隐约有个人, 衣块飘飘仙风道骨, 陶执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竟然是管朔。   “大师兄?”陶执心中惊喜,立即挥手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剑身停在他面前,管朔朝陶执伸出了手,笑容憨厚道:   “师父叫我过来接你,快随我上来。”   见他脸上有几分犹疑, 补充道:“我和三师弟一起来,他方才带上萧师弟先走了。”   闻言,陶执才放下心, 抓住对方的手跃上飞剑。   他一边吃着板栗,一边好奇地问道:“不知宗门发生了什么事?”   管朔站在前面御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总感觉大师兄更沉默寡言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搭理他。   “宗门有难, 你还有心情跟着萧师弟厮混,可是不愿意跟我回去?”   陶执咬板栗的手僵住,他愣愣地看向大师兄,重新将板栗丢回了袋子里。   大师兄向来纵容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斥责,难道宗门真的出了大事?   他顿时也没有胃口了,怀里的板栗渐渐冷却,脚下的飞剑速度加快,穿过层层乌云,即将离开荷州。   但是,在散开的乌云之下,他看到了热闹的街市,看到了那间小凉亭,萧玉折坐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他刚想抬头问大师兄,便迎面飞来一团黑雾,接着两眼发黑。   不知昏迷了多久,陶执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盏灯,那暖黄的灯光慢慢融化,最后喷涌出无数火星子。   火星子又蔓延成河,咕嘟咕嘟的冒泡,热气如波浪般横扫而来,这里就像是正在燃烧的岩浆。   高高竖起的两面墙壁,烧得火红如烙铁,将岩浆彻底隔离开来。   这里不是人界,到底是什么地方?   陶执心里感到不安,他身体害怕地颤抖,就好像从前来过,留下过深刻的痛苦记忆。   “你就是清飞文的弟子——陶执?”   头顶传来一道年老沧桑的声音,陶执抬头便看到,天空中闪烁着不详的红光。   ……是一颗心脏在说话?   陶执不禁后退了一步,衣袖不留心碰到墙壁,瞬间就被烧掉了部分。   “呵呵,这里是魔界神圣之地,欢迎你的到来。”   他记得这个语调,回想起昏迷前看到的一幕,“我在荷州看到萧师弟了,你……根本不是大师兄,带我来魔界干什么!”   师父曾告诉过他,魔界就是万恶之源,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任何一个魔修说的话都不能相信。   那个邪恶的声音说道:“当然是借你之力,一举铲除浮仙宗,将来再直捣万重宗,本尊才能统御修真界。”   至于为什么先拿浮仙宗开刀,一方面万重宗不是省油的灯,另一方面浮仙宗在仙门中地位越来越高,若是放任不管,岂不是也要威胁到我魔界了!   “呸,痴心妄想!”陶执明白他的企图后,面露嫌恶:“我师父可是当世剑尊,你不可能得逞。”   “我不可能得逞,可是你可以啊……”那声音奸邪可怖,森森笑了起来。   陶执愣了一下,尚未琢磨出是什么意思,便感觉丹田骤然破裂,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逐渐虚无。   他要死了吗?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陶执’。”   ……   清晨的浮仙宗山门巍峨,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白雾,衬得附近的草木愈发葱郁润泽。   待那白雾渐渐散去,洒扫的弟子瞥见门口伫立着一人。   他将扫把倚在墙边,走过来查看,然后高兴地说道:“四师兄,你回来了!”   陶执脸色苍白无色,眼眸也漆黑空洞,他斜睨着这名弟子半晌,最后点了点头。   “还不开门?”   弟子神情有些诧异,四师兄似乎心情不好?   如此想着,却发现不了异样,在陶执的“热切”注视下,这名可怜的弟子打开了山门。   待山门为他敞开,陶执眼里掠过一丝嗜血,他突然抓住那弟子的脖子。   看着对方极力挣扎,脸色从涨成猪红色,变成酱紫色,还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真是精彩绝伦。   “为了感谢你,本尊决定让你去死。”他露出森然的牙齿,张狂地笑起来。   下一瞬,手中的弟子面如土色,顷刻间停止了呼吸。   他像是扔垃圾一般,将其丢到地上,等他走远之后,一缕黑气在从地面窜出来,将那弟子吞噬干净。   地面上徒留一滩血污,与其他方向的血流交汇,山门附近很快就血流成河。   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主峰的紫阳大殿上,清飞文刚刚命人修书,送到千里之外的荷州。   正当他心力交瘁之时,有个人徐徐走了进来,连声音都带着几分轻快活泼。   “师父,我回来了。”   见到陶执的那一刻,清飞文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他放下手中的剑快步走来。   “执儿,你怎么样了,路上可有遇到危险?”   清飞文神色焦急,想查看陶执有没有受伤,“你几个师兄都不敌那魔头,你……”   话音刚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清飞文。”陶执冰冷地笑起来,讥讽地说道:“你也不过如此,空有虚名啊。”   真是不堪一击,这偌大的浮仙宗没有一个是对手。   清飞文整个人僵硬不动,他瞳孔猛然收紧,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只手穿透了他的腹部。   他口中溢出鲜血,周身修为在迅速流逝。   “啪”的一声,清飞文打出一掌,可惜被对方侧身躲开了,腹部的伤口受到二次伤害。   他颤巍巍地扶着剑柄,眼神充满了憎恶:“你不是执儿,你是……魔界中人!”   “本尊乃邰蓝。”   邰蓝……清飞文脸色难看,这是传闻中的魔界圣尊,来历不明,却据守一方魔界。   清飞文吐了口鲜血,声音颤抖着问道:   “你把执儿怎么样了?”   邰蓝把霜月剑抵在他脖子上,道:“不用着急,本尊保证你很快就会见到他。”   突然,手中的剑竟然不听使唤,微微颤动着,想挣脱他的手。   他面色微变,感到体内发生异动,那是陶执魂魄苏醒了!   “不要伤害我师父,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邰蓝神色冷漠,说道:“你觉得你能阻止本尊?”   “师父——”   血光在眼前炸裂开来,陶执早已泪流满面。   空气中的杀意骤然止息,清飞文奄奄一息,看到他扭曲的神色时,隐约明白了什么。   “执儿,爹不怪你……”清飞文眼里的慈爱、自责,远远超过了痛苦悔恨。   是他没看好这孩子,如今引狼入室铸成大错,连累了整个师门,他……实在是罪责难逃。   纵然有千般遗憾不甘,终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邰蓝终于将那缕魂魄彻底压制,心神无比舒畅,可是他感觉脸上一片冰凉。——是两行血泪。   “嗤。”他嘲讽地笑了一下,“凡人真是没用,情感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师父!”   大师兄管朔突然现身殿外,他浑身浴血,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幕。   四师弟……入了魔,竟然丧心病狂杀了师父。   他闪身来到了邰蓝跟前,眼眶已然赤红,却还隐忍着心痛道:“陶执,你为什么这么做!”   陶执不止杀了师父,还杀了师娘……一路上的同门师兄弟都难逃一死。若是他人所为,甚至是魔修,他也万不会这般心如刀绞。   偏偏这场惨绝人寰的悲剧,是从小疼爱的师弟亲手酿下。   “为什么?应该是觉得仙门十分碍眼吧。”   邰蓝周身魔气环绕,黑袍猎猎作响,俨然进入了魔化期,皮肤上布满了黑色的鳞片,遮住了大半面容。   修士魔化之后,便是彻底失去理智的“魔”。   见状,管朔握紧了手中的灵剑,他咬紧牙关,重重地呼吸:“今日我必须给师父一个交代!”   两人交手起来,白光与黑雾交错,暂时看不出谁更占上风。   管朔平时的良善憨厚不再,此时已经被仇恨逼红了眼,每一招都是用了全部功力,找准了死穴打,可惜次次都让对方躲过了。   与此同时,囚在邰蓝丹田中的魂魄,陶执就像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盒子里,能看到四周动静。   他奋力捶打“透明盒子”,甚至手上渗出血迹,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此时此刻,他心如死灰,将唯一的希望寄托于大师兄——快杀了自己,以免再添无妄杀业。   但是,管朔渐渐力不从心,魔化后的“陶执”修为暴涨,他或许不是他的对手。   倏然间,“陶执”在他面前消失,速度快得难以捕捉。   “我玩够了。”身后传来一声轻蔑的笑。   接着,管朔背后划过一道黑雾,千丝万缕的魔气附着在伤口上,瞬间便涌入体内。   “噗”他喉头发甜,血气翻涌而上,当即吐出一口黑血。   一阵阵彻骨寒气包裹着他,就像是到了冰窖,完全失去护体的力气,他的身体抽搐起来,连剑也拿不稳了。   邰蓝将那把剑狠狠踩在脚下,“毒发三个时辰后,你自会跟师弟们团聚。”   “哈哈哈!”   ……   萧玉折回到浮仙宗的时候,满目千疮百孔,山门摇摇欲坠,周遭沉浸在无尽的血色之中。   空气中的血腥气味,积久不散,让他感到心口沉重,难以呼吸。   师父已经横死大殿之上,死不瞑目。   大师兄倒在血泊之中,紧紧抓住他的手,眼里浮现希冀的光芒。   “杀了那个魔头,已经无可挽回,只能杀了他……杀了他!”   “此时再不动手,恐怕他会危害天下苍生!”   那双眼眸失去了理智,仇恨化作熊熊烈火,锐利的指甲深深陷入萧玉折手臂,血水从指缝间淌下来。   他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是心脏在滴血,那刻骨的恨意,似乎加深了数倍,从大师兄传递到自己身上。   他知道现在只有自己,能告慰枉死的所有人。   ——杀了他,方能阻止这一切。   可是与此同时,沉睡在他身体里的另一缕来自未来的魂魄,在无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目光极度冷静。   从前噬心蛊发作的时候,萧玉折总会梦到这个地方,他每次都会失去判断力,沉浸在血腥屠戮之中。   现在他才恍然发现,一切并非是看到的那样。   直觉往往比所见要准确,这个人绝不是他的师兄,皮囊之下另有幕后操纵者。   在和那位“操纵者”战斗中,他被暗中种下“嗜心蛊”,蛊的种子接受恨意浇灌,抽根发芽。   后面的事情,一如他记忆里那般发生,他还是亲手杀死了四师兄,师兄也没活过那个雨夜。   漫天的血雨飘摇,浮仙宗一夜间满门被灭,鲜血浇筑着这片贫瘠的土地,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生长草木。   仇恨、痛苦以及悔恨的黑暗情感,长年累月,足以让他最终走向毁灭。梦球里的世界染成灰色,慢慢变成透明。   梦球里的画面消失了,萧玉折的神思从里面出来,回到了幻梦幽谷里的神殿之上。   然而,陶执却不知所踪。 第85章   无尽的黑暗, 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潮水一般将陶执的魂魄淹没。   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 自然也不知道时间流逝,他似乎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   无人发现他, 亦无人能救他。   突然, 黑暗的潮水掀起波澜, 将陶执拍向了更深的水里,他水性不佳被呛得胸腔疼痛, 就在快要溺水之际, 水位向四周褪去了。   他深深地呼吸着, 这难得的新鲜空气。   眼前亮如白昼, 掌心下的粗糙石砺清晰深刻, 他惊讶地抬头看去,发现天空湛蓝澄澈。   他逃出来了,这里是……浮仙宗?   正在这时候,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不少人朝这里走来,他们身上穿的是浮仙宗弟子服!   陶执眼里浮现出欣喜, 刚想向他们呼救,却听到那为首的人指着他,大声喊道:   “魔头, 就是他。大家快抓住他!”   ……魔头?   这附近只有他一个人,所以确定那名弟子指的就是自己。   陶执浑身湿漉漉的,就像是刚从水里上岸的鱼, 他张了张嘴发现由于太久没说话,喉咙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这时候, 身旁突然有个人走过,拉住他的手臂躲到一面墙后面。   陶执惊疑不定地转过头,“你是小磊?”   “是我。”   渡烨磊似乎是走了很远的路,连衣摆都有些凌乱。   他表情焦急,低声对陶执说道:“前几日浮仙宗遭到魔头偷袭,师门上下损失惨重,现在正在到处寻找魔头,将其就地正法。”   魔头偷袭……这几个字眼很耳熟,陶执仔细想了想,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们把我当成了魔修?”他缓缓拧起眉,有些疑惑茫然。   渡烨磊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不能让他们发现你。”   陶执隐约猜到了什么,渡烨磊可能是受邀请,与浮仙宗共同寻找魔头的,现在却把这些全部告诉了自己。   心里忽然有些感动,渡烨磊还真仗义。   “你现在帮我,不担心万一被发现……成为众矢之的吗?”   对方只是摇了摇头,郑重的说道:“我们本就一起长大,我不可能看着你被当成魔头,眼睁睁看着你死。”   “放心吧,我会救你出去的。”   他见陶执身上全是水渍,便施了个术法,陶执感觉全身暖洋洋的,身上衣裳也变得干燥了。   “多谢。”千言万语,不及这一句。   “谁在那里!”突然,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呵斥。   “嘘!”渡烨磊食指抵在唇边,陶执立即会意闭上了嘴,紧张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他们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   可是,未等那名弟子走近,陶执余光中瞥见左边,出现了两名弟子,他们高声喊着:“他们在那儿!”   “走。”渡烨磊头也不回,拉着他就往前奔跑。   两人一路往前,暂时将身后的一群弟子甩开,还好这是条宽阔的大道,他们不知跑了多久,穿过几条无人的小巷。   最后竟然跑进了后山,附近荒无人烟。   陶执抬眸看向这座山头,光秃秃的很是难看,与记忆里不太相符,他记得这里是有一片油菜花的。   忽然前面的墙角处,从他身斜后方走出来一个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利剑。   “小心!”   渡烨磊堪堪察觉到,他们是被人暗中跟踪了。   在陶执的惊异的目光中,渡烨磊瞬间挡在了自己身前,血液飞溅到他身后的墙壁。   他心中怒气翻涌,反手打出一道攻击,那偷袭的人撞到墙上,立即昏了过去。   接着,他扶住受伤的渡烨磊,目光关切:“你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渡烨磊半边身体都倚靠着他,脸色都失去了血色,他抓紧了陶执的手臂,冷冷瞥了地上的弟子一眼,狠厉果决地说道:   “怎么不杀了他?”   陶执微微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你莫不是没看见,他刚才就想用那把剑杀了你,你现在还活着全是因为我。现在你放了他,将来他未必会放过你。”   渡烨磊语气有几分冷,“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愿意杀了他?”   陶执抬起眼眸,沉默地望着他半晌,眼神清明透彻得如水镜般,丝毫未被杀意仇恨沾染。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渡烨磊竟然有瞬间的心虚,他快速眨了眨眼,恢复了之前的语气道:   “我知道你不忍心,还是老样子。”   于是,气氛又悄然放松了下来。陶执给他检查伤口,发现上面竟然附着毒药,脸色渐渐阴沉如水。   渡烨磊似有所感地拿出手帕,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低头一看,发现手帕上沾染了黑色的血迹。   “我一时不察,竟然中了剑毒。”他苦涩地笑了一声,“我不想拖累了你,你快先走吧。”   陶执悄然握紧了拳头,眼里的坚毅闪闪发光,“我不会丢下你的。”   可是,他就算曾学过的医术,也无法立即找到解药。   “我听说过一个方法,或许可以试试,只是不知真假……咳咳!”渡烨磊又咳了血,俨然是快到了极限。   陶执脸上着急,追问道:“什么办法,一定要试试!”   “若是能祭出本命法器,加上精血为引,法器的力量便可治愈百毒。”   法器?陶执脑子快速过了一遍,他去哪儿找什么法器!   渡烨磊见他急得团团转,眼里掠过一丝暗芒,他贴心地提醒道:“你看看丹田之中,可曾蕴养过法器?”   丹田……对啊!   陶执立即进入丹田寻找,可是放眼望去一片干涸,就像是被抽干的河床,连什么灵丹本命剑都没有。   但是,他被一簇明黄色的光吸引,那是三团奇异的火焰,裹着几块不完全的碎片。   “我的丹田里没有法器。”他颇为失望地喃喃自语,“只有几块没有价值的碎片。”   “碎片……”突然,渡烨磊坐了起来,抓住他的肩膀问:“怎么可能!你可师父临终前,没有给你什么东西吗?”   当初那个魔头之所以败给萧玉折,他猜测就是萧玉折身怀凤王箭,只是魔头“死”后,凤王箭分裂成五块碎片,便下落不明了。   陶执诧异地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抵触。   “小磊你变得好奇怪。”   “不,我的意思是……”渡烨磊没有松开他,而是放软了语气,循循善诱道:   “如果没有法器的话,也可以试试那几块‘碎片’,我猜猜有多少块,共有三块碎片对吗?”   陶执直愣愣的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渡烨磊眼睛放光,笑眯眯地说道:“拿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陶执将拳头放在他面前。   凤王箭碎片要到手了!渡烨磊突然屏住呼吸,眼里的急切炙热快要溢出来了,同时掌心慢慢凝聚攻击的灵力。   等拿到碎片之后,就直接杀了他。   渡烨磊胸有成竹地想着,可是当面前的拳头摊开,上面却只躺着一块凤王箭碎片。   而且,那只手迅速收了回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脸上不禁露出愕然。   陶执却直接站起身,退后了几步冷静地说道:   “你不是小磊,我不可能把碎片给你。”   渡烨磊身体倏然僵硬,他勉强笑道:“我就是小磊啊,你在说什么?”   可是,陶执还是警惕地看着他。   “……”渡烨磊冷冷笑了一声,表情瞬间变得深沉慑人,“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这张脸没有任何错漏,行为自认也天衣无缝。   “我与他相识多年,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知道我有三块凤王箭碎片。”   陶执眼神变得漠然,冷声质问:“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   “我就是渡、烨、磊啊。”渡烨磊见自己已经败露,直接卸下了受伤的伪装,面容眨眼间变了个模样。   那是一张与“渡烨磊”相似的脸,不同的是陶执认识的小磊年轻,眼前这个人面孔充满岁月痕迹,俨然已步入中年。   与此同时,周围出现了许多的弟子,他们相貌不变,可身上的浮仙宗弟子服褪去,换上了紫色的服饰。   “给我上,抓住陶执有重赏!”渡烨磊站在那群弟子前面,威严十足,对他们发号施令。   “弟子遵命!”   很快他们就把陶执围了起来,十几道剑刃对着他,那架势便是打算杀了他邀功。   恰在此时,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飓风,其间裹挟着飞舞的花瓣,香气迎面而来。   飓风停在陶执身上,他堪堪站稳身体,发现那些弟子手中的剑被卷走,连人都差点飞到了天空中。   万重宗的弟子们各自保命,暂时没空去搭理陶执,然而片刻后飓风消失了。   他们抬起头看去,发现陶执凭空消失了。   到嘴的鸭子飞了。渡烨磊眼睛恨得要滴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陶执离不开忆梦宫殿,他一定还在梦球里,不管在哪里都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   飓风将陶执带到了一个世外之地,然后慢慢消失无踪,他放下了挡风的手臂,接着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场景。   这里放眼望去俱是无穷无尽的海洋。   而他整个人正悬浮在海洋之上,双脚距离水面不过一寸。   他低头一看,发现下面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那倒影竟然随着步伐荡开波纹。   陶执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然后缓缓“走”向海洋中心,那里有一座小小的岛屿,仅有一棵参天大树矗立其间。   茂密的树冠生长得非常奇特,细看每一根树杈都是往下生长,垂下来的枝条坠着一颗颗暗红色的果子。   红色果子开了满树,随着水面上的清风拂过,散发出馥郁独特的香味。   陶执站在这棵“生命之树”下,静静地凝望着它。   “世间千年转瞬即逝,吾终于等到了你。”   这棵树的中心发出璀璨的红光,隐约有透明的东西在旋转,如同是世上最漂亮的红宝石。   陶执有些茫然,“你是谁?我……从未来过这里。”   “吾是初代花神的一缕神魂,守护着忆梦宫殿已有数千年。你确实从未来过这里,可我们应该早已相识。”   “既然我们曾经相识,那你能帮我离开这里吗?”   初代花神笑了起来,“你想走现在就可以。”   “多谢……”陶执脸上露出欣喜,刚想道谢却被打断。   “但是,在你离开之前,吾要最后赠你一件礼物。” 第86章   “什么……竟然有人与初代花神的魂魄相融了!”   花神大典结束后, 上任花神突然察觉异样,立即回到了忆梦宫殿查看。   不过,她没发现“刺客”的气息, 反而发现了初代花神的神魂,与另一个人的魂魄相融合。   这说明这个人的血脉、魂魄, 能和初代花神的神魂相契合, 同时还能得到神魂中的修为。   相当于是成了半个花神, 有足够的资格统御幻梦幽谷,而且真论起辈分来, 现在的花神还要尊称他一声“老祖宗”。   上届花神一袭红衣摇曳, 仰望头顶无数的梦球。她紧张地盯着其中一个发光的梦球, 谁会是第一个从里面出来的呢?   片刻后, 萧玉折从里面出来了。   “恭喜仙君结契!”花神处在极大的震撼之中, 暂时忽略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萧玉折微微拧起眉,脸色有些难看。   “他还没有出来?”   他……   花神愣了一下,倏然看向天上的梦球,发现那异样的光还在闪烁,这么说来“结契”的另有其人?   萧玉折却无心关注什么结契,他此刻格外的担忧, 如果陶执也进了梦球,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他知道了浮仙宗的结局,如何能接受得了?   他们各怀心思, 却皆是沉默不语,待梦球爆发出炫目的光,光芒褪去之后, 陶执高高坠落了下来。   接着有一簇明黄色的火焰,飞进了他的身体里。   ——那是初代花神赠与他的“礼物”, 一块凤王箭碎片。   萧玉折身随意动,瞬间出现接过了他。   他眸光微微闪烁,心跳得有些快,深藏心间的情感压抑的太久,如今恰似猛虎出笼,饶是自己也有些无措。   看着陶执的眼神,逐渐热切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四师兄?”   “……”   陶执没有回应,而是神情痛苦地抓紧了他的手,甚至在上面抓出了红印。   萧玉折却不在意手臂,哪怕能为他分散些许痛苦也好。   陶执此刻感觉头晕眼花,梦球中的记忆灌入脑袋里,跟现有的发生碰撞,使他头痛欲裂、心如刀绞。   他原来真的是那位四师兄,在浮仙宗跟一众师兄师姐长大,点点滴滴都无比真实。   后来是圣尊诱骗了他,不仅利用自己杀了师门,还失去记忆留在魔界,成了那劳什子魔界少主。   他苟延残喘地活着,竟然喊着仇人作义父。   而敬爱的师父、师兄师姐们,皆数死于他的手上,他们在九泉之下是否也感到痛心、憎恨!   他眼前泛起朦胧水雾,恍然间看到了一张张鲜活的脸,接着慢慢消失远去。   陶执感觉心口陷入窒息,脑袋快要炸开了。   剖肝泣血的悲伤如洪水般,冲垮理智的堤坝将他淹没,微末的挣扎毫无作用,甚至快要溺毙其中。   突然,有只强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他,从深水里拖拽出来。   陶执恍然间分不清现实和过去,他凝望着萧玉折的眼睛,眼睫毛挂着泪珠,神情流露出几分破碎后的脆弱。   他深深地喘息着,几乎是祈求地问道:   “师父他还活着吗?”   “……”萧玉折眸光黯淡下去,他知道那个答案,对陶执来说是残忍的。   “大师兄……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萧玉折突然抱住了陶执,他见不得他这副模样,连心脏都疼得在抽搐,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   他斟字酌句,低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不是……”   “可还是我,用我的手……杀了他们。”   陶执的手指抓紧了他的后背,肩膀微微战栗,他小声抽噎着,泪水从眼角流淌下来。   恰在此时,旁边的花神表情惊异地喊道:   “他有了心魔,仙君当心!”   所谓旁观者清,她嗅到了空气中一缕魔气,同时感受到陶执身上的气息,蕴含初代花神的力量。   所以,结契的人是……陶执,她原本打算处死的魔界间谍。   如今陶执心魔已起,如果再不阻止,恐怕会毁掉本身的灵根,从此彻底堕入魔道。   萧玉折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他不想伤害陶执半分,若是可以他情愿就这么陪着他。   但是,他也心知肚明,陶执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低声轻哄道:“睡吧,好好睡一觉。”   一道灵力自指尖飞出,悄然钻入陶执的眉间,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此恍然未闻。   突然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陶执慢慢松开了抓萧玉折的手,身体软软地倒在了他身上。   “对不起。”萧玉折声音克制着情绪。   陶执眼前渐渐模糊,在即将陷入黑暗之前,他握紧了萧玉折的衣袖,但是怎么都抓不牢。   随着意识昏迷过去,他的手指也软软垂了下来。   他心魔未消,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   “阿折,如果我们没有去荷州就好了。”   “……”萧玉折敛下眼睫,呼吸蓦然停滞了一瞬。可是,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多得是遗憾。   空气中充斥着几分压抑,他们头顶上的梦球,突然发出一道闪光,似乎又有人从里面出来。   “把他交出来!”渡烨磊含着怒意的声音,由远而近。   花神目光浮现忧虑,不禁低呼了一声:“不好,是万重宗的人。”   萧玉折微微眯起眼睛,望着那光源的方向,默默将陶执护在了怀里,手上凝出了玄光剑的形态。   “我们现在必须离开幻梦幽谷,请殿下助我一臂之力。”他转头看向花神,说道。   花神点了点头,看向昏迷的陶执说道:   “幻梦幽谷原来不可能打开,可是现在他融合初代花神的魂魄,放你们离开想必也是初代花神的意愿。”   花神施了个术法,将他们二人带到了边境的土地上,广袤无垠的绿色草坪,拂过温暖适宜的风。   她抬起衣袖往天空一挥,低声默念了道咒语。   蔚蓝的天空刹那间风云变幻,乌云裹挟着雷电,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撕裂了一个口子,外面便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恭送仙君,此去一帆风顺。”花神微微俯身,拱了拱手说道。   萧玉折临行之前,深深看了她一眼,“多谢。”   然后,他们便乘风而上,顺着狂风的威力抵达“风眼”,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花神轻轻叹了一声,“初代,我已经做到了……”   “……”   不久后,万重宗便追上来了,浩浩荡荡地出现在边境。   渡烨磊看着恢复正常的天空,明白这回又让他们跑了。他此时满腔怒火,指向了花神一个。   “花神殿下,你为何放他们走?”   听闻这几乎是质问的话语,花神仍然从容不迫,她稍稍侧过身看向他,冷笑道:   “我不过是遵从了初代花神的旨意。”   渡烨磊脸色沉了沉,“当初可是你请我来的,现在又突然翻脸。你的意思是,以后要站在浮仙宗那边?”   花神表情若有所思,他此言说的不错,万重宗的人之所以能进入梦球,暗中也得到了自己的默许。   只因她认为北衡仙君滥用私权,将“魔界间谍”囚禁在身边,不肯将他交出来接受处刑。所以,她找到了仙盟中的万重宗,希望渡烨磊出手相助。   花神并非突然变卦,而是心里有自己的底线,初代花神的意志,足以凌驾一切。   “我没有要帮谁,我只拥护幻梦幽谷罢了。”花神语气坦荡,半分没有自责的意思。   她瞥了渡烨磊一眼,略微讽刺地笑道:   “再说了,你也并非真的想帮我,现在这么生气,因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渡烨磊眼神阴沉,无疑是被戳中下怀。   ……   浮仙宗山门之外,有弟子发现北衡仙君回来了,他欢天喜地地迎了上去,发现他竟然还带了另一人——   “仙君,仙君回来了!”   有弟子凑近了,忍不住惊呼道:“还有陶师兄,仙君把他带回来了!!”   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肉眼可见的激动热切,甚至有几个还忍不住落泪了。   陶执“死”了五十年,成了浮仙宗上下永远的痛,他的名字甚至成了某种忌讳,但凡谁提起了准会引发沉默,若是其他人敢对陶执出言不逊,传到他们耳朵里,便能引发一场事端,不惜大打出手也要让那人道歉。   久而久之,浮仙宗的新规矩传遍各界:谁胆敢提起这个名字,便是与他们为敌。日子久了,连宗门内的气氛也比从前冷清多了。   尤其是楚临和窦祯,他们在外极力维护陶执,脾气“声名”远扬。当初在得知陶执死后,一个无心修炼,一个把自己关起来,据说在偷抹眼泪。   萧玉折带着陶执抵达山门时,他们正和几名弟子聚在一起,嗑着瓜子喝着好茶,拉着人神吹胡侃。   他们聊起了今日的新鲜事,突然传来了山门外的消息。   楚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同时收起了笑容。   窦祯手中的瓜子,啪嗒一声掉了,然后迅速从座椅上起身,“你说什么,他……他们回来了!”   “是。”那弟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窦祯心脏狂跳,下意识看向楚临,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久违的惊喜和激动。   接着,两人默契地动身,一溜烟似的出了门 。   其他人望着他们空荡荡的座位,他们刚进入浮仙宗不久,不懂其中的含义。   见他二人步履匆匆,几人不禁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这两位师兄平日里矜持的很,平时闲聊都是看心情,看上去无甚欲求的样子。   今日究竟是谁来了,竟让他们这般在意? 第87章   可是当窦祯和楚临到的时候, 紫阳殿殿门关得严严实实,周围更是聚集了一大批弟子,面色都有些古怪。   “车先生, 青莲真的‘入魔’了?”   “那可如何是好!”   车灏将他们拦在门外,神情从未如此严厉, “确实如此, 不过尊上会想办法。”   其他人俱是静默, 沉闷的气氛在暗中扩散,有个弟子苦着脸说道:   “能有什么办法, 古往今来但凡入魔, 都没有回头路, 将来不是发疯自戕, 便是沦为魔修。与其成为人人唾弃的魔修, 还不如,不如……”   他低声嘟囔着,说到后面竟然带上哭腔,神色悲愤地转过了头。   “你说什么!要寻死自己去便是,少拉上别人!”   窦祯直接走到这名弟子面前,眼底怒火冲冲。   那弟子也是个脾气差的, 闻言抬起头反问道:“你说说还能怎么办?凭你救得了他?”   下一瞬,一柄灵剑抵在他脖子上。   窦祯眼眶微微发红,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是救不了他, 却绝不会动杀死同门的念头,今日即便仙君就在里头,你胆敢再说一句废话, 我先杀了你!”   那弟子目露惊异,脸上青白交替。   “行了, 别添乱。”楚临及时出现按住窦祯的手,趁机将他的剑拿下来,这才免了一场争斗。   此时人群中俱是缄默,不由得看向了车灏,他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此刻异常冷静地说道:   “你们先回去,不要打扰到尊上。”   “是……”   待门下弟子都离开后,他才回望了殿门,不禁暗自叹息,此事若是仙君处理不当,不知会引起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   ……   陶执悠悠转醒了,在朦胧不清的视野中,隐约觉得身边很眼熟,似乎是回到了紫阳殿的寝宫。   他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不远处萧玉折身影的轮廓逐渐清晰。   陶执的神情先是麻木茫然,然后眼底浮现出神采,好像完全忘却了之前的痛苦。   “阿折,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萧玉折背影突然僵硬,他回过身看向陶执,接着瞳孔不由得微缩了一下。   陶执从床上坐起来,容貌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的五官成熟了几分,身量较之前拔高了些,褪去了纤弱青涩之感,现在更加的匀称柔韧。   这就是记忆里,四师兄青年时期的模样。   那双含情的桃花眼,此时染上了醉人的笑意,说道:   “外面是谁在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仍是清越动听。   萧玉折恍然间回到过去,想起了曾经两人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的神情说不出的柔和,放下了手上的事情,走到床边后撩起衣袍坐下,眉眼间萦绕着温柔笑意。   “是门中弟子在胡闹,我让车灏将他们遣散了。”   “……”   “真怀念啊……”陶执脸上突然浮现怀念之色,还有淡淡的惆怅,“那时候,我也和大师兄他们胡闹,我不爱修炼满山乱跑,每次被师父抓住,大师兄都会为我求情。”   萧玉折心头一紧,他下意识握紧了陶执的手。   可是,他仔细端详陶执的神色,却发现心魔很是平静,没有半点发狂的迹象。   这说明他现在是理智正常的。   “我在研究压制心魔的药,现在已经制成。”萧玉折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不如我拿来给你试一试?”   “好啊。”   萧玉折松开了握住陶执的手,起身拿了一碗药过来。   “可能有些疼痛,且忍一忍。”   所为的疼痛便是消除心魔,喝下一勺药汁后,陶执深切感受到了那刻骨的滋味,因为他开始出现幻听、幻觉。   他眼前天旋地转,接着浮现一幕幕记忆里的画面,师父和师兄的脸鲜活明亮,然后又染上死亡的血色。   时间过得是那么漫长,仿佛无穷无尽的刑罚,折磨着他濒临崩溃的意志。   ——他们本该好好活着,却都因他而死。   他实在受不了了,趁萧玉折没有注意,反手凝聚了一道致命攻击,毫不犹豫地打向自己的心脏。   可是,下一瞬他的手却凝滞在空中。   “放开我!”陶执睁开仇恨的眼睛,他冷冷瞪着萧玉折,说道:   “萧师弟,你若还念着旧情,就不该看着我受此折磨!而是帮我做个了断。”   萧玉折默然不语,只是坚持地摇了摇头。   原来竟还有求死不成的……   陶执愈发觉得身心无力,心里蔓上无尽的悲伤,他低着头抽泣起来,“阿折,我求求你成全我吧。”   萧玉折眸光颤动,神情怔愣了片刻,声线喑哑的不像自己,“师兄,真的决定这么做?”   “你……答应了?”陶执抬眸惊愕地看向他,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至精致的下颌。   那一瞬间,他竟然油然而生出解脱的喜悦感。   萧玉折眼神深不见底,他握住了陶执的手放到身前,贴着自己的胸.膛感受下面跳动的心脏。   在陶执不解迷惑的目光下,他如同宣誓一般缓缓说道:   “我不会让你伤心难过,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做到。不过,我无法看着你死在我面前,那样的痛苦我想我承受不住,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他轻轻牵起嘴角,眼底一片情深似海:“如果你执意如此,那么在你赴死之前,我会先了结自己的性命。”   陶执慢慢拧起眉头,他目光往下看着对方的胸.膛,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   一丝犹豫涌上眉间,他翕动嘴唇说不出话,自己何德何能让萧玉折做到这个地步?   萧玉折脸色倏然冷下去,他用力拉着陶执的手,往自己心口摁下去,噗呲一声指尖没入血肉。   “住手!”陶执脸上血色尽褪,他的脑袋瞬间空白,手指关节都变得无比僵硬。   这可怕的柔软温热,仿佛再往下一点,就能触碰到那颗鲜活的心脏,连指尖都沾染了粘稠的鲜血,衬得莹白的手指愈发苍白。   萧玉折唇角淌下血丝,却还是温柔地笑着安慰:“别害怕,很快就结束了。”   啪嗒啪嗒,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涌出发红的眼眶。   陶执心口抽痛得无法言喻,萧玉折无法看着他死在眼前,自己又怎么做得到?   所以,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也狠狠伤了对方的心吧?   他们的心明明是相通的……却偏偏要互相折磨,倘若爱意昭然若揭,这一刻便得到了确定。   见陶执情绪突然崩溃,萧玉折也不加催促,只是默默停下来,无声地陪伴着。   过了一会儿,陶执才平静了下来,他眼睛哭成了核桃。   萧玉折发出一声轻笑,“师兄,还继续吗?”   “我何时同意你去死了?”   陶执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窝火。   萧玉折微微讶异,握着他的手腕不放,“方才师兄赴死的决心甚笃,现在反悔了……莫非是心疼我了?”   “别得寸进尺!”   萧玉折眸光幽深,仿佛想得到确认般说道:“那你答应我,不要再寻死。”   “嗯。”陶执抹了把眼泪,他自认罪孽深重,不想因为自己的死,再连累一个无辜的人。   得到想要的答案,萧玉折终于松了口气。   萧玉折放开了陶执的手腕,抬起手轻柔地擦拭他脸上的泪水,但是却被突然拍开了。   “你先看看自己的伤口吧,这么不要命。”   萧玉折低头看了看,不在乎地笑道:“不碍事,这几百年来都活得好好的。”   他的语气无端透着伤感,陶执也察觉到了各种意味。   萧玉折看着他死了两次,被噬心蛊折磨了几百年,其中的痛苦悲哀常人难以想象。后来又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却使他保持初心重建了浮仙宗。   等坐上了仙盟之主,成了高不可攀的北衡仙君,这张淡漠冷清的伪装之下,藏着怎样的疯狂和歇斯底里。   这样的萧玉折让陶执心疼,这个人却从不知道心疼自己。   下一刻,陶执突然伸手推倒了他,在对方愕然的目光中,十分认真地道:   “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检查伤口。”   萧玉折躺在床榻另一侧,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眼里不禁浮现笑意,他从善如流道:   “都听师兄的。”   片刻后,他尽量帮萧玉折止了血。   萧玉折暗中用自身灵力治愈,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侧过身从床榻上起来。   “师兄,这药必须继续吃。”   然后,陶执就见他固执地拿过药碗,神色不容置疑,弯下腰想给自己喂药。   勺子已经递到唇边,他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一碗又浓又苦的药汁下肚,陶执整个人都不好了,萧玉折见状笑着拿出一颗蜜饯。   陶执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高高兴兴地吃了下去。   萧玉折的胸.膛起伏着,他眸光掠过那红润的嘴唇,忽然垂下眼睛问道:   “这些年师兄在魔界,都经历了什么?”   陶执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然后将在魔界苏醒后,认贼作父的事情,以及为其寻找凤王箭碎片,来龙去脉都全盘托出。   “找到凤王箭,便能让魔界崛起?”萧玉折无声笑了笑,讽刺意味十足。   “总之,邰蓝想要这个东西,必定有重大的作用。”   陶执面色有些许担忧,他犹疑地说道:“而且,我怀疑不止邰蓝想得到凤王箭,当时在梦球中我看到了渡烨磊。”   话音一落,萧玉折也若有所思,“有我在,他不足为惧。”   “凤王箭一共五块碎片,如今我已经得到这些。”陶执抬起手掌心,瞬间四块凤王箭碎片,便浮现在两人面前。   明黄色的光芒,映着他坚毅的面庞,“还剩下一块碎片,我们必须在他之前找到它。”   萧玉折刚想说什么,突然,门外响起通报弟子的声音。   “仙君,渡长老在山门求见!”   萧玉折侧身冷眼看去,外放的神识果然发现了陌生的气息,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刚刚起身要去解决,但是陶执却攥住了他衣袖,用格外平静的语气说道:   “不必拦着,我……想见见他。”   萧玉折稍一思索,便点头答应。 第88章   两个月前, 在万重宗某个闭关之地,渡长老正在苦心渡劫。   可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帮他突破化神期, 这让他异常焦急,因为萧玉折修为已至分神期, 实力远超自己。   这种情势时间绝不可过长, 这几乎是某种底线, 不可容忍。   那天,意外有人来造访, 他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苍智渊带着丹药与他谈条件, 这丹药可祝他顺利渡劫, 是最便捷的方式。   渡烨磊先是嗤笑, “真是猖狂, 你敢在万重宗现身,就不怕丢了性命?”   “我只是来帮助长老的,绝无恶意。”   “为了表明诚意,我愿意告诉长老一个消息。北衡仙君找到了陶执,他们如今在幻梦幽谷,已经进入忆梦宫殿……凤王箭就在他身上。”   凤王箭?渡烨磊目光蓦然深邃, 如果他得到了凤王箭,这修真界还有北衡什么事?   果然,苍智渊留下了丹药, 便离开了万重宗。   渡烨磊认为魔修的话不可信,但是他困在无法突破的痛苦中,急于在下一次跟萧玉折对战中取胜, 不知哪一瞬间便起了邪念。   他吃下了丹药,修为果然突飞猛涨, 不久后便渡劫成功了。   即便是成功拉拢了花神,但还是让他们从梦球里跑了。于是,渡烨磊来到了浮仙宗,打算进一步试探。   今时今日,再次见到渡烨磊的时候,陶执内心十分的感慨。   渡烨磊带着门下弟子,从容不迫地走进紫阳殿,萧玉折负手站在窗台前,似乎正在眺望远方。   在他身边的一张木椅上,坐着一名穿雪袍的青年,他墨发如瀑,侧脸明净如白玉。   萧玉折察觉门外动静,便转过身来,道:“真是稀客,不知渡长老所为何事?”   他的语气透着几分讥讽,但是渡烨磊并不在意,因为今日他可不是来斗嘴的。   渡烨磊挺胸阔步,将早已想定了由头说了出来。   “我来这里只是想求证一件事。”他和善地笑了起来,半点看不出曾在幻梦幽谷,拼死追杀他们。   “但闻其详。”   “我万重宗内前几日失窃,若是平常法器也就罢了,可丢的却是我的心爱之物,所以必须要找到它。”   萧玉折唇边浮现一丝冷笑,“万重宗失窃与否,关我浮仙宗何事?”   “……”渡烨磊笑容渐收,语气颇有歉意道:“两宗联谊已久,感情深厚。我从未怀疑过贵宗,可是昨日花神祭祀大典,我听闻有人曾在幻梦幽谷见过失窃的法器,被一名‘魔修’带走了。”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木椅上,逼迫锐利的视线犹如实质。   “只凭‘魔修’自己的力量,怎么可能离开幻梦幽谷?北衡,你说是吧?”   说到魔修二字,在场的两大宗门弟子纷纷将目光,投到了那坐在木椅上的人。   全程陶执都静静听着,任由矛头指向自己,他知道渡烨磊这次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双手放在木椅扶手上,操控着慢慢转过身,然后在淡淡的光晕中,抬起眼眸直直看向对方。   “渡长老的意思,是我偷了你的法器?”   渡烨磊满肚子欲加之罪,只要抢先将帽子扣上去,那么萧玉折要想平息此事,就得乖乖将青莲交出来。   若是不交出凤王箭碎片,便抓回去严刑拷打、审讯逼问,到时候他有自信让其松口。   他想象得非常完美,可是到话已经到嘴边,却像是突然卡住了一样。   “你……你!”渡烨磊瞪大了眼睛,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面前的人容貌是当年的陶师弟。   他半晌说不出话,忽然瞟了眼萧玉折,难道他已经入了魔,竟然把青莲变成陶执的样子!   萧玉折神色淡定,完全无视他鄙夷的目光。   “是……你承认了吧!”   陶执没有回答,只是疑惑地问道:“不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渡烨磊抱着手臂,瞥了眼浮仙宗弟子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   “我怎么知道?据我所知浮仙宗财库亏空已久,门下弟子也多有凋敝,再不解决恐怕宗门基业危矣……之后若有人动了歪心思,去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未可知啊。”   陶执听出他话里有话,心想浮仙宗应是出了大事,连萧玉折都被蒙在鼓里。   萧玉折更是脸色不佳,目光严厉地看向车灏,斥责道: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   车灏撩起下摆半跪下来,眼神决然,他抱拳答道:“回禀尊上,宗门确实曾遭过劫难,宝相阁忽然失窃,损失惨重,后来一干弟子接连病倒,连药王都诊不出是什么药,我心中有愧不敢告知尊上……弟子不该欺瞒尊上,愿受处置!”   话音一落,两人神色都不太好。   反观渡烨磊却很是得意,眉梢难掩喜色,毕竟他一直盼着浮仙宗倒,现在可真让自己盼来了。   “先起来罢。”萧玉折低眸说道,浮仙宗发生此等大事,他也不能逃脱干系。   “是……”   “你将所偷的法器交出来,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我不会再追究。”渡烨磊说道。   陶执低声轻笑道,“你口中的法器可是‘凤王箭’?”   说罢,抬起手掌心向上时,空气中腾地燃起一团火焰,炽热的光芒蕴含着强悍的力量,隐约闪烁着片片琉璃的反光。   渡烨磊眼睛都看直了,上前一步说道:“正是,它果然在你那里。”   但是,下一瞬陶执却掌心向下,将明亮的焰火收了回去,周围的光线仿佛变得暗淡了些。   “我忽然好奇,你这些年良心可有不安?”   渡烨磊脸上露出茫然,“何出此言?”   “渡烨磊,你跟浮仙宗作对就罢了,为何还一心致其死地?浮仙宗是剑尊的毕生心血,你可对得起当初对你有恩的剑尊!”   “你,凭什么指责我!”   陶执无奈地摇了摇头,苦涩一笑:“因为剑尊是我师父,也是我……爹。”   渡烨磊目光微滞,胸腔内充溢着怒火,他提高了声音道:“你不可能是他!别用他的语气跟我说话。”   “你可以不相信我,你也未必真的是他。我记忆里的小磊,从小就是个笨蛋,没少被师父罚在玉林思过,却也不曾忘却初心,希望通过苦心修习剑法,堂堂正正成为仙门第一……他绝不会做伤害我的事。”   话音一落,空气刹那间陷入寂静。   渡烨磊此刻心情是震惊的,他当年寄宿在剑尊府上,还是个无名的毛头小子,虽然修行的资质不错,但是脑子却是一根筋,时常因顶撞剑尊而受罚。   有一次被罚在玉林思过七日,玉林个黑暗危险的森林,夜晚吹着寒风,狼嗥阵阵,他被倒吊在树上,只能靠自己摘果子充饥。直到第三日,陶执偷偷给他送了点心,告诉他不要声张。   毫无疑问,这件事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他脸上的冷硬竟然松动了,就像是冰块突然有了裂痕,眼眶渐渐泛起泪光,“陶执,你……你真的还活着?当年我听说你已经死了,被萧玉折亲手所杀。”   “当然,我不是站在你面前?”   此番情景,陶执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他眉梢染上动人的笑意。明明自己比他还要大上两个月,可渡烨磊就是喜欢喊他师弟。   于是,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就诡异地温馨起来。   万重宗的弟子们都有点怀疑人生,这位渡长老是在跟……这个可恶的魔修盗贼叙旧情?   陶执瞥了他们一眼,对渡烨磊说道:“让他们先在外面等候。”   渡烨磊也忽觉失态,他神情又严肃了起来,沉声下令道:“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呃……是。”   万重宗的弟子们目瞪口呆,自家长老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   而神奇的是北衡仙君也下令,让门下弟子一同出去,颇有些要谈大事,赶走甲乙丙丁的味道。   众甲乙丙丁纷纷退下,很快殿上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在渡烨磊的追问下,陶执将自己从荷州“失踪”,再到进入魔界被控制魂魄的事情,尽数说与他听。   听完后,对方神情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原来事情竟是如此,那圣尊竟然有吞并修真界的野心,是他害得你差点丢了性命……”他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   “这三百年来我愧疚不已,内心深受煎熬,总是想着如果早些赶到,尽些绵薄之力,或许浮仙宗也不会落此结局。”   剑尊对他有提携之恩,可以说没有那封推荐信,也不会有现在的渡长老。然而,他连剑尊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小磊,事已至此,不必再自责。倘若师父在天有灵,也定不会怪你。”   渡烨磊握紧了拳头,表情浮现一丝狠辣,“都是因为那魔界圣尊,若不杀了他,如何能告慰剑尊在天之灵!”   说罢,空气突然陷入沉默。   “怎么了,你们怎么不说话?”   陶执神情微冷,眼底果决笃定:“圣尊自然要为当年做的事付出代价,只不过要先找到最后一块凤王箭碎片,用凤王箭才能彻底杀死他。”   最后一块碎片,不出意外如今在第九冥狱。   当听到这个地方后,渡烨磊却突然说道:   “第九冥狱,我去过了。”渡烨磊脸色变得难看,目光扫向萧玉折,“狱主亲口说,碎片早被人拿走了。”   萧玉折回望着他,神情不辨喜怒。   陶执发觉了什么,转头讶异地问他:“小磊的意思,是你拿走了碎片?”   萧玉折侧过身朝向他,抬起手掌心,一团明黄色的火焰,在上面跳跃着。   陶执懂了他的意思,伸出了自己的手,那火焰便飞到了手掌上,这确实是第五块凤王箭碎片。   然后,只听萧玉折温声解释道:   “几年前,我偶然路过冥狱,便将它带了回来。”   “偶然?”渡烨磊却是失声大笑,“五界谁人不知,那位狱主最为精打细算、锱铢必较,像凤王箭碎片那样的宝贝,怎么可能让人轻易带走!”   而且,想要从冥狱狱主手里拿东西,必定会付出同等甚至更高的代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萧玉折此行必然凶险非常。   在他眼里萧玉折跟疯子没差别了。   陶执不禁心里微动,如此说来这些年萧玉折不仅在找他,连当初许下的诺言也一直在履行,为他寻找凤王箭碎片的下落。   渡烨磊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那种感觉与当年似曾相识。   “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罢,还警告性地盯着萧玉折。   当年他还犹豫不决不敢问,先想想真是多虑了。   闻言,陶执先是有些紧张,脸上微微泛起薄红,他们的关系现在跨越了一大步。   无论是双修还是发心誓,师兄弟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个遍。   所以,应该算是什么关系?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坦白,可现在又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重点是讨论如何利用凤王箭,杀圣尊个措手不及才对。   忽然,他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萧玉折站在木椅旁边,用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占有欲极强地靠向自己。   萧玉折眸光炽热,掷地有声地说道:   “道侣关系。既然已回到浮仙宗,我便会继续履行心誓,待拟下婚期后便会风光举行合籍大典,届时欢迎渡长老参加。”   “……”   陶执目光无措,心脏却陡然加速。   这是在说什么……拟婚期?   渡烨磊恨恨地看了萧玉折一眼,心想他当年就看他不顺眼,过了几百年还是不顺眼。   这几百年针对浮仙宗,也是因为这种“不顺眼”。他曾经认为浮仙宗到了萧玉折手里,无论如何昌盛繁荣,都不再是当初那个浮仙宗。   可是,萧玉折对陶执的感情,至始至终从未变过。   商议完应对圣尊的策略后,三人之间的话题渐渐结束,渡烨磊也有自知之明。   渡烨磊此时打算告辞,让他们恩恩爱爱去,可是刚刚转身,便被陶执叫住了。   他回过头看,发现陶执表情变得严肃。   “小磊,你进入幻梦幽谷时,是否有魔界中人相助?”   渡烨磊眉尾微微跳动,嘴上却下意识否认,“没有,哪有什么魔界众人?我是软磨硬泡求着花神,才让她破例放我进去。”   他习惯性不将魔修放在眼里,不认为他们会是威胁,除了圣尊不知实力外,其他魔修又算得了什么?   “……”   看着渡烨磊离开的背影,陶执心里不上不下的。   根据他对邰蓝的了解,如果想做成一件大事,必会拉拢对手的阵营,作为棋子为自己所用。   其中典型者便是无所防范,对致命性的危险浑然不知。   而邰蓝下的那关键一步棋,现在到底落在了何处? 第89章   渡烨磊此行空手而归, 却并未表现出伤心难过,反而大手一挥,让门下弟子暗中联系浮仙宗, 尽心尽心助其渡过难关。   他突然对“死对头”慷慨解囊,着实是让所有人不理解, 长老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们自然没料到长老已经“倒戈”, 还以为长老有更大的企图, 此举只是迷惑对手,暗中布置隐秘的计谋。   但是他们等啊等, 发现长老迟迟不动手。   七日后, 陶执心魔全消, 修为已经趋于稳定, 他刚能出门便不断有弟子过来探望。   第一个来看他的就是窦祯, 那小子看到他的瞬间,热泪盈眶,哭得不能自已。   “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只是没有人敢直接说,我私下偷偷给你立碑,每逢清明都会给你扫墓, 送的点心酒水都是你喜欢的。”   陶执:“……”谢谢你啊。   说到给他立碑,窦祯表情又有些愤慨,“谁知道仙君那么恨你, 发现我给你立碑,直接连坟都刨没了,还好你没在里面……不然他估计要拿你鞭尸。”   ……这倒不至于。   楚临倒是比他淡定的多, 在窦祯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压抑着笑意说道:   “哭什么, 人不是活得好好的?”   陶执颇有认同感,他就快被窦祯的泪水淹没了。   于是,他笑着说道:   “让你担心了,你祭……看我花了不少灵石吧?”   窦祯眼睛发亮,狂点头:“可不是!我赚了钱第一个就想着你呢。”   “实在是感激不尽,之后我会慢慢将灵石补给你。”   “嗯!”   然后,窦祯脸上一扫丧气,又重新洋溢了笑容。他缠着陶执问东问西,听他们一路的见闻,津津有味。   次日,窦祯照常来找陶执说话,可是刚刚走到门口,便看见车灏从房间里出来。   见车灏手上拿着东西,窦祯好奇心极强,他追了上去问道:“车先生,你等等!”   车灏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他。   窦祯看到他手上拿着红色帖子,眼睛陡然放光,表情难掩激动道:   “这是喜帖吧?仙君和陶师兄要办合籍大典了!”   车灏只是笑了笑,觉得他仍是孩子心性,“你猜得不错,仙君大婚定在半个月后。”   “哇!!”窦祯笑容灿烂幸福,比当事人还要激动,他眉飞凤舞地说道:“三百多年了,仙君也算是铁树开花,守得云开见月明,和陶师兄经历艰难困阻、重重考验,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   ……   北衡仙君大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五界,大家纷纷好奇那位神秘道侣是谁,目光一下子都被吸引住了。   与此同时,魔界分散的势力突然猖狂无比,不知名的魔修帮派横行无忌,频频作恶,无人加以制止。   在陶执和萧玉折的商议下,他们把召唤出的凤王箭,留在翰辰书院供奉着,设置特殊的防御结界,对外便称是纪念他们成婚的吉祥物。   凤王箭乃上古神器,多少人艳羡不已,可他们就这么随意置于人前,此举不可谓不招摇。   院中弟子在准备大婚事宜,车灏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尤其是发现清点喜帖和礼品,一日比一日多。   “车先生,喜帖越来越多了,这可怎么办啊?”窦祯抱着满满一叠文书,比他的脑袋还高。   他脸色有些涨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车灏在案前提笔写字,低着头说道:“尊上说了,宾客来的越多越好,浮仙宗又不是收不下。”   “先生说得有理……”窦祯憋着一口气,停下来想看看前面的路,可是文书太高挡去视线。   他只能作罢,抬起左腿往下,结果那是个门槛,毫无防备地踩了个空。   “小心。”那一瞬间有只手扶住了他,哗啦啦文书掉了满地,接着楚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窦祯挠了挠头,笑得有几分傻气:“我……抱歉,刚才没看到楚师兄。”   “不碍事,你没伤到就好。”   窦祯摇了摇头,然后蹲下去捡拾地上的文书,而楚临也好心地在一旁帮忙。   “对了,昨日你说今日要修炼剑法,这会儿怎么突然过来了?”   楚临捡起最后一本书,语气顿了顿答道:“我修炼结束了,便想过来看看你。”   “楚临,你来得正好。”   车灏抬起脸笑吟吟的,终于可以找个人多颁布个任务了。   楚临非常荣幸地接受安排,拿着一只鸡毛掸子,去清除书架上的灰尘,过了一会儿,又从书架打扫到中央的玉台。   玉台雕刻着凤凰图案,双宿双飞栩栩如生,连尾翼的烈焰都绚丽夺目,烧起炙热的高温。   “嘶!”楚临低呼了一声,方才用手试着掠过那图案,却仿佛被烫伤般感到剧痛。   窦祯五感灵敏过人,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你怎么了?”   “无事,我是觉得这东西很特别。”   “你是说凤王箭啊。”窦祯嬉笑眉开地说道,“这可是上古神器,据说非常厉害,可惜现在修真界灵气稀薄,它也失去了从前的力量……许是陶师兄见它寓意好,便叫人摆了起来吧。”   楚临脸上肌肉僵硬,差点没折断这根鸡毛掸子。   毫无力量?寓意好?敢情陶执把凤王箭供起来,只是为了当个吉祥物,做个漂亮的摆设而已……这个原因,是他绞尽脑汁都没想到的。   转念间他又满心愤慨,凡人肉眼凡胎、卑贱至极,怎么可能认得出神器,凤王箭落在他们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楚临的目光人忍不住流连玉台,玉台周围似乎没有禁制,一个淡蓝色的光罩下,浮动着粼粼的金光。   他目光猛然收缩,璀璨炫目的金光中的东西,正是上古神器凤王箭。   凡人只知它是神器,却不知它真正的来历和力量,凤王箭足以毁灭世间万物,倘若利用得当,统御五界也绰绰有余。   突然,外面传来阵阵骚动。   “不好了,有魔修闯入宝相阁!”   “快救火,别追魔修!”   车灏正欲带人去查看情况,却察觉到周围出现了一道魔气,他回过身扫视着书院内的弟子。   目光落在楚临身上,冷声呵斥道:“离他远点,他今日必须死。”   其他人不明所以,却也纷纷照做退后了几步,只有窦祯站出来,挡在楚临身前。   “车先生,你不能怀疑他。”窦祯张开双手,目光坚定。   “他拿走了凤王箭。”车灏手中已经凝出灵剑,神色很冷,朝着他们步步紧逼。   众人纷纷看向玉台,结界消失了,上面的“神器”早已不知所踪。   窦祯微微愣住,然后回过头看向楚临,小声说道:“你拿它做什么,把它交出来吧,不然你会……”   “我知道了,谢谢你。”   楚临咧嘴笑了笑,抬起手魔气眨眼间化作刀刃,没入窦祯的胸.膛,血液飞溅到他脸上,衬得笑容愈发残忍可怖。   “所以,去死吧。”   楚临身上魔气尽显,煞气冲天,他脸上黑气缭绕,隐约能看到红色的心脏。   众人不由得心惊,怎会有这么强的魔气!   窦祯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惊愕不散。楚师兄对他那么好,怎么会突然动手……杀了自己?   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接着丹田破碎的疼痛蔓上心尖,他甚至来不及问上一句,便如大厦倾塌般倒了下去。   “窦祯!”   其他弟子此刻也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楚临,而是披着人皮的魔头。   于是,他们红着眼睛,手持灵剑不要命地冲上去,想杀了这魔头为窦祯报仇。   邰蓝讥讽地笑道:“一群蝼蚁,也敢跟本尊作对?”   他抬了抬手,周身的魔气就将他们尽数掀翻,顷刻间魔气像是找到宿主,疯狂地涌入人体,很快就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突然,邰蓝发觉面前白光一闪而过,他眯起了眼睛,疾速出手抓住那把剑。   他看向满身杀气的车灏,森森笑道:   “你也想来送死?”   车灏瞳孔蓦然收缩,怒意涌上头脑,随即头痛欲裂,什么时候魔气进入了他的身体……   他极力压制魔气,用全部力量抵抗邰蓝,试图找出对方的弱点,可惜实力太过悬殊。   等不到那个时候,就被身后的魔气重重一击。   他被魔气掀倒在地,更多的魔气涌入体内,很快就失去了理智,双手抱头在地上翻滚,痛苦地被魔气折磨着。   也许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   车灏视野模糊黑暗之前,倏然有人从门口进来,不过几瞬间,便拦住了邰蓝的去路。   “圣尊,你可真着急啊。”陶执用霜月剑斩断了连接车灏的魔气,然后从地面弹开,躲开致命一击。   他眼里杀意尽显,冷冷笑道:“我会亲手杀了你,为师父报仇。”   邰蓝兴味浓厚,跟他过招,像是在逗自家宠物一样,他桀桀笑道:“乖孩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们父子好久不见,不如坐下来叙叙旧。”   魔气瞬间涨了几丈高,几乎吞噬整个书院,像是一头巨大的怪物,把所有地方变成黑暗血腥。   怪物快速逼近陶执,可是他没有躲避,反而持剑直直迎上它,与魔气融为一体。   ……   君青凝和楚临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太迟,偌大的翰辰书院一片狼藉,满地死状惨烈的尸体。   他们的面孔几个时辰前,还那么鲜活明亮,此刻却冰冷地躺在地上,再也醒不过来。   楚临小心地避开其他人,寻找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中既恐惧又不禁心存侥幸。   或许,他不在这里面,而是还活着呢?   可是片刻后,他却停在一具尸体前,沉默地蹲了下去,将那人的正面翻过来。   楚临的心脏瞬间坠入冰窖般,冻得他全身手脚冰冷,他伸出手指颤抖地去触摸那人的脸颊。   可是这个人的体温,竟然比自己还要冷得多。   他再也不会对他笑,拉着他胡闹。平日里他就嫌窦祯吵,没一刻安静得下来,可是此时却乖巧得过分,任由他怎么呼唤,都不再回应自己。   楚临摸到窦祯脸上湿润的水渍,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再也无法忍受般,紧紧抱着他失声痛哭。   \"听说圣尊伪装成楚师兄,才轻易闯入翰辰书院,杀了书院的所有弟子!”   这个小傻子是不是……到死都没有认出自己,在难以置信的痛苦悲伤中死去。   所以,他最后是否在憎恨、埋怨他?   他们抵达翰辰书院后,唯有车灏还留有一口气,他看着死去的这些弟子,目光心痛至极,愧疚不已。   君青凝还在为他疗伤,可是他却抬起手按住她。   车灏无奈地笑了笑,“不必徒劳了。”   他意识渐渐模糊,言语也有些絮叨啰嗦。对君青凝说是邰蓝带走了陶执,处境十分凶险,还说不止为了他们,更是为了天下苍生,一定要阻止魔界的企图。   唯一的遗憾是,合籍大典上他们要缺席了。 第90章   魔界的滔天焰火炽热滚烫, 岩浆的气息如浪潮般扑面而来,火红的岩壁像是烙铁嵌在天地间,到处都喷溅着火星子。   这是魔界圣地, 陶执对此并不陌生,与从前不同的是, 现在他身上带着沉重的枷锁。   头顶那团黑色魔气, 是魔界最强的“魔物”, 它的声音古怪而让人心中胆寒。   “为什么背叛魔界?我的孩子……”   陶执垂着脑袋不语,已经无声道出了答案。   邰蓝态度也冷淡下来, 说道:“本尊虽然取了你的记忆, 但给了你至高的地位, 这些年来本尊对你可好得很。试问这偌大的魔界, 有谁能得此殊荣!”   突然, 陶执抬眸看向他,眼睛从未如此明亮,真切地让邰蓝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已经不再任由自己拿捏了。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淡淡地笑道:   “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绝对不是什么对他心软, 这样的魔物绝没有感情,唯一能驱使他这么做的,只有自身利益相关。   也就是说, 杀了自己对他没有好处。   邰蓝顿了一下,然后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你猜的没有错, 只不过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萧玉折。确切的说, 是他把我逼成现在这个样子!”   陶执微微愣住了,他不懂邰蓝心中的怒火和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是当年魔界被封印一事,你才对他如此憎恶?”   “封印?呵呵……那只是其一罢了。”邰蓝突然癫狂地大笑,他语气仿佛淬着剧毒般,说道:   “事到如今,在你死之前不妨告诉你,本尊可不是区区困在魔界的魔物,而是手可通天的魔神——邰蓝!”   话音刚落,陶执却陷入了深思,他不知从何处曾看过一本古籍,上面描绘了洪荒时期的神明故事。   其中便有一个名为邰蓝的魔神,它在人间助纣为虐、以玩弄生灵为乐趣,性情残忍凶暴。   “那竟然是真的?”陶执低声笑了笑,眼眸清亮透彻:“魔神大人不在神界呆着,却流落到这方寸之地,难道是被削去神格,或者是铸下大错受到惩罚?”   “住口!”邰蓝终于暴露本性,暴戾可怖的魔气翻腾,毫不留情地横扫向地上的陶执。   陶执后背撞到滚烫的石壁上,火红的颜色触目惊心,他猛然将心脏揪起,以为至少要烫掉一层皮。   “啪”的一声,头顶的玉冠碎裂,墨发瞬间披散了下来。   陶执蓦然睁开眼睛,是师父在暗中保护着自己,却是阴阳两隔多年后的……最后一次。   “这一切全要归咎于天帝,不分是非定我死罪!本尊只不过是想活命罢了,可是他却派了战神下界缉拿我,能有什么办法,本尊被逼无奈逃到此地。”   “谁知道他竟然穷追不舍,竟然也跟着下界,处处与本尊作对,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忍受!”   原来邰蓝成为魔神后,却仍然难改本性,常常到人间搅起事端,将天帝的警告不放在眼里,甚至酿成大祸屠了满城的百姓。事情传到神界,天帝震怒不已,废去他的神格,又命战神元曜缉拿他,邰蓝为了保命逃到几百年后的魔界,幕后控制大半个魔界,并给自己自封“圣尊”。   谁知道邰蓝听说那战神也跟着下界,却成了没有记忆和修为的凡人,邰蓝一开始对此不以为然,毕竟如今的战神根本不具备威胁。   他的野心非常大,想吞并五界众生,连同几个仙门宗派也纳入囊中。可是,在设计控制陶执屠杀浮仙宗,与萧玉折战斗时发现了“凤王箭”的存在。   凤王箭曾是战神的契魂法器,凭借此物斩杀无数神魔,在神界叱咤风云、无人匹敌。   由于太过惊愕它的现世,邰蓝大意失了先机,大败于萧玉折手下,然而经此一战,对方体内的凤王箭破碎,分裂成五块碎片散落各界,下落不明。   邰蓝惊惧过后,便心生狂喜,势必要在别人之前找齐碎片。——思来想去,陶执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留了陶执的性命,本想继续利用榨干价值,没想到阴差阳错下让其恢复了记忆。   如此……便不用留着了。   “大护法何在?”   话音刚落,在陶执面前便出现一团黑雾,苍智渊没有看他,只躬身朝邰蓝拜了拜,“拜见圣尊大人。”   邰蓝应了一声,语气染上些许笑意:“你做的不错,这些年来本尊多亏有你。”   “属下只是做分内之事。”   “那你是否真的忠心耿耿,愿意为本尊做任何事?”   “属下愿意。”   邰蓝语气陡然转下,带着浓重恨意道:“那就亲手杀了他,从今往后魔界大权,本尊决定交由你做主。”   “……”苍智渊脸色有些诧异,沉默了片刻。   闻言,陶执也感觉不妙,暗中握紧了拳头。   看来邰蓝拿到凤王箭后,便决心与仙门撕破脸面,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他泄愤了。   如此看来,修真界势必会有一场血战。   他心中思绪飞快运转,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苍智渊已经到了跟前,冰冷的弯刀闪烁着寒光。   从锋利的刀身上,映出陶执平静的脸庞。   “少尊主,得罪了。”   “左……苍智渊,以你我往日的情分,即便今日立场不同,你所做的选择我也不会怪你。”   苍智渊神情不变,只是握着弯刀的手腕青筋突起。   剜心的疼痛蔓延着全身,血液好像就在刀口附近凝固,灵力也因为这个“缺口”而快速流失。   陶执感觉难以呼吸,他脸色苍白,看着那把弯刀刺入胸口,血肉破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刺啦”一声,弯刀被利落抽出。   苍智渊手中的弯刀末尾,低落着猩红的血珠,他神情十分漠然,动作没有半点犹豫和不忍。   这……就是他的命运吗?陶执浑身的力气都没了,他硬生生倒在了苍智渊脚边。   “做得好!不愧是本尊的得力助手。”   邰蓝见这一幕,称心快意。   只要背叛他的人死了,那么曾经的污点也会消失,一个小小棋子又能如何反抗呢?   苍智渊冷脸看向外面,说道:“来人,将此人抬出去,别脏了圣地。”   接着,就有两个魔修将陶执抬起来,晃晃悠悠走了出去,即将穿过无妄海之际,陶执最后看了一眼。   忽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怒吼。   “你竟敢在本尊面前耍小把戏!”邰蓝嗅到了微弱的气息,正是活人的生气。   一道强大的魔气化成枯手,朝出口的方向冲去,却被苍智渊用弯刀挡下来。   邰蓝见状震怒,道:“你想造反吗?连你也要背叛本尊!”   “属下求您……放过少尊主。”   “可笑!没有人能阻拦本尊,没有人——”   浓厚的黑气如火焰般,迅速席卷了整个圣地,并如索命的恶鬼般长出无数鬼手,恶狠狠扑向出口的道路。   还好两名魔修动作快,在危急时刻把陶执带了出去。   ……   陶执陷入昏迷的时候,总感觉身体摇摇晃晃,像是坐在小舟上遇到湍急的河流。   后来,他感觉身边一直有人陪着,安全感油然而生,所以睡得更加深沉,不知过了多久才从梦中醒来。   他睁开眼睛时,看到了萧玉折坐在床边,握着自己手不放。   “我回来了吗?”陶执看了周围一眼,发现有点陌生,“这里是什么地方?”   萧玉折见他醒来,眼底浮现喜悦的光芒。   “这里是万重宗。”他握紧了陶执的手,低声解释道:“那两名魔修是苍智渊魔气所化,他们把你带到这里。”   陶执想起了苍智渊,攥住他的衣袖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萧玉折沉默了片刻,说道:“魔气消散,无法重聚。”   “……”他蓦然松开了手,慢慢放下了,心中涌上了惆怅哀伤之感。   这些年的相处时光,在苍智渊心里并非全都是假的,这也是为什么事到临头,他突然选择拼死救下他的性命。   “这是必然的牺牲,无可避免。”萧玉折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神情温柔地近乎神圣,轻轻安抚着他。   “如果此战胜利,或许还有重聚之日。”   陶执怔怔地看着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成功,这样他们的“死亡”才变得有意义。   “……”   与此同时,一则“小道”消息在修真界炸开了锅。   渡烨磊在安置好陶执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他独坐片刻觉得内心不安,丹田近日频繁异动,好像有致命的噩耗要降临似的。   他发现自从苍智渊死后,没人再带来丹药,体内的修为便一日不如一日。   眼前修真界形势不明,大有风雨欲来的趋势,各家仙门宗派纷纷明哲保身,不愿被当成出头鸟打死。   如果被人发现他修为削弱,只怕会让有心人认为,万重宗有了可以欺凌的破绽。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此事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过,相当于一个私人的秘密。   忽然,他眉毛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随手招来一名弟子询问。   “魔界那边有动静吗?”   “圣尊声称得到‘神器’,自诩洪荒魔神,在各界招揽门下力量,如今已经形成了庞大势力,它们行事乖张、滥杀无辜,还……拉拢了不少的正道门派,高喊要伐两宗,统一五界。”   两宗自然指的是两大剑宗,浮仙宗和万重宗。   “啪”的一声,渡烨磊愤怒地拍了下桌面,冷哼道:“真是狂妄至极,岂有此理!他们沆瀣一气,早已不是正道。”   “继续说!”   “而且……”小弟子犹豫了一下,目光有些闪躲,然后答道:“圣尊放出消息,说后天参加仙君合籍大典,呃……”   “与仙君一战定胜负。” 第91章   合籍大典当日, 天空黑沉沉的,阴冷的气息笼罩着山头,寒风萧瑟地吹过树林, 枯叶飘零满地。   浮仙宗到处都挂着红灯笼,墙上贴着大大的喜字, 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 却无端透着股淡淡的伤感。   弟子们人来人往中, 君青凝在台上拿着人名册,正在查看到场的宾客人数。   看着底下大半空位的坐席, 她不禁低声叹息。   “那时喜帖数量多得数不过来, 现在缺席的何止这些……”她合上了人名册, 交给了旁边的弟子。   弟子却颇为不忿, 道:“自打魔神横空出世, 向仙君下战帖后,各家便人人自危,生怕来了这大典便会没命。可又有几人知道,那自封魔神的东西是真是假!”   “人人都怕死罢了。”   “怕死又有什么,弃正道于不顾才最让人不齿!”   “……”   而在紫阳殿上,两位道侣对此不甚在乎, 他们眼里只有彼此,正在琳琅满目的婚服中,挑选最合适、相衬对方的。   铜镜前映着两人的身影, 红色喜服衬得眉眼风华无双,仿佛就是天地间最般配的一对。   萧玉折一手搭着座椅,身体微微压低, 凑近了陶执的脸嗅了嗅,他身上的暖香勾人心魂。   “师兄, 你害怕吗?”他勾起唇角,轻声问道。   陶执微施薄粉,朱唇如点,亦是淡笑道:“和你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   命运将他们拉扯到这一步,便是需要完成使命的时刻。   所以,他们不能怯懦,唯有决心迎难而上,方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萧玉折眸光笑意深深,他牵起了陶执的手,从座椅上站起身,晨曦的光亮映着这人的面容。   他心弦瞬间被撩动,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真正的拥有心头挚爱之人。   “走吧,不要让大家久等。”陶执眼眸清亮,泛着潋滟的光。   “嗯。”   随着一声洪亮的锣鼓声,铺着红毯的楼台上,众人期待万分的目光中,他们携手缓缓走了出来。   座下宾客不多,空出来的位置显得有些冷清。   即便如此,他们的结合也仍有鲜花祝福,来自每一个坚守正道的修士,心中最真诚的祝愿。   合籍大典的流程精简,行成亲礼之后,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立识海契。   识海契让两人识海相通、神魂相融,寿命修为共享,其中一人若是死了,另一人也会随之而去。   契约达成之时,他们便是合法道侣,此后余生相濡以沫、携手白头。   他们都感觉识海异动,暖融融的汇入经脉各处。陶执更是心中惊奇,神魂相融的奇妙感竟然这般……让人心旷神怡。   连对方的爱意也无所遁形,明明汹涌而至却克制自己。   他抬眸看过去,发现萧玉折也在看自己,那样幽深隐秘的情愫,只是一眼就让他脸红了。   “道侣契约已成,恭喜二位!”   话音刚落,台下观众席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陶执感激地看着台下,到场的仙门基本是仙盟成员。   由于北衡仙君退居幕后,他们便推举出了渡长老作为仙盟魁首,连日来做了诸多准备,只为今日一战。   渡烨磊面色也很是欣慰,这一天到来的太久了,终于陶执也得到了幸福。   正当他满心惆怅怀想之时,突然心头感觉俱震,耳畔出现阵阵轰鸣,然而目下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地坐着。   “渡长老,你根本不想看到这一幕对吗?”   一个怪异的声音,在轰鸣声中渐渐清晰,“你心中仍然痛恨萧玉折。”   渡烨磊顿感茫然无措,心中怒骂道:“你是谁?胡说八道什么!”   那个声音桀桀笑起来,说道:   “我是……邰蓝,来向你借一样东西。”   什么……!   “你的身体。”   “滚出去!从我的身体滚出去!”   “……”   安静的观众席上,渡烨磊抬起头看着台上,恨意浓重地要溢出来,他表情古怪,森森的笑着。   此时天空乌云密布,成群结队的乌鸦飞过天际,一道狰狞的紫色闪电,将天空劈开了一个口子。   无数致命的魔气瞬间流窜四方,将在场的所有人包围,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是……是魔兽大军!”   陶执猛然抬起头,发现果然有魔兽从裂口出来,不断地攻击观众席上的人,由于太过突然大家都没有防备。   惨叫声此起彼伏,被魔兽攻击比受酷刑还要折磨。可是就是在这样惊心动魄的情形下,作为仙盟魁首却无动于衷。   “今日是二位大喜之日,我怎么不送上贺礼呢?”   渡烨磊朝着他们走过来,笑容有些虚伪。   陶执忙于抵御天空的袭击,有不少魔兽十分狡猾,会保护自己的弱点,而成群攻打一人。   他杀了一只魔兽,剑锋血珠滴落。   陶执冷冷看着来人,“你……不是渡烨磊。”   “本尊,将这份贺礼赠与你们。”   邰蓝操控着渡烨磊的身体,双手聚集了附近魔气,它们似有生命似的,张着血口獠牙,一齐扑向台上的几人。   萧玉折从魔兽群中杀出来,玄光剑飞到了他们身前,剑身直迎魔气攻击,化作一个保护屏障。   白衣飘然而至,如耀眼日光掠过眼前。   “这里交给你。”他道。   陶执应了一声,然后就看到萧玉折衣袂翻飞,在空中握住玄光剑,修为刹那间尽数释放,荡开的灵力连带着魔气掀翻附近的魔兽。   邰蓝避开了灵力扫荡,他的身影突然消失,然后所有人都感觉到天空绽放金光。   金光之中正是凤王箭,邰蓝握住了它,声音响彻苍穹道:   “凤王箭在我手里,无人能打败本尊。”他扫了底下众人一眼,讥讽地笑道:   “如果不想给浮仙宗陪葬的,就臣服于至高无上的魔神,本尊会免你们一死。看到他们了吗?这些浮仙宗弟子,是修真界的耻辱,你们都给本尊杀了他们!”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心里有些动摇。   邰蓝见状更是得意,他慢条斯理地将箭矢放在凤王弓上,望着萧玉折的身影冷笑不止。   战神,今日便死在自己的法器之下吧。   金色的箭矢燃烧着火焰,穿破长空和冷风,磅礴的杀伤力从天上逼近,如果萧玉折躲开了,那么箭矢就会化作炼狱之火,将这片土地燃烧殆尽。   玄光剑锋芒摄人,陡然而生气吞山河之威力。   萧玉折用剑身挡下了凤王箭,凤王箭竟然隐隐有后退之势。   邰蓝难以置信,喃喃地说道:“怎么可能,凤王箭的威力,不止如此!”   到底是哪一步错了?   他不断驱使凤王箭,攻击萧玉折的弱点,几个回合之后,凤王箭又重新振作起来。   趁着萧玉折斩杀魔兽之际,闪身来到了他身后。   “啪”的一声,另一把剑突然出现,将凤王箭直接拍飞出去。   陶执握着霜月剑,笑道:“偷袭算什么本事?”   凤王箭像是听懂了,气得纤细的身体发抖。   他们二人相视一眼,然后配合起来,攻击力猛然拔高,打得凤王箭连连后退,措手不及。   “这不是凤王箭!”邰蓝忽然张开手,将箭矢收了回来,愤恨地攥紧了它,几乎要将其折断。   “这就是凤王箭。”陶执挽了个剑花,笑得恣意张扬,“只不过……你忽视了一点。”   “这不可能!”   “你还缺了凤王箭最后一块碎片。”   “什么!!”   邰蓝惊觉中了算计,难道说凤王箭是故意……让他拿到?   他收起了凤王箭,冷冷扫视二人,最后一块到底在谁身上,杀了就知道。   邰蓝放出道道魔气攻击,试图杀死这两人,数丈高的魔气屏障变成利刃,落雨般朝他们射杀而去。   玄光剑与霜月剑联手,默契度无人可比。   几个回合下来,邰蓝竟有些吃力了,底下那些仙门弟子渐渐聚集起来,合力斩杀魔兽大军。   两方势力此刻缩短了差距,有旗鼓相当的架势,这……怎么能出现这种情况!   邰蓝发觉大势将去,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睛,这一切本不该如此,他的统一霸业要毁于一旦了!   都是这两个人,都是他们害的……如果没有他们……   他御起体内魔元,用全身魔气包裹住,然后化作千万丝魔气,将它瞬间切成粉碎。   “不好,邰蓝要自爆魔元!”底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自爆魔元是最极端的自戕手段,邰蓝无法统一五界,便想与五界同归于尽。   很快人群又重新陷入混乱,连魔兽也争相逃生,可是天空的裂口已经消失,它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胡乱撞死人。   可是陶执和萧玉折身在最近,即便发觉也无法躲避,他们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陶执微微一笑,“我们一起走吧。”   “好。”   天空中爆发出火焰的光芒,像是熊熊烈火般化作无数火球,砸向了广阔的地面,不过瞬息间此处便会成为人间炼狱。   但是,无数火球在降落的途中,被一张灵力织成的大网阻拦。   陶执和萧玉折散尽修为,将全部灵力散发至各处,像是漫天星辰各司其职,最终连接到了一起。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即便是这样的灵气罩,也撑不了多少,天穹的怒火终将会惩罚世人。   陶执额头渗出汗珠,他发白的唇颤抖着,突然听到身旁的人微微动了动。   “你去哪儿……”他下意识咬牙,双手使劲将灵气罩托举上去。   萧玉折身影停住,转头看向他,“此事交给我。”   陶执冷哼了一声,“如今你我结了道侣契,还能你死了我独活不成?”   “……”萧玉折哑然地笑了下。   “你去哪儿,我便跟你去那儿。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和你一起承担结果。”   萧玉折眼底映出他的脸,恍然间觉得这句话,很久以前陶执便对自己说过。   他温柔地应了一声,“嗯。”   “玄光——”   随着萧玉折的呼唤,玄光剑瞬间冲上云霄,淡蓝色的灵力从其中释放出来,重新为他们撑起灵气罩。   玄光剑透支自身灵力,很快就在光芒中渐渐消失。   萧玉折和陶执携手飞向天穹,迎着漫天的烈火,在冲天的红光之中,将生死抛之脑后。   那一霎那,丹田破碎的白光大作,如白昼驱散黑夜的寒冷,此时白光也蚕食了烈焰的漫天红光。   他们的肉.身在烈火中融化,神魂在天穹中消弭。   唯有白骨即便被碾碎成齑粉,也没有随着火光泯灭,化成了无数闪动的光点。   随着温暖的清风吹拂,那一刻与蓝天白云相拥,天穹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日光穿透朦胧的浮云,照耀着地面上的人们,在满地横尸硝烟里,他们为仍还活着而欢喜,甚至抱在一起痛哭。   君青凝望着天空,久久没有说话,却早已流泪满面。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们。   “下雨了。”她伸出手接住一滴甘霖,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无声润泽着伤痕累累的大地。   “快看,那是什么!”有弟子突然喊了一声。   接着人们纷纷仰头看去,在高高的天穹上,云端突然金光灿灿,彩云喜鹊缭绕间,一个威严、震撼心灵响彻天地。   “吾乃天帝,元曜神君成功斩杀魔神,厥功甚伟,功德圆满。念尔等无辜受此劫难牵连,便赐予尔等新生,以后心向正道,勤恳修炼,望早日位列仙班。”   所有人惊喜交加,纷纷跪倒在地,一边叩首一边齐声道:   “谢天帝恩赐——”   待天空中的金光消失后,他们果然发现身旁那些“死人”,慢慢都活了过来,与同门师兄弟重聚。   君青凝双眸发红,她回头奔向了秘密冰室。   按照仙君的吩咐,她将车灏、窦祯以及苍智渊的魔气,放在这里妥善保管。   当初仙君什么也没说,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仙君和陶执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或者说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   冰室大门打开的时候,寒气在眼前缭绕,她看到了门口温润笑着的男人。   “我等了你好久。”车灏说道。   她愣了愣,然后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这是什么鬼地方!”   紧接着,楚临也不要命地赶来,气喘吁吁地穿过冰室。   他听到了窦祯哆哆嗦嗦抱着自己,嘴巴嘟囔着说道:   “楚师兄,这里好冷啊。”   然后,他猛然抱住了窦祯,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心口膨胀的厉害。   “我带你走,我们……”楚临摸着他柔软的头发,颤声说道,“我们回家。”   “好!” 第92章 番外   九重天上的神界, 宏伟的南天门矗立在云端。   脚下白云翻滚舒卷,掠起朦胧的仙气,今日是个重大的日子, 群仙一大早就聚集在此地。   半空中的观心镜面,映着下界浮仙宗内的场景, 正是萧玉折和陶执的合籍大典。   最后两人在大战中, 双双以身殉道。   “啧啧, 神君下界一趟,竟然成了一件美事!”   围观的神仙磕着瓜子, 吐着瓜皮道:“几千年了, 也没见神君动过情, 老夫我啊, 差点以为神君是块木头了。”   “不是不动情, 是还不到时候。”   说罢,神仙们俱是哄笑起来。   这放在几百年前,神君尚在神界的时候,他们可不敢这么开玩笑。   神君一出生便象征祥瑞,法力无边,却冷面冷心, 杀魔杀神都毫不眨眼,后来“战功”多了,便多了个“战神”的外号。   说是战神, 不如说是杀神。   所以,当下界突然冲上两道金光,天穹甚至震颤了几下, 众仙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惊惧, 这样厉害的飞升阵仗,神界当中唯有那位能做到了。   萧玉折和陶执携手出现,天边的彩霞为他们渡上绚丽羽衣,喜鹊环绕久久不去。   神仙们从座位上起来,俯身行了一礼,齐声说道:   “贺喜元曜仙君,重回神界——”   萧玉折掀了掀眼皮,凉飕飕扫了一眼。   “方才好像有人说,本君是块木头?”   在这威慑力极强的目光下,众仙纷纷回过头,非常果断地出卖了“罪魁祸首”。   “呃……”一位长眉毛老神仙脸色青白,愤怒地瞪着周围人,然后连连讪笑道:   “哈哈,神君误会,没有的事。”   萧玉折但笑不语。   老神仙见气氛有些尴尬,便求救似的看向他身边的陶执,脸上大喜过望:   “花神,花神也回来了!”   陶执看着他,莞尔一笑道:“糊涂仙,别来无恙。”   这糊涂仙修炼不精,却喜欢喝酒和八卦吃瓜,从前常常来花神殿,给他带酒喝。   糊涂仙笑得眯起眼睛,“老夫好得很,真高兴能再见到两位,对了……天帝召你们去议事殿。”   “多谢。”   他们穿过南天门,乘着仙气到了金碧辉煌的议事殿。   天帝见到他们满脸喜色,对萧玉折很是关心,甚至从龙椅上快步走下来,拉着人寒暄了半天。   萧玉折神情淡淡的,但是却听得认真,每一句都如实回答。   等想起给他俩听封的事,天帝才恍然一拍脑门,说道:“元曜和花神想要什么,只要你们开个口,孤都会满足你们。”   萧玉折看了陶执一眼,说出了意料之外的“愿望”。   他只向天帝请求一件事,那就是保留他们在人界缔结的道侣契,这意味着某种特殊的联系,从今往后漫漫时光,他们亦携手共度。   天帝沉吟半晌,才摸着胡子点头。   战神心性执拗,决定的事情绝不会因谁改变。他对任何事都是如此,更何况是生死相许的情爱之事。   接着,天帝又去问陶执,到人界历劫回来有何感想。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我意外投生到浮仙宗,他们教会我快乐和幸福感,即便后来经历其他磨难挫折,我都不曾忘记他们……天帝既然悲悯世人,救了被魔神杀死的人,何不也救救他们?”   话音刚落,天帝神情有些为难。   “浮仙宗的诸位修士的命运,孤也感到痛心,不过凡人劫数早已尘埃落定,如今不可强行篡改。”   “……”当问及陶执心里有何愿望时,他只是沉默不语,低垂的眉眼间,泛着莫名的落寞和忧伤。   他眨了眨眼睛,叹息道:“师父他们倘若投生到人间,必要世世忍受生老病死之苦……”   “花神说笑了,他们不就在外面?”   陶执心里微跳,似有所感般蓦然回过了身。   议事殿外,有几颗人头攒动,见他们发现了,纷纷躲到了门的两侧,以为这样便无人知晓。   这一情形真是,说不出的……好笑。   他强压住跳动的心脏,回过了身体,不会是那样吧?   “花神可有什么愿望啊?”天帝笑着问他。   陶执拱了拱手,说道:“我的愿望,天帝已经实现了。”   “哦?”天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等到天帝讲话完毕,终于让他们离开的时候,陶执便急迫地拉着萧玉折,走到了大殿之外,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一群神仙。   “师父!”他瞳孔俱震,直接脱口而出。   清飞文和夫人站在一起,他欣慰地看着陶执,眼睛闪着泪光,然后夫人低声提醒了他。   随即他轻咳了一声,想要俯身行礼,却被陶执迅速拦住了。   “你如今贵为花神殿下,我不过是个小仙,不行礼恐不合规矩……”、   陶执鼻尖发酸,摇头说道:   “您于我恩重如山,永远都是我的师父……你们都因那场劫难成功飞升了?”   “如你所见。”   陶执心里说不出的感动,既庆幸还能再见到他们,又不禁感慨天道变幻无常。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师父。”   萧玉折没有半点架子,朝清飞文谦逊地行了一礼。   “神君万万不可,别折煞小仙了……”   管朔突然走上前,看着二人的脸,也不再拘泥于身份有别,带着几分戏谑道:   “听说你们结成了道侣?”   “正是。”萧玉折含笑道。   “时间过得真快,陶执也长大了,跟从前相比稳重得多,从前我想将来谈情说爱本是常事……只不过我没想到,最后那个人会是萧师弟。”   “是啊!真是造化弄人。”张敬在一旁附和道。   众人有说有笑,聊了许多往事,以及后来浮仙宗重建,发生了一系列事情。   气氛和睦而温馨,但是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临行之前,张敬拉着陶执到一边说,“三师弟,这神界虽说待遇不错,但是也太过无聊了,比不上人界有趣。”   “这倒是……”   陶执想起了曾经在神界的生活,觉得张敬所说的话半句不假。   “现在不一样了,你以后可要常常来找我玩。”   “这是当然,我很想念你和大师兄。”   也许是大师兄听到了,朝他们走过来说道:“大师兄和二师兄过得很好,不用三师弟关心挂怀。”   陶执茫然地看着他,结果见大师兄看向二师兄。   “方才你说在神界无趣,那是你整日偷懒不修炼,你若是觉得太闲,我可以督促你修炼,何必去叨扰三师弟!”   张敬愕然片刻,指着自己说不出话,找师弟玩耍怎么能叫叨扰!   然后,他的脖子就被勾住,大师兄笑眯眯的说道:“三师弟刚刚新婚,忙着陪自家夫君,哪有空闲去找你?”   “……大师兄。”陶执脸颊微红,觉得大师兄变坏了。   张敬闻言倒是认真思考,接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看着陶执笑了起来,笑容格外的猥琐,“大师兄说得对,我真是笨啊!差点误了两位师弟的好事。”   “……”   这声音还故意提高了些,想要引起某人的注意,可是大家都是神仙,方才说的一番话,怎能逃过他们的耳朵?   就差直接在每个人耳朵旁边,大声说“我在八卦”了。   “咳咳!”清飞文低着头,假装没听到,然后转头看向自家夫人。   “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   夫人“啊”了一声,然后笑着点头:“对对,诸位他日再聚,我们该回去了。”   她拉起清飞文的手,便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远了。   “啊……”张敬也有点尴尬,抓着大师兄语气快速说道:“大师兄,你刚才说要督促我修炼,那还不快点开始?”   “你刚才不是不愿意吗?”大师兄低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转头向他们告别。   “告辞。”   与其他弟子辞别后,陶执站在原地很久,他都不太敢看对方的眼睛,只能干巴巴地说道:   “大家真爱开玩笑。”   萧玉折眼底笑意扩散,盯着他圆圆的发顶,“嗯”了一声。   “神界许久未来,也该回去看看了。”   陶执点了点头,“嗯……回去看看。”   ……   元曜神君的宫殿,在天水池北边的极地,那里常年飘着霜雪,寒冷无比。   他们回到了这里,过去的回忆历历在目。   在寝宫外面设有一个水池,里面清波荡漾,却空无一物,唯有池边的一棵大树枝叶摇曳,落下陈旧久远的影子。   陶执本体是一株青莲,生来便是花神,却终年沉睡在水池里。   他曾经无数个漫长的日夜,无声陪伴着元曜神君,四季交替、日升月落……仿佛这里的时光是永恒的。   而元曜神君十分孤寂,也常常坐在树下,看着水池里的青莲出神。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忘记外面的厮杀和战斗,真正身心放松下来,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不知不觉,青莲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成为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后来,他领命缉拿魔神,此次下界危险重重,可是青莲还是执意追随,跟着他跳下诛仙台。   他们回到了寝宫,坐下来说了许多话,有关过去或是现在。   萧玉折凝望着他的脸,忽然笑道:“那场合籍大典,其实尚未结束。”   陶执微微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流程不都走完了吗?”   可是,对方却倾身覆下来,压迫感直线上升,陶执一颗心狂跳不已,后背抵着软塌往后。   萧玉折按住了他的手,垂眸睫羽轻颤,“当时时间不够,所以还差最后一步。”   炙热的鼻息洒到脸上,陶执脸颊腾地烧起来,他看懂了萧玉折眼底的情愫。   那样的占有欲和爱意,裹挟着糖霜似的温柔,漆黑的眼眸幽深晦暗,只稍一眼,便将他的神魂卷入其中,共赴缠绵不尽的深渊。   萧玉折笑着看他,想继续出言挑逗。   结果陶执羞答答抬起头,先吧唧了他一口。   这下换他愣住了,可是当陶执想要离开,却强势地按住后脑勺,将这个清甜的吻加深,变得让人脸红心跳。   “……嗯!”   “现在,就让我们完成那一步。”   萧玉折喉结上下滚动,眼底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甚至需要克制自己,不要让太过疯狂的情感暴露,因为神魂都为这个人颤动,心脏永远只为这个人跳动。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无论这具壳子是谁,他爱的不过是这个闪闪发光的灵魂。   曾经照亮过他遥远的生命长河,惊艳过时光里的某个柔软角落。   小轩窗里的日光渐渐暧昧,墙上映出交错的身影,在宁静而炙热的空气中,有人在一声声述说着心中情意。   偶然几声细弱的回应,吹散在一阵暖风之中。   唯有水池边的那棵老树,茂密葱翠的树叶随风摇曳不停,知晓其中的爱恨缠绵、情深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