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寿!反派嫁我为妻了 [成长·逆袭参赛作品]   作者:香菇脆肉丸   文案   原名《徐徐谋之》   问:穿越到了古代你想做什么?建功立业、封侯拜相还是良辰美景、美妾成群?   苏徐行:谢邀,人已穿越,正在卖咸鸭蛋,封侯拜相是不敢想了,美妾嘛……   赵谨谋:美什么?   苏徐行:没什么……   *   苏徐行“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醒来后成了书中的苏徐行。   一个因后宅腌臢而被了却一生的少年。   回想了半天剧情的苏徐行得出最重要的两个结论:   第一,苏家一家都不是好人   第二,绝对不要招惹赵谨谋   *   临江府苏家最近有一件大事,因着母亲自缢而被赶到府郊任其自生自灭的长房嫡孙又回来了。   这位幼时以天资聪颖才智过人著称的苏少爷时隔两年重回临江,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毕竟此时的长房嫡孙另有他人,且功名加身,哪还有他的位置?   苏家人不屑苏徐行,却不知他志本就不在一个临江府。   望着苏家那庄严气派的朱红大门,苏徐行微微一笑,山上笋罢了。   *   正儿八经的长房嫡子嫡孙回来了,现任长房主母挠心挠肺地想出了一个办法。   全临江都在传苏家苏徐行煞气过重,克母克亲。   为了苏家老太爷的安康着想,得娶一个煞气更重的妻。   闻名临江的得道高人问道老人木剑一指,竹香楼的人便被抬了回来。   男妻、小倌、残废……苏徐行与其妻成了全临江的笑柄   但当事人苏徐行望着自家娘子倾城的容貌倒是满意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   —赵谨谋   苏徐行:……   淦!   一路向上爬看起来很像攻的受×反派美人攻   注:1.主受的成长线+情感,走剧情,节奏慢热,包含失忆等狗血桥段 2.不是权谋文,不是先婚后爱文,不是大爽文   *架空世界,请勿考究,看个开心~   *后期会修文,修改一些不合理点及错别字,感谢观看   文案截于2021.03.07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穿书 逆袭 轻松   主角:苏徐行(苏琰),赵谨谋(赵峋) ┃ 配角:很多 ┃ 其它:奋斗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我的老婆是反派   立意:任何环境中都要不屈向上,成就事业 第1章   昨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和着轰隆的雷声直到鸡叫之后方才停歇。东方渐渐吐白,静谧的院子里只余屋檐下滴答的落水声,有些泥泞的地面上深一处浅一处地倒映着这方小小的天地。   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带起了一片泥点,还伴着一道着急忙慌的稚嫩男声。   “少爷!少爷!少爷——”   阿冬那稍显刺耳的嗓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不断刺激着床上人那堪称衰弱的神经。   “啧——”   睡意正酣,苏徐行猛地拉高被子,随即转身面朝里,不予理会。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也为净。   “少爷!”   见苏徐行没有反应,门外的阿冬不止扯着嗓子叫人了,更是将门砸得哐哐直响:“少爷!少爷!”   魔咒般的叫喊声直灌大脑,那可怜的睡意瞬间被驱赶到九霄云外,苏徐行唰地睁开眼,瞬间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进来!”他冷声答道。   被打搅了清梦,苏徐行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得了应允,阿冬这才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因为着急脸色微微有些涨红。见苏徐行已经起来了,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少爷,宋麽麽说叫您去吃饭。”   吃饭?   合着这么火急火燎地把他从睡梦中叫醒,就是为了吃宋麽麽准备的早饭?!一想到穿来的这几天吃的那跟水一样稀的粥,苏徐行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你们吃吧……”他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说着拉开被子就准备再躺下去,“我还有些不舒服,要休息,等……”   “少爷啊!”   苏徐行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尖利的嗓音打断,他闻声转头,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妇人从门外匆匆走了进来,她身形臃肿,但脸颊消瘦,细小的眼睛、尖尖的下巴,滴溜溜的眼神更是将“刻薄”写在了脸上。   妇人脚步极为矫健,眨眼的功夫便到了苏徐行近前。见苏徐行不愿去吃早饭,她一拍大腿坐到床边的脚凳上,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少爷呀!您这不吃可怎么成哦!当心饿坏了身子……”   “少爷啊!虽然咱们没了银两,但麽麽哪怕熬瞎了眼睛也得挣了银两,好叫少爷吃上饱饭……”   苏徐行冷眼看着她哭天抢地,眸子里盛的全是冰冷,只是待妇人看向他后他却眼睛一眨,眼眶刹那就湿润了。   “宋麽麽……”只一瞬间,苏徐行眼中满是孺慕之情,就连嗓音也带上了哀伤,“若不是有麽麽,琰儿早就去见了娘亲了……”   “如今娘亲不在,宋麽麽就是琰儿唯一的亲人,哪里还能说得这些话,这不是折煞了琰儿嘛。”苏徐行靠在床头,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正一副“弱柳扶风”的脆弱模样,加上他言辞真切、泫然欲泣,就是习惯了逢场作戏的宋麽麽也看得愣了愣。   这大少爷自从落水后倒是变了些性格,虽说从前也将自己当做亲人看待,但那也是亲近不足,尊敬有余,哪里说得出这些肉麻的话。如今倒是懂得了如何说话,只是可惜——   宋麽麽摇摇头挥开旁的心思,手里的帕子在眼下压了压那根本不存在的泪水,这才接着抬头看向苏徐行:“少爷既是不叫奶娘说这些,便去吃些粥吧。您生病才好,得仔细身体。”   宋麽麽满眼“温情”地看着苏徐行,话说得关心,但态度却是一点不容他拒绝。   苏徐行见状嘴角的笑意差点僵住。   这老妖怪哪里是担心他身体的恢复情况,怕是巴不得他赶快死了她好解脱吧。   想是这样想,但苏徐行面上一点不显,依旧满脸感动地由阿冬搀扶着跟在宋麽麽身后,时不时还咳嗽几声。   这具身体就是个废物。   苏徐行才走几步就觉得呼吸有些急促,气得他一口牙都快咬碎了。尤其是想到自己曾经一米八几的个子和八块腹肌变成了如今这一米八不到、瘦弱得要命的身子,他就恨不得扑到柱子上撞一撞,看能不能穿回去。   想他苏徐行,名校毕业、白手起家,经过多年奋斗眼看辉煌未来近在咫尺,居然被一块香蕉皮送来了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妈的!不知道乱扔垃圾不道德吗!   苏徐行越想越气,哼哧的声音也更响了。   “少爷……”扶着苏徐行的阿冬见他喘气这么粗,眼眶一下就红了,“您这病怎么还不好啊?”   阿冬的哭腔将苏徐行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抬眸看向前方步履轻松的宋麽麽,眸色微沉,嘴角渐渐勾起嘲讽的笑意:“是啊……这病总是不好,该是什么原因呢……”   虽是喃喃自语,但对于心虚的人来说总像意有所指一般,只见宋麽麽的身形一顿,脚步也跟着有些慌乱。   苏徐行见状微微提高了音量:“阿冬,不如你待会去新请一位郎中过来,再把之前那郎中开的药方给他看看,瞧瞧莫不是骗子冒充神医想‘谋财害命’!”   “谋财害命”这四个字苏徐行咬得极重,刚才还恍若未闻的宋麽麽闻声立刻回过头来,冲苏徐行微微福身,然后笑道:“少爷这话可说不得啊,那江郎中可是桃源镇数一数二的好手,再找不到比他更厉害的了!”   这么说着,宋麽麽脸上的笑意也跟着变淡,接着抽出帕子开始擦眼泪,“少爷如此怀疑,莫不是连麽麽我也信不过?”   宋麽麽这话说得诛心,作为将苏徐行带大的奶娘,又跟着他从苏府来到这庄上日日受累照料他,功劳苦劳可都是一等一的,要是被旁人知晓了苏徐行居然怀疑到她头上,脊梁骨也要叫人戳断的。   “自然不是!”一听这话,苏徐行当然也是急忙否定,但心里却将这老妖婆暗骂了一百遍。   宋麽麽见他面上全是慌乱与悔意,这才满意地继续道:“少爷身子本就不好,前些日子又落了水,这才加重了病症,好好休养自会好的。”   “现下还是快些去用粥吧,凉了就不好了。”轻飘飘地说完这些话,宋麽麽腰身一拧,继续向厨房走去。   身后的苏徐行捏紧了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身子现在还弱得很,宋麽麽掌管着银两还是他目前名义上的长辈,他暂时无法与她硬碰硬。想清楚这些,苏徐行敛下思绪,只得跟了上去。   苏家这位于桃源镇的小院不大,除了正厅就是两侧的厢房,并一间小小的厨房。厨房间里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桌子上的吃食实在不能入眼,三碗稀得跟水一样的粥,连个像样的小菜也没有。   想到自己从前煎蛋、烤肠、油条、包子等各色美食早点换着来的生活,苏徐行就忍不住一阵唏嘘。   他妈的究竟是谁扔的那块香蕉皮!   由阿冬搀扶着坐下后,苏徐行慢吞吞地端起了碗,其实这粥他一口气就能呼噜完,偏还得装模作样地喝。毕竟也是从“大家族”里走出来的人,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都懂,三人喝粥期间没有再说过话。   等好容易解决完了这所谓的早饭,苏徐行以为自己终于能回去休息了,不想宋麽麽又开口了:“少爷,您药还未喝呢。”   一听到“药”字,苏徐行心下一惊。只是不等他作出反应,宋麽麽就已经起身去灶上端那熬了一早上的药汤。   “这药可贵了,少爷喝了定能早日康复。”宋麽麽边说边将那药汤倒入碗中,话语间全是哄小孩般的安抚,“少爷莫要嫌苦,良药苦口利于病……”   苏徐行看着那赤黑的颜色就一阵头皮发麻,不仅是因为中药苦,更是因为他深知这药里还掺了别的玩意儿。   能让他慢慢命丧黄泉的玩意儿。   眼见着宋麽麽端了药碗过来,苏徐行忙捂住嘴巴,拒绝道:“麽麽,我一会再喝吧,方才粥喝多了有些反胃,喝不下了。”   宋麽麽哪里会容他拒绝,自然笑着否定:“少爷如今也不是小孩子,可不能这般任性,药都是趁热吃才好呢。”   见推脱不掉,苏徐行猛地捂住嘴巴咳嗽起来,旁边的阿冬急忙起身给他顺气。   宋麽麽倒是不紧不慢的,于她而言,每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让苏徐行喝下这汤药,只要能喝下便是耗费一天也无妨。   “少爷,趁热喝,这病慢慢就能好。”宋麽麽满面和蔼,但刻薄的脸配上阴森的笑意在苏徐行看来不亚于索命的恶鬼。而实际上,这宋麽麽就是来要他命的。   这药定不能喝,该怎么办呢?苏徐行眼睛滴溜溜地转,咳得也更大声了。旁边的阿冬见状急得犹如乱蹿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宋麽麽却仿若未见,只端着那药汤向苏徐行逼近。   “少爷……先喝药……啊!”   只是出乎宋麽麽意料的是,汤药还未递过去,药碗便被扑倒了,滚烫的药汁撒了一大半出来。她被烫得一阵尖叫,脸色瞬间狰狞起来。   “呕!”始作俑者则弯腰吐了一地的酸水,脸色涨红,泪水混合着汗水、口水糊了一脸,模样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   “你!”宋麽麽被烫到失态,右手下意识扬起高高的巴掌。扶着苏徐行的阿冬见状狠狠地瞪着她,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越矩了。   清醒过来后,宋麽麽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大少爷聪慧伶俐,自己险些漏了马脚,若是被夫人知晓了,定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阿冬,快扶少爷回去休息。”宋麽麽眼神闪烁,一阵后怕,在阿冬再三的催促下这才马不停蹄地往外跑,“我去请郎中。”   脚步声远走,一身狼狈的苏徐行这才直起身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袖子擦拭满脸痕迹。   “少爷——”阿冬担忧的嗓音在一旁响起。   苏徐行看了他一眼,缓缓摇摇头:“无妨。”   他刚才偷偷抠了嗓子,趁着呕吐的机会打翻药碗这才躲过了那催命的药汤,但不可能次次都用这伤身的法子。在这四方小院里,如今宋麽麽才是真正的主事人,现下她们还顾及着名声没有与自己撕破脸皮,一旦自己真的反骨不听话,等待他的一定是强硬的逼迫。到那时,他只会死得更快!   苏徐行眸色深深,必须得想个法子制住这宋麽麽才行。 第2章   由阿冬搀扶着回了房间,苏徐行接着躺下休息,阿冬则在门口守着他。方才宋麽麽扬起的巴掌激怒了阿冬,他现下不愿让宋麽麽再靠近自家少爷。   苏徐行自然也瞧见了那个巴掌,只是他现在年岁不大,身子又弱,阿冬只比自己更小,两个孩子手里没有银钱也没有人帮助,根本斗不过有苏家夫人撑腰的宋麽麽,也只能装作没看见了。   她哪有那么好心叫他去吃那劳什子早饭,不过是借个幌子多折磨他一下,不然为何不直接送到厢房来免了他来回折腾?   现如今她未撕破脸皮,端着操心操肺的奶娘人设,打着为他好的幌子在外奔波,叫这桃源镇的百姓都以为她多么菩萨心肠、爱护主子,便是他最后被磋磨死了,也是他苏徐行命不好、身子不行,旁人只会赞扬这宋麽麽是个忠仆,仁至义尽了。   但其实呢……苏徐行睁着眼定定地瞧着这简陋的房顶,老旧的横梁上还结着蜘蛛网,一如苏徐行那破败、萧条的人生。   其实真正的苏徐行已经死了,死在了桃源镇外的小河里。在被赶到这庄子上后苏徐行的身子就愈发差了,又恰逢雨季,桃源镇连着下了多日雨水,前几日好容易天晴,苏徐行便让阿冬陪着他出门走走,谁知意外落了水,虽然阿冬第一时间将他救了上来,但本就病弱的他到底没撑住,一夜高烧之后还是走了,只是芯子变成了现在的苏徐行。   苏徐行自己也没想到,他脚踩一块香蕉皮滑倒之后会变成另一个世界的“苏徐行”,一个被大家族赶到庄子上任其自生自灭的失宠少爷,落魄到身边就只有一个奶娘和一个小仆,而且这奶娘还是埋在他身边的“暗雷”。   乍得知自己穿越的苏徐行不敢相信,硬是在床上躺尸了好几天,滴水不进,一副铁了心寻死的模样,任阿冬怎么哭天抢地都没用。不过老天保佑,也恰好错过了宋麽麽那几碗催命汤药。   等他彻底接受现实之后就发现这具身体虚弱得不像样子,根本不像是感冒的状态。而等他知晓了小仆和奶娘的姓名后就更为惊悚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异世界!这里其实是一本书!   一本最近在他的世界非常火的男频小说,苏徐行无聊时跟风翻了个大概,虽然具体情节不大记得了,但总体的内容还是知道的。   比如他现在所在的国家是琼朝,比如书中主角是当今皇上次子……又比如,苏徐行只是主角浓墨重彩的人生篇章中被一笔带过的小小炮灰,年少成才、天妒英才,因苏家的腌臜事儿在庄子上早早送了性命。他的死不过是主角扳倒对手的一个小小契机,他的存在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主角康庄大道上的一块小小垫脚石,为其登上人生巅峰助一臂之力,除此之外再无他用。   “靠!”一想到跟自己同名的家伙这么惨,一股怒火直冲苏徐行天灵盖。要不是他穿过来了,苏徐行早已是河里的一条冤魂,这偌大的世界哪还有他生存的份,或者说,他已然是黄泉碧落里的幽幽鬼魂,存在过的唯一价值便是帮助主角扳倒对手。   妈的,想要这操蛋的剧情……苏徐行就一阵恼火,他不服!凭什么别人是主角就能一路开挂走上人生巅峰,他是炮灰就得在院子里被人下药慢慢病死?!明明都是人,炮灰就必须低人一等吗?!   苏徐行捏紧了手,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管你什么小说剧情,管你什么主角开挂,他苏徐行既然来了,就不会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中!想着,他愤愤不平,一巴掌拍在了床沿上,只是太过用力又引发了咳嗽,苏徐行忙捂住嘴巴。   不过其他都是后话,现下最重要的还是过了老妖婆这一关。这所谓的“名贵”药汤里可有要他命的玩意儿,他一次两次能借机躲过,次次不喝只会惹宋麽麽生疑,若是她察觉到了来硬的他还没有能力抗衡。   这身体还是太弱了,若是小命不保,再多都是无用功。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虚弱的身子到底抵挡不住汹涌的睡意,苏徐行迷迷糊糊地便睡了过去。   昏睡中,他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长,他接触过的书中人物的人生轨迹就像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闪过,虽然速度很快,但他却意外得都记得。   原来阿冬是被一户富人家扔在临江大街上的……   原来宋麽麽因为当年一桩事一直对他母亲怨恨在心……   原来,苏家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醒来时,苏徐行头疼欲裂,那庞杂的场景在他脑海里争先恐后地翻涌着,他攥紧了拳头才未让自己叫出声。   良久,“阿冬——”   有些脱力的苏徐行朝着门外轻唤了声。得了音的阿冬忙跑了进来,站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苏徐行,模样很是乖巧。   望着阿冬那略带稚气的脸庞,苏徐行清楚这是自己当前唯一可信任的人。只是阿冬岁数尚小、涉世未深,又不懂遮掩情绪,苏徐行怕他会跟宋麽麽起冲突,于是不放心地开口:“阿冬——”   “你……”   苏徐行刚想说些什么,却听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他忙转了话音:“阿冬,宋麽麽将我一手带大,如今又陪我来这庄上受苦,日日悉心照料,这般恩情我万不敢忘。你既跟着我,也当将宋麽麽当半个主子看待,敬她护她,便是有气于我,也不能惹了麽麽不快,你可知道?”   阿冬不知道少爷为什么突然说这番话,明明方才宋麽麽还想打少爷来着,但他知道少爷的话于他就是铁令,少爷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于是半懵半懂地点点头:“知道了,少爷。”   “行了,那你便……”苏徐行挥挥手打算让阿冬出去,就听门口“扣扣”几声,宋麽麽的嗓音从开着的门缝里传来:“少爷,老奴将江郎中请回来了……”说完不等苏徐行应声,宋麽麽直接推开门将身后的郎中带了进来。   跟在宋麽麽身后的男人一身青衫,背着药箱,留着长长的胡须,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但……   自这郎中进来,苏徐行便定定地瞧着他,只见对方脚步虚浮、眼神闪烁,藏在仙风道骨外衣下的赫然是獐头鼠目。这样的人会是济世救人的良医?会如宋麽麽所说是桃源镇数一数二的好手?苏徐行暗自摇摇头,再加上刚才的那场大梦,他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见苏徐行不错眼地盯着自己,江郎中心中一跳,下意识按了按唇边的胡子,然后弯起唇角笑道:“少爷今日精神颇好,可是有甚喜事?”   “喜事倒是没有……咳咳……”苏徐行靠在床头,刚回了几句便猛地咳嗽起来,直咳得脸颊涨红,泪水也沁了出来,阿冬见状赶忙跑过去帮他拍背。   一旁的宋麽麽见他说不出话,急忙走上前接道:“多亏了江郎中,少爷这几日的精神是愈发好了,想必用不着多久便能痊愈了。”   听到这话苏徐行暗暗翻了个白眼,真能胡扯。   但江郎中显然很认可,他摸了摸身前的长胡须,道:“那是自然,只要少爷坚持服用药贴,定能恢复如初。”   他说得笃定,好似真的是个药到病除的济世良医。   苏徐行有心问他一些问题,只是不等他开口,宋麽麽突然面露难色:“可是少爷不大愿意用药,今日的药也还未服用呢……”   这剩下的话不说江郎中也明了,他闻言一挥衣袖,语气带上了恼怒:“这是胡闹!”   “少爷对待自己的身体怎能如此儿戏!”他面带愠色地看着苏徐行,目光中满是责备,而后转头看向宋麽麽,嘱咐道:“麽麽,你现在便去重新端了药来给少爷服下。”   “我在这看着,想必少爷也会给老夫几分薄面。”   “相信老夫,只要坚持,少爷的病自然是药到病除!”   得了他这番话,宋麽麽喜上眉梢,略一点头就急忙往厨房跑去。这小畜生生疑不喝药,可她把郎中都请回来了,她就不信他还能不喝!   等宋麽麽走远了,苏徐行这才渐渐止住咳嗽,只是依旧虚弱地靠在床头。   “少爷……老夫这就来为您把脉。”说着,江郎中放下药箱,往床边走去。   “江郎中,我这病……”苏徐行淡淡开口,江郎中闻言一笑:“少爷这病是积寒已久,想要彻底根除还需费些时日,但只要坚持用药,便会慢慢好转。”   慢慢好转……这话阿冬是头一个不信,他撇撇嘴,小声嘀咕:“那为何我家少爷喝了这么些时日,咳疾却越来越重。”   阿冬的音量不小,江郎中自然听见了,他瞥了眼阿冬,语带不快:“这世上可没有立刻见效的药方,少爷连用药都不肯,又怎能尽快好转。”   “是嘛……”阿冬还是不信,他不光不信这个郎中,他现在连宋麽麽都不信任了。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油盐不进,江郎中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苏徐行,猛地一挥衣袖站起身来,面露不忿:“既然少爷信不过老夫,那老夫便不在这惹人嫌了!”   正当此时,宋麽麽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她人未进,声先出:“江郎中说得哪里话!您可是桃源镇的名医,哪里能信不过您?!”   话音一落,只见宋麽麽端着药碗进来了,她踱到苏徐行床前,耐心地劝道:“少爷,这药啊,还是趁热吃的才好!您说是吧?江郎中。”   “哼!”江郎中还在计较刚才阿冬质疑他的事情,闻言一甩衣袖,“老夫从医数十年,还未有人质疑过老夫的医术!今个儿也是头一回见!”   说着,他冷笑一声,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听到这话,宋麽麽赶忙陪上笑脸:“这孩子缺少管教!回头我定好好惩罚。”   说完,宋麽麽恶狠狠地瞪了阿冬一眼,后者刚想开口回嘴,却瞥见自家少爷暗暗摇头,这才强压着火气闭上了嘴。   “还是请郎中给我们家少爷好好瞧一瞧吧。”   宋麽麽态度谦卑,好话说了一箩筐,江郎中显然受用,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先叫少爷将药喝了,凉了药性便弱了。”江郎中摆摆手,示意宋麽麽将药端给苏徐行。   “诶!”宋麽麽应了一声,扬起笑脸看向苏徐行,“少爷,用药吧。”   “良药苦口利于病。”江郎中摸了摸胡须,意有所指,“少爷莫再耍小儿脾气,白费了宋麽麽的一番苦心,她为你求医问药奔波这些时日,桃源镇百姓都看在眼里。便是为了宽她的心,你也不该这般对待自己的身子。”   这话说得十分刺耳,言外之意苏徐行要是不喝了这个药,他就是对不起宋麽麽,回头传出去对他自己也不好。   大琼朝最重仁、孝,风评不好不仅是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那么简单,便是对日后的前途也有很大影响。苏徐行自然知道江郎中话中的深意,他看着满脸笑意的宋麽麽和一旁还在气性中的江郎中,缓缓吐了口气。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是非逼着他要喝了这碗药啊! 第3章   不过……   苏徐行未应答喝不喝药,反倒敛下眉眼,轻轻唤了一声:“江郎中……”   江郎中头都未抬,直接拒绝道:“少爷便是求老夫也没用,这治病吃药乃是天理。您就将眼睛一闭,鼻子一捏,忍这一时吧。”   江郎中还以为苏徐行是打算跟自己示弱不吃药,却听苏徐行接着说:“郎中……”   他抬起头看向江郎中,目光幽深,“我是有件事想请教您。”   “哦?是何事?”   “自您上次来过,那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   听到这话,江郎中顿了一下,不知怎的他心中忽然咚咚打鼓,直觉告诉他不好。只是不等他岔开话题,就听苏徐行幽幽接道:“那梦中有一个青衣女子,我看不清面容,她一直追问我您如今的住处……”   一听到“青衣女子”,江郎中的身子登时僵住,脸上血色尽失,等苏徐行提到那梦中女子戴着荷花簪时,江郎中整个人突然抖了起来,就连声音也开始发颤:“小……”   “不知江郎中可识得那女子?”苏徐行定定地望着江郎中,后者眼神开始迷离,好似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良久才抖抖索索地站起身来,只是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竟是慌张到不知该往哪走。   宋麽麽也慌了,她哪曾想这郎中竟会被苏徐行几句话吓成这般,什么梦不梦的,这江郎中莫不是忘了自己来干嘛的,她连忙压低了嗓音在他身后提醒道:“郎中……我们家少爷药还没吃呢……”   但江郎中此刻哪里还能听得进去话,他满脑子回荡着苏徐行所说的“青衣女子、荷花簪”,越想越害怕,令人惊悚的恐惧之感犹如恶鬼一般在他背后攀爬,留下一阵阵的冷汗。   极尽的恐慌已然将他淹没,江郎中只觉得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他跌跌撞撞走到桌边,抓起药箱想往外跑,奈何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沉得很,他根本跑不动。   “江郎中……”恰在此时,一声幽幽的呼唤自床边传来,江郎中闻声看去,只见床上的苏徐行直直地盯着他,目光在他看来十分诡异,“在你来之前我做梦又梦见她了,她说今日定要寻到你。”   寻到你。   这几个字犹如一道震雷炸在江郎中耳边,他瞳孔瞬间放大,抱着药箱的手一软,箱子直接砸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也撒了一地。   江郎中怔怔地看着前方,好似真的看到了那个要来寻他的人,他一边喃喃着“小荷”,一边慢慢向后挪去,但因双腿无力支撑最终还是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江郎中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面如白纸,冷汗涔涔,哪还有进来时的从容。   苏徐行冷眼看着江郎中的狼狈模样,面上一丝表情也无。阿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弄蒙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宋麽麽亦是如此,她端着那碗已经凉下来的汤药,愣愣地站在旁边,竟是不知此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郎中怎得回事?这惊恐的模样怕不是真被小畜生的梦说中了?她看看地上抖个不停的江郎中又转头瞧瞧一言不发的苏徐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凉意。   江郎中还在瑟瑟发抖,见他双眼无神便知也问不出来什么,苏徐行吐出一口气,冲阿冬摆摆手:“阿冬,送客。”   阿冬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几步跨过去便将江郎中拎了起来:“郎中,请吧。”   随后像拎小鸡一般将他带了出去。   待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跟前,苏徐行这才慢慢靠回床头。   妈的,终于走了。   苏徐行开始闭目养神,宋麽麽端着药让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整个人纠结在了原地。两人沉默着,屋内的空气也好似凝结了。   恰在此时,阿冬送走江郎中回来了,苏徐行闻声直接吩咐道,“去瞧瞧门口那堆东西。”   阿冬应声走过去,待瞧见地上遗留的胡子后愤然骂道:“这狗屁的郎中!竟是个假的!”   说着,他将胡子捡起来递给苏徐行:“少爷!您瞧!那郎中的胡子是假的!”   苏徐行没有抬头看,他就是因为先前做的梦知道了这江郎中的生平过往,这才编造了托梦之事,那梦中的青衣女人是真实存在过的,只是个被江郎中欺骗了的可怜女子罢了。   苏徐行在心中对“小荷”告罪了一番。   现下将江郎中吓走了,宋麽麽再想找个假郎中还得费一番时日,他也就能得到几日喘息的机会。   苏徐行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这装神弄鬼的方法不能常用,容易引火烧身,需得尽快脱离这宋麽麽的掌控才是。   “少爷……”   正想着,就听宋麽麽的嗓音从旁传来,一道的还有那令人作呕的药汤味儿。先前顾不上,现下闻到了却是再也忍不住,苏徐行直接伸手捂住了口鼻,生怕那药中的毒性会顺着鼻子钻入体内。   旁边的阿冬见状没好气地回道:“麽麽!那个江郎中根本不是郎中!他这胡子是假的,药箱里也尽是招摇撞骗的物件!”   宋麽麽闻言心头一跳,脸上表情讪讪,她哪里不知这江郎中是骗子,她就是要找这假的,才能拿个无用的假药方好添加自己的药啊!她看向苏徐行,对方正闭着眼睛靠在床头,眉头紧锁,一时之间也瞧不出他的心思。   “少爷?”宋麽麽小心翼翼地出声,心下忐忑不安。那江郎中名讳便是“江郎中”,靠着这名字在桃源镇附近招摇撞骗被她遇上了,原以为来一次糊弄一下就够了,哪知让苏徐行起了疑心这才又找了他来。她本也担着一颗心的,却没料到这次还真就出了问题。   见苏徐行不说话,宋麽麽又小心翼翼地接道:“少爷,您可有大碍?”   她仔细地观察着苏徐行的表情,若他觉察出了什么,她便也只能禀告夫人了。   “麽麽……”只见苏徐行缓缓睁开眼,一脸虚弱地看向她,“让您费心了。”   “怪不得我喝了这些时日的药方也无甚好转,原来那江郎中竟真是骗子!”   此话一出,那假郎中的药也喝不得了,宋麽麽忙将碗放回桌子上,接着“噗通”一声跪倒在苏徐行床边,张口便嚎:“都是老奴的错!害得少爷缠绵病榻数日!老奴对不起您……”   见她如此,苏徐行心中冷笑,但面上还是哀哀戚戚的:“宋麽麽待我如亲子,这事怎可怪您?只可恨那小人趁着宋麽麽忧心我之际过来行骗……”   “麽麽日日为我操劳烦忧,被蒙了去也属正常……”   “我这一病这些时日,喝了好些药方也不见好,原以为是身子不行……”苏徐行说着眼中开始泛起泪花,“却是有那小人谋财害命,要不是他今日现了原形,只怕琰儿要提前去见娘亲了……”   “也不知耽误这些时日这身子可还有救,不过麽麽放心,便是到了九泉之下,琰儿也定不忘麽麽恩情,也自会跟娘亲禀明……   “定叫娘亲好好保佑宋麽麽一家老小,‘平安长乐’、‘福寿延年’。”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徐行一直目光戚戚地盯着她,意味深长。而如他所料,听到苏徐行扯到已故的主子,宋麽麽瞬间就僵住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双手无意识地搅着手中的帕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麽麽?”苏徐行状似不解地问道。   “啊?”   宋麽麽回过神来,眼神飘忽十分心虚,她避开苏徐行的目光,有些慌张地回道:“少爷莫慌,这桃源镇郎中多得是,老奴便再为您新请一位就是了。”   “如此也好。”苏徐行闻言立马应允,生怕错过了这次机会,“听闻济世堂的郎中也是远近闻名的能手,就劳烦宋麽麽跑这一趟了。”   苏徐行淡笑着看向宋麽麽,对方还没从慌乱中走出,大脑混沌着便点头应下了。   “那麽麽现下便去吧。”苏徐行敛下眸子,咳嗽起来,“咳咳……我今日的药还未喝,正好叫济世堂的郎中新开一副……咳咳……”   他咳到后面颇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好似下一秒便要撒手人寰。   因着方才江郎中的表现,宋麽麽此刻正揪着一颗心七上八下,根本不敢细想苏徐行的话,听到要新请郎中便再也顾不上其他,迫不及待地就跑了。   她心中惴惴不安,只想赶快逃离这与她旧日主子像了七成的人。   等宋麽麽走远了,苏徐行这才撤开抵着唇边的拳头,一跃便从床上下来了。   身后的阿冬想要跟上,被苏徐行阻止了:“阿冬,你去门口守着,宋麽麽回来前来告诉我。”   “是,少爷。”阿冬没有疑问,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苏徐行的脚步很快。   刚才宋麽麽是被假郎中败露的事情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他拿苏琰生母说事,她这才慌乱中应承了找郎中,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就不好蒙了,得趁着这个机会将她房中的秘药找出来,才能保命。   此时的苏徐行哪还有刚才的病恹恹模样,脸色虽依旧苍白,但他身形矫健,双目锐利,其中闪烁的全是精光。   苏徐行的动作很是敏捷、利落,在宋麽麽的房中翻来找去却没留下一点痕迹。 第4章   这边,宋麽麽浑浑噩噩地走在桃源镇街上,脑子里一会儿是江郎中那惊恐的模样,一会儿是旧日主子温和的面容……   “别怪我、别怪我……”宋麽麽双目呆滞,低声喃道,“都是你自己作恶多端……”   这样重复了几遍,她才慢慢恢复神智,只是一想到苏徐行所说的“托梦”以及要他母亲为她保佑之事,宋麽麽心底总还是有些惧怕。瞧那江郎中的模样不似作伪,若真有托梦这种事,万一楚湘跑来她梦中找她……宋麽麽脚步一顿,急忙摇摇头,不敢再细想。   犹豫再三后,她还是颤着手走进了济世堂。   “这位夫人是要看病还是抓……”柜台后的小厮见她进来,热情的笑意瞬间变淡,“夫人若是看病,今日问诊已经满了,您得明日再来。”   “哦哦——”宋麽麽胡乱点点头,根本没仔细听,见小厮叫她走便走了。等出了门,宋麽麽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稳住心神。   不是她不去请郎中,是郎中没有空,这可就怪不得她了。这样想着,她心中的恐惧稍减,又开始琢磨着去哪找个假郎中糊弄苏徐行。   身后济世堂里,等宋麽麽走出门了,小厮这才啐了一声:“天天便知道问,也不看病,瞎耽误工夫。”   他这抱怨正巧被门帘后出来的青衫男子听见了,他瞥了眼门口宋麽麽的身影,皱眉问道:“怎地不让人家进来询问?”   小厮闻言立马答道:“秦郎中您不知道,那麽麽还是从临江过来的呢!日日为她家少爷请郎中,却是唬人的,每次过来装模作样问一番便走,从不问诊抓药。”   “真是奇了怪了。”他小声嘟囔着,“我看她家少爷的病就是被她耽误的!”   临江?青衫男子听到这,眉头一锁,接着追问道:“你可知她家少爷姓什么?”   “姓苏。”小厮继续称药,头也不抬地回,“听闻可怜得很,母亲早逝,父亲再娶,堂堂临江的大户少爷被赶到这小镇上来了,依我看……”   “欸?”小厮还打算说些自己的猜想,哪知一抬头却没了男子的身影,“人呢……”   那边,青衫男子抱着药箱在街上寻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巷口寻到了宋麽麽。   “这位麽麽,请留步!”   宋麽麽应声回头,见来人青衫、长须,下意识便皱眉:“江……”   不对,等来人走近了,宋麽麽才发现这人并不是江郎中。   “你是……”   “这位麽麽。”青衫男子笑道,“听闻您在找郎中?小人毛遂自荐,跟您走这一趟,您看可行吗?”   “哦……”宋麽麽听懂了,合着是上赶着找自己要“病”看啊。见他打扮与江郎中相似,又是在这大街上堵到自己,宋麽麽猜他是个医术不精的,当下便点头答应,“如此甚好!”   也省得她花费力气再找个假郎中了。   等宋麽麽领着秦郎中回去时,苏徐行已经安安稳稳躺在床上假寐了。   阿冬守在厢房门口,见宋麽麽又带回来一个青衫男子,当即瞪大了眼打量他,生怕又是一个弄虚作假的骗子。   秦郎中虽同江郎中一样长须飘飘,但更为慈眉善目。见阿冬站在门口盯着自己,便冲他笑了笑:“这位小友,我脸上可是有甚东西?”   阿冬不答,只盯着他。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地停在了房门口。   宋麽麽见状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这秦郎中上赶着来治病,她只当他与江郎中一样,想也不想就把人带来了,现在冷静下来颇有些后悔。也不清楚这秦郎中究竟有没有本事,万一要瞧出什么名堂岂不是坏了夫人的好事?所以阿冬对他无礼她自然不会出声阻止,最好是惹得这郎中不悦,拂袖而去,若再能同镇上众人言语一番,让桃源镇郎中都怕了这小畜生那就更好不过了。   宋麽麽暗自思量着,却见一直不言语的阿冬在盯秦郎中了一会儿后,突然出声:“你是真郎中?”   真郎中?   见阿冬语带质疑,秦郎中耸耸肩头,忽然笑了起来,与他逗趣:“怎么?这桃源镇上竟还有假郎中不成?”   “自然!”提到这个阿冬可来劲了,他立马接道,“方才我们就遇到一个……”   “阿冬!”一旁的宋麽麽见他要说出那江郎中的事情,连忙厉声喝道,“不准对秦郎中无礼!”   说完,她看向秦郎中,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秦郎中,少爷在屋里呢,您跟我一起进去吧。”   秦郎中被打断了也不再多问,笑眯眯地跟着宋麽麽进了屋。阿冬虽然不忿,但少爷让他不得跟宋麽麽顶撞,他也只能照做,不然他定要将她请了假郎中给少爷看病还逼少爷喝假药的事情嚷嚷得人尽皆知。   眼见这不知真假的郎中跟着进了屋,阿冬撇撇嘴,到底还是有些担忧,忙跟着跑进去。少爷现在只有自己了,他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这些人,不能让他们伤害了少爷。   厢房内,苏徐行已经悠悠转醒,秦郎中见他睁开眼,脸上立刻浮起笑容:“苏少爷,我是济世堂的郎中,今日你家麽麽前去求医,我便跟着过来了。”   济世堂?!宋麽麽闻言一惊,唰地看向秦郎中,这人竟然是济世堂的郎中?   苏徐行自然也瞧见了宋麽麽的震惊,他看向眼前男子,与江郎中差不多的打扮,但他的年岁明显要比江郎中小一些,虽然长须飘飘,但眉宇清俊、气质和善,身上有着淡淡的药草香,看着自己的神态亦是和蔼非常,倒是像济世救人的郎中。   苏徐行暗自揣度着,应当不是假的郎中,他微微放下心来,但也不敢完全信任。   他撑着床坐起身来,这才冲秦郎中虚弱一笑:“劳烦郎中了。”   “无妨。”秦郎中点点头,示意苏徐行伸出手来。   在他把脉期间,旁边的宋麽麽是坐立难安,生怕秦郎中真的瞧出了什么,但一想到夫人交代她的话,她又勉强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那秘药世间罕见,就算是济世堂的郎中又如何?只怕也看不出其中门道。   正如她所想,那秦郎中号完脉之后只说是娘胎里带的体弱,加上积寒已久,这才久病不愈,匆匆开了副方子便让她去抓药。   宋麽麽见他果真没看出什么,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语气都轻快不少:“阿冬……”   “算了,还是我去抓药吧。”   想了想,宋麽麽没有让阿冬去抓药。这秦郎中虽然没瞧出真正的名堂,但既然不是假郎中,这药方定然是有用的,要真的延缓了小畜生的病症,岂不是坏了夫人的大计?想清楚这些,她决定这药还是自己去抓,要是到时少了那么几味药材,这药方自然也就无用了。   “秦郎中,那咱们走吧?”宋麽麽冲他笑道,她可不放心这秦郎中一个人在这,若是阿冬那小兔崽子与他说了些什么可就不好了。   “莫急。”秦郎中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转而从桌上的药箱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展开,只见里面一排银针。   宋麽麽愣了下:“这是……”   “二位请先出去。”秦郎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等宋麽麽开口,阿冬警惕地往前一站:“你要干什么?”   没想到阿冬这么提防自己,秦郎中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解释道:“小友莫急。你家少爷体内积寒郁结,待老夫为他扎上几针疏通疏通,再配以药方才能好得更快。”   原来是这样。   “那为什么要我们出去?”阿冬还是不放心。   宋麽麽也跟着点点头,她实在不放心让外人接触到苏徐行。   “这……”秦郎中还真被问到了,他摸摸胡须,叹了口气,“也罢,小友若不愿,在这也行。只是……”   “这疏通之法需得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皆扎上几针,被医治之人必须衣衫尽除、浑身袒露……”说着,秦郎中有些尴尬地看向宋麽麽,“麽麽在此怕是不大方便。”   “这………”宋麽麽没想到这扎针还这么麻烦,但是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就是再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了。   “那我便在门口守着,秦郎中动作快些,我们还得去抓药,少爷今日未用药呢。”说完,宋麽麽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去。当然,她是不可能真的离开,将门虚虚掩上之后,宋麽麽便趴到门框上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寒气入体,看似无甚大的病状,但日积月累,最为伤人……”   原是在讲解病症……   只是听那郎中说了半天还是在说些她听不懂的医药知识,宋麽麽终是有些乏了,她转身靠在门框上,不再刻意听里面的声音,但依旧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厢房内,秦郎中絮絮叨叨了几句后看向阿冬:“小友,你去将那烛台点燃,再将我这些银针细细地烧一遍。”   阿冬闻言看向苏徐行,见他点头,这才往一边走去。   支开了无关的人,秦郎中赶忙抱着药箱回到床边,不等苏徐行开口,他低声嘱咐:“我接下去说的话,少爷细细听着,切莫声张。”   一边说着,秦郎中从怀中掏出纸张垫在药箱上,匆匆提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写完后,他将纸张递给苏徐行,小声说道:“您这不是普通的病症,乃是中了寒毒。”   “这寒毒入药无色无味,中毒之人病状与寒症别无二致,但时日一长,毒入肺腑,便再难回天。”因为着急,秦郎中语速极快,“我知晓您周遭有耳,诸多不便,这地方是我家,您信我,去了我帮您解毒……”   秦郎中又说了一些,见苏徐行只愣愣地看着自己,以为他不信,只得苦笑:“老夫句句属实,少爷可是不信我?”   苏徐行自然知道他句句属实,但仍然面带不解地看着他,只是眸子里全是探究。这秦郎中说得是没错,他不是普通的伤寒而是中了毒。   但……   一个小镇上的普通郎中怎识得这罕见的寒毒?再者,就算他见识颇广,能认出寒毒病症,但为何方才不直接说出来呢?最重要的是他如何得知自己周遭有耳,又为何要帮自己呢?   不怪苏徐行疑心重。自他母亲死后,外人嘲他、笑他,苏家人要不无视他,要不将他视作眼中钉,被赶到这庄子上后过得更是凄惨,昔日的奶娘暗中投靠了敌人,日日往他药中下毒。真心待他的人很少,想害他的人却挺多,他如何不对这初次见面就献殷勤的秦郎中起疑心。   见苏徐行只盯着自己不说话,秦郎中知晓他是不放心。半晌,他叹了口气,再开口,话中多是哀愁:“也罢,少爷不信我,但……”   “想必识得此物。”   说着,秦郎中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一个“楚”字。   这玉佩……   见到这玉佩,苏徐行猛地瞪大了眼,这东西和他母亲的……   “少爷可识得这玉佩?”不等苏徐行回答,见他模样秦郎中便知他认得。   也不再废话,秦郎中言简意赅地说道:“我师傅与你外祖家是旧相识,你外祖有恩于他,临终前师傅交代我要好好看顾楚氏后人,今日听闻是给少爷诊治我便来了,少爷定要信我,好好医治。”   到这儿,苏徐行才信了这秦郎中的说辞。不为其他,就因为那块“楚”字玉佩。   那玉佩他只在他母亲那里见到过,母亲说过制那玉佩的玉是上等佳品,千金难求,且雕刻手法卓绝,世间仅有几块,也只有她娘家亲信才有相同的。母亲死后所有遗物都被封存陪葬,只有那块玉佩被母亲的陪嫁丫鬟偷偷送来给自己,现在还戴在他身上呢。   关于这玉佩,外人是万万不知,也万万寻不到的。   他不是苏家夫人派来的人。苏徐行这才放下心去,他冲秦郎中点点头:“我知道了。”   事到如今,纵使有危险他也必须尝试,否则寒毒一日不解,他便一日不能痊愈,缠绵病榻做个药罐子他还不如一头撞在柱子上,搞不好还有几率穿回去呢。   见苏徐行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秦郎中终于松了口气。   门外宋麽麽还在守着,秦郎中不敢再多逗留,将阿冬烧好的银针装入布包后,他提高了音量说道:“少爷定要记得按时服药,再不可将身体当做儿戏了。”   “嗯。”   “那我外祖家……”   秦郎中摇摇头,没有多言:“那老夫这便走了,少爷若是再有不适,叫宋麽麽前来寻我便是。”   事情已了,秦郎中这才放心离去。走至门口时,他猛地一拉房门,正靠在门上打盹的宋麽麽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摔了进来。   “哎哟!”   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宋麽麽下意识嚎叫了一声。   秦郎中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笑意未达眼底:“宋麽麽,咱们抓药去吧。”   “哦哦,好。”宋麽麽闻言慌忙爬起身,走之前还不忘朝厢房里看一眼,“少爷……”   “刚针灸完,少爷睡下了。”   两人边说着边往外走,宋麽麽一路上都在打探苏徐行的病情,秦郎中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寒症很重,想治愈怕是难了,方才是顾忌着苏徐行在场才未实话实说。   “麽麽莫要伤怀了,人各有命。”秦郎中一脸感慨地“劝慰”着。   “秦郎中说得是。”宋麽麽嘴上说着,心中却十分开怀,毕竟这小畜生归西之日便是她解脱之时。   自秦郎中走后,苏徐行一直握着胸前的玉佩,怔怔出神。   这原著里可没有笔墨描写苏琰母亲那边的情况啊……难道是因为他穿来了,苏琰没死成,关于他的这条线就自动连上了?   那原著里没有着墨的事情……怕是他先前做的那一场大梦里也没有了。   “哎……”苏徐行叹了口气,这金手指短了点啊。   不过现在看来,苏琰的人生实质上并不是一个炮灰那么简单。只是……他母亲究竟是什么人呢?那秦郎中又是什么来头…… 第5章   那日之后,苏徐行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只是为了遮掩耳目,他依旧佯装病弱,时不时还会“撕心裂肺”地咳嗽一番,直将宋麽麽糊弄得一愣一愣的,真以为他不日便会归西了。   也不怪宋麽麽一点不起疑,实在是苏徐行不仅一切如常,还更听话了。她少抓了几味药的药方里照旧添加了寒毒粉末,每日煎一碗,苏徐行都照喝不误,就这样连喝了几日后他连床都下不了,日日都在昏睡中度过,宋麽麽见状忙喜得给苏家夫人报信。   宋麽麽心情这一好,在吃食上也不苛待苏徐行了,许是想着他命不久矣,何必跟个死人计较,这几天换着法地做菜给他吃,倒累得自己天天早早爬上床。   只是在她熟睡的深夜里,苏徐行总是悄悄起身去远郊的秦郎中家,喝药、针灸、泡药澡……一连多日,他体内寒毒早已清除不少,人也愈发清明,加上他日日夜里锻炼,早就不是从前那个病秧子了。   不过这一切宋麽麽都未可知,她乐颠颠地给苏家夫人报了信,便开始做自己日后养老享福的美梦。   见自己越发“虚弱”,宋麽麽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显眼,苏徐行眼中森冷异常。   苏琰的死宋麽麽是直接凶手,他定然要为他讨回公道以报他在天之灵,也不枉自己用他的身份再活一遭。   “麽麽……咳咳……可是有甚喜事?”苏徐行搁下药碗,强撑着睡意看向宋麽麽。   后者端着盘子的手一顿,知晓是自己情绪太过外露,忙收敛起脸上笑意回道:“哪里有什么喜事……”   说着,宋麽麽脸上漾起哀伤:“少爷都病成这样了,哪里来的喜事。”   “少爷啊!老奴对不住您!跑遍了桃源镇竟也找不到一个能治好您的郎中!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老奴哪里有脸去见主子……”宋麽麽扯着嗓子嚎着,时不时还偷看苏徐行一眼,往常她一提到他那自缢的母亲,他便神情哀戚再没有心思多言,可今日……   只见苏徐行直勾勾地看着她,直看得她再也装不下去。   “少爷这般看着老奴,可是老奴做错了什么事情?”宋麽麽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她隐隐约约在哪看过他这神情,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但她觉得定没有好事。   见她神情不自在,苏徐行这才缓缓收回视线,低声道:“麽麽,我梦见母亲了。”   梦见母亲?!   宋麽麽一惊,她想起来何时看过苏徐行方才的神情了!在那假郎中来的那次!苏徐行说托梦之事时便是这般表情!   思及此,宋麽麽瞬间冷汗直流,不会是他母亲给他托梦要来找自己报仇吧?!她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托盘,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会的,他母亲是自缢又不是自己杀的……   然而目光触及到床上面无血色的苏徐行,宋麽麽又双腿打颤,她不是自己杀的,可她儿子是自己害的呀!难道她要为她儿子来找自己报仇?!可……一想到往事,宋麽麽瞬间底气十足,是她先对不起自己!自己不过是有仇报仇罢了!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苏徐行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母亲怪我了。”   宋麽麽听得一愣:“怪你?”   “是啊,母亲说宋麽麽自她入府便一直陪着她,又将我一手带大,琰儿却无用,累得宋麽麽与我一同受苦。”   苏徐行没有看宋麽麽,他一直盯着床尾,目光缥缈,好似在回忆着什么:“母亲说她这辈子对不起的人有很多,最对不起的就是宋麽麽您。您与她非亲非故,却对她真心相待,而她……却连一个郎中也没办法求来……”   “别说了!”   听到这里,宋麽麽突然厉声打断,她端着托盘的手捏得紧紧的,骨节都开始发白。那些往事是她最不愿揭开的伤疤,她刻意忘记的又怎能允许仇人之子再次提起?   宋麽麽闭了闭眼,用尽全力压下心中那汹涌的恨意,以免自己在这时出什么差错。   见她这般失态,苏徐行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他不再多言,只是咳嗽了几声后对宋麽麽嘱咐道:“麽麽这几日也辛苦了,去歇歇吧。”   “我……想睡觉了……”   最后一句低喃落地,苏徐行已然陷入熟睡。   宋麽麽依旧站在床边,望着苏徐行的眼神复杂晦涩,全然没有因他病弱而产生的欣喜。方才他说“而她……却连一个郎中也没办法求来……”是何意思?   楚湘去求过郎中?   不……不可能……她那般高傲的人怎可能为了谁去求谁呢……宋麽麽摇摇头,挥开这荒谬的念头,只是心底却疑云骤起,好像有什么事情被她忽略了。   宋麽麽魂不守舍地回了房间,直到深夜才终于熬不住,睡了过去。   自晚饭后便一直等着的苏徐行松见状了口气,这老妖婆终于睡着了。他点了根从秦郎中那弄来的安眠香扔进宋麽麽房中,这才放心地离开。   交代了阿冬将房门从里锁好,苏徐行趁着月色寻到了小院一个隐蔽的墙根处,他将堆在那里的石块、柴火统统挪走,一个狗洞便显露出来。   狗洞不大,外面被杂草和树木遮掩了,倒是不易被发觉,只是成年人是难以通过的,好在苏琰实质上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加上瘦削,苏徐行缩缩身子倒是能勉强爬出去。   将狗洞清理出来后,苏徐行捞起衣摆,一刻也没犹豫便趴了下去,低着头、缩着脖子和肩膀,他蹭着墙砖慢慢爬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就是好啊!   整理好衣物,苏徐行蹲在地上,一边感慨着,一边抓周边的枯枝烂叶堵狗洞。这套动作他这几日天天做,只是今日……   苏徐行抓着枯叶的手一顿,不知为何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寒意。一阵冷风吹过,他手一抖,手中枯叶纷纷落地,徒留手上一片湿润。   这几日桃源镇都未下雨,这叶子上怎会有水?   不对……这不是水!苏徐行手指摩挲了一番,颤颤巍巍地递向了鼻尖。   一股血腥味传来,苏徐行心中一惊,唰地站起身来。   下一秒,一点寒芒刺入眼中,不等苏徐行反应,脖子前已经架上了冰冷的双刃铁器。   我屮艸芔茻啊!   苏徐行被吓得汗毛直立,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直觉告诉他他还是安静点为好。这样想着,他视线缓缓下移,借着月光看清了眼前的东西。   这架在他脖子前的,闪着银光的怕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剑?!   苏徐行全身僵硬着站立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那长剑上的凉意不断刺激着脖颈,加上刺鼻的血腥味儿,苏徐行攥紧了拳头才保证自己没有被吓得尿裤子。   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的良好市民,他哪里见过这种状况啊!   苏徐行不敢说话,生怕自己一个字错了脑袋就得搬家。   那长剑的主人盯了他半晌,见他没有大喊大叫,似乎是有些满意,这才开口说道:“你是谁。”   是个低沉的男声,只是嗓音有些沙哑,还带着点莫名的口音。   苏徐行不敢犹豫,连忙颤着嗓音回道:“我……我是这家的人……”   答了跟没答一样。   那剑刃又往他的脖颈贴了贴,一点刺痛传来,苏徐行浑噩的大脑瞬间清醒,他敢保证,他的脖子一定破皮了!   “大……大大大大侠……”见那长剑越贴越紧,苏徐行急忙踮脚抬高了脖子,然后求饶道,“我叫……苏琰,眼前这个小院就是我家……”   “还有什么想问的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苏徐行讨好地笑笑,希望男人能明白他是个好人!   那男人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金创药。”   金创药?!   他没有啊!   可苏徐行不敢说,他有种预感,如果他说自己没有这玩意儿,下一秒,他就要去见真正的苏琰了。   见苏徐行不说话,男人声音瞬间森冷:“你没有?”   这么问着,他握着剑柄的手开始用力……   “有!”苏徐行唰地举起一只手,指天发誓,“不就是金创药吗?!我一定给您弄来!”   男人没有立刻接话,空气一时安静了下去。   苏徐行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后背都湿透了。见周遭这么安静,他连呼吸都开始谨慎,生怕自己一个动静弄得男人不满意,他就嘎了。   良久,男人忽然咳嗽了起来,长剑终于离开了苏徐行的脖子,只是还不等他松口气,一股异香传来,只见男人的手往他嘴上一拍,一颗绿豆大小的东西瞬间化在了嘴里,和着口水被他下意识咽进了肚子里。   卧槽!这是什么东西?!苏徐行唰地转头,这才看清了对方。   只见面前站着的男人一身黑衣,蒙着面也看不见五官,此刻正抵着那把剑,弯腰咳嗽。但即便如此,那人也比自己高了不少。   妈的……   苏徐行悄悄耸了耸鼻子,浓重的血腥味立刻闯入鼻腔。怪不得要金创药,怕是再不治疗就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正这样猜想着,就听男人低声威胁道:“这是噬心丹,三日之内没有解药,便会暴毙。”   暴毙?   卧槽?!   苏徐行也不知道这是他今晚的第几句脏话了。他实在想不通,他不是《夺位》里的一个炮灰吗?虽然没死成,但怎么就是跟毒药有不解之缘呢?这些效果奇绝的毒药就不能用在主角身上吗?用在他这种炮灰身上不是暴殄天物吗?!啊?!   苏徐行想不通,也不敢再想。   他的小命好容易从宋麽麽手里抢回来了,还没高兴几天,居然又落入了这个蒙面男的手中。   啧——   纵使心中再多咒骂,苏徐行嘴上还是十分谄媚:“大侠!您放心!我肯定尽心帮您!”   “实不相瞒,我这大晚上跑出来,也是要去找郎中的!”   蒙面男冷笑了一声。   苏徐行当他不信,连忙说道:“大侠……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吧,回头把我家里人吵醒了就不好了。”   “带路。”   说完,长剑再次落到了苏徐行颈边,正紧紧贴着他的动脉。   苏徐行:“……”   麻蛋! 第6章   要不是颈边源源不断袭来的凉意,苏徐行根本不敢相信“被挟持”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转念一想穿书都能碰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苏徐行暗自腹诽。   “还没到?”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凉凉一句质问,苏徐行脖子下意识一缩,生怕对方误会从而送自己一剑归天,他赶忙指着前方回道:“快到了!出了这片小树林就是郎中家了。”   蒙面男没再说话,但呼吸声却更为急促,抵着苏徐行脖子的剑也开始抖了起来。   苏徐行:“……”   大哥你别手抖啊!你这剑抖掉了事小,一剑划破他脖子那可就大发了!   只是想是这样想,苏徐行却不敢开口质询,他怕惹恼了对方自己会死得更快,只能偷偷摸摸地往左边挪挪脖子,好离那剑刃远一点。   正当苏徐行专心致志地做着“颈部运动”时,只听背后一声闷哼,接着那剑就擦着他的脖子唰地一下划过去了。   还没等苏徐行反应过来,一丝痛意袭来,他瞪大的眼中满是惊恐。   刚刚那剑……是划过了他脖子没错吧?   苏徐行愣愣地站在原地,而后抬手摸了摸自己侧颈,一道细细的伤疤此刻正张牙舞爪地往外吐着鲜血。   他……不会死吧?   苏徐行猛地捂住自己的伤口,欲哭无泪。没想到自己继脚踩香蕉皮嘎了之后居然还能有幸在书中体会一把一剑封喉这样高端的死法,也不枉他青少年时期痴迷过那些刀光剑影的武侠小说了……   “咳咳咳——”   苏徐行身后,赵峋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滩血。幸好他方才将霄凌剑狠狠插入地下,这才能抵着剑勉强稳住身形,不然怕是早就栽倒在这肮脏之地了。   待胸口的那阵剧痛散去,赵峋慢慢抬起眼,只见那被他挟持的小孩正捂着脖子发愣。   嗤——   赵峋见状嘲讽地弯了弯唇角,这琼朝的人真是跟那狗皇帝一般废物。他又没杀他,居然被一个小伤口吓成这般。   苏徐行可不知道这挟持犯居然还暗地里嘲笑自己,他捂着脖子等了片刻,见自己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便明了是自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小题大做了。   原来是个不碍事的小伤口……   吓死他了。   苏徐行拍拍胸脯,终于稳定了心神,这才想起来去看看那蒙面男的状况。他转过身,只见对方半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吐血,仿佛下一秒就要嗝屁。   嗯,他真的很想一走了之。只是……想到那化在嘴里的“噬心丹”,苏徐行只能低头。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随即走到蒙面男面前,缓缓蹲下身子。苏徐行将双手往后一挥,不情不愿地说道:“上来。”   ……   然而半天都没有动静。   什么鬼?   苏徐行皱眉,转头正好和对方那充满不解与提防的眼神对上了。   别说,借着月光近距离看……苏徐行下意识眨眨眼,这个蒙面男的眼睛还挺漂亮的。眼型狭长、睫毛浓密,双眼亮而有神,只是看人的时候十分冷漠。如果其他五官都有这个质量的话,这人一定是个花美男。   可惜……好好的美男子居然当起了挟持犯,而且看他这吐血不止的样子,怕是还有一堆仇家。苏徐行兀自猜疑着,目光渐渐不能对焦。   赵峋见他这么直直地盯着自己,顿时杀心大起,只是他刚握紧了剑柄,便发现这小孩不对劲。   眼神涣散、目光缥缈。根本不是在盯着自己,而是在发呆!   赵峋:“……”   心中的厌恶、恶心之感稍稍减弱,赵峋猛地咳嗽了一声,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这声咳嗽堪堪将苏徐行的思绪拉回来,见这蒙面男又开始吐血,他也着急了。要是这家伙解药没给他就死了,他岂不是还要给他陪葬?   想清楚这些,苏徐行也没空再胡思乱想了,他拍拍手连忙催促对方:“快上来,我背你。”   背?   赵峋闻言抬起头,语气有些诧异:“你?”   “就是我!怎么了?!”   被他这句质疑惹恼了,苏徐行扯着嗓子回道:“别质疑我!我很强壮的!”   妈的,要是还是他自己那一米八一、常年锻炼的身体,别说背,他拎也能把这蒙面男拎到秦郎中那。   赵峋见他愤愤不平,也没跟他计较,自己撑着长剑就站了起来,然后开口道:“胳膊。”   “什么?”苏徐行转头,见他已经站起来了,连忙也跟着起身。   “胳膊。”赵峋忍着不耐又重复了一遍。若不是这小孩还有用,他岂能容他对自己大呼小叫。   苏徐行这下听懂了,乖乖地伸出了胳膊。   赵峋一只手抵着剑,一只手牢牢抓住苏徐行胳膊,将力气都压在他身上,这才接着抬步向前走。   “继续。”他淡淡吩咐了一句就不再开口。   苏徐行见他将重量都放在自己胳膊上,咬紧了牙撑着他继续往前走。   狗日的,被当人肉拐杖就算了,这姿势怎么那么像扶着娘娘的太监?!苏徐行越想越气,暗地里得翻了好几个白眼。   就这样,心思各异的两人没再耽搁,倒是很快走出了小树林。   视野渐渐变得开阔,不远处的篱笆小院里还亮着灯笼。苏徐行见状眼睛一亮:“大侠,我们到郎中家了。”   赵峋没说话。   走至篱笆外时,赵峋突然松开了苏徐行的胳膊。一得到解放,苏徐行连忙活动筋骨,生怕自己胳膊报废了。   终于撑到了这里,赵峋握紧手中剑,冷声嘱咐道:“你进去拿药出来。”   “我便在这等你。”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你不能带着金创药出来……”剩下的话自不用说,两人都清楚其中深意。   苏徐行闻言点点头:“知道了。”   他可是很惜命的。   目送苏徐行进了小院,赵峋转头寻了墙根处坐下。警惕地探听了下四周,见没有其他异动,他这才放下霄凌剑开始运功。   这边苏徐行进了小院,在竹屋前“咚咚咚”地敲了三声,三声后里面传来秦郎中的声音:“少爷今日怎来得这般迟,可是那宋麽麽又……”   然而等打开门见到苏徐行这浑身染血的模样,秦郎中剩下的话都卡住了。   “少爷这是怎么了?!”   苏徐行摆摆手:“不是我的血,无碍。”   他冲秦郎中递了一个向外看的眼神,对方立马明白是外面有人,便不再追问。   等进屋关了门,苏徐行这才卸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   这一路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只是他从头至尾都给自己暗示不会有事,强迫自己平常心对待,这才成功将蒙面男带了过来。若是他中途露出哪怕一点异样,不论是惊恐害怕还是愤慨不平,恐怕早已是那剑下的冤魂了。   “少爷,这究竟怎么回事?”秦郎中忙去端了水来,又从柜子里掏了金创药。   任由秦郎中帮自己清理脖子上的伤痕,苏徐行这才回道:“我也不知道。”   “我从家里出来便被人挟持了。”   “挟持?”秦朗中眉头一皱,神色开始变得复杂。   苏徐行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对,他找我要金创药。”   说到这,苏徐行连忙爬起身,冲秦郎中伸出手:“秦郎中,给我瓶金创药吧。”   “少爷要给那人?”秦郎中不赞同,若是对方是个作恶多端的歹人,救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苏徐行哪能不明白秦郎中的意思,但他也没办法啊!   “他给我吃了毒药,要是不能把药给他,我就完了。”苏徐行苦笑着摇摇头,“而且此人武功颇高,若是不从,只怕不只我,秦郎中也要受牵连了。”   听闻苏徐行又被喂了毒药,秦郎中连忙抓起他的手就要把脉。   苏徐行着急得很,也没心思让秦郎中现在就看病,他忙抽回手,向秦郎中作了个揖:“烦请郎中帮我这一回。”   “也罢。”听明白其中利害关系,秦郎中清楚这药是必须给的。   无奈地叹了口气,秦郎中将药递给苏徐行:“少爷……千万小心。”   苏徐行重重地点点头:“我知道。”   等苏徐行拿着药出来,赵峋已经运功一周,内伤暂时被他稳住了。刚睁眼便见那小孩拿着药站在自己面前,赵峋点点头:“给我。”   苏徐行听话地将药递了过去。   一把夺过那药瓶,赵峋又闭上眼:“你可以走了。”   “哦。”   苏徐行不敢不听,只是刚转身他就想起了什么,又转回去,踌躇地看着蒙面男。   察觉到了他的动静,赵峋缓缓睁开眼,冷冷地盯着他,却没说话。   他答应他的药给了,那么他的解药……   似乎是看出了苏徐行的心思,赵峋缓缓说道:“那不是毒药。”   不是毒药?苏徐行狐疑地看着他,不怎么相信。   “那是护心丹。”赵峋淡淡开口。那可是峋地圣物,此次出行他总共就带了几颗,为了金创药,可便宜这小孩了。   苏徐行还是没说话,双脚也钉在原地动都没动,他不能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见他不信,赵峋眯起眼,真想一剑结果了他。可他清楚这是在琼朝地界,虞后的人还在追踪他的足迹,他不能轻易暴露。   大局为重。   赵峋压下翻涌的杀心,突然将手中剑一掷,直接扔到了苏徐行怀中。   苏徐行被这剑砸得一懵,但还是下意识接住了,接着就听那蒙面男应道:“佩剑予你保管,我在此待上三日。”   三日后看你到底会不会暴毙。   这算是给了苏徐行承诺了。   抱着怀中沉甸甸的还泛着血气的长剑,苏徐行心中稍安。   不愧是混江湖的人,确实还有点子诚信。 第7章   “那行。”苏徐行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蒙面男的做法,“那大侠便在此待上三日吧……”   苏徐行没见过货真价实的剑,忍不住好奇地摸了摸那剑鞘上的花纹,心中啧啧感叹:这就是传说中的剑啊……   赵峋见他对着霄凌剑上下其手,心中厌恶顿生,不由得眯起眼:“再敢乱摸……”   小心你的手。   这后半句话还没未出口,就见苏徐行像被烫到了一般,唰地收回双手,接着恭恭敬敬地将剑端放于胸前。   “大侠放心!”苏徐行低眉顺眼地承诺道,“我定会像供奉自家牌位那般尊敬您的剑!”   “……”   赵峋闻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压下心中燥怒。这小孩得感谢他出现的时机不对,否则就凭他这扰人的嘴,他定会一剑送他重新投胎。   见蒙面男闭着眼不说话,苏徐行也不敢再多话,匆忙撂了一句“大侠,我先进去了”便转身往竹屋走。   几步之后,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   苏徐行侧头偷偷瞄了一眼,见是蒙面男跟着自己,有些不解地停下脚步:“大侠……”   却听蒙面男淡淡开口:“我既允你三日之期,这三日我便跟在你左右,确保你不会死。”   “更不会死于假的‘噬心丹’。”   “霄凌剑在你手,你该放心。”   这是苏徐行被挟持以来,见蒙面男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可……   三日都跟在他左右?合着“我在此待上三日”的“此”指的不是篱笆外的墙根处,指的是他苏徐行?!   苏徐行抽抽嘴角,却不敢反驳,默不作声地继续向前走。   他抱着长剑推开竹屋的门,秦郎中见他全须全尾地进来了,脸上露出放松的表情:“少爷,那……”   “歹人”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只见苏徐行尴尬一笑,让开身子,露出身后一身血气的黑衣男子。   见那黑衣人正眼神不善地盯着自己,秦郎中咽下到嘴边的其他话,看向苏徐行。   苏徐行很为难,他刚才光顾着高兴这蒙面男没跑,完全没想到他在这留三日的意思是要跟在自己后面三天啊!   但事已至此,他后悔也没用了。   不留吧,这人解药又没给,苏徐行怕自己噶了;留下吧,这等危险人物要时刻跟着自己,苏徐行的小命依旧不保。   只能说,他今日出门时应当看看黄历。   赵峋没空搭理两人的眉来眼去,他进屋后自觉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继续运功。   苏徐行见他没有为难秦郎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将那沉重的长剑放至一旁,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秦郎中身前,低声道:“这歹……嗯,这位说给我吃的不是毒药,见我不放心,同意留下来三天,让我放心后再离去……”   “不是毒药?”秦郎中眉头一皱,那倒怪了。   他摸摸胡须,示意苏徐行伸出手,再给他细细把脉确认没有其他中毒迹象之后,秦郎中心中一颗大石悄然落地。   看来不是那人派来的人。   确认苏徐行无事,秦郎中冲他点点头:“没有中毒。”   苏徐行忐忑不安的心暂时舒缓了。   当着蒙面男的面,两人都不敢说太多。苏徐行默默地喝完药,做好针灸,这才从榻上起身,向秦郎中告辞:“秦郎中,今日多有叨扰,我便先回去了。”   秦郎中闻言点点头:“无需客气。少爷快些回去吧,被那宋麽麽发觉了便不好了。”   “嗯。”   苏徐行拜过秦郎中,这才看向角落里的蒙面男。不过不等他开口叫人,只见蒙面男已经起身,几步便跨到了自己跟前。   腿长就是好,苏徐行酸溜溜地想,但他面上依旧一副谄媚的笑模样:“大侠,那咱们先走吧?”   危险跟着自己总比跟着秦郎中好,秦郎中已经帮他这么多了,他不好再给他生事端。   赵峋没搭腔,他看了眼门外,示意苏徐行带路。   苏徐行假笑一番,捡起剑,顺从地往外走。   赵峋经过两番调息,内伤已经大有好转,走路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有气无力。他盯着前方快步的苏徐行,眼神里满是探究。   这小孩……怪异得很。从住的院子到穿着打扮明明就是普通人家,怎的会半夜钻狗洞偷跑出来看病?而且与那郎中不似普通病患与郎中,喝的药也不是治寻常病症的。最重要的是……被自己这般威胁挟持,他虽有惊慌,却无恐惧,这份心性也不同常人。   他究竟是何人?   苏徐行当然不知道蒙面男已经对自己的行为起了疑心,他只是抱着剑埋头往回赶。今天被这蒙面男耽误一番,他连药澡都没泡。要是还被醒来的宋麽麽发觉了异样,那他就亏大发了!   越想越着急,苏徐行的步伐也越来越快,他根本顾不上身后的“伤员”,只一个劲往前走,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回了小院。   撑着墙喘了几口粗气,苏徐行这才有空去看蒙面男有没有跟上。   转头见对方正定定地站在身旁,他忙将长剑递了过去:“大侠……拿一下。”   赵峋没有动作。   “我拿着没办法过去呀。”苏徐行指了指墙角处被杂草枯叶掩盖住的狗洞,开始解释。   赵峋:“要进去?”   苏徐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点点头,这不明知故问嘛……这是他家他当然要进……欸?   身后衣领突然被人拽住,下一秒,苏徐行整个人腾空而起,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成功落地,进了院子。   苏徐行:“……”   他光顾着胳肢窝被衣物勒住的异样,根本没注意方才是自己第一次“起飞”!都没好好看看脚下是什么情况!   失!策!了!   虽然有点懊恼,但苏徐行更多的却是兴奋,继传说中的剑之外,他又见识了一把“轻功”!果然跟小说描写的一样,很刺激。   赵峋不知道苏徐行居然在回味这些,他扫了眼这四方小院,默默记下了最易逃跑的路线,这才问道:“哪间?”   “啊?”苏徐行愣了下,反应过来蒙面男的意思后,忙将他往东厢房领,“这边。”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厢房门口,敲了三下,顿了下后又敲了两下。没过多会儿,房门悄悄打开一个缝。   房内的阿冬见是苏徐行回来了,忙打开门、让开身子。   “少爷,快进来。”   苏徐行没进去,转而看向身后的蒙面男:“大侠,先进去吧。”   大侠?阿冬愣了下,就见一个蒙面黑衣人走了进来,对方浑身血气,吓得阿冬往后退了一步。等人绕过自己走进去后,他忙跑到苏徐行身边,低声问道:“少爷,那人……”   “额……”苏徐行顿了下,开始睁眼说瞎话,“这是我的救命恩人。”   “今日在路上遇到了劫匪,幸得这位大侠相救。”   “阿冬!大侠为救我受了伤,我们一定要报答人家,切不可让麽麽知晓,懂吗?”苏徐行嘱咐道。   阿冬闻言重重地点点头:“知道了,少爷!”   “少爷的救命恩人也是阿冬的恩人!”   看着阿冬那单纯乖巧的模样,苏徐行不忍地拍拍他的肩膀。为了阿冬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让他知道真相为好。   安抚好阿冬后,苏徐行这才看向桌边的蒙面男:“我这家里只有这小仆还有一位麽麽。”   “小仆您不用担心,只是麽麽……”   “若她进屋,还得委屈您躲一躲。”   “哦。”赵峋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   见他答应,苏徐行放下心来,忙指挥着阿冬将床下打扫干净,再铺了被褥进去,好让蒙面男躲得舒服一点。   “大侠,我给您铺上被子,这样……”苏徐行抱着被子转身,却见刚才一直坐在桌边喝茶的人不见了。   什么鬼?!   “这边。”淡淡一声从头顶传来,苏徐行应声抬头,接着调整角度,就见那躺在横梁上只露出一点黑色衣角的人不是蒙面男又是谁?!   我去……什么时候上去的……   不过,躲上面应该比躲床下安全。   苏徐行也不再纠结了,将被子塞回柜子后,他吩咐了阿冬几句,这才将沾了血的脏衣脱去,又将头发抓乱,然后忙不迭地爬上了床。   方才鸡叫过了,天色渐亮,估摸着宋麽麽也要起床了,他得赶快让阿冬把这脏衣服藏起来。   如苏徐行所料,阿冬刚藏了脏衣服回来一会儿,就听宋麽麽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少爷……该起了。”   “扣扣”几声敲门声后,宋麽麽十分自觉地推门而入。   门一开,一丝血腥味儿飘来,宋麽麽下意识皱起眉头:“怎得有血腥味儿。”   横梁上的赵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咳咳咳——”正当此时,床上的苏徐行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一旁的阿冬见状忙过去帮他拍背,然后才看着宋麽麽说道:“少爷昨夜里咳了好多血……”   “阿冬!”一道虚弱的嗓音打断了阿冬的话,苏徐行不悦道,“就你话多,回头又累得麽麽为我担忧。”   “少爷……您这可怎么办呀!”宋麽麽听闻他夜里咳血,当下一拍大腿又嚎叫起来,“这药怎吃得不见好!”   “麽麽——”   见她做戏,床上的苏徐行也不甘示弱,他眼睛一眨,泪水瞬间浸满了眼眶,接着有气无力地回道,“怕是……娘亲想与我团圆了吧……”   再次听到他提及故去的旧主,宋麽麽一怔,戏忘做了,假哭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厢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赵峋冷眼看着苏徐行在那装模作样,眼中一丝兴味闪过。 第8章   素帐里,苏徐行眼睫低垂,一行清泪缓缓划过脸颊。他哭得无声无息,却叫看着的人更加揪心。   阿冬扶着他胳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哭腔也跟着出来了:“少爷——”   主仆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倒叫嚎到一半停下了的宋麽麽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少爷……”顿了顿,宋麽麽拍拍苏徐行的手,勉强安抚道,“您多虑了……”   “是我多虑嘛……”苏徐行此话一出,宋麽麽剩下的话都被噎在了嗓子眼,背后也惊出一片冷汗。   这小畜生莫不是察觉了什么?   只是不等宋麽麽继续深想,只见苏徐行掩下眼中情绪,低声唤道:“奶娘……”   这是苏徐行自她母亲走后第一次这般唤宋麽麽,好久未听到这声“奶娘”,宋麽麽一时间也有些怔楞。   横梁上的赵峋见状挑挑眉,奶娘?有这么防备奶娘的?   “奶娘……有些话琰儿怕不说,就没机会再说了……”   宋麽麽并未注意听,一声“奶娘”恍惚间将她又拉回了湘珍院,她还是苏家主母身边最有话语权的掌事麽麽,人人敬她三分,嫡出的大少爷和自家孙子日日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叫嚷着要抱抱,还常常为了她更疼谁吵得不可开交。儿孙绕膝、岁月静好,那是她人生中最得意的时光,只可惜……   宋麽麽猛地拧起眉头,那些不好的回忆在脑海中逐渐清晰,翻涌的恨意瞬间填满了她的心房,只一刹那,宋麽麽的眼底猩红一片。若不是她死死地掐着手掌克制自己,怕是下一秒就恨不得举刀杀了苏徐行。   苏徐行如何看不出她的恨意,他闭上眼,装作没有发觉她的异样,继续道:“母亲知道您恨!她也恨啊!恨自己无宠,在淑兰院门口跪了几个时辰也求不来一个郎中,那时……”   剩下的话还不等苏徐行说完,宋麽麽猛地打断:“你说什么?!”   “麽麽……”苏徐行却不明着回答,转而继续道,“母亲傲了一辈子,临了却还被人那般折辱!”   说到这,苏徐行猛地捏紧了手。自他穿越以来,苏琰的记忆都被他继承了,不仅如此,还更为清晰,就连苏琰那模糊的幼时记忆和一些刻意遗忘的回忆对他来说也如同昨日发生一般,再加上先前做的那一场堪称“金手指”的大梦,他已然明白宋麽麽为何会帮着苏家夫人害自己,终其原因,也不过一个“恨”字而已。   苏徐行压下那些因他母亲受苦而带来的伤痛与怒火,接着说:“她怕您担忧从未提及过,可是如今我怕再不说出来,就真的没机会了咳咳……”   说着,苏徐行又咳嗽了几声,好像真的时日无多一般。   宋麽麽听不进其他,她站在床边兀自出神,满脑子都是苏徐行的那句“在淑兰院门口跪了几个时辰也求不来一个郎中”,跪?楚湘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会轻易跪人?还是跪在淑兰院门口?而且……求郎中?苏徐行昨日里就提过一遍,宋麽麽心下一颤,这求郎中难道是为了……   不可能!一股莫名的胆怯突然涌上心头,宋麽麽瞳孔微缩,呼吸声渐重。   若是苏徐行今日贸然提起过往,宋麽麽哪怕不会失态也绝不会听他多言半句。但有了猜疑在前,加上她已经为这事辗转反侧半宿,现下苏徐行再次说起,她就是心中怨恨依旧,脚步也挪不开半分。   宋麽麽盯着苏徐行没有说话,她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半晌,宋麽麽强忍着着情绪咬牙问道:“ 为何跪?”   “麽麽。”   听到了想听的话,苏徐行这才转头看向宋麽麽,“原我也是不打算提及了,只是我如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不久便会……所以这才不得不提及您的伤心事。”   苏徐行给阿冬使了个眼色,让他端了凳子过来给宋麽麽坐,自己则强撑着起身,靠在床头继续回忆。   “这何尝又不是母亲与我的伤心事。”苏徐行叹了口气,眼眶渐渐湿润。   “若是阿柱还在,也该跟阿冬一般高了。”   提起“阿柱”,宋麽麽心中所有的压抑、苦涩再也制止不住,一瞬间便泪如雨下。   “还记得那日是六月初六,那一日,我这辈子也不敢忘。”   也不知道是苏琰的还是苏徐行自己的情绪,说起那一天,他心中一阵钝痛。揉了揉胸口,他这才接着道:“那日您替母亲去潜寒寺上香,夏荷来报阿柱高烧不退,身上还起了疹子,怕是麻疹。母亲忙让夏荷去请郎中,谁知那日耀弟也同样发了高烧,临江有名的郎中都被请到了淑兰院……”   大少爷也发烧了?宋麽麽皱眉,她怎从未听人提起过。   “夏荷一个丫鬟也不敢去淑兰院要人。母亲虽在禁足,但还是想办法绕过婆子跑去了淑兰院。那时母亲已经失宠,淑兰院下人见母亲来了不仅不通传,还将母亲拦在了院外。无法,为了求一个郎中给阿柱看病,母亲一咬牙径直跪在了院外,一遍又一遍大声求救。”   “只是……从晌午跪到了黄昏,也没有一个人出来应答……”   想起那些对他母亲冷眼旁观、冷嘲热讽的丫鬟小厮,苏徐行恨得眼睛通红。就是那一天,苏琰与他母亲的人生开始走向悲剧,谁都没有想到,从那天以后,母子二人的日子竟是在倒数着过的。   勉强压下心中恨意,苏徐行嗓音也变得沙哑:“母亲……母亲那时正巧怀有身孕,她自己却不知,这么一跪伤了元气,人昏过去了……孩子……孩子也没了……”   说到这,苏徐行缓缓闭上眼,开始平复心中情绪。   就是因为孩子没了,身子废了,他又被从母亲身边夺走,母亲这才万念俱灰,一根白绫吊死在了湘珍院。   苏徐行鼻头渐酸,眼中湿热难挡:“母亲支撑不住了,父亲才从淑兰院里出来,抱着浑身是血的母亲回了湘珍院。母亲昏死之前还叮嘱父亲派郎中去救阿柱,只是……郎中还是被淑兰院扣下了。”   “据说当时耀弟得的也是麻疹。”   “再后来的事情,麽麽该知晓了。母亲没了孩子,生命垂危,整个湘珍院乱成一团,夏荷她们因为照顾不利全部被罚去柴房思过,我被父亲送去了祖父院子看管,不准出门。所以等你回来……”   后面的事情不用苏徐行说,宋麽麽也知道怎么回事。   她缓缓闭上眼。   从潜寒寺回来后,整个苏府是一团乱麻,湘珍院门口都是老爷的人,不准任何人进出,她见不到夫人,也找不到夏荷她们,急得乱窜,路上逮了一个丫鬟询问才知是夫人难产,临江的郎中都被请过来了。   主子难产,她如何不着急,只是湘珍院她进不去,只好先回家接阿柱过来,毕竟后面夫人还需要她照顾。只是谁知等她回了家,却发现阿柱浑身红疹,正发着高烧在床上胡言乱语。她慌得魂都快掉了,忙抱着阿柱出门寻郎中,可是……她抱着他瘦小的身子找了一条又一条街,敲了一家又一家药堂,得到的消息都是郎中被苏家请走了。   是了,那丫鬟说全临江的郎中都在湘珍院。   她又抱着阿柱跑回苏家,只是还没进府就被拦下了。阿柱那模样一看就是麻疹,麻疹会传染,门口家丁怎可能放他进去祸害两位少爷,不仅是阿柱,便是她轻易也进不得苏府了。   是啊……府里有少爷,命金贵,可她的阿柱呢?!她的阿柱也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啊!他爹早逝,她和他娘也是将他当做眼珠子一般疼爱长大的,怎到了这些人口中却像条狗般轻贱?   找不到郎中,苏府也进不去,她只能再往其他地方去寻。   她永远不会忘记,宋麽麽微微弯起胳膊,她就那么抱着阿柱小小的身子穿梭在临江。临江那么大,可偏偏郎中那么难寻,她从天黑找到天亮,好容易看到了一家刚门口的医堂,她抱着阿柱跑过去,跪着磕头求郎中救命。   可是……可是……   回忆起这些往事,宋麽麽双手突然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就如那天抱着阿柱没了呼吸的小身子一般。   宋麽麽低头,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看了半晌,猛地用手捂住了脸。   “阿柱……呜呜呜……阿柱……阿柱啊——”   此时此刻宋麽麽再也顾不上其他,这些年压抑在心中的痛恨与痛苦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哭得撕心裂肺,叫着阿柱名字的声音里满是悲怆。眼睁睁看着最疼爱的孙子死在了自己怀里,那种灭顶一般的痛苦寻常人是无法体会的。   苏徐行看着痛不欲生的宋麽麽,终是不忍地撇过头,眼中热泪再也拦不住,潸然落下。   都是可怜人罢了。   这一刻,他不知怎的突然不想再对宋麽麽施以什么报复,一步行差踏错,皆是有缘有由。   宋麽麽哭了半晌,眼睛肿得老高。好容易从思念亡孙的悲伤里走出,她这才有空梳理方才苏徐行所说的话。   “少爷……是如何得知的呢?”她对他所说有点怀疑,但又不是全然不信,毕竟苏徐行是她看着长大的,为人心高气傲,最不屑的就是撒谎了。   此话一出,苏徐行便知宋麽麽已经信了大半。他转过头,红着眼睛冲宋麽麽凄然一笑:“那日跪在淑兰院门口的,不止母亲,还有我……”   “阿柱与我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我当他是亲弟弟,怎可能见死不救?只是……”说着说着,苏徐行声音开始颤抖,“我终是比不过耀弟在父亲心中地位,便是我跪在淑兰院外磕破了头,父亲也未曾出来看过我一眼。”   今日突然提起的这些往事阿冬也是经历过的,只是那时他年岁尚小不懂其中缘由,但苏徐行头上的那个疤却是他亲眼看着长起来的。   “少爷磕得流了好多血,头上那个疤到如今还在呢。”说着阿冬撩起苏徐行额前碎发,只见在发根处有一块疤痕,细细看去很是明显。   “……”   宋麽麽嘴唇抖了半天,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少爷!”她猛地站起身,逃也一般地往外走去,“我先去做饭!”   如果真相如苏徐行所说,那她这些年岂不是瞎了眼在为仇人卖命?!日后她又有何颜面再去见旧日的主子?!   终于将这件事的真相说出来了,苏徐行缓缓松了口气。   苏琰是对宋麽麽太过信任了,也怕她伤心才从未提起这些过去,但就是因为不提,他才枉送了性命。   这人啊,嘴巴有时候不能太紧,该说就要说。   苏徐行兀自感慨着,只听一声嗤笑从上方传来,他循声望去,就见那蒙面男换了个姿势,正悠闲地侧躺在横梁上,还故意往外露了一点身子。   见苏徐行看向自己,赵峋哼笑道:“演得不错。”   “才不是演的呢!我们家少爷当日就是……”   阿冬见不得别人质疑他家少爷,当下就开口反驳,然后不等他说完,一道寒光擦着他颈边钉到了身后床柱上。   赵峋声音森冷:“吵。”   阿冬哪里见过这些,吓得一双眼瞪得老大,半天都没回过神。   “别怕别怕。”苏徐行见状连忙起身拍了拍阿冬后背,哄小孩似的说道,“大侠不喜欢吵,以后声音小点。”   接着又抬头看向上方,笑得殷勤:“大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这些无知小儿一般见识。”   赵峋没说话,哼了声又躺了回去。   呼——   苏徐行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希望三日之期快快过去。 第9章   听完苏徐行说的那些往事,宋麽麽当天夜里睡得都不安稳,第二天一早她以“回府支银两”为由匆匆忙忙便离开了。   少了宋麽麽这个“监视器”,苏徐行一下子精神起来。   “阿冬,今日便让你尝尝少爷的手艺。”苏徐行拿着菜刀站在锅灶前,信誓旦旦地说道,“保管叫你吃了还想吃!”   苏徐行脸上的神采飞扬,是阿冬这段时日以来第一次见。他也跟亢奋起来,只是还不等他表达对少爷的信任,就听厨房门口传来一声轻蔑的“嗤——”   听到赵峋的声音,阿冬下意识一缩脖子,想起昨天擦着自己颈边过去的飞刀,他麻溜地躲到了锅灶后面,接着开始烧锅。   他怕极了少爷的这个恩人。   “胆小如鼠。”赵峋见状又嗤了一声。   苏徐行想不明白,这挟持犯怎么这么爱嘲笑人。但转念一想,或许就是因为他性格比较恶劣,才会招致报复伤成这个鬼样子。   这一想他觉得自己真相了。   他望着双手抱胸斜靠在门框上的蒙面男,努力扬起“灿烂”的笑容,热情地邀请:“大侠,您爱吃什么?我给您做!”   爱吃什么?   四个字,赵峋的记忆瞬间被拉得老远。   “峋儿,你爱吃什么阿娘都给你做。”   “峋儿,阿娘今日做了你阿父爱吃的菜,你说他会来吗?”   “……”   “峋儿,阿娘以后再也不能护着你了,峋儿要多……”   回忆终止在貌美妇人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的那天,赵峋眼中渐渐升起恨意,眉宇间满是阴鸷。   他这人气场太过强大,加上一身血气,此刻沉默不语,倒让气氛也跟着凝结了。   苏徐行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不过是问了下对方爱吃什么他给他做,纯粹讨好一番而已,怎地就让他如此不快?哪怕蒙着面他都能感受到来自对方身上的不悦气息,好似下一秒就能挥剑杀了自己。   阿冬躲在锅灶后大气不敢出,苏徐行亦是如此,举着菜刀站那动都不敢动。   良久,赵峋抬眼,眼底一片猩红:“不必。”   说完转身,一个跃起便消失在了厨房门口。   “呼——”   厨房内,憋了半天的两人双双松了口气,阿冬颤颤巍巍的嗓音自锅灶后传来:“少爷,大侠好像脾气不太好……”   “呵呵——”苏徐行无言以对,只能干笑两声。   被蒙面男这莫名其妙的怒意一吓,苏徐行也没了大显身手的心情,随便炒了两个菜便将这午饭对付了过去。   “阿冬,你去一趟秦郎中家,告诉他这几日我便不过去了,以免宋麽麽突然回来发现什么。”苏徐行打了个哈切,准备回房继续补觉。   阿冬得了吩咐点点头,便起身往秦郎中家赶。   热闹的小院一时又重新陷入了寂静,只余微风轻轻吹过,带起地上的落叶跟着翩翩起舞,沙沙、沙沙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突然,一阵“咕噜”声自院中的五角枫树上传来,过了片刻,翠绿的树叶开始晃动起来,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只见一个身影自枫树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小院里。   只停顿了片刻,便见此人脚步不停,径直向厨房走了过去。   赵峋黑着脸站在厨房里,周身翻腾的尽是怒意,不知是在气自己居然会有忍不住翻找吃食的这一天,还是在气这两人竟将东西都吃完了,一点没给他留。   又是“咕噜——”一声,赵峋忙捂住自己肚子。   罢了,去这郊外看看有没有野果好了。   然而一转身,便见本该去睡觉的小孩正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赵峋眸色一沉,手下意识伸向身后想要拿霄凌剑,然而他忘了霄凌剑已经暂托给苏徐行保管了,右手扑了个空。   苏徐行还没意识到危险近在眼前,他见蒙面男站在那不说话,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开口找自己要吃的,便笑道:“大侠——”   “我这中午没吃饱,午觉也睡不好。只得来寻些吃的,大侠若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尝尝小弟的手艺?”   小弟?   赵峋微微眯了眯眼,这小子倒是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想跟他赵峋做“兄弟”的人可不少,只是……都没有好下场。   苏徐行哪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见自己邀请了他没拒绝,便麻利地开始翻找食材,准备真的大显身手一番。   “大侠别客气呀。”苏徐行正在洗菜,见赵峋一直站着便抬抬手,示意他坐下等。   赵峋没吭声,等苏徐行备好菜开始专心烧锅灶,从他的角度看不见苏徐行了,他这才挪到桌边,慢慢坐下。   苏徐行小时候在外婆家经常用这种土灶,如今烧起锅来也是得心应手,不一会儿锅洞里便燃了起来,他添了点柴进去,这才拍拍手,起身去炒菜。   刚才顾忌着阿冬,苏徐行烧的两个菜都清汤寡水,寡淡得很,这让喜好浓油赤酱、无辣不欢的他怎么吃得下去饭。   现在好了,阿冬被他支走了,最大的隐患宋麽麽也不在,他终于能烧自己喜欢吃的菜了!   热锅烧油,油热之后先是倒糖,炒出糖色。然后下葱姜蒜,只听“哧”的一声,热油溅起,煸出的葱油香气立刻铺满整间厨房。接着是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片一下油锅便被煎出油脂的香味儿,白嫩的身体立刻染上棕褐,待肉片近熟之后,苏徐行开始放终极武器——青椒,青椒下锅,辣味登时就被炝了出来,肉味、辣味混着接踵而来的食盐、酱油和各色调料,直香的人鼻子都要掉了。   纵使蒙着面,那诱人的肉香也不停地在往赵峋鼻子里钻。他不由自主地嗅了嗅,熟悉的香味让他有些恍惚。   想不到,他竟会在琼朝这个素喜素食、饮食清淡之地闻到他阿娘常给他做的饭菜香。   或许是他太想念阿娘了吧。赵峋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渐起的烦躁。   “大侠!大侠!”   忙着炒锅的苏徐行扯着嗓子喊道,等赵峋看向他后,他忙指了指锅灶:“火太大了!快点撤一些柴火!”   赵峋望着他,没有动作。   苏徐行此时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他,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精心制作的辣炒肉片绝对不能失败!他已经受够了宋麽麽那清淡无比的三餐,他的嘴都要淡出个鸟儿了!   “快点啊!大侠!”   在苏徐行又一次叫喊之后,赵峋这才起身走到锅灶后,抽出几根柴火来在地上踩灭了。   火势渐小,苏徐行这才松了口气。又翻炒了一下,辣炒肉片终于出锅了。   望着盘子中油汪汪,香味扑鼻的肉,苏徐行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大侠,熄了火,咱吃饭吧。”说着,苏徐行将刚才剩的米饭舀进还汪着菜汤的热锅里滚了滚,既热了饭又让饭沾了喷香的菜汤,一举两得。   端着两碗饭回到桌子边,苏徐行摆好筷子,头也不回地喊道:“大侠,吃饭了。”   赵峋熄灭手里的最后一根柴火,默不作声地走了过来。   “尝尝看。”   他抬头,只见那小孩正笑着给自己递筷子。   沉默地接过筷子,赵峋没有立刻动作。   苏徐行哪管他,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堆青椒放进碗里,和着肉片和米饭,稀里哗啦地就开始往嘴里划。   吃得那叫一个香。   见他吃得这样开心,赵峋端起饭碗,也夹了一片肉尝了起来。   入口的肉片咸香无比,还有着不断刺激口腔的辣味,很是下饭。赵峋又忍不住多夹了几片。   这是自他阿娘死后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吃饭不用试毒、不用顾忌、不用猜疑,只要放松地享受这饭菜即可。   苏徐行饭量不小,方才同阿冬一起吃了一碗,现下又是一大碗米饭下肚,若不是实在撑得慌,他定还要再吃一碗,以表对自己厨艺的赞赏。   苏徐行摸摸肚皮,见对面蒙面男还蒙着面,只夹了饭菜一点一点从布巾下往嘴里送,不由得抽抽嘴角。这怎么吃啊,不麻烦吗?   “大侠……”没忍住,苏徐行还是问出了口,“你这样吃……”   等赵峋看过来后,他学着比划了他吃饭的动作,继续说:“不麻烦吗?你老戴着这个干吗?我也不认识你,不会去向谁举报你的。”   赵峋闻言淡淡回道:“见过我真容的外人……”   苏徐行眨眼着眼看他,一脸天真,却听赵峋接着道:“都死了。”   都死了。   “咳……”苏徐行讪讪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他今天太高兴,一时得意忘形竟忘了自己对面坐着的可是拿剑挟持过自己的人,太大意了!   见苏徐行不说话,赵峋放下碗筷,伸手捏住蒙面巾:“想看?”   “啊?”   赵峋微微弯起眉眼,看起来心情颇好:“看在我今日吃了你做的饭的份上,看完之后我可以只刺瞎你双眼,不伤你性命。”   “……”   “要看吗?”说着,赵峋缓缓用力,面巾渐渐下移,已经露出了一点高挺的鼻梁。   被吓唬住的苏徐行眼睛缓缓瞪大,在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后,唰地闭上眼、背过身。   “大侠饶命!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也不看!”   赵峋此时已经扯开了面巾,只是露出的……却是戴着半张面具的脸,依旧不见真容。   见苏徐行如此害怕,他挑挑眉,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这等好机会你不抓住,真是可惜了。”   说着,又将面巾戴了回去。   “若是旁人,可不只是刺瞎双眼这么简单了。”   苏徐行:“……”   妈的,这挟持犯还是人嘛……怎么说把人弄瞎就跟说今天的菜多放点盐一样轻松。   “大侠慢慢吃!吃完碗放着我洗就好。”   不敢再跟他多待,苏徐行背对着赵峋慢慢站起身来,忽然弯腰捂住肚子:“我肚子有点疼,先走了哈……”   说完,他眼神一点也不敢乱瞟,目不斜视地就跑了出去。   赵峋还在慢悠悠地品尝着久违的饭菜味,见状轻轻哼笑了一声,眼中亦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第10章   没有宋麽麽在旁监视,苏徐行这几日过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快活自在,以至于三日之期已过他还未曾发觉,不仅每日变着法地炒菜给他们吃,还央求赵峋教了自己几招防身之法。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忘记了赵峋其实是个拿剑挟持过他的“歹人”,与他根本不是同一路的。   不是同路人,分离那是迟早的事。   这日深夜,赵峋照旧躺在苏徐行房内的横梁上休憩,忽然,院外一声轻啸打破了屋内的沉寂,赵峋耳朵微微一动,瞬间睁开眼。   他转头看向下方,借着屋外的月色看清了床上的苏徐行,见他睡得正沉并没有醒来的迹象,赵峋一个翻身便从横梁上下来了,落地时一点声响也未发出。   厢房门口,月光悄悄洒进又收了回去,苏徐行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中,丝毫没有发觉。   小院外,月上中天,万物寂寥,不远处的树林里黑影重重,像是张口深渊巨口的庞然怪物。   赵峋自墙头一跃而下,身影闪现,几步便到了树林入口处。面前树影高耸,凉风吹起一阵萧瑟,他黑衣劲装,面具遮面,身后束起的长发与剑穗一同飘扬在这黑夜之中。月色下,赵峋露出的眉眼清俊至极,只是眼中厉色难挡,阴鸷非常。   “出来。”   二字落地,只听林中沙沙之声渐大,只片刻便是林海呼啸,大有地震山摇之势。   赵峋见状眯起眼,没有丝毫惧怕,他伸手握住身后霄凌剑,眼神狠厉,稍一运功便形如闪电,瞬间就冲入了这黑影阵阵的树林之中。只听“铮”的一声,霄凌剑祭出,寒光乍现,伴随一声声闷哼,那隐藏在树干之上的赤衣蒙面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鲜血溅在赵峋的脸上,印着他苍白的肤色,更显得他杀气腾腾、煞气逼人,如同索命恶鬼。   见赵峋武功如此卓绝,竟都是一剑封喉,隐身于暗处的赤衣首领再也憋不住,一个暗哨之后,藏身在树林里的赤衣蒙面人纷纷显露身影,直将赵峋围困于他们的包围之中。   “赤衣卫一十三人……”赵峋握着霄凌剑,丝毫没有被人围剿的恐慌,他悠悠然地点了下面前的人数,接着道,“剩下的都到齐了。”   “感谢萧贵人送来的祭品,谨谋很是喜爱。”赵峋微微一笑,语气轻佻,似乎并不将眼前的赤衣卫放在眼里。   赤衣卫首领见状眯了眯眼:“什么萧贵人,我们是虞后的人!你这小畜生,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今日便送你与你那短命的娘……”   “额——”   不等赤衣卫首领说完,只见他一声错愕,颈前忽现一道伤口,只刹那间便鲜血喷涌,直到倒地死亡之前,他还瞪着惊恐的双眼,未能将那剩余的话说出口。   见首领眨眼之间便倒地身亡,剩下的赤衣卫纷纷躁动起来,开始惧怕起眼前的人。   他们面面相觑,思索着要如何进攻,只是还不等他们举刀挥向赵峋,就见站在包围中心的赵峋淡淡开口:“墨霄。”   “属下在!”   一道清冽的男声自树林上空响起,下一秒,一个黑衣的男子出现在赤衣卫包围之中,正恭恭敬敬地跪在赵峋身前。   “属下救驾来迟,请主上责罚!”墨霄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自家主子的怒火。   但出乎意料的是——   “无妨。”赵峋没有多说什么,他将霄凌剑收于身后,转身便向外走去。有赤衣卫想上前拦他,须臾间便被斩于霄凌剑下,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没人再敢拦赵峋。   “杀了他们。”   轻飘飘一句话,墨霄却立刻壮志满怀,仿佛要干一件什么大事。   “是!”   说完这句话,墨霄一个暗啸吹去,树林上空瞬间就落下来许多黑衣人。他们个个劲装打扮,手中握剑,遮面的半张面具仔细一看却是莲花形状的。   “暗影阁!竟是暗影阁!”赤衣卫中有人惊呼出声。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是接了怎样一个有来无回的任务,只是他们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树林中刀光剑影、金鼓齐鸣,时不时便会传出一阵惨叫,血腥味儿顺着微风渐渐飘了出来。赵峋没有丝毫反应,径直往外走。   身后,墨霄跟了上来,抱拳相告:“主上!”   “禀主上,赤衣卫一十三人皆已斩杀。”   “嗯。”赵峋应了声,面上一点打败敌人的愉悦都没有,他望着远方无尽的黑夜,声音凉薄,“处理干净,再派个人回去给萧贵人报个信,累得她将我那好父王送她的赤衣卫都派了出来。”   墨霄跟了赵峋这么多年,自是知道他什么意思,连忙将毅国目前的情况禀告给他:“先前埋伏您的是虞府精兵,已经全部处理干净。”   “虞后以为用计将主上送来琼朝便将您踢出储君之争了,她现下正联通前朝重臣,准备逼王上立大王子为太子。”   “太子?哼哼——”赵峋闻言冷笑一声,眼中杀机尽显,“他也配。”   墨霄低着头不敢说话,经验告诉他主子现在的心情很不好,贸然开口可能会倒霉。   默了片刻,赵峋突然转头:“我这母后做了这么多年的聋哑皇后,该是时候让她知道她最大的障碍到底是谁了。”   一个眼神,墨霄心领神会:“属下这就去办。”   但他说完没有立刻走。赵峋冷声问道:“有事?”   “主上,那小院人家可要……”   赵峋在那小院里待了这么多天,墨霄怕被对方知晓了身份乱了大计。虽然他的主子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杀个人比杀只鸡还干脆,但他也不敢自作主张,还是询问一番再去灭口。   见墨霄说的是那爱钻狗洞的小子,赵峋略一挑眉:“不必。”   “本王吃了他几顿饭,够他换一条命了。”   而且……   “是!”虽然惊讶于自家主子这次居然没有斩草除根,放了那人一马,但墨霄的人生准则就是听命主上、服从主上,当下没有一句二话,准备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   只是心中难免惴惴,主上怎么转性了?   却听赵峋接着道:“查一查这户人家,尤其是查查那小孩,他身上定有秘密!”   原来是因为那人还有用!墨霄为自己方才的揣测汗颜,答得异常干脆:“是!主上!”   墨霄的脚步声渐远,赵峋遥遥看了一眼前方的小院,那高出围墙的五角枫上还有他躺过的痕迹。这几日的光阴他虽还穿着这暗影首领的衣服,但在那四方小院里他却不是赵谨谋,也不是毅国二王子,他只是一个江湖中人,一个受了伤的……大侠。   深深看了一眼那小院,赵峋毫不留念地转身。   山水不相逢,永别,苏琰。   “阿嚏——”苏徐行裹着被子靠在床头,一个喷嚏后鼻涕差点甩了出来。   阿冬端着热水进来,见状有些担忧:“少爷,您怎么又生病了?”   “是不是这几日未去秦郎中那看病的缘故?”   苏徐行没有接话,他端过碗一口气喝完了热水,身体逐渐热了起来。   将碗递还给阿冬,苏徐行笑道:“昨夜睡觉踢被子踢的。”   “也是奇怪了,我睡相一向都好,怎地会将被子踢到了地上。”苏徐行摇摇头,有些想不通。   哪知阿冬听到这话直接反驳道:“少爷您睡相哪里好,日日踢被子,这几日因着恩人在您房内,我才没敢守夜,也没法帮您盖被子。”   “啊?”   这真的出乎苏徐行意料了,他居然还会踢被子?他没这习惯啊……一定是苏琰这身体自带的陋习!   正想着,他抬头看了看上方横梁,没见到熟悉的黑色衣角,苏徐行不由得看向阿冬:“大侠呢?”   阿冬迷茫地摇摇头:“不知道啊,今日我起得早,也并未见到恩人。”   难道偷跑到河里洗澡去了?   也不怪苏徐行这么猜测,那蒙面男在这几日一次未洗澡一次也未换衣,但身上除了血气却没有臭味,一定是偷摸出去洗澡洗衣服的!   “你去看看我柜子里的长剑还在不在?”隐隐约约的,苏徐行觉得他是走了。   阿冬闻言走去衣柜那,打开翻找了会儿后冲苏徐行摇摇头:“没了。”   那是走了。   苏徐行顿了下,突然想起来三日之期已过,但自己……没有死!   “真的不是毒药!”这时才想起来“噬心丹”这件事,苏徐行摸摸自己身上,确认自己还是完好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那蒙面男还算言而有信,真的在这待了这么多天。就是……毕竟也相处这么长时间,怎么一个招呼也不打。不过转念一想,人家是过着血雨腥风日子的江湖人,和自己不是一路的,以后也不会相见,这样直接分道扬镳也挺好的。   摇摇头,苏徐行瞬间将蒙面男的事情抛之脑后。   “阿冬,说吧,今日想吃你少爷烧的什么菜?”苏徐行心情一好,人也更有干劲了。   阿冬闻言小脸一垮,又要吃那些辣死人的菜啊……   还不等他开口,就听门口传来砰砰几声砸门声,苏徐行和阿冬相视一眼,宋麽麽回来了?   苏徐行连忙坐回床上,打乱头发,装得一副病弱的模样。阿冬等他伪装好了,这才跑去开门。   苏徐行正哀叹着今日吃不上好菜了,就听外面传来阿冬惊慌不定的叫喊声:“少爷!出事了!”   “少爷!快来啊!呜呜呜——”喊到后面竟是慌得哭了出来。   出事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中升起,苏徐行一个跃起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急得连鞋都没穿就往外冲,等冲出门后,就见小院门口阿冬正抱着浑身是血的宋麽麽哭得伤心。   彼时还神采奕奕、眼中满是精光的宋麽麽此刻头发蓬乱,脸上、身上全是污泥混着鲜血,见到苏徐行走过来,她勉强伸出一只手,眼中缓缓流出一行热泪。   “大……少……少爷……”一开口,便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苏徐行见状心中一怔,再也顾不上其他,忙走上前握住宋麽麽的手。   直觉告诉他,宋麽麽怕是没救了。 第11章   “大……”见苏徐行握住了自己的手,宋麽麽神情一松,眼中热泪滚滚而下,顿时泣不成声,“少爷……”   “老奴……老奴对不住您……咳咳……”然而才说了几个字,宋麽麽猛地咳嗽了一声,又吐出一大滩鲜血来。   见此情形,什么深仇大恨都被苏徐行抛之脑后了,他紧紧握着宋麽麽的手,眼眶通红:“麽麽别说了……”   说着,苏徐行看向抱着宋麽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阿冬,颤抖着嗓音吩咐道:“阿冬,去请秦郎中!”   见他不动又喝了一声:“快!”   七魂已经丢了六魂的阿冬被苏徐行这声爆喝惊醒,这才着急忙慌地要起身去找秦郎中。只是还不等他起来,就被宋麽麽另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了衣袖。   “不用了……”宋麽麽摇摇头,方才有些涣散的眼神稍稍清明一些,她看向苏徐行,眼中情绪复杂,温情有之,愧疚亦有。   “大少爷,麽麽该死,这是我应得的报应,但是……但是……”   “别说了……”   像是知晓了宋麽麽接下去的话,苏徐行猛地别过眼,压回那满腔的酸涩。   “大少爷,麽麽回去查证过了……当年阿柱的死不是因为主子……是因为……冯淑兰呀!”提到冯淑兰,宋麽麽满眼恨意。   她如何不恨!她当年被阿柱的死冲昏了头脑,竟猪油蒙了心偏信那丫鬟的一句“临江郎中全在湘珍院”,不去查证不去问询,直当自家主子见死不救,找了全临江的郎中为自己治病却舍不得派一个去看看阿柱。这么多年,她深深记恨着自己曾经的主子,还帮着仇人毒害她唯一的孩子,完全忘了往日情分。   可如果她没有被谎言和恨意蒙蔽,只稍稍想想便会明白她跟了多年的主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给了她一家老小体面,从不曾亏待她,又怎会是她脑海中的凉薄之人?   宋麽麽闭上眼,说恨冯淑兰,她更恨得是自己!她怎么就这么愚蠢!九泉之下她有何颜面去见昔日的主子?!   “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亏心事,竟都是在做仇人做嫁衣……”宋麽麽嗓音颤抖,说到后面语中苦涩难挡。   “但好在……少爷聪慧……才没让我这老不死的害到。”   听到这话,苏徐行猛地抬起头,只见宋麽麽双眸明亮,一如往日那般精明。此时此刻,双方心知肚明宋麽麽究竟在说什么。   其实在回临江的路上,宋麽麽心事重重,忍不住仔细回想了一番这段时日的情景,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想,怕是大少爷已经识破了她的真面目……   此刻见苏徐行面露惊讶,宋麽麽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只是没有哪一刻她如此庆幸过,庆幸少爷与夫人一般聪颖,这才没有让她铸下大错。   多余的话再不用多说,宋麽麽用力反握住苏徐行的手,用力最后的力气嘱咐道:“少爷,这里不够安全……还是早日……”   然而不待宋麽麽说完,只见她猛地皱起眉头,面露痛苦,接着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宋麽麽眼神渐渐涣散,握着苏徐行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麽麽!”   几日前还精明能干的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苏徐行无法接受,他猛地握住宋麽麽的双肩拼命摇晃,企图将她唤醒。   只是……宋麽麽双眼缓缓闭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阿冬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宋麽麽鼻前感应了一番,接着哭声说道:“少爷……麽麽死了!”   麽麽死了。   苏徐行摇着她的双手一顿,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缓缓跌坐在地,盯着地面,目光呆滞。   对宋麽麽,苏徐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她是害死苏琰的直接凶手,她身死也算是为苏琰报了仇,可他却高兴不起来。终其原因,宋麽麽也不过是个被欺骗了的可怜人,是后宅算计中的牺牲品,没了最疼爱的孙子,儿媳妇受不住打击上吊而亡,原先还算幸福的家庭瞬间只剩她一个老妇人,就连支撑她活下去的恨意也不过是别人趁手的利刃而已。   宋麽麽不可恶,真正凶恶的是唆使她的人——如今的苏家当家主母。   当年,她一句“耀儿高烧、恐是麻疹”请走了全临江的知名郎中,让母亲在她院前跪到流产,阻了父亲派去医治阿柱的郎中,害得阿柱小小年纪便夭折了,这才使得宋麽麽误会母亲,与母亲离心,又带着这么多年的怨恨做了她的刽子手害死了苏琰。   说到底,他真正的仇人并不是宋麽麽,而是苏家如今的大房夫人——冯淑兰!   想到这,苏徐行狠狠捏紧了手掌。   如今宋麽麽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顾念她早些年与母亲的情分,又带大了苏琰,苏徐行自会给她一个体面。只是那阴险狠毒的冯淑兰、那薄情寡义的苏光祖……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阿冬……”苏徐行突然开口,“去麽麽房中取些银两,再去镇上寿材店买一副好点的……棺材。”   棺材……   一想到自穿越以来就一直陪伴在他左右,为他洗衣做饭的人如今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苏徐行眼中不自觉地溢满泪水。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封建世界的残酷,底层百姓命如草芥,无人在意、无处伸冤。就像此刻躺在他面前的宋麽麽一般,她查证过往被冯淑兰发现了,命便也到头了。   其实……苏徐行忽然自嘲一笑,又何止是底层百姓呢,他纵使是苏家少爷,不落入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吗?宋麽麽身死,或许下一个……就是他了。   *   大琼朝天盛十八年五月,苏琰奶娘身死,苏徐行在这个世界上熟悉的人又少了一个,最终身边只剩阿冬一人。   厚葬了宋麽麽之后,苏徐行带着那仅剩的行李离开了苏家小院,于桃源镇上寻了一处更为简陋的小院住下。   自此,他没有了苏家银两支持生活,也没了照顾起居的麽麽,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了。   日子朝着六月迈进,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褪去春衣,夏衫开始穿上身了。   桃源镇东街的一户小院里,阿冬望着苏徐行身上明显短了一截的袖子,心中五味杂陈,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苏徐行正在打井水,将桶提上来后却见阿冬没有动作,他转头看去,见阿冬直盯着自己,不由得问道:“阿冬?”   阿冬闻声一个激灵,匆匆忙忙低下头,掩去眼中的酸涩。   宋麽麽身死一事给了阿冬极大的打击,纵使他不喜宋麽麽,却也是朝夕相处好几年的人,就那样死在自己怀中,阿冬愣是好几个月没说话。等他再开口之后,全然没有了从前的懵懂天真。   苏徐行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便也不多问,只将桶中井水倒入院中的大木盆里。   只见那大木盆里此刻正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球状的黄泥疙瘩,待井水滚入木盆中后,阿冬熟练地倒上一些盐巴,待那些疙瘩在盐水中浸泡了一会儿后,他撸起袖子、弯下腰,开始捡起那黄泥疙瘩一个一个地揉搓起来。   阿冬动作利落,一看便是做惯了的,他将黄泥通通洗去,那疙瘩这才露出了本来模样,青白的颜色、圆圆的身子,不是鸭蛋又是什么呢?   如此洗了几遍来回,只见那木盆中原本黄泥裹身的鸭蛋现下一个个干干净净地躺在木盆里。   苏徐行还在打井水,他吩咐阿冬先去烧灶,自己则提着那桶井水跟在后面,将井水统统倒入了锅灶后又将那一盆鸭蛋都放了进去。   盖上锅盖,苏徐行抹了把额头的汗,满意地点点头:“就等开锅。”   阿冬闻言看了苏徐行一眼,却没有作声。实在是他根本不懂自家少爷在做什么,这鸭子的蛋有甚好吃的?莫说这蛋了,就是鸭肉也没什么滋味呀。   苏徐行自然知道这大琼朝的风俗,琼朝人鲜少食鸭,皆是觉得这鸭肉质硬,还有膻味,不堪入口,不如鸡肉香嫩,所以琼朝的鸭子多是普通人家代替金贵的鸡用来祭祀的,虽有用处但也不多,因此养鸭的人很少,且鸭子都很价廉。   而这……正合了苏徐行的意!   便宜好呀,便宜他才能大量采购,便宜他才能赚钱呀!   天天清粥白菜吃的他快吐了都。苏徐行算是发现了,这琼朝人喜食清淡,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吃辣,而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做!桃源镇上的饭馆、摊子皆是一模一样的菜单,且烹饪方法十分单一,不是煮就是炖,炒菜也就那么几样,更不用提早上搭配白粥吃的小菜了,那都是清一色的咸菜,且因为做法粗陋,那些咸菜尝起来也不过是盐巴味儿,哪有滋味可言。   正巧最近苏徐行嘴里寡淡得很,偶然看到街市上混在鸡蛋里搭着一起便宜卖的鸭蛋,他心头一动,那流着红油的咸鸭蛋立刻浮现在眼前,馋得他恨不得下一秒就吃上。   而下一秒,苏徐行就抱着约等于白得的鸭蛋,在摊主诧异的眼神中回了家。   他小时候在老家帮着外婆做过一些自制的咸鸭蛋,虽然不如科技发展下工艺化的咸鸭蛋那样有品质保证,但做来自己尝一尝还是没有问题的。   苏徐行一向是个想到便做的人,这才有了那一锅正在煮的咸鸭蛋。   时间一到,苏徐行迫不及待地捡了几个出来凉在井水里,接着叫阿冬端了几碗粥去桌子上。   阿冬乖乖地听话行事,只是心中一直不解,为何他家少爷要捣鼓这没人要的鸭蛋? 第12章   疑惑虽疑惑,阿冬对苏徐行的吩咐却是不会有一刻怠慢,忙盛了锅里热气腾腾的白粥端到正厅的饭桌上。   正当此时,小院外响起扣扣的敲门声,阿冬猜定是秦郎中来了,忙去开了门,果然就见一身青衫的秦郎中站在门外。   他摸了摸长须,冲阿冬笑道:“少爷特意邀我来吃早饭,不知秦某可来迟了?”   “不迟!不迟!”闻言,苏徐行从厨房里探出一个脑袋,笑道,“阿冬快带着秦郎中去坐。”   阿冬依言,将秦郎中带到了正屋的饭桌上。看着桌上那煮得浓稠的白粥,秦郎中微微扬眉,忽然笑问:“少爷邀我,不会就是吃这白粥吧?”   “当然不是!”苏徐行声音自两人身后响起,便见他端着一个碟子出现在了屋门口,“主角……在这呢!”   随着苏徐行话音落地,只见一碟摆得整整齐齐的咸鸭蛋被端上了桌。咸鸭蛋是连壳切开的,此刻一瓣一瓣地躺在碟子上,犹如花瓣一般漂亮。雪白的蛋白中间点缀着分为一层一层的蛋黄,越近蛋白颜色越深,还有黄油往下流淌,看得人食指大动。   鸭蛋秦郎中是见过的,但这样外壳发青、会流黄油的还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好奇:“这是……鸭蛋?”   苏徐行已经落座,他指了指碟子,笑道:“也是富贵蛋。”   “秦郎中不妨尝尝。”   见苏徐行冲他点头,秦郎中拾起筷子夹了一瓣到自己碗中,然后先用筷子取了一点蛋白送入口中。   “是咸的!”秦郎中有些惊奇,接着又夹了一点蛋黄品尝,“这也是咸的。”   “可这咸味适中,鲜而不腻,风味独特,实在好吃!”秦郎中点评了一番后迫不及待地就将碗中的那瓣咸鸭蛋吃完了。   苏徐行见状,挑眉问道:“秦郎中觉得我这富贵蛋如何?”   秦郎中闻言放下筷子,抚了抚身前胡须,笑道:“少爷今日叫我来可不止吃饭这么简单吧?”   苏徐行见他看破也没不好意思,反而大方承认道:“自然。”   “秦郎中在桃源镇生活多年,对此地风土人情定比我们更了解。”他笑眯眯地问道,“您觉得,这富得流油的富贵蛋可能卖上好价钱?”   听到苏徐行给咸鸭蛋取的名字,秦郎中顿时大笑起来:“富得流油?哈哈,果然只有少爷才能想得出来。”   “依我所见,这富贵蛋……”秦郎中顿了下,接道,“定能卖得如火如荼!”   “好嘞!那就借秦江郎中吉言!”有了秦郎中这句话,苏徐行立刻放心不少,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冲秦郎中敬道,“苏琰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好!好!”秦郎中开怀,忍不住多尝了几块富贵蛋。   阿冬见状也忍不住好奇,尝了尝那富贵蛋,入口截然不同的味道果真如秦郎中所说,好吃极了!   一顿普通的早饭也是吃得宾主尽欢,秦郎中临走前还带了几个咸鸭蛋。苏徐行不要他的钱,他却非塞了过去。   “要的、要得!”秦郎中冲他眨眨眼,打趣道,“少爷今日这顿饭将我的馋虫给勾上来了,这晚上回去我得叫上济世堂的郎中们好好过一番酒瘾。”   “这富贵蛋定让他们馋死!”   见推辞不过,苏徐行只能又掏了两个递给秦郎中,却被秦郎中拒绝了。   “唉,东西贵精不贵多。”丢下这句话,秦郎中哼着小曲便走了。   自从宋麽麽身死,苏徐行搬到了这桃源镇东街后,秦郎中心中便放下了一块大石,他情愿苏徐行过上隐姓埋名、自力更生的日子,也好过去那凶险的富贵之地如履薄冰。   只要苏徐行安康,他便对得起死去的师傅所托。   见秦郎中不收,苏徐行知晓秦郎中是在帮自己,也没再多话,等秦郎中身影走远,他忙叫阿冬去将周边农户家的鸭蛋全部收来。   今日秦郎中给了不少钱,再收购一批鸭蛋是绰绰有余了。   “少爷,这钱真要全部用来买鸭蛋吗?”阿冬有些犹豫,拿些给少爷添几件夏衫也是好的啊。   每每瞅见苏徐行身上那短了一些的衣物,阿冬心中都很不是滋味。   他家少爷从前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哪怕被赶到这庄子上也不曾缺衣少物,可如今……宋麽麽被人害死,少爷不仅事事都要自己操劳,就连衣服小了都……   苏徐行没注意到阿冬的情绪,依旧自顾自地安排着。   “自然都要用来买鸭蛋。”他非常清醒,这钱算是秦郎中给他的“创业赞助费”,现在人家又回去帮他打广告了,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干出一番事业!   不过……   咸鸭蛋的制作并没有什么难度,他需得想得更为长远一些才能守住自己的利益。   当天晚上,秦郎中怀揣两个咸鸭蛋约了济世堂的掌柜和郎中们一起去桃源镇上的芳香楼喝酒。   秦郎中到的最迟,济世堂掌柜的见他姗姗来迟,佯装生气道:“秦郎中叫咱们来吃饭,怎地来得这般迟?”   “就是!”其他郎中同样应和。   “秦郎中莫不是怕我们吃得太多,不敢来付酒钱了?”   “诶,这说得是哪里话,咱们秦郎中可是芳香楼的‘贵客’,哪里还怕这一顿饭?”贵客二字说得极其暧昧,语毕,满屋子的人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秦郎中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堵得没话说,只能无奈笑着摇摇头。   正在这时候,雅间外响起敲门声,一同的还有一道颇为爽利的女声:“各位客官,上菜了!”   “说曹操、曹操到。”几位郎中相视一眼,语中满是揶揄。   掌柜的笑看了秦郎中一眼,这才接道:“进来吧。”   “诶!”   门应声而开,走进来的是位打扮十分朴素的妇人,头巾包发、不施粉黛,容貌虽不特别出色,但脸上总带着爽朗的笑意,叫人见了就十分亲切。   几位郎中也都是芳香楼的常客,见是掌柜的亲自来上菜,不由得打趣道:“今日刮的什么风,竟是掌柜的亲自上菜。”   徐三娘年纪轻轻便出门闯荡,后又开了这芳香楼,酒楼在她手上蒸蒸日上,哪里是这么几句话就能难倒的,只见她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回道:“咱们芳香楼生意红火,便是我这个掌柜的也得上菜才忙得过来呀……”   “不知济世堂请了这么多位郎中,可还周转得开?”   济世堂虽在桃源镇也是数一数二的医堂,但这治病抓药的哪能跟饭馆相比?再说,与生意相比,济世堂还是希望世人少些病灾为好。   正因如此,秦郎中才会留在这济世堂当一个寻常的郎中。   见掌柜的哑然,秦郎中握拳咳嗽了一声,吸引了众人注意后,他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两枚咸鸭蛋。   “这是何物?”   房内众人见其形状像蛋,但从未见过这青白颜色的,一时之间都不敢确认。   只见秦郎中缓缓笑道:“这是富贵蛋。”   “富贵蛋?”   “还有这种蛋?”   众人啧啧称奇。   徐三娘见状同样好奇不已,上了菜后没急着出去,反而留了下来。她倒要看看,能让这榆木般的秦郎中抱在怀里的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嗯。”秦郎中也不卖关子,先让众人斟了酒,而后看向徐三娘,微微笑道,“烦请掌柜的拿把小刀来。”   真是破了天荒了,这榆木居然主动同自己说话。徐三娘挑挑眉,脸上漾起笑意:“稍等。”   说完,高高兴兴地去拿了一把刀来。   秦郎中当着这一屋子人的面将那富贵蛋切开了,顿时,红油流淌,咸香飘溢。   “尝尝。”   秦郎中说完,众人纷纷夹筷品尝,尝罢,纷纷咋舌。   “香!”   “好吃!”   “这是……”徐三娘没吃,她仔细看了看那富贵蛋,忽然出声道,“鸭蛋?”   一听是鸭蛋,其他人都不信:“鸭蛋?!那鸭子下的蛋?”   “那鸭子如此难吃,这蛋怎会……”   “真是鸭蛋?”掌柜的看向秦郎中。   他笑着点点头:“是也不是,这是富得流油的富贵蛋!”   “富贵蛋……”众人琢磨了一番这个名字,都笑了起来,“是个好名字!”   人生在世,谁人不求富贵?便是济世堂的郎中们秉持着治病救人、医者仁心的原则,从不曾刻意追求富贵,可谁又会嫌钱多呢?   徐三娘闻言更是眼冒精光,这富贵蛋此刻在她眼中那可不是鸭蛋,而是堆成了山的银子,是真真正正的富贵蛋!   一顿饭,因着这富贵蛋,众人酒意大涨,感慨良多,硬是吃到月上柳梢头才散了去。   芳香楼里已经没了其他食客,秦郎中在门口送走其他人后,正要走,却被徐三娘留住了。   “秦郎中——”   秦郎中应声转头,朝徐三娘作了个揖:“掌柜的有何吩咐?”   “今日不怕我了?”徐三娘只调笑了一下,便接着转向了正题,“那富贵蛋……”   “是从熟人那里得来的。”秦郎中直接接道,没有一丝隐瞒,“掌柜若是想要,我明日便将人带来。”   “如此……”徐三娘满脸笑意,“便谢过秦郎中了。”   秦郎中略微点头当做打招呼,然后转身走了。   身后,酒楼小厮跑到徐三娘身后,好奇道:“掌柜的,那富贵蛋真那么神奇?”   “自然。”徐三娘这人从不会放过赚银子的好机会,“这便是咱们芳香楼做大的好机会!”   苏徐行得知芳香楼对这富贵蛋感兴趣,只微微扬眉,没有多话。   阿冬见他面上没有多高兴,反而有些好奇:“少爷怎地不高兴?”   “高兴!我自然高兴!”苏徐行望着墙边那一排腌制咸鸭蛋的坛子,眼神幽幽,他当然高兴,只不过他想要的……更多! 第13章   “少爷,咱们不是说要去芳香楼吗?”阿冬瞅瞅周边热闹的人群,又搅搅手里的勺子,很是不解。   而被问的人正专心致志地喝着白粥,没有应声。   两人此刻坐在桃源镇街边的一家小摊旁,周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不同的摊贩上也飘荡着不同的香味,烟火气十足。   待一碗粥下肚,苏徐行擦了擦嘴巴,这才抬起头笑道:“是啊,去芳香楼啊。”   “那怎的……”阿冬还是疑惑,既然要去芳香楼卖那富贵蛋,少爷怎还在这小摊上坐着不动,非要再吃一碗这白粥?   毕竟跟阿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苏徐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没有明着回答,而是神秘一笑:“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少爷我在这啊,是……”   正说着,只听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喝:“让开!”   “都让开!”   苏徐行一顿,转头便见街上行人纷纷往街道两边跑去,给中间让开了一条通畅的大道。   “让开!别挡路!”   他循着声音望去,便见似是军队的一行人正在往这边走来。领头的两队士兵皆是铠甲护身、腰挎大刀,走起路来气势哄哄,毫不留情地驱赶着道路上的百姓。被这两队士兵护在身后的则是一辆双驾马车,装饰豪华,车顶还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陪在马车两旁的则是几个蒙着面的妙龄少女,都是一身红色劲装,打扮很是与众不同。   就是那劲装……苏徐行正扬着头看热闹,见状蹙了蹙眉,那劲装风格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一行仪仗不小,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有这么多士兵护卫,两旁的百姓纷纷往旁边退让开去,生怕惹了兵爷不快丢了性命。   “诶,这是什么呀?”苏徐行毕竟初来乍到不久,对这里的情况不太熟悉,见状拍了拍站在他身旁的摊贩老板,低声询道。   老板闻言扯下搭在肩上的布巾抖了抖,语气有些不屑:“这是什么?这是人质!”   “人质?”苏徐行皱眉,“哪里的人质?”   听到这个问题,老板脸上嘲弄的表情更重,他偷摸朝那华贵的马车啐了下,这才接着道:“毅国的人质!”   说着,老板像是来了兴趣,也不管自己的摊子了,直接坐到苏徐行这一桌,然后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解了起来。   “这毅国一个弹丸小国,也敢与我们大琼相争?前些年仗着他们兵力强盛私自断了给我朝的供奉,幸亏老天开眼,让他们今年大旱一年,颗粒无收,这不……又巴巴地求我们皇上救济他们,还把自家二王子给送了过来……”   老板说得神采飞扬,苏徐行却是没心情再听接下去的话。   毅国二王子的话……那岂不是……赵、谨、谋?!   赵谨谋!   想到这个名字,苏徐行猛地转头看向自不远处缓缓行驶而来的那架马车,目光中满是震惊。   赵谨谋,《夺位》小说中最大的反派,此人武功强悍、多智近妖,但同时也冷血无情、杀人如麻。他是主角逐鹿天下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书中最后死得最惨的人。   或许是为了给主角一条完整的成长线,赵谨谋这个反派前期异常强大,简直就是将主角吊着打,但当主角一路收服小弟、收获资源之后,赵谨谋的人生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原著后期,他像是被下了降头一般变得暴躁易动,完全没了往日的城府与谋略,一动便给主角一个机会,一动便送一个得力手下的人头。   最后,连他自己也落入主角手中,下场极其凄惨。   想到那些离谱的剧情,苏徐行忍不住摇摇头,因为是主角争夺天下的对手,赵谨谋便成了“反派”;因为主角要成长,赵谨谋前期便开挂;因为主角成长了,赵谨谋便强行失了智,跟傻逼似的一次又一次往枪头上撞。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苏徐行只是粗粗翻了下《夺位》这本书,而没有仔细看下去。因为他妈的这就是一本非常普通的男频爽文,主角一路“打怪升级”把所有人的脸打得啪啪响,他爽了读者也爽了,这都很正常,但是原先傲视天下的反派怎么就能强行智商下线呢?!   苏徐行越想越觉得不公平,这个世界太他妈操蛋了,他是炮灰,说噶就噶了。赵谨谋那么牛逼的人,因为是反派,就必须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妈的,合着只有主角才能幸福美满?   苏徐行满脑子的愤愤不平,眼神虽飘忽,但也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繁贵富丽的双驾马车。待马车行过他身边时,一股清风吹过,车前的风铃叮铃作响,同时飘来一股异香。   这香味……怎么也好似在哪里闻过似的?苏徐行皱眉望去。   正在这时,清风徐来,缓缓吹开了那车窗处垂落的轻纱,轻纱曼飞,缓缓露出了车中人的身影。   只见那人发如泼墨,乌发皆被一支玉簪高高束起,侧颜只见一双弧度极为漂亮的眼睛,纤长的睫毛之下是高挺的鼻梁。但鼻梁之下覆盖着雪白的面纱,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容颜。但即便如此,只见其眉眼便知此人天人之姿、雍容尔雅。   似乎是察觉到了苏徐行直勾勾的眼神,车驾在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只见车内人微微偏头,眼波流转,朝他这投来轻飘飘的一瞥,那一刻,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余那人眉眼处的一丝流光,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只是这一瞥,目光却极冷,极冷。   苏徐行身子一怔,差点忘了呼吸。   轻纱缓缓落回,遮住了车内的一切。   车辕声渐远,苏徐行有些狼狈地收回目光,手抖抖索索地端起眼前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他居然忘了,虽然赵谨谋是《夺位》中难得的“美人”,更有作者借用古诗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美称,但藏在那倾国倾城的美貌之下的可是一颗冷漠无情的心。   据说毅国多的是觊觎他美貌的人,但都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他是不是该庆幸……苏徐行喝下那口热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自己只是在他进都城的路上恰巧看了一眼,否则,他的小命怕也是不保了。   “都说这毅国二王子容颜昳丽、貌若倾城……今日这一眼,啧啧,当真是国色天香。”   “瞧你说的,一个大男人长得那么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被送来当质子了!”   “这你就不懂了,这送进皇宫的,那必然是……嘿嘿……”   “……”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调笑,苏徐行转头便见两个打扮流里流气的男人正对方才一瞥而过的赵谨谋评头论足,话语间满是明晃晃的龌龊意思,听得苏徐行莫名烦躁。   这有的人怎么就知道用那二两肉思考问题,什么事情都能跟那档子事扯上关系,仿若他们的人生中除了那就别无他求。   “也不知道这男人睡起来……”   正当二人笑得开怀的时候,只见苏徐行突地一拍桌子,接着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冲他们微微笑道:“两位大哥——”   两人相视一眼,像是想看苏徐行在耍什么把戏。   却见苏徐行继续道:“我可听说这二王子手段毒辣,凡是对他不敬的人都被砍断四肢……拔出舌头……塞到尿壶里去……就连那玩意儿……”   苏徐行每说一项,两人脸色都要难看一番。见这威胁有效,他接着说:“他一国王储,就算来我大琼做质子,对付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看两位大哥还是慎言、慎言……”   赵谨谋此时还未崭露头角,在诸国王储之中也排不上号,唯二可流传的便是他那惊人的美貌与狠辣的手段。   这些消息市井里都有所传闻,只是两人方才见他虽坐着华丽的马车,但到底不过是被送来琼朝当质子的,一个大琼的“战利品”,他们何须敬重?这才多嘴调笑了一番。现在被苏徐行这么一提醒,脑子顿时清醒过来,身后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了,就算再落魄,那也是他国王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得罪了,岂知没有自己好受的?   两人忙对着苏徐行感谢一番,再不敢多话,匆匆忙忙便走了。   望着两人落荒而逃的身影,苏徐行嗤鼻一笑。大丈夫,建功立业,在事业上一展拳脚才是真的,背后说些废料玩笑有什么出息?!   对于赵谨谋,苏徐行虽也不认同他的有些做法,但这个人志在四海,在与主角争夺天下的过程中也是有勇有谋有胆识。作为男人,他很佩服他,作为读者,他也感慨他最后的结局。这样一个人,就算输、就算死,也不该被几个昏了头的二流子在大街上臆想□□子那点事儿。   身旁阿冬见苏徐行面上不快,有些好奇:“少爷,您认识刚才那个马车里的人?”   苏徐行闻言回过神,语气淡淡:“不认识。”   “那怎么……”   “都是传言。”苏徐行拍拍阿冬肩膀,突然凑近了他,嘱咐道,“马车里的那个人,咱么惹不起。”   “即便此生不会有交集,也不能跟别人一起嚼他舌根,知道吗?”   阿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明白自家少爷怎么对那个人这样……在乎?   苏徐行倒不觉得自己这叫在乎,他只是站在上帝视角读完了赵谨谋的一生,知晓他厉害、他狠辣、他骄傲,但同样也知晓……他很惨。   有些人,你不一定认同也不一定喜欢,但一定会敬佩他们。   赵谨谋于他,便是这样的存在。 第14章   护送质子的车队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待其走远,只见沉寂了片刻的街市顿时又喧闹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整条街上便人头攒动、沸反盈天,过往的人群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话题皆是围绕那毅国二王子的。   苏徐行没有兴趣听那些不着调的传闻,他点点面前桌子,示意阿冬该走了。阿冬应声站起身来,默默跟在自家少爷身后。   这不是苏徐行第一次上街,但这雕梁画栋、充满韵味的古代建筑每次都会让他产生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好像他并不是穿越到了这书中的封建时代,而是作为游客在这古镇上游玩。   见苏徐行步伐渐行渐缓,一旁的阿冬不由得出声提醒道:“少爷——”   阿冬这声“少爷”瞬间就拉回了苏徐行放飞的思绪,他握拳咳嗽一声,压下心中不断涌起的惆怅,这才冲阿冬一笑:“咱们快走吧。”   于是两人不再耽搁,步伐渐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停在了一栋小楼前面。   苏徐行抬头望去,只见面前一栋两层小楼,通体刷着紫红色的油漆,在阳光下闪烁着鲜亮的光泽。飞檐翘角、窗棂雕花,中间一块暗金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芳香楼”三个字。   这芳香楼在桃源镇上并不算数一数二的酒楼,但因着掌柜的为人正直、性格爽利,且价格合宜,倒也积了不少回头客,在这镇上也算是长寿的酒楼了。   此时刚过早饭点,芳香楼内食客不多,一楼大堂显得尤为宽敞,只有小二在那勤勤恳恳地擦着桌子。   见苏徐行和阿冬走进来,小二忙将布巾一搭,恭恭敬敬地就迎了上来:“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阿冬闻言笑笑:“我们不是……”   “那就来两碗粥。”苏徐行粗略扫了一眼这大堂,与其他酒楼饭馆没有太大差别,清一色的长凳方桌,桌上摆着筷子筒,不过比苏徐行吃过的几家倒是亮堂不少。   小二得了吩咐,高高兴兴地往后厨跑去了。   苏徐行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阿冬坐在他身边,很是不解:“少爷……这怎地又喝一碗粥?”   “这你就不懂了……”苏徐行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倒是没有多说。   两碗粥很快就端了上来,还有一碟赠送的咸菜。   “二位慢用。”小二客气地笑笑,刚打算撤退就被苏徐行叫住了。   “能不能帮我把你们掌柜的叫来?”苏徐行手里勺子搅着粥,没有抬头,但心下有些满意。   这白粥虽然寡淡,看起来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但是想要熬出浓稠味香的也需要对火候有着极高的把握,才能保证这粥入口软绵、谷香浓郁。不然,随意煮出的那不叫粥,是稀饭。   小二没想到粥端上来,这人不仅不吃,还要叫掌柜的,便以为出了什么差错,脸上顿时浮现出慌乱,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问道:“客官可是有何不满意之处?”   “那倒没有。”见自己模棱两可的态度吓到这小店员了,苏徐行抬头笑笑,“我是来找你们东家谈事的。”   “你说是秦郎中推荐的,他便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小二松了口气,点点头匆忙就跑去找掌柜的了。   苏徐行默默搅了一会儿送了一口粥进嘴,眼睛唰地就亮了,这粥入口即滑,一抿便进了肚子,且带着淡淡的柴火香,喝起来十分舒爽,比那小摊上的可口多了。   阿冬见他一早上已经喝了两大碗粥,现下又在进行这第三碗,心中有些不安:“少爷,您这也喝得太多了吧?”   “你不懂。”虽然苏徐行确实觉得有点胀了,但他可不是白喝的,一碗粥也能看出不少门道。   “这是盛年啊——”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正在这时,一道带着调笑的女声自一旁响起:“我瞧公子年岁不大,倒是颇爱学那老头长吁短叹的。”   苏徐行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打扮都十分朴素的女子走了过来,她看起来年岁大概三十左右,一身暗粉衣衫并一条石榴裙,虽然色泽鲜亮,但材质并不上佳,头上只斜斜插着一根银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见苏徐行看向自己,女子挑挑眉,笑道:“我便是芳香楼的掌柜,听闻公子有事找我?”   听到她介绍自己是掌柜的,苏徐行连忙站起身来,冲她作了一个揖,很是客气:“见过掌柜的。”   “公子不必客气,我叫徐三娘,唤我三娘即可。”   这桃源镇上的男人不少,可像苏徐行这般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如此客气的,除了秦郎中他便是第二个。   一时间,徐三娘对他的印象十分不错。   苏徐行是真没想到芳香楼的老板居然是个女人。当然不是他看不起女性,而是在这封建时代,商人本就不是一个高地位的职业,再加上三纲五常条条框框对女性的束缚,这能挣脱世俗眼光,“抛头露面”出来经营一家酒楼并打理得不输那些有着先天优势的男掌柜的店面,可见这徐三娘必然是一个思想前卫、有胆有识的女子。   与这样的人合作,苏徐行觉得更能放心。   徐三娘在桌边坐下,此时店内除了他们几个和小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于是也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对公子那富贵蛋很感兴趣,不知公子开价几何?”   一上来就问价钱,苏徐行很欣赏她这份直爽,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回道:“我不要钱。”   闻言,徐三娘眯了眯眼:“那公子……”   “我要入股!”说着,怕徐三娘不明白“入股”的含义,苏徐行接着解释道,“这秘方我可以直接给你,我只要跟你签订协议,每年得这芳香楼几成的利。”   几成的利?!   徐三娘没想到这少年居然如此狮子大开口,一个富贵蛋便想套牢他们芳香楼了?   “呵呵——”徐三娘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我怕是不能答应。”   她怎么可能答应?她费心费力,吃尽了苦头才将“芳香楼”从一个街边小摊拉扯成了如今这层小楼,每年盈利虽说还可以,但那也是她没日没夜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辛苦累出来的,现在这小子上来就要分成?是欺辱她徐三娘一介女流不懂其中门道还是觉得她是傻子,会平白因为一个咸蛋就送出她未来那么多的利益?   是了,自从那日尝过那富贵蛋之后,徐三娘就觉察出了其中门道,那富贵蛋必然是用盐腌制过的,只是具体如何制作她还没参透,但并不难就是了。想要收购这富贵蛋秘方也是为了抢时间、图方便,趁现在无人了解其中奥秘,先下手为强罢了。但若是以为这一个蛋就能让她舍弃每年几成的利润,那恐怕是白日做梦!   气氛一时有些僵住。   见徐三娘面露不悦,阿冬面上显出慌乱,怎么少爷一开口就将人得罪了,他忙扯扯苏徐行衣袖,示意他掌柜的生气了。   却不想苏徐行只是不慌不忙地喝完了那碗粥,随后冲徐三娘笑道:“可能是我没讲清楚。”   “我要的并不是整间酒楼所有利益的分成,而是我能给掌柜的提供的利益的分成。”   不是所有利益?这又是何意?   听到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徐三娘这才转头看向苏徐行,示意他继续说。   “我既然敢开口,便是有万全的把握!”   说到这,苏徐行挑了挑眉,眉宇间满是自信:“若我手中只有这富贵蛋,说这些便是大放厥词,可我手中有的可不止这些……”   “富贵蛋的秘方我双手奉上,芳香楼每年靠富贵蛋这一样进项多少,除去成本,还剩的利润,我要四成……”   “四成?!”徐三娘猛地打断他的话,脸上神情很是不快。   便只要这一项四成的利,那也不少了!长年累月下来可比重金收购秘方来的多得多。   “对!”苏徐行闻言也不相让,“就是四成!”   “掌柜的经营芳香楼这么多年,不会每道菜的帐都算不出来吧?”他笑了笑,接着道,“为了让掌柜的相信我,今日我便先送芳香楼一道菜。”   “白送的,不收利的哦。”   徐三娘头一回遇到这般气人又让人好奇的人,若是别人,从他想要分她的利开始她便将人轰出去了。可见这小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又怕他是真有两把刷子。   “掌柜的真不想瞧瞧吗?”苏徐行冲她眨眨眼,莹润如玉的脸庞上满是乖巧的笑意,让人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警惕。   “那我倒要看看,公子有何能耐能让我徐三娘松口,许你这四成的利!”徐三娘当然不是傻子,如果对方能带给她的利益远超过她付出的,那么别说四成利,六成利她也舍得!   嗯……果真是个有胆识的。苏徐行弯起眉眼,心情很好。   “掌柜的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冲您这份气度,徐行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您实乃女中豪杰!比之男子亦不遑多让!”   “不对!您可比有的男的厉害多了!在下佩服佩服!”   苏徐行一开口,竟是拍马屁的话,虽说徐三娘不吃这一套,但心中难免舒爽不少。   哼,她徐三娘就是不信命才能走到今日,什么女子不如男,放他娘的狗屁!   苏徐行心中也很高兴,秦郎中推荐的人果然靠谱,来的路上他还担心遇到眼高于顶的掌柜会把他轰出去,幸好幸好,幸好是徐三娘,才不会因为他是个毛头小子而轻视他。她自己便是打破成见走出来的,就一定会给他一个机会!   拍完了马屁,苏徐行又问道:“掌柜的,后厨在哪?”   徐三娘闻言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跟她来。   阿冬跟在苏徐行旁边,见状小声问道:“少爷要做菜吗?”   “嗯哼。”   然而想到自家少爷那辣得让人流汗的菜,阿冬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这能行吗? 第15章   徐三娘掀开大堂一旁的布帘往里走,苏徐行和阿冬跟在她身后,只见布帘后便是芳香楼的后院。   这院子不大,但布置得很是整洁。院中一棵高大的桃树,根根绿叶之中藏着不少或青或粉的小桃子,桃树下一张石桌并石凳,打扫得都很干净。看来这徐掌柜也挺有闲情逸致的,没事定常在这坐饮,苏徐行暗中打量着这小院,除了这些便是一口水井,旁边砍柴的地方还堆着一点散落的柴火。   小院里总共只有三间屋子,最左边的就是厨房,看起来面积也是最大的。此刻里面炊烟还未完全升起,只听见“吨吨吨”地剁刀声,恐怕是大厨正在备菜,准备迎接中午的饭点。   见徐三娘推门而入,里面的人具是笑脸相迎:“掌柜的怎地过来了?”   “有点事。”徐三娘没多说,她摆摆手示意苏徐行进来。   苏徐行得了指挥,乖乖踏了进去,就见里面有三人,其中手持菜刀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满脸油光,正在奋力剁肉,另外两个瘦弱一些也年轻一些,估计是帮厨,撸着袖子正在择菜、洗菜。   三人虽相貌普通,但神态还算憨厚,想来不是什么偷奸耍滑之人。见苏徐行走进来,三人都是笑笑,有些疑惑,但没多话。   也是了,这徐三娘为人麻利、眼光也毒辣,留的自然也都是些老实可靠的。这样想着,苏徐行也放心些,他可不想过来谈生意还让人家大厨误会自己抢工作,平白添些误会与麻烦。   “这位公子说是想吃些家乡味道,特意来厨房看看。”徐三娘简单说了下,接着看向苏徐行。   苏徐行也不扭捏,冲三人抱拳一笑:“有劳各位帮我打个下手。”   还没反应过来的三人愣愣地点点头:“好说、好说。”   得了同意,苏徐行这才撸起袖子,开始给三人下达任务。   “劳烦您帮我洗个咸菜,一定要多泡一会儿,尽量多去些盐巴味儿。”   “您帮我剁点碎肉末行吗?欸,对,大概就这么多!”   “一会有劳您将我这火烧得稍微旺一点,谢谢您!”   见苏徐行这架势是要自己做菜,那剁肉的也就是芳香楼大厨见状瞪着眼,格外好奇,这咸菜也就是从前收成不好,为了储菜过冬才特意这么腌的,现下都是早上搭配那无味的白粥吃一吃,哪里见过这种入菜的做法。   这这这……这能好吃吗?   苏徐行却没心思管他们的质疑,他将主要任务分配给了这三位之后,便开始做那些剩下的碎活儿,剁蒜末、切葱姜……还从口袋里掏出来几个小米辣。   苏徐行颠了颠那小米辣,要说这大琼朝的人真是糟蹋美食呢,明明物产这么丰富,天天换来换去就是那么几道清淡的菜,偶尔一两道为了迎合外地商旅口味的辣菜却也是空有辣没有香,难道都没人点。   不过……临江这地相当于他那边的南方,一贯饮食清淡,没有这做辣菜的传统和手艺也情有可原,毕竟封建时代交通落后,其他各地的美食也很难完全传播开。思及此,苏徐行扬扬眉,那就让他今日的这道菜来给大家开开胃吧!   其实他要做的这道菜很简单,就是常见的咸菜肉沫,可以做配菜也能当浇头,咸香中带着点辣,油重还有肉,十分下饭。   苏徐行认为这是芳香楼此时最需要的一道菜。   待所有准备工作做好,他便让其中一个帮厨去帮自己烧锅。锅热得很快,油开后直接下配料,葱姜蒜与小米辣在锅中欢腾的那一刻,一股香味瞬间席卷整间厨房,那香中还带着一点呛鼻的辣,惹得其他人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旁的阿冬早就习惯了,正一脸“果然如此”地看着他家少爷。   配料的味都激发出来之后,接下去才是重头戏。一坨肉沫下锅,刚刚的味道中立刻涌入一股肉香,叫人食指大动,肉沫炒香之后再加入咸菜碎,盐都不用放,滋味儿已经够够的了。最后快装碟时才加入酱油等其他调味料翻炒一番,等所有步骤都完成之后,霎时间就从厨房里传出一股喷香的咸菜味,但和平时闻到的不同,这股味道香得直叫人流口水。   厨房里的几人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   苏徐行将咸菜肉沫装了盘,端着碟子有些可惜地叹道:“没有大米饭,这菜得滋味儿要少一半啊。”   哪知旁边的大厨急忙接道:“有!有大米饭!”   他慌忙跑到另一边的锅灶去,揭开锅盖,只见那满满一锅的雪白,不是米饭又是什么?   苏徐行见状挑挑眉:“那咱们……尝尝?”   “尝尝!”   大厨也不客气,当即就拿碗盛了点米饭,率先开尝了。两个帮厨见状也顾不上其他,有样学样地盛了米饭开始夹咸菜肉沫。   一口下肚,三人均发出了喟叹:“香!”   何止是香,那咸菜中带着一丝酸溜溜的味儿,混着咸、辣的油汤和肉沫往那大米饭上一浇,瞬间就浸染了米饭,接着用筷子夹着菜和米饭往嘴里那么一送,口中登时就满是滋味儿,盐足油重、汤汁鲜美,还有一丝急需用饭掩盖的香辣,直叫人吃得恨不得连碗都一起吞了去。   他们实在想不到,这齁死人的咸菜和呛人的辣椒这么一组合,竟然能变成如此美味的佳肴!实在是奇!实在是高!   徐三娘也是第一次见自家师傅这般失态,他可也是去临江城里学过手艺的人,竟然会因为一道菜吃得这样狼吞虎咽、没有形象。   在她还在愣神的时候,就见一个装着浅浅米饭的碗递到了眼前,那米饭上还盖着喷香的咸菜肉沫。   “尝尝吧?”转头便见苏徐行冲她笑道。   徐三娘顿了下,接着一声不吭地接过了碗,开始尝了起来。   刚一入口,她便知道这小子有和自己谈条件的权利,只是……   自己的能力有目共睹,苏徐行心中有成算,自然不慌不忙。他待几人吃完后,将徐三娘请到了院中的石桌处,这才笑道:“今日这道菜送给芳香楼,以示诚意。”   徐三娘没有立刻接话,她敛着眼睫,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苏徐行也不着急,继续侃侃而谈:“临江府多水路,桃源镇虽离府城有些距离,但镇东临着临江支流,有一个小码头。码头上每日货船不少,咱们镇上时常也有南来北往的商旅车队,这些商贾人士奔波在外,最想念的除了亲人,便是那一口家乡味道了。”   “不论清淡还是辛辣,只要能吃上一口,怕是多走几步路也是乐意的。”   “另外,码头上每日都需卸货,桃源镇上不少年轻力壮的都在码头扛货,这用力气的活自然要多吃、吃得饱,但在此基础上要是还能吃得有滋有味儿,怕就是再好不过了……”   苏徐行说的这些徐三娘自然都知道,为了抓住这些客人她也费了不少脑筋,但商人们赶时间,多是在客栈对付一番,偶尔宴请宾客也是选在一品楼等大酒楼。至于那些卖力气的,挣得都是辛苦钱,她也只能用多盛些米饭、少收些菜钱来吸引他们,只是挣不了几个钱,只当给酒楼添人气了。   似是看出了徐三娘的顾虑,苏徐行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眉宇间没有一丝慌乱:“掌柜的不妨想想,若是富贵蛋打出了名号,这闻所未闻的宝贝儿只需几个钱便能品尝一番,你是愿意试一试还是不愿意呢?”   苏徐行拉长了声音:“这想要吸引别人目光,第一还是要奇!要没见过!”   “是也不是?”   不待徐三娘回答,他话题一转又回到了方才那道菜上。   “今日我既然送了一道菜给掌柜的,自然是帮您把一切都考虑好了。”   “掌柜的不妨听我一言,试试‘套餐’。”   “套餐?”徐三娘闻言皱起眉,“这是何意?”   “这镇上扛货的,挣的都是血汗钱,他们哪里舍得胡吃海塞。怕是每次来也就一个两个便宜菜对付一下,或者几人凑了一桌点几个便宜菜,来点酒水,倒是白送的米饭能多吃些吧?”   徐三娘点头。   “这套餐,便是为他们准备的……”苏徐行接着将自己的主意一五一十地说给徐三娘听,“这大方向我帮您想好了,至于定价之类的只能靠您自己思考了。”   毕竟这酒楼的开支他不清楚,卖多少钱能赚他不好说。   苏徐行每深入说一点徐三娘的眼睛都要亮一分,等苏徐行说到让她自己定价的时候,徐三娘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她紧紧地盯着苏徐行,眼中意味不明。   阿冬以为自家少爷又说错了什么话,忙拉住苏徐行衣袖,准备情况不对就赶紧抓着少爷跑。   却见徐三娘看了苏徐行半晌,突然笑了起来:“那我便试试公子说的法子。”   但语气却是比之前客气了不少。   “若是能成,公子说的,我便允了。”   苏徐行略一挑眉,同样站起身来,他冲徐三娘伸出右手:“期待合作。”   徐三娘见状愣了下,苏徐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用的是现代礼啊!不过还不等他收回手,就见徐三娘无师自通,同样伸出了右手。   苏徐行也不扭捏,与徐三娘的手轻轻交握,晃了两下。   徐三娘有样学样地接道:“期待合作。”   两人相视一笑,心知肚明这合作是必然的,也明白这场合作定然会为各自带来不小的利益。 第16章   进入六月,天气越发热了。   往日里到了这时,饭馆白日的生意都会一落千丈,可桃源镇最近却完全不一样,不但生意未淡,各家饭馆均是人满为患,尤其是芳香楼,不论白昼黑夜那酒楼门口都排着老长的队伍。   无他,一切皆因桃源镇最近时兴的两样东西。一个叫作“富贵蛋”,这富贵蛋形似鸭蛋,但外壳发青、蛋黄流油,入口咸香,搭配起白粥那让人吃得叫一个流连忘返,从前那些盐巴味儿的咸菜是再也入不了口了。这富贵蛋一时之间风靡整个桃源镇,不论饭馆酒楼还是街边小摊均会备一些,便是为了这富贵蛋,人们也爱出门吃几口了。   而除了这富贵蛋,还有一样唤作“套餐”的东西,最开始是由芳香楼传出的。这酒楼在菜单上加了一项“套餐”,所谓套餐便是一碗盖着菜的米饭配上一碗清汤和一壶小酒,无需客人再点菜,只要选择一下其中的菜品即可,由于价格低廉且米饭能够白添,一时之间成了很多脚夫的最爱。这套餐品种不少,但最受欢迎的还是那咸菜肉沫,味重鲜香、十分下饭,再配上小酒,直叫这些卖力气的还能再添两大碗米饭。   这两样东西最先都是芳香楼开创的,待在桃源镇上火热之后,其他酒楼有样学样也纷纷效仿起来,只是一开始他们的富贵蛋都只空有咸味,不得其法,慢慢才制作出了同样能够流油的。后面的套餐也是如此,虽然种类繁多,但一直比不过芳香楼的咸菜肉沫,直到他们也推出了这道菜以及更多菜品,芳香楼的火爆才渐渐缓和下去。   但到底,芳香楼拔得了这个头筹,即便只有那一小段时间的红火,也足够徐三娘赚了个盆满钵满的。   徐三娘赚钱了,苏徐行的口袋自然也鼓了起来。   那咸菜肉沫套餐一经推出就吸引了不少镇上的脚夫、货郎……还有那慕名而来的商队、马帮,个个吃得满嘴油光,回去后再大力推荐一番,芳香楼那段时日的生意是一日火过一日,便是镇上的一品楼也从未见过如此光景。   于是套餐赚了钱的第三日,徐三娘便直接叫了苏徐行前去,与他签订了长期合作的协议,并且从这次的套餐开始就给他四成利,每月一结。   徐三娘为人厚道、直爽,苏徐行也不假客气,毕竟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两个人都是有一说一的主儿,合作起来也十分愉快。   “只是……”芳香楼后院,徐三娘坐在石桌前,面露难色。   苏徐行抿了一口手中的茶,神色了然:“掌柜的是见这富贵蛋和套餐已经不是芳香楼独有,有些慌张,是也不是?”   徐三娘被戳破了心思,也不扭捏,她抬头看向苏徐行,面色郑重:“正是!”   “那一品楼仗着财大气粗,高价收购了附近所有农户的鸭蛋,咱们的富贵蛋若是供应不上,怕是要流失一大批客人……”   就是靠这富贵蛋,芳香楼近日才能连早晨都坐满了人,一旦他们无法提供富贵蛋,只凭各家现在都有的套餐,芳香楼很快维持住这些日子的红火了。   见徐三娘面露担忧,手不断搅着帕子,苏徐行知她是真的着急,也不卖关子,淡然回道:“这个问题,我从制出这富贵蛋的那一日便想过。”   徐三娘闻言微微怔楞:“公子已经有应对的法子了?”   “自然!”苏徐行微微勾唇,“这富贵蛋的腌制法子十分简单,只要稍加琢磨便能参透,咱们生意能靠它火了这些时日已经是运气好了。”   “既然一品楼那么喜欢鸭蛋,那就全部给他们……”说着,他垂下眼睫掩住眼中的精光,俯身给徐三娘倒了一杯茶,“掌柜现在要做的,便是等。”   “等?”徐三娘不解。   要是坐等一品楼收购、制作、出售,那整个桃源镇甚至附近临镇的富贵蛋生意不都要被它一家做去了?   “对,就是等。”苏徐行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接着端起品尝了一口。他看向徐三娘,气定神闲,眼中一丝慌张也无。   “掌柜若信我,不出五日,便能看到结果。”   见他如此胸有成竹,徐三娘心中稍安,经过这段时日相处,她已然清楚面前的少年公子绝非凡人,就冲他带给自己的利益,她也知道自己信他准没错。   “好,我自然信公子,便等上……”   然而还不待徐三娘话说完,前面大堂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客人们慌张的叫声还有四散的脚步声。   苏徐行和徐三娘见状一惊,具是猛地站起身来。   看了苏徐行一眼,徐三娘毫不犹豫便往大堂冲去。苏徐行脚步刚抬却慢慢停了下来,他跟徐三娘是背后合作,并不适宜出现在众人面前。   “掌柜的!不好了!”不等徐三娘走出去,便见小二掀开帘子跑了过来,满脸惊慌,“出事了!”   “什么事?!”徐三娘喝了一声,接着向前走,“是客人出事了?!”   若是有客人吃出问题那便是大事了!   “不是……”小二喘了口气,接着道,“刘三带着几个地痞过来闹事!”   听到刘三的名字,徐三娘脸色一沉:“跟我去看看!”   等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眼前,苏徐行这才踱去了门帘后,仔细探听着前方大堂的动静。   只听大堂内徐三娘厉声问道:“几位这是何意?!”   一个男人的叫嚣响起:“我兄弟前几日在你们这吃了拉肚子,你们酒楼得负责!”   “笑话,你这兄弟从未来过我们酒楼,怎地就吃得拉肚子了?再说,若真是在我们这吃的,怎么今日才来?!”   徐三娘自然也不是好糊弄的,只是架不住对面是一群地痞流氓,不讲道德也不讲道理,被徐三娘几句一反驳对面见扯的谎圆不回去便开始耍无赖,甚至对着徐三娘开始开黄腔。   只是他们低估了徐三娘的韧性与刚烈。   “既然如此,那我们今日便当着众位父老乡亲们的面发个毒誓,若是有人故意说谎陷害,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不入轮回,即便投胎转世也是当下贱的畜生!你们可敢?!”   大琼朝的人素来都信神佛,这誓言可是轻易不敢说出口的,那刘三等人也就在镇上游手好闲,欺老凌弱,这种指天发誓的话他们哪里敢说,更何况还是这种毒誓。   见身后围观的人群开始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芳香楼的伙计和厨师也都冲了过来,刘三等人开始慌了。   “你给我等着,我兄弟这事跟你没完!”匆匆撂下这句话,刘三带着几人拔腿就跑。   周围的桃源镇百姓见状也都明白这徐三娘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人,被人惦记上了!   徐三娘又如何不明白,这几日生意红火,她心中高兴的同时也敲起了警钟,生怕有人眼红故意找茬。这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和伙计们收拾着大堂内的残局,再回后院时,苏徐行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这苏公子会不会怕了,他虽有聪明才智,可这个世道,背后无人最容易遭人欺辱。他若害怕了退却了,她也不会怪他就是。   然而跟徐三娘想的完全不同,苏徐行不仅没有害怕这些地痞流氓,他还悄悄跟了上去。就见几人勾肩搭背,一路说着浑话,这么晃晃悠悠地就到了镇南的一条巷子里。   桃源镇镇南环境静谧,房屋错落有致,住的都是当地有钱的人家,这几人跑到这来,一看便是受了人指使,来找人要钱的。   苏徐行躲在巷子口的墙根处,果不其然就见四人走到了一处高大气派的院落前,“咣咣咣”地便开始砸门。他定睛看去,只见那门前牌匾上写的正是“钱府”。   果然……   苏徐行眯了眯眼,这一品楼的东家真不是个东西,收购所有鸭蛋想要堵死他们出路不说,竟然还找这种地痞流氓去芳香楼闹事,不就是欺负徐三娘一个女子在这时代无依无靠好欺负吗?   呸!苏徐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紧紧盯着门口,等几人走进了钱府之后他才打算撤退。   这钱掌柜阴谋阳谋频出,他必须得想个万全的想法帮芳香楼度过这次难关,该怎么办……   正思索着,苏徐行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经悄悄站了一个人,他一转身便撞上了对方胸膛。   “卧!”   剩下的“槽”字没说出口便被一只手捂住了,一股熟悉的异香传来,苏徐行眨巴着眼看向眼前的蒙面人,一颗心被吓得怦怦直跳。   “苏琰。”蒙面人声音低沉、语气淡淡,听起来极为耳熟。   这家伙……   苏徐行又眨了眨眼:“哼~嗯~”   因为被捂着嘴,“大侠”两个字说得并不标准。   见苏徐行认出自己,赵峋这才松开手,只是眼带戏谑:“怎么每次见你都是在这种地方。”   哈?   苏徐行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有些疑惑,但等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所站墙根处的那一个狗洞时,苏徐行脸上立刻有些发热。   妈的,被误会又钻狗洞了。   “大侠……怎么在这啊?”苏徐行转开话题,不过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对方又要用剑威胁自己。   赵峋没回答,上下打量了苏徐行一眼,反客为主,“你这是……”   毕竟也算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少有的几个熟人,苏徐行态度还算热络,“办点事。”   “哦。”   “听闻这镇上最近流行一种富贵蛋,你可有?”赵峋抱胸靠着旁边的外墙,目光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苏徐行。   原来是来找富贵蛋的。   “自然有。”苏徐行点点头,不光有,就是他“发明”的呢。   赵峋闻言略一挑眉,没说话,却很自觉地向苏徐行伸出了手,示意他给他。   苏徐行:“……”   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顿了下,苏徐行认命道:“跟我来。”   他一路埋着头往前走,心中很是想不明白。这江湖中人不都是四海为家吗?怎么都这么长时间了这家伙居然还在桃源镇?更搞笑的是,他居然又找上了自己!   当自己这里是万事屋吗?想要什么就找他要?最关键的是,他该死的想要的东西他还真的都有!   就这么一路愤愤不平地回了小院,阿冬还在院里勤勤恳恳地给鸭蛋裹料灰,见自家少爷一脸不快,有些诧异:“少爷今日……”   只是还不等他说完,只见“唰”地一下,院中登时多了一个黑衣蒙面人。   阿冬吓了一跳,但等他定睛看去,就发现这蒙面人异常眼熟,眼熟到他脖子下意识一凉,一下子就从院子里蹿到了厨房门后。   “少爷……他……”   见蒙面男已经站在院子里了,苏徐行勉强扬起笑脸,冲阿冬皮笑肉不笑道:“这是恩、人啊……阿冬……”   “今日正巧遇见,阿冬快给恩人装一点富贵蛋带着路上吃。”   似是听出了苏徐行话中的咬牙切齿,赵峋转头看向他,叮嘱道:“我此行路长,多装点。”   怎么听都是故意的。   “哦,对了,还有那个咸菜肉沫?”赵峋单手摸了摸下巴,“听说也很有名,给我也带上吧。”   苏徐行:“……”   “好!”这下真是咬着牙才应下的。   “这就给你炒!”   话落,不一会儿功夫厨房间便飘起了菜香。   待阿冬磨磨蹭蹭地将咸鸭蛋用篮子装好,苏徐行的咸菜肉沫也装盘了,他将碟子递到赵峋面前,强撑着拉开嘴角一点弧度:“大侠,做好了。”   “嗯——”赵峋点点头,又指挥苏徐行给自己把两样东西都装进食盒里,这才拎着食盒一跃上了墙头。   “大侠要走啦?”苏徐行见他要离开,眼睛都开始发亮。   见他这快要掩藏不住的高兴,赵峋不知怎的突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我明日再来。”   说完这话,他一个跃起便消失在了苏徐行家的墙头。   苏徐行:“……”   “妈、的……”   赵峋自然没有听见那句“问候”,他拎着食盒在墙头跳跃了几番,瞬间就从镇东回到了镇南。   望着街道上那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又低头瞅了瞅手中的食盒。赵峋忽然勾唇一笑,既然这小孩又帮了自己一把,那他心善也不介意帮他一次。   反正也是举手之劳。   于是只听几声闷哼,桃源镇镇南的巷子里便多了几具尸体。   待赵峋一路疾驰去了郊外,再策马回到临江已是深夜。竹香楼依旧灯火通明,喧闹不已,赵峋回到顶楼时,墨霄已经恭候多时。   “主上!”   “说。”赵峋放下食盒,褪去了蒙面布巾。   墨霄瞥了一眼食盒便知自家主子办事就是利索,立马接道:“东于先生明早便启程去燕国。”   “嗯。”赵峋闻言嗯了一声,卸去面具,打开食盒将那碟尚有余温的咸菜肉末端了出来。   墨霄见状不解:“主上……”   哪知赵峋却吩咐他去拿一双筷子过来:“不急,明早才启程。”   先等他吃了这菜再说。   墨霄无法,只乖乖去拿了筷子过来,心中却十分惊诧。他家主子怎么出去办事一趟,又变得有些拖沓了! 第17章   苏徐行这一夜睡得一点也不好。   一边是想着该怎么对付刘三那几个地痞流氓好保住芳香楼,既不能得罪他们以免招致更深的报复,又不能过于讨好防止被他们吃住……另一边又想着如果明天那蒙面男再来该怎么办,他今天是要富贵蛋这些小玩意儿,若是日后要什么他根本就没有的东西呢?他拿不出来等待他的岂不是死路一条?   就这样东想西想、辗转反侧了半宿,直到鸡叫苏徐行还没有睡下。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还是先解决眼前问题吧!苏徐行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翻起身,简单梳洗一番便出门了。   天色还蒙蒙,但桃源镇街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街道两边也陆陆续续摆起了摊位,蒸腾的热气在这凉风习习的清晨显得格外温暖,又有些诱人。苏徐行停下脚步,顺手买了两个包子,然后向芳香楼走去。   街上店铺均已开门,芳香楼亦是如此,只是大堂内光线有些暗,不过也能看出在靠窗处坐了几个客人,此刻他们正搅着碗中的勺子,一边喝粥一边闲聊。   “听说刘三死了?”   一踏进大堂便听到这么一句话,苏徐行身子一怔,瞳孔微缩。这怎么昨天还耀武扬威的人,一夜过来便死了?   不见徐三娘,苏徐行脚步也由后院转向了那凑在一起的几人身后。   “公子吃点什么?”小二见来人便走了过来。   苏徐行闻言小声问道:“你们掌柜的呢?”   小二自然认识苏徐行,他瞅了瞅周围,见那几人还自顾自地聊着,这才凑近苏徐行,低声回道:“被衙役带走问话了。”   苏徐行瞬间了然。这刘三几人昨日才来芳香楼闹过事,今晨便出事了,确实很难不让人怀疑到徐三娘头上。   不过……想到书中一笔带过的青河县县令,苏徐行心中担忧减了一半,只要不是黑心贪官,应当做不出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的事情。   事实也如苏徐行所想,不等他一碗粥下肚,只见徐三娘已经回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不少好奇的桃源镇百姓,众人见徐三娘现身,纷纷问道:“掌柜的,你怎么样?”   “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刘三是被谁杀的?”   徐三娘虽脸色苍白、申请倦怠,但眼神很亮,见一屋子人睁大眼盯着自己,不由得哼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事啊?”   “我徐三娘行得正坐得端,他们自己作恶多端被仇家找上门,关我徐三娘什么事儿呀?”   “再说了……”徐三娘轻蔑一笑,“他们死在哪里,大家也不是没听说。”   顿了下,又道:“总之,他们不管是死是活,都跟我徐三娘没关系!”   本来徐三娘能从县衙好端端地回来,众人便知晓此事与她无关,现在见她说话这样硬气,更是明白她心内没鬼。   只是……既然与徐三娘无关,那是谁杀的呢?   “那刘三是不是死在镇南巷子里?”   “是呀!听说流了满地的血,那血流淌的方向……正是……钱家啊!”   “钱家?哪个钱家?”   “你说能是哪个钱家?我们桃源镇有几个姓钱的大户?!”   “哦~是那一品……”   众人议论纷纷,却听从芳香楼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爆喝:“都在说些什么呢?!”   苏徐行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听见这声爆喝这才转过头去,就见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正围在一个大肚便便的中年男子身后。刚才那声爆喝便是其中一个家丁发出的。   被几人围着的男子一身绫罗绸缎,一看便知非富即贵,满脸横肉,目光中时不时闪过一丝精光,给苏徐行的感觉不太好。   “哟~这是什么风把我们钱大掌柜的刮来了?”徐三娘见状往门口走了两步,脸上扬起客套的笑意。   钱掌柜却像是一点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似的,双手背在身后,同样笑意盈盈:“听说徐掌柜一大清早便被衙役带走了?”   “大家同在桃源镇,便是一家人。这不……”说着钱掌柜往里走了几步,靠近门口的那一桌人很有眼力见地站起身子,将座位让给了他。钱掌柜满意地点点头,一挥衣摆,十分不客气地就坐下了。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家丁立马跟上,照样站在他身后。   见是为了此事,徐三娘脸上虚伪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钱掌柜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钱掌柜摆摆手,身后家丁极有眼色地倒了一杯热茶给他。他接过后只尝了一口便呸呸出声,“呸!这什么垃圾!这也能入口?!”   说着,钱掌柜将茶杯直接往桌上一掷,然后看向徐三娘,笑道:“徐掌柜,你这是被哪家茶叶商蒙了呀?这种货色也敢给你摆在桌上?”   “回头呀,我叫人给你送一点今年新上的碧螺春……啧啧……那才叫茶。”   徐三娘冷眼看着他这番冷嘲热讽,没接话,转而问道:“钱掌柜此次前来是有何事?”   已经当着众人面给了这徐三娘一点小教训了,钱掌柜心中多日的怒气稍缓,这才明说自己的来意:“听闻刘三昨日来找过徐掌柜的麻烦,今日便死了。”   “这本来也不该我管,但谁叫这几人竟然死在了我钱府门口!”说着,钱掌柜猛地一拍桌子,双眼微眯、目露凶光,“徐掌柜的是不是要给我个解释?!”   这下徐三娘明白了,合着这老不死的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钱掌柜这话三娘可听不懂。”徐三娘暗暗翻了个白眼,嘴角绷得直直的,“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怎么知道为何死在你家门口?”   “哦?是吗……”哪知钱掌柜却是铁了心要将这脏水泼到徐三娘头上,他闻言站起身来,逐渐逼近徐三娘,“那为何刘三昨日才得罪了徐掌柜,今日就死于非命了呢?”   “就是呀。”身后的家丁也跟着附和,“刘三平日里就是游手好闲,大家都不待见他,可也没有说要下此毒手啊!”   “刘三是得罪了不少人,可只有这次命丧黄泉了……”   见钱掌柜跟他身后几人一唱一和,句句都在指向自己,徐三娘被气得身子都开始发抖,她手指着钱掌柜的鼻子,恨道:“你少血口喷人!”   怒气攻心,再加上周围人也开始对着她指指点点,徐三娘只觉得脑子发蒙,满肚子反驳的话此时张了半天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难道真是这徐三娘?”   “刘三就是昨天才来闹过事,今天就……”   “真看不出,这一个弱女子竟然如此歹毒!”   “要不怎么说‘最毒妇人心’……”   人群中传出几句议论,皆是对徐三娘产生质疑的。   正当此时——   “钱掌柜这话说得大家可就听不懂了,那刘三怎么死在您家门口,您该去问刘三啊!无缘无故,他死在哪里不好,偏偏就要死在您家门口呢?”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就见从人堆里走出一个容貌俊秀、年纪尚轻的少年郎。他目光如炬,此时正直直地盯着钱掌柜,没有一丝闪躲:“难道是因为钱府的风水太好了,刘三死也得死在您家门口?”   听到这话钱掌柜收敛起脸上的得色,他见站出来的不过是一个黄毛小子,顿时起了轻视之心:“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懂得什么?!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他摆摆手示意苏徐行赶快滚蛋,却见他毫不退让,接着笑道:“我是不懂。”   “但……”苏徐行话音一转,看向在场众人,“那县令大人会不懂吗?”   “关于刘三之死,今日清早衙役便带了徐掌柜回县衙问话,现下能让徐掌柜回来,自然是因为此事与她无关!”   “钱掌柜是不相信县令大人吗?还是觉得自己办案能力比大人更厉害,竟光凭一张嘴就能认定徐掌柜是杀人凶手?!”   此话一出,钱掌柜便知这小儿不可小视,他哼了声:“嘴上功夫,谁都会说。”   “再说,我也没说徐掌柜是凶手啊,我就是来问问她怎么回事。”   “就是……”身后家丁继续附和。   见状苏徐行也不客气,他敛起笑意、正颜厉色地说道:“钱掌柜既然不认为徐掌柜是凶手,那为何要问她?既然大家都是嘴上功夫,没有实证,那就该由县令大人做主!”   “此等断案之事,我们既不会,也没权利插手,那么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谁也没有资格置喙!”   他这一番话义正言辞,也颇有道理,至少比钱掌柜更有说服力。既然县令大人都把徐掌柜抓去又放回来了,那定然是与她无关的。   “是啊是啊,这位小兄弟说得有理。”   “再说徐掌柜一个弱女子,哪有那能力呀!”   “咱们还是听大人的,不要轻易冤枉了一个好人……”   见周围人话锋有变,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充满质疑,钱掌柜狠狠地瞪了苏徐行一眼:“黄口小儿、牙尖嘴利!”   接着转头看向徐三娘,恶声恶气地说道:“此事没完!”   说完一甩衣袖,便带着几个家丁走了。   热闹的主角之一走了,周围人相视一眼也四散离开。   “今日多谢你了,苏公子。”徐三娘有些卸了力地往板凳上一坐,整个人脸色都不太好,“我被那钱掌柜气昏了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苏徐行闻言摇摇头,安慰她道:“是他欺人太甚,徐掌柜莫放在心上。”   “此事不是你做的,县令大人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我问心无愧自然不怕,只是……”徐三娘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继续道,“那钱掌柜既盯上了我,怕是不会让我好过的。”   她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其他,而是芳香楼。附近农户的鸭蛋都被一品楼收购走了,现在又被他泼了这“杀人凶手”的脏水,哪怕没有实证,有的食客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近期怕也是不会再来芳香楼了。   她这才起步的生意……徐三娘不敢再深想。   而正如她想的那样,她担心的那些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自那日之后,桃源镇市井间便有诸多传言,有的说是徐三娘买凶杀人害死了刘三,也有的说是得罪了徐三娘就会被人杀死,还有的说徐三娘天生孤煞命,靠近她都会不幸……虽然多数人都将信将疑,但未免惹祸上身,桃源百姓都不敢再踏足芳香楼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便是风靡桃源许久的富贵蛋最近除了小摊小贩,便只有一品楼一家酒楼独有,其他酒楼都断了供了,去了有钱也买不到。这让习惯了用富贵蛋配粥当早饭的桃源众人如何受得了?再加上一品楼最近菜品降价,价格更为实惠,众人纷纷都往一品楼跑去。   一时之间,整个桃源镇上只有一品楼一家生意红火,其他酒楼虽不如一品楼好歹还有一些老客勉强维持,只有芳香楼,门庭冷清,怕是离关张不远了。   这日,苏徐行照旧去芳香楼吃早饭,徐三娘见他来了,面上满是愁苦。   “公子之前说有应对法子,可这都好几日了,咱们生意是越来越冷清呀!”也不怪徐三娘着急,苏徐行之前答应她不出五日就能解决此事,可这都七八天了,不仅没解决,一品楼的生意还越来越好。   苏徐行自然也着急,但是他现下不能轻举妄动。   “徐掌柜……”苏徐行刚想开口解释一下,就听门口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   店内几人转头看去,便见那大腹便便的钱掌柜又来了。他挺着肚子,双手背在身后,笑得满面春风,见这店内除了他们几个再无其他客人,脸上的褶子痕迹顿时更深了。   “徐掌柜这是怎么了?老远便听见你唉声叹气的。”   徐三娘现下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头一撇,根本不搭理他。   钱掌柜见状也不生气,反而笑出了声:“这怎地店内没有人啊?”   见他明知故问,徐三娘到底忍不住哼出了声:“为的什么没有人,钱掌柜怕是最清楚不过了。”   “哎呀,徐掌柜这话说的……”钱掌柜笑笑,十分自觉地坐下来,接着道,“我们一品楼近日生意不错,怕是不太清楚这门可罗雀的滋味儿,啊?哈哈哈哈——”   钱掌柜笑得猖狂,接下去的话是更为嚣张。   “徐掌柜,不是作为同行我心狠啊,还是劝你一句,趁早关门大吉!这富贵蛋的生意你就别想啦,不止这桃源附近农户,便是出了青河县,你也寻不到一个鸭蛋的。”钱掌柜脸皮稍动,笑不见眼。   他本意就是来看一番芳香楼的笑话,因此也不等徐三娘回应,双袖一挥,大笑着便走了。   那刺耳的笑声隔了老远也还能听见,徐三娘握紧了拳头,终是没忍住在桌上狠狠一捶:“这杀千刀的老东西!”   “徐掌柜……”苏徐行想说些什么,却见徐三娘摆摆手,没有心思再听。   是她太天真了,这苏公子虽然才智过人,但也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少年郎,背景在那年岁也在那,她在这桃源镇上经营了这些年也斗不过钱掌柜,更何况是他这么一个小孩呢?   罢了,若最后真是撑不下去,她大不了从头再来,将所有希望压在别人身上终究不现实啊!   “苏公子先回吧,我今日没有心情待客。”她有气无力地说完这番话,转身向后院走去,“毛头,送客。”   芳香楼小二得了指示,只能对苏徐行抱歉地笑笑:“苏公子,请吧。”   无法,苏徐行只能先起身回去了。   只是出了芳香楼他没有回镇东自家小院,而是找了个马车,转头往别处去了。 第18章   日子一天天过,进入六月下旬后桃源镇的富贵蛋生意越发好了,不仅在桃源镇上畅销无比,连带着青河县的另外四个镇子也开始风靡这道咸香小菜,而这其中掌握了绝大多数鸭蛋供应的一品楼……自然是如日中天,生意百倍红火。   在这般情形下,一品楼钱掌柜本就嚣张的作风愈发跋扈,不仅日日爱去那些被打压的酒楼逛上一遭、嘲讽一番,还暗地里收购了桃源镇上的那些小饭馆,他们联合起来共同压低菜价,逼得原先仅此于一品楼的第二大酒楼——醉闲居不堪压力,直接关门大吉了。   钱掌柜趁此机会威逼利诱,终是以低于市场的价格拿下了醉闲居,直接改为一品楼分店,继续壮大他的富贵蛋生意。见此情形,桃源镇上其他酒楼自知无力与钱掌柜相抗衡,纷纷向他投诚倒戈,以期求得一丝喘息之机。   这浩浩荡荡的打压、兼并、联合之举,最终使得桃源镇上所有酒楼生意皆被钱掌柜一人掌控,而在他春风得意之时,唯一的心头刺便是徐三娘手下的芳香楼,至今还在负隅反抗、不肯低头。   “哎——”这不知道是毛头第几次叹气了。望着这空无一人的酒楼大堂,他一甩肩上布巾,无奈地继续擦拭着店内的桌椅板凳。   徐三娘坐在柜台后对着账本,面色越发凝重。这段时日生意一落千丈,各种杂事搅得她身心俱疲,脸上愁容不断,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几岁。可这些她如今都没心思在乎!她就是想不通为何这钱掌柜要这般赶尽杀绝,宁愿亏本做也要让他们一个个支撑不下去关门大吉,他就真的这么自信能吃下整个桃源的酒楼生意吗?   苏徐行进来时,整个芳香楼内安静无比、毫无生气,从小二到掌柜无一不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徐掌柜。”苏徐行上前低声唤了一句。   徐三娘缓缓抬起头看向他,唇角勾了半天也勾不出一个笑意。   她心里苦,便是假装也装不出笑容。   苏徐行自然知道他们是为何这样。其实他也有些惊讶,那钱掌柜看起来肥头大耳、满肚子心眼,但他这段时日的攻势太过凌厉,每一步的时机都恰到好处,且心思之缜密、手法之狠辣,真不像是他那般自负狂妄的人能做出来的。   再者,这用低价打压其他酒楼,按照如今一品楼的生意来看,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钱掌柜当真这般有财力,能闭着眼睛撒钱?   “哟,都忙着呢——”   说曹操、曹操到。   苏徐行还未开口与徐三娘分说接下去的事情,便听芳香楼门口传来了钱掌柜那阴阳怪气的嗓音。   这不是钱掌柜这段日子第一次来找茬了,徐三娘早已习惯,也懒得搭理他,她头都没抬接着对自己的帐。   毛头到底年轻,他见钱掌柜又带着一帮人过来逼迫自家掌柜,不禁冷哼一声,嘲讽道:“也不知道什么大风这么厉害,竟能将钱掌柜的刮过来。”   这话中的意思十分明显,不仅徐三娘噗嗤笑出了声,就连钱掌柜同行的几人也忍不住拿眼睛去瞄钱掌柜那痴肥的身子。   见众人都在笑自己,钱掌柜心中怒火顿生,他狠狠地瞪了毛头一眼,冷笑道:“等这酒楼倒闭了,你被扫地出门时便是跪着求我也没用!”   “倒闭”二字在徐三娘听来尤为刺耳,她“啪”地一声狠狠掷下账本,冲着钱掌柜咬牙切齿道:“钱、掌、柜……”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我们芳香楼虽不如你们一品楼,但也好好经营着,哪里有倒闭一说?”说着,徐三娘从柜台后走出来,目光冰冷,“要是不会说话,钱掌柜还是先回家好好刷个牙吧!”   这就是在说钱掌柜嘴臭了,毛头闻言十分机灵地接上:“哎呀,刚才谁站在风口在说话呀?嘴巴好臭啊!跟茅厕一样!”   一边说,还一边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呵呵——”   这段时日,哪怕是自称最有傲骨的醉闲居掌柜也不得不对他低下头颅,他所到之处无人不打躬作揖、无人不殷勤奉承,钱掌柜几时受到这种侮辱,他脸上虚伪的笑意逐渐变得扭曲,目光渐渐凶狠。   “既然我给了你们机会,你们自己不把握,那我也没办法了。”钱掌柜说着突然哼笑出声,他一拂衣袖在板凳上坐下,接着挥挥手,跟在他身后的两人连忙从人堆里站了出来。   这两个男子皆是一身粗布麻衣,手里都拿着一张纸,正对着钱掌柜点头哈腰:“多谢钱掌柜做主。”   “嗯——”钱掌柜淡淡应了声,这才让他们两人说话。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展开手中纸张,只见那是一张契约,他冲徐三娘一歪嘴角,笑得不怀好意:“徐掌柜可认识这契约?”   从两人站出来徐三娘便知他们意欲何为,见预感成真心中顿时一片荒凉,她见状闭了闭眼,压下那突然翻涌的悲凉之感,答道:“自然。”   “认识那就好办。”男子哼了声,“你欠我这菜钱也该付了吧?”   另一个男子也不废话,直接道:“还有我这肉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旁的钱掌柜凉凉接上,“徐掌柜总不至于连这些农户的钱也要推脱吧?”   徐三娘深吸一口气这才睁开眼,声音有些颤抖:“二位……不是说能宽限我些时日吗?”   “那是我家那口子昏了头答应你的!我们这段时日自家日子不好过,徐掌柜就不要为难我们了吧!”   “就是!我娘年老糊涂了才被你忽悠得答应往后延些时日,但是你那钱不给,我们自己家吃饭拿什么呀?!”   两人说得振振有词,摆明了就是今日非逼了徐三娘掏出钱来。   想到方才对的那些账目,徐三娘心中发憷,这段日子生意一落再落,但该进的菜该买的肉却是一点也没耽搁,每日店门打门便是流水般的支出,先前生意好时赚的那些钱已经亏了许多进去了,若是再将这些钱清了,她怕是再也没有余力接着周转接着做下去了。   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话没错。这钱是她欠的,人家不愿意允她些日子也是该的,她没有理由拖延。   “二位……”想着,徐三娘艰难地张开口,“稍等我些时间,我这便去……”   “且慢——”   还不等她说完,却见那钱掌柜抿了一口热茶,幽幽接道,“这二位是心善等了徐掌柜这么多日子,徐掌柜——堂堂芳香楼的东家,您总不能装傻,一点表示也没有吧?”   表示?   徐三娘猛地皱起眉头:“你这是何意?!”   钱掌柜咳嗽一声,扫了两人一眼,二人心领神会,立马接道:“这欠的是本金,徐掌柜利息也要付一付吧?”   “利息?什么利息?!”徐三娘不可置信地望向两人,怎么都不敢相信合作了这么多年的人竟会变得这般陌生。   “喏。”两人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契,冲徐三娘笑道,“徐掌柜您亲自按了手印的,这账款拖延一日便多付一分利息,到如今有多少您自己算算吧!”   按了手印?!   徐三娘猛地上前扯过那纸契,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有她按下的手印。她顿时就明白了,怪不得前段时间他们两家妇人会选在同一天晚上上门找她要钱,还非要她签下这所谓“长久合作”的契约,骗她说可以延缓只要日后芳香楼东山再起能继续合作。   因着这么多年的交情,加上那日她们陪她喝酒、谈心,她一时不察,竟是没细看这契约就按下了手印!   徐三娘双手微颤,心中苦不堪言。她自认为待他们不薄,这么多年的交情来往竟然还是比不过眼前的利益,他们竟帮着钱掌柜一起坑她、害她!   如果只是那菜钱、肉钱她还能勉强支撑,可再加上那些利息……怕是就将她掏空了,日后……   “呵呵——”徐三娘双目呆滞,突然笑出了声。   哪里还有什么日后啊……   见她似有崩溃,钱掌柜便知时机到了,他伸手点点桌子,冲着徐三娘苦口婆心地劝道:“若是徐掌柜捉襟见肘,钱某倒是可以帮衬一、二……”   说着他站起身来,转着圈的打量这芳香楼,嫌弃的意思十分明显:“虽然这酒楼老旧不堪,但同为桃源人士,我钱某岂能见死不救?只是先前帮了那么多酒楼,钱某一时也有些囊中羞涩,若是……”   剩下的话不用钱掌柜说完,徐三娘也知道他什么意思,她猛地朝他呸了一声,嗤笑道:“你、做、梦!”   “哼!”钱掌柜见她油盐不进,不由得冷笑一声,“不识抬举!”   那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他朝外一挥手,瞬间从酒楼外蹿进来不少手持棍棒的家丁,就等着钱掌柜一声令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日徐掌柜若是拿不出钱,就别怪我们翻脸无情,拿你这酒楼抵钱了!”   钱掌柜话音一落,他身后众人纷纷冲着徐三娘高喊“还钱!还钱!”,那些家丁对视一眼直接闯进酒楼,凶神恶煞地便开始打砸。   毛头见状忙上去阻拦,却被一个家丁一推,直接撞上柜台,“砰”的一声,一个花瓶落地,激烈的破碎声让徐三娘心中一窒,她猛地叫喊道:“住手!”   在场众人纷纷停下动作,钱掌柜嘴角缓缓泛起一丝笑意,他挥一挥手,那些家丁们握着棍棒回到了他身后。   望着这自己一手经营的芳香楼,徐三娘泪眼模糊,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她颤颤巍巍地走到桌前,抚摸着那她亲手挑选的榉木桌,心中恨极!她抬头看了一眼酒楼门口,钱掌柜满脸的得意在她看来刺眼极了,她悄悄伸手摸向袖中,那里时时刻刻都藏了一支她防身的银簪。   簪子底部被她磨得异常锋利,只要插入颈侧,一定一击致命!   这该死的钱仁才,无仁亦无才!她今日就让他用命来赔偿她的芳香楼!   徐三娘眼神瞬间狠厉,她握住簪子,猛地起身准备向钱掌柜那走去。   而正在这时,只听酒楼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见先前站在外面看热闹的众人稀稀拉拉地就跪了下去。   “拜见大人!”   大人?什么大人?!   徐三娘一怔,眼神逐渐清明。   钱掌柜亦是一僵,他唰地站起身,就见门口走进来几个挎着刀的衙役,一边往里走一边将众人往两边赶去:“让开!都让开!”   待清出了一条路,就见一个长衫便服,长须飘飘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观其容貌姿态,不是这青河县的县令——许大人又是何人呢?   这许大人怎么来了?   在场众人皆是疑惑,但见了父母官,第一反应还是跪下问好。于是一屋子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拜见大人!”   “免礼。”许大人直接进了大堂里面,面对众人坐下,接着摆摆手让众人起身了。   “谢大人!”   众人起身之后,钱掌柜刚才的谱也不敢摆了,老老实实地站在人堆里,不敢吭一声。   徐三娘不知这许大人为何前来,但作为芳香楼的主事她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大人大驾光临……”   “哦~”许大人闻言摸了摸身前胡须,满脸和善的笑意,“你芳香楼有如此仁爱之心,本官自然要代青河百姓亲自前来表示一番感谢啊!”   仁爱?感谢?   徐三娘越听越迷糊。   却见许大人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了一番,突然问道:“那苏小兄弟呢?”   苏小兄弟?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谁?   徐三娘倒是一惊,难道是……   “许大人!”只听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笑声,不知何时消失的苏徐行走了进来,他一身浅蓝直襟长袍、长发束冠,冲许大人弯腰作揖,道,“小人在此。”   “苏小兄弟不必客气。”见到苏徐行,许大人眼里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他接着看向一旁的徐三娘,见她面色惨白,顿时有些奇怪,“这便是芳香楼的掌柜吧?”   “这怎地……”仔细观察了一番店内场景,许大人猛然站起身子,脸色微沉,“这店内有打砸迹象……”   说着,他看向酒楼门口还抱着棍棒的那些家丁,目光如炬、声音威严又冰冷:“在我青河境内,居然有私自打砸、伤害百姓……这般恶劣之事!是当本官不存在吗?!”   此话一出,那些家丁吓得魂都没了,一个个唰地就扔了棍棒、跪了下去:“大人饶命啊!”   “我们都是被逼的!”   “大人饶命啊!”   “被逼的?”许大人冷哼一声,接着问道,“何人逼迫?”   听到这话钱掌柜瞬间面无血色,双腿发抖,背后冷汗一阵接着一阵。他最近确实太过忘形,今日竟然撞到了许大人的枪口上。   可这许大人,怎么就来了呢?   跟掌握他们生杀予夺大权的父母官相比,钱掌柜的威逼利诱那就不值一提,几人眨眼功夫就将钱掌柜出卖了。   许大人闻言猛地一拍桌子:“好啊!”   这声“好啊”直接震在钱掌柜心头,他腿一软,“砰”的一声就跪倒在地,不仅如此,更是将头磕得咣咣作响:“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小人一时猪油蒙了心!请大人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饶你?”许大人冷笑一声,“在我青河境内你竟敢教唆百姓、打砸酒楼!若今日饶了你……明日你岂不是要爬到本官头上作威作福!”   这话说得严重,钱掌柜哪里还敢多嘴,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跟他一起的众人见状亦是跪地求饶,哪里还有方才的神气活现。   “张虎……”   许大人没管他们,又坐了下去,徐三娘眼疾手快地端上一杯热茶。   接过茶杯,许大人抿了一口,突然发问:“这打砸之事按律例该如何处置啊——”   名叫张虎的衙役猛一抱拳:“如此恶劣之事,应当赏五十大板、牢内关押月余!”   五十大板?!   听到这四个字,钱掌柜一翻白眼直接瘫倒在地,五十大板上身他焉有活命之理?早知今日……早知今日……他就不该听了那劳什子贵人的话趟这趟浑水!   等张虎回完话,许大人嗯了一声,接着略一抬手,淡淡道:“那便——”   却见一旁一直站立不语的苏徐行突然一掀衣袍,单膝跪地,冲许大人拱手道:“大人——小人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大人掩在茶杯下的唇间微微勾起,戏唱到这里,主角是该登场了。   见许大人不言语,苏徐行接着道:“求大人听小人一言。”   许大人放下茶杯,缓缓应了一声:“起身吧。”   苏徐行闻言谢过许大人,然后站起身子,看向钱掌柜的眼中满是笑意。   好戏开唱喽。 第19章   苏徐行朝许大人弯腰拱手道:“启禀大人,这钱掌柜虽然私养打手、教唆百姓、寻衅滋事、打砸店舍、聚众闹事……”   钱掌柜见苏徐行突然开口还以为他是要帮自己求情,眼中一下子就燃起希望之光,可等他真开口了,钱掌柜这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不仅如此,苏徐行每说一条罪状,他的脸色都要难看上一分。   好啊,这姓苏的哪里是要为他求情,这是恨不得让他立刻去死呀!   钱掌柜双目无神,这么多罪状岂不是不止五十大板?!想不到他钱仁才风光半生,今日居然就要交代在此地了。望着芳香楼这简单又陈旧的摆设,钱掌柜心中滴血,他费那劳什子劲儿来找这徐三娘的茬干嘛?!现在整个桃源的酒楼生意都尽在他手,他安心在家数钱不就行了?!   越想越悔,尤其是想到家里那一屋子的金银财宝和如花美眷,还有他这个月才新生的小儿子,钱掌柜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差点昏死过去。   “但是——”   见钱掌柜满脸骇色,苏徐行知道吓得差不多了,这才话锋一转接着道,“这钱掌柜也并不是没有一丝益处。”   这掌柜也并不是没有一丝益处。   此话入耳,钱掌柜大脑反应了一会儿,在明白这是有转机之后,他唰地睁开眼,蹭地一下就跪直了身体,谄笑着点点头附和苏徐行。   “前段时日桃源镇上酒楼接连撑不下去,皆是钱掌柜出手相助……”   “哦?”许大人闻言略一挑眉,“这么巧,竟是接连撑不下去?”   “是也,所以多亏了钱掌柜心善,收购了这些酒楼,他们才能……”苏徐行笑道,只是他接下去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穿云裂石的“冤枉”在门口响起,紧接着便见几个布衣男子冲开人群,意图跑进大堂,不过被门口的衙役拦住了。   许大人见状放下茶杯,脸上瞧不出喜怒:“何人在此喧哗?”   门口几人连忙回道:“启禀大人!小人都是桃源镇上从前的酒楼店家!”   “从前的酒楼店家?”许大人说着看向地上的钱掌柜,见他面露心虚、冷汗直流,便已知晓了大概,他一抬手,衙役们拿开大刀,几人这才慌不迭地跑进来,往那大堂空地上一跪便开始“哐哐”磕头。   “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许大人见状皮笑肉不笑道:“有何冤屈尽管说来。”   几人相视一眼,最中间的男子略一点头,开始回话:“启禀大人,小人都是这桃源镇上开饭馆酒楼的,本来都安安稳稳的,可自从那钱仁才使计打压……”   接着,他一五一十地将钱掌柜如何收购所有鸭蛋,又如何压价竞争,最终又如何威逼利诱低价收购他们酒楼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钱掌柜财大气粗,哪怕收购所有鸭蛋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们都不做这富贵蛋的生意了,可他……他竟然以这种方式打压我们!逼得我们一个个只能关门大吉!而他却在这时趁虚而入、威逼利诱,那哪是收购我们酒楼,那就是白捡了我们的酒楼啊!”   “这些酒楼都是我们几十年的心血,一家老小都靠它养活!如今却被钱掌柜如此坑害!”说到最后,男子泣不成声,一旁另几位掌柜亦是如此。   如今大琼朝势不如从前,周边他国皆虎视眈眈,时不时便来骚扰一番,大仗虽没有,但小战时有发生,他们临江地处南边、水路发达,远离周国,也算是大琼少有的富庶之地,可即便如此还是经常有最南方的滇南所来的难民,在见到他们那凄惨模样之后,他们只求在这不太平之年能保得一家老小安康无虞,可就这小小心愿如今竟也被钱掌柜扼杀了,叫他们如何忍得下!   听了这么长一串,又见几个大男人泪洒当场,许大人心中对那钱掌柜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他冷冷地盯着那恨不得将头缩进地缝里的钱掌柜,声音冷厉:“看来钱掌柜是觉得五十大板太少,想要尝尝其他刑罚的滋味儿呀……”   钱掌柜本就冷汗涔涔,再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抖成了筛子,除了“大人饶命”其他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芳香楼外围着的其他百姓也终于意识到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他们庆幸菜价越来越低之时,竟有这么多酒楼都被钱掌柜收入囊中了。   “若是桃源任由钱掌柜一家独大,那岂不是日后大家伙吃什么菜付多少钱都要由他定了?”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众人略一思索,发现真是如此!若是所有酒楼都归属钱掌柜,那他没了对手,岂不是价格定高了也不怕有人抢他生意?那到那时,苦的不还是他们这些老百姓?   没想到这钱掌柜竟是包藏如此祸心!众人想通之后,一个两个也都对他怒目而视。   “求大人惩治钱仁才!”跪在最中间的正是从前醉闲居的掌柜,他见许大人面露不悦,便大着胆子喊了一句。   有了他这句话,在场众人纷纷跪地请求,就连楼外的围观百姓也开始喊:“求大人惩治钱仁才!”   满屋子的“求大人惩治钱仁才”听得钱掌柜心中发憷、发凉,这一遭怕是……以为没有回旋之地了他一下子便瘫软在地,眼神呆滞,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许大人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叫喊,这才看向苏徐行,笑道:“方才苏小兄弟说这钱掌柜并不是没有益处……此话怎讲?”   顺着许大人的视线,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苏徐行。   只见他微微一笑,道:“不光是钱掌柜,在场所有的掌柜,都有这个益处。”   “正是因为大家经营酒楼,才让许多人吃上了饭。酒楼开业,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不可或缺,这一买是不是让卖这些人的挣上了钱?酒楼经营,庖厨、跑堂、洒扫是不是要人干?这又帮了几家营生?更不用说那日日不断的菜、肉了……方才逼迫徐掌柜拿钱的二位,可是靠着酒楼才能度日?”   “所以说,一间酒楼,其经营不光是东家一人挣钱,它关系的还有各路小贩和跑堂厨师,大家都是靠着酒楼才能挣钱过生活。”   “钱掌柜虽为人奸诈、不够厚道,但他的一品楼好歹也是桃源镇上最大的酒楼,养了那么多的厨师、小二,还有各家合作的小贩,每年也给衙门交了不少赋税,若是钱掌柜死了,一品楼也就完了,到时候这些人就要重新找营生。更重要的是,钱掌柜作为一家之主,平日里又得罪了这么多人,若是他没了,他家里的妻儿老小怕也是难逃受欺辱的命啊……”   苏徐行这话说得在理,一品楼不光是钱掌柜一人的酒楼,那些靠一品楼为生的人若是没了一品楼又该何去何从?   只是——   “难道就这般饶了那钱掌柜?谁人家里不曾有妻儿老小,若是因为这点就可怜他,那以后大家都去犯法,便是犯了杀人之罪也能有人怜悯了!”有人不同意,如果因为这些理由就放过钱掌柜,何以服众?!   “自然……不是!”苏徐行微微一笑,说到重点,“钱掌柜所犯之事并非罪不可赦,如果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岂不是既惩罚了钱掌柜,又利了百姓?”   演了这般长的戏,重点终于来了,许大人立马接道:“将功补过?如何将功补过?”   “大人可还记得小人先前与您提过的‘育善堂’?”   “自然。”许大人点点头,“本官便是为了这育善堂才专门走这一遭,过来给这芳香楼题牌匾的。”   育善堂?题牌匾?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听不懂,徐三娘也同样迷糊,她不解地看向苏徐行,就听许大人接着道:“芳香楼的人先前来找过本官,说愿意出纹银建立育善堂,收留那些南方来的难民以及周边的弃婴、孤儿、乞丐,这样,这些可怜之人既有了归处,青河县内也能多份安定,以免发生难民抢夺伤人之事。”   “本官正是因为感念芳香楼有如此仁心,为我青河百姓着想,今日这才过来赐牌匾的。”说着许大人拍拍手,便见两个衙役扛了一块牌匾过来,掀开红布只见上面描金雕刻的正是“芳香楼”三字,右下角还有许大人的私印痕迹。   县令大人亲自题字赐牌匾,这对芳香楼来说可是莫大的荣耀!徐三娘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徐行,在对方点头之后这才愣愣地接过牌匾,然后跪下谢恩。   “多谢大人!”   “无妨。”许大人挥挥手,“这是你应得的。”   “苏小兄弟。”许大人双手背在身后,双目灼灼地盯着那一直低头不语的钱掌柜,“这钱掌柜该如何将功补过呢?”   “禀大人,小人认为若是钱掌柜愿意出钱资助育善堂,不仅仅是惩罚了他,更有利于桃源安定。”说着,苏徐行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位掌柜,“若是钱掌柜能将酒楼还给几位掌柜,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这只是小人的一番愚见,还得大人做主!”苏徐行说完就退到人堆里,不再多话。   他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该许大人秀了。   “将功补过——”许大人咀嚼着这四个字,面上似有犹豫,到底是严厉处罚了钱掌柜呢,还是让他将功补过呢?   可不管怎样,钱掌柜都得“脱层皮”,不过与真的脱层皮相比,钱掌柜还是觉得免受皮肉之苦比较重要。   “大人!”生机已经摆在面前,他再反应不过来便枉做这么多年掌柜了。钱掌柜猛地向前跪行几步,直接趴在许大人脚边,声泪俱下,“小人自知罪不可赦,但小人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犯下这些错!”   “求大人网开一面,小人愿将功补过,将酒楼全部还给各位掌柜,还愿出钱建造育善堂!求大人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再不敢犯!”   说完,钱掌柜将头磕得哐哐响。   他身后几位掌柜见状面面相觑,还是由醉闲居掌柜开口:“大人……钱掌柜虽作恶多端,但若是能戴罪立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是呀……若那些难民乞儿有了容身之所,咱们出门也放心些。”   “就是,我如今夜里都不敢出门,生怕叫乞儿抢了去。”   “钱掌柜此人爱财如命,我看让他出钱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围观百姓也是议论纷纷,见众人意向都是让钱掌柜将功补过,许大人这才悠悠叹了一口气,接着冷眼看向匍在自己脚边的钱掌柜:“要你一人性命不若救四方百姓性命。”   “既是如此,本官便准了你将功补过。”   听到不用挨板子,钱掌柜别提有多高兴,给许大人磕的头都比刚才更响亮。   几位掌柜也很高兴,他们的酒楼回来了!几人偷偷瞄向人堆里的苏徐行,心中颇为感慨。这位苏公子绝非凡人,若非他提点今日来芳香楼,他们哪里能趁此机会要回酒楼呢?   想到这,几人异口同声说道:“多谢大人!小人等也愿出钱建造育善堂!”   “好!”   围观的百姓同样高兴,这钱掌柜受了罚,但罚的钱可是用来造福桃源镇的,有了那育善堂,镇上定比从前安稳,他们出行生活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事情已成,苏徐行与许大人对视一眼,眼中均是满意,不枉他们唱了这一晚上戏,钱掌柜心甘情愿拿出了这份钱,育善堂得建,百姓受益,于许大人的政绩将是漂亮的一笔,而于苏徐行而言,有了县令大人庇佑,芳香楼再不会受欺辱了! 第20章   这一场“闹剧”算是落下了帷幕,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散去。   得了赦免的钱掌柜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就让家丁回府寻了管家前来,当着许大人的面将几家酒楼饭馆的买卖契约通通销毁了。   “各位掌柜……”钱掌柜冲着几人拱手,心在滴血,脸上也是皮笑肉不笑的,“从此往后,那酒楼便还是你们的,钱某再不会肖想。”   命根子回来了,几位掌柜也不愿节外生技,冲着钱掌柜略一抱拳便看向许大人:“多谢大人替小人等做主!”   “小人等愿为大人肝脑涂地!建造育善堂有何需要,大人只管吩咐我等!”醉闲居李掌柜说得情真意切,他是万万没想到这酒楼入了钱掌柜的手还有能回来的一日,此刻是打心眼里高兴,说的这些话也是发自肺腑的。   许大人闻言很是满意,他笑着摸了摸胡子:“众掌柜有这份心便够了,建造育善堂非一时之事,若有需要,本官自会张贴布告,届时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建我安宁青河!”   “是!”众人弯腰应承,见没有其他事便没有多打扰,拜别了许大人就走了。   方才还熙熙攘攘的芳香楼顿时空了不少,许大人坐在板凳上敲着桌子不辨喜怒,苏徐行和徐三娘站在一旁,一个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看戏,一个压根吱声。至于钱掌柜,他依旧战战兢兢地候在门口,不明白自己酒楼也还了,这钱也拿来了,怎地许大人还不放话让自己回家。   折腾了一天,钱掌柜身心俱疲,见许大人不作声,也只敢悄悄伸手捶捶自己酸痛的大腿,心中则不断祈求上苍保佑自己。   “哒哒哒——”   敲桌子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钱掌柜心中一惊,连忙抬头看去。只见许大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身旁的管家,然后问道:“我且问你,你家老爷平日里吃穿用度如何啊?”   管家没想到问题会落到自己身上,犹豫着不敢回答,眼神则悄咪咪地往旁边递去想看钱掌柜的眼色,他这番作态尽数落入许大人眼中。   许大人神色一凝,猛地喝道:“本官在问你话!”   管家被许大人这声爆喝吓得一抖,立马跪在地上,抖抖索索地就将实情全部抖落出来了。   “我家老爷平日里只穿绫罗绸缎……一餐必须十多个菜,荤素皆有,还要饭后点心……娶了七房姨娘,个个穿金戴银……”   管家害怕,此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虽言语混乱,但从他的描述中不难看出钱掌柜的生活是如何奢靡。   既然生活奢靡,那为何资助育善堂的钱只有这么一点呢?!望着桌子上那可怜的一袋子碎银,许大人心中怒火直燃,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前几日桃源镇上死了三个人,也是死在钱掌柜家门口……”许大人冷冷地盯着被自己吓到跪地的钱掌柜,“钱掌柜还需随我回县衙一趟,回答本官几个问题。”   回县衙?那岂不是要将他关起来?一想到那传言中冰冷潮湿的大牢,钱掌柜就心肝发颤。此时他哪里还敢装傻充愣,忙冲着许大人磕头:“大人!小人虽平日里花钱无度了一些,但绝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地之事!为表小人诚心,小人愿为育善堂再捐纹银……一千两!”   一千两喊出后,钱掌柜瞬间瘫软在地,那可是他一半的家当了,可为了自己的小命,只能豁出去了!   早知如此何必一直装傻!   许大人气急没有回话,只继续冷冷地盯着他,恨不得将这虚伪狡诈的钱掌柜给关到牢里狠狠鞭打一番。   苏徐行见目标达到,便开始和稀泥:“大人,钱掌柜既然有这份心,说明他亦是良善之辈呀。”   “是啊是啊——”钱掌柜慌忙应和。   有了台阶下,许大人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变得和蔼:“既然钱掌柜如此慷慨解囊只为建造育善堂,本官相信你定不是那般作恶之人。”   “今日钱掌柜也在外逗留许久了,快些回家吧……”许大人缓缓坐下来,“哦,对了,本官便在此等你的善银。”   “钱掌柜放心,育善堂有你的功劳,届时本官定将你的姓名写在捐献榜榜首,以供世人称赞!”   听到能回家,钱掌柜哪里再敢多话,慌忙让家丁搀扶着自己离开芳香楼。   等人都走完了,苏徐行这才上前冲着许大人抱拳恭贺道:“大人此番建造育善堂,定能妥善安置青河县内难民乞儿,固青河太平。”   见他这般说,许大人也忍不住憧憬起未来:“只要青河百姓安居乐业,那便是本官最大的心愿了。”   “大人心愿定能实现!”   许大人见状深深看了苏徐行一眼,未多话。   待钱府管家将那剩余的一千两带来之后,许大人这才带着衙役走了。在上马车之前,他转头看向苏徐行,眼中笑意真切:“苏小弟,待此事了,你我定要痛饮一番。”   “是!大人!小人荣幸之至!”   马车渐行渐远,送别了许大人,空阔的芳香楼前只余苏徐行与徐三娘两个人的身影。   “苏公子——”   徐三娘开口想问些什么,却被苏徐行打断:“徐掌柜,今日你受惊了。”   没想到苏徐行会这样说,徐三娘愣了下,眉眼陡然变得温和:“这惊是有,但到底也比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喜啊!”   “苏公子,三娘在此谢谢您!”说着,徐三娘双手交握朝苏徐行福了福身。   苏徐行倒没躲开,受了她这一拜。   他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浓黑夜幕中那唯一的亮光,喃喃道:“这自由之身怕是没多久了。”   徐三娘没听清他的低语,正想问问,却见他满目惆怅,话到了嘴边也就问不出口了。   也是了,明明是临江府大家族的少爷,这般聪慧机警之人却只能在一个小小桃源镇上蹉跎,怕是苏公子内心也不好受啊!   两人心思各异,在这芳香楼门前站了半晌,再没有说一句话。   良久,苏徐行突然转身看向徐三娘:“徐掌柜,若是我要回临江,你可愿一同去府城,继续壮大芳香楼。”   去临江府城?   徐三娘一时还真回答不上来,她看向苏徐行,有些惊讶:“苏公子要回临江城了?”   “倒也不是。”苏徐行自嘲地勾勾唇角,“怕是我再待些时日,有些人该坐不住了。”   有些人?   徐三娘虽有好奇但不敢多问,这些大家族秘辛太多,不是她一个平头百姓能够问的。   徐三娘暂时给不了答案,苏徐行也不再追问,他不过是看着这冷清的街道心中突然有些荒凉之感罢了。   “徐掌柜,有了县令大人亲赐的牌匾,芳香楼便再无担忧,你好生准备一番,明日有得你忙的了。”说完这些,苏徐行没再多说,告辞后便一个人往自家小院的方向走。   然而行至半路,却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苏公子!”不等苏徐行反应,此人一掀衣袍“啪”地便跪了下去,接着冲苏徐行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苏徐行还没有习惯别人向自己磕头,他微微侧身让开了些,待人起身看清了样貌后,这才挑了挑眉:“李掌柜?”   这拦着苏徐行的不是醉闲居的掌柜李茂林又是谁呢?   “正是在下。”李掌柜抱拳笑道,“今日多亏苏公子提点,小人才能拿回醉闲居,这份恩情小人万不敢忘,这才在此拦下苏公子。”   “这三个头,苏公子受得!”   李掌柜此人有头脑、为人厚道,是以才能将醉闲居经营成桃源第二大酒楼,但也就是因为他这份厚道,才导致他一直被一品楼压了一头,甚至是在此番低价竞争中第一个倒了下去。   苏徐行对他印象不错,因而笑道:“李掌柜不必如此,都是那钱掌柜作恶多端。若是整个桃源只他一家独大,到时受苦的还是百姓。”   “我此举不光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小人明白!”李掌柜点点头,看向苏徐行的眼神异常热烈,“但经过此事小人才明白,大丈夫就该如苏公子一般,足智多谋,不畏艰难!”   “若非我太过懦弱,又怎会守不住醉闲居,让家中妻儿跟着受苦……”李掌柜自怨自艾了一番,突然说道,“若是苏公子愿意,小人愿追随苏公子!”   已经开始出神的苏徐行闻言:???   他看向李掌柜,只见对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着自己时眼神非常火热。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崇拜?他有些尴尬地笑笑:“李掌柜这话是何意?”   “我知苏公子绝非凡人,小人便厚着脸皮向您求一次合作,您说如何经营醉闲居便如何经营,小人只要其中几成的利!”   “公子若是不信,小人愿意与您画押作契!”   李掌柜为人虽软弱好脾气一些,但脑瓜子却是一顶一的,今日芳香楼这场戏显然是苏公子与许大人一同唱的,这位苏公子既是临江大户的少爷,又与县令大人相熟,与他交好绝无害处。且观芳香楼便知,自从这苏公子在芳香楼出入之后,又是那套餐又是富贵蛋,帮得芳香楼生意一日千里,后虽被钱仁才耍计打压,但也只有芳香楼撑到了现在未被收购,不仅如此,徐掌柜今日还得了县令大人的亲题牌匾。   由此可见,跟着这位苏公子才是上上之选。   李掌柜很有自知之明,他虽有经营之能,但秉性谋略都落人下成,若日后这苏公子回了临江府,届时钱掌柜怀恨在心再行打压之事,他怕也是扛不住。不如跟着这苏公子,有他庇佑,起码能保一家老小安稳无虞,吃喝不愁。   他李茂林没有太大志向,若能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苏徐行算是听懂了,这李掌柜是想他跟芳香楼一样做自己的合作方。脑子转得倒是挺快……   “李掌柜。”苏徐行没有立刻答应他,但也没有回绝,“你容我回去好好想想可否?”   “自然自然!”李掌柜喜出望外,既然没有立刻拒绝说明苏公子还是在考虑的,他冲苏徐行拱手道,“望苏公子好生考虑,小人是真心的!”   说完,便让开了身子。   告别了李掌柜,苏徐行这才继续往小院走。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这李掌柜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行,在这个时代,李掌柜作为男子出门办事抛头露面自然比徐掌柜一介女子方便,再者,他若回临江,那么多眼睛看着他,他也不宜与女性走得太近,到时添了把柄在那冯淑兰手中,不仅是坑了自己更是害了徐三娘。   苏徐行细细思索着,直到小院前才发现往常该在厨房热了饭菜等自己的阿冬正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他心中顿时一沉。   “阿冬——”   听见自家少爷的声音,阿冬一喜连忙就迎了过来,但喜悦过后就是一脸凝重。   苏徐行见状问道:“发生了何事?”   “少爷——”阿冬拉着苏徐行往里走,语气沉重,“苏府今日来人了。”   苏府来人了。   果然——   苏徐行不知该作何感想,他只知道自己预料得没错,这自由的日子怕是没几天了。 第21章   “来的是何人?可有说些什么?”进门后未见旁人,苏徐行松了口气,这才问向阿冬。   若是回来便撞见苏家人,他怕是来不及掩饰自己这段时日的行径。   阿冬见状知晓自家少爷是担心苏府人在这里,便宽慰道:“咱们家小院只有一间厢房,那冯麽麽见这里偏僻又简陋,当即带着丫鬟小厮去住客栈了。”   冯麽麽?这冯淑兰怕是直接派了心腹过来吧。苏徐行眼眸沉沉,这苏家人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究竟是来调查掌握他近日情况的还是听闻了什么风声赶过来带他走?   但不论怎样,安得都不是什么好心。   “那冯麽麽过来未见到我,可有说些什么?”苏徐行在正厅的椅子上坐下,接着看向阿冬,“你务必一五一十说清楚,防止她们明日来咱们露出马脚。”   阿冬自然明白苏徐行的意思,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呆呆愣愣的阿冬了,便回道:“少爷放心,我未向她们吐露一丝一毫。”   “那冯麽麽说她去了郊外小院,没见到我们,这才忧心不已一路打探过来找到咱们这小院的。”   忧心不已?苏徐行嗤笑一声,怕是没在郊外庄子见到他的尸体有些失落吧?   “她没见到少爷,倒是细细询问了一番,但阿冬只说少爷这段日子身子一直不好,每日里都要去药堂瞧郎中,这才不在家中。”   “那她们待在何时才走的?”苏徐行追问道,若是她们待了一段时间却见他迟迟不归,怕也是要起疑心的。   阿冬闻言接道:“少爷放心,那冯麽麽在如今的夫人面前很是得力,也跟着过了不少好日子,咱们这小院要茶水茶水没有、要点心没有点心,加上她们来得又迟,只待了片刻就走了。”   “那你可知她们住的是哪家客栈?”桃源镇就这么大,先前芳香楼的动静不小,若是将冯麽麽等人引了过去,让她们瞧见了自己,那就不值当了。   “是福兴客栈!”阿冬立马答上,冯麽麽她们出门后他可是一路悄默声跟过去的,亲眼瞧见她们进了福兴客栈。   福兴客栈……   苏徐行思索了一番,那福兴客栈位于镇南,因着环境静雅而出名,倒是离酒楼林立的镇北稍远,加上他们小院虽在镇东,但也靠近镇南,她们定不会绕路从镇北再走一遭。   正如苏徐行所想,那冯麽麽一路舟车劳顿,在郊外庄子没见到苏徐行时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哪知一路打听寻过来还没见到他,更是心中愤恨,但她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匆匆离开小院去了镇上最大的客栈,好吃好喝好酒地用了起来,又让随行的两个丫鬟帮自己捶背捏腿,心性这才顺了不少。她光顾着自己享受,哪里有时间去打听苏徐行的事。   再者,在她心中苏徐行不过是一条案板上的死鱼,夫人心善让他多蹦跶几天已是天大的恩惠,如今宋麽麽不在无人照料,连看个病都得自己跑一遭,凭他那副病秧子身子又哪里翻得出风浪。   苏徐行略一沉吟,也猜是那冯麽麽没有将自己放在眼中。   这倒好了,不怕她们轻视自己,就怕她们提防自己。   “阿冬——”苏徐行抬抬手,将阿冬唤到自己跟前,接着嘱咐道,“你现在便去济世堂将秦郎中找来,就说苏家来人了,我有事求他帮忙。”   “好嘞!”阿冬得令,转身就向外跑。   苏徐行坐在原处,手指不停地敲着椅子扶手。规律的“哒哒哒——”一如他那有条不紊的思绪。   次日,旭日东升,又是难得的好天气,桃源镇集市上人满为患,热闹非凡,而此时镇东的一间小院里,除了刺鼻的药汤味儿之外,只余那厢房中不断传出的咳嗽声。   “咳咳咳——”的声音似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阿冬望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苏徐行,急得嗓音都变了:“少爷!您这病怎地越发严重了!”   说着,他又看向坐在床边,长须飘飘的郎中,满脸不可置信:“秦郎中,就真的没有办法吗?”   “哎——”郎中只叹了口气,摇摇头未再多言。   登时,愁苦的情绪充斥了整间屋子,屋内三人未再说话,徒留阿冬的哽咽声。   “老远便听见这里唉声叹气的,这是怎么了?”   略有些刺耳的尖细嗓音自门外传来,这怕便是那冯麽麽了,躺在床上的苏徐行神色一凝,悄悄调转了身子,接着闭上眼。   “这么重的药味,何人病了?”伴着这句话,从屋外鱼贯而入几个人,打头的是一个穿着较为华丽的妇人,她一身绸缎衣裳,头上点缀着朱钗,走路间鬓边的耳环也微微晃动着,她一身装扮跟这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跟在她身后的小厮打扮的也与床前一身粗布麻衣的阿冬截然不同。   见屋内几人均不说话,冯麽麽眼神转了转,接着看向阿冬,皮笑肉不笑的:“阿冬,这是怎么了?”   阿冬闻言抹了把泪:“少爷……少爷……呜呜呜”   却是说了半天也没说上重点,冯麽麽见状直接看向秦郎中,状似焦急:“郎中,我家少爷这是……”   秦郎中摇了摇头,语有遗憾:“少爷这病不似寻常病症,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   好不了?那可太好了!   冯麽麽心中暗喜,但见有外人在场也不好高兴得太明显。她清了清嗓子,掩下脸上的快意,冲身后摆摆手,这才说道:“前几日府试放榜,大少爷拔得头筹,成了临江府年岁最小的‘府案首’,咱们苏府亦跟着沾光,在临江好生风光了一回……”   纵然宋麽麽想表演得云淡风轻,可脸上的得色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那满脸的轻蔑与自得看得阿冬心中不痛快极了,他忍不住高声呛道:“冯麽麽,大少爷还躺在这不省人事呢!您不关心也就算了怎地又开始炫耀起耀少爷了?!”   没想到这小兔崽子敢与自己呛声,冯麽麽脸色一沉,眯起双眼冷笑道:“你这小兔崽子在叫谁大少爷?!大少爷可中了府试第一正在苏府看那些送上门的拜帖!”   “你!”阿冬说不过冯麽麽,气急了也只能指着她,满脸不忿。   正当此时,只听从床上传来一声呢喃,众人目光纷纷瞧过去,便见一直“昏睡”的苏徐行悠悠转醒。   一旁的秦郎中见人醒了也是满脸“惊讶”,待反应过来后连忙开口:“阿冬快让开,我来瞧瞧……”   阿冬闻言急忙让开位置:“秦郎中快给大少爷瞧瞧。”   “哟——”门口处传来冯麽麽凉凉的嗓音,阿冬反应过来赶忙转身堵在床前,遮挡住了她窥探的视线。   见他这么防备自己,冯麽麽不由得猜测道:“啧,琰少爷这是……”   阿冬将床前景象挡得严严实实,冯麽麽瞧不清楚,但话语中的不怀好意却是明明白白。她话未说完,身后跟着的丫鬟极有眼色地接道:“怕不是……回光返照吧。”   虽然她装模作样地压低了音量,但本就是说给屋内人听的,“回光返照”四个字自然也传到了阿冬的耳中。   “你胡说什么!”   阿冬麽闻言爆吼一声,盯着那丫鬟的目光仿佛一头发怒的狮子,那丫鬟见状心生害怕,不由得往冯麽麽身后缩了缩。   冯麽麽可不惧一个黄头小子,她眼珠一转,气定神闲地走到一旁坐下,还不忘假惺惺地安抚:“稍安勿躁啊,今日我来可不是与你们斗嘴的。”   话语间竟丝毫没有责备那丫鬟胆敢诅咒主子的意思,阿冬气得胸口起伏不断,恨不得冲上去将几人都狠狠捶打一顿。   冯麽麽见状脸上笑意更深:“咱们大少爷年少有为,于府试中一举夺魁,成了整个临江的佳话。阖府上下也是与有荣焉,夫人菩萨心肠,记挂着琰少爷,特意叫我送了这云升糕来,好让琰少爷也跟着沾沾喜气。”   那丫鬟见有冯麽麽给自己撑腰,顿时挺直了身板,将食盒端到桌子上时还小声嘀咕道:“这么个病秧子,沾了喜气也进不了考场,别回头叫人抬了出来。”   她这话一出,冯麽麽也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忙拿起帕子遮住嘴角笑意,接道:“你这丫头……说话忒毒。”   话到这原以为她会警告这丫鬟别太过放肆,毕竟躺在那的再不济也是苏家的少爷,却听冯麽麽话锋一转,打趣道:“小心你日后嫁不出去。”   那丫鬟见状娇羞一笑:“有麽麽在,定会帮绒花找个好人家的。”   “瞧瞧,小嘴这时又像是抹了蜜的。”冯麽麽手指着她点了点,同行的另一个丫鬟并小厮同样忍俊不禁。   几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笑起来,可见根本没有将苏徐行放在眼里。   阿冬见他们如此放肆,气得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冯麽麽瞥见他这神态,心中畅快,又冲着床那边高声喊道:“琰少爷,大少爷托我向您问个好。”   “还特意嘱咐我将这几本书带来,虽是旧书,但也是临江学院的学子才能拿到的。琰少爷如今在这桃源镇上思过,怕是功课也落了不少,这书啊……您定是能用得上的。”   说着,冯麽麽使了个眼色,候在一旁的另一个丫鬟便将书本送去床边。   快到近前时,见阿冬还拦在跟前,丫鬟没好气地斥道:“这是大少爷送给琰少爷的东西,你还在这里阻拦,是连大少爷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你!”阿冬年岁小些,也不怎么骂人,如今被人欺到脸上,却是连狠话也说不出来,翻来覆去只能憋出个“你”。   “你识相的,还是快些让开。”丫鬟又哼了一声。   但阿冬就是不让,牢牢地护在苏徐行跟前。   “阿冬——”身后,苏徐行突然开口,“让开。”   少爷发话了,阿冬再不愿意也只能让开。   那丫鬟见状有些得意,十分轻慢地将那些书籍扔在苏徐行床边,接着笑道:“大少爷宅心仁厚赏了些书给琰少爷,琰少爷可要好好温习别辜负大少爷一番苦心呀。”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但苏徐行却没在意,他伸手翻了翻那些书籍,却见不过是苏琰幼时所学的。   这苏耀……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郎中……”一旁的冯麽麽忽然走上前,在阿冬警惕的眼神中冲秦江郎中笑道,“琰少爷现下可无碍了?”   秦郎中看了苏徐行一眼,回答得模棱两可:“还得好生休养才是。”   冯麽麽闻言点点头,接着冲身后招手:“也是,琰少爷自小身子便弱,夫人担忧少爷在此受苦,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带了这百年山参来给少爷补身子……”   身后的绒花适时地上前打开了手中的红色锦盒,一颗老山参正躺在里面,看那色泽必不是凡品。   秦郎中见这山参根须不乱、疣状明显,便知是上好佳品,当即点头:“这山参不凡,有滋补之效,给少爷用正合适。”   “既是如此……”冯麽麽给绒花使了个眼色,后者十分伶俐地走到秦郎中身旁,说要与他一同去药堂取药好回来给少爷煎药。   秦郎中见状看了眼不作声的苏徐行又瞅瞅冯麽麽,话说得含糊:“那便随我……”   “不可!”见秦郎中要带人去抓药,忙着给苏徐行掖被角的阿冬张口便打断:“往日里都是我照顾少爷,不必劳烦旁人。”   说着就要走,却被冯麽麽伸出胳膊拦住了去向,只见她眸色冰冷,语带挑衅:“自我们进来你这小子便一直多加防备,现下就连主母的一片仁爱之心也拒之千里。琰少爷平日里便是这般管教下人的?教得你们连主母也不放在眼中?!”   说到最后猛地提高了音量,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你!休得胡说!”阿冬被噎得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眼见阿冬占了下风,一直注意几人动作的苏徐行连忙撑起身子:“咳咳……”   他这一咳嗽立马吸引了众人的视线,阿冬急忙过去扶着他,语气中满是心疼:“少爷身子还未好,起来做什么。”   起来做什么?苏徐行暗自冷笑,这个冯麽麽给他安的帽子可不小,大琼朝奉行“仁孝”,要求长辈仁厚慈爱、晚辈恭敬孝顺,就连官员晋升考核也会关注“仁孝”这一关。现在苏家夫人是一副仁厚和善、关心继子的模样,他要是推三阻四,不正好中他们下怀被安一个不敬长辈、忘恩负义的罪名吗?   这样想着,苏徐行转头看向冯麽麽,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丝笑意:“方才还晕着,麽麽莫见怪。”   这下倒是冯麽麽愣住了,这贱种今日怎如何客气?   却见苏徐行继续说道:“劳母亲记挂……咳咳,是琰儿这身子没用。”   “母亲为人宽厚仁慈,琰儿和阿冬平日里也多念叨……便是庙节上香也要为母亲多烧一柱祈求保佑,又怎会对母亲不敬呢?”   “实在是我这身子太弱……咳咳,病症反反复复……前些日子宋麽麽说回临江办事却再也没回来,只剩我与阿冬相依为命,阿冬年纪虽小,但素日里照顾我却从不假于人手。”苏徐行说着眼眶也慢慢红了,“今日倒叫冯麽麽误会了。”   “少爷——”阿冬也跟着红了眼眶。   主仆二人一时间执手相看泪眼,倒是叫冯麽麽噎住了。   苏徐行“哭”了一会儿便见好就收,紧接着看向秦郎中,将话题又转了回去:“既是母亲身边的人,琰儿最是放心的。便劳烦秦郎中带着去抓药吧。”   “少爷!”   见苏徐行居然同意让她们跟着抓药,阿冬急忙想要阻止,却被苏徐行打断:“咳咳……听我的。”   阿冬见状也只能闭口不再多话。   冯麽麽一直冷眼旁观,虽不知道这贱种怎么突然转性会说话了,但也只当他是被大少爷得中案首刺激的,想向夫人卖乖早日回府。因此也不疑有他,对着绒花点点头,便让她跟去抓药。   绒花见状收起锦盒,准备随秦郎中去抓药,却听苏徐行徐徐接道:“且慢。”   众人一时间又停下动作,齐齐看向他。   冯麽麽见状皱起眉,不知这贱种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第22章   “母亲的人我自是信得过的。”苏徐行缓缓靠回床头,冲着冯麽麽虚弱一笑,“便劳烦麽麽跑这一趟,随秦郎中去抓药吧。”   苏徐行这话一出,几人都惊讶了,怎么也没想到他是叫冯麽麽跟着一起去。   见苏徐行居然要使唤自己,冯麽麽眉头拧得更深了:“取药绒花跟去便可。少爷如此……还是信不过夫人身边的人吗?”   闻言,苏徐行敛下眸子,脸上笑意也渐渐变淡:“麽麽说笑了。”   冯麽麽翻来覆去的这几句话就是想借着“孝道”给他施压,又想逼迫他又想顾全颜面,但他苏徐行也不是吃素的。   “母亲的人我自然最信得过。冯麽麽既是苏府老人……咳咳,自母亲入了府后便跟在母亲身边,我不信谁也不能不信您是不是?”然而说到这,苏徐行却突然瞥向旁边的两个丫鬟,话锋一转,“但她们两个,我信不过。”   没想到苏徐行会说得这样直白,两个丫鬟一惊,面上立刻涌上慌张,她们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冯麽麽。   只是不等冯麽麽发难质问,苏徐行忽然冷下脸,语气沉沉:“不敬主子、诅咒主子,这样的人我如何信得过。”   “不敬主子、诅咒主子”的罪名可不小,在琼朝是会被发卖甚至是乱棍打死的程度。   冯麽麽闻言眼皮一跳,直觉告诉她这下不好,于是讪笑道:“琰少爷怕是……”   “误会”二字还未出口,只听苏徐行提高了音量,继续道:“我大琼圣上以‘仁孝’治天下,方得这太平盛世。苏家虽不是皇亲国戚,但在临江府也是传承世家,自是将圣言铭记于心。母亲自入苏府以来宽厚下人,对我也是慈爱非常,耀弟亦是恭谨谦顺,将我这大哥放在心上。我虽在这庄上,但也不曾忘记家中亲人,更时刻以家训为戒,修养身心。”   “忠孝仁义,德之顺也;悖傲无礼,德之逆也。顺者福之门,逆者祸之府。苏琰从未敢忘!我们这些做主子的时时刻刻以忠孝仁义约束自身,不求富贵显赫,只求家风清正……”说着,苏徐行看向面露慌张的两个丫鬟,眼神冷厉,“这两个丫头倒好,以下犯上、不敬尊长,倒是将悖傲无礼表现了个淋漓尽致,怎么?是嫌我们苏家太过太平安宁了是吗?!”   两个丫鬟听到这脸色一白,但还是大着胆子反驳:“不……不是的……”   “这里有你们说话的份吗?!”苏徐行猛地一拍床沿,提高了音量,两人登时就被吓得噤声,再不敢多话。   苏徐行这才看向秦郎中,微微笑道:“今日让郎中看笑话了……”   “郎中也曾在临江行医,还治过知府大人顽疾,什么世面未见过,今日在这小小桃源镇倒是让您看了笑话……”   这下,冯麽麽也傻了眼了,这小小郎中居然有如此大的来头,竟还给知府大人治过病?那今日她们一番所作所为全被他看在眼里,若是流传出去……   想到这,冯麽麽不禁打了个颤儿,浑身发冷,不敢再细想。   苏徐行要得就是这个效果,于是冷声接着道:“我苏氏一族牢记“仁孝”,亦以“仁孝”管教下人。如今耀弟得中案首,苏府在临江一时风头无两,为免遭记恨更应谨言慎行。”说着,苏徐行厉声呵斥道,“可越是这样,这两个奴才的心思就愈加歹毒!”   “以‘病秧子’取笑,如此不敬主子,诅咒主子,这是谁教出来的奴才?!若是传出去,世人是不是都以为我苏府不分尊卑、不守礼节!他日若有人以此为文章阻碍我耀弟升迁,便是杀了你们也不为过。”   苏徐行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眸光冰冷、自带威慑,且字字珠玑,尤其说到“杀”字时更是煞气腾腾,吓得两个丫鬟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不仅仅是因为她们突然清醒面前的人还是正儿八经的苏家少爷,更是因为他提到的有碍耀少爷升迁,若是真的因为他们妨碍了大少爷,那便不是死那么简单了,夫人一定会让她们生不如死的!   冯麽麽本就乱了阵脚,再被苏徐行这一顿抢白,愣是嘴张了又合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今日秦江郎中在场,还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两个丫鬟的所作所为也被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她没想到往日里只会逃避装睡、任由她们磋磨的苏琰今日居然会发难。   “呵呵——”冯麽麽勉强笑着。这又是圣言又是苏府又提到了大少爷的,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压下来,这两个丫鬟她便是想保也保不住。   是她们轻敌了。   “那依琰少爷所言,这两个丫鬟该如何处罚?”避免闲话传出去,冯麽麽只得装模作样地问道,但她料苏徐行不敢真的处罚,毕竟这两个是大少爷跟前的受宠丫鬟,将来还要收了做通房的,若真的处罚便是跟大少爷过不去。   但冯麽麽还是猜错了。   苏徐行根本看也不看她两,只直直地盯着冯麽麽,眸色深深:“我离府多日,也不知道如今府中规章。冯麽麽是府中老人,也是母亲跟前得力的,依麽麽所见,该如何罚?”   苏徐行根本就不怕冯麽麽会包庇这两个丫头,他赌的就是苏耀马上就要考秀才,苏家必须要的脸面!不然她们就不会千里迢迢跑来看自己死了没没死就膈应一番还得送点东西捞个好听的名声。   果不其然,皮球被踢到冯麽麽那里,她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以下犯上者,掌嘴三十。”   “如此……”苏徐行表情淡淡,“便赏吧。”   上位者,罚也是赏。   话音一落,不用苏徐行再说,阿冬十分机灵地上前按住了绒花,还指挥一直站在门口的小厮过来按住另一个丫鬟。   “冯麽麽——”苏徐行冲冯麽麽笑道,“这两个丫鬟都是母亲的人,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还是冯麽麽您亲自来吧。”   根本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   冯麽麽:“……”   冯麽麽怎么都没想到,今日这趟会变成这样。但话已至此,她纵是不愿也不行。   闭了闭眼,冯麽麽走上前,冲还跪在地上的寻花便是一个响亮的巴掌。一时之间,屋子里只有“啪啪”的巴掌声。   两个丫鬟虽然都是下人,但入府后就跟着苏耀,平日里只为他端茶递水、红袖添香,可没吃过什么苦,脸上皮肤也是娇嫩非常,冯麽麽几巴掌下去寻花的脸已经肿得老高,也不知会不会破相。旁边的绒花见状骇得忙磕头求饶:“少爷!奴婢错了!求少爷饶了奴婢吧!”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少爷饶了奴婢吧!”绒花的头磕得很响,磕在地上咚咚的。   苏徐行说内心没有波澜是假的,但他自意识到自己穿到了这个书中世界后就立刻清楚了,在这里必须用尽手段才能保住性命,才能往上爬,才能过得好。   不过……   “停手吧……”   苏徐行突然叫停,冯麽麽连忙停下手。但此时寻花已经挨了十多巴掌,脸颊红肿一片还伴着血丝,看起来十分可怖。   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没必要继续这种“处罚”。   “顾念你二人于耀弟跟前伺候,今日便到此为止,小惩大诫。既是我苏府的人,便要时刻以苏府声誉着想,切不可再犯!”苏徐行说完,两个丫鬟连忙磕头谢恩。尤其是绒花,因为逃过这一劫,脸上满是庆幸。她不敢相信,要是自己受了这么多巴掌该怎么办……反观寻花,顶着红肿的脸楞楞地跪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徐行端起了主子的架势,又有秦郎中在场,便是冯麽麽也不敢轻易顶撞,在他再次开口要求取药之后,顺从地跟着秦郎中走了。   冯麽麽一走,屋内只剩两个丫鬟和小厮留在这。苏徐行看了眼阿冬,后者心领神会地拉着那小厮出去了。   “你们二人……”苏徐行有些疲倦地靠回床头。   两人闻言具是一惊,却听苏徐行轻声道:“起来吧。”   没想到苏徐行会让她们起来,两人一喜慌忙站起身来,只是跪久了腿自然麻,两人起身后还踉跄了一下,尤其是寻花,因为受了罚,起身时脑袋一晕向前几步便要栽倒,还好苏徐行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苏琰这身子早就好了,所以扶住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寻花没想到苏徐行会扶住自己,有些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脸。   府中上下都说大少爷乃人中龙凤、天人之姿,而离家的琰少爷不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拖着一副病弱身子,从相貌到才学哪里都比不上大少爷。寻花也一直这样认为的,可今日近前看到琰少爷,却发现他虽脸色苍白,但眉目清朗、风骨俊秀,生的明明就是一副极好的样貌……   “小心。”苏徐行却没看她,在寻花站稳之后便收回手,“坐下歇息会吧。”   歇息?两人又楞了,怎么才罚过她们又让她们坐下?便是冯麽麽跟她们独处也不曾让她们坐过。   苏徐行哪里猜不到她们的想法,他只是淡淡一笑:“我是苏府少爷,自然时刻将苏家放在心上,刚才你二人言行于苏家有碍,于我耀弟前途有碍,我自是要罚你们。”   “却不是为我自己罚的。”苏徐行摆摆手,让她们坐下,“冯麽麽随郎中抓药去了,那小厮也不在,你二人就当偷得浮生半日闲,歇歇吧。”   苏徐行这一番话说完,借口口渴将绒花支开了,这才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盒膏药给寻花。   “这是母亲从前赏我的,便给你用吧。”   寻花怔怔地接过这盒药膏,手指在上面慢慢摩挲着,一时只觉得五味杂陈,却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等绒花回来,苏徐行又将那一盒云升糕给了两人:“耀弟如今光耀门楣,这糕点自然也是沾了喜气的,你二人吃了便跟着沾点喜运,日后更要好好服侍耀弟。”   这云升糕出自临江最有名的大师之手,寻常人见也见不到,更不用说吃了。绒花见苏徐行居然将这珍贵的糕点赏给她们,顿时惊讶了:“琰少爷当真的?”   “自然。”苏徐行点点头,随即又补充道,“只是……冯麽麽最重规矩,咳咳,切莫让她知晓。”   绒花也知道冯麽麽脾气,闻言忙不迭地点头,高高兴兴地品尝起了这云升糕。云升糕香味扑鼻、入口即化,从未尝过这等好东西,绒花立刻忘了刚才的处罚,满心满眼都是高兴。   寻花则拿着云升糕看了半晌,半天才入口。 第23章   待冯麽麽取了药回来,寻花、绒花已经吃完糕点站在一边,二人此刻眼观鼻鼻观心,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冯麽麽拎着药材进屋,见桌上的食盒空空如也,只当是苏徐行迫不及待地吃完了,心中笑他目力短浅没见过好物,却还是装模作样地关心道:“这云升糕可还合少爷口味?”   “自然。”苏徐行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笑看着冯麽麽,“能沾沾耀弟的喜气也好,希望来日我也能高中。”   嗤——   冯麽麽闻言心内嗤笑,吃了就好,只怕你这病秧子等不到那天。   “这药材取回来了,方才郎中嘱咐过这山参是极好的东西,每日一碗参汤并一碗药,不用多久琰少爷便能痊愈。”冯麽麽说完,将药材包放到桌上,客气了几句便说要走了。   “大少爷高中案首,后日府中要宴请宾客,老奴还得回去跟着操持,便不久留了。”说着,冯麽麽看向一旁的寻花二人,意有所指,“今日这两个丫鬟惹了琰少爷不快,老奴回去定会禀告夫人好生惩戒一番,请琰少爷放心。”   苏徐行听到这话只想笑,她们就差指着他鼻子骂快去死了,到了冯麽麽嘴里一句“惹得不快”就轻松带过,真是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呢!   且看她这样子怕是准备回去打小报告了。   打就打吧,苏徐行压下翻白眼的冲动,懒得跟她计较。   见苏徐行闭着眼不发一言,好似没听见自己的话似的,冯麽麽一口气堵在胸口,脸都憋青了。   夫人派她过来便是来看看这小畜生可咽气了,却没想到没了那烧饭洗衣的宋麽麽,这苏琰不仅没死成,居然还偷溜到了这桃源镇上,自己找起了郎中看病,不仅如此,往常寡言少语的人今日竟这般伶牙俐齿,毫不将她放在眼中。   冯麽麽想着眯了眯眼,这番回去她必须得禀告夫人,这小畜生生了反骨,得小心!   阿冬见冯麽麽这么脸色沉沉地盯着自家少爷,心中不悦极了,当下就忍不住讥讽道:“麽麽在苏府定是劳苦功高,这脸都累黑了。”   “你——”冯麽麽闻言瞪了他一眼,却没接话。   今日这贱种言行种种与往日极大不同,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冯麽麽心中疑虑颇多,也不愿在这自讨没趣,于是冷哼一声,黑着脸带着两个丫鬟和小厮走了。   这几年里,冯麽麽偶尔来过几次郊外的小院,但在苏琰面前哪次不是趾高气昂,从没有这般狼狈过。她心中恼火至极,出了院门便一巴掌甩在了身侧的寻花脸上。   “啪”的一声好不响亮,吓得绒花一声惊呼,又忙捂住了嘴。   寻花方才擦过膏药,红肿好容易消退一点,被这一巴掌打得脸颊登时又肿得老高。她捂着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冯麽麽。   冯麽麽一肚子火还没发完,见寻花看自己手指着她鼻子便骂了起来:“小贱蹄子,叫你今日这般嘚瑟,叫老娘的脸都丢尽了!”   一边骂,一边在寻花胳膊上拧了好几下。不解气,她又转向绒花,巴掌刚高高扬起来就被绒花一脸笑意地扯了下来。她顺势抱住宋麽麽的胳膊,讨好地笑道:“麽麽别气了,今日是我们做错了。”   “麽麽消消气……”绒花一边说一边往宋麽麽手里塞了一个玉镯。   那是大少爷高中后一时高兴才赏给她的,她见冯麽麽要冲她们泄火忙从手腕上摘了下来,巴巴地就塞了过去。   冯麽麽手摸了摸又颠了颠袖中的玉镯,心中有了计量,火气顿时就下去了一大半。她眯起眼,手在绒花额上点了点,嗲怪道:“就你这丫头小嘴最会说,怪不得大少爷最疼你了……”   “麽麽又笑话我……”   两人手挽着手,一边说笑一边上了马车,态度好不亲昵。临进车厢前,冯麽麽瞥了眼还在一旁垂首的寻花,啐了声:“还不快走!没用的东西!”   寻花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这边的苏徐行终于撑到人走了,好容易松了一口气。阿冬也跟着松懈下来,他走到床边扶着苏徐行躺下,口中赞道:“少爷今日可扬眉吐气了一把,叫那冯麽麽的脸都气歪了。”   阿冬高兴,苏徐行却不乐观,他叹了口气:“只是咱们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阿冬有些不解,苏徐行却没有多说。   苏琰虽不受宠,但好歹也是正经的苏家嫡孙,苏家大爷因着他母亲自缢迁怒于他,但也不至于真的就让他在庄子上自生自灭,毕竟苛待亡妻子嗣传出去对苏家而言也不好,所以每月账房都会拨银钱给苏琰,过往都是宋麽麽回去领的。   冯淑兰也是知道这点,所以自苏琰被罚到庄上思过的这几年,冯麽麽每年都会带人过来一两趟,美其名曰夫人惦记他过来给他送衣送物,实则就是来看他什么时候归西顺便笑话他的。每每这时,苏琰都在床上装睡不见人,宋麽麽则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毕竟冯麽麽才是夫人跟前真正的红人。不过冯麽麽倒也不在意他见不见她,她一番夹枪带棒耍够了威风,自会带着丫鬟小厮回去复命。   复命也无非是告诉冯淑兰,这小贱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不久就要归西了。   然而这次,苏徐行一顿操作狠狠打了冯麽麽的脸,她记恨在心回去后定然要跟苏家夫人打小报告……欸,冯淑兰知道他没死成,以后的日子肯定没这么潇洒了。   阿冬见苏徐行唉声叹气的,心中很是不忿:“这大夫人也欺人太甚了!”   暗暗咒骂了几句,阿冬冲苏徐行保证道:“不论怎样,阿冬会一直跟着少爷的!”   一直……   苏徐行望着阿冬已经初露坚毅的脸庞,心中忽然有些犹豫,阿冬的身世……   这边苏徐行心事重重,那边的冯麽麽也不好受,憋了一肚子气,又一路奔波,她直到夜深才回到了临江。   忍着身体的酸痛,冯麽麽一下马车连衣服都没换就带着两个丫鬟直奔大夫人的院子。许是猜到冯麽麽会过来回话,此刻的淑兰院里依旧灯火通明,守门的小丫鬟本来困意十足,见冯麽麽远远走来,忙打起精神,冲门内小声禀告道:“大夫人,冯麽麽回来了。”   “恩……”门内传来女人慵懒的嗓音,“叫她进来。”   “是。”   等冯麽麽走到了跟前,小丫鬟连忙福身,冲她笑道:“麽麽,大夫人叫您直接进去。”   冯麽麽点点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刚进屋内,只听一道男声迎面而来:“怎样?那贱种可气得当场吐血?”   问话的男子不足弱冠,一身绫罗绸缎,相貌出众,只是眼尾高高上挑,看起来有些邪气,此刻正一脸兴奋地盯着冯麽麽。   见苏耀也在这里,冯麽麽一个激灵忙福身问好:“大少爷。”   然而不等她回答,苏耀又接着幸灾乐祸道:“他往日里最是心高气傲,现下缠绵病榻,又被我抢在前头拿了案首,怕是心中郁结,就差撒手人寰了吧?啊?哈哈哈——”   苏耀笑得得意,却见冯麽麽踌躇了半天没有回话,笑意渐渐僵在脸上,他猛地一拍桌子,斥道:“到底如何!还不快回话!”   他瞪着双眼,面目瞬间变得可怖,吓得冯麽麽连忙跪倒在地:“大少爷息怒!那贱种……那贱种仗着有外人在场,今日好生发了一回威风……”   接着冯麽麽添油加醋地将今日发生的一切描述了一遍,说得苏徐行那叫一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他这番做派是丝毫不将夫人和大少爷放在眼里啊……”冯麽麽一边哭嚷着,一边特意让苏耀去看寻花那红肿的脸。   苏耀闻言看去,触及到寻花那已经看不出原本清秀模样的脸,他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怎地成了这般……”   一挥衣袖,苏耀重新坐了下去,表情冷漠:“这丫头便留在母亲这里好生调教,母亲回头重挑一个去我房里。”   寻花闻言一怔,愣愣地看向苏耀,却见他满脸鄙夷与嫌弃。旁边的绒花见状轻笑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姐姐日后在夫人跟前得力了可别忘了我。”   这般明晃晃的讥讽,寻花却像闻所未闻似的,只木头一般盯着眼前的地面。   苏耀毫不在意寻花的状态,只是听闻苏徐行这般嚣张,气得咬紧了牙:“敢打我的人!这贱种怕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说着他看向自己亲娘,却见她品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慢条斯理地说了句:“耀儿莫急,那贱种快活不了几日。”   “哦?”苏耀对自己亲娘的手段最是放心,当下就来了兴趣。   冯淑兰使了个眼色,绒花寻花听话地出去了,还带走了门口的小丫鬟。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他们主仆三人,嘀嘀咕咕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时还传出苏耀那得意的笑声。 第24章   自那日冯麽麽走后,苏徐行一刻也未闲着,终日里不是往县衙跑便是往返于醉闲居和芳香楼之间,他忙得脚不沾地,连带着阿冬也跟着跑瘦了一些。   如今桃源镇的酒楼生意俨然回到了从前,只是经过那几日的风波各家酒楼已经重新洗牌,因着先前许大人过来芳香楼坐镇不仅赶走了打砸的家丁还赐了亲题的牌匾,现下整个桃源就数芳香楼的生意最为红火,其次便是醉闲居。   至于之前风光无限的钱掌柜,因他的阴谋诡计暴露于人前加上又被许大人狠狠罚了一番,这段时日倒是不如从前那般嚣张,只日日躲在家中夹着尾巴做人,连带着一品楼的生意也一落千丈,若不是有那富贵蛋在手,怕真的就要体验一番门可罗雀的冷清了。   桃源镇慢慢回到了从前的繁荣有序,与此同时,青河境内的育善堂也都在最短时间内建造了起来,乞儿、难民……那些流离失所的人都住了进去并由县衙派人统一管辖。有了这容身之所,青河县所辖的五个镇子都比从前安定,少了乞儿偷窃、难民作乱,青河现在是一派海晏河清之景。   “苏小兄弟,这杯酒,本官敬你。”   青河县衙后院,高大的桃树下正摆着一张案几,许大人端起面前的酒杯,冲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笑道,“青河有你,是幸。”   “大人言重了!”   与许大人对饮而坐的正是苏徐行。育善堂已然建起,事情告一段落,他便应了先前的承诺过来赴许大人的约。见许大人要敬自己,他慌忙举起酒杯,冲对面微微弯腰,客气道,“应该是青河有您,才是福!”   说到这,苏徐行抬起头目露真诚,言词恳切:“小人不过是提了一个点子,但最终能够落到实地还是靠大人这段时日不分昼夜的操劳……”   “只有心中有民,真正为民,才能做到这番亲力亲为、不假于人!”   这些都是苏徐行的心里话,其实他之前跑来县衙找许大人提“育善堂”的点子不过是占了先机而已,没有他,许大人也会想到别的办法来稳固青河的治安。而他,其实是利用了许大人对百姓的关爱以及对政绩的渴望的。   正是因为了解许大人,苏徐行那时才敢只身前来县衙。   如果许大人是个贪官,那么别说什么育善堂了,就连钱掌柜苏徐行都奈何不得,只怕是这许大人还会和钱掌柜沆瀣一气,共同欺压百姓。而若许大人是个过于迂腐的清官,不求功名利禄,那么苏徐行也无法与他达成一致,因为政绩于他而言如过眼云烟,他只求事事公正,眼中揉不得沙子,又如何愿意配合他演那一出戏。   但幸好,原著中一笔带过的许大人是个一心想要做出一番成绩,也想要往上爬,但同时又没有泯灭良心的好官,他心中真的装着青河百姓,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却又不会过分在意手段如何。   也正是因为他是这样清白却不迂腐的好官,苏徐行才能与他达成一致、互利互惠。   许之印自然清楚苏徐行来找自己不单单是为了提那番建议,更多的是想借自己的势去庇佑他的酒楼,但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就够了。他用育善堂做出了一番成绩,苏徐行也没有坑害青河百姓,如此双赢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拒绝。   只能说……许之印默默饮了一杯,后生可畏。他面前这个苏家少爷不是凡人,完全拿住了他的心态让他无法拒绝。之前总听闻临江苏家的苏耀如何聪颖如何机智过人,只怕到了这苏家苏琰的面前也完全不够看。   苏徐行倒不知道许大人在想什么,他只是颇有感慨地接着道:“许大人,您是真正的父母官!青河有您才有了更好的未来!”   “而且我相信,许大人一定会为更多的百姓造福,大琼有您这样的好官也是幸!”   苏徐行说得慷慨激昂,话说得也很大,但相比于其他人那些溜须拍马的奉承话,苏徐行这话算是说进了许之印的心中。他寒窗苦读十几载,既是为了出人头地,也是为了为民请愿,再不让他家中曾遭遇的胁迫、欺辱在他管辖内的境内出现。   “不忧家寒,所忧四海饥。本官所愿唯有大琼境内百姓安居乐业,唯有民安,才是盛世。”许之印放下酒杯,话语中有些感慨。   两人对饮而坐,几番话来话往,倒是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苏小弟。”许之印突然看向苏徐行,眉宇间有些不同于往常客套的温和,他笑道,“若不嫌弃,今日在此你我便以这桃树为证,以这薄酒为祭,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异姓兄弟?   苏徐行闻言手一顿,他是真没想到许大人竟会有这个想法,但显然……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大人说得哪里话,大人不嫌弃小人才是小人三生有幸啊!”苏徐行满脸笑意。   几杯酒下肚,许之印已是满面红光,他闻言摆摆手,感叹道:“苏小弟见外了,便是‘大人’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你我二人既能有共建育善堂的情分,趣味又如此相投,这般缘分最为难得!今日是我这老头子占你便宜,称你一声贤弟,希望日后你我兄弟二人皆能实现志向,共赴锦绣前程!”   “那小人今日便厚着脸皮攀了与大人的关系!”苏徐行听完举起酒杯,说得情真意切,“小弟以这杯薄酒祝愿兄长来路昌明、前程万里,也愿大琼各地都有如兄长这般的父母官!”   “天佑大琼、国泰民安!”   “天佑大琼、国泰民安!”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完,相视一笑,接着举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放下手中杯盏,苏徐行忽然淡而一笑:“为庆祝兄长建造育善堂,成就一番政绩,小弟今日其实特备了一番薄礼奉上。”   “哦?”听到有礼物,许之印十分好奇,在他看来他的贤弟为人不俗,他既然要送礼,怕不是金银细软那般简单之物。   “贤弟要送为兄的是什么?”   “是这个。”在许之印期待的眼神中,苏徐行掏出了一张纸,纸上文字简短,只略略几行,但详细记述的却是这段时日风靡桃源的“富贵蛋”的制作之法。   “这……”许之印拿着那张纸,眼中满是震惊,“这富贵蛋……”   “兄长见笑。”苏徐行浅浅一笑,冲许之印一拱手,“小弟不才,偶然制成了这富贵蛋,后面又多加琢磨,几经试验,这才有了这张完整的秘方。”   “青河县内虽已有不少小摊、酒楼制出了富贵蛋,但多是不得其法,只有按照纸上秘方制成的富贵蛋才最为正宗,蛋黄细腻流红油,尝起来咸香无比。”   听了苏徐行的话,许之印头一次庆幸自己从没有低眼看人的习惯,或许……结交苏徐行将是他一生中都极为重要的决定。   “青河内虽有了育善堂让那些乞儿难民得了庇佑,都有了容身之所,但他们的吃喝穿用无一不是开支,若总让商贾们捐钱捐物只怕会惹得他们不满,而若不能保证这些乞儿难民的生活,也怕会迫使他们继续走上偷窃的老路……”苏徐行顿了下,接着道,“但有了这秘方就大为不同,‘富贵蛋’已然成了桃源的一大知名吃食,附近村镇有不少人都慕名而来,来往的马帮商队也都会带一些回去。若是能由大人出面让育善堂的乞儿难民来制这富贵蛋售卖,所得银钱便可以确保他们的生活,若有盈余,便能更好地完善育善堂,为更多无家可归的百姓提供支持。”   从苏徐行拿出这秘方许之印就知晓了他的用意,这不仅仅是让育善堂的乞儿难民有了生存之法,若是能将“富贵蛋”做成青河的特色吃食声名远扬,只怕于整个青河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这张秘方……许之印此刻心中是震撼大于高兴。这不单是一张秘方,更是千两、万两的财富啊!而如今苏贤弟便这样毫无私心地拿了出来……   想着,许之印突然起身,冲还没反应过来的苏徐行就是深深一拜:“苏公子!我代青河百姓谢谢你!”   苏徐行没想到许大人会这么郑重地感谢自己,只一愣他便连忙起身扶起许之印:“兄长客气了。你我既是兄弟二人,便不说这些。”   但许之印握着苏徐行的手还是重重地拍了拍,并承诺道:“日后若有用上愚兄的地方,贤弟只管提!”   “欸,那小弟便不客气了!”苏徐行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应下了。   其实这一切都是苏徐行一开始就有的计划,育善堂与富贵蛋密不可分,只是因为钱掌柜那个搅屎棍才导致计划拖延了许久。   虽然钱掌柜收购走了周边所有的鸭蛋,还与农户们签订了不公平的契约不让他们给其他酒楼提供鸭蛋,但纵使他能耐太大,又如何能奈何得了县令大人呢?   一如苏徐行所想,他那日走后,许之印立马就将富贵蛋的制作提上了日程,建造育善堂的善款还有一些盈余,他全都让衙役们拿去买了富贵蛋,接着去育善堂交给了那些乞儿难民,并告诉他们这是他们日后的营生,能保障他们的日常用度。   有了避难的场所这些人本就感恩戴德,现在听闻还能有银钱赚更是对许大人的话言听计从,铆足了劲制作那富贵蛋。   没用多少时间,育善堂所出的“富贵蛋”便横空出世,彻底打破了桃源镇一品楼一家独有“富贵蛋”的局面。不仅如此,相比一品楼那空有咸味并无太多口感的富贵蛋来说,育善堂的富贵蛋才是真正掌握了“富得流油”的精华,筷子一戳便红油流淌,入口绵软细密,滋味非凡,比之当初最先出富贵蛋的芳香楼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了育善堂这更为正宗价格也更为合理的富贵蛋,一品楼的是彻底无人问津了。不过短短十来日,钱掌柜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那许大人是怎会知道如何制作那富贵蛋的?!   但不论钱掌柜如何抓耳挠腮、辗转反侧,一品楼的大势确实一去不回,不仅如此,他先前屯了那许多的鸭蛋还压在库房,只怕就要砸手里了。 第25章   听闻钱掌柜最近正四处打听哪里有收鸭蛋的,徐三娘乐得差点笑弯了腰。   “想不到他也有今日!”徐三娘满脸冷笑,朝着钱府方向啐了声,“那钱仁才先前那般神气,竟放言青河境内我们都收不到一颗鸭蛋,如今倒好,他压了那么多的货在手里我瞧他卖给谁去!”   只要一想到之前钱掌柜来芳香楼吆五喝六时的嚣张模样,徐三娘就恨得牙痒痒。不过好在如今“大仇得报”,她只觉得浑身舒爽,再加上最近芳香楼生意颇好,她近日里总是红光满面,好不快活。   见徐三娘又恢复了从前的神气活现,苏徐行也跟着弯了嘴唇:“那就恭喜徐掌柜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苏公子。”听到他这样说,徐三娘突然起身,冲坐在对面的苏徐行便是盈盈一拜,“三娘在此谢过公子!”   徐三娘对苏徐行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从前钱掌柜疯狂收购鸭蛋断他们后路时苏公子便说他已有应对之法,她那时还不相信,可到了如今她才算明白过来,这苏公子绝非一般人物,他将一切都算计好了,不仅如此,那些超出他计划外的横生枝节也都被他利用得恰到好处,且一一化解成对自己有利的局势。   这般心性与谋略,更让徐三娘坚定了跟着他的决心!   “此前公子曾问过三娘可愿意跟随公子去往临江府城……”徐三娘站直身子,在苏徐行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坚定回道,“三娘的回答是……愿意!”   这是徐三娘深思熟虑的结果,那日苏徐行提过之后她一时是不乐意的,她在桃源镇上生活了这么多年,一手经营起了芳香楼,日子已经过成她想要的了,纵使她不甘心但她一介女子在这世道生存多有不易,如今已是很好的结果,她不愿再朝着未知多走一步。   只是……午夜梦回间徐三娘总觉得心有不甘,她自问若不去往临江府城,她留在这小小桃源镇上是为了什么?只单单为了经营芳香楼吗?那然后呢?赚了银两之后再寻个男人将自己嫁出去?那她拼了命地摸爬滚打究竟是为了什么?!   徐三娘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娘亲在家中所遭遇的一切不幸,还有因为她不是男儿身所受到的来自所谓亲人的打骂与侮辱,她幼时过得苦不堪言,早早便明了事事都要靠自己。后来父母接连离世,族中以她不是男子为由收了她家的田地与屋子,不仅如此还拿着长辈的姿态企图将她嫁于镇上的大户做小妾,她是趁着夜深逃出来的,逃到桃源镇上时她身上只有她娘亲为她苦苦攒下的一点碎银还有几身破旧衣裳。   徐三娘在桃源镇上扮了多年的男儿身,乞讨过、做工过……靠着一双粗糙不堪的手才有了如今的芳香楼,女子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她都用来与生活抗争,直到这近半老徐娘的年岁才有了属于自己的芳香楼。原以为到此自己就会满足了,但经过钱仁才那一番阴谋诡计差点失去一切时,徐三娘才发觉自己并不知足,她想要得更多!她想爬得更高,想让那些人再不敢欺辱自己!   “三娘愿意跟随公子去往临江府城!日后任凭公子差遣!”说着,徐三娘又冲苏徐行福了福身,她过了快半辈子,见过不少人,听过不少事,直觉告诉她她的选择一定没错!   徐三娘这架势显然是下定了决心的,苏徐行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果然……这是徐三娘会做的选择。   “既然徐掌柜愿意与我合作,我自然也会拿出诚意。”说笑间,苏徐行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两张纸。   一张是契约,一张是秘方。   徐三娘先接过契约仔细看了起来,待看到其中一个陌生字号时她有些疑惑:“苏公子,这……”   “这便是我要你跟我去临江府城的原因。”   苏徐行负手而立,正抬头仰望着四方院上空那广袤的天空,目光坚定又深远。   他要做的可不是一个特产“富贵蛋”那么简单!   “所有计划我都已经准备稳妥,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去做即可。”苏徐行语气淡淡,但话语中的自负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徐掌柜,我们能走得有多远就在此一举了。”   说完他回头看向徐三娘,后者同样心潮澎湃,这一切可比她想象的要更加令人神往!不再犹豫,徐三娘当即就在那契约上签字画押,一点也不拖沓。   见徐三娘这么爽快,苏徐行满意地伸出手:“合作愉快。”   同两人第一次合作“富贵蛋”时一模一样。   徐三娘同样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达成,苏徐行也不多待,时间紧迫,他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将另一张秘方交给徐三娘后他又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去。   芳香楼院内,徐三娘望着手中的两张纸,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再一次的,她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   出了芳香楼便见阿冬正在门口急得打圈圈,苏徐行心下一沉,明白那该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到来了。   “何事如此慌张?”   听到自家公子的声音,阿冬一惊,连忙就迎了上去,然后耷拉着眉眼开始冲苏徐行哭诉:“少爷!不好了……”   只是不等阿冬开口说完,苏徐行就低声应道:“苏家来信了。”   没想到少爷猜得这么准,阿冬满嘴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只能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是。”   “让我们回去?”   “是。”   “倒是晚来了不少时日。”苏徐行冷哼了一声。竟是在那冯麽麽回府后又过了近一个月才来,看来他那好弟弟这段时间在临江确实是风光无限,好生出了一番风头啊。   苏徐行早就猜到冯淑兰一定会找借口让自己回去,毕竟宋麽麽死了她当然不会放心自己这么一个定时炸弹脱离她的视线,但也知道她不会立刻让自己回去苏家。毕竟苏耀才中了案首,不光苏府要大摆宴席宴请宾客,临江有点名望的世家大族肯定也要设宴来款待这位少年“天才”以拉近彼此距离为日后做打算,若是自己在这时间点回去,别家为了表面功夫恐怕也会邀请他这个长子一起,冯淑兰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好不让他去,但若是他去了岂不是就能接触到那些临江名流了?这可不是冯淑兰希望看见的。   虽说她能以自己病重为由拒绝那些邀约,但若是自己执意要去呢?毕竟苏琰少时最爱参与临江的诗酒会,他“天资聪颖、才智过人”的美名就是这么来的。所以能杜绝他和那些大家族攀上交情的最好办法就是在苏耀独自一人参与宴会,与临江世家的公子哥们都攀上关系之后再让他回去,到时候将他关在家中,反正苏耀也没宴会可参加了,一句“病重”便能将他关在府里。   不过……苏徐行微微皱眉,虽然猜到了这些,但他确实没想到时间会隔得这样久,久到让他觉得冯淑兰这一手不光是为了杜绝他参与到世家公子们的交集中,更像是到了该他回去的时间点了。   是什么呢?   原著中苏琰是个炮灰,他的一生寥寥几笔便带过了,连带着对苏家也就是一些简单的字句概括,没有太多着墨,所以这一时苏徐行还真想不到冯淑兰在这个时间点让他回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少爷,您在想什么呢?”阿冬见苏徐行自从知道苏家来信让他们回去后便一直垂眸不语,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自家少爷在夫人死后可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与其回那狼窝受人苛待,阿冬宁愿和少爷在这桃源镇上过一辈子,起码轻松自在。   听懂了阿冬的担心,苏徐行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阿冬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心待他的人,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有任何企图。这样赤诚的阿冬本该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却要随他回去那群狼环伺的苏家,他们为着表面功夫不一定会怎样伤害他,但跟随他的阿冬却不好说了……   苏徐行眼神渐渐变得复杂,从前苏耀就爱找他麻烦,每每都是阿冬替他担了,被罚跪、被辱骂、被扔石子、被丢水里……苏徐行越想心中怒火越盛,他决不能让阿冬再过那样的日子!   “阿冬……”他闭闭眼,再张口的话有些微的颤抖,“如果你能找到家人,你可愿……”   只是不等苏徐行说完,阿冬立马就红了眼眶,他不敢置信地问道:“少爷……少爷不要阿冬了吗?”   “怎么会呢。”苏徐行连忙反驳,他伸手在阿冬头上摸了摸,安抚道,“自从幼时将你捡回来后,我们便从未分离,我又怎会不要你呢?”   听到这话,阿冬勉强放下心来,但他还是不解:“那少爷为何要说给阿冬找家人?”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吗?”   哪知阿冬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想。”   “少爷将阿冬捡了回来,少爷就是阿冬的家人,夫人就是阿冬的娘。”他双目炯炯地看着苏徐行,“除此之外,什么人阿冬都不稀罕。”   被阿冬这样看着,苏徐行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良久,他只能拍拍阿冬肩膀,哑声道:“走吧。”   既然阿冬铁了心要跟着自己,他自然不会让他走,但为防苏家那些人对阿冬下手,他必须帮他找个庇护。   这样一路想着,两人慢慢就到了醉闲居门口。   “阿冬。”苏徐行停下步伐,看向醉闲居的方向,笑道,“我还有件事未处理,你在大堂内点点吃食坐着,我去去就回。”   “哦。”阿冬点点头,乖乖去大堂找了个位置坐下。   而苏徐行,则一路由小二引着上了二楼的雅间。 第26章   入了盛夏,天气越发炎热,总让人觉得胸闷气短、酷热难耐。   不过等到了傍晚,烈日西下,再站到舟头望那水流滔滔、一望无垠的临江,清风带来江水独有的潮湿,白日里的暑气瞬间就被吹散了,连带着烦闷的情绪也跟着一扫而空,只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阿冬见太阳落山,风中多有潮气,忙拿了件外衫出去给苏徐行披上:“少爷,天快黑了,夜晚江上风凉,仔细身体。”   苏徐行点点头,伸手拽了拽那外衣,待披好后这才问道:“还有多久到营州府?”   “一个时辰便能到。”阿冬回道,犹豫了下后他又忍不住追问,“少爷回临江直接坐马车便行了,为何要走水路,还特意从营州府绕一圈?”   “况且,后日便是夫人的忌日了……”剩下的话阿冬没有接着说,怕惹得自家少爷心伤。   忌日……   是了,后日便是楚湘的忌日,这也是冯淑兰特意为他选的回府的“好”时机,说是念他多年未给亲母祭祀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求了恩典让他回府,不用再在庄上思过了。   呵——真是好大的恩典呢。苏徐行眼中冷意渐深,她能有这份好心?不过是在暗中打着其他算盘罢了。   “放心。”苏徐行敛下情绪不想让阿冬担心,只淡淡接道,“我们定能在娘亲忌日前赶回临江。”   见他这样说,阿冬也不再多问。   水路不比坐马车走官道,在小船上摇摇摆摆了一天,两人浑身都有些酸软,等踏入了营州地界,双脚切实踩到了地面上之后苏徐行才觉得一身筋骨总算活动开了。   “少爷,咱们快走吧,不然夜深就入不了城了。”阿冬简单扭了扭脖子,忙将行李背到身上。   他急不可耐地催促着苏徐行,后者却淡定得很,不仅如此,他更是朝着与营州府城相反的方向走去。   阿冬见状惊奇,以为少爷是找错了方向,连忙叫道:“少爷!走反了!那船家说了营州府城在这边!”   苏徐行充耳不闻,只道了一句“跟上”便继续往远处的山上走去。   眼见他的身影要渐渐消失在树林丛中,阿冬急得哼哧了几声,又认命地跟了上去。   “少爷!咱们走反了!”阿冬不死心,接着喊。   “没走错。”   苏徐行头也不回,行至山脚处略等了等,待阿冬跟上后提起衣摆便开始往山上爬,一边爬一边在心中默默念叨着阿弥陀佛。   原本他也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但既然他能变成苏琰,可见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信的。今夜他也是大着胆子前来,只希望如自己梦醒猜测那般,能遇见想遇见的人。   阿冬不懂自家少爷为何偏往这山上走,但既然少爷说没走错,那定然是没错的。   主仆二人就这么沿着山上的小径吭哧吭哧爬了半天,终于在半个时辰后见到了坐落在山顶的一座禅院。   禅院不大,与闻名临江的真元寺等大寺院是天壤之别,不仅没有大气磅礴的外观,就连挂在门口的灯笼也只有孤零零的两盏,微弱的烛光映照在那已经掉了漆的朱红大门上,显得此地更为荒凉。这样简陋又安静的禅院,又是位于这样杂草丛生的小山之上,若不是还有燃火的灯笼,只怕会叫人以为这禅院已经破败无人了。   “少爷——”阿冬气喘吁吁地在苏徐行身后站定,见他双目不错地盯着这地方,顿时有些意外,“您要去这小庙?”   “嗯。”   “到这来做什么?”阿冬还是不解。自家少爷除了临江府城便只到过桃源镇,怎地会特意来这营州府地界的小庙一趟?   苏徐行却不明着回他,只是嘱咐道:“你只管记住,我们是想入营州府城却失了方向以至于错过了入城时间,这才来此借宿一宿。”   “可记住了?”苏徐行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记住了少爷!”阿冬信誓旦旦地点点头。   得了保证苏徐行这才大步往前,绕过院墙后敲响了禅院的门。   咚咚咚几声之后,只见一个年幼的小沙弥打开了门,看其模样大概只比阿冬小一两岁。见是陌生男子站在门口,他有些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   “见过小师父。”苏徐行闻言拱拱手,笑得一脸人畜无害,“我与家仆本欲入城却不想失了方向错过了时间,见这山上有遥遥灯火,这才厚着脸皮过来借宿,望小师父通传一声,让我二人在此叨扰一晚。”   “是啊是啊。”身后的阿冬也走了上来,冲那小沙弥客气地笑笑。   却不想小沙弥只是双眼一瞪,丢下一句“等着”又砰地关上了门。   见状苏徐行只能悻悻地摸摸鼻子,但心中却安定不少,观这小沙弥态度,恐怕院中今日还有人。   应该是他要找的人没错了。   两人在门口喂了会儿蚊子,在阿冬又要张口询问之前,只听“吱呀”一声,院门终于又打开了,两人连忙起身,就见一个年纪稍长的和尚冲二人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多谢师父!”苏徐行握拳一拜,忙招手叫阿冬跟上。   禅院内部就如其外观一样简陋,除了供奉佛祖的大殿外就只有两侧的厢房和厨房,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了。   也不知这小庙靠什么生存,真会有人来此吗?阿冬心中好奇,却不敢表露。   两人跟在那年长和尚身后进了一间厢房,他又叮嘱了二人几句,这才帮忙关上门,出去了。   简朴的房内一时又只剩下主仆二人。   苏徐行没多说什么,他放下行李后便嘱咐阿冬早早睡觉,明天一早他们就离开。   阿冬登时更不明白了,自家少爷放着营州府城内豪华舒适的客栈不住,跑来这简陋的禅院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特意从营州府绕这一圈就是为了在此地睡一晚?   阿冬想不通,但也只能听话地先歇息了。   坐了一天船两人确实疲累,不一会儿的功夫房内便响起轻微鼾声。   门外,偷听的小沙弥见没有异样,这才拔腿往院后单独的一间厢房跑去。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徐行才叫醒了阿冬,便听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是昨夜那年长和尚的嗓音:“二位施主,该起身吃早斋了。”   “欸!”苏徐行应了声,“这就来。”   待两人穿戴整齐跟着年长和尚来到厨房时,只见里面已经摆了一张长桌,两条长凳,左右整整齐齐地坐了七八个和尚,年岁各不一样,但大多是孩童模样,坐在主位的则明显上了年岁,观其穿着模样该是禅院主持没错了。   出家人用餐也都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苏徐行不敢破坏,默不作声地吃完了早饭,这才跟在主持身后去了正殿。   “二位施主,拜过佛祖之后便可自行离去。寺中还有早课,老衲便不多陪。”说完,主持自顾自地走了,倒是没有多客气。   这样也好。苏徐行进了正殿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右边的偏殿,这才在正中的佛像前跪了下去。   佛祖在上,弟子今日此番作为虽有算计,但也是为了亲人性命安全,求佛祖莫怪。   在心中默默祈求了佛祖的原谅,苏徐行又深深磕了三个头,这才双手合十,大声念道:“求佛祖保佑阿冬一世安宁,他是我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了,求佛祖成全。”   阿冬也跟着跪在苏徐行旁边,听见自家少爷如此为自己着想,他不禁红了眼眶:“少爷——”   苏徐行因着在佛像前“耍花招”,心中难免惴惴不安,但事关阿冬未来,他只能咬牙继续。   成败在此一举了。   “阿冬。”苏徐行突然接道,“我与娘亲捡到你时是天盛四年腊月十八,那日大雪纷飞,这才给你取名阿冬,但到底不知这是不是你的生辰八字,也不知你姓氏。”   “你将幼时便戴着的那块玉拿出来给佛祖看一看。”说话间,苏徐行瞥见右侧偏殿有了动静,这才继续道,“少爷磕了半天头,你自然要让佛祖清楚是为谁磕的。”   “是!少爷。”阿冬红着眼睛应了声,这才将脖子间那块莲花玉佩取了下来,接着恭恭敬敬地端给佛祖看。   “佛祖您瞧瞧,少爷是为有这块莲花玉佩的阿冬求的。”   然而阿冬话音刚落地,却听“啪嗒”一声,似是瓷器落地的声音,而且是从偏殿传来的。   阿冬下意识看过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一片青色的衣角。他以为是院中和尚打倒了东西,便没有多在意,收起玉佩后他又郑重地朝佛祖磕了几个头,所求皆是为了他家少爷。   苏徐行心中如明镜,见目的已经达到,这才拉着阿冬起身准备离开。   “主持说磕完头咱们能自行离开,阿冬你去将行李拿来,咱们该走了。”   “是。”   支开了阿冬,苏徐行往院门口走时,果不其然被昨夜的那个小沙弥拦了下来。   “小师父有何赐教?”苏徐行依旧笑意盈盈的。   小沙弥眼神复杂,扭捏了会,还是不情不愿地问道:“你们在我院中住了一夜,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哦~”苏徐行扬扬眉,“小师父想要知道我是谁?”   小沙弥哼了声。   “在下临江府苏琰,小师父若得空去了临江,可去苏府找我玩。”   苏徐行刚说完,阿冬便抱着行李过来了,他接过一件背上身,又冲小沙弥拱拱手:“小师父,告辞了。”   说完便带着阿冬下山了。   眼见两人身影消失在门口,小沙弥撇了撇嘴,转头时就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正殿台阶下正站着一位青衣妇人,他眼睛一亮忙跑了过去。   “夫人。”小沙弥乐呵呵的,“他说他是临江府苏琰。”   青衣妇人还怔怔地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一时未反应过来。倒是她旁边的老妇人闻言一怔,抖抖索索地说完“临江”两个字后她忽然潸然泪下,“没错夫人!就是临江!”   “绝对没错!”   “好、好——”青衣妇人连说了几个好,满面泪痕,但多的字却是一个也说不出了。   这边已经重新上了小舟的苏徐行倒是心情颇好,他负手而立,望着这广阔的临江,只觉心中豪气万丈,连头上开始晒人的太阳也能忽略了。   “少爷心情好?”阿冬放了行李,同样站到苏徐行身边。   “自然。”苏徐行略一挑眉,语气莫测,“终于——回去了。” 第27章   马车吱呀吱呀地行驶在府城大道上,车窗外是不同于桃源镇的繁华与兴盛,只这城中大道就要宽阔不少。马车所行之处两侧皆是雕梁画栋的楼宇,酒楼、客栈、胭脂铺、首饰铺……不仅店铺种类繁多,且所有建筑都比桃源镇来得更为大气,碧瓦朱甍、玉砌雕阑,再加上那数不胜数的小摊小贩与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儿,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一时之间都不知道看哪里好。   阿冬见自家少爷半掀着帘子直直地盯着窗外,只当他几年未归,现下是在怀念临江府城的一草一木罢了,心中登时升起酸涩之意。   但实际上……苏徐行半眯着眼打量着府城的那些商铺,一边感叹古代虽科技远落后于现代,但这兴荣的商业果然无论哪朝哪代都叫人神往,一边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自己的那些计划有哪些可行。   临江府城毕竟不同于小小一镇,人口多、面积大,要去何处得花更多的时间。从市集穿过之后还要行驶一段路才能到达府城的“高档住宅区”,这一片不同于方才的热闹吵嚷,处处都透露着一股莫名的威压。   看着这些占地颇广的朱门大户,苏徐行眼中笑意渐渐消失,他手一挥,马车帘子便重新落了下去。   见他似乎不太高兴,阿冬刚想要开口询问,却被马车外传来的喧嚣打断。   “听说苏家大少爷要回来了,咱们快去看看热闹。”   “大少爷?哪个大少爷?苏家大少爷不是前段日子中了案首的苏耀吗?”   “这你就不懂了——”   后面的话随着两人走远便听不清了,但马车周围还是不时传来同样的议论声。阿冬见状忙掀开一点帘子看出去,只见前方的苏府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光如此,台阶之上也站了不少人,为首的正是苏家大房如今的主母冯淑兰,站在她旁边一脸神气活现的则是苏耀。   瞥见了关键,阿冬忙撤回手,接着看向苏徐行,欲言又止。   “说。”苏徐行表情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冬犹豫了下还是如实禀报:“少爷,大夫人和二少爷带着一帮丫鬟婆子在门口等着在,苏府门外也站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知道了。”苏徐行扯了扯嘴角,几年未见他这个主角还未登场呢冯淑兰就迫不及待地把观众请过来了,他要是不配合一番岂不是浪费了她给他搭的戏台子?   吱呀吱呀,马车从人群中穿过,然后缓缓地停在了苏府门口。这一停,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围观的百姓不清楚是不是苏徐行,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冯淑兰见状面色一僵,她其实早就看见了这狭小破败的马车,但她并未当回事。毕竟她了解苏琰,以他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得回临江必然是勒紧了裤腰带也要租一辆高头大马拉着的豪华马车,以防在她面前落了下风,这瘦不拉几的马还有那摇摇晃晃的车厢岂是苏琰能看得上的?   但当马车停在门口的那一刻,尤其是听到台阶下有人窃窃私语暗自猜测苏府是否苛待这位正儿八经的嫡子的时候,冯淑兰心中顿时一沉。   竟真如冯麽麽所说,这贱种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但那又如何?她能使计把他赶到那偏远的庄上磋磨又能一句话让他回来,苏琰就始终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所有念想不过一瞬间,很快冯淑兰就收敛情绪,她由婆子扶着朝马车走了几步,接着动容地喊道:“可是琰儿回来了?”   她话音一落,只听马车内传来“咳咳——”几声咳嗽,接着便见一个人掀开门帘跳下了车。   此人个头不算高,一身粗布衣裳,相貌稚嫩,虽然生得也不错,但哪里有世家大族的贵气?尤其是同一身锦衣罗缎、气质出众的苏耀相比,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是苏家大少?”有人嘀咕,“怎得长得这般小。”   “应该不是吧……”   正当众人纷纷猜测之时,只见那人回转身子,双手伸向马车,口中喊道:“少爷,咱们到了。”   “嗯。”   极为轻描淡写的一句应答,但鬼使神差的,方才还嘀嘀咕咕的人群渐渐就安静了下去。不知怎的,仅仅一句简单的“嗯”就让他们觉得此人清冷异常,不敢造次。   随着这句话音落地,只见一只洁白修长的手缓缓掀开了帘子。那是怎样一只手啊……骨节分明,细长白皙,在日光下仿佛都闪着莹莹光芒。   仅仅一只手都叫人浮想联翩,此人定不是凡夫俗子。   而正如众人所想,当那一身白衣,墨发高束的男子站到众人面前时,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好似黯然失色了。那人五官生得极好,眉目俊雅至极,虽穿着朴素简单,但也难掩周身清雅贵气,真正的应了那句“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尤其是与台阶之上的苏耀相比,纵使对方绫罗绸缎加身,玉冠环佩装点,在那人面前也只显得富而不贵,俗而无雅。   一个碰面,孰优孰劣,围观百姓心中已有分晓。   “竟不知苏家大少生得如此好!”   “与他相比,二少爷显得不够看了……”   议论声不大,但也够冯淑兰和苏耀听个清清楚楚了。见众人竟然将自己和那个病恹恹的贱种相比较,苏耀心中不忿,脸色登时就难看下去,他刚想开口斥骂那些有眼无珠的下贱之人,却被冯淑兰拉住了手。   “小不忍则乱大谋。”冯淑兰轻声低估了一句。纵然她心中同样怒火滔天,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必须将戏做完!   苏耀虽嚣张跋扈,但对自家母亲还是十分信任的,当下也只能强压下那些情绪,劝自己暂且忍一忍,等进了府,大门一关,这贱种不还是任自己磋磨嘛。   这样一想,他面上稍缓。   娘俩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冯淑兰也扬起虚伪的笑容,一边唤着“琰儿”一边泪眼婆娑地往台阶下走去,而正当她要走到苏徐行跟前时,却见对面猛地咳嗽几声,面上霎时血色尽失,苍白如纸。   冯淑兰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就这么被打断了,而且见他这般模样,她实在难以违心再靠近一步,于是生生停在了离苏徐行几步远的地方。   “母亲——”却听苏徐行弯着腰缓缓叫了一声。   冯淑兰闻言眼皮一跳,这苏琰往日里连个好脸色都没得给自己,怎地今日大庭广众之下居然会叫自己“母亲”?   不等她思考完,却见苏徐行一掀衣袍,冲着冯淑兰就跪了下去,接着“砰”的一声便是一个响头。   冯淑兰被这一幕打得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楞在了原地。   “母亲,咳咳——”苏徐行又咳了两声,接着抬起头,两行清泪瞬间就落了下来,“琰儿不孝,这两年未能在祖父、父亲与母亲跟前尽孝……”   “就连娘亲忌日琰儿也未曾有机会回来祭拜,实是不该啊!”说着,苏徐行正又要磕头,却突然捂住嘴咳嗽起来。   这次,他咳得很厉害,面色涨红,好似要将肺也跟着一起咳出来。但观他模样,虽有些狼狈,更多的却是叫人不忍。   这苏家的大少爷不过是去庄上巡视两年,怎地回来就变成这般模样了?众人心中猜测。   “少爷!”   只见阿冬扶住苏徐行,接着一个转身也跪在了冯淑兰面前,他双眼赤红,咬牙切齿地说道:“启禀夫人!非是少爷不孝,连故去的夫人忌日也忘了,而是少爷实在有心无力啊!”   “自去了庄上,少爷便病倒了,那宋麽麽胆大包天竟敢欺主,不仅不给少爷请郎中,还日日磋磨少爷,有一回……少爷差点……差点就撒手人寰了!”   说到后面,阿冬忽然放声大哭,哭声悲凉,听得周围人都一片不忍。   原来这大少在庄上竟然过得这般日子,怪不得脸色看着一直苍白,原是拖着病体回来的。   眼见四周百姓都面露不忍,冯淑兰便知道这第一局是自己输了。她还当苏琰是过去那个心高气傲、将一切情绪都流于表面的孩童,所以才特设此局,想让他当着临江百姓的面表现出对自己的不敬不重,却没想到戏台子是搭好了,这主角却悄悄换了戏本。   这一跪一哭诉,不光他两年未回临江祭拜亡母的不孝之举可以轻松揭过,在临江百姓心中他还成了敬重继母的大孝之子。   冯淑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她小瞧了这个贱种。   但……   今日之举不过不痛不痒的挠痒之作,她此番叫回苏琰还有大用。到那时,不怕这贱种命硬!   想清楚这些,冯淑兰缓缓走到苏徐行跟前,哽咽道:“这两年苦了你了。”   “不过不怕,母亲帮你同你父亲求了恩典,你再也不用去庄上了。”说着,冯淑兰便要伸手扶起苏徐行,“快起来,同母亲回家。”   却见苏徐行摇摇头,咬咬唇接着道:“母亲一番好意,琰儿心中明白,亦无以为报。”   “只是后来宋麽麽回临江领月钱就再也没有回来,琰儿当了玉佩请了郎中,郎中说琰儿这咳疾严重,阿冬还去寺中拜了拜,师父也说琰儿这病气严重。如今府中祖父年事已高,耀弟刚刚得中案首是大喜之事,琰儿恐病气冲撞了府中喜气,连累祖父与耀弟。”   “便请母亲同意,琰儿先居客栈养病,待身体恢复没了病气再回府。”说完,苏徐行又朝冯淑兰磕了一个头。   他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十分为府中众人考虑。   但冯淑兰哪里会愿意呢,这可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好时机,若苏徐行身体好了再回府,届时他又怎能“死得合理”呢?   正当冯淑兰要拒绝时,却见苏耀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手,接着冲她笑道:“孩儿知母亲心疼兄长,但兄长说得也不无道理,耀儿虽不惧这些,但到底祖父年事已高,为了祖父身体着想,还是等兄长身体好了再回府吧。”   被苏耀抢了白,冯淑兰略一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也罢。”冯淑兰叹了口气,“难为你一番孝心,那你便先去客栈养病吧。”   “母亲再给你派点人手伺候。”   “多谢母亲,咳咳。”苏徐行见目的达到,哪里还愿意跪这个毒妇,立马就在阿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但听冯淑兰要派人监视自己,他还是拒绝道,“琰儿不习惯人伺候,阿冬一个人便够了。”   “那哪行。”这次却是苏耀开口了,他眼睛一转,一眼就扫到了站在人堆后面的寻花,“寻花,过来。”   这里站着的都是淑兰院的人,不曾想苏耀会点到自己,寻花惊了一下连忙走到前头来。   “寻花,你便跟着去兄长跟前服侍吧。”苏耀居高临下地盯着寻花,眼中尽是威慑之意,“好好服侍,明白了吗?”   “明白了少爷!”寻花低垂着头福身,不等苏徐行的意见便乖乖站到了阿冬身旁。   苏徐行见状故意苦涩一笑,接着道:“如此,便谢过耀弟好意了。”   苏耀闻言笑眯眯的:“你我兄弟,何言多谢。我刚刚中了案首,兄长在外两年恐怕未能及时温习,若有学问上不懂的,也可前来问我,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话说得客气,但脸上的得意却如何也遮掩不住。   第一场戏已经唱到了结尾,苏徐行懒得与他们虚与委蛇,告别之后便领着阿冬和寻花上了马车。   吱呀吱呀,老破的马车在众人视线中又缓缓驶离了苏府门口。 第28章   马车颠簸着向前行驶,车厢内,苏徐行端坐于中正闭目养神,俊美的脸上依旧一片苍白,阿冬坐在旁边一侧则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寻花,生怕她突然做出什么对自家少爷不利的举动。   寻花被他这防备的眼神看得坐立不安,手中帕子搅了又搅,终是没忍住,瞥了眼阿冬这才大着胆子看向苏徐行,小声关心道:“少爷身体可有大碍?”   不等苏徐行回答,阿冬先哼了声:“先前还骂少爷病秧子,现在装什么装。”   这话说得不低,车厢内三人都听清了,寻花只觉得脸上一臊,忙收回视线,不敢再多嘴。   “阿冬。”却听苏徐行低声说了一句,“不得无礼。”   “寻花姑娘既是母亲跟前的人,你自然要多礼让几分。”   见苏徐行发话了,阿冬再不乐意也只能勉强答应,然后冲寻花皮笑肉不笑道:“寻花姐姐可别生气。”   寻花闻言忙摆摆手:“阿冬兄弟说得哪里话,我自然不会生气。”   说话间,还是忍不住偷瞟了几眼苏徐行:“先前是寻花不知礼数、不懂尊卑,现在寻花已经明白了,再做不出那样的混账事。”   说到后面,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苏徐行自然感受到了她的眼神,于是睁开眼,笑道:“我这是老毛病了,无所谓好不好,倒累得寻花姑娘也跟着担心了。”   “今日一看,寻花姑娘容颜依旧,想来那药膏还是起了作用的。”   一听苏徐行说起那药膏,寻花便知对方还记得自己,连带着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少爷还记得奴婢。”   “自然。”苏徐行点点头,“那日寻花姑娘受苦了。”   “没有没有。”寻花摇摇头,接着垂下眼,口中呢喃道,“少爷教训得是。”   若没有那日的一场遭遇,她怎会发现绒花和二少爷的真实面目。她以为的好姐妹原来时时刻刻将自己当做眼中钉,生怕自己分了她的宠,而她以为可以跟随一辈子的主子哪怕曾对着她许下海誓山盟,在她面容有异之后还是毫不犹豫地丢弃了她。   她曾经放在心中珍视的一切原来都是假的,她的姐妹巴不得她毁容,她的主子对她鄙夷嫌弃……这偌大的苏府,真正关心过她的人……寻花悄悄瞥了一眼苏徐行那洁白无垢的衣摆,真正关心过她的只有大少爷。   一时间,车厢内再无声响,三人心思各异,很快就到了要落脚的客栈。   客栈这片属于“闹市区”,他们下榻的客栈门口也停了不少马匹和车辆,皆是前来投店的人,过往的临江百姓也不少,乍一看到人群中多了一个白衣胜雪、容貌出尘的男子,都不免得多看几眼。   这一看就有人认出了苏徐行的身份。   “这不是苏家才从庄上回来的大少爷吗?”   “这气度,不愧是大家出身的少爷。”   “……”   嘀嘀咕咕的议论声还在继续,苏徐行却突然转向寻花,抱拳拜了拜:“寻花姑娘,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做。”   寻花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忙避开身子,低眉顺眼地答道:“少爷说得哪里话,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寻花就好。”   “是这样。”苏徐行笑道,“先前宋麽麽回了临江取月钱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当了玉佩也只够瞧郎中抓药的,这租马车的钱还是阿冬省下的历年月钱,所以……”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寻花也知道什么意思,她忙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仅有的一点碎银递给苏徐行:“少爷先拿着进店吧,寻花这就回府去帮您领月钱。”   “这怎么行呢。”苏徐行摆摆手拒绝了,“我与阿冬在此等你便是。”   “少爷您就收下吧!”见苏徐行不要,寻花忙将银子塞到阿冬手里,“您身子不好,日头马上升了,您在这晒着可怎么好。”   “您与阿冬兄弟先进店休息,寻花这就回府去拿钱!”   说完不等苏徐行再开口,寻花转身就消失在了人堆里。   “少爷,寻花姐姐说得对,您身子弱,咱们先进去吧。”对阿冬来说,那自然是天大地大自家少爷最大,忙推着他就进了客栈。   两人在门口这一来一回虽没说几句,却叫围观的人看清楚了。这堂堂苏家嫡出的大少爷,生母死后竟过得这般生活?说是派他去庄上巡视实则是就是被赶过去的吧,不然这大家族的少爷怎地回家还要自己租马车?不仅如此,看郎中的银子竟然还是当了自己玉佩换来的!   啧啧——   在场众人莫不啧啧摇头,大宅门里的水深得很呐,这失了生母的庇护,苏琰这日子怕是过得极为艰难。   一时之间,瞧着那体弱单薄却又不失风雅气度的苏徐行,众人心中都有了一番计较。   而这正是苏徐行想要的,既然冯淑兰要他回来,那就得负责他的吃穿用度!这也是他在苏府门口愿意伏低做小的原因。在阿冬的身世问题未解决前他定然是不能立刻回去的,否则以苏耀的性格怕是今晚就要来找自己茬,但毕竟同是少爷,苏耀最多冷嘲热讽一番,但对阿冬他可不会手下留情,他自然不能让苏耀把对自己的气都撒在阿冬身上。   另外……虽然他已经在桃源镇赚得盆满钵满了,但不叫冯淑兰脱一层皮怎对得起自己磕的几个头?他就要叫临江百姓帮他盯着,他堂堂苏家嫡出大少爷回来了,冯淑兰这个继母应当如何对待?!是苛待他叫整个临江都看清她的歹毒心肠,还是对他好以博得一个慈善的美名呢?显然冯淑兰会选后者。   所以当寻花回来的时候,不仅带回一袋子碎银子,还有两张百两银票。   “回少爷,大夫人说您刚从庄上回来,吃穿用度自然要与耀少爷一样……所以叫账房多拨了点银两,让您多做几身衣裳,请临江有名的郎中,切莫亏待了自己。”寻花说完将银钱全部塞给了苏徐行。   苏徐行从中取出一点递给寻花:“这是还你方才的碎银,多的是给你的辛苦钱。”   “我毕竟住在客栈,阿冬与我一起就行了,你一个姑娘家住在这也不太方便,你从明日开始便辰时过来,日落前再回府。今日便先回去吧,我一路奔波回来,身子极为疲累,只怕要休息到明日才能好转,暂不用你伺候。”   寻花闻言本想拒绝,但见苏徐行态度虽温和却不容拒绝,怕惹他不快也就不再多话,匆匆福了身就离开了。   待寻花走后,主仆二人一瞬间都松了口气。苏徐行装了半天儒雅公子早就累了,鞋也未脱便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   阿冬收拾完行李,正要说到饭点了是否要下楼吃饭,就听房门被敲响了。   苏徐行眉头一皱,立刻坐起身来。他冲阿冬扬扬眉,示意他开口。   阿冬这才走到门口,问道:“谁呀?”   “客官,我是店小二,方才楼下一位客人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您。”门外传来小二的熟悉嗓音。   阿冬这才拉开门,等接过小二手里的东西一看才发现是一方手帕。女子的物品?阿冬皱着眉将门关上,然后把东西递给了苏徐行。   苏徐行接过展开一看,只见这方青色手帕上绣了几簇牡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少爷——”阿冬自然也看见了手帕的全貌,只是……   “这是谁的呀?”   苏徐行没有回答,他收起帕子塞入阿冬怀中,接着起身笑道:“阿冬,该吃饭了。咱们走吧。”   “欸!”听到吃饭,早就饿了的阿冬哪还有心思管那手帕,忙颠颠地跟了上去。然而与他想的不同的是他家少爷说要吃饭却直接出了客栈。   “少爷,咱们去哪儿啊?”   苏徐行脚步不停,但面上笑意已经收了起来:“好久未回临江了,自然要好好感受一番临江独有的风采。”   说话间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一幢酒楼跟前,只见牌匾上端端正正地刻着几个大字——臻香楼。   “臻香楼?”阿冬默默念叨了一句,“什么时候开了这个酒楼……”   没有给他解惑,苏徐行拔腿便往里走。此刻臻香楼里已经坐满了人,不等小二发现他两上前迎接,就见等在门口的一个灰衣男子向两人走来,接着冲苏徐行一抬手:“苏公子,请。”   阿冬见状一脸疑惑,但苏徐行却好似料到了一般,直接点点头跟着男子上楼了。   “阿冬,跟上。”   还在发愣的阿冬这才抓紧跟了上去。   与大堂的热闹喧哗不同,此刻的二楼雅间一派安静,除了几人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看得阿冬好生奇怪。   灰衣男子将苏徐行引到正中间的雅间门口便停住了脚步,然后冲苏徐行抱拳道:“我家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二位请进。”   苏徐行点点头,既不扭捏也不多问,略一拱手便带着阿冬推门而入。   雅间内,檀香袅袅,正中的桌面上已经摆满了佳肴,坐在桌前的妇人一身青衣,只斜斜插了几根珠钗,她装扮虽简单但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如果忽略她那在桌下暗暗发抖的双手就更显得贵气了。   苏徐行了然地敛下眉眼,忽然将跟在身后的阿冬一推,直接推到了妇人跟前。   “阿冬。”苏徐行笑道,“给夫人行礼。”   “不必!”哪知那妇人闻言忽然变得激动,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不必……”她转头看向阿冬,只一个照面便泪如雨下。   阿冬望着这泣不成声的妇人,有些别扭地挠挠头:“这位夫人,你别哭啊……”   哪知他一开口,那妇人哭得更狠了,阿冬忙求救般地看向身后的苏徐行。   “夫人,有什么话还是坐下慢慢说吧。”苏徐行意有所指地说道,“人在这里,多少话都有时间说。”   妇人闻言忙点点头,接着招招手示意两人在她身边坐下。   与此同时,三人所在雅间的隔壁,一个黑衣男子猛地凑到榻上斜躺之人的耳边,低声道:“主上,……所请之人是苏琰。”   闻言,榻上之人猛地睁开眼,一双漂亮的眼中满是戏谑。   “又是他。” 第29章   苏徐行也没客气,直接在桌对面坐下,阿冬则听吩咐坐在妇人身旁。   自阿冬进来注意力便全部在他身上的妇人勉强收敛了情绪,接着目光往对面的苏徐行身上挪去,而这一看,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成了震惊。   苏徐行正给自己斟酒,一抬头便瞧见了对方惊讶的眼神,仿佛见到他是很稀奇的一件事。但纵观苏琰的那些回忆,他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夫人。   那又为何这般神情?   苏徐行眯了眯眼,有种迷雾终得散的预感,他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冲妇人遥遥敬了一下:“夫人请。”   哪知妇人只定定地看着他,嘴中不停地呢喃着“像,太像了……”   像……   苏徐行放下酒杯,忽而一笑:“夫人认识我娘亲?”   听到这话,妇人猛地瞪大了眼:“你娘亲?!”   “楚湘是你娘亲?!”   听到自家娘亲的名字,苏徐行确信这位妇人是楚湘的故人了,他点点头,冲妇人拱手道:“家母名讳确为楚湘,夫人识得我娘亲?”   “说什么识得不识得,不过是同我一样的苦命人罢了。”妇人摇摇头,脸上神情忽然变得哀戚,“原以为性格刚烈如她,定然是要闹出一番风波的,哪知竟悄悄远走,还在临江这么个小地方草草嫁人了。”   临江……小地方?   苏徐行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如果临江都算小地方,那么他娘亲原本是哪里人?从哪里而来?能比一方府城还要大的地方那也只有……大琼朝的都城——上琼了!   他娘亲竟然是都城人?!,而且听这夫人口吻,他爹的家世显然是配不上他娘的,否则怎会叫草草嫁人呢?   妇人似乎在回忆什么,没过多久她突然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苏徐行:“我来临江次数不多,但也听闻苏府主母于两年前自缢身亡,其子受牵连被赶到了庄上自生自灭……”   “那自缢的……”   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事,苏徐行闭了闭眼,缓缓点点头:“是我母亲。”   “……”   雅间内一时安静了下去。   良久,一声重重的叹息声响起:“两年前……你也别怪你母亲,她抛下你怕也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不论苏琰还是苏徐行,他们都不曾怪过楚湘,但听这夫人所言,怕是她母亲的死不仅仅是因为失了孩子万念俱灰那么简单……   苏徐行所看的原著中对“楚湘”这边的情况没有任何描写,毕竟苏琰本人也不过是个炮灰。以至于他母亲这边的情况于他而言就像一团迷雾,但显然,今天是他拨开迷雾的重要一环。   “夫人不必忧心。”苏徐行还是一脸温和的笑意,“我从未怪过母亲。”   “母亲那时本就心有郁结,加上失了孩子,或许离去对她而言才是一种解脱。”   “况且母亲在世时总是爱我、护我,待我如珍宝……世上再也不曾有人那样对我了……”苏徐行说着饮下手中烈酒,刺激的灼烧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喉咙,他压下那些不适,突然郑重地看向对面的妇人,“既然夫人认得我母亲,可否请夫人与我细细说些母亲的故事。”   “你母亲的故事?”妇人有些惊讶,“此话何意?”   “不瞒您说,自我出生便未曾听母亲提过外祖家的一切,也未曾见过,关于母亲除了知道姓名,其他一概不知。”   “原来是这样……”哪知那妇人沉吟片刻,却拒绝了苏徐行的请求,“既然你母亲未曾提过,怕是也不想让你卷入上代人的纷争之中,你只需好好生活便是。不过既然今日有缘,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自然会帮你一把。”   说着,妇人突然转向一旁的阿冬,目光温柔,正细细地打量着阿冬的一切。   阿冬被她看得有些难受,不停地给自家少爷递眼神。   苏徐行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回答,但她既然不愿说那就罢了,他总会自己查明真相的。   整理好繁杂的情绪,苏徐行这才看向阿冬,郑重其事地说道:“阿冬,这位夫人……便是你的生母。”   生母?!   这两个陌生的字眼像一道炸雷突然在阿冬眼前炸开,他眼前一片眩晕。   生母?什么意思?难道少爷要抛弃他了吗?!   阿冬猛地站起来,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冲妇人叫道:“胡说!我才没有什么生母呢!阿冬的亲人只有少爷和大夫人!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少来诓骗我们家少爷!”   说完,阿冬直接跑到苏徐行身边,拉着拽着就要带他离开:“少爷咱们走!别叫骗子骗了!”   见阿冬情绪如此激动,虽然早已料到但妇人心中也不免伤心难过,眼眶顿时就湿热一片。   这可是苏徐行好不容易给阿冬找到的“大腿”他怎会让他轻易错过呢?于是苏徐行拉住阿冬的手使劲握了握,接着沉声道:“阿冬,连少爷的话也不信吗?”   “既然我说永远不会抛弃你,只要你不愿,便是拼了少爷的命也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苏徐行说得坚决,阿冬沉默了半晌,这才慢慢平静下来,他低着头坐到苏徐行身边,这才戒备地看向对面的妇人:“你要干什么?”   “我、我不做什么……”妇人见阿冬愿意同自己说话,忙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锦囊,接着从桌面上递给苏徐行,“这便是我今日的目的。”   “我知你自会好好保护……阿冬……”妇人声音颤抖着,“但,但你毕竟也是个孩子,能耐又有多大呢?”   “有了这个,自能保阿冬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苏徐行带着疑惑解开那个锦囊,却被里面的东西惊到了。只见锦囊里躺着一块扁长的金色令牌,上面赫然刻着“免死”二字。   免死金牌?!   卧槽!   这种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东西居然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苏徐行瞬间就懵了。通过两场“金手指”的梦他知道阿冬是被富贵人家抛弃的,毕竟扔他的麽麽穿着打扮十分不俗,并且也知道了阿冬的家人每年差不多的日子都会去营州府的那间小小禅院上香、参拜。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手里竟然有免死金牌?!   在大琼朝,免死金牌可都是赐给有重大贡献的人,有此牌者不仅可以不跪皇帝,若是犯了什么重大过错也能保自己一命,而且是从皇帝手里保自己一命,其他人是没有权力杀拥有此牌的人的。   这就是说,阿冬有了这块令牌,任何人都不能伤他性命,哪怕是皇帝来了也不行。   确实能保阿冬一世平安。   苏徐行赶忙收起锦囊,将它放回了桌上。   “夫人,虽然不知您是何身份,但这东西太招人眼热了,我怕不仅没保护阿冬反倒给他带来麻烦。而且这小小临江,怕也没什么识货的人。再者,阿冬跟着我恐怕不会有性命危险,只是怕我那兄弟因记恨我转而伤害阿冬……”   苏徐行话说得很明白,妇人自然也听懂了。但她并没有收回锦囊,而是对着苏徐行笑道:“你叫我霜姨就可以了。”   “这令牌我不光是给阿冬的,也是给你的,若你能一世平安,阿冬跟着你自然也无虞。所以……”说着,霜姨将锦囊又往苏徐行跟前推了推,“这是给你们两个保命用的。”   “当然,我希望你们一辈子都用不上。”   “不过……”霜姨已经从最初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她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再开口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镇定自若、眼光毒辣,“只怕苏公子不会是偏安一隅之人。”   “金鳞所非池中物,鲲鹏岂是笼中鸟……小小临江只怕容不下苏公子。”   被点破了心中所想,苏徐行也不恼火,而是笑着举起酒杯:“知我者,霜姨也。”   说完一点也不犹豫,直接将令牌塞入了怀中。   霜姨勾了勾唇,这才又看向阿冬,但态度瞬间就软和下去:“阿冬,当年我弃你实是情势所逼,但到底是我对不住你,我不乞求你的原谅,也不奢望你叫我一声娘亲。我只愿你快乐高兴,我这余生能再见到你已经心满意足了,别无他求。”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阿冬虽还是不相信对方是自己生母,但见一个跟大夫人差不多岁数的人这样同自己说话,也不好意思再冲她吼,于是点点头,道:“阿冬只要能跟着少爷就快乐、高兴。少爷高兴阿冬就高兴。”   阿冬能正眼看她同她说话,霜姨心中已经很满足了,她忙点头应和阿冬:“自然,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应你。”   说完,她便开始招呼两人吃饭:“都饿了吧,先吃,咱们边吃边说。”   阿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闻言看向苏徐行,对方冲他扬扬眉示意他拿起筷子。   有了好吃的,阿冬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少爷,这酒楼以前没见过,没想到菜肴竟如此好吃!”   “嗯——”苏徐行应了声,“与临江口味有所不同,估计是外来的厨子。”   两人边吃边聊,雅间气氛一时热了起来,霜姨见状眼眶又红了红,她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酸楚,筷子在碗中搅了搅却什么也没吃,她只想趁着席间多看看阿冬的模样,记住他的样子。   阿冬吃得很快,吃饱喝足后便靠着椅子摸肚子,霜姨见他嘴边还有油渍,忍不住拿起手帕在他嘴边轻轻擦了下。   这举动一出,阿冬愣住了,霜姨也有些慌乱,她怕阿冬生气,“这……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哪知阿冬眨巴眨巴眼,只说了句“好香啊”。   霜姨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整张脸的表情看起来诡异极了。   苏徐行见状只能拿起筷子又吃了几口,多给两人一点相处的时间。直到时间确实晚了,他这才缓缓说道:“霜姨,我们该走了。”   “啊——”没想到时间过得如此快,霜姨纵是心中不舍却也明白不该久留,她站起身来冲苏徐行保证道,“我自会想办法保护阿冬,让他免受伤害。”   苏徐行闻言拱手拜了拜:“那便谢过霜姨了。”   拜别了霜姨,苏徐行领着阿冬就要出门,却听霜姨突然问道:“苏公子——”   苏徐行回头,只见她笑道:“我有一事不解……你是如何得知我便是阿冬生母的?”   “这个嘛……”苏徐行眨眨眼,“天机不可泄露。”   霜姨见他不想说也没再问,反正来之前她该查的已经查过了。   这边两人走远了,那边在隔壁听了一中午墙角的赵峋脸上慢慢漾起兴味的笑容。   “免死金牌呀——”   他要了。 第30章   苏徐行两年后初回府城,仅用一天时间就在临江掀起了巨大的讨论风波。   一是亲眼瞧见他那出尘模样的女子们开始对临江“第一公子”的称号应该花落谁家产生了分歧,有的认为苏耀相貌出挑且刚中案首,自然配得上“第一公子”的名号,但也有人认为比起样貌显然是苏徐行更胜一筹,再者说苏徐行离开临江之前那也是府城有名的才子,不能因为他离开几年就不认他的学识了。当然也有提议别家公子的,只是风光还是不如前两位。   总之,情窦初开、春心萌动,少女们私下总会闲聊,这之前还没甚讨论度的“第一公子”之名由于苏徐行的归来彻底成了她们热议的话题。   除了这个,更有讨论度的则是临江百姓对于苏徐行这个正儿八经的苏家长房嫡子嫡孙的未来的看法。虽然他在苏家地位不低,但那只是名义上的,到底母亲逝世,如今苏家长房主母另有其人,且所生嫡子刚刚拿了府案首,前途不可限量。纵然苏徐行曾经也以“才智过人”闻名临江,但那又如何?偏远小镇蹉跎的几年,落下的怕是拍马不及,更别说他现在还是个药罐子。   不过众人虽对苏徐行的前程并不看好,但对他的身世却有些唏嘘,亲母早逝,继母把持着苏家,他这嫡子哪里有该有的地位与份量?不然怎会连回临江的马车都要自己租,看病的钱还是拿自己玉佩当的呢?只能说即是大家少爷又如何,没有亲母支持,终究与他们这些普通人无甚两样。   这些啧啧之词,苏徐行知道,苏家自然也知道。   作为一家之主,苏承当然知道长子从桃源镇回来了,不仅回来还在苏府门口磕了好几个头然后又跑去客栈了,叫临江百姓好生议论了一番。   而且听说他得了什么寒症,终日咳嗽不停,身子虚弱不堪。对此苏承倒没有多少心疼的想法,只觉得这孩子一点也不像他母亲……然而,当他在淡淡薄雾中看到对方挺直的脊背与朦胧的侧脸时,他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像……太像了……   这孩子长开之后竟与湘儿相似到了如此地步。   一瞬间,苏承的眼神都恍惚了。   但他没急着上前,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树后瞧着,满眼震惊。   “娘亲,琰儿不孝,竟有两年未曾来祭拜您。”苏徐行跪在楚湘的墓碑前,说完便重重磕了下去。   这是苏琰的母亲,他给了苏琰生命也就是给了自己,所以苏徐行这一拜真心实意。   “在桃源的时候,每当想娘亲了,琰儿就在院里朝临江的方向浅浅磕一个头……孩儿不敢叫宋麽麽发现,若是发现我在想娘亲,宋麽麽就会生气……”   话说到这,苏徐行忽然愣了一下,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只感觉眼中热泪还在不断夺眶而出。   这不仅是他的泪,更是苏琰的,是发自身体本能的委屈与哀伤。   在这种本能的驱使下,苏徐行再说起在桃源镇遭遇的一切时更是悲从中来,情不自已。   “如今苏府已经没人记得娘亲了,大家只知道苏家主母姓冯……但娘亲放心,琰儿回来了,定会常常过来看娘亲的……”苏徐行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一边说一边流泪。   等说完后他又是深深一拜,只是这一拜后苏徐行却没有立刻起身,他跪趴在墓碑前面,肩膀耸动,哭得像个没有家的孩子一般,一边叫着“娘亲”一边哀嚎不止。   哭得那般撕心裂肺,只让人听着便觉得肝肠寸断。   好久……等苏徐行起身时他一身白衣已经沾满了泥土,再加上红肿的双眼和满脸泪痕,模样看起来是十分狼狈。   “咳咳——”许是哭得太久,起身后苏徐行突然咳疾发作,一下子猛烈地咳嗽起来,甚至咳到后面脸都憋红了。   “娘……琰儿……琰儿没……”   “事”字还未说出口,苏徐行忽然双眼一翻,整个人开始向后栽倒。   但撞击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苏承发现了自己动作比思想更快,在他未反应过来之时人便冲了出去扶住了苏琰。   苏徐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熟悉的面容,他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弯唇一笑,充满依赖和信任地叫了一句“爹”,随即便彻底昏了过去。   “爹——”   这一句“爹”刹那间就将苏承的记忆拉回了从前,那是楚湘还在的时候,那时候苏琰刚出生,他从未带过孩子但为了楚湘高兴总是事事亲力亲为,所以后来孩子渐渐大了也非常亲自己,终日里跟在自己身后叫着“爹爹”,满眼都是对自己的孺慕之情。   那时他们一家三口过得是那样开心、自在……   如果没有那些误会,现在与他执手的一定还是湘儿!   苏承看着面前刻着“亡妻楚湘”这几个字的墓碑,心中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将苏徐行送去那庄上思过。   “湘儿……你是不是也在怪我……”苏承愣愣地望着墓碑,眼中泪花闪烁,“怪我没……怪我没救下咱们的孩子……”   “怪我没护好你唯一的血脉……”   ……   因着苏徐行突然昏倒,苏承没说太多便收拾好情绪背起苏徐行走了,然后将他送回了客栈。   阿冬见到苏承背着苏徐行回来,着实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这才慌忙喊了一句“老爷”。   “嗯——”苏承应了一声,待给苏徐行盖好被子这才回身问道,“你家少爷身体如何了?”   “禀老爷,虽然还有寒症,但比从前好多了。”   苏承闻言沉吟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嘱咐阿冬照顾好苏徐行,接着便离开了。   等确定人走了,苏徐行这才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并吩咐阿冬给自己打盘凉水:“我去,眼睛都快哭瞎了。”   阿冬见状忙麻溜地打了水来,他一边拧布巾一边心疼地看向自家少爷:“少爷,你这眼睛得好几天才能恢复吧?”   “嗯——”苏徐行一边擦脸一边回道,“估计还没好就回去了。”   “啥?”阿冬愣了一下。   “今日谁送我回来的?”   苏徐行将布巾递还给阿冬,一个纵身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开始换衣服。这苏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衣服这么脏居然就把他直接往床上放,还盖被子!   阿冬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苏徐行是什么意思:“您是说,老爷会接少爷回府?”   “接不接我也不知道。”苏徐行一边整理外衫一边无所谓地耸耸肩,“但是回去是八九不离十了。”   毕竟他那便宜老爹在他娘坟前哭成那个德行不说,而且全程都在忏悔自己的过错。不论是苏承今日表现还是苏徐行的幼时记忆,都不难看出苏承对楚湘的深爱,但他既然那么爱自家娘,怎么会对自己这个儿子这么冷漠,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似的。苏徐行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内幕!   本来暂住客栈就是他为了摆冯淑兰一道临时想的主意,当然更多的也是怕苏耀会迫不及待找他们麻烦。但现下阿冬的人身安全有保障了,他便也不怕那对母子。   只有正大光明回了苏府,他才能是正儿八经的苏家少爷,而有了大家少爷这个身份,他才能有机会做更多的事情。   现在的话……苏徐行敲敲下巴,估摸着苏承背着他回客栈的消息也差不多传到冯淑兰耳中了,若她得知这个消息,只怕也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带回去,好关起门来就近害他。   事实正如苏徐行所料,因着今天是楚湘忌日,冯淑兰一早便派了人去盯着楚湘坟冢那边,一边是想看看苏徐行会不会在他娘坟前露出什么马脚,一边也怕苏承跟苏徐行遇上会生出什么波澜。虽然她心中明了苏承心中并不在意苏徐行,但这个贱种如今长得跟他娘那般相似,苏承难免会爱屋及乌。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等派去的人回报苏承亲自背着昏厥的苏徐行回了客栈,冯淑兰气得将一屋子的瓷器都砸碎了。   苏耀正在气恼临江那些女人竟将他和苏徐行相比来争夺什么“第一公子”的名号,哪知来了淑兰院却见到了一地的碎片,知道自家娘亲这是气极了,他沉下脸,挥退了门口守着的丫鬟,这才关心道:“是谁让母亲受了这般气?”   “可是苏琰那个贱种?”苏耀眸色沉沉,见自家娘不说话便知猜对了,新仇加旧恨,苏耀心中怒火难忍,他一挥衣袖转身便要走,“儿子这就去将那贱种绑了扔到城外河里去!”   知道苏耀不是在说气话,冯淑兰忙叫道:“站住!”   “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喝止住了苏耀,冯淑兰拍拍胸脯呼了口气,这才在一片狼藉中走回了桌边。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也未抬:“坐下。”   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度,淡定从容,好似方才发了疯似的砸东西的女人并不是自己。   苏耀见状乖乖落座,这才听冯淑兰将前因后果说明白了。   听说苏承亲自背苏徐行回了客栈,苏耀也气得牙痒痒,他猛地一拍桌子,恨道:“连我考上案首父亲也未曾对我开颜,只因为他肖似楚湘那个贱人父亲便对他如此关怀,实在可恶!”   “那个楚湘有什么好的!竟勾得父亲这么多年也未曾忘却!”苏耀拧起眉头,不悦极了,“若论样貌能力,母亲样样在她之上,也就会些狐媚手段……”   苏耀还要骂些什么,冯淑兰忽然放下茶杯,“啪”的一声瞬间止住了他的声音。   “已死之人……”冯淑兰语气淡薄,她最不想听见的就是‘楚湘’的名字,便是自家儿子说多了也觉得烦。   没再纠结楚湘那个死去的贱人,她转而说道:“咱们还是准备准备,接那个小贱种回来吧。”   苏耀听说要接苏徐行回来,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双眼瞪得老大:“什么?!要接他回来?!”   “急什么。”冯淑兰看了他一眼,忽然勾唇笑道,“就是回来了,也不过是回到了我的手里……”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苏耀也知道是什么意思,知晓自家娘早有应对之策,他这才松了口气坐了回去。   “这个东西——”说着,冯淑兰从袖中掏出一个青色瓷瓶递给了苏耀,“你祖父那边……”   她示意苏耀凑近,压低了音量嘱咐了他所有事情。   “苏琰还有大用,他的命暂时取不得。”冯淑兰笑着,一张妩媚的脸上写满了算计,“但让他永无翻身之地还是易如反掌的——”   听完自家母亲周密的计划安排,苏耀也跟着得意起来:“有母亲做主,儿子自然不惧他一个野种。”   一时间,淑兰院内只剩母子二人的笑声。 第31章   苏徐行所料没错,他才见过李掌柜与徐三娘一面安排好了所有事项,苏府的马车便到了客栈门口。   不同于自己租的那辆老旧马车,苏府派来的是高头大马拉着的宽敞车厢,虽然看起来没有多华丽,但好歹行驶起来不会吱呀吱呀的。   客栈到苏府的距离并不远,到了之后等候多时的苏府管家立刻就迎了上来:“琰少爷,咱们到啦。”   苏徐行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这次,苏府门口没有了上次那样的排场,但路过的百姓还是会驻足观察一会儿,毕竟苏徐行现在也算临江的风云人物了。   管家见到苏徐行态度十分恭敬:“大夫人说了,先前同意琰少爷住客栈一是为了老太爷身子安康,这二来嘛,则是为了将湘珍院好好修缮一番,好让少爷入住。”   他这一番话明里暗里都在说冯淑兰多么为他着想,愿意花钱修缮院子让继子住在熟悉的院落并住得更好,这样的继母哪里去寻呢?   “琰儿明白。”见他说得好听,苏徐行自然是附和着,“母亲待我再好不过,什么都想着琰儿,是琰儿的福气。”   客套话嘛,张嘴便来就是了。   管家听到这话自然满意,他点点头又扫了眼周围,见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在门口演戏了,忙招呼着苏徐行进府。   穿过苏府那层层延廊,绕过荷花盛开的水塘,假山环绕的后面便是苏府最静谧的院子——湘珍院了。湘珍院还是从前那般模样,不光花草依旧,就连那些家具、瓷器也未曾沾上一丝尘埃,所有东西都完好如新,一点时间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光看着那依旧能在阳光下闪烁的红漆木门,苏徐行便知这院子根本不是冯淑兰这几日抓紧时间收拾出来的,只怕自他娘亲逝去,这院子便一直有人打扫、养护,从未荒废。   而能吩咐这一切的人……   果不其然,在苏徐行推开大门之后,便见里屋正站着一个人。他负手而立,头颅微仰,正直直地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画。画中女子容颜清丽,眉目清淡,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   这个女子,正是他的娘亲——楚湘。   听到身后的动静,苏承并未回头,而是说了一句:“你来啦。”   “是,父亲。”苏徐行应了一声。   接着就没话说了,气氛一时有些凝住,苏徐行想了下,转而关心道:“爹今日未去当值吗?”   “当值?”苏承闻言楞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是了,那时你去了庄上,自然不知道我已辞官,不再任临江府的通判。”   “辞官了?”这倒是苏徐行没有想到的,毕竟以苏家老太爷那样望子成龙,渴望子孙成器的性格,怎么会容忍自己唯一做官的儿子轻易就辞官了呢?   想到苏家的老太爷,苏徐行终于想起来自己漏了什么,他连忙扯开话题:“琰儿今日刚回府,还未去拜见祖父,该去峥嵘院一趟。”   苏承听他说要去峥嵘院,本想直接拒绝,但转念一想又犹豫道:“去吧。”   苏徐行点点头,冲着苏承的背影一弯腰便要退出去。   “若是你祖父……”只是还未等他走出门,却听苏承接着道,“你祖父毕竟年岁大了,若是说了什么话你切莫往心里去。”   “自然。”苏徐行点头。   别说那老头说什么难听话了……苏徐行走在去峥嵘院的路上,脑海中翻涌的全是关于苏家老太爷苏起家的记忆。   该说不说,这老头着实怪得很,虽然知道他不喜欢自家娘亲,但对自己这个长子长孙竟然也没有好脸色,真是让人费解。   在苏琰的记忆里,自他出生起就没有被苏起家抱过,后来他长大点去行礼也不曾接收到一点关爱。而反观苏耀,跟自己却是截然不同的待遇,苏起家对他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便是他在老头脸上撒尿老头也只会叫一句“好”。   幼时苏琰还曾因为这种落差而感到哀伤、委屈,后来渐渐习惯了也就罢了,反正他与那老头也没相处几天根本没感情。现在过去跪拜,也不过是尽一个晚辈该尽的礼仪,以免遭人闲话。   至于老头会不会见他……   “琰少爷……老太爷身子不适,谁都不见。”果然,才到峥嵘院,苏徐行便被一直伺候老头的老麽麽拦了下来。   “那可请过郎中看过?”苏徐行内心毫无波澜,面上却装着一副着急关切的模样,慌忙就追问道,“祖父身子可有大碍?”   “大碍没有。”老麽麽摇摇头,“只是需多静养,不能被人打扰。”   “打扰”二字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苏徐行本来就不乐意去给那老头磕头,闻言心中别提多快乐,但脸上却是失落又担忧。   “那明日……”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老麽麽闻言回道:“知道琰少爷一片孝心,但老太爷近日都得静养,怕是不得见您。”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苏徐行点点头,有些失望地敛下眉眼:“琰儿两年未见过祖父,未尽晚辈孝道,心中实在有愧。”   “既然祖父需静养,琰儿也不能多打扰,便在此向祖父请安,愿祖父身体安康、福寿延绵。”说完,苏徐行不等老麽麽拉他,直接对着峥嵘院的大门就跪了下去,接着“哐哐哐”便是三个响头。   磕完不等老麽麽说话,他略一拱手,直接转身走了。   妈的,为了这面子活,苦了他的脑门了。   苏徐行心中骂骂咧咧,却不知老麽麽在他走后立刻就进了院子,她口中那需要静养本应躺在床上的苏起家正端坐桌前,十分惬意地喝着热茶。   “老太爷——”老麽麽进屋后福了福身,然后将方才的情况都如实说了出来,说完后她犹豫了下又加了一句,“我看那琰少爷长大不少,知进退、懂分寸,不再如他母亲那般傲气,老太爷为何……”   老麽麽这话问得逾矩,但她毕竟伺候苏起家几十年,这点话还是敢问的。   哪知苏起家听了这话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不懂……”   “这与性格才学无关,即便他能大鹏展翅、封侯拜相,那也与苏家无关……”   给老太爷磕过头,接下来便是苏家主母了,苏徐行特意没带阿冬,独自一人去了淑兰院,但与他千防备万猜测的不同,冯淑兰与苏耀都在院中,但见到他不仅没有冷嘲热讽,相反那叫一个热情,冯淑兰直接免了他行礼还给他拿了不少好玩意儿。苏耀也是如此,不但没说什么气人的话,还主动将自己珍藏的一些孤本借给了苏徐行。   这般热情优待,反倒叫苏徐行更加毛骨悚然。   这对母子定是憋了什么后招在等他。   回去后苏徐行左思右想,思考出了非常多的可能,但出乎他意料的,自他回来后,那对母子不仅未急着出招,就连来找茬也未曾,倒是叫他安生了好几日。   但五日之后,苏徐行终于明白,他们的棋下在哪了。   “少爷!少爷!不好了!”寻花急匆匆地从院外跑进来,一边跑一边高喊着,“出事了!”   自从苏耀吩咐寻花来伺候苏徐行之后,从客栈到湘珍院她便一直跟着,平日里就做些端茶送水的小事,也不多话,像今日这般毛躁慌张还是第一次。   她跑过来时苏徐行正在屋内思考着什么,手中毛笔描描画画,乍一听她喊“出事了”,他心中猛地一沉,直觉告诉他冯淑兰母子针对他的局已经开始了。   他放下毛笔,沉声问道:“何事这般慌张。”   “少爷!”寻花是真的着急,此刻也顾不上苏徐行会不会介意她近身,连忙凑了过去低声道,“老太爷病了!”   “请了好些郎中也未曾看好,现在府中都传……”停顿了下,寻花接着道,“是您克的!”   “胡说!”一旁站着的阿冬听到这话,脸都气红了,“什么人胆子这样大,居然敢编排大少爷!”   寻花也同样莫名:“奴婢也不知道,只今日去厨房帮少爷端凉汤,便见府中人行色匆匆,我问了一番才知原是老太爷病了……”   “回来的路上还听一些丫鬟小厮在那悄悄嘀咕……”   寻花每说一句,周边气压都要低一些,说到后面她很自觉地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苏徐行面无表情地听完这番话,突然冷笑道:“合着在这等我呢。”   他转头看向阿冬,轻声低语了一番,阿冬了然忙拔腿就往外跑。   一旁寻花见状眼巴巴地望着苏徐行,期待自己也能帮上忙,但苏徐行只让她将书桌收拾干净,人便走了。   望着苏徐行那高挑削瘦的背影,寻花默默叹了口气,然后乖乖收拾起了书桌。   苏徐行一路疾行,路上遇到了不少苏府的丫鬟小厮,但一个个见到他非但没有上前行礼,反而躲得远远的,更有甚者当着他面便直接议论起来。   “得离他远点,当心被克……”只是那小厮话还未说完,一个巴掌便从天而降直接甩到了他脸颊上。   小厮猛地捂住脸,没想到一贯在府中没甚威望的苏徐行居然会打自己,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苏徐行眼中寒光四射,气势慎人,直看得那小厮气焰越来越低,直到将头低了下去。   “怕被克?”苏徐行眯起眼,脸上尽是凉意,“不用克……”   说完,苏徐行抬起右脚,猛地用力,直接将那小厮一脚踹进了身后的水塘。   “若还有谁想试试,尽管告诉本少爷。”苏徐行声音极冷,吓得附近的丫鬟小厮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忙“扑通”“扑通”都跪了下去。   见成功威慑了这群见风使舵、踩高捧低的家伙,苏徐行也不浪费时间,转身便往峥嵘院赶。   此时的峥嵘院里已经站满了人,除了苏承冯淑兰和苏耀,还有在苏府比苏徐行更没有存在感的二房一家人。   见到苏徐行过来,苏耀最先发作,他下巴微抬,毫不客气地责备道:“你害得祖父这般年岁还要受罪,竟然还敢来?!”   苏承见他态度嚣张傲慢,有些不悦地拧起眉头:“耀儿,怎能如此同你兄长说话!”   没想到苏承竟然会当着众人面护着那个贱种,苏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冯淑兰见状心中也是恼火非常,但还是耐着性子打圆场:“是啊,耀儿,都说关心则乱,你如此挂心你祖父,为娘很是高兴……”   “但琰儿毕竟是你兄长,你怎能听信谣言,与你兄长离心呢?”   说着,冯淑兰又看向苏徐行,满脸歉意:“耀儿还小,你身为兄长,切莫与他一般见识。”   呵——   冯淑兰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他作为弟弟不敬兄长,一句“关心则乱”就能带过,他这个兄长要是回他几句,就成了“一般见识”的人了?   苏徐行心中压了不少火气,但面上还是那副谦卑恭敬的模样,他朝冯淑兰一拱手,客气道:“母亲说得哪里话——”   “耀弟虽得中案首,学识过人,但毕竟岁数还小,才学足够,但其他方面还是小孩子心性,说几句错话也无可厚非,琰儿自然不会与耀弟计较。”   此话一出,冯淑兰刚才还满是笑意的脸顿时有些僵硬,苏耀更是听明白了苏徐行这是在骂他虽有学问但品性不足,他唰地瞪起眼就要发火,好在一旁的冯淑兰将他拦了下来,这才没有闹成大风波。   峥嵘院里除了苏家人便是冯淑兰派人请来的郎中,一个个都是临江有名的好手,他们在这等着为老太爷把脉,自然也见识到了苏家内部的针锋相对,但都是聪明人,一个个摒声敛气,恨不得装作瞎子哑巴。   见苏徐行能说会道,苏承担忧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对方,看他与楚湘肖似的面容,看他举止说话间所闪过的楚湘的影子。   太像了……   冯淑兰注意到苏承的眼神,心中更是愤懑难忍,正当她要说些什么,身后屋门开了,只见老麽麽领着郎中出来,脸上满是忧色。   郎中出来了,苏承和冯淑兰哪还有其他心思,连忙就迎了上去。   “怎样了?”就剩这么一个长辈了,苏承自然着急。   哪知那郎中头都未抬便低声叹了口气,随即冲苏承拱手道:“老夫医术浅薄,实在不知老太爷这得的是什么病。”   说完也不等苏承发话,直接走了。   这出来的老郎中可是临江府资历最深的了,连他都束手无策……苏承不敢想。   在场的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郎中的话,一瞬间众人都沉默了下去,旁边守着的郎中见状也纷纷想要告辞。   却听“砰”的一声异响传来,众人回头看去,便见苏徐行栽倒在地,他面前站着的则是面目狰狞的苏耀。   “都怪你!都是你这个瘟神!克母克亲!你把你娘克死了不说,现在又来害祖父!”   苏耀这番话一出,那些郎中的目光纷纷向苏徐行投了过去。   虽说这二少爷说话难听,但这事也确实蹊跷,怎的老太爷这些年未曾出事,这大少爷一回来便得了寒症……   寒症?!   其中一个郎中反应过来,忙冲苏徐行行了一礼:“听闻大少爷在桃源镇得了寒疾,总是体弱多咳?”   苏徐行此时已经起身,苏耀被冯淑兰拦住了,倒没有进一步动作。   他拍了拍身上灰尘,答道:“是。”   “那老太爷这病果真是大少爷传染的?”几个郎中闻言面面相觑,都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冯淑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见状她猛地一拍额头,悔道:“先前琰儿便说暂住客栈,等身子痊愈了再回来,怕影响老太爷……”   “都怪我!我怕琰儿在客栈受罪这才着急忙慌就将他接了回来,哪知竟会……”说着,冯淑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看向苏承,懊恼道,“老爷,都是妾身的错。”   苏承没想到竟真的是苏徐行导致的,但接苏徐行回来是他下的命令,没想到却害了自己的父亲……   不期然的,苏耀那句“克母克亲”一下子闯入苏承耳中,他看向苏徐行的眼神立刻变得凉薄起来。   苏徐行默默看了一会儿戏,在几人面带不善地看向自己后,却突然笑道:“可是我的寒疾早在回府前就已经好了,又怎会传染老太爷呢?”   好了?!   此话一出,冯淑兰整个人都一怔,她不可置信地瞪向苏徐行。怎么可能!那可是贵人给她的毒药,怎么可能就好了呢?! 第32章   “怎么可能?!”冯淑兰下意识将心中话喊了出来,但出口后她瞬间就反应过来。   见众人目光都纷纷挪到了她身上,冯淑兰忙蹙起眉头,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对苏徐行说道:“琰儿,母亲知你现在慌乱,害怕担上祸及祖父的罪名这才撒谎,但那毕竟是你祖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可经不起折腾,你还是实话实说吧,你究竟是怎样染上的寒疾?吃过哪些药?好让郎中们也有个应对之法呀!”   冯淑兰脑子转得极快,一下子就将自己的失态变成了质疑苏徐行撒谎。一旁的苏承闻言也看向苏徐行,他前几日在湘儿坟前还晕倒过去,那般羸弱的身子能这么快就恢复如初?   苏承同样怀疑他是在撒谎,于是冷声道:“苏琰。”   他面无表情地叫着苏徐行的名字,眼中一丝温度也无,冷冰冰的态度让苏徐行莫名地有些胆寒。不是因为惧怕苏承,也不是因为失落“父亲”的冷漠,而是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凉薄得有些可怕。自苏琰的记忆中他知道自楚湘死后,苏承对冯淑兰母子也没甚好态度,唯一能让他有些温和模样的便是苏家老太爷,而现在因为怀疑是他害了老太爷,前几日还在楚湘坟前哭成泪人发誓要好好保护他的人今日便这般对他。   于苏承而言,他这个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苏徐行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想,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摘掉冯淑兰扣给自己的这顶帽子。于是苏徐行恭恭敬敬地朝苏承拱手弯腰,态度十分谦卑:“父亲请说。”   苏承见他行事落落大方没有料想中的慌乱,倒有些满意,还算没有辱没湘儿的名声。   “你身子究竟如何?”再开口,话中凉意也减轻了些许。   “回府前便好了。”苏徐行直起腰,答得淡定自若。说完后他转头看向站立一旁的郎中们,抱拳笑道,“既然临江医术高超的郎中皆在此处,劳烦各位把脉一探,不就知道我身子究竟如何了吗?”   苏徐行说得十分坦然,一点也没有撒谎的痕迹。冯淑兰见状心中忽然打鼓,摸不清他究竟是好了还是在赌……   赌自己不会让郎中给他把脉以真的坐实他“恢复如初”。   就在冯淑兰犹豫的间隙里,几位郎中依次上前探脉,诊治的结果也十分一致。   “大少爷脉象平稳,既无寒症亦无其他病状。只是先前寒疾亏空了不少,日后还需多休养调息,不过不用担心,无甚大碍。”几人中最为年长的老郎中把脉之后摸了摸胡子说出了这番话,其他几位跟着点头附和。   显而易见,苏徐行的寒症已经好了,他好了又怎么会传染给老太爷呢?   苏承闻言点点头:“既与你无关,便无需自责忧心。”   而冯淑兰却是彻底地慌了,怎么可能真的好呢?!那宋麽麽每次回来都会详细禀报这个小畜生的状况,不仅如此冯麽麽也去了好几趟,冯麽麽断然不会欺骗自己!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冯淑兰猛地看向苏徐行,只见对方也同样盯着自己,然后忽然展颜一笑。   那笑容在冯淑兰看来是得意、是炫耀、更是挑衅!这个小畜生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自己!什么身子虚弱要暂住客栈疗养,什么怕连累了老太爷……都是他计划好了的!   冯淑兰面目渐渐变得狰狞,恨不得扑上去咬死这个小畜生!   苏耀也没想到这个贱种居然真的恢复了,见自家娘亲脸色不佳,他心中怒火瞬间就燃了起来。   “你说回府前好了就是回府前好的?谁知道是不是你这个瘟神回来把寒疾传染给了祖父,自己才能好的!”   苏耀这话真是没理也要搅三分,但冯淑兰听了却眼睛一亮,她捏捏手帕,有些委屈地附和道:“琰儿,非母亲不信你。实是老太爷这么年连风寒都未曾染过,偏偏你一回来就病倒了,还得的是与你相同的病症,这也太过蹊跷了。”   说着,冯淑兰扫了眼身后,一直不敢搭话的二房主母见状一缩脖子,忙上前应道:“兄嫂说得有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琰儿,便不是你故意坑害老太爷,也怕是与你脱不了干系。”   “依我之见,最好请个得道高人回来瞧瞧,就怕琰儿这些年没回来,回来带了东西冲撞了老太爷……”   这就是说苏徐行不详不干净了。   冯淑兰听着很是满意,她点点头,二夫人便乖乖退了回去。   苏徐行站在他们对面,冷眼看着二人一唱一和。这说来说去,就是要将脏水泼到他身上了,便不是他传染给了老太爷,也定是他身上带瘟坑了老太爷。   真有意思。   苏承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他听了这番话也不由得动了心思。确实……自这孩子生下来便风波不断,先是他与湘儿间插进了旁人,而后夫妻离心、唯一的孩子也没保住……   在场几人心思各异,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竟是无一人想到苏徐行的病是怎么治好的?   一旁装聋作哑的几位郎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那老郎中站半天终是没忍住,冲苏承拱拱手道:“苏老爷,既然大少爷这寒症能治好,老太爷定然也会安然无恙。”   说完他看向苏徐行:“请问大少爷,是何方神医帮您医治的呢?”   老郎中这话问到了点子上,苏承立马接道:“琰儿,你速速说来。”   苏徐行却有些犹豫:“请问诸位可知多年前治好知府大人顽疾的秦郎中?”   秦郎中,在临江行医之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真正的医术通天之人,只是……他习惯云游四海,行踪捉摸不定,早就离开临江多年。   “大少爷这病竟是秦郎中治好的?”老郎中有些惊讶,而后赞叹道,“不愧是秦神医,也只有他能治好这种罕见之症了,只是秦神医行踪不定,怕是……”   “其实……”苏徐行犹豫了下打断了老郎中接下去的话,“不是罕见之症……”   他吞吞吐吐地看了苏承一眼,接着道,“秦郎中说……是中毒……”   “中毒?!”   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都没想到会是中毒,只有冯淑兰一脸菜色。   果然,这个小畜生什么都知道……她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心中咚咚打鼓,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不对,就算知道是中毒,这小畜生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自己下的毒呢?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究竟怎么回事?!”苏承没想到老太爷的病竟是中毒所致,若只是病症那便有多种可能,但若是中毒……那便只有谋害这一种可能了。   苏徐行也不知道说出真相究竟对不对,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将他们泼来的脏水再悉数泼回去了。   “具体的琰儿也不清楚……”苏徐行摇摇头,面上有些懵懂,“我刚到桃源镇不久便病倒在床,终日咳嗽,时常昏睡,只觉得不久便要撒手人寰。”   “宋麽麽也帮我请了许多郎中,但都没什么用。后来有一日麽麽回府领月钱却再也没有回来,阿冬无法只能自己去镇上请郎中。或许是老天爷也不想我这么早去陪娘亲吧……竟叫阿冬请了一位神医回来,那便是秦郎中,他说我这是中了寒毒,世界能破者极少,我运气好碰上他,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对了!”似乎想起了什么,苏徐行突然抬起头,眼神发亮,“冯麽麽那时去看我曾跟着秦郎中一同去抓药,药方未曾给我,她应当有!”   “还有……冯麽麽说过秦郎中嘱咐过每日一碗参汤并一碗药疗效最佳。”苏徐行说着看向冯淑兰,“母亲那时叫冯麽麽带给我的老山参秦郎中也是赞不绝口,琰儿未舍得用带回府了,给祖父用正好!”   “不行!”冯淑兰猛地出口打断,在苏徐行提到冯麽麽时她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见他要去拿那老山参,一个着急便脱口而出,“不能用!”   不能用?   这话说得奇怪,不单是话说得奇怪,冯淑兰今日整个人状态都有些奇怪,苏承眯起眼看向她,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见众人再次看向自己,冯淑兰手中揪着手帕,只能讪笑道:“那老山参既然给了琰儿哪有叫他再掏出来的道理,况且郎中不也说了琰儿还要多调养。我库房里还有一株,拿那株便是。”   苏徐行听到这话忙露出感动的表情,他冲冯淑兰鞠躬弯腰道:“母亲总是这般念着琰儿,琰儿无以为报。”   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苏承眼中冰冷异常,一旁的冯淑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   “今日之事有劳各位郎中了。”苏承冲身后一招手,管家立刻奉上银两。   “小小心意,望各位笑纳。”   如果只是诊治根本用不着这么多诊金,这钱究竟是为了什么众人心知肚明,一个个收了银子便马不停蹄地就告辞了。   外人都走了,在场只剩下苏家人。   苏承看了苏徐行一眼,叹了口气:“琰儿,你身子才愈,先回房休息吧。”   “是。”几句话扰乱一池春水,苏徐行拍拍屁股,功成身退。   “去将冯麽麽带去我书房,再叫几个家丁去书房门口守着。”隔得老远苏徐行也能听见苏承那仿佛掉进了冰窟窿的嗓音。   不知道冯麽麽在冯淑兰的庇护下在苏府作威作福这么年,那一身老皮可经受得住苏府的板子。   苏徐行摇摇头,望着前方的眼神异常森冷。   冯淑兰心思手段皆为下乘,不足为惧,但她究竟从哪弄来的寒毒?偌大的临江府城竟无一人能辨出。 第33章   那日苏承究竟对冯麽麽做了什么苏徐行无从得知,但苏承此人生性凉薄,又在府衙当了多年的官,一步步才爬到通判位置,其手段可见一斑。想叫一个常居后宅的老媪开口,自然是手到擒来。   那夜之后冯麽麽再也没有出现过,连带着一起消失的还有苏徐行房中的那株老山参。   其实老山参本没有问题,在桃源那日有问题的是寻花送到他床前的苏耀的书。寒毒入水无色无味,既可下于饮食之中也能涂抹于物体之上,与涂抹了寒毒的物体长久接触慢慢便会身中寒毒。   冯淑兰果然了解苏琰,他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什么云升糕、老山参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哪怕收下也不一定会吃,且在吃食里下毒最易留下把柄。但书籍不同,苏琰年少便以才智过人闻名临江,一心想着入仕,在桃源镇蹉跎了这些年,哪怕他表面心高气傲不愿接受苏耀的施舍,但四下无人之时也定会捧起书本苦读,以期将来能参加科考。   所以云升糕、老山参只是表面的幌子,真正的阴毒之物是苏耀的书。不得不说冯淑兰确实下了一盘好棋,只是她棋差一招,谁又能知道如今苏琰的身子里装的是苏徐行的芯子呢?圣贤书?黄金屋?封侯拜相、功成名就?拉倒吧,苏徐行在现代好不容易过了两座独木桥,回到这人命如草芥的古代他还上赶着往最大的修罗场里送死?他才没那么傻呢。   那书别说他看出了其中的名堂,便是没看出也是扔到一旁落灰的命。   不过那老山参虽并无问题,但既然他已经在冯淑兰面前撕破了伪装,那老山参就是没有问题也得有问题了。   “少爷,您说这么大的事,老爷怎么就只关了大夫人禁闭?谋害子嗣可是重罪,更何况她还敢给老太爷下毒!”苏徐行在桌上涂涂画画着什么,阿冬忍了又忍还是憋不住凑到他跟前,“我都照您吩咐把宋麽麽那毒涂到老山参之上了,再加上冯麽麽的证词,这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啊!”   阿冬想不通,苏徐行也同样不能理解。冯淑兰下毒之事败露,苏承本气得要将她休弃之后报官,便是苏耀跪在他跟前磕破了头也无用。   但有一个人……他的话非常管用。那便是苏家老太爷——苏起家。   也不知他派人去说了什么,这么大的事苏承最后也只是轻拿轻放,发落了冯麽麽之后将冯淑兰关在祠堂禁闭,苏耀也连带着被罚禁足,无事不得出自己院子。   太奇怪了。便是自己不受重视,老太爷再看不惯自己不愿为自己做主,他怎地连自己的命也不稀罕?冯淑兰犯下这种大罪他也能包庇她为她求情。要不是知道冯淑兰只是他儿媳,苏徐行都要怀疑对方是他流落在外多年的亲女儿了……   亲女儿?   一点灵光自苏徐行脑海中闪过,他像是突然抓到了什么关键点,好像只要想透这层,他便能明白这一切的真相了。   “亲女儿……”   苏徐行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口中不断念叨着“亲女儿”。   与冯淑兰似是苏起家亲女儿相比……自己仿佛就是捡来的……苏徐行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猛地一拍脑袋。   自己像是捡来的!   他没记错的话,原著中苏琰在桃源镇身亡之后苏家并没有表现出失去子嗣的痛苦。因为苏琰只是个炮灰配角,文中对这段着墨也不多,只说苏家将他葬在楚湘的坟墓旁边,但转头便敲锣打鼓地准备苏耀的案首之喜了。   死了都不能让苏家伤怀半分,这在极其看中子嗣兴旺与家中男丁的古代可算是天方夜谭了。   或许,苏徐行摸了摸下巴,他该换个思路来看待苏家的一切了。   是夜,万籁俱寂,除了还在守夜的家丁,苏府里一派寂静,突然一个人影从围墙处一闪而过,很快就蹿向了苏家祠堂的方向。   *   因着冯淑兰和苏耀相继禁足,苏徐行又过了一段时间的舒心日子,再加上他不用装病,在外行走时褪去了苍白体弱的表面,便更显得风流倜傥、貌若潘安了。   一时之间,整个临江都在感慨苏府回来的大少爷如何风度翩翩、又如何玉树临风,临江闺秀之间也刮起了一股“苏公子”之风,甚至已经有家族开始打探起苏徐行的婚约之事了,显然苏徐行已经成为了当前临江最炙手可热的未婚郎婿。   苏徐行对此没有什么感觉,但阿冬却很受用。   “咱们家少爷论长相、论才学、论能力、论人品,放眼整个临江也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对于自家少爷,阿冬那是非常崇拜也非常自豪。   寻花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思,但阿冬这样说时她也总是跟着点头:“自然,少爷乃人中龙凤,无人能及。”   然而没等阿冬得意多久,临江的风向便又变了。   “那苏家苏琰空有一副皮囊,至今连个秀才都没考中,吹什么才学过人。”   “就是,他亲母死得早,如今做主的是继母,继母有亲儿子,哪家姑娘嫁过去能在继婆母的手下过得好?”   “再者说……听闻苏琰回来之后苏家老太爷就病倒了,那般康健的老爷子突然病倒岂不蹊跷?要我说,这苏琰命中带煞,克死亲母不说,又克了亲祖父……”   “……”   诸如此类的言论数不胜数,之前的夸赞、褒扬仿佛一夜消失,留下的是全临江对于苏徐行的指指点点,他一下子就从“第一公子”“苏公子”沦落成了百姓口中的“煞星”“草包”。   这番论调一出,别说临江有名的世家大族了,便是稍有些门槛的家庭也彻底将苏徐行排除在了郎婿的选择之外。   无权无势又无亲母撑腰,还自带“煞星”命格,便是长得如仙人一般又如何?没有人家会愿意将女儿嫁过去受苦,更别说还有丧命的风险。   不过几日,苏徐行在临江的名声便天壤之别,从人人称赞的“公子”变成了“煞星”。   不仅如此,因着苏家老太爷生病,不少与苏家交好的人家过来探望时都会明里暗里示意不要叫苏徐行露面。都是临江的名门望族,苏起家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介绍苏耀,他一发话不仅苏承的禁足令不好使,冯淑兰也被放出来待客了。   母子二人在人前惯会装模作样,苏耀过来打招呼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冯淑兰待客又周到,倒让这些过来探望的世家主母们暗自点点头。   有主母教养果然不同,这二少爷才当得起“第一公子”“最佳郎婿”的名号嘛。   “欸,淑兰妹妹这般菩萨心肠的人怎地就摊上了那么一个继子。”这日来的都是与冯淑兰最为交好的夫人,都是自己人说起话来自然也不藏着掖着,纷纷开始为冯淑兰打抱不平。   冯淑兰闻言看了苏耀一眼,后者十分伶俐地拜过各位夫人,乖乖退了出去。   剩下的都是自家姐妹,说话也不再顾忌。冯淑兰眼睛一眨,那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不瞒各位姐姐,淑兰这段日子过得实在难言——”   接着,冯淑兰将苏徐行怎样人前装模作样人后又怎样顶撞对付她的“事”说了一通。   “我倒是无妨,只是家中只老太爷这么一个长辈了,我平日里伺候那也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哪知他一回来老太爷便病倒了……”说着,冯淑兰又开始伤心地抹眼泪。   她这一番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外加无中生有,不仅将苏徐行塑造成了一个混不吝的纨绔子弟,更是将他“克母克亲”的煞星名头给坐实了。   见冯淑兰这般委屈,与她交好的几位夫人自然也是同仇敌忾。   “欸,我倒是有个办法……”其中一位夫人忽然说道,“他煞气这般重,自然得找个更重的压住他!两两相抵,他自然害不了旁人了。”   “哦?”听到这个冯淑兰瞬间来劲了,她擦擦眼泪,专心听起了对方的建议。   当晚,冯淑兰就带着苏耀跑去峥嵘院找苏起家做主去了。   “儿媳一时鬼迷心窍,自知无颜再见老太爷,今日特来磕头谢罪。”冯淑兰自知理亏,进屋前特意在门口跪着认错。   苏耀见状自然帮自家娘说话:“祖父!娘亲虽然罪不可赦,但那也是被逼的,您想想,在那贱种回来之前,娘亲对您可是万分孝顺的啊!”   这便也是苏起家愿意装聋作哑放过冯淑兰的一个原因了。   是他们苏家对不起她。   “起来说话吧——”   外面的纷纷扰扰苏徐行不知,但他不刻意去打听却也防不住阿冬和寻花每日里四处打探。所以不论临江还是苏府,比较大的消息苏徐行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   就比如他现在知道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冯淑兰居然请了一位道长回来要帮他祛除煞气。   煞气?苏徐行觉得有些好笑,难道他还能比黑了心肝手握人命的人煞气更重?   “走,去瞧瞧。”他冷哼一声,示意阿冬和寻花跟上。   等他到了府中花园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光有苏府的几位主子与下人,不远处凉亭里还坐着几位衣物华贵的妇人。   看戏的人还不少。   苏徐行这个主人翁一出现,在场视线自然就挪向了他。冯淑兰见他来了,嘴角立刻就扬了起来。   “琰儿来啦,这几日吃穿用度可还习惯?”依旧一副慈母作态,哪有下毒事发之后的尴尬与心虚。   便是这份心态,苏徐行也不得不承认这冯淑兰还算是个人物。   “多谢母亲关怀,琰儿一切习惯。”苏徐行当然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败坏自己名声,他一拱手,恭恭敬敬地给在场长辈行了礼。   “见过祖父、父亲,母亲……”说着,他低着头冲凉亭那边遥遥一拜,“见过各位夫人。”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再加上他出众的面容与气度,哪里有冯淑兰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凉亭里的夫人们一时都有些疑惑,这苏家大少爷确实姿容不凡、仪表堂堂,怎么看也不像会顶撞主母的不孝之徒啊!   冯淑兰可不管其他人对苏徐行的看法,她戏台子已经搭好了,接下来就要看这位道长的了!   见苏徐行面带疑惑地看向站在正中央的长袍道人,冯淑兰笑着解释道:“这段时日苏府不太平,先是你身患寒疾,后来老太爷也病倒了,临江也传了些对咱们家不利的风言风语。”   “这不,同知大人家的夫人向我推荐了这位问道老人,他在临江可是有名的大师,有他做法,咱们苏府以后自然万事无虞。”   冯淑兰先是说因为有风言风语,毕竟那些流言都与他有关,后面又搬出了同知大人的夫人,苏徐行就是再有质疑也不能多言了。   就是不知这道长究竟会耍什么把戏。   苏徐行敛下眉眼,低眉顺眼地冲冯淑兰说了句:“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见他这般识相,冯淑兰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小畜生,你最在意的前程便葬送在今日了!   想完,她猛地转身,冲那老道做了个“请”的姿势:“请道长开坛!”   那白胡子老道得到指示立马一掀衣袍,挥出手中木剑,他口中咒语不断,手上施法也不停。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纷纷入了神。   只有苏徐行,始终冷眼旁观。   不知过了多久,老道猛地抽出几张符纸,默念口诀,待他睁眼将那符纸往坛中一扔,只见火光蹿天,吓得在场女眷一阵惊呼。   等火光散去,老道手中木剑一指,直接指向了临江的西南方向。   “能压制此煞星之人,在西南方、空心树、名带山、……”老道喋喋说完,众人一时都有些懵。   只有苏徐行心中默念了这几个词后,忽然就明白了冯淑兰的用意。   “西南方……空心树……”一旁的苏承脸色也猛地一变,“空心树为‘竹’,西南方向的‘竹’只有……”   剩下的他不便多说,众人却都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临江府城西南方向的‘竹’那便只有“竹香楼”了,可那是小倌馆啊!   冯淑兰也反应过来,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问道老人:“大师所言之人是……男子?”   “正是!”哪知问道老人答得毫不犹豫,“女子命格弱,压不住他,只有男子可以。”   嚯!   这下不止苏家人脸色异常,便是凉亭里的夫人们也不由得站起身来,尤其是同知夫人,她本是好心帮姐妹解忧,哪知会算出来这个结果。娶男妻对于大家族来说那可是有辱门楣的啊!   而且大琼朝虽然民风较为开放,狎玩小倌男妓不足为奇,但娶男妻者少之又有,虽然不是没有,但律令有言娶男妻有违人伦,娶男妻者不得入仕。所以娶了男人,那就相当于将自己整个前途都葬送了!   “这这这……”同知夫人有些慌,她可不想变成苏家的仇人啊,她连忙走下凉亭,劝解道,“道长可是算错了?”   哪知那老道双眼一瞪,一点也不惧官家太太:“命该如此!岂有老夫算错之理?”   “若是不信,老夫也奈何不得,但若府中再出什么事,可就别怪老夫不管了!”   本来是一场祛除晦气、消散煞气的“大好事”,哪知这大好事也变成了“晦气事”。   哪有人家愿意子孙娶男妻断前途的!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下去。   一直坐着的苏起家这时却突然看向了苏徐行:“苏琰,你是何想法?”   想法?苏徐行心中的那点猜疑瞬间就被证实了。   果然,不是自家人自然不会心疼……但这个结果,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他喜欢的就是男人,之前他还在思考怎样避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毕竟他的婚事攥在冯淑兰手里,她定不会让他好过,而他……不管哪家女孩子他都不想坑害了对方。   等于说,冯淑兰此举实在是……   正合他意!   小倌地位低下、身不由己,进门后他让他好好生活,日后离开苏府便给对方自由与钱财,也算帮人一把了。   想清楚这些,苏徐行忽然一掀衣袍,朝着苏起家就跪了下去:“近日临江流言琰儿也有所耳闻,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琰儿不信自己是煞星之命,但涉及祖父安危琰儿岂能儿戏?既是为了苏家安宁,琰儿愿听从道长所言,娶我‘命定’之妻。”   “琰儿一人不足挂齿,若以我婚约能换苏家安宁,以我前程能换苏家荣耀,苏琰义不容辞!”   说完,苏徐行“砰”的一声朝地上磕了一个头。   他此举实在大义,为了家族竟然能牺牲至此,这样的人……一时间,看着他的夫人们眼神都变了。   磕完头后,苏徐行又接着说道:“琰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苏起家坐在上首,眼中晦涩复杂:“你说。”   “虽是男妻,虽其地位低下,但到底是娶妻,望祖父、父亲、母亲准许孩儿以正妻之礼迎其过门。”   “既是帮琰儿压煞气,琰儿也不能亏待了他。”   “这……”苏起家有些犹豫,苏徐行娶什么人他无所谓,只要苏耀无事便可,但以正妻之礼娶一个小倌,这对苏家而言实在荒唐。   只是不等苏起家回答,一旁的苏承忽然接道:“便应了你。”   说完后,他直接转身,再不敢看那张与楚湘极为相似的面容。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苏徐行缓缓俯身又磕了一个头。   只是俯身时他嘴角的笑意如何都遮掩不住。既然苏家送了他一个大礼,他也得回一个同样贵重的才行。   明日之后,且看临江百姓如何看待你这虚伪至极、肮脏龌龊的苏家! 第34章   “欸,你听说了吗?那苏家的大少爷要娶男妻了!”   “娶男妻?!你可别瞎说!那苏家老太爷有多希望儿孙光宗耀祖全临江谁人不知,他能让嫡长孙娶一个男人?那断前程的事他能同意?”   “你还真别说,这事还真就是那老太爷撺掇的。是,家族前程重要,那再重要能有自己命重要?再说了,苏家已经出了一个中府案首的苏耀,那爹不疼娘不在的苏琰,就算放弃了又如何?”   茶摊旁,两个布衣打扮的男人正一边喝茶一边说着闲话,他们音量不低,一下子就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要论临江府最近什么事最热闹?那必然是从前的临江通判苏大人家。这苏府在临江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但就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还真让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咋舌。   “苏家那大少爷着实可怜,亲娘死了,竟让那继母这般磋磨,从前被赶去庄上自生自灭不说,这一回来又被安上了‘克母克亲’的罪名,现在好了,被逼着娶男妻,前程是彻底毁了!”   “是啊!想当年那苏琰也是咱们临江有名的少年天才,三岁识字、五岁诵文……可惜呀可惜,他娘死之后他被赶到了偏远小镇,和那苏耀的差距也越来越大。这下好了,娶了男妻断了前程,这辈子都要被苏耀压一头!”   “要我说,这最糊涂的还是苏家那老太爷,竟然这般糟践自己嫡亲的孙儿。我可听说了,老太爷从小就偏心二少爷对大少爷不管不顾,从前我还不信,现在……哼哼……这高门大户里的龌龊事儿还真多。”   “确实,不光老太爷,苏家老爷也一声不吭……啧啧啧,一家子竟然眼睁睁地看着继母将长孙往火坑里推。什么世家大族,我呸!都不是好东西。”   “只是可怜那大少爷,为了老太爷安康竟愿意牺牲自己前程……我可听说,因为那娶的男妻是为了白胡子老道所说的‘压煞气’,苏琰觉得对不住人家,竟愿意以正妻之礼相迎……哎,这般重情重义之人……怎地就被欺辱到这般地步!”   一堆人围在茶摊前,你一言我一语,话中之意皆是对苏琰的惋惜。   听到众人这般态度,最先开口的布衣男人忽然冲众人招招手,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有个亲戚在苏府当差,听到的事可比这多多了……你们知道为何那大少爷回府后不久老太爷就得了相同的病吗?”   “为何?”   “不知呀!”   知道他是要说什么秘辛了,众人忙弯腰将耳朵凑了过去。   男人站起身看了看四周,见只有他们这堆人围在一起,这才压低了音量说出了自己才知道的秘密:“那可不是普通的病……那是……”   “嚯!”   瞬间,茶摊这里一片哗然之声,但反应过来后众人都默契地捂住了嘴。这些大家族里的腌臜事不少,但都不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能打听的,要是被揪了错处丢了性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众人很快就四散离去,但悠悠之口难防,关于苏府的那些事还是在临江府城里传播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临江热议的都是苏家大少爷要娶男妻,而那男妻竟是个小倌馆里的男妓之事!   这个消息对于老百姓来说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对于临江的世家大族来说,那可真真就是个笑话!   而此时的笑话本人正窝在湘珍院里,手上不停地捣鼓着什么东西。   寻花拎着食盒一进院便瞧见苏徐行坐在树下正埋头雕刻着一支木簪,她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就黯淡下去。   “回来了?”苏徐行头也未抬,还在专心雕着木簪。别说,这手艺活确实要点技术,他手都破了好几处了,这木簪才出来个雏形。   听到苏徐行叫自己,寻花这才“嗯”了声,接着走进来。   因着“喜事将近”,冯淑兰以怕湘珍院人手不够为由,特意调了些丫鬟小厮过来,不过都被苏徐行拒绝了,最终只将寻花的卖身契要了过来。从此,寻花就真的是苏徐行的“人”了。   “这木簪……是送给夫……夫人的吗?”寻花开口问道,说到“夫人”时差点咬了舌头。   苏徐行闻言点点头:“嗯。他既以男子之身嫁我为妻,总归屈辱些,我没钱没势家中亦不受宠,没什么能给他的,唯有这四方小天地和这一点心意。”   苏徐行说得真诚,寻花见状心中更是不好过。哪怕是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倌男妻,大少爷都能这般真心以待,若是自己呢……   若是自己……他定也会温柔以待,夫妻恩爱……   这般想着,寻花心中喷涌的情意越发拦不住。她望着苏徐行专注的侧颜,脑子一热“砰”地一声就跪了下去。   “大少爷!寻花愿意跟着您!不求名分!您娶男妻实为夫人相逼,那小倌之身如何配得上您!寻花虽是奴婢,但到底是清白的女儿身!寻花愿意……”   只是不等寻花说完,苏徐行突然放下凿子,悠悠叹了口气:“寻花……”   满脑子的话忽然被打断,寻花脑袋一嗡,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慢慢就泄了下去,她泪眼汪汪地看着苏徐行,生怕对方要赶自己走。   哪知苏徐行只是抬抬手,对她说:“起来吧。”   “今日这些话我就当从未听见,日后你还是我身边得力的丫鬟。只要你忠心,少爷拼了命也会护着你。”   “若日后你有了心仪之人,我定会为你准备一笔嫁妆送你风风光光出嫁。若你无婚嫁之意,我在一日便护着你一日。”   “寻花……宁为贫民妻不为高门妾,这大宅门的弯弯绕绕你知道得怕也是不少。没名没分的事情不要再想,当个正头娘子,夫妻恩爱,过和顺日子比什么都好。少爷我已身陷囹圄,不能再将你拉进火坑。”说完这句话,苏徐行又低头继续雕自己的木簪去了。   寻花听完这番话,眼泪再也止不住,她咬咬唇,猛地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苏徐行一眼后转身就跑了。   不远处院墙外的高树上,赵峋抱胸看着那哭哭啼啼跑远了的丫鬟,不由得“啧啧”两声。   墨霄听见了也跟着摇摇头:“没想到竟有人能与主上一般不近女色。”   “……”   赵峋闻言淡淡瞥了墨霄一眼,后者知道自己多嘴了忙低下头去。   良久,赵峋接着道:“来竹香楼的人怎么说?”   “说是要楼里最丑、身子最弱的小倌……”   “最丑?身子最弱?”赵峋忽地勾起嘴角,冷笑一声,“我赵峋自认为天下最为狠毒之人,没想到这苏府的夫人竟然也不差我丝毫。”   “找个最丑的来恶心苏琰……身子弱的好坑害,等他死了就彻底坐实了苏琰的煞星命格。”   “真是个……”赵峋红唇轻启,淡淡吐出二字,“毒妇。”   墨霄见状问道:“主上,咱们派谁去?”   “派谁?”听到这个问题,赵峋眯起了眼,然后突然转向墨霄,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怎么样?”   墨霄:???   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墨霄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哪知赵峋还自顾自地点点头:“这萧凌霜的儿子和免死金牌都在苏琰手上,我若是不将他们带走岂不是浪费了在临江的这些时日。”   “这苏琰虽不是苏家人,但背后到底是谁我还未曾查到,但定然与上琼的那些人脱不了干系。”赵峋兀自思索完,瞬间就做好了决定,“那便只有本王亲自出马才行。”   墨霄一个字没说就见自家主上定下了计划,忙急着劝道:“主上!万万不可啊!您万金之躯怎能嫁给那小子为q……”   “妻”字没说完,见赵峋一个眼峰扫来,墨霄吓得又低下了头。   “世上敢让本王嫁的人还没出生呢……”赵峋转头看向院中的苏琰,眼神冷厉,“不过是逢场作戏,取我所需而已。”   “待本王拿到免死金牌,摸清这小子的底细,到那时……”   “杀了他也不过须臾之间。”   院外高树忽然传来沙沙之声,苏徐行闻声望去,今日无风,周边树木寂静如常,唯有中间那棵枝叶作响,真有些奇怪。   但他没多想,又低下头继续雕着木簪。   ……   方才一激动搞得动静太大的墨霄正垂着头在赵峋的死亡视线下装死。   “去通知墨林,上琼的计划推迟几天,叫他去给我查查‘楚湘’。”   “是!”   ……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是八月底,苏府上下挂满了红灯笼,那热闹喜气的氛围若不是知道是要娶男妻,只怕路过的人都要在门口恭喜上一番。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想事成所以好说话些,苏承应承的“正妻之礼”冯淑兰竟然都按规章办了起来,不仅给竹香楼送去了聘礼,苏府宴席也都是一等一的好,除了即将迎娶之人是个小倌,苏徐行的婚礼还真都是按苏家大少爷的地位开摆的。   不过到底是娶男妻,还是个小倌,在临江大户的眼中那简直就是胡闹!笑话!上不得台面!因此苏府虽然请柬发出去了不少,但各家都只差管家送来了一份薄礼,连门都没进都全都走了。   一时间,苏府虽摆了不少宴席,但都空空如也,竟无一个道贺之人。这明晃晃打的不光是苏家的脸,更多的则是对苏徐行的不屑。   “不来也好……”冯淑兰捏着帕子挡住止不住笑意的嘴角,“就要叫那小贱种瞧瞧,他是个什么东西!”   苏徐行自然知道临江的高门大户都瞧不上自己,但他也不在意,反正他志也不在此。相反,不用对着那些虚伪的脸卑躬屈膝,他还松了口气。   “真是欺人太甚!”阿冬在给苏徐行穿婚服,一张脸此刻气得通红,“那些外人不来也就算了!老太爷和老爷明知道是您大婚,竟也推脱不来!没有高堂没有宾客,算什么大婚!”   对于阿冬来说,只要自家少爷高兴,他就是娶一只鹅阿冬也不会反对。但他现在不爽的是苏家人还有那些临江大户对自家少爷的态度,这简直就是将少爷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今日之后,只怕少爷要成为全临江的笑柄了!   “别气。”   苏徐行整理好衣冠后转了个圈给阿冬看,故意调笑道,“怎么样?你家少爷是不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听到苏徐行夸自己,阿冬那是一万个赞成,他头一昂,十分神气:“自然!放眼临江,就没有比得上少爷的人!”   阿冬这话不算夸张。苏徐行本就生得极好,但之前总是一身素衣,加上故意弄得脸色苍白,就算有十分的出众也被那三分病气掩了去,但今日一身红色喜服直印得他面如冠玉、眉目飞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整个人精神抖擞,往那一站便是翩翩佳公子、逸气凌青云,十分的出众瞬间变成了十二分的俊逸无双。   寻花进来时眼睛都看直了,还是苏徐行故意咳嗽一声,她才红着脸低下头去。   “少爷,夫人说吉时快到了,叫您快出门。”   “知道了。”苏徐行点点头,接着一挥衣袖,大步向外走。   他昂首阔步,哪有半分之前的虚弱怯懦,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今日便叫这临江府好生瞧瞧,我苏琰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唯一能被苏家拿捏的婚事已然解决,既不是苏家人他自然也不用再留情面。 第35章   长街上锣鼓喧天,身着红衣的仪仗队伍自苏府门前出发,行至闹市时街道两旁已经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临江百姓。   “这就是苏家大少爷的娶亲队伍?瞧这阵仗不愧是世家大族……可惜呀……娶的是个小倌,啧啧——”   “听闻那苏琰容貌不俗,也不知是否如传闻那般出色……”   “……”   随着人群的议论声,只见迎亲队伍越走越近,打前头的是回避牌,后面跟着开道锣,两个红衣壮汉手持金锣,每走一步便要敲一声响,紧随其后的是四面大鼓,鼓声和着锣声老远便能听见。鼓手之后是乐手,他们有的口吹唢呐,有的拿着笙、笛等乐器,演奏的则是临江本地的喜庆乐声。待这铡锣缀灯、金瓜钺斧、旌旗等都走过之后,便见一匹高头大马迎面而来。   是新郎官来了。   众人满怀好奇抬头望去,便见一身红色喜服的俊俏郎君正稳稳地骑在高马之上,他身姿拔、气质斐然,一手拽着缰绳,姿态从容。苏徐行眉宇间盈满了喜气,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气度不凡。   这样姿容出众、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君竟是苏琰?苏府的那个病秧子?煞星?   哪有煞星能长成这般模样啊……   两旁的临江百姓第一次看到如此真实鲜活的苏徐行,没有了初回府城时的病弱苍白、也没有历经风波的疲惫阴暗,更没有因为娶男妻断前程而变得意志消沉。他打马自街前走过,束发的飘带在身后飞舞,那抹红竟是比街上任何一处风景都要来得更吸引人。   长长的迎亲队伍渐渐消失在街头,方才安静了些许的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哗然之声。   “妈呀!这苏公子生得也太好了!怕是翻遍整个临江也寻不到第二个这般出彩的人物了。”提着篮筐的妇人摸摸脸颊,上面还有红晕未褪去。   与她一同看热闹的邻家妇人见状撞了撞她腰:“贵儿娘,你羞不羞,怎地还脸红了?”   妇人闻言啐了声:“呸,别瞎说!我这是被吓到的!乖乖,都说那苏公子煞星命格,生成这般模样,只怕不是煞星……”   “是狐狸精!”邻家妇人接道。   两人调笑了一番,见热闹的主人翁都走了,便也提着篮筐离开了。   苏徐行这一露面,与那两位妇人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这般如玉公子怎会是煞星命格呢?天煞孤星不该是面目可憎、戾气横生的吗?   一时间,同情苏徐行的人都多了许多。   毕竟,人总是会对美好事物格外宽容、优待些。   苏徐行一路喜气洋洋地到了竹香楼,竹香楼老鸨一身红衣,在门口也等候多时,见苏徐行到了,忙扬起笑脸迎了上去。   “大少爷~您可来了!”老鸨笑嘻嘻地就要将手往苏徐行身上摸去。后者见状眉峰一挑,直接扔了一袋子碎银过去。   “拦门钱给你了。”苏徐行整理了下衣物,这才笑道,“该将我夫人请出来了吧?”   “这……”老鸨方才还颠着荷包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脸上喜滋滋的表情也变成了为难,他瞅了眼周围,扭着腰身凑到了苏徐行跟前,“大少爷,非是小人不敬,岭儿能嫁您为妻那是他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咱们竹香楼也跟着沾光……”   见老鸨还在拍马屁,苏徐行表情变淡,瞥了他一眼:“说重点。”   “额……”老鸨犹豫了下还是据实相告,“岭儿腿脚不便,还得麻烦大少爷亲自将他抱下来。”   腿脚不便?苏徐行眼神渐冷,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冯淑兰的杰作。   不过……   “就这么点事?”苏徐行斜了老鸨一眼,下巴微抬,“带路。”   没想到苏徐行这么好说话,老鸨喜得一拍大腿:“哎!”   说完,老鸨转身推开了竹香楼大门,只见里面站满了红衣小倌,个个弱柳扶风,见苏徐行进来了,齐刷刷地福身问好:“见过大少爷~”   “愿大少爷与岭儿永结同心、夫妻恩爱。”   说是祝愿,不如说是这些小倌们的期望,他们中的人好容易有这样的机遇脱离了这贱籍,他们只盼着苏徐行能好生待他。   明白他们的意思,苏徐行在抬脚上楼梯前特意停顿了下。   “自然。”   没想到会得到苏徐行的回应,小倌们皆是一怔。   苏徐行一路上了二楼,在老鸨的指引下停在了一间房门前。   毕竟是结婚,苏徐行心中也有些紧张,他张了张嘴,犹豫半晌只挤出一句:“你在里面吗?”   “……”   赵峋一身红色喜服正躺在软塌上吃糕点,听到这句话差点呛死自己。   这苏琰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说话这般木讷?   但既然人都来了,赵峋也不好再磨蹭,他忙拍拍手站起身来,脚尖轻轻一挑,那搭了一半在软塌上的红盖头便斜飞出去,然后稳稳当当地盖在了他头上。   真要像个女人似的出嫁了,赵峋眼睛微眯,这感觉……还挺稀奇,竟是丝毫没有墨霄以为的那般屈辱或愤怒。   盖头盖好了,赵峋这才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在里面。”   听到了人回话,苏徐行勉强松了口气,但依旧踌躇,不知怎的,这被逼迫而来的婚事让他有种自己在“强抢民男”的感觉,于是磨蹭了会才接着道:“那我进来接你?”   “嗯——”   得到首肯,苏徐行这才轻轻推开门,只见古香古韵的房间里,一个红衣喜服的男子正坐在榻上,除了头上有红布盖头遮挡,其他的与苏徐行这个新郎官倒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说你腿脚不便,我……”苏徐行顿了下,接着道,“我背你下去吧。”   说完,人已经走到了赵峋跟前,然后背对着他缓缓蹲了下去。   透过红布下方的空隙赵峋能看到对方不算宽阔的脊背,这般毫无戒心地将后背交给自己的除了墨霄等手下,这苏琰还是第一个。   ……   没再说话,赵峋默不作声地趴上了苏徐行的背。   感受到身后温热的体温,苏徐行伸手扶住对方双腿,这才一个用力……差点没站起来!都使出吃奶的力气了,苏徐行才勉强将人背了起来。   不是说小倌都又瘦又轻堪比孩童体重的吗?这位怎么重得跟座山似的!   苏徐行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呼哧带喘地将人背下了楼,然后在竹香楼一众小倌艳羡的眼神中将人送上了花轿。   轿帘落下,苏徐行抬手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忙深呼吸了几口气。等平复好呼吸,他一招手“回府”,迎亲队伍立刻又吹锣打鼓热热闹闹地从另一条街绕了回去。   苏府门前,除了挂着的大红灯笼和红绸布能证明正在办喜事,冷清的门口与空无一人的内院是与喜事没有丝毫关联。   站在路旁看热闹的百姓自然也看出了其中门道,纷纷咋舌。这苏家大少爷虽说娶男妻,但他好歹也是苏家的嫡长孙,这偌大的临江府竟是没有一家愿意给这个薄面上门来道贺。就连苏家自身也是,门口除了管家和一个丫鬟并小厮,竟连个主事人也没有。   哎,这办得叫什么大婚哟!   就在众人感慨之时,只听锣鼓之声远远传来,原来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苏耀跟几个要好的公子哥正混在人堆里看热闹,见苏徐行回来了,脸上尽是鄙夷之色:“竟以正妻之礼迎娶一个男妓,苏琰真是一点也不要脸面!”   旁边的公子哥闻言拍了拍苏耀的肩膀:“耀兄,我看你还是要多想想日后,他娶了男妻只怕对你日后议亲有碍啊!”   见他说的是这个,苏耀耸了耸肩,一点也不在乎:“临江府的庸脂俗粉我可瞧不上。”   他志在上琼,等他连中三元得了状元,什么名门贵女还不是任他挑选。   公子哥见苏耀毫不放在心上,也不再多话,转而摇摇头批判起了苏徐行:“这苏琰还真是个软骨头,前程都不要了……”   “……”   就在几人自说自话的功夫里,苏徐行已经到了苏府门口,下了马,掀轿帘将“新娘”迎出来后正要扶着他进府,只听“同知大人府上贺礼到”“通判大人府上贺礼到”“……”几声通报,便见几个小厮端着木匣子走到了苏家门口。   苏府老管家见状忙弯腰相迎:“恭迎各位大人。”   打头的小厮是同知大人家的,他将贺礼递给苏府小厮之后便道:“我家大人说了,既与苏老爷同僚一场,这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到的,不过娶男妻毕竟有违人伦,与大人理念不合,便不来了。所以特备薄礼一份,还望苏老爷海涵。”   “若日后二少爷大婚,大人定多备厚礼再登门喝喜酒。”   等这小厮说完,他身后几个同样将木匣子递给苏府的人,然后异口同声地道:“我家大人亦如是,特备薄礼,望海涵。”   “哪里话!大人们这不是折煞了苏家嘛!”老管家闻言连忙赔笑脸说好话,“待日后二少爷成婚,几位大人定要赏光前来啊!”   苏徐行站在台阶下,冷眼看着他们在那你来我往,活生生将他的脸皮撕下来踩在脚底。   “薄礼”“厚礼”竟是连表面功夫也不愿做,就差指着苏徐行的鼻子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劳驾我们这些大人?”   而不光是这些“大人”,苏承和苏起家也自知丢脸不愿露面,却逼着他来做这“丢脸”之事,冯淑兰就更不会出现了,她巴不得自己成为全临江的笑柄。   围观的人群里也满是嗡嗡的议论之声。   苏耀身旁的一位公子哥扯了扯嘴角:“太丢脸了,这要是我,就直接投湖自尽去了!”   “要真能自尽就好了……”苏耀低声呢喃,望着苏徐行的一双眼仿佛淬了毒。   苏徐行站在苏府门口,面无表情地环顾了下四周,那边几个小厮在门口耍够了威风正要走,旁边的人群都在窃窃私语,看向自己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有可怜、有不屑……还有那混在人堆里的苏耀……满脸得意。   很显然,苏徐行已经成为了整个临江的笑柄,不光是前程,他的名字、他这个人,连带着与他有关系的其他人,日后都会成为临江城里最大的乐子。   好狠的苏家,好毒的计……   赵峋站在苏徐行身旁,盖头下的脸早已铁青,他何曾受过这种屈辱?若不是头脑还清醒,他定一声令下让墨霄杀了这些人!   察觉到了身边人的躁动,苏徐行以为他害怕了,忙在他手上拍了拍,低声道:“我定不会让你受辱。”   赵峋闻言一楞。   而就在众人翻来覆去地咀嚼着苏徐行的笑话时,只见一顶轿子缓缓停在了苏府门口。一个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管家打扮的老人并两个提着大木箱的小厮。   这是谁?没见过啊……   突然出现的男人让人群泛起了疑惑,按理说苏家的高门大户大家都认识……难道是什么来打秋风的?但看着也不像啊。   老管家也同样疑惑,见长衫男子走近,他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是……”   “放肆!”只见男人身后的管家闻言忽然训斥了起来。   “诶……”长衫男人见状忙摆摆手,轻笑道,“无妨无妨。”   “今日是为我小兄弟的大婚而来,都是家里人,无需多礼。”说着,男人转头看向还站在台阶下的苏徐行,面上笑意深了几分,“琰弟,好久不见。”   见到熟人,苏徐行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登时也扬起了笑意,他弯腰冲对方行了一礼:“还未祝贺兄长高升,今日定要多喝几杯。”   “自然。”男人摸了摸长须,根本不理会那老管家,只冲苏徐行说了句先入座,便跨步而进,径直走入苏府内院去了。   这人究竟是谁?   苏家管家还在疑惑,却听那跟来的管家拍了拍身后的木箱,突然高声唱道:“临江府新任知府许大人为贺苏公子大婚,特赠玉如意一对、玉观音一座……”   后面唱的极品贺礼众人是听不见了,只有“临江府新任知府”七个大字在苏府上空不断盘旋。   新任知府大人竟亲自来贺苏琰的婚事?!还与他称兄道弟?!   这这这——   这个消息一出,人群直接炸开了锅。 第36章   不多时,新任知府前来贺苏家大少爷苏琰大婚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临江府城,得了消息的官老爷们还有那些世家大族一个个惊得忙屁滚尿流地带着厚礼前来,一时间,苏府大门口排起了长龙。   许知远进了苏府后自然瞧见了那空无一人的宴席,他眉头稍皱,但也没有太多表情,径自就进了正厅,坐在了主位上。   苏徐行背着赵峋跟在他身后,见这偌大的苏宅冷清至此,脸上微微有些尴尬。   他放下赵峋将他扶到一旁的座位上,这才走回中间冲着许知远弯腰一拜。   “今日小弟大婚,但到底是娶男妻,与纲常不合,冒昧请兄长请来,请兄长莫怪。”   许知远没有推辞,受了他这一礼,其实以他们的交情这种全临江都不愿来的场合他不掺和也行,但到底念及苏徐行是个人才,而且许知远能高升也是得他助益,所以这点面子他还是愿意给的,而且既然给了那就要给个大的。   于是许知远摸摸胡子,笑道:“你来信时与我说得清楚,是娶男妻,但那又何妨?你既是我结拜兄弟,我便是冲着你来的,与你是谁家人、娶的妻是谁都毫无关系。”   苏家主事的三人刚到正厅门口便听见了这句话,尤其是那句“结拜兄弟”更是惊掉了几人的下巴。   冯淑兰心中又酸又恨,手中帕子都快搅碎了,这个贱种怎地就跟知府大人攀上了关系?!苏承也有些惊讶,但也只有惊讶而已,苏起家心中则是疑惑居多,怎地好好的知府大人就上门了呢?还和这苏琰成了结拜兄弟?   几人心思不过转瞬间,一进正厅苏起家忙就对着许知远行起了礼:“不知知府大人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他说完,身后的苏承与冯淑兰也跟着行礼:“拜见大人。”   见主事的人来了,许知远这才悠悠起身,接着扶起了苏起家:“老太爷说得哪里话,琰弟与我是结拜兄弟,哪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   “不过……”话锋一转,许知远又重新坐回了主位上,“苏家毕竟也是临江有名的世家大族,既是府中大少爷娶妻,怎地办得这般冷清?门口竟一个主事人也没有……”   许知远表情很淡,看不出喜怒,但他这话显然就是怪罪的意思。苏起家听懂了,忙点头哈腰地应承道:“是是是,大人说得对,实在是咱们府上这些年未曾办过什么喜事,所以这……”   他狡辩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门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厮,冲着苏承就叫道:“老爷!老爷!门口……”   没想到小厮这般冒失,苏承的脸色当即难看起来,他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斥道:“住嘴!冒冒失失成何体统!知府大人在此,你岂敢这般莽撞,当心冲撞了大人!”   被点到的许知远则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上说着“无妨”但心中早已将这苏家看透了。   为了莫须有的煞星之说逼着长孙娶男妻断前程的老太爷,对长子不管不顾连大婚都不来露面的老爷,在外名声颇好却连府内杂事都安排不好的继夫人……   被苏承骂了,那小厮忙低下头跪到地上磕头谢罪:“惊扰了大人,小人该死。”   许知远自不会跟一个小厮计较,他摆摆手让他起身。苏承这才没好气地接道:“何事这般大惊小怪?”   “回老爷,门口来了好多宾客,通判大人、同知大人还有其他府上的老爷,都带着家眷来了。”小厮一口气说完,在场人心知肚明这些人都是冲着谁来的。   许知远作壁上观没说话,苏承有些尴尬地冲他拱拱手:“那小人先告辞……”   苏承走了,苏起家便不能走了,他坐在下首座位后发现对面竟坐着盖着红盖头的小倌,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苏琰。”苏起家语气不善,“既然接回了你娘子便送回房中,在这待着做什么!”   赵峋听到这话下意识捏紧了座椅的扶手,他今日在这苏府受的气可比他这一年受得都要多!   苏徐行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这个举动,但他以为赵峋是听了苏起家的话要起身回房,忙伸手按住他肩膀,接着看向对面的苏起家与冯淑兰,脸上面无表情。   “隔了这么多年祖父忘了也属正常,但孙儿得提醒您,新妇迎回还要……”苏徐行一字一顿地接道,“拜、天、地。”   “胡闹!”   听到“拜天地”三个字,苏起家下意识一拍桌子,他也顾不上许知远在场,当即便吹胡子瞪眼:“你娶的是个男妻!还是个小倌!拜什么天地?让你父亲母亲坐在上首,给全临江当笑柄吗?!”   苏起家话音一落,冯淑兰立马接道:“是啊琰儿,你得为你祖父、为你父亲想想啊……哪有人家娶男妻的?你既然娶了也无妨,这拜天地……属实不妥。”   说完,还煞有其事地摇摇头。   苏徐行见状都快气笑了,这两人一唱一和搞得跟他非要娶男妻似的,难道这一切不是他们强塞给自己的吗?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不是苏家人,不然与这样的人流着相同的血他只怕会恶心死自己。   压下心中的不适,苏徐行看向苏起家,态度依旧不卑不亢,“琰儿知道祖父、父亲与母亲都不愿当这个高堂……”   此话一出,冯淑兰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苏徐行接着说:“所以我让阿冬去请娘亲牌位出来。”   “相信娘亲很愿意帮琰儿完成大婚礼仪。”   没想到他非要拜这个天地,还要把楚湘的牌位拿出来,苏起家气得胸口起伏,指着苏徐行就开始骂“逆子”,冯淑兰见状眼睛一转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坐在上首的许知远忽然插嘴:“我既是琰弟兄长,长兄如父,这高堂一拜我也是受得起的。”   这话什么意思很明显,他要在坐这让苏琰拜天地。   “这这这——”苏起家脑壳子都大了,他忙冲着许知远拱手,“大人,这于理不合啊!”   “男妻都逼着娶了,老太爷这时候说于理不合是不是太迟了?!”正在这时,大厅外传来一道女声,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在两个丫鬟的跟随下走了进来。   见到她,几人皆是一愣,都不清楚来人是谁。全临江的高门夫人冯淑兰都认识,也不知从来跑来的人,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反问道:“不知夫人是……”   妇人没说话,扶着她的丫鬟反倒下巴一抬,态度十分轻蔑:“大胆!这位可是华荣郡主!”   华荣……   “郡主?!”   不光苏起家和冯淑兰,就连许知远也吓了一跳,他忙从上位起身,见到华荣郡主的玉牌后几人纷纷跪下行礼。毕竟华荣郡主可是礼亲王的女儿,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苏徐行不认识华荣郡主,也不清楚对方的来意,但直觉告诉他不是坏事。   果然就见华荣郡主让他们起身后,十分不客气地坐到了上座,然后眉头一皱,啧道:“好歹也是高门大户,怎地连杯茶也没有,这点礼数也不懂?”   冯淑兰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忙起身告罪:“是妾身的错,怠慢了郡主,望郡主恕罪。”   哪知冯淑兰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华荣郡主竟盯着她看了好几眼,然后啧啧摇头:“连楚湘的半根头发也比不上,竟也配当他儿子的继母——”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冯淑兰最恨的便是楚湘,一听这话,脸上血色瞬间尽失,表情都变得狰狞起来。   然而还不等她说话,华荣郡主又冲门外说道:“都进来吧,在外面堵着偷听也听不真切。”   她话音一落,身旁的丫鬟忙高声喊:“外面的人……郡主让你们都进来!”   郡主发话哪敢不听,于是围在正厅门口的人瞬间都涌了进来,打头的便是临江府的通判与同知,一旁还有脸色惨白的苏承。   进了正厅,众人纷纷向华荣郡主行礼。   “得了,我今日来一是为了苏大少爷的婚事,二来嘛……”华荣郡主说着一顿,看向了一旁的苏徐行,“是为了我那干儿子。”   干儿子?谁?   只听华荣郡主接着道:“还不叫阿冬出来,干娘来了也不来跪拜。”   阿冬?!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阿冬是谁,苏家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惊讶。而等阿冬来了,见他朝苏徐行行礼叫少爷,一众围观的人也惊呆了。   华荣郡主竟然认了一个奴才当义子?   见到阿冬,华荣郡主脸上笑意真了几分,她打量了一番,见对方虽貌不惊人,但眼神清澈气质淳厚,心中稍有些满意。   “阿冬与我有缘,曾救过我一次,虽然他不知我身份,但这救命之恩还是该报的——”说着华荣郡主从丫鬟手上取过一条长命锁,然后朝阿冬招招手,“过来。”   阿冬闻言看向苏徐行,对方冲他点头他这才乖乖走了过去。   华荣郡主将长命锁戴到阿冬脖子上,然后眼皮轻抬,看向了在场所有人:“据我所知,阿冬非奴籍。”   知道这是在问自己,苏徐行忙拱手道:“是。”   “嗯——”华荣郡主闻言哼了声,“从今往后阿冬便是我华荣的义子,谁敢欺负他便是与我华荣作对,若让我知晓谁动了他一根头发丝……”   “你们怕是不会想尝尝本郡主的手段。”   说着,华荣郡主猛地转头看向一旁做鹌鹑状的冯淑兰,悠悠道:“听闻你们家二少爷最爱寻下人错处?”   冯淑兰哪能不知这是在敲打自己,忙低头回道:“怕是传闻有误……耀儿为人和善,定不会做出苛待下人的事的……郡主放心,日后阿冬在府上便等同于少爷,定不会有人敢欺负他。”   等到了想要的承诺,华荣郡主这才摆摆手将主题拉了回去:“既然是大少爷大婚,错过了吉时可不好,快开始吧。”   说完,华荣郡主主动起身让位,坐到了下首的位置上,然后她冲许知远抬抬下巴,笑道:“既是兄长,许大人请上座吧。”   “对了……”说完,华荣郡主一拍手,冲阿冬笑道,“阿冬,去将你们夫人的牌位请出来。”   这一系列安排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华荣郡主摆明了是来给苏徐行撑场子的。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这苏家大少爷到底什么来头?或者说……他那在临江府城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亲娘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正厅待着的可都是临江有名有姓的大户,那心思也是一个比一个多。   就在众人暗自揣测的时候,只有苏徐行发现自己那新婚妻子竟然一声不吭地坐在原地,再也没动一下,他以为他是被这场面吓到了,忙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轻声安慰道:“别怕。”   然而盖头下的赵峋脸色漆黑。   这华荣好好的上琼不待怎么跑来了临江?这可是识得他脸的人!   赵峋忽然就觉得,自己可能跟苏徐行八字犯冲。 第37章   有了华荣郡主撑腰,再加知府大人坐镇,在场哪还有人敢提出异议。   本应坐在上首的苏承一脸灰败地站在人群里,与他脸色同样难看的还有苏起家和冯淑兰,一个气得脸色铁青,一个嫉妒得咬碎了牙。   苏徐行稍一瞥便明了几人心思,但他不想管也不愿管,是苏家对不起他在先,那就别怪他同样一巴掌扇得苏家颜面扫地了。   阿冬这时已经将楚湘的牌位请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主位的案桌上,毕竟楚湘算是他名义上的长辈,许知远见状自动站起身并往旁边挪了一步,然后笑道:“既然有长辈在此,为兄便不充当这个高堂了。”   许知远也是为了给苏徐行面子,但苏承这个亲生父亲已经在场了他也不好明晃晃地打人脸,于是斟酌道:“我瞧你们没有傧相,为兄便为你们念唱词吧。”   能让知府大人帮忙念唱词,那也是不得了的荣光。苏徐行心知肚明许知远的顾虑,忙点头应承了。   于是,在知府大人纡尊降贵充当傧相开始念唱的“一拜天地”中,苏徐行扶着赵峋在厅中站定,然后冲着厅外缓缓一拜。   “这——”坐在一旁的苏起家见状想要说些什么,但触及华荣郡主的眼神,还是忍了下去。   罢了,本来就是一场闹剧,何妨再多个“扶着新妇拜天地”这样的不成体统。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前面苏徐行都是扶着赵峋一起拜的,但这对拜他就不好扶了……正当他犹豫该怎么办的时候,只见对面人缓缓伸出双手,接着握住了他的手。   双手交握的那一刻苏徐行浑身一怔——   不光是因为与对方双手交握时带来的别扭,更多的是因为对方粗糙的掌心,那厚重的老茧让他莫名地有些难过。   小倌……果然过得都不是什么好日子……   “拜吧。”赵峋压低了嗓音催促道。   在他耐心用完之后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第一次,赵峋对自己一贯英明的决定产生了质疑,他就不该来趟这趟浑水!   听到对方催促,苏徐行忙压下心中异样。   两人就这样双手交握着,面对面在众目之下弯下腰,拜了堂。   一直守在苏府屋檐之上遥遥观望的墨霄听到那声响亮的“送入洞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他家英明神武的主上怎么就……嫁人了?   苏徐行又亲自将赵峋背回了湘珍院,将他放到床上后,整个人都有些卸力,别说……这小倌到底是男人,重得很。   赵峋自然也听到了苏徐行哼哧的声音,他唇角微勾忍不住哼了声。就这么点力气也好意思当男人。   还在给自己捶腿捏背的苏徐行听到那一声嗤笑,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   “你在笑我?”   “……”   赵峋刚才还弯起的唇角瞬间就耷拉下去,他忙清清嗓子,刻意掐起嗓音学着老鸨教的那样回道:“自然不是……奴、奴只是累了……”   想来对方也不会嘲笑自己,苏徐行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说法,然后纠正道:“你既然嫁我为妻,虽无夫妻之实但有夫妻之名,从前的称呼尽可略去。”   “我叫阿冬过来门口候着你,你要什么东西尽管叫他跑腿。”苏徐行活动了下筋骨,接着直起腰,“外面宾客不少,我去接待一番,稍后再回来。”   赵峋巴不得他赶快走,于是爽快地应了声。等听到了那开门声时赵峋的手已经蠢蠢欲动准备掀开这蠢到无可救药的盖头,却听苏徐行忽然回首,他忙将手撤了下来。   “怎么了?”赵峋又掐起了嗓子。   苏徐行虽有些奇怪他怎地知道自己有话要说,但也没多想,只嘱咐道:“任何人来都不要理会,有事就叫阿冬去找我。”   “嗯。”   赵峋应下,等真的听见关门声后他抬手一扯,那盖头瞬间就飞了出去,接着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似的瘫软在床上。   “舒、服——”装模作样一天,赵峋早就累了。他好好伸了个懒腰,这才单手托腮,整个人侧躺在床上。   “墨霄。”他出声轻唤。   下一秒,就见不知从哪蹿进来的墨霄跪在了床前。   “去门口守着,来人前跟我说。”   “本王要好好睡一觉。”   “是!”得了令的墨霄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屋内。   这边苏徐行回到前院,他一出现自然吸引不少目光,那些前来贺喜的宾客纷纷端着酒杯迎了上来。   “哎哟!大少爷!大少爷新婚大喜,恭喜恭喜呀!”   “要我说,大少爷真是人中龙凤,放眼临江也找不出几个能如大少爷这般一表人才的公子啊!”   “……”   直到今日早晨还对苏徐行不屑一顾的临江大户们此刻像是换了一张脸,面上表情有多谄媚不说,之前还骂着苏徐行“煞星”的嘴里蹦出来的也变成了一等一的好话。   见众人将苏徐行团团围住,自始至终就没在厅中露脸的苏耀脸上狰狞无比,一口牙也快咬碎了。   一旁与他交好的公子哥们见状劝道:“耀兄今日且忍忍,这苏琰请了知府大人还有华荣郡主前来,便是我爹他们也只有笑脸相迎的份。”   “哼!”苏耀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心中不忿,“不过区区贱种,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攀上了这般不得了的交情。”   “我瞧他娶男妻娶得心甘情愿,只怕对着那些大人物也不过是个卖的货!”   他这话说得忒难听,一旁几人都沉默了下去。纵然他们与苏耀交好也同样不喜苏琰,但他毕竟是苏耀一父相承的亲兄长,苏耀怎能说出这样埋汰的话。   见几人不作声,苏耀便知自己说错话了。读书人最重名声,他此话确实不妥,于是呵呵笑了两声:“瞧我多喝几杯酒竟开始说胡话了。”   “咱们还是多吃菜、吃菜吧——”说完开始招呼着其他人用菜,但他盯着苏徐行背影的眼神却比往常更加阴毒。   华荣郡主观完礼便走了,毕竟她今日是受人之托来帮阿冬撑腰的,给“恩人”苏徐行的面子也够够的了,但若真让她堂堂一个郡主跟那些临江的粗鄙妇人同坐一桌便是贻笑大方,着实有失身份。   最大来头的人走了,剩下被人群包围最多的便是许知远了。他与临江府衙的那些官员们同坐一桌,谁来敬酒都不推辞,脸上笑呵呵的,很快就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收集到了有用的信息。   这也是他前来的目的之一,他新官上任对临江府诸事不熟,就需要这样一个同聚的机会。   因此这场婚宴,与他与苏徐行,都有好处。   而除了许知远,另一位被人群围拥的自然是苏徐行。   临江府虽说是一方府城,在整个大琼来说也是富硕之地,但他们这些人在临江待了大半辈子,有的人连上琼都未曾去过,又谈何识得华荣郡主这样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因此面对苏徐行时自然多了几分巴结。   苏徐行此时也明白过来华荣郡主定是阿冬的生母拜托过来的,能让堂堂郡主亲自跑一趟,只怕那位夫人的地位也绝不低。   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如今变成了自己身边的小厮,虽说不论苏琰还是苏徐行都未曾苛待阿冬,但这于阿冬来说到底是好是坏苏徐行还真说不清。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里又被旁边人灌了好几杯酒。   苏起家本不耐烦这个场面准备回院子休养,但见临江的那些高门大户一个两个都围着苏徐行转,心性顿时就不顺了!他朝一旁的苏承低声道:“你这蠢货,还不快趁此机会多介绍介绍耀儿!”   “你真要让那孽种在我苏家地盘作威作福?!”   “你可别忘了,耀儿才是你亲生的!”   几句话一出,苏承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终在苏起家的催促下只能无奈起身,然后端着酒杯去与那些人应酬。毕竟也是当了几年官的人,说话自然知道技巧,加上他又是苏府的主事人,很快苏承就将众人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浅浅夸赞了几句苏徐行,接着一招手将苏耀喊了过去。   “这是我的小儿子,苏耀。”   他有心介绍苏耀,旁人也不是傻子,再说苏耀前不久才中了案首,未来若真是成了大官,他们可不得提早巴结嘛,于是说出的话也给足了面子。   “这就是前不久中了府案首的二少爷吧?!真是年少有为!”   “人才呀!这般年纪便能中案首,前程无量、前程无量啊!”   苏徐行见苏承将人引走了也不生气,苏家现在忙着联络感情交际人脉,应该顾不上他了。   扔下酒杯,苏徐行拔腿便往回走。   行至房门口时见阿冬还在守着,苏徐行于是摸了摸他头,笑道:“你去同许大人说一声我先告退了,然后去找寻花到厨房找些吃食送来。”   “送完后你们便自行玩去吧,但天黑前要回院子。”   阿冬还是小孩心性,听说能出去玩眼睛都亮了,匆忙应了声慌忙就跑了。   苏徐行见状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轻轻推门而入。   但与他想象的不同,喜床上并没有正襟危坐在等待新郎官的新娘,有的只是飞到了门口的红盖头和一个躺得板板直直的红衣人。   这……   苏徐行弯腰捡起地上的红盖头,他动静不大,但床上的赵峋还是听见了,他眼睛猛地一睁,漆黑的瞳仁中满是寒光,但下一秒触及床顶那鲜亮的颜色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哦,他堂堂毅国皇子今日嫁人了。   “你醒了?”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赵峋撑着胳膊起身,然后转头看向他名义上的“丈夫”。   “嗯。”   苏徐行拍了拍盖头,听到应答这才抬头:“你这盖头怎……”   后面的话全部止在了他瞬间放大的瞳孔中。   我去——   我的老婆竟是绝色美人——   一瞬间,苏徐行满脑子只有“好美”“好美”“好美”在不停地打转。 第38章   虽不是第一次被人用这般痴傻的眼神看着,但赵峋心中还是涌上了一股厌恶之感,方才还轻描淡写的眉宇间顿时戾气横生。   杀了他。   心中有一个念头在叫嚣着。   苏徐行自然不知道新婚当日才娶的媳妇儿居然对自己动了杀念。他只是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猛地别过了眼。   虽然他极力安抚着自己躁动的心,但那从心底蔓延而来的悸动与羞涩还是变作红云从他的脖颈爬上了脸颊,直至耳朵也红透了。   在外人面前能够泰然自若,逢场作戏、左右逢源都不在话下的苏徐行,头一次跟自家娘子接触,只一个照面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也不怪他,他虽颇有头脑,心思也缜密,但到底是从未谈过恋爱的菜鸟,这么多年从今至古他就没心动过,乍一遇见这么合眼缘的人像个毛头小子般也情有可原。   苏徐行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谁不喜欢美人呢?   短短一会儿,苏徐行心思百转千回,赵峋则冷眼看着对方从刹那的痴傻中回过神,然后别过头,接着悄悄红了脸。   ……   怎么还脸红了?   倒是不想杀他了。赵峋心中的恶心瞬间消解不少,甚至还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于是故意掐着嗓子喊道:“大少爷——”   今日不是第一次听“新娘子”喊大少爷,但却是苏徐行头一回被喊得浑身一激灵,鸡皮疙瘩顿时爬满了他全身。   虽说他很喜欢对方的颜,但这娇滴滴的小倌作风他确实接受无能。   于是在赵峋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就见苏徐行脸上的红晕快速褪去,整个人一下子就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羞涩难当的是另有其人。   怎么回事?   赵峋惊讶极了,他怎么一开口对方便好了?   就在他疑惑的间隙里,苏徐行已经手拿盖头,强装淡定地走了过来。   “知你被困在房中烦闷,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苏徐行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说完便将盖头重新盖回了赵峋的头上。   红色绸布再次落下,遮住了赵峋不解的眼,也挡住了苏徐行那再次红透的脸。   有点出息啊苏徐行,你可是个现代人,什么帅哥没见过?怎么能被区区……额……可是像他娘子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苏徐行的心乱得像一锅粥,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他给自己打了下气,这才走到一旁的桌上拿起喜秤杆,接着回到赵峋身边低声说了句“我掀了啊”便慢慢掀开了红布盖头。   盖头下,自下而上露出的是赵峋那洁白的下巴、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眉眼,他正垂眸望着地上,浓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似的扇啊扇的。直至盖头被全部挑走,苏徐行这才正儿八经地看清了对方完整的面容。   又是一阵屏息,他不知该怎么形容。   这是一张极美的脸,甚至算得上雌雄莫辨,但有些凌厉的棱角却又能看出这是个男人。与苏徐行的温润如玉、气质出尘不同,这张脸称得上是“倾国倾城”。   不过……苏徐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张脸虽然很美,但就好像跟他家娘子这软弱可欺的气质有些不符……而且他怎么老有种熟悉感?   “咳——”赵峋被这么盯着自然不舒服,他忙咳嗽一声唤醒对方的理智。   苏徐行回过神,顿时手忙脚乱,他忙将那些莫名的念头抛之脑后,然后尽量表现得正常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先前在竹香楼只听老鸨说了一句什么儿?苏徐行没注意听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叫什么。   赵峋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答道:“赵谨谋。”   他这般自负的人自然不会轻易随了那老鸨叫自己什么岭儿,但他也不会蠢到说出自己的大名,“谨谋”二字是他娘亲亲自取的字,世间知者甚少,倒不怕暴露了身份。   哪知苏徐行听到这三个字,脸色登时就变了。   “你叫……叫什么?”他不确定地又反问了遍。   赵谨谋?不会是他想的那三个字吧?对方可是《夺位》里最大的反派!心狠手辣,连自带光环的主角前期都不能耐他何,这样的人怎么变成自己的“老婆”了?   见苏徐行脸色突变,似有些惊恐,赵峋心中疑窦顿生,他这般慌乱是因为什么?难道他认识自己?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赵峋又一字一顿地复述了一遍:“赵、谨、谋。”   “谨能胜祸、多谋善虑。”这是他娘亲对他的期许,在那危机四伏的毅国王宫,只有做到这样方能保命。   赵峋定定地看着苏徐行,只见在他说完“谨能胜祸、多谋善虑”之后,对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   苏徐行何止脸色难看,他心中此刻咚咚打鼓,脑子里一片混乱,腿都有些软了!名唤谨谋又生得这般天人之姿,在这个世界除了那位大boss还能有谁?!   还能有谁?!   苏徐行的心在咆哮,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娶个小倌怎么会把大反派娶回了家?   大反派……   咦?好像有点不对……苏徐行猛地眨眨眼,赵谨谋不是作为质子被送去上琼皇宫了吗?怎么会在这?   而且……赵谨谋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当小倌?   苏徐行心乱如麻,一直盯着他的赵峋也觉得有些奇怪,观其模样好似有些……惧怕赵谨谋?   这可有趣了。   “怎么?怕我?”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调笑,那轻蔑不屑的语调与之前黏黏腻腻的嗓音简直天壤之别。   苏徐行闻言一怔,头皮瞬间开始发麻。   我去——他想得没错!在整个《夺位》的世界里,能长成妖孽又叫赵谨谋的除了那位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把反派娶回家?!   苏徐行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赵峋却越发觉得有趣了,他斜斜地躺回床榻上,一手托腮,眼神戏谑、语带调笑,一扫之前的柔弱之感,整个人强大的气场瞬间席卷了整间屋子。   苏徐行不去看也能感受到前方的威压,压得他都有点喘不过气。   会武功的人是了不起哈。   他混乱的脑子已经开始跑偏了。   赵峋见他还是站在自己面前装鹌鹑,脸上的兴味顿时更明显了。   “世上知我叫赵谨谋的人少之又少,你可知为何?”赵峋眯了眯眼。   苏徐行低着头,想也没想就答道:“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   话一落地,两个人都是一愣。   在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苏徐行脑子都跟不上行动,啪地一声非常利落地就跪了下去:“大爷饶命啊!”   他双手抱拳举到头顶,不停说着饶命,那谄媚讨好的样子哪还有先前在临江众人面前的淡定、从容。   堂堂公子哥一瞬间就变成了求饶小人。赵峋只觉得此情此景比从前在桃源镇还要有趣。   这苏琰身上秘密颇多,不光是因为他自身身世,还有他这仿若知晓一切的洞悉之力与预见之能。   此刻,赵峋只觉得自己走这一遭颇值。   这样想着,他又闲闲地问了一遍:“你很怕我?”   怕?那不废话吗?你一巴掌能拍死我,就算不拍也有得是手段弄死我。苏徐行在心中腹诽,但面上却一丝也不敢显露,他垂着头,只敢挑好听的话讲。   “您这气场如此强大,定不是凡人,岂是我这等凡夫俗子可以比拟的,自然要恭敬些。”苏徐行说完呵呵尬笑了两声,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玩意儿。   赵峋见状也懒得再逼问,反正来日方才,比起对方如实相告,他觉得自己去一探究竟拨开迷雾也挺有趣。   若是这番想法被墨霄知晓了,只怕要惊掉下巴,从来都追求速战速决,连审问都觉得麻烦的自家主上,竟然也会愿意花时间去亲自探寻什么事情?   “也罢,你起来吧。”赵峋伸了个懒腰坐起身,苏徐行闻言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不管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但既然你已经认出我了,便知道该怎么做。”说着,他让苏徐行抬起头看向自己。   苏徐行哪敢不从,乖乖抬起了头。再入目的还是那张妖孽的脸,但气质却天翻地覆,没有娇弱、没有可怜,气场异常强大,他眉眼冷厉,那些淡漠与时有时无的戾气彻底驱散了他容貌上的艳丽,冷峻得让人不敢直视。   但偏偏,对方还就要他看着。苏徐行嘴角微抽,心中想要骂娘。   赵峋见他面如土灰,顿时心情颇好,于是勾了勾唇,道:“我在临江有许多事情要办,你该知道怎么做。”   “是,大爷——”苏徐行老实地点点头。   跟聪明人讲话就是不用费事,赵峋有些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一跳,从床上走到桌边,落座。极有眼色的苏徐行立马就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您请。”   赵峋也不客气,立马指挥道:“你去给我弄点饭菜。”   “要那什么咸菜肉沫盖饭。”   能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苏徐行慌忙点头如蒜捣,说完告退后脚底一抹油便跑了。等他出了屋子深吸几口气,苏徐行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缓缓放了下来。   不怪他露怯,实在是赵谨谋这人喜怒无常且心狠手辣,在他面前做戏无异于找死,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认出他了。   还好,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对方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做了自己。只是……以后呢?   这样想着,苏徐行不由得叹了口气,接着一脸菜色地往苏府厨房走去。   这位爷还挺会使唤人,现成的美酒佳肴不要,要吃什么咸菜肉沫盖饭……   咸菜肉沫盖饭!   一个激灵,苏徐行唰地就停下了脚步。脑海里一丝灵光闪过,有什么一直被他忽略的东西突然串联上了。   受伤的黑衣蒙面男……质子马车上传来的熟悉异香……还有这莫名其妙被自己娶进门的反派!   卧槽!这他妈的根本不是莫名其妙!赵谨谋就是当初那个蒙面男!   草!合着他早就帮过对方一回, 一回生二回熟啊!怪不得被盯上了!   转念又想到自己方才的心动,苏徐行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自己。   他真命大,看赵谨谋看脸红了也没死。呵呵—— 第39章   苏府里的宴席还未散,苏徐行远远地瞧了一眼,苏承带着苏耀站在包围圈外,虽极力想与人堆里的许大人攀谈一番,但奈何想在知府大人面前露脸的人实在太多,两人根本就排不上号。   苏起家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也是……苏徐行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毕竟上了岁数,又被自己气了一通,怕是回去床上养身体去了。   去厨房要路过后院,后院摆的是女子宴席,各家夫人都坐在这,但与往常的热闹不同,后院宴席极为安静,夫人们一个个坐在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愣是没一个人说话。冯淑兰僵着一张笑脸举起酒杯,也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应和。看来今日一遭,冯淑兰在临江的贵妇圈里有点混不下去了啊。   心中有了计较,苏徐行没再多看,转身便去了厨房。   还未入内便听见里面的婆子们正凑在一起嚼舌根,翻来覆去说的也不过是他这场婚礼,只是与从前的不屑鄙夷不同,倒是多了几分忌惮与猜疑。   苏徐行也不想跟一些下人计较,刻意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听到动静,里面的人顿时作鸟兽散,等苏徐行进去时众人已经各就各位、各司其职了。   见是苏徐行过来了,管厨房的婆子忙笑着迎上来:“大少爷怎地来了?”   苏徐行也不扭捏,同样笑着回应:“我娘子想要吃些东西。”   “噢哟,原来是大少夫人饿了……”婆子闻言一拍大腿,有些懊恼地接道,“瞧我们这脑子!是该送些吃食过去的,只是……”   说着,婆子看看灶台又转过头看向苏徐行,脸上表情有些为难:“灶上这些菜都是剩的,也凉了,怕是不好给大少夫人吃。不如我叫人去外面……”   不等她说完,苏徐行已经撸起袖子,他一边向灶台走一边吩咐道:“来个人烧锅……”   “把那咸菜洗净,猪肉给我剁成肉沫。”   方才说话的婆子见状愣了愣:“大少爷,您这是要亲自下厨?”   “嗯。”苏徐行点点头,脸上一点异样也没有,但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还不快点?”   得了命令,厨房里的其他人连忙起身找活干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厨房里就传出了咸菜的香气。   等苏徐行拎着食盒离开,身后的婆子们都傻眼了。   “这大少爷竟这般疼爱那位男妻,亲自下厨做饭给他吃!”管事婆子满脸的不可思议。   其他人闻言也觉得匪夷所思:“大少爷厨艺也这般好,方才那咸菜在他手下竟有如此香味……”   “这般疼爱妻子的人少了啊,可惜可惜——”   众人啧啧称奇,话语间还有些莫名的喟叹。   苏徐行不知道自己在婆子们中的形象高大了不少,等他拎着食盒回到湘珍院时,整个人瞬间就萎了。   他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个不能惹的家伙呢?这赵谨谋也是,好好的反派不当,雄图霸业不去开拓,跑来当他老婆算怎么回事啊……   苏徐行心中愤愤,在门前犹豫了半晌愣是一步也跨不进去。   赵峋早就注意到苏徐行回来了,他交代完墨霄最后一些事忙让对方离开,但哪知这苏琰回来是回来了,却在门口站着死活不进来,而那饭菜的香味还直透过门缝往他鼻子里钻。   无法,实在忍不了的赵峋只得率先开口:“夫君,怎么不进来啊?”   又是那般黏腻的嗓音,听到“夫君”二字苏徐行浑身一抖,鸡皮疙瘩瞬间从脚底蹿到了头皮。   但既然boss发话了他也不能不听,于是苏徐行一边拉着脸一边推开了门。   “来了。”他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走到桌边,然后将食盒放下。   不等他开口,赵峋已经非常自觉地走了过来,掀开食盒,咸香更是扑鼻而来,惹得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赵峋都要忍不住吞口水了。   “端出来。”赵峋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使唤得十分自然。   苏徐行闻言一滞,但还是认命地将菜盘和那碗米饭端了出来,就连筷子也帮赵峋摆好了。   “吃吧,大——爷——”苏徐行故意拖长了音,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   赵峋自然也听出来了,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苏徐行不满,于是刚拿起的筷子又重新放了回去,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变淡了。   苏徐行惯会察言观色,见状便知这位大爷心情不好了,连忙点头哈腰问道:“大爷可是哪里不满?”   赵峋闻言轻哼了一声:“你要不愿帮我,本王也不勉强……”   后面的话不用他再说,苏徐行急忙摇头打断:“那怎么可能!能帮您那可是小人至高无上的荣耀!是小人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小人……”   眼见苏徐行奉承的嘴脸越来越“丑陋”,赵峋这才出声止住:“行了,在一旁候着吧。”   说完,便挑挑眉开始吃饭了。   见逃过一劫,苏徐行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乖乖站到赵峋身后,如果忽略他那无声的“抗议”和“狰狞”表情的话,倒还真的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厮。   赵峋何许人也,怎不知对方在自己身后搞些小动作。只是……莫名的,看到在人前一派从容,脸上十分笑意却一分真心也没有的苏徐行在自己面前故意曲意逢迎、阿谀奉承,那机灵的眉眼让他莫名得心情很好。   跟其他人在自己面前的表面讨好却暗藏祸心不同,看苏徐行这样卖乖让赵峋觉得对方是在吃瘪。   他越吃瘪,他心情越好。   想着,赵峋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如果这苏琰没有其他牵扯,待他事成离开之后,不介意留他一条性命。   苏徐行哪知道赵峋还时不时惦记着自己的小命,他在身后站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了。此时天色渐暗,他一早就起来忙活,忙活到现在也就喝了几口酒……   想着,只听“咕~”一声,苏徐行的肚子叫了。   这声一出,苏徐行立刻清醒了,吃着饭的赵峋也停了下来,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有点尴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尴尬,苏徐行摸摸鼻子没说话。却见赵峋重新动起筷子,语气平淡:“坐。”   “……”   胳膊拧不过大腿,苏徐行乖乖在他身边落座。   等苏徐行坐下了,赵峋这才一抬下巴,眼皮未掀:“你那小厮方才送来的。”   只见一旁的榻上正躺着一包糕点。   苏徐行眼睛一亮,忙将包裹取了过来,打开只见里面是云升糕。定是阿冬去厨房没要到吃的,自己跑外面买了送回来的。   云升糕,那次冯麽麽带去桃源镇,他一口未尝都给了寻花绒花,不想阿冬都记得。   赵峋专心吃着自己的菜,余光瞥见苏徐行满脸感动,心中不由嗤笑一声,一份糕点而已,也值得这般在意?但见苏徐行吃得欢乐,自己吃的又是对方亲手做的菜,赵峋忍了忍还是没多说什么。   饭饱之后,睡意渐浓,两人为了这场大婚都是天未亮就起身了,折腾了一天,终于到了休息的时间。   只是……   苏徐行看着赵峋有些为难,这睡觉方便,有床有塌,这沐浴更衣……   正想着呢,就见赵峋往床上一坐,眉峰微挑,笑着吩咐道:“去烧水过来。”   “还要准备干净的浴盆。”   态度十分自然,好像已经使唤他十几年了似的。   ???   苏徐行见状眨巴眨巴眼,这家伙是在使唤他吗?   却见赵峋仿佛知道他所想似的点点头,接着红唇微启:“就是你,快去。”   “……”   得,他算是明白了,这位大爷就冲着让他当小厮来的!苏徐行再一次认命地出了屋子。湘珍院里有小厨房,虽然没在这烧过饭,但自苏徐行回来后倒是一直在这烧水。   阿冬和寻花还没回来,他只能亲自上了。   等苏徐行将屋里的浴桶洗干净后,已经热得头大汗,而始作俑者则坐在床上闲闲地晃着腿,好不悠哉。   识时务者为俊杰!苏徐行咬咬牙,他忍!   待浴桶里倒满了热水,苏徐行整个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拖着木桶,有气无力地说道:“大爷,洗澡水好了。”   “嗯。”一句淡淡的应答之后,只见房门“啪”地一下在苏徐行眼前关上了。   苏徐行:!!!   他……忍!!!   苏徐行坐在门口吹了会风,热气还未消散呢,就听门内传来赵峋的魔鬼嗓音。   “进来。”   又要干嘛啊大爷——   苏徐行有气无力地起身,然后耷拉着脑袋推开门,哪知一抬头便见对方湿着一头墨发站在屋中,身上薄薄一件长衫,烛火摇曳,对方精致白皙的脸在忽明忽暗之中美得如同摄人心魂的鬼魅。   只一眼,苏徐行就看呆了。   心脏忽然咚咚打鼓,清晰的跳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苏徐行还在发愣,浑然不知自己呼吸已经渐渐变重。   门口昏暗,赵峋没注意到苏徐行的异样,他轻飘飘扫了对方一眼,直接背过身去,接着毫不客气地发话:“帮我擦头发。” 第40章   “帮我擦头发。”   也就一个恍神的功夫,苏徐行立马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貌美体弱的小倌男妻,而是在这个世界里能站到巅峰的少数人之一,稍一抬手便能致自己于死地。   所以,千万不能被美色迷了眼!   苏徐行在心中千叮咛万嘱咐,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一脸“无欲无求”地进了屋子。   赵峋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软塌上,湿漉漉的长发垂落在塌尾,听见脚步声,他轻轻一扬,布巾就径直朝着苏徐行飞了过来。   苏徐行下意识接住,接着就听赵峋吩咐:“再磨蹭,我头发都干了。”   “……”   你也知道!大夏天的擦头发是不是有病!   纵然内心咆哮,苏徐行还是任劳任怨地走过去,半蹲在地,认命地服侍起了赵峋……的长发。   墨黑的长发包裹在干燥的布巾里,轻轻一按压,那多余的水分便被吸干了,偶尔有一两缕偷摸着跳出来自苏徐行手中轻轻扫过,那手感竟是无比地顺滑。   惊讶间,苏徐行想到自己那因为熬夜加班而愈发干枯的头发以及日益加剧的脱发,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溜溜的。皇亲国戚有人伺候就是不一样哈,发质好没烦恼啊!   心里不停地念叨,等擦头发的任务完成了,苏徐行这才抬起头看向躺着的赵峋,一句“好了”还没说出口,便见对方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真会享受。苏徐行又在内心补了一句。   但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从发现是赵谨谋充当他的男妻之后,他沉寂了好几个月的内心是越发爱吐槽了。   不过大boss睡着了也好,起码不会再使唤他了。苏徐行捏捏有些蹲麻的双脚,费了半天劲才站起身来。   缓过来后,他走到柜子前,翻出一床新的薄给赵峋盖上,这才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去收拾浴桶。   天杀的,终于该他洗漱休息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屏风之后,榻上本该熟睡的赵峋忽然睁开眼,他侧着头定定地扫了一眼屏风,这才又转过头去。   这苏琰还算聪明,若是他敢趁自己熟睡动什么歪心思,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苏徐行哪知道方才不过是赵峋的有心试探,若他知晓了定是要对着对方的脸破口大骂。他大爷的他任劳任怨地帮他打杂,他居然还抱着杀心来试自己?   不过没有这个假如。   苏徐行烧好水坐进浴桶之后,整个人舒服到不由得“唔~”一声。一日的疲惫都在这热水之中消失殆尽。苏徐行好好泡了会,差点就睡过去了,等惊醒之后,他忙把自己搓干净了这才围着一块浴巾走了出来。   苏徐行一边向外走一边擦着长发,却听自床边传来一声极为轻佻的“喔~”。他擦头发的手一顿,猛地撇过头,便见应该在软榻上熟睡的人正撑着一只胳膊侧躺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不是睡了吗?”苏徐行瞪大了眼,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睡?”哪知赵峋只是眉峰一挑,笑得有些轻蔑,“那塌又硬又小,你觉得配让本王睡在上面?”   “这床虽然也不怎么样,但也勉强能用。”说着赵峋还特地拍了拍床下的垫被,点头道,“还算软和。”   苏徐行:“……”   见苏徐行只盯着自己不说话,赵峋便知对方这是在不满。但他也不在意,反而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起了对方的身材。   这苏琰虽然看似单薄,但这藏在衣物之下的身材却并不干瘦,加上多年卧床养病,一身肌肤竟也雪白得很,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显得莹润如玉。披散着长发时,平日里端庄温润的脸上也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魅意,但与那些处心积虑往他床上爬的人不同,苏琰看起来让人……想要他哭红了眼,哭红了身子……   被这么露骨的眼神看着,苏徐行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对方这是不怀好意,他一个激灵,直接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下意识用擦头的毛巾将身上一遮,苏徐行忙逃命似的跑到衣柜前拿衣服去了。   失策啊失策,他也没想到赵峋根本没睡着,自己却还按照往常习惯围个浴巾就大咧咧地跑出来翻衣服。这下好了,被人看光了!   按理说,大家都是男人,被看两眼也不会怎样,但偏偏苏徐行喜欢的就是男人,对男人的目光自然格外敏感,对方眼中那闪烁的光分明就是对他有“兴趣”!   有兴趣?这样想着,苏徐行的动作忽然一顿。不对啊……赵谨谋原著中是娶了王妃的啊,而且也没有任何章节描述过他对男色有兴趣,又怎么会……   既然赵峋没有这方面的癖好,那他方才那样看着自己……苏徐行猛地转过头去,果然就见刚才还用目光“调戏”自己的人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哪里有他胡思乱想中的那些旖旎画面。   “……”   定是单身太久了。苏徐行这样安慰自己,毕竟自己现在也算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想多了也无可厚非。   好一顿安慰完,心境渐渐平和下来,那被抛至九霄云外的睡意忙马不停蹄地就赶了回来。苏徐行穿好里衣,吹熄了灯,默默躺回了软榻上。   别说,这塌虽然叫软塌,到底不如床舒服。临睡前,他还腹诽了一句。   一夜无眠,待寻花过来砰砰砸门,屋外天已经大亮了。   “少爷!起床了!要去给夫人敬茶了!”寻花在外喊道。   苏徐行睡得正舒服,听见砸门声一股恼火瞬间直冲脑袋,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就听一声极低极冷的“滚”自不远处传来。苏徐行头皮一麻,瞬间就清醒了,他忙转过头去,便见赵峋趴在床上,微微抬起的脸上只能看见一双墨黑的眼,里面翻涌的全是杀意。   “寻花!你去叫阿冬过来!”苏徐行见状急忙高声吩咐,寻花这才停止砸门,走了。   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下来,赵峋头一低,又趴在枕头上继续睡去了。   这陌生的环境扰得他一夜无眠,好容易鸡叫之后睡意袭来,哪知没睡一会儿便被那丫鬟的砸门声吵醒了。若不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他的地盘不能轻举妄动,那丫头可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见赵峋又重新睡了过去,知他没真生气,苏徐行这才松了口气。他从榻上爬起来,将自己衣服穿好了,然后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   门口阿冬刚刚过来,见他出来了有些好奇:“少爷,不叫少夫人一起吗?”   “不用。”苏徐行哪敢叫那个阎王去给冯淑兰敬茶啊,他倒不怕冯淑兰故意找茬,但他怕那位一个不高兴直接把冯淑兰杀了,所以还是不去为好。   “你就在这守着,屋里的浴桶还没收拾,你回头……”苏徐行低声吩咐着,只是还不等他说完,只听“哗”的一声,身后房门忽然大敞,两人一齐回头,便见穿戴整齐的赵峋已经站在房门口了。   见阿冬看自己,他微微点头示意,这才将目光转向苏徐行,眉眼弯弯,眉宇间哪还有方才被人扰了清梦的肃杀。   见赵峋笑看自己,苏徐行顿觉不妙。   下一秒,直觉应验。   “夫君~~”简单的两个字硬是给赵峋说出了百转千回的缱绻之感,听得苏徐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但阿冬哪见过这种状况,他愣愣地望着赵峋雌雄莫辨的脸,忽然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少夫人好漂亮啊。”   “好漂亮”三个字一出,赵峋脸色一僵,苏徐行见势不好忙一个箭步挡到阿冬身前,而后冲赵峋解释道:“阿冬小孩子心性,夫人莫怪。”   赵峋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义之士,但也不至于跟一个小孩计较。于是点点头,示意苏徐行他们该去敬茶了。   听到赵峋主动说去敬茶,苏徐行觉得有些奇怪。   “大爷,您怎么还去敬茶啊。”苏徐行自然是想不通的,赵谨谋这般傲气自负之人,怎会容忍自己对一个陌生妇人弯腰。   赵峋本不想回应,但他所办之事还需要借苏徐行的力,于是淡淡答道:“你那继母可不是普通妇人。”   说完正好到了院门口,赵峋停下脚步,戴上面纱,双手微抬,等着苏徐行过来背自己。   苏徐行见状一拍脑门,是了,他娶的男妻可是个腿脚不便的,可不得自己背着走嘛!   无法,人前不能露馅,苏徐行只能咬牙背着这位堪比一座山的大boss往外走。   “大爷……”苏徐行走了一程额头青筋已经暴起,他咬咬牙,接着道,“回头我给您做个东西……”   赵峋趴在苏徐行背上,见路过的丫鬟小厮皆偷瞄自己,心中有些不耐。他悄悄做了个手势,一直守在院墙之上的墨霄见状忙领命去办。   于是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听花园那有人叫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听闻有人落水,丫鬟小厮们再也没心情看热闹了,一个两个都往花园赶。   见没人再看自己,赵峋顿时心气顺了不少。   苏徐行用屁股猜都能猜到那“落水”定是背上人的杰作。毕竟自从苏府众人都顾着救人去不再盯着两人,他明显感到背后的气压都没那么低了。   就这么吭哧吭哧走了一路,苏徐行终于从最东边的湘珍院走到了淑兰院。   淑兰院门口守着两个丫鬟,见苏徐行背着新妇过来了,两人忙上前行了个礼。   “琰少爷安,夫人在正厅等您呢。”   昨日大婚之后,苏府上下都知这大少爷人脉不小,态度也跟着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再也没有没有从前的放肆。   苏徐行闻言点点头,继续背着赵峋往里走。   见他满头大汗也不曾放下背上的人,两人丫鬟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有些可惜地摇摇头:“哎,大少爷这般人物居然只能娶个小倌,实在埋没啊。”   “是呀,若不是男妻,只怕坐上这少夫人位置的也要羡煞不少临江小姐呢。”   两人啧啧哀叹,全然忘了当初临江众人包括她们对苏徐行是如何得瞧不上。   苏徐行背着赵峋走进淑兰院,正厅门口的婆子见状忙笑眯眯地福了福身:“琰少爷安,夫人跟大少爷就在里面等您呢。”   苏耀也来了?   苏徐行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这才放下赵峋,接着搀扶着他走了进去。   门帘掀开,只见屋内装饰得富丽堂皇,与湘珍院的古朴简单完全是两种风格。冯淑兰的屋子里,不光铺着名贵的地毯,那些摆件也无一不精,墙上字画更是出自名家之手。屋内燃着淡淡的檀香,冯淑兰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头上金簪、步摇一个不少,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富贵。坐在她旁边的苏耀虽也穿得同样富贵,但脸色却不太好,眼下青色明显,一看便知昨夜睡得不安稳。   见苏徐行扶着小倌进来了,冯淑兰连忙直起身子,摆起了主母的架子。   “琰儿——”冯淑兰并未抬头看苏徐行,反而端起茶杯细细喝了起来,“虽是新婚,也知你们年轻,但也不能睡到此时才起。”   言下之意就是苏徐行昨晚跟新妇酱酱酿酿太晚了,不应该!   苏徐行没想到一进屋就要被安上一顶“耽于美色”的帽子,心下冷笑,但张口的话还是迎合着冯淑兰。   “母亲教训得是……实是新妇腿脚不便,走过来破费了些时间,这才险误了时辰,还望母亲恕罪。”说着,苏徐行冲冯淑兰弯了弯腰。   昨日一天被苏徐行出尽了风头,苏耀早就恨得牙痒痒,见他说“恕罪”便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兄长可是知府大人的义弟,这般尊贵的身份,谁敢治您的罪呀。”   “耀弟此话差矣,天底下尊贵之人只有一位……”苏徐行闻言摇摇头,脸上一派凝重,“慎言、慎言。”   “你!”苏耀只是想埋汰他两句,哪知对方居然直接给自己扣上一顶大帽子。   好啊——苏耀眼睛微眯,目光中满是恶毒,是他小瞧了这个小畜生!   这个贱种现在有知府大人撑腰,他明着奈何他不得,但是——想着,他将目光转向站在苏徐行身旁,比苏徐行还高的男子。   也不知道是什么货色,还戴着面纱,怕是丑得不能见人。   残废、丑陋还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亏苏琰肯亲手扶着他。   苏耀心内不屑地摇摇头,接着张口道:“新妇进门,要给主母叩头不知道吗?”   “兄长,你这虽然娶的是个小倌,人尽可夫也就罢了,怎地如此不同礼数?!”说着,苏耀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还不跪下给主母磕头!你这下贱的东西!”   下贱的东西……   苏耀这话一出口,苏徐行明显感觉周身凉气习习,偏这时冯淑兰还装模作样地开口了:“耀儿,他毕竟是你兄长娶的新妇,便是这个理也不能这么说。”   说完,她转头看向赵峋,脸上皮笑肉不笑的:“但既进了我苏府,便要按我苏府的规矩。”   “新妇在竹香楼伺候人惯了,日后在苏府虽不用再伺候人,但这礼不可省,该跪……还得跪。”   她话一落地,一直候在门口的婆子立刻蠢蠢欲动,只待赵峋拒绝后一把将他按倒在地。 第41章   冯淑兰头颅微扬,脸上表情虽然没有太明显,但眼中的狠毒却如何也遮掩不住。   这贱种不知哪来的机遇竟与知府大人攀上了交情,就连那傻不愣登的小厮也成了华荣郡主的恩人……若这交情是她耀儿的,定能助他未来仕途平稳,只可惜老天瞎了眼,竟将这般好机会送给了个不得入仕的小畜生。   此时此刻,冯淑兰无比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一招“煞星命格需娶男妻”直接断了苏琰所有的未来,否则,以他这狡诈阴险的性子,只怕会趁机踩到他们娘俩头上。   冯淑兰心思百转,盯着苏徐行身旁的赵峋时,目光中的轻蔑多得快要溢出来。   也不知竹香楼从哪找来这么个五大三粗的小倌,貌丑无盐、身有残疾,倒也不怕吓跑了那些客人。   这样想着,她面上的不屑越发明显。   抬手压了压脑后的发髻,冯淑兰轻飘飘地扫了眼门口的婆子,二人得了命令,忙一左一右走过来想要架住赵峋逼他下跪。   只是不等二人双手碰到赵峋,只听“哎哟”两声,两个婆子竟都脚下一滑,直接摔个了四脚朝天,观她们脸上皱起的五官,只怕这一摔还不算轻。   “哎哟——”   “哎哟喂——”   痛苦的叫唤声你来我往、此起彼伏,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好笑。苏徐行低下头努力抿住嘴唇,这才确保自己没有笑出声。   苏耀一直死死地盯着苏徐行,见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心中顿时怒火横生,他猛地一拍桌子,直接站起身来指着苏徐行骂道:“小贱种!你胆敢笑我娘亲?”   “小贱种”三个字一出,苏徐行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他抬起头,看向苏耀的双眼无波无澜,但却叫人莫名有些胆颤。   “我竟不知耀弟在学院里这些年竟学会的是不敬尊长、不知礼数……”   苏徐行每说一个词,苏耀的脸色都要难看一分,等他说完,苏耀整张脸都狰狞起来,他手指着苏徐行,冷笑道:“尊长?你可不是什么长!你不过是个父不详的贱种!”   “苏耀!”和苏耀“贱种”二字同时响起的还有苏承那盛满了怒气的嗓音。   也不知他何时到的淑兰院,见他出现,苏耀一下子就傻了,他愣愣地看着苏承厌恶的眼神,脸上血色瞬间尽失。同样恐慌的还有冯淑兰,她讷讷地站起身,手足间是说不出的慌乱。   “老爷,您怎么来了?”但到底是个有心机手段的,冯淑兰很快平复好心情,她提着裙子小跑几步来到苏承身边,笑意盈盈地说道,“您今日不是约了几位老爷喝茶吗?”   苏承冷眼看着她娇媚的脸蛋,身子一侧直接躲过了冯淑兰伸过来的手。如此明显的嫌弃,冯淑兰脸上笑意再也挂不住。   姓苏的一家人除了苏起家都到齐了,苏徐行可还记得方才苏耀的话,他捏紧了双手,忽然看向站在屋外的苏承,双唇微微颤抖:“父亲,耀弟这话……”   “是什么意思?”说着,就连嗓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见他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苏承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我……难道不是父亲的孩子吗?”苏承想要装傻,苏徐行偏不如他愿。他装作受惊一般往后栽倒几步,双眸渐渐有些呆滞,“原来我不是父亲的孩子……”   “我不是苏家人……”   他又低喃了几句,整个人一眼瞧过去便是受到了强烈打击。   苏承见他状若疯癫,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是湘儿的孩子,便是我的。”   湘儿的孩子便是他的?苏徐行低垂着头,眼中尽是嘲讽,也不知这话说出来苏承自己信不信,他何曾将苏琰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过?竟也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湘儿的孩子便是他的。   “父亲的意思是……”苏徐行顿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经双目通红、泪水满眶,他嘴唇微颤,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我、我……我真的……不、不是……”   在苏徐行震惊、痛苦的目光中,苏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或许让他知道真相也不是坏事,这样他也没有理由怪罪老太爷让他娶男妻,也不会肖想苏家的家产。毕竟……他再爱楚湘,也无法让别人的孩子来继承苏家的一切。   “这样啊……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苏徐行忍不住低喃着,他双眼无法聚焦,不停地在地上梭巡着,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冯淑兰本来还怕苏承会因此迁怒苏耀,但见说出真相后苏徐行一副受到剧烈打击的模样,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说出实情。   是了,苏承再爱楚湘又怎样?苏琰毕竟是她和别人的孽种,与苏承没有关系,他又怎么可能因为他而怪罪自己的血脉呢?   想通了这一切,冯淑兰唇角微勾,得意慢慢爬上了她的脸庞。   苏耀也同样如此,在苏承出现后他还有些惊慌,但见苏徐行表现得如此受打击,他顿时就明白了。父亲虽然爱楚湘,但楚湘那个贱人已经死了,而他才是父亲唯一的孩子,死人又如何和活人相争呢?   苏承虽不至于多心疼苏徐行,但见他如此模样,又隐隐觉得对不住楚湘。他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小厮着急忙慌地跑进淑兰院,一边跑一边大喊“不好了”。   “放肆!”冯淑兰最忌讳在自己的院子里听见不吉利的话,闻言脸上一黑,怒声斥道,“你在说些什么瞎话!”   但跑进来的小厮哪还顾得上冯淑兰的怒火,他看向苏承,战战兢兢地回道:“老爷……湘珍院……湘珍院……”   提到湘珍院,苏承脸色一变,忙追问道:“说快点!”   “湘珍院烧了!”   湘珍院……烧了……   闻言苏承脑子突然嗡嗡作响……他和湘儿充满回忆的院子……   “快!还不去救火!”苏承踉跄了几步,突然目眦尽裂地吼道,“快!”   从未见到他这般模样,小厮忙点点头,然后屁滚尿流地跑了。   小厮走后,苏承眼前一黑差点就昏了过去,还好苏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湘珍院烧了,冯淑兰心中别提有多痛快,她将大罗神仙感谢了个遍,但还是假惺惺地扶着苏承道:“老爷别急,我这就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完,冯淑兰大步离开了。   苏耀虽然也恨楚湘,但他知晓这个院子对于自己父亲来说究竟有多重要,忙扶着苏承就往湘珍院赶去。   屋内两个叫唤的婆子和院内的丫鬟见主人家都走了,也上赶着跑去表现去了。一时间,方才还吵吵嚷嚷的淑兰院顿时只剩下苏徐行和赵峋两人。   “行了。”赵峋抱胸靠在桌边,懒懒地斜了苏徐行一眼,“看戏的走完了还演什么?”   他话音刚落,便见苏徐行立马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接着笑嘻嘻地回道:“这演戏还真是个力气活。”   “我把大腿都怪掐肿了才憋出了这一眼眶的泪。”   见苏徐行还有心情说笑,赵峋有些奇怪:“你娘的院子烧了,你不着急?”   却见苏徐行哼笑一声,回答得十分无所谓:“就是我烧的,有什么好着急的?”   没想到竟是苏徐行的主意,赵峋忍不住眯了眯眼:“你这是做什么?”   这苏琰竟心狠至此,连生母遗留的一切都不放过?   “做什么?”闻言,苏徐行只是冷冷回道,“我娘亲所有的东西都在这苏府,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她用陪嫁换来的。我既不能将整个苏府烧了,烧了湘珍院,也免得那薄情郎日日在我娘亲的屋子里演戏。”   一想到苏承满眼痴迷地盯着楚湘的画像,一想到他会亲手抚摸楚湘曾用过的一切,一想到他在充满楚湘气息的屋子里回忆过往,苏徐行就恶心得恨不得将隔夜饭吐出来。   “娘亲留下的一些物件我已经让阿冬悄悄运走了,那里除了挂着‘湘珍院’的名字,没有我娘一点东西。就让苏承对着那片废墟忆往昔去吧。”   苏徐行眼神冰冷:“我看他能忆出个什么东西。”   原来是这样,赵峋挑了挑眉,忽然笑了:“世间多是薄情郎,所以你才同意娶男妻?是怕自己同样薄情?”   没想到赵峋会这样问自己,苏徐行也懒得找理由,他斜睨了赵峋一眼,忽然勾唇笑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赵峋疑惑。   “我就喜欢男人。”   笑完,苏徐行拍拍衣摆上的褶,又一副“奔丧”似的面容往湘珍院的方向跑去了。   身后,赵峋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身影,好一会才回过神。   怎么说呢,苏琰方才那一眼,竟让他脑子里一闪而过“风情万种”四个字。   想完,赵峋猛地摇摇头,什么鬼东西。   “夫君~等我一起~”他扒着门框喊了一声,随即追了上去。   苏徐行听见喊声便任劳任怨地蹲下身子,背上这座“山”又重新出发去湘珍院了。   背着人脚程自然慢,等苏徐行到达湘珍院外时,这里已然成了一片废墟,焦黑的木梁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哪还有从前湘珍院的精美。   废墟外围了不少人,救火的小厮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地上木桶扔了一地,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只等站在最中间的苏承发话。   苏承衣袍也被烧了不少,脸上同样狼狈不堪,他呆愣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关于楚湘的最后一点回忆竟然化为了乌有。   想到楚湘,他有些机械地回转身子,果然就见苏徐行满脸哀痛地站在人后。   没了……都没了……   一旁的苏耀见状忍不住哼道:“果真是煞星,娶的男妻同样煞气难当,刚进府就害了一座院子,也不知下次是哪座院子被烧。”   是啊……煞星……   苏承一片浆糊的脑子里突然蹿出了“煞星”两个字,若不是煞星回来了,湘儿的院子又怎么会被烧?!   过往他压抑的那些嫉妒、愤恨在这一瞬间全部涌上了心头,苏承恶狠狠地盯着苏徐行,突然拨开人群向他冲了过去。   “你这个煞星!我要掐死你!”苏承此刻蓬头垢面,状若疯癫,哪还能看出平日里的高高在上,一旁的小厮丫鬟全都傻了眼,竟没有一人反应过来上去阻拦。   冯淑兰和苏耀那是乐见其成,苏承越恨那小贱种越好!   “要不要我帮你?”见苏承一身杀气地扑了过来,苏徐行背上的赵峋低声问道,“很简单。”   苏徐行等得就是这刻,自然不会让赵峋添乱。   他装作受惊一般楞在原地,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苏承的双手掐上苏徐行脖子的那一刻,在场唯一缺少的苏家人出现了。   “住手!” 苏起家由管家扶着,隔着老远就开始吼道,“住手!”   自家父亲的一声怒吼唤回了苏承的理智,他通红的双眼逐渐清明,见自己居然真的在掐苏徐行,苏承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   “不、不……”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对苏徐行动了杀心。   苏起家这时已经走了过来,见苏承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不孝子!是要气死我嘛!”   “爹——”苏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垂着头,不敢去看苏徐行。   苏起家哼了声,又看向苏徐行:“苏琰——”   然而不等苏起家继续,苏徐行就突然出声打断:“老太爷。”   这是他第一次叫苏起家“老太爷”。   苏起家闻言一怔,直觉告诉他对方知道了。不知怎的,苏徐行知道了真相,他反而没有从前那般恼他了。   “你说。”   “老太爷。”苏徐行苦笑道,“可能我真是个煞星吧,苏家对我仁至义尽,我也不想再给诸位添麻烦。”   “我自请出族,求老太爷成全。”   出族?!   苏徐行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放着好好的苏家大少爷不当,苏徐行竟然要自请出族?他可知道没有宗族庇佑会有多惨?   苏起家也没想到苏徐行竟有这个想法,他不仅没有贪念苏家的一切,还主动提出从宗族除名?   苏起家在震惊,冯淑兰和苏耀那可是喜上眉梢啊!   出族,那就意味着苏家所有的财产、人脉、荣耀都与他再无瓜葛了。他日后不再是苏家大少爷,而是一个普通的……孤儿!苏家的一切以后就真正是苏耀的了!   光是想想冯淑兰就要乐得笑出声,若不是不合时宜她巴不得现在就带苏徐行去办了出族的事情。   想不到啊想不到,若是早知道苏琰有这想法,她定然早早告诉他真相。   苏徐行出族便与苏家割断了一切,苏起家自然愿意,这么个假孙子占了十多年的苏家长孙的名号他也受够了。既然他如此识趣,他也不愿为难。   “那便照你的意思办。”苏起家叹了口气,又看向苏承,眼神充满警告,“你意下如何。”   若是往常,念及楚湘苏承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但湘珍院没了,苏承将罪都怪到了苏徐行身上,反驳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一切都听爹的。”   两位主事人落了话音锤,苏徐行出族的事情便是板上钉钉了。但出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办理起来也需要时间,但现在湘珍院烧了,苏徐行没了住处。   可能是喜事当前,冯淑兰也没那么苛刻了,忙叫人收拾了府里的一间偏远屋子,叫苏徐行临时住下了。   “你怎地这般着急出族?”赵峋猜测过以苏徐行的心性肯定会与苏家划清界限,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您也应该知道吧。”苏徐行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见打扫得比较干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林将军要来临江了。”   冯淑兰叫他回来就是给苏耀当“替死鬼”的,她舍不得亲儿子受罪他就偏不如她意,等苏府就剩一个少爷了,冯淑兰就是再不愿也得将苏耀送进骁训营。 第42章   听苏徐行提到林将军,赵峋悠哉喝茶的手一顿,但他很快就敛下眼睫,轻轻吹了下茶叶,淡淡道:“林勇?”   苏徐行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见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才放下心来。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正是骁勇将军——林勇。”   “他来做什么?”赵峋放下茶杯,抬眸看向苏徐行,“你又如何知晓的?”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光不了解这个苏琰的身世,就连他的能力也有些低估了。   没想到赵峋竟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苏徐行冲他眨巴眨眼,有些惊讶:“你真不知道?”   不应该啊,赵谨谋虽然此刻还未在诸国崭露头角,但他的信息网不至于连这么个小消息都不知道啊……欸,不对!苏徐行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一拍脑门,唰地站起身来。   靠!他是依靠原著剧情未卜先知的,按时间来算的话现在这个计划应该还在朝堂上讨论才对。他光顾着在事情发生之前从苏家溜之大吉,竟忘了赵谨谋再有能耐,也没办法去打听还没落实的事情啊。   见对方眸色越来越深,眼中质疑越来越明显,苏徐行忙扬起唇角“嘿嘿”一笑,然后乖乖坐了回去。   “额……”此时找什么“胡说”“瞎猜”的理由只怕也糊弄不过赵谨谋,于是苏徐行干脆直截了当地答道,“我这人吧……有点特殊,有时会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但这些事情呢,可能发生过也可能即将发生……”   苏徐行尽量说得通俗易懂一些,不想他未说完,赵峋就直接接道:“未卜先知?”   “倒也没那么神!”苏徐行被这个词吓得连忙摆摆手,“这也要看机会的,能梦到才行,而且梦到的也不一定会发生!”   他可不想真被冠上一个“未卜先知”的名号,那到时候他的命可就不是自己的命了。   赵峋见状“哼嗯~”了一声,他低垂着眉眼,苏徐行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他觉得赵峋应该是信了的。   “他来做什么?”赵峋摆弄着桌面上的茶杯,手指点点桌面,又问了一遍,“有何目的?”   “额……”苏徐行自然不能说得太详细,毕竟赵谨谋可是毅国皇子还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他要是将情况如实相告,岂不是有点对不住苏琰?这毕竟是他的国家啊。   于是苏徐行粗略回道:“我就梦到他要来临江搞一个什么训练营,锻炼世家子弟。”   反正等朝廷的消息一公布,赵谨谋也会知道的,他也不算出卖国家情报吧……   “锻炼世家子弟?”赵峋挑了挑眉,显然来了兴趣,“谁的计划?”   “那我可没那么神。”苏徐行耸耸肩,一脸“你也太看得起我”的表情。   “罢了。”见苏徐行不愿多说,赵峋也不勉强,反正有了林勇这个重要信息点,他总能查到自己想知道的。   赵峋停下摆弄茶杯的手,忽然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   “您随意。”苏徐行满脸笑意。   等赵峋出了屋门,苏徐行这才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他怎么就对赵谨谋这么不设防,什么话都往外撂!这个习惯不好,得改!就算他是你喜欢的书中人物也不行,这里发生的可是真实的一切,不是几段文字组成的句子!   给自己下好心理暗示,苏徐行缓缓舒了口气。   伴“大爷”也如伴虎啊!他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   消息这玩意儿,知道的人多了,便如何也瞒不住。于是不过短短几天,整个临江府城都知晓了苏家大少爷苏琰自请出族的事情。   “这苏大少爷还真有些能耐,怎么自他回来临江,满城风雨都是关于他一人的。”   “还不是因为他太惨了!我可听我那在苏家当差的小舅子说了,这前夫人的院子莫名起火被烧得一塌糊涂,苏家老爷当场逮着苏琰的脖子就骂他是煞星要将他掐死。”   “啊?这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怪不得苏琰宁愿出族也得离开苏家。”   “毕竟是长房嫡孙,就这么断绝了关系,苏老太爷能同意?”   “切——何止同意,苏家上下那是巴不得苏琰滚蛋呢!”   “哎哟喂,这苏大少爷着实命苦!亲娘不在,竟然让人磋磨成这般,娶了男妻不说,如今连宗族也没了!只怕自请出族是个借口,是苏家其他人逼他的!”   “嘘——这话知道就行,可不兴乱说,那苏家二少爷这几日呼朋唤友地喝酒游船,日日在外逍遥,凡事被他听见说苏家坏话的都被他那跟着的小厮打了一顿呢!人家是大户少爷,我们可惹不起……”   于是,在临江百姓的口口相传中,自请出族的苏徐行逐渐变成了一个无人疼爱被驱赶的“小可怜”。   对于“小可怜”这个身份,苏徐行倒是不介意。如果能因为他可怜,大家日后多多关照他的生意,那他可就乐见其成了。   看着自己的名字从苏家的族谱中被剔除,再拿盖着印的出族证明去官府进行报备……一系列流程走完,待苏徐行拿着行李带着阿冬与寻花走出苏府大门之后,他与临江苏家就再无瓜葛了。   虽说出族是能出族,但也费了一段时日,此时盛夏已过,秋天吹着凉风就过来了。   站在苏家大门口,苏徐行回首望去,从以苏家大少爷的身份踏入这里到以陌生人的身份离去,也不过月余而已。   苏起家和苏承没来相送,冯淑兰与苏耀站在门口,见外面守了不少围观的百姓,自然也不好说些太过恶毒的话,但假模假样地说两句夹枪带棒的话还是轻而易举的。   “苏琰……既然唤了你几年兄长也还是有些情义,日后若是过不下去了,自可来府上做工,我定让管家直接签了你。”苏耀笑得得意,哪还有在苏徐行婚宴之上的不甘与嫉恨。   苏徐行出族了,与苏家再无关系,整个苏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不用被一个贱种压在头上做兄长,苏耀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苏琰,既然你已经不是苏家人,日后在临江府城可不能打着苏家的旗号办事。”冯淑兰不放心地警告了一句,“你可明白?”   都不算自己的继母了,还爱摆这说教的谱,苏徐行心中冷笑,然后忽然弯腰冲着苏家大门遥遥一拜,说道:“苏府养我十几载,如今割舍一切离去,日后便再无关联。”   “这一拜,愿府中各位一切安好。”   “从此……”说完,苏徐行直起腰,面上无波,声音冷淡,“我与苏家无恩无怨,形同陌路。”   说完,苏徐行不看冯淑兰和苏耀一眼,直接领着阿冬和寻花走了。   还算苏起家是个人,寻花的卖身契既然给了他,便也同意让他将寻花带走。   眼见苏徐行的身影渐渐走远,看热闹的百姓也散了,苏耀这才放声笑开:“看这贱种如丧家之犬一般离开,我这么多年咽不下的气终于顺了!”   明明就是个孽种,居然压在他头上当了十多年的苏家嫡长孙,他因为人伦纲常处处需要对他尊敬,他如何不气!如何不恼!这下好了,鸠占鹊巢的贱种走了,这偌大的苏府日后便只有他一个少爷!所有人都得叫他一声“大少爷”!   冯淑兰心中自然也痛快,没了苏家庇佑,没有苏府的钱财,她倒要看看这小畜生能活到几时?只怕过不了几日便要成为大街上的乞儿,跟畜生抢饭吃去了。   “呵呵——”冯淑兰哼笑了一声,就他这手段也敢跟她斗?!   想到苏徐行刚回府时在门口摆她那一道,所有的怒火在此刻都渐渐平息了。无妨,他摆她一道,她便让他永远进不了苏家的门!   见人已经看不见了,冯淑兰这才一扭腰肢,带着苏耀进府了。   只是……莫名的,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呢?   ……   终于从那个狼窝里脱离出来,苏徐行别提有多快活。他领着阿冬和寻花走到闹市时,直接大手一挥:“想要什么就买,少爷付钱!”   “真的?!”阿冬眼睛瞬间雪亮雪亮的。   一旁的寻花见状忙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阿冬,懂事点,少爷都没有钱,咱们不能再不懂规矩!”   哪知阿冬直接转头看她,语气十分不可思议:“你说少爷没钱?”   “嗯。”寻花点点头。他们家少爷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哈哈——”见寻花一脸认真,阿冬非常不客气地嘲笑起来,“这临江府怕是再也没有比咱们少爷还有钱的人了!”   寻花:???   不等她接着问,阿冬再也等不及,直接拉着她跑了,一边跑一边安慰道:“寻花姐姐放心,你就是想把苏府买下来,咱们少爷也买得起!”   寻花:!!!   望着两个小孩越跑越远的身影,苏徐行无奈地摇摇头。   “很开心?”带着气息的嗓音自他颈边响起,苏徐行一惊,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转头,便见一身白衣头戴帷帽的赵峋正抱胸站在他身后。见苏徐行被吓到了,他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么胆小?”   苏徐行:……   “罢了。”赵峋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住哪?”   “自然是住咱们自己家!”苏徐行闻言勾唇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咱们自己家……   听到这句话,赵峋神情有些恍惚。 第43章   赵峋心中莫名地一揪,那种感觉他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和毒发时的疼痛又完全不一样。只是不待他再多想,那边寻花已经领着阿冬回来了。   寻花一脸笑意,身后的阿冬则是憋着一张嘴,两人手上都各拿了一串糖葫芦,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   苏徐行见状有些惊讶:“怎地不多买一些?”   “够了,少爷。”寻花闻言笑了笑,脸上表情很是温厚,“如今不比从前在苏府,咱们还是省着花吧。”   一旁的阿冬是被寻花硬拉回来的,听她这么说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寻花姐姐不信我说的,不让我买了。”   他说了他家少爷有钱得很,但寻花姐姐只当他年龄小不识数,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买了。无法,他只能拿着一串糖葫芦乖乖跟回来了。   没想到寻花还是着顾忌自己舍不得花钱,苏徐行心中有些欣慰,不枉他和苏起家争取将寻花从苏府带了出来。   赵峋一直在旁冷眼旁观,见这丫鬟如此对苏徐行上心,帷帽下的嘴忍不住咧了咧。   真是贴心的好丫鬟啊。   苏徐行不知赵峋心中所想,劝解了会寻花后他招招手,将一把钥匙递给了阿冬,接着下巴一抬,笑道:“前去开门吧。”   “是!少爷!”阿冬喜滋滋地接过钥匙,屁颠屁颠地带头往临江城的东面跑去。   寻花见他呲溜一下就跑开了,忙撒腿跟了上去。阿冬年龄小性格简单,但对少爷来说却是亲人般的存在,她可得将他看好了不能出了岔子。   见两个小的跑了,赵峋那酝酿在鼻腔多时的一声冷笑终于哼了出来。   感受到身后人的不悦,苏徐行回过头,眨眨眼,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赵峋见他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模样,心中莫名火气更甚。他微微弯腰凑近苏徐行,音量低得只有两人才能听见:“苏公子准备什么时候收了那丫鬟?”   透过帷帽垂下的薄纱,赵峋一双眼依旧亮得惊人,但其中情绪虚虚实实,苏徐行分辨不出,但他肯定对方一定在不高兴。   又谁惹了这位大爷了?苏徐行觉得有些头疼。   “寻花是个好姑娘,等她有了心上人,我自会为她做主。”他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不明白赵谨谋怎么突然对寻花这么上心,难道……   “莫不是大爷看上寻花了?”他们这些王孙贵族,世家闺秀看惯了,对寻花这样乖巧的小丫鬟有些兴趣也不足为奇。   哪知道苏徐行会将话头扯到自己身上,赵峋一楞,猛地皱起眉头:“本王对女人不感兴趣。”   言词中已是非常不乐意。   匆匆撂下这句话,赵峋双手一背,循着方才阿冬离开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   不是他自己起的话头嘛,也不知道在不快活个什么劲儿。苏徐行摇摇头,想不通。随即一挥袖子,快步跟了上去。   不过苏徐行还是在心中庆幸自己的决定,这个世界伴君如伴虎,往朝堂上爬还不如往钱堆里爬,到时候找个靠谱的靠山,有钱有靠山,日子自然美滋滋。   说到靠山嘛……苏徐行眯了眯眼,他得想想办法跟这个世界的“老大”联络联络,这样他这生意才能做得长久、做得安稳。   ……   阿冬跑得最快,等他到了目的地之后寻花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但到底不比从小就干粗活四处乱窜的阿冬,寻花停下之后整个人都快喘不过来气了。   好容易抚平了气息,寻花这才有空观察着四周。只见二人站在一座气派的朱门大宅跟前,附近清一色都是大宅子。   寻花不由得眨眨眼,怎地又回东街来了?东街可是临江府城有钱有势的大户们住的,这条街上随便一砸不是官老爷就是财主老爷,他们可住不起。   “阿冬,你是不是跑错地啦?”寻花又环视了一周,没错,是东街。   “没跑错。”不等阿冬回答,后面跟上来的苏徐行笑眯眯地接过话茬,“阿冬。”   他使了个眼色给阿冬,后者忙跑到面前大宅的门口,正要掏钥匙呢,只听一声冷嘲自不远处响起。   “这又是想着投奔谁去啊?”   阿冬的动作一顿,转头朝声音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苏耀跟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正相携走来,身后还跟了不少小厮,观他们的模样怕是又要去划船游湖了。   苏徐行在苏耀开口之前就注意到他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已经离族与他的苏家家产再无干系,对方还是紧追不舍。   真有病。   苏徐行当没听见,只冲阿冬吩咐道:“开门。”   得了命令,阿冬忙开了锁,接着推开一点小缝,自己先钻了进去,然后冲苏徐行招招手:“少爷,快进来吧。”   不等苏徐行抬步上前,苏耀几个箭步就拦到了他跟前,笑得不怀好意:“这般谨慎,该不会是准备偷溜进去吧?”   说着他转头看了看面前的宅子,朱门绿瓦、庄严气派,比起苏府那也是不遑多让。不过他久居临江,对这东街更是熟悉得不得了,这宅子好似是富户林老爷家的另一处宅院,多年都未曾住人了。   空了十多年的老宅子,这苏琰打起它的主意也就不奇怪了。   既然已经离族,苏徐行自然懒得跟苏耀多费口舌。不想理会苏耀的挑衅,苏徐行一掀衣角,便要往台阶上走。   “慢着——”苏耀拉长了嗓音,随即冲候在一旁的小厮们说道,“你们去把门给我守着。”   一起的别家小厮转头看看自家少爷,在得了首肯后一个个拔腿就前冲,不一会儿大宅门口便被他们拦了起来。   苏徐行进不去,阿冬在门里也出不来。   这正是苏耀想要的“捉贼拿赃”的现场。   “这有人偷摸着想要溜进林老爷家的空宅,不知是何意图呢?但既然咱们瞧见了,自然不能不管!”苏耀高声说着,然后冲其中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去请林老爷还有捕盗官前来。”   那小厮领命,一溜烟就不见了。   这么多人在这里对峙,很快就吸引了不少过往的临江百姓,就连附近的大户人家也跑出来不少看热闹的丫鬟、小厮。   不多时,这宅院门口就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   “这苏琰又出什么事情了?”   “听说他要闯空门呢,怕是出族没地方住,想溜进人家空宅子里呢。”   “啊?他还干这事啊?”   “这瞧不清脸的不会就是他那男妻吧?怎地还不敢真面目示人,是太丑了吗?”   “不仅,听说还是个残废呢!”   “……”   赵峋耳力极好,那些鬼鬼祟祟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都进了他的耳边。他抱胸站在一旁,心中火气异常旺盛。   烦躁。   毒发的日子就在这几天,他本欲寻个清净地好好挨过那几日,哪知在街上看到了苏琰便跟了过来。现在好了,清净地没找到,又多了一堆破事。   知他心中不快,苏徐行忙走过去扶住他的胳膊,接着安抚道:“娘子,你腿脚不好,我扶你去一旁坐着休息。”   这么多人看着,赵峋知道不能露馅,便任由苏徐行扶着自己到台阶处坐下,然而刚坐下一片阴影便挡在了他身前。   赵峋抬头,只见苏徐行单薄的身子定定地挡在他身前,将那些探究的目光全部隔开了去。   很奇怪的,心中怒火忽然降了不少。赵峋抿抿唇,忽然一股血腥味在唇间弥漫开来,他连忙盘腿而坐、气运周身。既然他不能在此大开杀戒,那便在此调息罢了。   从前他总是易怒、弑杀,这般能控制情绪的时刻少之又少,但于他而言或许不是坏事。   苏耀见苏徐行面无表情地挡在赵峋跟前,不由得嗤笑一声:“这苏琰真是……”   “这般时候了,不想着一会儿怎么跟捕盗官交代,竟还有闲心将他那丑妻藏起来。”   “一个貌若无盐的男人,谁要看啊——”   听到他这话,与他一同的公子哥同样忍俊不禁:“真真是个没脑子的。”   “蠢。”   “……”   就在几人议论的时间里,捕盗官带着人来了。   “让开、都让开!”身着官服、挎着大刀,见到他们,围观百姓哪有不怕的理儿,很快就将道路让了开来。   “什么人报得官?”捕盗官是个五大三粗、满脸胡子的高大汉子,举手投足间很是豪迈。来了也没耍什么官威,直截了当地问道,“何事?”   见人来了,苏耀忙上前行礼:“见过大人,是我报的官。”   苏耀,捕盗官自然认识,见是他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苏公子是为何事啊?”   “启禀大人,有人擅闯民宅,欲行不轨之事。”苏耀说完,特意看向了苏徐行。   捕盗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是苏徐行,心中一跳,这位好像是知府大人的兄弟吧?   “这……”一时间,捕盗官有些犹豫。   “大人,他此行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等皆是见证。”苏耀说着看向身后的公子哥们,只见几人都都跟着点头。   “他确实要去这空宅。”   听到这话,捕盗官一时更难办了,这一边是知府大人的兄弟,一边是临江大户人家的公子们,他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得罪谁都对他不利啊!   正当他思索对策的时候,只见苏徐行缓缓开口:“大人。”   这还是苏耀出现后他第一次开口。   见苏徐行说话,众人纷纷看了过去。   “大人。”苏徐行冲捕盗官乖乖行了一礼,接着指向身后的大宅,“这是我家。”   “苏大公子所言皆为不实。”   “你家?”不等捕盗官发话,苏耀直接“噗嗤”一声,乐了,“苏琰,便是说谎话也得有点限度!”   “这可是林老爷家的空宅,临江谁人不知?”   “你可别告诉我是你买的……”苏耀说着挑挑眉,转头看向众人,“这宅子林老爷可是出过价的,大家伙都知道,别说你一个被赶出苏家的外人,便是苏府也得倾全家之力才能拿下……”   “还是说……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又长进了,竟能让林老爷将这宅子借给你?但为何不是林家人领你前来,而是你那小厮偷偷摸摸撬开了锁!”说着,苏耀猛地一瞪眼,手直接指向了门内的阿冬。   苏耀表情骇人,阿冬从前就怕他,现在更是被吓了一跳,忙就躲进门里,但他这副模样在众人看来却是做贼心虚。   “哎哟,这苏琰怎地出族之后如此不堪,哪怕找个客栈也行啊!”   “你傻呀,住客栈不要钱?!”   “啧啧啧——从前也是闻名临江的少年天才,怎么就落到今日这番田地。”   鄙夷的、唏嘘的、唾弃的……各种论调纷纷传进苏耀耳中,听得他异常得意。   好你个苏琰,既然你亲自送了把柄过来,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想着,苏耀直接冲捕盗官一拱手:“大人,人证物证俱在,您看如何办?”   捕盗官也知道那宅子是林家的,别说苏琰了,只怕整个临江城能够顺利拿下的也没几家。既然宅子不是他的,他又怎能开锁进去呢?若是说借住就该有林家的人一同前来,但此时哪有林家人,那唯一的情况便是……   这苏琰是想闯空宅!   也是了,毕竟是离族无家可归的大少爷,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普通屋子住不来,打上这无人大宅的主意也无可厚非。   有了定论,捕盗官直言道:“按当朝律令,自然是要捉回大牢省问!”   说完后捕盗官在苏耀志得意满的眼神中往前走了几步。   “苏公子,跟咱们走一趟吧。”   但对方到底是知府大人的兄弟,他还是不敢多为难,就连说话也十分客气。   苏耀见状有些不悦:“大人……他一个小贼,您何必如此客气,直接派人捉了便是。”   “是啊!”   “难道大人还怕他一个小贼不成?”   公子哥们和苏耀你一言我一语,逼得捕盗官脸色一僵,直接挥手让人将苏徐行拿下。 第44章   “且慢!”   眼看捕盗官的几个手下就要捉住苏徐行,从人堆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极为响亮的叫喊声:“且慢!”   众人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只见从人群后面挤进来一个身着灰衣的长胡子老头,观其穿着打扮似是家仆一类。   在场有不少人识得他,见他来了不由得低呼一声:“这不是林府管家嘛!”   既然林府管家已经到了,那林老爷……   果不其然,就见那管家钻进包围中心后忙朝围观的百姓挥手:“都让让,都让让,我们老爷在后面呢!”   得了他这句话,人群中很快就让出了一条道路,接着便见从人后走进来一个身着长袍,清瘦,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模样的老人。   这便是临江有名的富户——林老爷。   与大部分富商不同,林老爷虽有家财万贯,但一不注重外在打扮、二不喜珍馐美食,因此只从外在看,与那街上的贩夫走卒倒别无二致。不过也能理解,这林老爷是做白事生意起家的,在民间俗称“赚死人钱”,若是太过奢靡也着实不妥。他年轻时吃苦能干攒了不少家产,上了年纪后便将家业都丢给了儿孙,自己整日里都琢磨着如何得道,近几年在临江府城倒是有些深居浅出,不少人乍一看到他都有些认不出了。   捕盗官见他摸着胡子走过来了,忙迎上去客气了一番。   “林老爷——”   “见过大人。”林老爷略一弯腰,回了礼,这才问道,“不知大人找小人前来是有何要事?”   “这——”宅子的主人到了,又这么多人看着,捕盗官就算想私下息事宁人也没办法了。见林老爷发问,他忙让开身子,让出了身后的苏耀以及苏徐行,接着回道,“是苏家公子报的案……说您这空宅进了贼。”   “空宅?”林老爷注意到那句“空宅”,面上顿时疑惑起来,“什么空宅?”   以为林老爷是贵人多忘事,有钱忘了自己还有座空宅,一旁的苏耀连忙走上前施了一礼:“见过林老爷。”   林老爷见他脸面陌生,不由得出声:“你是……”   “在下苏家苏耀,家父曾任临江通判。我外祖亦在临江做生意,与林老爷打过不少交道呢……”   苏耀说着还想拍拍马屁,却被林老爷摆了摆手:“什么事?”   被打断了话,苏耀笑容一滞,这才转过话头:“林老爷,这座宅子不是您府上的吗?”   “我记得前些年您还出价要卖,只是您这宅子太大,才一时没有出手呢……这些年空在这,这不……”   苏耀刚想说“这不就被有心人惦记上了”便见林老爷皱着眉摇头。   “不是不是——”林老爷正在家潜心“修炼”呢,被人喊来本就不大高兴,现在见这所谓的重要事不过是关于这宅子的,顿时就厌了。   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这宅子早就不是我的了,上个月就卖出去了!”   “真是……”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那宅门上方挂着的牌匾,“我‘林府’的牌匾都拿下去了,你们看不见那上面的字吗?!”   “汤臣一品!关我林府什么事!你们要找也得找姓‘汤’的啊!”林老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忽然瞥见站在门口的苏徐行,他眨眨眼,辨认出对方后忙乐得一拍大腿,“喏!那宅子主人不就在那嘛,偏将我找来,耽误我的事儿!”   在林老爷否认的时候苏耀脸上的笑意已经僵住,现在见他指着苏徐行说“宅子主人”,苏耀脑子一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怎么可能?!这宅子怎么可能是苏琰的!   不光苏耀不相信,在场众人就没有一个不惊讶的。   这宅子居然是被赶出苏家的苏琰的?!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苏耀猛地惊呼,接着唰地伸手指向苏徐行,冲林老爷确认道,“您说的是他?!”   “就是他啊!”林老爷说着朝苏徐行点点头,笑了笑,“徐行小弟,好久不见。”   林老爷不问世事多年,不认识苏琰也不知道临江最近的风波,在他眼中,苏徐行就是一个与他颇能说上几句的少年公子。   这不再次见到他,脸上笑意也多了几分。   见林老爷与自己打招呼,苏徐行忙走过来见礼:“林老爷。”   “都是一场误会,还累得您跑一趟,徐行实在歉疚。”   “无妨无妨。”林老爷很是豪迈地撸了一把胡子,接着拍拍苏徐行肩膀,低声道,“你上次与我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回去琢磨了多日,还是不得其法。正巧今日到你府上,你好生指点指点我,可好?”   “林老爷哪里话!”苏徐行闻言忙弯了弯腰,“徐行于这方面也只是略懂皮毛,说指点谈不上,能与林老爷畅聊一番,也是徐行之幸啊!”   “欸,你就不必过谦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其乐融融,既不是“闯空门的小贼与空宅主人”的关系,也不像是普通的卖家与买主的模样,言谈间看得出来挺投缘,倒让不少人更为惊讶。   这林老爷可是临江商会的会长,虽不再过问家业,但这商会的事他却十分上心,因着他家产颇丰,也帮扶过不少商户,所以在临江商户间的地位名望都是一等一的,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白事生意做多了,性格极为古怪,能像苏徐行这般让他展颜的人那可是少之又少。   一时间,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苏琰着实有些能耐,总能在“落难”之时狠狠给那些瞧他笑话的人一巴掌。之前的婚事是,现在这“闯空宅”的乌龙亦是。   瞧那苏耀脸上青黑一片,便知这巴掌打得到底有多响了。   “苏兄,你这出族的兄长着实有钱啊——”一个公子哥走上前,凑在苏耀耳边低语了一句,“怪不得他要出族呢,合着这么多钱根本不想带你们苏家花啊。”   虽不知这苏琰哪里来的钱,有多少钱,但能拿下林老爷的宅子,只怕放眼整个临江也是顶富有的,毕竟他们这些人家,便是能拿出这么多钱,也得伤筋动骨一番。   那公子哥不说还好,越说苏耀脸色越黑。   好啊你个苏琰!怪不得你这般干脆就自请出族,原是想独霸所有钱财!原来这个小贱种早早就在提防他们了!   “苏琰。”   苏徐行再一次在人前出了风头,苏耀则又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他不甘心!   听见苏耀叫自己,苏徐行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问道:“苏公子还有何事?”   “你哪来的钱买下林老爷的宅子?”苏耀咬牙切齿道,“不会是偷的吧?”   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苏徐行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苏耀只是跋扈狠毒一些,没想到竟因为恨他已经到了说话不过脑子的地步,让这么多人看笑话也不在意。   苏徐行摇摇头,接着冷笑一声,“偷?那便请苏公子指点指点,哪里能偷这么多钱盘下林老爷的宅子?”   “你……”苏耀一时语塞。   “苏公子答不出来,那便由我告诉你这钱是哪里来的。”   “这钱都是我苏徐行一文一文赚回来的!”苏徐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直直地盯着苏耀,眼神冷漠,“在桃源镇时便开始了。”   “若我自己不想办法,等着苏家的月钱只怕活不到这个夏天。”   “也是——”说着,苏徐行忽然勾了勾唇角,笑得异常讽刺,“苏大少爷有苏家做靠山,衣食无忧,又怎会理解我们这种需要靠自己一步步打拼才能活下来的人呢?”   此话一出,又引起了一番窃窃私语。   这是苏徐行第一次这般明晃晃地嘲讽苏耀,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这多人看笑话,气得苏耀怒目圆睁,直喘粗气。他还想说些什么,同行的公子哥连忙拉住他。   “够了苏兄,还嫌今日不够丢脸嘛!”连着他们几个的脸也都丢尽了。   “苏琰!你给我等着。”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苏耀并几个公子哥带着小厮们匆匆便溜了。   全程没插上一句话的捕盗官瞅瞅这、看看那,有些尴尬。苏徐行见状忙走过来冲他作揖,道:“实是误会一场,劳烦大人跑这一趟了。”   “哪里哪里——”捕盗官连忙摇摇头,面上有些尴尬。   苏徐行没接话,转而看向聚在附近看了半天戏的百姓们:“大家都散了吧。”   “事情都结束了。”   戏的主角都这样说了,大家也不好再强行留在这,一个个摸摸鼻子,很快就四散了。   见人都走完了,苏徐行这才走到捕盗官跟前,从怀中掏了一个荷包递给他:“大人,您公务繁忙,还累得您白跑一趟,徐行心中难安。这点碎银您收着带其他大人一同喝杯辛苦茶吧。”   捕盗官见状就要推辞,却被苏徐行牢牢地锁住了手:“大人!您若不收便是怪罪苏某了。”   话都这样说了,也没旁人,捕盗官笑了笑,顺势收下了荷包。   接过的瞬间他便知道分量不轻,值得一顿好酒好菜,哪是一杯辛苦茶那般简单。   心中有了计较,捕盗官对苏徐行的好感蹭蹭上涨了不少,脸上笑意也真切了几分:“既然无事,那我就先走了。”   “欸!您请!”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捕盗官,苏徐行这才看向一旁的林老爷:“林老爷可要去我府上一坐?”   林老爷正要答应呢,就见管家凑到他跟前说了几句,他脸色一变,忙就要走。   “徐行小弟,咱们改日再聚啊。”说完领着管家急匆匆就走了。   一时间,方才还人头攒动的现场又只剩下苏徐行一家人。   “欸——”他长舒了一口气。   只怕日后的刁难会越来越多。   苏耀不是傻子,只是跋扈嚣张惯了,在他的认知中自己一直就是个无权无势连家中宠爱都没有的废物,他轻视自己、瞧不上自己,以为动动手就能捏死自己,所以才几次三番在自己跟前栽了跟头。若他日后真想用计对付自己,只怕难挡啊……   苏徐行还在想些什么,却听身后一声惊呼。他连忙转头看去,便见阿冬与寻花正围在赵峋身边,而那一直坐在原地不动的人此刻已经倒在了地上,帷帽的薄纱上也印上了点点血红的梅花。   “赵谨谋!”   苏徐行一惊,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但他顾不上许多,忙飞奔过去,等他扶起赵峋,掀起帷帽,只见对方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唇边一抹血红,还在不住地打着颤。   “阿冬!你速去请秦郎中!”吩咐完这句话,苏徐行一个用力打横抱起赵峋,几步跨上台阶,箭步直往宅子里冲。   寻花跟在他身后小跑一阵,到了主院的门口才停下。   苏徐行一脚踹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寻花,去煮热水!”   “是!”得了命令,寻花忙跑着去找厨房。   将赵峋放到床上之后,苏徐行那好容易提起的劲瞬间就泄了下去,他摸摸一头的热汗,又捏了捏酸疼的胳膊,有些无力地靠在床头喘气。   只是没歇几口气,他忙又起身,将赵峋头上的帷帽卸去,帮他脱了鞋,这才将人塞进被窝里。   但在这还有些热的天气里,只见床上的赵峋一直在打颤,而且一边打颤,嘴角一边有鲜血流下。   这怎么回事啊!苏徐行慌忙用衣袖擦去他唇角的鲜红,又从柜子里抽了条被子盖在他身上。   没有用,床上人还是直发抖。   阿冬怎么还不回来!苏徐行急得一头恼火,想出门去看看一个两个怎么还不回来,却被床上人突然拉住了手腕。   “……”   对方似乎在低低唤着什么。   苏徐行连忙俯下身子,凑了过去,只听一声轻轻的呢喃传入耳中。   “娘——”   一时间,关于赵谨谋的那些身世与过往一蜂窝地涌入他的脑海中,瞬间,苏徐行心中五味杂陈,看着赵峋的眼神也异常复杂。   只是说不出是心疼更多,还是唏嘘更多。 第45章   赵谨谋此人,武功卓绝、多智近妖,手下暗影阁能人颇多,遍布诸国。第一次崭露头角便是斩杀了毅国国君,自立为王。从此“赵谨谋”的名号响彻列国,也成为了主角逐鹿天下的头号眼中钉。   但是……   就是这样一个手段狠辣让人惧怕的人,年少时过得却不是什么好日子。说是毅国王子,但他与他生母都不过是毅国国君手中的两枚棋子,用来吸引后宫仇恨而已,所以少时中毒、落水都是家常便饭,而自从他生母离世,赵谨谋更是成了毅国后宫中人人得以欺凌的弃子。   此番毅国收成不好,向大琼低下了头颅,连送来的质子也是最不受宠的他。只是毅国众人不知,这质子之行正好在赵谨谋的计策之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待他回国之际,便是毅国王宫血流成河之时。   按理说,这样一个弑杀的人,苏徐行应该厌恶他、远离他。但很奇怪的,望着躺在床上冷颤不止的赵谨谋,苏徐行竟除了感叹之外别无他想。   或者最多再加上一点……心疼。   嗯——毕竟是《夺位》中他最为欣赏的一个人物,此刻真真切切待在自己跟前,说弃之不顾还真的做不到。再者说,对方现在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当人丈夫的,他怎么的也得尽到责任。   就在苏徐行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阿冬已经领着秦郎中回来了。   秦郎中在桃源镇时便决定跟着苏徐行,因此苏徐行回临江之后他也收拾细软跟了过来,不过他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里研究医书,不再出世问诊,所以临江城里也无人知晓秦神医回来了。   阿冬这样着急忙慌地找自己还是回临江后的头一次,秦郎中以为是苏徐行出了什么事,身上襻膊都未卸掉便跟着过来了。   进屋之后见苏徐行好生生地坐在床上,秦郎中有些惊讶:“公子怎地……”   只是不等他说完,苏徐行急忙冲他招招手,接着让开身子:“秦郎中快来瞧瞧,岭儿这是怎么了!”   岭儿?   听到这个名字,再瞧躺在床上的人遮着面纱,秦郎中联想起最近临江府城最为热闹的一些事,瞬间明了这位就是公子娶的“男妻”。   哎——   若是楚将军在世知道自己唯一的外孙被逼着娶了男妻,也不知会气成何般模样!那苏家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不过……这些事到底都是公子的家事,他一个外人着实不好多说。   又深深叹了口气,秦郎中这才解下襻膊,放好药箱,为床上的赵峋认真搭起了脉。   只是……   秦郎中越诊眉头皱得越紧,看得一旁的苏徐行也不由得拧起了眉。   “秦郎中,可是有何不妥?”苏徐行脸上表情焦急,心中同样打鼓,若是连秦郎中都瞧不好,也不知如何才能救得了赵谨谋。   闻言,秦郎中收了手,随即叹了一口长气,摇头道:“老夫自问医术不浅,但夫人这病……着实罕见,既不是常见病症,也不像普通的中毒之像……”   “观其脉象,此毒入体已久,淤积颇深,尚无可解之法。”说着,秦郎中也有些好奇,听闻公子娶的是个小倌,怎会身中如此奇毒,难道……是那些人动手了?   秦郎中脸色顿时有些凝重。   而听到这话,苏徐行脸色也跟着一变,如果这毒已经有段时日了,只怕赵谨谋在毅国时就已经中了。他这般精明的人,既然能堂而皇之地倒在自己跟前,只怕于性命是无碍的。   “我知道了。”苏徐行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秦郎中日后便在府中住下吧,叫阿冬跟着您去将东西收拾过来。”   “这……”秦郎中没想到苏徐行会邀请自己同住,一时有些愣住。   见他没有立刻答应,苏徐行以为他不愿,连忙解释道:“秦郎中在府上便当自家一样,出入自由,也不是让您专职在这当郎中。若您不习惯也无妨……”   “没事。”苏徐行的解释让秦郎中心中一暖,他摸摸胡子,立马点头答应,“本来我便是要跟着公子的,从前您住苏府不方便,如今有了自己的宅子,离您近些也好有些照应。”   “好。”见他答应了也没生气,苏徐行松了口气,连忙招呼阿冬去帮秦郎中搬行李。   “等天色晚了再回来,不会引人注目。”苏徐行从怀中掏了锭银两扔给阿冬,“去雇个马车,再看秦郎中有什么需要的帮他买上。”   “哦。”阿冬接过银子,乖乖地点点头。   见他这般乖巧,苏徐行心中一软,接道:“剩下的钱,你想要什么便买吧。”   阿冬这才眼睛一亮,欢天喜地地跟在秦郎中后面出门了。   望着阿冬蹦蹦跳跳的背影,苏徐行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正在这时,只听身后又是一声呢喃传来:“娘——”   苏徐行转头看去,赵峋依旧惨白着一张脸,不光不住打颤,额上还出了许多细密的冷汗,只是好在没有继续吐血了。   苏徐行也不知道他这毒是怎么回事,不敢贸然喂他吃东西,但既然解不了毒,想办法帮他缓解一下不适还是可以的。   “少爷,热水来了!”   正好门外传来寻花的嗓音,苏徐行忙起身就要去端水,只是刚离开一步,便发现走不动了。他回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赵谨谋抓住了自己一片衣角,正牢牢握在手中,任凭苏徐行怎么拽都拽不动。   无法,他只能冲门外叫道:“寻花,将水端进来。”   寻花得了命令端着热水进来,按照苏徐行的吩咐摆好凳子放好盆,这才告退。   “今日你早先休息吧。”苏徐行嘱咐道。   寻花闻言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屋门悄悄合上,苏徐行转头看着一直叫自己“娘”的赵峋,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得,给你当回娘。”   说着,他将布巾拧干,这才除去赵峋脸上面纱,仔细地给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还有唇边的鲜红。许是感受到了脸颊上的温热,赵峋眉头稍稍舒展了些。苏徐行见状忙又搓了一遍布巾,继续给他擦冷汗。   从脸颊擦到脖颈,接着是双手。   与赵峋一张雌雄莫辨、昳丽非常的脸不同,他的手虽然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但掌心却十分粗糙,一手摸去尽是老茧,再仔细一看,还有不少细小的伤口。   苏徐行见状心中又像打翻了调味盒一般。   这是一双习武的手,也是一双吃过苦的手。   待脖颈与双手擦净之后,明显能感觉到赵峋的气息都平缓不少。估摸着他应该一身冷汗,苏徐行犹豫了下双手还是朝着他的衣领伸了过去。   “我可不是要占你便宜啊——”苏徐行喃喃道,“我是好心帮你。”   说着,他将被子往下拉了拉,然后找到赵峋外袍的结处,解开之后捏着他两边的衣领就是一拉,顿时赵峋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但与苏徐行想象的不同,赵峋虽然高挑但身材并不单薄,肌肉线条十分漂亮,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人。只是……如果忽略掉他白皙肌肤之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疤的话,苏徐行会更有欣赏的心情。   那些伤疤长短、粗细不一,可见赵峋受过的伤也不少。   乍然没了外衣,暴露于外的赵峋猛地打了个抖索,整个人又开始皱着眉头喊“娘”了。   这一声“娘”将苏徐行飘忽的意识拉了回来,他连忙搓干净布巾,快速将赵峋上身擦了一遍,结果用力翻过他将后背也擦了,这才连忙盖回被子把他裹住。   嗯……苏徐行扔了布巾,下半身就算了吧。他虽然没有绮念,但总归有些不好意思,跟轻薄人的流氓似的。   也不知赵峋这毒究竟怎么回事,吐血是止住了,但依旧不住打颤,很快额头上又出了细细的汗珠。   “啧——”   苏徐行无法,只能继续用布巾帮他擦汗。   “……”   见赵峋张了张嘴,又在低喃些什么,苏徐行忙将头伸了过去,只听一声极低的“疼”传入耳中。   疼……   苏徐行直起身子,有些愣愣地看向赵峋。   赵谨谋给他的感一直就像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超人,不论是书中的他还是苏徐行面前的他,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就算在苏府忍着火气也是一副“我在放你们一条生路”的高高在上之感。这样直言说自己的“疼”,让苏徐行恍惚的同时,竟然有些诡异地想笑。   果然,再强悍的人,看起来再无敌的人,也是跟普通人一样,会疼。   这一刻,苏徐行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害怕赵谨谋了。在他面前的不光是书中狠毒的反派,还是一个叫赵谨谋的活生生的人。   会疼、会喊娘、会脆弱无助。   “疼,那我帮你揉一下。”苏徐行低声说完,放下了布巾,接着将手伸进被窝里开始帮赵峋搓胳膊,他动作轻柔,时不时地关注着赵峋的反应,若是他眉头舒展,便开始变着法地帮他揉捏。   昏迷中的赵峋只觉得自己从五脏六腑延伸到四肢百骸的疼痛忽然减弱了,而减弱之处便是靠近他右边胳膊的那一处温热之源,暖暖的,柔柔的,跟儿时娘亲身上的感觉一样,让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于是搓了一头热汗的苏徐行就发现刚才还躺着好好的人竟然莫名朝自己越靠越近,最后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而抓着他衣角的手也始终没有放开。   “……”   服了,苏徐行深深吸了一口气,看这架势他是得帮他搓一晚上了。   想清楚之后,苏徐行抬起双脚踢掉鞋子,也不管衣服脏不脏了,直接掀开被子就钻进了被窝。他躺在赵峋身旁,一边感受着对方身上源源不断的凉意,一边认命地继续帮他捏胳膊,同时听着对方不断叫自己“娘”。   不得不说,躺着是舒服多了。   身旁的人还在不停地“娘”啊“娘”的,思及对方悲惨的身世,苏徐行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在赵峋又一次开口后,压低了音量回道:“欸。”   有了回应,赵峋莫名就安静了下来,不再叫唤着要“娘”了,只是身子与苏徐行贴得越发紧了,不仅如此,头也直接埋到了苏徐行脖颈处,还下意识蹭了蹭。   苏徐行:“……”   忽略掉脖子那处冻人的凉意,苏徐行见对方没再继续打颤,便缓缓收回了手。   他大爷的,他胳膊要废了。   在昏昏入睡之前,苏徐行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   ……   夜半时分,屋中昏暗一片,床上侧躺之人忽然睁开了一双眼,眼中厉色逼人,冷意丛生。   察觉到身旁有他人呼吸之声,赵峋一个警觉,直接伸手掐住对方咽喉。但入手的一半冰凉以及一声轻哼将他理智唤了回来,赵峋定睛看去,只见那直挺挺躺在旁边的人不是苏徐行又是谁?   这家伙怎么在这?赵峋疑惑,但手还是缓缓放开了。   正当他思索着自己毒发昏迷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时,只见身旁人忽然一个翻身,直接将脸转了过来跟自己面对面,不仅如此,对方扬起的手还不停地往自己胳膊上拍着。   “……”   有低低的梦语传来。   赵峋忍不住皱了皱眉,居然还说梦话?但他耳力极佳,沉下心听去,便听见对方梦中呓语。   “娘在这……在这……乖……”   等听清了这句话,赵峋浑身一僵,昏迷之时的种种感觉顿时袭上心头。他慌忙低头去看自己,便见往常早就被冷汗浸湿的衣物干燥如常,再伸手摸去,脸上、颈上也无任何黏腻血液。   不仅如此,他压在身下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拽着对方衣物的一角。赵峋呼吸一滞,心中更是忽然咚咚作响。良久,他像被烫到一般连忙扔了那片衣角,接着双臂一撑,整个人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屋内。   寂静的房间里,只留下还在接着说梦话的苏徐行。 第46章   翌日醒来,苏徐行拍拍被自己压了一夜的左肩和胳膊,却发现本应躺在自己身边的人不见了。   人呢?难道已经好了?   苏徐行一边伸展筋骨,一边冲门外喊道:“阿冬!”   听到喊声,屋门吱呀一下打开了,阿冬从门外一蹿而入,冲苏徐行笑道:“少爷,您可算醒了!”   可算?   “我睡了多长时间?”苏徐行皱起眉,便听阿冬说该用午膳了。   “睡了这么久……”苏徐行低语了一句,忽然抬头问向阿冬,“夫人呢?”   “夫人?”阿冬闻言愣了下,随即摇头,“不知道啊。”   “你没看到他?”   “没啊,我早早就在门口守着了,没看到夫人出来。”阿冬接着摇头,脸上有些迷茫。   没看到……那人去哪了?   “少爷,可要我出去找找?”阿冬又问。   苏徐行摇摇头,赵谨谋本就行踪不定,在苏府时也不是日日都待在那院中,想来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更何况他武功了得、神出鬼没,怕是阿冬翻遍整个临江也寻不到他一丝踪迹。   “没事,他有事自会回来的。”说着,苏徐行起身,吩咐阿冬先去膳厅布置,然后叫秦郎中一起用饭。   这宅子不小,但目前加上赵峋也就勉强住了五个人,采买、洒扫皆是问题。于是饭后秦郎中回了自己院子继续看医书,苏徐行则带着阿冬与寻花出门去人牙子那雇佣下人去了。   ……   “主上,苏琰出门了。”   此时的竹香楼顶楼厢房,赵峋正坐在榻上运功,墨霄进来后对着他低语了一句。   赵峋缓缓放下双手、睁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去做什么?”   墨霄回道:“看其方向是去人牙子那买下人。”   想到苏徐行那“汤臣一品”,赵峋不由得点点头:“是缺人手。”   顿了下,他又道:“派两个人过去。”   “什么?”墨霄一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赵峋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我叫你派两个人过去。”   “哦!”见赵峋面露不悦,墨霄咽下到嘴的疑惑忙告退出去。   哎,主上光说派两个人去,也没说这人是监督苏琰还是暗害苏琰的啊!墨霄挠挠头,罢了,就派最善跟踪的墨风与最善下毒的墨水过去好了。   等墨霄离开后,只见方才还一脸戾气的赵峋正盯着面前的地面发愣。良久,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接着一跃而起,抓起外袍披在身上,打开门便对着外面喊道:“墨云。”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黑衣男子唰地出现,瞬间跪在了厢房门口:“拜见主上。”   “你去给我找几个女人……还有男人过来……”赵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   “啊?”墨云没想到主上会提这个要求,整个人都懵了,他愣愣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主上是要女人……和……男人?”   被墨云这样一重复,赵峋心中的怒火更甚,他不由得眯了眯眼,反问道:“怎么?出来这些时日,耳朵也不好使了?”   这一听就是威胁的话吓得墨云立刻缩回头:“属下立刻去办!”   说完,忙不迭地消失在了厢房门口,生怕自己跑慢了会被宰。   等墨云走了,赵峋一腔愠怒还是纠结于心,他“砰”地一声关上门,又回到榻上继续打坐调息。只是……任他如何强迫自己屏气静心,苏徐行那张脸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不仅如此,对方那句“我在这……乖……”也像魔咒一般在他耳边萦绕。   “该死的!”赵峋睁开眼,眼底已经腥红一片,他猛地一巴掌拍在软塌旁的案桌上,只听“嚓”的一声,那案桌立刻四分五裂,不一会儿就变成一堆倒在地上的废材了。   站在门外正准备敲门的墨霄被这动静吓了一个激灵,匆忙就将手伸了回来。   主子心情不佳,先走为上、先走为上。   只是他刚转身便碰见了从下面走上来的墨云,不仅如此,对方身后还跟了不少男男女女,看他们的举止打扮,都是风月场所的。   墨霄见状皱眉:“你带这些人来做什么?”   墨云摸摸鼻子,回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怕主上把你扔回峋历山?”   听到“峋历山”,墨云下意识打了个冷颤,然后猛地摇摇头:“怕呀……”   “可是……”说着,他凑近了墨霄,“这些人是主上要的。”   墨霄:???   “怎么可能!”他一个惊呼,反应过来后忙捂住自己嘴巴,但为时已晚。   赵峋显然听到了动静,他不冷不热的嗓音在屋内响起:“墨云进来。”   给了墨霄一个“你看吧我没骗你”的眼神,墨云绕过他,乖乖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外,墨霄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们主上……不是和尚转世的吗?今日居然……要破戒了?而且……   看着在一旁搔首弄姿的男男女女,墨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这破戒近色就算了,怎么还男女不忌,还、还……还人数不限啊!   墨霄木着一张脸下意识摇摇头,心内感叹不愧是他们主子,跟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样。   正在墨霄兀自震撼的时候,墨云已经从房中退了出来,他冲候在一旁的几人招招手,低声嘱咐道:“主子在里面,都给我放机灵点。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动的别动……”   “听清楚了吗?”   几人老实地点点头。   墨云还是不太放心,但也只能无奈地摆摆手:“都进去吧。”   接着他让开身子,那几人便鱼贯而入,走在最后的男子懂事地关上了门。门外,墨云和墨霄大眼瞪小眼,一致认为主上的墙角听不得,于是非常有默契地远离了厢房。   “欸,主上怎么回事啊?”墨云撞撞墨霄,他是主上的近身护卫,也是暗影阁第一人,只有他最了解主上的事。   哪知墨霄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啊……”   见墨霄居然也不清楚,墨云不由得眯起眼,猜测道:“昨日主上不是在这度过毒发之日的?”   “不是。”墨霄摇头,每月这时主上都会自寻一处独自挨过毒发之日,从不曾在他们面前露面。   “那就对了……”墨云猛地一拍墨霄的胳膊,“定是昨日发生了什么,才让主上如此性情大变。”   “说不定啊……是有……”   “艳遇”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只听楼上厢房爆发出一句怒吼:“滚!”   接着是噼里啪啦仿若拆家般的东西碎裂之声。   墨云与墨霄对视一眼,匆忙赶到楼上,便见那些小倌妓子一个个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面上皆是土色,可见吓得不轻。   墨云和墨霄侧身让过,这才相视一眼,战战兢兢地跪到了厢房门口。   “请主上责罚!”   门外传来两人的请罪声,赵峋站在一片狼藉的厢房中,额上满是密汗,他闭了闭眼,良久才憋出同样一句“滚”。   墨云和墨霄见状只得告退。   等人都走完了,赵峋这才像卸了力般跌坐在地,碎裂的瓷器划伤了他的小腿,鲜血流了一地,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   苏徐行那句魔咒一般的“我在这……乖……”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想到自己夜半醒来之时面对苏琰居然会有情、欲之感,而方才面对那些风月场所的调、情高手竟除了厌恶、恶心之外没有他想,赵峋只觉得脑子快要爆炸了。   他想不通……   ……   “这是你们的卖身契……”苏徐行看着站在台阶下的男男女女,又举了举右手中的几张契约,“这是活契。”   “将这活契签了,卖身契便作废。”   听到这话,台阶下人的皆是一怔,然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你们没听错。”苏徐行笑道,“我不需要你们卖身。”   “日后谁不想继续干了,可以过来同我说,我会放你们自由。”说完,苏徐行让阿冬将活契发了下去,让他们签字。   “你们在这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管厨房的按时做好一日三餐、管洒扫的除了我与秦管家的院子将其他各处打扫干净……月钱自然不会少你们的。”   “当然,若是在我府中为非作歹……”苏徐行说着忽然森然一笑,“我也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痛苦。”   见他笑得这般渗人,台阶下的人不自觉地一抖。   苏徐行带回来的都是面相颇为憨厚的,人数也不多,见众人重新签了活契,他说到做到,直接将那堆卖身契还给了众人。   “日后便好好做事。”苏徐行摆摆手,阿冬和寻花立马带几人去各自的岗位。   等人都走了,苏徐行这才准备回房午休一会儿,哪知他刚推开门,便见一身白衣的赵峋正坐在床沿,脸上表情高深莫测。   苏徐行见状挑挑眉:“回来了?”   “嗯。”赵峋应了声,嗓音有些沙哑。   苏徐行闻言皱起眉头,接着眼尖地发现对方一边的衣摆处尽是鲜血。   “你受伤了?”   “嗯。”   居然还有人能伤得了赵谨谋?苏徐行直觉只怕跟上琼的人有关,连忙转身将门合上,然后端了自己打算洗脸的热水过来。   “伤哪里了?”苏徐行搬着凳子坐到床边,头也不抬地问道,“我看看,要是严重我就叫秦郎中过来。”   刚说完,就见赵峋一掀外袍,接着拽起自己的裤子,只见他露出的小腿上有一条颇长的划痕。   “额……”   苏徐行傻眼了,这种伤对赵谨谋来说算受伤吗? 第47章   见苏徐行一直盯着自己腿上的划痕,赵峋的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怎么了?”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什么。”苏徐行摇摇头。   他当然不敢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您这也叫伤口?”,毕竟一个不小心他就可能小命不保,所以为了自己珍贵的性命,他只得认命地处理起这小小的“伤口”,以讨好面前的大BOSS。   苏徐行的动作很小心,神情也分外认真,一个小小的划痕倒也叫他用上了十二分的细心。   赵峋垂着眼帘望着蹲在自己腿旁的人,神情莫测。他在毅国久居上位,即便后来阿娘逝世,满宫里也只有虞后敢暗里磋磨他,见惯了旁人在自己跟前卑躬屈膝,这倒是赵峋第一次认真去看对方的样子。   没有惶恐无措、也没有阿谀奉承,苏琰的神色认真地好像真的只是关心他受伤严重与否,而已。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屋内寂静非常,赵峋能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腔内越来越重的心跳声,“咚、咚、咚”的,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而这样的感受……   呵——赵峋忽而勾唇一笑,笑容残忍。   任何超出他掌控的事情都只会让他很不爽!   动作比思想更快,只听“唰”地一声,赵峋骤然伸出的右手已经握成爪牢牢掐住了苏徐行的脖子,接着稍一用力,便将对方整个身子提了起来。   苏徐行正在一边清洗伤口一边心内吐槽,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被人掐着脖子拎了起来,颈间传来的剧痛让他眉头紧皱,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意识到是赵谨谋突然发疯要取他性命,苏徐行真的很想给对方一刀顺便问问他到底在发什么疯?!但是他不敢,理智告诉他不能激怒对方,否则他就真得交代在这了,于是从喉间勉强挤出的话变成了一句破碎的“放……手……”   可奈何赵峋就像没听见似的,他面色深沉,目光冷厉,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苏徐行,眼底猩红渐渐翻涌。   杀了他!内心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杀了他便不会再有这样的“失控”!   这样想着,赵峋的眼神越发狠厉,手下力气也渐渐加重,只待一拧,对方这纤细的脖子便会断在自己手中。   其实从苏徐行认出赵峋开始他便已经动了杀心,这世上知道他小字的人毅国王宫里都没有几个,而远在王宫千里之外的苏徐行又如何得知呢?他很难不怀疑对方是虞后或是萧贵人派来的人,亦或是……他那没用的父王的人。   从来都不会留下祸患的赵峋当日怎会大发善心留他一条命呢?不过是对方身上的谜团太多,还与大琼皇室有关,直觉告诉他有利可图。况且,不弄清楚真相就贸然斩断线索同样不是他的性格,所以他才会对苏徐行手下留情。   但昨夜!他居然会对着一个可能是奸细的陌生男人有了欲、念?!这让赵峋有了事情不受控制的烦躁,尤其方才,只盯着对方看了一会他居然会心跳加速,何其可笑!   想着,赵峋突然笑得更加灿烂。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冷情与定力,但身体的变化同样也是事实,既问题不在他,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眼前人并不如他表现得那般畏惧自己!   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勾起了自己的情绪,但只要杀了他,再多的招便也都无用了!   苏徐行哪知道赵峋心里这百转千回的想法?!他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脑子里霎那间一片空白,连带着眼前景象也越来越模糊。   “我……”   许是求生的本能激发了苏徐行的潜力,在快要晕厥的前一刻,他终于找到了能让赵峋留他一命的理由。   “帮……尼……”   勉强吐出这三个字,下一秒,苏徐行便感觉脖子上的桎梏松了。没了赵峋的力量支撑,苏徐行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整个人如脱水的鱼般趴在地上,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拼命呼吸。   “呼!呼!”没有哪一刻,苏徐行这样感谢氧气的存在。   赵峋没再动作,他冷眼看着地上刚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苏徐行,声音冰冷没有一丝起伏:“如何帮。”   “咳咳咳!”苏徐行还在咳嗽,脖子上的痛感未消失,大脑还昏昏沉沉的,于他来说,他根本不想再理会这个疯子。   但奈何……武力悬殊,苏徐行只能硬撑着答道:“额……”   出口的“我”变成了“额”,苏徐行愣了一下,明白是嗓子废了,却也只能继续回答:“额在上琼有人……可以……咳咳……探听前朝。”   苏徐行知道,这是一个让赵峋不会拒绝的理由。   他知晓对方志在天下,尤其是给予了赵谨谋质子之辱的大琼,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能让他对大琼有更强的掌握明显是他无法拒绝的事情。   那日无意透露出林勇将军与骁训营的事情,苏徐行当时情急说得是自己有预知之能,虽然是事实,但事后想想何尝又不是一件祸事?此等能力过于骇人,若被他人知晓定然想要收为己用,若不能自然要将他斩草除根。   成为古人的这几个月里,苏徐行总是告诫自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只是诸事的顺利让他放松了警惕。这是一个对上位者来说人命如草芥的时代,稍不留神便会尸骨无存,他日后行事、说话需得更加慎重。   赵峋今日这一掐,倒让他找回了初来乍到时的谨慎。或许……他还该谢谢他不是吗?苏徐行嘴角微微勾了勾,笑得有些嘲讽,但撑在地上的手却缓缓捏了起来。   他一定!一定不能再像这样被人随意揉捏了!   赵峋听了苏徐行的话倒并没有急着作声,他沉沉地盯着苏徐行的侧脸,自然也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并不关心,他现在最想要知道的只有一点,苏徐行究竟是何时给他下的药,又或是毒?   “解药在哪?”赵峋沉声问道。   苏徐行:???   还沉浸在气愤中的苏徐行被这突如其来转换的问题砸得一愣,解药?什么解药?   心中这样想着,苏徐行便也这样问了出来:“什么?”   他脸上疑惑的表情不似作伪,看得赵峋微微皱眉,难道是他想错了?   怎么可能?!   读懂了赵峋脸上的不信任,苏徐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合着方才赵谨谋突然对他起了杀心并不是因为对他那“预知能力”的忌惮终于决定要斩草除根,而是怀疑他给他下毒了?   WTF?!   “王爷!您想想,我要是有能让您这般武艺高强的人都神不知鬼不觉中毒的毒药,我还不下给冯淑兰?”苏徐行以为对方是把昨日吐血的锅甩给了自己,慌忙指天发誓,“我苏徐行以性命担保,若我对王爷做了下药下毒之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徐行满脸认真,一双黝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赵峋。   赵峋被他这样看着,方才让他倍感烦躁的感觉再一次慢慢袭来,他有些阴沉的眉眼匆匆敛了下去。   “记住你今日所言。”说罢,赵峋从床边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身后,挺直了脊背发誓的苏徐行登时松了口气,接着整个人似烂泥般瘫倒在地。   差点去见阎王了……   究竟……   苏徐行心中恨恨,眼神愤愤,咬牙低咒道:“谁他妈扔了那块香蕉皮!”   一直等在外头的阿冬见赵峋身影消失在院中,立马就从躲藏的树后蹿了出来。   “少爷!少爷!”甫一进门就见苏徐行跪坐在地上,阿冬一惊,连忙跑了过来,“少爷,您怎么啦?!”   听到是阿冬的声音,苏徐行忙收起脸上表情,他不愿意让他蹚到反派的浑水里,只摇摇头,就着对方的搀扶站起身来。   “无碍。”但出口的嗓音如破铜锣一般,哪里是无碍的样子?   阿冬闻言愤愤不平:“这夫人怎么这样?!他怎么能朝您动手呢!”   “您毕竟是一家之主!再吵架也不能这样啊!”   “您瞧瞧,给您脖子都掐成什么样了?!”   “……”   没想到会有这样“美丽”的误会,但苏徐行反倒松了口气。   “真的无碍。”苏徐行扯扯嘴角,谎撒得脸不红气不喘,“闺房情趣。”   “你还小,不懂。”   闺房情趣?!   一直守在厢房屋顶随时待命的墨霄闻言险些一个踉跄从房顶摔下来,他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呼出声的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乖乖!怪不得这苏琰能三番五次从主上手中留下一命,就冲他这份淡定,确实是个百年难见的人才。   佩服佩服!   苏徐行当然不知道自己头顶上还有个正在夸赞自己的人,他揉揉脖子,转了话题:“这么着急过来,出了什么事?”   “哦!”阿冬这才想起自己来是有正事的,忙笑道,“是好事!”   “徐掌柜和李掌柜过来了!说是有好消息。”   听说是他二人,苏徐行便知道为着什么事,顿时心情大好,他一扫方才的阴霾,整个人瞬间就生龙活虎了。   “走!”苏徐行大手一挥,冲阿冬笑得开怀,“跟少爷赚钱去!”   他这神采奕奕的模样,哪里像差点被人掐死的模样?!   这下,屋顶的墨霄不单单是佩服那么简单了。   这番心性……   此子不容小觑。   墨霄收敛起脸上的揶揄笑意,看向苏徐行远走的背影,表情凝重。 第48章   苏徐行的身影刚进入正厅,候在座椅上的徐三娘与李茂才立马站起身来。   “少爷。”两人齐声道,只是一个抱拳,一个福身。   见状,苏徐行摆摆手:“客气什么。”   说完,自顾自坐下了,同时挥手让二人也坐。   “不要拘礼。”苏徐行懒懒地靠向椅背,一边拉高衣领挡住脖子上的红痕,一边勾唇笑道,“之前在桃源镇不还好好的吗?这怎么来了临江反倒生分了?”   闻言二人都是尴尬地扯扯嘴角,不知道怎么接话。   说是这样说,但从前毕竟是在桃源镇,这位大少爷也就是个被家族赶过去的可怜人,有没有出头之日都未可知,双方不过合作关系,地位还算平等,说话做事自然不怎么顾忌礼仪。可到了这府城二人才发现自己从前在镇上的那点能耐算得了什么?从盘下店铺到招人开张,一应事务都是苏徐行的人带着去做的,再加上那日苏徐行大婚透露出的与知府大人的关系,徐三娘和李茂才置办酒楼的后续事情更是异常顺利。   可以说何止是顺利呢,知道有这大少爷的这层关系在,旁人的态度都要好上许多。   更何况,这位大少爷不止人脉颇丰这么简单,二人跟在对方身后这几个月,赚得钱能抵得上从前在桃源镇上的一年。   这不,现下两人的打扮都比从前富贵一些,不仅身上的衣料具是绸缎,玉佩、玉镯等稀罕物也都上身点缀了。   因着这些缘故,二人现在哪还能把苏徐行当一个普通的合作商家看待?这可是真正的大少爷!财神爷啊!   苏徐行不知道二人心中弯弯绕绕,正事在前,他也免去了寒暄,直接问道:“富贵蛋生意如何?”   说到生意,李茂才身上的拘谨立刻就少了,憨厚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回少爷,好得很呢!”   “托您的福,跟青河县境内的育善堂达成了合作,他们的富贵蛋我们承包了大半,每十日便有衙役护送三板车过来,若不是咱们每日限量供应,只怕这三板车都撑不到十日!”   说到这个“限量供应”,李茂才还是跟眼前的大少爷学的,想着他冲对方笑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只是不知,为何少爷不将育善堂的富贵蛋都接手过来?咱们完全能销掉啊!”   这也正是徐三娘的不解之处,见李茂才率先问出了,她便也接着点点头:“是啊,少爷,咱们芳香楼与醉闲居完全能吃得下这么多富贵蛋呀!”   到手的银子不赚,徐三娘觉得肉痛。   苏徐行自然知道两人心中所想,只是……   他摇摇头道:“富贵蛋制法简单,现在生意好不过是因为咱们占了先机,待临江城里其他酒楼都开始兜售富贵蛋,咱们的先机也就到头了,到那时……”   剩下的话不用苏徐行说,两人自然能明白。   “是呀!”听到这,李茂才猛地一拍头,脑子转过弯来了。   他们与育善堂签的都是长期的契约,规定的供应量他们是必须接手的,毕竟契约也过了青河县令的手,若是反悔可不是赔钱那么简单了。而若是他们接手的量太大,等这临江城里其他的酒楼也开始售卖富贵蛋,他们还能出手这么多富贵蛋吗?只怕不见得,而到了那步田地,这富贵蛋也只能变成“臭蛋”,砸手里了!   徐三娘也瞬间反应过来,她猛地一拍桌子:“是了!那钱掌柜可不就是个例子!”   说起钱掌柜,徐三娘和李茂才都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苏徐行见话题到了这,忙将目光转向徐三娘,打断道:“如意蛋如何了?”   “如意蛋?”听到个新鲜词,李茂才目光一亮,“这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徐三娘闻言哼笑了声,“这可不是好东西那么简单了——”   她拖长了音道:“这——可是金疙瘩!大宝贝!”   笑完,徐三娘将一直藏在身后的小包裹拿了出来,摊在桌上,解开包裹之后,只见里面整齐地放着四个圆溜溜的青色蛋,模样看起来跟富贵蛋倒没太大区别。   李茂才自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富贵蛋,于是直接问向苏徐行:“少爷,这是……”   “这是如意蛋。”苏徐行脸上笑容不变,顿了下后挑眉回应,“只是还不到它问世的时候。”   “时候?”李茂才虽有些疑惑,但也知道苏徐行是个有成见的,当下也不多问,只冲徐三娘伸手,“能给我一个吗?”   还不等苏徐行点头,徐三娘直接白了他一眼,嗤道:“想吃?”   “那就掏钱来!”徐三娘伸出手,一点儿面子不给对方,“这可是我一个人辛辛苦苦做的,哪能我出了力,给你来吃白食?”   她这话说得不客气,李茂才被她下了面子,气得胡子都吹得老高。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李茂才少时读过书,若不是家贫也不会行商,现下条件好了更爱说几句酸腐的句子以显示自己肚里有墨水。   “既如此,这女子做的物件,您可千万别吃!”闻言徐三娘又翻了个白眼,这才将布包收起来放到苏徐行跟前。   “少爷,我这自己摸索做的,做得不多,头一批里也就这几个最好,我自个留了两个,剩下的都给您拿来了。”徐三娘笑着,面上哪还有方才的不耐。   “我知道。”苏徐行接过布包,忽而笑容满面,“其中一个,我定会送到秦管家手中的。”   现下秦郎中住在“汤城一品”,充当的是管家之职,对外也只说是苏徐行招过来的管家,不提郎中身份。毕竟秦郎中医术了得,是他留给自己的底牌。   当然,他也不会拦着秦郎中出门行医就是。   没想到会被苏徐行打趣,纵是徐三娘这样爽利的人,脸上也不由得红了几分。   她清清嗓子,顾不得羞,顺势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怎得今日没见到秦管家人?”   “他啊……”苏徐行拉长了调子,在徐三娘期盼的眼神中道,“出门了。”   见徐三娘听后脸上闪过失落,苏徐行又重新开口:“待如意蛋问世之时,还请二位掌柜同来府中庆祝。”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又闲聊了几句,李茂才和徐三娘这才告辞出府。   等到了“汤臣一品”大门口,在分道扬镳之前徐三娘还不忘挖苦李茂才一番:“李掌柜可千万别忘了,女子难养,您回家了可得离您夫人和姑娘远一点。”   说完不等李茂才反击,徐三娘将手帕一抖,带着十二分嫌弃的表情走了。   李茂才:“……”   唇上胡子又抖了半天,勉强挤出一句“哼”,李茂才这才一掷衣袖,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而去。   一路上他都气呼呼的,直到了家中,见到妻子也没甚好脸色。   “哟,这脸拉得跟驴似的,出门踩狗屎啦?!”李茂才的妻子李柳氏名叫柳文秀,名字取得文雅娴静,但性子却是个十足的泼辣户,一张嘴能将人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这点李茂才最有体会。   她正在小院里浆洗衣服,见李茂才拉着脸回来,登时也一肚子气。   本不想理会妻子的嘲讽,但见她一双手在水里泡得发白,李茂才再大的气也消了,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对方:“都说了叫你请个婆子回来洗衣服,你不听!”   见李茂才居然敢指着自己鼻子冲,柳文秀唰地一下站起身来,目光如炬:“老娘乐意干,花那个冤枉钱作甚?!”   “好你个李茂才,在外受了气,回来拿老娘撒气,我看你今日不光如意蛋吃不到,这顿打你还少不了!”说着,柳文秀就要去拐角处拿扫帚。   见势不好正欲往女儿屋子那边跑的李茂才听到这话,瞬间顿住了。   “什么如意蛋?”   柳文秀一边拿着扫帚,一边没好气道:“是妹子早上拿过来的,你那时还——睡大觉呢!”   伴随着话音落地,柳文秀的扫帚尾巴也向愣神的李茂才横扫过来,眼见扫把要砸上头,李茂才一个激灵,忙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嚷:“泼妇!泼妇!”   “你再说一遍!”   “我凭什么再说一遍!”   “……”   小院内的叫嚷还在继续,院外听了半天墙角的身影见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忙拔腿往回赶。只见他避开人群,直跑回东街才从一户大宅的边门溜了进去。   而这户大宅门口挂着的牌匾,赫然写着“苏府”二字。   “你是说,城里新开的那两家酒楼都跟苏琰那个贱种有关?!”淑兰院里,听到小厮回话的苏耀“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我就说这贱种怎得有钱买下林老爷的宅子,原来是跟这些商贾之流攀上了交情。”   说着,苏耀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呸,自甘下贱!”   “娶了男妻自断前程不说,这下是要彻底钻钱眼里,连圣人之言也抛之不顾了!”   苏耀恨得牙痒痒,虽然苏琰不得入仕他乐见其成,但不代表他愿意对方富贵满身!   “耀儿莫气。”一旁的冯淑兰安抚道。   她虽也在知道苏徐行有钱盘下林府大宅之后恨得整夜难眠,但到底还是她亲儿子才学高,前途无量,有钱有何用?还不是最低贱的商人,只有入仕做官才能实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一比她倒也能稳稳地坐在这,吹着盏中的热茶。   知道自己娘素来最有谋算,苏耀忙一挥手挥退了小厮,这才重新落座:“娘又有了什么好主意?”   冯淑兰品了一口茶,接着拿帕子轻轻压了压嘴角,这才不慌不忙地看向苏耀:“既然他自甘堕落,沾染一身铜臭味,咱们何不帮帮他,好叫整个临江府的人都知道,这昔日的少年英才……”   “如今又是怎样的‘风光’啊~”   冯淑兰特意在“风光”二字上加重了音,苏耀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打算。   “娘说得是。”苏耀缓缓扯开嘴角,笑容狰狞,“这贱种不就最喜欢出风头嘛?”   “咱们帮帮他!”   ……   关于淑兰院的这些算计,苏徐行自然是不知的。适才送走了徐三娘和李茂才,他正拎着那来之不易的“如意蛋”去厨房。   可惜啊可惜,就只有四个……苏徐行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该怎么将这些蛋的价值最大化,是直接原汁原味地吃呢还是搞一些花样?   正思索着,却见一身黑衣的赵峋正站在厨房门口,他双手抱胸,斜依着墙壁,面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狠厉,但那双眼,依旧沉沉地看着苏徐行。   见是赵峋,苏徐行一凛,手下意识摸向自己那被高高的领子挡住的脖颈,背后汗毛霎时间都立了起来。   他脚步骤然停下,钉在了原处。   进也不敢,退也不敢。 第49章   赵峋见苏徐行牢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瞬间便明白对方是怕了自己,但他心中却没有从前被人畏惧时的满意,或者说,他心中不满更多。   “过来。”赵峋不满,语气自然也不会太好,只是脸上表情却是那样理所应当,好像苏徐行就该听他的似的。   你让我过去就过去?苏徐行心下也是冷笑,但到底是理智站了上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王爷何事?”苏徐行表情冷淡,不仅没有了之前的讨好,连和颜悦色都称不上。   赵峋见状心中愈发烦躁,只是现下他还需要苏徐行的帮助,便也不跟他计较,转而看向他手中的包裹,问道:“那是何物?”   没想到赵峋是好奇自己手中的东西,苏徐行顿时松了口气,将包裹拎起来,回道:“是如意蛋。”   “一种食物。”他接着补充。   “如意蛋?”赵峋略一思索就知道这东西肯定也是出自苏徐行之手,怕是和那富贵蛋有异曲同工之妙。   “滋味如何?”赵峋说着站直了身子,脑海中渐渐有了个主意。   苏徐行不知道赵峋在想什么,只是继续答道:“还算咸香……滋味嘛,喜爱的人会很喜爱。”   “王爷要尝尝?”说着,苏徐行主动将包裹递了过去,毕竟对方之前还找自己要过富贵蛋,现在想要个如意蛋尝尝也不是不可能。   哪知赵峋只是摇头,接着提出要苏徐行帮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苏徐行立刻警觉起来,不会是让他去杀人放火好将自己绑上他的贼船吧?   苏徐行脸上的警惕过于明显,赵峋一眼便看破,但他没有点出,而是淡淡道:“跟我来就是。”   “带上你的如意蛋。”转身之前他补了一句。   苏徐行见状只能认命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到哪能给自己找个保镖,这他妈的日日迫于赵谨谋武力威慑的日子实在是太操蛋了!   好在苏徐行一贯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内心嚎叫了几句后便也神情自若地跟在赵峋身后上了停在宅子侧门的马车。   嗯,不愧是反派。   苏徐行扯扯嘴角,叫他做事还用他的马车,赵谨谋这厮真是尽干赚钱的买卖!   一路上都在腹诽,苏徐行脸上表情也一直变换不停,直看得对面的赵峋啧啧摇头,这世上竟有如今显山露水之人,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两人一路无话,车厢内静得出奇,只是在马车颠簸之时,苏徐行忍不住“哎哟”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的屁股!当着对方的面,苏徐行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揉,只能在心中将赵峋又骂了个狗血淋头。   打又打不过,骂又不敢当面骂,在心里爽几句不过分吧?苏徐行暗自咬牙。   正当这时,马车速度渐缓,接着停了下来。   还未停稳,赵峋便率先跳了下去,车厢外响起他凉薄的嗓音:“下来。”   苏徐行闻言赶紧伸手揉了几下屁股,这才拎着衣摆下了马车。   一抬头,只见马车已经出城到了城外密林,高耸的树木遮挡住了大半阳光,马车不远处是两匹正在低头吃草的骏马,通体黝黑,毛发油亮,一看就是精心饲养的,但是……   苏徐行疑问的眼神看向赵峋,后者未理他,直接一个跃起飞身上马,接着稳坐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对方一身黑色劲装,长发被一根暗红绸带高高束在脑后,随着凉风袭来,墨发与红绸共舞,飘扬在其身后,为那张雌雄莫测的俊脸更添了一分肆意。赵峋身形并不特别高大,但气势慎人,端坐于马上,一手执缰,身姿挺拔如松,再配上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派风流不羁的少年郎君模样。   如果少年郎不是心狠手辣的反派就好了。   苏徐行悄悄按下心中的惊艳,有些尴尬地在对方的示意中笑道:“我……不会骑……马。”   说到最后,在赵峋不解的目光中低下了头。   麻蛋!他一个现代人,又不是富二代,不会骑马很奇怪吗?他出行可以骑自行车、坐出租车、坐高铁……速度比你这破马快了不知道多少倍!没见识的古代土鳖!   自被赵峋掐了脖子之后,苏徐行在心中骂起他来越发没有压力。   赵峋:“……”   赵峋是真的沉默了,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可能。苏家好歹也是临江的高门大户,居然小家子气到这种程度,连骑马都未教过苏琰。   先前驾车充当马夫的墨霄在一旁默默提议:“要不……”   不等他发表意见,只听赵峋嗤笑一声,已经朝苏徐行伸出了手,淡淡道:“上来。”   他神色之中的不屑之情异常明显,但苏徐行却没有被瞧不起的愤怒,而是……   “你要我……”他指了指自己,又指向赵峋,不可置信地反问,“跟你共骑?”   Are you OK?   赵峋却没有耐心再说一遍,直接一提缰绳开始驾马前行,在路过苏徐行时径直俯身,长臂一捞便搂着苏徐行的腰将还没反应过来的人带上了马。   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苏徐行就已经坐在了赵峋身前,后者双手圈过他的腰身牢牢地握着他面前的缰绳。   “坐稳。”耳边传来赵峋清冽的嗓音。   不等苏徐行反应,随着一声“驾!”,只见□□的骏马嘶鸣一声立刻飞驰而去,两边景色迅速倒退,扑面而来的凉风吹得苏徐行下意识打了个冷颤,但他却顾不上这些。这是他两辈子加一起第一次骑马,与坐车是完全不同的感受,真是……爽极了!   骏马持续狂奔,苏徐行在马背上一起一伏,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他双手牢牢地握着身前的缰绳,墨发与衣袂在身后飘扬,脸上满是兴奋之情,一双流光溢彩的眼此刻亮得惊人。   赵峋坐在他身后,稍一垂首便能看到苏徐行脸上的光彩,那样生动、鲜活,连带着他也不禁弯了弯唇角。   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他想。   “不怕?”他弯腰凑近了对方。   感受到耳边突如其来的炙热气息,苏徐行身子一僵,一股莫名的搔痒之感自尾椎那里一路爬上了脊背,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脸色霎时间难看起来。   我去——   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下那跃跃欲起的变化,苏徐行此刻只恨不得眼一闭,直接从马上跳下去。   死了算了!   关于自己的性向苏徐行一直都清楚,关于自己的敏感之处,他也清楚。但他没想到的是,他都换了个身体了,怎么这一被吹耳朵就腿软的毛病还是一样的?!   苏徐行石化了,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看起来哪里还有方才的肆意洒脱?   赵峋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让苏徐行反应这么大,误以为是自己骑马的速度太快苏徐行受不住了,他忙拉了拉缰绳让马匹慢下来。   “没用的东西。”接着又低声嗤笑了句。   可他不说还说,一说苏徐行身子更加僵硬,不过他嘴上却下意识反驳:“我没用?我没用你还要我帮忙?!”   “……”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瞧我这张嘴哟!苏徐行悔得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子,他嘴这么快干嘛?想尝试被大反派从马上扔下去的感受吗?!   赵峋倒是难得得没有生气,相反,他还轻笑了一声:“是,你有用。”   说着,赵峋一拉缰绳,“吁”一声,马儿在一座高山脚下停了下来。   赵峋率先翻身下马,而后抱臂上观,表情戏谑:“有用的你,自己下来。”   苏徐行:“……”   没想到对方是这等着自己,苏徐行忙弯腰想要尝试下马,但是他高估了自己,才动作了一下,便觉得身上哪哪都疼。   第一次骑马,兴奋劲儿过去,苏徐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颠散了架。别说自己下马,他还能稳稳坐在马上就已经很不错了。   “额……”   苏徐行深知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自己下不来,于是冲赵峋讨好地笑笑,“王爷能帮帮我不?”   本没指望赵峋会搭理自己,却见对方默不作声地走到马前,朝自己伸出双手:“下来。”   “诶!诶!谢谢王爷!”苏徐行一喜,从善如流地俯身将自己双手搭在赵峋的肩膀之上,借着对方的力一用劲,直接跳下了马。   “哎哟!”然而还不等苏徐行站稳,赵峋已经迅速拿开了双手,于是他一个屁股墩摔在了地上。   “呵——”随着长靴踏上碎石子的响声,苏徐行抬起头,只见赵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接着讽道,“果真没用。”   尼——玛——   苏徐行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再相信赵峋会大发善心他就是狗!   赵峋自然也看见了苏徐行脸上的不忿,但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心情颇好。他这才发现,原来只要苏琰吃瘪自己心情就会不错。   嗯——   赵峋勾了勾唇,这不比杀了他更有价值嘛?!   “哈哈——”想着,赵峋大笑一声,转身走向山脚的石阶小路。   这笑声嘲讽的意味不要太明显,苏徐行拍拍屁股上的灰,默默冲对方的背影竖起了两只手的中指。   总有一天,他一定要干他! 第50章   不待赵峋催促,苏徐行整理好衣服,拎着如意蛋的包裹匆匆跟了上去。   山间的石阶小路并不平整,每一阶的高度也不一致,走起来格外累人。才到半山腰,苏徐行已经扶着腰开始喘粗气了。   “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连说出的话都是气音。   苏徐行摆摆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干脆利落地一掀衣袍,“啪嗒”坐在了台阶上。   不走了!谁爱走谁走!   从苏徐行所坐之处往上几十阶,赵峋正好整以暇地望着狼狈的苏徐行,与对方截然相反,他外表清清爽爽,不要说流汗了,气息都没乱一下。   “不走了?”赵峋反问一句,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绪。   苏徐行囫囵地点点头,不走了!   但……   考虑到对方喜怒无常的性子,苏徐行还是保持全身警戒,谁知道这大BOSS会不会一怒之下给自己一剑?   可出乎他意料的,赵峋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慢慢走了下来,在苏徐行惊诧的目光中蹲下了身子:“上来。”   声音依旧冷冷淡淡,不辨喜怒。   苏徐行见状瞪大了眼,什么鬼?!他看看赵峋的背影,又梭巡了下四周的环境,难道这厮想背上自己之后再趁机把他从山上扔下去?   似是知晓苏徐行内心的猜测,赵峋轻笑了声:“我想杀你还需要筹谋一番吗?”   笑得那样轻,对苏徐行的伤害却是那样重。   是了,赵谨谋要杀他还需要想什么法子吗?一剑便能封喉。现在这么好心,估计是怕自己耽误他事儿。这样想着,苏徐行撇撇嘴,勉强放下戒心。算了,这赵谨谋的背也不是谁都能趴的,恍惚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的苏徐行毫不客气地就趴了上去。   嗯,谁爱走谁走,反正他不走了。   带着点皂角清香的气息自身后袭来,赵峋压下有些稍快的心跳,双手一托,稳稳地将苏徐行背了起来。   比想象得要轻。   赵峋提气运功,拾阶而上,他步伐矫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爬上了几十阶。   苏徐行伏在他肩头,稍稍有些惊讶,赵谨谋的肩膀居然出乎他意料的宽阔,黑衣劲装之下是坚实的肌肉,即便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力量。   瘦而不柴,精壮得很呢!   上下两辈子加一起也没跟男性这样亲密接触过,苏徐行老脸一红,但搭在赵峋肩上的手还是装作无意地往下抚了抚。   有便宜不占是傻逼!   “你若再乱动……”苏徐行正摸得开心,前方突然传来赵峋阴恻恻的嗓音,“我不介意让你葬身此地。”   说得苏徐行一凛,慌忙就举起双手:“我没动啊!”   赵峋:“……”   赵峋算是发现了,这苏琰岂是胆子大那么简单?!简直是胆大包天、不知死为何物!他屈尊降贵背他,他居然敢……   想着,赵峋的脸瞬间更黑了,他死死咬着牙才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将对方从山上直接扔下去。   背后再没有莫名的痒意传来,赵峋不由得加速,眨眼之间便到了山顶。   赵谨谋的身材并不魁梧,加上貌若谪仙,倒让人小瞧了他的体力,这剩下的百来台阶,他居然一口气直接走完了,还脸不红气不喘,只额上有微微薄汗,比方才苏徐行的样子不知道要好多少。   这下,倒是苏徐行有些脸热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本来也是一米八的健硕小伙,都怪苏琰的身体,瘦得跟豆芽菜似的!   暗自甩完锅,苏徐行这才收拾好心情,看向面前的竹屋。   “这是……”不等苏徐行询问,赵峋已经收敛起情绪,走到竹屋跟前恭恭敬敬地叩响了门环。   “东于先生。”不同于以往的冷淡,赵峋这声询问可谓态度极好,又温和又尊敬,看得苏徐行眼皮直跳。   乖乖!这里面是什么人物啊能让赵谨谋这么低声下……气……   内心的腹诽还未说完,苏徐行猛地一拍脑袋,瞬间瞪大了眼。   东于先生?!哪个东于先生?!《夺位》里还能有哪个东于先生值得大反派赵谨谋这么恭敬?必然是那个文能横扫诸国,以奇巧闻名世家的东于先生啊!   可是……苏徐行暗暗皱眉,他记得原著里东于先生不是……归于男主麾下的吗?算算时间,现在正是跟男主手下相遇的时候,怎么会跟赵谨谋在这临江城外碰面?!看来他这蝴蝶翅膀一扇,原著已经面目全非了。   “还不过来?!”凉凉的声线自前方响起,苏徐行抬头,只见竹屋大门已开,赵峋正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自己。   懒得回应对方,苏徐行换了只手拎包裹,同样冷着脸走了过去。   麻蛋,求人都没有求人的态度!   苏徐行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赵峋不耐,一把拉过他就走进了竹屋。   外表看着简陋无比的竹屋,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不光一应物品俱全,地上还铺了柔软的地毯,窗边挂着四角风铃,此刻正叮铃作响,徐徐馨香萦绕在整间屋子里,让人只觉温馨、舒适。   这东于先生还挺会享受……苏徐行打量了下屋内装扮,就是品味不太像一个老头儿……   “这次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自东边的纱帘后面忽然传出一道女声,苏徐行被吓了一跳,他忙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只见一只白皙的手缓缓挑开了纱帘,接着,一个穿着异域服装的少女走了出来。   她脸上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赤足踏在地毯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走到了两人近前。   东于先生是个女的?!   不等赵峋开口回话,少女已经将目光转向了苏徐行:“你是谁?”   苏徐行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忙将眼神递向赵峋:问你话呢,我应该是谁?   “东于小姐。”赵峋唤了一声,伸手将苏徐行手中的包裹接了过去,然后径自走向屋中间的桌子,“今日给您带了如意蛋,而那位——”   说着,赵峋看向苏徐行:“便是富贵蛋的主人。”   “哦~”东于小姐点点头,忽然伸手拍了苏徐行的肩膀一下,“做得好!”   说罢也不等苏徐行反应,转身就向桌边走去。   苏徐行:“……”   他不禁嘴角抽了抽,这东于小姐什么情况啊?!   “这如意蛋怎么吃?”东于小姐坐下后,目光就再也没离开过那个包裹。   听到问话,赵峋冲苏徐行一挑眉,头歪了一下,示意对方过来演示。   合着是叫他过来做饭的啊?苏徐行无奈地撇撇嘴,但只能认命走了过去。   “这如意蛋呢……其实跟富贵蛋差不多,都是用鸭蛋制成的,但是做法不同,味道也千差万别……”苏徐行一边解说,一边解开了包袱,露出里面四个青色蛋,“这如意蛋可直接吃,也有其他做法,东于小姐想尝试哪种?”   见苏徐行说有多种吃法,东于小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抬起头看向苏徐行,毫不犹豫地答道:“都要!”   苏徐行:“……”   “行。”苏徐行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那您就请好吧!”   说完,苏徐行将包裹一收,看向赵峋:“厨房在哪?”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赵峋带自己来这,怕是用这些美食来收买人心的。而这东于小姐,定然与东于先生有着密切关系,同时也是赵峋讨好的对象。   听到苏徐行的问话,赵峋顿了下,才答道:“没有厨房。”   “……”   苏徐行:???   “没、有、厨、房?!”他不禁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地反问。没有厨房,那带他来烧什么菜?!“皇帝的菜”吗?!   苏徐行的吃惊让赵峋也沉默了。他不会做饭,从不入厨房,一时情急自然也忘了做饭是需要有场地的。   现下也不能现场变出个厨房来,再者说……苏徐行同样沉默,赵谨谋没有提前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准备相应的食材,即便有厨房也不一定能做出想要的菜。   ……   见二人都只杵在自己跟前,东于小姐看看苏徐行又看看赵峋,出声道:“吃不成了吗?”   苏徐行闻声看去,只见对方正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一双水润的大眼里满是委屈。   作孽哦,欺骗小姑娘。   但苏徐行不敢贸然出声,怕坏了大BOSS的好事被对方暗杀。   “东于小姐,此处没有厨房。”赵峋硬着头皮答道,态度虽然还算温和,但隐藏在话语间的怒气却是快要遮掩不住了,“是赵某考虑不周,让东于小姐失望了。”   说着,赵峋就要作揖道歉,却见东于小姐突然站起身来,蹭蹭蹭几步就走到苏徐行跟前,兴冲冲地说道:“那我们去你家吃!”   “你会做富贵蛋,又会做这个如意蛋,肯定还会做别的吧?”   苏徐行望着对方亮晶晶的双眼,应也不是拒也不是,只能尴尬一笑,又看向赵峋:大哥,你怎么说?   赵峋闻言却着实惊了一瞬,东于家常年隐世,不爱与外人打交道,没想到今日东于小姐会主动提出去苏徐行家里。事情的发展出乎他意料,但谁又能说不是个意外之喜呢?   见两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赵峋点点头应下了。   “东于小姐愿意前往,自然是极好的。”   呵呵——听到这话苏徐行心中不由得冷笑几声,瞧瞧,这不是会说人话嘛!但面对小姑娘期盼的眼神,他也只能缓和面色,同样点头:“荣幸之至。”   见他们答应了,东于小姐高兴得一拍手,忙转身去收拾包袱。   “我早就想走了!要不是师父让我跟着二王子,我才不在这鸟不拉屎的山上待着呢!现在好了,终于能走了!嘻嘻——”纱帘后面传来东于小姐的小声嘟囔,但听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苏徐行松了口气,看来今日任务勉强完成了。   “王爷。”苏徐行抬头看向赵峋,见对方脸色还不错,这才大着胆子开口,“我这算不算帮了您一个忙?”   闻言赵峋斜睨了他一眼,未应答。   切——不承认算了。苏徐行本也没指望赵峋会认他一个人情,他尴尬地扯扯嘴角,接着百无聊赖地看向竹屋的地面。   屋内一时有些安静,却听身旁之人陡然笑了。   苏徐行唰地抬头望去,只见赵峋脸上有淡淡的笑意:“自然。”   也不知怎的,看着方才苏琰低垂的脑袋,他居然会下意识应承他的话。   不过……   看着苏徐行逐渐亮起的双眼,赵峋也不后悔。   罢了,算是对早上误会他的补偿吧。   “本王可许你一个承诺。”他道。 第51章   承诺?   苏徐行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赵峋脸上笑意已然褪去,他才明白对方给出的是什么。   承诺!   这可是未来一国主君的承诺啊!   要知道,在男主崛起之前,《夺位》世界里的赵谨谋可是外挂一般的存在,势力遍布诸国,实力强劲到可怕,各国王储不是投靠他便是将他视为眼中钉,这样的人给出的承诺……苏徐行已经开始遥想自己富甲天下,名下商号开遍全世界,而他只用躺在床上数钱的日子了。   甚好!甚好!   见苏徐行听到自己的话后只有一脸痴笑,赵峋好容易升起的那点愧疚顿时烟消云散。他眯了眯眼,颇有些后悔给了苏徐行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倒是后者忙不迭地凑到他跟前,谄媚地笑道:“王爷,这可是您说的啊!”   他姿态放得足够低,面上虽然带着虚伪的讨好,但那双眼却是氲满了真实的笑意,哪还有先前的冷淡?   “我记着呢!日后您得兑现!”苏徐行继续提醒。   等赵谨谋杀回毅国宰了老皇帝,他就让他在毅国给自己单独开辟一条商道,嗯……只有他能走!到时候……数不尽的财宝自会向他源源滚来。苏徐行美滋滋地想着。   赵峋见他抑制不住的兴奋,哪能猜不出这热衷于赚钱的人在想些什么?纵是他这般多智近妖的人也不得不奇怪,这苏琰少时名扬临江,是个诗文皆通的少年才子,怎么到这桃源镇短短两年,不仅愿意娶男妻自断仕途,还开始涉足商业,要知“士农工商”,商户在高门大户眼中可是最低贱的,这样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家少爷,又怎得转了性子,愿意行商?   不知不觉,赵峋眼中已经带上了探寻。   还有这富贵蛋、如意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苏琰是从哪里得来的秘方?还有他那厨艺……可不是一个远庖厨的少爷能练出来的。   一时间,从前没有在意过的谜团一起涌了上来。赵峋现在不只是对苏徐行的真实身份感兴趣,他这个人……也像全身笼着一团迷雾,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拨开迷雾,找出他身上暗藏的谜底。   不知赵峋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苏徐行还在盘算着如何将赵谨谋的承诺价值最大化。   这边,收拾好行李的东于小姐拎着一个硕大的包袱从纱帘后走了出来。   “走吧。”她笑道,语气中满是轻快。说完,在苏徐行震惊的目光中将那个硕大的包袱往肩上一扔,稳稳地扛住了。   苏徐行惊呆了,下意识伸手:“要不……”   话未说完便被东于小姐打断,只见她摆摆手,态度随意:“无碍,这么点东西,我背得动。”   说完她开始催促二人:“快走吧!饭点早过了,我还没吃呢!”   与东于小姐美丽、神秘的外表相反,她的性格倒是挺单纯可爱的,苏徐行想着,自然也多看了对方两眼。   赵峋见他一双眼黏在东于小姐身上,扯扯嘴角,暗讽道:“苏琰……”   “小心你的眼睛。”   被他这突然其来的威胁吓了一跳,苏徐行忙将目光转向别处。有病啊!看两眼就要挖他眼睛,这大反派难不成是暗恋东于小姐?   哪知已经走到门口的东于小姐又背着包袱转过身来,冲苏徐行笑道:“没事,你给我做好吃的,我就不挖你眼睛。”   “……”   苏徐行:!!!   能将挖人双眼说得跟吃饭一样随意,这东于小姐哪里是单纯可爱?这分明是披着羊皮的狼啊!   苏徐行浑身一凛,忙将那些胡思乱想抛之脑后。   果然,能跟赵谨谋走到一路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   苏徐行不应声,话题就此揭过。   一出竹屋,便见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比苏徐行的那辆要宽大不少,只是上面坐着赶车的却不再是之前的黑衣人,而是换了一个黑衣女子。   见赵峋出来,那女子忙跳下马车,半跪道:“参见主上。”   苏徐行疑惑地眨眨眼,不知赵峋什么时候让人将车赶了过……不对啊!这马车既然能上山,为何他们之前要走那么多台阶,吭哧吭哧地从山脚往上爬?!   想着,苏徐行忙转头看向赵峋,却见对方已经先行一步安排东于小姐坐马车去了。   “墨彩,护好东于小姐。”赵峋低声叮嘱。   “是!”墨彩应了一声,一扬鞭,车轮缓缓转起,不一会儿马车便消失在了山顶。   赵峋这才看向苏徐行,冷声道:“我们也走。”   “哦。”苏徐行点点头,乖乖跟了上去。   但……   不知怎的,他内心忽然有些慌乱,为何他们不跟东于小姐一起走?而且……苏徐行看着下山的路,他们走的是原路,还需要下台阶,而东于小姐……则走的是另一条。   隐隐约约,苏徐行好似明白了什么,他不由得抓紧了手中的包裹,牢牢地跟在赵峋身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感觉到身后人陡然加快的呼吸,赵峋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但眼中已经有了山雨欲来的汹涌。   下山总比上山快,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回到了山脚。   正如苏徐行猜测的那样,他们来时的那辆马车正稳稳地停在不远处,驾车的黑衣男子手中也多了一把长剑,剑鞘上刻着苜蓿花的纹样,正是赵谨谋的剑。   见二人来了,墨霄起身下车,恭恭敬敬地将长剑奉给赵峋:“主上。”   “一切准备就绪。”他低声道。   赵峋应声接过剑,路过苏徐行时,目不斜视,径自上了马车。   苏徐行站在一旁,未动、未出声。   凉风拂过,整座山林随风而动,沙沙作响。一番折腾下来已近黄昏,日暮低垂,山间气温要比城里低上些许,风从林间袭来,带着深山的空寂与萧瑟,苏徐行身上凉意渐起,他忍不住搓搓胳膊,打了个冷颤。   “再不走……”马车里传来赵峋同样凉薄的嗓音,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苏徐行本想有骨气地掉头就走,但奈何身子扛不住,不一会儿的功夫已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算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跟着赵谨谋,毕竟是最大反派,没到故事结尾,他可不会轻易下线。   但人是上了马车,苏徐行心中有气,只定定地坐在车厢里,看也不看赵峋一眼。按理说,他这样凡事不过心的性格,不该为了赵谨谋的利用而气愤,相反,为了讨好这位阴晴不定的前期大佬,他应该殷勤地献上自己的忠心,尽力配合对方,哪怕会危及自己的生命。   苏徐行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做,可是他却执拗地生着闷气,甚至连早上赵峋掐他脖子他都没有这样气愤过。   或许……   苏徐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   或许是因为……赵谨谋纵然情绪多变、手段毒辣,但不论是阴谋、阳谋,合作、利用,他都袒露得明明白白,是“真小人”,而非“伪君子”,之前赵谨谋愿意留他一命也是因为他还有用,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赵谨谋对他有所图便不会真的杀他,他心中有数所以不怕,而他又何尝不是想借着他的力量保自己周全,毕竟对大反派还有用的人他自然不会让别人暗害成功。   但今天……他说让自己帮他一个忙,自己便跟来了。但所谓的忙并不是用他所长来讨好东于小姐,而是以他为饵……没错,苏徐行从他们与东于小姐分车而走便察觉到了赵峋的意图,他是在用他的性命“钓鱼”。   想到一会儿可能会有的厮杀,苏徐行紧握的双手骨节微微发白。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当初赵谨谋的长剑都能让他吓得腿软,更不用说直面血腥了。他是在和平社会成长起来的现代青年,此生最大的坎坷不过是出生就被遗弃,从小在孤儿院看人脸色长大,但那又怎样?没有这样的经历,也不会有左右逢源、能屈能伸的他。   苏徐行最擅长的就是化劣势为优势,将一手稀烂的牌打出王炸。   他不怕卑躬屈膝、伏低做小,也不怕颜面扫地、为人不齿,但他怕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世上什么都没有他的小命重要。尤其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他推入险境,这种命不由我的失控感让苏徐行心中烦躁异常。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掐死赵谨谋,最好大家都别活,要死一起死!   赵峋不知道苏徐行心中难以抑制的愤怒,但观他面色青白一片,便明白他在害怕,也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   心中莫名升起一点燥意。   赵峋眉头紧锁,他何曾在意过别人的感受?现在竟会为利用了苏琰而心绪难宁。   但……到底是他利用在先,郁结半晌,赵峋还是难得开口:“你若……”   然而他话未说完,却见苏徐行陡然转过头来,面沉如水地望着他,一双曜黑的眸子深邃得可怕。   “赵谨谋。”苏徐行冷声回道,“我若身死,你也别想好过!”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严肃的模样,身上气势逼人,再没有之前面对赵峋时的小心翼翼,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刀,寒光冷冽,锋利无比,叫人不敢直视。   赵峋脸上一僵,面色同样难看起来。   从未有人敢这样同他说话!   他不由得眯起双眼,此时的苏琰仿佛褪去了那层保护壳,露出了真实面貌。装疯卖傻是他,小意讨好是他,阿谀谄媚是他,但此刻无所畏惧是他,凛然难犯是他,不容小视更是他。这样的苏琰……   打量了半晌,赵峋脸上兴味渐起,他突然发现了一样与王位同样有趣的东西。   缓缓勾起嘴角,赵峋突然轻笑出声:“苏琰,你真是……”   “不、怕、死、啊……”   喟叹一声。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赵峋脸上笑意忽而收敛,他猛地握住霄凌剑剑柄,脚下一瞪,整个人便如利箭一般从车厢射了出去,速度之快,尤有残影。   苏徐行见状紧紧捏着双手,面不改色。   “墨霄,退下。”车厢外传来赵峋毫无感情的声音,“守着他。”   只听一声“是”,苏徐行便感觉车帘外多了一道身影。   至此,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赵峋!交出东于至宝,饶你不……啊!!!”   一声惨叫之后,苏徐行只能听见冷兵器相交的尖锐金属声,铿锵作响,有远有近,刺耳难忍。期间夹杂着利刃捅入躯体的声音,闷哼与惨叫声此起彼伏,接着是身体倒地的沉重声响,立时血溅四处,血腥味儿逐渐弥漫开来。   刺鼻的血腥味直往车厢内飘,苏徐行脸色发白,但仍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良久,随着最后一声惨叫结束,车厢外的打斗声也逐渐停止。   结束了。苏徐行闭了闭眼,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   他赌对了。   忽然,车帘缝隙处伸进一把长剑,长剑寒芒刺目,血迹斑斑,苏徐行吓了一跳,却见长剑缓缓挑开车帘,他抬头望去,车辕处站着满身血腥的赵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身上煞气未消,莹白昳丽的脸颊上还沾染着不少血迹,在夜色中有种诡异的妖冶之感。   他眼底猩红一片,显然是杀红了眼,此刻死死地盯着苏徐行,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苏琰。”他笑得愈发灿烂,“你没死。”   “现在……”   赵峋用长剑缓缓挑起苏徐行的下巴,逼得他一张俊俏如玉的脸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   “你的命是我的了。”   他道。   眼神逐渐疯狂。 第52章   被赵峋用这样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盯着,苏徐行只觉一股凉意从脊背缓慢爬了上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一直周旋的人到底是谁。是《夺位》里的大反派,心狠手辣、睚眦必较,凡被他看上的东西,誓要到手,凡被他盯上的人,必死无疑。   苏徐行觉得,自己可能是前者。   他算对了那番话会让赵谨谋对他的小命看顾几分,却忽略了赵谨谋邪肆的性格。   一次而已,已经让苏徐行开始后悔算计了赵谨谋。   这是将来为诸国所忌惮的邪帝,史官记载其弑父杀兄,得位不正,后人唾弃其暴虐弑杀,凡沾染上他的人,必不得善终。   此时此刻,面对赵峋的疯言疯语,苏徐行很想骂对方一句“有病啊”,但想到书中赵谨谋最后的下场,五马分尸、魂无安处,到嘴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处,他定定地回望着赵峋,眼神同样晦暗莫测。   “你……”   还不等苏徐行开口,只听“哐当”一声,赵峋手中的长剑已经掉落在地,随即高大的身体一软,直接砸向了苏徐行。   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扑倒,苏徐行整个人都狠狠地砸在了车壁上,疼得他闷哼一声。而压在他身上的人,也同样痛呼出声。   “阿娘——我疼——”略带哭腔的嗓音自面前响起,苏徐行下意识想要推开对方的动作忽然一顿。   浓烈的血腥味儿盈满鼻腔,苏徐行松开握着赵峋胳膊的一只手,只见上面已经暗红一片。   是赵峋的血。   苏徐行探头看去,就见对方右臂上一条纵深的伤口,皮开肉绽,汩汩冒血,看得他心头一跳。   手掌下的温度越来越高,苏徐行忙在身上擦干净血,接着抚上对方额头,掌心处立时传来一片炙热。   发烧了。   苏徐行不禁拧起眉头,冲车厢外喊道:“墨霄!”   早就退到一旁候着的墨霄忙掀开车帘进来,哪知就见自家主子正浑身是血地躺在那少年的怀中。   “帮我把他扶起来。”苏徐行也不客气,直接使唤起墨霄。   赵峋看着不健壮,但分量不轻,还好有墨霄这个习武之人,否则他真搞不动他。   待将赵峋安安稳稳地扶到座位上坐好,苏徐行充当起靠枕让对方靠着,这才看向神情复杂的墨霄:“你先行回城。”   “去府中将秦郎中带过来。”   命令下得毫不客气,墨霄也不恼,他从怀中掏出金创药丢给苏徐行:“还请公子帮我家主子上药。”   说完一刻不留,径直出去驾车。   车辕再次滚动起来,绕过一地尸体往回返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回到了之前的山脚下。   “公子在此等候片刻。”顿了下,墨霄又道,“附近有暗卫保护,公子可放心。”   苏徐行嗯了声,没多话。很快车厢外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此刻天已完全黑了,山林间除了风声便是各种虫鸣,倒也算寂静,如果身旁人不一个劲儿喊他娘的话。   “阿娘——”浑身发烫的赵峋还在不停地扭动着身体,他靠在苏徐行肩上的头也在使劲往对方脖颈间蹭,一边蹭一边喊“娘”。   苏徐行面色漆黑,难道这就是大反派撒娇的方式吗?   又喊了几声娘,许是胳膊蹭到了苏徐行的衣服,只听赵峋浑身一颤:“我疼——”   本想让大反派多疼一会儿好报对方利用他之仇,但见对方语带颤音,昏迷中呓语也如同稚童一般,苏徐行刚硬起的心肠瞬间又软了下去。   罢了罢了——   谁让赵谨谋是他在《夺位》中最喜欢最心疼的角色呢。   又爱又恨,又怜又厌,说得就是他对赵谨谋吧。   认命地叹了口气,苏徐行缓缓张开双手,将滚烫的赵峋拥入了怀中。   “阿娘在这。”   一回生二回熟,况且给大BOSS当妈还是他占便宜呢!心态良好的苏徐行登时就扮演起了“阿娘”的角色,轻轻安抚着神志不清的赵峋。   “你乖乖听话,阿娘给你上药,你便不疼了,好吗?”苏徐行轻声哄着,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许是苏徐行的安抚有用,赵峋未再扭动,只依旧低低唤着“阿娘……”   良久,苏徐行拍着赵峋的手一顿。曾几何时,他也渴望过这样的温情。   心中有些酸涩,苏徐行摇摇头,压下那些翻涌起来的情绪,掀开所有车帘,让月色洒进来,然后认真地给赵峋身上的伤口上药。   他神情专注,加上心中有其他感触,倒没注意到方才还一直叫嚷着“阿娘,我疼”的人已经安静下来。   赵峋垂着眼帘看向给自己胳膊上药的莹白双手,眼中风暴骤起。   “苏琰。”清冽的嗓音突然在车厢内响起,苏徐行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扔了手中的金疮药瓶。   “咚”的一声,既是瓶身落地,也是苏徐行被压倒在座位之上。   背部传来的痛意让苏徐行忍不住低咒一声,只是语音未落,便被炙热的吻给堵上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黑长睫毛,“嗡”的一下,苏徐行大脑一片空白。而趁他愣神之际,赵峋的动作越发肆无忌惮。   暧昧的气氛在车厢内陡然升起,“啧啧”的水声之下是赵峋疯狂涌现的欲、念,亦是苏徐行被勾起的原始本能。   “给我。”赵峋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攻池掠地。他的吻亦如他的人,霸道、蛮横、不给苏徐行留一口喘息之机,但衣衫之下,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却生涩至极,手劲时重时轻,让苏徐行难掩疼痛。   “哼——”被粗粝的掌心划过,苏徐行不禁痛呼一声,拱起的身体骤然又落了回去。   “给我……”   赵峋目光迷离,已然不见平日的运筹帷幄。此刻,他是一个被本能操纵的傀儡。   “给我……”赵峋嗓音暗哑,继续低喃。方才止住血的胳膊由于他撕扯衣衫大力一挥,顿时又鲜血淋漓。   鲜红的血也瞬间染遍了苏徐行,他的发,他的衣衫,他莹白如玉的脸颊以及嫣红的唇,都沾染上了赵峋凛冽的气息。   衣衫半褪,苏徐行借着朦胧的月光,迷迷糊糊抬头,只能望进赵峋深沉的眼眸里,对方欲壑难填的双眼此刻正直直地盯着他,里面是藏不住的“势在必得”。   就这样毫不退缩地回望了赵峋半晌,苏徐行忽然轻笑一声。   “赵谨谋……”   苏徐行半倚在车壁之上,抬起已然光洁的长腿,脚尖慢慢抵上赵峋的肩头。   只微微用力,便将男人进攻的步伐阻断了。   “你想要吗?”他问道,脸上笑意盈盈,凌乱的发丝之下一双眼波光潋滟,迷人至极。   赵峋喉头一动,眼神愈发危险,像是暗处伺机狩猎猎物的豹子。   苏徐行却像没察觉似的,反而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你想要吗?”苏徐行又重复了一遍,纵然自身也难耐,但他还是偏要问清楚这一句。   被赵谨谋威胁了这些日子,他终于有机会反将一军,苏徐行定要击溃对方的防线,打碎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心内有个声音在叫嚣,他要让赵谨谋放下身段,低下头颅,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是如何向他缴械投降的!   见赵峋不语,苏徐行轻笑,放下腿,手支撑着缓缓起身,在赵峋幽深莫测的眼神中贴近了对方。   有湿热的气息喷洒在面上,赵峋眯眼,此刻月光下的苏徐行黑发红唇,肌肤胜雪,偏偏又满身血气,像是暗夜的妖精,魅惑难当。   对方一颦一笑都像一把钩子,牢牢钩着他理智的防线。   身为王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峋的高傲自负与身俱来,融入骨血,即便到了此刻,他也不允许自己低头。   赵峋紧紧地盯着苏徐行,喉头滚动,薄唇紧抿,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崩得紧紧的,只待有人轻轻一挑,便要弦断、智毁。   苏徐行也不说话,只是眼尾轻佻、唇角微勾,直直地盯着赵峋。   这是一场二人间的拉锯战,就看谁先低头。   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下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赵峋从未有过如此狼狈之态,即便是在他阿娘逝去之后。因着他好父王要继续扮演一个深爱他阿娘的角色,王宫里哪有人敢给他难堪?便是被送来大琼当质子,他那好父王也是找了个“必须送最看重的孩子前来才能让大琼相信毅国诚意”的借口。   这样堂而皇之地被人掌控着他的情绪,要看他低头、要让他难堪,平生未有。   但身在高位,威严不容挑衅,这是赵峋刻入骨血的底线。身上的燥意逐渐褪去,理智渐渐回笼。   “苏琰。”他轻声开口,眼神逐渐清明。   赵峋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苏徐行脸上逐渐扬起讽刺的笑意。   “赵谨谋。”在赵峋危险的眼神中,苏徐行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而后一字一句道,“您、真、怂。”   嗯,还用了尊称。   他真有礼貌。   苏徐行为自己点了个赞。 第53章   听到这话,赵峋瞳孔急剧瑟缩了一下,随即愣在了原地,似是不敢相信面前人竟然有胆量这样与自己说话。   苏徐行却不再管他的反应。   算算时间,那个墨霄应该带着秦郎中回来了。   苏徐行双手支撑着座位缓缓坐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衣物。   待衣服穿好,他瞥了眼依旧黑着脸的赵峋,低声提醒道:“您的手下……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车厢外一声马儿嘶鸣,接着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直至到达马车近前才堪堪停下。   “公子!秦郎中带来了。”墨霄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赵峋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公子?他竟不知道墨霄还有这等恭敬待人之时。   苏徐行没说话,他见赵峋也没出声,这才转头看向车外:“你们主子醒了。”   潜台词就是有事你们自己处理。   说完,他双手抱胸,靠回马车车壁开始闭目养神。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赵峋面色难看,一天之内,他的情绪起起伏伏,竟都和苏琰有关,尤其方才……想要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差点在苏琰面前土崩瓦解,他脸色黑得仿佛能滴墨。   深沉的双眸看向苏徐行,对方正仰着头靠在车壁上,月光如练,给他俊秀的五官也镀上了一层光泽,挺鼻薄唇,顺着形状完美的轮廓向下是修长的脖颈,上面还有一道殷红的痕迹,是赵峋早上掐的,现在隐隐泛青。   目光触及到那道淤痕,赵峋不由得抿了抿唇,眼中情绪稍退。   谁都没再说话,包括等候在外的墨霄与秦郎中。   诡异的安静中还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方才的那场拉锯战,到此时,也无人率先低头。   良久……   “墨霄——”   赵峋定定地看了眼苏徐行,随即转身走出车厢,冷声唤道。   一直候在外的墨霄立刻上前,双手抱拳:“主上。”   “将二人送至山顶休整一晚,明日护送他们进城,而后你再回来。”吩咐完,赵峋不顾墨霄的劝阻直接飞身骑上了一旁的马匹。   “吁——”的一声,马蹄高高扬起,赵峋拉着缰绳止住骏马的奔势,回身望了一眼还静静停在那的马车,透过车窗,方才还双目紧闭的苏徐行似有感触似的睁开了眼。   二人遥遥相望,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眼中情绪均繁杂难明。   深深地看了苏徐行一眼,赵峋猛地回身,扬鞭策马。骏马疾驰而去,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啸声之后,山林之间沙沙作响,好几道黑色身影在枝头一掠而过,追着赵峋的背影便消失在了林间。   枝叶重归宁静,这片天地瞬间就只剩下苏徐行和墨霄、秦郎中二人。   “公子……”墨霄还等在马车外。虽然不知道这位少年和自家主子发生了什么,但既然留了他下来保护,可见主子对这苏琰还是十分上心的。   想到墨隐传回的关于苏琰的身世,墨霄再一次为自家主子的先见所折服。   若能利用好这少年,只怕……   只是还不等墨霄继续深想,苏徐行已经走出马车,跳了下来。   “墨霄。”他看着眼前的黑衣人,静静拒绝道,“你走吧。”   “明日我们自己回城。”说着,苏徐行看向一直在旁充当“木头人”的秦郎中,笑道,“辛苦郎中在这山间过一夜了。”   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秦郎中还是捋捋长须,笑着回应:“怎么是辛苦呢?山野林间,清风朗月作伴,何尝不是美事?”   话是这样说,可如果这里没有浓重的血腥味儿的话,倒也勉强能算是个赏月景的地方。   见苏徐行回绝了自己的保护之后便自顾自地带着秦郎中往山上走,墨霄也没多话,大步跟了上去。   知道对方不可能听自己的,苏徐行倒也不在意。   罢了,反正今夜过后……   他与赵谨谋便是陌路之人。   也正如苏徐行猜测得那般,他和秦郎中两人在山顶东于小姐的竹屋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在墨霄的护送下回了临江城,偌大的“汤臣一品”里也没有了赵谨谋的身影。   不过墨霄还记着赵峋的吩咐,客客气气地“麻烦”苏徐行做好了几道如意蛋的菜品,这才带着食盒离开。   而自墨霄走后,跟赵峋有关的人或物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好似这场相遇只是大梦一场,他从未娶过什么男妻,而那个妻子也不是什么大反派。   倒是秦郎中细细问过赵峋的情况,不过都被苏徐行随意搪塞了过去,毕竟是敌国的王子,扯上了关系对他们都没有什么好处。   见苏徐行一问三不知,秦郎中倒也不再多问。   眨眼之间,便过去了半个月。   临江城里最近流行两件事儿,一件便是“富贵蛋”,虽是从新开的两家酒楼里流传出来的,但仅仅两月光景就已经风靡整个府城,各家酒楼也是纷纷仿制,一时之间,富贵蛋成了临江百姓的必备早点。而这另一件事……   “少爷!少爷!”阿冬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正在摇椅上打瞌睡的苏徐行眼皮未掀,淡淡道:“什么事?”   “少爷!”阿冬跑到近前,这才撑着双膝喘气,“有……有人送……送……”   边说着,阿冬直起身子,将怀中的请帖递给苏徐行看:“这个……”   见是帖子,苏徐行这才懒洋洋地接了过来,顺便打了个哈切:“什么东西……”   苏徐行翻开请帖,只见上面的邀请人落款写着“临舟书院冯书墨”,冯书墨苏徐行不认识,但临舟书院他还是知道的,毕竟前身在母亲自缢之前就是在临舟书院上学,而这书院的院长正好姓冯。   阿冬跟在苏琰身后还是学了几个字的,见是临舟书院送来的请帖,立刻高兴起来:“少爷离开临江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向世人重新展示自己了!”   阿冬见过苏琰好学的模样,便也以为苏徐行喜欢这次的集会。   若是真的苏琰,怕是乐在其中,可……芯子换人了啊!苏徐行对那些之乎者也可是一窍不通啊!这集会,他是真的不想去!   “能推掉吗?”苏徐行坐起身来,神情恹恹。   “啊?”阿冬疑惑。可是,这不是最近临江城最盛大的诗文集会嘛?整个临江的读书人都以去这场集会为荣,少爷怎得不想去呢?   只是不等阿冬说话,苏徐行又将请帖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罢了,既然写了临舟书院的名号,恐怕也容不得我推辞。”   就怕他今天拒绝了这份请帖,明天他就要被整个临江的文人圈子所排斥,后天他就能在临江城受万夫所指。   有时,文人的嘴比武人的刀还厉害。   就像赵谨谋,疑心他就直接动手想取他性命,而不是耍什么阴谋诡计让他身败名裂。   想着,苏徐行放请帖的动作一顿,接着有些懊恼地靠回了摇椅,将手肘重新搭回额上,他叹了口气,真是贱呐——居然会去想一个日日威胁他的人。   ……   请帖上的日期定的是本月初八。   初八,宜嫁娶、祭祀、动土,不宜出行。   苏徐行出门前看了眼黄历,果然,今日不宜出行。   看来他今天必犯小人啊!无奈地摇摇头,苏徐行再不愿,既然推不得,他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今天的这场“鸿门宴”。   收拾装扮了一番,苏徐行带着阿冬前往诗文集会的举办地——游庆园。   游庆园位于临江城城东,正坐落于临江边上,园中有一高楼,命曰青云,登楼眺望可将滔滔不绝的临江尽收眼底,澎湃之情油然而生,因此此楼成了临江文人才子最爱的集会之地。当然,也是由于此园属于临江王家,王家老老太爷曾官拜一品,这座园子正是他告老还乡之后由大琼先皇帝赏赐的,其上“游庆园”三字更是出自先皇之手。   虽然王家后继无人,但到底祖上辉煌过,如今这座园子空置多年未曾住人,只平时出借给临江的读书人作集会之地,既不会辱没皇家恩赐,也给园子添一些人气。   而临江的读书人喜欢在这里相聚,除了环境、风景之外,自然也是想沾沾王家老老太爷的喜气,以期将来能够仕途顺遂,坐上一品大员的位置。另外,在先皇御赐的园子里作诗、谈赋,说出去也倍有面子。   一路上,苏徐行细细回忆了下临舟书院,知晓了其在临江的地位之后,当下就决定自己今天还是装鹌鹑比较好。毕竟临舟书院的院长是从上琼退下来的大儒,人脉颇广、门生遍地,得罪他们,自己焉有好果子吃?   想着,马车已经行驶到了游庆园门口,此时那里已经停了几辆豪华的车驾,几个锦衣华服、衣冠楚楚的少年正聚在门口谈话,其中笑得最张扬的赫然是苏徐行那便宜弟弟——苏耀。   见苏徐行的马车过来,他朝众人努努嘴,不一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正下马车的苏徐行身上。   少年穿着一袭绣金纹的青色长袍,外面是一件亮绸面的对襟袄,领口滚着雪白的狐狸皮毛,映衬着他的脸更加白玉无瑕。随着走动,只见他腰间挂着的青白玉吉祥莲纹玉佩轻轻晃动,瞬间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毕竟那玉佩个头不小,水头却十足,一看就是上好的佳品,整个临江城也难找出第二块。   苏耀自然也瞧见了苏徐行这一身富贵的行头,再一想他为了今日诗会省吃俭用购置的玉佩在苏徐行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当下就黑了脸色。   “哼——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此诗会了!”苏耀嘲道。   与苏耀交好的几位公子哥也不由得拧眉:“耀兄,切莫与此等商贾之流置气。”   “平白短了读书人的气节。”   “是啊!此等娶男妻有违人伦之人,也值当你亲自开口教训。”   “说到男妻,听说他那男妻还是个跛子,啧啧——”   走到近前的苏徐行当然听到几人的谈话,本来还漾着三分假笑的脸立刻就沉了下去。都被人指着鼻子骂老婆了还不反击是男人嘛?!装你妈的鹌鹑不装了!   “是啊——”于是他目光在几人身上轻扫,勾唇讥笑道,“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此诗会了呢。” 第54章   “你!”   没想到苏徐行竟敢用他的话来反唇相讥当面给他们难堪,苏耀气得脸色登时难看起来,手指着苏徐行就想上来与他“理论”一番,反正在苏府时他也没少干这样的事。   与苏耀同行的几个公子哥见状忙拉住他,沉声劝道:“耀兄!”   “今日重点可是诗会,与这等满身铜臭的人有何可辩驳的?!”   “是呀是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什么人能来参加此次集会,一会儿以诗文见真章,哪需要你大动肝火啊!”   “你可是府试案首!谁不能来参加也不会是你啊!何须与那等有违人伦之人一般见识?”   “……”   众人七嘴八舌地安抚着,话里话外是恨不得将苏徐行踩到地里去。苏耀被捧得飘飘然,心中郁气散去,这才勉强作罢。   “罢了。”苏耀一挥衣袖,轻蔑地看了苏徐行一眼,“今日学政大人也在,不能叫大人到了等我们来!”   说着率先踏入游庆园,其他公子哥见状松了口气,纷纷跟了上去。   苏徐行见没戏唱了,拍了拍阿冬的肩膀,安抚道:“他们骂得是我,我都不生气,你又何必气成这般?”   只见阿冬气得一张脸通红,双眼正死死盯着苏耀的背影,那模样,若不是苏徐行拉着他,只怕立刻就要冲上去找苏耀拼命。   听到苏徐行这话,阿冬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少爷!他从前在苏府就这样欺辱您!如今咱们都不在苏府了,凭什么还被他这样欺负?!”   凭什么还被他这样欺负?!   被阿冬这样一番质问,苏徐行忽然一愣。   他自问并没有在苏耀手下吃过亏,相反,苏耀和冯淑兰几次三番的算计都被他化解了,但……仔细一想他真的没有吃亏吗?   私自改变苏琰的未来,将一个饱读诗书,一心仕途的少年变成娶了男妻断了前途,只能在铜板里打滚的商人,究竟是对是错?况且,他的前途断尽,这辈子都不能踏入官场,不正中了冯淑兰的下怀吗?   即便多年之后他将生意版图扩大,富可敌国,在这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士农工商”,上位者大权在握,对底层人生杀予夺不过抬手之间的事。若苏耀将来得坐高位,他不过一介商户,对方想碾死他依旧易如反掌。   见苏徐行不说话,阿冬有些不解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少爷?”   “少爷!”   被阿冬的话拉回思绪,苏徐行勉强压下心中情绪,淡声道:“他毕竟是府案首,我们还是少跟他起冲突为好。”   阿冬闻言却还是愤愤不平:“府案首有什么了不起的!”   “少爷您之前还是临江有名的天才呢!”   苏徐行只是摇头,目光晦涩:“了不起的……他马上就是有功名的秀才了,将来还可能是举人、进士,是当官的大老爷……而我……”   说到这,他顿了下:“我只是一个商人。”   无父无母、无权无势,没有宗族、没有功名……   “没有任何依仗……”   越说声音越低,苏徐行忽然如堕冰窖,浑身发冷。   虽不知为何他都断了前途、自请出族了,苏耀还是死咬着他不放,可既然对方跟他有仇,他还是要想办法避开才行。   但……   苏徐行也从来不是懦弱之人。   “纵然他日鱼泥之别,苏耀也别想我对他卑躬屈膝。”苏徐行忍不住冷哼一声,“阿冬,对敌人最好的态度就是无视!”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阿冬挠挠头:“什么意思啊少爷?”   “……”   “先进去吧。”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机,苏徐行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这才带着阿冬往游庆园里走去。   一入园,等候在门口的小厮连忙笑着迎了上来:“公子请随我来。”   跟在小厮身后绕过影壁,走过连廊。一路上对方都没有多话,苏徐行也只静静跟在他身后,并未探头探脑。在穿过月洞门之后,眼前景象豁然开朗,满园的仙客来开得如火如荼,远处一座高塔耸立,苏徐行抬头望去,高塔直上青云,上面铁画银钩的三个字“青云塔”。   目光向下,只见塔下正聚了不少少年学子,个个锦衣玉带,光鲜亮丽。但与在门口遇到苏徐行时的傲慢、不屑相反,此刻个个都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围着正中的长袍老者。   见苏徐行姗姗来迟,同样站在圈子中间位置的苏耀见状眉峰一挑,随即掩下幸灾乐祸的表情,冲一旁的长袍老者拜了拜:“院长,兄长来迟了,还请院长莫怪。”   语气真挚,不知道得还以为他多担心苏徐行呢。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还有个苏徐行现在才来,当下面色各异,但看向苏徐行的眼神都算不上友好。毕竟苏徐行现在在临江的名声不好,娶了男妻断了前途,自诩君子文人的临江读书人都唾弃他这种行为,生怕与他接触也会成为全临江的笑柄。   况且现在这人不仅来了,还在这样重要的诗会上迟到,真真是可笑至极!   正在这时,被称做院长的老者也将目光投向了苏徐行。   想来这就是临舟书院的院长——冯正。   记忆里这老人家对苏琰态度还不错,苏徐行也不愿成为欺师忘祖之人,连忙就走过去行礼:“院长安好,好久未参加这样盛大的诗文集会,在门口与人寒暄耽误了片刻,还请院长莫怪。”   冯正没说话,有些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苏徐行。   苏徐行也不退缩,回望了回去。   见苏徐行面无异色,态度不卑不亢,看向自己的双目清明,丝毫不见慌乱,亦没有趁机告状。冯正不由得在心下点头。   比之从前,傲气未减,却更显沉稳。   是好事。   “徐行回临江这些时日,可一直未来看过老夫啊!”冯正突然抚着胡须笑出声来。   徐行……   从穿越过来一直被人唤作“苏琰”,这是第一次有人叫苏徐行的名字,他一时有些恍惚。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急忙向冯正告罪:“是学生的不是,实是……”   “无颜面对院长。”   “虽娶男妻非我本愿,但为了祖父安康,苏琰义不容辞。只是……终究有违人伦,学生也怕有污院长清名,这才……”   虽说的是告罪的话,但苏徐行语气中愧疚居多,没有怨恨,亦无酸楚。况且,这事确实是苏家做得不地道,为了个莫须有的“煞星”名号,便让长房嫡孙断了仕途,着实可笑!更何况,这位大少爷还自请出族了,被逼到这份上,只怕受了不少苦楚呢!   一时间,众人看向苏徐行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同情,而再看苏耀……同是苏家子孙,一个享受了所有的好处,一个连宗族都没了,啧啧——   除了与苏耀交好的几人,剩下的学子看苏耀的眼神已经不如一开始那样追捧了。   苏耀何曾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偏偏院长在这他也不敢发作,一口牙都快要碎了!   这边的院长细细打量苏徐行之后,竟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无妨。”   说着,冯正转头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未有言语的黑袍青年,笑道:“书墨,过来。”   书墨?冯书墨?   想到请帖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苏徐行忙顺着冯正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走过来一个一身黑衣的青年,五官俊朗,身量较高,走近后直比苏徐行高了近一个头。   我去——   苏徐行第一百零八次感叹,他这豆芽菜的身材什么时候能长一点?   等冯书墨走过来了,冯正这才冲苏徐行介绍:“这是我孙子冯书墨,前不久才游学归来,说起来你两小时候还常常作伴玩耍呢。”   苏徐行不知道冯正特意给自己介绍他孙子是什么意思,但大佬的孩子也是大佬,于是他扬起笑脸,冲对方客气地笑笑:“久仰久仰!”   “哦?”哪知从开始就一直面无表情的人突然扯了扯嘴角,冲苏徐行不怀好意地笑道,“久仰什么?”   苏徐行:“……”   他哪知道久仰他什么!他连“冯书墨”这三个字都是才听说的,毕竟原著里根本就没描写过这个人!只怕《夺位》这书已经面目全非了吧!   想是这样想,苏徐行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冯兄文质彬彬、一表人才,我对冯兄一见如故,还请冯兄不嫌弃!”   说完,却见对方依旧紧紧地盯着自己,目光称不上多友好。   苏徐行在心下暗骂,但脸上还是维持着三分客气、五分尊敬的笑意。   良久,只听冯书墨“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终于不再为难他。   什么毛病!他何时得罪这冯书墨了?   这时冯正也笑着打起了圆场:“书墨这孩子从小被惯坏了,脾气有点大,徐行多多包涵啊。”   “哪里哪里。”苏徐行假笑。合着就他无父无母无人疼呗。   这番插曲过后,冯正这才开始今日的重头戏,他指了指众人身后的青云塔:“学政大人便在塔顶观景,同行的还有回乡探亲的上届状元郎,如今的翰林院修撰。”   一听这话,人群开始躁动起来。居然还有状元郎?!试问读书人拼搏功名,谁不想夺得“状元郎”的称号?   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可谓学子之梦啊!   见众人神情激动,冯正慢悠悠地捋了捋长须,笑道:“今日诗会名列前茅者,可前往青云塔与学政大人、修撰大人一起共论诗文。”   有机会能与这二位交谈?!一双双眼睛顿时就亮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哪怕只被点拨一两句,也够他们受益了!   待冯正将诗会的规矩说完,只见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众学子立刻就收敛起情绪,一个个正襟危坐,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苏徐行也被候在外围的小厮引到自己的座位,一抬头,只见苏耀坐在他对面的第一排,正恶意满满地冲着他笑。   “兄长少时才学过人,如今只怕更进一步了吧。”   此话一出,在场目光唰唰唰地向他袭来。   苏徐行:“……”   他咬牙微笑:他妈不会说话没人当你哑巴ok?   倒是在他旁边一直冷着脸的冯书墨“好心”为他解围:“听闻苏大少爷在外蹉跎了两年未再读过书……”   “书都不看了能做出来什么诗?”他嗤笑一声。   苏徐行:倒也不必如此!谢谢您嘞!   “此话差矣,兄长之才只怕我等拍马莫及!”苏耀接着开口,定要将苏徐行架在架子上烤。   冯书墨继续不屑:“那是你,你既自愧不如,不如就此离开。”   “你!”   两不相让,一时间气氛有些僵住了。   正在这时,却听从青云塔那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初来临江便闻苏家两位少爷的才名,今日定要让林某开开眼界啊!”   苏徐行已经麻了,他不是炮灰吗?怎么来个诗会人人都要刺他两句? 第55章   人未到,语先至。   众人目光都向着青云塔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材欣长的青年男子缓缓走了过来。他穿了一身靛蓝的直襟长袍,腰间挂了一墨玉,形状粗糙却古朴沉郁,头上束冠,手拿折扇,摇啊摇地就走到了近前,接着冲坐在上首的院长冯正作了一揖:“院长好。”   冯正摸摸长须,笑得一脸欣慰:“何必如何多礼?”   “你既下来了,便入座吧。”   男子点点头,毫不客气地在院长身旁落座。   能坐在院长身旁……众人对男子的身份顿时有了猜测。   果然,就见冯正将目光转向底下的一众学子,面上笑意深了些许:“这便是方才与你们说的状元郎,翰林院修撰林大人。”   猜测成真,人群顿时一片哗然,接着众学子纷纷起身,冲上首作揖拜道:“见过林大人。”   “不必拘礼。”林大人闻言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扇了扇,“我就是来凑热闹的,你们随意,随意,不过呢……”   在众人坐下后,他却话锋一转,径直看向了苏徐行,笑眯眯道:“这便是苏琰吧?”   屁股刚落座的苏徐行闻言抽了抽嘴角,在他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中又缓缓站起身来,向林大人恭恭敬敬地行礼:“正是学生。”   “听闻你年少便才名远播,真是后生可畏啊!”林大人细细打量他一番后又感叹了一句,胸前的扇子也跟着摇了摇。   这话一出,苏徐行身上又落了不少敌视的视线。   呵呵——   苏徐行在心中冷笑,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比了个中指。装尼玛啊!这都快入冬了还扇扇子,也不怕得风寒!   但纵使心中再多吐槽,苏徐行面上也只能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哪里哪里!临江才子多如过江之鲤,徐行才疏学浅,哪里担得上大人的夸赞!实在是从前年岁小,大家抬爱几分而已!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过誉了啊哥!   摇摇头,苏徐行敛下眸中的不耐,不明白为什么这位从上琼远道而来的状元郎也这般关注自己。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双手在默默操纵着他。明明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赚钱,在这吃人的古代和阿冬平平安安过日子,但麻烦事儿却一件跟着一件,被下毒、被逼娶男妻,被迫参加诗会……桩桩件件,不是想要他性命便是将他推到人前成为谈资。   他真的只是一个炮灰吗?   第一次,苏徐行对苏琰的身份产生了质疑。   不待苏徐行多想,林大人挥挥手让他坐下,又与其他学子寒暄了几分,这才宣布诗会正式开始。   “既是秋日赏景,便请诸位以‘秋’为题吧。”说完冯正抬抬手,候在一旁的小厮连忙将笔墨纸砚送了上来。   望着铺在面前的白纸,苏徐行也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哪里会做什么诗啊?!初高中背的诗都忘得差不多了,就算现在突然叫他背一首“秋”的,他除了能想到“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什么也想不起来。   其他学子已经纷纷行动起来,或思考、或下笔,总之一看就是在作诗,只有苏徐行脸色僵硬,直直地盯着桌面一动也未动,看起来像在发呆。   坐在他对面的苏耀见状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果然,这个贱种在桃源镇关了两年,书都没读几本,还能作劳什子诗?哼——今日便叫这整个临江的读书人都知道他苏琰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也配与他苏耀相提并论!   想到这,苏耀心中愈发畅快,狠狠地瞪了苏徐行一眼之后,这才低下头去修改自己的诗句。   在学政大人面前露面的机会他势在必得!   众人都忙着垂头作诗,现场一时安静下来。苏徐行还在瞪着眼前的白纸,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他转头看去,只见冯书墨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不会作诗来这做什么?他用口型说道。   苏徐行:“……”   这他妈不是你邀请他来的吗?!苏徐行无语,也不知道这冯书墨什么毛病,第一次见面就对他敌意这样重。趁着没人注意自己,苏徐行悄悄冲对方翻了个白眼,忙又转头看起了面前的白纸。   耳旁,又是一声轻笑。   作诗的时间不多,一炷香燃灭,候在冯正旁边的小厮高声提醒道:“时——间——到——”   众人纷纷放下笔,开始打量起周围人。   “兄长可是有甚不舒服,我见兄长未曾动笔啊。”对面的苏耀一直注意着苏徐行,见时间到了他面前还是白纸一张,忙不迭地就出声“关怀”。   苏徐行闻言假笑,真是刺棵子沾到裤腿上——甩也甩不掉啊!   “苏少爷有心了——”苏徐行举起右手扬了扬,只见掌心一道纵深的痕迹,“前几日不小心伤了手,伤口未消,便未提笔了。”   笑话,就他那狗爬似的毛笔字,写出来不是特意招人笑嘛。   苏耀不想竟是这个理由,神色一僵,但很快又笑道:“无妨,兄长一向才智机敏,心中定然已有佳作,不如先让我们欣赏一下?”   “苏少爷说笑了,如何也轮不到我开这个头。”说着苏徐行表情冷淡下来,“还是由院长和林大人来主持诗会吧。”   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苏耀,他光着急让苏徐行出丑,竟插手诗会的安排,在院长和林大人面前越俎代庖,这是大大的不敬啊!闻言他冷汗直下,忙向上首的两人告罪:“学生关心兄长心切,一时说错了话,还请院长与林大人莫怪。”   两人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这事便揭了过去。   “听闻本次府试案首便是苏家二公子,不如就由你先开始吧?”林大人挥了挥折扇,点向苏耀。   后者闻言忙一挺胸,恭敬起身:“学生恭敬不如从命,便在院长、林大人和诸位兄台面前献丑了。”   “风秋景气爽,叶落井径出……”说着,苏耀端起面前桌上的酒杯,冲院长和林大人遥遥举杯,“陶然美酒酣,所谓幽人吉。”   说罢,一饮而下。   “好!”院长带头称好,其他人也不会不给面子,纷纷喝彩起来。   “可见子轩平日颇为用功,此次院试亦不可松懈。”冯正又勉励了几句,苏耀这才志得意满地坐了下去。   人品不谈,苏耀确实读书用功,不曾松懈,文采在在场学子中亦是佼佼者。苏徐行暗暗点头,果然不能小觑任何人。   “嗤——”在其他人起身吟诗的过程中,一直面无表情的冯书墨突然稍稍靠向苏徐行,低声道,“这就不错了?”   哈?苏徐行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冯书墨突然起身,他的动作很快很突兀,吓得方才吟诗的学子一个咯噔,到嘴的字又咽了下去。   “这也能叫诗?”冯书墨嗤笑一声,那学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书墨!”上首的院长见状也沉下了脸,“不得无礼!”   却见冯书墨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实话实说而已。”   “既然如此,那便听听冯公子的大才!”对面的学子被下了脸,顿时怒气冲冲,说话也不客气。   哪知冯书墨只是伸出食中二指夹起桌面上的诗作,然后递给了一旁的……苏徐行。   苏徐行:???   怎么又是我?   他抬头望去,却见冯书墨冲他弯了弯唇角,态度很是随意:“你读。”   苏徐行:……   有病吧我靠!   骂是这样骂,对方毕竟是院长的亲孙子,见其他人都没有出声反对,苏徐行只能不情不愿地接过白纸,站起身来。   “秋塞雪初下,将军远出师。分营长记火,放马不收旗。月冷边帐湿,沙昏夜探迟。征人皆白首,谁见灭胡时……”随着一句句诗读出,现场也越来越安静。   良久——   “书墨……”上首的冯正脸上不再有愠色,反而满脸欣慰,“你长大了。”   冯书墨表情却淡淡的,不辨喜怒:“游学这些年,在北边待得最多,见惯了北域胡人烧杀抢掠,也见识了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一说秋,就只能想到那边荒凉的草原、刺骨的风声。”   “赏美景喝佳酿……”冯书墨忽然勾起唇角,笑得讽刺,“在那边是不敢想象的。”   他这话一出,在场人看看他又瞅瞅苏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冯书墨不管这些,说完就自顾自坐了下去,而对面的苏耀脸色阴沉得吓人,他盯着冯书墨的双眼更像是淬了毒一般。   阴狠、戾气极重。   苏徐行也发现了二人间的不和谐,但让苏耀吃瘪他双手称赞,于是好心地提醒冯书墨:“苏耀要恨死你了。”   “是吗?”冯书墨端起酒杯,语气平淡,“死人是不会恨人的。”   苏徐行:“……”   他猛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   却见冯书墨疑惑道:“你不喜欢?”   “那就挖他一双眼吧。”   苏徐行:!!!   见苏徐行似乎是傻眼了,冯书墨这才轻声笑了:“与你说笑呢。”   这不好笑啊大哥!苏徐行在内心咆哮,这冯书墨怎么跟有病似的,上一次他遇到这么有病的人还是……   想到赵谨谋,苏徐行一顿,忙拿起酒杯就灌了下去,一杯接一杯,似是在掩盖什么。   他心中藏着情绪,不知不觉间几杯酒下肚,脑袋开始有点发蒙了。   正当这时,上首的林大人忽然看向这边,笑道:“苏家大公子好像还未展示吧?”   被点到名,苏徐行晕晕乎乎地站起身来,冲冯正和林大人拱手:“是的呢!”   见他有些迷糊,林大人脸上笑意不变,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那你便开始吧。”   “好!”苏徐行闻言一个立正站直了身体,他这动作惹得众人嗤笑起来,他却好像没注意到似的反问道,“什么题目来着?”   “哼——”对面的苏耀忍不住讥笑,“兄长这是诗没作出来,想装醉蒙混过去?”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是连场面都不顾了,却又与不少人猜测得一样,于是现场顿时议论纷纷。   尤其方才被冯书墨嘲笑的学子,他见冯书墨一直与苏徐行说话,便将情绪转移到了苏徐行身上:“作不出就作不出,装什么醉呀?可笑!”   “要我说就别来诗会,自取其辱!”   “要我等与这样的人同台作诗,真真是羞辱啊!”   “我看什么少年才子,这苏琰就是个不通文墨的草包!说不定从前的文章也是苏耀帮他写的呢!”   众人不服,上首的两位长者也未出声制止,现场含沙射影的、恶语中伤的……所有恶言都向着苏徐行袭击而去。   冯书墨敛下眸中的情绪,尤有兴致地瞥了眼一旁还在“罚站”的苏徐行。   你会怎么做呢?苏琰。 第56章   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如嗡嗡的蚊子一般令人厌烦,苏徐行不悦地皱起眉头,轻斥道:“闭嘴!”   “……”   没料到苏徐行会这样说话,众人一时都愣了,但场面好歹安静下来。   冯书墨见状颇有兴味地扬扬眉,而后高声提醒道:“苏琰,诗题为‘秋’,你要如何作?”   秋?   秋天嘛——苏徐行闭上眼开始搜肠刮肚,从前背过什么秋天的诗来着?天气晚来秋……却道天凉好个秋……还有什么“秋”?   这边苏徐行还在头脑风波,那边一众学子本来还等着他出口成诗好验证一番他这“少年才子”的名头,哪知他居然闭上眼开始假寐,顿时有种等了半天被人兜头拉了泡大的的愤怒之感!   “作不出就出去!在这装模作样,真是斯文扫地!”被冯书墨呛过的那位学子又忍不住开口,语气满是愤懑。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情绪,刚才平静下去的现场顿时又嗡嗡作响。   上首的院长冯正脸色不怎么好看,怎么说都是自己曾经的得意弟子,今天在现场这番作态,不光让他颜面扫地,也让临舟书院蒙羞!   “好了……”   冯正正打算找理由让苏徐行退下,就见一旁的林大人伸出折扇制止道:“再等等。”   虽然不知道林大人是什么意思,但毕竟他开口了,这份薄面他还是要给的,但又不愿见苏徐行在这出丑,冯正一张脸青白交接,好久未这么精彩过了。   苏耀见场面这样难堪,嘴角的笑意是如何也压不住:“兄长喝醉了,这才失态,不如就……”   只是不等他说完,只见苏徐行睁开眼,猛地一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不是作诗吗?难道他要背他人的诗?那算什么?!   众人还在疑惑,苏徐行却已经哐哐开背了:“《秋词》唐·刘禹锡。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此诗一出,在场众人瞬间默然,虽然不知道那前面的“唐·刘禹锡”是什么意思,但只这后面四句诗就足以让众人惊叹了!意境壮丽、气势雄浑,说是写秋,更多的却是昂扬的精神以及开阔的胸襟,一反传统的悲秋,诗情激越向上,令人耳目一新!   坐在上首的冯正这才缓了脸色,正要开口赞扬几句,却见苏徐行接着背道:“《山居秋暝》唐·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山行》唐·杜牧。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   没想到他又继续作了几首,现场众人的表情已经从一开始的不屑、惊讶变成了震惊到无以复加!   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情绪,苏徐行还在继续自己的背书大业。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唐诗三百首》也不知道背了多少,他不信自己还不能背出几首写“秋”的诗!   “《天净沙·秋思》元·马致远。古藤老树昏鸦……断肠人在天涯。”   “……”   “《赠刘景文》宋·苏轼。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一连背了十几首,苏徐行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这才勉强停下来,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众人见他终于停了,张着的嘴半天都未合上。   这这这……   一口气十几首诗,首首拿出去都是能让文人才子疯狂追捧的绝句。不仅如此,虽是以“秋”为题,但这些诗有写景的,有写情的,有萧瑟荒凉之感的,有昂扬向上之情的……各不相同,却又都是佳作!绝品!世人能得其一便可流传千古,而苏徐行……苏徐行居然一炷香之间便能作出如此之多!这可不是简单的“少年才子”能形容的了,这是天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才!   一时间,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尤其是上首的林大人,看向苏徐行的眼神异常火热。   苏徐行又喝了一杯酒,脑袋彻底转不动了。他抬起有些迷蒙的双眼看向众人,结巴道:“还……还要吗?”   他又想起几首了呢。   “不……不用了。”之前还对着他咄咄逼人的众学子纷纷哑声,苏徐行任何一首都能碾压他们所作,更不用说对方一口气作了这些,他们自愧不如,哪里还能像先前那般出言不逊。   “哦。”苏徐行点点头,目光不其然对上对面怒目而视的苏耀,脑中灵光一闪。   “苏……苏耀……”苏徐行继续结巴着。   突然被点到名,苏耀一楞,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忙收敛起脸上怨毒的表情,皮笑肉不笑道:“兄长有何指教?”   “哦~”苏徐行摇摇头,“指……指教谈不上……”   “我……我送你……你一首诗。”苏徐行磕磕绊绊的,终于将话说明白了。   误以为苏徐行是向自己炫耀,苏耀一口牙都快咬碎了,心中不断唾骂:贱种!贱人生的果然是贱种!   但面上还是强压下怒火,咬牙回道:“愿闻其详。”   “是这样……”苏徐行忽然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众人,“我……我先给大家讲……讲一个故事啊……”   “相传从前有一国度叫魏,王上死了之后由次子继位。新王害怕几个弟弟会与他争夺王位,便先下手为强,先是夺了老三的兵权,就剩下四弟,新王恨他,就命令四弟在大殿之上走七步,并要以‘兄弟’为题即兴吟诗一首,可诗中却不能出现‘兄弟’二字,成则罢了,不成便要痛下杀手……”   苏徐行这个故事明显说得是“兄弟相残”,暗指苏耀与他,听得在场众人面色各异,探究的眼神不断在他与苏耀之间来回转。   苏耀显然也听懂了苏徐行的话外之音,他愤恨的情绪再也压不住,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扭曲难看,若不是还死死掐着自己双手,只怕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了苏徐行。   苏徐行却没看到似的,接着说道:“毕竟你叫了我十多年兄长,今日兄长便将这首诗送予你。”   说着,苏徐行从自己座位离开,一步一步走向苏耀。   “煮豆持作羹。”   “漉菽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   “豆在釜中泣。”   每念一句,苏徐行都向苏耀走近一步,直到第七步时站到苏耀面前,他这才定定地看向对方,目光中哪还有方才的醉意。   冲苏耀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笑容转瞬即逝,他幽幽叹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同根生……何太急……   此句一出,苏耀大脑顿时嗡地一响,名为理智的弦瞬间断裂,他猛地扑向苏徐行,目眦尽裂:“贱种!我要杀了你!”   变故发生得太快,众人还沉浸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震撼之中,却见苏耀猛地将苏徐行扑倒在地,死死掐着他脖子不说,嘴里还叫嚣着“当初就该送你去和你娘那个贱人一起下地……”   可惜“狱”字还没说出来,苏耀已经被人一脚踹飞,撞到案桌之后喷出一口鲜血,顿时昏死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学子们反应过来后忙就凑到苏徐行身旁安慰。   笑话,这位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了,今日之后其必诗名远扬,成为大琼当之无愧的文人大师!   唯有冯书墨摩挲着袖中的匕首,看向林大人的目光晦涩不明。   只见对方正将衣袍缓缓放下,正摇扇问苏徐行的安危,整个人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书生卷气,哪里有踢飞苏耀时的狠辣与果决。   这个人……冯书墨在脑中梭巡一番,将其与一个人名对上了号。   林静轩,琼帝赐字勇,世人称之林勇,正是大琼的骁勇将军,也是琼帝最忠心的狗。   想着,冯书墨又看向被人群拥着的苏徐行,看来上琼那边已有动作。他将身影默默隐入人群之后,那么……他也真的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深深看了苏徐行一眼,冯书墨猛地转身离去。   一场诗会,最终以闹剧结尾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但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诗会之后,苏徐行以“凤采鸾章、吞凤之才”再次名扬临江,所作诗文流传而出,成了众多读书人追捧的“神作”,尤其那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更是成了学子心中的“千古佳句”,赞不绝口。与之相反,苏耀则成了当众弑兄、口吐秽言的阴暗小人,不仅在诗会现场被林大人一脚踹飞,丢尽了脸面,更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回府路上居然被人绑走,等苏家人找到他时正躺在临江城外的林子里,浑身完好,独独缺了一双眼。   据说脸上两个血窟窿,吓得苏家主母当场哭死过去。   苏耀成了瞎子,什么前途,什么未来通通化为泡影,唯一的希望没了,听闻苏家老太爷一病不起,药不离手,眼看就时日无多了,苏家大爷不是日日酗酒买醉,就是去已故夫人的坟头一坐一整晚,苏家主母更是日日以泪洗面,在苏耀床头痛骂苏琰是个煞星贱种。   整个苏府一夜之间便跌入尘埃,从前的光鲜亮丽犹如镜花水月一般,眨眼便消失于无形。   这些消息苏徐行并没有刻意打探,但寻花和阿冬每日出门回来了都会同他讲上一讲,颇有些幸灾乐祸。   听闻苏耀瞎了,苏徐行一下子就想到冯书墨的那句“那就挖他一双眼吧”,顿时毛骨悚然,同情倒没有,毕竟“苏琰”已经被他们害死了,但几分唏嘘还是免不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苏徐行摇头,“他人如何与我们无关,我们做好自身即可。”   没再关注苏家的情况,也没因着才名远播而出门招摇,苏徐行全身心又投入到生意之中,毕竟眼下就有一件棘手的事情。   “富贵蛋还没运来?”   李茂才和徐三娘平日里打理生意,来“汤臣一品”很少,但每次来都是有重要的事情,这次就是因为每月按规定运来的富贵蛋并未到。   “这倒是奇了。”苏徐行沉思了下,随后站起身来,“我亲自去一趟。”   李茂才和徐三娘有酒楼要看抽不开身,这事只能苏徐行去解决,于是都同意地点点头。   这边的苏徐行正吩咐着阿冬收拾包袱,即刻前往青河县。   那边的苏府耀辉院——   “滚!都给我滚开!”不知是第几次瓷器砸地,只见耀辉院里遍地都是碎片,丫鬟、小厮也跪了一地。   坐在床上的苏耀瘦骨嶙峋,眼上缠着纱布,一双手干瘪粗糙,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哪里还有从前的志得意满,翩翩风范。   冯淑兰一进院就看到这副场景,心中一痛,忙背过身压下眼中湿热,这才勉强扯起嘴角走了进去。   “我儿今日可是有大喜事呢!”   听到冯淑兰的声音,苏耀一顿,没再发怒,但开口的话同样讽刺:“我这个瞎子还能有什么好事?”   听苏耀这样形容自己,冯淑兰痛彻心扉,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扑到苏耀床上哭诉:“我的儿!你终于苦尽甘来了!娘今日来就是告诉你,苏琰那个贱种活不长了!”   苏耀闻言一顿,刻意压抑的嗓音有些颤抖:“他如今是炙手可热的诗人,莫要蒙我了。”   “真的!耀儿!娘何时骗过你?!”冯淑兰咬牙切齿道,“你可知……贵人派了人来,只要苏琰这两日出城,那么……”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听说是“贵人”派来的人,那必是万无一失!苏琰必死无疑!一想到苏琰即将命丧黄泉,苏耀沉默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   “贱种!贱种!贱种!”   咒骂了几句,苏耀笑得魔怔:“哈哈哈——”   “便要你血债血偿!”   “娘!”他忽然拉住冯淑兰的双手,字字泣血,“我要苏琰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见苏耀终于有了精气神,冯淑兰忙不迭地点头:“嗯!”   ……   与此同时,大琼国都,庄严显赫的大殿之内,只见案桌上熏香袅娜,一只宽厚粗大的手拿起桌上密信。   良久,殿内传来一声低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好!好啊!哈哈——” 第57章   “少爷,咱们怎么不带着寻花一起啊?”   马车摇摇晃晃,苏徐行手支着下巴正昏昏欲睡,就听一旁阿冬不解地问道。   苏徐行睁开眼,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有种不好的预感。”   其实他也说不清,但怕出事端,就让寻花留在家里了,毕竟出门在外,一个女孩子跟着总是不大安全的。   阿冬倒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他还以为是少爷不够信任寻花呢,于是点头道:“少爷肯定是这几日听苏家的事情听多了,心里才会不舒服。就连我这般厌恶二少爷,听到他一双眼没了,心中也是有些不安的。”   谁能想到堂堂一座府城,居然会发生大家少爷被掳走残害的事情呢,许知府头发都掉了不知道不少,愣是没有查出了个所以然,最后对外只能先说是仇家找了江湖人士寻仇。这样的高门大户都会出这样的祸事,更不用说平头百姓呢,这段时日整座临江城静得可怕,不光夜晚路上没一个人,就连白日里大家也是三三两两一起走,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人心惶惶之下,临江城戒严了不少。   苏徐行他们最近轻易也不出门,若不是富贵蛋的运送出了纰漏,他也不会跑这一趟。倒不是他害怕自己会有同样的遭遇,而是他实在坐不惯这古代的马车,太他妈硌屁股了!   正想着呢,突然听见马车“咯噔”一声,好似是从大石块上碾了过去,马车一个剧烈晃动,车厢猛地就往一边栽去。车外马匹嘶鸣,车厢内苏徐行和阿冬一个措手不及顿时摔作一团。   “哎哟。”剧烈的翻滚之后,苏徐行捂着自己撞伤的腰,忙去看躺在旁边的阿冬,只见他额头上磕了一角,正汩汩往外流血。   “阿冬!阿冬!”苏徐行推他,晕了一会儿的阿冬这才摇摇头,眼神慢慢清明起来。   见阿冬没事了,苏徐行忙问向外面的车夫:“李大哥,怎么回事儿?马车怎么好端端地翻了?”   但车外寂静非常,无人应答苏徐行的话。他猛地皱起眉头,心中不安渐渐扩散。   看来他的预感没错,真的出事儿了。   “少……”阿冬缓缓爬向苏徐行,刚张开嘴就见自家少爷朝自己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连忙闭上嘴巴。   一时之间,除了车厢内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周围一片寂静。   苏徐行默了下,电光石火间他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抓住阿冬的胳膊就将人拉着往车厢外爬。   许是在危险面前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力量,苏徐行对着已经松动的车顶用尽全力挥上一拳,接着用力一踹,那车顶顿时就飞了出去。   “快!”苏徐行顾不上手上疼痛,厉声催促,阿冬也是手脚并用,两人速度极快,眨眼间就爬出了车厢。   “咻”,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跑!”苏徐行不敢耽搁,拽着阿冬就往一旁的树丛里躲去,两人连滚带爬地藏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身后,几支利箭已齐齐钉上破败不堪的马车,风卷着火油味儿传来,下一秒,只见马车上燃起熊熊烈火,浓厚的烟雾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直冲云霄,隐隐还夹杂着被烧熟的肉味儿。   若不是反应够快,现在被烧的……   躲在树后的苏徐行双手不断颤抖,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被滚滚烈焰吞噬了的马车。   或许……   还有李大哥。   苏徐行脊背一阵发凉,巨大的恶心感一涌而来,他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一手紧紧地抓着阿冬,苏徐行死死咬着牙才没让惊叫从口中泄出。   尤是如此,他脸上也不知不觉间浸满了泪水。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苏徐行如何能无动于衷!只是……现在他必须冷静下来!不然……   瞧了眼阿冬紧紧抓着自己衣摆的另一只手,苏徐行猛地抬袖擦干了脸上的泪水,阿冬只能靠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听外面的声响,见没有什么人声动静,他这才拍拍阿冬,自己慢慢探出去一点头。   什么都没有。   郊外密林树木丛生,成片的树叶遮挡住了大半阳光,也阻挡了人的视线,若不是昨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正好此处也算空旷,只怕这火就要蔓延开来了。   这样一想,苏徐行倏地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动手的地点、动手的时机,就是奔着要他命却不惊动旁人!   他何时得罪了人?或者说苏琰得罪过什么人?   只是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苏徐行摇摇头忙将注意力转回眼前之事上。对方定然是不知道自己与阿冬逃了的,这才照计划放火烧马车想毁尸灭迹,不然他们应该在马车翻了的那一刻就举刀砍过来或是在他与阿冬逃出车厢后直接一箭毙命。   没发现,就是好事。   眼见马车那的火势减小,猜想对方会来查验,苏徐行急忙转身看向阿冬。   “阿冬。”他双手握着对方双肩,想给予对方力量,“情况紧急,你一定要认真听我说。”   阿冬害怕得一双眼里泪珠直打转,却也只能点头:“嗯!”   “待会我往我身后的方向跑,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声,伺机而动,若有人发现你便逃命,若无人发现你待安全之后再回城找秦郎中,叫他去找许知府。听明……”   苏徐行语速极快,但“白”字还未说出口,已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瞳孔猛地一缩,抖索的双手慌忙按下阿冬将他的身躯掩在草丛之间,随即自己一咬牙,唰地就往反方向跑去。   身影掠过草丛时带起声响,一下子就吸引了来人的视线。   “跑了!追!”一道粗犷的男声响起,只见几个黑衣人提着长刀,忙就追着苏徐行的背影而去,他们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眼前。   阿冬拼命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此刻他一张脸煞白无比,瞪着几人背影的眼中泪水早已断了线。   他要救少爷!不能哭阿冬!纵是这般劝着自己,但恐惧仍萦绕在他心头,直到那如催命曲一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阿冬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呼吸,他松开手,顾不上许多,跌跌撞撞地就往回城的方向跑去。   他要救少爷!他要救少爷!阿冬拼命奔跑,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也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阿冬一惊,脚下一绊,整个人便摔飞出去。他顾不上浑身剧烈的疼痛,手在地上拼命抓着,想要支撑着站起身来。   他要救少爷!   意识渐渐模糊,阿冬双手在地上抓出了两道血印,口中却仍然低喃:“少爷……”   阿冬!你一定要活下去!苏徐行在林中疾驰,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他已经害死一个人了,不能再让阿冬因他丧命!   身后不远处几个黑衣人步步紧逼,苏徐行咬紧了牙关拼命向前奔跑,但疲惫与疼痛不停袭来,他觉得自己仿佛背着一座山,呼吸越来越艰难,步伐也越来越沉重,每一步都需要他拼尽全身力气,身上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好累!   胸腔隐隐作痛,但比这更痛苦的是身后黑衣人不停地追赶,苏徐行不敢停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命丧于此,但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双腿犹如灌了铅般沉重,苏徐行的速度被迫慢了下来,直到他支撑不住,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   身后,几个黑衣人已然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逼近。   此刻,他就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苏徐行额上青筋暴起,双手抓地,还在拼力向前爬,浑身像散了架般疼痛,但他顾不上。   他不想死!   “头儿。”一个黑衣人低声询问了句。   被叫“头儿”的男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了下答道:“先挖双眼,再一把火烧了。”   “但主子交代听那妇人的……”有人不同意。   几人语气随意,好像在讨论今天怎么烧饭似的,对还在挣扎的苏徐行也视而不见,人命在他们眼中犹如蝼蚁一般。   还在拼死往前爬的苏徐行听到这不由怔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想将他的死做成是暗害苏耀的人下手的!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心中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不服!他不服!凭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许是求生的意志给予了苏徐行力量,他蹭着地面膝行的双腿突然有了知觉,鲜血淋漓的双手猛然抓入地里,苏徐行一个用力猛然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跑。   “头儿!”身后有人惊讶。   苏徐行什么都顾不上,他只知道道跑,拼命跑!   有嘲笑声传来,接着是箭矢破风而出的声音,腿上一阵剧痛,苏徐行痛呼一声,迎面栽倒,意识恍惚间他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全身气力尽失,他再也没有余力起身了。   苏徐行破败的身躯如破布般瘫在地上,中了利箭的右腿鲜血直流、颤抖不止,脸上亦是擦伤无数,额上的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滑落,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黑衣人缓缓靠近,见他方才还敢逃,语气狠厉:“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一落,只见对方长刀挥舞,一点寒芒刺入苏徐行眼中,他猛地闭上双眼,等待死神的宣判。   “啊!”   但想象中的剧痛未曾传来,反倒是面前响起接二连三的惨叫。   苏徐行猛地睁开双眼,在一片血色中,他看到一个驾马而来的黑色身影,对方飘扬脑后的红色绸带与他眼中色彩一样鲜艳。   “苏琰。”来人飞身而下,一剑划破最后一个黑衣人的喉咙,血光四溅间,他冲苏徐行勾唇笑道,“我说过。”   “你的命是我的。” 第58章   戏谑的嗓音传入耳中,苏徐行慢慢撑起身子,望向对方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居然是赵谨谋!   他想过任何一种死里逃生的可能,却独独没想到赵谨谋会来救他。   “为什么……”苏徐行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语气微微颤抖。   不是书中最大的反派吗?不是世人评价暴虐弑杀、阴狠毒辣的邪帝吗?不是之前还怀疑他恨不得要掐死他吗?   为什么来救他?   倒是没料到苏徐行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赵峋微微扬眉,走到他身前轻轻俯首,昳丽的眉眼间渐渐浮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说了,你的命是我的。”赵峋又重复了一遍,嗓音微哑。   带着薄茧的手缓缓抚上苏徐行的面庞,指腹微微用力,瞬间就在对方灰突突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他接着轻叹道,“除了我,谁都不能杀你!”   话音落地,他神色一变,眉宇间戾气丛生,眼神阴鸷无比。   苏徐行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惊慌,他定定地看着对方半晌,忽而勾唇笑了:“赵谨谋。”   他道:“我的命,很值钱。”   救了我,是你赚了。   纵然此时浑身是血,形容狼狈,苏徐行的脸上也没有灰败可言,反而焕发着别样的生机,自信、从容,不同于以往在赵峋面前的小意讨好,也不是之前不欢而散时的刚直不屈,这一刻的苏徐行目光炯炯、神采飞扬,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莫不如是。   赵峋心头一颤,喉间陡然涌上一股痒意,他望着对方明亮透彻的双眼,呼吸渐轻,徐徐靠近,在要碰上苏徐行唇瓣的前一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奔腾而至。   暧昧的氛围被打破,苏徐行轻咳一声缓解尴尬,赵峋面色阴沉,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来处,只见滚滚尘土中出现一群蒙面黑衣人,他们气势汹汹,提刀而来,领头的黑衣人发现二人身影之后直接一扬手,跟随其后的黑衣人立刻搭弓瞄准,下一刻,只听“咻咻咻”数声,数支利箭如天女散花一般直冲二人而来。   望着扑面而来而来的箭雨,苏徐行下意识叫道:“小心!”   却见赵峋身如闪电,眨眼间便挡到苏徐行身前,他一边叫着“趴下”,手中长剑同时不断挥舞,几息之间,那接踵而来的羽箭还未沾身便已尽数断裂在地,未伤及二人分毫。   似是没料到有人能在这漫天箭雨中全身而退,方才还漫不经心的黑衣人首领突然厉声喝道:“主子有令,杀无赦!”   “是!”   见他一声令下,其余黑衣人纷纷飞身下马,几步便奔到近前,将二人团团围住,不待黑衣首领再次下令,一众黑衣人十分有默契地挥刀进攻,目标皆放在了站立着的赵峋身上。只听“锵锵锵”数声,刀剑相碰迸发出巨大的能量,黑衣人们轮番进攻、不断逼近,但赵峋也不势弱,他身法灵活,招式狠辣,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剑光闪烁,招招都直逼对方命门。   场面一时十分激烈,赵峋以一对多却也未落下风,身影缠斗间,刀影重重、剑气如虹,火光四射间凌冽的剑气在黑衣人身上划出不少伤口,众人对视一眼,突然举刀变换方向,一致向着苏徐行砍来。   从打斗开始苏徐行就躺在地上不敢吱声,既怕给赵峋拖后腿,又怕刀剑无眼嘎了自己。他借着草丛掩藏身形,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生怕被人盯上。   哪知他怕什么来什么,只见几个黑衣人忽然调转方向,举着大刀直向自己砍来,吓得苏徐行一闭眼睛,高声喊道:“赵谨谋!”   “锵”的一声,苏徐行睁开眼,只见赵峋已经飞扑而来一剑抗住两个黑衣人的刀锋,接着飞身一脚,直接将两人给踹飞了。   苏徐行一喜,还不等笑容爬上面庞,却见赵峋猛地捂住胸口向前扑来,刺眼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溢出。   “赵谨谋!”   “主上!”   一同响起的还有墨霄的嘶吼,他正骑着骏马飞驰而来,眼见赵峋身影倒下,顿时目眦欲裂,他身旁的黑衣人却要冷静许多,接连搭弓,几箭便将苏徐行附近的黑衣人一一毙命。   苏徐行顾不上其他,他猛地坐起身,张开双手接住了赵峋倒下的身躯,只见在他背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位置正中胸口。   “赵谨谋!赵谨谋!”苏徐行拼命叫他名字,却见对方双目紧闭,脸上血色尽失!   “少爷!”阿冬跟秦郎中同骑一匹马,眼见苏徐行还好生生地坐在这,忙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墨霄与另一人正和这些蒙面黑衣人战作一团,倒是给了秦郎中靠近的机会,他见苏徐行只焦急地唤着对方的名字,急忙沉声喊道:“少爷!”   苏徐行抬头,见到秦郎中时眼眶一热,泪水瞬间便断了线:“秦郎中!您救救他!”   “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苏徐行情绪激动,秦郎中也不多言,直接伸手搭上赵峋的脉搏,又细细查看他的伤口涂了伤药,这才松了口气:“伤势虽不轻,但箭矢未伤及心脉,还有得救!”   听到这话,苏徐行勉强松了口气,精神有些放松,他这才发觉自己右腿近乎失去知觉,心头一慌,这才将情况告诉秦郎中。   秦郎中来时就已经注意到了苏徐行的腿伤,听他这样说,顿觉不好。   细细查探一番后,见事情果真如他所想,秦郎中脸色异常难看。   注意到他的情绪,苏徐行心中咯噔,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秦郎中吐出一口浊气,回道:“这箭上淬了毒。”   听到有毒,苏徐行脸色一白。   秦郎中接道:“毒不深,虽不致命,但若救治不当,只怕会不良于行。”   不良于行!苏徐行一怔,也就说他可能会成为一个瘸子?!   见苏徐行满脸失魂落魄,秦郎中心中同样愤恨难耐,那些人!那些人!当真是好谋算啊!   但现下不是伤怀的时候,见怀中的赵峋唇无血色,苏徐行强撑着打起精神:“怎么救他?”   话音落地,只见最后一具尸体倒地,那边的墨霄与同行人已经将黑衣人尽数灭口,此刻见赵峋生死不明地躺在苏徐行怀中,墨霄脸色同样难看:“公子,请将主上交予我。”   虽还用着敬语,但语气中难掩杀意。   苏徐行未应答他,反而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回上琼?”   听到“上琼”二字,秦郎中脸色愈发难看,但苏徐行没有注意到,他毫不退缩地看着墨霄二人,语气和缓,但态度不容置疑:“你们在这边还有人吗?有会医术的吗?去医馆救治不怕暴露他的身份?这些黑衣杀手你们应该知道是谁的人吧,不怕对方盯上你们?”   “与其痛恨我拖累他,不如试着相信我。”   “除了我,你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苏徐行说得在理,两人一时都没有接话。赵峋身份敏感,苏徐行身份同样敏感,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见两人算是默认了,苏徐行这才道:“第一件事,去找辆马车或者板车过来,他这身子不宜乱动。”   二人对视一眼,墨霄道:“墨袖,你去。”   墨袖点点头,即刻翻身上马朝着最近的农庄而去,很快就驾着板车回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几人合力将苏徐行与赵峋搬到板车上,这才从密林中绕路往苏徐行在桃源镇外的小院走去。   而在几人离开后不久,又是一阵马蹄声来。   为首的男人翻身下马就见地上躺了一片的黑衣人,顿时咬牙道:“给我搜!”   听到吩咐的几人忙在附近搜查起来,很快就有心腹举着两支箭矢跑过来。   “将军!这里是两批人,所用箭矢并不相同!”   被叫将军的男人拿起两只羽箭细细查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他脸色顷刻间黑如泼墨。   “很好。”他冷声笑道,“传我命令,即刻返回上琼!”   “我要亲自见皇上禀明此事!”   “是!”心腹抱拳应声,心中却隐隐不安。   他跟随将军多年,对此趟临江之行亦有一些猜测,晦涩的目光在现场又梭巡了一番,心腹微微咋舌,在这两批人手下能够逃出生天,只怕这一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此番回都之后,上琼的天……要变了。 第59章   一回到小院苏徐行就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几日之后,他浑身伤口,虽不致命却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尤其是他的腿伤,箭矢是取出来了,但上面的毒素却已经进入体内,即便秦郎中这段时间用尽了办法,可没有药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徐行的右腿目前保住了,只是暂时不能动,但如果余毒一直无法清除,那他就会……   “变成一个真正的瘸子?”苏徐行坐在床上,望着秦郎中的双眼无波无澜,神色很淡,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见他一幅无所谓的模样,秦郎心中一紧,心疼有之,懊悔有之,但最怕的还是被他发现什么。   顿了一下,秦郎中语气急切:“是,不过你的腿并不是完全没救!现在当务之急……”   只是话还未说完就被苏徐行强行打断:“现在的当务之急……”   他目光直直地望进秦郎中眼中,不容对方有一丝躲闪。   “你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在秦郎中震惊的眼神中,苏徐行冷声继续,“而我,又是谁。”   苏徐行不傻,虽然一开始因为楚字玉佩相信了秦郎中,可对方有时候的表现并不像一个普通郎中,他心存疑虑,但因为秦郎中从未害过他他便也未计较。   直到这次……   对于未实际害过他但神秘莫测的赵峋,秦郎中十分关注,还细细问过,可对这两批冲他而来差点就杀了他的黑衣人,秦郎中却一声不吭,从不主动提起。   这不是很奇怪吗?所以……唯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得通。   见秦郎中默不作声,狼狈地撇过头不敢直视自己,苏徐行肯定地说道:“你认识他们。”   “你知道是谁派来刺杀我的。”   秦郎中还是垂头不语,苏徐行忽然弯腰凑近他:“或者说,你知道我是谁的孩子?”   苏徐行说到这,只见秦郎中身子一僵,然后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看他。   “你……”秦郎中声音干涩,“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苏徐行摇摇头,直起身子,“我母亲什么都未与我说过,今年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苏家的孩子。”   “我猜,我母亲应该是上琼人氏,而我父亲……”提到父亲这两个字,苏徐行语气玩味儿,秦郎中表情中反倒多了丝愤恨。   “他应该位高权重却又狼心狗肺,抛弃了我母亲,这才让我母亲怀着我嫁给了苏承。而能让苏承这样薄情寡义之人都念念不忘,甚至愿意接纳我,我母亲从前在上琼应该也是朵明珠,人人追捧,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外祖家败落了。”   若不然,他母亲又岂会被冯淑兰欺到那般境地,最后自缢而亡。   “不是败落了。”   秦郎中没有想到苏徐行只从蛛丝马迹就能拼凑出接近真相的猜想,他很聪明,很像他娘。   “什么?”苏徐行被秦郎中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却见秦郎中刚才还满是怀念的脸上猛然爬上了深深的痛恨与厌恶,“你外祖家不是败落了。”   “是……满门……抄斩……”最后两个字一出,秦郎中已然泪流满面,而苏徐行脑中一嗡,什么都听不见了。   满门抄斩?怎么会……   他怔怔地看着秦郎中痛苦的表情,脑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猛地伸出双手抓住秦郎中的肩膀,咬牙问道:“我外祖可是楚冀楚将军?!”   见秦郎中缓缓点头,苏徐行只觉眼前一黑,头晕目眩。   竟然是楚冀!苏琰竟然是楚冀的后代!   镇北将军楚冀,戎马一生,舔血二十载,率领楚家军镇守琼北二十余年,抛头颅、洒热血,护大琼北境安稳!楚氏男儿一十四人,十三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楚家是真正的满门忠烈,是琼北当之无愧的定海神针!但就是这样忠肝义胆的将士,却在十七年前被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判处满门抄斩!   楚氏最后一个男儿是楚冀的孙子,尚在襁褓,也被推上了断头台。   保卫了琼北二十多年的将军啊!一把老骨头了还在琼北吃风沙,家中男儿近乎死绝,只留下满门孤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因“通敌叛国”被判满门抄斩!   多少可笑!何其可笑!   “哈哈哈——”苏徐行忽然放声大笑,怪不得他从未听母亲说过外祖家的事情,原来是这样!   “少爷……”秦郎中见状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苏徐行却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面容狰狞:“既然我外祖父是楚冀!那么那个男人是不是……”   他是连父亲都不愿意叫了。   “是不是萧祈钰!”说到最后,苏徐行近乎嘶吼得喊出了那个名字。   萧祈钰,从前的锦安王爷,如今的大琼皇帝,今年是他在位的第十八年。   似乎没料到苏徐行会一下子猜到真相,也没料到他会这样直白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秦郎中一时愣住,半天没回话。   但回不回又有什么区别?从对方的反应苏徐行就已经明白他猜对了。   果然……   若说楚湘,苏徐行不知道有哪些故事线,但楚冀的女儿,上琼从前的宁柔县主,《夺位》中却是有提及的。   宁柔县主,容貌出众、温正恭良,与锦安王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锦安王爷也就是后来的琼帝心中的白月光。   呵呵——苏徐行闭闭眼,什么狗屁白月光!不过是琼帝见色起意,却又忌惮楚家势力,承诺宁柔县主的做不到还暗戳戳想杀了对方全家,这才错失所爱。   或许,连爱都谈不上,这位自私寡义的皇帝,最爱的只有他的皇位和他自己。   真相揭露到这,来杀苏徐行的是什么人也不难猜了。   如今琼朝已经成年的皇子有四位,其中大皇子和二皇子实力相当,前朝后宫争得你死我活,想要他命的不外是这两个。   “没想到……”苏徐行扯扯嘴角,笑得讽刺,“我还是皇室血脉呢。”   ……   秦郎中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讷讷道:“少爷……”   苏徐行沉默了良久,忽然摆摆手:“我这腿……”   却是突然转了话题。   秦郎中见他终于关心起自己右腿,连忙答道:“可用蓝衣草解毒!只是蓝衣草……都在滇南。”   滇南,远离琼都,靠近南疆,穷山恶水、民风彪悍,当地少数部族各自为政,以部族族长唯命是从,不尊当地知府,且滇南常年内有马贼作乱,外有南疆挑衅,当地难民无数,混乱非常,便是朝廷也没有办法掌控。   总之,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   但,越有风险的地方机会越高,况且还加上他一条腿。苏徐行暗暗思量,临江府暂时不能回了,不如转道去滇南。   但他一身伤还没好,这个计划就暂且搁置了。   ……   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苏徐行已经能拄拐杖下地跳跳,赵峋的伤……也终于好了大半。   说是大半,因为箭伤引发了他体内的毒发,昏迷许久的人最近才醒过来。   望着蹦蹦跳跳的苏徐行,赵峋苍白的面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要赏景吗?”   苏徐行望了望光秃秃的院子:“哪有景?”   “此处。”话音一落,只见赵峋拎着苏徐行的后颈直接将人带到了房顶上。   “我去。”屋顶难站,苏徐行连忙抱住赵峋腰身稳住身体。   赵峋见状嗤笑一声:“你、真、怂。”   耳熟的句子,虽然没有用敬语。   苏徐行:“……”   他就知道!记仇的反派!   虽然心中骂骂咧咧,但他还是很诚实地由赵峋扶着坐在了瓦片上。   抬头望去,只见黑幕靠近了些许,其上月辉清冷、繁星点点,在这寒冷的夜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就是有点冷,苏徐行打了个喷嚏,忙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要吗?”旁边横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的手指正握着一只酒壶。   “酒?”苏徐行瞪大了眼。   赵峋点头。   “我不喝。”苏徐行摇头,以为对方是让自己暖身,于是解释道,“我还有伤在身呢,不能喝。”   赵峋却只看他一眼,随即仰头将酒壶对准了自己的嘴。   苏徐行急了:“你也别喝啊!你伤比我……”   “还重”两个字淹没在了赵峋突然贴上来的唇中。   苏徐行瞪大了眼,赵峋眼同样未闭,他眼帘低垂、眼眸深深,紧紧地盯着苏徐行,随后将唇中的清酒渡到对方口中。   “嗯……”被迫咽下从赵峋口中喂过来的酒水,刺激的辛辣滚过咽喉,苏徐行一把推开赵峋,剧烈咳嗽起来。   “没用。”面前人语气淡淡。   苏徐行抬头去看,只见一张苍白艳丽的脸在黑夜里美得雌雄莫辨,略带笑意的眼中像是盛满了破碎的星光。   此刻便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眼见赵峋还要抬手饮酒,苏徐行脑子一热,径直抢过酒壶灌入口中,随后一个猛扑将赵峋压倒在地,炙热的吻狠狠地落在了那张嫣红饱满的嘴唇上。   唇齿交融间,气温不断升高。   赵峋反身将人压在身下,香醇的清酒顺着嘴角划入苏徐行衣衫之中,面若桃花、眼中含春,赵峋神色一暗,俯首埋入对方颈中。   “赵……谨谋……”苏徐行低喃,他还有话没说呢。   身上人一怔,忽然松开对他的桎梏,只盯着他迷蒙的双眼。   苏徐行道:“去滇南。”   赵峋不语。   苏徐行接着道:“只一个毅国你就满足了吗?随我去滇南,你绝不会后悔。”   赵峋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继续埋首:“好。” 第60章   晨光熹微、江河蜿蜒,此时的水面波光粼粼、雾气弥漫,两岸群山环绕、连绵起伏,坐船身处其中,只觉天高、山高,江水磅礴,与临江的静谧是截然不同的。   且随着船只南下,越靠近滇南,气温越发高了,明明已是寒冬,快到年节,却像初春一般温暖,若不是江水仍有凉意,众人只怕要着薄衫了。   苏徐行躺在摇椅之上,望着眼前的壮美河山不由得感叹道:“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   阿冬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给苏徐行剥瓜子,他听不懂自家少爷的诗,但他对这滇南的天气倒十分好奇:“少爷,这边怎么这么热啊?一点都不像冬天。”   阿冬啧啧称奇。   另一边同样剥瓜子的寻花也跟着点头:“奴婢从未出过临江府,不知外头竟如此不同。”   自决定出发滇南,苏徐行就立即派阿冬回了一趟府城,将“汤臣一品”托付给了徐三娘和李茂才,顺便将寻花一起带了过来。临江的生意苏徐行早就安排稳当,现下如意蛋正是兜售的好时机,后续进程及安排他都写信交给二人,相信以两位掌柜的能力自然不会让他的心血白费。   而那断了的富贵蛋也重新供应上了。   从富贵蛋未及时运送开始就是上琼那些人给他下的套子,青河县死了几个衙役,此事可大可小,苏徐行将郊外的那些黑衣人同衙役一起打包送给了许知府,至于怎么做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机会往往伴随着风险,但有时风浪越大,才越能钓到大鱼。   ……   “少爷,给!”阿冬将盛满瓜子的碟子递给苏徐行,后者满意地点点头,一边吃着瓜子一边在摇椅上悠闲地晃着头。   船厢内,墨霄看着苏徐行那悠然自得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哼——”他冷哼一声,实在不明白为何自家主子愿意跟着对方一起去滇南那等流民乱窜之地,还打扮成对方护卫的样子。   让主子给他当护卫,他也配?   自赵峋为了救苏徐行受了箭伤之后,墨霄看苏徐行那是一万个不顺眼。   这大琼的皇室当真可恶,不仅让他家主子受了质子之辱,现在还让主子身受重伤,若不是不敢违抗命令,墨霄定要将那苏琰碎尸万段!   与墨霄的义愤填膺相反,赵峋倒是神态自得,一点也没有变成苏徐行的“下人”的羞辱之感。   他放下茶杯,还有些苍白的脸上难得浮起一丝笑意。   “你说苏琰是个聪明人吗?”但那笑意并未深达眼底。   墨霄闻言顿了一下,他想了想自从桃源镇外的小院认识对方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坚定地点点头:“是个极聪明之人。”   现在虽不喜苏琰,但墨霄不会意气用事,想着他还补充道:“我瞧那萧承乾都未必有他聪慧,更不用说萧承熠了。”   “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萧祈钰又如何不知?”赵峋转头,将目光投向在甲板上唱着小曲的苏徐行,表情高深莫测,“一边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子嗣,一边是流落在外的孩子,但一边难担大任,一边却聪慧过人,若是你,你会如何选?”   “若你是大琼朝臣,你又会如何选?”   墨霄不语,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猛地跪地,抱拳向赵峋告罪:“属下愚钝,险些坏了主子大计,请主子责罚。”   赵峋语气凉凉,却也没有怪他:“起来吧。”   对苏徐行,他情绪复杂,利用有之、心系也有之,既想用他乱了这大琼,也想看看他这样一个人究竟能走到何处,就像是下一盘棋,苏琰就是他盘中棋子,这棋子能否成功将军,他很期待。   为此,他不介意让对方也利用自己一番,即便可能会被棋子反水,他也不在乎。   人生在世,难得有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那日的吻,究竟是情动,还是夹杂着试探、诱哄,二人心知肚明。   苏琰,赵峋忽然起身走向门外,你可别让我失望。   “啦啦啦啦~”苏徐行还在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赵峋走到他身旁,眼风一扫,阿冬忙将自己的板凳给让了出来。   赵峋施施然落座,高大的身躯在小板凳上显得有些可笑,他却没注意到似的,转而看向苏徐行:“为何走水路?”   滇南三洲,合称滇南,此地多山,湿热难耐,山林沼泽间虫蚁肆虐、瘴气弥漫,从临江而来虽走陆路稍慢,但到底安全得多。因为滇南附近只一条溧江能行船,江入甸山,甸山常年瘴气丛生,无人敢入,入者皆不得出,所以当地人都称其为“奠山”,久而久之,这座山也有了自己的名字——甸山。   要入滇南境地,必须穿过甸山,阿冬他们不知道,自小博览群书,对各国地形都异常了解的赵峋却知道。再过不久他们的船就要进入溧江范围,而入了溧江便也离甸山不远了。   简而言之,离“死”也就不远了。   赵峋不解,苏徐行此举何意?去送死?自是不可能,那便是有他的用意。   似乎是料到赵峋会有这一问,靠在躺椅上的苏徐行并未答他,而是问道:“你的暗影阁能人颇多,能否借我一些?”   此话一出,赵峋脸色煞变,眼神冷厉异常,连带着周围的气温都感觉降低了不少。   “你如何知?”赵峋声音冰冷,气势迫人,大有苏徐行答不好就要出手送他归西的架势。   苏徐行如何不知赵峋对自己并未完全信任,正好,他也是如此。   身体的需求归身体,这么大个理想型待在身旁,他没有想法那就真是圣人了。但……或许比起易变的情感,利益才是首选。   “我猜的。”   如此想着,苏徐行缓缓坐起身来,笑眯眯地看向赵峋,“你看,我猜对了吧。”   赵峋:“……”   “你何时知道的?”赵峋戒心未放,又追问道。   暗影阁在江湖中名声颇响,人人都当它是一个江湖组织,专门干拿钱杀人的买卖,其实不然,暗影阁其实是由赵峋的墨凌十三骑组成的,十三骑个个武功卓绝、身怀奇技,是他娘亲留给他的护命符。赵峋接手之后便将十三骑打造成了暗影阁,在各国流转,既能打探消息又能赚取银钱,一举两得。   这些……苏琰是不该知道的,但苏徐行知道,谁让他看过《夺位》原著呢,对大多数剧情都一扫而过的苏徐行只有对赵谨谋的情节多关注两眼,自然也就知道对方手中的底牌。   嗯,还知道他不知道的一些事儿。   赵峋不知道自己在苏徐行眼中其实一览无遗,赤条条的。若是知道,只怕也不会每次都轻轻放过对方。   见赵峋执着这个问题,苏徐行也不好敷衍,只能指着身后的船厢答道:“墨霄他们的衣服上都有个莲花图案。”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赵峋沉默了一下,忽而咬牙:“是我疏忽了。”   苏徐行闻言耸耸肩,其实一般人也不知道莲花图案跟暗影阁有关啊,但他不会提醒赵谨谋的。   见对方似乎没有方才那样冷若冰霜了,苏徐行这才继续问道:“怎么样,借不借?”   赵峋眯眼瞧他,神态辨不出息怒:“你要做什么?”   苏徐行却神秘地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   “但是我能跟你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受伤的,而且事成之后,我拿一个顶好顶好的秘方感谢你,如何?”   望着对方亮晶晶的双眼,赵峋吃惊地发现自己居然对他所谓的秘方没有太大兴趣,反倒是脑海中浮现出另一种感谢的“方式”。   唇齿相依、抵死缠绵……   想到脑海中的场景,赵峋面色一黑,唰地站起身来。他动作太大、太快,竟将旁边的小桌子也给带倒了,粒粒饱满的瓜子洒落了一地。   见状苏徐行的脸也黑了,他的瓜子啊!   阿冬同样脸黑,他辛辛苦苦剥给少爷的瓜子啊!   见苏徐行满脸肉痛地盯着地上的瓜子,正欲起身离去的赵峋动作一顿,心中郁气渐起。   不就些吃食嘛,何必如此作态?真真没出息。   “哼——”他嗤笑一声,又坐回小板凳上。   “拿来。”他朝一直在另一边当背景板的寻花伸出手。   对方有些惊讶,但迫于他的威压还是战战兢兢地将手中的碟子递了过去。   赵峋接过碟子放回摆正的小桌上,接着看向苏徐行:“看好。”   看什么?苏徐行不解。   却见赵峋抓起一把瓜子,运功用力,接着手一松,瓜子仁混着裂开的瓜子壳便落到了碟子上,密密麻麻铺了一层的瓜子仁。   苏徐行:!!!   这么牛的嘛!   赵峋见状眉峰微挑:“自己捡。”   不用他说,苏徐行已经动手挑瓜子仁来吃了。   大反派给剥,不,给捏出来的瓜子仁,一般人可没那个运气吃呢!   苏徐行吃得眉开眼笑,赵峋心中郁气稍解,这才转回原来的话题:“你为何走水路?”   没想到赵峋还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但吃人嘴短,苏徐行只能乖乖答道:“去救人。”   “救人?”赵峋皱眉,甸山中有什么人要他去救?或者说,甸山中还能有人?   苏徐行却不再答。   他也不是万分把握,所以这是一场豪赌。   但若赢了,整个滇南三洲都将尽归他手。   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山峦,苏徐行一把吃下手中的瓜子仁,眸中是势在必得。 第61章   山峦越来越近,直到船只靠岸,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满目翠绿、郁郁葱葱,如此生机哪里像是萧条凋敝的冬日。   滇南真的很不一样。   苏徐行由秦郎中与阿冬扶着跳到船边,两人正商量着如何将他送下船,就见赵峋阔步而来,行至几人身旁时默不作声地抓住苏徐行的后领,一个用力,两人便已经到了岸上。   看着眼前人脸上那冷硬似铁的面具,苏徐行将嘴中的一句“我靠”默默咽了下去。   其他人见状很快也下船围了过来,苏徐行目光在几人中梭巡了一番,思考该如何行动。   “还不走?”赵峋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甸山,心中有些好奇这山当真入不得?   此番滇南之行一共七人,苏徐行、阿冬、寻花、秦郎中一家老小自然在的,赵峋带着墨霄轻装上阵,还有一个……苏徐行将目光转向一双美眸正不断四处张望的东于小姐。   谁能告诉他,这位东于小姐为什么也一起来了?!   东于小姐正好奇着,见苏徐行看向自己,不由得笑了几声,乐呵呵道:“之前在船上我都没吃到什么好东西,现在下船了,你可得多做些好吃的补偿给我,不然……”   说着她将眼睛一眯,继续笑意盈盈的:“砍了你的手哦。”   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杀只鸡。   苏徐行:“……”   倒是旁边的寻花听到这话忍不住呛声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不做饭给你吃便要喊打喊杀,我们家少爷欠你的嘛!”   说话间她往苏徐行身前一拦,像是护崽子的母鸡一般张开双手将他护在身后,隔开了对方的视线。平日里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人,现下面对东于小姐的威胁却是毫不退缩。   东于小姐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瘦弱得她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小丫头,于是皱眉道:“你是谁?”   寻花闻言挺了挺胸脯,昂着头:“我是少爷的丫鬟!”   寻花识得几个字,她知道“好男不跟女斗”,少爷是君子自然不会跟这个小姐多嘴,可她是女子,还是少爷的丫鬟,所以由她驳斥对方,旁人也说不出少爷的不是来!   寻花想得很好,却见东于小姐冲她好奇地歪了歪头:“丫鬟?你没有名字吗?”   寻花:“……”   “我叫寻花!”愣了下后寻花脆生生地答道。   “有人姓寻?”东于小姐很奇怪。   “这是夫人赐给我的名字……”说到这,寻花底气有些不足,她其实也有自己的名字的。   “那你自己没有名字吗?”东于小姐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似的突然凑到寻花跟前,继续追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名字?”   “你没有爹娘?没有亲人吗?”   “难道没有人叫过你的名字?”   “为什么要夫人赐给你名字?夫人是你娘吗?”   “我……”一番连珠炮语问得寻花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从生下来就被“大丫、大丫”地叫着,直到十二岁被父亲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转手将她卖进了苏府,因着容貌清秀才被夫人派去二少爷的耀辉院伺候。人人都说她跟绒花日后是要当姨娘的,只要尽心伺候好二少爷,以后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寻花也是这样认为的,虽然她笨了些,但她可以学,她学着绒花的做派,欺负大少爷、满心讨好二少爷,以为这样就会有好日子过,直到在桃源镇被麽麽打了那么多巴掌又被二少爷赶走,她方才如梦初醒。   什么好日子,呸!她只是个丫鬟,在夫人和二少爷眼中就跟饭桌上的鸡鸭鱼肉没甚区别!   现在少爷就是她的天,是少爷不嫌弃她将她从苏府带走了,她在“汤臣一品”过得很开心,没有麽麽打她,不用去夫人院里立规矩,不用看绒花的脸色,少爷也不会动不动骂她,她每月的月钱还多了不少,再不用给麽麽上供,给娘亲的就多一些。况且,阿冬还把她当姐姐一样看待,比她自己的弟弟还好。   寻花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像做梦一样,这才是她心中的好日子。   正当寻花哑然时,一旁的苏徐行见状接道:“寻花,你若是不想说可以不回答。”   苏徐行知道寻花的身世,自然也知道她那不算名字的名字。   寻花一楞,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随即直勾勾地看向东于小姐,答道:“我叫大丫!我娘叫我大丫!”   对!娘叫她什么她的名字就是什么!   “大丫?”东于小姐愣住了,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没错!”寻花抿抿唇,还是盯着东于小姐,“我告诉你了,那你也要告诉我你叫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理直气壮地跟“小姐”说话。少爷说她不想说可以不回答,那若是她想知道是不是也能这样直接问?寻花在琢磨着。   东于小姐扑闪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趣味儿,她就知道,跟着那个苏琰肯定有好玩的。   想着,她忽然俯身凑近寻花,低声道:“我叫东于谨。”   “他们都不知道。”   隔着面纱的嗓音有些不真切,寻花愣了愣道:“还有人姓东?”   东于谨:“……”   望着东于小姐吃瘪的模样,苏徐行不禁莞尔:不过回旋镖罢了。   方才还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就放松下来,正巧这时出去探查的墨霄也回来了。   “主……”接收到自家主子视线的墨霄一顿,将身子转向苏徐行,态度不卑不亢,“公子,前方没有路上山,只能自己走。”   苏徐行点头,要是有路倒也奇怪了,不过……   “你可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苏徐行问道。   “未曾。”   苏徐行了然,希望他猜测得没错吧,随即看向众人:“走吧。”   众人点点头,但并未立即行动,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苏徐行,他右脚不便,怎么走?   沉默中赵峋认命地走到苏徐行跟前,弯下身子,语气不善:“上来。”   苏徐行眉峰一挑,毫不犹豫地趴了上去。   一回生、二回熟嘛。   “这次……”赵峋背着他走在队伍的最后,于是苏徐行悄咪咪凑近对方耳廓,笑道,“你不会还想把我扔下山吧?”   说着,罪恶的双手大胆地抚上了对方脊背,劲装之下的肌肉还是那样发达、充满力量。苏徐行这次摸得心安理得、十分自在。   听对方说话间,一股酥麻爬上赵峋脊背,一路直达头皮,他浑身一颤,险些真的将苏徐行扔了出去。   “苏琰……”重新站直身体,赵峋咬牙切齿地喊着他的名字,然而后者却依旧一脸笑意,丝毫没有自己在占便宜的不好意思。   赵峋默了一下,忽然转头冷哼道:“我不会把你扔到山下。”   苏徐行:???   他嘴角扬起恶劣的弧度:“我会把你锁在床上。”   “用你的身体来给本王赔罪!”   “如何?”   苏徐行:!!!   急忙收回自己作恶的双手,苏徐行好整以暇地看着山上的风景,笑话,他才没有心动呢。   主要是他现在腿不行……   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苏徐行摇摇头,将那些旖旎的心思抛之脑后。   正胡思乱想着,只见走在最前方的墨霄忽然停下脚步,随即抬手制止住众人步伐。   山林里一时安静下来,参天大树交织在四周,在众人头顶形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绿幕,偶尔几缕光线从密密麻麻的叶片缝隙间艰难地挤入,在枯叶遍地的地面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味道,还和着泥土的湿润,头顶除了偶尔几声鸟叫,再无其他,若不是有关于甸山的那些传闻,只看眼前景色那也是一派静谧、清新的景象。   而随着墨霄叫停,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枝头鸟儿纷纷振翅、惊飞四散。众人顿时警起来,接着就见幽深的密林四周忽然冒起一阵白烟,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腐烂、腥臭的味道,此味恶臭无比、令人作呕。   最前头的墨霄猛地捂住口鼻,向众人叫嚷:“是瘴气!快捂住口鼻!往回撤!”   寻花和阿冬虽没多少见识,但“瘴气”二人却是知道的,闻言忙往苏徐行身边跑,一边跑一边提醒道:“少爷快走!有瘴气!”   赵峋也跟着皱眉,中了瘴气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他正欲提气运功带着苏徐行先行下山,却听身后人拍拍他肩膀,说道:“莫慌。”   “这不是瘴气。”   不是瘴气?   阿冬和寻花对苏徐行自然无条件信任,闻言立即停下脚步。   墨霄虽不待见苏徐行,但也知对方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当下也不急着辩驳,只是追问:“你如何知晓?”   苏徐行见状看向一直站在旁边满脸淡定的秦郎中,后者点点头,看向众人道:“有书记载:瘴者,障也。天地自然之气,为崇山峻岭,障蔽不舒而然也。再加之以春夏之交,万物发生之际,乖戾郁遏,人多染患……”   秦郎中侃侃而谈,苏徐行在他说完后及时补充道:“瘴气多发于春夏,滇南虽四季温差并不太大,但此时已入寒冬,并不是瘴气常发的时节。再者说……”   苏徐行看着那已经缓缓消散的白烟,接着道:“瘴气透明无形,肉眼不可见,并不会是白烟模样。况且自我们进入甸山便未曾闻到过什么气味,反倒在这突如其来的白烟出现后才有了那股子恶臭,难道这瘴气还长了腿,会在这山间到处跑不成?”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明了,只怕这瘴气是假,“鬼祟”是真。   伴随着苏徐行话音落地,不远处突然来传来“咔擦”几声枯枝断裂的声音。   “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墨霄一声厉喝,手中长剑突然出鞘,刺眼的寒芒闪过,几道剑气向着声音处斩去。   “哗啦”一声,高大的树木应声折断,缓缓向后倒去。   “别杀我!”一道突如其来的求饶声传来,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树木倒下后露出一张消瘦蜡黄的脸,看起来是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孩,此刻正浑身颤抖地用双手抵着耳朵,不敢看向众人。   看起来是吓坏了。   苏徐行见状温声答道:“你别怕,我们不会杀你。”   “但是……”他从赵峋背上跳下来,同时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凌厉起来,“你也别跟我们耍什么心眼!”   “放下你的双手。”   那小孩闻言身子一僵,半晌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双手,只见他窝起来的掌心里藏着白色的粉末,随着他手松开正稀稀拉拉地往下掉。   苏徐行这才冲墨霄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几步便过去将小孩双手绑了带过来。   “带路吧。”苏徐行也不绕弯子,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却见那小孩把头一昂,回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要杀要剐随你便!”   说着,他目光在几人身上梭巡了一下,突然冷笑一声:“哼!反正你们这些达官贵人杀人跟切菜似的,又何必这么墨迹?”   除了苏徐行,没有人料到这小孩会有如此血性,一时都有些沉默。   只有赵峋,他见对方梗着脖子叫嚣,不由得笑弯了眼:“你这么想死?”   “那便成全你!”   说着他忽然右手成爪,直直掐上小孩的脖子。   “且慢!”   “且慢!”   两道制止的声音同时响起,一道自然是苏徐行的,而另一道……   众人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同样衣衫破旧的少年。   少年身量不高,十分清瘦,一身靛蓝长衫洗得发白,袖口处还破了几道口子,但他身姿挺拔,即便遥遥站着也难掩身上的清贵之气。见众人看向自己,他微微弯起唇角,清秀的脸庞顿时多了丝和煦的笑意,让人看着便觉得如沐春风一般,亲切非常。   这是一个十分有亲和力的少年。   见他出现,方才那小孩立刻惊呼:“少主!您快回去!”   少主?一时间,几人再看那少年的目光都变了。 第62章   滇南远离上琼、靠近南疆,天高皇帝远,加上此地多被高山环绕、道路险阻,与其他各州府也不怎么来往,自成一体,因此自大琼开国伊始,滇南就成了大琼历代皇帝的一块心头病。   且滇南三州乃少数部族,百年来都以盘踞在此的世家部族为首,各世家旁系众多、豢养私兵,除了名义上的知府由皇帝任命,底下各级官职莫不是由世家部族把控。这三大姓氏就如“土皇帝”一般死死压在滇南百姓的头上,大到官职任命,小到粮食价格,都可随他们的意愿而动。而对滇南的平民百姓来说,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作才是他们唯一能够生存的机会,读书无望、出仕更是遥不可及。   所以说,在滇南百姓间流传这样一句话,可以不知皇帝是谁,但绝不能不知这三大部族的姓氏。这样的说法是对皇权的绝对挑衅,但却是滇南如今的真实现状。   “所以,这里才有这么多流民。”   苏徐行放下手中的豁口碗,抬目四望,只见这一片地方与上山时的枝繁叶茂不同,树木皆被锯断用来造就眼前七零八落的树屋和篱笆墙,树屋简陋,篱笆墙圈起的地方养了一些野鸡、野兔。没了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生活在此的流民这才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离树屋不远处,黝黑削瘦的男人正拿着锄头翻地,面色枯黄的女人则结伴去摘果子。只有那群稚童,虽然穿着破烂、瘦骨嶙峋,却依旧笑嘻嘻地追作一团,一点儿也没有因眼前困境而产生的愁容。   苏徐行见状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脸上慢慢浮现起笑意:“你将他们保护得很好。”   少年闻言看了眼苏徐行,随即同样扬起唇角,清秀的脸上是温和的笑意,纵然衣着黯淡,但气质卓然,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文尔雅。   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会在山间流民堆里长大的少年。   “在下临江苏琰,苏徐行。”苏徐行突然朝对方伸出右手。   少年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苏徐行的意思,他淡笑一声,同样伸出右手,然后与他相握。   “在下岐州许琢,许清越。”   许琢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姓名,一点不见对苏徐行的防备,这下倒是苏徐行有些诧异了,虽然根据原著他知道面前人是谁,但对方这样坦诚的态度他却是没有想到的。   似乎是看出了苏徐行的惊讶,许琢冲他扬了扬眉,接着莞尔一笑:“苏兄来此‘险峻之地’,不就是为了清越吗?”   这一笑,才算是有了些这个年龄该有的狡黠。   苏徐行顿了一下,接着无奈地摇摇头,心中不由得暗叹:这许琢无愧“明察秋毫、不见舆薪”的名号。在《夺位》中许琢是与赵谨谋齐名的“聪明”脑袋,不过二者偏向不同,许琢心细如发、才思敏捷,见一叶而知秋,赵谨谋则心思深沉、运筹帷幄,常立不败之地。   二者虽然没有正面交锋过,但在许琢投靠了男主阵营之后倒是提出了一些针对赵谨谋的计策,也成功了,只是那是在原著的后期,在苏徐行看来,后期的赵谨谋完全崩了人设,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所以两人之间的较量不算数。   嗯,他就是觉得赵谨谋厉害一些。   由树桩做成的案桌处只有许琢和苏徐行两人,其余人都离得远远的,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从两人的表情中看出交谈的和谐,尤其方才两人的手还交握了一下。   赵峋抱胸靠着树干隐在阴影里,眯眼望着那边言笑晏晏、谈笑风生的两人,心中莫名有些烦躁。真不知那少年有何魔力,苏琰竟放心随他来此。   思及此,记忆一下回到晌午时分。   那小孩喊了声“少主!您快回去!”之后才猛然发现赵峋并没有真的治他于死地的想法,许琢自然也发现了,于是他冲小孩轻轻摇摇头,然后看向苏徐行:“公子远道来此,可要随我一起去喝杯茶?”   苏徐行忙不迭地点头:“乐意之至。”   乐意之至……想到苏徐行那迫不及待的模样,赵峋突然哼笑一声,这简陋之地,连杯子都是用竹子现制的,能有什么好茶可喝的,只怕……双方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正想着,墨霄从树梢上一跃而下,冲赵峋抱拳道:“禀主上,整座山都已查探,并无其他踪迹。”   “满山人迹皆集中于此,属下细细数过,此地共有一百二十一人,其中老弱妇孺占了大半,剩下五十三人都是青壮。”   赵峋听了点点头,随后问道:“都以这少年为首?”   墨霄点头:“主上英明!”   这偌大的滇南三州,能被叫做少主的可没有几个。想着,他突然站直身子走向那边的两人。   这边的苏徐行和许琢相谈正欢,见赵峋过来了他忙冲许琢介绍道:“清越,这是我家家丁。”   “家丁”二字被苏徐行咬重了音。   “家丁”赵峋正欲落座,被他这话一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很好。面具下的赵峋脸色阴沉,都叫上“清越”了。   许琢闻言看了看赵峋脸上冰冷的面具,并没有多话,而是对苏徐行笑道:“我先去看看孩子们,你们随意。”   说完起身就走。   见对方识趣,赵峋这才冷哼一声,施施然在许琢方才的座位上落座。   苏徐行遥遥看着许琢的背影,心中又多了些敬佩,明明自己也是个半大少年,却承担起了这么多人口的生死存亡。与许琢比起来,苏琰或许要幸运一些,只是又很不幸,早早夭亡了。   苏徐行心中思绪万千,没有发现对面之人身上那逐渐降低的气压。   赵峋压下心中越发明显的烦躁,冷声道:“清越?姓什么?”   苏徐行回神,答道:“许。”   “岐州,许。”   赵峋瞬间了然:“他怎会在此地偷生?”   听到“偷生”两个字,苏徐行也有些感慨。明明是岐州第一大族的子孙,在岐州可以横着走,却不想落到这步田地。   但……   “谁让他父亲有一个拎不清的爹。”苏徐行端起豁口碗又喝了一口水,还有一句话没有说:谁又没有一个拎不清的爹呢?   赵峋同样沉默,很好,大家半斤八两,没靠谱爹的人凑一块了。   好在沉默没有持续多久,许琢又回来了。   “本来是要给孩子们教书的,但来了贵客,自然客更重要。”许琢笑道,“粗茶淡饭,还望海涵。”   “哪里,是我们叨扰了。”   但等看到粗制滥造的木桌上摆放着清汤寡水的野菜和干饼子,苏徐行才明白这“粗茶淡饭”究竟有多淡。   然而对于许琢他们来说,可能已经很好了。苏徐行举目四望,黑瘦的流民聚在一起,一边互相分享着手中的野果,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食物,竟是连野菜和干饼子都没有。   他们真的是“贵客”啊。   苏徐行心中苦涩难挡,手中的干饼子怎么也咽不下去。   “清越,你随我来。”苏徐行猛地起身冲许琢招招手,将人喊到了一旁。   他不想再绕什么弯子了,手握剧情高高在上地等着智囊团“投诚”,这让他觉得自己面目可憎,非常可笑!   仅仅一座甸山上就有这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更何况涵盖三州的整个滇南之地?那是数以万计的人命!   想到这,苏徐行如何也坐不住。   “主上。”墨霄拿着干饼子凑近赵峋,低声问道,“苏……公子干嘛去了?”   赵峋喝了一口野菜汤,面无表情:“自投罗网去了。”   “啊?”   墨霄没有听懂,赵峋却是将碗一放,不屑地嗤笑:“苦肉计罢了。”   但眸子里尽是了然,只是有人很吃这一套。   如赵峋所想,苏徐行与许琢交谈一番后,神色激动地回来了,在他身后,许琢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模样,只是这笑,显然比之前要深一些。   许琢确实心情很好,以至于当他在拐角处被人掐着脖子带到甸山山顶时也依旧满脸笑意。   “这位壮士……”望着眼前那狰狞的岩铁面具,许琢的语气没有丝毫恐慌,似是猜到了一般。   赵峋不语,眼神狠辣,手下力气越来越重,竟是真的想要掐死他。   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逐渐涣散,在晕过去的前一刻,许琢第一次生出“懊恼”的情绪,所以当他醒来后,一向完美无缺的假面有些崩裂。   “阁下……”许琢嗓音暗哑,很想问一句对方在发什么疯。   赵峋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深邃的双眼中满是警告,迫人的气势压得许琢有些难受。   一时无话,但双方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   气氛有些压抑,正当这时,山中忽然燃起白烟,许琢面色一变,当即爬起来就往下冲。   短兵相接的声音隐隐传来,赵峋同样面色一凝,提气便往山中飞赶。   苏琰! 第63章   此时的甸山中央早已乱成了一团,马蹄声、求饶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叫人只听着便觉得不寒而栗。   苏徐行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忘记了逃跑。他望着这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马贼,看着他们将手无寸铁、四散逃跑的流民一个个抓回来捆住双手绑在一起,不一会儿便绑了不少老弱妇孺,将他们一个个似货物般扔作了一堆。看着那试图反抗的青壮男人,只是一个举起锄头的动作便被立即枭首,温热的鲜血撒了一地,身子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永远僵硬。   苏徐行就这么看着,面上血色尽失,身上同样一阵阵发冷。   自变故发生起墨霄就已经提剑而上,与马贼战作了一团,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纵然他武功高超,却也被一批又一批蜂拥而上的马贼绊住了脚步,抽不开身去保护其他人。   大部分马贼都被墨霄吸引了注意,剩下一批则四散着去抓到处逃命的流民,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血腥味刺鼻,苏徐行这才回过神来,他忙将阿冬和寻花护在了身后,秦郎中则死死地守在苏徐行身旁,面沉如水、寸步不离。   唯一的例外是东于谨,她悠然自在地坐在木椅上晃着腿,仿佛面前上演的只是一出“马贼上山”的折子戏,满脸都是兴味。   一切的发生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几人因为位置偏僻倒没有立刻吸引马贼的视线,但躲在这儿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寻花有些害怕地拽了拽阿冬的衣角,低声问道:“怎么办?”   哪知她话音一落,一直骑马处在战况之外的马贼首领发现了几人的身影。尤其是在见到苏徐行的那一刹那,他眼神一亮,随即便驾马向几人奔来。   不好!苏徐行面色一变,立即向几人吼道:“跑!”   他自己也急忙转身拉开与他们的距离。   果然就见那马贼首领直直地冲他而来,苏徐行心中暗骂一声,一边狂奔一边朝山上大吼:“赵谨谋!”   “你死哪去……”   话音未落,只听有风声擦肩而过,赵峋的身影随音而至,“唰”的一声,霄凌剑出鞘,直冲还坐在马上洋洋得意的马贼首领而去。寒光乍现,一个呼吸间而已,那首领错愕的表情还僵在脸上,下一秒,人头落地,身子也自马上栽倒。被惊了的马儿扬起前蹄,发出刺耳的嘶鸣,赵峋一个箭步飞身而上,双手用力勒住缰绳,瞬间止住惊马,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苏徐行见状一颗心落回原处,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却听头顶传来赵峋阴测测的嗓音:“刚才有人问我死哪去了?”   苏徐行松了一半的气顿时又紧了,他忙抬头冲赵峋笑:“你听错了!”   “快去救……”   “父亲!”   “父亲!”   苏徐行的话被急急赶来的许琢打断,他转头看去,只见对方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头上、身上沾满了杂草烂叶,形容狼狈,腿还一拐一拐的,只怕刚从山上滚了一遭。   许琢没有看苏徐行,他满心满眼都是前方的乱象,一边叫喊着“父亲”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去。   见许琢要往“战场”中心跑,苏徐行赶忙上去拦住他。   “我的人武功很高的!”自信满满的一句话,神奇地让许琢冷静了下来。   赵峋没等苏徐行话说完就已经勒马往返,此时许琢随着苏徐行的话再去看,只见之前还凶神恶煞地在流民堆中作乱的马贼已经被赵峋杀得人仰马翻、抱头鼠窜,只要被他的剑盯上,喘息之间便会毙命,骇得那些马贼纷纷掉头逃命,顷刻间,山林中只剩下那些身受重伤的马贼还躺在地上拼命求饶。   局势瞬间逆转,骚乱逐渐平息,之前的动乱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赵峋一双眼杀得猩红,满身煞气,鲜血自霄凌剑上缓缓低落,他向着求饶的马贼慢慢走去,暗红的血滴在地上连成了一条线,那线离马贼越近一些,他们的呼吸就要更紧一些,连旁边默默看着的流民们也悄悄挪开了距离。   “大侠饶命!”   “大侠饶命啊!我是被逼的!”   “救命啊!不要杀我!”   “……”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在山中响起,赵峋却像没听见一般,他步伐轻盈,未被面具遮住的眉眼间有淡淡的笑意。然而他越是这样从容自在,在那些马贼眼中就越像是恶鬼。   有那被不禁吓的浑身一颤,一股尿骚味顿时弥漫开来,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   赵峋见状眉头轻轻皱起,冰冷的目光看向那失禁的马贼,后者被他这一瞧,面色顷刻煞白、直接抖成了筛子。   其他马贼见状登时敛声屏气,怕将“恶鬼”招来再不敢嚎叫了。却见赵峋似未察觉,手中长剑一挽,下一秒直接将那马贼……旁边之人一剑封喉。   寒光闪过,那马贼见自己毫发未伤,还来不及庆幸,就听赵峋森然一笑:“下一个是谁呢?”   随着他话音而落,霄凌剑破空而去,正中其中一人眉心。   此等功力实在骇人,竟是将长剑当作箭矢用了。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胆颤,连呼吸都轻了些许。   而被围观的赵峋则朝着霄凌剑信步而去,口中低喃:“该谁了?”   被他途经的马贼一个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尖叫着想要逃命,即便跑不了,只用双手爬也想离此“恶鬼”远一些。   赵峋在找下一个“幸运儿”,被他“幸运”眷顾的马贼在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刻双目一阵瑟缩,随即睁大双眼,眼球突出,状若疯癫地大吼道:“别杀我!”   “别杀我!”   “我什么都说!”   “是许氏管家!是那个管家啊!”   “……”   那人还在拼命求饶,其他马贼闻言也纷纷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赵峋却似无感,只慢慢扬起手中长剑。   一击必杀。   然后转身去看下一个。   他像是屠宰场的屠夫一般,只是面无表情地取的……是人命。   苏徐行倒不至于对这些作恶多端的马贼有太多同情心,他只是觉得赵峋的状态有些不对,令人心惊。   “且慢!”   见赵峋毫不手软,那余下的马贼豆快被他杀完了,从震惊中回神的许琢忙高声劝道:“手下留情!”   然而赵峋恍若未闻,抬手间又有一人丧命,刺鼻的血腥味儿在四周弥散,已经被赵峋吓到的流民们早就有多远跑多远,此处就剩苏徐行几人了。   见赵峋不理自己,许琢忙看向苏徐行,面色焦急:“苏兄!快叫你家家丁住手啊!”   苏徐行:“……”   他装什么逼说赵谨谋是他家丁啊!   同样也被吓到了的苏徐行面对此情此景不仅不能拔腿逃跑,反而要去劝那个“切人机器”,就恨不得穿越回之前抽死自己,叫你装逼!   无法,他只能大着胆子上前,轻声劝道:“那个……”   “刀下留人啊。”   我们还得盘问呢。   虽然苏徐行装得云淡风轻,但声音的颤抖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害怕?”   却见赵峋闻言顿了下,忽然转过身来看他,苏徐行一愣,下意识点点头。   听他承认,赵峋微微皱眉,随即长臂一扬,霄凌剑准确无误地投入墨霄怀中。   “墨霄。”   赵峋吩咐一声,后者并不多问,只应答“是”。赵峋点点头,直接走向苏徐行,在对方惊诧的眼神中将人带上马,随即双腿一夹,马儿疾驰而去,瞬间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马匹一路狂奔,直到甸山山顶方才停下。   “喂…嗯…”还没摸清状况的苏徐行刚一出声就被人按在了高大的树干上,双手被桎梏着压在头顶,面前投下高大而阴沉的阴影。   “取走它。”赵峋嗓音暗哑,猩红眼底翻涌着疯狂的欲、念。   “什么?”苏徐行眨眨眼,没有听懂。   “面具,拿走。”赵峋言简意赅,忽然贴近苏徐行,冰冷的岩铁触碰到对方裸露在外的肌肤,刺激得苏徐行一个激灵。   苏徐行闻言无奈:“我的手……”   还被你箍着呢。   赵峋却垂下眼帘,反而用另一手摩挲起他的唇瓣:“用这里。”   “什么?”苏徐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脸颊陡然升起红晕,他愤愤地瞪了赵峋一眼,怒道,“为什么!”   这是什么令人羞耻的癖好!   “早日习惯。”赵峋忽然低笑一声,低沉的嗓音回荡在苏徐行耳边,磁性又性感。   苏徐行喉头一紧,本来两人就贴得很近……   “好。”良久,他舔舔干燥的嘴唇,倾身用牙咬住赵峋的面具系带,轻轻一扯,随后咬住下巴处的面具底端,稍稍用力。   赵峋俊美无双的面庞便暴露在苏徐行面前。   他伸手拿走苏徐行的口中的面具,满面都是嗜血的笑容:“真乖。”   “这是给你的奖励。”   说完,他倾身覆上苏徐行唇瓣,尽情啃噬。   血腥味儿在口腔中弥漫,刺激得赵峋双眸越发猩红,不一会儿,痛苦的低吟便在此处响起。 第64章   口中呼吸被急剧掠夺,苏徐行的神情逐渐变得恍惚,他双手依旧被高高压在头顶,背后是冰凉、粗糙的大树,身前是炙热、柔软的身躯,强烈的感官刺激让他忍不住高高扬起头颅。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天上的云团,又觉得自己像是无根的浮萍,只能依附在赵峋身上,随着他的动作而动。   迷蒙间,软肋忽然被人拿住,苏徐行惊得浑身一颤,出口的句子顿时破碎不堪:“你……嗯……”   “别……”   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苏徐行顿时泪眼朦胧,一张脸也涨得通红,他奋力转动着身躯,想要逃离对方的魔爪。却不知他衣衫半解、腰肢扭动的模样分外撩人,刺激得眼前人愈发不管不顾。   赵峋桎梏住他双手的力量逐渐增大,纤细的手腕被他粗大的手掌牢牢握着,薄茧擦着细腻的肌肤,皓白的手腕上立刻染上一圈胭脂红。   他爱极了这样尽在掌控的场景,赵峋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体内有什么在叫嚣着,即将破土而出。   苏徐行仰头被迫承受着对方的撩拨,脑中理智所剩无几,他此刻什么都无法思考,只遵循本能任由赵峋为所欲为。   浅浅的低吟时断时起,赵峋抬头看向苏徐行,视线凝在他白皙又略带薄红的脸颊之上,喉间微微滚动,眼底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理智越发出走,苏徐行脑中一片空白,他绷紧了身子,在烟花绽放的那一刻,忍不住低头狠狠咬住赵峋的唇瓣,难以抑制的细碎呻吟尽数被赵峋吞了下去。   “哼——”苏徐行身子已经软成了一摊泥,无力地靠在赵峋肩头喘息。   赵峋见状唇角微勾,将自己作恶的右手举到苏徐行面前,语气戏谑:“你不是不要吗?”   理智稍稍回笼,苏徐行被他这番话一刺激,才褪下去的红晕瞬间又席卷了全身。他猛地推开赵峋,刚想怒斥对方几句,可他酸软的身子没了支撑,一个踉跄直接坐在了地上。   苏徐行:“……”   妈的好丢人!   苏徐行低垂着头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峋见状缓缓蹲下身子,看着他发丝凌乱的脑袋,哼笑了声:“本王伺候人还是平生第一次。”   “你有什么可不满?”   合着他还该谢谢他是吗?苏徐行腹诽,却还是倔强地不抬头。   赵峋眉峰微挑,还想说些什么,目光触及对方手腕上的淤痕,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罢了。   他认命地牵起苏徐行的双手,指腹在那淤痕上轻轻揉搓着,语气平静:“是本王过于鲁莽。”   没想到赵谨谋居然会认错?这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苏徐行惊讶地抬起头来,此刻赵峋眼底猩红已经褪去,神色清明,显然已经从弑杀与情欲之中恢复了神智,说明赵峋是真的这样想的。   反派大boss 竟然低头,苏徐行神情复杂,他抿抿唇,还不待说些什么,又听赵峋继续:“本王下次注意。”   “……”   你TM还想有下次?!   苏徐行一怒之下死死地瞪了赵峋一眼,然后愤愤挥开他的双手,自顾自整理好衣服,这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靠,他腿还没好呢!禽兽!   而赵峋望着苏徐行的背影,面上不仅没有因为他的“不敬”而产生的不悦,相反,他笑意渐深,低低的笑声从胸腔响起,且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舒畅肆意的笑声回荡在林中。   赵峋许久未有过如此开怀之时,此刻,他甚至觉得苏琰比之王位更有意思一些。果然,死物就是死物。   但,死物他要,活人……   赵峋笑意不减,目光深邃。   听到身后的笑声,苏徐行走得更快了,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他是想如上次一般与赵峋推拉一番,看对方失控,自己稳坐钓鱼台的,但没想到这次率先被赵峋拿捏住弱点,还被他……   想到这,苏徐行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少爷。”阿冬一直在流民地外围等着苏徐行,见他回来了忙迎了上来,“大侠把你带哪去了。”   苏徐行闻言神情微微僵硬,但很快他就收敛好情绪,硬着头皮打哈哈道:“他看我害怕带我看风景去了。”   这个理由比较拙劣,苏徐行有些心虚。   “哦。”谁知阿冬不仅信了,还很真诚地赞道,“大侠人还怪好的嘞。”   苏徐行:“……”   “不提这个,秦郎中他们人呢?”他问道。   “秦郎中看病人去了,东于小姐不知道,其他人都在屋里头呢,许公子也在那等你。”阿冬说着就将苏徐行引了过去。   那是甸山这片最大的一间竹屋,甫一进屋,几张熟悉的脸全都转了过来,目光俱都投向苏徐行,被他们这么一盯,苏徐行停住脚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都在啊……”   “……”   还是寻花先反应过来,忙站起身来笑道:“少爷!”   许琢也从床边起身,走到苏徐行跟前抱拳躬身,语带感激:“今日这一遭多亏了苏兄!”   “若不是苏兄,只怕……”许琢剩下的话未说完,苏徐行已经扶起了他。   “清越无需多言。”苏徐行拍了拍他肩膀,神态已经恢复自然,“你我二人心之所向一致,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   简单寒暄两句,话题自然转到了今日动乱的马贼身上。   “是何人所授?”   说起罪魁祸首,许琢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很显然,祸起萧墙。   “是我二房的叔叔。”   果然,苏徐行了然地点点头,并没有意外。   方才一路上他用今日事串联起原著,自然就明白了许琢这样清高的人为何那样轻易就投入男主麾下,成了他府上的幕僚。倒不是瞧不起幕僚,而是比起隐居幕后用计搅弄风云,苏徐行见过许琢之后觉得他应该更愿意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翻手为云。   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今日这场“马贼之乱”,算算时间,这件事发生在原著早期,但因为跟男主并无干系,所以原著根本没有着墨。苏徐行之所以知道许琢此时在甸山,是因为后期他与男主设计对付赵谨谋时顺便提过一嘴“当年在甸山”,这不过是男主的得力干将与他一起忆往昔以表明如今跟着男主有多好的“对此”手段,却意外被苏徐行记住了。   而按照原来的剧情线,苏徐行他们不在,没有了赵谨谋这个人形杀器,甸山上的流民根本抵挡不住马贼,只怕死得死,伤得伤,许琢还未完全建立起来的势力,瞬间就土崩瓦解了。   原著中,在许琢羽翼未丰之时的这场动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不仅将他最后的净土毁灭殆尽,被马贼捉走之后的许琢也经历了丧亲、酷刑以及无休止的囚禁与折辱,意志逐渐涣散,心理也逐渐变态,最后是男主前来滇南赈灾,才意外救走了被许家囚禁的许琢,从而让男主拥有了他事业版图上至关重要的一员大将。   这是原著为了将许琢送到男主手中而设计的剧情。   如果只是单纯的文字,苏徐行或许也只是淡淡翻过,并为男主又添一位能人而拍手称快,但当清风朗月一般的许琢和那些手无寸铁的流民一起站在他面前,他却对这段剧情有了莫名的厌恶。   文字与真实的人生终究是不一样的。   许琢与苏琰一样,都是男主往上爬的垫脚石罢了,苏琰与许琢不知道,可苏徐行身处其中,并清楚地知道即便不是男主做的坏事,但这一切最终都是为了男主。他无法去批判男主,毕竟对方也只是个“纸皮人”,他也无法批判原著及作者,那只是文字剧情……甚至,他自己也是抱着“捡漏”“截胡”的想法来接近许琢的,又如何能算清白无辜呢?   但……或许他可以尽所能帮许琢规避原有的伤害,让他拿回应有的一切!   即便最后许琢没有与他站到一起……额,想到这,苏徐行犹豫了下,最好还是跟他站到一起吧,要是最后继续投入男主阵营然后与他为敌,他得亲手掐死许琢才行!   苏徐行内心百转千回,面上同样精彩纷呈。许琢望着对方如同调色盘一般不断变换的脸,又想到对方找到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要与他交换条件时的坦诚模样,不由得心下暗叹,这位苏兄真真是个妙人啊,如此“直来直往”,平生未见。   不过……对许琢来说这体验也不错,起码他难得能放低一点点戒心。   苏徐行也不知许琢心中所想,他因为原著之故对目前的许琢还算有好感,当即就收起思绪,开始同他商量如何反击这场“马贼之乱”。   “这马贼败退,你二叔很快就会知道,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这甸山是不能待了。”苏徐行沉声,开始思索去处。   许琢点头:“当务之急是要离开这里。”   “这些马贼能否利用?若是许氏族人知晓他对你的所作所为……”苏徐行看向许琢,后者只是一个嘲讽的笑。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苏徐行沉默了下,接着道:“你们许家有仇家吗?”   “比较厉害的那种。”   许琢忽然抬头看向苏徐行,眼中渐渐升起笑意:“自然有。”   二人望着对方,顿时会心一笑,俱都想到一个词:祸水东引。 第65章   正在这时。   “这些贼人衣着相同,臂膀处带有暗纹,且马匹精壮、刀剑锋利,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赵峋逆着光从屋外走进来,声音凉凉,但掷地有声。   语毕,他径直走到一旁的竹椅上坐下,姿态随意,冰冷的面具依旧覆在脸上,整个人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苏徐行悄悄瞥了赵峋一眼,对方此刻眼眸冷情,丝毫不见方才在山上时的意动,他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倒是许琢低头沉吟了会儿,再抬头,眉宇间染上忧虑:“我虽藏在这甸山苟且偷生,但对外面并不是一无所知。”   顿了下,他又道:“如此训练有素的一伙人,只怕是岐州最大的马贼——林水帮。他们自称帮派,以‘锄强扶弱’的侠士自居,其实最初只不过是一群被逼上山的普通流民。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队伍逐渐壮大,装备愈发精良,不再如从前一般一盘散沙,反而越发训练有素。他们不算作恶多端,但也会干一些‘劫富济贫’的事儿,在岐州的名号很响。”   “以他们素日里的作风,不当会接我二叔的单子才对。”许琢眉头皱得更深了。   却听苏徐行接道:“此事暂且不论,当务之急,先给你二叔找点事儿做。”   说完,他转头看向赵峋,脸上笑意盈盈的:“就交给我的家丁吧。”   “家丁”赵峋:“……”   许琢有些犹豫,他如何看不出这戴着面具的男人并不是什么家丁,甚至在对方和苏徐行的关系里隐隐是这位“家丁”占了上风。这次马贼风波也多亏了对方,不然他们今日只怕凶多吉少,而拥有这样强悍实力的人身份也绝不简单。   许琢看不清赵峋,但他选择相信苏徐行,毕竟除了信他他也没有别的选择。而且……帮他也是在帮苏徐行自己。   听了苏徐行的话赵峋沉默了会没立即回答,反而冲他招招手,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苏徐行只能先给许琢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自己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走到无人的角落里,赵峋转过身来看向龟速靠近的苏徐行,下意识冷嗤一声:“腿瘸了?”   苏徐行:“……”   妈蛋!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峋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于是咳嗽一声,转了话题:“你想让我去当这马贼?”   进入正题,苏徐行也不废话,直接点头:“有你在,更能成事。”   又接着道:“毕竟你武功那么高,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   苏徐行捡好听的说,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是对赵峋的肯定,苏徐行仔细瞅着,但对方脸上无波无澜,瞧不出到底被奉承到了没有。   见苏徐行一直打量自己脸色,赵峋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可以。”   苏徐行一喜,喜色还未爬上眉梢,就见赵峋又朝他伸出手:“秘方。”   苏徐行眨眨眼,突然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要自己之前应承他的那份秘方。该说不说,这确实才像赵谨谋,不然就冲这几次亲密行为,苏徐行险些以为对方已经爱上了自己。   “那我回头给你。”苏徐行也不赖账,反正那玩意儿就是用来交换赵谨谋的帮助的。   赵峋却摇头:“就现在。”   他声音又恢复了些从前的凉薄:“那秘方若确实有价值,我便帮许琢办了这件事。”   苏徐行:“……”   苏徐行差点气笑了。果然啊果然,他咬牙切齿地想,这赵谨谋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他脸色难看地从怀中掏出那份早已写好并详细标注的“秘方”,“啪”地一声拍在赵峋怀中,态度恶狠狠的:“自己看!”   赵峋闻言展开秘方,一目十行地看完,又看向苏徐行,语气郑重:“此方当真?”   “自然。”苏徐行不卖关子,肯定地点点头,随即又提醒道,“只是这东西极难做出来,我也不能向你保证。可一旦做出来,必将有大用。”   赵峋听完没有立即说话,他将秘方叠好又塞入怀中,这才重新看向苏徐行:“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苏徐行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摇摇头:“在临江你救了我一命,就当回报好了。”   哪知赵峋听了却没有高兴,反倒周身气压一降,凌厉的气势压得苏徐行心头一紧。   这家伙又发什么疯?他暗忖着。   就听赵峋沉声道:“我说过……”   “你的命是我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只在身影远去之前又接了句:“此事交予我,你自当安心。”   于是当夜,岐州地界儿发生了一件大事。仅次于许氏的大族——孙氏一族的下任当家人在巡查完自家田庄回府的途中被马贼给掳走了,那马贼还要求孙氏出白银十万两才能赎人,且限时一个时辰,超过时辰便要直接杀人。   在岐州地界居然让下任当家人被马贼绑走了,这是何等奇耻大辱?!听说孙氏老族长气得当场晕了过去,现任当家人更是怒发冲冠,连府衙都顾不上去,直接点了一百家丁和三百私兵直冲城外田庄,沿着孙氏少主回府的路一路搜查,连只蚊子都不给放过。   此事闹得阵仗颇大,知府大人知道的时候孙氏已经将那条路连带周围田庄、山林掘地三尺,搅得附近农户哀声遍地,连连向知府大人磕头下跪,请求庇护。   虽然滇南这块的大族都会养私兵,但那也是私底下静悄悄来,且规模不太大,朝廷之前没精力来管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朝廷装傻,跟你明晃晃地绕过府衙私自带私兵出城搜查不一样,更别说孙氏家主还逾矩搜查农户、庄户,搅得他们不得安宁,这明晃晃地就是将朝廷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听说知府大人气得脸色漆黑,冲孙氏家主发了好大的火。奈何对方救子心切,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对着知府大人就是一顿夹枪带棒的“告罪”,接着依旧我行我素地搜查,并且高声命令私兵“掘地三尺不行,就掘地十尺”,扬言势必要将少主救回来,否则一个个提头来见。   一个普通商人敢当着知府的面喊打喊杀,这是何等猖狂!奈何府衙衙役也与各大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知府便是有心使唤也无力,再说人手也不够,于是知府大人最终只能气得丢下一句“自会禀告圣上”便拂袖而去。   孙氏家主哪管他,他带着人翻找了一夜,最后在不远处的山涧里找到了快泡发了的孙氏少主,在见到自家爹时,还剩一口气的少主恨恨道:“都是许……许……”   话还未说完就晕了过去,接着就是高烧不退,昏迷数日。   而那句未说完的话也被岐州百姓传成了“都是许氏”,可不就是许氏吗?许氏与孙氏同属大族,就因为许氏的书院有一位大儒,且子嗣更丰,这才让许氏坐上岐州第一大族的交椅,让其他各族唯他马首是瞻,但明明孙氏家产更厚,商行遍地,只因为底蕴不足而退居第二,他们如何甘心?两族之争已不是一年两年,岐州百姓也多有耳闻,因此孙氏少主一出事,所有人都想到了许氏身上,再加上孙氏少主那句未说完的话,此事已经板上钉钉,定是许氏干的。   孙氏家主就这么一根独苗,现在见亲儿子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老族长也自顾不暇管不到他,当即就放了狠话定要许氏付出代价。   于是这段时日许氏苦不堪言,论商铺家产,他们是不如孙氏的,现如今对方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剥下他们一层皮,许氏如何能抵挡得住,最近许氏家主可谓焦头烂额,连带着去找他那侄子麻烦的事儿都抛之脑后了。   许琢自然也跟着松了口气。   其实此招并不高明,但奈何两族早就形同水火,孙氏家主又是个极其护犊子的性格,儿子被掳了,他连知府的表面面子都不给,更不用说对宿敌了,自然将全部怒火都发泄在早就想除之后快的许氏身上,任何人来说都不好使。   便不是许氏做的,孙氏家主也要是许氏做的。儿子的亏已经吃了,他不趁机啃掉许氏一块肉,他心头火难解。   距离孙氏少主被掳不过几日,岐州城里的风言风语就已经传得城外的苏徐行等人都知晓了。   那日之后,苏徐行等人与许琢带着流民趁夜色从另一方向离开甸山,直接跑到了先前那伙马贼的老巢。也多亏了赵峋,他让墨霄跟着那些逃跑的马贼摸回了他们的老巢,这才知道这伙马贼虽然也属林水帮,但因为私底下经常作奸犯科、杀人越货,已经被林水帮大当家赶了出来,一批人在离甸山不远的一座山头另起炉灶,哪知第一单就遇上了赵峋,不仅任务未完成折损了大半人员,还将墨霄这个杀器引了回去。   见对方只剩下不过二三十人,墨霄当机立断将山头抢了过来,于是这儿就成了许琢他们的落脚地。   “你二叔最近应该很是头疼。”苏徐行坐在虎皮座椅上,一边说一边有些新奇地摸了摸那虎头上的毛。   许琢闻言发自内心地笑了:“我那二叔庸碌无为偏又自视甚高,总以为许氏在岐州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其实……”   “看起来各族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实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苏徐行幽幽地接道,“滇南三州各族从前不愿家族衰落,俱都团结一致抱团对外,加上南疆外患、地势险阻、国库空虚……种种原因才让太祖皇帝束手束脚,给了各族喘息之机。”   许琢点头,喝了一口茶:“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滇南三州故步自封,各族势力早已大不如前,而大琼如今国力虽不如前,但国库到底充盈些,加上南疆近年内乱不断自顾不暇,想收拾一个滇南,只看皇帝陛下愿不愿意付出这代价。”   “然而滇南各族还沉浸在昔日的辉煌之中,不仅不收敛,反倒越发放肆,这样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只怕真的要等到刀落到头上那一刻才会醒悟。”   苏徐行闻言点头,确实如此,后来滇南突发水灾,哀鸿遍地、民不聊生,各大族却仍旧作威作福,激起不少民愤。后来男主带着人马前来赈灾,不仅带走了许琢这个活人,在滇南守军的配合下还带走了不少赈灾期间拒不配合的族长族老的性命,直接杀鸡儆猴。   有私兵又如何?在上万的守军面前,那凑在一起也就千人还如散沙一般的私兵根本不够看,再说人家当私兵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又不是为了诛九族,当守军郑将军领着圣旨出现,言敢反抗的不仅就地杀无赦,还要株连九族,哪里还有人敢反抗?又不是来起兵造反的。   内里早就分崩离析、青黄不接,外里又民怨滔天、不得人心,骑在滇南百姓头上的三州大族在水灾中也如同那被洪水压断的庄稼一般倒了下去。   后来,滇南自然成了男主的囊中之物。   各族的衰颓是早晚之事,但若利用得当,又岂知不是好事?   苏徐行看向许琢:“若你成了许氏家主,在这场风波到来前,你会如何做?”   “滇南百姓苦矣,若我为一族之利,自是延续旧法,将一切利益牢牢攥在手中。”许琢说着苦笑一声,“可我也因家族倾轧沦落至此,体会过颠沛流离、人间疾苦。”   “当此时我曾暗自发誓,有朝一日我若夺回一切,自当以一地福祉为己任,百姓安居乐业、岐州人才辈出、滇南富足兴盛,又何愁我许氏衰微,又何惧我许氏衰微?到那时,便是要丢了性命,我也无所畏惧。”许琢每说一句,眼中都要更亮一分。   这时的他还是才学广博、意气奔放的许清越,有着他自己的理想抱负,即便落到朝不保夕的境地,他也未曾丢失心中信念,依旧留有书生傲骨。   “但大刀阔斧的改革是会流血的,若你去做,其他各族必定横加阻拦。知其不可而为之,你果真愿意?”苏徐行沉思之后又接了一句。   只见许琢目光灼灼:“清越之乐。”   话至此,苏徐行已然明白许琢的决心,他认真地点点头,忽然笑了:“那就去做!”   果然,他来找许琢的决定没错。   明珠未被蒙尘之前,一定能发出更加耀眼的光! 第66章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苏徐行与许琢可谓相见恨晚,纵然也有互相利用的意思在其中,但志同道合之人交谈起来总是畅快淋漓,二人时常推杯换盏,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架势。   赵峋冷眼旁观,心下却恼火异常。这苏琰与自己说腿伤未愈不能饮酒,倒是和那许琢对饮成趣,好不快活。   真是……岂有此理!   赵峋也不知自己这情绪为何如此强烈,但每每看到苏琰与许琢言笑晏晏的模样,他都恨不得冲上去将人直接掳走藏到他王府的暗牢里。   藏在那……便谁也不知道……他眯了眯眼,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主子。”身后,墨霄自阴影里走出来,冲他恭敬地递上一封信,“来信了。”   赵峋顿了下接过信,神色冷淡:“墨霄,我有事交代你。”   ……   这日,苏徐行照旧在许琢屋内与他盘算好接下来的计划,二人意见相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热火朝天,直到月上柳梢头之后他才回自己的屋子。   这座山头还剩下的那些马贼自那日被墨霄追来之后便死得死、逃得逃,再也不敢回来,留下的这座寨子被许琢他们一番收拾修补,住起来自是比在甸山上要好得多。   苏徐行分到了一间较宽敞的屋子,他左右住着阿冬和秦郎中,因为害怕打扰两人休息,他回来时总是轻手轻脚,进屋之后也从不点灯,只借着月光摸黑爬上床,然后一觉到天亮。   今日亦是如此,苏徐行蹑手蹑脚地从阿冬与秦郎中的屋前经过,接着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吱呀”一声,他从开得不大的门缝里钻了进去,随即轻轻合上……   “做贼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苏徐行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扯起嗓子。   “唔……”但所有的尖叫声都淹没在了一只粗大的手掌之中。   “砰”的一声,苏徐行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对方狠狠压在门上,连带着还未合上的门也猛地关上了。黑暗中,高大的身躯自他身后缓缓倾覆而来,牢牢地压在他身上,如同蛛网一般将他整个人都锁在了自己怀抱之中。下一刻,湿热的气息在苏徐行的耳廓喷洒,他鼻尖隐隐约约飘来熟悉的异香。   “泥……”   知道不是贼人,苏徐行悬起的心暂时放下,他刚打算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猛地掐住下巴,被迫抬高了头颅。修长的脖颈顿时暴露在空气中,那人微微侧头将脑袋埋在他脖颈处,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   气息拂过带来莫名的搔痒,苏徐行只觉头皮一麻,下意识耸了耸肩膀,却被对方蛮横地压制住了,随即有细密的吻落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重复的“为什么”。   苏徐行又痒又难受,身子下意识扭动不停,但很快他注意到自己触碰了什么,唰地僵住了身子。   感受到身后人的炙热,苏徐行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   只是不等他说出完整的句子,那人忽而轻叹一声,松开了桎梏他下巴的左手。苏徐行一楞,刚想转过头去,却见对方右手自身后而来,捏着他的下巴就将他头转了过去,接着,是如狂风骤雨一般强势蛮横的吻。   呼吸被快速掠夺,苏徐行口中同样被顶得生疼,他双手抵在对方胸前想要推开一些距离,却不想激得他进攻得更加猛烈。同时,那空闲的左手也不曾停歇,径直拿住了苏徐行的软肋,无视了他的摇头拒绝,对方浅浅笑了一声便开始“作恶”。   虽不是第一次这样亲密了,但苏徐行还是浑身颤抖,整个人瞬间就软了下去,只能紧紧依靠在门上以支撑着让自己不倒下。   屋内一时只剩下苏徐行难耐的低吟。   良久,熟悉的感受再次袭来,苏徐行忍不住闷哼一声,然而细碎的呻吟皆被对方吞下。   过了会,那人缓缓松开他,低低笑了声。   又一次在对方面前出丑,苏徐行见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只是在黑暗中也不知对方有没有看清。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只余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苏徐行胸口剧烈起伏,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侧靠着门板平息,而等他想站直身子时却被对方又一次压在了门上。不仅如此,那人还将他身子往下压了一些,好让他挺起后腰。   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苏徐行恼怒地斥了一声:“赵谨谋!”   但这次,对方却没有停下,自顾自地撕开他的衣袍,伴随着锦帛破碎之声而来的还有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   “我学过。”   学过?苏徐行还有些混沌的大脑顿时清明起来,下一刻,只感觉到赵峋一番作弄之后径直将自己送予了他。   霎时间,痛苦的低吟在房内响起,还夹杂着隐隐的抽泣声。   痛痛痛痛——苏徐行疼得身子一阵颤栗,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只是不等他缓过劲儿来,赵峋已经迫不及待了。   黑夜里,视觉受限,其他感官却愈发敏感,苏徐行双手被赵峋握着越过头顶压在门上,对方的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掐着他的腰,不容许他有丝毫地退让。   畜生!苏徐行忍不住暗骂一声。但随着疼痛稍解,别样的感受慢慢爬上苏徐行心头,像有一支羽毛在他心上撩拨一般,苏徐行只觉心头搔痒难耐,让他忍不住想要张嘴呻吟。   “嗯……”咬紧的牙关中还是泄出了一声低吟。   身后的赵峋顿了一下,随即像得到鼓舞一般越发猛烈起来。   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上下两辈子头一次发生,苏徐行既想放任自己沉沦其中,却又恨不得立刻跳起暴揍赵峋一顿。   就在这样复杂、迷乱的情绪中,苏徐行被迫承受了赵峋的火热。   低沉的喘息声在颈边响起,苏徐行回过神来,火气立刻涌上心头,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仍旧被对方牢牢桎梏着。   “赵!谨!谋!”苏徐行咬牙切齿,面色难看。   哪知身后人沉默了片刻,忽然俯首在他耳边,嗓音暗哑:“求你。”   求你。   苏徐行一愣,还在挣扎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对方却像得了首肯一般立刻拿起武器继续攻池掠地。   苏徐行的衣衫早就被褪到臂弯处,身后人不停地在他露出的肌肤上作乱,他双手抵着门板,双脚被迫踮起,整个人难受到不行,但偏偏怕吵醒周围人,只能死死咬着牙不敢再哼一声。   苏徐行:“……”   夭寿啊!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因疼痛导致的泪花自眼角缓缓划过,然后悉数落入身后人炽热的吻中。   既然反抗不过,那便享受吧,反正他也很舒服就是。苏徐行自暴自弃地想。   一时间,屋内温度不断攀高,粗重的喘息声时起时落,直到天明。   ……   第二日,苏徐行睡到了日晒三竿才起身。   刚一动作,他只觉得浑身散了架般疼痛,双腿、腰部还有……都像被打断了重组一般,脑海中兀地闪过赵峋昨夜低沉的笑声,苏徐行脸色一黑,死死地咬了咬牙。   今天别让他见到赵谨谋!不然他一定要他好看!   等了半晌,好容易等身体缓了过来,苏徐行这才一步一拐地走出了屋子。   屋外,阿冬见到苏徐行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凑上来报喜:“少爷!大侠走了!”   “他终于走了。”阿冬说着拍拍胸口,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实在是大侠太吓人了!   苏徐行闻言却愣住了,走了?谁走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下意识反问道:“谁走了?”   阿冬见他这样有些莫名其妙地挠挠头,不解道:“大侠啊!”   “他说他要回去办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哦。”却见苏徐行面色突地一变,语气不善地继续道,“走就走了呗,跟我说干嘛?!”   “腿长在人家身上爱去哪去哪,我哪管得着?本来就是萍水相逢,走了更好,省得我还要看他脸色……以后别跟我提这个人!”   噼里啪啦地一顿说完,苏徐行阴沉着脸走了。   阿冬:“……”   他家少爷怎地性格越来越像大侠了呢?真叫人捉摸不透。   苏徐行看似气势汹汹地往外冲,实则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好你个赵谨谋,上完床就走,真是好样的!   苏徐行在心中骂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赵峋屋前,他抬头看去,就见墨霄正抱胸站在那。   “你怎么还没走?”苏徐行皱着眉,语带嫌弃。   只见墨霄也同样皱眉,似乎很是费解:“主上让我留下来。”   “留下来干嘛?”   “帮你。”   说着,墨霄走到苏徐行跟前,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递到他眼前。   苏徐行定睛去看,就见那匕首上面也有苜蓿花纹样,与赵峋的霄凌剑别无二致。   “这是……”苏徐行心中有个猜测,果然就见墨霄将匕首往他眼前送了送。   “主上说给你,让你防身。”墨霄接道。   “哼——”苏徐行心中火气未消,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防身?”   “他赵谨谋不就最想杀我吗?除了他还用防谁?”   “你哪来的回哪去,带着这破匕首赶快走。”苏徐行不耐地挥挥手,说完转身就要走。   却听墨霄突然在他身后叫嚷:“主上说了,你若不想昨晚之事……”   “闭嘴!”苏徐行一下停住脚步,猛地朝墨霄呵斥一声,黑着脸接过他手中的匕首,随即恶狠狠道,“别让我再看见他!”   见苏徐行走远,墨霄满头疑惑,明明早上主上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第67章   自那日赵峋不告而别,整个山头的人都发现了苏徐行不对劲。   阿冬和寻花不明所以,虽然担心自家少爷,却也只敢私底下嘀嘀咕咕,不敢上前询问。倒是东于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儿,一天三趟地往苏徐行这儿凑,一边凑一边问:“你怎么了?”   “哎——”叹息声再一次在屋内响起,许琢停下动笔的手,有些无奈地看向对方。   “明明是你派你家家丁出去办事的,怎地反倒是你在这长吁短叹?”   坐在窗边给腿敷药的苏徐行没说话,只有些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反观坐在苏徐行对面的东于谨,她见状明亮的双眸一转,忽地起身凑到了许琢身旁,满脸兴味:“诶……”   耳边传来莫名的温热气息,许琢一惊,忙往一旁挪了挪身子。东于谨倒没察觉似的还在自顾自嘀咕:“你说他是不是在单相思啊?”   许琢不习惯与女子这样靠近,正思索着如何提醒对方“男女授受不亲”,不其然听到她这番言论,吓手 一抖索,浓黑的墨滴纷纷落在他花费数日才作好的画上,晕开了一片。   很好,许琢嘴角抽了抽,功亏一篑。   他将毛笔搁置一旁,正色看向还明显在状况外的东于谨,语气认真:“东于小姐。”   “嗯?”东于谨有些疑惑,他们不是在讲悄悄话嘛?突然这么大声岂不是会被苏琰听见?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又向前一步靠近许琢,想提醒他快闭嘴。只是才近了一步,对方便向后退了一步。   东于谨:???   她不信邪地向前逼近了好几步,果然,就见许琢一路向后退,直到背抵住了墙才停下脚步。   东于谨见状眯起双眼,语气不善:“你在躲我?”   许琢:“……”   “东于小姐。”他一边推推手示意对方拉开点距离,一边回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我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东于谨面纱下的红唇慢慢勾了起来。   很好,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嫌弃她。不论是因她东于家小姐的身份还是因她出众的美貌,从来只有男人向她献殷勤的份儿,就是冷酷如二王子那般的人也对自己礼待有加,倒是这山沟沟里的许琢居然敢这样明显地排斥自己,真是好极了!   东于谨任性的脾气上来了,不仅不拉开距离,反倒又向前几步贴近许琢。   “若我不呢?”不仅如此她还语带挑衅,漂亮的眼睛里此刻都是威胁。   许琢也没想到这东于小姐脾气如此古怪,见她步步紧逼即将贴到自己身上,他慌乱中一个侧身就从墙角溜了出来,只是因为距离过近,出来时擦过东于谨的身侧。   站到东于谨身后,许琢抱拳,微微躬身致歉:“抱歉,东于小姐,在下无意冒犯,若有无礼之处还请海涵。”   说完也不管东于谨的反应,许琢无奈地瞪了眼一直看戏的苏徐行,忙脚底抹油,跑了。   苏徐行本来兴致不高,突然见两人当着自己面“打情骂俏”,那八卦劲儿一上来,顿时精神奕奕,双目也炯炯有神,一扫之前的颓唐。   “东于小姐……”苏徐行试探地开口。   “再看就把你眼睛挖了哦。”沉默了半晌的东于小姐突然转过身,笑吟吟地威胁起苏徐行,后者闻言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再吭声。   他忘了东于小姐的脾气了。   此段插曲一过,苏徐行倒是恢复了些往日的精神,不再唉声叹气。加上秦郎中这段日子悉心医治,他的腿也痊愈得差不多了,除非奔跑已与往日无异。   恢复如初,苏徐行他们的计划也就要提上日程了。   一招不算高明的“祸水东引”引得孙氏与许氏二族死磕了半个多月,不仅许氏元气大伤,多家铺子关门,孙氏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不是孙氏老族长醒来及时拉住了孙氏家主,只怕这孙氏还要跟许氏磕上许久。   但这已经足够了。   苏徐行压上目前的全部身家将许氏出售的铺子尽数拿下,就等着敲定类目择日开张呢。   由于许琢不方便露面,嗯,况且他也确实没时间出门。苏徐行便带着阿冬、寻花、秦郎中以及墨霄出门了,至于东于小姐……哦,对方最近忙着对付许琢呢。   滇南风土人情与临江有着极大差别。临江地处临江以南,四季分明,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格显著,水乡之地成长起来的女子温柔似水、男子温润如玉。而滇南靠近南疆,气候宜人,以少数部族为主,靠山、依岭、临溪聚族而居,衣着虽无太大不同,却也有各自部族的风格,滇南女子活泼热情、男子忠厚耿直,如许琢这般清风朗月之人倒是少之又少。   真不知对方如何长起来的。   一路上在岐州城里见识到了不少别样的食物与新鲜玩意儿,苏徐行难得有了逛街的闲情逸致,他大手一挥直接让众人自由买买买,而他负责掏钱。   阿冬和寻花见状欢呼一声,乐颠颠地相携去挑东西了。墨霄自然没有逛街的需求,他默不作声地跟在苏徐行身后,像是普通的侍从一般,倒是一向沉稳的秦郎中面上难得有丝忸怩:“少爷,我想看看这城里的药堂还有书铺,听闻南疆有自己的古医,我想滇南这儿或许也有相关的书籍。”   苏徐行自然没有不应的,不仅从口袋里掏了银票给对方,还贴心地问道:“够不够?”   秦朗中被问得老脸一红,忙摆摆手走了。   人都走完了,苏徐行自己闲逛了会也开始干正事。   “走。”他朝墨霄努努嘴,“去本少爷的老本行看看。”   墨霄未应答,却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头。   岐州城里最大的酒楼当属“醉春风”,一座三层的小楼,雕栏画栋、飞檐画角,朱红色的油漆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正中的牌匾上铁画银钩地写着“醉春风”三个大字。   光站在这楼前便觉得气派无比,而进去之后更是别有洞天。大堂宽敞又明亮,但与一般酒楼的桌椅板凳铺满大厅不同,醉春风的大堂正中是一个戏台子,四周桌椅众星拱月般地围着中央戏台子,说是吃饭的地,更像是听曲的戏楼。   此时正值晌午,戏台子上坐着一位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嗓音配上情节生动的故事,倒是能一扫午间的烦闷。台下位置差不多坐满了,品着小酒、吃着小菜,听着故事,确实别有一番趣味儿。   这倒是个好主意。苏徐行眉峰微挑,他日日里只惦记着从菜品菜色下手,倒是忘了还能从服务方面搞出特色。要说这餐饮业服务最出名的,自然是会给你唱生日歌的某火锅了。   找了个座位坐下,苏徐行压制住澎湃的心情,强迫自己再多观察会儿。但眼睛看是在看,思绪还是不可避免地飞了出去。   这滇南比之临江能吃点辣,要是能把火锅推广出去必定能大赚特赚。到时候直接套用现代餐饮的模式搞个性化服务,提前做好员工培训,还可以搞会员卡,vip 包厢,再来一些精彩节目,唱歌的、跳舞的、说书的…要是能演连续剧,岂不是更吊足了顾客胃口?   苏徐行在脑中疯狂规划,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他是多一秒都坐不住了,恨不得下一刻就去做一份计划书出来,明天就去装修,后天就能开业!   在苏徐行暗自欣喜的时候,醉春风二楼的包间里也有人在讨论他。   “他怎么在这?”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   被问话之人似乎也有些意外,于是答道:“或许来吃饭。”   随即又道:“如何?按计划行事?”   那男声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且等等……”   “你!”那人有些急了。   男声又道:“凡事都要付出代价,更何况是他!你该知道因为那个人我们都经历了什么!”   那人像是被劝服了,叹了口气:“随你,只要不误了正事就好。”   “南疆那边等不及了。”   “我知道。”   ……   苏徐行自是不知道这一切,他在观摩完了醉春风之后,又溜达去看了别的店铺,然后一拍脑门,决定立刻回去做计划书开搞餐饮产业,他要将特色餐饮全部做出来,包圆整个滇南!   大赚特赚! 第68章   时间如马驹过隙,转眼间苏徐行等人在滇南已经待了月余,也度过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年节,普普通通的年节没甚精彩,倒是山上的小孩子们得到了苏徐行特意准备的礼物,一个个围着他“哥哥、哥哥”叫个不停,倒是让他恍惚回到了福利院的时候。   在苏徐行的安排下,山上众人一起吃了团圆饭。   “过完年,一切都会好的。”苏徐行端着酒杯与许琢遥遥相对。   几个月的朝夕相伴,两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此刻举杯遥祝,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酣过后,热闹的山头也随之寂静下来。   万籁俱寂,苏徐行一个人拎着酒壶晃晃悠悠来到山寨门口,费力爬上了守寨屋子的屋顶。别说,没人带着飞,自己爬还是挺累的。   等他爬到顶端刚坐好,怀中陡然掉下一物。他迷迷蒙蒙地捡起来看,是一块手帕。   手帕?   苏徐行混沌的大脑有些疑惑,他什么时候揣着手帕了?等打开一看,只见手帕中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支白玉簪,发簪通体莹白,光洁剔透,一看就是上好材质制成的。   苏徐行眨眨眼,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将发簪收起来揣进怀里,随后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傻叉!人都不在还买礼物!也不知道当时发了什么疯竟然将这簪子买了下来,明天找个地方给扔了吧。等灌了几口酒,又觉得不能浪费,罢了,明日送给墨霄吧,也算物尽其用。   苏徐行在这胡思乱想着,手中酒壶不停,不一会儿红霞就飞上脸庞,一双眼水光潋滟,脑袋发晕、动作发滞,不知今夕是何年。   睡吧睡吧,苏徐行东倒西歪地躺在屋顶上,双眼却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模糊间,他好像看到有熟悉的身影在靠近。   真是醉糊涂了。苏徐行嗤笑了声,眨眨眼想消除这幻觉,却见那身影好像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哒哒哒”的马蹄声。他精神一振,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马蹄声近,来人身影也越发清晰。黑发雪肤,一身白色长袍,驾马飞驰间,衣袂飘飘。   苏徐行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直到来人勒马止步,随后抬头看向自己,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清冷俊雅,好似寒冬料峭里枝头染上霜雪的白梅。   “怎么?”他双手执缰,端坐于马上的身姿丰神绰约,下巴微抬时肆意张扬,“不认识本王了?”   语带戏谑,如此邪肆却又丰神俊朗的人,不是赵峋又是谁?   他眸中虽带笑,但眼底的倦色却如何也遮挡不住。苏徐行见状喉结微微滚动,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问对方为何不告而别……还是问那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苏徐行愣神的时候,赵峋已经翻身下马,提气运功,几步便到了苏徐行身旁,然后一把抓过他手中的酒壶,咕咚咕咚几口下肚,酒壶瞬间见底。   苏徐行急了:“我的酒!”   却被赵峋一把拦住,另一只手高高扬起酒壶,再朝下倒了倒,这才笑道:“已经空了。”   “若还想要……”他忽地凑近苏徐行,喷洒的气息中有着酒气,昳丽的眉眼间还有勾人的笑,“来我口中取。”   赵峋就这般直勾勾地盯着苏徐行,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引诱。   美人总是勾人的,若这美人还知道如何利用美色勾人,那更是手到擒来、战无不胜。   在苏徐行一冲动吻上自己唇瓣的那一刻,赵峋唇角的笑意再也按捺不住,他伸出大掌按住对方后脑,随即长驱直入,水声连连。   一吻结束,两人均有些喘息。   苏徐行迷糊的大脑终于清明,惊觉自己居然主动吻了赵峋,他脸一热,忽地拂开对方右手就要起身离去。   “苏徐行。”赵峋伸手拉住他衣角,语带威胁,“你敢对本王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苏徐行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是谁始乱终弃啊喂?!   见他有了反应,赵峋又拽了拽他衣角,这才流露出满脸疲惫:“我骑了几天几夜才从上琼赶来滇南,你就这般对我?”   苏徐行不语,他想问他这么着急赶过来做什么?但答案他心知肚明。   哼了声,他终是没有离开,一拂袖又坐了回去,只是离赵峋远远的。   赵峋也不介意,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隔空扔给了苏徐行,后者慌忙接住,揭开包裹的手帕才发现里面是一枚白玉玉佩,苜蓿花的纹样中刻着一个似乎是字的形状。   “这是……”苏徐行开口。   赵峋握拳咳嗽了一声,语气淡淡:“这是本王母妃留给本王的。”   “便给你了吧。”   “你给本王好好保管。”赵峋说完又补充了句,语气森然,“若让本王知道你不爱惜此物,抑或你将此物给了别人……”   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苏徐行的关注点却是那个认不出的“字”,他灵光一闪,反问向赵峋:“这是峋字?这枚玉佩能不能调动暗影阁?”   赵峋:“……”   半晌,他咬牙切齿地道:“能。”   苏徐行眉眼肉眼可见地爬上了喜悦,他将玉佩用手帕重新包好,珍之又重地贴身放进了怀中。   见他满脸喜色,赵峋到嘴的嘲讽又说不出口了,只能哼了一声兀自不爽。   “我也有礼物给你。”得了好处的苏徐行哪里还有之前的嫌弃,不仅向赵峋凑近几分,还万分郑重地将那枚玉簪拿了出来。   “送给你的。”苏徐行将手帕双手递给赵峋,清俊的眉宇间有着真诚的笑意,他道,“赵谨谋,祝你新年快乐。”   快乐……   好久未曾听到这样的词语,赵峋愣神一刻,再看向苏徐行时眸光异常温柔。   “苏徐行……”赵峋接过手帕,在手中摸索一番,忽然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大琼的皇位?”   听到这话,苏徐行立即明白赵峋也定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他顿了下,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想当皇帝,但……”话锋一转,他语气陡然坚定,“我也不能任人宰割。”   临江的那场刺杀,若不是赵峋,他已经见阎王去了。   赵峋了然,他收起手帕,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向苏徐行:“既如此,便快些来琼都吧。”   说完他从屋顶飞身而下,稳稳地坐上马背,随即转头看向苏徐行,口型无声:“我在上琼等你。”   而后驾马回转,头也未回。   苏徐行,不要让我等太久。   苏徐行却有些愣神,赵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给他一个缠绵的吻和一枚能调动暗影阁的玉佩。   但……他从未有时刻像现在这般,想要拼命地往上爬。   ……   年节过完,春暖花开,又是一年好时节。   若说岐州城里最近什么最热闹?那自是孙、许二族的针锋相对,两边你压我价、我砸你店,一番争斗下来俱关停了不少店铺,店铺掌柜、伙计们齐齐失业,一时间怨声载道,岐州城里冲天的怨气恐怕比鬼都少不了多少。   不过这两家的风雨闹了月余,过了年已经没甚新鲜,岐州城百姓早就不关注了。   那除了两大家族的“短兵相接”还有什么趣事儿呢?那当然是年前突然开业的“江里钓”啦!   “江里钓?江里钓是什么?”在茶摊旁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问了一嘴。   “是啊是啊,那是什么?!”旁边人纷纷附和。   “诶!你别喝你那破茶了!快说快说。”   见其他人催得厉害,装模作样喝茶的说书人这才悠悠接道:“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这‘江里钓’自然是指鲈鱼喽。”   “鲈鱼?”有人奇道,“那不是覃州的特产吗?”   “江里钓是卖鱼的?”   “一个卖鱼的搞这么个名字作甚?难道店家姓江?”   “鲈鱼不得夏日嘛,这还没到时候呢,怕是骗子吧!”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一时都觉得有些扫兴,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玩意儿呢。   却见说书人“啪”地一下放下手中海碗,脸上扬起高深莫测的笑:“这就是你们不懂了!若只是普通卖鱼的还值得我在这儿与诸位细说?”   众人兴致一时又被勾了起来。   见吊足了胃口,说书人这才娓娓道来:“那‘江里钓’其实是一家酒楼!诶(↗)但那可不是寻常酒楼,你见过酒楼桌面上镶嵌一口锅的吗?你见过锅是一分为二的吗?你见过菜端上来都是生的吗?你见过要自己动手烧菜客人却仍吃得津津有味的吗?”   一连多个问题,直将众人问蒙了,那说书人才又笑着摇摇头:“我从前也没见过。可那‘江里钓’就有!听说那锅中一边煮着喷香的牛油加各种香料,咸香辛辣的汤底在锅中不断翻滚,光是闻着味儿就馋得人直掉口水!另一边则煮着大骨加红枣、枸杞,浓稠的骨汤鲜美浓郁,喝上一碗,嚯!浑身舒畅!”   “乖乖!用牛油煮汤啊!”   “牛可是稀罕货儿,平常人家宝贝得跟眼珠子一样,这劳什子‘江里钓’居然用牛油!”   “那大骨一点肉都没有,有什么好吃的?花钱喝汤我才不干呢!”   围观的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明显不相信说书人口中的“江里钓”有这么神奇。   “我还未说完呢!”说书人又一拍桌子,面上却不见不耐,反而认真说道,“这汤底只是其次,重要的是那吃法!”   “将那切得薄薄的鱼肉往滚烫的汤底里这么一烫……”说书人一边说,手上一边演示,“再捞出来放进自己的碗里用酱料这么一裹,最后徐徐放入口中……嗯~肉质鲜美、肉香四溢、咸甜适中、回味无穷~”   “在下不才,整个年节就是靠这‘江里钓’度过的。”   “还不止于此呢!听说马上就到夏日,江里钓的新店‘红泥烧’也要开张了,听闻是用上好的木炭熏烤特制的肉串,大火一炙,油光四溅……”   说书人一顿天花乱坠地吹捧,直说得周围人口中生津却又心存疑虑,那“江里钓”真这么好吃?   而同样的场景在岐州城里的好几个地方轮番上演。   等围观的人群终于散去,那些说书人不约而同地到一条巷子里拿走了自己的“辛苦费”。   “谢谢公子!若有需要,再来找我们!”   钱给得多,事情又不多,他们恨不得再帮对方宣传几天。   阿冬闻言摆摆手,等人走完了,强装起来的淡定这才卸了下去。   公子也真是的,自己跟许公子神神秘秘地跑出去了,让他来给人结工钱。   也不知公子去做什么了…… 第69章   被阿冬念叨的苏徐行突然打了个喷嚏,身旁的东于谨见状嫌弃地往旁边躲了躲,只有许琢低声关心道:“徐行这风寒还未好吗?”   “事情何时都能办,早知便不急于这一时了。”   苏徐行闻言摆摆手:“无碍。”   年节那天在屋顶喝了酒,赵峋走后他又独自坐着吹了一夜冷风,第二天苏徐行就病倒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场普通风寒他硬是拖拖拉拉半个多月才算好全,整个人也因此消瘦不少,所以才会一个喷嚏就让许琢担忧起来。   见他坚持,许琢也不再多劝,叮嘱两句后三人又继续往岐州城东面而去。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东于谨天性好奇,一路上都在观察四周,见走来走去都一直在一些大宅子附近打转,不由得开口问道,“为何我们一直在这儿?”   这段时间东于谨尽往许琢身边凑,致力于给他找麻烦让他解决,现在听到她的问话,下意识就张口应答:“此为东街,尽是大族居住,我们来这儿是办事的。”   顿了下,又接了句:“不是来玩的。”   东于谨点点头,算是明白了:“行吧。”   “那等会儿咱们去哪玩?我要吃好吃的!”   许琢:“……”   正当他犹豫该如何作答之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极为讥讽的轻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兄——长——啊”   “兄长”两个字被对方拉长了音,明明是敬语却听起来十分阴阳怪气。   三人闻声转过头去,只见一辆马车旁站着一个华服男子及两个小厮,旁边还站有一个窄袖长裙的姑娘并一个小丫鬟。这男子长相与许琢有几分相似,同样俊俏,只是一双眼邪气非常,旁边的姑娘倒是面貌秀丽,因男子这句话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笑意。   “哥哥……”冲几人点了点头,那姑娘忙拉了拉男子的袖子,示意他快些离开。却不想男子将她手一拂,又往许琢这边走近了些。   从那句讥笑响起时许琢的面色就沉了下去,现在转头见对方还往自己跟前凑,他向来和煦斯文的脸上顿时青筋暴起,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紧握住。   “许翊!”许琢咬牙切齿。   听到这个名字,苏徐行顿时就明白了眼前男子的身份——许氏家主的孙子,也就是许琢二叔的儿子。   见是许琢的便宜堂弟,苏徐行也不多话,任由二人“掐架”去,反正当街这许翊也不敢直接杀了许……额……   却见许翊面对许琢的冷脸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又往前凑了些,语带轻佻:“兄长如今这是……”   说着他瞥了眼站在许琢身旁的东于谨和苏徐行,幽幽低叹道:“佳人在旁,也难怪兄长不愿搭理小弟了。”   “只是不知比起小弟,这二位能否让兄长更为快活……嗯!”   话未说完,却见许琢挥起一拳猛地砸在许翊脸上,许翊被揍得后退一步,再抬头时俊俏的脸庞登时红肿起来,连带着嘴角也渗出丝丝鲜血。   许琢气得浑身颤抖,反倒是被打的许翊用拇指揩了下唇边血丝,接着低低地笑出了声。   “兄长——”许翊眼中忽然翻滚起浓烈的喜悦,他看向许琢的目光炙热烫人,“看来那晚你真的未曾睡着是嘛……”   许翊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被站在两人身旁且耳力极佳的苏徐行听了个正着。   他两眼望青天,心中却不断咆哮,夭寿啊!他为什么要听见这种大族秘闻!你们不是古代人嘛怎么能接受堂兄弟啊喂!   苏徐行强装镇定地瞥了眼许琢,见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幅气得快要升天的模样,顿时觉得许翊还不如直接杀了许琢来得痛快呢。   只是,他猜测着,这不会是对方的一种策略吧?打碎许琢的自尊?他突然想到原著后期的许琢有些变态,是不是因为在他被囚禁的那段时间里许翊对他做了什么?还是其实就是许翊借机囚禁了他?   苏徐行忽然发现自己真相了。   场面一时僵住,苏徐行忍着心中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震动插到两人中间,挡住了许翊灼热的视线,对许琢安抚道:“咱们要不……还是先走吧?”   “正事要紧。”   许琢压制住内心想要杀人的冲动,咬牙答道:“好!”   见他应了,苏徐行忙招呼东于谨,然后半推半抱地将许琢带走了。   身后,许翊望着许琢远处的身影,忽地朝后招招手,其中一个小厮立即迎了上来:“少爷!”   “去。”许翊朝许琢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看看他回来做什么?”   不在甸山好好待着等他去迎,怎么自己跑下来了,还有他身旁的男人和女人,哪个才与他有关系?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许翊心中百转千回。   在他身后,方才与他一起的姑娘走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哥哥才回岐州就与兄长见面,虽是意外碰见,但叫祖父知道了定然也要怪你的。”   “怪什么?”许翊神情淡漠,眯起的眼中有着强烈的不屑,他嗤笑一声,接着道,“半截子入土的人就该好好颐养天年。”   “若不识趣……”许翊未再说,但未尽的语意却足以叫人胆战心惊。   “芷沁……”他又低低唤了一声。   被他这番话说得心惊肉跳的许芷沁闻言眉心一跳,急忙应道:“今日之事,芷沁自然不会说与旁人。”   这旁人,指的就是许家其他人。   许翊挑挑眉,对他这识趣的妹妹很满意,随即又道:“最近父亲可有什么动作?”   “兄长不是离开岐州许久,怎得突然回来了?”   就听许芷沁低眉顺眼地答道:“父亲寻了林水帮之人不知做什么,第二日孙家少主就被绑了,岐州城里都传是父亲做的。”   “蠢货!”许翊没想到自己出门一段时日居然出了这么大篓子,忍不住咒骂一句,他已经可以想见这段时日孙氏是如何如同疯狗一般死咬着许家不放了。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敢叫人对甸山下手!   不用猜,许翊也知道他的好父亲为了什么找上林水帮。   看来他的好父亲过得还是太安逸了。   许翊面上的运筹帷幄再也维持不住,他咬牙低咒,急忙上马车调转方向回府。   而与许翊带着满腹怒火离开不同,苏徐行等人离开后,方才还气得目眦尽裂的许琢已经调整好情绪,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太叔公是我祖父的亲叔叔,太祖父那一辈他最小,如今整个许家就他资格最老,也只有他能够压制点祖父。”许琢说着,面上却也染了一点忧愁,“只是他年岁已大,不再过问族中事务……”   苏徐行却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问道:“你太叔公子嗣如何?”   “快五世同堂了,儿孙满堂。”   “这么多儿孙,可有特别成才的?”苏徐行又问。   许琢摇了摇头,却瞬间明了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笑了:“也是,不过问事务是因为与己无关,一旦牵扯到自身利益,那自然是爬也要爬起来管一管的。”   “正是!”苏徐行同样扬起笑脸,“只看你给的够不够动人~”   两人说话间,一旁的东于谨已经不耐烦了,她挥手打断道:“还要多久?”   “正是此处。”只见许琢指了指面前的宅子。   另外两人同时望去,只见这宅子年岁已深,门上铜环已有铜绿,整体看起来说是古朴不如说是老旧,与同条街上的大宅子不可比拟。   “看来你太叔公过得一般……”苏徐行挑眉,“你祖父怎么不帮衬一下?”   许琢讽刺地笑笑:“别说已经分家多年,本家是从我太祖父那儿传下来的……就我父亲与我,不也落到这番田地吗?我们还不如我太叔公呢。”   说完,许琢便去敲门。   “咚咚咚——”门环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是他敲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开门,许琢有些疑惑,就在他忍不住加大力气的时候,门唰地一声开了,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桶泔水,正好将许琢与苏徐行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东于谨本就离得远,加上反应快,一个闪身就避开了这些污秽,然后恨道:“你是什么人?!”   竟敢拿这些污秽之物泼她!   却见提着桶的魁梧男人徐徐收回架势,冲几人不屑道:“哪里来的叫花子,竟敢来我许氏门前撒野!”   苏徐行楞楞地站在原地,还没有从被泼泔水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见许琢顶着一脑袋的地沟油咬牙道:“堂叔父这是何……”   只是不等许琢说完,那男人立马打断:“滚一边去!少攀亲戚,谁是你叔父!”   他指着许琢与苏徐行,凶神恶煞地道:“多得是地痞无赖想攀上我许氏,趁我还有耐心,赶快滚!”   说完,男人冲门内摆摆手,立刻冲出来几个拿着棍棒的家丁,他一挥手,那些家丁立马涌了上来将二人围住,只待男人一声令下他们就要动手了。   苏徐行闻言瞥了眼许琢,就见对方挺直了脊背,目光灼灼:“叔父当真认不出我?”   “哎哟,我说你怎么赶个叫花子也要半天!”从宅子内忽然又传来一道女声,风韵犹存的女人见到许琢,面上浮现刻意的惊讶:“哟,这不是清越那孩子嘛,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说完,女人嗔怪地看了男人一眼:“还是这么莽撞!人都认不出来了!”   男人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就见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点碎银塞到许琢手中:“今日是你堂兄课业未完成,你叔父一肚子火,错撒到你头上,你也莫怪。”   “这点银子你拿着回去重新置办件衣裳,就当叔母给你赔罪了。”   说完就冲男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接道:“这几日多是上门要饭的,我哪知道会是清越……”   “你还嘴硬,认错了就认错了,你承认便是,他一个小辈还会与你计较不成?”   两人一唱一和,玩得是哪出显而易见。   如此漏洞百出的表演,也亏得他们费心肯演给他们看。   苏徐行满肚子火,不由得嘲讽道:“你们累不累啊,费劲演这出戏!”   就见那男人脸色一变,怒道:“小畜生!你瞎说什么!”   苏徐行还想说什么,许琢拦住他,摇了摇头。   只见许琢攥着银子的手骨节发白,然后他抱拳躬身,言真意切:“今日之事,本就误会。”   “长辈所赐不能辞,清越却之不恭。”   “今日叨扰,先告辞。”说完,他拉着苏徐行转身就走。   “呸!”身后隐隐传来一声唾骂,“被赶出门的丧家之犬也敢来攀亲戚……”   许琢却像没听见似的,脊背挺直。   “今日之辱,莫不敢忘。”他道,“只连累徐行兄与我一同受辱。”   走出许久,两个一身狼狈的人彼此看了一眼,俱是苦笑。   笑完,苏徐行一惊,他们好像忘了什么。   “东于小姐呢?!”   两人急忙回头,只见东于小姐姗姗来迟:“快走!”   “别被人反应过来。”她着急忙慌地拉着他们走。   苏徐行闻言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你做了什么?”   “哦~”东于谨笑嘻嘻的,却让人不寒而栗,“他们敢拿泔水泼我……”   “我把他们两个头按进粪缸里了。”   “应该不会淹死吧,嘻嘻——”   苏徐行&许琢:“……”   牛! 第70章   “走走走!”   三人疾步而驰,但东于谨毕竟会武,嫌弃两人跟不上她的步伐,直接甩手先走了。   苏徐行&许琢:“……”   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苏徐行在心中哀叹。   没了漂亮的东于小姐在一旁吸引视线,路上行人的目光又纷纷落到两人身上。好奇的、嫌弃的、嘲笑的……   苏徐行上下两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侮辱,越走脸色越黑,偏偏还有人继续来找茬。   “哪里来儿的叫花子,敢跑来我许氏门口撒野,还不快给我赶走!”突然其来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回头看去,只见又一华服男子背着手站在不远处,正昂着头颅看着两人。   见他们看过去,那男子从鼻子里嗤了声,略一招手,就从他后边蹿出来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凶神恶煞地朝两人扑来。   见势不好,两人拔腿就跑。   很好,上下两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苏徐行一边跑,一边心中暗暗咒骂。   却不想还不止于此,在两人奔跑途中,还有沿街宅院的丫鬟、家丁拿着烂菜叶、臭鸡蛋朝两人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   被一个臭鸡蛋迎面砸到脸,苏徐行瞬间全明白了,其实从他们踏上东街的那一刻起整个许氏就已经知道许琢回来了,而之所以他们来时一个人都没见着,是因为对方在等着他们在太叔公那吃闭门羹,好之后再继续侮辱他们。   无人出现阻拦,给予了许琢一丝希望,实质上却被尊敬信任的太叔公关在门外避而不见,又一路被各个亲族当成“落水狗”痛打,这种希望破灭的痛苦怕才是许氏族人想要给予许琢的吧。   这样看来,那太叔公是否真的不问世事也未可知了。   ……   苏徐行与许琢踌躇满志而来,未成想带了一身馊水烂菜回来,熏得山上众人都避开两人走,就连一向敬重苏徐行的阿冬也忍不住捏着鼻子停在他几步之外。   “少爷,说书的工钱都已经结了。”阿冬道。   “知道了。”苏徐行敷衍地点点头,吩咐阿冬,“去帮我弄点水,我先洗澡再说。”   许琢垂头不语,也先去洗漱了。   等两人清理干净再碰面,都有些丧气。   “今日因我连累徐行兄,清越心中有愧。”许琢抱拳,冲苏徐行深深鞠了一躬。   苏徐行摆摆手:“也不是你的错。”   “看来你那太叔公家里都给你那堂叔做主了吧?”苏徐行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怕伤了许琢的心。   许琢面上看不出什么,只点头:“怕是如此。”   顿了下,他有些惭愧地看向苏徐行:“计划未成,辛苦徐行兄为我筹谋这番。”   苏徐行摇摇头,也不拐弯抹角:“你我秉性相投,视对方为好友。这感情是真,但帮你亦是帮我,若你能成功掌管滇南,那我在此处的生意岂不是更畅通无阻?”   “既也是为了我自己,便当不得你这样的谢。”   苏徐行这样敞亮,许琢也不再矫情,他点点头,转而说道:“只能重新想办法了。”   “若从其他旁支下手只怕作用不大……”   苏徐行手指敲击桌子,闻言若有所思:“是得想个办法。”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阿冬的声音:“少爷,墨哥回来了。”   听到这话,苏徐行眼睛唰地一亮,忙将方才的问题抛之一边,他冲许琢点点头,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我先去一趟,咱们回头再说。”   “好。”许琢神情自然,既没有追问苏徐行去做什么,也没有因对方未告知自己而产生不悦。   二人相处间的分寸,两人都拿捏得极好。   苏徐行步履轻快,一路上嘴角的笑意就没有停下来过。等进到赵峋之前的屋子,就见墨霄风尘仆仆,满脸憔悴地等在那,可见这段时日他受了多少罪。事实也确实如此,苏徐行只给了一个大致方位,具体的地点是他带人没日没夜查探出来的。   “如何?”苏徐行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墨霄闻言表情却变得奇怪,但还是点点头,答道:“如你所料。”   然后又有些不可思议地接了句:“真的有。”   “哈哈哈——”听到肯定的回答,苏徐行忍不住放声大笑,眉宇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整整几个月他都蹉跎在这山上,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今天还给人当落水狗般侮辱,终于是给了他一点好消息了。   见他这般高兴,墨霄也不好扫兴,但他顿了顿终是没忍住地好奇道:“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岩铁矿?”   苏徐行正坐在桌边给自己倒茶,对于他的问题一点也不意外。毕竟谁能料到在三州交界处,方圆百里荒无人烟之地,且四面环山、山势险峻的山坳里居然藏着一处岩铁矿?   可偏偏苏徐行就料到了!   要知道岩铁是这个时代最珍贵的矿产资源,岩铁坚硬无比,是锻造刀剑、箭镞的上品,有了那座岩铁矿,不亚于拥有了一支强大的军队。   墨霄怎么能不惊讶?   苏徐行也不好说自己掌握剧情,知道那地方备着橙武吧?于是高深莫测地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随即他又看向墨霄,眼带警告:“这矿的主意你们别打了,毕竟从这儿运到毅国堪比登天。”   “但既然你们费心帮我办事儿,我自不会少了你们好处。”   “钱财,想必你们主子也是很需要的不是?”   “可若是打起那矿产的主意,我不介意拼个鱼死网破……”   墨霄被他冷冷盯着,内心想法暴露无遗,一时呼吸都紧了几分。他猛然发现,这苏琰他从未看透过。   “行……”墨霄从齿间挤出一个字,皮笑肉不笑,“主上留我下来,本就是要听命于你。”   苏徐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放心吧,跟我干你绝不会吃亏的。”   墨霄:“……”   “你们暗影阁在滇南应该还有一些人手吧?”苏徐行品了口茶,忽然掏出怀中的“峋”字玉佩,“我要你帮我调一批人去看守岩铁矿。”   “等我的人手过去了,你们再离开。”   见到苏徐行手中的玉佩,墨霄猛地瞪大了眼。这玉佩……怎会在他手上?   见他惊讶,苏徐行轻笑了声:“放心吧,不是偷的。”   再次被震惊的墨霄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别扭,他面无表情地应了是。   ……   等离开赵峋的房间,苏徐行又转回了许琢那里。   进门后他也不打哑语,直接单刀直入:“许琢。”   一直被叫“清越”,突然被苏徐行这样直呼名讳,许琢不由得愣了下,随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正色道:“我在。”   “你说。”   苏徐行直直地看向他,目光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想亲手创建一个盛世吗?”   许琢:???   话题怎么转这儿来了?   “你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吗?”   “你想让从前欺辱过你的人都付出代价吗?”   许琢:“……”   怎么突然热血沸腾起来了……   就见苏徐行说着忽然站起身来,坚定道:“别去找你那快要死翘翘的太叔公了!”   许琢:!!!   怎么还咒人长辈啊?   许琢还没反应过来,苏徐行又突然抛下一个重磅炸弹:“我给你足够的金钱,给你足够的兵器,你能不能重新建立一个许氏?”   ……   许琢:?!?!?!   许琢不知道,他心中那不断翻涌而上却又表达不出的情绪,其实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卧槽”!   无视对方眼中的震惊,苏徐行接着道:“我把我娘留给我的所有财产都压上,换一个送你青云直上的阶梯,怎么样?”   他猛地提高音量:“怎么样,你敢不敢?!   你敢吗?!   什么老不死的太叔公,什么他妈的许氏大族,都去他妈的!   苏徐行在心中疯狂爆粗口,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得以宣泄,他现在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癫狂。   许琢也有些癫狂,他怀疑自己得了失心疯,不然徐行兄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他怎么就理解不了呢?什么叫给他足够的金钱,什么叫给他足够的兵器?   这是要让他去造反?   良久,就见许琢坚定地点点头:“能!”   见他答应,苏徐行忙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就见许琢双眼越瞪越大。   苏徐行说完后静静地看着许琢,给对方缓冲的时间。许琢也确实沉默了很久,直到苏徐行都站累了想坐下去,他却突然抱拳躬身,冲着苏徐行弯腰一拜:“清越愿跟随徐行兄。”   “肝脑涂地、誓死不悔!”   见状苏徐行心中一喜,在他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三下。   “许琢……”苏徐行挑眉笑着,神采飞扬,“你不会后悔跟我的!”   没等许琢也扬起笑脸,苏徐行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纸递给了他,后者不解,苏徐行便细心解释道:“这是我粗略画的一些弩箭花样……”   许琢刚要细看,就听苏徐行又道:“只是不太完善。”   “无妨。”许琢以为苏徐行要与他一起商讨,于是认真道,“清越不才,也曾看过《巧夺万物》,对制造之途有一些了解……”   却见苏徐行摇摇头,笑得真诚:“咱们都是门外汉,就不费这个劲儿了。”   许琢迟疑:“那……”   苏徐行接着笑:“于奇巧之途,东于小姐才是真正的行家。”   “东于家历代隐世,却极善制造,有‘千古奇绝、巧夺天工’的美称……所以这制造兵器的事儿自然是交给专业的人做了。”   许琢不语,已经知晓苏徐行打的什么算盘了,但他有些犹豫:“徐行兄何不自己去找东于小姐呢?”   就见苏徐行尴尬地摸摸鼻子:“那什么……那不是她不愿意嘛……”   许琢无语:“我先前也得罪了东于小姐……”   苏徐行闻言立马接道:“这不正好,你得罪了她,她就想看你吃瘪,你去求求她,她搞不好开心了就愿意了呢?”   许琢不语,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像好话呢?   虽然无奈,他却仍旧接过了图纸:“清越愿意一试!”   “好!咱们也要抓紧时间。三个月后是滇南各大族的‘神山大会’……”苏徐行收敛起笑意,忽然目露精光,“到那时,我们再见分晓!”   想到今日之辱,他目光沉沉。   滇南三州的大族,该重新洗牌了。 第71章   三月之期一转而过,转眼就是五月,春季走到了末端,炎炎夏日近在眼前。   距离苏徐行来到《夺位》的世界已经过了整整一年。而他也从被困桃源镇外小院里的病秧子弃子成长为岐州城外岩山山头的幕后老大。   之所以说是幕后,是因为人前的事情都交给许琢去处理了。他是地道的岐州人士,本家又是滇南三大族之一的许氏,由他出面收留流民,既能让对方放下戒心,又不容易惹人注目,更重要的是……官府轻易不会管。   之前的知府大人被孙氏家主气得差点中风,上书禀奏皇帝之后直接就收拾包袱跑了,新任知府还没到任。如今的滇南地界,这些大族更是说一不二,越发猖狂,不仅常常强买强卖农户的土地,还巧立名目多收租,许多农户被逼得没有办法,要么当流民四处流浪,要么只能跑上山当土匪马贼去了。   苏徐行他们虽然刻意低调行事,但岐州也就这么大,许氏又是盘踞此地的地头蛇,对他们的动作自然也有察觉,但在他们看来,许琢身无分文地被赶出家,除了一身病的父亲,什么都没有,他去收留流民有什么用?不过是几个叫花子凑成一群叫花子罢了。   不足为虑。   “这个贱种以为招收些贱民就可以与我们相抗衡了?”   许府正厅里此刻坐满了人,主位上坐着本家的许氏家主,下首第一排是许氏少主和少爷,他们对面是一个形容枯朽的老人,其他旁系则分散在四周,坐下的都是各家的话事人,其他小辈都站在后排。   满场望去,尽是男人,唯一出现过的女子身影是前来端茶送水的丫鬟,伺候完就低眉顺眼地走了。在场一众男人也尽是年长者,只有许翊一个少年人。   但对于他坐在这儿,无任何一人有异议。   今日许氏族人皆聚于本家大宅是为了商讨几日后的“神山大会”一事,此刻听见许氏少主——许诚齐这般说,底下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接话茬。   笑话,他们可以背后为给许诚齐献殷勤装不认识许琢作弄他。但明面上许琢再不济也是许氏当家人的亲孙子,他们本家的矛盾如何激烈是本家内部的事情,焉知他们这些旁人插了嘴会不会被家主迁怒。   也就是这许诚齐好命,有个与家主青梅竹马备受宠爱的母亲,还有个能干的儿子,否则就以他这盲目自大的性子,恐难撑起本家。   众人端着茶杯心照不宣地不做声,偏偏许诚齐未注意到这厅里的暗流涌动,还在自顾自说着:“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呸,下……”   那个“贱”字还未出口,便被一道冷淡的嗓音打断。   “父亲。”许翊脸上扬起笑容,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兄长与我们同属许氏一族,与我们流着相同的血脉,若他是贱种,那我们又是什么?”   说着,他沉静的目光看向上首一直默不作声的老者,出口的话在旁人听来可谓大逆不道至极。   “而祖父……又是什么?”   “你放肆!”   上首的老者正是许氏如今的家主,许诚齐的父亲,许琢许翊的祖父——许义峥。听见一个小辈说出这样的话,方才还沉着不语的他顿时怒发冲冠,一巴掌拍得震天响,在场人等皆捏着鼻子不说话,心里却道这许翊仗着是许诚齐的独子竟敢在家主面前口出狂言,这下恐怕是要吃苦头了。   然而许义峥却接着道:“你怎可如此同你父亲说话!你的规矩呢!”   却不是为了自己的威严被挑衅,而是为了儿子被孙子顶撞了。   这……   传言许氏家主对第二任亡妻用情至深,爱屋及乌之下对其所出独子亦是如眼珠子一般疼爱。往日许氏族中人也只略有耳闻,如今看来,这传闻不仅真真的,而且现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哪是单单疼得如眼珠子般,只怕为了这儿子豁出命去也是有可能的。相比之下,发妻所出的儿子和孙子…这真是同人不同命。   众人默然,厅内一时安静无比。   许翊见许义峥只顾着维护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个长孙漂泊在外,不由得冷笑道:“祖父教训得是。”   说完,又看向一旁的许诚齐,神色莫辨:“既然父亲觉得那‘贱种’不自量力,不如也邀请他一起来‘神山大会’,让他看看什么叫高不可攀,什么叫云泥之别,什么叫白日做梦!”   许翊在“贱种”二字上加重了音,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偏偏许诚齐没有听出来。   他甚至觉得此计颇好,再一次击碎那贱种的自尊,让他永世都不敢再在岐州城露面。   “我儿聪慧。”许诚齐乐呵呵地拍了拍他肩膀。   许翊微不可见地挪了挪身子,随后状似不经意地道:“既如此,此事交与我去办。”   ……   所以当苏徐行和许琢在岐州城里被一辆马车里拦下来,听见的消息就是许氏允许他们以许氏旁支的身份参加“神山大会”。   “允许?”看着许翊一脸高高在上仿佛施舍一般的神情,苏徐行就气不打一出来,“不必了!清越跟许氏本家什么关系整个岐州城谁人不知?”   “给嫡长孙一个旁支身份,还要他感恩戴德,真是天大的笑话!”   清越?许翊见苏徐行居然直呼许琢的字,强烈的嫉妒直冲心口,他忍不住眯眼:“你是何人?”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就见一直未言语的许琢忽然上前拉开苏徐行,坚定地冲许翊答道:“徐行兄乃我至交好友,人生知己,是我除父亲与亲族之外,最重要的人。”   这里的亲族自然指的是当初跟随许琢一同离开许家的忠仆等人,对他来说,那些人才算是亲族。   没想到苏徐行在许琢心中有如此高的地位,许翊心中的酸涩与妒忌顿时又深了些许,他皮笑肉不笑道:“哦?”   “兄长可别忘了‘神山大会’有多重要,届时各大族都会派人前来,这可是你重返各族视野,取得他们认可的好机会,拔得头筹者甚至可以提一个要求。”   “只有得了他们垂青,你才能有资格跟祖父提要求,叫他将你父亲应得的分给他。”说着,许翊眼眸深深,“兄长不心动嘛?”   许琢静静听他说完,然后点头答道:“心动。”   果然……   许翊就知道他不会错失这个机会,于是勾唇笑道:“若兄长求求我,我也不是不可以将手中的一些人借给……”   话未听完,许琢便果断摇头拒绝:“不必!”   “借给你……什么?!”未料到许琢会拒绝,许翊愣了一下后猛地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许琢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不必。”   又接了句:“我有人手。”   未曾想竟是这个理由,许翊沉默了下,忽而嗤笑一声:“有人手?什么人?那些低贱的乞丐吗?”   想到那些肮脏低贱的流民竟然能获得许琢青睐,甚至能得他一个笑脸,而自己只能在午夜梦回之时遥遥看着他的侧脸,许翊就恨不得将那些人全杀了!   许琢不喜欢许翊这样形容他们,脸色也同样不好看:“是,他们是一群乞丐,但他们并不低贱!”   说着,他猛地上前一步,目光紧紧地盯着许翊,头一次没有因为惊慌难堪而回避他的视线。   许琢一字一句道:“他们成为乞丐是谁造成的呢?”   他忽然想起苏徐行与他说的那番话,若是从前他定不懂,但自从被赶出许家,他才真正能体会到苏徐行所说的“垄断”究竟有多可怕。   回想着苏徐行的那番话,许琢继续反问:“他们生来就应该是乞丐吗?”   “他们这些人本来大多数都是农户,将来依旧可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但他们也有可能去读书做官,也有可能去从事经商……奋力挣扎一下总也有一些选择,哪怕这个挣扎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但是!就是你口中的大族控制了滇南所有的书院,滇南没有一所书院接受大族子弟之外的平民百姓。就连寒窗苦读、自食其力的贫家子都被你们控制着路引,他们连滇南的地界出不去!除大族外所有的读书人最终都只能成为你们的‘燃料’,账房先生、说书人……最好的也不过是当个掌柜的,你们高高在上地以为自己给尽了他们机会,可他们本来是要奔着更好更高的地方去的!”   “他们本来有机会的!”   “是你们剥夺了他们的机会!”   正如苏徐行看到的那样,滇南的教育被各大族垄断,贫苦人家上不起学,有点钱的依旧没学上,一代又一代下来,读书识字能进入仕途的永远是大族的人,他们一代接一代地渗透滇南各层、把控滇南,而平民百姓只能一代又一代地待在原地,辛苦种地,再将绝大多数的所得交给大族成为租钱。   这便是滇南大族能够屹立这么多年不倒的一个重要缘由。   许琢的这番话在许翊听来简直不可思议,他不敢相信自己风光霁月的兄长居然会为那些低贱的农户叫屈!   什么叫大族高高在上?自古以来不就如此吗?若是叫那些低贱之人也能爬上高位,大族如何延续荣耀?   见许翊满脸震惊,许琢也不想再跟他废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直截了当地回道:“‘神山大会’之事不劳费心!”   说完拉着苏徐行就走。   许琢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双手紧紧攥起,指甲深入掌心。   一旁的小厮见他面色不好,也不敢多话,只能低声道:“少爷?”   许翊瞬间回神,望着许琢的背影笑得异常难看:“兄长,既然你不听话,就别怪我无情了!” 第72章   “神山大会”五年举办一次,届时滇南三州各大族皆聚于“神山”——栗山脚下的一片广阔平原,先文试,再武比,规模宏大、声势雄壮,堪称滇南大族的“滔天盛会”,而最终拔得头筹的家族将有望成为新一任滇南大族之间默认的“领头羊”,在滇南地界便宜行事,不论是推行策略还是经商合作都更容易得到其他大族的支持。   这也就是许翊为何愿意让许琢也来参加“神山大会”的原因。   他知道对方一定想要这个参与的机会,且他对自己手下的人很有信心,若是能帮许琢赢得魁首,届时第一仍旧属于许氏,他作为许氏全族默认的下一任家主,自然也会成为未来滇南真正的“无冕之王“。   而许琢既没有势力的支持也不得祖父待见,无力与自己抗衡,自然对自己的地位也构不成威胁。但许琢却又意外获得了胜利,虽不可能借机重返许家成为家主,但可以借此与祖父谈条件,比如将许诚风分家应得的那份财产归于他。   且许琢借自己之力完成了一直以来的心愿,又能在各族面前一雪前耻,日后自然也不必屈居荒山,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箭双雕?   而对许翊自己而言,他仍旧稳坐家主之位,又能得到许琢的感激,岂不是两全其美?   许翊在许氏族会上一个心念之间便将所有都筹谋好了。只是他事事算计得都好,却算错了许琢会拒绝。   他居然会拒绝?!   这让许翊有了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愤怒,他绝不允许许琢逃脱自己的手掌心,他那心高气傲、清风明月般的兄长,只能在自己面前低头!只能在自己身下示弱!   许翊心中阴暗的念头不断滋生,他侧头嘱咐了心腹一声,眼眸冰冷像是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   待此间事了,那个人……他要他永远消失在兄长面前!   “阿嚏!”苏徐行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有些惊奇地搓了搓自己胳膊,这大夏天的,他怎么还背后发凉?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一脸平静的阿冬。   经过三个多月的淬炼,阿冬已然褪去了从前的稚嫩,不仅个子拔高了一大截,皮肤更加黝黑,轮廓也分明不少,就连一向跳脱的性子也逐渐沉稳起来。   “人须在事上磨练,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不期然想起心学大师的话,苏徐行不由得点点头,大师诚不欺我啊。   这段插曲过后,一行几人继续赶路,终于在翻过一座小丘陵之后见到了传说中的滇南“神山”——栗山。   只见眼前栗山高耸入云、气势磅礴,仿佛一把利剑直插云霄,划破天际。栗山之巅隐入云烟,忽隐忽现,远远望去云雾萦绕,缥缈若仙山,不怪滇南百姓都将栗山称为“神山“。不仅如此,栗山与周围群山连成一片,乍一望去,山峦层叠,波澜壮阔,淡蓝与墨绿叠加在一起,看起来美轮美奂却又蔚为壮观。   只看着那拔地而起的巍巍高山,苏徐行就觉得心神澎湃。   而在那高山之下,是一片辽阔的草地,翠绿铺就的地毯之上此刻聚集了不少人群,一个又一个院落汇聚在一起仿佛一个个小小的“村落”,而这些“村落”之间泾渭分明,不仅衣着款式、颜色不尽相同,更是有带刀的私兵牢牢把守四周。   说是“聚会”,这聚会之下也是暗藏锋芒,各怀鬼胎。   此刻栗山脚下五年才启用一次的各大族宅院已经尽数打开,描着各族族徽的旗帜在主院屋顶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图案,相同的野心,只看谁能笑到最后,将自家旗帜留在神山脚下,插满各家宅院。   那是荣耀,亦是利益。   上一届获胜者本该是许琢的父亲许诚风,却在他即将拿到象征“大族长”的印玺之时被覃州雷氏的少主指控“作弊”,在武比之中用了迷药,而作证者则是许诚风的亲弟弟——许诚齐,迷药是从许诚风身上搜出来的,也确有其他族人中了迷药。   人证物证俱在,纵然许诚风高喊冤枉,纵使此事仍有疑点——比如许诚风为何随身携带“证据”?但在雷氏的咄咄逼人与许诚齐声泪俱下的劝解之中,许氏家主还是认下了这个罪名。   最后结果便是“大族长”之位被雷氏夺得,雷氏自私自利、不近人情,五年内只顾自身利益,损人利己,频频压迫其他势弱之族,滇南小族苦不堪言又敢怒不敢言,而其他大族亦是不满已久。   如此,滇南各族看似和谐共处,实则早已面和心不和,积怨越发深厚。   而被指控“作弊”的许诚风也在结束之后被许氏家主许义峥一句“寡廉鲜耻、愧为许氏族人”扫地出门,连带着一起被扔出去的还有许琢,只不过为自己父亲辩驳一句“此事存疑,还请祖父明察”就被许义峥打上了“不敬长辈,忤逆不孝”的大帽子,直言他“不配为许氏族人”。   除了忠心耿耿、誓死追随自己的一些忠仆,父子二人一无所有地离开了许家,不仅在岐州城被所有部族排挤,连个赚钱活计都找不到,更是被不少人刁难欺辱,甚至还有暗杀。后来一路颠沛流离才在远离岐州城的甸山安顿下来。   且为了防止再被暗害,许琢想出了“瘴气”的主意,虽说甸山本有些瘴气,但多是夏日,他们到了甸山之后许琢按照古书记载积极处理动物尸首,采取书中对策,甸山瘴气已鲜少再发,后来的流言都是他们自己传出去的。   如此这般,也才有了苏徐行与许琢的“甸山相见”。   而如今五年已过,“神山大会”再一次召开,不知道谁又能拔得头筹,不知道又会生出怎样的波澜。   “雷老爷,五年不见,您神采依旧啊!”   各族来人在自家院落休整完毕之后便到处走动串门,这也是一个攀交情的好机会,尤其对那些如今势弱的家族来说。   这不,上一届的获胜者,五年里壮大不知多少的雷氏自然成为了众人巴结的首要对象。   雷氏家主——雷鸣闻言很给面子地笑了笑:“比不得从前。”   那人还要寒暄几句,却听他继续道:“如今家大业大,日日操不完的心,哪还有什么神采,这不,最近胭脂铺又要开分号,忙啊!”   一句“哀叹”,三分得意,七分炫耀。   巴结的人一顿,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哼!”有人远远走来,十分不给面子地嗤笑了声,“我瞧雷老爷是乐在其中,好不快活呢!”   众人回首望去,来人面白须少,长相周正但气质刻薄,一身绫罗绸缎尽显富贵,不是许氏少主——许诚齐又是谁呢?   许氏屹立岐州不倒最大的原因便是书院中的那位大儒,此次也是文试的裁判之一。大儒虽不姓许,亦不隶属于许氏,但到底与许氏交情颇深,虽说公正,但众人亦不想开罪许家与大儒交恶,所以皆装没听见他话中的嘲讽。   许氏盘踞岐州,雷氏称霸覃州,二者属于“王不见王”,但一旦见上总要掐几句。   雷鸣闻言脸色不好,正要回嘴,就听“神山大会”入口处传来一阵嘈杂。   “什么事?”雷鸣皱眉,立刻有机灵的小厮前去打探消息,不一会儿功夫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禀家主,是许氏来人了!”   许氏?   众人目光纷纷看向一旁的许诚齐,他亦是眉头紧皱。   “我儿与我一同前来,如何会引起骚乱?”   就听那小厮一口粗气喘好,接着道:“是,是被赶出去的那个!”   “许琢!”   许琢?!   他怎么会来?!   在场一众人皆惊疑非常,虽说大族秘辛不没外人道,但许氏那些事儿早茶余饭后传遍了滇南。谁人不知?一个被赶出家门的败家犬如何能来“神山大会”?   雷鸣眼带怀疑:“你带来的?”   许诚齐立马摇头,虽说他之前有过让许琢前来出丑的心思,但族会后便被他父亲拒了,许琢丢脸许氏面上也不好看,他作为少主同样丢脸,那事便罢了。   如今许琢却自己跑来了?许诚齐脸色难看,一个贱种也敢来这种地方撒野!   他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其他人见状相视一眼,都默契地跟了上去。   入口处,有雷氏的私兵带刀把守,在冷冽的刀尖之外站着苏徐行,许琢和阿冬三人。   “哪来的贱民,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快滚!”私兵语气不善。   苏徐行直视对方,目光炯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等不能撒野,难道是皇帝陛下在里面?”   “你!”那私兵虽然知道在滇南就属主家最威风,但那是私底下,明面上谁敢对皇家不敬?   “竖子!牙尖嘴利!”与此同时,从人后传来一声斥骂。围观的人群让开身子,就见许诚齐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许琢,许诚齐满脸鄙夷:“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打着我许氏的幌子招摇?”   私兵见许诚齐来了顿时像抓住了主心骨,忙说道:“许老爷来得正好,这三个贱民说自己代表许氏前来,您来认认对不对?”   说完看向苏徐行他们,笑得得意。   许诚齐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人,态度倨傲:“什么狗东西也敢代表许氏?”   “天大的笑话!”他讥笑几声,猛地一挥手,“还不将这些贱民打出去?!”   他一声令下,忙有抄着棍棒的护卫跑过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许诚齐见状突然走到许琢身后,在众人未料到时猛一抬脚踹向他膝窝,直将人踹跪下来,才道:“打!”   苏徐行一惊,忙将人护住。   正当此时……   “住手!”   “住手!”   两道声音先后响起。 第73章   听说许琢来了,许翊一直站在人群外默默注视着,他看着许琢被护卫拔刀拦住,看着他被他们言语羞辱,眸光不停闪烁。   兄长,看看这些护卫,他们就是你口中本该有更多选择的农家子,是你不惜拒绝我的帮助也要维护的人,此刻他们挡在你面前,怒斥你是低贱之人,你可曾后悔?   许翊默默捏紧拳头。再忍忍,等到兄长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明白这些低贱之人根本就不值得怜惜之后他自会去救他。想着,他的目光忽地转向许琢身旁的苏徐行,眼神霎那间变得狠毒阴暗,届时……兄长也自然会明白谁才是对他真正好的人,谁才是他最值得信任、依靠之人。   许翊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他好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去“拯救”许琢,却转头发现了许诚齐的身影。这愚蠢的父亲会做出什么许翊可不敢保证,他暗叫一声不好,忙推开眼前层层叠叠的人群往前跑去,等他从后面钻到了前面,就见许诚齐一脚踹向许琢膝窝,随即招手让人去殴打他。   许翊惊得顾不上在人前避嫌,急忙喊道:“住手!”   “住手!”   却还有另一道声音与他同时响起。   整齐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在目光汇集之处缓缓走来一道绯色身影,仔细看去却是一件绯色官袍,上面绣着云雁,能在滇南地界穿这件衣服,众人瞬间明了对方的身份。   “竟不知知府大人已经到任,我等未曾前去拜见,真是失敬失敬。”许诚齐虽自大,但也不是个完全的蠢货,在发现来人身份后就已经挥手让护卫都撤下去了。   一直躲在后边看戏的雷鸣也忙挤过来,冲新任知府客气地笑笑:“知府大人远道而来,定是受累,不如先随我去休息休息,喝口茶?”   说完,不等知府发话,他转头看向门口的护卫,脸色阴沉:“还不将这两个贱民带下去!”   “污了大人的眼睛!”   护卫得令应了是,就要伸手去拽苏徐行和许琢,却见一直未言语的知府抬起了手:“且慢。”   众人一顿,面面相觑后探究的目光全都投向了他,心中纷纷猜测这位新任知府是不是要第一次见面就从他们手中保下两个“平民”以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雷鸣心中亦是如此猜测,他看向知府,皮笑肉不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二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这许琢可是个忤逆祖父的不肖之徒,被赶出许家之后终日与乞丐、马贼等厮混,不知做下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说着,雷鸣看向许诚齐,“许氏少主也能作证,是不是?”   许诚齐刚要点头应承,就见苏徐行高声否道:“胡说八道!”   他扶着许琢站起身来,面对四周充满不善的眼神,毫不畏惧地回道:“你们这是……”   “颠倒黑白”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被许诚齐厉声打断:“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在大人面前大放厥词!”   他阴沉的目光看向一旁护卫,后者心领神会地捏着布巾和绳子就要去绑了苏徐行顺便堵住他的嘴。   当着知府的面,雷鸣与许诚齐直接就将苏徐行等人打成“贼人”,甚至不过问知府的意见就直接下令绑人,可见他们打心眼里并未将这新任知府当回事儿。   事实也确实如此,滇南这地界来过多少知府“大人”,哪个不是初来乍到便志高意满,想要杀杀他们锐气?可最后呢?不都是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去了?   次数多了,滇南大族的这些人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这次他们也是如此,能寒暄一句已经是给了这位知府大人面子,若识趣他们也不介意给些辛苦费,你好我好大家好,若是不识趣……   哼哼!   众人一时间心思各异。   可就在那些护卫将要抓住苏徐行他们的那一刻,只听知府大人一句掷地有声的“上”,随即便听一阵沉重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利剑出鞘的“锵锵”声,再低头,那闪着寒光、泛着血气的长剑已经尽数架上了众人的脖颈。   与大族养的护卫甚至私兵不同,这些手执利刃的“衙役”个个眸光冰冷、煞气极重,身上还隐隐传来血腥之气,一看就是久经战场的“实干派“   这些人不是普通衙役,是士兵!还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士兵!   一时间,在场众人俱都惊骇万分。   这新任知府是什么来头?!   雷鸣最先回过神来,见状冷笑道:“不知知府大人这是何意?难道要滥杀无辜?”   雷鸣自大惯了又久居高位,说起话来自是不客气。   就见知府毫不在意地摇摇头,笑道:“许某不过是想凑凑热闹而已。”   许诚齐这时也回过神来,闻言连忙叫道:“‘神山大会’是我滇南各族的盛会,大人想凑热闹直接来便是!何必带这些人?况且还将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看大人不是想凑热闹那么简单吧?!”   “是啊是啊!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对我等动用私刑不成?”   “今日之辱,便是知府大人也必须给我等一个说法!”   “就是!不然我滇南各族可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只怕大人也不好向朝廷交代!”   有了雷鸣和许诚齐带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接道,他们抱团威胁的意思很明显,若是一般人只怕此刻已经焦头烂额,却见知府微微一笑,回道:“今日许某凑的这热闹可不是单单来观看大会,而是——”   他拉长了音:“来参加神山大会!”   铿锵有力的几个字直接让现场炸开了锅,参加神山大会?!   就见雷鸣接着冷笑:“你一个外人……”   知府却猛地打断他,纠正道:“非也。”   他挥退衙役,忽然抱拳冲众人行了一礼:“在下柏州许氏一族——许知远,特来参赛。”   柏州许氏?!众人听见这话不由得瞪大了眼。   滇南三州,岐州、覃州与柏州,柏州从前最强盛,却因最靠近南疆而被南疆几次三番地进攻骚扰,大批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柏州也不复往昔兴盛。   而这柏州许氏,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在滇南地界数一数二,若不是南疆作乱,只怕说到滇南的许姓大族,人们最先想到的也不会是岐州许氏。从前滇南还分大、小许,但随着柏州越发动乱,流民越多,柏州许氏也逐渐销声匿迹,这才让滇南百姓只知一个岐州许氏。   但现在……柏州许氏竟然还有后人?不是说都死在南疆贼子刀下了吗?怎地不仅有后人,而且还成了滇南的知府?   若是柏州许氏……那自然是有参赛资格的!   为了验证许知远的话真假与否,众人还将许氏的老族长给请了出来,毕竟只在他这代时柏州许氏最为繁荣强盛,生意做遍三州。   通过印章确认了许知远的身份,他自然有了参赛的权利。   却见许知远摇摇头道:“我如今是滇南的父母官,自是不能与民相争。”   雷鸣一喜:“那……”   哪知许知远突然看向一旁的许琢与苏徐行:“便是我的两位义弟代替我柏州许氏参赛。”   此话一出,现场瞬间哗然。   那什么苏徐行他们不了解,可是许琢……那不是岐州许氏的人吗?他代表柏州许氏?那算怎么回事?   陪着老族长一起前来的许义峥十分不耐地看向许琢,质问道:“孽子!你算什么东西?!在这丢人现眼!”   “还嫌不够丢人?!快给我滚走!”   许琢原以为自己再听到祖父的诘问嫌弃还会失落悲伤,却不想他此刻心中无波无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也确实笑了,只是眼中再也没了往昔的哀伤悲恸:“许老爷此话真真可笑。”   “我为义兄代表柏州许氏前来参加神山大会,自然算柏州许氏的人。神山大会,滇南三州各族皆可参加,怎么你岐州许氏可参加,我柏州许氏不能?”   许义峥没想到许琢会这样同自己说话,一时惊讶,竟忘了回话。   倒是许诚齐立刻怒斥道:“许琢!你怎敢如此同你祖父说话?!”   “还不快跪下同你祖父告罪!”   “是啊,往日都说这许琢忤逆不孝,我还不信,今日一见竟果真如此。”   “真是好大的脾气,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什么人物呢!”   “还好被赶出去了,不然这般大逆不道之人还不知道要出什么祸事呢!”   围观之人也议论纷纷,只是竟将错都悉数怪在了许琢身上。   “喂——”   苏徐行一直知道这群人是什么嘴脸,只是真正见到了还是觉得有点恶心,他看向旁边一个一脸鄙夷的中年人,忽然嗤笑道:“许琢说句话就是大逆不道了,那你将老母亲关在柴房不给饭吃将她活活饿死又算什么?畜生吗?”   此话如平地炸雷,骇得众人纷纷看向那中年人,见他一脸惨白,满脸不可置信,便知苏徐行这话八成是真的。   “贱人!休要血口喷人!”那人反应过来,连忙反驳。   “就是!黄口小儿,也不怕造口业!”   “敢胡说八道!还不快撕烂他的嘴!”   “……”   也有人帮腔。   苏徐行扣扣耳朵,忽然看向一人,凉凉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忘记自己是怎么杀兄夺嫂不成直接害死兄嫂的?”   “你!”那人惊骇失语,满脸震惊。   苏徐行却没有轻易放过,他一个个看过去,目光狠戾,一条条罪状数出来,骇人听闻。   “你家中花园里埋了多少人命不会忘了吧?也不怕午夜梦回她们找你索命?”   “亲手打死嫡亲的女儿,还敢抱怨后继无人?活该你断子绝孙!”   “……”   苏徐行咬牙切齿地说完,心中恨意难消。他只是让暗影阁帮他打探一下滇南各族的消息好掌握主动,只是没想到送到眼前的“秘辛”如此令人发指!不仅如此,还有献祭妻女给族长被虐待致死的……甚至还有□□亲女的!   这还是人吗!这是畜生不如!就该被凌迟处死!苏徐行真想将这剩下的丑事直接拍到那些道貌岸然的嘴脸之上,让世人看看他们的真面目!只是……这些受害者死得太惨,又沾上那档子事,他有些退缩……   不过……苏徐行看了许知远一眼,后者朝他点点头。   不急,这些犯罪者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谁也没想到,被他们视作“贱民”的苏徐行会突然爆出来这么多大族秘辛,直接将他们的脸面撕下来踩在脚下。   被爆的人都想撕烂苏徐行的嘴,却被“衙役”的冷冽吓住了。他们再受不住其他人异样的眼光,只得匆匆告辞,忙不迭地跑了。   无人料到,神山大会还未正式开始,便已经少了大半部族。   但这还只是开始。   毕竟高高在上、光鲜亮丽的大族们早就暗里流脓、腐烂恶臭了。 第74章   这入口处的一场闹剧看似波涛汹涌,但其实在整个现场也只掀起了一丝丝波澜,很快就消散于无形。   毕竟“神山大会”的主角从来都只是滇南的各个大族,如岐州许氏、覃州雷氏……那些被爆秘辛之后悻悻而逃的小族之人,本就从不被他们放在眼中。   大会现场又恢复了之前的风平浪静,一派和谐之景。   只是平静的表面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暗流就不得而知了。   春末,天气逐渐热起来。此时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广袤的草地之上坐落着各个家族的院落,而被这些院落众星拱月一般围着的则是一个宽阔无比的高台。   高台上首一排座椅桌案,而原本空空如也的下首也布置好了案桌、座椅和文房四宝等物。   高台之下,围着它搭了一圈看台以及遮阳篷,此刻那些大族之人尽数落座于上,护卫、小厮等人则候立下首。满眼望去,现场尽是长衫男子,不见一个窈窕身影。   当一切准备就绪,“神山大会”第一场,文试开始!   唱念官们立于高台之上,雄浑高亢的嗓音传遍了现场的各个角落。   “文试主考官:岐州书院院长周录昂~覃州书院院长郑意钦……”   苏徐行百无聊赖地站在“柏州许氏”的案桌之后,静静听着犹如“领导开会”一般的开场白,却不期然听见了一句“最后一位,临舟书院副院长冯书墨~”   冯书墨?!   这主考官人选板上钉钉的就是岐州与覃州两个书院的院长,再由他们分别邀请两个人,一共六位主考官,通常邀请的都是各大书院的院长或闲居的有名文人。   也不知是谁邀请了冯书墨。   苏徐行暗自惊讶,下意识抬首,目光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   完了……苏徐行舔舔有些发干的唇瓣,冯书墨可是认识他的人,虽然只临江诗会上见过那一面,但……二人又没有交情,他会不会直接点破自己身份?   正在苏徐行胡思乱想之间,却见冯书墨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眼,好似根本不认识他一般。   苏徐行稍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对方没认出来自己还是认出了却装作不知,这让他提起的那口气始终不敢放下来。   唱念官念完主考官的名字,便是文试比试的环节。   上首的周录昂白须飘飘,看起来慈眉善目。他在场中年龄最长,资格也最老,便由他开启今日文试的第一题。   “正值春末,诸位便以‘夏’为题吧。”周录昂摸摸胡须,笑着冲众人点点头。   一旁侍从上前将香给点上,一炷香为限,做出以“夏”为题的诗句。众人得了题目,忙提笔开始沉思。   文试比赛各族只能派三人参赛,苏徐行这边只有许琢和另一人能用,在流民堆里再难找出第二个识字的,无奈之下他也只能上了。不过听闻“神山大会”文试只比诗词,苏徐行倒是勉强放下心来。虽然不地道,但他“唐诗三百首”真不是白背的,只能厚着脸皮继续当“文抄公”了。   一说到“夏”,苏徐行的灵感那是源源不断,在脑中过了一遍,他最终选择了杨万里的《小池》,简单不失趣味,清新富有情意。   可谓别出心裁。   事实也确实如苏徐行料想的那般,以“夏”为题,身处滇南的各大族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夏天的高气温,所作诗句不是说“炎热”之景,描写万物难耐酷热,就是表达“烦闷”之情,直抒心中不愉。   一篇篇看下来,主考官们脑中也只剩下火炙般的烈阳,再加上此时头顶艳阳,更是觉得燥热无比,心中也确如这些诗句一般,烦闷非常。   底下众人看着台上主考官们不断皱起的眉头,不禁纷纷低头耳语,难道就没有一首满意的?   直到其中一张纸传阅到主考官面前,只见方才还眉头紧锁的几人皆舒缓了神情,不住点头。   这是有满意的了?   随着主考官表情而动的众人不住将目光投向看台之上,在参赛的人员之间不停打量。   “雷老爷,应该是你们的人吧?听闻你们请了个有名的大诗人前来?”   “是不是岐州许氏的族人?毕竟周录昂周大儒可是岐州书院的院长!”   “我猜是钱氏人!他们家三少爷才学颇高,听闻三岁识字,五岁就会做诗呢!”   “……”   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台下大族之人自视甚高,未刻意压低音量,自然也传到了台上众人耳中。参赛的各家代表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也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被猜测的“热门选手“身上。   “徐行兄,如何?”许琢自认作诗非强项,只能将期待放到苏徐行身上,后者无所谓地耸耸肩。   回答得漫不经心:“应该挺好。”   毕竟中华上下五千年的璀璨文化,能从中脱颖而出并流传几百年,成为中小学生必背的古诗,苏徐行觉得说“挺好”已经算是客气了。   可在旁人听来,那简直是目中无人。   只听案桌旁传来一声轻嗤:“如此自大,不愧是没落的‘大族’派来的人啊。”   “一个忤逆不孝的丧家犬,一个日薄西山的自大鬼,真真是让人开了眼。”   这话说得难听,尤其对方将苏徐行也骂了,许琢心中不虞,转头看去,刚想回敬几句,就见那人面带挑衅:“如何?还想打我啊?”   说着又凑近许琢压低音量:“打人可是会被逐出大会的,怎么样?敢动手吗小贱种!”   “你!”许琢气急,正欲与他掰扯,就被苏徐行拦住了。   “犬吠几声,你怎么还跟畜生置上气了?”苏徐行这话同样刺耳。   那人一听面色登时难看起来,还想张口,却被侍从的锣声打断了。   “铛”的一声,立于主考官旁的侍从唱道:“第一回结果已出!”   见结果出了,乱糟糟的场上顿时安静下来,一干人等皆耐下心来听侍从公布结果。   “丙等——岐州许氏,诗题《炎日》。”   “乙等——岐州钱氏,诗题《初夏》。”   报完了二、三名,却没有听见自己的诗,苏徐行便觉这甲等定然要花落他们了,只是他面上还作出一副紧张的模样,私底下却悄悄拍了拍许琢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众人也是屏息以待,等待第一名的结果。   就听侍从接着唱道:“甲等——覃州雷氏,诗题《夏意》。”   “好!”一声暴喝自台下响起,直接盖住了侍从的嗓音。   听到“雷氏”二字时,雷氏家主雷鸣就已经激动得一拍桌子,直接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此刻他面带得意,一边鼓掌一边不断逡巡四周,直到周围响起不情不愿的掌声,他才满意地勾勾唇,又重新坐了回去。   “雷氏强盛,我等甘拜下风。”   旁边不住地有奉承的话,雷鸣嘴上说着“承让承让”,面上却全是自得。   台上——   方才讥讽苏徐行的青年不怀好意地看向许琢,笑得趾高气扬:“我自认咱家这诗虽一般,但也勉强拿了个魁首吧,不像有些人……”   “忘乎所以!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站在台上与本少爷并肩。”   “我呸!”   说着,他还啐了一口。   许琢面色愈发阴沉,却不是因为输了,而是……   他转头看向苏徐行,却见对方皱着眉头,一脸不解。   怎么可能呢?苏徐行有些想不通,这首诗就算不能得第一,也不至于连个第三都捞不着吧?虽然他不会作诗,但古诗赏析的题目他会写啊,得了前三的诗他都听了,哪有《小池》好?   这边,那雷氏少爷还在讥嘲,就听台上侍从提高了音量:“还有一位……”   唱念官随即道:“还有一位!”   众人一顿,闹哄哄的现场这才安静下来。   还有一位?难道甲等有两个?   便见侍从高声接道:“甲上——柏州许氏,诗题《小池》。”   甲上!   竟是比甲等还高的评价!   而且,竟然是柏州许氏!那个已然没落消失在滇南的昔日大族!   一时间,狐疑不定的目光全都投向台上的苏徐行三人。   身旁雷氏少爷轻蔑不屑的讥笑僵在脸上,竟比他们评价还高?!他不可置信地尖声质问:“怎么可能?!”   “是不是搞错了!怎么会是柏州许氏!”因为强烈的妒意,他面容有些扭曲。   主考官席上,周录昂脸上的笑意敛去,不怒自威道:“技不如人便甘拜下风!如此行径非君子所为!”   雷氏少爷被噎了一句,脸色难看至极。台下,刚才还抚掌大笑的雷鸣同样气急,脸黑得滴墨。   “雷老爷,看来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柏州许氏还是那个柏州许氏啊!”   听到耳旁嘲笑,雷鸣生生捏碎了手中茶盏,却还是强装镇定,咬牙道:“这才哪到哪,是骡子是马,咱们接着瞧!”   第一回合结束,第二回合轮到覃州书院院长出题。   他看了眼台下,慢慢笑道:“咱们滇南各族聚在一起实属难得,不如以“兄弟”为题,如何?”   虽是问句,但题眼已定,众人纷纷埋头苦写。   一炷香时间很快,当所有诗句收上去后,只见主考官的神色比刚才还复杂。尤其是冯书墨,甚至隐讳地看了一眼苏徐行。   苏徐行见状有些奇怪,怎么了,他又没写“相煎何太急”啊?都说聚在一起实属难得了,他还写“争斗”的诗不是傻嘛?他又不是不会审题!   然而,没想到他没写,却有人写了。   “甲等——覃州雷氏,诗题《七步诗》。”   听到侍从缓缓念出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苏徐行不由得瞪大了眼。   不是,这念的都是我的,啊呸,都是曹植的词啊! 第75章   苏徐行不由得看向一旁雷氏的案桌,只见那雷氏少爷雷霆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   “怎么?输不起啊?”   这次苏徐行的诗只得了乙等,在雷氏之下。   见苏徐行不作声,他又嗤笑一声:“第一局是你侥幸,后面你可没那么好运了。若是识趣,便趁早认输,赶快滚走!”   “兴许我还能给你留点颜面。”   “……”   那雷霆还在说着什么,苏徐行却听不进去了。他猛地站起身,看向上首的主考官们,大声说道:“雷氏作弊!”   四字一出,犹如惊涛骇浪,在场众人错愕的目光纷纷聚了过来。   “什么?!”兀自得意的雷霆一愣。   就听苏徐行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说雷氏作弊!”   “这诗非雷氏代表所作!”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毫不退缩,叫这满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雷霆反应过来,猛地扑向苏徐行:“贱人!竟敢信口雌黄!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苏徐行只觉眼前一花,雷霆还未扑到他跟前,便被一道身影抬脚踹飞出去。   “嘭”的一声,雷霆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竖子!”台下的雷鸣见状唰地站起身来,勃然大怒,一把砸碎了手中的新茶盏。   瓷片碎裂,利剑出鞘,雷氏护卫纷纷拔刀上前聚在雷鸣身后,将刀尖对准了台上的苏徐行以及……挡在他身前正闲闲弹灰的冯书墨。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台上的周录昂忽然出声:“你怎知雷氏作弊?”   却是将话题绕了回去。   在看台上的许知远这时也走了过来,对着雷鸣沉声道:“雷老爷若不想参赛,便带着族人回去吧。”   在许知远身后,是一排手握挎刀、蓄势待发的“衙役“。   知道自己的人根本不够看,雷鸣见好就收,挥挥手让护卫撤了回去,这才冷笑道:“这黄口小儿平白污蔑我雷氏,今日若不将这事儿掰扯清楚,谁也别想走!”   话音一落,刀剑落鞘,整齐的声响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威胁。   许知远目光幽深,未再言语,随即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台上,雷霆被自家小厮扶回了座位,冯书墨那一脚正中他心口,此刻胸前剧痛无比,疼得他只想在地上打滚。但见自家父亲横眉怒目,他也只能咬牙忍了下去,不敢再出洋相。   现场恢复了之前的安静,苏徐行这才看向周录昂,回道:“这首诗根本不是他写的!”   苏徐行手一指,指向了雷氏案桌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年人。   面对苏徐行的指控,对方面不改色地反问:“若不是我,难道是你?”   苏徐行答:“也不是我。”   那人还要笑,苏徐行却接道:“但我知道作诗的人!”   不等苏徐行接着说,只见那青年人慢慢站起身来,冲苏徐行笑道:“小兄弟是想说这诗是临江的一个少年郎作的是吧?”   说完就见他忽然看向上首的周录昂,躬身作揖:“在下临江苏琰,久仰大儒才学,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周录昂面上浮现欣喜:“你便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小诗仙?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老夫也十分喜爱你的这首《七步诗》!”   “七步成诗,真乃旷世奇才啊!”   苏徐行:“……”   许琢也面露尴尬,看看“苏琰”又看看他。   在滇南这段时日,苏徐行在外行走一直自称“徐行”,所以别人都以为他姓徐。现场唯三知道他姓名以及小字的应该只有许琢、许知远和冯书墨。   见苏徐行突然沉默了,“苏琰”面上这才有了点笑意:“如何?”   “还要说雷氏作弊吗?”   “若是无事,便接着下一局吧!”   毕竟他是周录昂亲口认定的“旷世奇才”,一个无名无姓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再质疑他?再质疑雷氏?   苏徐行面色复杂,还没开口呢,就见坐着的雷霆突然尖声道:“此事岂能轻轻揭过?!”   “竟敢空口白牙污蔑我雷氏,若是轻拿轻放,岂不是人人都敢到我雷氏头上撒野?!”   雷霆咄咄逼人,台下的雷鸣垂头喝茶,不发一言,显然支持雷霆的做法。   此事恐难善了,一时间,同情的、可惜的、幸灾乐祸的……各种各样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苏徐行身上。   一旁的冯书墨突然问道:“你想如何?”   他言语冷淡,好似方才为了苏徐行而踹飞雷霆的人并不是他。   见他张口,雷霆怨毒的目光一下看向他:“我要他跪下向我磕头认罪,自己掌嘴五十,一边打一边高喊‘我是个贱种!’”   “如何?”他阴恻恻的目光又看向了苏徐行,“且今日之后,你此生不能再出现在滇南地界……”   “否则……”雷霆嘴角扬起瘆人的弧度,“见一次,废你一条腿,见两次,断你一只手,见三次……”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但未尽之语却是十足十的恐吓。   众人也没料到他会如此狠毒,直接赶尽杀绝,疑问的目光全都转向雷鸣。   却见雷鸣淡定喝了口茶,笑道:“我儿心善。”   “若是我……”说着,他狠毒的目光瞬间对准苏徐行,“必叫你铁钉穿身,生不如死!”   “……”   父子俩一个比一个说得狠,竟将折磨虐待人的事儿说得这样轻松,可见他们平日里也没少做。   也不知有多少人遭了雷氏的毒手。   一股凉意袭上心头,众人纷纷噤声不语,就怕被雷氏给记恨上了。   苏徐行也没想到他一句“作弊”竟然让雷氏父子惦记上他的小命,而且还是如此残暴又没有尊严的做法!   他沉下脸,突然看向那“苏琰”,冷声道:“苏公子七步成诗,想必才高八斗。徐行不才,想与苏公子比试一番,若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雷氏显然不会放过他,为今之计只有戳穿假苏琰!   这是一场豪赌,但苏徐行只能去赌!   怕对方退缩,苏徐行还故意挑衅:“你说你是小诗仙你就是了?人可以冒充,但才学……可不行!”   本要拒绝的“苏琰”闻言脸上一僵,想要拒绝:“在下不愿……”   却听雷霆抚掌而笑:“既然你想死个明白,那我便成全你!”   “雷氏应战!雷……雷氏还怕你?苏琰!给我狠狠教训他!”   “苏琰”闻言面色一白,却也只能点头称是。   苏徐行又道:“我若输了,要杀要剐随便。若你们输了呢?”   “输?”雷霆听了大笑一声,“怎么可能?!”   苏徐行却寸步不让:“我用命做赌注,雷公子便压上名下所有店铺钱庄等等金银财宝如何?”   “敢不敢!”   苏徐行猛地上前一步,步步紧逼:“堂堂雷氏少爷不会连这点赌都不敢吧?”   雷霆被一激,瞬间梗着脖子:“赌就赌!”   苏徐行这才莞尔一笑:“甚好。”   “在座各位都是见证!”说着,他还冲一脸担忧的许琢使了个眼色。   后者只能起草一份“赌约”,苏徐行忙不迭地签字画押,又交给雷霆。   雷霆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想要杀了苏徐行的念头太过强烈,且话已放出,他也只能签字画押。   赌约生效。   回到上首的冯书墨看着鹤立鸡群的苏徐行,无声地勾了勾唇。   小疯子。   苏徐行见雷霆上钩了,再不遮掩周身气质,他挺直脊背,遥遥看向上首的几位院长,微微笑道:“七步成诗是苏琰的成名作。”   “今日便以‘七步成诗’为限,请各位出题。”   少年面如冠玉,身如青松,不见以性命为赌的疯狂,也不见命悬一线的忐忑,一派自然洒脱。   此子决非池中物!   周录昂突然有了兴趣,也不问“苏琰”,直接出题:“我出三题,作‘春、秋、冬’,补齐四季!”   “苏琰”一愣,急忙沉思。   却见苏徐行忽然往他那边前进了一步:“《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此诗一出,在场众人目光皆一变,竟是一步成诗?!   也有人不赞同:“可能刚好做过季节诗。”毕竟这个题目还是很常见的。   然而苏徐行却又继续向前一步:“《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剩余两试一出,顿时一片哗然。即便因为季节诗题常见苏徐行提前作过,但就这三首诗的水平来说,那也是万里挑一!   周录昂的眼睛都亮了,他忍不住站起身来,继续道:“离别!”   苏徐行又向前一步,毫不犹豫地道:“《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城阙辅三秦……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咏史!”   又前进一步:“《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咏物!”   又是一步:“《石灰吟》……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中秋?”   再一步:“《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明月几时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周录昂喃喃几句,忽然眼睛发红,激动得快疯了,他忍不住拍桌大喊:“情!”   竟是连题目也不给了。   就见苏徐行往前一步,忽而双臂一展,放声大笑:“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   念到最后,苏徐行猛地举起一旁案桌上的茶杯,冲众人遥遥一敬,高声笑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语毕,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姿态豪迈!诗文豪放!如此笔墨,惊得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有人料到,苏徐行走了七步走到“苏琰”跟前,却作了八首诗!直接压得“苏琰”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这等才学,只怕普天之下无人能出其右!   “苏琰”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嘴唇哆嗦,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他声音暗哑,“是谁?”   就见苏徐行抱拳躬身,冲他作了一揖,而后抬头笑道:“在下临江府苏琰,苏徐行。”   “!”   这时,只见上首的冯书墨野忽然出声,冲其他人介绍:“没错,这便是当日在诗会上七步成诗,闻名临江的‘小诗仙’。”   “苏琰。” 第76章   一句话,石破天惊。   神山大会在场的人都懵了,这人竟然也是苏琰?!现场怎么会有两个“苏琰”呢?!   心思活络的瞬间便明了这是“赝品”不幸撞到“真货”手中了!   好一场精彩的大戏!   谁也没想到,被雷氏父子逼迫到“山穷水尽”之地的苏徐行能打一个如此漂亮的翻身仗!不仅让雷氏父子先前的恐吓威胁之语犹如笑话一般,更是当面戳穿了雷氏“作弊”的真相!   居然能这么巧?!雷氏找人假扮“小诗仙”竟扮到本尊面前来了。   七步作成八首诗,首首绝佳,却又风格迥异,这等大才可不是一般人能冒领的,谁才是真正的苏琰,一目了然。   就是因为真相有目共睹,才更衬得雷氏所作所为可笑至极!   霎那间,先前那些讥嘲的、幸灾乐祸的目光纷纷转移到了雷氏父子身上。   雷霆因为离得近,自然最先听见苏徐行的那句介绍,瞬间怒发冲冠!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故意与自己立下赌约的!   苏琰在给他下套子!   “贱种!”怒气冲天,雷霆拍案而起,立刻又要朝苏徐行扑过去。   却听看台下传来一声暴喝:“够了!”   雷鸣徐徐起身,虽面黑如墨,但到底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他冷冷瞥了眼如鹌鹑一般缩着脑袋的雷霆,又将目光转向苏徐行,皮笑肉不笑、语气森冷:“苏公子大才,今日才知百闻不如一见!”   他眼神幽幽、晦暗难明,其中闪烁着的光芒绝称不上和善。   苏徐行遥遥回望,目光如炬,并不畏惧于他:“雷老爷谬赞,愧不敢当。”   “只是今日之事实在多有得罪……”   雷鸣还以为他终于反应过来得罪了雷氏,闻言冷笑一声:“苏公子现在知道怕,恐怕晚了!”   然而苏徐行只是悠悠接道:“赢了雷少爷那么多金银财宝,深感不安。”   “这样吧,我会将一部分钱财用于救济流民,也算为雷少爷积福积德了。”   “……”   没想到苏徐行不仅记着那个赌约,还这样堂而皇之地提出来,气得雷霆一双眼通红犹如充了血般。   这也是雷鸣没想到的,他一向倨傲的脸上此刻青了白,白了红,看起来颇有些好笑。   可这还没完。   就见苏徐行忽然转身看向另一边看台上的许知远,冲他作揖道:“烦请知府大人派人帮我走这一趟,将赌注尽数抬回来。”   说着直起腰,语气慵懒,神情淡然:“不然我怕他们耍赖。”   “毕竟他们还找人冒充我不是?”   “不会还用赝品冒充真金拿来给我吧?”他说得一脸无辜,但出口的话可谓诛心至极,简直就是将雷氏的脸面剥下来放在地上踩!   还顺便吐了口口水!   他话音一落,只听看台上立刻响起好几道抽气声,这苏琰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竟是要将雷氏往死了里得罪!   许知远一直旁观,眼见苏徐行将雷氏的脸打得啪啪响不说,又当着这多人面阴阳怪气讥讽他们,心中不禁有些担忧,但场合不对,却也只能忍下作答:“可以。”   “本官允了。”   随即一挥手,从他身后立刻蹿出来数个人高马大的“衙役”,直接走到了雷鸣面前候着。   高台之上,苏徐行居高临下地笑道:“雷老爷破费了,徐行代万千流民谢谢雷少爷的慷慨之恩!”   一番夹枪带棒的话气得雷鸣脑袋发蒙,胸口剧烈起伏,若不是时机不对,他一定一剑了结了这个贱种!   指尖深入血肉,雷鸣咬牙回道:“不必!”   “今日是我雷氏轻敌!”   “区区几间田庄店铺我雷氏还不放在眼里。倒是有些人……不义之财,能拿到也得有命花才行!”   “苏公子,来日方长,我们且走着瞧!”   说话间,雷鸣阴狠的眼神一直钉在苏徐行身上。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猛一拂袖,愤然离场,身后雷氏的护卫尽数跟上。   “此次神山大会,我雷氏不再奉陪!”   雷鸣一走,剩下各族皆面面相觑,有那依附雷氏的几个小族见状也马不停蹄地跟了上去。   “覃州严氏不再奉陪!”   “覃州李氏不再奉陪!”   “……”   呼啦啦一群人离开,方才还满座的看台上瞬间空了将近一半。   神山大会的文试就这样以一个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了。   五年前,许诚风因“作弊”丑闻而被剥夺“魁首”称号,举报他的正是雷鸣!而五年后的今天,雷氏因“作弊”暴露愤而离席,同样与心心念念的“魁首”失之交臂。   真可谓风水轮流转。   但许琢却知这不是风水,而是……   他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苏徐行,忽然郑重作了一揖:“苏兄之恩,没齿难忘!”   苏徐行被他突如其来的认真态度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无妨。”   “我说过。”他冲许琢挑了挑眉,故意扮了个鬼脸,“跟着我没错的啦~”   ……   虽然没了覃州第一大族坐镇神山大会,但该继续还是要继续的,而且少了个有力的竞争对手也是好事不是吗?   至少岐州许氏是这样想的,虽然文试魁首意外被柏州许氏拿下了,但文试于神山大会而言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后面的武比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就柏州许氏那败落的模样,能拿得出什么样的人才供其驱使?   许诚齐毫不在意地摇摇头,转而安抚起身旁的许氏族人:“且放宽心,不过巧合而已。”   那贱种也就是运气好,竟然和那劳什子“小诗仙”熟识。想着,他挑剔的目光转向苏徐行,将对方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即嗤之以鼻:“黄毛小儿,难成大器!”   会作几句酸诗有什么用?不过和他那无用的大哥一般,毫无手段,最后下场也定然凄惨!   许诚齐不将苏徐行放在眼中,但许翊却完全不这样想。他本以为对方不过是借机投靠许琢的贱民,却没想到他竟然就是传闻中的“小诗仙”?!   七步成诗,确实天纵奇才!这让许翊的危机感越来越深,看来他的计划要提前了。   苏徐行并没有注意到许翊的眼神,在他看来,许翊就是个爱而不得阴暗爬行的“同”道中人,若不是骨科,他还挺想八卦一番的。   众人心思各异,而这时,神山大会第二场——武比,也正式开始!   但与一般的武比不同,神山大会的武比并不是比赛骑马射箭,而是比——打猎!   栗山山峦重叠、绿树成荫,再加上山势险峻、人迹罕至,山上猛虫野兽非常之多,不论种类、数量都堪称滇南之最!   而这武比比得就是进山打猎的数量,哪个家族能在道路险阻、猛兽环绕的栗山中带回最多的猎物,哪家就是武比魁首!   只是这事儿听起来容易,但危险系数却极高。武比规定各族只能出十人,每人只能带二十支箭与一把匕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备如此匮乏的情况下,进山之人一不小心就会成为猛兽的晚餐。   因此这进山的人选各个家族也是慎之又慎地选了又选,通通挑得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且平日里都在训练拉弓射箭的功夫儿,就为了神山大会这一日能一鸣惊人、一举夺魁!   雷鸣走了,这儿地位最高的就是许义峥,自然由他来扮演“主办人”的角色。   他站在神山大会入口处,每念到一家,都会有穿着其家族特有图纹衣服且扎着对应颜色巾帛的男子走出来,站成一列。   “岐州许氏——”念到自家名字,看着许翊带过来的那十个身高体壮、孔武有力的护卫,许义峥满意地点点头。   “柏州……许氏……”而念到柏州许氏,许义峥的语气则要复杂很多。   苏徐行闻言拍拍手,只见阿冬带着十个精壮黝黑的男子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他们个个背着箭筒,一身漆黑劲装,只是站到岐州许氏身旁时,明显比他们的人要矮上半截。   人群中传来一声讥笑:“这么矮打什么猎,别被人把自己当猎物给打了吧。”   是许诚齐的声音,许翊闻言冷冷看了他一眼,只是碍于许义峥在场,他没再出口多生事端。   队伍集结完毕,很快就各自选了方向往栗山进发。不一会儿,远去的身影就成了一个个黑点。   武比持续一天一夜,明日这时他们才会回来,于是各族人都回自家院落休息去了。   人群远去,入口处顿时冷清下来,许琢刚要走,就被许翊拦住了身形。   “兄长。”许翊眼神晦涩,眼底通红。这种一切不在掌握的感觉让他心惊。   许琢本不欲理他,但还是被对方口中的“秘密”吸引了注意力,他与苏徐行招呼了一声,随即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苏徐行正打算找许知远叙旧,毕竟两人这段时日一直以书信往来,还有很多细节未交流清楚。见许琢跟着许翊走了,有些不放心,自己便也跟了上去。   许翊那厮对许琢不单纯,许琢脑袋虽然聪明,但武力值为零,若是情况不对,他可以帮衬一下。   苏徐行想得很好,可绕过遮挡的高大树木,却见许琢将许翊按在地上揍。   一边揍还一边慢条斯理地解释:“你当我这几年在山上白待的吗?日日上山爬树,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文弱书生!倒是你……毫无长进!”   而被打的许翊不仅不见愤怒,反倒幽幽笑起来,一双眼深情地盯着许琢:“兄长教训得是。”   苏徐行:“……”   妈的有病吧!   但见许琢不会吃亏,苏徐行也放心不少,他正欲悄咪咪离开,就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这么喜欢偷窥?”   气息拂过耳畔,苏徐行被吓了一跳,瞬间汗毛直立,然而不待他尖叫,来人已经伸手捂住他口鼻。   另一只手顺势从领口钻了进去。   苏徐行:!!! 第77章   苏徐行一时不察,那作乱的手已经沿着光洁的锁骨一路向下。略带薄茧的指腹擦过滑腻的肌肤,带起细微的疼痛时还有一丝丝莫名的痒意 ,苏徐行瞬间便头皮发麻,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栗。   他一把抓住胸膛前的那只手,喉咙间溢出两声低骂。   “呵呵——”轻笑声在耳边响起,来人似乎料到了苏徐行的反应,一把将他按趴在面前高大的树干之上,炙热的气息立刻喷洒在他耳边,“你在骂我?”   苏徐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废话,不骂他难道是在夸他吗?   苏徐行还欲挣扎,不想对方直接将他双手锁在身后,高大的身躯更是覆在他身上。被对方牢牢笼罩在阴影之中,苏徐行情急之下只能抬脚向后踹,却是连双腿都被对方用小腿及膝盖给压制住了,整个人再也动弹不得。   那人将头埋在他颈窝处,忽然低声说道:“若你再动,我不介意将那边的两人引过来。”   “你也不想让你的‘知己’看到你现在的处境吧?”轻声细语的,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苏徐行气急反倒冷静下来,他不再挣扎,转而问道:“你要做什么?”   只是因为口鼻被对方大掌捂住,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的、并不真切。   但对方却奇异地听懂了,还在苏徐行耳边低低笑了起来:“我想做什么,还不明显吗?”   说着,对方突然放开捂在他脸上的那只手,随即一把掐住他的脸庞,将正中的食指蛮横地塞入他口中,与他的唇舌纠缠起来。也不知道对方如何做到的,苏徐行用尽了力气牙齿却闭合不上,他的脸被掐得生疼,只能任由对方食指在口中不断翻搅、持续作乱。   苏徐行嘴巴被迫张着,口中涎液来不及吞回,顺着唇角缓缓流下,还有一些则紧密地包裹在对方的食指之上。那人将食指缓缓抽出,一丝晶莹的银线在空中拉长、又骤然断裂。   “呵呵——”又是一声低笑,预示着身后人的愉快心情。   而苏徐行看到眼前这暧昧的一幕,瞬间面如黑土,恨不得直接将始作俑者给咬死。   “赵峋!”苏徐行咬牙低咒,“我草你大爷!”   “你他妈发什么疯呢!”   “……”   听到苏徐行的质问,身后那人明显一顿,却不是因为他的态度,而是……   “你认出来了?”   他语气莫名,辨不出喜怒。   “你他妈天天熏一样的香都不带换的,谁认不出来?!”早在赵峋用手捂住他嘴巴的那一刻苏徐行就凭着熟悉的异香认出人来了,不然他还真能乖乖听话不喊不叫?他又没有被人轻薄的爱好!   不过是一些小情趣而已,他愿意陪他玩,但是……他脸要被他掐肿了!   感受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苏徐行忍不住“嘶”了一声,而听到他的痛呼,赵峋这才急忙将手放开。   被桎梏了半天终于得以解放,苏徐行慌不迭地起身,他一边疏通筋骨一边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一身白色长衫,文质彬彬的模样,不是先前还在文试高台上帮苏徐行踹飞雷霆的“冯书墨”又是谁?   苏徐行见状惊讶了一下,他能凭借熟悉的香味认出赵峋,却没有料到“冯书墨”便是赵峋。   冯书墨等于赵峋?电光石火间,苏徐行猛地想起了那日的临江诗会,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他不禁瞪大了眼:“苏耀的眼睛是你做的?”   见苏徐行如此惊讶,赵峋用冯书墨那张端庄、文气的脸笑了,笑容邪肆,与这张脸配合着看起来十分违和,叫苏徐行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却听赵峋十分痛快地承认道:“是我。”   他眯了眯眼,语气狠厉:“敢用他那双肮脏的眼那样看本王,能留他一命已是本王仁慈。”   听他这般说,苏徐行头一次觉得“仁慈”也许是个贬义词。   见苏徐行垂头不语,赵峋眼神一暗,眼底逐渐聚起风暴,他不动神色地看向他,淡声问道:“怎么?觉得我残忍?”   虽然语气稀松平常,但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攥起,若他也同那些人一样觉得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赵峋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怒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哪知苏徐行听他这话不仅摇头,还咬牙切齿地回道:“若不是我能力不足,我如何能任由他在我面前蹦跶!”   苏耀与冯淑兰几次三番陷害他,他未反击只是还没有恰当的时机,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将自己摘出去,而不是他不与他们计较了,若他轻易放过,岂不是白瞎了苏琰的一条命?!那他又凭什么能用苏琰的身份活一世?!   既然他成了苏琰,苏琰的仇自然他报,苏琰的人生也要他好好过!   苏徐行心中暗暗发誓,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盯着他的赵峋眼眸微微亮起,眼中神采恰如积雪消融后的初升暖阳,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柔和与宁静。   缓缓松开身侧的双手,赵峋忽而勾唇一笑:“倒是我小瞧了你。”   笑容中似有着与有荣焉的自豪:“想不到堂堂‘小诗仙’竟也是个心思深沉之人。”   苏徐行:“……”   这算是夸奖吗?苏徐行一时居然分辨不出。而且……虽然他和赵峋再亲密的事儿都做过,也互赠了“信物”,但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谁也说不清。   欣赏有之,合作有之,利用亦有之……但感情?苏徐行觉得或许有,但不如说是贪图欢愉更为准确。   两个心思深沉,目标高远,且未来甚至会对上的人,谈什么深爱呢?   爱能比得上手中的权利?   坐拥万里江山、执掌天下权柄,谁人不愿意?而到那时,他与赵峋又该何去何从?   这段时日与赵峋分开,倒让他看得更清楚了些。只不过,那也都是后话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苏徐行奉行这样的人生准则,所以在没有反目成仇之前,他更愿意遵循身体的本能欲望。   愉悦自己最重要。   更何况还是赵峋这样优质的对象。   苏徐行敛下眼中情绪,思绪回笼,这才惊觉许琢与许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他两什么时候走的?”苏徐行惊讶。   赵峋不知苏徐行心中弯弯绕绕,他心情颇好,便也愿意说几句笑言。   伸出右手食指,他意有所指地答道:“在你我缠绵之时。”   苏徐行:“……”   “咳咳。”他不接话,转而问道,“你乔装成冯书墨来滇南是有什么事?”   问是这么问,但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果然就见赵峋挑眉,毫不遮掩:“听闻你那岩铁矿已经开采成型,做了不少好兵器出来?”   呵——苏徐行心在中冷笑,什么听闻?都是墨霄这个间谍!   然而赵峋话还未完,他接着说:“我要三千把长刀,十万支箭镞。”   “夺少?!”因为太过惊讶,苏徐行声音都劈叉了。   “十万箭镞?!”他忍不住高声提醒,“你把我当许愿池呢?!”   岩铁开采十分困难,他把苏琰娘亲留下的钱都压上了,还死乞白赖求了东于小姐制作各项工具,那多人力物力投进去,历时三个月也不过将开采工作推进入正轨,而成品也不过加班加点赶出来的上百把刀剑、匕首以及千支箭镞。   现在赵峋一来就狮子大开口,十万箭镞?!且不说得费多少劲儿才能做出来,他还不知道他的矿够不够做这么多的呢!   苏徐行忍着心头的怒气,冷声道:“做不了。”   赵峋却好像料到了一般,一点也不惊讶。   “那我要三万箭镞。”他负手而立,压迫感随之蔓延开来,“不多不少,三万支。”   “这是本王第一次退让,苏徐行。”   言下之意就是不容商量。   苏徐行:“……”   他只想冷笑,好哇!合着以退为进,在这等着他呢!   见赵峋咄咄逼人、不容拒绝,苏徐行面上倒也不恼,反而沉声询问:“你拿什么交换?”   别以为两人为爱哈皮一次,就能在他这白拿了。   商人利字当头,只有足够的利益才行。   听他这样问,赵峋一脸“果然如此”地笑了:“上琼的一间酒楼。”   酒楼?   “自然不是普通的酒楼。”赵峋接道,“暗影阁势力遍布诸国,这间酒楼便是我在上琼的耳目,可以联系到我在上琼的所有人手。”   “供你差遣。”   他毫不避讳地提及自己的势力,似乎一点也怕苏徐行忌惮。   而苏徐行也确实不忌惮,相反,他对这个交易很心动。   开酒楼没什么,但探听消息需要打通得何止一星半点?那是需要无数钱财人力去经营的,也不知道赵峋准备了多少年,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说给他。   忍住想要翘起的嘴角,苏徐行“勉为其难”地点头:“看在开采岩铁矿也有墨宵功劳的份上,我应了。”   不过……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苏徐行招招手,率先往外走,“咱们先立个字据。”   “给彼此一个保障是不是。”然后回头笑望赵峋,“天色不早,先回去吧。”   见他笑得这般灿烂,赵峋到嘴的话也吞了下去。若他想反悔,岂是一张字据能够左右的?只是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扫兴为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神山大会“营地”,期间没再说话,看起来好像只是凑巧碰见的陌生人一般。   “对了。”在转身离开前,苏徐行忽然开口,“帮我个忙。”   赵峋扬扬眉,示意他说。   苏徐行低声说完,就见赵峋面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苏徐行觉得奇怪,他也没拜托什么困难的事情啊。   赵峋见他满脸不解,只能咬牙:“你早晚要栽在这‘善心’上。”   不等苏徐行再说,赵峋转身离去,背影看起来怒气冲冲。   苏徐行不禁皱起眉头,又发什么疯呢。   不过……若是赵峋能帮他将假“苏琰”救回来,那他的计划就能更完美一些。   毕竟他猜得没错的话,这位“赝品”,正是未来名动天下的权臣——雷无声。   滇南双雄,男主的左膀右臂,朝堂之上是步步高升的雷无声,隐于幕后运筹帷幄的是许琢。   怎么不算滇南大族气数已尽呢?放着明珠蒙尘,错把鱼目当珍珠。若是能将许琢和雷无声培养起来,滇南大族起码还能再兴盛五十年,然而……   一个被扣上“忤逆不孝”的帽子赶出家族,一个被本家忌惮藏在幕后当枪手使用……   所以,有些死是自己找的!   苏徐行勾勾唇,走进了柏州许氏破败的院落。   只是……   难道因为他穿书了是所以也有了主角光环?到滇南起,好像不论是找人还是找矿,都很顺利啊!顺利得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正思索间,苏徐行刚一踏进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同时鼻尖也传来一股怪异的味道,然而不等他捂住口鼻,脑袋就一阵眩晕发蒙,在他昏倒之前,苏徐行只有一个念头。   没事不要瞎想!刚才还觉得太顺利,这不,麻烦事儿就找上门了!   昏暗的屋子里,躲在角落里的两个身影慢慢走了出来,直盯着躺在地上的苏徐行。   “这药只有半个时辰,你动作快一点。”其中一个男声说道。   另一人闻言沉默了下,再开口,语气很是复杂:“他便是那位小诗仙?为何从未听你提过?”   被问到的男人也是一顿,随即嗤笑了声:“你从来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就算知道他有如此才华,你便轻易肯行动了?”   那人低低笑了声:“自然不肯。”   “不仅如此,到现在,即便他在这滇南搅弄出如此多的风云,我也不曾相信他。”话毕,只见他突然抗起苏徐行,便要从后窗翻走。   最先开口的男人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急忙拦道:“你想做什么?”   “放心。”那人沉声回道,“我自然会按计划行事。”   “只是在此之前,我也有自己的计划。”   停顿了下,他又保证道,“我会让他性命无虞。”   说完拂开男人的手,那人扛着苏徐行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间。   良久,屋内只余一声低低的叹息。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希望你到最后也不会后悔。”语气中竟满是怀念。 第78章   “哥俩好啊……五魁首啊……”   “哈哈!你喝!你喝!”   “……”   耳边隐隐约约的喧闹声逐渐放大,且越来越响。苏徐行忍不住皱起眉头,好吵,是谁在叫……   拧起的眉头之下,一直紧闭的双眼忽然动了动,睫毛轻颤之后眼皮微微掀起,还有些迷蒙的眼前慢慢浮现出模糊的景象。苏徐行下意识使劲眨了眨眼,混沌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明,摇摇晃晃的图像也渐渐重叠成了清晰的场景。   一间破旧的屋子,屋内空无一物,只有四面发黄的墙壁,地面潮湿,正对着苏徐行的是一扇高大陈旧的木板门,上面痕迹斑驳,只有门缝间透进来一丝昏黄的光线,应该是烛光。   还是夜晚。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一些隐隐绰绰的身影,与之相伴的还有苏徐行一开始听到的那些嗓音。   几个正在划拳喝酒的男人。   苏徐行得出结论,看来距离他晕过去没过多久,此地距离栗山脚下应该不远。他默默动了下反绑在身后的双手,绑得很紧,动不了,稍微用力手腕便被磨得生疼。   苏徐行索性不动了。   迷药的劲儿还未完全过去,他脑袋有些发晕,甩甩头,又重新观察下了四周。   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不过他目前除了头昏还没有任何不适,看来绑匪还没有对他做些什么。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要绑架他呢?目的又是什么?   “老大绑了个白面书生回来做什么?!”正在苏徐行思考间,门外喝酒的几人忽然转了话题。   苏徐行精神一凝,立刻竖起耳朵听,要是他想得没错,这个“白面书生”应该指的就是他吧?   就听其中一人答道:“听说是有仇家求到咱们帮头上的,你也知道,咱们帮不干这些事儿,但这小子害死了不少人,老大这是为民除害呢!”   “害死了不少人?这细皮嫩肉的瞧不太出来啊!”其中一人惊呼。   门内的苏徐行也跟着暗自点头,是啊,他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害谁?也不知是谁将这莫须有的屎盆子扣到他头上了!   而且听他们这对话,这儿似乎是个帮派?在滇南喜欢自称帮派的恐怕也就那林水帮了。也不知是谁指使的,是雷氏父子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苏徐行兀自思量着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声,桌椅乱碰间是几道中气十足的低喊:“大当家!”   大当家?!   苏徐行一凛,知道是“罪魁祸首”来了,他忙靠回墙壁,继续装作昏迷不醒的模样。   “嗯。”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随即“吱呀”一声门开了,昏黄的光线争先恐后地钻进屋内,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停在了苏徐行面前。   高大的身躯挡在苏徐行面前,遮住了屋外窥探的视线。   “将门带上,都下去。”男人沉声命令,门外齐齐传来一声“是”,随着混乱的脚步声远去,屋内一时又陷入了寂静。   苏徐行闭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男人带有压迫感的视线一直凝聚在自己身上,那被人紧紧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受。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连空气都好似凝固了一般。苏徐行不敢出声也不敢有任何异样,即便紧张得心中打鼓,他也刻意将呼吸放缓,尽量保持原来的频率。   只有率先获取更多有利的信息,苏徐行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安全。   所以他只能等,等对方先开口,或先作出反应。   但……   “呵——”一声讥笑响声,男人忽然凑近了苏徐行,在他汗毛直立的瞬间低声道,“我知道你醒了。”   苏徐行:!!!   他唰地睁开眼。   与他有一臂距离的是一张尚能见年轻时风华的脸,五官俊朗,只是年岁渐长,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细纹,另外,还有一条纵长的伤痕横贯他的面庞,从左上额角一直连到右下的腮边,直接将他一张脸“劈”成了两半。   曾经六分的俊俏也变成了十分的可怖。   尤其是他的一双眼,深不见底,仿佛包含了万千思绪,让人看不清、捉摸不透。   苏徐行有些惊讶,这位“大当家”与他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既没有高大威武的身躯,也没有粗犷豪迈的长相。若不是那道可怖的伤疤,看起来倒像是个文弱书生。   手无缚鸡之力。   见苏徐行瞄了眼自己纤细的手腕,男人忽而笑道:“看不起我?”   说着,他突然出手,一把揪起苏徐行的衣领,直将人从地上拎了起来,脚悬在半空中。   脖子被衣领死死勒住,双手又被反绑在身后,苏徐行无法挣扎,只能拼命蹬着双腿。   可这男人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良久,就在苏徐行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那刻,男人猛地松开了手,苏徐行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第二次有这样的经历,苏徐行觉得自己真是哔——了狗了,这他妈的古代人怎么一个两个一言不合就掐人!   苏徐行面上的愤懑自然逃不过男人的眼睛。他忽然蹲到苏徐行身前,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匕首抵在他脸颊上,随后笑道:“就这么掐死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说吧,是想凌迟而死还是放血而亡?给你一个选择,也不要说我不近人情。”   男人笑着,就见一边脸贴在地上的苏徐行忽然也低低笑了起来。   “你让我自己选?”   没想到他还能笑出声,男人动作一顿,随后冷哼:“不敢?”   苏徐行摇摇头,看着男人的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我选……老死!怎么样?行不行?”   “……”   没想到苏徐行到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男人脸色一变,手上又用了些力气,冰凉的匕首紧紧地压他在脸颊上。   “你知道耍我是什么下场吗?”男人表情阴鸷,语气凶狠。   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苏徐行给抹脖子。   然而苏徐行脸上不仅不见惧怕,反而有了丝真切的笑意,他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杀我。”   在男人逐渐放大的瞳孔中,苏徐行又悠悠接道:“而且……你也杀不了我了。”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破门板被人从外直接踹飞,在破碎纷飞的碎木片中间一点寒芒乍现,带着瘆人的冷意直向男人袭来。   危险直逼眼前,男人再也保持不了镇定,他神色一变,急忙一个翻滚从原地蹿了出去。   身后,他方才待的地方被横扫的剑气打上了一道深深的印迹,若那剑气扫在他身上……男人不敢想。   眼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苏徐行双眸一亮,忙将身子背过去:“快帮我解开!”   “疼死老子了!”   来人也不废话,长剑一挑,那两指粗的麻绳瞬间断裂。   苏徐行解放了双手,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往来人那边靠:“赵……你怎么找到我的?”   却见眼前这手持霄凌剑,脸带铁面具的不是赵峋又是谁呢?他刚要回答苏徐行,就见他手腕上一道深红的淤痕,不仅如此,露出的脖子上也有鲜明的掐痕。   有人伤了他。赵峋眼睛一眯,顿时戾气丛生。   “找死!”   赵峋低骂一声,再出剑时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收敛。   “躲开。”   嘱咐完苏徐行,赵峋长剑一挥,整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凛冽的杀意瞬间席卷了整间屋子。   苏徐行得了命令,急忙躲到了门外。   屋内,两道身影顿时战成了一团。赵峋身如闪电、势如破竹,一招一式都带着瘆人的杀气,直逼对方命门。那男人虽然被动防守居多,但也不是个无能之辈,竟用手中匕首与赵峋打得有来有回。只是与赵峋狠辣的杀招相比,对方的招式似乎更加大开大合。   苏徐行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位大当家如果不是用匕首,而是用长枪……或许就不会一直处于下风了。   正在苏徐行思索期间,男人肩膀被划了一剑,手一抖匕首便被打飞出去。下一刻,赵峋当胸一脚,直接将男人踹飞出去,手中长剑随即也抵上对方脖颈。   “别杀他!”苏徐行惊叫,急忙从外面跑了进来。   他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呢!   男人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可见伤得不轻。忽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捂着胸口,生生将那口鲜血给压了回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赵峋低声质问,已经从对方的招式中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只是不等男人回答,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只见几十个手持火把的壮汉跑了过来,齐齐堵在屋门口。   “大当家!”为首的络腮胡见男人被人用剑抵着,急得一张脸通红,随即看向苏徐行两人,面色狰狞,“你们是什么人!敢伤害我们大当家!”   “我告诉你!我们兄弟已经把这间屋子全部围了起来,识相的赶紧把我们大当家放了!不然……要你们好看!”   只是不等苏徐行开口,赵峋已经勾唇笑了起来:“是吗?”   听他这话苏徐行就知道不好,他忙飞扑过去按住赵峋的手,果然就见他早已用力,霄凌剑已经划破男人脖子,鲜血直流,再深一分,只怕这大当家立刻就要见阎王了。   苏徐行:“……”   你说你这大胡子威胁谁不好?敢威胁赵峋?!   “给我个面子。”苏徐行死死按着赵峋的手,又凑近他低声“讨价还价”道,“饶他一命。”   “等我问完话再杀了也不迟。”说着,苏徐行看向赵峋,冲他眨眨眼,又讨好地笑笑。   赵峋不语,眸色却逐渐变深。   眼见他眼底血色逐渐弥漫,苏徐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赵峋微微勾唇,面具之后的脸看不清楚,却让人莫名胆寒。   在苏徐行快要缩回双手的时候,赵峋忽然收回剑,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什么东西塞进了那大当家的口中。   “此乃‘噬心丹’,三日不解便会暴毙。”赵峋声音冷漠,不见丝毫温度,“给你三日时间,想好了再来找我们。”   说完,赵峋看也不看屋外蠢蠢欲动的众人,手中长剑横扫,破败的屋顶顷刻间便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无数碎块塌落,在这混乱间,赵峋一把拎起苏徐行后领,两人的身影眨眼便消失在了屋内。   待混乱过去,屋外的大汉们这才一蜂窝涌了进来。   “大当家!”关心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见瘫在地上的男人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   大汉们哪里相信?先前的络腮胡急道:“那兔崽子给您吃了什么毒药?!只要您说,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给您把解药找到!”   “是啊!是啊!”其他人接道。   “你们都回去吧。”男人却摇头,转而安抚他们,“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真的无事!”   见他都这般说了,一众大汉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只能带着忧虑不情不愿地离开。   等到屋内重归宁静,男人猛地往地上一躺,压住眼眶的胳膊下缓缓流出一行清泪。   良久——   “他很像你。”男人低喃一句,言语中全是怀念,“真的好像。”   “阿朝……”   破败的屋内忽然响起一阵呜咽之声,似是迷途的小兽找不到方向一般,哀伤婉转。   ……   却说苏徐行被赵峋一把拎着从屋顶飞了出去,在屋顶上几个掠步便离开了林水帮的寨子,不等他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回到了神山大会的场地。   柏州许氏败落数十年,位于神山大会的院落早已破败不堪,但因着柏州许氏从前的兴盛,这院落面积倒不小,苏徐行自己一个人就占了一整间一进的,距离他最近的阿冬则在另一间。   所以,当赵峋将他压在床榻之上时,苏徐行连个“会被人听见”的借口都找不到。   “苏徐行……”赵峋将头埋在他颈边,喷洒的热气刺激得苏徐行脖子一缩,反倒让赵峋贴得更近了。   “给我……”赵峋嗓音暗哑,充满哀求,“求你……”   “求你”二字被他这样轻易说出口,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冷傲与不近人情。   苏徐行心一软,默默伸手抱住对方脊背。   赵峋一怔,猛地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惊喜。   见苏徐行同意,他再也不拘着,直接垂头啃住对方唇瓣。   缠绵悱恻。   只是,当赵峋还要再来第三次的时候,浑身散架的苏徐行顿时开始后悔。   果然,赵峋说的没错,他早晚要栽在自己的“善心”上。   身子酸疼得不像自己的,苏徐行恨得咬牙切齿,一口咬在赵峋肩头,却听从对方喉咙间传来一声低笑。   “你是狗吗?喜欢咬人?”赵峋说话间一直紧紧地盯着他。   苏徐行闻言双眼一瞪:“你才是狗!”   只是眼尾带红,这一瞪不见凶相,反而分外勾人,看得赵峋眸色渐深。   感受到对方那不同寻常的反应,苏徐行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   第第第……第四次?   就见赵峋附身咬住他唇瓣,笑声低沉:“我是狗。”   “疯狗。”   话音落地,腰肢用力。   赵峋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苏徐行,什么是“疯狗”。 第79章   翌日清晨,苏徐行在满身酸痛中起身,稍一动作便疼得龇牙咧嘴,整个人已经不是一句“散了架”可以形容的了,尤其是不可描述的某个地方,他估计得养上许久才行。   淦!   苏徐行低咒一声,咬牙下了床。待穿戴整齐,阿冬已经守在门外了。   “少爷。”见苏徐行开门,阿冬快步迎上来,“还有两个时辰,人就该回来了。”   苏徐行抬头看天,湛蓝一片,是个好天气,应该会有不错的消息。   “走吧。”他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神山大会作为滇南各族的盛会,通常由上一届的魁首负责安排护卫、饮食、用度等等一系列杂事,但由于雷氏父子作弊败露被苏徐行气走了,岐州许氏便顺理成章且乐意之至地接手了剩下的事情。   到达饭厅的时候,屋内只有许琢一人,见苏徐行来了,他立刻起身相迎:“徐行兄!”   “昨晚去你院中找你,见你不在,我便回来了。”许琢笑着,看起来心情颇好,“可是有什么事情?”   提到昨晚,那一整夜的荒唐瞬间印入脑海,苏徐行端起茶杯的手一顿,随后假意咳嗽道:“无事,待着无聊便出去逛了逛。”   “你也知道,临江没有这样的盛会。”   许琢闻言点点头,也不知他信了没有。苏徐行喝了口水掩饰尴尬,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清越今日看起来颇为高兴,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见苏徐行问他,许琢脸上的笑意再也遮不住,目光炯炯:“昨日我趁着夜色拜访了几家旁支和一些依附于许氏的小族……”   剩下的话不用说,苏徐行瞬间明了他的意思:“都成了?”   许琢眉峰微挑:“自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利之下,人心亦可收拢。”   苏徐行点头:“大族把持滇南已久,平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小族又何尝不是有苦难言?便是大族旁支,也是看着本家吃肉自己喝点汤。”   许琢莞尔一笑,接道:“正是!人心是不足的,之前还愿意依附大族是因为没有选择,但现在……他们可以有选择。”   “只看本次武比结果,再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着武比持续一天一夜,进栗山的各家人选要到下午才会返回,面和心不和的各族也不愿凑在一起阳奉阴违,这空闲的时间便由着各家自由安排了。   苏徐行本想自己四处逛逛,却因为昨日一场风头成了神山大会的“香饽饽”,前来拜访他的人数不胜数,虽然他借口推辞了不少,但也总有不好推掉的。   比如周录昂。   岐州书院的院长,闻名滇南的大儒,亦是岐州许氏的“镇族之宝”,门生无数,学生中在朝为官者不少,是许氏能稳坐岐州第一大族的根本之一。   在滇南这片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偏远之地,大族能够兴盛不衰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教育”,把持了书院,平常人轻易接触不到优质的教育资源,不说读书做官,便是识字都要困难几分,没有文化基础,能从事的也只有体力劳动,于是农家子世世代代在田地间耕种,大族子弟读书入仕,举全族之力供奉其入朝为官,再反哺家族,一代又一代累积,自然昌盛。   而想要改变滇南如今的乱象,苏徐行当前所能想到的便是用钱着力,再从教育入手。   他要办一间书院,一间“有教无类”的书院,不拘身份,面向滇南所有百姓,让想读书的人有读书的机会。再说如今许知远来了滇南,便不会再有人从路引上做文章,有识之士自然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滇南!   所以,周录昂成了苏徐行尽力争取的对象!   “先生大驾光临,徐行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见人进了院子,苏徐行连忙起身告罪。   周录昂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一把扶起苏徐行,接着开始摇头:“是老夫叨扰了。”   “苏琰。”周录昂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招呼。   苏徐行侧目看去,面无表情盯着他的不是“冯书墨”又是谁?   想到自己的腰,苏徐行脸色也不好:“冯兄。”   说完便不再看他。   几人寒暄了一番,周录昂直奔主题:“小友文采斐然,老夫自愧不如啊!”   “哪里哪里……”苏徐行正要谦让一下,就听周录昂接着说起来。   “就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友可否将那几首诗写下来送给老夫?我好带回家好好欣赏。”周录昂笑眯眯地捋着胡须,面上哪里有“不情之请”的不好意思?   “额……”苏徐行没想到他有这个请求,一时僵住了。   见他面色有异,周录昂还以为他怕再出雷氏那种幺蛾子,于是急忙补充:“老夫绝对没有他想,就是单纯喜爱小友的诗作,想要学习一番!”   “今日书墨亦在场,他可以帮我做个见证!”   见周录昂误会了,苏徐行连忙摆手:“非也非也!实在是……”   他面露尴尬,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的字不好看。”   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周录昂一愣,随即仰头大笑:“哈哈——小友果真是个妙人!”   一旁的“冯书墨”见状突然接道:“不若我替苏琰誊写?”   “啊?”苏徐行惊讶。   却见“冯书墨”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笔墨何处。”   周录昂自然是一百个答应:“听闻书墨游学多年,融贯大家,一手字行云流水、入木三分。今日能得书墨墨宝,再加上苏琰小友的诗作……老夫此生无憾呐!”   然而另外两人并没继续听他的感慨,兀自转去了屋内,一个念诗,一个落笔。   “冯书墨”点了点身旁的砚台:“磨墨。”   苏徐行闻言白了他一眼,并未动作。   “冯书墨”见状一嗤:“还在生气?”   苏徐行不语,你又不是下面那个,你又不疼!你当然不生气了!   似是料到苏徐行心中不平,“冯书墨”忽然勾唇一笑:“给你个机会。”   苏徐行:?   就见他口型说道:让你在上一回。   苏徐行:!   还有这等好事?!   其实苏徐行也不清楚自己的型号,他又没谈过恋爱,但与赵峋几次亲密自然而然都是他在下,他虽然不介意,但若能压赵峋一回呢?这可是《夺位》的大反派啊!   苏徐行一喜,立马颠颠地去磨墨了。   “还有个要求。”却听赵峋咳嗽了一声,继续开口,“给我写首诗。”   苏徐行:???   “嗯……便以‘情’为题吧。”他神色倨傲,看起来好像多勉强似的。   苏徐行看不懂了,什么叫以“情”为题给他写首诗?   他仔细瞅着对方的脸色,然而带着人皮面具的赵峋根本没有漏出半点情绪,不过……苏徐行到底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那一丝不自然。   苏徐行未立刻应答,气氛一时竟有些奇怪,好像有点暧昧又好像有点尴尬……连带着苏徐行也浑身不自然,手脚不知往哪放。   见他不回答,赵峋目光一暗,语气平淡:“不愿便算了。”   但他握着毛笔的手青筋暴起,哪里有面上的云淡风轻。   “额……”半晌,苏徐行清清嗓子,小声答道,“我念不出口。”   救命啊!当面念情诗这是什么酷刑!赵峋不是阴冷反派吗?让他念情诗是什么崩人设的操作?!   不是不愿,而是念不出口。至于为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本就奇怪的氛围顿时更怪异了。   赵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丝异样,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忽然低声道:“那你自己写。”   随后又昂起头颅,一副“大发善心”的模样:“本王不嫌弃你的字。”   苏徐行:“……”   合着他还得感谢你是不是?   但能压赵峋的诱惑太大,苏徐行到底没能拒绝,只得拿起笔苦思冥想。   以“情”为题……兄弟情肯定不行,兄弟又不会滚床单,呵呵。那必然是……爱情了……   想到这个词,苏徐行手一顿,心跳突然漏了几拍,红霞飞上脸庞,吓得他猛地给自己脑袋一巴掌,你害羞个鸡毛啊!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他是要赚大钱向上爬成为王的男人!岂能被小情小爱绊住脚步?   苏徐行从小就知道,他孑然一身,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手里的钱是真的,所以他毕业后才会一门心思赚钱,恋爱什么的都是过眼浮云。意外穿到这《夺位》的世界,他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赚钱,只是实际情况复杂,苏琰竟然是皇帝的儿子!自古夺嫡之路荆棘坎坷,动辄血流成河,若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只有奋力拼搏,向上游争,将权柄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争斗的手段,但若不行动,就只有被其他人啃食殆尽的份儿。   所以,“情”之一字,远没有“权”来得重要。   赵峋自然不知道苏徐行心中的弯弯绕绕,但见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从前,他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会对一个人放任至此。但若这个人是苏徐行,却又能说得通。   他像是一团迷雾,有着许多赵峋无法解答的谜题,比如这些惊才绝艳的诗句,比如他对素未谋面的自己的了解,又比如……他的“预知”之能,若从前还是质疑,自从苏徐行找到那偏僻的岩铁矿之后,他就信了对方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又或者说……他对这个世界的掌握?   赵峋眯了眯眼,苏徐行好似对这个世界很了解,不论是对大琼还是对毅国皇室,他仿佛站在一个更高的地方,垂首俯视着他们。或许苏徐行自己都未察觉,他在面对自己时嘴上说着讨巧的话,但那更多的是怕自己小命不保,而不是对他赵峋的畏惧。   其实他不怕任何人,哪怕对方权势滔天,但他又会怕任何会让他小命不保的人,哪怕对方是个无权无势之人。   纵然两人亲密至此,赵峋也未看透过他。   苏徐行身上有个秘密,如同风一般。   他想抓住。   或许抓住之后,他才能将人彻底地据为己有。   苏徐行的身与心……他皆要。   赵峋垂眸,用力写下最后一笔,力透纸背。   他不允许有超过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更不允许他所倾心之人心思并不在他身上!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此刻同处一室,虽不作声倒也分外和谐。   屋外,周录昂等了许久还没见人出来,有些疑惑,便自己进来了。   “如何?苏琰小友若还有其他佳作,老夫也乐意笑纳。”他笑呵呵的,面上没有不耐。   “冯书墨”闻言将手上的一沓纸递给他:“诗作皆在此,先生可慢慢欣赏。”   周录昂接过,愉悦之情立刻爬上眉梢,可见对这纸张的“厚度”很是满意。只是一撇眼,却见苏徐行在另一边执笔写着什么,当下好奇不已:“苏琰小友这是在写什么?!”   苏徐行正垂头沉思,被周录昂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忙将纸张一揉,扔在了身后,起身答道:“没什么,字不好看,练练字。”   周录昂不疑有他,抱着那捧佳作,笑眯眯地走了出去。   “走吧。”苏徐行松了口气,径直跟了上去。他还有正事要办。   赵峋见他离开,神色一顿,却没有提步跟上,而是转到桌后将苏徐行扔掉的那张纸捡起、摊开、抚平,定睛细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空气一时静默。   半晌——   “字真丑。”赵峋低声呢喃几句,忽而展颜一笑,将纸张折叠起来塞入了怀中。   动作珍之又重。   苏徐行不知道赵峋还将他的废纸给捡走了,只跟在兴高采烈的周录昂身后,欲言又止。   周录昂自然注意到他的犹豫,于是笑道:“苏琰小友赠我佳作,堪比千金,若有需要老夫的地方,还请直言。”   “定不推辞!”   等得就是这句话!苏徐行装作勉为其难地笑笑:“也不怕先生笑话,徐行确实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先生帮忙!”   说着,苏徐行直接弯腰作揖,态度郑重,看得周录昂也不得不收敛表情,神色认真起来。   就见苏徐行接着道:“徐行与清越贤弟志同道合,欲为这滇南百姓建立一所‘平民’书院,让他们能识文断字,通情明理。到时,希望先生能来书院讲学几日,让更多的人知晓圣人之言。”   多的话苏徐行没有说。   周录昂没想到是这个要求,他深深看了眼苏徐行,没有说答不答应,只是突然问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大族当前,且不说你们能否成功办起这书院,即便能成,如今滇南流民颇多,百姓朝不保夕,你等又如何能让他们愿意进学?”   言外之意:饭都吃不饱,读什么书?   苏徐行却笑了:“山人自有妙计。”   滇南这儿的乱象从来都不是没有办法,而是没有人愿意做!上琼的达官贵人们不愿兴师动众,亦不愿出钱出力,只要滇南大族安安分分不与南疆联通,保住这儿的平和,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视百姓的苦难,反正又不是他们受苦受难不是?若不是即将到来的水灾摧毁了滇南表面的宁静,民怨沸反再也压制不住,老皇帝也不会派男主过来收拾烂摊子。   就周录昂所言,这位大儒难道不知滇南百姓所处境地吗?只是他也身居高位许久,不愿折损了自身利益,所以只能摇头晃脑地说几句酸话感叹这民生不易。   但苏徐行不一样,他有钱,现在又有足够的兵器,也有人可用。   他能做,最重要的是,他愿意去做!   他要重整这乱象!   要不要听他的的?不听?好,那他拿钱财拿兵器拿人力砸,重新砸出一个滇南大族!   原来的大族不服?好!那就打!直接“杀鸡儆猴”,“杀”得他们怕了就行了。这也是他与许知远通信月余,让对方顺着老皇帝的意思来滇南的初衷。   许知远哪里是柏州许氏的人?柏州许氏早已败落,还有没有后人都不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们借的一个理由罢了。   他要重新打造的便是有着柏州许氏的名头,又以岐州许琢为主的大族!这既是一个全新的“大族”,又与滇南必不可分,能更好地融合此地,不容易受其他大族联合排挤。   更何况,最大的“定时炸弹”已经被他们用计赶走了,还顺便薅了羊毛。   老皇帝知道他躲来了滇南,又得知许知远与他的结拜之情,特意派对方来监视他,不仅如此,还给了些人手。   只是,棋子也能反水不是?   大琼皇帝已经老了,许知远因着旧情与考量选择他作为新主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另外两位皇子各自有文、武官员领袖作为后盾,也不屑许知远这样的小官。   人都是自私的,总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想着,苏徐行抬头看了眼天,还是那样的清新湛蓝。   但很快,这天就要变了,滇南的局势将会重新洗牌。   他谋划了这般久,投入了几乎全部身家,自然不是来过家家的。   今日之后,他要这滇南成为他目光所及无遮无挡之地! 第80章   晌午一过,栗山脚下顿时人头攒动,逐渐热闹起来。   四方桌、太师椅,还有热气袅袅的上好普洱配上各色点心,乍一看还以为是来听曲儿的。各家老爷、少爷们端坐在一旁,身后站着带刀的护卫,拿着扇子的小厮候在一旁徐徐扇风,场面看起来好不气派。   其中又以岐州许氏的架势最足,一排桌椅占据了最当中的位置,不仅如此,除了许氏家主许义铮、少主许诚齐、少爷许翊以及那位太叔公之外,旁支的那些话事人也大咧咧地坐在其中,这可是其他各族都没有的待遇。   显然许氏已经将神山大会的魁首视作囊中之物,连表面功夫也不屑做了。   苏徐行几人来得最晚,到达的时候其他各族早已落座,正“相谈正欢”,见他们来了,登时神色各异。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柏州”许氏,众人无一例外,既不放在眼中却又心生厌恶。   尤其是许诚齐,自许琢出现后,他的脸色就异常难看,活像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   许琢落座后目不斜视、不吭一声,即便这样,也架不住许诚齐找他茬。   “什么破落户也敢来神山大会丢人现眼。”许诚齐讥讽一声便稳坐钓鱼台,不再开口,只等着其他人随声附和,帮他“冲锋陷阵”挖苦许琢,而他则“功成身退”默默看戏即可。   但出乎意料的,除了一两个旁支附和着点点头,坐在旁边的其他人只端着茶杯,眼观鼻鼻观心,并未出声,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许诚齐见状眉头紧皱,锐利的视线在一众旁支身上逡巡,语气不善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节骨眼想让他难堪?   他还欲厉声询问,却被一旁的许翊打断:“父亲,人回来了。”   虽然许翊同样也觉得奇怪,今日这些旁支怎得不再为了巴结他父亲出言嘲笑许琢了?但正事在前也由不得他多想。   随着许翊话落,一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栗山方向,只见一群黑点出现在水平线上,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便步入众人视线之中。   为首的一群人身带明亮的黄色巾帛,接着是炙热的朱红、清新的翠绿、深沉的靛蓝……一家又一家武比的人员归来,身上无一例外,皆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但不同的是,他们手中带回的猎物从种类到数量都千差万别。   那身配黄色巾帛的正是岐州许氏,作为第一个回到大会现场,且满满当当提溜了一大堆猎物的队伍,自然在一众猎物份量不多甚至还有空手而归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队伍的领头人是个强壮的黑脸汉子,一站定便朝着许氏家主的位置抱拳半跪,声音洪亮:“禀家主!吾等幸不辱命,于栗山全身而退!共计带回猎物七十八只!其中更有一头白额黑狼!”   白额黑狼?!众人闻言一阵哗然。   只见那领头人一抬手,身后几人连忙让开身子,血腥气登时弥漫开来,就见一只通体黝黑、体型巨大的野狼躺在地上,额上一缕白毛,正是滇南传说中一爪杀三人的猛兽——白额黑狼!此刻这只足足有一个成年男子身高那样长的白额黑狼身上插满了箭矢,腹部一把匕首开膛破肚,流出的鲜血染湿了身下大片土地,死状看起来极其惨烈。   围观的人群看清后纷纷后撤一步,不知是被浓重的血腥气刺激的,还是被那死状吓到了。   而纵观许氏的武比人选,个个身带利爪伤痕,脸上、肩上、背上……无一幸免,伤势颇重,更有一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可见为了这只传说中凶猛无比的野兽,许氏的这些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其他人暗自思量着,许诚齐最先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见到这骇人的一幕不仅没有吓到,反倒兴奋无比。   “好!好!好!”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许诚齐拍手称快,神采飞扬,“都是好样的!”   “为了许氏荣耀,你们辛苦了!待回府之后,都有赏!重重有赏!”   那领头人闻言似乎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许诚齐已经将目光转移到了其他各族身上,笑容中的得意是如何也遮掩不住,当然……也不愿遮掩。   他道:“诸位收获如何?”   “想必比我许氏只好不差吧?”   这话说得违心,其他人也心知肚明这是反讽,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有的几个家族加在一起也不如许氏一家的猎物数量,技不如人,他们再不甘心也只能垂头不吭声,将憋屈往肚里咽。   见无人吱声,许诚齐大笑了两声,又将目光转向了一边的许琢他们,只见他们面前空无一物,不仅如此,武比的人员不见踪影,连个人影都没回来。   “怎么着?柏州许氏好歹也是大族,从前亦是我等仰望的存在,现在即便没落了,也不会如此没用,一个猎物打不着不说,全死在栗山了吧?”许诚齐这话说得阴阳怪气。   许琢只当没听见,毕竟明面上许诚齐还是他二叔。   可许琢越是不言语,许诚齐就越气不打一处来。他这副不言不语的模样像极了他那个道貌岸然的爹,也像极了他那个冰冷无情的娘!   许诚齐越看越是怒火中烧,忍不住出声骂道:“贱种!你便是这种态度对待长辈的?!”   许琢本不欲与他纠缠,可听他当着这么多人面骂自己“贱种”,登时也急怒攻心。若是他不言语,岂不是将他父亲的脸面往地上踩?!于是他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许诚齐,目光中仿佛有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若我是‘贱种’,那二叔是什么?大贱种?祖父又是什么?老贱种吗?”   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许琢会说出这样惊人的话,许诚齐一时惊讶到忘了言语。   “噗嗤——”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几声压制不住的嘲笑,无数嘲弄的目光在许义峥和许诚齐身上来回转。   一直默不作声任由许诚齐挑衅的许义峥猛地一拍桌子,冲着许琢怒目而视:“孽子!谁叫你与长辈如此说话的?!离开许家几年,你父亲便如此教导于你?!”   “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等许琢说话,许义峥又冷冷扫了四周看热闹的众人一眼,语气冰冷:“孽子跪下!”   “给你二叔磕头赔罪!”   有了许义峥撑腰,许诚齐顿时挺直了腰板,看向许琢的眼神充满自得。   看看,家主永远向着他!   现场一片寂静,许氏族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许琢说话,皆作壁上观,笑看热闹。   许琢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熟悉的脸,曾经他也无比渴望家族的理解与接纳,只是失望的次数多了,他现在面对这些冷漠的脸,也能做到波澜不惊了。   在许氏众人等待的时间里,只见一向为了父亲选择隐忍的许琢此次却没有退缩,反而厉声回道:“如此薄情寡义、愚昧不清的祖父,如此寡廉鲜耻、尖酸刻薄的叔父,如此趋炎附势、不近人情的宗族……”   许琢一个个看过去,在众人或惊讶、或愤怒的眼神中一字一句道:“我许琢,不待也罢!”   随即嘲笑道:“反正五年前我与父亲就已经被赶出了许家。”   “现在又是哪门子的亲戚要让我磕头赔罪?”   “你!”许义峥气急,手指着许琢颤抖许久,竟一时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身居高位已久,族内无人不对他卑躬屈膝,便是目中无人的许诚齐在他面前也是孝顺非常。他哪里能想到,一向乖巧的许琢竟敢如此忤逆他!   “不孝子!不孝子!”许义峥手捂着胸口,来来回回就是这两句。   许诚齐忙过去帮他抚胸口,随即冲着看热闹的众人高声说道:“各位亲族在此帮我许氏做个见证!今日是他许琢自请出族……”   许诚齐语气严肃,可眼中却是实实在在的幸灾乐祸。   见他这样说,一直未言语的许翊刚要出口打断,但转念一想,若是许琢被除族,日后没有任何后盾,岂不是只能依靠自己了?这样想着,他踏出去的那只脚又默默收了回去。   无妨,兄长今日之辱他日他自会帮他讨回来的。   这边的许诚齐生怕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连忙加快语速:“从此,许诚风、许琢与我岐州许氏再无瓜葛!日后不许再打着我岐州许氏的名头招摇生事!”   “许氏族谱上再无许诚风、许琢!”许诚齐一锤定音,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愉快,嘴角如何也按捺不下去。   没想到他日思夜想这么多年的事儿,竟然在今日就这样轻易办成了!又是夺了魁首又是除了许诚风父子二人的族,许诚齐恨不得立刻放上鞭炮庆祝他个三天三夜!   坐在座椅上缓气的许义峥见状嘴巴蠕动了两下,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没有阻止。   罢了,是他对不起情儿和诚齐母子,若诚齐这样能高兴些也值得,他这把老骨头死后也有脸见情儿了。   而作为被除族的主角,许琢始终不发一言,看起来倒像是被打击傻了。   许诚齐见状心中暗喜,恨不得这贱种直接疯了才好。   又狠狠瞪了许琢一眼,许诚齐转身面向其他人,高声说道:“既然各位没有数量超过我许氏的,那么许氏不才,便要摘下此次神山大会的魁首了!”   许诚齐目光掠过众人,面上笑意越发大了:“我宣布!此次神山大会的魁首便是……”   “吼!!!”   许诚齐的“岐州许氏”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只听一声震天响的吼叫自远处传来,众人吓了一跳忙向声音处看去,就见一只体型庞大、通体雪白的巨兽正缓缓靠近。   “啊!!!”   众人一惊,忙往后跑开,人群顿时一阵骚乱。   正在此时,只听一直未言语的许琢突然出声道:“大家莫慌。”   “那大虫已经被驯服,不会伤人。”   清冷的嗓音仿佛一股甘泉注入众人心中,将他们心头的慌乱、恐惧都给浇灭了。   见他这般淡定,刚才还尖叫逃命的众人停下脚步,怯怯地转头回望。果然就见那巨兽嘴上套了一个东西,将它锋利的牙齿都给挡了起来,不仅如此,那巨兽身上还驼了一个人。   一身青色长衫,面容俊秀,老神在在地抱着胸的不是方才还在此处的苏徐行又是谁呢?   见众人发现了自己,苏徐行朝他们兴奋地挥挥手:“大家好啊!”   他还是第一次骑老虎呢,怪刺激的嘞。   可与他的激动相反,现场其他人皆是一脸菜色,生怕这老虎突然失控冲过来踩死他们。   尤其许氏一族,面色更为复杂。   许诚齐看着苏徐行的双眼快要喷火,见他骑着老虎靠近,忍不住斥道:“小子,你在耍什么花招?!”   苏徐行懒得理这个老比登,他不耐烦地抠了抠耳朵,冲身下白虎说道:“大白,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吠?觉得吵的话你就踩死他吧。”   “我不怪你!”   “你!”许诚齐被噎,气得脸皮都在颤抖。   身后,许义峥起身,看向苏徐行的眼神不怒自威:“黄毛小儿,此地乃滇南,哪有你个外人说话的份!”   苏徐行却突然直起身子,表情淡漠,他朝天发送了一个烟花信号。   不一会儿,一阵震天动地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批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自栗山方向赶来,待到近前,粗略一望,也有数百人之众。他们个个腰配长刀,手持弓弩,浑身煞气。   弓弩之上的岩铁箭镞此刻散发着冷冽的寒光,只待一声令下,就可以轻易射穿在场的所有人。   相比之下,那些大族身边拿着长刀防守的护卫就像过家家一般,毫无气势可言。   许义峥张张嘴,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徐行。   就见苏徐行冲他勾唇一笑:“现在,有我说话的份儿了吗?”   许义峥目光复杂,心中却涌起惊涛骇浪。 第81章   不光是许义铮,在场的其他人也都被苏徐行的阵仗给惊呆了。粗略一算,苏徐行振臂一呼,来了近四百人,比在场所有家族带来的护卫加一起都要多。恐怕也只有雷氏还在此,他们才有力量与他相抗衡。   想到因作弊败露而悻悻离开的雷氏父子,不少人心头一跳,一股凉意瞬间自背后爬起。   雷氏是因找人假扮“小诗仙”,而这赝品正好撞上正主才计划失败的,他们先前只顾着看热闹,现在深思只觉得心惊肉跳,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许义铮自然也一下子想通了其中关卡,他看向兀自坐在一旁面色如常的许琢,顷刻间就明白了这“除族”不仅是许诚齐心心念念的事情,恐怕更中了许琢下怀。   他心口忽然一窒,踉跄地退后几步,一屁股瘫倒在太师椅上。   而被那泛着幽光的弩箭正对着心口,许诚齐也不复先前那般嚣张,他扫了眼气势渗人的黑衣人,不由得讷讷:“这这这……”   一时间竟不知该问些什么,他倏地转头看向苏徐行,眼神格外复杂:“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一个空有“小诗仙”名头的黄毛小子,哪里弄来这么多岩铁长刀与箭镞?   许诚齐虽不是个有大才的人,但到底是岐州第一大族的少主,这点儿眼光还是有的。岩铁色如黑墨,阳光下泛着冷冷幽光,因质地极其坚硬而闻名,且量少贵重,每年出产的那一点全都掌握在官府手中,就是他们这些自诩“土皇帝”的大族,也就本家的老爷、少爷们能勉强用上岩铁制造的刀剑。   因此岩铁在滇南又称“赛黄金”。   如此稀罕之物,可现场却如此之多!只见围着他们的这群黑衣人,不仅个个身佩岩铁长刀,就连手腕上的弓弩箭镞也是岩铁制作的,这样的实力可不是区区“钱财”可以比拟的。   所以,许诚齐此时心中惊惧难忍,再也不敢小瞧了苏徐行。   而凝聚了所有人视线的苏徐行,此刻正慢悠悠地从白虎身上跳下来,然后笑意盈盈地看向在场的其他人,一点也没有顾忌他们心中的惶惶不安。   “不好意思啊。”苏徐行先抱拳冲众人作了一揖,只见之前还趾高气昂的一众人默默侧了侧身,让开了他这一礼。   废话,如今被这么多人围着的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哪里还有他们摆谱的份儿?!   苏徐行自然也注意到这一点,但他面上不显,依旧我行我素地说道:“咱们柏州许氏来迟了,请见谅。下面,给大家展示一下我们的武比成果,来人!”   苏徐行一声令下,只见候在一旁的几个黑衣人快步走上前来,他们与其他人不同,衣服上都系着彩色的巾帛,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显然就是去栗山进行武比的那十人。   在苏徐行的吩咐下,几人整齐地将自己所狩的猎物摆了上来。   从左到右,大大小小摆了一整行,粗略估计起码上百只猎物,不仅如此,这些猎物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太多血迹,只脖子上插着一支箭羽,显然是一击毙命,与岐州许氏的那只黑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当众人沉浸在惊讶中还没有回过神时,那几个武比人员又抬了几只体型巨大的猛兽上前,白额黑狼、灰色野熊……巨硕的猛兽即便已经死亡,也带着令人畏惧的气势,骇得周围人又匆匆往后挪了几步。   等他们将猎物全部摆了上来,苏徐行这才缓步上前,拍了拍他方才坐着的那只白虎:“还有这只白虎。”   “也是我们族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活捉、驯服的。”   听到他这话,其他人纷纷面面相觑,连心中最后的那丝质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质疑呢?他们连猎物数量都比不上,品种也比不上,更别说这“活捉”的本事了,这哪是打猎那样简单呢?众人心知肚明,这要耗费的人力显然超出他们的实力范围。   此刻,没有一人敢上前回话。   实力比不过,小命也攥在他人手中,如何敢张口?   见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大族老爷们一个个灰败着脸,垂头丧气,苏徐行心中说不出的畅快。不仅是他,那些手持弓弩的黑衣人亦觉得扬眉吐气,没想到他们有一日也能让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吃瘪!   “咳咳咳!”正当众人默然不语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自一旁响起。只见岐州许氏那边,方才的武比领头人正往躺在地上的那个黑衣人身上扑。   一边扑一边叫道:“老三!老三!你怎么样话?”   见对方依旧昏迷不醒,且口中鲜血直流,领头人忙转头看向自家家主,哀求道:“老爷!求您救救老三!”   只是不等许义铮开口,在苏徐行这吃了瘪正满肚子火没处撒的许诚齐闻言就是一个爆喝:“闭嘴!”   说完,他还猛地上前,一脚踹翻领头人:“没看到现在什么情况?!只会添乱的废物!”   领头人那样壮硕,被踹了一脚却也不敢吱声,只能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不断哀求:“老爷!求求您!求求您!”   “救救老三吧!他上有一个老母病重在床,下面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家中只他一个顶梁柱,他不能死啊老爷!”越说越激动,领头人还想上前去抓许诚齐的衣摆,却被对方一个旋身让开。   许诚齐回身,居高临下地望他,冷嗤:“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领头人突然一楞,整个人傻傻地瘫坐在了地上。是啊,他们这些人在大老爷眼中就跟家中养的一条狗有甚区别?死了就死了,死不足惜。   可是,可是……   可是他们不是狗啊!   领头人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生死不明的同伴。两人都是穷苦出身,靠着一身力气卖进了许府做家丁,因为身手好才被少爷选中参加此次武比,为此他们没命地训练,就是为了今日!在栗山这一天一夜里,多少次凶险他们都挺了过来。本以为今日过后,他们就能有好日子过了,可现实竟然如此残酷……   想到这,领头人猛地伏地,将头磕得砰砰响。   就算是狗,他们也想活命!   “求您了!少主!”   可许诚齐却不为所动,反而嘱咐身后护卫:“将他们拉下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自始至终,许义峥与许翊也都未曾出声。在他们眼中,低贱平民的性命与大族子弟是不同的,外面多少流民?能给他们一个差事活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要用许氏的金贵良药去救一个濒死的贱民?那自是想都不要想!死后多给几两银子就是了,也亏得他们仁慈。   领头人听到许诚齐的话,只觉得心中一片凄凉。   为什么?想活命也有错吗?!为什么他们的命就如此不值钱?!   想着,领头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他猛地抬头看向许诚齐,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若是……若是老三死了……他心中忽然涌起无限的恨意。   这恨意驱使他抓住了袖中的匕首。   若是老三死了,他就让他们陪葬!   领头人突然面目狰狞,他猛地爬起身来,刚要扑向许诚齐,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身影抓住了臂膀。   “兄,兄弟,对不住,我刚回来。”   领头人一僵,脑袋瞬间清醒。想到家中妻儿老母,他差点就犯了大错!   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正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袖子,气喘吁吁的样子显然一路跑过来的。   “你带那个老三随他走。”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领头人循声望去,对方负手而立,神色淡淡,见他看去,脸上立刻扬起一个淡笑,“放心吧,秦郎中医术了得,若是他都救不活,那真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没用。”   说话人正是那个让所有大族老爷都变了脸色的“小诗仙”,领头人记得他的名字,苏琰。   “别浪费时间了,快走!”阿冬也不再耽搁,他一挥手,忙有人过来将那个老三背上,他则拽着这领头人一起走。   “再不快点,人死了你可别怪我们少爷!”阿冬不耐烦的声音渐行渐远。   领头人僵硬着身子,就这么愣愣地被他拉走了。   许诚齐冷眼看着苏徐行派人将人带走医治,又瞥了眼近在眼前快要抵到他脸上的箭头,终是没忍住,出声嘲讽:“苏公子真是会做人。”   “好人都给你做了,只怕这些人……”说着,他瞥了眼四周的黑衣人,面露不屑,“都是苏公子用这些手段笼络过来的吧?”   “小恩小惠,手段实在卑劣。也就这些鼠目寸光之辈,一点甜头就卖命,真是愚不可及。”   然而料想中苏徐行被戳中命脉“气急败坏”的场面并未出现,只见苏徐行望着他,目光清明,不见闪躲。   “我并非会做人,也并非是个好人,我当然也有自己的目的,也需要借助他们之力达成所求。”苏徐行回答得坦荡,毫不遮掩。   “但……”   他话音一转,忽而低声笑了笑:“相比于你们,我只是把他们当人,仅此而已。”   把他们当人,而已。   隐在人群后的赵峋忽地一怔,突然明白为何总觉得苏徐行不怕任何人,却又好像任何人都会让他惧怕。因为在他眼中,所有的人都只是“人”而已,管你王公贵族还是布衣百姓,在他眼里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的人,没有三头六臂之能,自然也就没什么分别。   也因此,在滇南大族眼中如同蝼蚁一般的“贱民”在苏徐行眼里和这些衣着光鲜、自视甚高的老爷、少爷们没什么区别。   他把所有人看得一样,都是人。是人,便有私欲,有所图,想要过得好,也想被人看得起。而苏徐行,只不过是在满足他们。   给他们金银用来生活,另外,也给他们脸面,让他们能有尊严地活着。   就是这样简单的道理。   赵峋忽然抑制不住心中澎湃的情感,纵然他亦身为王公贵族,纵然他自小便接受三六九等的观念,他在此刻也依旧为苏徐行的所思所行而折服。   站在高处时很难再低下头颅往下看。就如滇南大族,高高在上久了,连再也看不见底下之人的苦楚,也更容易无视他们的所需所求。   既然看不见,也就无法将他们当“人”。   “小宝,你要记得。明君,自当以民为本,民为贵,君为轻。这是帝王需要学习的,切莫如你父皇一般。”不期然的,赵峋想起了他阿娘的话。   与苏徐行是何其相似。   赵峋眼神忽然一阵恍惚。   ……   而这边的苏徐行在说完那番话后便没有再理会许诚齐。   他自顾自地走到许琢身旁坐下,随后给了他一个“请”的手势。   该你表演了。   许琢面上镇定,但紧紧攥起的双手却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他下意识往人堆的角落里看了一眼,那里是他被逐出家门,潦倒困苦的父亲。   看完,他随即起身,每走一步身上气势都要更强一分。   等到了岐州许氏的面前,他看着恨不得冲上来咬他一口的许诚齐,面色严肃,语气郑重地宣布:“柏州许氏夺得神山大会魁首,想必毋庸置疑。”   “那么,我再宣布一件事,自今日起,我便是柏州许氏的家主。”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之声,谁也没想到,许琢竟然自己“换祖宗”了?   许义峥闻言气得面色发黑,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撅过去。   许诚齐同样面色难看,却听许琢接着道:“同时,我亦是岐州许氏的家主!”   “从此,兼祧两族。”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敢!”许诚齐哪里料到许琢会出此言,顿时目眦欲裂,“你不过是被除族的丧家犬!在这里做什么春秋大梦!”   许琢也不打断他,等许诚齐说完了,这才悠悠然扫了眼许氏的其他旁支:“岐州许氏家大业大,旁支极多,但多年来祖宗基业都由本家把持,旁支沾染不得。”   “若奉我为家主,先前答应诸位的自然都会实现。”   接着,在许诚齐逐渐放大的瞳孔,只见许琢展颜一笑:“在下不才,岐州近月异军突起的‘江里钓’‘红泥烧’‘旺达百货’等等产业都属于我……”   许琢每说一个名字,许氏和孙氏两家家主的脸都要更加难看一分。无他,这些店铺都是两家“打架”的时候被低价卖出的,现在听许琢一说才反应过来,原来全被他捡了漏!   但,那可是整整二十多间店铺!没想到许琢不仅全部换了新名字,还做的全是他们未曾听过的东西!   数月来,这“江里钓”“红泥烧”风靡整个岐州城,可谓日进斗金,他们哪家不眼红?可他们打探来试探去,都未料到竟然是许琢的产业!   还有那个什么“旺达百货”,足足打通了十几间店铺并成一大间,上下两层楼,楼下布料、成衣、首饰、胭脂……应有尽有,楼上听说是什么“美容”来着?几个月而已,不仅吸干了岐州城夫人们的口袋,就连其他各州的贵夫人们也都慕名而来,一掷千金只为了拿下里面的新式珠钗。   那可是真正的“销金窟”啊!现在告诉他们,这些也是许琢的?!   许义峥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个白眼翻过去直接昏倒了。   同样情况不容乐观的还有那位太叔公,想到自己曾将这样一位“钱袋子”拒之门外,他两眼一闭,恨不得自己也撅过去算了。   而许翊也颓败地靠回座椅,不敢再看许琢。他自以为是的筹谋竟然不足兄长万分之一,那他又有什么机会能将人留在身边?   许氏本家一片惨烈,个个恨不得自己聋了瞎了。反倒是那些旁支,个个喜上眉梢,也不怕黑衣人的箭矢了,都颠颠地往许琢跟前凑,面带谄媚。   许琢也不恼,还是自顾笑着:“自今日起,我便是岐州许氏的家主,愿意认我的我自然不会亏待大家。”   “愿意愿意!”立刻有人附和,笑话,谁会和钱过不去。   许诚齐没想到这些从前只会冲自己低头哈腰的旁支,有朝一日竟然也会冲许琢那个“贱种”卖好,顿时怒发冲冠,嘶声吼道:“被除族之人,有甚资格当家主!”   许琢闻言倒是很淡定:“我自会重新修谱,本家这一脉,太爷爷之后便是我父亲许诚风,然后是我,许琢。”   “至于你们……”他看了眼许义峥许诚齐许翊三人,面无表情,眼神无波,“自便。”   这不仅是要重写族谱,更是要将自个儿的祖父、叔父与堂弟都给除族了!   许诚齐想破了脑袋也没料到许琢会如此胆大包天会!他震惊到无以复加,嘴巴张了半天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嘴巴嗫嚅,他猛地“啊”了一声,再看去,半边脸抽搐不已,嘴一歪,竟是气到“面瘫”了!   许诚齐当然是没想过还能这样操作。见众人目瞪口呆,他不禁看向人群外的苏徐行。   淡笑,也只有徐行兄才有这样的胆识。   “族谱?那有什么?只要你牛逼,族谱从你开始写都可以。”   想到苏徐行言辞凿凿的话,许琢忽然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他还是不如徐行兄啊! 第82章   一句“重修谱”震惊了所有滇南大族,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心下惊骇不已,只觉得这许琢莫不是疯魔了?而更疯魔的还有那些许氏旁支,面对这等惊世骇俗之事不仅不加阻拦,看起来还似乎十分意动?   如此大逆不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疯了,都疯了!   这五年才举办一次的“神山大会”只怕从此不再是各族心中的“盛会”,而是一场怪诞又骇人的噩梦!   苏徐行倒是乐见其成,反正这些大族凑在一起搞这个劳什子大会也不过是让贫家子弟去栗山送死从而彰显他们的权威,要是能就此取消,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谁也没料到,往日的盛会竟会以如此模样惨淡收场。   许琢当着众人的面将许义铮祖孙三人“除族”,随后又当众宣布了自己“兼祧两族”的事情,见没有人出声有异议,这才挥挥手让那些手持弩箭的黑衣人退后。   战战兢兢这么久,好容易松了口气的一众老爷、少爷们现在只想苦笑,他们也要有那个胆子去反对啊!没看见许琢都敢重写族谱,把自个儿亲祖父都给除族了嘛!这样疯癫的人……他们若是因为多管闲事而被人一箭了结了,那才真是玉皇大帝愁驸马——天大的笑话呢!   神山大会潦草收场,得了“释放”的众人连自家院落也不回东西也不收拾了,马不停蹄地就跑!   嗯,得跑快点,这个许琢就是个疯子!   再看一眼错把“宝贝疙瘩”扔出门从而愁云惨淡的许氏本家和欢天喜地地抛弃家主的旁支们……好嘛,一门疯子!   等“外人”走完了,现场就只剩下许氏诸人。   “兄长……”许翊看着近在眼前的许琢,嘴唇干涩,想上前说些什么却又无法迈开步伐。他以为他能靠筹谋留住对方,却不想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甚至……他的兄长根本不需要他……   许琢没看许翊,他们二人既有血脉亲情在前,又有父辈恩怨在后,此生绝无可能。他无法回应对方,也不想与其过多纠缠。   眼不见为净。   无视了本家几人或复杂或怨毒的视线,许琢朝着旁支的几个话事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借一步说话。   苏徐行在旁看着,见此间事了,悠闲地伸了个懒腰,默默退了出去。   安排好余下的事情,他自顾自往院落的方向而去。   身后,一身白衣的赵峋悄悄跟了上来。   “你准备去哪儿?”他低声问。   苏徐行自然地回道:“回院落啊。”   身后的赵峋一顿,再开口时语气有些生硬:“你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   还有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闻言,苏徐行也停下了脚步,他转身回望。   此时天色已暗,暮色低垂,周遭一切都失去了色泽,远处地平线只余最后一点橘色的光辉,赵峋逆光站在不远处,整个人被昏暗笼罩,除了那身白衣,便只有一双眸子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宛如天上的星月,灿烂明亮。   被他这样专注地盯着,苏徐行也不好再装傻,于是认真问道:“你想我去上琼?”   赵峋不语,却也没有否认。   苏徐行顿时明了:“你要回上琼了吗?”   赵峋这才答道:“无事自要回去。”   “懂了。”苏徐行点头,很快给出承诺:“我会去的。”   是“会去”,却不是“去”。   赵峋心中烦躁渐起,他瞬间冷下脸,不快道:“那个许琢就这么重要?”   问话间,身侧双手不由得紧紧攥起,手背青筋暴起,脑海中有个疯狂的念头在叫嚣:杀了许琢!杀了一切夺走他目光之人!   苏徐行看不清赵峋的脸色,但见他将话头扯向许琢,也有些莫名:“关许琢什么事?”   他满头问号,只能耸肩解释道:“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呢。”   他给了许琢足够的助力让他能够兼祧两族,成为未来滇南的“无冕之王”,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若剧情没错,再不久滇南将会迎来百年难见的暴雨天气,连绵暴雨使得水位急剧增加,地界上最大的堤坝不堪重负轰然倒塌,水灾肆虐,农田被淹,百姓遭受了巨大重创,死伤无数、损失惨重,滇南境内更是哀鸿遍野,一片生灵涂炭。   “生灵涂炭”,原著里一笔带过的洪灾,即将真切地在苏徐行眼前上演,此刻身为“剧中人”,他做不到坐视不理。   听了他这话,赵峋勉强松了口气,不是为了许琢就好。但顿了下,他又继续追问:“什么事?”   或许……他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苏徐行闻言却犹豫了,他总不能与赵峋说滇南马上要发洪灾了吧?只能模棱两可地回他:“很重要的事情。”   赵峋那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很重要的事情,只怕……他忍不住想,还是为了帮那许琢稳住地位吧。这样想着,赵峋忽然呼吸一窒,他深深地看了苏徐行一眼,声音顷刻便冷了下去:“走吧。”   “送你回去。”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怪异。苏徐行能感觉到赵峋好像在不高兴,但他也弄不清具体状况,只能摸摸鼻子,不再开口。   多说多错。   估计是要到赵峋发毒的时间了,所以才这么喜怒无常。   苏徐行觉得别扭,便婉拒他同行:“你若有事便去忙吧。”   “不用送我,免得耽搁了。”   说着,苏徐行偷偷瞅赵峋的脸,他这样“善解人意”应该没错吧?大boss也会觉得他识趣?   哪知赵峋听了这话气压越发低了:“无、妨。”   几乎是从齿间咬出来的这两个字。   苏徐行见他拒绝,也不再吭声。只暗自腹诽,毛病。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回到了苏徐行歇息的院子。   只是还未入内,赵峋突然伸手掐住了苏徐行的后颈,随即一拉便将人护在了身后。   “出来。”   他嗓音冰冷,像凝着寒霜。   苏徐行本来被他突然这么一掐还有些不爽,现在知道是屋内有人,忙又往赵峋身边靠了靠。   赵峋低头看了眼他的动作,绷直的嘴角缓了缓。   就在两人等待的时间里,只见屋门被人从里打开,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进来吧。”   只是嗓音暗哑,好像有气无力的。   苏徐行闻言猛地摇摇头,他妈的他这屋子都漏成筛子了,怎么老有人蹲他?   却见赵峋伸手拍拍他,低声安抚:“有我在,无碍。”   苏徐行:?   见鬼了?赵峋怎么突然这么温柔?即便是两人更亲密的时候,也不见他这样贴心啊?   未理会苏徐行的惊讶,赵峋已经率先进了屋子。   点亮烛火,漆黑的屋内登时亮堂起来。   苏徐行跟在赵峋身后,等看清屋内场景,惊诧万分。只见昨日绑走他的那个林水帮大当家正面色苍白地坐在屋内,唇无血色、满脸冷汗,还不停地打着摆子,整个人看起来像受了刑罚,极其憔悴。   但对楚淇来说,这颗毒药的威力不亚于酷刑,所以当他再见到赵峋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罪魁祸首。   “你不是冯书墨。”他语气肯定。   书香世家出身的冯书墨不会有这样阴毒的东西。   赵峋未搭话,在他看来,若不是此人还有关于苏徐行的事情没交代清楚,他早就一剑送对方上西天了。   料到对方不会搭理自己,楚淇转而看向苏徐行,面容严肃,只是因为太过虚弱,声音断断续续的:“苏公子……便也任这假‘冯书墨’跟在身旁,丝毫……丝毫不顾及自身?”   他这话带着质问,听起来语气不善。   苏徐行不爽,自然也不会惯着他:“若我没记错的话,是阁下绑了我还扬言要杀了我。而救我的,正是身旁这位假的‘冯书墨’。”   苏徐行这话说得讽刺,楚淇瞬间便明了他是知道这假“冯书墨”的真实身份的,沉默了下便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你很像……”   “我娘?”苏徐行出声打断,接上对方的话,“你认识我娘?”   楚淇一愣,不等他回话,只见苏徐行又自顾自说道:“你绑架我并不是为了杀我,所以……是为了看我够不够格让你追随?”   说完,苏徐行径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道:“你是楚家的人?”   “没死在那场灾祸里,你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楚淇闻言万分惊讶,没想到自己一句话音竟然让苏徐行将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原以为顶着“小诗仙”名头的苏徐行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却没料到他不仅临危不乱,像那个人,就连这聪明的脑袋也极其像那个人……   见对方忽然满脸怀念,苏徐行不由得感叹,他娘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竟会让这么多男人念念不忘。   只是不等苏徐行感叹完,就听对面人轻笑一声,摇摇头:“不是。”   “你不像楚湘。”他道。   苏徐行一顿,这是第一个说他不像楚湘的人,不像娘,那他像谁?像老皇帝这个渣男?苏徐行觉得膈应。   就听对方接道:“你像你舅舅楚……咳咳……”   他猛地咳嗽起来,苏徐行见状忙给一旁的赵峋使了个眼色,对方这才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掏出解药扔了过去。   赵峋垂首不语,心下却怨气难挡,这样聪慧的人!只要多花几分心思便能将他人做事的目的猜个正着,却不愿多费点心思在自己身上!   感受到身旁越发凛然的气势,苏徐行不由得多喝了几杯茶水,以掩饰自身的尴尬。   他究竟哪里得罪了赵峋!   楚淇得了解药问也未问,忙就塞入口中。待身上的痛楚褪去,他整个人犹如水洗了一般,虚脱地趴在桌子上。   良久,楚淇感受到力气回笼,这才挣扎着起身,向苏徐行作了一揖:“属下楚淇,拜见少爷!”   这是承认了苏徐行的身份,也愿意追随他。   苏徐行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有点怪怪的。   “你有这个玉佩吗?”苏徐行从怀中掏出那块“楚”字玉佩。   楚淇见状立刻也掏出自己怀中的那块,上好的美玉,同样的材质。   楚淇的身份应该不会作假,毕竟这玉的存在外人也不知道,但是……   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楚淇,楚淇……   苏徐行手指敲击着桌子,没再开口,脑中却开始了疯狂的头脑风暴,“楚淇”这个名字好眼熟,他在哪见过这个名字呢?   对了!   桌子上的手忽然停下,苏徐行猛地抬头看向对方。   原著后期,驻守滇南抵御南疆的镇南将军便叫“楚淇”,可镇南将军……是男主的人!   苏徐行忽然觉得心头发凉,若说许琢和雷无声是他主动出手帮助对方,也算抢了男主的手下,但楚淇……却是天然会属于他的势力。   原著中,男主在前来临江视察林勇的骁训营时意外得知了苏琰的死,一番调查之下牵扯出皇子与官员结党营私之事从而让老皇帝大发雷霆,沉重打击了另外两位皇子,男主这才有了默默发展的机会。   苏徐行原本以为是“结党营私”让老皇帝发怒,但知道了苏琰身份之后再想,或许也有皇帝自己的种被人害死了的愤怒呢?即便他不一定承认苏琰,但作为皇帝,他可以不关心,旁人却是不能对皇嗣下手的,这是对皇帝威严的挑衅!尤其还是亲兄弟,这也是帝王的大忌,连手足都敢害,哪天是不是就要弑君弑父了?   苏琰的死给了男主一个打击对手默默发育的机会,也因为苏琰死了,楚淇没了楚家血脉可以支持,各种缘由之下便也投靠了查明苏琰之死真相的男主?   这个剧情很奇怪,居然隐下了苏琰是皇帝之子的真相!   他若身死,所有的好处都会是男主的。所以……隐藏的剧情线难道是他与男主天生敌对?为何苏琰一个炮灰会和男主有这么多瓜葛?究竟是剧情的空白还是有什么在操纵这一切?   苏徐行心中一片猜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但他确实惊出了一身冷汗。   苏徐行想不明白,但他看着楚淇的眼神着实奇怪,连赵峋都看出来了:“怎么了?”   苏徐行摇头,平息了情绪。   且走且看吧,究竟是剧情还是什么,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第83章   夜深露重,楚淇拖着尚且虚弱的身子离开,屋子里顿时就只剩下苏徐行与赵峋两个人。   无人出声,屋子里静极了。   良久,赵峋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相信他说的?”   他怎么都觉得此事疑点颇多,那楚淇虽然与楚冀没有血脉关系,算不得真正的楚家人,纵然明面上侥幸逃过了“满门抄斩”的灾祸,未被波及,但作为楚冀的义子,与楚家感情甚笃,多疑的狗皇帝怎会允许他留下性命?   而楚淇既然侥幸留下一命,又怎地敢在这滇南境地大肆收拢流民,还发展成了此地数一数二的帮派,如此声势浩大,是真不怕狗皇帝派人来剿灭了他吗?   赵峋的质疑其实也是苏徐行心中所想,而且他想的更多。按理说当年楚湘远嫁临江,再加上与老皇帝有过一段情,所以能够“罪不及出嫁女”,可楚淇是在上琼直接远走滇南,且在苏琰的记忆中,楚湘从未与苏家之外的人有过联系,那楚淇是怎地知道自己是楚湘的孩子,是唯一还流着楚家血脉的人呢?   另外,苏徐行行走滇南,神山大会之前用的可都是假名字,除了与他同来滇南的人以及许琢,没有人知道他真实性命。   同来滇南的人?   电光火石间,苏徐行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向还立在一旁的赵峋,开口道:“不如你先回去?”   赵峋:???   没想到苏徐行不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直接开口赶人,赵峋脸色一沉,语气同样不好:“什么意思?”   苏徐行察觉到他的不爽,以为是身居高位的人不喜被人“赶”,便耐下心安抚道:“我有要事找秦郎中。”   “他不认识你,见你在此定会心生疑虑,若是对你的身份起了疑心,只怕不好。”   苏徐行这话说得也在理,毕竟他与冯书墨也无甚交集,没道理一趟滇南之行,两人成了“秉烛夜谈”的挚友吧?   再说赵峋现在这一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煞气,也不像一个熟读四书五经,满口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啊。   秦郎中虽然是个医者,但也是个眼明心亮之人,不容易糊弄。再者,对方这一年里跟着自己多奔西走,又数次帮他救他,他也不想因为赵峋故意欺骗他。   不过这话苏徐行没说,直觉告诉他,少说定然没错。   而事实证明苏徐行的预感没有错,赵峋见他字字句句都是为了自己着想,心头的烦躁渐消,又见他一脸“恳求”地望着自己,这才勉为其难地回道:“知道了。”   “我明日再来找你。”   苏徐行:???   又来?干嘛?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滇南洪灾尽在眼前,他得想办法巩固堤坝,还要求东于小姐帮忙更新田间排水系统,时间不等人,只有做得越多,才能在即将到来的天灾中挽救更多的人。   苏徐行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赵峋见状心中一窒,没由来得有些难受。   “你不想我来?”赵峋声音干涩。   苏徐行抬头看他,只见他拧着眉望向自己,眼神极为复杂。   说失望也不完全,说生气好像也有点。   怎么回事?苏徐行同样皱眉,赵峋今天太过奇怪。   “你怎么了?”苏徐行问道,脸上的不解不似作伪。   赵峋见他这般,只觉胸腔发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之感。这般聪明的人,却偏偏看不懂自己的情绪!到底是……   赵峋猛地眯起眼,到底是真的看不懂还是装作看不见?   那磨人的情绪越发浓烈,赵峋身侧的手握紧又放开,随即咬牙道:“我明天不来了。”   说完,也不等苏徐行反应,自顾自推开,走了。   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苏徐行还坐在原处,他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想,难道赵峋是想跟他……嗯……亲热一番?   成年人,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需求很正常,而且两人在那方面也确实合拍。   只是赵峋一个古代人,又是异国皇子、王爷,身居高位,恐怕很难开口向一个男人“求欢”,所以才这般隐晦地说来找自己?   苏徐行摸了摸下巴,突然觉得自己真相了。   只是他真相得有点迟,人已经被气跑了。   算了,来日方长。   这样想完,苏徐行起身冲着门外喊了阿冬,吩咐他泡壶新茶,顺便去请秦郎中过来。   等秦郎中到时,就见苏徐行在位子上悠悠斟茶,见自己来了也未寒暄,只伸手邀请他坐下、品茶。   秦郎中见状心中有了计较,不动声色地坐过去,暗自思量一会儿该如何应对。   却听苏徐行突然开口:“你认识楚淇?”   没想到苏徐行直接开门见山,秦郎中下意识想要点头,反应过来后忙看向苏徐行,就见对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秦郎中认识楚淇吧。”苏徐行肯定地说完,又突然道,“我好像从来不知道秦郎中的姓名。”   “今日有空,秦郎中可否与我细细讲解一番?”虽是问话,但态度不容置疑。   秦郎中知道这顿“坦白”是免不了的,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随后道:“秦律己。”   这个名字一出,苏徐行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滚热的茶水一泼,手背上瞬间一片红痕,衣袍也跟着湿了大半。   秦郎中见状焦急道:“可有事?”   苏徐行闻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勉强压下心中惊疑。   秦律己,原著中闻名大琼的“神医”,因为救治了琼帝的一项顽疾而被召入太医院,成了琼帝的专属太医。   但这不重要……苏徐行瞬间背后发凉,冷汗淋淋,重要的是……秦律己在原著中也是男主的人。   而且……在苏琰生前死后从未出现过。   这究竟……苏徐行猛然发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笼罩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男主的人都跑来他这边了?又或者说,为何他死了,这些人就会成为男主的人?   难道就因为男主查明了苏琰死亡的真相,所以这些原来会归于苏琰的人就都去支持男主了?   这也太扯了吧。   他们就不能不掺合这趟夺嫡的浑水?自古无情帝王家,楚家怎么满门抄斩的他们就没半点忌惮?   苏徐行想不明白,最终只能用两个词概括这些疑点——“男主光环”和“剧情力量”。   大概是因为苏琰是炮灰吧,所以人生被一笔带过。   秦律己见苏徐行一直垂头不语,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与楚淇相识而生气,便试探着开口,解释道:“我未曾骗你,我虽与楚淇相识,但我与楚家关系并不十分深厚,那块玉佩也确实是我师父交与我的。”   “楚家于他有恩,师父又对我有恩,所以我便遵循他的遗志,看顾楚氏后人。”   秦律己说得真诚,苏徐行虽能感觉到他说得是真的,但还是抬头,直直地盯着他:“仅此而已?”   他不太信,毕竟秦律己对他……十分好,数次救他性命不说,平日里也是照顾有佳,就和寻常人家的长辈一般。   没想到苏徐行会这样敏锐,秦律己一怔,随后苦笑着摇摇头:“你确实很像她。”   苏徐行想到楚淇的话,问道:“我舅舅?”   秦律己话一顿,皱眉:“关他什么事?”   语气中的嫌弃很是明显。   额……苏徐行有点傻眼,他到底像谁?!   就见秦律己又接上了话头,缓缓道来:“你很像你娘。”   “名满上琼的明珠,才貌双绝,性格肆意、洒脱……”   秦律己满眼怀念,苏徐行虽然不好意思,还是出口打断:“我娘不是温柔小意那款的吗?”   秦律己皱眉:“你听谁瞎说的?”   “你娘是将门嫡女,骑马、射箭均不输男儿,放眼整个上琼,所有闺阁女儿加一起,也比不过你娘。”   苏徐行:“……”   虽然他很怀疑这是秦律己作为一个脑残粉的“滤镜”,但是“温柔小意”和“肆意洒脱”也差别太大了吧,再说他明明记得原著中苏琰的便宜爹回忆起楚湘时总是说她多么柔弱,两人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好不恩爱。   若楚湘真的肆意洒脱,怎么会任由冯淑兰爬到她头上,又怎么会因为在淑兰院外跪了那么久,小产丢了孩子?   苏徐行想不通,就见秦律己还在回忆,面上还有丝苦楚:“其实……”   “其实我也愿意当你爹的……”   苏徐行:!!!   苏徐行猛地抬头看去,就见秦律己看着他的目光中有怀念,好像在透过他看别人。   “我因着师父缘故经常出入楚家,一来二去便与你娘熟识了。她那般出色的女子,整个上琼心仪者不知凡几,得知她匆匆下嫁招婿,我……我也曾自告奋勇。”秦律己显然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可她说,她说她怀了别人的孩子,不能嫁给我,这是侮辱,她不想这样对我。”   苏徐行:“……”   合着就侮辱了苏家?苏徐行突然明白苏家几人尤其是老爷子苏起家的疯癫行为从何而来了,合着是为了报复楚家的“侮辱”?他一直以为楚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嫁给苏承的,现在却告诉他,苏承是他娘精挑细选的“接班人”?   这一瞬间,苏徐行觉得自己对楚湘的印象也有误。 第84章   那日和秦郎中一番彻夜长谈后,苏徐行心中的困惑不仅没有得到解释,反倒生出了更多的疑虑。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和男主之间诡异的联系到底是什么?为何楚淇、秦律己这些与楚家有旧的人脉要么归于自己,要么就投靠男主?   若按事情线来看,这些人自然属于唯一还流着楚家血脉的“苏琰”,可如果根据原著剧情来走,那这些人最终会效忠男主。   苏徐行暗自思量,原著是因为要将这些人都变成男主的助力,所以才把原本的“主子”苏琰给炮灰掉了?   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如果是剧情这样安排的,那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为何这些人愿意投靠男主?   靠男主光环?苏徐行冷静思考后觉得是,也不是。   楚淇面对自己这个“义父留存于世的唯一血脉”都依旧保持着警惕、试探的心思,并未完全信任、效忠于他,那面对男主这个纯纯“杀义父全家的凶手”的孩子,又为何要冒着风险帮他助他?   而秦律己就更不用说了,他愿意帮助自己,一是因为对楚湘情根深种,爱屋及乌之下把自己当成他的小辈看待,二是楚家对秦律己的师父有恩,他遵循师父遗志才来看顾自己。这算是有双重buff叠加,秦律己这位“神医”才会追随苏徐行,那么男主呢?他又为何能得到秦律己的效忠?   苏徐行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不是一句“男主光环”那么简单。   另外还有一件让苏徐行觉得疑惑的事情,就是关于他娘——楚湘,一个在苏承口中“柔弱温情”的女人,却在秦律己眼中是“飒爽肆意”的将门之后,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究竟哪个才是她?   况且在苏琰记忆中的楚湘又不同,她是慈母,却又总有自己的心事一般对自己若即若离,可惜原著着墨不多。只是人已死,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   苏徐行想了许多时日也没有头绪,最终只能将问题暂且抛诸脑后,投入了滇南堤坝的加固之中,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许琢也是如此,他在神山大会上放言重修谱,回来后就立刻着手去办,不仅如此,还有办书院一事也提上了日程。   只是这两件事在滇南境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办书院,办个书院倒没什么,可许琢的这间书院居然要面向滇南平民,按资质录取,资质越高费用越低,更针对贫家子提出了什么“补助”一事,而且历次考试名列前茅者还有银子奖励!   此条一出,滇南百姓沸腾了,虽仍有人质疑,但架不住诱惑太大,纷纷奔走相告。   而对于滇南大族来说,此事不亚于“自毁根基”,是挖他们的“命根子”呀!   “简直胡闹!愚蠢至极!”许氏议事厅内此刻坐满了人。但与上次因神山大会而聚不同,此次厅内没有几家许氏旁支不说,还尽坐着其他各族的家主、话事人们。   方才的怒斥就是主座上的雷鸣发出的,他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许义峥,又忍不住讥讽道:“许老太爷真真好运气,养出个‘为民请命’的好孙子!”   许义峥自神山大会后没睡过一个好觉,再加上郁结于心,整个人苍老不少不说,也没了以往的神采,现在听雷鸣出言相讥,本就郁闷的心里更是有苦难言,他摇摇头,嘴巴嗫嚅着,最终什么都没说。   雷鸣见状一噎,就像一拳打到棉花上,顿时火气更盛了:“你不说话算怎么回事?!若不是你教子无方,有眼无珠!怎会让那崽子想出如此狼心狗肺的招!这是要将整个滇南大族都拉下水!”   雷鸣气得就差指着许义峥的鼻子骂,下首的许诚齐见他在自己家也敢如此嚣张,一怒之下直接将手中茶盏泼向雷鸣。   雷鸣被茶水当头一浇,整个人都愣了,等反应过来后,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许诚齐却还在骂:“真是给你脸了!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在我许氏的地盘上撒野!若再敢出言不逊,我便让人打断你的腿!”   许诚齐气势汹汹,雷鸣也不遑多让,他盯着许诚齐的目光阴毒无比:“既然你们无意合作,那我雷氏也不奉陪。”   “反正,如今的许氏家主也不是你们,日后若是沦落到四处乞讨,也别求到我雷氏面前!”   这话说得诛心,许义峥和许诚齐都是脸色一变。   雷鸣说完,大踏步便往外走,心下却已经在盘算如何夺走许氏手中剩余的“底牌”,既然他们给脸不要脸,他便将这脸彻底撕破!   “伯父且慢!”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挽留。   雷鸣状若未闻,大踏步继续向外。   “伯父就不想知道许琢何德何能能有如此之多的产业?”许翊又高声喊了一句。   雷鸣步伐稍缓,随即停步、回首,问道:“此话何意?”   “伯父不觉得奇怪?怎得您才找人冒充了小诗仙,这真正的小诗仙就在您面前?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许翊接着道。   雷鸣闻言目光一沉,瞬间便明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这是个圈套?”   许翊摇头:“这也只是晚辈的一个猜测。”   “许琢被逐出府不是一年两年,足足五年之久,为何从前从未听说过什么‘江里钓’,偏偏这小诗仙来了,许琢就摇身一变有了这诸多的产业?”   别人不知道,都以为是许琢在这离府的几年里积攒了银钱,这才开了这诸多的店铺,有了如今的身家。但许翊那般关注许琢,自然知道许琢离府时身无分文,几年间皆受冷遇,一直在甸山蹉跎,别说钱财,小命能保住就已不错,又如何能造就今日之局面,将他们都逼到如此境地?!   许翊知道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苏徐行!自他出现后,他的计划全盘被打乱,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他的家主之位,他心心念念的兄长!   想到这,许翊眼中戾气翻滚,恨不得将苏徐行给生吞活剥了。   雷鸣本就因“作弊”一事记恨上了苏徐行,现在听许翊这一提点,顿时如醍醐灌顶。   “好啊!”雷鸣冷笑一声,眼神阴狠,“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将主意打到我雷氏头上!”   “这小诗仙……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雷鸣缓缓看向许翊,凶相毕现,“就让老夫看看,他究竟是人还是神!”   这也是许翊的目的。   见目的达到,许翊还是忍不住提醒雷鸣:“伯父有所不知,我观那苏琰不简单,晚辈曾找过林水帮之人前去试探……”   后面的话未说,但意思很明显。   雷鸣眯起眼:“失败了?”   许翊点头,面上有丝苦笑:“那苏琰如今还活蹦乱跳的。”   雷鸣闻言嗤笑一声:“什么林水帮,一群活不下去跑上山的贱民而已,乌合之众自然难成大器!”   说着,他轻蔑地看了眼许翊:“黄毛小子就是黄毛小子,这点儿小事也办不好。”   许翊见状立刻躬身作揖,摆了一个“恭敬”的姿态出来:“还请伯父明示。”   雷鸣满意他的态度,于是凑近他后低声道:“这刀剑虽厉害,但阵仗过大。真正杀人于无形的还得是毒……”   “这南疆十二城,每城一个独门秘药……”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就连靠得最近的许诚齐也听不见了。   二人一番嘀咕,很快就拉开了距离。   雷鸣面带得色,早已没了先前的愤怒,他瞥了眼在旁边不言语的许诚齐,没好气地道:“想不到你这么个蠢货倒是生了个聪明儿子。”   “今日之事暂且放你一马,若是再有下次……”雷鸣凉凉地看了眼许诚齐的右手,语带威胁,“我不介意让你变成残废!”   话毕,他一挥衣袖,带着自己的家丁护卫先行离开。   覃州来的部族都走了,议事厅内只剩下岐州各族。   坐在靠前位置的孙氏家主这时才讥笑着开口:“我就说这许氏怎得祖坟冒青烟出了个许琢这般的人物,合着是借别人的势啊,这么说,那些产业都不算许氏的喽?”   “要我说,如今许氏分了两家出来,这岐州第一大族的位置也该易主了吧?什么乱七八糟的部族也能在此位上坐着?”说着,他又看向其他默不作声的部族,“是不是这个理?”   只是厅内依旧安静,无人应他。   倒是才坐下去的许诚齐又拍案而起,这次是指着他骂了:“你个老不死的东西,还敢妄想岐州第一大族?若不是你个蠢王八将你家龟儿子被绑之灾硬赖在我们许氏头上,何至于被许琢和苏琰那两个小畜生捡了这般大便宜!又如何成了如今的局面!”   “你还有胆子敢在这犬吠!”许诚齐一口气说完,忽然卷起袖子,“啪”地就甩给了对方一个响亮的耳光。   孙潜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许诚齐:“狗东西,你敢打我?!”   说完,冲着许诚齐的肚子就撞了过去。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二人便缠斗在一起,同时还伴随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其他人这时才冲过去开始拉架。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打架的、拉架的、起哄的……别提有多热闹。   许翊在旁冷眼看着,忽然转身就走。   滇南大族说好听是大族,近百年前也不过穷苦之地的一群异邦之人,是因着前朝皇帝招揽才被划入大琼,成了滇南,又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但到底根基太浅,又地处偏远,民风未完全开化,所以才会出现家主互殴的场景。   许翊猛地闭上眼,许氏离世家大族的路还太远了。   ……   许氏这边的闹剧苏徐行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最近忙得跟陀螺一样,不仅要盯着岩铁矿,还要协助许琢办书院,更要求着东于谨在田地、堤坝间奔波,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三个人用。   也因为这般忙碌,即便他已近一个月未曾见过赵峋了也未发觉,直到——   “苏少爷日日回来得这般晚,可是佳人在侧,乐不思蜀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苏徐行一跳,惊得他手中的纸包一下子掉在地上,里面的糕点纷纷滚了出来,撒了一地。   “你怎么回事啊?”苏徐行蹲下去捡,头也未抬,没好气地道,“我糕点都脏了,还怎么吃!”   妈的本来就烦,这个二百五还在这添乱!   在苏徐行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对赵峋的腹诽越来越自然了。   赵峋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见苏徐行真的有点生气,到嘴的话也只能咽了下去。   “怎么不能吃?”他走到苏徐行身旁蹲下,径自捡起一块糕点塞入口中。   “喂!”没想到他动作这般快,苏徐行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他吃了地上的脏糕点。   苏徐行无奈道:“现在寻花日日跟在东于小姐身后学各项技艺,我这房间都是自己收拾。但我最近太忙,已经多日不曾打扫了,地面上都是灰,脏得很,你又何必逞强?”   哪知赵峋转而问道:“不生气了?”   苏徐行一愣,这才明白了赵峋的意思。   “你怕我生气才吃的?”他还以为他是为了面子跟自己犟“能不能吃”呢。   见赵峋点头,苏徐行目光柔和了些,却还是嘴硬道:“我自然还生气。天气越发炎热,我日日胃口不佳,只夜里靠这糕点垫垫肚子,如今被你毁了,你说该怎么办?”   赵峋一直盯着苏徐行看,见他嘴上这般说,面上却无多少愠色,心下一定,于是眉峰微挑,也跟着笑言:“我还没怪你呢,你都说你这地板这般脏。”   “现在我吃了地上的糕点,若是吃坏了肚子,身子不适……嗯哼!”   就听赵峋说到后面一声闷哼,苏徐行正低头捡剩下的糕点,听他这声音顿时笑道:“你还真装上了!”   然而一抬头却见赵峋正捂着心口,脸色惨白,唇角鲜血直流。   那鲜红太过刺眼,苏徐行大惊失色,猛地飞扑过去扶住赵峋软倒的身体,尖声叫道:“赵谨谋!” 第85章   “赵谨谋!赵谨谋!”苏徐行有些慌乱地搂住怀里的人,颤抖着手在他脸上拍了拍,但对方只掀着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即眼一闭便昏了过去,任他如何喊叫也毫无反应。   苏徐行见状更加心惊,猛地朝外吼叫:“阿冬!阿冬!”   阿冬的房间就在隔壁,他闻声赶来,就见自家少爷正抱着口吐鲜血的“恩人大侠”坐在地上,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少爷!”阿冬一惊,连忙唤了声。   苏徐行这才回神,他像抓到主心骨一般,忙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阿冬经过这段时间锻炼,早已不是从前的小孩了,听自家少爷这样说,他忙安排道:“我这就去叫秦郎中过来!您扶着大侠别动,等秦郎中来了再说!”   苏徐行闻言猛点头,他现在心头一团乱,大脑根本冷静不下来,无法思考别的。   见苏徐行情绪还算稳定,阿冬忙拔腿向外跑。   不一会儿,秦律己就被拽了过来,他还穿着里衣,显然才歇息不久就被阿冬从被窝里拽出来了。   见到苏徐行怀里的赵峋,秦律己有些惊讶,这人不是已经离开滇南了嘛怎得又回来了?   但当务之急是这人的性命之忧,秦律己只得压下心中的惊疑,朝苏徐行道:“少爷,还是先让我看看什么情况吧。”   苏徐行闻言这才放开外边一边搂着赵峋的那只手,好让秦律己查看。   秦律己伸出手指按上对方脉搏,开始细细诊断,但随着他号脉的时间越长,眉头便皱得越深。   苏徐行见秦律己脸色有异,心顿时一沉,不安地问道:“如何?”   秦律己却没有立刻回他,自顾自继续号脉,还伸手扒开赵峋的眼皮查看一番,又捡起一旁的糕点揉碎了在鼻尖仔细嗅了嗅。   随着他这番举动,苏徐行心头越发得惶恐不安,却也只能紧紧盯着他的神态。   秦律己眉头紧锁不见展开,再看向苏徐行时,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只怕不好。”   听到这个回答,苏徐行如遭电击,整个人都晃了晃,一旁的阿冬忙上前扶住他。   “这……这么说……”苏徐行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瞪着秦律己的双眼一瞬间湿润,“他……他……”   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赵谨谋要死了?还是因他而死?苏徐行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惊才绝艳的反派大boss不是在原著后期因为男主光环而被迫下线的嘛?怎么会误食了他的糕点而亡?这样的结局……   苏徐行猛地低头看向怀中那张苍白的脸,便是这样没有生气,看起来也依旧尽态极妍,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大颗大颗的泪珠忽然砸向赵峋的脸颊,身旁的阿冬见状忍不住轻声唤道:“少爷——”   苏徐行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愣愣地盯着怀里的人。   正在这时,就听秦律己忽然接道:“但他体内早有其他余毒,今日又中了一种奇毒,这二者在他体内相互抗衡,倒也勉强留他一口气。”   顿了下,秦律己哑声接道:“并非完全没救。”   其实……秦律己目光复杂地看向苏徐行怀里的人,这后面的话他本不打算说的。   此人身份成谜,行踪不定,对苏徐行来说不知是敌是友,恐会坏了大事。但见苏徐行如此悲伤,秦律己到底心有不忍,况且,这波算计显然本冲着苏徐行来的,倒叫这人替苏徐行受了,这份恩情他也不能无视。   罢了,秦律己叹了口气,有他在旁盯着,定不叫此人害了苏徐行。   而本来心生悲怆的苏徐行听到秦律己的话,猛地抬起头来,面露惊喜:“真的?!”   秦律己点头:“他从前中的毒我暂时还没有头绪,但他此次中的却是‘鸠红’,此毒虽猛,能即刻毙命,但需要的量却不少,这毒掺在糕点里少了份量,他服下得又不多,再加上他体内余毒与之相抗,所以尚有一线生机。”   说着,他指了指赵峋,示意苏徐行去看:“鸠红毒发,七窍流血,他目前只一窍,就是还有得救。待七窍皆流,才是无力回天之时。”   听到秦律己这样说,苏徐行立刻追问:“还能撑多久?”   “六日。”秦律己沉声,随即又摇摇头,“鸠红乃南疆十二城之一鸠城城主的毕生心血,世间唯有鸠城城主可解。”   “要南疆之人帮忙解毒……”不亚于登天。   秦律己剩下的话没说,但他觉得此事极难。若是在鹤城……   苏徐行闻言却没有气馁,他垂首看向赵峋的脸,目光坚定:“他是替我受苦,我自然不能不管他!”   “况且……”苏徐行轻笑了声,“他是我明媒正娶拜了堂的‘夫人’,我又如何能撒手不管?”   说完,苏徐行转头看向阿冬,低声吩咐:“这边的事情都交给你了。”   阿冬自然知道苏徐行是什么意思,忙点头:“少爷放心!此地有阿冬,定然不会叫任何人坏了少爷的大事!”   随后又道:“我天亮便去矿场那边找墨大哥,让他追上你们。”   苏徐行闻言给了阿冬一个赞赏的眼神,语带欣慰:“阿冬越来越能干了。”   阿冬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头的时候才有了些从前稚嫩憨厚的模样,不复平日里的稳重。   秦律己在旁看着,虽想劝苏徐行不如算了,毕竟只有六日时间,还要去求鸠城城主,何必白费功夫呢?但见苏徐行对阿冬也是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模样,他最终将话都咽了下去。   若是苏徐行真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他才要害怕才对。   等苏徐行吩咐完阿冬剩下的事情,秦律己就让他去煎药,自己则和苏徐行两人将赵峋搬到了床上。   “我先给他施几针,再吃点药压压毒性,待他情况平稳了,我们便出发!”秦律己说着又叮嘱苏徐行,“今晚你要辛苦些,切记不能让他激动。”   “激动?”苏徐行有些不解。   秦律己接着道:“他虽然昏迷了,但神志依然存在,昏迷的过程中也可能会做梦,你要盯着他、安抚他,不能让他在梦中激动。那样会加快毒发,恐怕就撑不到六日了。”   见这般严重,苏徐行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待阿冬煎药回来,秦律己正好给赵峋扎好针,他收起东西,冲苏徐行道:“你将药喂给他。我这把老骨头回去休息会儿,两个时辰之后就可以出发。”   苏徐行点头,送走了秦律己,又接过阿冬手中药碗:“你回去休息会儿,天亮之后再去矿场找墨霄。”   阿冬还想说什么,见苏徐行一脸疲态,便也不再多话,转而让他放心。   等人都走了,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苏徐行端着滚烫的药回到床边,静静地放到了一旁,随后看向床上的赵峋,陷入沉思。   《夺位》这本书他也是跟风看的,其中最欣赏的角色就是赵谨谋,他虽然心狠手辣,却也不会滥杀无辜,说他弑父杀兄何尝不是他们先对他动的手?有勇有谋,当机立断,赵谨谋在书中是一个极具魅力的角色,而且还不像男主那样广开后宫靠女人夺取资源,只这一点苏徐行就觉得他比男主强。   可惜……   他穿进来之后光顾着活命、赚钱,即便和赵谨谋有了夫妻之名也不过当成一场意外的儿戏,互相猜忌,不曾交换真心。来到滇南之后,他更是忙着帮许琢筹谋夺回家主之位,虽与赵谨谋连夫妻之实都有了,但更多的却好像是被他当成了互取所需的“情感搭档”,两人有点感情,但不多,也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利益。   直到此刻望着赵峋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苏徐行才有点后悔,或许,他应该多点耐心给赵谨谋?就像他上次说“我明日再来”,他若仔细问问他的打算便好了,也不会气得他这么长时间不出现,今天一出现反倒帮自己挡了毒,躺在这,连一句好好的话都没说上。   想着,苏徐行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赵峋的脸庞,随即端起一旁的汤药一饮而下,俯身贴上赵峋的唇瓣,将口中的药渡了过去。   赵谨谋,你一定不能死!   两个时辰之后,一辆简朴的马车趁着清晨的一点亮色从岩山缓缓驶离,向着柏州方向前进。   只是行驶了一会儿,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苏徐行正给赵峋掖被角,感觉到马车停了,他出声问道:“怎么了?”   车厢外的秦律己犹豫了下回道:“是楚淇。”   接着又解释:“不是我说的。”   苏徐行默然,虽然那日楚淇表露了身份,但他一直没有开口接纳对方,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毕竟,他不喜欢这种被人试探的感觉。   楚淇或许也是明白了这点,只经常让人送些新鲜玩意儿过来,并未过来打扰。   不过不用秦律己解释,苏徐行也知道,楚淇定然是派人一直盯着岩山的。   所以自己离开,对方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也不奇怪。   沉默了下,苏徐行吩咐道:“那便让楚淇驾车,秦郎中进来吧。”   得了他首肯,二人在外面嘀咕了一番,然后就听秦律己的嗓音传进来:“不用了少爷,我跟楚淇轮流驾车,您在里休息吧。”   苏徐行闻言也没有推辞,他确实很累。   接着又听见外面的楚淇说道:“在外行走,还是换个身份比较好。”   然后自来熟地建议:“不如我就当少爷的舅父,如何?”   还没等苏徐行拒绝,就听秦律己也跟着笑:“少爷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当少爷的爹爹。”   苏徐行:……   他如果介意呢?   但转念想到秦律己对楚湘的执念,半晌,苏徐行嗯了声,算是同意了。   哪知楚淇立刻打蛇随棍上:“阿琰,你媳妇儿身子不好,你好生照顾着,外面有我们。”   秦律己也道:“嗯,阿……阿琰放心。”   苏徐行:……   算了,他们开心就好。   他静默了片刻,转回头,却见一直昏迷不醒的赵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苏徐行:???   什么时候醒的?   见苏徐行注意到他,躺在软被上的赵峋羞涩一笑,扭捏道:“夫君——”   苏徐行:???   苏徐行:!!!   谁能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第86章   “你你你——”苏徐行被震惊到失语,手指着赵峋“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的惊讶之声太过尖锐,外面的秦律己听见了忙转头,有些磕巴的声音立刻传进车厢来:“少……阿,阿琰,怎么了?”   苏徐行眼神复杂地看着一脸懵懂还有些羞怯的赵峋,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他醒了。”   “醒了?!”这下轮到秦律己惊讶了,怎么可能?!顾不上告罪,他直接一掀帘子进了车厢内,果然就见本该昏迷不醒的人抱着被子靠在车壁上,正睁着一双曜黑的眸子盯着苏徐行看。   见秦律己进来,赵峋歪了歪头,好奇的眼神又立刻转向他。   苏徐行看着,那双眼没有了平日里的疏离、冷漠,黑漆漆的眼睛亮亮的,像水洗过一般干净,头发也因睡觉而有些乱糟糟的,看向秦律己时像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动物,可爱极了。   苏徐行:……   淦!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苏徐行浑身一抖,他居然会觉得反派大boss可爱?他为自己不成熟的想法感到惊悚。   而这时赵峋已经重新看向苏徐行,见他发着愣没有注意到自己,委屈顿时涌上心头,立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夫君——”有怯怯的嗓音在面前响起,苏徐行循声望去,就看到赵峋这番模样。   眉头轻蹙,双眸湿润,眼尾带着一抹嫣红。美人含泪,看起来总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叫人不忍。   苏徐行一怔,仿佛又回到了“娶”赵峋之时,惊艳之感袭上心头,他连呼吸都不由得放慢了些许。   “咳——”旁边的秦律己皱起眉头,疑惑不解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随后咳嗽一声,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   苏徐行回神,忙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将头转向别处,但转过来的耳朵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了。   赵峋见苏徐行又看向别的地方,还是不同自己说话,顿时急了,忙又喊道:“夫君~”   苏徐行无法,只能回头看他,但眼神却止不住地飘向别处:“怎么了?”   只见赵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咱们是去哪儿啊?”   被他这么一问,苏徐行忙着惊艳外加害羞的大脑这才清醒过来。他将目光定定地看向赵峋,反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是谁?”赵峋眨眨眼,忽然笑了,“奴家不是岭儿吗?”   说到这,赵峋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眼秦律己,然后垂下头,低声道,“是夫君将奴家从竹香楼赎回来的,还娶了奴家做正妻……”   说到正妻时,赵峋还抬头瞄了苏徐行一眼。   苏徐行闻言很是惊讶,他没想到赵峋记忆错乱竟然将自己记成了竹香楼的岭儿。   他看向秦律己,满头雾水:“秦郎中,他这是怎么回事?”   秦律己摇头,只叫赵峋伸出手来,他好号脉。   却不想赵峋看向了苏徐行,等着他的吩咐。   从来只有赵峋使唤他,突然来这样一出他还有些不习惯。   “你让郎中看看。”苏徐行道。   哪知赵峋一脸疑惑:“方才夫君不是说他是公爹吗?”   苏徐行:……   他看了眼秦律己,后者一脸讪笑,他只能冲赵峋无奈点头:“是啊,但他也是郎中,让他给你瞧瞧,放心些。”   苏徐行话音刚落,就见赵峋忽然脸一红,满是羞涩地瞪了他一眼:“夫君,咱们成婚才多久,哪那么快。”   苏徐行:???   这都什么跟什么?且不说赵峋做出一副羞涩难挡的模样,确实好看极了,不是,但到底跟他以往形象不符,还是有些吓人的。就说他这话,什么叫“哪这么快?”,听懂他话中蕴含的深意,苏徐行脸一僵,嘴角都抽搐了。   “不是……你别多想……”他摆摆手,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就是单纯看你身体好不好,你乖乖配合,好不好?”   他轻声哄着,果然就见赵峋点头,然后将手从被窝里伸出来,一脸认真地看向秦律己,语气严肃:“爹,您好好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您尽管说,我一定乖乖喝药……”   说着,他看了眼苏徐行,脸上飞上一抹红云,接着小声嘀咕:“我定尽快给咱们家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   四个大字像一道雷劈在了苏徐行脑袋上,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还在兀自羞涩的赵峋,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不然他怎么会听见赵峋说要给自己生孩子?!   老天哎——还是说他跟赵谨谋一起又穿书了?不然对方一个男人怎么会觉得能给自己生孩子?   秦律己的震惊不亚于苏徐行,但他到底年长许多,还是压下了脸上的表情,只剩长须微微颤抖。   细细给赵峋诊了脉,秦律己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苏徐行见他这般表现,忙问道:“如何?可是有什么不妥?”   却见秦律己松开手,缓缓摇了摇头:“并无不妥。”   “那这是……”   秦律己接道:“不仅无甚不妥,他这还算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苏徐行听不懂了。   秦律己:“没错。他体内余毒与这鸠红相互抗衡、抵消,竟然‘同归于尽’了。”   “也就是俗话说的‘以毒攻毒’,他这两个毒都都解了,体内再无毒素,从此也不必受毒发之苦。”   听他这样解释,苏徐行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   “那他这里……”苏徐行指了指自己脑袋。   秦律己摇头:“暂时没有破解之法。”   “他中的毒多,对身体自然有伤害,伤了脑子,忘了前程旧事也不奇怪,至于他为什么记着自己嫁给了你……”   秦律己顿住,忽而一笑:“许是对他很重要,所以常常在脑海回忆,这才意外成了唯一的记忆。”   对他很重要……   闻言,苏徐行面露复杂,再看向赵峋时竟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兀自沉思着,连秦律己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车厢内又只剩下两人。   苏徐行还在发愣,就见赵峋忽然勾唇一笑,凑到苏徐行跟前,趁他不注意轻轻吻上他唇瓣。   吮吸,舔舐,像是在吃一块糖。   苏徐行浑身一怔,瞳孔陡然放大。虽然他与赵峋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但与此刻却是完全不同的。   这是一个没有一丝欲念的吻。   待赵峋松开他,苏徐行下意识舔舔唇瓣,追问道:“你干嘛?”   赵峋微微一笑:“亲你。”   嗓音同样暗哑,仿佛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毅国王子。   但他的眼睛却是那样赤诚明亮,不染一丝杂色,里面倒映的,全是苏徐行的身影。   苏徐行哑然:“为什么?”   却见赵峋眨眨眼,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喜欢你。”   喜欢你——   苏徐行愕然,脑海中“砰”的一声,好像在放烟花。   “为什么喜欢我?”不知为何,他想追问下去,即便此刻的赵峋失去了记忆,这个问题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苏徐行还是要问,“就因为我给你赎身?”   那如果别人给你赎身呢?是不是就喜欢别人?   苏徐行盯着他,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焦急地等待答案。   就见赵峋不解反问:“哪有什么为什么?”   说话间,他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然后认真地看向苏徐行,道:“这里说喜欢,便是喜欢啊。”   他的眼睛太干净,表情太认真,苏徐行忽然有些狼狈地撇过头。   良久——   “知道了。”他嘟囔一句。   不是没有人跟苏徐行说过喜欢,但那些喜欢太短暂,不是见他不答应便离去,就是在他拒绝后笑言是开玩笑的。   这样真诚的,只有现在的赵峋。   苏徐行感受着自己胸腔内的剧烈跳动,忽然觉得,就这样跟赵峋谈一次恋爱或许也不错?如果他脑子一直不好,唔,那就一直谈。   脑子要是好了……嗯,反正他们以前也是“情感拍档”,可以继续走肾。   苏徐行暗自打定主意,再抬头,就见赵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过去。   他微微一笑,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   没有了煞气的赵峋看起来更加容易亲近,苏徐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从他精致的眉眼看到挺直的鼻梁,再到有些苍白的嘴唇。   苏徐行皱眉,怎么还是这么没有气血。   他正想着,马车突然一个颠簸,他整个人往前一扑,正好扑进了赵峋的怀抱。   被他撞到的人一声闷哼,却仍然睡得很熟,好像没有醒来的迹象。   苏徐行松了口气,正要撑着双手起身,就感觉一双手牢牢锁上了自己腰肢,将他往下一带,随即一个翻身,天旋地转,两人就调换了位置。   看着撑在自己上方,目光灼灼的赵峋,苏徐行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你……”   才开了个口,就见赵峋眯眼一笑,语气天真:“夫君……”   说着,他缓缓低头,唇瓣压上苏徐行的,手也不安分地从领口钻了进去。   “我们来开枝散叶……”呢喃声消失在两人唇间。   车厢顿时一阵摇曳。   事后,苏徐行猛然惊醒,不对啊!既然是赵峋开枝散叶,怎么还是他在下?! 第87章   车厢里的那一系列动静,外面的楚淇和秦律己自然是能感受到的,只是……有些尴尬的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一眼,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自顾自地看向前方。   “少……阿琰……”秦律己侧头对着车厢说道,“前方即将到达柏州了。”   却听车厢内传来赵峋那磁性的嗓音:“公爹,夫君睡着了。”   秦律己:……   他实在无法将高大精壮又有着低沉嗓音的男人与“儿媳妇儿”联系起来。   晨光熹微,马车吱呀前行,穿过清晨的薄雾,一座高大却又古朴斑驳的城墙缓缓出现在视线尽头,那便是滇南三州中最古老却又最千疮百孔的一州——柏州。   岐州、覃州与柏州,因为三城相距不远,规模都小而又有着历史、习俗等各方面的渊源,因此一直被合称为“滇南”,连知府也只设立一位,统管三州。   实际上一位知府也足够,因为不论从规模、人口各方面来看,还是经济、文化各方面的实力,滇南三州加一起也比不过一个临江府。这也是上琼的达官贵人们宁愿装聋作哑也不愿出手管理滇南的缘由。   本就非同根同族,再加上地势险峻,若要彻底整治又是一笔巨款,还不如保持现状,只要不出大乱子,便当作看不见。   而长时间的隔阂,也让“滇南”成了整个大琼的笑话。   穷乡僻壤、孤陋寡闻之地,不通文墨、寡廉鲜耻之民,这便是“滇南”给其他各州府的印象,再加上因南疆侵扰,跑了不少流民去其他地方,给当地治安带来了困扰,更是让大琼一些百姓提起“滇南”就嗤之以鼻。   但未到过滇南的人,永远不知道滇南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儿。   就如眼前的柏州城,城墙老旧腐化,远没有岐州城看起来鲜亮,更没有临江府城的气派恢弘。   窥一斑而知全豹。   这座屹立在大琼最南端,与南疆相邻最近的城池,早已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越靠近柏州城,那股“颓败”之气越发明显。在能清晰看见城门上的“柏州”二字之前,一阵马蹄声自后方袭来,秦律己知晓是那位同样神秘的“墨霄”,摆摆手让楚淇停了下来。   先后“吁”的两声,疾行的马车与飞奔的骏马同时停了下来,相隔不过几拳之距,寒光乍现,墨霄身后的剑出鞘,直指车帘而去,与此同时,楚淇也从车前纵身一跃,袖中匕首快如闪电,将将抵挡住他的剑锋。   一时之间,二人相持不下,都不得再进一步。   “楚淇。”车厢内响起苏徐行还带着鼻腔的声音。   楚淇不语,但匕首却撤了回去,但还是虎视眈眈地守在车帘旁,看着墨霄的眼神不善。   墨霄剑势已消,他见状收回剑,冷声问道:“主上呢?”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的车帘缓缓拉开,露出里面一张艳丽逼人的脸,那脸上还挂着懵懂,眼中有着墨霄从未见过的清澈,见墨霄看他,对方慢慢勾起一个腼腆的笑。   墨霄:……   这是他那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的主子?为何明明是同一张脸,眼前之人看起来却格外的……愚蠢?   墨霄不动声色地观察下对方脸颊,却未发现易容的痕迹,于是又试探道:“主上?”   见这陌生的人这样唤自己,赵峋略微皱眉,随即看向旁边的苏徐行:“夫君,他是谁?”   低沉悦耳的声音倾泻而出,嗓音是那样熟悉,话语却是那样陌生。   陌生到墨霄有些惶恐。   他目瞪口呆地看向一旁的苏徐行,结巴着问道:“这这这……”   苏徐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回他:“如你所见。”   他指了指自己脑子:“他身上所有的毒都解了,再也不会有毒发的意外和痛苦……”   还不等墨霄惊喜,苏徐行又道:“但他好像记忆错乱,只记得自己是岭儿,还嫁给了我。”   墨霄:……   这两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墨霄良久才消化完。   他看向苏徐行,目光复杂:“接下去如何做?”   “他误食了别人给我准备的毒——鸠红。鸠红乃南疆鸠城之毒,只有去鸠城,才有法子。”苏徐行言简意赅。   墨霄听懂了:“我随你们一起。”   苏徐行点头:“此行路途遥远,我们得在柏州休整一番,做好充足的准备。”   顿了下,他意有所指:“毕竟这不是去游玩好,”   墨霄自然知晓。   事情说清了,几人便又各就各位,一齐向柏州城进发。   此时日头缓缓升高,盛夏带来的炙热开始烘烤大地,一马一车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只是越靠近柏州城,那不适之感不仅没有减少,反倒越发明显。   待到了柏州城墙底下,众人摇头遥望那痕迹斑斑的“柏州”二字,终于知道那强烈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只见柏州城外空无一人,大门紧闭,城墙之上亦没有守城官兵,站在城门外,颓败萧索,一点人迹不见不说,城内也没有一点儿动静传来,这不像一座边陲城池,倒像是杳无人烟的空城。   这是怎么回事?   纵然柏州长久经受南疆侵扰,大批百姓流离失所成了流民,但这儿并不是一座空城,只要能活下去,有一口饭吃,百姓总是难离故土。再说近几年南疆国主离世,十二城各自为政,互不相让,内乱未止,已有几年未曾过来,柏州过了几年安定日子,更不会成空城才对。   况且,镇南将军率军驻守城外百里,怎会没发现柏州城空了?   若不是成了空城,只怕这城中……有古怪。   几人相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这柏州城不对劲。   只是已经到了城下,此时若突然离去,也只怕打草惊蛇,招来祸患。   楚淇低声朝马车没禀告了情况,苏徐行沉吟片刻,道:“去敲门。”   原著中滇南这块的剧情是因为滇南洪灾,民怨难挡,男主成了挡箭牌被派过来赈灾,顺便与滇南大族斗智斗勇,后带了得力干将满载而归。具体情节苏徐行囫囵看得,并未留意,但重点剧情他还是知道的,既然关于柏州城他没有什么深刻印象,那就是没什么要命剧情,恐怕进去了也没事儿。   只是苏徐行估计得很好,但当楚淇去敲门时,那古怪儿就更明显了。   城门只打开一条缝儿,露出里面一双警惕又浑浊的眼。   “来者何人?所谓何事?”例行公事的问法,只是那声音同样充满不善,听得人心头一跳。   楚淇已经贴了两撇胡子,见状微微躬身,露出一抹讨好的笑,模样像极了市侩的中年人。   他从怀中掏出两块碎银子往门缝里塞,要递给对方,同时谄媚道:“官爷您行行好,咱们一家老小是在岐州城做小本生意的,来柏州城进点货,待几天就走。”   那人见了银子,也不推迟,爽快地接了过去,但也未立刻开门放行,而是继续盘问:“做什么生意?进什么货?家里几口人?来了几个人?都是什么身份?”   一系列问话如同炮珠掷向楚淇,若是心虚一些,此刻只怕也就被问住了,从而露出马脚。   但楚淇做过将军又当惯了马贼,与什么人都打过交道,说起瞎说自然也是不眨眼。   “咱们家做药材生意的,开了一间小药堂,有一味紫藤苋只有柏州地界才有,我与家中兄长并两个侄儿与侄媳儿,一同前来。”   楚淇说得自然,那人见状放下一点戒心,但仍旧追问:“进一味药为何来这么多人?”   楚淇闻言露出一抹尴尬:“家中生意早晚交给侄儿,只是两个小子都不成器,便带着一起出来历练。”   那人听后不语,定定地看了楚淇许久,楚淇被他看着也不见闪躲,只是有些目光中露出一丝恳求,姿态放得更低了。   “行。”那人终于应了,打开了城门,还冲楚淇解释道,“你也别怪我们警惕。”   “实在是柏州离南疆太近了,总有奸细混入城作乱,咱们也是没办法。”   态度却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楚淇闻言连忙奉承:“官爷说得哪里话儿,正是有您这些大人辛苦守城,才有咱们百姓安稳日子过,咱谢谢您都来不及,怎能怪您?”   这话属实是拍马屁拍到了正地,那人闻言一笑,满意道:“还是你这做生意的人招子亮。”   说完,脸一沉,又叮嘱楚淇:“我见你本分,便好心提醒你一句,这柏州城内有不少南疆奸细,个个都想破坏镇南将军的形象,你可别被歹人给骗了。”   说到最后,那人突然目露凶光,很是狠戾。   楚淇忙躬身作揖,点头如蒜捣:“多谢官爷提醒!”   “那贼人若想抹黑将军大人,只怕在想屁吃!”   “谁人不知,南边正是有镇南将军才安稳无虞的!”楚淇又是一顿马屁拍了,随后又借着“多谢官爷指点”的由头塞了些银子给那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   收了银子,那城门官兵也没再多为难,摆摆手便让一马一车进去了。   待他们进入柏州城后,城门应声关闭。   有小兵跑到那人身旁,低声问道:“金爷,我瞧那骑马的不是善茬儿。”   被唤“金爷”的男人勾唇一笑,目光如毒蛇一般。   “无妨,是人是鬼,看看便知。”   “纵是大罗金仙,进了这柏州城,也是插翅难逃!” 第88章   柏州城的老旧破败,仅从这城中路便能窥见一斑,既不如临江府的宽阔大气,也不如岐州城的平整干净,马车行驶在城中,时不时就被破碎的石子、翘起的地砖硌得不停颠簸、车厢摇晃。   再次从石块上碾过,马车内的苏徐行终于忍不住,悄悄掀开车帘,露出一个缝来。   从缝隙里向外看,只见眼前场景比他想得那般还要严重。柏州城内道路狭窄,房屋老旧,处处都透露着历史的痕迹。不仅如此,街道上摊贩罕见,行人也极少,即便看见一两个,也是一身破衣,垂着头快走,根本不像正常的逛街之人。   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在与马车擦肩而过时下意识抬了抬眼,与车帘后的苏徐行四目相对,一刹那,他目露惊惧,满脸骇然,慌忙便撇过头,从另一方向匆匆逃走了。   古怪,太古怪了。   苏徐行眉头深深拧起,这柏州城到底怎么回事儿?若说因南疆侵扰,也不至于见到一个陌生人就如此害怕,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他放下车帘,靠回车壁,静静沉思。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轻唤:“夫君……”   苏徐行下意识转头,就见赵峋眼睛亮亮地望着自己,见他看来,脸上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夫君……不用为我费心,能跟夫君在一起,岭儿就心满意足了。”   苏徐行:……   啥意思?   这样想着,苏徐行便也试探地问道:“你是如何想的?”   就见赵峋有些羞涩地回道:“咱们刚成婚,夫君有心带岭儿出门游玩,岭儿自是开心的,只是也不愿见夫君为此事多思……”   说着,赵峋明艳的脸又凑近了些许,嗓音越发低沉:“只要与夫君一起,岭儿怎样都可以。”   他的声音充满蛊惑,苏徐行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赵谨谋这是当他在忧思如何给他一个“蜜月惊喜”?   不得不说,真是一个……别致的误会。   只是再看他那褪去往日冷漠而越发艳丽的容貌以及脸上罕见的笑容,苏徐行到口的解释就如何也说不出了。   罢了,他叹了口气:“咱们在柏州城会多留几日,你有什么想去的想做的,皆可告知与我。”   “我带你去。”   赵峋闻言眼睛一亮:“好呀。”   因激动而更盛的美颜近在眼前,苏徐行愣了下,随即撇过头。似是想到了什么,苏徐行撩开车帘唤了墨霄过来,低声嘱咐几句,马蹄声逐渐远去。   在马车即将到达客栈之前,墨霄驾马回转,只是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苏徐行好奇,买个东西而已,何至于生气?   就见墨霄拧眉:“我寻遍了不少衣料店,都没有卖帏帽的。”   “怎么会?”苏徐行也不解。   墨霄冷嗤:“说是镇南将军下的命令,南疆探子无孔不入,城内不准有刻意遮掩之人,以免是探子乔装,反倒误了大事。因此城内没有任何一家店卖帏帽、面具等物,不仅如此,城中也不允许有人戴帏帽、面具,一旦发现一律按探子处置,即刻关押受审。”   听墨霄说完,苏徐行更是觉得这柏州城处处透露着怪异,而这镇南将军亦是如此。一个戍边将军,为何会对一座城池指手画脚,这不是他该管的事儿啊?   原著中这位将军第一次出场是带兵帮助男主压下滇南乱局,为男主的登高之路助了一臂之力。按理说,这人怎么也不会是个反派,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苏徐行无论如何无也法将其和“好人”联系在一起。   苏徐行头一次因自己只匆匆翻了《夺位》一书而感到懊恼。具体情节不记得了,他这金手指等于时灵时不灵,夭寿啊!   一路上都遇不见几个人,没法问路,马车在城内兜兜转转许久才到了客栈。   临下车之前,苏徐行用马车内随带的毛笔给赵峋化了个妆,眉毛连到一起,脸上点了不少黑痣,十分的长相硬被他化成了三分。   不错。苏徐行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心下有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快慰。   而被“恶搞”之人也不恼,就这么笑意盈盈地盯着苏徐行,见他脸上神采飞扬,眉目生动,自己也忍不住跟着低低笑出了声。   听到这声低笑,苏徐行抬头看去,见赵峋顶着一张“麻子脸”还这么高兴,他莫名有些心虚,手中的动作便也停了下来。   赵峋见状不解:“夫君为何不画了?”   苏徐行顿住:“你不生气?”   “为何生气?”   “你的脸啊……”   赵峋只是记忆错乱了又不是变成傻叉了,他用毛笔在他脸上这么画他不可能没有察觉异样,苏徐行本打算在赵峋跳脚的时候好生安抚一番就算了,却不想对方毫不在意,甚至心情颇好。   听了苏徐行的话,赵峋这才明了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冲苏徐行笑笑,笑容看起来有些宠溺:“我这张脸,只要夫君喜欢就好。”   言下之意,只要苏徐行喜欢,怎么画都行,他无所谓。   苏徐行闻言一噎,随后咳嗽一声:“嗯……这城里有些古怪,你容貌太盛,还是遮掩一番比较好。”   解释得有些底气不足,苏徐行摸摸鼻子。   却见赵峋忽然靠近了些,轻声询问:“夫君觉得我好看?”   纵然顶着一脸“乱七八糟”的妆容,赵峋的双眸还是那样黝黑深邃,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想要将苏徐行溺死其中。   况且,赵峋的脸苏徐行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所以被他这般盯着瞧,还用那样暧昧的语气问,苏徐行自问不是很能顶得住。   没有得到回答,赵峋还在继续,他又凑近了些,气若幽兰:“夫君可是觉得我好看?”   声音更加轻,气息却越发沉重,紧紧萦绕在苏徐行耳旁。   像有一支羽毛在耳畔轻轻挑弄,带起的搔痒让苏徐行浑身一颤,绯红立刻从脖颈爬了上来,身下隐隐有不受控制的动静。   “我先下去!”丢下这么一句话,苏徐行慌忙挑开帘子,连滚带爬地下去了。因过于慌张,落地时还崴了下脚。   听见外面的“哎哟”声,车厢内的赵峋敛下眸子,勾唇,笑意更浓。   进了客栈后,忙有小二上前询问,态度十分热情:“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楚淇充当起大家长的角色,挥手道:“四间上房。”   小二“诶”了一声,躬身邀请几人上楼。   老旧的楼梯吱呀乱响,苏徐行每踩一步都格外小心。   等上了楼,小二将几人分别迎到不同的房间,几间房方向不一,并不是在一起。   楚淇问道:“我们一家人,怎么不安排在一起?”   小二笑笑,目光扫过赵峋时一顿,随后躬身赔罪:“真是对不住,客官,咱们其他房间都住满了,这才不得已将你们分开的。若是不行,咱们家也有下房,只是……”   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这上房看起来都不怎么样,更别说下房了。苏徐行一行人衣着虽不多富贵,但也光鲜,看起来便是不能忍受脏乱的人,小二笃定他们住不了下房,剩下的话便也不说了。   几人相视一眼,还是苏徐行拍定了:“就如此吧。”   最后,五个人,苏徐行和赵峋一间,其他三人各一间。苏徐行与墨霄的房间靠得近,楚淇和秦律己则在另一边,离得近些。   一路奔波,早已饥肠辘辘。现下赵峋没有生命危险,他们自然也放慢了速度,多做准备,再去鸠城试一试。   吩咐了小二准备餐食,苏徐行将携带的行李放置好,这才带着赵峋下楼。   甫一出门,就见一个瘦长的男子迎面走来,他面如菜色,神情有些恍惚,撞见苏徐行和赵峋时明显一怔,随即眼中逐渐升起光亮,但很快便熄了。   意味不明地扫了眼二人,那男子转身进了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苏徐行见状心中不安更甚。   这柏州城……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而等他下楼之后,只见等候在大堂里的楚淇等人也同样面色凝重。   “怎么了?”苏徐行坐下后,装作倒茶,压低了声音。   墨霄回道:“有人跟踪。”   “谁?”   “守城小兵。”   楚淇一下子想到门口那个给他们放行的守城兵,问墨霄是不是他。   墨霄摇头。   “有几人跟踪?”苏徐行又问。   墨霄:“暂时只有一个。”   一个倒还好。苏徐行沉吟,随后道:“只怕是怀疑我们的身份。”   楚淇点头:“既如此,便按目前的身份来演。”   几人点点头,苏徐行还想说刚才见到的那个男人,就听身旁的赵峋忽然提高了音量:“夫君,怎么还不上菜啊。”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传来“啪嗒”一声,托盘连带着一碟菜一齐掉在了地上。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楼梯转角处,小二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冲几人充满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各位客官,手一时没拿稳。”   “我这就让后厨给几位重新做一份。”说完,收拾好地上狼藉便转身走了。   苏徐行冷眼看着,在他走后悄悄凑近了赵峋:“你可是听见了什么?”   毕竟赵峋武力惊人,能率先发现听墙角的小二也不足为奇。   却见赵峋不好意思地笑笑:“老鼠而已,夫君莫扰了兴致。”   旁边的墨霄见状,眼刀都快化为实质,恨不得将苏徐行千刀万剐。   该死的苏琰,竟让主上奉他为夫,呸! 第89章   早饭过后,几人尽职尽责地扮演起了自己对应的角色,相约出门购买药材。为了逼真,楚淇还特地招呼了小二前来询问,最后得到的结果便是去柏州城城南的“悬壶药堂”,那是城中最大的药堂,也是药材最全的。   谢过小二,几人相携着离开。   脚踩在柏州城地界上,苏徐行来时的那股异样之感越发明显。   苏徐行心中存了疑,观察起来便更细致。   于是他就发现这来往的行人大部分都是步履匆忙,即便有见到他们的,都是匆匆扫一眼,就又低着头继续走,像没有看到他们一般。   而这类人无一例外,皆是衣衫褴褛,一看就是穷困潦倒之辈。   另外也有衣着光鲜一些的,倒是神态自若,没什么奇特之处。   但,这恰恰就是奇怪的地方。   虽说柏州城受南疆侵扰已久,近年来被迫离乡的流民增多,但到底是一座城池,人口众多,何至于街上行人寥寥,还个个如此怪异?   正当苏徐行还想再观察一番,身旁的赵峋忽然凑了过来,低声道:“夫君,有好多老鼠。”   老鼠?   想到在客栈里偷窥的小二,苏徐行顿时明白了赵峋的意思。   看来暗地里观察他们的不止那守城小兵一个人。   “无妨,让他们看。”苏徐行沉声回应,敌在暗他们在明,只有对方沉不住气跳出来,他们才有机会弄清楚目前的情况。   只是苏徐行没有想到,这个机会会来得如此之快。   去药堂象征性地询问一番后众人便回了客栈,接下来两天亦是如此,几人出门都直奔各处药堂,偶尔采买些别的物件,既不多问打听也没有什么异动,好像真的只是一家几口前来购买药材而已。   就在苏徐行以为盯梢的人或许已经打消疑虑之时,第三天夜晚,意外发生了。   彼时苏徐行与赵峋同榻而眠,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旖旎心思。一个是对这柏州城心存戒备,生不出旁的想法,一个是见对方忧心,不免也跟着提高了警惕。   在两个人望着纱帐顶出神之时,一缕异香飘入房内,苏徐行不经意间一嗅,只觉脑袋一阵发蒙,顷刻间便神情恍惚,眼看就要神志不清了。   正在这时,睡在床边的赵峋一个翻身压在苏徐行身上,在对方呆楞的表情中俯下身子,一口咬在了苏徐行的唇上。   牙尖刺破嫩肉,鲜血渗出,浓烈的血腥味儿弥漫在两人唇齿之间。   苏徐行吃痛,下意识痛呼一声,但口中溢出之声都被赵峋悉数吞进口中,未有半丝泄漏。   回神之后,他惊讶地瞪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赵峋,刚想问些什么,就听对方在自己耳边轻声提醒:“有异动。”   说完,赵峋轻轻翻身,躺回床上,然后又伸手一拉苏徐行,将人直接扯着半压在自己身上。   一系列动作也不过眨眼之间,在赵峋低语“装晕”之后,只听几声“咯噔”,门闩被人从外打开,接着是一声“吱呀”。   在寂静的夜里,这声“吱呀”异常明显,尤其是在双眸紧闭的情况下,听觉变得更为敏锐,这点动静也显得格外瘆人。苏徐行侧耳细听,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即便对方已经放轻了动作,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近前才停下。   除赵峋之外,屋内多了两道呼吸声,就在离苏徐行几步距离的床边。但……没有交流没有动作,来人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床边,苏徐行甚至能在黑夜里感受到对方那带着审视的视线。   一寸一寸,像看一件货品一般打量着他们。   对方似乎是在掂量他们的价值,看看是否值得他们买卖?   得出这个结论,惊得苏徐行背后一阵发凉,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为了不让来人察觉异样,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漏出马脚。   终于……   就在苏徐行快要晕过去的那一刻,潜进来的两个人终于动了。   一只粗糙的手掌猛地捂上苏徐行的脸,他还来不及挣扎便被那手掌中的异香迷晕了过去,在意识消失之前,他听见一句极为古怪的口音,好像在说:“没动,确实晕了。”   然后便什么也不清楚了。   等再次醒来,是在一间昏暗潮湿的地牢之内,之所以说是地牢,是因为四面皆是泥土封的墙壁,只有正中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之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像是蹲守着一只骇人的野兽,正张着深渊巨口等待猎物,而牢内的人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吞噬殆尽。   地牢之内,只有墙壁上一支短小的火把燃出微亮的光,仅仅能让苏徐行能看清囚禁自己之处。   环顾了下四周,没有见到其他东西,也没有其他人。苏徐行一愣,赵峋呢?   他刚想撑地起身,却陡然发现了异样。   无他,他双手被绑在身前,在他下意识动作时手腕上响起一片叮铃之声,定睛细看,苏徐行这才发现自己一身衣物尽数被换。   没有里衣,没有长衫,上身只一件堪堪遮到肚子,连肚脐都露在外面的湖蓝短衫,身下一条同色系的灯笼长裤,都是上好的丝绸材质,穿在身上倒挺舒服,除此之外,只有两个护腕用来连接身上叮叮当当的链子和铃铛。   苏徐行:……   他突然觉得这身衣服好眼熟,好像电视剧里在男主面前献舞的西域舞姬穿的……   淦!   苏徐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不会被抓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了吧?   那赵峋……   一想到对方那张雌雄莫辨、艳丽至极的脸,苏徐行心中不安更甚。   不知道赵峋怎么样了……   就在他使劲扭动手腕上的绳结,想要尝试自救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望着铁门外那深不见底的黑色,苏徐行顿了下,选择靠墙装睡。   门外,“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徐行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   终于,脚步声停止在了门外。   “打开。”冰冷的,又带着奇怪口音的声音响起。   “是!”另外响起一道雄浑的回应。   随着门被打开,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而随着脚步声靠近,这股幽香也越发浓厚。   苏徐行害怕又是什么鬼迷药,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就听面前响起一阵轻笑:“你醒了。”   苏徐行一僵,却没有睁开眼。   对方又道:“你瞒不了我的,若不想被我喂了毒蛇,就乖乖睁开眼。”   很好,苏徐行内心苦笑,真是个特别有用的威胁。   他无奈地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一双脚尖向上翘起的靴子,有点像是小丑穿的鞋。再向上,也是灯笼裤,然后……并没有漏腰的短衫,将有些单薄的上半身罩了个严严实实。   当然,也没有那些零零挂挂的东西。   苏徐行接着抬头,便看见一张过分苍白的脸,五官比较精致,但跟赵峋不是同种风格,眼前人的美不如赵峋张扬大气,更有种病弱之感。   另外,对方是一头带卷的棕发,打理得很好,跟刚从理发店里出来似的。   是个貌美少年。苏徐行下了定论。   见苏徐行慢吞吞的目光终于对上自己,少年眯起眼睛,语气不善:“你在看什么?”   苏徐行也不知为何突然自己就没那么害怕了,也许是因为眼前人比较漂亮?   人对美的事物戒心总是会低一些。   眼见苏徐行在自己跟前还敢出神,少年低骂一声,忽然从身旁的侍卫手中抽出了一把刀,直直地压在了苏徐行脖子上。   “少城主!”身旁的侍卫焦急唤道。   带着口音的话让苏徐行难受极了。   此时此刻,他可以确定,自己被拐来了南疆,只有南疆之人才会有如此重的口音。   看来柏州城暗地里已然与南疆勾结在一起,沆瀣一气,而这段时日他所见柏州城里的古怪,只怕也与南疆脱不了干系。   冰冷的长剑抵在脖子上,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   苏徐行难得还有玩笑的心情,他冲对方笑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请问尊姓大名?”   少年皱眉,斥道:“说什么呢?!”   苏徐行惊讶,南疆人听不懂他说的话吗?顿了下,他决定换种方式。   “你叫什么?”   这次少年听懂了,却冷冷笑了:“怎么?想找我报仇?”   苏徐行其实就是想套他话,于是扬了扬手,给对方看绑住自己的绳子,无奈道:“你把我绑过来,还不允许我知道是谁干的?”   就见少年怒目而视,接道:“不是我干的!”   “是穆恒!是他说你很厉害,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果然……   苏徐行不动声色地问道:“卖?卖给谁?你们为什么要卖我?”   “因为你是小……”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少年突然一顿,接着用蹩脚的官话反问,“你在乍我?!”   他表情狰狞,看起来很生气,手上也不自觉用了力,利刃划破肌肤,立刻有鲜血渗了出来。   旁边的侍卫急忙尖叫:“少城主!”   “闭嘴!”少年猛喝一声,接着用南疆方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苏徐行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了。   但好歹剑收走了。   瞥了眼苏徐行,少年忽然转身离去。   只是走到地牢门口突然停了一下,他道:“我叫穆忧。”   接着嘱咐身旁护卫:“不准告诉穆恒我来过。”   最后又扫了眼苏徐行,穆忧道:“将他带上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那侍卫则在他走后一把拎起苏徐行,将他推着赶着往地牢外带去。   来了。在铃铛晃动的间隙里,苏徐行心跳微微加快,这藏在柏州城的秘密恐怕要显露出来了。 第90章   “叮叮叮——”   “叮叮叮——”   被带出来后,苏徐行双手被银链锁在身后,双脚之间也被银链相连,眼前蒙上了黑布,口中布巾堵住,在一片黑暗中他只能听见身上铃铛与银链在晃动间发出的清脆声响,以及自己那越发粗重的喘息声。   赤足踩在有些潮湿的地砖上,冰凉的触感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不安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苏徐行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被那侍卫半推半拽着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强烈的光线刺来,苏徐行眼前终于不再是漆黑一片,光明带来的安全感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下一刻,那侍卫突然伸手扯下他眼睛上的黑布,接着用力将他向前一推,苏徐行被这股力气推得猛地朝前一扑,在眼睛未能适应这光线之前,他整个人都扑入了那光亮之中。   “嚯!”迎面而来的是一阵低低的感叹之声。   在“叮叮叮”的声响之中,苏徐行踉踉跄跄地站直身子。   只听一旁有尖利的嗓音喊叫道:“此乃闻名琼朝的少年才子——‘小诗仙’!”   许是用了内功,苏徐行只觉得“小诗仙”三字如同炸雷一般在头顶响起。   下一秒,有排山倒海之势的吼叫声争先恐后地向他涌来。   “我要!我要!”   “我要了!快出价!”   “绝品!绝品!”   “……”   苏徐行使劲眨眨眼,眼睛适应光亮之后,那模糊散去,眼前景象立刻清晰起来,环视过去,只见他身处在一个巨大的阁楼之内,他所站之地是阁楼正中的一个圆台,地势最低,圆台四周镶满了火把,横梁结构的顶上还有数不清的夜明珠,照耀得这片场地亮如白昼,而圆台四周则是一排排越往后地势越高的台阶,此刻上面坐满了人,个个顶着一头棕发,穿着打扮与那穆忧十分相似。   是南疆人!   再抬头望去,二层还有一间间独立的包间,只是都有纱帘遮挡,苏徐行看不清里面的人。   这地方从布局来看很像现代的礼堂,是听音乐会、看拍卖会的好地方。但……看着这昏暗阁楼里只有自己脚下这片地方最为明亮,苏徐行心下一沉,此地显然不是用来举办那些高雅活动的,甚至,他这个人才是被观赏、被拍卖的对象。   苏徐行举目四望,隐在阴影里的那些人此刻无一例外,都眼睛泛红地盯着他,像是伺机而动的野兽,就等着上前将他撕咬、啃碎、塞入腹中。只是比起野兽的冷酷血腥,这些人的眼中还有令人作呕的贪婪与欲念。   此刻被这些眼睛盯着,被他们用恨不得将他衣衫全部剥除然后将他内里的身体一寸一寸打量一遍、抚摸一遍的眼神看着,苏徐行心中一阵又一阵的恶寒。   他只是站在这儿,就已经被这些人用眼睛侵犯了一遍。   那股不适、恶心让他觉得头昏犯呕,他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保持镇定,稳稳地站在这。   指甲嵌入肉里,掌心传来的剧烈刺痛感让苏徐行脑袋清醒了一些。   没关系,他深吸了一口气,抚平内心的恐惧,只要有命在,就什么都不是事儿。他已经能料想到即将会发生的事情,纵然排斥到身子已经有些打颤,他也只能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   苏徐行看清眼前形势也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围观的南疆人眼见他身处此地还能保持冷静,顿时更加疯狂了。   毕竟从他们的角度看来,只见圆台上站着一位身形瘦削但高挑的少年,一头墨发披散肩头,在灯光下的照耀下泛着光泽,衬得他一身肌肤更加如雪白皙、如玉莹润,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少年通身气质温润,但南□□有的服饰穿在他身上却多了些灵动可爱,尤其是短衫之下露出的一截腰肢,肌理薄薄、劲瘦,让人忍不住伸手去丈量一番。   不过若只是如此,也不能叫他们如此癫狂。只因台上的少年自被推上圆台,除了一开始的疑惑不解,很快便镇定下来,即使双手被缚,手无寸铁,他文气秀美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一丝恐惧,围观者预计中的大惊失色、慌乱无措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或失声痛哭、或殷勤讨好也都没有,少年那冷淡、自若的模样好似他们才是那个被如货物一般打量、出价的对象。   再配上“小诗仙”的名头,一个文采斐然的少年英才,七步成诗、名动各州,是被世人尤其读书人奉为“仙人”的存在,又生了副这样好的相貌,冷傲自持,若是能让这样的人匍匐在自己身下,打碎他的冷静、击溃他的自尊,该是何等刺激又美妙之事!   让“仙人”堕落,让素日只吐华章词藻的红唇溢出婉转呻吟之声,从高高在上的才子变成任人折辱的玩物,只这样想着,这些人就控制不住身子的颤栗,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拽着“小诗仙”的头发将他按在地上,肆意凌辱。   什么才子什么诗仙?他们只要最原始最粗暴的宣泄!   “快出价!我要了!”   “此等宝物!必然只能属于我!”   “都别跟我抢!谁抢杀谁!”   “……”   圆台下,激动的围观者不知凡几,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再看向对方时眼中也不自觉带上杀意。   他们现在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禽兽,心中只有最原始的欲望,没有为人的礼义廉耻。   眼见氛围渲染得差不多了,那站在苏徐行几臂远的“主持人”终于忍不住出声,藏在面具之下的声音依旧高亢嘹亮:“诸位——”   震耳的嗓音传遍整个阁楼大厅,方才情绪激动的看众们顿时安静下来,只等着“主持人”报价。   果然,就见那面具男接着道:“小诗仙可是我们宝品阁废了九牛二虎之地才请过来的,是镇阁之宝……”   听到这话,看众们纷纷面露疑惑,苏徐行心中也升起不好的预感。   “所以,小诗仙只卖良宵夜,不卖人!”   此话一出,现场立刻炸锅了。   只卖良宵夜,不卖人?那也就是只能花钱共度一夜,再一夜还得接着花钱?   苏徐行听到这话同样一惊,接着脸色煞白。   他先前已经看出自己是被拐来当作货物进行买卖了,这里就是一个“拍卖场”,但他已经想好,若是被人带走,不论遭遇何种对待,他都要保住自己一命,再伺机逃离。可若不卖人,只卖身,那他就只能被囚禁在此,想到自己醒来时的那个地牢,被关在那里,只怕插翅难逃。   一时间,恐慌袭上心头,苏徐行呼吸一窒,只觉得胸闷气短,快要喘不过来气。   他可以忍受自己被当作货物买卖,也能忍受被人欺辱,只要有机会逃离,他可以忍下一切。但若毫无逃离的机会,却要他如同玩物一般被对待,那他宁愿死!   想着,苏徐行悄悄挣了下又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   毫无逃脱的可能。   果然,他自嘲一笑。   呼吸越发急促,苏徐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暗自观察四周,同时脑中开始细想来时的路。   他被侍卫带着左转右转的道路,想从中找出什么可疑的地方。   与此同时,周围的看众们也发出了质疑。   “只卖一夜?凭什么!宝品阁的规矩还能随意更改?!”   “就是!不都是价高者得?怎得还变了?!”   “不行不行!”   “……”   喧哗声起,圆台周围的人逐渐躁动起来,眼中血色越发明显,在阴暗中像一只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纷杂的争吵中,骚乱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只听二楼一间包厢传来声音:“各位若不愿,自可离去,我宝品阁从不强求。”   声音尖细却冰冷。   台下众人闻此言,音量不自觉地放了下去,直到静默一片。   “也罢也罢,就这样吧!”不知是谁带头说了这么一句,剩下之人面面相觑,竟也都不再出声反对。   台上的面具男这才接道:“既如此,小诗仙的第一夜,一百两起。”   话音一落,立刻有声音接上。   “二百两!”   “三百两!”   “五百两!”   “……”   价格被越抬越高,直至来到了三万两。   这是一笔不菲的价格,圆台下的看众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充满艳羡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出价三万两的男人,大腹便便,满脸横肉,身上穿金戴银,一看便是腰缠万贯之人。   能进得宝品阁,俱是非富即贵,但砸钱买个人回去夜夜笙歌和砸钱春风一度的价值,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因此即便再嫉妒,也没人继续往上加了。   虽然可惜,但不值。   苏徐行看着那个即使隔着距离也能看出满眼色眯眯的男人,忽然觉得安慰自己“就当被狗啃了”的想法根本不现实。   因为与之相比,他宁愿被狗啃了。   心中泛起的恶心一波又一波,苏徐行神色越发难看,但奇怪的是,他脸上热度却越来越高。   见无人再抬价,面具男高声道:“既如此,小诗仙的第一夜便由……”   “慢着。”二楼包间忽然响起一道略带痞气的嗓音,“三万一千两。”   先前的横肉男正欲开口嘲讽对方只敢加一一千两,就听那道声音慢条斯理地接道:“黄金。”   三万一千两……黄金?!   台下一片哗然,那可是黄金啊!万两黄金都可保几代富贵,此人居然拿这么多钱买一夜春宵?!   震惊归震惊,宝品阁的规矩众人都懂,这包间里都是有来头的大人物,不是他们这些小虾米可招惹的。   面具男闻言似乎也惊讶了下,但随即就道:“既然如此,小诗仙的第一夜便由二号雅间的贵客夺得。”   说完,面具男拍了拍手,立刻有侍卫从暗中走出来架上苏徐行,将他带离了现场。   而此时的苏徐行已然头昏脑胀,浑身火热难解,再没有精力管其他。到此时他算是明白了,合着这些人早就给他下了药,就等着掐好时机,将他送到“贵客”床上,以便对方尽兴。   身后,面具男的声音还在继续:“愿贵客今夜愉悦。”   呸……苏徐行大脑越来越不清醒,他像一只随波飘荡的船,浮在情欲的海洋里,起起伏伏,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海水淹没。   就这样被人架着拖走,苏徐行一边死死咬着舌尖保持清醒,一边尽力记下自己所经过的路。只是他们走的都是暗道,并没有什么建筑可供他参考。   希望有用吧。   又一波难以抑制的酥痒袭来,苏徐行拼命压下到口的呻吟,唇角微微渗血。   只怕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苏徐行满心苍凉。   他都这样了,也不知道赵峋怎么样,他如果武功还能用或许能逃。   这样想着,目的地到了。   一间奢靡无比的房间,房间内用夜明珠照明,地面都铺了地毯,正中一张巨大的床,四周轻纱高高挂起,营造出朦胧之感。   而在一旁的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物件儿,玉势、鞭子、绑带……   苏徐行迷蒙的眼睛一扫,吓得一个激灵,脑子都清醒不少。   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他脊背一阵又一阵冷汗,只是很快,药效再次涌来,他双眼又变得迷离。   被几个侍卫一把扔在床上,待他们退出后,房间里顿时只剩苏徐行一个人。   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丝绸之上,带来的舒爽让苏徐行忍不住又在被子上蹭了蹭。   他现在已经很难再思考,只知道不断蹭着身下的被子,从中获得凉意以缓解体内燥热。   身下是控制不住的动静,苏徐行那压抑许久的低吟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嗯~”的声音不断在房间内响起。   “呵呵——”忽然有轻笑声在一旁响起。   苏徐行一惊,下意识看向声音来处。   泪眼朦胧间,只见一个面容英俊的男人站在一旁,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见苏徐行注意到他,男人勾唇一笑:“想要吗?小诗仙……”   “或许,我该叫你苏琰?”   “还是……萧琰?”   萧是大琼国姓,显然,男人知道他的身份。   这个认知让苏徐行混沌的大脑勉强清醒了一些,他很想开口质问男人的身份,但药劲一来,他满腔的愤懑也只能变成低吟。   “呵呵——”苏徐行的表现显然取悦了男人,他又低笑几声,忽然走到床边,弯腰,双手撑着床覆在苏徐行身上。   被陌生男人的气息入侵,苏徐行的身子一僵,清明片刻,他又使劲咬了咬自己自己唇瓣,以保持清醒。   男人见状嗤道:“你还能撑几时?”   “若熬不住,你求我……”说这,他忽然伸手抚上苏徐行裸露在外的腰肢。   苏徐行一颤,身体下意识想要靠近男人,迎合对方,但掌心的刺痛告诉他,绝不能委身过去!   明明,这个男人模样也英俊,就当一夜情罢了,解了眼前困局,反正他与赵峋不也是“好搭档”吗?然而,心理的恶心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男人抚摸他腰肢的手让他想吐,恨不得跳进水池清洗几百遍。   这无关其他,就是恶心。   苏徐行忽然发觉,对他而言,“爱”与“做”其实就是一件事,他自以为是的“冷静”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厉害,没有感情,谈何情动?   就如同这用猛药逼来的情动,让他只想吐。   舌尖、唇上、掌心都已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汹涌的欲念却未曾停歇。   苏徐行头抵着被子向前蹭着挪动身子,想要逃离男人的触碰。   即使逃不掉,他也不能在尚余意识的时候看着自己被对方压在身下。   见苏徐行还想逃,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将人拖了回去,随即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头被打得一偏,苏徐行顿时眼花耳鸣。   “敬酒不吃吃罚酒。”男人死死掐着苏徐行的下巴,将他的脸掰了回来,随即低骂几声,俯下身子将头埋入苏徐行的脖颈。   “老子今天来尝尝,皇帝儿子的滋味儿……”   对方嘲笑间,一波药劲再次袭来,苏徐行猛地闭上了眼。   泪水自眼角滑落。   如果穿书就是为了让他不断地受苦受难,不如当初就直接一香蕉皮把他跌死!   苏徐行心中一片冰凉,满是绝望。   然而想象中的粗暴对待没有来,下一刻,只听一声闷哼,有什么东西溅到了脸上,浓烈的血腥味儿弥漫开。   苏徐行睁开眼,只见赵峋一身白衣全被血染红,脸上、身上、手上到处都是伤痕,此刻正对着地上男人的尸体不断挥砍,他满身煞气,表情暴戾,砍得地上的男人面目全非,加上浑身浴血,活脱脱一个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赵……”苏徐行勉强开口。   赵峋动作一顿,忽然有些惊慌失措地将剑往身后一藏,然后转身冲苏徐行不好意思地笑道:“夫君——”   他脸上有着惶恐,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哪还有方才的嗜血骇人。   苏徐行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一阵药劲涌上来,他忍不住低吟一声。   听他一哼,赵峋的眼神陡然变得幽暗,他缓缓上前靠近苏徐行。   低声道:“夫君——”   “我来帮你。” 第91章   伴随着赵峋话音落地,浓烈的血腥味儿将苏徐行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他眼神一会儿迷离,一会儿又有些清明,想要开口问赵峋发生了什么,一张口却皆是破碎的呻吟。   但因为是赵峋在此,苏徐行心中的恶心有所缓解,紧绷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于是,他疯狂压抑的药劲儿再也控制不住,如同冲破牢笼的饿兽一样,疯狂地向他奔来,撕咬他的理智、啃食他的清醒。   体内的燥热越发明显,苏徐行整个人如同一滩水般陷在被子里,他泪眼朦胧,眼神迷离,白皙的脸庞上满是红霞,微张的红唇旁有斑斑血迹,印在莹白的肌肤上,白得更白、红得更红,像是冬日里盛开的梅花。   浅浅低吟自红唇中溢出,细碎、婉转。   而随着他的动作,双手、双脚上的银链也跟着晃动,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赵峋眼底越发幽暗,他不发一言,双手握上束缚住苏徐行的银链,稍稍运功,银链尽断,露出苏徐行白皙肌肤上的几抹红痕。   有些刺眼,又有着动人心魄的美。   赵峋伸手抚上那红痕,顿了下,又低头看了眼身上已然被鲜血浸透的白衣,接着默默起身,一个用力便将满是刺鼻血腥气的外衣撕碎了去,扔在一旁。随即走到那倒在地上被一剑封喉的男人身旁,抬脚,在对方还有干净之地的衣服上蹭拭,将脚底血迹统统抹了上去。   待做完这些,赵峋这才转身,走回床边。   床上的苏徐行已然理智全无,汹涌的药劲儿将他紧紧裹挟着,虽然被子传来的凉意可以让他得到一丝缓解,但体内愈发明显的燥热让他难以忍耐,一声声低吟之中也多了些难以自持的痛苦。   像是呜咽的小兽。   苏徐行此刻眉头微蹙、双眸紧闭,眼尾一抹嫣红,沁出的泪珠在光下像是闪着光的珍珠,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令人怜爱。   赵峋站在床边盯着床上不断挣扎的人,眼眸深邃,像是没有尽头的深海,但他面上却一脸的冷淡,好似眼前情况对他并没有影响。   但是……究竟如何恐怕也只有赵峋自己知道。   终于,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赵峋忽然弯腰俯身,跪趴着爬到床上。   “徐行——”赵峋轻轻低喃一声,嗓音暗哑。   苏徐行被药劲控制着,忍不住一个仰头,脖颈在空中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   赵峋却没有心情再去欣赏。   时间不等人。   不知过了多久,两道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地在房间内响起。   赵峋默然地盯着床尾,表情有些怔愣,他也未料到,仅仅是听苏徐行的嗓音,他便也会跟着失控。   苏徐行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脑中一片空白。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床顶的纱帘,不曾动作,也未有言语。   “夫君——”赵峋见状不由得出声唤道,一遍又一遍。   苏徐行听到呼唤,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对他来说,那声音好似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那样不真切,却又一声一声,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回荡,拉扯他的思绪回笼。   终于……苏徐行的眼神渐渐聚焦,空洞的双目变得有神,药劲儿过去,他逐渐清醒,意识开始回笼了。   “夫君——”赵峋又唤了一遍。   混沌的大脑慢慢变得清醒,刚才发生的一切却如走马灯一样突然闯进脑海,苏徐行身子一顿,想到赵峋看到了自己方才的窘态,想到自己居然在赵峋的帮助下停过了药劲,他神色猛地一僵,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赵峋。   “夫君——”赵峋又唤了一声,同时起身,垂眸看向他。   苏徐行一惊,猛地抬起胳膊搭在自己眼睛上,想要躲避赵峋的眼神。   赵峋见他这样有些无奈,只能轻声哄道:“夫君,我们该出去了。”   说完不等苏徐行回应,赵峋径直将人抱起抗在肩上,随即脚尖一挑,长剑立刻飞入手中。   握上剑的那刻,他神色一凛,目光霎那间变得狠厉。抬脚,赵峋抱着苏徐行就开始向外疾驰。   苏徐行迷迷糊糊地就被对方抗在了肩上,身子随着赵峋跑动的姿势不断颠簸,颠得他头昏脑胀,有些想吐。   “赵~谨~谋……”苏徐行出声唤道,只是一句话被颠得破碎不堪。   却不想赵峋步伐一顿,转过头,语气冰冷如霜:“赵谨谋是谁?”   语气生硬:“夫君与他是何关系?”   苏徐行:“……”   他忘了,赵谨谋现在脑子糊涂,只记得自己叫岭儿。   “就是你。”无奈,苏徐行咬牙回道,“赵谨谋就是你!这是你的大名!”   说完,苏徐行又道:“快将我放下,我要吐了。”   听到这话,赵峋也顾不上质问,忙将人放了下来,扶着苏徐行,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接着问道:“如何?”   苏徐行拍拍自己胸口,又喘了几口气,这才看向赵峋。   只是刚抬眼,便愣住了。   只见赵峋一头黑发凌乱地披散肩头,往日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满是干涸的血迹,还黏着发丝,整个人看起来凄惨极了。身上里衣也是如此,苏徐行定睛去看,只见不断有鲜血从浅色的里衣里渗出,很快就晕开一片,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赵峋身上又多了几处红晕。   他身上弥漫的都是他的血。   他受伤了。   意识到这点,苏徐行有些慌忙去拉他的手,但入手的是一片粘腻,摩挲间还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伤口,低头,只见他手背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皮开肉绽,十分可怖。   苏徐行心头一跳,慌乱地撒开手,不敢再触碰他。   他脑中无数问题要问,却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问起。   见他愣着,不说话,赵峋也不急,亦不恼,只是轻声提醒他:“夫君,再不走,就不妙了。”   语气里有他自己未察觉的纵容。   苏徐行闻言这才回神,他猛地一拍额头,差点误了大事。   “是!是!我都听你的,跟你走。”   显然这句话取悦了赵峋,他嘴角翘了翘,忽地换了只手拿剑,用没有受伤、血迹更少的那只手去牵苏徐行的手。   “徐行——”赵峋试探地唤了一声,见苏徐行没有出言反对,嘴角翘得更高了,“走吧,徐行——”   话音落地,赵峋转回头去,脸上笑意顷刻收敛,整个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被赵峋这么一路拉着,苏徐行这才发现两人所经过的走道里到处是尸体,大多一剑封喉,溅起的血在墙壁上划出一道道弧线,浓厚的血腥味儿不停地扑向两人。   苏徐行此刻才明了,赵峋身上的伤都是哪来的。   心中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酸涩,又似乎从中透出一点甜,像吃到了葡萄一般,先是皱眉,又忍不住回味。   也不知赵峋是如何摸清了这儿的结构,只见他拉着苏徐行转来转去,竟没有再遇见一个“宝品阁”的人。   直到来到一扇紧闭的大门之前,赵峋停下了脚步。   苏徐行同样停步,看看他,迟疑道:“这是……”   赵峋开口,声音比冰雪还冷:“这是拍卖的地方。”   他盯着大门的眼睛隐隐泛起血色,一想到苏徐行被像货品一般在此处任人挑选、出价,他体内的暴戾就如何也控制不住。   “徐行——”赵峋开口,声音不复方才的冷厉,他轻声道,“出口便在此处,若一会儿打起来,你就找地方躲起来。”   顿了下,“以自己安危为重,见机逃跑,不要管我。”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物丢给他。   苏徐行下意识接过,是匕首,是赵峋送给他的那把,被拐来后就不见了。   没想到又回到赵峋手中,再次给了他。   想到赵峋刚才的话,苏徐行握紧手中匕首,郑重地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我不要”的话。   他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武功,打起来若是赵峋还要注意保护他,只怕自身也难保,到时候两个人一个也逃不掉,那就好玩了。   理智是这样告诉苏徐行,但,他心头却满是担忧。若他逃出去了,赵峋却出事了……   这个可能,苏徐行不敢想。   他承认自己自私又警惕,但赵峋几次三番救他,也帮过他不少,如今失了智还将他放在第一位,苏徐行说不心动……不太现实。   他这般无法完全信任别人的人,若真的有人将他看得比自己命更重,他……   甩甩头,苏徐行将多余的心思甩开,一脸认真地看向赵峋:“我们都要没事。”   接着,弯弯唇角:“你还没给我开枝散叶呢。”   赵峋也笑:“那便等出去。”   说完,他猛地将苏徐行往身后一拉,随即一个飞身跃起,整个人如钻子一般踹向那门。   “砰”的一声巨响,门应声而倒,随即只听“嗖嗖嗖——”数声,有箭矢破空而来。赵峋一凛,拎起地上的一具尸体挡在苏徐行身前,自己则飞舞起长剑,将扑面而来的箭矢纷纷斩断。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几波羽箭皆“铩羽而归”,稍顷,方才还漆黑一片的拍卖场顿时亮了起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着两人而来。   赵峋低声嘱咐了苏徐行一句,便立刻提剑而上。片刻,短兵相接之声传来,伴随着痛苦的呼喊与闷哼。   苏徐行心惊胆战地推开面前的尸体,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在害怕,不仅害怕里面的刀光剑影,也在害怕身旁一地的尸体。   救命,二十一世纪的良好公民,哪见过这么多死人?纵是无神论者,此情此景,苏徐行也忍不住小腿打颤。   他握紧手中匕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门内的情况,既怕被人误伤,又怕被人发现自己给赵峋添乱。   但好在里面的一群侍卫武功都不怎么样,此时注意力都放在了赵峋身上,暂且没注意到他。   苏徐行稍稍松了口气,就这么躲在一群尸体堆里,既要关注赵峋那边的情况,又要提防后方来人。   就这么过了许久,门内的打斗声逐渐变小,直到最后一声闷哼响起,这片空间顿时安静下来。   苏徐行一惊,谨慎地往前挪了挪身子,探头去看。   就见那圆台上此刻倒下一片黑衣人,唯一还站着的是用长剑抵住身躯的赵峋。只是他的状态也极不好,浑身浴血,像是从血水里才泡过一般,身上里衣破破烂烂,露出的躯体上布满了伤痕,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逐渐在他身下形成了一滩赤黑的水洼。   苏徐行见状瞳孔一阵瑟缩,再顾不上其他,忙连爬带滚地奔了过去。   “赵谨谋!”苏徐行奔到他身旁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触碰他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急得眼睛通红。   见他如此惊慌失措,赵峋勾唇笑了笑:“无碍,你别……”   却是太过虚弱,话还未说完便一头栽倒。   苏徐行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他的身体,因为太过用力触碰到他的伤口,昏迷中的人都不住皱眉,痛嘶一声。   苏徐行一惊,忙放轻动作,然后撕下身上衣物给他简单包扎。   做完这一切,苏徐行抬头,举目四望,空荡荡的拍卖阁楼里只剩一地的尸体。   出口在哪?   苏徐行压下心中焦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赵峋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要靠他了。   他们一定能活下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苏徐行看了眼赵峋,急忙起身,一处又一处地找寻出口。   因为害怕有人过来,苏徐行一直提着一颗心,加上担忧赵峋又时不时地就跑回来看看他,所以才找了几处苏徐行就快喘不过气了。   他累得双腿直抖,最终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   却听“咔”的一声,像是有什么机关开启,苏徐行一惊,就见台阶的最上方忽然打开了一扇门。   出口?   苏徐行摸不准,也不知道那门后是否有其他危险,但坐以待毙同样不行,他转头看了眼地上的赵峋,再说,他也撑不住了。   这样想着,苏徐行立刻起身回到赵峋身旁,咬牙将人背到自己身上,再扒了几个尸体腰带将人与自己绑在一起,连带着他们的剑和匕首,他也一起绑上身了。   使劲拽了拽,确保不会将赵峋摔下去,苏徐行这才满意地停下动作。   赵峋比他高大不少,苏徐行站起身时双腿直打颤,但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苏徐行咬牙,额上青筋暴起,却还是一步一顿地向那门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坚定。   他们一定要活! 第92章   苏徐行背着赵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只是每走一步,他都要停下休息一会儿,等到达了最高的那一阶时,他已经汗如雨下。   苏徐行深吸几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抚平急促的呼吸,以及心中的惶恐不安。   他不知道在门的那一边会有什么,是等待他们自投罗网的敌人,还是逃离此地的生机?   苏徐行不知道,他只知道,不论出去还是留下,最坏的结果就是死,但横竖都是死,出去好歹还有生存的机会。   心跳还在“砰砰砰”地极速跳动着,苏徐行却没有再管,他一手托住身后的赵峋,另一只手则将赵峋送给他的那把匕首牢牢握在手中,以防不测。   虽然真遇上不测两人也只有待宰的份,但总归还是要搏一搏的。   又深吸一口气,苏徐行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收回匕首,将拖在脚边的长剑解下,随即朝着漆黑的门那边用力一扔,只听“哐当”一声,长剑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但仅有这一声,再无其他声音传来。   也没有什么动静。   既没有破空而来的机关箭矢,也没有从暗处袭来的敌人。   苏徐行心下稍定一些,却也不敢放松警惕,他重新握紧匕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别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   做好心理建设,苏徐行这才颤颤巍巍地抬脚,向漆黑的门那边走去。   像是有感应似的,待苏徐行跨过了门,他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那打开的石门立刻就关上了。   没有了拍卖间里的光线照亮,苏徐行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但他站在原地并不敢出声,就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生怕惹到什么东西注意到他。   良久,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苏徐行眨眨眼,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只见他正身处一间破旧的屋子内,屋子不大,左右两边都是墙壁,正对着他的是一扇木门,木门两边的窗户被黑布遮挡,这才使得屋内一片漆黑,但依旧有光线透过门缝挤进来,这才给了苏徐行看清屋内的机会。   苏徐行转头扫视了一番,就见在墙角处堆着成捆的木柴,除此之外,就是他扔出的那把长剑,正静静地躺在离他脚步不远处,然后是一些在黑暗中无法分辨的杂物。   这里竟然是一间柴房?   苏徐行惊讶了,但见暂时没有危险,他放心不少,背着赵峋又往前走了一步,这才回头看向那扇石门。   石门已经完美地隐入墙壁之中,连一丝缝隙都未留下,若不是苏徐行刚才从那里出来,他也不敢相信这间柴房里居然还藏着如此大的秘密。   所以……苏徐行慢慢蹲下身子,捡起长剑当作拐杖支撑,一边又沉思,这是哪儿?南疆?还是其他地方?   但没有时间给他思考,这里还是那个“宝品阁”的势力范围,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只是,不知道这间柴房外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会不会还有危险。   休息了片刻缓过了劲儿,苏徐行又重新背着赵峋站直身子。   背得越久越累,苏徐行觉得自己身上像背了一座山那般沉重,但他刻意不去想自己打颤的双腿,只死死咬着牙关,尽量放轻动作,一步一缓、一步一顿地挪到了门口。   只几步,便花费了他近全身的力气,苏徐行浑身酸痛,不知道第几次唾弃起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他缓缓抵着墙壁将重量都压上去,借着这顷刻的功夫恢复力气,与此同时,他伸出一只手,动作极轻地掀开了蒙着窗户的黑布,只漏出一点儿缝,接着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手指捅破窗户纸,露出一个极小的洞眼,苏徐行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地转过头,从那洞眼看出去。   却没有想象中的阴森可怖的场景,只见他目光所及之地只有一片空旷,除了正中的一口水井和右边的一排矮房,什么也没有。   苏徐行微愕,但很快就恢复镇定。   既然他所处之地是柴房,外面又有水井,苏徐行猜测这里恐怕是个后院,就是不知道是哪里的后院,是哪户人家还是哪家店铺?在这里又有多少人呢?有没有发现他们?   为什么那“宝品阁”的人都不见了,就剩那些侍卫留下阻挡他们?其他人呢?   无数问题涌上心头,苏徐行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有没有人他不知道,但留在这里也不安全,而且身后还有一个失血过重的赵峋,苏徐行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好像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但,不去做只等死也是不行的。   既然没再见到那些南疆人和拍卖会的面具男,是不是说明他们已经撤了呢?但为了杀人灭口才留了侍卫下来截杀他们?   若是如此,只怕他们也是惹了麻烦,这才匆匆离开。   福至心灵,苏徐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他们还在柏州城中,最不济也还是在大琼范围,而不是被拐到了南疆,所以那些人才逃得这样干脆。   越想越可能,苏徐行忽然眼神亮了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快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侍卫,而截杀他们的侍卫又为什么都留在了石门后的暗道里,因为他们不敢在外面大肆杀他们引起注意!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   想着,苏徐行猛地眉心一跳,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若那些人不敢暴露“宝品阁”,却又出了自己和赵峋这个茬子,只怕这个地方定然也会被他们放弃,而最好最快的方式便是……   鼻尖隐隐传来一丝烧焦的味道,苏徐行心头一沉,暗叫不好,竟然被他猜中了!   再顾不上身体的酸痛,苏徐行撑着墙壁,猛地站直身子,接着扶好身后的赵峋,他即刻伸手去拉柴房的大门。   顾不上思考外面的危险,先逃为上!苏徐行只觉得疲累的身体在这紧急的情况之下又充满了力气。   然而大门纹丝不动,只有锁链砸在门的“哐当”声。   柴房竟然被锁上了!   苏徐行一窒,这些人竟然是连自己人也不放过,打算把他们全都烧死在里面!   烧焦的味道愈发浓烈,苏徐行忙又扒着窗户去看,这次他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将黑布一把挑开,再定睛去看。   没了黑布遮挡,视线变得开阔,只见不远处有冲天的火光,浓烟滚滚,在苏徐行观察的片刻里,那火龙已经烧塌了一栋小楼,正沿着旁边的矮房向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不好!   苏徐行瞳孔一阵瑟缩,没空管其他,忙挪回门口开始拉扯大门。   但是无用。   苏徐行面色越发凝重,难道他们就要葬身在此了吗?   一股绝望之感向苏徐行涌来,他一个踉跄后退一步,却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就要向后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苏徐行想到自己背上的赵峋,猛地扭了下身子,两人齐齐栽倒在了地上。   还好……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苏徐行额上全是冷汗,他却心有余悸地想,还好,还好没砸到赵峋身上,他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了,再被自己砸一下当次肉垫,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   正在他胡思乱想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一道诧异至极的嗓音:“苏琰?”   苏琰,不是夫君。   苏徐行顷刻间就明白了,身后的赵峋似乎脑子清醒了。   “是我。”苏徐行哑着嗓子开口。   既然人已经醒了,逃走就更方便了,他慌忙去解绑着两人的腰带,却始终不敢去看身后人。   他怕自己在已然动心的当下,发现赵峋对自己并未有“岭儿”那般看重,那他该如何自处,他的感情又该何去何从?   却听赵峋接着道:“该死的,那个人亲了你哪里?”   语气中满是愤怒与狠戾。   苏徐行一愣:“谁?”   “就是被砍得面目全非的那个东西。”赵峋咬牙,“蠢货,竟然不将此人碎尸万段,愚蠢!”   赵峋在身后自顾自地念叨着,苏徐行分辨了一会儿才勉强将“那个东西”和欲侵犯他的那个男人对上,那么……蠢货呢?   苏徐行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得蠢货……不会是指‘岭儿’吧?”   “岭儿?”赵峋闻言一愣,随即冷笑,“什么狗屁名字,也配得上本王?果然是个蠢货!”   苏徐行傻眼了,没记错的话“岭儿”是赵峋记忆错乱后对他自己的认知吧?所以他现在是在骂自己?   许是苏徐行的沉默太明显,赵峋咳嗽一声,缓和了嗓音:“你将我同他分开看即可。”   但说出口的话却有些僵硬。   苏徐行顿时明白,赵峋这是不愿意承认跟在自己身后喊“夫君”,会脸红会羞涩的“岭儿”是他,哪怕是因为中毒记忆错乱了也不行。   没想到赵峋还有如此蛮不讲理的一面,苏徐行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回道:“也行。”   “失火了?”赵峋突然使劲嗅了嗅。   苏徐行猛地回神,忙将情况说给赵峋听。   腰带绑得时候没注意,解开倒颇费了一番功夫。待松开之后,只见赵峋撑着满是鲜血的身子站起来,脚尖一挑,握住长剑。   “咳咳,让开。”赵峋示意苏徐行退后,自己则运功出剑,只见长剑飞舞,那并不厚重的木门刹那便在苏徐行面前支离破碎。   此刻火势已经燃到了近前,门外是咆哮的火龙,灼人的热浪不断向他们袭来。   苏徐行忙起身,他一边捡起匕首揣入怀中,一边嘱咐赵峋:“咱们赶紧走。”   抬头,却见方才还挥舞长剑的人已经倒在门口,火苗正跳跃着扑向他的衣摆。苏徐行见状骇得面无血色,忙扑上去将火苗扑灭,又将人往屋子里拉了拉。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烈火已经包裹住了柴房的门窗,两人唯一的逃脱机会就这么转瞬即逝。   苏徐行焦急,却也只能安慰自己冷静,他将赵峋拽着,两人躲到了空无一物的一个角落。   火势很大,门口已经烧掉了一半,滚滚浓烟飘进来,苏徐行只能尽力捂住两人的口鼻。   但,烧到他们是迟早的事。   苏徐行心下一片冰冷,难道他们今日就要交代于此了吗?   在他晕过去的前一刻,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同时还有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嗓音:“人就在里面。”   有些奇怪的口音,好像是那个穆忧?   别啊……若是被抓去再拍卖一次,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是苏徐行昏倒前最后的想法。 第93章   “小诗仙只卖良宵夜,价高者得!”带着面具的男人声音冰冷无情,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件货物。   而台下的众人也同样疯狂,在面具男说完后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露出“色欲熏心”的面孔,双目赤红、眼神龌龊,全然没有为人的廉耻。   “我要!我要!”   “给我!我出最高的价!”   “……”   看着他们状若疯癫的举动,苏徐行内心涌起一股恶心之感,让他直反胃,拳头也攥得紧紧的。   终于,在一个肥头大耳、面目丑陋还色眯眯地盯着他的男人凑过来时,苏徐行再也忍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将右掌挥了出去。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的耳光,清脆、刺耳,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尤为突兀。   眼前的“景象”被苏徐行一巴掌打散,面具男和那些面目狰狞的人顷刻间都消失不见了,只有手掌心传来的酸麻让苏徐行浑身一怔,“唰”的一下,他猛地睁开了眼。   就见一张顶着鲜红巴掌印的脸正垂在他的上方,脸的主人面色不太好,一双看着他的眼好像要喷火,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掐死似的。   苏徐行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小、诗、仙!”对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听到这带着古怪口音的嗓音,苏徐行一个激灵,人瞬间就清醒了。   眼前这被他甩了一巴掌的并不是梦中那个色眯眯的男人,而是他先前见过的——   “穆忧?”苏徐行开口,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穆忧脸颊生疼,不用看他也知道左边脸定然肿得老高,但见苏徐行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他心中的火气莫名就消了一些,不过到底是心中有怒气,出口的话也就不怎么好听。   “怎么?很失望?希望是成岩?他昨晚没满足你吗?”穆忧嘲讽一笑。   成岩?   还在打量周边环境的苏徐行闻言皱了皱眉,成岩……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成岩是谁?”想着,他便问出口。   穆忧见他并没有在意自己话中的讥讽,不由得一噎,见状瞪了他一眼,才没好气道:“就是昨晚拍下你的那个男人!”   一说到昨晚,苏徐行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穆忧见他瞬间变了脸色,又开始幸灾乐祸了:“你知道成岩是谁吗?”   苏徐行看他,面色平静:“谁?”   穆忧扯扯嘴角:“你们大琼的镇南副将军兼当今国舅爷的——义子!”   “不过,听说名义上是义子,实则是亲儿子,啧啧……你们大琼人怎么这么乱啊……”   穆忧还在八卦,苏徐行却没有心思听下去。   镇南副将军,苏徐行没记错的话,那便是成啸,其父是成垣。而成垣是曾经的镇北副将,与他外祖楚冀在琼北时是并肩作战、共击北域的关系。   除此之外,成垣的女儿成惠后来嫁于锦安王爷也就是如今的琼帝为侧妃,现在已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所以穆忧才说与成惠一母同胞的成啸是国舅爷。   成、楚两家本算亲厚,只是后来楚湘远嫁离开上琼,楚冀被判“满门抄斩”,楚氏一族几乎死绝,成垣因为战场上成年累月的伤也在不久之后撒手人寰,原先镇北一系的将领死得死,退得退,仍然在朝中的任职的也都被琼帝分开了。   成啸作为镇北系后裔却被派来滇南,说不是琼帝忌惮楚家军的实力苏徐行怎么也不信。不过成啸虽然蒙受祖荫得了一个副将的名头,却没有得个好去处,毕竟滇南这儿比琼北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差,因为南疆人善使毒蛊,手段防不胜防。不过因为有贵妃的这层关系在,成啸虽然名义上担个“副”字,在镇南军中却更能笼络人心,更有实权。   毕竟万一日后大皇子登基,他们这些人也能吃香喝辣不是?   只是后来因为什么事被二皇子揭发,成啸一家被一锅端了,成惠的贵妃之位被废不说,最后更是于冷宫了此残生,她的儿子——大皇子萧承熠也被圈禁在皇子府,终身不得出。   不过这都是原著后期了,男主对手之一的大皇子就这么倒台了。虽然明面上看是萧承熠和大皇子萧承乾两人干架,萧承熠不敌,最终落败。实则事件的背后都有男主的手笔,只是他一直隐居幕后,人前装得不曾参与夺嫡之争,而由于他生母地位低下且早逝,既没有外家势力帮持,又从小不得琼帝喜爱,所以一直没被人放在眼里。   这就是俗话说得“会咬人的狗不叫”吧,苏徐行想。   关于这些剧情点,苏徐行还是有点印象的。   如果成岩是成啸的儿子,不管是不是亲生的,他既然出现在“宝品阁”的拍卖现场,只怕这个买卖人口的组织与成家也脱不了干系。   怪不得成岩会说出那句“尝尝皇帝儿子的滋味”呢,合着他是萧承熠的亲舅舅,那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吗?只是这成家未免也太过猖狂了,既然知道自己是琼帝的儿子,居然还敢把他绑来拍卖,这究竟是不把他当人,还是也没把琼帝放在眼中?   只怕……上琼已经风云莫测了。他选择从滇南绕一趟是对的,不然贸贸然冲进那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凭他一个什么都没有却顶着“皇帝与白月光的儿子”名头的普通人,只怕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苏徐行暗怵,后期成家的倒台估计也与这个“宝品阁”有关,看来男主一趟滇南之行收获颇大,不仅带走了许琢和雷无声两个左膀右臂,还拿到了对手的致命把柄。   只是……男主连柏州城都未踏足,又如何知道这“宝品阁”的秘密呢?苏徐行自己也是好巧不巧被他们绑来才知道这破败的城池之下居然还藏着这样肮脏的事儿,不然只凭他在柏州城胡乱走动,那是如何也打听不到的。   或许……苏徐行突然灵光一闪,是最后带兵帮男主镇压部族势力的镇南将军?   现在的这位镇南将军苏徐行真没太大印象了,他只记得后来镇南将军成了楚淇,而这其中又有哪些剧情,又有哪些弯弯绕绕,苏徐行也是一概不记得了。   哎——无声叹了口气,苏徐行不知第几次后悔没仔细看看原著了。   这边苏徐行忙着理人际关系和剧情,旁边的穆忧见他一脸凝重,不禁好奇问道:“怎么了?”   “你不会真让他得逞了吧?”   苏徐行的沉思被这句话打断,听清楚穆忧的话,不由得拧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会让他得逞了吧?”   难道他本来就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对了。”苏徐行从刚才起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房间内的装饰明显与大琼的风格迥异,“这是哪里?你怎么会回来救我?”   穆忧刚要开口回答,就听苏徐行接着问道:“我夫人呢?”   他神色一僵,笑意凝固在嘴角。   苏徐行见状有些心惊,忙着急问道:“我夫人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说到后面,变得疾言厉色。   穆忧闻言也有些生气,他收起笑意,瞪着苏徐行,斥道:“夫人,夫人,就知道你的夫人!你夫人好着呢!”   “要不是我找了鹤城最好的巫医来看他,他早就见阎王去了,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居然还这样说我?!”   听穆忧说赵峋没事,苏徐行这才松口气,他心一定,脸色也好了不少,再看向穆忧时,目光中透着复杂。   “你……为何救我们?”这是他想不通的,如果没记错的话,穆忧说过他是被什么“穆恒”绑过来的吧?他们难道不是一伙人?   为何绑了他又要救他?   哪知穆忧听到这儿只是无所谓地摆摆手,一脸轻松:“都是误会。早知道你是阿母的侄子,我们也不会把你绑过来了。”   穆忧说得轻巧,苏徐行听了心中却翻江倒海。且不说一句“误会”差点让他把命都给丢了,就说这“阿母”“侄子”又是什么情况?楚氏人都死完了,琼帝更不可能有亲人在南疆。   见苏徐行一脸疑惑,穆忧忙笑道:“说起来你醒了我还没告诉阿母呢!”   “你等着,她一会儿就来看你!”说完也不等苏徐行开口,穆忧转身就跑了。   只剩下苏徐行一肚子疑惑,这位“阿母”到底是何人?   不等苏徐行费解太久,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一个身着南疆服饰,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她容貌清丽,保养得极好,见到苏徐行的一刹那,妇人眸光闪动,唇角微微颤抖,只一个照面便泪如雨下。   “少,阿,阿琰……”妇人低低唤了一声,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透过他看向其他人。   苏徐行看着她的脸,莫名有些熟悉。他仔细在脑海中搜刮了一下记忆,突然惊道:“荷姨?!”   却见妇人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我不是夏荷,夏荷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我是秋棠。”   秋棠!   苏徐行一愣,那个只在母亲口中出现过,她从小当作妹妹一般长大的“丫鬟”。夏荷与秋棠,楚湘从小就在身旁伺候的两个大丫鬟,情意非比寻常,只是在母亲出嫁后之后,秋棠选择嫁人生子离开了苏家,只有夏荷一直守在身边,后来母亲自缢之后,夏荷送来了楚字玉佩便不见所踪,而秋棠苏徐行更是从未见过。   却不想,竟然会在南疆见到一位母亲的故人!   “你怎么……”苏徐行面露疑惑,这事儿的冲击太大,他觉得哪里有古怪。   就见秋棠走过来,在一旁的座位落座,这才看向苏徐行,她满目怀念:“都是机缘巧合。”   “也是缘分。”   秋棠随即娓娓道来她是为何来到的鹤城,但苏徐行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为什么,他到哪都能遇见楚氏的故人? 第94章   根据秋棠所言,十多年前,她是在嫁人之后跟着夫家离开临江的。她随夫南下做生意,然而不甚遇上了马贼,幸得路过的侠士出手相救才虎口脱险、留下一命。只是她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夫家几人皆未幸免于难,而她孤身一人身处异地没有依靠,便以婢女的身份跟着那位侠士,一为有个依靠,二则为了报恩。   只是在此过程中,两人日久生情,秋棠便与那位侠士结为了夫妻。两人婚后恩爱,一直在滇南之地做着小本生意,直到秋棠怀了身孕才知道枕边人原来是南疆人!更是南疆一城的少城主!   南疆从前亦为国,只是分了十二城,各个城主的权利都很大,养兵、收税……所以随着时间推移,王室衰微,权力旁落,国主再也无法掌控十二城,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现在十二城城主各自为政、互不相让,南疆也变成了一盘散沙。不过这其中倒有几座城池实力强劲、有一统南疆之势,那便是虎城、鸠城和鹤城,其他实力较弱的要么报团取暖,要么依附强者,所以在这一盘散沙之中也隐隐有了三足鼎立之象。   而秋棠的夫君便是从前鹤城在外历练的少城主,后来意外逝世的上一任城主,穆忧就是秋棠与上一任城主的儿子。   “那绑我的那个……”苏徐行想了想,终于想起了对方的名字,“穆恒?他又是谁?”   秋棠闻言脸上笑意未变,她伸出帕子沾了沾眼角还余留的泪珠,回道:“是大伯的儿子。”   “忧儿的堂兄。”   “大伯十年前在与豹城的一战中丢了性命,就留下恒儿这么一个独子,这十年来他一直养在我身边,跟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没想到他出门一趟,竟然阴差阳错地将你当细作给绑了回来。”说着,秋棠缓缓笑了,语带调侃,“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苏徐行却笑不出来,他抓住“细作”那个字眼,反问道:“将我当成了细作?他们可与你说过在何地绑得我,绑了我做什么?”   苏徐行问完,目光紧紧地盯着秋棠的脸,不肯错过她一丝表情。然而让苏徐行想不到的是,秋棠闻言只疑惑地摇摇头:“不知。”   “不是在鹤城绑得你吗?”她又反问苏徐行。   她的表情太过诚恳,眼中疑惑不似作伪,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苏徐行见状也是一楞,一时竟摸不准她到底知不知情,知不知道穆恒和穆忧在干些什么事情。   再者说,这位虽说是自己母亲少时的贴身丫鬟,当作“妹妹”一般对待共同长大的人,但到底隔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又从临江到南疆,跨越了千万里,期间发生了多少事,经历了多少变故也不知道,人究竟有没有改变也未可知。   所以,到底是这秋棠在装疯卖傻,还是穆忧他们瞒着她,苏徐行看不清楚。但见试探不出来,苏徐行所幸也不再着急,免得打草惊蛇。   于是,面对对方的反问,苏徐行只是简单摇头,顺着秋棠的话说:“我也不知道,我被人打晕直到方才才醒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秋棠见他这样说,有些心疼地跟着点头:“阿琰受苦了。”   随后又道:“忧儿说漏嘴说绑了一个细作时我还没当回事儿,但他说那人是个大琼人,还是临江的大才子,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说着,秋棠眼中又含了热泪,看着苏徐行的目光慈爱非常,一时间竟让苏徐行有些恍惚,只觉得这眼神亲切无比,好似看到了他娘亲一般。   或许……秋棠也不曾忘记母亲吧。   苏徐行心中稍稍有些动容,但只是片刻,他又察觉到哪里不对,便又状似不经意地问出自己心中困惑:“秋姨怎么知道临江的大才子就是我呢?”   “临江文人多如过江之鲤,其中不乏有才者……”   似是料到苏徐行会有这番疑问,秋棠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叠信件放在苏徐行面前,只见每封信上都有苏徐行十分眼熟的几个字:秋棠亲启。   笔墨浓烈,字迹端庄,正是楚湘的字。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苏徐行眼眶登时一红,他有些怀念地抚上信件上的字,哑声说道:“是母亲的字。”   “正是。”秋棠点头,语气动容,“我虽嫁人离府,但从未与小姐断过联系,这么多年关于阿琰的一切……什么时候会走路?什么时候叫得第一声娘亲?小姐都在信里与我说过。所以即便这么多年我未曾在你身边,也似看着你长大一般。”   “只是……几年前小姐突然与我断了联系,我派了人前去打听,这才知道小姐、小姐已经……”话到这儿,秋棠突然泣不成声。   苏徐行哑然,安慰的手抬了起来又想起来不合时宜,便又放了下去,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道一句:“秋姨,斯人已逝,活人更要好好活着,开心地活着才是。”   秋棠用帕子捂着脸,闻言胡乱点点头。   良久,抽泣声渐轻,秋棠重新抬头看苏徐行,一双眼红肿得厉害。   话题到了这儿,再多的疑惑也有了解答。   看着秋棠那双饱含怀念又带着慈爱的眼,苏徐行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正在这时,就见秋棠收拾好情绪,收起了信件,突然又转了话题,问道:“阿琰,你那个夫人是怎么回事?”   “你怎地会娶了个……娶了个男人?”   苏徐行闻言苦笑一声:“娶他非我所愿。”   说着,他将在临江发生的一切都说与秋棠听,只是隐去了自己中毒以及赵峋的真实身份,其他做生意等事也是一笔带过,没有细说。   但这也够秋棠愤愤不平了:“这冯淑兰当真好手段!”   见秋棠咬牙切齿,目带凶光,苏徐行只能宽慰道:“无碍,岭儿很好,他几次三番救我性命,若不是有他,我已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说到赵峋,苏徐行突然想去看看他,于是冲秋棠歉意一笑:“说起岭儿,我还不知他现下如何了,秋姨,我能去看看他吗?”   秋棠闻言点头:“自然。”   随后叫了个丫鬟过来带路,等苏徐行跟着那丫鬟走了,秋棠还一直站在原处,并未离去,只静静地盯着苏徐行的背影,眼神异常复杂,似怀念又似哀伤。   “如何?”房间暗处突然转出来一个身影,悄悄走到了秋棠身后,正欲张开手拥抱她,却被她一巴掌拍了下去。   “胡闹!”秋棠轻斥,但面上却含着笑意,并不如她口中那样认为是在胡闹。   那身影也不恼,还是伸出手,一把揽住了秋棠的腰,低头在她颈边细细嗅了嗅:“我以为你见到自己的侄儿……便要忘记我这个……”   顿了下,身影语气缱绻,满是暧昧:“侄儿了。”   秋棠闻言轻笑:“怎么会?”   话锋一转:“你又如何比得上阿琰?”   话语里明晃晃地都是嘲讽。   那身影闻言一怔,随即报复性地咬上她的耳垂,语带不甘:“我如何比不上他?!我在此绞尽脑汁地铺路,只为助他登上青云!竟是我比不上他?!”   语毕,又有些讨好地舔了舔耳垂,哼笑:“我知道你在恼我自作主张将他绑去了宝品阁,只是……他不是没事儿吗?我也只是试探他而已,看看他有没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便是没有那个什么岭儿,我也不会让人真轻薄了他去。是出了成岩这么个意外,才有了后来的事,皆非我所想。”   又卖乖:“我错了行吗?”   见秋棠还是没说话,那身影随即咬牙:“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见他真的恼了,秋棠这才轻声笑笑,转过身子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纵容,像是在看撒娇的爱宠一般。   “好了好了。”她伸手摸摸身影的脑袋,安抚道,“你既然知错,我也不会怪你。”   而后笑意忽然收敛:“下不为例。”   看着身影的目光也陡然变得冰冷:“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阿琰。”   那身影贪恋般地将自己的脸凑上她的掌心,细细摩挲:“知道了。”   摩挲完,俯首去吻她的唇瓣,在秋棠避开之后他又低声哀求道:“只要是你吩咐的,我都会去做。”   “求你……”身影眼神哀切,“看看我。”   秋棠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转回头,扬起脸,任他舔舐啃咬。   ……   苏徐行走后屋内发生的一切他自然是不清楚的,他由丫鬟领着去了一间亮堂的屋子,屋内装饰与他那间所差无几,富贵的床榻上正躺着一个面容苍白、唇无血色的俊美男人,正是赵峋。   见他这般模样,苏徐行心中一痛。这般脆弱的样子哪还像从前高高在上、阴晴难料的赵谨谋?那样强大的人,现如今就这么苍白地躺在这儿,苏徐行轻轻一掐便能断送他的性命。   眼眶有些发酸,苏徐行摆摆手挥退随侍的丫鬟,默默走到了赵峋的床边坐下,盯着他精致的脸颊,苏徐行不由自主地开始发呆。   他好像来到《夺位》没多久就遇到了赵谨谋,后来更是阴差阳错地娶了他,只是两人顶着夫妻的名头却并没有多少真心。即便来到滇南,有了亲密接触,苏徐行也一直对他有所防备,不想交付真心。   苏徐行想,或许这是天意?若是没有这次中毒,只怕他也很难对赵谨谋敞开心扉。然而偏偏就是赵谨谋替他受过中了毒,偏偏是赵谨谋记忆错乱将自己当成了他夫君,偏偏在那样危险的境地又是赵谨谋拼命救了他。   苏徐行心口微微一胀,好像有什么抑制不住的情感在发酵。单身了二十多年的人头一次对钱之外的东西生出了想法。   想着,苏徐行控制不住地俯身,双臂撑着床轻轻压在了赵峋的上方,看着对方如鸦羽一般浓黑的睫毛,他吞了吞口水,目光从挺直的鼻梁向下划过,直到苍白的唇瓣之上。   赵峋的唇型很漂亮,唇角微微翘起,只是唇瓣比较薄,并不丰满。   听说薄唇之人大多薄情,也不知道赵谨谋是不是也这样。这样想着,看着眼前的“睡美人”苏徐行忽然觉得心痒难耐。他与赵谨谋之间多是对方主动,他大多时候顺水推舟,偶尔拒绝,主动的时候倒是少之又少。   不知道这样吻一下会是什么感觉。   越这样想,苏徐行越是蠢蠢欲动,他喉结上下滚动着,目光直直地盯向赵峋的唇。   可想到昨夜,现在躺在这儿的已经不是会唤他“夫君”的岭儿了,而是阴晴不定的赵谨谋,苏徐行又有些退缩。   但……心底的念头到底让他胆子大了不少。   吻一下,就这一下,反正赵峋也不知道。苏徐行这样安慰自己,然后逐渐压低了身子。   苏徐行越靠越近,两人的呼吸开始纠缠在一起,他闭上眼,微微撅起了嘴。   “想偷亲本王?”略微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还带着主人特有的讥嘲。   苏徐行身子一僵,唰地睁开眼,但撅起的嘴巴还没有收回去,脖颈上就忽然多出一只手,稍稍一按,便将他的脑袋按了下去。   顷刻间,唇瓣相贴,四目相对。   苏徐行刚要张口说些说什么,对方立刻乘虚而入、直捣黄龙。   “闭眼。”   “专心。”   对上赵峋漆黑深邃的双眼,苏徐行像被下了魔咒一般,竟奇异地顺从他的话闭上了眼睛。   见他乖乖听话,赵峋下颚微扬,唇角勾起,带着轻蔑的笑与眼神投向了门口。   那里,正站着一个蓝色身影,此刻紧紧握拳,脸色铁青,难看至极。   只一眼,赵峋便敛下眼眸,重新投入到这忘情的亲吻之中,好似刚才的挑衅之人并不是他。   穆忧站在门口,死死咬着牙,恨不得一剑捅了赵峋。别以为他没看到!刚才那什么岭儿分明在冲他得瑟!   好啊,他就知道小诗仙的这个夫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95章   因着在宝品阁受伤颇重,失血又过多,赵峋还没来得及与苏徐行多缠绵一会儿便又头一晕,昏了过去。   正亲得面红耳赤的苏徐行只听“砰”的一声,再睁开眼,就见赵峋又闭上眼,昏睡过去了。   苏徐行:……   能不能行了!身体不行还逞强!   但他抚着自己的唇瓣,如何也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这么高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凉凉的嘲讽,带着熟悉的古怪口音。   苏徐行回头,果然就见穆忧站在不远处,脸色难看,正双眼喷火地盯着自己。   他觉得奇怪,下意识挑眉:“我又哪里惹你了?”   不得不说,秋棠这个儿子真是喜怒无常。   穆忧本来满心恼火,被他这么一问,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低下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难道就因为这个岭儿亲小诗仙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就跟小诗仙说他夫人不是个好人?   他能信吗?   火气被苏徐行一句话浇得死死的,穆忧耷拉下眉眼,丢了一句“阿母在偏厅等你用膳”就忙不迭地跑走了。   苏徐行挽留的手还没有伸出来,穆忧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面前,他一顿,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少年,你不领着他一起他哪知道偏厅在哪?   好在秋棠也知道自家儿子不靠谱,后面又派了侍女过来领他。   苏徐行看了眼赵峋,帮他掖了掖被子,这才跟着侍女离开。   等到了正厅,不大的圆桌上坐着三个人。秋棠、穆忧,还有一个眉眼与穆忧有几分相似的人,恐怕就是将他绑去宝品阁的罪魁祸首——穆恒了。   见他到了,主位的穆恒眉峰一挑:“这位就是大琼的小诗仙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虽说是奉承的话,但怎么听起来都有些阴阳怪气。   苏徐行闻言反笑:“城主大人恐怕贵人多忘事,我们又哪里是第一次见呢?”   此话一出,穆忧脸色一变,忙去觑穆恒表情,就见他面无变色,反而笑了起来:“苏公子说笑了,我平生未出过南疆,恐怕公子认错人了。”   一旁的秋棠也跟着点头:“是啊阿琰,恒儿成日里忙着鹤城诸事,连城主府都不怎么出的。”   苏徐行不语,只盯着穆恒,对方也沉沉地回望他,相交的视线间似有电花闪过,满是危险。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穆忧脸色越发差了,有些惴惴不安地去看秋棠,见她依旧一脸疑惑,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秋棠又想出言转圜,却听苏徐行忽然一笑,径直坐了下来。   “南疆的饭菜我还没吃过呢。” 他拿起筷子,十分自来熟地夹菜就吃,还反客为主道,“都吃啊,客气干嘛?”   穆恒:“……”   穆忧见他没再挑起话题,一颗心落了地,也赶忙拿起筷子吃,一旁的秋棠见状脸上漾开笑意,忙不迭地就往苏徐行的碗里夹菜。   “多吃点,阿琰。”秋棠笑着说,手上动作不停。   苏徐行点头,却又有些奇怪:“秋姨如何知道我爱吃这些菜?”   苏徐行口味与苏琰相似,都好油重盐重的,秋棠给他夹的菜都是这一桌里油水多的。   秋棠没想到到这时苏徐行都不忘试探自己,心下说不出是欣慰更多还是其他,她莞尔一笑,回道:“都是你娘告诉我的,你忘了她给我写了那么多信?字字句句都是关于你的。”   苏徐行闻言点点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怀念与哀伤:“难怪……”   见苏徐行面有哀戚,穆忧忙将筷子一放,冲秋棠叫嚷:“阿母有了侄子都忘了我这个亲儿子了!就知道给小诗仙夹菜!”   这话说得孩子气,但他生得漂亮,就是发脾气也叫人生不起来气,反而觉得他这小性子可爱极了,不忍责备。   叫穆忧这么一搅和,方才还有些悲伤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秋棠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声哄道:“行,行,阿母给你也夹。”   随即又夹了几道穆忧喜欢吃的放进他碗里。   穆忧重新拿起筷子,悄悄瞥了眼苏徐行,见他面色无常,这才唇角微扬,接着吃自己的。   两个人埋头苦吃,秋棠照顾他们照顾得不亦乐乎,一派和谐之景。   “哼——”却听主位上的穆恒阴阳怪气地说道,“叔母怕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侄儿?”   话音落地,三人视线均投向了穆恒。   这堂堂一城城主,竟然也会拈酸吃醋?还是小孩子争大人宠的那种?苏徐行惊奇,看向穆恒的眼神都变得诡异。   穆恒其实话一出就后悔了,但他忍不住,现下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好了,回头又要挨骂了。   他低头,却不想一双筷子伸进碗中,夹的是他最喜欢的菜,这道菜每天厨房都会备着。穆恒心一软,也不再跟苏徐行置气。   一顿饭算是相安无事地吃完了。   待碗筷都被人收走,苏徐行突然起身,冲几人作揖,尤其是冲秋棠,更是躬身一拜。   秋棠惊讶地站起身子,手足无措:“阿琰……阿琰你这是……”   苏徐行微笑:“多谢秋姨款待。”   “我该离去了。”   “你要走?!”秋棠还没有出声,反倒是穆忧坐不住了,他“唰”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你要去哪?”   苏徐行还是笑:“我是大琼人,自然是回大琼了。”   况且,虽然有秋棠这份关系在,但到底不算多么亲厚,他没必要跟敌国扯上关系,也更不愿跟从事人口买卖的组织打交道。   苏徐行这话说得异常在理,穆忧一噎,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留下来。   秋棠也没想到他这么着急要走,连忙上前拉住他,言辞恳切:“阿琰,你娘亲已经不在了,我如今娘家那边的亲人就只剩你一个了,你就当可怜秋姨,多待些日子吧?”   苏徐行却摇摇头:“秋姨,你还有穆忧,你在南疆生活了这么多年,这儿早就是你的家了。”   “而我在滇南,在临江都还有朋友亲人在等我,若是我不及时回去,只怕他们也会异常担心。”   这话说得直白,秋棠也不好再强人所难。   眼见劝不动他,穆忧急得一张脸通红,就是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来说服他。   正在这时,就见一直没做声的穆恒突然站起身来,冲他沉声道:“苏琰。”   苏徐行看向他,就听穆恒又道:“我与你做笔交易,如何?”   苏徐行眯眼,不知道这位要耍什么花招,却还是追问:“什么交易?”   穆恒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书房详谈。”   苏徐行不疑有他,反正他在人家地盘上,要想杀他早就杀了,于是提步跟了上去。   甫一进书房,穆恒就开门见山:“绑你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苏徐行冷笑,“绑我是误会,绑其他人呢?都是误会?穆城主的误会未免太多了!”   苏徐行态度不客气,穆恒心中恼火异常,却也强压下去,继而冷声道:“苏公子既然这么大义凛然,何不将始作俑者杀了为民除害?也省得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苏徐行目光冷冽:“什么意思?”   穆恒这才一掀衣摆,坐到桌案之后,端起茶杯,表情挑衅:“我只不过提供了一个场所,至于要买卖什么,那都是客人的选择。”   客人的选择?   苏徐行听出其中深意,反问:“你的意思是,买家和卖家都是另有其人?”   穆恒对他的敏锐很满意,笑着点点头:“正是!”   “我们宝品阁原先只卖南疆特有的药物,有毒药,有补药……”穆恒大致解释了一下,“做出名堂之后,便有很多人慕名而来求药,但宝品阁也不是万能的,没有的药我也要去别的地方寻……”   “一来二去,宝品阁便有了不成文的规矩,每月一次‘拍卖’,卖家自带宝物出价,买家价高者得,我宝品阁得两成利,不过明面上都以宝品阁的名义来卖。”   穆恒说完,看向苏徐行,嗤笑一声:“我只卖药,不卖人。大老远跑你们大琼抓人来卖,我又不是疯了,费那个劲儿干嘛?”   苏徐行却没有立刻信他,而是追问:“所以说,确实有大琼人被抓来宝品阁卖?”   穆恒一愣,他没想到苏徐行根本不确定有没有“卖人”这回事儿,是他自己将一切抖落干净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再者,苏琰早晚要知道的。   这样想着,穆恒点点头,转而问他:“现在有兴趣跟我谈一笔交易了吗?”   苏徐行不答,反问:“是成家人在干这件事?”   他倒不至于天真到怪穆恒不阻止这件事,本来在古代买卖人口就是常见的,古代土著自然不会有排斥,再者穆恒不是大琼人,他只关心赚钱,不出手阻止也很正常。   但是……自愿为奴和被抓来买卖不一样,尤其是成家人干这些事!守卫边防的将军暗地里抓百姓卖去敌国?真是骇人至极!可笑至极!   穆恒没想到苏徐行一下子点出“主角”,愣了愣,而后才张口:“你是通过成岩猜出来的?”   毕竟连柏州城当地的百姓都以为是镇南将军在捣鬼,没人怀疑到副将成啸身上。   苏徐行点头,但其实他是根据原著剧情猜出来的。   穆恒忽然抚掌大笑:“这成啸死了儿子,又暴露了身份,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瞒你说,抓你之事也是成啸出的主意呢。”   苏徐行面无表情地点头,为了萧承熠高兴,他的好舅舅真是绞尽脑汁呢。   “说吧,你要做什么交易?”苏徐行将话题转了回去。   穆恒这才笑道:“你助我一统南疆,我助你登上大琼皇位。”   “怎么样?”穆恒老神在在。   然而苏徐行却定定地看着他,拒绝道:“不好。” 第96章   “不好。”   苏徐行回答得掷地有声,态度异常干脆,好似拒绝得根本不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权力顶峰”。   穆恒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脸上的淡定瞬间破裂,他捧着茶杯的手僵在原地,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不好?”   顿了下,他又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道:“你是没听清我方才的话吗?”   “我再说一遍,我与你做个交易,你助我一统南疆,我帮你拿下大琼皇位,如……何?”这次穆恒刻意放慢了语速,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苏徐行,想从对方的表情中窥见一丝心动或澎拜。   但很可惜,苏徐行始终无波无澜,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摇了摇头:“不好。”   “不愿。”还多加了一个拒绝的词语。   听闻此言,穆恒神色骤变,握着茶杯得手也不自觉用力,“咔擦”一声,杯身碎裂,他咬牙切齿地追问:“为何?为何不愿?”   若是将这交易送予成啸,只怕萧承熠第二日就能动身前来南疆与他谈笑风生,举杯对饮。   穆恒盯着苏徐行,只见他掀了掀眼皮,眼神冷淡:“很难理解?”   “南疆侵扰滇南多年,柏州城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帮你一统南疆?等你南疆安稳之后好再去伤害大琼百姓吗?”苏徐行说得直白,话中隐隐带了怒气,“恕我直言,城主大人的交易与我而言不过与虎谋皮,待南疆统一、安定之后,焉知你们的铁骑不会踏上大琼的国土?”   “到时你反借着帮我夺嫡之名在大琼兴风作浪,我又如何保证自己的利益、大琼的利益?我若是为了一己私欲最后害得百姓遭殃,那便是千古罪人,遗臭万年!”   说着,苏徐行毫不畏惧地直视穆恒,腰杆挺得笔直,一字一顿道:“我只想过自己的安稳日子,你别找我做这个交易。”   本来穿进书里就烦,天天一堆破事找上门更烦了,现在还想让他顶着“通敌卖国”的潜在风险跟穆恒合作?他怕自己九个脑袋都不够琼帝砍的。   悄悄翻了个白眼,苏徐行转身欲走,就听身后的穆恒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的笑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诡异,苏徐行听得身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搓了搓胳膊,不想再搭理对方。只是刚迈出了一步,就被穆恒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你是清高,话里话外都对做皇帝不感兴趣,可是你不感兴趣就能不参与其中吗?你是想逍遥一生,过自己的安稳日子,那么你外祖家的仇呢?你母亲的仇呢?你就这样放过杀母仇人,只顾着自己快活去了?”穆恒忽然冷笑几声,“苏琰,凭你也配‘小诗仙’的名头?”   “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仙人呢!”   母亲的仇?苏徐行心头一震,猛地转过身子,目光如炬:“你什么意思?”   他母亲的仇?楚湘不是因为失了孩子悲愤欲绝,再加上冯淑兰故意磋磨,这才一时想不开自缢的吗?难道说……她不是自缢?!   心脏突然一阵抽痛,苏徐行知道这是苏琰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他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便是楚湘!   见苏徐行终于有了触动,穆恒神色放缓,又恢复先前的姿态,他闲闲地靠回椅背,面上仍旧带着讥讽:“你说得倒是轻巧,可若是你的存在本就会阻了别人的路呢?”   见苏徐行沉默不语,穆恒接着幽幽叹道:“这世上,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也不是你不想做就能不做的。绑你入宝品阁本就是成啸的主意,现在你人不见了,成岩又死了,还死了那么多成岩的手下,你说成家会怎么对你?”   “只怕还不等你恢复真实身份,就不知道以什么理由死在这滇南了。”   穆恒望着苏徐行,口中吐出的话如利剑一般伤人:“就和你母亲一样,死得不清不白。”   “不明不白”四个大字像一记重锤锤在苏徐行的头顶,他脑壳一疼,只觉得一阵眩晕,踉跄着后退两步,他一把按住身后的门框,这才勉强稳住身子。苏徐行抬头,紧紧地盯着穆恒,反问:“你此话到底何意?”   “你知道些什么?”   “你又如何得知的?”   一连几问,彰显着苏徐行内心的不平静。   穆恒正了神色,回道:“我自小丧亲,在叔母跟前长大,儿时去她房间玩耍时意外看见过你母亲写给她的信,我心生好奇,后来便时常溜去偷看信件。”   “几年前,你母亲寄来最后一封信……”穆恒絮絮叨叨地说完,仿佛在说一个令人扼腕的故事,唏嘘有之,却也没有更多了。   可听到苏徐行耳朵里,那便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他母亲……他母亲竟然是……是被上琼那些人害死的!当她想要脱离过去好好生活的时候,是琼帝那个恶心的渣男又一次将她拉入深渊!   苏徐行死死攥着手心,目眦尽裂,心中一团炽烈的怒火快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   怪不得,怪不得母亲这么多年都未曾有过异常的举动,却在小产之后就自缢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上琼那些人的罪孽!他就觉得奇怪,为何十几年来没人知道他是琼帝的儿子,他安稳活了这么多年,却在母亲死后接二连三地受到残害!   苏徐行闭上眼,但心中的痛恨却是那样撕心裂肺,让他痛不欲生。   良久,苏徐行咬牙睁开眼,眼底通红:“我要看那封信。”   穆恒一怔,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佩服之情。在这般情况下苏徐行也不忘查验真伪,该说他冷静持重、定力过人呢,还是……冷漠无情。   “好。”穆恒笑了笑,站起身来,“我去叔母房里找。”   “不用了。”却听门口传来一道带着颤音的女声,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不是满脸泪水的秋棠又是谁呢?   苏徐行见状心中一动,秋棠与夏荷生得极像,而夏荷陪伴了苏琰十几年,是他除楚湘之外第二信赖的人了。在心绪难平,悲痛万分的当下,苏徐行见到熟悉的脸,还有那与楚湘极为相似的慈爱的双眼,他再也忍不住,片刻便泪如雨下。   “秋姨——”苏徐行出声唤道。   秋棠咬着唇走上前,像平常长辈那般将苏徐行拥入了怀中,抖着手在他背后拍了拍:“阿琰,这些事你就不要理会了。你娘亲一定希望你平安喜乐地度过余生,而不是被仇恨蒙蔽。”   “咱们别去管那封信了,好不好?”   闻言,苏徐行却忽然直起身子,离开了秋棠的怀抱:“不!”   他坚决地摇摇头,眼底翻涌着恨意:“不是这样!若杀母之仇都不报,我还算是人吗?”   “况且……”苏徐行冷笑,“就算我不报仇,有些人也不会放过我。我们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苏徐行垂眸看向秋棠,低声恳求:“秋姨便将母亲的最后一封信给我吧。”   秋棠见状面露为难,还是不死心地劝他放弃,见实在拗不过,这才回房取了那封信过来。   信件因为年岁已经有些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端庄漂亮地躺在纸张之上。苏徐行一目十行,待看完信后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是他母亲的字。   可上面记录的事情却是苏徐行从不知道的。   天盛十五年的秋,楚湘悄悄回了上琼去楚家祖坟祭奠亲人,却意外在离开之时碰见了微服前来的琼帝。时隔十多年再相见,楚湘虽已是人妇,却依旧光彩动人,不但如此,还多些妇人的韵味与柔美,琼帝见之大喜,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习惯了高高在上、随心所欲的帝王立刻强拉住楚湘,与她在郊外别院春风一度。事后,楚湘寻死,琼帝不仅以苏家满门性命威胁她,更是无耻地要求楚湘在别院待一段时间,好让他重温旧梦。无法,楚湘只能应下。   之后回了临江,楚湘便开始郁郁寡欢,与苏承也常有争吵,这种隐隐崩溃的情绪在她于淑兰院外跪到小产之后达到顶峰。苏承以为那个孩子是他的,只有楚湘知道,那是琼帝的。不仅如此,她被琼帝在郊外别院金屋藏娇数日的事儿不知怎地也被贵妃知晓,作为曾经的手帕交,成惠派了心腹嬷嬷前来,以探望故友的名义日日在楚湘房中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用楚家的名声攻击她,专往她心窝里戳。那段时日,楚湘夜夜做梦都是楚家人骂她恬不知耻,不配为人。   终于,在身体、心理的双重打击、折磨之下,楚湘再也承受不住,派人送了一封信去往上琼之后,便毅然决然地自缢了。   “这对……小姐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秋棠拿着帕子在脸上按压,一双眼又肿成了核桃。   苏徐行的模样也好不了多少,信上记录的多是楚湘的心情,痛恨、自责、崩溃……事情都是一笔带过,但越是这样,苏徐行心中越是难受。   虽然信只到成惠派了嬷嬷前来就结束,但楚湘受的苦与罪苏徐行却能想象到,也能想象到她究竟是在何种绝望又深深的自责、自我唾弃之中选择了结束生命。   “贵妃娘娘当真好手段,杀人不见血。”苏徐行死死咬着牙。   成惠是他母亲之死的推手,琼帝是毁了他母亲、杀了他外祖满门的罪魁祸首!若说从前苏徐行是被推着去努力,更多的是想保全自身,伺机为楚家满门翻案、正名,那么现在知晓楚湘之死的真相,他与成惠、萧祈钰便是杀母之仇,不死不休!   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灼得苏徐行心口一疼,他捂着胸口闷哼一声,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身旁秋棠吓了一跳,慌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阿琰!”秋棠惊呼。   苏徐行摇头,挥开了她的手,兀自向外走去:“穆城主,我们明日再谈。”   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大,他脑子纷乱,需要静下心来思考。   等苏徐行离开了,穆恒连忙从案桌后面走出来,见秋棠满脸着急,不动声色地抚上她的手,抓入手心,安慰道:“别急,他不会有事的。”   秋棠语气中带着点懊恼:“早知便不用此计了。”   穆恒:“若不用此计,只怕他不会松口,明日便会跑回滇南。”   理是这个理,秋棠心中明白。半晌,她才叹气:“这样逼他……”   穆恒哼了一声:“这是他的福气。”   秋棠闻言睨了他一眼,但到底不再纠结。   这边苏徐行跟着侍女七拐八绕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是在踏进去之前他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去我夫人那里。”   “是。”侍女点头,顺从地领着苏徐行去赵峋的屋子。   进了门,见赵峋还在床上昏迷,苏徐行挥挥手让侍女离开。   房门关上,屋内光线稍稍暗了些。苏徐行脱下靴子,自顾自地躺到赵峋身旁。   现在只有在赵峋身边,苏徐行才勉强有点安全感。这样想着,他内心慢慢平静下来,剧烈的心绪起伏之后,是如潮水般涌来的疲倦。   好累……   苏徐行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醒来却是因为呼吸不畅。   睁开眼,熟悉的俊脸在眼前放大,望着赵峋那浓密的睫毛,苏徐行花了一会儿时间回神,随即闭上眼,伸出双手搂住赵峋的脖颈,专心回应对方的吻。   压在他身上的赵峋一顿,这样主动的苏徐行还是第一次。   感觉到他停下动作,苏徐行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   赵峋摇摇头,伸手抚上他脸庞,细细摩挲,眼中是化不开的缱绻:“你有心事。”   这下轮到苏徐行一愣。   良久,他坐起身子,将发生的一切说给赵峋听。   赵峋默然,负心郎世间多得是,尤其帝王家。只可惜女子痴心错付,被毁一生。   “我不会这样的。”赵峋突然道。   沉浸在伤感中的苏徐行:?   赵峋看向他,神色异常认真:“我是认真的。”   “对你。”   这不合时宜又来得突然的告白算怎么回事儿?苏徐行眨眨眼,突然撇回头:“哦。”   赵峋皱眉,不知他听进去没有,正欲再说些什么,却瞥见他通红的耳朵。下一刻,赵峋握拳抵着唇,轻笑,胸腔震震。   苏徐行恼道:“你笑什么?!”   却还是不敢回头。   赵峋笑吟吟的:“没什么。”   又道:“你准备如何做?与穆恒合作?”   见绕回正题,苏徐行弯了弯唇角:“自然……”   “不是。”   “我们差点死在他的宝品阁,我还要上赶着帮他?”他冷哼一声,“我要叫他知道什么叫……”   “引狼入室。” 第97章   自第二日起,苏徐行便恢复往日淡定沉着。他与穆恒在书房密谈了整整一日,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出来之后,苏徐行就戴上面具,成了鹤城城主身旁的谋士。   但说是谋士,苏徐行的权限却很高,除了不能自由出入穆恒的书房,他在城主府简直就是来去自如,想做什么、想怎么做、什么时候去做,都随他自己心意。如此便利,倒是给了苏徐行重操旧业、疯狂赚钱的好机会。   别说,南疆的钱还挺好赚。   不仅如此,穆恒虽然要苏徐行助他一臂之力,目前却也没有要求他办什么事,好像就是凭空给了他一个能在南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有古怪。苏徐行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却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   不过后来穆恒让他帮过几次忙,才算是勉强打消他一点疑虑。   这日,苏徐行照例在房中梳理计划,他桌案旁层层叠叠堆了几十个封信,分别给不同的人,只是因为没有信任的人在身旁,暂时没有寄出去。   赵峋刚踏进屋子见到的便是苏徐行埋首案牍之后,挥洒笔墨的场景。他斜倚着门框,双手抱胸,默默盯着看,眼中笑意浓到化不开。若是墨霄在此,只怕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怎么他家主上恢复神志也似未恢复一般?   察觉到来自门口的灼热视线,苏徐行抬起头来,见是赵峋,他会心一笑,搁下毛笔迎了上去:“怎么了?”   赵峋放下双手,脸上同样升起笑意:“无事,来看看你。”   说着,手十分自然地伸到他脸颊旁,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眼神也异常炽烈。   苏徐行被他这充满侵略性的眼神盯着,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但转念又觉得自己太怂,于是选择“迎难而上”,直直地盯了回去。   赵峋望着近在眼前的俊秀容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苏徐行的眼睛大而有神,漆黑的眼珠像是上好的琉璃,闪着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珍藏起来。   心念一动,赵峋抚着苏徐行的手微微用力,看着白皙肌肤上留下的红痕,赵峋目光越发深邃,随即缓缓俯下身子。   苏徐行见赵峋越凑越近,心跳突然加快,“咚咚咚”地犹如打鼓一般,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猛地闭上了眼。   确定了自己心意之后,苏徐行反而没有了之前的肆意从容,他紧张而又期待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吻。两人呼吸逐渐交织在一起,苏徐行睫毛微微颤抖,像是风中振翅的蝴蝶翅膀一般,美丽而又脆弱。   赵峋望着他这副乖觉的模样,心中一软,突然有些不舍。   苏徐行还在等待着,却忽然感觉到喷洒在面上的笑意,还带着一丝揶揄。   “想什么呢……”赵峋的嗓音低沉、暗哑,语调中带着他常有的讥嘲意味,“你脸上沾了墨,我帮你擦擦而已。”   苏徐行闻言唰地睁开眼,近在咫尺的是赵峋饱含笑意的俊脸,说着,对方还将方才抚摸苏徐行的手伸过来给他看:“喏,墨汁。”   只见拇指指腹上确实有一点墨迹。   苏徐行:“……”   淦!   被耍了!   他气得瞪大了眼,脸上也因羞恼飘起红霞。狠狠剜了赵峋一眼,苏徐行默不作声地回到桌案旁。他再搭理赵峋他就是狗!   见自己被白了好几眼,赵峋心中不仅没有气,反而越发愉悦。“呵呵——”的笑声自胸膛响起,在整间屋子里回荡。   苏徐行握着毛笔的手一顿,低低骂了一句“笑屁”,却在之后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勾唇。   有毛病!   也不知是在骂赵峋还是骂自己。   笑闹过后,苏徐行重新静下心来,他心中要盘算的事情太多,待他将所有都梳理清楚,该交代的事情都写成信,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放下笔,伸个懒腰活动身体。再抬头,赵峋已经不在门口了。   人呢?苏徐行觉得奇怪,这人默不作声地过来,又不打招呼就走了,也没说前来找他什么事儿啊?   这样想着,他整理好东西,前去找赵峋,却是哪里都找不到他。   什么情况?苏徐行心头焦躁,想起之前在岩山的那次,他找寻的脚步忽然停下,难道又是不告而别?似乎想到什么,他突然转身,往自己房中走去,越走越快,直到跑了起来。   等苏徐行气喘吁吁地回到自己房中,果然就见砚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压着一封信,展开,里面的字笔走龙蛇,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一如赵峋这个人。   苏徐行一目十行,草草扫过,只在最后一句“勿念,我在上琼等你”那儿停顿了会,这是赵谨谋第二次对他这样说了。仔细算算,离赵谨谋离开大琼也没多少时日了。   苏徐行眉头一拧,再将目光挪到信尾。   落款是:卿卿。   苏徐行猛地将纸一揉。   随即又做贼似的把信纸重新展开,抚平,叠好塞进信封里,默默放入怀中。   有病。他无声笑骂了句。再去自己放信的地方看,果然就看那里已经空了,一叠几十封信悉数不见。   苏徐行了然,赵峋既是自己有事不得不离开,也是为了帮他把信送出去。只有信到了该到的人手中,他的盘算才能顺利进行。   现在只等水手各就各位,他们这艘船就能扬帆起航了。   ……   时间一转便是月余,正值盛夏末尾的时候,但炙热的阳光依旧烘烤着大地,窗外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   苏徐行正悠闲地在屋内练字,身旁冰盆里传来阵阵凉意,驱散了他身上的暑气。   “阿琰。”秋棠自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端着水果的侍女。   苏徐行落下最后一笔,抬头,脸上浮起笑意:“秋姨。”   秋棠摆摆手,侍女鱼贯而入,将冰镇过的水果尽数摆到苏徐行面前。待侍女退下,秋棠这才走到苏徐行跟前,劝他吃东西:“我见你近日胃口不好,可是太热了?”   南疆比滇南更加靠南,还要炎热些许,一到夏日街上行人都不见几个。也就鹤城最靠近大琼,算是南疆最北的地方,比之其他城池要稍微好一些。   但也很热。   苏徐行近日都懒洋洋的,出门走动的时间也比之前少一些,但就是这样,他人却清减不少。   苏徐行摇摇头,有些答非所问:“已经很好了。”   他还能用冰盆降暑,纵观整个鹤城,也只有城主府有这个待遇。他若还觉得热,别人呢?苏徐行自小吃过不少苦,叫苦不是他的性格。   秋棠见他这么说,便点点头,转身从一旁的托盘里端出一碗乳白的冰水,对苏徐行笑道:“这是城里最近兴起的一款糖水,听说一碗难求,许多人家都爱喝,我身边侍女去了几趟才买回来,还是冰的,你快尝尝看。”   秋棠兴致勃勃地推荐,苏徐行看着她眼中的关怀,又想到对方这几个月对他的殷切照顾,心中不忍。若是秋姨知道他的计划,不知会不会恨他。   眨眨眼,苏徐行压下心中的感慨,转身去了内室,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看起来像是妆匣。   秋棠疑惑:“这是?”   苏徐行让她放下碗,打开匣子。秋棠照做,等打开之后却惊讶万分。只见那匣子里不仅装了不少珍宝,珍珠、翡翠、金步摇……下一层的抽屉里还整整齐齐地摆满了金锭子,乍一数便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秋棠猛地抬头看向苏徐行,有些结巴地问道:“这是……”   苏徐行缓缓收好匣子,重新递给秋棠:“这是给秋姨的。”   秋棠惊呼:“给我?”   苏徐行:“正是!”   “几个月前,秋姨借给我不少银钱,这到了该还账的时候了。”   只是他借的银票,还的金子,这样不论到什么时候,这笔钱都能用。   秋棠连忙摆手:“什么还不还的,你我之间哪要计较这些?那都是秋姨心甘情愿给你的!”   说着,看向他手中的匣子:“这你都收走,我不要!”   苏徐行却执意给她:“那秋姨便当作是我孝敬您的吧,孝敬长辈,秋姨总该不会还要推辞吧?”   两人一番拉扯,最终秋棠没有拗过苏徐行,将匣子收下了。   “再过几日,便是南疆的灯水节,到时候街上指定热闹,你来南疆这么久也未出去玩过,灯水节那日便跟着忧儿他们一起去玩玩吧?”秋棠看着他,满眼慈爱。   苏徐行点头:“那到时便麻烦穆忧贤弟了。”   “哼——”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冷哼,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穆忧进了屋子,看着苏徐行的表情十分嫌弃,“我才不想带他去玩呢!”   秋棠轻斥:“忧儿!”   苏徐行却也不恼,看着穆忧笑道:“是我厚着脸皮麻烦穆忧贤弟带我前去,自然也该有所表示。”   说完犹如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匕首短小精悍,上面镶嵌着宝石,看起来就富贵异常,十分衬漂亮的穆忧。   苏徐行将匕首递给穆忧:“送给贤弟。”   穆忧见到那匕首眼睛都亮了,却犹豫了下没有立刻伸出手,而是紧紧盯着苏徐行,开口道:“我想要刻着花的那把。”   刻着花的那把便是赵峋送给苏徐行的,来南疆后他一直未离身。   苏徐行摇头:“这是我夫人送给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拒绝。   穆忧一愣,哼道:“就知道你的夫人,说回去办点事,这么久了都没回来,不会不要你了吧……”   苏徐行:“……”   手好痒,好想打人。   他眯眼笑:“我们很恩爱,不劳费心。”   穆忧闻言脸一黑,“啪”地一把抓过那把匕首转身就走。   没多久,秋棠也离开了。   苏徐行这才端起桌上那碗已经融化的冰糖水开始吃。   很快,南疆就要改姓了。   只等灯水节到来。 第98章   时光悠转,转眼便是灯水节。   作为南疆一年中除年节之外最大的节日,灯水节一共持续三日,在这三日里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停下手中事,将重点放到这个节日上。   在灯水节期间,白日里人们在家中躲避烈日,准备节日需要的东西,待到了傍晚便倾巢而动,几乎整个城的人都出门了。街上张灯结彩,摆摊的、杂耍的、猜谜的……应有尽有,好不热闹。身着南疆特有服饰的人们结伴而行、走街串巷,人人手中都提着一盏造型独特的灯,可自由交换,也可借机送给心仪之人。   相比大琼百姓的内敛、含蓄,南疆人更加热情、奔放,他们表达爱意的方式十分直白,所以“灯水节”在南疆又叫做“结缘节”,待到第三日夜晚,灯水节结束前夕,所有百姓都会来到城中的河流旁,放上一盏许愿灯,祈愿今后的日子一路光明、风调雨顺。   “灯水节”中的灯、水二字的含义也便在此了。   一个热闹、喜庆的日子,人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对其他方面的关注自然会降低,人也会松懈不少。   所以,是一个搞事情的好时机。   苏徐行跟在穆忧身后,目光不断梭巡着沿街的店铺,与那些暗中等待的人一一对视,交换信息。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东风。   逛完了两条街还是两手空空,穆忧不耐烦地转身,没好气道:“看了这么久了,就没看到一盏你喜欢的灯?”   根本就没注意看灯的苏徐行摸摸鼻子,有些心虚:“我是大琼人嘛,与你们南疆人的审美不同。”   只是这理由他自己都不信……而穆忧倒是信了,他脸色稍缓,低头沉思了会儿,忽然提议:“不然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吧,我给你做一盏?”   “这总行了吧?”穆忧虽然还面带嫌弃,但眼睛亮亮的,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满意。   苏徐行愣了下,摇头:“不用,随便买一盏好了。”   灯水节后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秋棠和穆忧,又遑论让他亲手给自己做灯。苏徐行于心不忍,亦心有不安。   却不想穆忧笃定了这个主意,便是苏徐行拒绝了他也还是要做:“就这么定了。你快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   穆忧拍板。   苏徐行:“……”   这孩子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但最终被他缠得没有办法,苏徐行只能胡乱答道:“就……清雅一点的,带点花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倒是穆忧得了回应很是高兴,他告诉苏徐行在天黑之前肯定能做好给他送过来,让他好生等着。   等穆忧乐颠颠地走了,苏徐行脸上表情一言难尽。身后,墨霄悄悄靠近,轻声问道:“今夜行事?”   苏徐行未立即应答,他望了眼人已经开始变多的街道,身着清凉的南疆服饰,头戴花环的百姓个个脸上都洋溢着高兴的笑容。纵然南疆已经在权力者的手下四分五裂,国不成国,但寻常百姓只要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能吃饱穿暖便也心满意足,更多的祈祷也不过是希望家人安康、多赚点银两。   苏徐行不忍将他们祈祷的权利都给剥夺了。   “第三日吧,等放灯结束就动手。”苏徐行低声道。   墨霄皱眉:“今夜必定万人空巷,兵备所那边防守最弱,谁也料不到灯水节当日会出事……”   待到第三日,变数太多,万一被察觉了,计划便毁于一旦。苏琰从来干脆利落的性子,在滇南处置那些大族时眼都不眨,弩箭都快戳瞎别人的眼了,怎得面对南疆异国异族之人还如此优柔寡断?   苏徐行却坚持:“第三日吧!但若见机不对,便立刻动手!”   墨霄无奈:“行,我去通知楚淇他们。”   墨霄正要走,苏徐行忽然问道:“你主子最近如何?”   自赵峋离开南疆之后他们已经几个月未曾联系过。不过赵峋将他的信带到了,墨霄、楚淇他们或明或暗想着法子带了人过来,几个月过去,借着苏徐行的商铺掩护,他们调来了不少人,暗影阁在滇南与南疆的人手也尽数到了鹤城城中,为苏徐行的计划保驾护航。   墨霄摇头:“主子未曾传信于我。”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怎么着赵谨谋都是毅国王子,琼帝不想开战便不能拿他怎么样。   苏徐行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墨霄抱拳:“告退。”   只转身之际,墨霄无声叹了口气,他似乎看明白了,这位苏公子不止是主上口中的“可利用之人”那样简单,准确来说,主上才是对方的“可利用之人”,这不,他与暗影阁另外几人日日忙活着对方的“千秋大业”,自家主子还在上琼当质子装孙子呢……   苏徐行不知道墨霄心中的弯弯绕绕,他借着游玩的机会将整个鹤城又逛了一遍,步履不停,期间还坐了马车,但也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又回到原处。   穆忧正提着一盏灯在此地等他。   “你跑哪去了?”见他才回来,穆忧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苏徐行笑,带着歉意:“好奇,就四处看看。”   穆忧见他态度良好,也没揪着不放,转而将手中的灯递过去:“怎么样?”   苏徐行定睛一看,竹编的灯笼骨架,外面贴着的灯纸上绘着堪称抽象的……花?他默不作声地接过灯笼,违心奉承:“挺好。”   穆忧扬起笑:“就说我做的你指定合心意。”   苏徐行不语,但心中愧疚却如层层迭起的海浪,不断翻涌在心间。纵然穆忧也曾在宝品阁里伤过他,可他是秋姨的儿子,秋姨待他真心实意,这几个月穆忧虽有时对他臭脸,但对他提出的要求却从未真正拒绝过,对他多有照顾。况且穆忧年纪小,如今不过十六而已,在现代也就是个高中生,他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这样欺瞒一个未成年,他心中有压力。   有压力,自然也笑不出来,更没有心情去看这热闹无比的灯会,每个人脸上的嬉笑都像是对他的控诉。苏徐行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将来……   第一天的灯会就在两人的心思各异中结束了,很快便是灯水节的第三日。   夜幕降临,鹤城中人潮涌动,小摊小贩卯足了劲儿叫卖自家商品,提着各式花灯的行人步伐悠闲,但仔细看,都是往同一个方向而去的,那里是鹤城中最大的河流,自西向东贯穿整个鹤城,河水清澈,城中人经常在此浣洗衣裳。每逢节日,也有船夫摇着船载人观赏河边夜景。   苏徐行与穆忧现在就在船上。   “怎么样?”耳旁响起穆忧的问话。   苏徐行点头:“很美。”   夜幕之下,灯火璀璨,南疆的房屋建筑多以亭台楼阁为主,颜色鲜亮,此刻河岸两边的建筑之上挂满了各式灯笼,盈盈灯光照亮了整片水域,倒映在河水中也是金光灿灿,美不胜收。不仅如此,岸边行人个个服饰亮丽,头戴花环,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也为这场景增色几分。   随着船只前行,岸边的行人越来越多,忽地,只听“砰”的一声,一朵烟花绽放在众人头顶,随后是更多、更加绚烂的烟火,映照在每个人的眼中,都是浓烈的喜悦与真切的期盼。   “放灯啦——”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行人纷纷靠近河流,弯腰,将手中花灯送入水中。一时间,无数形状各异但都美妙绝伦的花灯涌入河水之中,像是夜幕中的繁星一般点亮了漆黑的河流。   苏徐行看看那些漂亮的花灯,又看看岸边低头祈愿的百姓,忽地仰起头。   和谐场景之中,唯他心事重重。   过了许久,夜色更重,人群缓缓离开,喧闹的河岸重新陷入安静。   “啾——砰——”比之刚才更大、更加光彩夺目的烟花突然冲上夜空,绽放出一朵漂亮的花型,在空中持续了很久才慢慢消散,那是南疆没有的花,瞬间就吸引了城中许多视线。   而就在人们驻足关注那朵烟花的时候,城北突然亮起冲天的火光,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的,只是等众人都看到的时候那火光已经冲天,映照得那片夜空也亮堂堂的。   “这是哪里走水了?”   “不知道啊,城北也没几户人家。”   “……”   虽然人潮已经退去,但街上不乏行人,此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还有那好奇的想前去看看热闹,却被隐在人堆里的一群人止住了脚步。   “退!”整齐划一的咆哮声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行人。   “唰唰唰——”数声,是刀出鞘的声音,随即马蹄嘶鸣,一队人马自远处疾驰而来,为首的男人一道刀疤纵贯整张脸,看起来十分可怖。   路边的行人见状纷纷让开道路,瑟瑟发抖。   只见他冷眼望着不安的行人,缓缓开口,虽然隔着距离,但低沉的嗓音却仿佛在耳边说的那般。   “宵禁!”   不等他话音落地,察觉到苗头不对的行人早已作鸟兽状四散跑开,生怕自己倒霉惹了祸事。不一会儿的功夫,街上空空如也,哪还有先前的热闹。   楚淇见状冷笑一声,还算听话,否则他就要不客气了。   “走!”他一挥手,带着人马向城北兵备所而去。   兵备所,南疆每座城池特有的“驻兵”之地,从前是南疆国主给予各城城主的殊荣,可养私兵,但数量不能超过一千。如今各城各自为政,这私兵的数量也是水涨船高,不过城池就这么大,兵备所顶天只能待几百人,这些人用来维持城池秩序,而兵备所的作用也更多得变成储备粮草、兵器。各城其余人马都分在城外四大营驻扎,既守护城池安危,也防止其他城偷袭。   对于鹤城来说,最多的兵力则在北大营,且距离鹤城较远,因为与他们相隔不远便是大琼的镇南军。   如今南疆四分五裂,大琼何尝没动过心思?只是北域虎视眈眈,且滇南路遥险阻,粮草运输就是难题。况且一旦开战,南疆定然抱团抵抗,即便胜也要付出诸多代价。   琼帝年事已高,不想节外生枝,硬生压下大琼战意。对他而言,只牺牲一个柏州城让南疆安分,让他能高枕无忧、安享晚年,才是明智之举。   如今鹤城城内防守薄弱,其余三大营即便察觉不对也不敢轻易回防,以免给其他城可趁之机,而等北大营知道变故,早就木已成舟。只能说一座城池的防守力量还是太少了,更何况还是南疆这样从前的小国,满城百姓加一起也就几万人,又能有多少兵力?   若不是怕镇南军发现异常,苏徐行早就让楚淇的林水帮和许琢、雷无声手下的滇南私兵一起杀过来,直接拿下鹤城,省得这样偷偷摸摸……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繁琐或许是好事,避免了更多的流血。   如今兵备所被烧,所有军需被断,鹤城就如一只被人掐着脖子的鸟,要想不被其他城池蚕食,就只能听自己的。   苏徐行负手站在船头,遥遥望着漆黑的夜空。 第99章   穆忧本来在观赏这巨大的烟火,突然见城北起了火势,心下一紧,慌忙就要拉着苏徐行离开。   “不好!出事了!”   可苏徐行动也未动,穆忧见他一脸冷淡,并不惊讶,好似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心中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你?”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徐行。   苏徐行冷静回望,眸色深沉:“是。”   他并未反驳,也没什么好反驳的,穆忧迟早知道。   见他承认得如此痛快,穆忧一怔,退后几步,却又霎时怒火攻心,直接冲上去将他按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颈:“你为何这么做!”   苏徐行被掐得脸通红,双目充血,却还是从牙缝间挤出四个字:“天下大势……”   不是他也会是别人,那为何不能是他呢?只有拥有更多的筹码他才能为母报仇。穆恒的建议确实令人心动,但他自小便知靠人不如靠己,与其寄托于穆恒的承诺,期待他事成之后守约,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更何况,比起其他人,有秋姨的关系在,他更会善待穆恒穆忧,而不是赶尽杀绝,对他们来说,明显自己也是更好的选择。   苏徐行已经想清楚了,他不惹事破事也要找上门,惦记他小命的人又那么多,反正随时都可能会死,不如玩票大的!   在苏徐行要抬手召唤墨霄之前,穆忧突然卸力,松开了手,他死死盯着躺在地上不断咳嗽的苏徐行,眸光渐渐变暗,语气也没了往日里的热络:“我看错你了,苏琰。”   这是穆忧第一次叫苏徐行的名字,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见穆忧转身离开,背影决绝,苏徐行心中有些怅然,日后只怕少了一个朋友了,但他不后悔。自他被搅进这些纷争里就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与其做案板上的鱼,不如做刽子手,起码生死由他。   他抚着已然红肿的脖颈,目光冷淡,他这脆弱的小命今日之后总算能有点保障了。   但苏徐行显然忘记了世事无常。   ……   城北的大火烧了一夜,鹤城城中的马蹄声、刀剑碰撞的声音也响了一夜。一夜过后,晨光熹微,金色的阳光自东方穿破云层照耀到鹤城之中,那些被血染红的街道早已被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只余地面上的潮湿和空气中淡淡的腥气。   太阳渐渐升起,冷清的鹤城又重新活了过来,小摊小贩摆出门,贩夫走卒也开始行动。众人见着与往常别无二致的街道,一时间怀疑昨日的大火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儿?”总有那好奇的忍不住凑在一起闲聊。也不知道是谁先挑起了话题,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聊开了。   “不知道啊,城北失了火,到底是哪里啊?”   “肯定出事了,城北的好多店面外都染了血迹呢!”   “听说是兵备所失了火,所有粮草全部烧完了!”   “啊?!兵备所?!那岂不是出大事了!”   “……”   百姓虽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就能满足,却也不是傻子,如今南疆分了十二城,个个城主都想一统南疆当国主,那兵备所可就是他们一城的命脉!如今命脉被毁,那岂不是明日其他城池的铁骑就要踏过来了?!   过着安稳日子谁也不想打仗,更不想成为刀下亡魂!   正在众人忐忑不安的时候,只见一队士兵提着桶走了过来,人群立刻噤声不敢再说话。却见那队士兵径自绕过他们,到了城中布告墙那儿,唰唰唰刷满浆糊,一口气贴了好几张纸。   待士兵走远了,围观的人群这才一拥而上。   “写了什么?”有那不识字地问道。   “说是从今日起,城中人都要说大琼官话,改用大琼银票……”后面的话没说完,人群已是一片哗然。   这是何意?为何突然让他们说大琼官话?只是不等抗议声起,那人又高声嚷道:“一个月内练好官话者可去城主府领赏!白银一两!”   乖乖!能领赏?!这下,质疑的重点都转到了领赏的真假性上了。   有个会说大琼官话的商户立马站出来:“我会说!不如我们去瞧瞧?”   众人闻言也是万分好奇,纷纷怂恿他过去。于是浩浩荡荡的人群就向城主府进发。   待到了府外,只见已经有几个士兵支了张桌子候在那,见人群围过来也没有训斥,而是沉声问道:“来领赏?”   那商户被看热闹的一把推了出来,只能硬着头皮上:“是的,官爷。”   坐在那士兵显然是头头,只见他点点头,用正宗的大琼官话让那商户读一段话,而他则仔细听着。   商户忐忑地读完,还不等他开口,围观的人先问开了:“怎么样?”   “如何啊官爷?”   那头头没说话,只是摆摆手,身后立刻有一个士兵上前,从袖中掏了一两银子递给商户。   “接着,你的赏。”   那商户喜滋滋地捧着,不管围观人的追问,忙脚下抹油跑远了。不过真金白银在眼前,也由不得其他人不信。   就见那头头接着道:“城东‘笔墨书坊’有专门教大琼官话的先生,十文学一个月,一个月后过关者得一两。”   乖乖!学大琼官话真的能得赏银!一两哎!众人哪里还待得住,纷纷往笔墨书坊的方向跑。   城主府门口的这些动静自然瞒不过府里的人。   穆恒望着反客为主坐在上首主位的苏徐行,冷笑道:“苏公子好手段!这招自编自演真是精彩!”   话音刚落,身后的墨霄突然拔剑,锋利的长剑径直架在他脖颈之上。穆恒下意识抬高了下巴,却还是继续讥讽:“想不到我穆恒也有马失前蹄的一日!”   上首的苏徐行像是听不见他的嘲讽似的,只淡定喝着自己的茶。   穆恒见他这般,越发愤怒:“你以为你能坐在这位置多久?待城外三大营回转,你和你的这些手下一个都逃不掉!”   苏徐行抬眸,终于看向他:“那你会让他们回来吗?”   穆恒一愣:“你什么意思?”   苏徐行:“城外三大营要防着其他三城,轻易不得调动,若他们回转,你猜其他三城会如何做?”   见穆恒默然不语,苏徐行又道:“我不信我知道的道理你不知道。昨日兵备所被烧,焉知没有他城探子知道?现在所有眼睛都在盯着鹤城,一旦你调转三大营,等待你的不是我和我手下的尸体……”   苏徐行目光犀利:“是你满城的尸体。”   “你父亲死于虎城一战,虎城前任城主亦是。我一个外人都听说了虎城城主的残暴,他对你,对你们鹤城是巴不得抽皮剥筋,挫骨扬灰。”   “若他知晓如今鹤城自顾不暇,你猜他是过来给你帮忙还是给你送终?”   苏徐行说得讽刺,穆恒脸色乍变,青筋暴起。   “你待如何?”穆恒咬牙切齿。   苏徐行:“我不待如何,昨夜一战,你鹤城百姓无人伤亡,你应该能看到我的诚意。”   “正如你所说,我既躲不过这权力纷争,那便迎难而上。他们越不想我坐上那个位置,我偏要去坐。不仅要坐,我还要坐更高的位置!”   “若你南疆一统你不会觊觎大琼?不会觊觎旁边的燕国?大琼修生养息已久,琼帝是不行了,但下一任皇帝呢?南疆与大琼免不了一战。我不过将这一战提前,却又将损失减到最小。”   穆恒冷笑:“绕了这么多弯子,说得冠冕堂皇,你就是想将南疆变成大琼的,变成萧家的!”   苏徐行却摇头:“不!”   “若我能做到天下共主的位置,萧家又算什么东西?”   “亲眼看着后人完成一统霸业,可皇朝却偏偏不和他姓,甚至史书也不承认他的地位,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玩?”   “萧祈钰会不会气得死去活来?”   苏徐行说得风轻云淡,穆恒却越听越心惊,这苏琰根本不如他表面上那样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这是一个疯子!   那人或许也看错了!   不待穆恒再深思,苏徐行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穆恒,留给你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穆恒不语,良久,才艰难地开口:“你让我想想。”   苏徐行:“行,给你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我要听到答案……否则,你鹤城就等着被其他各城踏平吧!”   说罢,苏徐行头也不回地离开。   其实双方心知肚明,这两个时辰是给穆恒安慰自己做“投降”的心理建设的。   见他走了,墨霄收剑,静静待在穆恒身后,盯着他。   穆恒:“……”   这又是哪来的神经病。   这边的苏徐行出了门,一直提起的一口气悄悄松了不少,肩也跟着垮了下去。   我靠,装逼真累。   只是气还没吐完,就见不远处楚淇匆匆而来。   “许知府的信。”   苏徐行心一跳,接过,匆匆扫完,那口气再次提了上去。   无他。   许知远来信,琼帝要召他回上琼了。还是以出宫祈福多年的皇子身份,连他生母的身份都安排好了。   他躲了这么久的风暴中心正在拼命地将他往回吸。   苏徐行面无表情地揉碎手中纸,忽而抬头看向北方。   该来的躲不掉,正好他也想看看琼帝这个死渣男长什么样!还有几次三番想要他命的萧承乾和萧承熠。   你爹马上就来,鳖崽子们! 第100章   两个时辰之后,穆恒去取来了城主印章,触手生温的碧玉底座之上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鹤,栩栩如生,底下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鹤城主印。   鹤城主印,可调令鹤城四大营兵力,执此印者执掌鹤城。   苏徐行毫不客气地将其收入囊中,还不忘对穆恒笑笑:“如此,便多谢了。”   穆恒嘴角抽搐,只是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苏徐行眼疾手快地往他嘴上一拍,“啪”的一下异物进喉,他下意识想吐出来,却被手更快的墨霄捏住下巴,入口即化的异物瞬间变成苦涩的水被他咽了下去。   穆恒反应过来后奋力挣脱开束缚,又使劲去抠自己的嗓子眼。   苏徐行语气凉凉:“没用的,你已经咽下去了。”   穆恒抬头,眼神狠厉:“你给我吃了什么?!”   苏徐行耸耸肩,笑得人畜无害:“改良版的毒药……不过你放心,并不致命,就是每月发作时会如万箭穿心、痛苦异常。虽然你们南疆擅毒、擅蛊,但也不是什么都能解的吧?这毒是我从别处弄来的,告诉你呢就是让你就别费心了。”   穆恒看着他笑意盈盈的模样,背后忽然爬上一股凉意,直觉告诉他,苏徐行这是在报那日书房之仇。   事实上穆恒猜想得不错,只是苏徐行报的是“绑架”之仇,是他被穆恒当货物一样扔到拍卖场上任人践踏他尊严之仇!   苏徐行忽地收敛起笑意,目光中隐隐藏着怒火:“你应该感谢秋姨,否则就不是毒药这么简单了。”   “解药我会定时派人送给楚淇,你每月去找他领即可。只要你认真办事……”苏徐行将那日穆恒的台词又说了一遍,“助我一统南疆,我也会帮你的,定不会亏待你。”   说完,苏徐行领着墨霄离开。时间不等人,回上琼在即,他必须在离开前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目送苏徐行走远,穆恒忽然像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浅色身影来到穆恒身前。他垂头看着出现在视野中的绣花鞋,语气带着些懊恼,又有些自嘲:“你说得对,我比不上苏琰。”   闻此言,轻笑声在他头顶响起:“我也未曾想到他能成长到如此地步,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会读圣贤书的稚儿了。”   听出对方话语中的骄傲,穆恒抬起头,满脸沮丧:“是我技不如人。我以为我跟他合作是互利互惠,既能帮了他又能成全我自己,没想到……”   身影接下话茬,继续道:“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跟你合作,在你拿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试探他的能力、搪塞他的时候,他在你眼皮底下办了这么多事儿,就等着今日将你取而代之。”   但没说的是,她也在其中出了力。只怕说了,又要怨她偏心了。   穆恒苦笑一声,随即张开手想要抱住眼前的身影,却被对方一把推开了。穆恒脸色一变,语气霎时变得阴沉:“你是见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便要弃我而去?我告诉你!城主之位我可以不要,但你……”   剩下的话噎在了对方掐在他下巴的手上。   “乖孩子,我怎么会不要你呢?”身影弯下腰,凑近他,轻声道,“你还要帮着阿琰一统南疆呢。”   “答应我,好好帮他好不好?”   似魔咒一般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穆恒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他痴迷地望着近在眼前的清丽脸庞,低喃道:“恒儿遵命,叔母……”   ……   许知远信中说琼帝是先给他传了密信,随后圣旨才会到,苏徐行能做的就是打这个时间差,在圣旨到来之前完成在南疆的部署,随后回到滇南接旨。他离开过滇南的消息也是瞒得越紧越好,断不能让上琼那些人知道自己与南疆的联系。   苏徐行的屋子里,楚淇与雷无声已经等候多时,见他进来,两人立刻起身抱拳行礼:“公子!”   苏徐行随意地摆摆手:“都坐。”   墨霄跟在苏徐行身后,将一张地图铺到桌子上,随即退到一旁。显然他已经被苏徐行培训成了合格的助理。   苏徐行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不久我要去上琼……以皇子身份。”   此话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楚淇倒还好,他一早就知道苏徐行的身份,雷无声则是惊得嘴巴能装下鸡蛋。   “皇……皇皇子?”雷无声声音都劈叉了,“公子你是皇帝的血脉?!”   苏徐行点点头,纠正:“准确说是私生子,类似于外室子?”   雷无声又惊叫:“还是外室子?!”   苏徐行:“……”   小声点啊喂,他是私生子很光彩嘛?   雷无声也看出了苏徐行的无语,他抿了抿嘴巴,做了一个缝针的动作,随即又讨好地冲苏徐行笑笑。   苏徐行很无奈,这还没遭受过摧残的人就是不一样,原著中诡计多端没有下限的雷无声此时就是一个大咧咧的青年而已,尤其是被他买通摆了雷鸣雷霆父子一道之后,好像对他格外信赖。   当日赵峋帮他把人从雷氏手下救了出来,他随手就把人丢到岩铁矿,塞到了墨霄手中。多月不见,人都黑了不少,此刻咧着张嘴笑,就剩牙是白的了,十分有喜感。   苏徐行:“闭嘴吧,说正事。”   雷无声连忙闭上嘴。   苏徐行:“这鹤城我就交给你们两了。”   楚淇正要点头,雷无声又叫:“啊?交给我两……啊!”   “砰”的一声,楚淇一巴掌扣着将雷无声的脑袋砸到桌面上,随即微微一笑:“放心,有你舅父在,不仅给你守好鹤城,还能给你把整个南疆打下来。”   这也是苏徐行要交代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便也不计较楚淇趁机占他便宜当他舅父的事了,他点头道:“接下去要做的事情我都已经整理成册,你们按我的计划来,如有变故,见机行事。”   “待鹤城安稳之后,你们从东边出发,打开一条路……”苏徐行指着地图,那里也属于鹤城的领域,只是位于南疆的边界,也是地图的边界,因为外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雷无声皱眉:“从海上走?那怎么走?”   茫茫无边际,开海路简直天方夜谭。   苏徐行却答:“用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圆盘之上一个黑色长条,一端涂了红,一端涂了蓝。   几人好奇:“这是何物?”   苏徐行其实很不想叫它“指南针“。   这磁石是从岩铁矿里挖出来的,他又花了巨款、签下三十道菜的订单以及一个承诺才从东于小姐的巧手下换来的简易货,苏徐行于是回道:“指南针,红色这边一直指着北,蓝色那边是南。”   说着苏徐行还给他们演示了下,果然就见他无论怎么晃动,两个颜色都指着固定的方向。   雷无声惊奇:“真神了!那为什么不叫指北针呢?”   苏徐行:“……”   苏徐行:“都行,随你,你想叫什么叫什么。”   楚淇默默抱胸,能辨清方向只是第一步,还要造船、出海……多的是事情:“海上汹涌,出海绝非易事,所需要的花费也是一笔巨款……”   苏徐行笑:“我知道,钱你们不用担心,我这去上琼不就是去赚他们银子嘛。”   又道:“这世上不可能只有我们这几个国家,出海去看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钱我来想办法,一定源源不断地送来,够出去几趟就出去几趟,没有回头钱也不着急。人你们来挑、来训练,务必将危险降到最低……”   细细嘱咐了一番,苏徐行喝了口茶,提起第三件事:“除此之外,就是滇南和鹤城之间的通商。我已经跟许琢说过了。”   如今滇南三州,除柏州城被成啸严防死守,岐州城俨然已在许琢掌控之中,至于覃州,雷氏还在负隅顽抗,但多数覃州家族已经投靠到许琢麾下,雷氏的败落也只是早晚之事。   “两方互通有无,既有利于经济发展,也有利于信息交换,具体怎么做,你们自己商量。”苏徐行有些疲惫地捏捏眉心,“会就到这儿,细则你们回去自己看,不懂的这几天尽快问我,等我走了,你们按月写信上报,有任何异常及时告诉我。”   “是!”楚淇与雷无声齐声应道。   雷无声又咧嘴笑:“会是什么,公子?”   苏徐行:“……”   苏徐行:“就是谈话……”   接手一座城池并非易事,尤其是异国异族之人,苏徐行是“投机取巧”拿下鹤城,穆恒别无选择愿意拱手让位,但城外四大营的士兵却不一定服管。苏徐行必须在他们知道变故之前建立起一支更强的军队,城中兵力是基点,楚淇和林水帮便是这支军队的主力,许琢手下的私兵则是助力。   如今鹤城有楚淇带兵坐阵,雷无声主管政务,穆恒从旁协调,苏徐行勉强能安心离开。   唯一的不安就是……钱!养兵养马可是要钱的!鹤城虽不算穷,但又要养军队又要开海路,鹤城的库房和苏徐行口袋里的银子那是哗啦啦地往外流。   苏徐行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几十份,每个府城都放一个去赚钱。   人手不够!太不够了!   又在鹤城停留了几日,确定一切安排妥当,苏徐行带着墨霄离开南疆,绕远路回了岐州城。   只是这次去岐州,他再也不是那个被两波人马追杀之后仓皇出逃的苏徐行了。 第101章   马车晃晃悠悠前行,越靠近岐州城雨势越大,呼啸的冷风吹起车帘,争先恐后地往车厢里灌。   “阿嚏——”苏徐行打了个喷嚏,裹紧衣服后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忧愁。在南疆待了几个月他差点忘记了滇南还有洪灾在等着,看车窗外这雨势,只怕灾难即将开始了。也不知道许琢他们加固得如何,这滇南境内的几个堤坝能不能抗下奔腾的水流。   在苏徐行思索间,车厢外传来墨霄的声音,只是他身穿蓑衣带着斗笠,加上雨势在前,根本听不真切。苏徐行高声询问了一遍,墨霄没有再答,但砸到车厢里的雨滴却渐渐少了。   苏徐行心念一动,将车帘掀得更大,果然就见一个高挑的少年人正撑着伞跟在他马车旁,宽大的伞面不仅遮住了他,也为车窗挡住了不少风雨。   苏徐行眼中酝起暖意:“阿冬。”   阿冬闻声转过头来,俊朗黝黑的脸上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少爷!多月不见,您怎得瘦了?”   与几个月前相比,阿冬整个人长高不少,脸部轮廓更加立体,再也不见从前的稚嫩模样。苏徐行心中忽然涌起欣慰,阿冬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陪伴他最久的人,是他也是“苏琰”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许是苏徐行的目光太过柔和,阿冬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搔搔脑袋,问道:“少爷,可是阿冬有什么不妥?”   苏徐行摇头:“只是觉得你长大了。”   听到这话,阿冬猛地挺起胸脯,有些高兴:“那是自然!少爷您不在的这几个月,阿冬可是一刻也未曾懈怠……”   阿冬絮絮叨叨的话给了苏徐行久违的亲切感,他侧耳细听,连窗外的风雨也不觉得厌烦了。   车轮咕噜咕噜转动着,最终在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阿冬忙撑着伞去车辕处接人。苏徐行掀开帘子,在阿冬的照顾下疾步冲上台阶,屋檐遮住头顶,风雨顷刻间都落在了身后。   劈里啪啦的雨声变小,苏徐行抬头,只见朱红大门旁站着一身白衣的许琢,对方温润的眉眼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陡然变得生动起来。   “徐行兄。”还是熟悉的嗓音。   苏徐行挑挑眉:“几月不见,清越又俊秀不少。”   这话带着调侃,许琢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徐行兄还是这般爱取笑我。”   虽是这样“埋怨”,但两人相视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笑带着“苦尽甘来”的爽朗,也带着对往事的释怀。谁能想到,去年此刻他们还在甸山上苟且偷生,被马贼吓得乱窜,现在却已经成了将滇南握在手心的人物。   许琢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徐行抬步跟了上去。   “寻花和东于小姐呢?”苏徐行问,这两人都是他带来滇南的,他得问问她们的意见要不要一起去上琼。   许琢答道:“都在正厅等着你呢,雨太大便没让她们一起迎你了。”   苏徐行瞥了他一眼,语带调侃:“这么怜香惜玉啊?”   许琢:“自然,爱护女子,这是君子所为。”   苏徐行一噎,是他格局太小了,只会八卦。   许琢新置办的院子并不大,绕过回廊便是正厅,此刻里面正站着两个清瘦的身影。个子高挑的那个显然是东于谨,正忙着吃桌上的糕点,搓着手在一旁面带焦急的则是寻花,两人比之之前都没有太大变化,就是都瘦了也黑了点。   苏徐行心虚,一堆人天天忙活着都瘦了黑了,就他日日在屋子里藏着,还挺白。   寻花最先发现苏徐行,见人进了屋,她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来:“少爷!”   苏徐行点头应道:“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   不等寻花开口,座位上的东于谨冷哼一声:“大忙人回来了?”   还欠对方三十几道菜的苏徐行顿时头皮一紧,忙陪笑道:“东于小姐这段时日辛苦了,今晚我便将欠小姐的菜都补上。”   东于谨点头,还要说些什么,只见寻花瞪了她一眼,掐着腰,气势汹汹的:“小谨!少爷舟车劳动,定然累了,你不能等明日再吃吗?”   “我今日才给你做了这么些糕点,你还要吃其他的?!”   东于谨闻言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道:“行吧,那就明日再说。”   苏徐行:“……”   苏徐行有些惊讶,几个月不见,寻花和东于小姐怎得都大变样?一个往日里怯怯弱弱的,话都不怎么大声说,现在竟然敢掐着腰说人?一个性格捉摸不定,只凭自己喜爱做事,现在也有听别人话的一天?   许琢见他惊讶,走上前拍拍他肩膀:“要习惯,现在东于小姐最听寻花的。”   不等苏徐行问出为什么,许琢接着道:“寻花做的糕点深得东于小姐的心意。”   俗话说,被拿捏了。   见东于谨听话,寻花很高兴,这才又道:“待会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鲜花饼。”   东于谨眼睛一亮,再多的不满也消失了,又专心吃起桌上的糕点。她不耐烦跟苏徐行说话,除非他给自己做好吃的菜。东于家隐世多年,东于谨也是出了山才知道这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还有如此多的美味。   安抚好了东于谨,寻花这才又看向苏徐行,将两人这几月来的成果叽叽喳喳说了一遍。   自苏徐行离开滇南之后,许琢忙着笼络各族、稳固地位,阿冬和墨霄住在了岩铁矿上,滇南内开渠修堤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东于谨和寻花的头上。也就他们这些人不一样,敢将开渠修堤这样繁重的任务交给两个姑娘家,但事实证明,没有人比她们更合适,即便是应许琢以及许知远要求前来的许氏族人与衙役们也在开渠过程中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不敢质疑她们,而得了实惠的滇南百姓更是将东于谨与寻花看得跟仙人似的,就差给两人立个神像供奉了。   东于谨本就出身奇巧世家,造东西、修东西的技艺都十分高超,一双手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寻花一开始是给东于谨打下手,可随着在她身后学习得越多,自己对修造一途也产生了莫大兴趣。只凭双手便能建造出威力巨大的弩箭、趁手便捷的工具,还能开挖沟渠引水灌溉……这一切对寻花来说都是极新奇的体验,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有了兴趣寻花做起事来也更加卖力,从不喊苦喊累,那份毅力就够让人闭嘴,再加上她心细,常常发现旁人没发现的问题,几次下来,无人再敢小瞧。   如今滇南内,除了许琢,东于姑娘和寻花姑娘的名头也很响亮。   “少爷!”寻花说着凑近了点,冲苏徐行耳语,“你别看小谨脾气不太好,其实心地最好了!她见从前的流民开垦荒山不易,回来忙活了好多天给他们造出了趁手的工具,大家都可感谢她了。”   对寻花来说,少爷很重要,如今东于谨也很重要,她不希望两人有嫌隙。   苏徐行自然能看出寻花的心思,不说东于小姐助他良多,就冲她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技艺,苏徐行也只有尊敬的份儿,于是笑着回道:“东于小姐也帮了我许多,我亦感谢她。”   寻花听了,脸上的笑意深了些许。   一旁的许琢瞅到机会忙凑上前插话:“咳咳——寻花姑娘说了这么久,现在也该到我与徐行兄叙旧了吧?”   寻花闻言脸上一红,忙退到一旁与东于谨一起吃点心。   苏徐行无奈地看了许琢一样,只能腹诽人果然还是不能太八卦。   许琢见状也笑了笑,随即邀苏徐行去书房详谈。   “来时听墨霄说了不少,没想到你竟也有狠下手的时候。”苏徐行一进书房便自觉靠到榻上,又拈了东西来吃,方才见东于谨吃,他也有点饿了。   许琢将点心盘往他那推了推:“族谱我都敢重写了,又何论教训几个仇人?”   说这话时,他脸上带着点狠辣,苏徐行这才窥见了原著中“佛面蛇心”许清越的一丝影子。   ……   那日许琢在“神山大会”上大显神通之后,许氏旁支皆站到了他一旁,徒留本家几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乱窜。   “这下可怎么办?!那小兔崽子是铁了心要给咱们难堪!”   “还不是咱们的好家主?错把鱼目当珍珠,才将许琢给得罪狠了!”   “别说那些废话,就说如今怎么办?!反正许琢只说把你们祖孙三人除了,可没说除了我们!”   “好啊你个老不死的,你这是要去投靠那个小畜生是不是?”   “……”   本家的偏厅里,年事已高的许氏族长靠在椅背上,眼见场面乱成一团,自家人互相指责就差打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用尽全力吼道:“都闭嘴咳咳咳——”   只是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咳背过气去。许义铮见状忙上前安抚:“叔父——”   许氏族长许路山摆摆手,等喘过气来,又接道:“现下什么都没有把许琢安抚好重要!”   “你现在就带着人去将诚风和许琢接回来,立诚风为少主,定许琢为下一任家主!”许路山一口气说完,许义峥还没回答,许诚齐先急了。   “什么?!接他们回来?还让许诚风当少主?那我是什么!”许诚齐面容扭曲地看向许义峥,“爹,您就让叔爷胡闹?!”   可对他百依百顺的许义峥这次却沉默了。许琢的表现让他心惊,也让他感到诡异的欣慰,许诚齐不成器,这么多年别的家族明里暗里都在嘲笑他后继无人,如今许琢一鸣惊人,震惊整个滇南,谁敢说他许氏没人了?只是……   许义峥瞥了许诚齐一眼,无奈道:“诚齐,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许琢手下产业可保许氏更上一层楼,你要以大局为重!”   许诚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整个人如堕冰窖,他不敢相信那个小畜生做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父亲不仅不想着将他除族还要将他接回来立为家主?那他这么多年在忙活什么?!   他猛地转头看向许翊,想要找到同盟:“翊儿你说!”   许翊浑浑噩噩地抬起头,面如菜色:“但凭祖父做主。”   今日种种犹如当头一棒,许翊想若是兄长回来了,他或许还有机会。   听到许翊这个回答,许诚齐彻底疯了,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周围各种不屑的眼神,突然推开许翊一把冲出门外:“我与许诚风只能活一个!”   许义峥大惊失色:“还不快将少主拦下!”   许翊看着他三十多岁还如此任性犹如稚童一般的父亲,冷冷地勾起唇角。   还不如直接死了得好!   等许诚齐被人拦住了,许义峥松了口气,让人将他带回自己院子,随后看向许路山:“只是我看许琢对我们异常气恼,怕他不肯回来。”   许路山哼笑:“神山大会前他曾去过我府上……一个人,离了宗族便是离开了根,死了也要叫人戳脊梁骨!他一个不孝子,让他回来当家主已是天大恩赐,他敢拒绝?不过是恼你对诚风诚齐不能同等看待,咽不下这口气罢了。你去接诚风时多关心关心他,他还能不认你这个爹,任由许琢胡来?”   许义峥一听,想到历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大儿子,心下稍安。   “只是要委屈诚齐了。”他叹了口气。   许路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委屈的?他当了这么多年少主锦衣玉食,他还能比诚风委屈?”   许义峥知道许路山今日被气到了,便也不反驳,只心下盘算若许琢当了家主占了便宜,定要叫他给诚齐几间上好铺子,让诚齐消气。   许路山和许义峥的算盘打得响亮,却没料到他们带人一路打听去了岩山,却连寨子的大门都未进得去。   许琢早已放话,凡许氏本家之人一概不得入,狗能进,许氏本家人都不能进!   许义峥气了个仰倒,准备拿血脉宗族压人强闯,哪知脚才踏前一步,漫天的飞箭下一刻就来,若不是属下反应快,只怕他们都要被射成筛子。   偏偏寨子内还有人叫嚣:“此乃警告!若再敢前来,杀无赦!”   杀无赦!听听,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许琢也敢放!许义峥气得双眼一黑,直接昏了过去。再醒来,脑子一热,在许诚齐的叫屈怂恿下直接将许诚风许琢父子除族了,还昭告了整个许氏一族。   对于他的先斩后奏,许路山也气得快升天,直呼许氏亡矣!   许义峥却不在乎了:“翊儿之才不在许琢之下,几年之后我们再看!许琢还真能反了天了!”   可许义峥的豪言没等来几年后的验证,自己却先等来了一个噩耗!   许诚齐不是他的种!   望着站在门前一身寒酸却又与许诚齐有几分相似的男人,许义峥只觉天雷滚滚,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后,顾不上许诚齐的撒泼打滚,只下令让属下彻查,这一查,便要了许义峥半条命。   许义峥之所以对许诚齐如此溺爱,皆因为许诚齐的母亲,许义峥唤她情儿,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只是那时的许义峥还不是家主,只是妾生子,没有继承权。两人私下定了终身,可情儿父母嫌弃许义峥,棒打鸳鸯强迫情儿另嫁,两人被迫分开。   后来许义峥的嫡兄出门做生意意外遇到马贼,马车摔下悬崖,人也没了。许义峥顺理成章成了家主,娶了许诚风的母亲为妻,对方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许义峥嫌弃她无趣,心中时不时还想着情儿。但夫妻虽相敬如宾,倒也没什么矛盾,随着许诚风出生,许义峥也渐渐放下了。   而正在这时,情儿却出现了,她以忘不了许义峥为由苦苦痴缠,许义峥无法拒绝,二人春风一度,暗通款曲。情儿就被许义峥养在外面成了外室,后来生下许诚齐,为了给许诚齐一个名分,许义峥排除万难,以平妻之礼迎情儿回府。   进府后,两人蜜里调油,恩爱非常,和许诚齐才宛如一家三口。许诚风母亲郁结于心,不久便缠绵病榻撒手人寰。情儿成了正儿八紧的主母,只是她也没高兴太久,在生第二个孩子时因难产血崩一尸两命。   想到情儿对自己的深情以及所受的苦楚,许义峥将一腔父爱都给了许诚齐,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而许诚齐在情儿的教导下则对许诚风恨之入骨,认为若不是许诚风,他便是嫡长子,大少爷!   这便是许氏本家几代之间的恩恩怨怨。   但许义峥没想到的是,他自以为的深情亡妻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将他当成了猴耍!情儿确实另嫁,不过是自己攀了高枝嫁给了当时覃州第一大族的少主,舍下了他这个妾生子,而不是父母逼迫!听闻那少主也是被情儿的真心打动了才娶她的。后来回头,也是因为高枝败落,而他许义峥成了新的高枝!   至于许诚齐,更是她在覃州就怀上的,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未来,她怀着身孕过来与他诉衷肠,哭说这些年的难以忘怀,将他哄得一颗心都扑到她身上。   合着到头来他许义峥这些年是将别人的种放在心窝上疼,把自己亲儿子亲孙子赶出家门不说,还给除族了!   望着摆在眼前的证据,许义峥仰天大笑一声,一口血喷出口,醒来后便半身不遂了。   ……   关于许义峥他们家后面的家长里短,鸡飞狗跳,苏徐行不感兴趣,他好奇的是……   “许诚齐真不是许义峥的孩子?”   许琢端着桌上的茶杯,笑得莫测:“是不是重要吗?”   “只要有所怀疑,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苏徐行挑眉,头一次感叹亲子鉴定术的伟大。   但该说不说,许琢此人,确实不负“佛面蛇心”的评价。这一手离间,且不论给了许诚齐这个仇人多大的重创,就对许义峥来说,只要他有一口气在,拼了老命也得将许琢高高托起,将一切都捧到他手上。   所以许琢在岐州城站稳脚跟才如此之快,不仅是因为他自己的实力,也因为许义峥舍了脸面,放话出去说许诚齐非许氏族人,认了许琢为新一任家主,还直接将象征家主的印章给许琢送了过来。   于是许琢成了当之无愧的许氏家主,整个岐州城,他便是无冕之王!   “啧啧啧——”听完这大八卦,苏徐行摇摇头,感叹道,“这就是乱搞的下场,要是好好跟你祖母过日子,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   许琢不置可否:“所以我决定此生不娶,绝不祸害人家姑娘。”   苏徐行惊讶:“你认真的?”   许琢点头。他观祖父此生便觉得可怕,更何况……想到与许翊的那些不可言说的过往,他也不配娶人家姑娘。   “来日徐行兄娶妻生子,不介意的话,过继一个孩子给我吧。”许琢突然道。   苏徐行:“……”   他捧着茶杯的手一抖,水洒了一桌。   苏徐行:“实不相瞒,我已经娶妻。”   不等许琢细问,苏徐行接着道:“男妻。”   “就是随我一起来滇南,戴面具的那个护卫,他其实是我夫人。”苏徐行一口气说完。   许琢:“……”   如果许琢是现代人,他就能明白自己心中这份怪异的感觉叫做:为何我的身边都是gay? 第102章   苏徐行这些时日一直留在岐州城,一则等待圣旨,另一方面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洪灾。   但出乎苏徐行意料的是,滇南的雨势都停了,天气渐凉入秋,原著中的洪灾也没有发生。   这不对啊,难道是开渠引流起了效果,加上堤坝加固,所以安然挺过了连绵的雨季?   苏徐行将心中疑问说与许琢听,后者却回他:“我请能工巧匠都看过,堤坝十分安稳,最多水势过高漫出来,被冲毁的可能极小。不过你当日的提醒不无道理,我便也让人着手去做了。”   许琢的这个回答让苏徐行懵了,如果这个可能性极小,那原著中为何雨季才过半堤坝就被冲毁,洪灾席卷了整个滇南?这到底是他们的努力改变了剧情,还是洪灾其实另有隐情?   苏徐行想不通,却突然觉得好像有团迷雾笼罩着他,让他许多事情都看不真切。或许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他却不知道,只有当他捡起断掉的那根线,才能将所有疑问串联起来,找出真相。   ……   时间一晃而过,琼帝的圣旨终于随着心腹的快马加鞭送来了滇南。苏徐行被许知远叫去衙门,一进门就看到了上首座椅上的“老熟人”。   老熟人冲苏徐行笑笑:“好久不见,苏公子。”   眼前这一身书卷气的青年不是林静轩又是谁呢?那日临江诗会之后苏徐行再也没见过他,还是赵谨谋告诉他他才知道此“林”非彼“林“,这位林大人可不是什么状元郎修撰大人,而是琼帝特赐“勇”为字的骁勇大将军,龙椅上那位最忠心的心腹。   当然,这一切苏徐行是不应该知道的。于是他装出一脸惊讶,慌忙拱手作揖道:“林大人,那日诗会多谢您出手相救,徐行感激不尽!”   按理说林静轩应该知道苏徐行的真实身份了,但他不仅没有对苏徐行行礼,反而生生受了他这一礼,苏徐行立刻便知道他这个便宜儿子在便宜爹眼中……也算不上什么东西。   恐怕这也是上琼那些达官贵人共同的态度,一个没有母族支撑半路接回来的“外室子”,承认他的皇子身份就已经是天大恩惠,还敢肖想其他?   林静轩不张口,苏徐行也不好起身,他就这么双手举着站在原地,感受来自上首的犀利眼神,带着质疑与打量,像利剑一般仿佛要洞穿他的一切想法。   苏徐行心知肚明林静轩这是故意试探他,便也沉得住气,只稍稍动了动胳膊以示自己累了,并没有其他情绪外露。   良久,林静轩放下茶盏,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厅内的安静,他接着笑道:“哎呀,许大人的茶水实在好喝,我光顾着品,竟忽略了苏公子……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说着,林静轩起身走到苏徐行身旁,将他扶了起来:“多日不见,听闻苏公子‘小诗仙’的美名已经传遍了滇南,真是给我们读书人长志气!”   他笑呵呵的,听起来十分真诚。   苏徐行也笑,但他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心中却腹诽,装,接着装,你个武夫装文人真好意思!   一番寒暄之后,林静轩这才步入正题:“我此次是带着圣上的旨意前来……”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苏徐行,不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你可知为何?”   他略带深意。   苏徐行装傻:“为何?”   随即恍然大悟:“难道是许大人要高升了?我就说嘛!兄长有大才,怎么到这鸟不拉屎的……”   话未说完,就见许知远猛地咳嗽几声,给他使眼色:别瞎说!   苏徐行一惊,连忙闭上嘴,然后冲林静轩讪笑:“林大人……”   林静轩也跟着笑:“实则这圣旨是给你的。”   苏徐行张大了嘴:“给我?”   “难道是我小诗仙的名头比较响,陛下愿意给我一个考取功名的机会?”他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眼睛都亮了几分。   林静轩静静打量,却发现自己也看不出苏徐行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无知。无法,正事当前,他也只能在事后再去查查,于是高声说道:“苏琰接旨!”   苏徐行麻溜地跪了下去,旁边跪着许知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后面是一连串咬文嚼字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苏徐行这个皇子因命格奇特,出生就被送去寺庙为国祈福,如今功成圆满,长大成人,皇帝感念他为国祈福有功,特封他为襄王,并迎接他回上琼。   苏徐行呆了。   当然,是装的。   林静轩在他面前挥了几遍手他都没有回神。没办法,林静轩只能在他耳边大吼一声:“襄王!”   苏徐行一惊,楞楞地看向林静轩,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我?我是皇……皇子?!”   林静轩笑眯眯地点点头:“襄王,您请接旨吧,咱们明早就启程回上琼。”   都从善如流地用上敬称了。   苏徐行却像没听见似的,失魂落魄地爬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喃喃道:“我要静静……”   接个毛接!鬼想给渣男老皇帝当儿子,回上琼当靶子!吐槽完,苏徐行一溜烟就跑了。   林静轩:“……”   什么毛病!   许知远见状尴尬地笑笑:“要不……我先帮他收着?”   可惜,以后再也不能跟贤弟称兄道弟了。   林静轩瞥了他一眼,兀自收起圣旨,转身进了内堂:“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尽数说与我听。”   许知远:装个屁!嗯,这话还是他跟贤弟学的。   不过他面上还是十分恭敬,林静轩问什么他答什么,没有迟疑也没有错漏。   林静轩点点头:“听说现在滇南大族都归一个叫许琢的少年管?”   许知远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回道:“是,说来也是一桩奇事。”   他将许义峥给别人养儿子的事详尽说了一遍,神山大会上的事则一笔带过。   林静轩挑眉:“倒是个倒霉催的。”   随即又道:“若是个可用的,便拉拢过来吧。滇南大族脱离掌控已久,能为我们所用也就罢了,若不能……”   剩下的话意思不言而喻。   许知远点头:“许琢根基浅显,若想站稳脚跟十分不易,面对朝廷的招揽只怕求之不得。”   林静轩不置可否。   又细细问了一些,他这才将圣旨递给许知远:“我瞧襄王是高兴坏了,未免对圣上不敬,你先保管吧。”   交代完,林静轩马不停蹄地出门查探。   只是数日前苏徐行他们就做好了准备,滇南百姓只知许琢不知苏徐行,其他各族最多记得苏徐行在神山大会上的七步成诗,其他一概不知。苏徐行手下的人也全都从岩山悄悄转往岩铁矿上,那里是三州交界的洼凹,四周高山林立,便是滇南本地人都不一定能找到,更别说林静轩了。所以他出门转悠这么久,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看来正如许知远所说,苏琰只在滇南靠着文采得了许琢青眼,自己并未经营什么。他放下心来,这才打道回府。   林静轩前脚回了驿站,苏徐行后脚就知道了。   “少爷!他这是不信您!”阿冬嚷嚷,对林静轩私下调查苏徐行一事十分不满。   苏徐行拍拍他肩膀:“稍安勿躁。”   “还是正事要紧。”他看向屋子里的墨霄、东于谨、寻花和离去采药许久刚刚才回来的秦律己,“阿冬、秦郎中与墨霄定然是要跟我走的,但墨霄不与我同行。”   “东于小姐什么打算?寻花呢?你是想要留在滇南还是随我去上琼?”   若是以前,寻花自然少爷去哪她去哪,可……   她看着苏徐行,鼓足勇气道:“少爷!寻花在滇南这一年里学了很多,会识字,会算账……若您放心,我想帮您打理滇南的铺子!”   “像阿冬一样,成为您的左膀右臂!”说完,忐忑地看向苏徐行,少爷会不会怪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会不会觉得她不能成事?可她这一年里真的很努力去学,她不觉得自己比那些掌柜差!   却不想苏徐行笑了:“如此正好,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他回上琼面对的是狂风骤雨,有王爷身份加持明面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寻花却不一定,一个丫鬟,多的是人想拿她开刀,寻花的打算正中他下怀!   “那铺子就拜托你了,杨掌柜。”   寻花一愣:“杨掌柜?”   苏徐行点头:“你不是姓杨吗?你既然已经识字,不如给自己取个名字?”   寻花喃喃:“给自己取名字?”   苏徐行:“若一时想不出,可以日后写信告诉我。”   却听寻花突然道:“杨慎儿!”   “我叫杨慎儿。小谨说她的名字来自谨言慎行,她是谨,那我就是慎!我所有的东西都是小谨教的,我要跟她做永远的好姐妹!”寻花说完就去握东于谨的手。   对方哼了一声撇过头:“少跟我套近乎,是你拿糕点跟我换的。”   却也没有避开寻花,不,杨慎儿的手。   苏徐行听了心念一动,慎儿,胜儿,出生只有“大丫”这么个名字后来又被卖了的小姑娘,给自己取这个名字或许也是命中注定。   “那东于小姐?”   苏徐行看向她,后者撇撇嘴:“慎儿这么笨,还需要我教,我便勉为其难地留在这儿吧。”   “况且你那矿山开的铁不还要人造嘛?”东于谨又轻声接了一句。   苏徐行闻言眼睛亮了:“那便多谢东于小姐了!”   东于谨哼了下,没再跟苏徐行呛声,若不是他对慎儿好,她才不会帮他。   随后苏徐行又跟许琢单独聊了许久。   “这边的一切便拜托清越了!”苏徐行冲许琢作了一揖。   许琢回礼:“清越今日一切都托徐行兄之福,你我兄弟不多言谢,只愿兄长此去上琼一切安好。若有需要,清越定倾尽全力。”   “无论何时,只要我在滇南,滇南便是兄长的后盾!”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苏徐行深深地看了许琢一眼。   人生难得有知己。   翌日,天未亮,苏徐行与阿冬、秦律己三人坐上马车,向着上琼的方向出发。   听着马车咕咕的声响,苏徐行心下怅然,赵赵谨谋,几个月未见,不知你可安好。 第103章   数日颠簸,到达上琼郊外时已是九月末,秋风习习,分外凉爽。   苏徐行掀着车帘看向窗外,上琼靠北,风景与滇南大不相同,他一路过来,眼见着沿路树木颜色渐黄,一时倒有些不习惯。   一旁骑马的林静轩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由得问道:“襄王在看什么?”   苏徐行笑笑:“随便看看。到了之后我去哪?”   是去琼帝给他安排的宅子还是要先去见琼帝?苏徐行不确定,而且他也不想见琼帝。   林静轩没料到他会有此问,眉头微皱:“自然先去拜见圣上,叩谢隆恩。”   他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嫌弃,但苏徐行听出来了,他表面沉默,心里却在疯狂咒骂,奶奶个腿儿,渣男始乱终弃,他还得上赶着去谢他?   林静轩不知他心中想法,见苏徐行不语,心中那点不快又很快消除。罢了,毕竟不在宫中长大,不知宫中礼数也算正常。只是……他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将其接回来,若说是因为他的才学……才学出众又如何?能领兵打仗,扩充疆土?   见林静轩还用那种莫名的眼神看他,苏徐行唰地一下甩下帘子,明晃晃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林静轩眉拧得更深了,这苏琰是在冲他发火?宫中几位皇子见他无不客气有礼,这才认回来的敢冲他甩脸子?   呵呵——他冷笑一声,突然纵马疾驰,将苏徐行的马车远远甩在身后,就让他看看这位了不得的“皇子”怎么入宫谢恩吧!   阿冬见林静轩打马而过,呆了一瞬,随即侧头问向车厢内:“公子,那个林大人怎么先跑了?”   苏徐行却转问道:“到了吗?”   阿冬:“已经看到城门了。”   “嗯。”苏徐行应了声,“进去后先找家客栈住下。”   阿冬自然无不应的。   倒是秦律己好奇:“那林大人先行,少爷如何入宫谢恩?”   苏徐行扯扯嘴角:“谢个屁。”   秦律己:“?”   苏徐行冷笑:“他不就想看我笑话嘛?我难道上赶着给他看?是他们要我回来的,又不是我想当这个屁襄王……”   又道:“既然琼帝认我回来,自然是有用的,轻易不会杀了我。”否则意义何在?   琼帝要是不给他发圣旨,他要不是怕牵连其他人,苏徐行才不会来上琼,他就在鹤城待着当他的“土皇帝”,要是能一统南疆,他跟琼帝就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还来给他当儿子?要是运气好点收了大琼,那就是琼帝叫他爸爸了!   当然,这只是苏徐行的吐槽,上琼他无论如何都要来的,他外祖和母亲的仇还未报。   苏徐行腹诽完就闭上眼假寐。   他跑到滇南又被绑去南疆,吃了这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白眼,就是为了攒筹码来上琼不用受人奚落。既然林静轩瞧不起他,他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马车摇晃着进了城,苏徐行就和所有入城的普通百姓一样,虽然未受到阻拦,却也没有任何欢迎,如一滴水汇入大海,没有任何波澜。   苏徐行正感慨着,风浪就来了。   “闪开!”一声暴喝自马车前响起,随即是破空而来的鞭声,“啪”的一下,马匹疯狂嘶鸣,连带着马车一起摇晃,苏徐行还没反应过来,便连人带行李一起翻倒,滚了出去。   苏徐行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好不容易停住,只觉得头晕眼花,背后火辣辣地疼。   靠!肯定破皮了!   “少爷!”阿冬离得近,忙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苏徐行被他扶起来,手支着额头缓神,不忘问阿冬情况,得到没事的回答后又让他去看看秦律己,毕竟对方年纪大,摔一下更容易受伤。   正在这时。   “好大的狗胆!敢拦本世子的路!”嚣张的叫声自前头响起,苏徐行抬眸看过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端坐马上,他手持长鞭,表情倨傲,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徐行。   见苏徐行回望过去,那少年顿时眯起眼:“狗奴才,本世子问你话呢!”   苏徐行还是没有出声,只静静打量着他,忽然笑道:“狗奴才问谁?”   少年嗤笑:“狗奴才问你啊!”   苏徐行“哦~”了一声,一脸恍然大悟:“狗奴才在问我啊……可惜——”   他拖长了音,笑容挑衅:“我不想回答。”   “你!”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苏徐行的语言陷阱,他目露凶光,陡然喝道,“你好大的狗胆!”   语毕,手中长鞭挥舞,直直地向苏徐行抽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身影闪过,空手接下了少年的鞭子。   苏徐行自然也不傻,见势不对立刻脚底抹油,开溜。此刻回头见鞭子被人抓住,不由得停下脚步。   少年显然认识来人,见状冷哼:“俞总管,本世子不知你还有好管闲事的爱好。”   被叫俞总管的男人微微一笑,回答得不卑不亢:“阿冬兄弟乃华容郡主义子,亦是长公主的座上宾,长公主派奴才来此接人,奴才领了差事,自然要将人安然无恙地带回去。”   他将“安然无恙”四个字咬得重重的,言下之意这闲事他管定了。   少年见他铁了心要帮苏徐行他们,只能冷哼一声收回鞭子,随即恶狠狠地瞪向苏徐行:“算你命好,下次,可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苏徐行不甘示弱地回怼:“那是,你也别羡慕,下次要是抽到什么大人物,希望也有人来救你哈。”   没想到苏徐行还敢呛声,那少年死死瞪了他一眼,这才驾马回转。   闹剧收场,围观的百姓也都四散,但从他们的议论声中苏徐行知道了这少年是谁。   定国公府的世子——盛栩然。定国公府三代单传,老国公原本是镇南将军,楚冀死后由他接掌镇北军,多年前已经病逝,如今是他的儿子盛宗驻守琼北,而盛栩然就是盛宗的儿子,也是上琼有名的混世魔王。   苏徐行摸了摸下巴,这家伙……跟哪个皇子的关系比较好来着?他仔细回想了下剧情,却一时没想起来。   正好阿冬在跟那位俞总管说话,苏徐行忙也上前:“多谢兄台出手相救。”   俞总管见状连忙避让开,随后道:“王爷折煞奴才了。”   苏徐行挑眉:“你认识我?”   俞总管摇头:“奴才不认得,但奴才识得小主子……”说话间,他看向了阿冬。   苏徐行心领神会,阿冬亲娘后来找他要过阿冬的画像,他很大方地给了。所以说……阿冬的亲娘是长公主?琼帝的亲姐姐?   一瞬间,苏徐行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不然怎么捡个婴儿还是长公主的崽?   又寒暄了几句,苏徐行谢绝了长公主的好意,并没有带着阿冬去公主府住,而是按计划去了客栈。   不仅如此,住进客栈后他既没有急着去面圣,也没有去联络林静轩,而是自顾自地带着阿冬逛铺子,买东西,就好像他们只是来上琼游玩的一般,看起来十分悠闲自在,一点儿也不在乎他这“王爷”身份到底能不能“盖章生效”。   不过,苏徐行中途倒是见了一个人。   “两年未见,徐掌柜风采依旧。”苏徐行笑着,目光中是来上琼后难得的高兴。   徐三娘抚了抚鬓角的银丝:“都是半老徐娘了,公子就别笑话我了。”   但说话间,眉宇里并没有话中的哀愁。可见徐三娘对“老去”这件事儿并没有多在意。   苏徐行知道自己迟早会来上琼,便早早部署下去。来上琼做生意的人选只能在徐三娘和李茂才之间选,考虑到对方拖家带口,而上琼一个搬砖能砸死三个权贵,徐三娘就自告奋勇来了上琼。   不过,也不仅仅是为了李茂才考虑,徐三娘自己也很想过来闯闯,她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从小小桃源镇到了临江府城,若是能在一国都城做出名堂,她徐三娘的名字岂不是也能成为后世商人称颂的典范?想想就令人热血澎湃。   只一夜辗转反侧,天一亮徐三娘就将自己的酒楼并给了李茂才,自己则带着银钱、愿意跟来的伙计们以及苏徐行的密信来了上琼。   事实证明,徐三娘确实适合做这个“开疆拓土”的人,她勇敢、精明又不失爽利,在华容郡主的庇护下,只一年时间徐三娘就将苏徐行交代的事业版图给做了起来。   “这个芳香楼、江里钓、红泥烧……还有金玉满堂、旺达百货都是咱们的。”徐三娘指了指窗外沿街的店铺,简而言之,这将近一条街的铺子都是他们的。   苏徐行满意地点点头:“徐掌柜总是能给徐行出乎意料的惊喜。”   “这一年你受累了。”   徐三娘不说不代表苏徐行不知道,一个平民百姓,还是一个女人,想要在这权贵遍地的古代都城做出一番事业得有多难!纵然华容郡主能给她一些庇护,但又岂能事事帮她?这其中的付出不是一句“辛苦”能概括的。   徐三娘闻言一怔,随即端起酒杯:“累是累,但也值得。”   “只是,人人都道这产业是我徐三娘的,夸我女中豪杰,可不知还有公子你的份儿。”   累也是她,但美名也是她的,徐三娘并不介意。不过苏徐行一句“受累”倒是让她眼眶微湿。   这一路走来,两人说是合作伙伴,却更像家人。   一顿饭,两人将两年间的信息互相交换,分别时天都黑了。   “待徐掌柜的银票过来,你便悄悄找人送信去滇南,让许琢去钱庄兑成银子送去给雷无声该……”苏徐行细细交代完,却在客栈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面无白须的中年男人掐着嗓子冲他笑:“襄王爷,随咱家进宫一趟吧?”   苏徐行了然,原来是太监。   太监对他的态度还不错,看来林静轩想给他上眼药没上成。   苏徐行点头,默默上了他带来的轿子。 第104章   轿子在宫门前停下,苏徐行下轿,顺从地跟着那太监往里走。一路疾行,他只低着头,并不东张西望。   笑话,刚才匆匆一瞥这大琼皇宫还没故宫繁华,有什么好看的。再说,琼帝对他的态度模糊不清,他也不想在这细枝末节处惹了对方不快,给自己留下祸患。   “前面就是勤政殿,皇上在里面等您。”领路的公公冲苏徐行笑笑,后者很识趣地从荷包里掏出不少小银锭,一把塞到对方手中。   “劳累公公特意接我,请公公和刚才几位喝茶。”苏徐行态度客气,既不盛气凌人也不谄媚怯懦,脸上带着得体的笑,“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手里的银锭分量不轻,比宫中一些娘娘赏得都多,那公公笑容深了些许:“襄王爷折煞奴才了,您为国祈福多载,乃是功臣,能迎您回来是奴才的福分。”   “奴才姓严,在御前伺候,您叫我小严子就成。”   苏徐行自然不会这样叫,他客气地唤了声“严公公”,并没有多话。   见他不再吭声,严公公有些惊奇地瞥了对方一眼。这来面圣却不提前打听什么情况的人倒是少见。看到银子的份上,严公公决定好心多嘴一句:“襄王爷回宫乃是喜事,陛下有意办一场宴会庆祝庆祝。”   又是喜事又是庆祝,那必然不是要对他兴师问罪了。苏徐行了然,一脸真诚地谢过了对方。   严公公见状点点头,虽不懂什么规矩,却不是个傻的。   ……   等到了勤政殿,大殿外守着一个衣着气度都更胜一筹的大太监,严公公见到他忙上前几步,恭敬问好:“陈总管,襄王爷来了。烦请您通报一声。”   那陈总管闻言看了一眼苏徐行,并没有太多表情,但态度还算恭敬:“陛下早有吩咐,王爷来了可直接进去,不必通传。”   说完,他掀开帘子做了个“请”的姿势:“王爷请进。”   苏徐行弯了弯嘴角:“多谢。”   然后提步踏了进去。   大殿内很安静,古朴的建筑不比现代的摩天大厦令人眼花缭乱,但一国帝王所居的宫殿也有着其他建筑所没有的庄严肃穆,气势恢宏。苏徐行一进殿,迎面便是一股威压,压得他不敢抬头,亦不敢东张西望。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苏徐行不知道,但身临其境地面对这掌握一国生杀予夺大权的上位者,并不看电视剧那样简单的。   大殿内很安静,只有苏徐行行动间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埋头向前走,等视野里出现了桌案的四角,直接一掀衣袍,从善如流地跪了下去。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喊口号嘛,苏徐行还是会的,而且他能喊得比谁都响亮。   但是,没有回应。   苏徐行匍匐在地,头顶是一道格外犀利的眼神,正静静地打量着他。   大殿内又恢复了安静,苏徐行只能听清来自自己胸腔的跳动声,砰砰砰——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快。   个老登……苏徐行在心里暗骂,整个人僵硬地跪趴在地上。   良久,就在苏徐行觉得自己的小腿要没有知觉了的时候,上方突然传来一道雄浑的嗓音:“起吧。”   两个字,说得没有什么情绪。   终于能站起来了,苏徐行一喜,忙谢道:“谢皇上!”   而后一骨碌站了起来,动作干脆,没有一丝战战兢兢。   “抬起头来。”命令式的话语再一次响起。苏徐行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直视桌案后的中年男人。   他一身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袍服,头戴金冠,身材高大,五官还算俊朗,但是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不再年轻。只是那双眼依然目光如炬,带着能洞悉人心的力量。   这便是萧祈钰,大琼如今的掌权者。   见到苏徐行,琼帝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冲他笑道:“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没想到琼帝会主动提起楚湘,苏徐行心中恶寒,但他面上却不能露,还要装作情绪激动却又要强压下这份激动地看向琼帝,真是……太难为人了!   苏徐行眼底泛红,语带哽咽:“是,见过我的人都说我像我娘。”   琼帝见他如此情状,似有不忍,低叹一声道:“是……朕负了她。”   哈,你也知道啊死渣男?!苏徐行心中痛骂,嘴上却道:“娘亲从未跟我提过这些往事。”   琼帝目露怀念,缓缓笑了:“她就是这般女子,善良,体贴,总是为……朕考虑。”   苏徐行被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违心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看着琼帝。   嗯,静静看着你装逼。   许是苏徐行脸上的不明太过明显,且没有人应和他,琼帝这出“忆故人”也不好唱下去,于是立刻转了话题:“既然已经到了上琼,为何不立刻进宫见朕?”   “你可知……不敬犯上是重罪?!”琼帝冷了脸,随着他话音落地,一股强有力的威严直接袭向苏徐行。   若是旁人,只怕要被琼帝这态度吓得屁滚尿流忙磕头谢罪了,但……苏徐行不是旁人。即便琼帝身居高位,一句可定他生死,苏徐行也不会傻到认为对方大张旗鼓将自己认回来就是为了给他一刀,那不纯纯有病吗?   不想杀他,却又这样吓唬他,也只有“试探”这一个理由了。   于是苏徐行一撩衣袍,又跪了下去,只是这次他背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地看向琼帝,目光炯炯有神:“我知对陛下不敬是死罪。”   “哦?”琼帝眼中浮起兴味。   苏徐行接着道:“但若我是死罪,那林大人岂不是要株连九族?”   琼帝:“?”   这话跳跃得太快,饶是琼帝也没有反应过来。   就听苏徐行接着说:“虽然到现在我都不太相信,但您确实给我传了圣旨说我是您的儿子。我与您是父子关系,我来上琼没有先来跟您打招呼都是重罪、死罪,那林大人把我扔在一旁,没有完成您交代的任务,岂不是要多砍几个脑袋?”   琼帝:“……”   “而且,我没先来跟您打招呼也怪林大人,他先跑了扔下我不管,我一个连上琼都没来过的人怎么找得到皇宫在哪?就算能找到,没有林大人领着,别人都不认识我我又怎么进得来?”苏徐行说得理直气壮,“而且我本来就不太敢相信这件事,我怎么可能是陛下的孩子?林大人还正好还丢下我不管,我都以为他故意逗我玩的,再过几天要是还没人来找我,我都打算回临江继续卖鸭蛋去了。”   琼帝:“。”   虽然明明知道苏徐行是在胡搅蛮缠,但见他如此理直气壮,琼帝竟从中品出了几分道理。更令他意外的是,苏徐行说话的语气、措辞都没有面对一国之君时的谨慎、谦卑,态度也算不上小心翼翼,可琼帝并不觉得恼怒,也不觉得厌烦,还有丝说不出的……有趣。   “所以……”琼帝靠向椅背,“你是在参林静轩?”   苏徐行装作一脸懵懂:“林静轩?”   随即恍然大悟:“如果林静轩就是接我来上琼的林大人,而我说怪他就是参他的话,那您说得没错,我在参他。”   苏徐行非常坦率又非常爽快地承认了,速度快到琼帝都一噎。   琼帝掌权二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的那些儿子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地捧着他,生怕说错一句话,可背后呢?又哪个没有肖想过他坐着的这把龙椅?一个个表面惶恐背后算计,琼帝都看厌烦了,没想到是这个刚认回来的儿子如此与众不同,对他的态度尊敬中又多了丝亲昵,便是谦儿也没有这样过。   “那你希望我如何做?”琼帝反问。   苏徐行状似不解:“我参林大人是因为他扔下我不管,但如何处置他是皇上才有的权利,我没有想法。”   琼帝:“哦?那如果我并不处置他,反而嘉奖他呢?”   苏徐行皱眉:“或许林大人在别的方面有很大建树吧,他是修撰大人,或许他编订的书很好?功劳大过扔下我不管的过错?如果这样,嘉奖他也无可厚非。”   随后冲琼帝笑笑:“我也不会生气的。”   苏徐行的一番回答大大超过琼帝的预期,他愣了下后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接着一抬手示意苏徐行起身。   苏徐行忙不迭地爬起来,还不忘道谢:“谢谢皇上!”   琼帝尤有兴味:“你说再不派人去找你,你就要回临江卖鸭蛋,你不是小诗仙吗?不弄墨反倒要去卖东西?”   苏徐行点头,脸上难得有了丝羞涩:“我对赚钱更感兴趣。”   这个回答更加出乎琼帝意料,他细细盯着苏徐行的表情,想从中窥见什么,但转念想到摆在案桌上的调查情况,他又松了神情。这孩子在临江确实一直在忙着做生意。   人各有志,这孩子或许与六弟一般,志向在别处。这样一想琼帝心中安定不少。   又细致地问了些其他问题,琼帝便让严公公领着苏徐行在去御花园转转,晚上直接参加宴会。   能光明正大地参观皇宫,苏徐行这下高兴了。只是在踏入御花园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徐行一怔,脚步停在原地,严公公见状忙凑上来,低声提醒:“襄王爷,那位便是毅国送来的质子。”   “咱们要不要换条路?”   质子——赵谨谋。   看着眼前特外清瘦的人身影,苏徐行摇头:“不换。”   然后径直朝赵峋走了过去。 第105章   “喂——”   苏徐行隔了老远就开始喊,“那个谁——”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峋一怔,随即转过头,就见苏徐行正一脸笑意地朝他走来。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即便冷情如赵峋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缓缓瞪大了眼。   注意到赵峋脸上的惊讶,苏徐行挑挑眉,用口型无声地唤了句“夫人?”。   赵峋:“……”   不待他说些什么,就瞥见苏徐行身后跟着的严公公,赵峋连忙垂下头,装作一副怯懦胆小的样子。   赵峋身形高大,在自己面前又惯常是一副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模样,此刻垂着头装鹌鹑,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倒叫苏徐行有些不习惯了。   “你就是毅国的质子?”苏徐行明知故问,语气听起来十分欠揍,“你叫什么?”   赵峋:“……赵峋。”   他声音低低的,音色清亮,再配上垂眸时的漂亮侧颜,活脱脱一朵清纯白茉莉,跟赵峋往常样子大相径庭,站在这御花园里,满园的花色也盖不住他的美。苏徐行看得呆了一瞬,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赵峋余光瞥到他这呆愣的模样,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   小蠢货。   一旁的严公公见苏徐行直直地盯着赵峋看,心下微讪,听闻这襄王爷在临江府被迫娶了一位男妻,如今看来也不一定就是被逼迫的。要不然怎的看这质子都看傻了眼?只不过这毅国之人也确实貌美,他一个没根的人初见时都愣了几分。   “四皇弟——”正在几人沉默时,突然从后方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听到这声音,赵峋下意识拧起眉头,眼神顷刻间冷了下去。苏徐行见他这番表现,也不由得跟着皱眉。琼帝给他排了序齿,第四,那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他皇弟的,只有三个人:大皇子萧承熠、二皇子萧承乾和三皇子萧承谦。   一个是贵妃之子,受尽宠爱,背后站着手握兵权的成家;一个是皇后之子,中宫嫡出,外祖乃是门生遍布大琼的前任太傅。琼帝至今未立太子,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人一个占长一个占嫡,加上外家势力都不容小觑,所以打得水深火热,亦是官员站队的两个热门。   但……只有苏徐行知道,真正需要忌惮的其实是那个在宫中没什么存在感的三皇子。生母只是一个小小宫女,意外被琼帝醉酒宠幸,生下三皇子后就撒手人寰了。是以三皇子萧承谦没有任何势力帮衬,在宫中谨小慎微,像个透明人一般,可……苏徐行微笑,可架不住人家是男主啊!是作者的亲儿子!所以一路升级打怪、美女倾心,最后成为大琼的掌权者,万人之上!   这场皇位之争,最后的胜利者是萧承谦,谦字,退让的意思,琼帝早就将他排除在皇位之外,可他偏偏一路逆流向上,踏碎所有的不屑、质疑,到达顶端。   这是爽文的剧情,苏徐行其实也该觉得好看的,可惜书中后期让赵谨谋强行降智又给他安排了一个那么凄惨的死法,导致苏徐行被气到弃文,连带着男主也看不爽了。   “四皇弟——”见苏徐行没有反应,那人又叫了一声。   早就反应过来的严公公已经转身行过礼,正低声提醒苏徐行:“襄王爷,几位皇子来了。”   苏徐行这才一脸惊讶地转过头,就见御花园入口处站着乌泱泱的一堆人,打头的是几个身着皇子服的青年,为首的两个人相互隔着些距离,其他人连带着伺候的宫女太监都站在他两后面。   而显然,这两个一看就不对付的人便是萧承熠和萧承乾了。苏徐行分辨不出,索性抱拳一起行礼:“见过各位皇子。”   苏徐行是一众皇子中最先封王的,有品阶,其实不行礼也可,但他初来乍到,还是决定低调一点。   却不想最先喊他的那人并不准备放过他。   经过方才严公公小声介绍,苏徐行已经知道腰坠吉祥纹墨玉的是萧承熠。就见对方勾起唇角,笑得不怀好意:“虽说四皇弟好男风,大家也不介意,但这是在宫中,怎么着也得注意分寸,岂能因这毅国王子容貌不俗便将人拦在此处?若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叫天下人看我大琼皇室的笑话,堕了父皇的威名?”   苏徐行:“……”   扣帽子还是你会扣啊死老二!   萧承熠舅舅在南疆让人绑他的仇还没算呢,现在又到他面前蹦跶给他扣帽子,苏徐行再忍就成忍者神龟了!他是想低调,可并不意味着任人揉搓!   于是苏徐行“咦”了一声后奇道:“容貌不俗?”   他回头看看一直垂头不语的赵峋,又看看萧承熠,语重心长地道:“大皇子您这审美有待加强啊,我平生从未见过这么丑的人,今日第一次见,自然觉得惊奇。”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丑?说谁?赵峋?   萧承熠傻眼,没想到苏徐行会是这个反应,他惊得都结巴了:“你你,你是说他丑?”   说话间,手指向苏徐行身后的赵峋。   苏徐行点头:“太丑了,我实在好奇,忍不住多看两眼。”   说完就很嫌弃地拉开了点距离,又冲萧承熠说:“大皇子您看人的眼光真不行,这样的要是不俗,那您岂不是天仙了?”   “您可比这毅国王子好看多了。”说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比其他皇子也好看,是在场最好看的那一个!”   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苏徐行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说话直,诸位别介意。”   “不介意,自然不介意。”一旁的萧承乾憋不住笑,噗嗤一声乐了,“美丑都凭个人感觉,又无对错之分,四皇弟不必介怀。”   “况且大丈夫应以治国安天下为己任,能力为上,容貌是其次,美丑并不重要。”   听听,苏徐行腹诽,听听二皇子这话,不管真假,这才是人话嘛!   萧承熠的脸已经绿了。这苏琰美丑不分,容貌过盛的赵峋在他眼中是个极其丑陋之人,自己在他眼中却是全场最佳,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才是所有人中最丑的那个?!   不仅萧承熠反应过来,其他人也听出了这意思,一个个忍俊不禁,萧承乾一派的更是明目张胆地笑出了声。   萧承熠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是也!是也!”哪知苏徐行点头,接着补刀,“像我等必须用能力才能证明自己有所长,而大皇子如此容颜,只站在那便鹤立鸡群,旁人想注意不到都难。”   “真羡慕——”他拖长了音,一脸真诚。   萧承熠手指着苏徐行,咬牙切齿:“你!”   目光快要喷火。   萧承乾虽不知道苏徐行这是真傻还是装傻,但见萧承熠吃瘪他就高兴,于是打起圆场:“大皇兄,皇弟这是在夸你,你怎么还不高兴了?我等被他说容貌不及你都未生气,你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是啊!”有其他皇子附和。   偏偏苏徐行还在一脸“你好好看好羡慕哦”的表情看着他,萧承熠只觉得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哼!”他猛地一甩袖子,阴测测地回道,“四皇弟审美如此奇特,日后可别又变了才好!”   苏徐行装作听不懂,还是一脸真诚:“大皇子如果介意,我可以向你保证,日后您在我心中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嗯,全天下最丑的人!   今日有宴会,现下不是冲动的时候,萧承熠死死捏着掌心,狠狠剜了苏徐行一眼,这才带着人呼啦啦走远了。   不走等着继续被奚落嘛?!萧承熠越想越气,路上忍不住问随侍的太监皇子间究竟谁最好看!   见萧承熠黑着脸败走,萧承乾心里别提有多高兴,连带着看苏徐行也顺眼几分:“四皇弟继续逛吧,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皇子府找我。”   他才不会像萧承熠那般傻,一个没有夺嫡资格的野种,稍微给几分好脸色拉拢一下便能省去许多麻烦,何必为此大动干戈平白多个敌人?就算是楚湘的儿子又如何?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楚家也早已败落,如今不过是父皇心中的一个念头,想想便作罢,还能活过来争宠吗?   死人,是争不过活人的。贵妃就是看不清,才会频繁下昏招,激得父皇直接将人接回来不说,还给了“为国祈福”的美名和“襄王”的称号。   襄王,湘王,只不过是父皇弥补自己年少的遗憾罢了,又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萧承乾自觉看得透,再看向苏徐行时也不由得带了点怜悯:“皇兄我还有事,先走了。”   苏徐行点头,心中“地铁老爷爷看手机”,至于吗?审美奇葩儿而已,又不是不治之症,怎么还这么看他……   等另一半人又呼啦啦走远,原地就剩一个打扮简朴的青年,正愣愣地看着苏徐行。   苏徐行同样看回去,也愣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两人……有点像。   既然是一个父亲的亲兄弟,自然像,但他们的像却更加明显,尤其一双眼睛,都是大而有神的圆眼类型,不似一般男子的狭长。   四目相对,那青年最先回神,冲苏徐行点点头,随即转身走了。   旁边的严公公见苏徐行还盯着对方,便上前解惑:“襄王爷,方才那位是三皇子。”   三皇子?萧承谦?男主!苏徐行一惊,从楚淇秦律己等人的投靠到现在相似的长相,苏徐行已经确定他与男主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这个联系应该是与楚家有关。   是什么呢?苏徐行一时想不出。等他再回神,赵峋也不见了。   严公公低声问道:“襄王爷,可要先去琼和殿?宴会就在那举办呢!”   苏徐行摇头:“先等等,这附近哪有……”   他低声问哪有厕所,面上有点不好意思。   严公公指了个方向,苏徐行让严公公不必跟着,就在这里等他,他去去就回,说完不等严公公反应,他一溜烟就跑走了。   苏徐行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没人跟上来,心下稍定,就开始寻思着去哪儿能找到赵峋,只是还不等他想好,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嘴捉到了花园假山间的山洞里。   山洞四周有其他错落的假山遮挡,光线昏暗,苏徐行本有些紧张害怕,但等他闻到了熟悉的清香,整个人就放松下来。   “你……”苏徐行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人就已经被按到假山的山体上,面前滚烫的胸膛也顷刻覆了上来。   那人将他双手手腕死死捉住,炙热的气息在他耳边喷洒,轻声笑道:“平生没见过这么丑的人?”   是苏徐行刚才急中生智说的话,却不想成了对方握住的“把柄”。   他笑得暧昧,苏徐行却只觉后背一凉,再低头看,衣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褪到了手腕处,衣襟大敞,大片白腻的肌肤裸露在外,在山洞里看起来格外晃人眼。苏徐行一个激灵,连忙解释道:“那都是反话!”   “我故意这么说羞辱萧承熠的!”   “是吗?”赵峋却还是笑,他一手抵在苏徐行身后防止嶙峋的假山蹭到他背后肌肤,一手掐住苏徐行的下巴,迫使他仰着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怎么证明?”   苏徐行眨眨眼:“证明什么?”   赵峋拇指指腹按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摩挲,眸色深深:“证明你说得是反话……”   “证明,我是你平生见过最好看的人……”说着低头靠近。   暧昧的气息拂在面上,赵峋的红唇就近在咫尺,苏徐行的脸蹭的就红了,他张张嘴,目光躲闪,半晌,嗫嚅道:“怎么证明?”   赵峋低沉一笑,很满意他的表现,接着俯首压了上去:“你知道怎么证明的。”   “给你机会。”   两唇相贴,苏徐行犹豫了下,将眼一闭,开始主动用唇舌笨拙地描绘赵峋的唇瓣。   山洞内气温逐渐升高,使劲压抑的呻吟还是时不时从里面泄出,破碎又婉转。   一“室”好风光。 第106章   宴会设在琼和殿,是琼帝日常举办宴会、招待臣下的地方。   此次迎襄王回宫,琼帝言此乃家宴,君臣同乐,特意允许官员携带家眷一齐前来参加。琼和殿内装饰得富丽堂皇,两侧席位后面还另布置了桌案,随行的家眷就坐在那,中间未再用屏风遮挡。   苏徐行随着严公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个个衣饰华美,光彩照人,衬得满堂华彩,令人眩目。苏徐行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在门口时不由得顿了下。   候在门口的小太监眼尖,立即高声唱道:“襄王到——”   一瞬间,殿内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或好奇、或不屑、或漠然……将他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至于打量之后在想些什么,苏徐行就不得而知了。他面无表情地跟着严公公走到自己的位置落座,接着垂眸望着桌案上提前摆好的瓜果、清水,一动不动,没有去与人寒暄,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旁人,这倒让满屋子心思各异的人一时活络起来。   一个派系的纷纷不着痕迹地相视一眼,这襄王不抬头不说话,他们连个眼神相碰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去打探情况呢?这究竟是其流落民间多年遇此盛宴心生胆怯还是别有深意?没有人知道。   实际上——   苏徐行感受着不可言说的某处持续不断的刺痛,心下将赵峋骂了个狗血淋头。该死的赵谨谋!跟他说了不合时宜不能做,他却跟疯狗似的更来劲,将他抵在假山上使劲冲撞就算了,偏偏力道、速度都比平日强烈,撞得他脑袋空空,什么都思考不了,还要一边掐着他的脸看他迷离不堪的深情,一边在他耳边低问:“如何?还觉得不合时宜吗?”   苏徐行能回答得只有支离破碎的呻吟,而赵峋偏要他给个明白答案,轻声笑道:“若你承认自己说错了,我便慢一些,如何?”   如何?如何个你der!苏徐行话说不出来,但牙还是管用的,他气得一口咬在赵峋虎口上,死死用劲。但赵峋不是正常人,被他咬了还笑,是苏徐行自己尝到了口中的铁锈味儿知晓咬出了血这才主动松口,然后眼神飘忽。   赵峋停下动作,将鲜血淋漓的右掌举到苏徐行跟前,逼他直视:“是你咬破的,你负责舔干净。”   苏徐行瞪大了眼:@#¥%……   霎时,低沉的笑声在假山内响起,赵峋胸腔震震:“你在骂我。”   不是反问,是肯定。   苏徐行想破口大骂:就是骂你怎么了?!可不等他张口,赵峋忽然收敛起笑容,大掌掐在他的腰上,眸色深沉:“那便惩罚你。”   话音一落,又是一番天地倒转,不知今夕是何年。   事后,苏徐行嗓子疼,腿也疼,哪哪都疼,不过赵峋肩头、手掌也被他咬了个遍,估计现在也不好受。   想到这,苏徐行抬头在殿内逡巡对方的身影,不知道这个场合琼帝会不会让他来。   正在苏徐行思索间,只听一声“毅国二王子到——”,接着大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苏徐行抬眸向大殿门口望去,只见遥遥走进来一个红色身影,满头墨发被一根玉簪高束在脑后,那簪子……苏徐行一怔,是他送给赵峋的。   赵峋本就面如冠玉、形貌昳丽,此刻一身红衣,更衬得他姿容绝色、貌美近妖,只是一张冷脸若冰霜才削弱了那份妖冶,看起来高不可攀。纵是满堂闺秀小姐燕瘦环肥、各有千秋,公子少爷风度翩翩、各有所长,却也不能压住他的风华。   无视众人或惊叹或嫉恨的眼神,赵峋走到苏徐行上首的位置,施施然坐下。虽然实为质子,但怎么也是别国王储,琼帝明面上自然不会苛待他。   余光瞥见那抹红,苏徐行端起茶杯,暗骂:“骚包。”   “骚包是什么意思?”赵峋忽然探身凑了过来,苏徐行一惊,整个人都往旁边倒去。   “小心。”有些暗哑的嗓音在旁响起,苏徐行回头,只见扶住他的正是三皇子萧承谦。   见苏徐行看向自己,他目光复杂:“大殿之上不可冒失。”   说完便缓缓松开手,坐在了苏徐行的下首。虽然萧承谦排行第三,但没有封王,品级自然没有苏徐行高。至于萧承乾和萧承熠,则在苏徐行对面两个位置,纵然没有封王,但因为背后母族势力强大,二人自然不会屈居苏徐行之下。   见苏徐行被赵峋吓到失态,萧承乾微微一笑并未流露什么,萧承熠却忍不住开口,斥道:“今日为庆襄王回宫设宴,哪个没长眼的蠢货把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摆上来,脑袋不想要了吗?!”   就见萧承熠手中捻着一颗黄色果子,苏徐行忘记叫什么了,挺好吃的,跟龙眼有些像,是临江的特产,每年品相最好的都送来了皇宫给贵人们享用,如今却被贵人嫌弃“上不了台面”。   当然,对方也不过是指桑骂槐罢了。在场谁不知道“这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是指苏徐行?只是没想到大皇子会如此快地发难。   一时间,殿内安静异常,众人大气不敢出。   站在高台侧边的贵妃成惠也大气不敢出,自从她们收买冯淑兰下毒以及派人追杀苏徐行的事情败露之后,琼帝已经很长时间没进过她的长乐宫了,不仅如此,她协理六宫的权力也被收了回去。   这一年多来,她谨小慎微,再不复从前的嚣张,若不是镇南军还需要她兄长暗中盯着,只怕她这贵妃之位也保不住。   想到这,成惠小心翼翼地去瞥前方琼帝的脸色,心中也恼火,熠儿糊涂!皇上都给那个小贱种脸面封他襄王,还特意设宴昭告文武百官了,此时骂他上不得台面与直接打皇上脸有什么区别?   成惠心中焦灼,一旁的皇后见状缓缓问道:“皇上,咱们进去吗?”   琼帝摇头,不辨喜怒。   成惠一颗心悬得更高了,只盼望那小贱种忍不住气当众人面发起火来才好,才能将熠儿摘出去。   所有人都在等,等苏徐行的反应。   便是赵峋也皱了眉头,看向萧承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就见苏徐行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萧承熠:“大皇子可知这果子如何生长、几月成熟、亩产多少、价值几钱?”   萧承熠皱眉,提高了音量:“什么?”   苏琰疯了不成,在说什么胡话?   苏徐行拈起一颗果子,随即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说道:“此果盛产于临江,最适宜沙质土壤,喜好阳光,环境要湿热,种植期间需大量补水……秋季成熟……种植此果的农户每年可多得五百文。五百文或许很少,可寻常百姓一家一年只要一两半银子便能过活,这多出的五百文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一些。 ”   “所以……”苏徐行笑了,“这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是民生,就如粮食和水一般,能让百姓生存下去。对大皇子来说,这不过是个您尝一口都算恩赐的果子,放到您面前您都嫌碍眼。可对老百姓来说,这是他们用来换钱的宝贝,是家中稚儿偷尝一口都会讨一顿打的魂牵梦萦之物。只有家逢喜事孩子才能吃两个,还舍不得一口气吃完,最后连果核都要舔到没味儿了再小心收起来,留着播种用。”   “被成千上万的百姓视作宝贝。”苏徐行摇头,叹了口气,“此等宝物,对于大皇子所言,恕难苟同。”   “再者……”苏徐行幽幽叹了口气,补上致命一刀,“宫中住着真龙天子,百姓是因为爱戴天子、感恩君王,才会将自己心中最好的东西献上来,怎的到了大皇子口中就成了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呢?若是百姓知晓了,不知道会不会难过啊——”   “你放屁!”萧承熠没忍住,脱口骂道。苏徐行这话诛心,送给皇帝的东西若是上不得台面,那皇帝算什么?这简直就是将“大不敬”的帽子硬往他头上扣,萧承熠自然不能认。   只是苏徐行一番话有理有据,振振有词,不光萧承熠被气得半死,大殿里的其他人亦满脸沉思。这位半路回来的襄王,好像并不如传闻那般……胆小怯懦。   萧承乾本来坐山观虎斗,乐得看笑话,现在听了苏徐行一番话,也不由得眯起眼。这苏琰有些能耐,若是能将人拉拢过来……   大殿之上,安静异常。   正在此时,“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的唱声响起,明黄色的身影走上高台龙椅,后面伴着鹅黄、嫣紫的色彩。   众人一惊,纷纷跪下迎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琼帝抬手叫了起,随即看向下方的苏徐行,目光中掩饰不住的欣慰:“当年钦天监观象说你是兴旺大琼的命,朕这才将你送出宫为国祈福。今日看来,钦天监所言非虚,你适才一番话说到朕心中去了。”   不等苏徐行谦虚一番,琼帝又看向萧承熠,目光霎时变冷:“亏你还是做兄长的,见闻学识都比不上琰儿,既然这么看不上朕的子民送来的东西,你便也不用在此碍眼了,滚回自己的府去,近日……朕都不想再看见你!”   这是要将萧承熠禁足了!   萧承熠不可置信地抬头,整个人都懵了。贵妃也傻眼了,她一个踉跄跪下来,满面哀容:“皇上!熠儿不过无心之失,并非有意的,您……”   话未说完就被琼帝拧眉打道:“你若也想回宫待着便走吧。”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贵妃一噎,哭也不敢哭了。   萧承熠没办法,只能带着满堂目光装作镇定地从琼和殿离开了。离开之前,他死死瞪了苏徐行一眼:我们来日方长。   等人走了,琼帝犹如变脸一般又满脸和煦地叫众人用膳,流水的餐食不断端上来,还有歌姬舞姬献艺。苏徐行吃好喝好还有节目看,一会儿就将那点纷争抛之脑后。   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只是他这愁没等到明日,当场就被琼帝挑了出来。   苏徐行眨眨眼,又反问一遍:“您说什么?”   琼帝也不介意他的无礼,笑呵呵地重复道:“琰儿小诗仙的名头朕远在上琼都听见了,既如此,明年春闱,朕便派你做主考官。”   苏徐行:?   年还没过,就要他当明年的主考官?   琼帝又笑:“你便先从过几日的秋闱开始吧。”   苏徐行:……   大殿上的目光纷至沓来,苏徐行却觉得头皮发麻。   高台之上,贵妃看着他的眼神怨毒异常。 第107章   宴会结束之后,有不少人想来苏徐行这儿寒暄,或试探深浅、或打探消息,皆被他以“醉酒”身体不适为由挡了回去。笑话,这满大琼的人精基本都在这儿了,论玩心眼他就是个弟弟,所以一个都不想沾上。   严公公见他喝得东倒西歪的,小跑着去禀告了琼帝。   帝王的仪仗还未离开,琼帝闻言目光闪烁,回道,“琰儿初来琼都,对宫中事务也不甚熟悉,谦儿与他年龄相仿,性格稳重,有个哥哥在旁教导对琰儿也是好事。”   “派人去成华宫吩咐一声,让襄王住到三皇子那儿去,明日再一起出宫。”   “是!”严公公得了吩咐忙恭敬退下,接着给一个小太监使了眼色,自己则又回到苏徐行身边,躬身道:“襄王爷,皇上见您身子不适,特许您今日留在宫中,您随奴才来吧?”   苏徐行:……   淦!早知道他就不装醉了,好了,这下还得在这鬼地方待一夜。苏徐行心中懊恼,面上却还是一片懵懂:“去哪呀?”   站起身时还故意踉跄了一下。   严公公正要去扶,一只修长的手已经抓住了苏徐行的胳膊,低沉的嗓音袭来:“小心。”   二人同时抬头,只见这扶着苏徐行的不是赵峋又是谁?大殿灯光昏暗,越发显得一身红衣的他犹如鬼魅,苏徐行一下子就看呆了。   真好看啊——这么好看的人,嘿嘿,是他老婆!   赵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今日宴会,满堂的青年才俊,他若不收拾一番让他人抢了风头得了苏徐行青眼怎么办?只是,现下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   于是正当苏徐行要露出痴笑,赵峋瞥了他一眼,忽然小声发问:“襄王为何如此厌恶我?”   厌恶?苏徐行眨眨眼,这说得哪里话,他疯狂舔颜都来不及……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苏徐行神色一凝,慌忙将心中情绪压了下去,然后淡声回应:“二王子说笑了,你我无冤无仇,我怎么会厌恶你?”   说着,抽回自己的胳膊:“只是你长得比较丑,我看不习惯。”   一旁的严公公:“……”   您这还不如承认就是厌恶来得不伤人呢。   赵峋本是下意识伸手扶他,见他只知道呆望着自己便出言提醒,哪曾想苏徐行会这么直白地来这一句?长得比较丑,不习惯?赵峋心中嗤笑,明白他是在报白日里的“假山之仇”,也不点破,但面上装作一副受伤的模样,好像真的被苏徐行的话打击到了似的。   严公公见他这般,心中不忍,正要出言安慰一下,无意间瞥到赵峋右手虎口上的牙印,惊道:“二王子的手怎得受伤了?”   赵峋看了眼手,望着苏徐行的眼中满是玩味儿,但语气平淡:“被狗咬了。”   “哼——畜生就是畜生,二王子……额……”严公公本欲说些好听的客套一下,却不想话才出来半截就感觉到周身气温一降,背后发凉,这剩下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苏徐行被一句“狗咬的”气得咬牙,但见严公公说话后赵峋目光瞬间凌厉,连忙打起圆场:“严公公,我这头实在疼,不然先带我去休息吧?”   “欸!”严公公忙不迭地应道,等出了大殿还在嘀咕,这也没起风啊方才怎么回事?   几个小太监拎着灯笼在前头照明,等到了成华宫,就见院中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回过头来,正是萧承谦。   苏徐行那点零星的醉意一瞬间全醒了,他一个激灵站直身子,冲萧承谦笑道:“三皇子怎么在这儿?”   萧承谦未说话,严公公笑着接道:“这成华宫原本就是三皇子少时的住所,今日宴会迟,三皇子也没回府,皇上便让您到这三皇子这儿来住了。”   萧承谦点头,看着苏徐行的目光还是那样复杂:“父皇派人通知我,叫我好生照顾你,我便在此等你了。”   苏徐行“哦”了一声点点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对面这人是《夺位》的男主,是天命之子,可……男主的得力下属现在大部分都在自己手下,他面对对方时总有点心虚,好像抢了他东西似的。另外就是,两人的长相有些相似,他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验证。   二人都未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严公公瞅瞅萧承谦又看看苏徐行,率先打破宁静:“三皇子,那襄王就拜托您了!奴才还要回御前伺候,就先告退了!”   萧承谦颔首:“退下吧。”   等严公公带着小太监们离开,这偌大的院子里顿时只剩下苏徐行和萧承谦两个人。   四目相对,眼中都有化不开的疑虑。   萧承谦最先移开视线,他将目光转向院中一角,忽然开口:“你知道那是什么嘛?”   苏徐行循声望过去:“竹子。”   萧承谦点头:“此乃湘妃竹。”   湘,苏徐行一惊,忙转过头来看向对方。萧承谦目光幽深,语气中带着无法抑制的颤动:“她是怎样的人?”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苏徐行默然,他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在萧承谦的口中得到了答案,良久,他才开口:“每个人眼中的她都不一样。”   苏徐行又看向那片竹子,“有人说她温柔小意,有人说她英姿飒爽,有人说她活泼天真……”   萧承谦却忽然打断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望着有些激动的萧承谦,苏徐行愣了一下,是了,楚湘本就是上琼人氏,从前还是宁柔县主,想要打听她的生平,萧承谦只会比自己更方便,也了解得更多。既然不想听那个,那要知道的便是……   苏徐行抬头,想到楚湘,心中慢慢荡漾起温情:“在我记忆中,她慈爱、温暖,却又好像满腹心事……”   他眼中渐渐染上怀念,盯着湘妃竹的眼神有依赖也有悲痛,好似透过竹子在看人。他说得絮絮叨叨的,想到哪说到哪,萧承谦随着他的描述,手慢慢攥紧,眼底也慢慢变红。   从他生来,人人都说他生母低贱,能得君王临幸并成功生下皇子已经用尽了福分,这才早早撒手人寰。萧承谦起初也这样认为,他没有见过母亲,纵使她出身低微,可她拼命生下了自己,他是感恩的。他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像个透明人一般长大成人,虽然不得父皇喜爱,虽然其他皇子都爱欺负他,可他毕竟是母亲用命换来的不是?能好好活着他就知足了。可一次偶遇,贵妃指着他的眼睛骂他是贱种,骂他是贱货生的儿子,骂他的母亲水性杨花……向来默默无闻的萧承谦头一次张口反驳人,反驳的还是宫中最受宠的、嚣张跋扈的贵妃。   那时的萧承谦还不算太大,却也硬气回道:“我母亲不是贱货,是她拼了命才生下我!她也不是水性杨花之人,她是父皇的人!纵使我母亲出身低微,贵妃娘娘也不能这样污蔑她!”   萧承谦第一次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为自己的“大胆”而紧张,却不后悔。因为他在维护自己的母亲,身为人子,他觉得自己做得对!   可贵妃是怎么说的?   萧承谦永远都记得她那充满嘲笑的声音:“呵呵——你真以为你娘是什么清白宫女?不,她只不过是一个珠胎暗结之后又择人另嫁的贱妇!在你如此维护她的时候,不知道你娘是不是在给别的男人生孩子?嗯?”   萧承谦不知道贵妃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却在那儿站了整整一夜,回宫后就大病一场,身体痊愈之后他便暗中打探情况,而得到的结果让他震惊,久久都不能相信。他居然不是宫女的儿子!他是从前的宁柔县主的儿子!这本该是无人知晓的秘密,但贵妃为了刺激他特意将消息送到了他手上。事实证明,贵妃这招虽然简单却着实好用,萧承谦不仅对“母亲”一词产生怀疑,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既然母亲没死,为何不要他,还将他送回了皇宫?是因为厌恶他吗?   而直到苏徐行的身世曝光,萧承谦就更怀疑自己了,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为何偏偏送了自己回来?在母亲身边……又是怎样的感觉?   萧承谦说不清自己是恨还是什么,直到他今日见到了苏徐行,对方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庞让他心中一颤,他迫切地想知道母亲平时是怎样对待苏琰的,那样的话,好似留下的那个人如果是他便也会得到这样的对待。   见萧承谦沉默不语,眼中却渐渐泛红,苏徐行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出来,轻声说道:“不是因为是你才将你送回来,而是恰巧将你送了回来。”   “再说……”苏徐行忽然双手抱胸,“你好歹也是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知道我在临江过得什么日子吗?”   萧承谦抬头看他,半晌点了点头。在他想不通为何将自己送了回来的时候,苏琰是不是也在想为什么不将他送回来?毕竟苏琰在临江经历的那些事是他耳闻之后也胆战心惊的程度。   从这方面来说,又好像是母亲在保护他,有皇子的身份在,他已经好过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了。   见萧承谦虽然沉默不语,但脸上并没有愤恨之类的表情,苏徐行挑挑眉,随即大步向室内走去:“夜深了,该睡觉了。”   男主不愧是男主,形象还是比较伟光正的,就是目前看来没有那么聪明,不然在看书的时候苏徐行也不会觉得他走爽文的路线让赵谨谋降智下线很不爽,毕竟两者智谋不在一个层面。萧承谦最后能拿下皇位,基本就是靠小弟、女人帮忙,机缘占了大头。   就很一种臆想,实力不够、运气来凑。   不过……苏徐行心虚地摸摸鼻子,他自己好像也有点这味儿。   这趟皇宫之行并非没有收获,他现在算是知道了,楚家的势力为何不归属于他就归属于萧承谦,只是……隐隐约约的,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想不通就不硬想,他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应付。   秋闱近在眼前,他一没有任何资历,二不熟悉流程,就这样跑去当主考官,恐怕不仅要被同僚排挤还会被学子痛骂。   直觉告诉苏徐行,这事儿恐怕有问题,而他是个靶子。 第108章   然而一转眼秋闱都已经结束了,苏徐行料想中的意外都没有发生。   一众官员不仅对苏徐行在上琼做秋闱主考官一事没有异议,在考试期间也没有弄出任何幺蛾子。   不过苏徐行虽然参与了秋闱,从出题到评卷、录取的各个环节他都在,但他开口的次数少之又少,由他作主的事情更是一个没有,与其说是主考官,更不如说他是一个吉祥物,用来表示琼帝对本次秋闱的重视,也给苏徐行一个让履历增色的机会。   苏徐行对此当然没有不满,他虽然继承了“苏琰”的记忆,但对四书五经着实不通,哪有那个能耐去给秀才们出题、评卷?安心当一个背景板他求之不得。   就这样安稳度过了几日,苏徐行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猜测,难道真是他多虑了?琼帝这是在给他“补偿”吗?   “从前上琼的秋闱都是谁做主考官?”   苏徐行那日只在宫中住了一夜,第二日就随严公公来了琼帝赐给他的襄王府大宅。   五进的大院子,苏徐行和阿冬、秦律己、墨霄四人住着,后面又添了不少家丁丫鬟,也只不过填满了一个前院的主院并几个偏僻一些的小院子。   现在苏徐行就坐在自己院子的书房里,对面坐着一身红衣的赵峋。   不等赵峋回答,苏徐行又道:“你近日怎得这般爱穿红衣?”   赵峋闻言一顿,随即眼波流转,轻笑道:“只不过觉得这颜色讨喜罢了。”   那日大婚,揭开盖头后苏徐行望着他的眼神赵峋记忆深刻,那样明晃晃的惊艳与欣喜,赵峋猜想他该是喜欢他穿红衣的?   “每次秋闱的主考官都在变,但不变的是……”赵峋接上方才的话题,突然看向苏徐行。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道:“沈太傅的门生。”   沈太傅沈邈乃先帝老师,历经三朝,是大琼有名的大儒,光大琼最好的书院——上琼书院的院长他就担任了二十余年,期间门生无数,受他恩惠者更不知凡几,一提起沈太傅,那是天下文人都趋之若鹜的泰斗,是桃李满天下的帝师,无人不佩服,无人不敬仰。   若不然,琼帝也不会在还是锦安王爷之时特意求娶沈太傅之女——沈文茵为正妃,也就是如今的中宫皇后。   可以说,沈太傅为萧祈钰的成功登基增添了极大的助力。   只是作为清流世家,加上沈太傅清风傲骨的为人,沈家不该参与当年的夺嫡才对,所以坊间都传闻是因为皇后爱惨了当年的锦安王爷,在沈家以命相逼这才让沈太傅拉下老脸去求锦安王爷,而锦安王爷既不愿拂了太傅的面子又为了顾全沈文茵的名声,才声称是自己特意求娶。   等锦安王爷成为琼帝,为回报皇后的痴心以及沈家的帮助这才将更多的机会给予太傅门生,所以每次秋闱的主考官才会都是沈邈的学生。   听起来是一个帝王家难得有情的感人故事,但想起宴会上见到的皇后,苏徐行对这个故事保持怀疑态度,那样冷清的一个人,冷眼看着贵妃频频向琼帝撒娇、卖乖,面上无波无澜,会是爱琼帝爱到以死相逼的痴情女子吗?   显然赵峋也跟他想得一样,对这个故事嗤之以鼻:“狗皇帝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罢了,别再说这些了。”赵峋抬眸,盯着苏徐行,“你后来在滇南发生了什么还未与我细说,那个什么穆忧可还日日缠着你?”   听到穆忧的名字,苏徐行一愣,对方决绝的背影仿佛就在眼前。自那日灯水节摊牌之后苏徐行未再见过他,哪怕是他在城主府与穆恒对峙时,穆忧也没有再出现过。   对于这个少年,苏徐行是将他当作朋友的,只是……   苏徐行脸上的失落十分明显,赵峋见状不由得眯起眼,放在桌下的手也悄然攥紧。   “怎么?”他压下心中不断涌起的嫉妒与酸涩,反问道,“舍不得他,还念着他?”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苏徐行莫名:“我念着他干嘛?”   “念着他掐我脖子差点把我掐死?”苏徐行翻了个白眼,正要端起茶杯喝一口,却被赵峋猛地攥住手腕,一把就拉近了距离。   苏徐行惊得瞪大了眼,只见眼前的赵峋面若冰霜,声音森冷:“他掐你?”   说这话时,赵峋眼底渐红,看起来与从前毒发时有些相像,苏徐行皱眉,忙按住他的手掌,担忧道:“你的毒不是误打误撞解了吗?怎么还会这样失控?”   赵峋看着他放在自己手上的双手,感受到来自苏徐行的关心与信任,理智渐渐回笼。眼底红色褪去,赵峋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苏徐行的脸颊,轻笑回答:“没有大碍,毒已经解了,你放心。”   “当真?”苏徐行还是拧着眉,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   赵峋点头,还要说些什么,只见阿冬急匆匆地从门外赶了过来。   “少爷!”   见阿冬火急火燎的,苏徐行心头一跳,急忙起身迎上去:“什么事儿?”   阿冬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有人……有人来了……”   “什么人?”   “自称是三皇子……”   萧承谦?苏徐行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来,但总归不是坏事就是,于是心下一定就吩咐阿冬将人领去正厅喝茶,自己随后就来。   阿冬将气喘匀了,又接着说:“还有二皇子,他们还带着一个姑娘,二皇子说她是沈家小姐,仰慕公子才华,这才跟着一起来的。”   苏徐行闻言只觉得麻烦得很,但客人既然都来了他也不能将人赶走,只好嘱咐阿冬好生招待。   等转身见赵峋还坐在书房里悠闲地品茶,苏徐行眉心一跳,算是知道那股不好的预感哪来的了。   “你要回去吗?”苏徐行试探着问道。   赵峋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看向苏徐行,微笑:“夫君来了客人,我作为襄王府里的正经夫人,另一个主子,怎么着也得去见见客吧,不然旁人岂不是以为我见不得人?”   这也是赵峋赖在这儿的缘由,别以为他没看见,当日宴会,那对苏徐行这位刚祈福回宫的襄王爷感兴趣的目光不要太多!他若是不跟在一旁盯着,谁知道哪位就要成为襄王妃了!   苏徐行:“……”   他就知道这家伙一定会跟着凑热闹!   “那宫中怎么办?你得回去吧,不然别人会起疑的。”   赵峋:“有我的影子暗卫在,不会出事。”   见这个理由行不通,苏徐行又道:“他们都认识你,你去了岂不是会暴……哎?”   赵峋似乎料到了苏徐行的想法,在他发问的时候就已经将人皮面具贴上了脸,整理一番之后再抬头,妖冶的容颜顿时只剩下清丽,像变了个人一般。   “你若还担心……”赵峋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吃下此药,不出半刻便会全身长满红疹,到时候谁能认出我?”   说完,赵峋立刻就要抬头去服药,吓得苏徐行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将瓶子抢了过来:“疯了吧!”   苏徐行狠狠地瞪了赵峋一眼,可后者不仅不害怕,还低低地笑出了声。   “笑屁。”苏徐行又翻了个白眼。   却见赵峋不赞同地摇摇头:“莫要这般贬损自己。”   苏徐行:“……”   淦!   苏徐行突然比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赵峋见状也跟着竖起了中指:“此乃何意?”   苏徐行笑:“意为和善。”   赵峋半信半疑地看着苏徐行,但见他一脸藏不住的笑意,明亮的眼中满是狡黠,如何不明白这并不是一个“和善”的手势?   但他挑挑眉,没有戳破:“那我日后便用这个手势打招呼吧。”   苏徐行憋笑:“行啊!”   等日后赵谨谋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一定会傻眼!   就这样,两人一个一路偷笑,一个一路看着对方笑,就这么慢悠悠地晃到了正厅。   还未进门,就听萧承乾的声音传来:“四皇弟姗姗来迟,我当是不想见我们,原来是有佳人在怀啊!”   说着,他暧昧的眼神在苏徐行和赵峋之间来回转。心下却嗤笑,这苏琰当真有趣,娶了个小倌男妻还当成宝,这么明目张胆地带在身旁,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好男风?毕竟为国祈福的四皇子一直居于寺庙,自然还未成婚,更不会娶男妻了。   萧承谦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皱眉看向带着面纱的赵峋,意有所指地问向苏徐行:“皇弟,你身后这位是……”   由苏徐行介绍,只要他撇清关系,谁也不能多嘴说些什么。   哪知苏徐行看了眼赵峋,大咧咧回道:“哦,岭儿啊……”   “是我的心上人。”   此话一出,不光几位来客震惊,便是赵峋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苏徐行会这样直白地介绍他,甚至将他放在“心上人”的位置上。   一瞬间,赵峋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眼神,柔得似水。   萧承谦闻言面色凝重,好男风……那可就与那个位置无缘了!好就算了还直接承认!怎得这么糊涂!   萧承乾也愣了一瞬,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四皇弟果真是个爽快人!”   好男风?如此没有威胁的人萧承乾拉拢起来更没有压力了。   一旁的姑娘一直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时间,厅内众人心思各异。   正在这时,阿冬火烧屁股一般从门外跑了过来,一并跑进来的还有萧承乾他们的随从。   个个面色凝重。   苏徐行见状心猛地一沉,直觉不好。   事实也果然如此。   阿冬在他耳边轻声说的是“少爷!不好了!城西一名学子写了认罪书,自杀了!”   认罪?自杀?   苏徐行眼皮直跳,这该死的秋闱“意外”合着在这等他呢! 第109章   学子自杀,还是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秋闱放榜后不久,才刚刚减弱一些关注度的“秋闱”顿时又成了上琼百姓津津乐道的谈资,而“学子自杀”这件事也像旋风一般席卷了整个上琼城。   苏徐行脑仁发疼,萧承乾和萧承谦同样面色难看,前者是因为有沈家资助的学子参加考试,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就怕此次秋闱的成绩作罢,多生事端。而萧承谦……他看了眼一脸凝重的苏徐行,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身为主考官的他讨不到好。   但不管怎样,此事干系重大,萧承乾为了避嫌,纵然心中再焦急,也只能先行回宫。萧承谦想陪同苏徐行一起,但被对方拒绝了。   “这事儿是祸不是福,你别跟着淌混水了。”萧承谦的关心不似作为,苏徐行自然也不想将对方拉下水。   谢绝了对方,送走人后苏徐行急急忙忙地就就要出门。   一直在旁的赵峋突然开口:“墨霄。”   一道黑影闪过,只见墨霄出现在院中,恭敬地抱拳:“主上。”   赵峋沉声:“跟着公子,务必护他周全。”   苏徐行也不推辞,冲赵峋点点头:“那我先去了。”   马车缓缓驶离襄王府,墨霄驾车,马车行驶得又快又稳。   苏徐行望着车窗外的街景,恨不得下一秒就到了城西。   其实准确来说,“死人”这事儿自有上琼官员负责,不用他上赶着过去,事情也不是发生在考试期间,赖不到他这个名不副实的主考官头上,但直觉告诉苏徐行,他得去!   一路上阿冬将传来的消息细细地说与苏徐行听。   这名自杀的学子就是上琼人士,住在城西。家中贫寒,父母早亡,如今只剩一个亲妹妹,妹妹日日做活计供他读书,洗衣、绣花什么都干。学子也立志出人头地好让妹妹嫁得更好,余生有依靠。   本来算是一个兄妹相扶的感人故事,可事件却突然发生了急转弯。就在今日,那名学子突然写下一封认罪书,然后于屋中烧炭自杀了。   目前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些,那名学子的认罪书写得是什么,又为何自杀还没有消息,阿冬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事儿跟秋闱有关。   苏徐行面色沉重,认什么罪为什么认罪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跟科举舞弊扯上关系,自古都是要血流成河,死一片的。   就是不知道这事儿,会不会把他也算进去。   马车咯吱咯吱地摇晃着,听得苏徐行心烦意乱。   快到城西时,围观的百姓都被拦在巷子之外,看着持刀的官差,一个个哪怕怕得要命也仍旧踮着脚张望,时不时交头接耳,可见这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马车再向前就进不去了。苏徐行在不远处下车,墨霄跟阿冬将他护在身后,三人往巷子里走去。   “来者何人!”巷子口,一名官差突然拔刀拦住了苏徐行。   阿冬见状将令牌举起来,斥道:“大胆!襄王的路你也敢拦着!”   那官差见是刚回宫的王爷,忙点头哈腰地将人请了进去。   苏徐行沉默地往里走,只见破旧的院落前,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姑娘正双目呆滞地盯着地面,一身旧补丁,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处理这件事的官员是琼內史,专门负责上琼的各种案件、事务。见苏徐行过来,他忙上前迎接:“不知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王爷赎罪。”   苏徐行哪有心情跟他寒暄,摆摆手:“到底怎么回事儿?”   琼內史知道苏徐行是秋闱的主考官,这事儿跟他也有关系,只压低音量说了一句:“回王爷,此案干系重大。”   剩下的却不再说。   苏徐行不喜欢他藏着掖着,于是冷下脸:“琼內史说就是,你今日不说,本王迟早也知晓。”   “还是琼內史见本王刚回琼都,觉得本王不配知晓?”   一句话吓得琼內史冷汗直流,这上琼一板砖下去十个皇亲国戚,他小小琼内史算个屁。见苏徐行生气了,他忙躬身答道:“王爷说笑了。”   苏徐行见状哼了声:“说吧,若是因为你将案情说与本王而得圣上怪罪,本王自会与圣上分说,一力承担。”   琼內史听他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好藏着的?   “这学子名叫黄书远,说来也是倒霉,是人家拿钱让他替写文章……”   琼內史扫了眼四周,接着道:“可这文章有问题。”   苏徐行拧眉:“有问题?”   琼內史脸上浮现一丝尴尬:“此次秋闱,得了解元的那位学子,文章是黄书远写的!”   “一派胡言!”   苏徐行闻言猛地大声呵斥,吓得琼內史脖子一缩,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苏徐行脸色铁青,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科举舞弊。   若是此事当真,那就不仅仅是解元找人写文章作弊,还涉及考题泄漏,而考题……都是主考官出的!只是苏徐行担了主考官的名头,题目是其他考官出的,考试前才交到他手上。   这中间经过的手可就多了。   “你细细地说一遍。”苏徐行又道。   琼內史这才将了解到的事情完整说了一遍。   原来这黄书远本也是要参加此次秋闱的,但他考试前几天染了风寒,且病得极重,最终只能放弃考试。   到这他其实也就与秋闱没关系了。   可就在考试前两天,有人找上门来,给钱让他帮忙写一篇文章,理由用得是应付书院先生检查。不疑有他,加上无缘秋闱,心中郁闷,黄书远就将这篇题目当成考试对待,用尽所学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写完后便是黄书远自己都觉得这篇文章是他这么多年写得最好的,于是来人走后,他又完完整整默了一遍。   待黄书远病好之后已经放榜,他心中遗憾就跑去酒楼买醉,哪知听到一众中榜的学子在酒楼讨论考试,而得了解元的那位,文章赫然与他替写的那篇一模一样!   黄书远深受打击,回家之后就一蹶不振。买醉好几日后,他深感不能再这样下去,身为读书人得有自己的气节!于是他将事情原委全部陈述在纸上,接着趁妹妹外出在屋中烧炭自杀,企图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撕开科举舞弊大案的一角,让黑暗暴露在阳光下!   “事情便是这样。”琼內史小心翼翼地说完,“若不是他妹妹回来得及时,只怕人已经没了。”   苏徐行一愣:“你是说人还没死?!”   琼內史点头:“还没。”   苏徐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差点咆哮:“你怎么不早说?!人呢?!”   琼內史摸摸鼻子,心想你也没问啊,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在屋里,请了郎中在看。”   苏徐行急忙就要往里走:“我去看看。”   “哎哎哎王爷请留步!”琼內史赶忙拦住他,“王爷,此事与秋闱有关,您作为主考官,现在是不能见他的,一切得由皇上定夺!”   “您就当体恤下官,别让下官为难。”琼內史期期艾艾的,就差给他跪下了。   苏徐行也不想节外生枝,只能点点头,将焦躁都压进了心里。   正在这时,院落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郎中哆哆嗦嗦地走出来,“啪唧”往地上一跪。   苏徐行暗叫不好。   果然,那郎中下一秒就磕头哭喊:“大人饶命!草民医术浅薄未将人救回来,还请大人赎罪。”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极为暗哑的嘶吼声在几人身后响起,苏徐行转头去看,正是一开始见到的那位姑娘,一边嘶哑着嗓子一边貌若疯癫地要往门里冲,她力气极大,几个官差拉着都拉不回她。   琼內史见状皱眉:“黄书琴!人死节哀,你莫要阻碍本官办差。更何况襄王爷在此,岂是你能冲撞的?”   这话刺耳,苏徐行忍不住喝道:“放开她!”   几个官差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放了手,黄书琴像一阵风般卷向了门口。   苏徐行嗓音低沉:“若想你兄长死得不明不白,你便进去吧!”   此话一出,黄书琴瞬间停下脚步,她转头看向苏徐行,突然冲过来。身旁几人都要拔刀以待,苏徐行抬手止住。就见黄书琴冲到苏徐行跟前,扑通跪下,清秀的脸上满是泪痕,她双手胡乱地比划着,口中“啊啊”半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竟是一个哑巴。   苏徐行心头一酸,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   “你会不会写字?”苏徐行轻声问道,生怕吓到对方。   黄书琴愣了一下,摇头,晶莹的泪珠也跟着头颅的摆动甩了出去。   一旁的琼內史不知道苏徐行为何要搭理这个小姑娘,但正事在前,他也只能上前打断:“王爷,下官还要将此事禀告给皇上,您看?”   “那黄书远的尸体怎么办?”苏徐行冷声问。   琼內史:“黄书远参与舞弊,乃是戴罪之声,自然要打入大牢听审。”   苏徐行气笑了:“人都死了还听什么审,等着鞭尸吗?”   况且真相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黄书远真帮人替写了,也是被人坑的,这么倒霉一个人,死都死了,还要等尸首烂了才能下葬吗?   苏徐行转头看向一旁的一个官差,示意阿冬拿银子给他:“你拿着钱去买一口棺材,先将尸身收敛起来,剩下的钱是辛苦钱,你们自己喝茶用。”   “这里这么人在这,琼內史也在场,你们自己人去办事,总不会怕我做什么吧?”   琼內史其实很想说何必呢……但触及到苏徐行发狠的眼神,剩下的话还是吞了回去。   罢了,起码这位爷有良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若有人问起就说是襄王逼的。   于是琼內史也不说话了。得了银子的官差颠颠手里的分量,喜滋滋地去办事了。   苏徐行这才看向一旁的黄书琴:“你若信我,可先随我回府。”   不是他阴谋论,如果黄书远不是自杀,那么黄书琴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闻言,黄书琴犹豫半晌,终是摇摇头。   苏徐行也明白她心中疑虑,只怕谁也不信,于是吩咐阿冬去办事。   不一会儿的功夫,十个手持刀剑的私兵过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在城门口见过的俞总管。   见到苏徐行,他双手抱拳:“参见王爷。”   苏徐行笑:“俞总管怎么来了?”   俞总管也笑:“主子特意吩咐的,既然是王爷有事,那便是主子有事。”   说完,俞总管一挥手,十个私兵立刻将小院围了起来:“你们跟这些官爷一起在院外守着,护着黄姑娘安危。”   吩咐完,俞总管又跟苏徐行打了招呼,这才施施然离开,全程看也没看琼內史。   琼內史惊呆了,这襄王不是才回来吗,怎么都能使唤得动长公主府的人?   苏徐行可没有那个闲工夫陪他解惑,正要离开去黄书远去过的那个酒楼看看,就见严公公带着人来了。   见到苏徐行,他笑道:“襄王爷,皇上有请。”   “琼內史,一起走吧?”   苏徐行表面微笑,心却猛地一沉。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110章   “学子自杀”这事儿虽然震惊了整个上琼都城,但具体情况还没传出去,市井中暂时没有关于“科举舞弊”的声音,也算给了众人一个缓冲的时间。   苏徐行是这样想的,但他和琼內史跟着严公公刚到勤政殿门口,就听里面“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求饶声。   “皇上喜怒!”   “皇上恕罪!”   苏徐行和琼內史见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凝重与担忧。   严公公上前与陈总管耳语几句,随即小跑着过来:“王爷,大人,皇上有请。”   那边的陈总管已经打开大门,示意两人进去。   苏徐行深呼吸一口气,大步向前。身后,琼內史吓得打起了摆子,头上冷汗直流。   一进勤政殿,苏徐行便感觉到满室的低气压,好像无形中有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低眉顺眼地跪下磕头,高呼万岁。   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没听到琼帝喊起身,苏徐行也不敢动,只能保持这个姿势。   殿内安静异常,只能听见周遭几人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琼帝凉薄的嗓音自上首响起:“琰儿自回琼都,从未唤过朕一句父皇,可是对朕……有什么不满?”   此话一出,杀机四现。直到这时,琼帝才丝毫不掩饰他对苏徐行的冷漠,话语中没有一丝作为父亲的温情,只有帝王的多疑。   苏徐行惊了一瞬,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他抬起头,毫不避讳琼帝的目光,高声回道:“父皇!儿臣怎会对父皇有所不满!父皇励精图治……”   一大串拍马屁的话说完之后,苏徐行眼中已经隐隐有了泪花,“儿臣一直未称呼您为父皇,不过……不过是……”   “怕自己不配。”话落地,苏徐行轻轻闭眼,两行清泪跟着齐齐落下。   琼帝看着苏徐行,目光威慑,有探究有质疑,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他掩了下去。   “起吧。”琼帝摆摆手,像一个和蔼的父亲那般看向苏徐行,笑着嘱咐,“去一旁待着吧,可吓到了?本来这事儿也与你无关,叫你过来便是要你在旁看着,好好学学。”   “这朝堂政事,你需要学得还有很多。”   一句话又是一个重磅炸弹,这下不光苏徐行惊讶,殿内其他人也纷纷抬起头来。苏徐行这才发现下面跪着的有二皇子萧承乾、主持秋闱的几个考官,剩下的几人他不认识,但观衣袍,都是有地位的文臣。   这些人看着苏徐行的目光都不一样,有打量有轻视,萧承乾的尤为复杂,隐隐透着敌意。   瞬间吸引了这么多视线,苏徐行只觉如芒在背,好不自在。   琼帝却像没发现众人表现似的,自顾自地看向了琼內史:“把你调查出来的如实禀来。”   琼內史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完,内容和说给苏徐行的差不多。   “那黄书远没救回来,人……已经死了。”琼內史把头砸得砰砰响,“请皇上恕罪!”   “好,好啊,好得很!”琼帝怒极反笑,直接从桌案后走到萧承乾身旁,一脚将他踹翻:“这就是沈家的好门生!你处心积虑想要塞入朝堂的人居然靠舞弊才中榜,这就是你口中的栋梁!”   萧承乾被踹得向后一倒,慌不迭地又爬起来给琼帝磕头:“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卫彦不是这样的人!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请父皇明察!”   卫彦!听到这个名字的苏徐行一惊,若原先还只是怀疑这“舞弊”之事事有蹊跷,那么在知道卫彦正是那个被指作弊的解元之后,苏徐行就百分百肯定这事是针对卫彦的一个局!   苏徐行作为秋闱吉祥物没参与阅卷,也不关心排名,压根就不知道中榜的都是谁,以至于现在才得知解元乃是卫彦。   卫彦,原著中天盛二十二年的状元,虽然属于二皇子萧承乾一党,却是个实打实的能臣,提出了不少利民的政策。他拥护正统,也在意民生,有满腹才学,更有实干精神,要不是萧承谦有男主光环,就凭萧承乾既是皇后嫡子,又有沈家做后盾,还有卫彦扶持,怎么看都会是最后的大赢家。   只是现在的卫彦还没立起来,就在乡试栽了跟头,甚至还有可能掉脑袋!看来他这个变数已经搅乱了整个《夺位》的世界。苏徐行掩下心中震惊,继续低眉顺眼地看着地面。   “误会?”就见琼帝冷笑,“那你的意思是这黄书远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就为了栽赃你那个卫彦?”   “他有什么值得栽赃的?嗯?”   萧承乾不敢回答,只一直磕头重复方才的话:“请父皇明察!”   “徐清!”   琼帝突然喝道,跪在后面的一个白胡子老头连忙抬头:“臣在此。”   琼帝一把抓过案桌上的奏折狠狠砸在萧承乾脸上,随后冷声道:“把你今日禀告的事情再一五一十地说给二皇子……好好听听!”   徐清一抖,哆哆嗦嗦地开口了:“是……”   现在全场就苏徐行一个人站在旁边,像是观众一般,但他一点也没有看戏的乐趣,反而放缓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等徐清将话说完了,苏徐行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儿。这徐清是工部侍郎,最近负责上琼周边的水利建造,在此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新分到工部都水司的一个主事好像不认识字,不仅如此,对于水利、营造之事也一窍不通。你要说不认识字勉强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工部一些底层官员也都是工匠出身,有手艺能办事就行,反正主事也不是什么大官。可既不认识字又不善工部事宜,那怎么当上主事的?   徐清对此人存了疑虑,便私下调查,这一调查就发现了惊天大秘密,原来此人是沈家旁支,托了朝中沈家的关系花钱谋得了这个差事,什么也不会,纯纯吃空饷来的。   徐清话一落地,跪在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猛地磕头:“皇上!沈氏一族以忠君、清廉为家训,断断不会做出这等事,还请皇上明鉴!”   琼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磕头,语气辨不出喜怒:“沈爱卿所言,朕也想相信。当年沈太傅在时,沈氏一族确乃清流世家,可沈太傅故去才多久……买官、舞弊……”   “你们沈家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琼帝猛地提高了音量,眼神狠戾,“这天下是不是也要跟你姓沈!”   “微臣不敢!”   琼帝一发火,还说了这么容易掉脑袋的话,大殿内“砰砰砰”地响起了磕头声,苏徐行也跟着跪了下去。   他余光瞥见面色惨白的萧承乾,不由得心生怜悯,这老二恐怕是吓破胆了,一个不小心皇子都做不成。   苏徐行还在心里感慨,突然就听琼帝点到他:“琰儿,你如何看?”   “啊……”苏徐行连忙收回心思,小心翼翼地回道,“儿臣见识浅薄,只觉得这事还得进一步调查,证据确凿才能督办。”   嗯,说了也跟没说一样。   正在这时,候在门口的陈总管踱着步子走过来,小声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萧承乾闻言抬起头,眼中顿时充满希冀。将他神色尽收眼底的苏徐行见状一愣,这就是……有娘亲的底气吗?   苏徐行无父无母,虽然有苏琰的记忆,可他并没有切身感受过,所以……有母亲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不清楚。   皇后在门口求见,显然是为了这些事儿而来,琼帝再不悦,也不会在朝臣面前拂了发妻的面子,于是冲众人吩咐道:“陈福,请皇后进来,其余人都退下吧。”   “再传朕旨意,此事全权交与琼政院审理,直接向朕汇报!”   琼政院!离开的萧承乾瞬间面色灰暗,琼政院中丞史是萧承熠的人,这无疑是把刀递给敌人捅。   苏徐行跟着众人走在最后,一路缩着脑袋当鹌鹑,等出了门见到沈皇后,这才客气地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点了下头,随即跟陈总管进去了。   苏徐行加快脚步,按照来时路线离开了皇宫。等到了宫门口,就见阿冬驾着马车守在不远处,他见苏徐行出来了,忙挥手:“少爷!”   见到亲人,苏徐行总算松了口气,才靠近马车,就见一只手掀开帘子,另一手则朝他递了过来。   苏徐行抬头,戴着面纱的赵峋朝他轻笑:“夫君辛苦了。”   苏徐行摇摇头,将手递过去借着他的力量上了马车。   “如何?”赵峋问道。   苏徐行将在勤政殿内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   说完,就见赵峋嗤笑:“沈家当了这么多年的清流世家,到如今钱没有多少,只怕名也要保不住了。”   苏徐行跟他想得一样:“我看沈家这次得脱层皮。”   既然卫彦有状元之才自然不会作弊,那么舞弊之事就是一个局,就见琼帝今天的反应,这事假的也得是真的,不然怎么那么巧,徐清也在今日前来禀告主事买官一事?   就是不知道琼帝在这里面充当一个什么角色,是布局人还是只是顺水推舟?   “真是一个好父亲啊——”苏徐行感叹,语气嘲讽。   “不过皇后娘娘应该是个好母亲。”苏徐行又道,“有皇后护着,萧承乾应该不会有事。”   赵峋没有搭话,他看着有些落寞的苏徐行,若有所思。 第111章   最近的上琼城笼罩在一股低气压之中,每日都有官员家中传来噩耗。带刀的侍卫抄了一家又一家,往常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一个个跟牲畜似的被拎到了断头台上,菜市口的地面被血水染了一遍又一遍,哪怕日日冲洗,也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   犹如黑云压城,上琼城中人心惶惶,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芝麻小官,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夹紧尾巴做人,生怕这场由“秋闱舞弊”生出来的风波卷到自己头上。   反观平民百姓倒是一如往昔,只是官员们如今人人自危,不怎么出来应酬同僚了,饭馆、戏楼的生意都淡了不少,城中氛围也如这渐冷的天气一般,凉了下去。   不过也有例外。   深秋到来,“江里钓”的生意红火得不得了,日日都要排起长龙,于是店家又开了分店,还将底料包装起来出售,让大家在家中也能吃到“火锅”这个新鲜玩意儿。只是家到底中不如店里热闹,还有没吃过的特色菜品,再说江里钓的说书先生总有许多扣人心弦的故事,今日是武侠传奇,明日是修仙成神,让人听得欲罢不能。   苏徐行将最后一章故事写好递给阿冬,活动了下酸软的手腕:“书肆办得如何了?”   阿冬笑:“都照少爷的要求做好了,只等着明日开业呢。”   “还是少爷高招!现在人人去江里钓,不光为了那口吃的,还争着抢着要听故事呢,现在城里都不兴听戏了,只怕咱们这书肆一办,话本日日都要被抢空!”   苏徐行也弯起唇角:“这习武、成神的估计大家也听厌了,来点家长里短调调味儿。”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抵不过功名利禄、加官晋爵,公子哥转身娶了与青梅家世相当却更易掌控的手帕交,还卖“青梅”求荣,将青梅家的秘辛交与政敌,害得青梅全家流放,惨死边疆。   隐晦版本的琼帝与楚湘,而手帕交正是贵妃成惠!   只可惜时机未到,苏徐行还不能与琼帝硬碰硬,只能将故事重点放在了“手帕交”身上,世人总对女子更苛刻,苏徐行此番也要做一回恶人了。   “今日便让说书先生说这个故事,时机一到立刻将书上架。”苏徐行吩咐道。   阿冬点头称是,与他家少爷相处这么久他也能瞬间明白对方口中一些未曾听过的新鲜词了。   “给雷无声去一封信,把人手从宝品阁全部调出来出来,再送个‘证人’来。”   阿冬领了差事立刻就去办了,与从前在桃源镇相比,他再也不是那个懵懂青涩的稚儿。   只是……   “夫人!”每每见到赵峋,阿冬还是会想起在桃源镇那晚被利刃擦过耳边的恐惧,所以在赵峋面前他总是不能放松,战战兢兢的。   听到阿冬的称呼,赵峋满意地挑了挑眉:“办事去?”   没想到赵峋会回他,阿冬一惊,仓促地点了下头,然后一溜烟就跑了。   赵峋奇怪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跑什么?   “我有这么吓人?”赵峋跨进门,就见苏徐行正在写写画画,他径直坐到一旁并没有上前打扰。   苏徐行还在写话本,头也不抬:“你究竟吓不吓人自己不知道?”   顿了下,又道:“事情办得如何,卫彦送走了?”   赵峋拧眉:“我当你会关心我,安慰我呢。”   听到这话,苏徐行才搁下笔,抬起头,微笑反问:“你需要人安慰?”   赵峋笑了,他大马金刀地靠在椅背上,通身气势迫人,即便顶着一张过分美丽的脸,锐利的目光也叫人不敢逼视。   “本王自然不需要旁人安慰。”赵峋回道,“但……”   “本王需要你的关心。”   “很需要。”   只有在苏徐行面前他才会露出自己锋利的獠牙,而不是像在上琼皇宫一样扮演乖顺的绵羊。   苏徐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整个人一愣,刚要张口,就听赵峋接着道:“还有几日是狗皇帝生辰,各国都要派使臣前来祝寿。”   各国都要派使臣,那毅国……   苏徐行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不等他问出口,赵峋冲他点头,神色认真:“我该回去了。”   “我那好父皇正跟虞后斗得你死我活,毅国朝堂目前一片混乱,是我出手的好时机。”   苏徐行心口一窒,突然闷声问道:“还能待多久?迟几日……”   说到这苏徐行没有再接着往下问,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多问?朝堂政事不是儿戏,牵一发而动全身,时机转瞬即逝,若是因儿女私情耽误了,那赵峋也不是他认识的赵谨谋。   苏徐行也不会做这个意气用事之人,因为如果是他,也会选择相同的路。   想明白后,苏徐行心中难过稍减,他重新看向赵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何时动身?”   赵峋一直沉默着,现在看到苏徐行这副模样,只觉心中一痛,心疼、愧疚……种种从未有过的情绪瞬间将他填满。   “寿宴之前……”赵峋回道,“在毅国使臣来之前我必须得回去,否则以毅国目前的状况,只怕不等大琼挥师前来,自己就要缴械投降了。”   自从虞后发现他阿娘不过是被王上利用当成靶子的替身,他心中所爱乃是宫中默默无闻一直依附于她的萧贵人,虞后彻底疯魔了,不光出手对付萧贵人,更是存了弑夫的心,所以毅国当下才一片混乱。   不过赵峋乐见其成,就让他们狗咬狗好了,他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计划已经安排妥当,只等赵峋脱身,到时以“清君侧”之名回国铲除虞后的残余势力。   赵峋从毅国当年大旱开始便已经着手布局,被迫当质子、虞后追杀再到如今算准时机准备回国,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而唯一的例外……   赵峋看着苏徐行,突然起身走到他旁边,朝他伸出手:“走吧。”   苏徐行莫名:“去哪?”   赵峋笑而不语,只拉着他往外走。   马车上,赵峋特意戴上人皮面具和帷帽,看得苏徐行越发疑惑。   这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马车行驶到一家店面停下,赵峋示意苏徐行下去,随后自己才跟着下了马车。   苏徐行稀里糊涂地抬头,只见面前一家店铺,牌匾上刻着熟悉的三个大字:江里钓。   苏徐行:“……”   到他的店来干嘛?   赵峋不语,神神秘秘地推着他往里走。只见楼下大堂已经坐满了人,火锅的热气在室内飘扬,带来一阵阵刺鼻的浓香,馋人得很。   苏徐行目光一扫,看到楼梯处站着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正跟徐三娘掰扯什么,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而两人一进门,候在门口的小二已经高声喊道:“欢迎光临,贵宾两位。”   立刻有负责接待的小二迎了上来,满脸笑意:“不好意思二位,咱们店目前已经满了,没有空位。”   赵峋没说话,拿出一块刻着“钓”字的木牌递给小二,轻车熟路地回道:“我有预约。”   嗯,“预约”这个词好像也是苏徐行提出来的,赵峋看了旁边人一眼,心中有丝丝雀跃,他就是这么聪明,总有稀奇古怪的点子,令人惊叹,又令人……着迷。   小二见了木牌,连忙将两人往楼上迎:“二位这边请。”   堵在楼梯处的几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回过头,便见小二领着苏徐行和赵峋前来。   其中一人猛地提高了音量:“方才还说坐满了,怎得换个人就有位子了?我看你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徐三娘闻声看过去,见是苏徐行,心下稍定,但还是客气地回话:“客官,那二位是有提前预约的,早早打过招呼这才留了包间给他们……”   徐三娘耐心解释,可那人根本听不进去,仍旧胡搅蛮缠:“什么狗屁预约,我看你就是看菜下碟!你这是黑店!”   说完那人还怂恿与他一起的其他人:“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   “什么破店!竟敢瞧不起我们!世子,你说怎么办?”一众人齐齐望向站在最中间的少年。   苏徐行也跟着看过去,只见站在那的不是他到达琼都当日给他一鞭子的定国公世子——盛栩然又是谁?   不仅如此,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十分眼熟的人。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襄王爷啊……”有些阴阳怪气的话语响起,目光像毒蛇一般直射苏徐行的赫然是才被放出来不久的大皇子萧承熠。   “秋闱舞弊”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琼政院负责查案,将萧承乾外家沈家一查到底,连他们家猫偷吃了隔壁几条小鱼干都没放过,大大小小有的没的全部摆上了琼帝的桌案。   沈氏是大族,族人许多,旁支更是数不胜数,再加上沈太傅桃李满天下,总有打着沈家名号谋私利的,就连萧承乾自己都不是多干净,这一查,全部给抖落出来,琼帝震怒,砍了不少人,撸了不少官帽,刚刚才停息下来。   沈氏大受打击,萧承乾也不好过,正好这时萧承熠禁足几个月被放出来,那叫一个春风得意,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储君人选,巴结他的人呢也排起了队。   这不,今日他跟着几个玩伴来这什么江里钓玩玩,哪知竟然碰上了苏琰这个小贱种。   见苏琰旁边还跟着一个人,萧承熠眯眼看过去。   这人的身形……怎么如此眼熟? 第112章   看到萧承熠的眼神,不等赵峋有所动作,苏徐行已经一个侧身将人挡在了自己身后。   赵峋见他下意识护着自己,心中再多不快也都消散了。明明是比苏徐行高出近一个头的高大身躯,竟也微微屈膝将自己藏在苏徐行背后,没有一丝不悦,相反,靠着苏徐行的背赵峋只觉得有一朵花扎根在他心间的花儿开了,美得让人头晕目眩。   萧承熠自然注意到苏徐行的举动,想到对方在临江府被逼娶了一个男妻,他嗤之以鼻:“听闻襄王娶了男妻,不知身后那人可就是襄王妃?”   这话一出,其他公子哥纷纷咋舌,襄王娶了男妻?那可就与大位无缘了,一时之间众人不知道该说他蠢好还是深情得好。   最先叫嚣的那个人陡然来了兴致,提高音量问道:“竟能让襄王娶回家,想必襄王妃貌若天仙?不知我等可有幸一见王妃真容?”   本来一群华服少爷堵在这楼梯口就够引人注目的,萧承熠一句“男妻”更是吸引了不少视线,店内目光纷纷向苏徐行投来,带着打量和好奇。只怕今日一过,全上琼百姓都知道才回宫的襄王爷娶了个男妻。   苏徐行倒无所谓,反正这事儿是萧承熠抖落出去的,不是他说的,琼帝要怪就两个人一起怪。但他也不愿意在这供人消遣,便招招手十分大方地邀请几人一起上楼:“若不嫌弃,诸位不如一起?”   跟他一起?萧承熠总觉得这个襄王妃有些眼熟,有心打探底细,只是不等他开口,盛栩然已然开口拒绝:“不必。”   他可没忘了那日与苏徐行在城门口的口舌之争,想他盛栩然号称上琼小霸王,何时受过那等屈辱?就是死,他也不愿与苏徐行同桌吃饭!   跟着来的公子哥都是上琼出了名的混不吝,家中富贵却又不用他们抗起家业,日日打马逗鸟,都与盛栩然交好,对萧承熠也不过是表面的恭敬罢了,因此一听盛栩然拒绝,他们个个都摆手应道:“不必不必,一顿饭谁吃不起?襄王埋汰谁呢?”   “就是就是!当谁吃不起啊?”   “盛哥,咱去隔壁那个红泥烧吧?”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压根没注意到旁边之人的脸色异常难看。   萧承熠望着站在人堆里犹如众星捧月一般的盛栩然,眼中阴毒难挡。这该死的盛栩然,若不是他父亲定国公还有用,他如何能忍得他在自己头上撒野?竟敢越俎代庖不问他意见便回绝了小贱种!还有其他这些纨绔,日日就知玩玩玩,烂泥扶不上墙,一点用都没有!待他登基,与他父皇一样定第一个就要拿定国公府开刀,以儆效尤!   苏徐行不知众人心思,只在听他们说要去红泥烧时抽了抽嘴角:兄弟,那也是他的产业!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说,方才也不过是随口邀请,他们拒绝了更好!苏徐行没理会还在商讨去哪儿玩的一众公子哥,自顾自地领着赵峋上楼了。   身后,盛栩然狠狠瞪了苏徐行的背影一眼,拍板:“就去红泥烧!”   “盛哥说去哪咱们就去哪!吃完了再去醉春楼玩一玩!”   “行啊!上次红魁姑娘说你诗写得好,今日叫她听听我的,看到底是谁的好!”   “……”   几人叽叽喳喳地往外走,压根忘了旁边还有个大皇子。倒也不怪他们,平日里都他们自己找乐子,一聊到兴起,哪里还记得这个半路遇上的大皇子?再说,一个个出门在外都是别人捧着的主儿,来一个盛气凌人的大皇子他们还真不习惯,也不待见!   盛栩然如何不知这群朋友的心思?只是大皇子跟着他一道来,他也不能装傻,于是恭恭敬敬地朝对方行了一礼:“大皇子恕罪,他们几个缺心眼就知道玩,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萧承熠心中气得恨不得将几人直接拖走砍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子安哪里的话,是我叨扰了你们才是。平日里政务繁忙,难得与你们一起游玩一番,子安可别嫌弃我啊!”   “哪里哪里!”盛栩然虽然跋扈,却不是个傻的,等他们走出江里钓,他立刻给几人使眼色,于是一群人假惺惺地给萧承熠请了罪,又拍了一波马屁,这才让萧承熠脸色缓和下来。   说笑一番,几人朝着红泥烧走去。萧承熠走在最前,他回头望了眼江里钓的牌匾,忽然招了招手,随侍的长随立马凑过来:“殿下!”   萧承熠压低了音量:“给我查查苏琰那个男妻,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他!”   长随领了命令离开,萧承熠默默转动手中的扳指,目光狠毒,一旁的盛栩然见状若有所思。   望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楼下,苏徐行这才收回目光,关上了窗户。   “怎得想带我来这儿?”他回头问道。   只见雅间内布置得典雅清新,赵峋坐在桌边斟酒,桌面上摆满了一碟碟菜品,有荤有素,品种多样,正中的特制铜锅里翻滚着热辣的红油,香气扑鼻。苏徐行一眼看过去,桌上摆的都是他爱吃的菜。   写了一上午的话本故事,苏徐行早就饿了,不等赵峋回答,他已经自觉落座,开始给锅中加菜了。   赵峋见他一脸馋猫相,不由得弯了弯唇角,然后将手中的酒杯递过去。   “想要与你一起庆祝,但又不想将这银子给外人赚,便来此了。”赵峋理所当然地答道。   苏徐行对这个答案到很满意,他也不吝啬夸奖,便冲赵峋比了个大拇指:“觉悟很高,真是棒棒的!”   见苏徐行又冒出一些他听不懂的词语,赵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低头夹了一口菜,苏徐行突然反应过来:“你方才说与我一起庆祝?庆祝什么?”   这人马上都要回去毅国了,他们很快就要在没有网络没有电话更没有火车飞机的时代进行异国恋,有什么好庆祝的?   却见赵峋举起酒杯,缓缓地道:“庆祝你的生辰,虽然我不知道在哪一日。”   苏徐行“噗”的一下就笑喷了:“我生辰之前不是才过过吗,你还叫墨霄给我送了生辰礼,你忘了?”   虽然疑惑,但苏徐行还是将酒杯举了起来。   这赵谨谋还没老呢怎么就有点痴呆了,难道是因为要会回毅国舍不得自己所以把脑子愁坏了?苏徐行心情颇好地在心中吐槽,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赵峋看着偷笑的苏徐行,如何猜不到他定在心中嘲笑自己?只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赵峋垂下眼帘,语气平和,像是随意挑起的话题一般问道:“我说的是……‘你’的生辰。”   他在“你”这个字上加了重音。若是旁人听了只怕满脑子疑问,但苏徐行却瞬间听懂了。不光听懂了,他还有种自己被扒了皮晒在阳光下的惊慌之感,骇得他手一抖,杯中酒水尽数撒到了两人的袖子上。   察觉到苏徐行的慌乱,赵峋连忙抬头,这才发现苏徐行正一脸惨白地看着自己,唇无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赵峋心中一痛,慌忙抓住苏徐行不断颤抖的手。   “你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手中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有效安抚了他,苏徐行这才回神看向赵峋,嘴唇抖索:“你,你在说什么?”   赵峋只是私心想要离他更近一些,却没想到会吓到苏徐行,他有些后悔,可是没有办法。他离开在即,若是不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他怕苏徐行会在这遥远的距离中逐渐忘记自己。毕竟他那样迷人,有那么多奇思妙想,总能让人对他产生信赖,就像是下凡的仙人一般,注定会受到他人敬仰供奉。   而且,在赵峋的猜测中,或许……他就是仙子呢?   赵峋没有躲闪,他看着苏徐行的眼睛,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你是谁,来自哪,如何来的,我也不关心你是人是鬼,是妖是神……”说着,赵峋半跪在苏徐行跟前,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双眼也直直地盯着他,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真心,“你就是你,你做你自己就好。”   苏徐行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对于赵峋看穿了他,一开始确实惊慌,惊慌于自己的底牌被扒。但现在只剩下惊叹,惊叹于赵峋的多智近妖,竟然能看出来他不是原装的。   这么长时间相处,苏徐行对赵峋有着基本的信任,不认为他要害自己,于是目光复杂地看向赵峋:“那你想知道什么?”   赵峋抬头看着苏徐行,一只手缓缓抚上他的脸庞,眼神痴迷:“你的名字,还有你的生辰。”   “从此以后,你的生辰都由我来帮你过。”说完,赵峋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上面着“峋”字。   “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生辰礼物。”赵峋哑声道,“可以调动我麾下所有势力,暗影阁,墨凌十三骑,还有我当前的三千私兵……”   “以及未来的毅国军队。”   毅国军队!苏徐行猛地瞪大了眼,赵峋疯了?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好似看出了苏徐行的惊疑,赵峋将令牌放入他手中,缓缓攥紧了他的手。   “你不是说有人护着很好吗?”赵峋轻轻一笑,艳光四射,“日后,我护着你。”   “只要有我在,便无人能伤你、欺你。”   苏徐行感受着手中那堪比千斤重的令牌,忽然轻声道:“腊月十一。”   “腊月十一,我的生日,你记住。”   赵峋闻言眼中光彩缓缓亮起,他低头在苏徐行的手上温柔一吻,笃定道:“我绝不会忘!”   腊月十一,感谢这一日,你出现了。 第113章   赵峋说得认真,苏徐行低头见他半跪着在自己跟前仿佛求婚一般的姿势,忽然笑了:“怎么?你在跟我求婚?”   求婚?赵峋不知道“求婚”的含义,但不妨碍他猜出来:“‘求婚’是求你与我成婚的意思吗?”   赵峋挑眉,一下子想起了两人那场“被迫”的大婚。   苏徐行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猜到了,点点头:“是的。”   然后絮絮叨叨地将“求婚”的流程说了一遍:“如果我同意了,就会把戒指戴上中指,待我们结婚,就是成婚当日交换戒指,再把戒指戴到无名指上……”   苏徐行举起左手指了指无名指:“传说无名指上有一条线连接着心脏,把象征我们婚姻的戒指戴上去就意味着此生乃彼此挚爱,余生携手度过。”   挚爱,余生。听到这两个词,赵峋本就兴致勃勃的双眼顿时更亮了,他缓缓站起身,笑得恣意:“那我现在再去准备一个戒指可还来得及?”   瞧他那跃跃欲试恨不得下一秒就给自己戴戒指的模样,苏徐行无奈地摇摇头:“急不得。”   “为何?”被拒绝,赵峋抿抿唇,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苏徐行抬头看着他,神色认真:“结婚就意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也不能容下第三人,身心都只能属于彼此……”   赵峋听懂了,却忽然冷了脸:“你认为我做不到?”   他不喜欢被质疑的感觉,尤其是被苏徐行质疑他对他的感情。   见他面露不悦,苏徐行还是一脸笑意,缓缓接道:“不仅如此,婚姻中还需要尊重、理解、包容……”   赵峋生为王储,习惯了高高在上。等他成为一国君主,更是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这样的他能做到对他尊重吗?如果做不到,即便有爱,苏徐行也怕最后消磨殆尽,面目全非。   赵峋垂头看着苏徐行,没有说话。他何等聪明之人,如何听不出来苏徐行话中的含义?苏徐行要的不是什么毅国王子、未来君主的承诺,要的是他作为赵峋这个人与他相携一生、并肩而立。   见赵峋一脸深思,苏徐行不再打扰他,拿起筷子开始夹菜,这么一大桌,不吃太浪费了。   赵峋沉默了许久,等他再坐回桌子旁,苏徐行已经吃了个半饱,他默默夹起一筷子肉放入苏徐行碗中,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开口道:“我会学着去尊重你、理解你、包容你……”   “直到你认为我可以向你求婚,与你结婚。”   他说得认真,苏徐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好!”   “那我想亲你。”赵峋放下筷子靠回椅背,就这么直白地盯着苏徐行,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欲望,“就现在!”   苏徐行:“?”   “你不是说要学着尊重我?”   赵峋点头:“所以我在问你啊。”   苏徐行:“……”   你特么的——   “如果我拒绝呢?”苏徐行笑。却见赵峋撑着桌面突然俯身而来,强硬地吻上他的唇。   “其他都由你,唯有此事由我。”赵峋低喃,语气中带了点恳求,“过几日,我便回去了。”   苏徐行到底心软,良久,轻轻“嗯”了一声。赵峋立刻上下其手,眼中是得逞的笑意。   在意识逐渐混沌的那一刻,苏徐行望见桌上蒸腾的热气,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的肉丸要煮烂了……   那日回襄王府时赵峋没有再跟来,距离琼帝的生辰没有几日了,他得早做准备。苏徐行自然理解,况且他也许多事情要做,比如对付成家。   若说最近上琼城里什么最火爆,那除了江里钓的奇特美味,便是流传甚广的一个话本故事。要说这话本故事千千万,何至于在上琼城里刮起火热的旋风?那自然是因为这个故事不一般!   “书接上回,说这金公子与蕙儿成了婚却还是惦记着青梅竹马的玉姑娘,日日让小厮送信前去,想邀佳人一见……玉姑娘这日出门却遇上了金公子,被他轻薄……蕙儿心生歹意,竟暗害了玉姑娘……”饭馆里、茶馆里、便是戏楼里都在流传这个“金玉不成双”的话本,与以往落魄书生遇上富家千金、美貌狐妖相亲相爱的故事不同,“金玉不成双”的男主角是个薄情寡义的小人,女主角是个被背叛、被欺辱最后惨死的可怜人,若不是玉姑娘的侄子最后当了大官将两人绳之以法,只单单听前面的内容就能将人气死!   三人纠葛、竹马背叛、手帕交反目……“金玉不成双”刚一推出便成功点燃了上琼百姓的兴趣。女子将自己带入玉姑娘,那是恨不得进到故事里直接把另外两个直接砍了。男子虽嘴上不屑金公子所为,但见他平步青云,将两个貌美女人玩弄股掌,心中早已将他奉为楷模,真想到故事前面替他做几天金公子。   说书人落下惊堂木:“此故事到此结束。”   话音落地,台下立刻响起讨伐之声,“呸!这金公子真不要脸!”   “就是!背信弃义之徒居然还当着大官,凭什么呀?!”   “要我说,这蕙儿才气人,抢了手帕交的男人不说,还把玉姑娘害死了!真是歹毒!”   “还好最后大快人心!”   每日都有这样的场景在各处上演,人们义愤填膺怒骂两人,气得要死要活,却又在结局之处拍手称快,感叹上天自有公道,恶人没有好下场!   由于故事中的金公子和蕙儿太过气人,大街小巷都流传起了骂两人的歌谣,蕙儿也一下子成为“歹毒”的代名词。   这“金玉不成双”的故事太过火爆,话本一推出日日都卖个精光,书肆根本加印不及,谁也没料到一个小小话本竟然也成了上琼城里的稀罕物,贵夫人们私下凑一起的话题也都围绕着这个故事,更对女主人翁的遭遇唏嘘不已。   “金玉不成双”就像一阵风席卷了上琼城,无孔不入,连带着皇宫里的人都有所耳闻。   “娘娘,听说近日都城的百姓间都流传一个话本故事,您可要听听?”   贵妃手里捧着一本诗册,一柱香了都未翻过一页,大宫女见她兴致缺缺,突然想到听小宫女们提起的“金玉不成双”,连忙上前询问:“听闻精彩得很呢!”   贵妃掀了掀眼皮,起了点兴趣:“说来听听。”   近日喜事太多,沈家死了那么多人,皇后“忙着”礼佛,宫务都交到了她手上。萧承乾吃了瓜落,皇上最近都将熠儿带在身边教导,显然存了立储的心思,前朝后宫都在向他们娘俩投诚,她累是累了点,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却觉得无趣得紧。她争了半生所求不过儿子的皇位,如今快要得尝所愿了,她倒觉得没劲起来,细细想来,皇上也许久不曾来过了……   “娘娘?”身旁大宫女又唤了一声,贵妃回神,将诗册扔到一旁,吩咐道:“说吧。”   大宫女哪听过那个故事啊,连忙出去唤了门外的小宫女过来:“这几日流传的《金玉不成双》你听过吧?娘娘想听那个故事,你好好讲,讲得娘娘高兴了,自然少不了你的赏!”   小宫女一听连忙千恩万谢地进去了。磕过头,便跪在那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贵妃本也随便听听,在“蕙儿”的名字出来后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小宫女不敢直视她,但余光瞥见她的动作还以为娘娘来了兴趣,说得更加卖力,就跟亲眼见过似的。   “那蕙儿听闻自己相公竟然私下底见了玉姑娘,当即妒火攻心,恨不得将玉姑娘给扒皮抽骨,哪曾顾念一丝曾经的姐妹情……”听到这儿,贵妃已经脸色难看至极,她死死捏着桌角,因为极度的愤怒,整张脸都扭曲了。   大宫女是贵妃的陪嫁,自然知道贵妃的名讳,在“蕙儿”两个字出来后瞬间面如菜色,现在又听了这个故事,吓得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头贴着地面,抖成筛子。   那小宫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最后,在万人唾弃中,金公子和蕙儿被送上了断头台。”   话落,头顶传来贵妃冷淡的嗓音:“说完了?”   小宫女以为要得赏了,忙不迭地磕头:“回娘娘,奴婢说完了。”   “很好。”贵妃阴恻恻地笑笑,突然高声喊道,“全安!”   “奴才在!”一个大太监从门外走了进来。   贵妃瞥了眼地上的小宫女,笑得犹如索魂的恶鬼:“冰儿以下犯上,罪不可赦,拖出去……即刻杖毙!”   小宫女闻言惊恐地抬起头,却只来得及看见贵妃骇人的双眼,随即就被大太监捂住嘴拖了出去,直到快死的那一刻她也没明白,为何自己只是按娘娘要求讲了城中人都在听的故事,就要没了命。   宫殿内,眼见冰儿被拖走,大宫女将头磕得砰砰响,直到额头渗血了也不敢停:“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都是奴婢没查清楚这才污了娘娘金耳,请娘娘责罚!”   贵妃此时已经恢复了理智,她冷冷地扫了眼地上满脸血迹的大宫女,语气含霜:“起来吧。”   大宫女闻言一喜:“谢娘娘!”   “既然知道自己该死,本宫就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贵妃死死掐着桌上的花枝,“去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写的这个故事!”   “查出来后立刻回禀。”   “啪嗒”一声,花枝折断,贵妃满目狠毒:“本宫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到“他”时,贵妃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楚湘,你若是做鬼也不让本宫安宁,就休怪本宫无情,让你魂飞魄也散! 第114章   刚刚入冬,上琼城的天就冷得刮人,农忙已过,城中百姓闲下来纷纷换上棉衣,茶馆里一壶热茶一坐就是一天,只是这几天他们有些坐不住了。   “小二!怎得今日又没有故事听了?”等了半天也不见说书人上台,靠门边的一个汉子突然高声问询,其他人一听连忙随声附和,这没有故事他们哪能坐一天那么久啊!   小二提着茶壶在一旁候着,闻言脸上堆起笑:“真对不住了客官,这几日都不能说书了!”   那汉子拧起眉,显然对这答案不满意:“怎得?!我们也没白吃白喝啊!这茶水、这瓜子……我们可是都付了银子的!”   “就是啊!这没故事听,光嗑瓜子我们下回可不来了啊!”   “那‘金玉不成双’我才听到玉姑娘被害,正抓心挠肺呢,你不讲了算怎么回事儿啊?”   “……”   七嘴八舌的声音盖住了小二不停道歉的嗓音,他见众人情绪越发激动,显然没有个正当缘由就要翻脸了,连忙悄悄比了个手势,然后走到门边朝外面探头探脑地看。   众人见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一时都有些摸不清状况,但无一例外,都止住了话茬。   见门外没什么行人,门内又都是常来的老客,小二这才回身凑近了众人,小声解释:“不是咱们不愿意说书了!”   他伸手指了指天:“是那‘金玉不成双’的故事主角犯了贵人名讳,不能说了!”   “啊!”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众人面面相觑,那是不能说了,再说可就惹祸上身了!   却也有人不信:“你甭蒙我!这故事里人名拢共才几个字,哪里冒犯贵人了?我可是知道国姓的!你别拿这蹩脚理由来搪塞我!”   小二见他大声嚷嚷,连忙冲过去示意他别说了:“我的大老爷哎!您快住嘴吧!没看到我们掌柜的今日都不在吗?那是被叫走问话了!您不想活了,我们还想保住脑袋呢!”   小二的紧张不似作假,那人一惊,难道真是冒犯贵人了?他慌忙闭上嘴,再也不敢多话了。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众人不明白一个故事而已,怎得就冒犯了贵人?这贵人不高兴他们不光故事听不了,还可能掉脑袋,真真是……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啊!”   发生了什么?众人纷纷挤到茶馆门口,探头看出去,只见对面不远处的那家书肆门口围了不少拎着棍棒作一副家丁打扮模样的人,个个凶神恶煞,骇人得紧!   “这是咋啦?发生了什……”有人惊讶,然而话未说完就被一声暴喝打断,只见书肆门口的人突然一拥而上,冲进书肆内就开始疯狂打砸,书籍、板凳、笔墨胡乱朝外飞着,吓得围观的人不停地往后退。   “苍天啊——”伴随着打砸声响,书肆掌柜跪在门口双手朝天,涕泪横流,“还有没有王法啦!”   “我花了一辈子积蓄办的书肆!”掌柜捶胸顿足,一张沧桑的脸上满是悲痛,“你们这是逼我去死,逼我去死啊!”   说完,他突然看向一旁的石墙,爬起身来,一边叫着“成家草菅人命,天理难容!”一边冲着那石墙撞了过去。   “哎呀!”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哗然,有那胆小的已经将眼睛闭上了。只听“砰”的一声,众人再看去,只见掌柜的已经倒在地上,额上鲜血直流,只怕凶多吉少!   “哎呀!”人群一阵惊呼,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众人七七八八围了上去,只是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让开!让开!”一个少年人哭喊着跑过来,扒开人群冲到掌柜的身旁,见他倒在血泊之中,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爹!”   他跪倒在掌柜的身旁,手指颤颤巍巍地伸过去探息,下一刻,惊天动地的哭喊在街边响起,声声悲怆,字字泣血,叫旁边人听了也心有不忍。   “作孽哦!”看着少年小小身躯跪在那,围观之人无不叹息。   “这些人是谁啊,光天化日如此蛮横!”   “你没听那掌柜的说嘛,是成家!”   “成家?哪个成……哦,贵妃娘娘那个成家!”   “听说就是那‘金玉不成双’的蕙儿与贵妃名讳相似,成家不仅不许说书的再讲这个故事,还以犯上的罪名关了不少书肆、茶馆呢!这个书肆最惨,卖的书最多,就被砸了!”   “天呐!这成家也太仗势欺人了!”   “你这就不懂了吧,那贵妃生的二皇子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成家是皇帝外家,自然想怎样就怎样了!”   “……”   如此言论甚嚣尘上,很快传遍整个上琼。人人都说那掌柜的凄惨,毕生心血付诸一炬,叫人唏嘘,又听说那少年当晚就被成家灭了口,就因为他公然叫骂成家草菅人命,第二日被人发现死在了巷子里。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对“成家”讳莫如深,可流言不仅没有被扑灭,反而越演越烈。   苏徐行将手中的信纸丢入火盆,火苗“唰”得一下蹿得老高,他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看了有些不寒而栗。   良久,待信纸燃尽,他才看向站在一旁的阿冬,面上染上了笑意:“人都送走了?”   “回少爷,都送走了!”阿冬犹豫了下,接着道,“老余头说他头确实撞到了,要我多给他发点银两。”   “这个老余头!”苏徐行无奈地摇摇头,又问,“其他过来的人可安排好了?”   阿冬点头:“都处理妥当。”   苏徐行扬扬眉:“人证快到了,好好谋划,送给成惠的大礼不日就安排上了吧。”   苏徐行在“大礼”两字上加重了音。   上琼的流言很快就传到了宫中,贵妃没想到对方出手如此之快,她才刚刚派人压下那些说书人和书肆,连出手的时机都未等到,对方就已经朝她心口插刀了!   这个小贱种!贵妃咬碎了牙,是她小看了他!不过他若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成家,那他可就失算了!   勤政殿前,贵妃一身青色素衣,未施粉黛,头上只别着一根玉簪,与往常珠光宝气的模样截然相反,在这寒冷天气里,眉头轻蹙时我见犹怜。   “陈总管,劳烦你替我禀告一声,就说我有要事见皇上。”此时的贵妃哪还有平日的跋扈。   陈总管面色未变,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不一会儿人就出来请她进去。   贵妃心中一喜,脸上却还是哀愁不已,等进了殿,不等走到近前,她直接一个大礼跪在地上,身子压得低低的:“臣妾有罪,特来请罚!”   琼帝站在桌案后,头也未抬:“爱妃何罪之有?”   却没有叫她起身。   一个照面,贵妃已然知晓琼帝生气了,只是还有转圜的余地,于是声泪俱下地诉说了自己听到那个故事时发现犯了她名讳的愤怒以及一怒之下让人去禁了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却不想手下人惹了祸,心中难安,特来请罪。   “一个话本子罢了,天下叫蕙儿的人数也数不清,爱妃何必如此动怒?”琼帝还是未抬头,继续挥毫。   贵妃未立刻作答,只呜呜哭着,大殿内一时安静下去,只有“沙沙”的书写声和哭声。   良久,琼帝搁下笔抬起头,瞥见贵妃那素面朝天却又清水出芙蓉的模样时神情有些恍惚。   阿姊——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喊出两个字,却又猛地一怔,皱着眉将笔扔在了桌案上。   “起来回话。”但没有那么方才那样冷漠了。   贵妃低眉顺眼地站起身,眸中是了然,亦是有些疯狂的嫉恨。没想到楚湘死了也对皇上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到底是宠妃,琼帝见她不若平日的花枝招展,于是缓和了语气:“你便是气恼,也不能做事如此不知分寸!”   听话听音,贵妃立刻一脸委屈地辩解:“臣妾就是一时气急了,都怪手下人无用。”   “行了!”琼帝摆摆手,还没到时机,况且只死了个掌柜,也不是大事。   他不愿见成惠顶着这容易令他失神的模样在这卖乖。模样相似,风骨不似,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退下吧。”   贵妃见琼帝没有处置她,心中一定,连忙告退,等回了宫便立刻梳洗打扮,让人将那套衣服烧了个精光。   而等贵妃走后,琼帝沉默了会儿突然踱步到一旁的书架前,轻轻扭动架上的花瓶,只听“卡擦”一声,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书架缓缓挪开,露出后面的一间密室,琼帝默不作声地走了进去。只见室内镶嵌了不少夜明珠,照得这方天地亮如白昼。   琼帝抬头,除了满室的金银财宝,便是墙上的一副巨大画像,画中人一身青色袄裙,眉目清丽,手中握着一株红梅,画尾四个小字:傲雪凌霜。   见到画中人,琼帝眼神瞬间又变得痴迷:“阿姊——”   ……   此时的贵妃宫中,萧承熠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母妃!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贵妃见他冒冒失失的,斥道:“什么好消息也不值当你如此!”   萧承熠也不反驳,而是凑近了低声道:“若这消息能让小贱种死无葬身之地呢?”   “哦?”贵妃瞬间来了兴致,她挥挥手让人都退了出去,这才问道:“什么事?”   萧承熠连忙凑近了低语:“苏琰在临江娶的那个男妻……”   听完,贵妃猛地一拍桌子:“当真?!”   萧承熠点头,满脸兴奋:“错不了!”   贵妃突然放声大笑:“真是天助我也!”   苏琰这个贱种若是和那没用的萧承谦一样不乱蹦跶她也不是不能留他一命,可他偏偏处处争风头当什么临江才子,又成了什么小诗仙,如今回来还敢对她出手,只是贱种终归是贱种,上不得台面,还想对付成家?   做梦!   “此事需好好筹谋一番,一击必杀!”贵妃声音冰冷。   楚湘,从前你处处压我一头,生的贱种也敢把手伸这么长,那我便送他下去与你团聚!   “阿嚏!”临江的船只上,穆恒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到秋棠身上。   “船头冷,进去吧。”   秋棠却摇摇头,满目怀念:“无事,我看看。”   穆恒闻言有些生气:“送个人而已,你何必亲自来?”   秋棠紧了紧身上的两件披风,幽幽叹道:“有些事儿,必须得亲眼看见才行。”   就比如,成家覆灭。 第115章   “金玉不成双”的故事很快在上琼销声匿迹,后续茶馆、戏楼又推出了新的故事,不过还是负心汉居多,什么《铡美案》的陈世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李甲……让百姓们在怒斥薄情郎的同时也不由得想起那位金公子,然后为那冤死的书肆掌柜父子唏嘘一声。   这成家,真真无法无天,听闻成家如今的老爷是镇守滇南的副将,这样嚣张狂妄的家风,只怕这位大将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时间,成家成了上琼城中狗都嫌弃的对象,百姓被压着不敢言,可这怒却实实在在燃烧在每个人心中。   更有甚者,开始拿成家与从前的镇北将军楚冀相比。男丁几乎死绝的琼北守护神,上断头台时只剩满门寡妇,这样的忠烈说他与北域通敌?说是成家通敌还差不多!只怕真弄错了,就是那成家通敌!隐隐的风声在上琼流传,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这次,死的人更多,也更快了。   一时间,上琼城人人自危,各处生意一落千丈。   望着阿冬传回来的消息,苏徐行冷冷一笑,只怕这下不止成惠坐不住,便是琼帝也着急上火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琼帝自诩明君,广开言路都做不到,不知是他本就是昏君还是太过心虚,不敢听别人讨论楚家半个字。”   只是苏徐行没想到琼帝对成惠会如此宠爱纵容,她只因一个名字便逼死一条人命,竟也这么轻轻放过,任她去了?如今上琼城中暗自唾弃成惠的人不知凡几,人人骂她妖妃,就连前朝都上了不少奏折弹劾,可都被琼帝压了下去。   他不会不知如今成惠的名声,所以……到底是真的爱还是另有图?苏徐行有点看不明白。本来舞弊案一事存疑,可琼帝并不追查反而将错就错清洗了沈家,沈皇后与萧承乾势力大削,苏徐行以为他是属意萧承熠为太子所以故意如此,如今看来好像又不是这样?   这位薄情寡义的皇帝陛下,苏徐行一个现代三好公民根本看不透。   不过无事,与琼帝的恩怨可以慢慢算。成惠逼死他母亲的仇倒是可以提上日程了,只等琼帝生辰那日,送她一份大礼。   而在此之前……苏徐行看了看手中的峋字玉佩与令牌,他有些想念赵峋。   见赵峋的机会来得很快,离琼帝生辰还有一旬,前来祝寿的别国使臣便陆陆续续到了,最先到达的是燕国使臣。   燕国靠近大琼西南,东边与大琼接壤,北接毅国,南临南疆,国土面积在诸国中最小,国力也较弱,是名副其实的夹缝中生存。但也正因为与三国接壤,各国俱都虎视眈眈,所以其他各国即便都想吞下它也要掂量一番,不敢冒进。   如今各国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南疆十二城各自为政,内里争斗自顾不暇,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与大琼又隔着滇南的险道,暂无外患;毅国近年崛起迅速,兵强马壮,若不是突然的旱灾,只怕要与大琼一战争夺国土,但如今也只能蛰伏不动、休养生息;而曾经的王朝大琼式微,国力早不如前,加上北边还有民风彪悍、全民尚武的北域诸部侵扰,便是想逞威风也没那个能力。   不过……这表面的平和到底能维持多久,没人知道。而琼帝的生辰,自然是各国打探消息、试试深浅的好时机。   使臣到来,君臣宴客,闭关“礼佛”许久的沈皇后终于露面了。母族遭此大祸,她再出现,即便强装着淡定,也不复从前的国母风华,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只静静坐在自己座位上,端着假笑。而与她相反,贵妃一身绛紫的华丽服饰,不仅不显老气,倒更衬得她明艳美丽,力压群芳,在座位上还不忘与琼帝眉目传情。   而坐在下首的萧承乾和萧承熠二人亦是对比明显,一个眸光暗淡,沧桑不少,一个满面自得,笑意难藏。   苏徐行照样坐在两人的对面,与上次宫宴相同,他的一边是萧承谦,一边是赵峋。赵峋进来时路过他还佯装跌倒往他身上撞了一下,同时塞过来一个纸条。   上面写着:宴后老地方见。   这个老地方……苏徐行想了一下,耳朵瞬间变得通红。想起上次在御花园假山洞里的荒唐,苏徐行恨不得把纸条一把塞进赵峋的嘴里,逼他吞下去。   心里再羞涩、再气恼,他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嫌弃”的模样看向赵峋:“二王子,我说过你的模样比较骇人,请你离我远一点。”   赵峋闻言立刻一副“受伤”的表情,低垂着头看起来很可怜:“襄王恕罪。”   如果赵峋不暗地里冲他扬眉挑衅一下,苏徐行或许会更相信他的演技,他还要说些什么,旁边的萧承谦皱眉,低声提醒道:“四弟,宫宴之上不可无礼。”   苏徐行见状哼了一声,停止演戏。   然而一抬头,却瞧见对面的萧承熠正满脸兴味地盯着他,眼中更是有藏不住的兴奋。见苏徐行看向他,萧承熠缓缓勾出一个看起来骇人的笑容,冲他无声做口型:你、死、定、了。   笑完,还特意瞥了眼在他一旁的赵峋。   苏徐行皱眉,内心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这萧承熠怎么回事儿?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故意如此?因为紧张忐忑,苏徐行手心开始冒汗。   只怕今日不能与赵峋见面了。   正在苏徐行愣神间,只听大殿门口传来一声“燕国使臣到——”   接着就见一个穿着白色圆领长袍,头发束冠的俊朗青年领着一群穿着官服的燕国人进来了。   “参见大琼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国使臣队伍的领头人是燕国太子燕展,一进大殿他就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琼臣子礼,将姿态放得低低的,态度恭敬,他身后的燕国大臣同样如此。   琼帝很显然被取悦了,面上都是笑意,还特意让人取来珍藏的珠宝以长辈的名义送予燕展,瞬间就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燕展座位在右边的上首,旁边是萧承乾,对面正好是一身红衣,姿容绝色的赵峋。见到赵峋,燕展眼中划过一丝惊艳,随即想到了什么,冲琼帝笑道:“对面便是毅国二王子吧,这质子之身也能坐于大殿之中,与君臣同乐,大琼皇上果然仁德,燕展佩服。”   一句话,贬低了赵峋,便是不将毅国放在眼中,却又抬高了琼帝,可谓拍马屁的极致。   琼帝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许,说些场面话,引得满殿大臣齐齐称赞“陛下仁德”“陛下英明,大琼之幸”,人人都在围着琼帝转,只有苏徐行将目光看向了赵峋,他如此心高气傲之人……   却见赵峋正兴致勃勃尝着桌上的菜,一点也没有被讥讽了的恼怒或悲愤。   得,看来这位爷转性了,不在乎。苏徐行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心中却安定不少。   赵峋当然不在乎,因为在他眼中燕展已经与死人无异。既然燕国如此迫切地想要并入他国,他不介意帮他们一程,待他回毅国重整朝堂,稳定军心,帮助苏徐行报了仇后便要剑指燕国,拿下燕展的狗头!   但赵峋不知道,那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将二人小动作尽收眼底的萧承熠拼命压下心中不断涌起的喜悦,一张脸憋得通红。   再忍耐一下,小贱种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寒暄过后,满殿人都开始享用佳肴,穿着纱衣飘飘欲仙的舞姬们也都走到大殿正中,和着乐声开始起舞。舞蹈美妙,佳肴美味,一派和谐享受之景。   酒酣过半,苏徐行手在桌上打拍子,突然瞥见对面萧承熠兴奋到有些扭曲的面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而正在这时,变故发生!   只见靠近苏徐行这边的一个舞姬突然旋身从腰中抽出一把软剑径直朝他们刺了过来。   变故就在眨眼间,反应过来的人纷纷惊叫,场面顿时一片混乱。一旁的太监、殿外的侍卫在一声声“护驾”中全都冲向了高台上的琼帝。   而刺客……剑指向的是赵峋!   只见赵峋一脸惊恐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剑锋,怕到忘了躲避,整个人愣愣地停在原地。   一旁的苏徐行见状身体比大脑反应快,一声“小心”之后猛地向赵峋扑去。听到了声音的刺客在剑即将刺到赵峋的那一刻,手腕突然一翻,长剑直奔苏徐行的心口而去。   苏徐行骇得瞪大了眼。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残影掠过,剑芒一闪,鲜血四溅,一声闷哼,那刺客已经咽喉尽断,躺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声息。   尸体旁,赵峋面若寒霜,眼底泛红,一手执剑,一手搂着苏徐行的腰,溅起的血珠在他脸上缓缓流下,为他满身的暴虐更添了一份血腥煞气。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没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不难从中分辨出两点。   第一,这位毅国的二王子,武功之高,见所未见。   第二,这位二王子与才回来的襄王,似乎关系匪浅?   苏徐行终于知道那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了。他看向上首的高台之上,萧承熠笑容无声,面露癫狂,主位的琼帝面无表情,只是看向他们的双眼写满了杀意。   完了——苏徐行唇色煞白。   似是感觉到他的惊恐,赵峋搂着他腰的手缓缓收紧,更是在他腰上轻抚两下以示安慰。   随后,长剑架上苏徐行的脖颈,赵峋冰冷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   “若想他活命,放我回毅国!” 第116章   苏徐行闻言心中一惊,赵峋这是为了将他摘出去不管不顾要直接与琼帝撕破脸?   可——琼帝又哪是那么容易被威胁的人呢?   果然,就见琼帝一挥手,挡在他身前护卫的侍卫们一个个都向台下冲来,眨眼间就将赵峋包围住了。   琼帝冷笑:“竟不知二王子有如此高深的武艺,在大琼这几年你倒是装得挺好。”   听到琼帝这话,赵峋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一点也不惧他眼中的杀意:“我乃毅国王储,会不会武与你大琼皇帝有何干系?”   “哼——”琼帝哼了一声,却没有再与赵峋掰扯,他将目光转向苏徐行,眼神深沉,像压抑着一切的海平面,只待一个契机,就能掀起惊涛骇浪摧毁一切,“我竟不知琰儿与二王子感情如此深厚,竟让他宁愿暴露会武也要救你一命。”   到了这时他还不忘试探,竟是一点也不在意苏徐行的性命安危。   苏徐行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和赵峋有私情,于是一脸懵懂地反问:“父皇在说什么?!”   说话间,苏徐行身体向前挪动了一下,他脖子前的长剑瞬间便又贴进了几分,一阵刺痛传来,血腥味儿顿时弥漫在鼻尖。   “别动。”赵峋嗓音冷漠,带着满满的威胁,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胁迫者”的角色。   苏徐行脖子吃痛,一股无名之火立刻涌了上来,他看向高台上得意洋洋看戏的萧承熠,提高了音量:“剑都架在我脖子上了,父皇现在还觉得我与二王子感情深厚吗?”   他脸上慢慢爬上讽刺的笑:“若有人拿剑想要杀我也算与我感情深厚的话,那我与大皇兄岂不是能称得上一母同胞、情比金坚?”   “你!”萧承熠没想到苏徐行都到这时候了还敢出言挑衅,脸色霎时变得异常难看,他咬牙切齿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苏徐行闻言立刻接道:“方才差点被刺客一剑捅死的是我,现在被人拿剑挟持的也是我,怎么反倒我一个无辜受害的人还成罪人了?”   “况且,这刺客虽说是冲着我来的,但如此重要的场合都能被刺客摸进来,可见手底下的人办事有多不牢靠!听说此次宴会正是贵妃娘娘负责的,贵妃娘娘头一次安排这么重大的宴会,能力不足出了纰漏也情有可原,只是下次可别再办砸了,若是下次刺客是冲着父皇来的,我怕贵妃娘娘十个脑袋都不够啊!”   苏徐行这话说得十分刺耳,也非常大胆。   反正琼帝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既然躲不过,不如把人都拉下水!他不好过,成家也别想好过!   贵妃没想到苏徐行又把箭头瞄准了她,恨不得冲上前直接一剑结果了他,面上却只能装作受尽了委屈,期期艾艾地朝琼帝跪了下去,啜泣道:“臣妾愚钝,自知没有皇后娘娘能干,此次筹办宴会还特意去请教了娘娘,娘娘心善,给臣妾拨了几个人手。臣妾想着既然是娘娘的人,自然信得过,便将诸事都交给他们去办了,哪知道……都怪臣妾大意,没有再细细过问一遍。”   “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臣妾难辞其咎,还请皇上责罚!”   见贵妃三言两语将锅都往皇后头上甩,一旁的萧承乾嗤笑道:“贵妃娘娘往日协理六宫、筹办诸事,那是连坤华宫的大门都不会踏进去一次,怎得这次还特意讨了人手来就出事了呢?”   萧承乾就差直接把“你故意陷害”几个字贴在贵妃脑门上了。   苏徐行和萧承乾的枪头都对准了贵妃,萧承熠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狠狠地瞪了苏徐行一眼,将话题又转了回来:“四弟还是莫再胡乱攀咬了,你与这二王子究竟怎么回事儿还未曾交代呢!”   苏徐行同样冷笑:“什么怎么回事儿,他挟持我呢你看不出来吗?!大皇兄总是将脏水往我身上泼究竟安得什么心?再者说,父皇还没说什么呢,大皇兄就如此着急给我定罪,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父皇说了算?”   “你!”   萧承熠还想说些什么,只见琼帝冷声喝道:“放肆!”   帝王的威严不容挑衅,在场众人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一边高喊“圣上息怒”一边呼啦啦地跪了下去。   琼帝负手而立,表情晦暗不明。今日宴会,臣子、他国使臣俱在,一个彰显大琼国威、展现他英明风范的好时机、好场面,就这么硬生生地被这几个蠢货给毁了!   几人几句口角相争,琼帝已然将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现在比起苏徐行与赵峋认不认识、感情深不深来说,他更愤怒得是贵妃萧承熠母子居然敢在今日生事!是他给了成家太过的耐心,才让他们如此有恃无恐,竟敢将手伸得这样长,长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他的脸!   琼帝面色铁青,但依旧克制着没有发怒,他扫了眼地上的尸体,语气冰冷:“陈盛。”   躬身伺候在旁的陈总管立马一个箭步上前:“奴才在。”   “去查查,这舞姬到底怎么回事!”说这话时,他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了在旁跪着的贵妃。   宠物就该有宠物的模样,听话、温顺、懂得取悦人即可,一旦敢伸出自己的爪子,那就不是一个好宠物了!   想着,他又深深看了眼台下一脸不服气模样的苏琰,表情晦暗不明。   “都退下吧。”没了宴客的心思,琼帝也不想低下头去与一个小国太子赔罪,他挥一挥衣袖,径直向外走去。   “把人都给我带过来!”远远的,又传来琼帝含着怒气的声音。   赵峋脸色不变,这时还不忘高声喊道:“让我走!”   琼帝冷冷的声音传来:“那你便一剑杀了他吧!”   一个武功高超且能容忍两年屈辱的他国王储,他怎么可能轻易让他回去?至于苏徐行……若是能用他的命换来毅国的疆土那也是他的福气!   对于琼帝而言,他最不缺的就是儿子,莫说一个苏徐行,就是萧承乾和萧承熠加一起,他也能毫不犹豫地舍下。只要他一日是琼帝,这天下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人人都要匍匐在他脚下,想给他当狗的人都数不胜数,更不要说能成为天子之后,那是他们的荣耀!   闹剧散场,官员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回府,对今日之事绝口不提,生怕自己成为杀鸡儆猴的鸡。燕展等使臣被严公公负责带回了驿馆,一番赏赐后是夹枪带棒的敲打,燕展不傻,拍了一波琼帝的马屁,等人走后才在驿馆与自家臣子聊开了。   而此时的勤政殿内,赵峋被侍卫卸了一条臂膀压着跪在地上,脖子上是他用来挟持苏徐行的那把剑。   苏徐行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琼帝丝毫不顾他的安危,赵峋的威胁便没了效果。   方才在苏徐行愣神期间,赵峋忽然一掌将他推开,自己则向后一个踉跄,装作是苏徐行自己挣开的模样。没了苏徐行作人质,其他侍卫便没了顾虑,一拥而上将赵峋拿下了。   被层层刀剑架在脖子上,赵峋面不改色,丝毫不见慌乱。虽然拿下了赵峋,但见识过他的高超武艺,龙庭卫首领不敢小视,直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只听一声“闷哼”,赵峋右臂瞬间就被卸下,无力地垂在身旁。   而他除了哼了一声,没有再张口,面上也没露出丝毫异样,但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额上细密的冷汗却暴露了他的痛苦。   再要卸他左臂,已经反应过来的苏徐行厉声制止:“已经卸了右臂没了威胁,够了吧!”   龙庭卫首领闻言看了他一眼,没做声,正要再动手,苏徐行猛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眼神冷厉,不容违抗:“徐炎!”   “你也不想自己养在外面的儿子有事吧!”他凑近徐炎,低声威胁,字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徐炎没想到苏徐行会知道他这个秘密,愣神的期间苏徐行已经看向赵峋,冷声道:“赵峋,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条胳膊,但你今日胁我之辱,我却是要和你算的!”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徐炎一眼,这才转身先走了。   苏徐行死死掐着手心,他怕自己再不走就会控制不住表情。赵峋为了他已经暴露了,现下琼帝对赵峋满是杀意,他不能再出事了!   此时此刻,唯有冷静应对!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一定要救出赵峋送他回国!   望着苏徐行冷漠的背影,徐炎才从震惊中回神。这位才回宫不久的襄王爷,好像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是他低估了,或者说……所有人都低估了。   作为琼帝的一条狗,徐炎明面上是龙庭卫首领,负责帝王安危,实际私底下是琼帝的一把刀,专门替他做些不能见光的事情。知道徐炎身份的不少,因此他敌人颇多。徐炎对外孑然一身害怕报复,实际上养了心爱的娘子在外头生了儿子,有自己的家。   他知道琼帝太多黑暗秘密,注定不得善终,可他却不愿孩子受到牵连,所以这个秘密无人知晓。但现在……苏徐行握住了他的秘密,那他……就别无选择了!   徐炎忽然说道:“方才的一切都要当作没看到。”   龙庭卫侍卫唯他马首是瞻,自然齐声应是。   刀剑压迫之下的赵峋唇无血色,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右臂传来的剧痛让他额上青筋暴起,但他却咬紧了牙关。说好的要护着苏徐行,他便不愿在他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   望着苏徐行远去的单薄背影,赵峋缓缓垂下头颅,他今日情急失了冷静,局面已很难挽回。他只希望……   只希望苏徐行能安然无恙。 第117章   此时的勤政殿内,琼帝面色冷峻地坐在案桌之后,属于帝王的气势席卷了整间屋子,让人只觉得压抑、害怕。他阴沉的眸子在大殿内不断扫视,被他瞥到的人俱背后一凉,颤巍巍地将头埋得更低了。   良久,琼帝闭上眼假寐,只有手指不断点着桌面发出的“哒哒哒”声预示着主人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大殿内安静异常,跪在下首的一众人都提着心,大气不敢出。只是神经越紧张,呼吸便越重,一时都分不清那急促的呼吸声是出自自己还是身旁之人。   琼帝不发话,底下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场面就这样保持着诡异的平静。   苏徐行也垂着头跪在后边,但他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赵峋身上。满场这么些人,只有赵峋脖子上架着长剑,一脸苍白,形容狼狈。此刻他双目紧闭,脊背挺直,看起来像是猎猎冷风中不曾弯曲却又极易断裂的青竹。   苏徐行心中陡然一痛,泛起的痛苦争先恐后地涌上鼻尖,他连忙将头埋得更低了。   不知琼帝会如何处置赵峋?苏徐行盯着一尘不染的地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苏徐行觉得琼帝直接杀了赵峋的可能性不大,毕竟直接杀了一国王储,不论是什么理由都意味着要与毅国开战。对如今的大琼来说,北域虎视眈眈,南疆侵扰才刚刚过去,并不是好时机,且以琼帝这求稳的性子应当也不会这样做。   若不杀,那便是要拿他做筏子去要挟毅国?毕竟毅国境内岩铁矿资源颇丰,是琼帝垂涎已久的,也是毅国从前敢与大琼叫板的底气。   这份底气让毅国兵力强盛,却让琼帝寝食难安。如今有机会宰一次毅国,苏徐行不认为琼帝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只是……毅国会愿意拿矿藏来换赵峋吗?相想到这个问题,苏徐行身侧的手缓缓攥紧,他觉得不会。从他了解的来看,赵峋与毅国王上的实际关系并不好,赵峋不过是毅国王上明面上立着用来给自己最爱的儿子扛风雨的靶子。   靶子与矿藏,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甚至毅国王上可能在得知赵峋得罪了琼帝之后就直接将他抛弃,贬为庶人,任由琼帝处置。而到了那时,赵峋只怕连毅国都回不去了,更不用说参与夺嫡。   所以,必须在琼帝与毅国交涉之前就要将赵峋救出来,送回去!   想通这点,苏徐行不由得有些急躁,从琼帝手里救人可不是易事,需要好好筹谋。   苏徐行想了很多,但其实也不过几眨眼之间,正当他要进一步思考该如何做之时,只听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总管迈着小步子疾速走了进来,匆匆掠过几人跪着的身影,很快就凑到琼帝身边,恭恭敬敬地回道:“禀圣上,查出来了。”   琼帝假寐的双眼缓缓睁开,面上无波无澜,已经看不出一丝喜怒。他将目光挪到最前方的赵峋身上,语气淡然:“你可知你在大琼境内挟持王储,乃是死罪?”   赵峋依旧垂着头,不言语。   他不说话,琼帝也不生气,而是冷笑一声:“希望待会你也能这样硬气。”   “赵峋挟持襄王,乃死罪!但顾及毅国与大琼两国之间的情分,恕其死罪。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将赵峋打入天牢,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杀无赦!”   话音一落,徐炎立刻领命:“是!”   然后就将赵峋半拖着带离了勤政殿。   苏徐行余光看着赵峋离去的身影,心尖一颤,随即猛地闭上眼。   琼帝这只老狐狸还在面前,他不能露出任何异样!   事实上琼帝也一直关注着苏徐行的表现,见他自始至终没有反应,心中升起疑虑,究竟是没有什么关系,还是掩藏得好呢?   他手指敲击着桌面,随后——   “说吧。”琼帝淡淡地开口,然后一挥手,示意陈总管把经过说给跪着的人听。   陈总管了然,默默向前走了几步,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刺客名叫聂芷,是家眷充入琴艺司的罪臣之后,少时习武,近些年一直待在琴艺司。她还有一个弟弟发配在琼北做修河堤的苦力……”   “宴会之前,她花钱买通了验身嬷嬷,以来葵水为由躲过验身,这才藏着软剑进了殿。”   “俱与聂芷一个屋子的舞姬交代,近些日子曾见过聂芷频繁出门,却不知具体去过何处。”   “琴艺司司使交代,近期只有皇后宫里的如梦去过琴艺司。”   此话一出,满殿的目光都转向了跪在最当中的沈皇后。证据指向了她,她却缓缓挺直了脊背,面无表情地回道:“如梦去琴艺司是去帮我寻一本琴谱,与此事无关,还请皇上明鉴。”   琼帝没说话,深沉的目光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沈皇后。他当然知道此事与她无关,但正因为她的宫女只是去寻一本琴谱而已,才更让他恼火!   琴谱琴谱,堂堂皇后心心念念的不是他这个文韬武略的帝王,而是他那个文不成武不就只会弹琴喝酒的六弟!   从前,六弟一心风月不插手朝政他觉得很满意,也乐意给他体面,可当他知道他的皇后曾与六弟花宴上同奏一曲,被称为“天作之合”之后他就看六弟越发不顺眼了。   这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这个帝王的,敢觊觎他的东西就是找死!   看着沈皇后那一脸冷清的模样,琼帝缓缓捏紧了手中的檀珠。他给了她皇后之位,让她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偏要这副模样对他!他是皇帝,是天子,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所有的人都该对他俯首!   沈皇后的模样让琼帝想起了自己那冷漠的父皇与母后,他们从未给予过他重视,但偏偏就是最不受宠的他坐上了皇位。   沈文茵既然还念着别人……   不过几个呼吸,琼帝眼中已经不止一次闪过杀意,沈皇后看着那熟悉的充满质疑与愤恨的双眼,不曾回避,也不想回避。   她伏低做小,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沈家还是被他借口杀得杀,贬得贬,支离破碎,不复荣耀。   楚湘说得对,这坐在皇位之上的不是明君雄主,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他自大、多疑、寡廉鲜耻,令人恶心!只可惜当年她没有听她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踏入了火坑!   帝后相争,无人退却。仅仅是用眼神,也够让大殿的氛围降至冰点。   一旁的陈总管见状看向琼帝,等待指示。   “接着说。”琼帝缓缓收回视线,表情冷淡。   陈总管这才接着道:“如皇后娘娘所言,如梦受了多道酷刑也未曾改口,所幸她记起了拿琴谱时的证人,证实她确实没有接触过聂芷。”   听到如梦受了酷刑,沈皇后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陈总管:“受了酷刑?”   陈总管躬身,面无表情地回道:“是,如梦有嫌疑自然要受刑。不过现下人已经送回坤华宫,娘娘放心。”   好一句娘娘放心,沈皇后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酷刑加身,非死即残,她放什么心?   直到此刻,沈皇后才惊觉自己执迷的过往或许一直是错的。是她无能,既保不住母族亲人也护不了身边侍女,她以为寄情于琴声,远离权力纷争便能躲过这诸多风雨,却不想是她将他们害得更惨。   想到这,她脊背挺得越发直了。   陈总管回了一句便自顾自地接着说,他说得很细,没点出一个人名,与之相关的人都要脸色一变。琼帝高高在上地看着,心中愤怒渐渐平息。   将所有人的命运攥在手心,这样的感觉让他浑身舒畅,怪不得人人都想要这皇位,就连他的儿子们……也惦记着他座下的龙椅。   只可惜他们忘记了,他是父,也是君,他能给,但他们不能夺,夺,便是对他不敬,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随着陈总管念出“大皇子”三个字,琼帝的目光也转向了萧承熠。果然,是老大这个蠢东西干的好事!为了害老四连他这个父皇的面子都不顾及,这样的儿子……   琼帝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吐出的话冰冷无比:“大皇子萧承熠不孝不悌,意图行刺襄王,残害手足,罪不可赦!”   “陈盛,着朕旨意,将大皇子萧承熠贬为庶人,禁足皇子府,终身不得出!”   话落,只见萧承熠瘫倒在地,双目呆滞,显然受了极大打击。同样受不住打击的还有贵妃,她一声惊呼,直接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打击过大,两人竟都没有求饶,就这么让旨意下达了。   苏徐行跪在后面,没有丝毫仇人倒霉的快感。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皇权的残酷,对于自己一直宠爱的亲生儿子,琼帝也能如此干脆地废除他的皇子身份,没有一丝不忍。   究竟是权力会让人变得无情,还是琼帝本身就冷漠呢?苏徐行不知道,他只知道从萧承熠决定派人刺杀来逼迫赵峋暴露的时候就意味着他的路走到头了。   在有琼帝在场的地方安排行刺简直是在琼帝雷点上蹦迪。这次敢当他面刺杀,下次是不是要杀他了?   显然萧承熠没有想到这点,他已经被沈家出事后来自旁人的奉承迷花了眼。   苏徐行一开始就没有担心过怎么处置萧承熠,他担心的是……赵峋。   意外的,琼帝只让苏徐行回去禁足,并没有多问他什么。   等众人从勤政殿离开了,琼帝这才招招手让陈总管叫了太医来,他心口不太舒服。   等长须太医背着药箱出现了,琼帝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林爱卿的药果然灵验,朕这几日精神好了不少,夜里也睡得安稳许多。”   林爱卿小心翼翼地回道:“圣上龙体康健,臣不过是帮您调理了一下,不敢居功。”   说着,林爱卿抬起头,一张有些儒雅的脸,不是秦律己又是谁呢? 第118章   给琼帝把完脉,秦律己小心翼翼地在旁写着脉案,就听上首的琼帝突然开口:“林爱卿与诚安王是如何相识的?”   诚安王便是先皇的第六子,琼帝的六弟。   秦律己拿着毛笔的手一顿,想了想道:“也是因缘巧合,诚安王爷府中的姬妾身子不适,正巧请了微臣去瞧。诚安王爷信任微臣,府中有人生病都叫微臣去看看,一来二去,臣便成了诚安王府的常客了。”   说着,秦律己放下毛笔,恭恭敬敬地冲琼帝作了一揖:“承蒙圣上隆恩,让微臣一介布衣入太医院当差,臣定不负圣恩,竭尽全力为圣上调养身子。”   秦律己说得恳切,姿态虔诚,琼帝盯着他脑袋看了许久,这才淡声道:“起来吧。”   在秦律己抬起头后,琼帝忽然又笑了:“若是朕要你做一件事,一件‘忘恩负义’的事,你可愿意?”   “若是不愿,朕也不会强求你。”琼帝虽是这么说,但看着秦律己的目光极具威压。   秦律己闻言愣了下,似是有些犹豫,但很快他便坚定态度,冲琼帝抱拳,回答得掷地有声:“皇上要微臣做的事情一定有皇上的道理,为人臣子,自然以圣命为先!只要皇上吩咐的,臣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一番话,很好地取悦了琼帝,虽然秦律己没有立刻回答,但正是因为这份迟疑才更显得真诚。若秦律己想也不想便答应做这“忘恩负义”之事,琼帝反倒要多思量一番他进宫有无其他目的。   见秦律己答应,琼帝冲他招招手,待人到了近前,他才低声吩咐:“朕要你……”   ……   “他要你给诚安王下毒?”女人的声音带着凉意,又带着些嘲讽。   逼仄昏暗的柴房内,只有月光倾泻而入的一点光亮,秦律己看着眼前堪称陌生的脸,目光中有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见女人有些愤怒,他忙压低了音量提醒道:“别生气,我自然不会照他说的去做。”   女人闻言冷哼了声:“我自是信得过你,否则也不会让你入宫去给狗皇帝调养身子。”   她在“调养”二字上加重了音,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秦律己没有在意,转而问道:“那你此次回上琼,可去见过少爷?还有……那个孩子。”   听到秦律己的话,女人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尚在襁褓的稚嫩小脸,皱巴巴的、有些红,跟猴子似的,让她爱不起来却又恨不起来。   女人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她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了自己还能记得那个孩子刚出生时的模样。人们常言骨肉亲情,或许这便是流在骨血里的东西吧,即便这么多年刻意忽视,但现在一提起她还是会记起。   记起那皱巴巴的小脸,那一声嘹亮的啼哭。   只是……终究是有缘无份,男女爱情如此、母子亲情亦如是。   良久,她才幽幽叹道:“阿琰如今成长得超出我的预料,我已不用太担心,未免多生事端我也不会去见他。至于那个孩子……以后也不要再提及了。”   秦律己见女人有些伤感,心中一拧,他刚想伸手去拍拍对方肩膀,就听门外传来三声猫叫,他的手便僵在了空中,又慢慢收了回去。   女人同样听见猫叫,她转过头看向秦律己,清丽的脸上不复在他人面前的和善柔弱,看起来有些冰冷:“阿琰那个男妻如何了?”   秦律己皱眉:“许久未见,不知去了何处。”   女人闻言眼神更加狠厉:“无妨,他身中鹤城秘药,要不了多久便会毒发,到时人死灯灭,就再也不能对阿琰产生影响了。”   秦律己很想说他觉得苏徐行对他那个男妻是真心的,况且对方在滇南时多次救苏徐行性命,何必做得如此绝呢?另外直觉告诉他,若是那男妻真的死了,只怕不是再不能对苏徐行产生影响,而是会直接逼疯苏徐行。   只是看着女人近乎癫狂的眼神,秦律己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罢了,他从前没能耐护着她才让她吃了这么多苦,如今有机会弥补,他只管听她的去做便是了,哪怕死……他也心甘情愿。   于是秦律己点点头:“我知道了。”   女人又道:“阿琰怎会与那毅国二王子扯上关系?”   秦律己摇头:“不知,不过这事儿估计与萧承熠脱不了干系。”   女人冷哼:“他们也蹦哒不了几日了。”   “我先走了,阿琰那边你多照看,有事及时告知我。”   秦律己点点头,依依不舍地送别了对方。   一出柴房便是后院,女人从侧边小门离开了院子,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一件宽大的衣服便批了上来,同时响起的还有男人带着妒意的嗓音:“叔母怎得去了这么久?”   女人咳嗽了几声,靠到男人身上,低声道:“阿琰如今被禁足,我们得想办法帮他。”   “我从前在上琼还有些人……”   不等她说完,男人立刻接道:“还不到时候,免得打草惊蛇。”   “况且……苏琰若是就这点能耐,我还真瞧不起他。”   女人哼笑:“我相信阿琰。”   毕竟,阿琰可不像狗皇帝,他流着楚家的血,自然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任何险境都不会打倒他!   顶天立地的苏徐行此刻正躺在院子的摇椅上,身旁是一脸愁容的阿冬。   琼帝下了禁令,苏徐行被关在襄王府禁足,王府门口有龙庭卫把守,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不过——   苏徐行缓缓睁开眼,夜幕低垂,该行动了。   此时的天牢门口,只见一个身影穿着便衣缓缓而来,斗篷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真切,等他到了近前,守卫天牢的禁军这才一把抽出长刀,喝道:“什么人!”   来人也不说话,只微微抬头,露出一张面无白须的脸,接着一抬手,手中露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萧”,萧祈钰的萧。   这——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他们不认得什么大人物,但是国姓却认识,来人若不是纯粹找死便是奉圣命前来办差。   其中一个略一思量,让来人稍等,自己小跑着去找今日当值的差头。差头是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一见到来人立马躬身问好:“这不是严公公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严公公面无表情地又举起令牌,差头一看是圣上的私令,连忙小心翼翼地将严公公迎了进去。   “不知严公公前来有什么要事?”   差头继续寒暄,却见严公公瞥了他一眼,眼神狠戾,接着冷声道:“毅国二王子在何处?”   严公公的眼神太过瘆人,差头不敢再多嘴,忙将人带去了最里间的牢房,心里却暗骂,个阉人充什么大头菜,待老子发达那日把你头砍下来当桶用。   脸上却还是笑嘻嘻地将人领了进去。   “严——”差头刚说出一个字,只觉脖颈一痛,下一刻血如泉涌,整个人就倒在地上一命呜呼,那笑意还僵在脸上。   牢门吱呀一声关上,严公公抬头,只见赵峋浑身是血地被吊在半空中,头无力地垂在一旁,一件单薄的里衣被染成红色,身上是数不清的伤痕,从那些伤痕中渗出的鲜血一点一点地在他赤裸的缺少了一些指甲的足尖下汇聚成了一滩。   一个血人,仅仅一天赵峋便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血人。   “主上——”“严公公”受到的触动太大,若不是咬紧了牙关只怕就要冲出去将这些人全部斩杀!   该死的大琼人!   不过“严公公”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他连忙将地上差头的衣服剥下来给自己穿上,随即放下赵峋,给他上了止血的药物,吃了峋地圣药,这才将自己的衣物给赵峋换上。   待差头换上血衣挂上半空已经近半个时辰过去,再待下去只怕要惹人生疑。   “严公公”慌忙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剥下来,只见面具之下的脸正是墨霄!   他将赵峋伪装成“严公公”,自己则将随身携带的面具贴上脸。   再出去之时,便变成了“差头”扶着晕倒的“严公公”   一路上无人在意,等到了天牢门口,正值换岗,方才的两个士兵在等人来,松懈不少,见“差头”扶着“严公公”出来,两人有些惊讶。   “差头,这公公怎么了?”其中一人问道。   墨霄冷声:“不该问的别多问!”   “我有要事,先走一步,待会差头来了帮我说一声。”   “哦。”两人点头   等墨霄带着人走远,两个士兵还在闲聊:“差头怎得了,怎么进去一趟人都变了,这么不苟言笑。”   “估计是被那什么公公骂了吧,听说阉人都不好相处……”   “说什么呢!”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两人回头见是换岗来的差头,连忙把方才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那差头听了眉头紧皱,随即想到了什么忙往最里间的牢房奔去。   不久后,一声石破天惊的“有人劫天牢!”在天牢内响起,霎时整个天牢戒备,所有人都乱成了一锅粥。   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速速去禀告林将军!”   “快去通知守城兵,封城!”   “……”   几朵信号烟花在空中绽放,打破了夜的宁静,与此同时,上琼城多处走水,还多是高官宅邸,熊熊烈火染红了整个天空。   不知是谁拿着盆在大街小巷敲着“天神发怒,降灾惩戒”,敲醒了整个城的百姓,待巡逻的官兵赶过去后却又一无所获。   霎时间,哀嚎的哀嚎,叫嚷的叫嚷,夜半三更,上琼城提早苏醒了,一城的百姓都被那响声吵醒,起先不敢出门还在观望,等有人带头出去便纷纷踏出家门,而一出门便见四处冲天的火光印在半空,真像是天神发怒了一般。   “求求天神饶过我们。”不知是谁最先跪下,等守城兵马司赶过来时,只见大街小巷都是跪地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没办法,他们近日听到的故事都是“天神发怒就会降灾”那一类的,所以亲眼看见的那一刻,想也不想就跟着求饶了。   百姓太多,守城兵马司赶又一时半会赶不完,杀又不能杀,一时进退两难。   与此同时,墨霄骑马带着赵峋已经到了城门口,禁军被火光和百姓挡住了一时半会还没有送来消息,于是手持令牌的墨霄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走了赵峋。   等出了城,墨水墨云墨彩他们已经架着马车候在那,等真见墨霄带着人回来,俱是一脸震惊。那可是大琼的天牢,没有皇帝命令无人能出入,竟然真让墨霄把人带出来了。   “那苏公子真这般厉害?”墨水没见过苏徐行,对这个传闻中人很好奇。   墨霄没有言语,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墨水自知失言,他忙将赵峋扶上马车,准备为他医治。   墨云驾车,抬头问墨霄:“往哪走?”   墨霄想到苏徐行悄悄放在旺达百货的信,上面将他们的一切都安排妥当,略一沉吟,他选择相信他!   “去滇南!从滇南过南疆,绕路回毅国!”墨霄拍板,几人虽有疑虑,但都没有多话。   主子昏迷不醒,他们就听墨霄的。   马屁嘶鸣一声,拖着马车向南奔去。   车厢内,解开赵峋外袍的墨云低呼一声,随即咒骂声传来。   “该死的大琼人,他日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可见赵峋伤得之深。   琼帝那样小肚鸡肠的一个人,定然不会放过赵峋。苏徐行心中明白,就是因为明白,他才更难受。   他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他。   权力……苏徐行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他必须要争。   “少爷。”阿冬去门口打探了一会,回来时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苏徐行见他如此,便知事成了。   “少爷真厉害,一天时间就将诸事都算计到了!”阿冬感叹。   苏徐行那日出宫便在马车上写了几封信,让阿冬去自家商铺溜达的时候交给了徐三娘,然后由墨霄去取。   萧字令牌是当初阿冬娘亲,也就是长公主送的,如今派上了用场。天神故事、火灾……原先是为成家准备的,所幸都已经部署到位,不过提前用了而已。   他还给了墨霄几封信,到时候交给许琢雷无声等人,他们便可以顺畅地从滇南过南疆,再绕过一小节燕国边境,抵达毅国。等到了毅国,赵峋就是游龙归海,琼帝再也不能奈他何了。   估计琼帝自己也没想到赵峋他们会从滇南绕,而不是直接西去直抵毅国,等他反应过来,一切也都迟了。   该提醒的该注意的苏徐行也都写在了信上,相信墨霄等人知晓如何做。   苏徐行看着夜空的眼逐渐变得湿润。   赵峋,愿你此去,布帆无恙、无往不利。   他们……会再见的吧。 第119章   直到墨霄等人出了上琼地界,都城里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的闹剧才将将收尾。   城中戒严,守城兵马司增派了人手巡逻,处处都是带刀士兵的身影,一旦发现异样直接将人拎去大牢。被恐吓了半天的百姓虽然回了家,但精神却仍旧亢奋,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可是上琼!大琼的都城!怎么一夜之间有这许多的宅子走水?看来天神发怒的说法果真没错,恐怕这些遭了殃的人家平日里都没干好事,才惹得灾祸降临,只要明日一瞧就知道到底是哪些平日里人模狗样的权贵了!   而在百姓们私底下议论的时候,没有成功拦截住赵峋的禁军首领林静轩正疾步向勤政殿走去,他面色难看,比这深沉的夜还要黑。   快到大殿门口时,方才还漆黑一片的勤政殿陡然亮起一点烛光,那烛光迅速蔓延开去,不一会儿整个大殿灯火通明。   陈总管见林静轩来了,忙走上前来,躬身迎接:“将军,皇上吩咐了,不用通禀,您直接进去。”   林静轩点点头,大跨步走上台阶,三两步就进了殿内。他看也未看立在案前的琼帝,一掀衣袍直接跪了下去:“罪臣林静轩叩见陛下。”   作为帝王心腹,琼帝特许他御前免礼,林静轩虽然不会蠢到照做,但他年少得志、自视甚高,在外春风得意,在琼帝面前也不拘谨,这样行大礼的时刻还是近年来的第一次。   林静轩头伏在地上,感受着来自上首帝王的审视,那冷冽又充满杀意的眼神就这么静静地停留在他身上,林静轩背后一凉,整个人下意识抖了抖。   良久,上首的琼帝忽然开口:“朕记得林爱卿从滇南回来时说过苏琰并无问题?”   琼帝没有叫起,林静轩也不敢抬头,声音被压在身下,听起来闷闷的:“回陛下,确实如此。”   琼帝又道:“朕还记得林爱卿当时是撇下了苏琰自己先行回宫复命的?”   林静轩声音微微打颤:“回陛下,确实如此。”   桌案前的琼帝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前行几步来到林静轩身前,眼神狠戾、气势迫人:“既然苏琰并无问题,与你又不和……”   “那他是如何从你掌管的禁军手中将人给救走的!”说到这,琼帝音量猛地提高,在林静轩下意识抬头的刹那直接一脚踹上他的肩头,将人给踹倒在地。   林静轩不察,被踹倒在地后忙又爬起身来跪在地上,头不断地在冰冷的地砖上磕:“皇上明察!臣与苏琰没有半分干系!是皇上给了微臣如今的体面,臣不过是您养在身边的一条狗,狗又如何敢背主呢!请皇上明察啊!”   琼帝冷眼看着林静轩匍匐在他脚下,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不仅如此,还有股莫名的火气从心中烧起。   他不怒反笑:“明察?关到大牢里的人都能给朕看丢了,你这个废物还有脸让朕明察!”   林静轩自然知道琼帝此时已经气到极点,慌忙接道:“臣愿戴罪立功,追回毅国逃犯!”   说完,他猛地将头砸在地上,声音颤抖:“若臣不能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代,臣愿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琼帝脸上忽然露出残忍的笑意,“朕今日就能要了你的命!不过你既然养在朕身边这么年,那朕便给你这个机会,三日之后追不回来赵峋等人,你也不用回来了,自刎谢罪吧!”   琼帝说完,大殿内忽然安静下去,落针可闻。林静轩跪在地上一颗心如堕冰窖,三日……   见他没有反应,琼帝冷冷地哼了声,林静轩一惊,连忙磕头谢恩。   “多谢圣上饶命,臣……领旨!”   林静轩出勤政殿的时候,陈总管还在门外守着,他见到林静轩这副窘迫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只微微躬身,送走了这位往日志得意满,颇出风头的林将军。   而候在宫门口的亲卫见到林静轩时俱是一脸震惊,他们印象中的林将军只有谈笑风生,洋洋得意的时候,哪曾有如今这蓬头垢面,一脸血污的狼狈样。   若是以前见到亲卫这吃惊的表情林静轩定然心生恼怒,只是他现在脑袋别在裤腰上,没有心思再管其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脏血,林静轩一个飞身上马,看着前方的眼神凶狠得仿佛要吃人:“走!去襄王府!”   林静轩走后,琼帝又在殿中站了许久,久到陈总管进来问他可有吩咐,他才恍然抬头,犹豫了下道:“传长公主进宫。”   说话间他死死地盯着陈总管的脸,却见他面不改色地躬身,应道:“是!”   一如这么多年的恭敬模样。   琼帝见他如此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既想他破功,又不想看他为之动容,一时复杂得紧。   而陈总管退出大殿后,立刻唤了小太监过来传话,而后整个人便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将背挺直了些,又整理了下身上的太监服饰,连帽子系带都解开重新系上,做完了这些,方又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少顷,一盏灯笼出现在不远处,随着越来越近的光芒,两个小太监的身影逐渐明晰,在他们身后是一道青色身影,遥遥望去,即便看不清面容,陈总管也知道那是谁。   他定着看了几眼,随后立刻将眼帘垂下,等人到了近前,他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参见长公主。”   头顶传来女人有些淡漠的嗓音:“起吧。”   陈总管起身,腰却不自觉地弯了下去:“皇上在里面等您,许是为了今晚之事,您那令牌……”   剩下的话不用再说,萧凌霜已然知晓,她定定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多谢陈总管提醒,真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一条好狗,什么都知道。”   说完也不管陈总管僵硬的姿势,自顾自推门入殿。   跟着陈总管守夜的小太监见状愤愤不平:“师父,长公主怎么这样……”   话未说完就被陈总管凉凉的目光骇到,再也不敢多话。   殿门关了又合,萧凌霜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的琼帝,并未行礼。   琼帝也不介意,自萧凌霜出现后他的目光就黏在她身上,再也挪不开。   被他如此看着,萧凌霜只觉得无比倒胃口,但她还是先出声问道:“皇上召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被她这么一问,琼帝一顿,随即苦笑:“若无事便不能叫阿姊过来陪陪我吗?”   他没有说朕,就像小时候跟在她身后那样,但是……萧凌霜依旧觉得陌生无比。   因为她心疼的弟弟不会亲手拆散她和所爱之人,更不会对她产生龌龊心思!她心疼的弟弟已经在十几年前的皇位之争中死了,死得面目全非,魂飞魄散。   想着,她点点头:“自然。我想从前与皇上说得很清楚。若皇上反悔,我也可以不当这个长公主!”   萧凌霜的态度称不上好,琼帝却仿佛料到了一般,并未动怒,脸上表情甚至可以说有些幽怨:“阿姊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萧凌霜冷笑:“您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您想见谁就见谁,轮得到旁人不想见?”   琼帝闻言一噎,心中缓缓升起怒火,他眯起双眼,又变成了那个喜怒无常的帝王:“所以,为了彻底不见朕,你便将朕赠予你的令牌送与了苏琰?!”   “你可知这是死罪?!”   看着琼帝又开始“朕”了,萧凌霜嘲讽一笑,果然,无论什么时候萧祈钰都不会忘了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万万人之上!   “皇上在说什么昏话!”萧凌霜冷下脸,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扔到地上,“哐当”一声,正是那块萧字令牌!   琼帝见状一愣,怎么会!   萧凌霜接着道:“我是与襄王在营州有过一面之缘,觉得他颇合眼缘。后来知晓是你与楚湘的儿子,我的侄子,更觉有缘。我见他这么多年不容易也就多帮衬几分,未曾想竟让皇上产生了如此荒谬的想法!”   “若不想给,皇上收回去便是,又何必如此污人清白。就不说我,襄王可是你流落在外的亲子,吃了这么多苦也不能让你有一分怜惜嘛!”   萧凌霜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琼帝一时竟分不清是真话还是假话,最重要的是……令牌还在!那赵峋等人逃走时拿的那块又是谁的?   萧字令牌乃他私令,普天之下只有两块,他给了阿姊一块,若不是阿姊的给了苏琰,难道是有人偷了他的?可他的还在寝殿好好放着!   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偷印了这块令牌!想到这琼帝忽然有些心慌,无论是舞弊案打击沈家还是宴会刺杀废黜萧承熠,就连苏琰和赵峋私下有勾连他也有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他陪着几个儿子演戏,让他们相争,自己重挫外戚从中集权,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这还是头一回生出了事情不受控制的感觉。   那块令牌乃岩铁铸造,技艺复杂。不说偷印令牌的人存了什么心思,就说这无比稀缺俱都掌握在他手中的岩铁旁人又如何去寻?那制作技艺又如何得到?层层疑问堆叠在琼帝心头,让他一时间心绪翻涌,怒火难耐。   再看向萧凌霜时也没了一开始的迷恋,他冷声道:“朕还有事,阿姊先回府吧。”   又道:“令牌是朕给你的便收着,日后无事阿姊便不要出府了!有事朕会召你进宫的!”   这就是变相的软禁了!   萧凌霜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琼帝。只是琼帝现在忙着疑心别人,根本没空注意她的情绪。   萧凌霜默默看了眼地上的令牌,还是听话地捡了起来。呵——能不听话吗?这可是皇上的命令!   在离去的那一刻,萧凌霜清晰地听见了琼帝口中默念着“苏琰”的名字,语气森然。她一惊,忙向外走去。   一直候在殿外的陈总管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长公主慢走!”   萧凌霜本该头也不回地离去,就如从前多少次一般,这次她却停了一下,低头看了眼已有华发的陈总管,声音微不可闻。   待萧凌霜走远了,陈总管这才怔怔地直起腰。   她说:“老地方见一次。”   殿内,琼帝忽然发疯般地将东西全部砸碎,然后扯着嗓子叫嚷:“陈盛!陈盛!”   陈总管一惊,眨眼间又成了那个面无表情没有情绪的“老狗”。   此时天边渐吐白。   襄王府外,林静轩带着人马赶到时苏徐行还在摇椅上发呆。   与此同时,马车内的赵峋突然呕了一滩血出来,吓坏了墨云等人。   而远在南疆的楚淇刚将鹤城旗帜插上第三座城池,在这,他要为苏徐行打下一个江山。   “阿朝——你看到了吗?” 第120章   天盛二十六年。   刚送走一阵春雨,气候越发热了起来,上琼城里的百姓早早换上了薄衫,趁着日头还不高,一个个相携着走进了“舍予茶馆”。   茶馆里的桌椅板凳有些旧了,上来的也是陈茶,入口有些涩,但架不住便宜,还能听免费的故事,所以日日门庭若市。   近些年大琼不怎么太平,在诸国中也没了从前的威慑,如今算是夹起尾巴做人,连带着他们这些百姓日子也难过起来。   今日茶馆还在说那《西游记》的神话故事,只是往常听得如痴如醉的众人不知怎得个个都满面愁容、唉声叹气,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故事上。说书的人见状停了下来,不再继续“三打白骨精”,改跟众人闲聊了。   “诸位今日怎么了?连这故事都不听了?”   听到说书人问话,台下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听说南疆一统了!这南疆从前就爱骚扰咱们大琼,这下没了内乱,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打过来喽!”   “可不是,那几年南疆内乱,过来的流民都少了不少,如今内乱没了,还不知道咱们要怎么倒霉呢!”   “还有隔壁的毅国!那王上从前还在咱们大琼做质子呢,听闻他残暴冷血、杀人如麻,燕国刚刚才被吞并了,不知道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咱们!”   “……”   “要我说你们都想岔了——”有人拖长了音说道,等吸引了众人视线,他这才压低了音量,一脸高深莫测地提醒,“你们没发现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不对劲的?”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开始回想大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衰微的,这一想,便都想到了五年前的那场大火。   那场大火烧毁了不少达官贵人的家,听说还丢了个重要逃犯,皇上雷霆大怒下令彻查,那段时日全城戒严,大街上连个苍蝇都不敢乱飞,更不用说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了。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那些日子不知道抄了多少家,斩杀了多少官员,听说还都是意图谋反之罪,那几日哦……血水都快淹了上琼城!骇人得紧!而自那之后,皇上专属的龙庭卫便开始日夜巡逻,昔日繁华的上琼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萧条冷清的“死城”,人人都闭紧了嘴巴,生怕说错一个字就被砍掉了脑袋。   那段令人惶恐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三年之久,直到近些年皇上身体不适,由二皇子和三皇子共同监国,他们这才得以喘息,上琼也慢慢从一潭死水的模样活了过来,不然他们哪敢像今日这样在茶馆里喝茶扯闲淡哦!   说起什么不对劲,有人最先反应过来,悄咪咪问: “可是天神降下的那场火?”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他们也想到了。   “既然是天神发怒,那为何发怒呢?咱们大琼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有人提出疑问,众人深以为然,是啊!他们光知道天神发怒降下了火罚,可是……为什么呢?   “我知道了!”不知是谁猛地一拍桌子,然后提到了一个人。   “襄王!”   “对对对!”   “这么一说就对上了!”   襄王出生便被批命说命格极好,早早就被送到寺庙为国祈福,那些年大琼也确实安稳无虞。后来襄王长大回宫,直到五年前襄王府突然被重兵把守,皇上下旨禁足襄王,紧接着就有了天神发怒降下火罚。   因为大火之后上琼城便变了天,所以他们关于那段时日的记忆异常深刻。   一时间,众人俱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么说来……襄王才是得……”有人指了指“天”,“庇护之人。”   “得天庇护”的苏徐行此刻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悠闲地吃着瓜果,神态惬意,一点儿也不像被圈禁在府中五年之久的模样。   事实上,苏徐行确实度过了他来到《夺位》世界中最为悠闲的五年。   如今各国纷争四起,大琼却被萧祈钰的疑心作成了半死不活的模样。好在滇南有许琢和许知远坐镇,几年间倒是发展成了大琼的“世外桃源”,百姓安居乐业,而有岩铁矿作为支撑,曾经的流民也成了骁勇的士兵,护卫此地安宁。再加上地势险峻,有天堑横亘其中,即便琼帝察觉到了异常,也不敢轻易派兵踏足。   滇南,在大琼版图中已然成了一个独立的区域,高度自治。   南疆自不用说,楚淇与雷无声一文一武和、配合默契,以鹤城为基点,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花费近五年时光将南疆十二城再次统一,南疆,再也不是一盘散沙!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苏徐行,则是南疆当之无愧的君主!   任外界纷纷扰扰,苏徐行在襄王府的一方小院里自得其乐,万事无忧。   至于毅国……   正想着,只见阿冬急匆匆地从院外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叫道:“少爷!人走了!人都走了!”   人走了?苏徐行抬眸,一袭白色长衫飘飘欲仙,墨发在脑后散散地梳了一个髻,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几年过去,苏徐行的眉宇间褪去了青涩,眉眼更加舒展,脸部轮廓也更加立体,一双曜黑的眸子明亮非常,仿佛闪着流光。   明明不是艳丽的模样,偏偏叫人一见便觉得有动人心魄的美。   见阿冬面带喜色,苏徐行顿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禁军和龙庭卫全部撤走了?”   “正是!”   只是阿冬的笑意还没持续多久,陈总管便领着圣旨来了。见到这位忠心耿耿的“琼帝的老狗”,阿冬的眼神称不上友善。   但这位陈总管却不像传闻中那般冷漠,不仅不冷漠,见到阿冬时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有些激动。   激动?   阿冬冷眼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御前大太监,心中疑虑丛生,这位陈总管为何如此表情?   陈总管见到阿冬的第一眼确实有些失态,但很快他就收拾好情绪宣读圣旨,也没敢多待,恭恭敬敬地告退离开了。   阿冬有些疑惑:“这位总管大人好像没有那么讨人厌啊?”   苏徐行回想着对方的表现,没发现什么异样,便回道:“人与人之间也讲究眼缘,你看他顺眼,便是有眼缘。”   说完又嘱咐阿冬:“快回屋收拾行李,咱们明日得出发了。”   琼帝送来的圣旨言简意赅、目的很明确,就是让苏徐行去“对付”如今的由毅国、燕国合并而成的“峋朝”皇帝——赵峋!   想到赵峋,苏徐行心中一痛,五年的时光足够发生很多事情,比如成家在柏州城“自立为王”的事情东窗事发,惹得琼帝震怒,一气之下抄了成家满门,贵妃成惠被废冷宫,萧承熠直接圈禁天牢,终身不得出。   成家败落,成惠跌入泥潭,苏徐行也算帮母报仇了,只剩琼帝——   自苏徐行帮赵峋逃出生天,虽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做的,琼帝还是把罪责都算在了他头上,他被圈禁在王府五年,若不是有徐炎这个龙庭卫首领从中悄悄周旋帮助,他哪里能在这养老?只怕早就饿成了一捧黄土了!   也是在这五年里,萧承乾与萧承谦分庭抗礼,打得有来有回。苏徐行就说他明明记得定国公府世子盛栩然有个交好的皇子,原来那人并不是萧承熠而是萧承谦!   皇后的母族沈氏被琼帝打击得一落千丈,萧承乾最大的依仗没了,而萧承熠成了废人,成家满门被抄,从前压在萧承谦面前的两座大山轰然倒塌,他这位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无名皇子也开始走到人前,在定国公派系的支持下崭露头角、一鸣惊人,如今也成了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   为什么说是储君人选呢?因为琼帝哪怕卧病在床也不愿意轻易立下接班人,生怕自己手中的权力就这样被人分走了,即便病重派人监国也是让萧承乾和萧承谦一起承担,不给任何一家独大的机会,而军权更是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至于苏徐行这个四子……早就不知道被琼帝忘到哪个犄角旮旯了,若不是来了急报称峋朝陈兵笾西,琼帝也想不起自己还有个被圈禁在府的儿子。也不知饿死了没?没死的话那正好派去笾西与峋朝对峙!   若能让赵峋主动退兵那便再好不过,若不能,峋朝执意开战杀了苏琰,也算帮了他一个忙,免得他留下弑子的骂名。   不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救那毅国的贱种吗?就让苏琰亲自去瞧瞧他救了个什么东西!抱着这样的想法,琼帝拖着病体也要下床写圣旨,然后马不停蹄地就派陈总管送来了。   苏琰,你可莫要让朕失望啊!   于是,时隔五年,苏徐行顶着“皇子监军”的名头,带着一队人马坐着马车奔向了大琼笾西,比起琼北的冷冽肃杀,笾西更加荒芜,一入笾西,风便卷着沙粒直扑面门,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琼朝大军在笾西城外五十里,再向西十里便是峋朝驻扎的军队。苏徐行在驿站换上了纱巾包头覆面,然后带着人马装作商队直奔城外。   与此同时,也有一辆马车准备出城,与他们不过前后脚的距离。   朴素马车里,男人的嗓音低沉又冷淡:“墨霄,大琼的监军何时到?”   马车外的人回道:“应该就这两日。”   “你可知那监军是什么人?怎么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   “既然你从前也在大琼待过,应当还记得那些人的模样……”顿了下,那声音陡然变得残忍嗜血,“若正好遇见了——”   “杀无赦!”   良久,马车外传来一声并不干脆的“是”。 第121章   城外大道,黄沙弥漫。   护送苏徐行前往笾西的只有一支百人队伍,未免惹人注意,苏徐行将队伍拆分成了两支,然后化装成商队前往笾西军营地。现在阿冬带领的那支队伍在前方开路,苏徐行则领着另一队远远坠在后面。   距离营地还有近一日的路程,正值晌午,艳阳高照,加上一路风波吃了那许多黄沙,队伍的速度眼瞅着就慢了下来,随行的士兵也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苏徐行见状连忙招来一个侍从,隔着纱巾低声吩咐:“前方找一阴凉之地停下歇息。”   得了命令,队伍很快就在不远处停下了。   扎营、生火、煮饭……一行人分工合作,不一会儿就吃上了热乎的饭。   苏徐行裹着纱巾待在一棵大树下乘凉,有侍从端了刚出锅的米饭、酱菜和肉干过来,他摇摇头:“我不吃,你们吃吧。”   一路上在马车里颠簸,苏徐行现下只觉得头昏脑胀,胃里翻涌,什么也不想吃。侍从知晓这位襄王的脾气,见他拒绝便也不多话,自己先吃去了。   苏徐行特意选了个距离众人远一点的位置,然后靠在树上假寐。其他人见他没有注意到他们,便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闲话,说什么的都有,但多是对这位襄王的猜测。   苏徐行自然知道这些人对他好奇不已,所以才刻意离远了些好让他们能够闲聊,只是他靠在这大树下,枝叶挡住了大半阳光,悠悠微风吹起沙沙声响,跟催眠曲的,不一会儿他就有点打瞌睡了。   正在这时,有“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有些耳熟的“吁——”。   苏徐行睁眼,侧头望去,正好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车厢处,一只修长的手挑开了车帘,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四目相对间,苏徐行忍不住皱起眉头。   实在是这人的眼神看起来冰冷得很,一点温度都没有,而且,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对方也似有觉,跟着眯起眼,却还是定定地看着他。   马车停在了他们休息之地的旁边,立刻就引起了队伍众人的注意,一个个闲话也不聊了,纷纷握住刀柄,戒备起来。这城外大道直通笾西军营地,往常无人走动,突然出现一辆马车很难不令人生疑。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就见那马车的车夫突然从座位上一跃而下,而后匆匆走到近前冲他们抱拳,躬身陪着小心:“诸位莫慌,诸位莫慌,我与我家少爷是去梅山采药的,路上带的水不够了,不知道能不能在您这边讨一点?”   说着,那车夫直直地将目光转向了树下的苏徐行,又问了一遍:“可能在您这边讨一点?”   苏徐行没有说话,他还是觉得车厢里的那个人给他得感觉很熟悉,但他也清晰地知道自己并不认识那人。   或许是错觉吧……   苏徐行敛下眼眸,又重新靠回树干,闭眼吩咐道:“阿秋!”   阿秋是后来买进王府的侍从,跟在苏徐行身边有些日子了,闻言立刻从包裹里取来一只水囊递过去给对方:“给,拿了就赶快走!”   阿秋语气不怎么好:“我们家少爷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   “哎哎——”那马夫接过后连忙点头答应,“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就要转身驾车,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走什么走?这路还写了他的名字不成?”   阿秋闻言不忿:“你这人,好心给你水,你怎得如此说……”   只见那人轻飘飘扫过来一眼,眼神冷淡至极,还藏着与长相不符的戾气,看得阿秋一怔,话都僵在了嘴里。   苏徐行是因着有任务在身需要小心行事,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阿秋去赶人,但他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再次睁开眼,就见先前车里的青年已经站到了不远处,与他清秀的面容不同,对方的身形较为高大,浑身气势迫人,一看就是久居上位之人。   不想跟对方多做纠缠,苏徐行缓缓起身,然后面无表情地朝自己的马车走去:“启程。”   他一声令下,刚才还静止的队伍立刻活动起来,个个手脚麻利地收拾起东西。   青年见苏徐行看也不看他,不知怎得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怒火,他死死盯着对方的背影,考虑是一剑封喉比较省事还是从后背一剑穿心比较快速。   马夫跟了他这么长时间,如何不了解他的心思?心下暗叫不好,连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低声劝道:“少爷,正事要紧,咱们也走吧。”   青年不语,他面色冷峻,依然盯着苏徐行的背影不放。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一个刚见一面的陌生人,只是眼见苏徐行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他下意识就跟着向前一步,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青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脚下。   他跟着他做什么?!   这种情绪为人所牵动的感觉让他不爽,非常不爽!   不爽的后果就是他决定要消除这个“意外”!   青年眯起的双眼中逐渐聚起危险的风暴。   “走。”他冷声吩咐,随即率先上了马车。   马夫见青年没有发怒生事,顿时松了口气,然后跟着转身去驾车。只是在离开之前,他抬眸看了眼苏徐行缓缓驶离的马车,眼神复杂。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先见到他。   ……   队伍接着前行,苏徐行坐在马车里却心绪难平,他从怀中掏出那把刻着苜蓿花的匕首,手指在上轻轻抚着。   赵峋、赵峋……心中不断默念这个名字,苏徐行方才还明亮的眼眸渐渐暗淡下去。   五年了,赵峋一点音讯都没有传来,只有阿冬从龙庭卫口中断断续续问来的消息,才让他在远在千里之外也能知晓对方的情况——   毅国王上重病,传旨禅位于大王子,却在登基当天被二王子领兵前来清君侧,后被囚禁于王子府。   毅国二王子登基,传闻他铁血手腕,一上位便拔除了先王后与先王贵人的留存势力,血洗毅国几大世家,为人冷血、手段狠辣。   毅国新王颁布新政,文武皆重、鼓励商户,在位三年励精图治,毅国蒸蒸日上,国力甚至隐隐超过大琼。   毅国突然以不敬之罪举兵进犯燕国,燕国向大琼请求援助却被无视,而后仅仅两年毅国便将燕国纳入自身版图之中。   从此以后,再无毅国,只有峋朝,新皇赵峋之名响彻诸国。   ……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的功勋与荣耀。作为《夺位》中苏徐行最喜欢的角色,赵峋这次没有再弑父杀兄,即便有残暴之名却也不能掩盖他的丰功伟绩,这是一位能够傲视群雄的君主。   苏徐行应该为他高兴的,自己的角色有了好结果不是吗?如果他没跟赵峋有过肌肤之亲,也不曾收到过类似求婚的请求的话,他会很为这位新皇高兴的!   “咚”的一声,匕首砸在了车厢内。   马车外的阿秋连忙问道:“少爷?”   苏徐行沉默了一瞬:“无事。”   然后缓缓弯腰去捡匕首。   却在这时,车厢猛地一晃,苏徐行不察一下子就被甩到了地上。与此同时,车厢外传来马匹嘶鸣,随着一声声“保护少爷”,是无数刀剑出鞘的声响。   苏徐行头撞到了车壁上,整个人晕头转向的,然而还不等他爬起来,只听阿秋一声声嘶力竭的“少爷!”传入车厢,接着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变成了疾驰。   苏徐行还没从方才的眩晕中回神,又被这疾驰的马车带得整个人在马车里颠来倒去、不断翻滚,他觉得自己脑子都快撞成浆糊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突然慢了下来,直至停下,紧接着一柄长剑划破车门,有人逆着光走了进来。   苏徐行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下意识抬头,只觉得眼前一幕极为眼熟。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   不对!苏徐行忽然瞥到那人手中熟悉的长剑,那刻着苜蓿花纹样的剑鞘,他曾一寸一寸仔细地擦拭过!   霄凌剑在此,那眼前人是谁也自不用说。   苏徐行喉头一紧,声音颤抖地唤道:“赵峋——”   赵峋拿剑的动作一僵,下一刻,剑锋径直贴在了苏徐行脖颈之上。   “你认识孤?”他冷声问道,话语中是藏不住的杀气。   苏徐行闻言一愣,在心中打好腹稿的诸多疑问也刹那都噎了回去。   什么意思?他不认识他?   苏徐行一把拽下纱巾,露出那张越发俊秀的脸,反问道:“你不认识我?”   见到这张脸,赵峋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以为是对方用了什么诡计,神色更加冷了:“你在耍什么把戏?”   耍把戏?很显然,赵峋不认识他了。   得到这个认知,苏徐行失落有之,心痛有之,但更多的是无语!是愤怒!是恨不得直接把赵峋掐死!   于是在赵峋眼中,只见这名十分可疑的青年脸色急剧变换,像打翻了颜料似的,有趣得紧。   有趣?想到这个词,赵峋有些恍惚,好像曾几何时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只是不等赵峋细想,就见那方才还有些柔弱的青年突然站起身来,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十分清脆,在这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明显。   匆匆赶来的墨霄正好目睹了这一切,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有点尴尬。   而赵峋更是被打蒙了,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像是萦绕着死气的杀神,阴测测地看向苏徐行,怒极反笑:“你敢打孤?”   苏徐行也笑:“孤你个蛋!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子,老子被人骗身骗心,不想活了!”   车厢外的墨霄见状目瞪口呆,乖乖!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他就说主上跟苏公子哪里奇奇怪怪的,合着……   生怕苏徐行的挑衅会让已经失忆的主上将他错杀,墨霄连忙伸手掏软剑,准备冒大不韪也要救下找死的苏公子。   然而出乎墨霄的意料的是——   苏徐行气急了,当下也梗着脖子,大有赵峋有种就杀了他的气势。   赵峋确实动了杀心,无人敢如此挑衅他!   既然对方一心求死,他不介意……   目光突然瞥到苏徐行因为猛地起身而在长剑上划破的伤口,丝丝鲜红灼痛了他的视线。一瞬间,赵峋满身戾气散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还下意识开口:“脖子伤了还不快包扎!”   话一出口,赵峋愣了。   刚把剑掏出来的墨霄也愣了。   只有苏徐行还在气头上,闻言冷笑:“包个屁!死了正好称你的心!”   赵峋:“不可胡说!”   嘴比脑子更快,赵峋面色更黑了,怎么回事!   苏徐行接着冷笑:“胡你个蛋!你个死骗子!”   赵峋皱眉:“勿言秽语!”   苏徐行:“呵呵——”   苏徐行的阴阳怪气太过明显,赵峋已经面黑如锅底,搁在峋朝那是早就大开杀戒的状态。但很奇异的,赵峋此刻心中并无往日翻涌的那些戾气,不仅如此,他心绪从未有过如此平静的时候。   很显然,有什么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亦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被他遗忘了?   看着还在张牙舞爪的苏徐行,赵峋缓缓收起霄凌剑。   “你到底是何人?”   苏徐行勾唇:“俺是嫩爹。”   苏徐行发现,当你将生死置之度外,就没什么能阻止你做自己了!   赵峋额头青筋暴起,但他还是忍下了,还换了个问法:“你叫什么?”   “daddy或者father都可以。”苏徐行想清楚了,他不当赵峋爱人了,他要当他爸!   不是好失忆吗?爱人能忘,爹总不会忘了吧?不然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却能记得回去夺皇位呢?   苏徐行微笑:)   赵峋闻言眉头拧得更深了,他说的那是什么调调?   “戴迪?法热?”赵峋反问,尝试将苏徐行给的名字音译出来。   “嗯哼——”苏徐行浅笑,“我跟爹爹姓一个名字,跟父亲也姓一个名字。”   赵峋听他这么说,猜测他恐怕还有个义父之类的,便也没有多问,而是唤道:“戴迪——”   苏徐行笑眯眯的:“哎!”   赵峋:?   为何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没有时间给他多想,还有正事要办,赵峋丢下一句“自己坐好”便出去了。   苏徐行冲他背影翻了个白眼,默默坐回位子上。   他倒要看看赵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22章   此次笾西之行,苏徐行坐的是一辆两驾马车,车厢较宽敞,座椅也更软。虽不算特别豪华,但他也觉得够了,而且低调一些没什么坏事。只是前几日还算舒适的马车现下坐起来令人难受极了,一是墨霄驾车的速度很快,马车颠簸,苏徐行觉得自己屁股都快被颠成两瓣了;二是车厢门被赵峋一剑划坏,此刻只剩半截子挂在门框上,随着风吱呀吱呀摆个不停,那声音听起来跟弹棉花的来拉二胡似的,堪称魔音穿耳,苏徐行听得想吐。   事实上,他也真吐了。   苏徐行察觉到不对时就已经掀开了车帘,在一旁骑马的赵峋见状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只见苏徐行趴在窗框上,“呕”的一声,吐出的苦水随风飘扬。   好险他之前没吃饭!苏徐行吐完拍着胸脯暗自庆幸,一抬头,就对上赵峋凶狠的双眼。   赵峋:“……”   赵峋面如黑炭、神情可怖,下意识伸手去抓身侧的佩剑。   从未有人敢当他面行如此不雅之举!   他要杀了他!他一定要杀了这个什么戴迪!   只是不等赵峋成功拿到剑,马车前传来墨霄的一声惊呼:“主上!这马疯了!”   马疯了?赵峋闻言眉头一皱,也顾不上跟苏徐行计较了,连忙策马赶到墨霄身旁,果然就见他正使劲拉着缰绳,戴着人皮面具的脸都透出微微红色,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劲儿。但那马真就跟疯了似的,被墨霄这么拽着不仅没有减速,还一个劲儿地往前方的山上冲,且速度越来越快,跑得舌头都甩出来了还是不肯停下。   赵峋见状一分辨,眉头拧得更深了:“不好!这马中了腥草毒!”   腥草,一种只对马儿有作用的野草。若常人吃下会恶心作呕,浑身无力,不过休息几日就好了,而马儿吃下则会逐渐疯癫,拼命奔跑,直至力竭而死。   中了腥草毒,只用寻常办法,这马儿是不会停下的。   驾车的墨霄听了瞬间头大,谁知道这马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趴在窗户处的苏徐行自然也听见了,心跟着这颠起的马车一起往下一沉。   狗日的,哪个崽种要害他!   脱离了上琼那令人窒息的氛围,不用战战兢兢、如屡薄冰,苏徐行发现自己腹诽的次数都变多了。   赵峋当然也知道这腥草毒定然是冲着苏徐行来的,于是冷声命令道:“你先下来!”   苏徐行:“?”   下来?这么快的速度跳下马车?苏徐行不可置信地看向赵峋,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从这发疯的马车上往下跳不亚于从赶时间的出租车上跳下去吧?他合理质疑赵峋就是想趁机要他命!   狗日的赵峋!忘了他就算了还想害他!   或许是苏徐行的怨念太过强大,赵峋哪怕看不清他的脸也能察觉到他此刻的不爽,于是破天荒的,向来说一不二、话不说第二遍的峋朝新皇开口解释道:“不是让你跳。”   “你那细胳膊细腿跳下来就折了!”   说完也不管苏徐行,赵峋对着墨霄吩咐:“墨霄下来,马给你,我来止住这疯马。”   此时马车已经沿着山路快到山顶了,未免出事,必须速战速决!   墨霄也不耽搁,他放松缰绳,在赵峋策马保持与马车平行的时候猛地运功发力,一个跃起便跳到了赵峋的马背上,只是堪堪坐在马屁股上,差点摔下去,幸好赵峋眼疾手快地抓住他。   没了墨霄控持缰绳,那疯马越发疾速,已经到了山顶,眼见前方就是断崖,赵峋没敢犹豫,将缰绳往墨霄手里一塞,整个人便往马车飞掠而去。   苏徐行被马车颠得也看不太清,只见一道残影闪过,赵峋已经从马上消失不见了,而车厢外传来他冷静的嗓音:“抓好了。”   苏徐行下意识抓紧车窗,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车厢外,赵峋冷声说完,当机立断拔出长剑,用尽力气朝两匹马挥砍过去,一击毙命,两只马儿的尸首瞬间摔倒在地,危机暂时解除。只是疯马是止住了,车厢却因为先前疯马疾驰的力量整个都翻飞出去。   苏徐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两声巨响,跟着车厢就开始剧烈晃动起来,苏徐行若不是紧紧抓住车窗的边沿,只怕人就要从窗里飞出去了。然而还不等他庆幸,整个人便因为巨大的冲击力撞飞车厢门板,直直地向外翻滚而去,滚得苏徐行眼冒金星,脑袋在地上猛地磕了一下,人一下子就迷糊了。   赵峋一直关注着马的情况,加上他武功高超,在马摔倒之前便已经纵身跃起,避免了被车厢砸到的风险。只是还不等他松口气,就见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他定睛看去,原来是苏徐行被翻倒的马车甩飞数丈,一下子滚到了断崖边。   赵峋看清是谁后,瞳孔猛地瑟缩一下,动作比脑子更快,还不等赵峋考虑要不要救这个什么戴迪,他已然飞身而去,在苏徐行掉落断崖之前拉住他的手。然而赵峋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个“惯性”的作用,因着他冲过去时太过情急,没有控制力道,所以即便抓住了苏徐行也不够,他没来得及卸下自己的力量,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撞上苏徐行,然后一起从断崖边掉了下去。   从断崖摔下,强烈的失重感让苏徐行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正在下坠,他吓得六神无主,手下意识去抓东西,却不想真被他抓到了一只手。   一只手?   腰间突然缠上一只手,耳旁有熟悉的低语:“莫怕。”   话落,只听“砰”的一声,两人齐齐砸进了断崖下的湖泊。   赵峋有内力护体,虽受了点伤倒也还好,但苏徐行身子本就弱,即便有赵峋给他当肉垫,这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瞬间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苏徐行只觉得头疼、身子疼,哪哪都疼。他扯着嘴角,龇牙咧嘴地坐起来,还没来得及观察一下现状,就听对面传来一道冷漠的嗓音。   “醒了?”   苏徐行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身中衣的赵峋坐在火堆旁,披头散发,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褪去了人皮面具,之前那张陌生又清秀的脸瞬间就变成了苏徐行所熟悉的美人面。   只是这美人不似从前对他嘘寒问暖、小意绵绵时的温情,此刻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覆着一层寒霜,看着苏徐行的双眼都透着浓厚的杀气。   又想杀他?   察觉到这点,苏徐行脸也跟着冷了下去,同样不甘示弱地回望着赵峋。   赵峋见他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他将从苏徐行身上发现的匕首扔到地上,质问:“你为何有此物?”   “咚”的一声,砸到苏徐行身前的不是赵峋送他的那把刻着苜蓿花的匕首又是什么?   看到“定情之物”,苏徐行心情越发差了,他紧紧抿着唇,不肯开口。   赵峋见他不想说,心中怒火更甚,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你到底是谁?!”   苏徐行还是不开口。   他怎么说?说自己是大琼派来的监军,是大琼襄王?还是说自己是他的老相好,拜过堂的夫君?以苏徐行对赵峋的了解,他说出任何一个身份都会让失忆的赵峋暴起,然后一剑了结了他。   反正横竖都要死,他还少费点口水。   这样想着,苏徐行又觉得自己干坐着不说话也很傻,于是重新躺了下去。   赵峋:???   赵峋正阴沉着一张俊脸等苏徐行解释,没想到对方不仅不开口,还这么胆大包天!肆无忌惮!堂而皇之地躺了下去!   他躺下去了!   赵峋急怒攻心,一张脸黑得能滴墨,手中用来削作渔叉的树枝在他一个用力之下化为灰烬,风一吹,四散飘扬,差点迷了他的眼。赵峋皱眉,伸手在面前挥了挥,等灰烬散去,他再定睛去看苏徐行,只见对方躺在自己铺在地上的外衣上,四仰八叉,睡得香得很,就差打呼噜了!   赵峋:“……”   哈!很好!非常好!   赵峋气得咬牙,想他赵峋手上沾满鲜血,死在他剑下的亡魂无数,竟也有下不去手杀人的时候!这个什么戴迪——若不是因为有秘密藏着,他早就将他一剑封喉了!   且等着吧,等他把秘密都查出来,他一定要让这个戴迪死……   “咕~~~”突如其来的肚子叫声打断了赵峋的思绪,他看向睡得正酣还不忘咂咂嘴吧说“好吃~”的苏徐行,咬了咬牙,随即默不作声地站起来。   人饿死了秘密也就没有了。赵峋这么劝自己,然后径直走到湖边,也不准备工具了,拿起霄凌剑就当渔叉用,一抓一个准,不一会儿岸边就堆了好几条鱼。   ……   伴随着劈里啪啦的干柴燃烧的声音,一缕肉香直往苏徐行的鼻尖里蹿,一下子就将瞌睡虫打跑了。苏徐行睁开眼,坐起身,果然就见赵峋正拿着树枝烤鱼。   乖乖,电视剧情景在眼前上演啦!别说,这感觉还挺新奇。   赵峋见苏徐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鱼,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但很快就恢复一脸冷漠,眼皮也不抬:“想吃?”   这句话一下子让苏徐行回想起刚才的不愉快,他将头一撇,不想。   赵峋:“……”   赵峋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竟觉得自己一点脾气也没了。   “啧——”他不耐地哼了声,“这鱼烤焦了,不要了。”   说完,他径直将手中的鱼一抛,那鱼便准确无误地落入了苏徐行怀中。随即赵峋起身,一边说着“还是吃果子吧”一边向不远处的山林走去。   苏徐行睡了一觉起来,天已经擦黑,他私心里不希望赵峋离自己太远,但两人目前关系尴尬,相处也不太愉快,他开不了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赵峋的背影渐渐走远。   这家伙不会一去不复返吧!苏徐行在心里嘀咕,但对方刚才还扔了一条鱼给他,应该不会这么没良心,这样想着他才察觉肚子已经饿扁了,忙迫不及待地拿起怀中的烤鱼,一口咬下去——   “啊呸!”   苏徐行忍不住干呕,把进口的鱼肉全部吐了!这鱼没有一点滋味儿就算了,内脏也没处理,全部在肚子里一起烤熟了,苦味、腥味混在一起,别提有多难吃!怪不得赵峋那么好心地把鱼给他吃呢,合着是想毒死他啊!   根本没走远的赵峋正靠在树后观察着苏徐行,见他偷偷摸摸地拿起鱼,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可那弧度还没弯到三十度的时候就又猛地绷直了。   该死的戴迪!竟敢将他辛辛苦苦烤的鱼全部吐了!吐了就算了,还把剩下的全给扔了!赵峋捏紧了拳头,气得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如果杀戮太重是他的罪过,那他情愿死后下地狱,而不是遇上这个戴迪被他折磨!   苏徐行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将赵峋给气了个仰倒,他做贼似的把那“烤鱼”扔得远远的,然后就着身边的匕首开始给剩下的鱼开膛破肚。   呵——这古代的王孙子弟就是不行,做饭什么的还得看他苏徐行的本事。   赵峋随手摘了几个野果回来,走近就发现苏徐行正在湖边蹲着,手里拿着匕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眉头拧起,想到自见到苏徐行开始对方就一副“你杀了我吧”的无赖样,心头一跳,连忙疾步过去一把抓住苏徐行握着匕首的手,厉声问道:“你在做什……?”   只见苏徐行面前的地上是已经开膛破肚的死鱼,鱼的尸体旁边是它散落一地的内脏……   赵峋:???   抓着苏徐行的那只手那儿飘来一股腥气,赵峋瞥过去,就见他那刻着苜蓿花、从前被他视若珍宝的匕首上此刻沾满了鱼血和鱼鳞,看起来和摊贩上的杀鱼刀没什么两样。   赵峋只觉耳边嗡嗡的,他闭闭眼,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拿我的匕首杀鱼?!”   苏徐行耸耸肩,一点也不惧他身上的煞气:“不然呢?我有刀不用用什么?”   说完抽回自己的手,继续蹲下去杀鱼。   赵峋:“……”   赵峋想起自己的霄凌剑方才也在湖中当了半天的“渔叉”,嘴嗫嚅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他一定是和这个戴迪天生犯冲!   苏徐行将鱼清理干净串到树枝上,转头见赵峋捏着几个野果默不作声,眼前顿时一亮:“你这野果酸不酸?能吃不?”   赵峋愣了下,默然地将野果塞入嘴中,面无表情地嚼完咽下去,等了会儿,道:“能吃,酸。”   苏徐行满意地点点头,直接从赵峋手中抢过果子,自顾自地去火堆旁给鱼撒“调料”,然后专心烤。   烤了会儿冲赵峋喊:“诶,来添点柴,火要灭了。”   撒了果汁腌制过的烤鱼腥味很淡,加上苏徐行的技术,不一会儿就飘来纯粹的肉香。   赵峋很想告诉苏徐行,第一他不叫诶!第二没有人能够命令他!但是肚子传来的饥饿感还是让他选择妥协。   无妨,早晚他会杀了这个戴迪,到时便无人知晓他们的王在断崖下被人如此使唤!   赵峋默默走过去添柴,在苏徐行的指挥下当起了“烧火小二”。苏徐行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虽然人是不记得自己了,但还听他的话,这说明赵峋对他也不是全无感觉。既然如此,那就慢慢来,他总会让赵峋想起来的。   就这样,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合作烤完了几条鱼。   苏徐行将其中两条分给赵峋,第一次有了笑模样:“你尝尝。”   赵峋见他展露笑颜,如春风化雨一般,人一时有些恍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接过烤鱼咬下第一口。肉嫩、有鱼香还有点酸味,不怎么腥,虽然与他平日里的饮食不能比,但此时此刻在这简陋的断崖之下,这鱼肉也能媲美宫中盛宴了。   看来……这戴迪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赵峋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吃完觉得自己表现得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毕竟吃人嘴短,他想说一句“不错”夸赞一下对方,毕竟世上能得他褒奖之人少之又少,抬头却见苏徐行正笑眯眯地盯着他。   “两条鱼,两千两,出去之后记得付给我。”苏徐行说得理所当然,还补充了下,“黄金哦。”   赵峋:???   苏徐行见他赵峋惊讶地瞪大了眼,不由得笑道:“不会吧不会吧,堂堂大峋之主不会这点小钱也不给吧?”   赵峋绷直了嘴角,字都是从齿间咬出来的:“这鱼可都是我抓的!”   苏徐行还是一脸微笑:“对啊,所以我给你打折了。不然就是四千两黄金呢。”   赵峋:“……”   呵呵——好!很好!敢坑他赵峋的这还是第一个!   他早晚要杀了这个戴迪! 第123章   见赵峋黑着一张脸不说话,苏徐行也不再逗他,而是问起正经事:“咱们怎么出去?”   杀鱼的时候他仔细观察过这地方的情况,除了旁边这望不到边的湖泊,附近皆是高山,一眼看去根本没有出路。   听苏徐行换了话题,赵峋也不再纠结方才的笑言,他眉头轻皱,沉思了会儿,道:“只能一个方向一个方向地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不过,既知我二人掉下断崖,墨霄定会着人来寻我们的。”   这倒是。   苏徐行点点头,然后提议:“那我们白日便去寻找出路,晚上就回到此处。这湖泊里的鱼还有山上的野果倒能保我们一段时日。”   赵峋听了抬了抬下巴,算是赞同了。   随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苏徐行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失忆的赵峋,他敛下眸子,褪去了浑身的刺,没有了白日里的故作挑衅。   赵峋虽然对苏徐行身上的秘密十分好奇,他也有多种方法让他开口,但内心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不能伤害他!这让赵峋在面对对方的挑衅时颇有些束手束脚的感觉。   现下苏徐行不再刻意说话刺他,赵峋反而有些不习惯,他抬眸看去,撞入眼帘的便是苏徐行沉静的侧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像是镀了一层金光,美好、温和,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赵峋一下子想起自己幼时在阿娘的小佛堂里看到的那尊佛像,苏徐行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   他不信佛,但他不讨厌。   他也不信这个戴迪,但他同样不讨厌他。   甚至,看着此刻安静下来不再与他呛声的苏徐行,赵峋心跳缓缓加快,他不可置信地抚上自己胸膛,掌下从未有过如此有力的搏动,“咚、咚、咚”比之当初挥师燕国时还要用力。   赵峋自五年前毒发,命悬一线,要不是恰巧在南疆得了救治,只怕早就命丧黄泉。可惜醒来后将天盛十七年之后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他不记得自己在大琼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毅国王上果真如他算计的那般将他送来大琼做质子。   然后就是在南疆醒来,这中间断掉的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但他也无须知道。墨霄等人将他的计划完成得很好,一切都按着他的预期在进行。于是赵峋醒来后并不在意找不找回那些丢失的记忆,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毅国,按计划清君侧、登王位、挥师南下吞并燕国,改国号为峋。   他清除了所有敌人,完成了霸业的一半,人人说他残暴,但人人都对他俯首称臣。赵峋觉得自己对此该有些满意的,可他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完成似的,午夜梦回时总是觉得心烦,便越发显得他喜怒无常了。为了不受这种情绪控制,赵峋只能更加寄情于朝政,然而,统一的王朝、安居乐业的百姓……也并不能使赵峋真正开心起来。   他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若是找不回,只怕终生郁郁。   直到此刻这样看着苏徐行,赵峋感受着心间的澎湃,他才忽然觉得,或许……他丢失的那个重要东西……是眼前之人?   “那匕首是我送你的。”赵峋突然开口,不是反问,而是肯定。   其实他之前也是多此一问,能从他赵峋手中抢走东西的人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已是阴间亡魂,这“戴迪”能好端端坐在这,显然那匕首的来历只有一个可能——是他送的。   苏徐行正盯着地上的石头发呆,猛不丁地听见赵峋这句话,惊得一下子抬起头来:“你想起来了?”   可下一秒他就摇头,不对,赵峋看他的神情虽不似之前冷漠,但也没有从前的温柔,他没想起来。   见苏徐行这样说,赵峋越发肯定心中猜测,眼前人应该是他缺失的那段记忆里的重要之人,否则以他的性格怎会将阿娘留给他的匕首送人?   赵峋神色深沉,不辨喜怒,但身侧的双手却缓缓握紧:“你——究竟是我的什么人?”   没想到赵峋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问,苏徐行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火堆。   “如果我说——”他缓缓开口,语气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是你拜过堂的夫君……”   话未说完,赵峋眉头拧起,周身气势一变,顷刻间仿佛有千万斤的重担向苏徐行压来,压得他嘴角一咧,露出一抹苦笑。   果然,别说如今成为新朝皇帝,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赵峋,就是从前作为毅国二王子的赵峋也不可能相信他此刻说的话。   堂堂一国主君嫁人为妻了?这不是开玩笑嘛……   然而出乎苏徐行意料的是,赵峋突然接上了他未说完的话:“我信。”   他信?!   苏徐行猛地抬起头,就见赵峋板着一张脸看他,眼神深邃:“我说我信。”   若是旁人说这话,赵峋一定让他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可是这话从“戴迪”口中说出来……不由得赵峋不信,否则他对上对方时那些不受控制的情绪,那被多次挑衅也无法产生怒意的事实算什么?   要么此人有通天之能能控制他的情绪与动作,要么……   他们曾经有过亲密关系。   而他的这一点猜想在苏徐行这儿得到了验证。   见苏徐行惊讶地看着自己,赵峋缓缓抱起双臂,大马金刀地坐在石头上,面上扬起一丝不羁的笑容:“所以……你说你被骗身骗心,那个人是我?”   赵峋现在这幅模样与从前别无二致,苏徐行一时都有些恍惚,可等听清了赵峋的话,一股臊意直冲天灵盖,苏徐行两颊通红,死死地瞪了赵峋一眼:“我那是胡说的!”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苏徐行咬牙切齿,“我们虽然拜过堂,但也是阴差阳错……”   说到这,苏徐行没再说下去,他无法违心告诉赵峋说他们是假的,是逢场作戏,所以只能憋着一口气,重新躺了下去。   他睡觉!   对面,赵峋看着气呼呼躺下去还特意拉高了外衣挡住脸的苏徐行,无声地笑了笑。   然而笑完,他却愣住了。   他居然也会有如此轻松的时刻?那日夜折磨他的烦躁在此刻全都离他而去,他的心在这几年里头一次如此平静。   再一次感受到苏徐行对他的影响力,赵峋看向苏徐行的目光变得异常复杂。此人对在大琼那几年的他……究竟有多重要呢?   又想到苏徐行说的那句“骗身骗心”,赵峋默然,难道他们真的有肌肤之亲?这对一向冷情的赵峋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他竟然也会与别人有鱼水之欢?   那是怎样的感觉呢?   脑海中突然出现苏徐行那张俊秀的脸,他双眼迷离,红唇微张,一颦一笑都能轻易挑起他的欲望……   “砰”的一声,霄凌剑落地,赵峋黑着脸站起身,接着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身下。他只是不自觉地臆想了一下,也就那一瞬的时间,可就那一瞬,他竟然可耻地有了反应!   须知重回毅国的这五年里他情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每每都靠自己胡乱解决一下。他本就是冷情之人,更不允许旁人近身,这使得他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那所谓的“巫山云雨”时刻。   可此时此刻,他仅仅下意识想了一下苏徐行的模样便如此失控,这是何等荒谬之事?!偏偏在他如此震惊,如此恼怒的时候,那感觉不仅未曾褪去,还在他意外扫到苏徐行翻身露出的胸膛时更加汹涌!   赵峋死死地咬着牙,他看了眼地上睡得正香的苏徐行,脱下中衣,随即一个纵身飞掠而去,只听“扑通”一声,湖面泛起巨大的涟漪。   此时已经入秋,天气较冷,而笾西的夜还要凉上几分,寒冷的湖水将赵峋瞬间包裹起来,可他非但不觉得冷,还越发燥热了。   无他,他只要一闭上眼,眼前便是苏徐行那雪白的胸膛,还有他方才臆想的饱满的唇瓣。一遍遍在他眼前划过,拨动他的心弦,挑战他的理智。   赵峋一双眼忍得通红,他没想到一个意外遇见的青年,竟然会带给他这么多意外。   意外地发现那缺失的五年记忆并非不重要。   意外地发现他的烦躁之症也能缓解。   意外地发现他也有能牵引他情绪,勾起他欲望之人。   ……   这个人,赵峋缓缓闭上眼,这个人……他要定了!   许是心中多了丝别样的情绪,赵峋发现自己能压制住那反应了,他在冰冷的湖水中慢慢运功,整个人也慢慢冷静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心中的旖旎思绪尽数褪去,赵峋这才睁开眼。   岸边,苏徐行蹲在那,歪着脑袋看他:“你在干嘛?”   “这么冷的天,偶尔一次不洗澡也没……诶?!”   “扑通”一声,湖面再次绽开巨大的涟漪。   苏徐行一时不察被赵峋拽进了湖里,他挣扎着从水中冒出头,骂道:“你搞什么飞……”   因着害怕,苏徐行整个人牢牢地攀在赵峋身上,掌下是他坚实的肌肉,比之从前更加结实,更有力量。   苏徐行下意识捏了捏。   然后就感觉到了某个不可言说的反应。   苏徐行:?   赵峋看着近在眼前的脸,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蠢,既然人就在眼前,他又何必贪恋幻想中的那一点风光呢?   他伸出拇指在苏徐行唇上摩挲了下,嗓音暗哑:“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   话毕,毫不客气地低头咬住那微张的唇瓣,攻城略地。   苏徐行:?   你说什么屁……嗯……   阔别五年,苏徐行吃了五年素,现下也不想扭捏了,热情地回应着。   月亮高悬,湖面上是一对交颈鸳鸳。 第124章   第二日,苏徐行在一片酸痛中醒来,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一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撑着地缓了会也依旧头昏脑胀,浑身难受极了。他正闭着眼等不适过去,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抚上他额头,耳畔响起的是赵峋的声音:“有些烫。”   想起两人半夜在湖里的那一阵胡闹,苏徐行睁开眼,嗤笑一声:“怪谁?”   只是出口的嗓音跟破锣一般,哑得不得了。   赵峋皱眉:“我们须得尽快出去。”   苏徐行自然也知道,这古代伤风感冒可是会要人命的,他可不想死得那么窝囊,于是冲赵峋点点头:“事不宜迟,咱们直接去探路吧。”   说着他就要起身,却被赵峋一把拦住:“你如今这模样如何能乱动?我一人去即可。”   听他这么说,苏徐行抬头看他,赵峋脸上的关怀不似作伪,应当不会丢下他不管。   彷佛看出了苏徐行的不信任,赵峋眼眸深沉,反问道:“你不信我?”   苏徐行也不说假话,还是笑:“若是从前,我定信你。可你不记得我了,我如何敢信?”   即便两人昨夜又有了肌肤之亲,那又如何?原始的冲动罢了,他不信只一夜之间赵峋就重新爱上了自己。所以他不信他,也不奇怪。   这话说得赵峋心中一闷,他有种自己忘了对方是一件十恶不赦之事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愧疚。   于是,从不曾向别人做保证的赵峋伸出四根手指,指天发誓道:“我定不会丢下你,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赵峋说得认真,苏徐行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点头:“你去吧。”   “我信你。”   他现在发着烧,浑身无力,如果赵峋不管他他在这断崖底就只能自生自灭,最终唯有一死。但赵峋既然敢发誓,那他就一定不会丢下他。苏徐行此时此刻相信的不是赵峋对自己的情意,而是他这个人的人品,赵峋虽高高在上惯了,却也不是个言而无信之人,他说不会丢下他就一定不会。   苏徐行相信。   见苏徐行终于信了,赵峋忽然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他自己也觉得惊讶,他竟然会如此在意对方的想法,对方一个怀疑的眼神就让他破天荒地发起了誓。   果然,他能极大地牵动自己的情绪。   其实苏徐行想岔了,此时此刻的赵峋不仅不会丢下他不管,还恨不得将他牢牢地绑在身边,不想他这个“意外”离开自己半步。   叮嘱好苏徐行,赵峋将匕首留给他,自己则握着长剑出发去寻出路。   断崖底下高山环绕,抬头望去仿佛于井底观天一般,举目四看,也都是高树密丛,叫人心生害怕,害怕会困在这崖底出不去。   因着心中放心不下苏徐行,赵峋的动作非常快速。他找准一个方向便长驱直入,霄凌剑一路上都快舞出火星子了,遇树砍树、遇石击石。赵峋就这样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往一个方向深入,最后一片缠绕交织在一起的枯枝藤蔓尽数粉碎,显露在赵峋眼前的不是出路,而是一座陡峭的高山。   赵峋已经出来不少时间了,加上一路运功破除障碍费了不少劲儿,现下整个人汗如雨下,狼狈不堪。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再抬头去看,山峰高耸入云。且不说他所面对的是高山崚峋、难以攀登的那一面,就说这高度,爬上去也得费不少时日,以“戴迪”那个身子骨,想都不要想。   没想到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竟然找了一条错误的出路,赵峋心中有些烦闷,只是惦记着苏徐行还一个人待在原处,他也不愿久留,当即便回转。   等赵峋回到湖边时,只见苏徐行躺在地上缩成了一团,他一惊,连忙疾步而去,到了近前就见苏徐行满脸冷汗,眉头紧皱,正抱着薄薄的衣衫不住地颤抖,嘴里还低喃着什么,赵峋慌忙俯身去听,入耳的是一声声呼唤。   “赵谨谋——”   是他的名字!   赵峋瞳孔猛地一阵瑟缩,心脏也像被一只大手握住揉捏一般,有些胀,有些酸,又有些疼,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他垂首看着唇色越发苍白的苏徐行,看了许久,然后忽然起身剥掉了身上的衣物,接着躺到苏徐行身旁,准备将人纳入了自己怀中。   苏徐行烧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浑身发冷,直到一个滚热的热源凑过来,他忙不迭地就贴了上去,这个热源暖暖的,摸起来虽然有些硬,但是比身下硌人的石子好多了,他使劲地扭动着,奋力将自己都塞入热源之中。果然,他的努力是有效的,方才还只有正面才有的热源已经开始弥漫到背后了,接着是全身,苏徐行觉得舒服极了。   他很喜欢这个热源!跟电热毯似的!   赵峋刚才躺下刚准备抱人,苏徐行就已经贴近了他胸膛,不仅如此,还跟泥鳅似的一直往他怀中钻,无法,他只能手脚并用地将苏徐行整个人都拥入自己怀里。幸好他手长、腿长,这才能将人环抱过来。   见苏徐行拧起的眉头有所舒缓,赵峋便知道这个方法奏效了。于是,他不仅将人抱得更紧,还催动内力,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他的掌心输送至苏徐行的四肢百骸,不一会儿苏徐行的痛苦就有所减轻,身上不再打冷颤,整个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徐行睡得还算舒服,但赵峋可就不那么舒服了。一方面他充当着人肉垫子,苏徐行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他被身下的石子硌得生疼;另一方面,丢失了记忆的赵峋约等于未曾开荤的黄毛小子,昨夜湖水中的一夜荒唐让他食髓知味,而此刻抱着苏徐行却只能干抱着,对他来说着实是个挑战。   头一次,肆意而为的赵峋也尝到了束手束脚,想做而不能做的滋味儿。这滋味儿,确实难熬,怪不得他每每下了严令时那些官员老头都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难道他对他们过于严苛了?   难得的,赵峋也开始了反思,若是峋朝的官员知晓了,只怕要惊讶得无以复加,然后猜测赵峋是不是变着法子要砍了他们。   想着想着,赵峋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苏徐行,然后突然开始思考他娶一个男人为后的可行性。人生头一次情动,对方还是在他丢失的记忆里与他拜过堂有过情的人,赵峋自然不可能放走对方。只是立男人为后,只怕朝堂上的那些老古板要以头抢地逼他收回成命,弄得不好还会血溅当场,那场面,赵峋光想想就觉得头疼。   所以,此事必须从长计议。   先前寻路毕竟耗费了不少精力,加上方才给苏徐行暖和子用了不少内力,赵峋没多久也开始眼皮打架,慢慢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日上中天。   苏徐行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跟八爪鱼似的半趴在赵峋怀中,虽然有点尴尬,但掌下的肌肉结实、有力,轻轻按下去富有弹性,不要太好摸!苏徐行顿时色心四起,双手不断地在赵峋身上流连。   真好摸啊!   正当苏徐行感叹之时,一只大手陡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接着阴测测的嗓音自头顶响起:“你在做什么?”   苏徐行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没做什么。”   赵峋眯眼看着他,忽然一个翻身两人压在身下,嗓音暗哑:“你若想做便直说,孤会满足你。”   这是赵峋第二次在苏徐行面前自称“孤”,有些霸道的语气让苏徐行一下子联想到他曾看过的一些不可说的小说,整个人瞬间从耳尖红到了脖子。   “没有!你别瞎说!”苏徐行瞪着赵峋,企图证明自己没有这个心思。但水光潋滟的眸子不仅证明不了什么,反而更加激发了赵峋的欲念。   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赵峋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苏徐行,眼神带着满满的侵略性,直看得苏徐行气焰短了下去,脖子也跟着缩了缩。下一秒,有阴影覆盖下来,炙热的气息近在鼻前,苏徐行下意识闭紧了眼睛,等待吻的降临。   然而吻没有来,等来的是赵峋的轻笑:“你不是说我瞎说吗?”   “那你为何闭眼睛?”   苏徐行猛地睁开眼,然后一把推开赵峋,恼羞成怒道:“你今天别想我给你烤鱼吃!”   赵峋闻言挑挑眉:“没有我捉鱼,你怎么烤鱼?”   苏徐行:“……”   “你别小看人!”他狠狠白了赵峋一眼,然后爬起身去找树枝,削成了渔叉去捉鱼。   看着锋利无比的树尖儿,苏徐行斗志昂扬地走向了湖边。   然而现实很残酷,即便苏徐行也知道光线折射的原理,但他就是叉不中,鱼每次都能从他手下侥幸逃脱。   怎么回事呢?苏徐行蹲在湖边暗自思考,从赵峋的角度来看就是他耷拉着脑袋在失落,单薄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   不过没等他想好要不要开口安慰一下,苏徐行已经起身接着抓鱼了。这次,他瞄准了方向,在看到鱼的刹那猛地向鱼的下方用力叉去,树尖刺入鱼身,与叉空了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苏徐行眼睛一亮,慌忙拿起树枝,果然就见一只肥美的大鱼正穿在树枝上。   “哈哈——”苏徐行高兴得大笑,然后挑衅地看向赵峋,“怎么样?”   赵峋收回正欲释放“暗器”助他一臂之力的手,笑得真诚又宠溺:“你真厉害。”   苏徐行得意地扬扬眉,看在他夸自己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分一条烤鱼给他。   这边,苏徐行忙着叉鱼加餐,赵峋忙着看鲜活的他。   断崖之外,两波人马正在逐渐靠近。 第125章   夜幕降临,饿了一天的两人终于吃上了鲜嫩的鱼肉晚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自己亲手叉鱼、处理和烤制,苏徐行只觉得今天的烤鱼格外得好吃!哪怕滋味儿没那么足,他也吃得一脸满意。   赵峋见他一口接一口,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不知怎得,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慢条斯理的身影,他不由得问道:“你很高兴?”   苏徐行闻言瞥了他一眼,随即弯起嘴角:“你看出来了?”   赵峋点头,他隐隐觉得他好像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苏徐行,哪怕他已经忘却了那段记忆,可直觉告诉他,对方吃东西时应该是慢条斯理的,而不是这样不顾形象、狼吞虎咽。   苏徐行笑完,突然双手撑地往后一仰,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我是很高兴。”   “因为在断崖之下的这几日是我最轻松的时刻。”说着,苏徐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真好,是自由的味道。”   “自由?”赵峋闻言看了眼黑洞洞的崖底,被困在这下面,有什么自由可言?   苏徐行却点头:“对,就是自由。”   刚穿来《夺位》的世界时他惶恐不安,等好不容易接受了“穿越”这么离奇的事情之后又要胆战心惊地保住自己的小命。在桃源镇,他要与宋嬷嬷周旋躲避毒药,回到临江府,又要与冯淑兰斗法避免被她暗害。即便后来成功脱离了苏府,却还是被萧承熠他们派来的刺客追杀……想到这,苏徐行看了眼赵峋,若不是赵峋,只怕他已经死在临江城外了。   再后来为了治腿也为了给自己积攒资本,他去了滇南,哪怕他的运气极好,所施计划也算比较顺利,却依然逃不过被人掳走、被人暗害的命运,他永远不会忘记被人当货物一样扔在台上拍卖,被人羞辱要尝尝他的滋味……而那时同样也是赵峋救了他,所以苏徐行这样小心的一个人也愿意为了他敞开心怀。   之后,他好不容易在滇南、在南疆建立起了势力,可琼帝一道圣旨,几句轻飘飘的假话就要他回到上琼,给琼帝当靶子。若不是他先去了滇南,有了许琢、楚淇等人的帮助,只怕他与赵峋都死在萧承熠算计的那场刺杀之后了。   可即便如此,在琼帝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放走了赵峋的情况下,只凭帝王的疑心也将他硬生生在襄王府内囚禁了五年之久,这五年,无人给他送银两,若不是他自己有产业,只靠琼帝之前的那点赏赐只怕他就成了饿死鬼了。那五年,说他过得舒心也算舒心,毕竟不用面对琼帝那张伪善的脸,说艰难也艰难,没有人会愿意待在一个四方院子里五年,而他偏偏被困在那儿五年之久。   襄王府很大,五进的大院子他第一次进去时叹为观止,可襄王府也很小,五年里他逛遍了里面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他闭着眼都能在府里乱蹿。现在想想,苏徐行也不知道自己时如何度过那五年的,到如今,轻描淡写一句“五年了”,却是他无数个孤单又寂寥的夜。若不是他时时开解自己,还有阿冬与他作伴,只怕五年后的今天他再出来也不过是一个被逼疯的傻子,哪能像现在这般与赵峋有说有笑。   苏徐行望着夜空回忆往昔,又看看在这断崖之下的场景,他与自己所爱之人待在一起,不用担心算计、不用忧心性命,哪怕吃着的是最简陋的东西,却也能让他食之有味,他又如何不会心生感慨呢?   “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苏徐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赵峋听得一愣,随即挑眉:“救命恩人?”   他了解自己,能让他出手相救的人至少得是墨霄他们那样自小跟着他的情谊,又或者对他而言有着极大的用处。但显然,这个“戴迪”并没有什么用,那只能是——感情不浅了,只是不等赵峋深想,苏徐行又接道:“不过我也记得你曾想要我的命,死死掐过我的脖子。”   说着,苏徐行还演示了一下,刻意将一张脸憋得通红,嗓音嘶哑地说:“我当时就差一口气了……”   赵峋:“……”   直觉告诉赵峋,虽然这样做确实是他的性格,也定有他的考量,但如果他真的认同自己当初的做法,只怕在“戴迪”面前讨不到好,所以他很识趣地没有接话。   见赵峋不语,苏徐行也不介意,反而冲他笑笑:“所以——这就算扯平了,我既不记恨你掐过我,也不感激你救过我。”   因为报答救命之恩的回报——他的爱,他都已经给了赵峋了。   即便他现在忘记他了也没事,慢慢来,他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去回忆、去记起。   然而苏徐行想得很好,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在两人待在崖底的第三天,苏徐行风寒已经好了一些,他准备跟着赵峋一起去寻找出路,却不想两人还未出发,异动先来了。   察觉到有东西在向崖底靠近,不知是敌是友,两人都没有贸然上前,而是选择躲到一处岩石后面观察情况。   在两人盯着的东南方向,只见窸窸窣窣的动静越来越大,赵峋已经抬手握住身后霄凌剑,苏徐行也抓紧了手中匕首,两人严正以待,以防有不测。   而正在这时,两人身后的方向也有声音传来,且动静更大,伴随着的还有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呼喊。   声音有点耳熟……苏徐行皱眉,侧耳细听。   因着距离更近了一些,那声音也更加清晰。   “少爷——”   远远的呼喊从背后传来,听到熟悉的嗓音,苏徐行面上一喜:“阿冬!是阿冬!”   正在这时,东南方向也传来呼唤:“主上——”   是孤身一人前来找人的墨霄,只见他满身狼狈,一扒开遮天蔽日的草丛便迫不及待地唤道:“主上——”   赵峋脸色稍缓,收起霄凌剑站直身子,冲墨霄颔首:“孤在此。”   见自家主上毫发无伤地站在那,墨霄松了口气:“主上,咱们先……”   只是他话未说完,只见自家主上被苏公子一巴掌拍回了岩石之后,不仅如此,他还用不少草木将自家主子给盖起来了?   墨霄皱眉,有些看不懂对方的操作。哪知苏徐行又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到方才的草丛后面。墨霄不解,却也下意识照做,毕竟在大琼那几年他可是听这位苏公子差遣最多的人。   而等阿冬领着的人马突然出现,墨霄这才明白苏徐行的用意。   好险,还好他听话照做了。   苏徐行早已经跑到一旁,离赵峋所在位置远远的,随即大声回应阿冬:“我在这!”   从草丛后面绕出来的阿冬连忙跑过来,仔仔细细地将苏徐行打量了一遍:“少爷!您没事吧?!”   苏徐行摇头:“没事,我好得很……”   话未说完,跟在阿冬身后的一行士兵皆半跪在地,恭恭敬敬地行礼:“属下失职!让王爷受惊,还请王爷责罚!”   王爷?!躲在岩石之后的赵峋猛地眯起眼,瞬间就明白了这位与自己相处几日,甚至有了肌肤之亲的人确实不是什么“戴迪”!他是萧承琰!是大琼的襄王,琼帝派来笾西的监军!是他心心念念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一瞬间,赵峋心中升起了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怒意,萧承琰明明知道自己是峋朝之主,而他是琼朝的王爷、笾西军的监军,日后两军对垒之时他们就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但他却只字不提!这几日看着自己为他日渐沉沦之时他是否得意万分?   赵峋很生气,理智渐失。   在一众人喊自己“王爷”的时候苏徐行就暗叫不好,他与赵峋相处的这几日根本没有提过自己的身份,他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敢说,毕竟现在琼朝与峋朝的关系微妙,但现在好了,赵峋已经知道了,以他那个臭脾气,只怕现在满脑子都觉得自己耍了他骗了他。苏徐行觉得很无力,他本打算直接想办法让赵峋恢复记忆,那不论他是不是襄王都无所谓了,峋、琼之间的关系也能有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可若赵峋觉得自己有意接近他、耍他,只怕情况会越来越糟。   果然,苏徐行一瞥就注意到岩石之后的那些草木有动静,他连忙让众人起身向外走,自己则跟在队伍的最后催他们。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苏徐行给阿冬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慢慢挪向赵峋的位置。   岩石那儿,赵峋已经站起身子,正抱胸盯着苏徐行,脸色难看。   见他这样子,苏徐行就知道他生气了,于是讪笑:“我要先走了哦。”   赵峋:“……”   赵峋本来有一肚子气,可见苏徐行这副样子那肚子气瞬间就消散于无形,他抿抿唇,决定给苏徐行一次机会:“不要走。”   苏徐行瞪大了眼:?   赵峋顿了下,满脸认真地接道:“跟孤回峋朝,做孤的皇后。”   说着,他还上前一步,朝苏徐行伸出了手。反正萧承琰在琼朝也不受宠,听闻在被派来监军之前还因错被囚禁于王府多年,于大位根本无缘,既然如此,不如跟他回峋朝享福,他会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只要萧承琰陪伴在他身侧即可。   苏徐行没想到赵峋会冒出这么一句话。   说实话,若是现代单纯谈恋爱,他一定毫不犹豫就跟赵峋走了。但这是古代,且两人身份特殊,他还有娘亲的仇没有报,怎么能跟着赵峋回峋朝呢?再者说,他也有自己的抱负,他想与赵峋并肩而立,而不是做峋皇的皇后,成为一个附属品。   于是在赵峋越发深沉的眼神中,苏徐行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能跟你走。”   草丛后,阿冬焦急的声音传过来:“少爷!该走了!”   苏徐行最后看了一眼赵峋,无声说了句“后会有期”,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峋的手还僵在原地,等苏徐行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突然收回手,冷笑了一声。   萧承琰,你会后悔的!待孤踏破琼都那一刻,孤的皇后之位,你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 第126章   苏徐行跟着阿冬原路返回,很快就离开了崖底。   上了阿冬的那辆马车,苏徐行靠在车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阿冬将车内备着的水和糕点递给他:“少爷这几日受苦了,先用些点心吧。”   苏徐行对吃的讲究,所以这一路上阿冬只准备了些耐放的点心,没有带干粮。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苏徐行没有接东西,转过头看向阿冬,“来得倒是挺快。”   阿冬听到问话,便将经过细细地说了一遍。原来阿冬见苏徐行的队伍迟迟没有跟上来,便心生疑窦派了人过去,哪知得到的消息是苏徐行被匪徒连人带马车一起劫走了。阿冬害怕他出事,立刻吩咐人沿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四散着去寻,好在马车留下了不少痕迹,阿冬很快就在断崖那儿找到了马车的残骸,推断人是掉崖之后又连忙将队伍分成几拨从不同方向入山,最终是阿冬带领的这队人马成功进到了崖底。   阿冬想到苏徐行从那断崖掉下去又在崖底待了几日,仍心有余悸:“刚开始猜测少爷是掉崖之后我都吓死了!好在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要是少爷出了事……”   后面的话阿冬没有再说,苏徐行见他面露担忧,不由得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况且——”   说着,苏徐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你做得很好,及时找到了我。”   “阿冬,谢谢你。”   听到苏徐行跟自己道谢,阿冬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然后又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少爷是被何人掳走的?我方才进到崖底的时候好像看到‘恩公’了。”   阿冬口中的“恩公”自然就是赵峋了。   在阿冬面前苏徐行不会刻意隐瞒,于是点点头道:“是他,我掉入崖底的时候是他救了我。”   听到这话,阿冬脸上露出一抹憨憨的笑:“看来恩公真是少爷的贵人,总能帮少爷逢凶化吉。”   苏徐行闻言点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虽然是赵峋将他“劫”走得不错,但是那拉车的马却不是赵峋弄疯的,可以说若不是赵峋恰巧遇见他将马车劫走了,等那马在队伍里自行发疯,一是不知道要伤害多少士兵,二是若没有人能止住那马,等着他的定然是死路一条。   这是一出毒计。   腥草是一种野草,虽然不至于到处可见,但也不是极难遇见,只是马夫或驾马之人对此都有所了解,所以在给马匹补充饲料或者放马的时候会注意避开这东西。若当日没有遇见赵峋,那两匹马在队伍里发疯害死了他,幕后之人也完全可以推脱成是他们这队伍在休整时让马误食了腥草,这才造成了惨剧。再加上琼帝如今对他的猜疑与忌惮,只怕没有人会计较他的死亡。   苏徐行的死最终只会变成一场“意外”。   这便是幕后之人的歹毒之处了。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出了赵峋这个差错,不仅帮他解决了疯马,还告诉了他这个门外汉关于“腥草”的特点。   腥草,马儿食之疯癫,人食之恶心无力。那日不光是马发了疯,苏徐行也在马车上吐了许多苦水,他刚开始以为自己是被马车颠的,直到赵峋提醒他“腥草”会令人恶心,他才惊觉自己或许也误食了腥草。   马跟人吃的东西不一样,而顺着他和马都中了腥草毒这点去回想,就不难发现这罪魁祸首是谁了。   苏徐行靠回车壁,突然开口问道:“阿秋呢?”   阿冬想了下,答道:“应该带着人马在另一边寻您,我跟他们约好了天黑之前在断崖山的山脚碰面。”   “少爷为何突然想到阿秋,可是有什么不对?”阿冬很敏锐,一下子察觉到了苏徐行态度的冷淡。   苏徐行也不瞒他,将自己和马都中了腥草毒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道:“腥草毒发要些时候,那日一早出发我叫阿秋去拿些糕点给我吃,他来得迟,说中途去喂了马。我猜他是将腥草粉末洒在干草上时不慎沾了手,后来我吃糕点时他帮我倒水,应该是那时他的手沾到了我的杯子,我才也会误食了腥草。”   苏徐行那天就早上吃了糕点喝了水,后来什么都没进口,所以他才怀疑是阿秋下的毒,但他又道:“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还是要再瞧瞧,阿秋跟着我有些时日了,不能仅凭此就抓他问罪。”   阿冬点头:“少爷放心,我知晓了。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少爷后面的路程还是别跟我分开了。”   “要是再来这么一遭,阿冬都要折寿了!”不管怎么说,阿冬都对苏徐行出事感到自责,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他。   苏徐行看着阿冬越发坚毅的脸庞,无奈地应下:“知道了!以后我都听阿冬的行不行?”   阿冬一拍手,少见的强势:“那就这么说好了!”   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儿,队伍很快回到了山脚。出发寻找苏徐行的其他几对人马也都回来了,阿秋听说苏徐行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立马一个箭步冲上马车,“啪”地跪在苏徐行面前就开始请罪。   “都是奴才的错!让王爷受惊了!奴才该死!”说着,阿秋就要磕头,却被苏徐行拦住了。   事情未有定论,苏徐行虽然开始防备阿秋,但并不意味着就要将他当罪人看了。他连忙起身止住阿秋的动作,然后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劝道:“这不是你的错,谁都料不到我会被人劫走。”   “莫要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苏徐行伸手拍拍阿秋的肩膀,脸上是温和的笑意,“这不怪你。”   阿秋看着苏徐行脸上的笑怔了一下,但只一下,他就将头埋得低低的,然后轻声应道:“多谢王爷,那奴才先告退了。”   望着阿秋离开的背影,苏徐行脸上的笑意快速收敛,他眼神冷冷的,带着一丝被背叛的怒意。   方才阿秋面对他时有些躲闪,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苏徐行心中三分的怀疑陡然变成了六分,心中突然升起一起火气。他自问从未苛待过对方,不知道为何他要背叛自己?   还是说……从一开始阿秋就是冲着害他来的?   苏徐行不知道,只是此时此刻他无比想念赵峋,想念和对方在崖底的度过的那几日,无忧无虑,是他少有的轻松时刻。   只是苏徐行再不愿,这日子还要如此过下去。不过……很快了,很快就能结束了。   ……   队伍走走停停,待到笾西军大营时已经是深夜,远远看去,除了天上一点繁星便是营地上的一些火把,暗淡的光芒只能照亮大营入口处的几个帐篷,其他的全部隐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大营入口有带刀的士兵把守,见到苏徐行的队伍靠近,士兵纷纷抽刀叫喊:“什么人!”   爆喝之声犹如炸雷,一下子惊醒了这片沉睡的营地,只见帐篷一个个亮起烛火,披盔带甲的士兵小跑着出来,“噌噌噌”地亮起了长刀。   阿冬站在马车前室上,高声回道:“襄王到!”   “襄王?”士兵们面面相觑,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襄王是谁?”   阿冬被他们的态度气到,连忙又喊了一遍:“襄王乃圣上第四子!是圣上特派来此的监军!你们这些人还不快禀告你们将军!叫他前来接驾!”   说“襄王”这些久居笾西的士兵不太清楚,但说起琼帝派来的“监军”他们倒是清楚得很!其中一人上前,朝阿冬嗤笑道:“哪来的小贼敢冒充监军大人!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冒充?   听到这话苏徐行顿觉得不妙,他一把掀开车帘钻了出去,冲为首的士兵冷声问道:“你此话是何意?什么叫冒充?”   不等这士兵回话,只听从他后方传来一声冷哼,一个人影从暗处走了出来,慢慢来到人前。见到苏徐行,对方脸上扬起笑容,看起来十分亲切。   “你们都退下吧。”那人语气淡淡,但这些士兵却异常听他的话,抱拳之后纷纷退了下去。   等人都走完了,对方才冲苏徐行笑了笑,态度还是那样的熟稔:“好久不见啊,四皇弟。”   见到来人,苏徐行浑身一怔,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萧承谦?!”苏徐行惊呼,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冷下联质问,“腥草毒是不是也是你?!”   他本以为萧承谦不会回答的,却不想他直接认下了:“是我。”   “为什么?!”苏徐行皱眉,他还记得萧承谦问他楚湘是什么样的人时的苦涩,还有在大殿之上处处提醒他时的温和,让他一直感叹男主不愧是男主,形象总是伟光正的,可为什么……要害他?   听到苏徐行的问话,萧承谦脸上露出一个很明显的讽笑:“你不知道?”   说着,他情绪逐渐变得激动:“苏琰!大位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这个答案出乎苏徐行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是啊,皇位只有一个,萧承谦本就是《夺位》的主角,他的“使命”就是与一切争夺皇位的人斗,最终斗赢所有人,坐上皇位。按照本来的剧情,那个位子就是萧承谦的,只不过现在多了他这个变数,难道因为是他,萧承谦就要拱手相让吗?   想通这点,苏徐行也就不觉得惊讶了。   “可是,父皇派我前来监军,为何你会在此?”苏徐行问出心中另一个疑惑。   萧承谦见他发问,不由得摇了摇头:“苏琰,你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你当年私自放走赵峋,父皇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监军有督帅之责,你认为父皇会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萧承谦的话说得很明白,苏徐行缓缓捏紧了拳头:“所以……真正的监军是你?”   “那派我来此……”话说到此,苏徐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猛地抢过一旁车夫手中的鞭子,顺手将人推了下去,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一鞭子抽到马上,同时勒紧缰绳改变方向。   “抓好!”苏徐行朝着阿冬喝道,后者跟了他这么多年,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抓紧了车厢的边缘。   只听一声嘶鸣,马儿立刻朝着队伍来时的路飞驰而去。   萧承谦没想到苏徐行的反应这样快,眼见马车即将消失在近前,他猛地抬手,厉声喝道:“还不快追!”   营地之后,几道黑影猛地蹿了出去。   跟随苏徐行前来的一队人马皆是摸不着头脑,但见萧承谦脸色难看,俱都低下头,以免殃及池鱼。只有阿秋,默默走到萧承谦身旁,躬身问安:“王爷。”   “计划怎得失败了?”他冷声问道,不明白针对苏徐行的这个必杀之局为何会失败,若是苏徐行死在了路上,也省得他再费一番功夫了。   阿秋垂下头,答得小心翼翼:“襄王中途被人掳走了,是在断崖之下被找到的。”   “掳走了?”萧承谦眯起眼,“可知是何人?”   阿秋摇头:“属下无能。”   “无妨。”萧承谦勾出一抹笑意,“我想让此人是谁,就是谁。”   “传本皇子令,襄王勾结敌军偷袭笾西大营,杀害大琼子民,证据确凿,即日起,以通敌叛国之名追捕逃犯——苏琰!”说完,他淡淡地瞥了眼护送苏徐行而来的一众人马,杀意尽现。   众人被他这眼神骇到,背后泛起凉意,脖子一缩,纷纷跪下高呼:“谨遵三皇子令!”   萧承谦一句话,苏徐行从为国祈福有功的襄王变成了通敌叛国的逃犯。   等萧承谦回了笾西大营进了帅帐,只见笾西军的主帅正坐在案桌之后,见他回来了,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何必如此赶尽杀绝?说起来,这位襄王也算帮过我。”   萧承谦闻言不置可否:“将军当年被成家困于滇南,空有将军之名,却无实权。后来成家败落,将军才有了一展抱负之机,如此说来,苏琰确实也算将军的恩人了。”   “只是将军既然选择了我,便不能对他手下留情。”   主帅闻言一顿,随即苦笑:“那是自然。”   原来如今的笾西军主帅正是当年镇守滇南的主将,在成家败落之后被琼帝派来了笾西。如果苏徐行知晓了,定要感叹一句:兜兜转转,原著中追随男主的人最终还是站在了他那边。 第127章   深秋,笾西的夜越发凉了,苏徐行驾着马车疾驰在漆黑的路上,寒风不断地往他脸上刮,但他却丝毫察觉不到冷,相反,因为高度的紧张,他额上隐隐冒出了冷汗。   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苏徐行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但他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呕出来,他也不敢看向别处,在黑夜中驾马急行并非易事,尤其是对他这样的新手来说,他必须聚精会神。   更何况,身后还有“追兵”。奔腾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越靠越近,苏徐行额上的汗珠开始慢慢往下流,握着缰绳的掌心同样被汗水浸湿,胸腔内,心脏“咚咚咚”地打着鼓,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被巨大的紧张与恐惧所笼罩。   夜路难行,仅靠高悬的明月只能勉强辨出前方一截路况,再往前便是一片漆黑。只是好在笾西本就地势开阔,笾西军营地这一片更是山少树少,若不然,不等苏徐行被追兵赶上,只怕他们这马车早已在黑暗中撞树了。   苏徐行咽了下口水,尝试安抚自己,但已经发酸到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正在这时,“咻”的一声,一支冷箭射中了马车的车厢,一直默不作声不敢打扰的阿冬下意识惊呼一声,苏徐行被吓得手腕一收,手中缰绳猛地勒住了马儿,嘶鸣声响起,马儿高高扬起前蹄,下一刻,跑得更加快了。双马驾车,齐头并进,一下子就甩开身后的追兵不少距离。   冷风呼啸着在耳旁刮过,苏徐行被马车颠得头晕眼花,现下别说驾马,能看清前方的路就不错了。阿冬同样不好受,他双手牢牢抓着车厢,眼前只有一片又一片的黑影,什么也看不清。   “少~爷~咱~们~去~哪~儿~”阿冬尝试着开口,只是一句话被颠得支离破碎,不成语调。   苏徐行耳旁全是呼呼的风声,虽然听到了阿冬的声音,但没听清内容,他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什~么~”   阿冬同样听不清苏徐行的话,两人在风中只能不断地提高音量,你喊过来我喊过去,然而喊了半天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   苏徐行忽然勾唇笑了笑。现在情况紧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笑出来,可能是想到他两方才“对风高谈”,扯着嗓子喊了那么久却愣是没听清对方的话,所以觉得好笑吧。也可能是经过了那么多次危险,他早已料到会有这天,所以做好了准备。   被一块香蕉皮送来了《夺位》的世界,苏徐行起初确实是骂骂咧咧的,毕竟现实世界的他虽然是个孤儿,但已经长大成人,开店创业也做得有声有色,眼看好日子就在眼前,谁想到人命不值钱的古代来当炮灰啊?只是在这过了这么多年,交了朋友、谈了恋爱、也创了业,苏徐行好像已经习惯自己是苏琰了。   或许现实世界的他早就死了呢?作为苏琰重回一世,当过少爷、当过东家……连王爷都当过了,在权利顶端享受过好处,被人侍奉、被人追随,这些搁现实世界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他都体验过了,又怎么不算他赚了呢?   既然赚了,也不算白来一遭。   如果这次躲不过去——   马车疾驰,苏徐行突然眯起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只见视野中逐渐出现了一片浓重的黑色,他逐渐收紧缰绳。   苏徐行轻笑了一声,如果这次躲不过去,便躲不过去吧。   但是!   即便躲不过去,他也不会束手就擒!   苏徐行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在马车闯入那片黑色的一瞬间,苏徐行突然放掉握着的缰绳,猛地朝旁边的阿冬扑了过去,两人齐齐从马车上摔了下去,一头扎入路旁的草丛,翻滚了好几下才堪堪停下。   即便在跳车之前苏徐行已经放缓了驾车的速度,但从上面摔下来还是让两人受了不轻的伤。苏徐行有意护着了阿冬的脑袋,可他的身体其他部位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阿冬疼得下意识想要呼喊,却被苏徐行死死捂住了嘴巴。   茂密的草丛中,除了偶尔的风声和几声虫鸣,便只有两人沉重的心跳。   很快,草丛外传来了纷乱的马蹄声,伴随着数声“驾”,几道黑影疾速掠过草丛,从两人前面不远处一闪而过。   天黑视力受阻,既给了苏徐行不便,也给了他极大的便利。   这片树林是他们傍晚时分才经过的,还在这停留了片刻,苏徐行从驾车逃离笾西军营地开始就是冲着此地而来,只要追兵没看清他们跳车继续追着马车而去,他们就有一丝希望。   只是这丝希望并不太大,毕竟没有人驾车,马车很快就会停下来,等追兵发现之时定会重新杀回来。   此地不宜久留。   苏徐行松开捂住阿冬的手,低声提醒:“咱们得赶快走,能走吗?”   阿冬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撑着苏徐行站了起来:“能。”   苏徐行松了口气,万幸,他两的腿脚都没事。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向西南方向走去,身后,是一路血迹。   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即便再累、再疼,他们也不能停下来。   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冷风中,若不是两人紧紧依靠,只怕根本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可就算能走下去,这偌大的笾西,后头又有追兵,哪里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呢?   “少爷,咱们能去哪儿?”走了一截路后,阿冬突然开口问道,语气中有些茫然。   阿冬的一条胳膊脱臼了,此刻无力地在一旁荡着,苏徐行先前就发现了,但他不会医术,只能刻意不去想这件事。然而阿冬一开口,苏徐行就忍不住去想,想阿冬脱臼的胳膊,想阿冬跟着他吃过的苦。   想自己配不配阿冬这样追随。   “阿冬……”苏徐行一张嘴就是颤音,他猛地咬住牙,不敢再开口。   可阿冬都听见了,还笑了。   “少爷,如果咱们这次活不下去,下辈子,我不想跟你当主仆了。”   苏徐行闻言猛点头,眼前一片湿润,在黑暗中只觉得浑身发冷。   阿冬还在接着说:“我想跟少爷当兄弟,下辈子换我当哥哥,这样就可以保护你们了。”   说完,阿冬又发出憨憨的笑声。   可苏徐行听了却浑身一怔,笑不出来。   阿冬说……你们?   苏徐行刷地抬头去看他,可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怎么也看不清阿冬的表情,唯有耳旁一句低喃:“少爷,下辈子阿冬一定要护住你——”   像有一记重拳锤在心口,苏徐行只觉得心头发酸、发胀,还有些疼。   原来,阿冬什么都知道。   只是不等苏徐行继续深想,脚下的地面忽然微微颤动起来,他心瞬间又沉了下去。在这杳无人烟的笾西边境,能发出如此大动静的除了那些追兵,又能有谁?   身上越发冷了,不是冷风吹来的凉意,而是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冷。   苏徐行突然停下脚步,在阿冬疑惑的目光中,他猛地抓住对方的肩膀,厉声叮嘱:“阿冬!向前走!不要回头!”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   阿冬连忙跟了上去,却被苏徐行喝止:“阿冬!你若跟来,我死不瞑目!下辈子也别想我做你兄弟!”   抛下这一句,未免阿冬接着跟上来,苏徐行咬牙开始跑了起来。   阿冬怔怔地望着苏徐行离去的背影,瞬间泪流满面:“少爷——”   可少爷,若阿冬抛下你苟活,下辈子也无颜与你做兄弟!   坚定了决心,阿冬还是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他不能再让少爷一个人孤单上路了!   前头,苏徐行艰难地跑着,越跑越觉得冷,越跑越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此时已是卯时,黑幕渐渐暗淡下去,视野越发清楚了。望着前方地平线上逐渐明晰的一群黑点,苏徐行讽刺地弯了弯唇角,来得倒是挺快,也不知道他们看见自己没有。   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眼见追兵从黑点变成了人影,苏徐行料想对方应该发现自己了,忙又提气往东北方向跑去。   他得尽量跑远点!越远阿冬就越安全!   抱着这样的想法,苏徐行只觉沉重的双腿还能勉强迈得动。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越发靠近了。   苏徐行死死咬着牙,只是身上越来越冷,步伐也越来越慢。终于,他实在支撑不住,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扑倒在地的那一刻,苏徐行头抵着地面,只觉得脑中天旋地转,意识也逐渐涣散。   “吁——”马蹄声停在附近,可苏徐行连动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视线中,一双黑靴逐渐靠近,直到他面前才停了下来,上空传来一声冷哼,随即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苏徐行认命地闭上眼。   只是料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听到一声闷哼,有什么东西倒在眼前,随即是纷乱的叫喊和刀剑碰撞之声。   苏徐行挣扎着睁开眼,只见一道黑影袭来,眼前立刻一片黑暗。   他被一件衣袍盖住了。   苏徐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听得出来一旁陷入了打斗,利刃铿锵,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刀剑无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砍到他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结束,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飘来,接着,是靴子踏上砂石的响声。   苏徐行屏住呼吸,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正当他想干脆装死算了之时,只听不远处传来阿冬的嗓音:“少爷!”   苏徐行一凝,挣扎着伸手拽下蒙住自己的衣袍。   此时晨光熹微,苏徐行眯眼看去,只见一张异常熟悉的脸正逆光看着他。   赵峋半蹲在苏徐行身前,见他看向自己,唇角微勾,笑容莫名有些瘆人。   他说:“皇后,孤来接你了。” 第128章   见是赵峋,苏徐行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只是——   “皇后?”他喃喃一句,不明白赵峋为何这么说,更想不通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不待他多想,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之后,巨大的疲惫汹涌而至,苏徐行连抬下眼皮都变得困难。   痛——全身都痛,累——他只想闭上眼立刻睡过去。   在苏徐行即将陷入昏睡之时,赵峋忽然俯身,动作轻柔地将他打横抱起。   手中的分量很轻,不似寻常成年男子那般沉重,赵峋一顿,双臂不由得紧了紧好让怀中人更加贴近自己胸膛。   候在一旁的近卫们见自家一向生人勿近的主子不仅用外袍裹住了那浑身血污的青年,甚至还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了起来,一个个惊得瞠目结舌。   这青年什么来头?能让主子亲身前来相救就算了,居然还能得到如此珍重地对待?   赵峋抱着人慢慢踱向自己的坐骑,路过一众近卫时见他们的眼神不断瞥向怀中之人,声音冷得掉渣:“眼睛若不想要便挖了去。”   近卫:“……”   “属下不敢!”一个个瞬间将头耷拉得鹌鹑似的。身为近卫,他们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并不是传闻中那样嗜杀冷血,不过是为人寡言、冷淡了一些,所以在赵峋面前他们也并非像外界揣测得那样提着一颗脑袋做事,只要他们能按照吩咐顺利完成任务,主子其实很好说话,休沐、赏银都是最上乘的……但像今日这样只因一个眼神而动怒,倒真是第一次。   众人霎时间对苏徐行充满了忌惮,看来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青年。   赵峋抱着苏徐行上马,阿冬则由近卫带着,一众人在天大亮之前快马加鞭地回了峋朝驻军之地。   与大琼笾西相邻的是峋朝的坚安城,城外驻扎着大峋的三万坚安军。   天方大亮,坚安军已经整齐划一地开始操练,利刃划破长空带来飒飒风声。赵峋一行人驾马归来,守营的士兵连忙将大门打开,期间目不斜视,不敢多看赵峋一眼,操练的士兵同样如此,仿佛没看到门口的动静似的。   到了主帅休息的营帐之前,赵峋率先下马,丢下一句“叫墨云来!”便抱着苏徐行大踏步入帐。   墨云的动作很快,他原以为是赵峋受伤了,没想到自家主子不仅没事,还带了一个人回来。等他看清床上之人的脸,下意识惊呼:“苏公子?!”   赵峋眯起眼:“你认识?”   墨云嘴巴蠕动了几下,不敢说认识还是不认识。   见状赵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这萧承琰与自己在大琼时果真有过一段情,就连墨云都认识对方。不过无妨,不论有情还是无情,真情还是假意,萧承琰这个人他都要定了!   没再为难墨云,赵峋掀开盖在苏徐行身上的外袍,冷声道:“治好他。”   墨云得了命令,忙擦擦头上冷汗走到床前给苏徐行诊脉,又将他身上伤口仔细查看了一番,等看到苏徐行的后背之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赵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等看到苏徐行血肉模糊的后背时,眼神顿时变得异常危险。   谁干的?!   正在此时,营帐外传来近卫的声音:“禀告主上,名叫阿冬的人求见!”   赵峋点头:“让他进来。”   正好他也有事情问他。   阿冬有些紧张地踏入了营帐之内,带他来的人已经将他的胳膊接上了,因为耽误了些时候,现下胳膊还有些疼,身上也疼得厉害,但他更担心少爷,所以谢绝了对方帮他请医师的提议,坚持要先来看少爷。本以为恩公会拒绝他的,没想到真让他进来了。   阿冬十分怵赵峋,这么多年了看到对方还是会胆颤,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在不远处站定,等着恩公问话。不过因为担心苏徐行,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床上瞄去,等触及苏徐行血肉模糊的后背之时,整个人如遭电击。   “少爷!”阿冬惊呼一声,也顾不上害怕了,就要往床边扑过去。   墨云见状下意识抽刀要护卫赵峋,却被对方一个眼神止住。   阿冬顺利地来到床前,一眼便泪如雨下,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前,想要触碰苏徐行却又不敢。   营帐内一时只有阿冬呜呜的哭泣之声。   赵峋瞥了他一眼,语气没有丝毫温度:“你若还想他活命,就让开。”   阿冬愣了一瞬,明白恩公这是要给少爷治病,忙一瘸一拐地走到一边待着,不敢碍事。   墨云这才开始着手处理苏徐行的伤口。   赵峋抱臂站在一旁,脸色凝重,却还是对外吩咐:“再来个医师。”   不一会儿一个白胡子老头走了进来,赵峋朝阿冬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他。”   白胡子老头行完礼立刻向阿冬走了过去,给他把脉、帮他看胳膊看腿,查看了半天后冲赵峋作揖,回道:“禀告君上,这位……并无大碍,多修养些时日,喝几帖药即可。”   赵峋一直盯着床上的苏徐行,闻言点点头,白胡子老头这才出去准备给阿冬煎药。   阿冬正犹豫要不要谢谢恩公,就听赵峋清冷的嗓音响起:“他怎么伤的?”   一说起伤害苏徐行的人,阿冬气得双眼都要喷火:“就是那个萧承谦!亏他还是我们少爷一母同胞的哥哥!我呸!”   苏徐行什么时候都没有瞒过阿冬,阿冬自然知道萧承谦也是楚湘的孩子。正因为如此,阿冬才更生气,夫人那么善良的人,在雪地里捡了他,他的少爷也都是好人!可为什么这个萧承谦这么坏!一点也不像夫人,跟少爷也不像亲兄弟!要阿冬说,萧承谦跟萧承熠才该是嫡亲兄弟,都坏得很!   听到萧承谦的名字,赵峋瞬间了然。   自古权力倾轧向来残酷,管你亲兄弟还是亲父子,为了至尊之位父子可反目、兄弟可成仇,毕竟大位只有一个,谁都想当最后的赢家,为此机关算计、不择手段,没什么难理解的。成王败寇,输家,注定不得善终。   赵峋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虽然他未曾弑父杀兄,但父皇郁郁而终,手足皆被他囚禁于各自府中,失了权力与自由,对于高高在上的王族来说也无异于没了性命。   想着,他目光转向床上的苏徐行,想起对方说崖底那几日是他最自由的时刻之时,眼神明亮、表情生动的模样,赵峋的眼神不由得软了下去。   心软的人,不适合争斗。   可他心硬,可以帮他争。   赵峋放下双手,定定地看了苏徐行一瞬,随即嘱咐墨云:“好生照顾他。”   说完,转身出了营帐,走向坚安军操练之地。   练兵的副将见到他连忙迎了上来:“君上。”   赵峋面若寒霜:“点一百精兵,今夜随孤夜袭笾西军营!”   夜袭?还亲自去?副将想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触及赵峋冷厉的眼神,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罢了,他们这位君主可不是什么善茬,能那么快攻下燕国,君主立的才是头功。   想完,副将点点头,认命地去点兵了。   当夜,月黑风高,赵峋领着一百精兵摸黑奇袭了笾西军大营,放火烧了对方不少营帐与粮草。   后消息传回琼都,琼帝震怒,连发数道圣旨训斥监军萧承谦与笾西主帅,不仅如此,更是在得知苏徐行不知所踪后一口老血喷出直接晕在了床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苏徐行在昏睡了一天之后,终于在夜半时分醒了。他一动作,守在床边的阿冬立刻就察觉到了。   “少爷!”阿冬眼含热泪,双手牢牢地握着苏徐行的手。   苏徐行身上伤口都上了药,又睡了这么长时间,整个人都恢复不少,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唇色有些发白。看到阿冬好好地坐在自己旁边,他露出一个笑容:“阿冬,咱们都活下来了。”   阿冬用力地点点头:“多亏了恩公!”   说到赵峋,苏徐行还记得自己昏睡前对方说的那句话,皇后?他什么时候成了赵峋的皇后?而且,赵峋怎么知道他在那的?   正想着,墨云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苏徐行醒了,他笑道:“苏公子,你醒了。”   苏徐行对墨云不怎么熟悉,见到他也只是客气一笑。   墨云点点头,帮苏徐行换了药,叮嘱了他几句注意事项,留下汤药便离开了。   等墨云走了,阿冬这才道:“恩公好像一晚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说着,阿冬就要端起碗药,却被苏徐行制止:“你胳膊还没好全,就不要照顾我了。”   苏徐行胳膊撑着床要坐起来,阿冬连忙过去扶他。苏徐行借着阿冬的力坐起身子,只是手腕用力时不小心扯到背后伤口,他嘶了一声,整个人瞬间脱力,一下子就往旁边栽去,阿冬怕他摔倒,连忙抱紧了苏徐行的肩膀,两个人顿时贴在一起。   “你们在做什么?”冰冷的质问声自营帐门口响起,两人齐齐转头看去,就见一身血气的赵峋正站在门口,俊美的脸上满是戾气。   阿冬对赵峋的害怕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下意识举起双手,摇头道:“什么也没做。”   赵峋神情莫测,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阿冬转头看向苏徐行,后者对他笑笑,安抚道:“我没事的,你去好好休息。”   “我后面还指望着你照顾我呢。”   听到这话,阿冬重重地点头,乖乖溜过赵峋身旁,出去了。   苏徐行手撑着床,与门口的赵峋四目相对。   “你……”   “你……”   两人同时张口,苏徐行噗嗤一笑:“你先说吧。”   赵峋上前几步,抿着唇问:“为何不指望我?”   苏徐行:?   “为何指望他照顾你,而不是指望我?”赵峋神色认真,显然是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   苏徐行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有些惊讶:“一直以来我都是和阿冬相依为命的啊。”   他答得理所当然,赵峋听了却越发觉得烦躁:“你是皇子,岂会和他相依为命?”   苏徐行闻言一愣,他差点忘了赵峋失去了记忆,所以在他心中,自己就是大琼朝为国祈福有功的襄王,而不是在桃源镇上苟且偷生的苏家少爷。   没有共同的回忆,赵峋心中的他也不一样了。   意识到这点,苏徐行忽然有些难过,不想再说话。   赵峋见他不开口,以为他想起了被兄弟暗害的事情而难过,于是张口道:“你不必难过,孤已经帮你报仇了。”   苏徐行抬起头:“什么?”   “萧承谦,孤领兵夜袭笾西大营,趁机放火烧了萧承谦的营帐,他差点被烧成秃子。”赵峋直直地盯着苏徐行,在苏徐行的角度看,他眼眸亮亮的,像是在求表扬一般。   苏徐行试探着回答:“做得好?”   赵峋嘴角轻轻翘了翘,又道:“还不够,没能要了他的命。”   苏徐行:……   “你放心,萧承谦必死无疑。”赵峋许下承诺。   苏徐行倒不至于圣母到说不必,只是——   “为什么?”苏徐行敛下眼眸。明明赵峋已经丢失了记忆,为何还要如此帮他?   赵峋闻言哼笑了声,走到床边坐下:“孤既然属意你做君后,一国之母岂容他人欺辱?”   说着,赵峋端起一旁的药碗摸了摸:“还没凉,我喂你喝。”   苏徐行发现了,赵峋面对他时只有需要表明他峋朝皇帝的身份才会说“孤”,不然都是说“我”   “你让一个男人做皇后,你的臣民会答应?”苏徐行觉得赵峋应该不是一个想当然的人。   哪知赵峋只是将汤勺喂过来:“啊~”   苏徐行下意识张嘴,然后吐了。   “好苦——”他皱起眉头。   赵峋道:“你喝,我便告诉你。”   苏徐行只能接着喝。   赵峋这才答:“自然,只有孤不想做的事情,没有孤不能做的事情。”   这话说得嚣张,但很符合赵峋的性格。相反,能这样细心地喂人喝药才不符合赵峋的形象。   苏徐行:“那你为什么属意我做皇后?你怎么知道我被人追杀?”   赵峋喂过来一勺,又一勺:“这是两个问题。”   “你离开崖底之后,我便派了墨霄跟随,暗中保护你。”   “为什么?”   “你途中都能中腥草毒,可见贼人就在你的队伍里。你在营地门口发生的事情墨霄尽数回禀,我便带了人去救你……”说到这,赵峋顿了下,“差一点……”   差一点,那刀就要落在苏徐行头上了。   “那为什么属意我当皇后?”苏徐行追问,目光直直地看着赵峋。   赵峋将最后一勺药喂进苏徐行口中,然后俯身亲了上去。   犹如蜻蜓点水一般,浅尝即止。   “真乖,这是奖励。”   苏徐行瞪大了眼看他。如果之前他觉得赵峋是对自己有欲望,最多再有点纵容,此时此刻,他觉得赵峋是对自己心动了。   赵峋放下碗,撑着手看他,笑容艳丽,仿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你想得没错。”   苏徐行一怔,随即伸出双手扑向赵峋,后者的游刃有余瞬间被打破,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孱弱的身子:“别乱动!”   苏徐行双手抱着赵峋的脖子,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尾音,像是撒娇一样:“我帮你想起来好不好?”   赵峋:“什么?”   “记忆。”苏徐行低喃,缓缓吻上赵峋的唇,“这里,你亲过。”   他又拉过赵峋的一只手放入衣襟之内,声音带着蛊惑:“这里,你也亲过。”   “还有这里、这里……”   赵峋:“……”   感受着手下的滑腻,赵峋觉得自己能忍下去就是王八。   可偏偏此刻苏徐行身子异常虚弱,若是与他欢好无异于要他性命。   这王八,赵峋只能当定了!   他轻轻挣开苏徐行的双手,将八爪鱼一样缠着自己的人按回了床榻之上,随即自己合衣躺在一旁。   “睡觉!”赵峋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一旁的苏徐行,开始念起清心咒。   苏徐行看着他俊美的侧脸,悄悄在被子下握住了赵峋的手。   赵峋浑身一僵,随即也握紧了苏徐行的手。   阿娘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不是就是这样? 第129章   苏徐行就这样在坚安军大营里待了一段时日,身上伤势基本好全了。   对于他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坚安军一点反应也无,即便从他身旁路过也好像没看见一般,苏徐行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赵峋驭下果然厉害,若不是萧承谦后期开了挂一般,原著中笑到最后的赢家一定是赵峋。   只是想到这些,他心中也涌上了一层担忧,赵峋失去了记忆,并不知道他才是南疆之主,加之他又有大琼的皇室血脉,若他将南疆与大琼一统,对赵峋来说自然是逐鹿天下的劲敌,到那时,两人还能这般相处吗?   赵峋当年究竟为何失忆,何时失忆,五年间为何从未联系过自己……种种疑惑一直盘踞在苏徐行心头,未曾得到解答,而如今身在大峋,也是时候解开这些谜题了。   正好最近赵峋很忙,时常不在大营,苏徐行自由活动的时间变多了,他向墨云问到了墨霄的营帐所在,孤身一人找了过去。   刚站到营帐门口,苏徐行还未开口,里面就传来墨霄的嗓音:“公子进来吧。”   苏徐行愣了一下,随即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墨霄的营帐内很简洁,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他坐在桌案之后,见苏徐行进来了便起身向他行礼:“许久未见,公子别来无恙。”   苏徐行与墨霄相处的时间不短,也算熟稔,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好久不见,墨霄。”   “我想知道,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似乎料到了苏徐行会这样问,墨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等苏徐行坐下后,他这才缓缓开口:“说来话长,那日我依照公子之言成功救出了主上……”   说着,墨霄将面前的茶盏推到苏徐行面前,然后娓娓道来。   墨霄成功救出赵峋并与墨云他们汇合之后便一路向南,按照苏徐行的计划绕过南疆、燕国回毅国,谁知半路赵峋竟然毒发,命悬一线。   “主上在大琼天牢之中受尽折辱,身上满是鞭痕,还有烙铁生生烫下的皮肉……”回忆起这些,墨霄咬牙切齿,满眼怨毒,“主上从未受过如此酷刑!甚至,连脚上指甲都被剥去不少!”   苏徐行听到这里,脸上霎时间一片惨白。他知道赵峋在牢中一定不好过,可真切地听到墨霄的描述时他还是忍不住心惊,赵峋当时……一定很疼。   墨霄还在继续:“回程之时,主上突然毒发,便是墨云这样好的医术也瞧不出来是什么毒,只能用峋地的圣药吊着一口气。”   闻言苏徐行皱眉,赵峋原来的毒不是解了吗?难道又中了别的毒?琼帝给他下毒了?   “那一路,我们不敢合眼,更不敢问医,只能一路向南疆疾驰。期间主上也越来越虚弱,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初入南疆那日,我们遇到了穆忧。”   “穆忧?”听到这个许久未曾听见的名字,苏徐行有些没反应过来。   南疆灯水节之后便没有再见过穆忧,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墨霄点头,接道:“正是。他识得主上所中之毒,正是鹤城秘药,而他,有解药。”   “也是主上福大命大,穆忧帮他解了毒,又在南疆修养了些时日,主上身子好了许多,我们便离开南疆了。”   后面的事情不用墨霄说苏徐行也知道,赵峋醒来忘了在大琼发生的所有事,但赵峋还是那个赵峋,布局多年自然不会被一段丢失的记忆困住,依旧杀伐果决,五年时间,拿下毅国王位,吞并燕国,成为大峋之主。   苏徐行迟疑地问道:“那你们有与他提过……”我?   墨霄摇头:“不曾。”   “主上志在天下,大琼的一切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墨霄的神情有些冷,不似从前在大琼时对苏徐行亲近,“昔日天牢之辱,待大峋铁骑踏破琼都便可得报。”   苏徐行听到这忽然眯起双眼:“你知我是大琼襄王,你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墨霄:“萧承谦给你打上了通敌叛国之罪名,大琼你是回不去了,若你就此不问世事,只当大峋的君后……”   苏徐行打断:“若我不呢?”   他还有母亲的仇没报完,外祖的污名没洗清,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去当什么皇后?还有跟着他的那些人,许琢、许知远就是相信他会拿下皇位才不顾一切地支持他,若他不能登顶,等着他们的就是死路一条。还有南疆,楚淇帮他拿下十二城作为他的资本,他岂能辜负他的信任?   似乎是料到了苏徐行的回答,墨霄微微一笑:“从前不知你与主上是这种关系,现下已经来不及了……你可知为了给你出气,主上夜袭笾西大营受了多重的伤?又有多少精兵有去无回?”   不等苏徐行回答,墨霄接着道:“你不能再待在主上身边!”   说这句话时,他神情冷漠,不容拒绝,带着迫人的气势,苏徐行觉得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墨霄。   “你要杀我?”苏徐行毫不退缩地回望着墨霄。   墨霄摇头:“现在不能。”   主上现在对苏琰正在兴头上,若是在坚安军大营让人出了事,只怕主上要发疯,到时候出了事谁都兜不住。若是他早知道苏琰甚至能影响主上行军作战,他当初还不如不回禀,让萧承谦将人杀了就是。   苏徐行闻言心一沉,现在不能,所以墨霄真的对他动了杀心。   “我要送你离开。”墨霄冷声回道,“路上是死是活看你自己的造化。”   苏徐行面无表情:“你就不怕放虎归山?”   墨霄摇头:“你斗不过主上。”   苏徐行:“……”   “好了。”墨霄抬手,做了一个“请离”的姿势,“你该走了,趁主上回来之前赶紧离开。”   苏徐行站起身子,他看着仿佛陌生人一般的墨霄,想到对方对自己起的杀心,什么都没说,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权利真是好东西,若是拥有了,是不是就再也不用被人随意喊打喊杀了呢?   墨霄给准备的马车还算宽敞,里面东西一应俱全,苏徐行带着阿冬离开的时候觉得有点熟悉,思考片刻就明白了墨霄为何这次会放过他。   当年他冒大不韪帮墨霄救走了赵峋,这是墨霄在还他人情,人情一了,日后相见便不会手下留情。   而在苏徐行离开之后,墨霄赶忙抽出信纸书写一封,在咳血之前让信鸽送了出去。他答应的事情做到了,希望对方言而有信,给他解药。   ……   苏徐行的马车离开坚安军大营不久,一队人马便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赵峋一下马,剑都未取便冲入营帐,可迎接他的不是苏徐行的笑脸,而是一片死寂。   人呢?   他心一沉,出了营帐随便抓了个士兵问道:“人呢?”   士兵一抖,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属下不知!”   明白问不出来,赵峋松开手直接去找墨云,得到的结果是苏徐行早上去找了墨霄,他转头就去找墨霄。   只是刚入墨霄营帐,就发现人一脸血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赵峋连忙让人唤了墨云过来。   一阵兵荒马乱,墨霄这才悠悠转醒。   苏徐行不见了,墨霄又出了事,赵峋脸冷得吓人,整个人都处在暴戾的边缘,只要轻轻一点,即刻就炸。   “怎么回事?”赵峋大刀阔斧地坐在一旁,眼神锐利,气势迫人。   墨霄垂下头:“是萧承琰,他威胁我,要走了一辆马车,然后逃走了。”   “逃”这个字刺痛了赵峋的神经,他眯起眼,咬牙切齿道:“逃走?”   墨霄小心翼翼地回道:“其实萧承琰还是南疆之主,大琼容不下他,他回南疆去了。”   “你说什么?!”赵峋闻言一怔,猛地抽出长剑抵住墨霄的劲边,“他是谁?!”   “南疆……”墨霄抬起头,目光灼灼,“是萧承琰的!”   “大琼的滇南三省也都尽在他掌握!南疆十二城是他手下的人统一的!主上!萧承琰根本就不是什么被父皇厌弃、被兄弟残害的小可怜,他是南疆之主!也是琼帝血脉,是能一统南疆与大琼的君王!是您一统天下的劲敌!”墨霄大声喊着,豁出去了,“您被他骗了!”   “噗——”   话音一落,墨霄胸前陡然接了赵峋一掌,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立刻昏死过去。   墨云在一旁还未回神,不敢相信那位苏公子竟然如此厉害。   赵峋整个人都处在失控的边缘,戾气丛生,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那张素来俊美的脸此刻犹如索命的修罗,表情十分可怖。   他双目赤红,满脑子只有那句“逃走了”。   为何要逃?不是与他有情吗?明明是南疆之主,为何骗他只能与侍从相依为命?让他心疼、让他怜惜……   萧承琰!你与孤的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赵峋体内的暴虐因子正在疯狂滋长,他径直走向坐骑,提剑上马,冲着东北方向而去。   当夜,北域靠近大峋的赤鹰部落遭人袭击,死伤无数。后赤鹰部落一统北域,归顺大峋。   这些都是后话,苏徐行自然不知道,他与阿冬一路小心翼翼,终于在几日之后到达了南疆。   此时繁华安定的南疆与从前大不相同,除了服饰不同,走在街上与在大琼似乎别无二致。   入城时苏徐行拿的是信物,进城后径直被人领去了城主府。   再见楚淇与雷无声,没想到竟然隔了五年之久。   看见苏徐行的一刹那,楚淇失神喊道:“阿朝!”   阿朝?苏徐行皱眉,他发现楚淇好像一直把他当成别人,这个阿朝……是谁?   想起曾经楚淇说过他不是像他娘亲,苏徐行觉得自己似乎一直遗漏了什么。 第130章   “阿朝是谁?”苏徐行径自问出心中困惑。   楚淇似乎没想到苏徐行不知道阿朝是谁,苦笑一声:“没想到你作为他唯一留存世上的血脉亲人,竟然不认识他。”   苏徐行想起对方曾经说过的自己像谁的话,反问道:“他是我娘亲兄弟?”   楚淇点头,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雷无声一眼。雷无声与五年前相比沉稳许多,与楚淇配合着治理南疆,二人默契十足,因此楚淇一个眼神他便明白自己该退出去了,给苏徐行行了一礼,雷无声默默走出了书房。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楚淇示意苏徐行坐下,这才接着说道:“阿朝是你娘亲的大哥,名为楚湛。”   说起楚湛,楚淇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他没有看苏徐行,彷佛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   “楚家几个兄妹,只有你大舅舅与你娘亲像你外祖母,你大舅舅清风朗月、你娘亲姿容绝佳……当年上琼的人都说他们二人是不是抱错了,一点也不像武将后人……”楚淇絮絮叨叨地说着,“阿朝虽然一身书卷气,却从小立志接下楚家军,保护家国。他是真正的少年英才,一手银枪舞得出神入化,在琼北多次立下大功。人人都说有他在,楚家军后继有人,可谁知……”   说到这,楚淇目光突然变得狠辣,他死死按着桌角,力道大到快将那桌角掰下来。   “阿朝在追击北域逃兵的时中了埋伏,被北域军乱箭射死,尸骨无存!”楚淇双目赤红,因为强烈的怒火,他整个人微微有些颤抖,“那样骄傲的人!竟然死得这样憋屈!连尸骨都未曾带回来!这一切都是萧祁钰的错!”   “那个畜生!都是他指使成啸暗害阿朝,否则以阿朝的能耐怎会被轻易引入圈套?”楚淇说到“成啸”时表情狰狞,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   苏徐行看着他这有些疯魔的样子,不由得心惊,这些往事他从未听娘亲提起过,楚家满门抄斩,姻亲被杀得杀、贬得贬,连一个旧人都找不到,而上琼的其他人也是对楚家相关的事讳莫如深,再加上过了这么多年,苏徐行就算有心打听,也探查不到什么消息,所以很多往事他根本不清楚。   比如他不知道还有楚湛这个人,更不知道对方竟然死得这样凄惨。   “大舅——”苏徐行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成婚了?”   楚淇听他这么说,浑身一怔,随即笑得有些苦涩:“是,在楚家出事前一年阿朝成了亲……”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苏徐行,眼神带着些怀念,“阿朝身死之时,嫂夫人即将临盆。噩耗传来,嫂子动了胎气,拼命产下阿朝的孩子,只可惜……嫂子存了死志,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了。”   “若阿朝的孩子还在,应该也与你差不多大了。”   “只可惜——”   只可惜——苏徐行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大舅母拼命生下的孩子,却还是被萧祁钰送上了断头台。想到原著中一笔带过的楚氏灭顶之祸,他心中充盈着恨意,楚家唯一的男丁还尚在襁褓,也依然没躲过死亡的厄运,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帝王的疑心与害怕。   疑心军功累累的将门世家是否对他忠心耿耿,害怕功高盖主的将军会比他这个帝王更受百姓爱戴。   苏徐行突然攥紧了手掌:“舅舅——”   这是苏徐行第一次主动喊楚淇“舅舅”,对方愣了一下,惊喜顷刻间便爬满他的眉梢。   “舅舅。”苏徐行似是下定了决心,他看向楚淇,面容冷厉,没有从前半分的犹豫,“如今南疆一统,是时候让萧祁钰血债血偿了!”   楚淇也跟着弯起唇角,只是看向大琼方向的眼神带着蚀骨的恨。   萧祁钰!他等这一天太久太久了。   ……   天盛二十六年冬,大琼皇帝的生辰即将到来,久病卧床的琼帝决定此次寿诞大办特办,不仅斥巨资重修了宴客大殿并改名“福安殿”,还广邀周围诸国前来参加宴会。   从前只有诸国上赶着给琼帝贺寿,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燕国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南疆一统、峋朝势大,北域更是对大琼虎视眈眈、恨之入骨,大琼再也不会重现太祖时“万邦来朝”的盛景了。   这一切,琼帝自然知道,只是他不愿意从盛世的美梦中醒过来,还固执地认为自己才是那个“真龙天子”,只要他长寿,天下必将在他手中一统。   可琼帝看不清,萧承乾却看得分明,最近父皇越发老糊涂了,竟然还要求南疆和大峋过来贺寿,就不怕引狼入室吗?还以为琼朝是从前那个大琼?峋朝如今如日中天,峋皇在大琼有过质子之辱,不派人来暗杀父皇就不错了还来给他贺寿?萧承乾嗤笑,越发觉得没意思透了,从前为了父皇的宠爱、信任,他与萧承熠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可随着沈氏、成氏相继落寞,萧承乾才猛然发觉一直以来他们都不过是父皇的棋子,是他制衡朝堂、笼络权力的垫脚石,父子?天家无父子,他永远都是父皇的臣民,只有俯首才能保命,否则他不是像萧承熠一样一生被囚,就是如萧承琰一般被赶去笾西不知所踪,至于萧承谦……也不过是个被利用了还不自知的蠢货。   萧承乾在琼帝身边待得越久,就越发觉得胆寒,他的父皇……已经不是在他儿时会摸着他的头夸他的父亲了,他是守着权力的恶龙,谁敢染指分毫,他便让谁死无葬身之地。从前对萧承乾来说万分有吸引力的大位,如今更像是催命符,他既怕被父皇忌惮从而小命不保,也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变成如父皇这般六亲不认之人。   他日日提着一颗心做事,只有与母后宫中时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有“家”的人。   “回来了?你父皇叫你去做什么?”如今沈氏越发败落,沈皇后却不像一开始那般愁苦,见到萧承乾时总是带着笑,会给他准备糕点,就像儿时一样。   萧承乾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等侍女都退下去了,这才拿起糕点抱怨:“父皇要广邀诸国都来贺寿,把这差事交给我了。”   沈皇后听了一顿,随后还是笑:“说明你父皇信任你。”   她语气温和,笑容温柔,但萧承乾却将糕点往碟子里一扔,笑不出来:“母后,我已经不是稚童了,你不用再如此演戏。”   他看向沈皇后,神色认真:“沈家怎么倒的,你我都清楚。以前看不清是心存幻想,可这几年历练,我身心俱疲,就怕行差踏错一步成了阶下囚。”   说着,萧承乾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沧桑,一点也不像养尊处优的皇子,“母后,我不想争了,如六叔一般当个富贵闲人也挺好,不用如此殚精竭虑。”   又道:“只是……若是其他皇弟或许还好,若是萧承谦,我与他也相争不少年,只怕到时候他容不下我……”   “还有一人。”沈皇后突然打断他的话。   萧承乾不解:“什么?”   沈皇后接着道:“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若是赢了,我儿便可以高枕无忧地当个富贵王爷了。”   “谁?”   “萧承琰。”   ……   众人都以为此次琼帝寿诞,其他各国即便应邀前来,也定是随便派个使臣应付一下,能有个王公贵族前来就不错了,没想到在宴见各国使臣那天会见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   福安殿金碧辉煌,桌椅摆件比之大琼强盛时更为奢靡华贵,可见琼帝此次寿诞是下了血本了。   殿内王公贵族、高官家眷坐了几排,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琼帝高坐上首,底下人皆比他矮了一头,久违的高高在上之感让他通体舒畅,忍不住多饮了一杯,随即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新升的贵妃忙不迭地给他喂水、拍背,而不是沈皇后在旁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正在这时,殿外小太监高声喊道:“峋朝使臣到——”   峋朝,听到这个新晋王朝的名字,在场众人的音量都不自觉地小了下去,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大殿入口处。   一身红衣的俊美男子阔步而来,他姿容过盛,在红衣的映衬之下更显得美艳逼人,只是他神情太冷,一身肃杀之气,生生将妖冶变成了冷艳,叫人不敢直视。   有那新升的官员没见到来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这是谁呀?怎得生得这般……”   “美貌”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打断:“闭嘴吧你!那是从前的毅国二王子,如今的峋朝皇帝!”   “!”   大位之上的琼帝见状也不禁坐直了身躯,眼睛直直地看着赵峋,与年轻力壮、郎艳独绝的赵峋相比,琼帝这个皇帝已是垂垂老矣,不复从前的光彩。同是一国帝王,赵峋正是当打之年,而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残酷的现实让琼帝心中充满了不甘、嫉妒……以及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以至于他看着赵峋的眼神十分怪异。   赵峋竟然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琼,就不怕他对他不利?   赵峋当然不怕,不仅不怕,他对琼帝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走到近前时他冷冷地瞥了眼琼帝,然后看向坐在琼帝身旁案桌之后的贵妃:“还不让开?”   贵妃:?   琼帝:?   赵峋负手而立,身后站着手持长剑的近卫,个个浑身煞气,一看就是沾了不少鲜血的主儿。   他这般嚣张,不像是来贺寿的,反倒像来送终。   面对两人的疑惑,赵峋眼皮微掀:“孤与你同是帝王,且大峋国力更盛,岂有孤屈居你下之礼?”   “与你平起平坐,已是孤最大的退让。”言下之意你不要不识好歹。   琼帝听清楚赵峋的意思之后,气笑了:“赵峋!你就不怕你回不去峋朝?!”   虽是笑着说的,可琼帝眼神狠戾,显然动了杀心。   赵峋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孤来之前,已经调了五万大军驻守坚安,十日之内若孤不能回去……”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这赵峋果然是来送终的!   琼帝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却不能奈赵峋何。大琼国库空虚,打不起仗的!最终,琼帝只能将这口老血咽了下去。   “来人!还不快请峋皇上坐!”琼帝一个眼神,贵妃灰溜溜地走了,她的桌案被宫人收拾一新,然后按照赵峋的指示摆在琼帝旁边,真正地与他平起平坐。   琼帝脸皮微颤,一口牙都快咬碎了。等赵峋入座之后,他强撑着想找回颜面:“诸位爱卿……”   只是话刚开个头,门口径直走进来一个人,小太监这才唱道:“南疆使臣到——”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对方,然后就是一片哗然。   琼帝死死地盯着走进来的熟悉身影,只见那人身旁的青年高声唱道:“南疆国主携使臣恭贺大琼皇帝寿诞。”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南疆国主?!这怎么跟大琼的襄王长得一样吗?!   只见苏徐行目光掠过一旁冷淡至极的赵峋,看向琼帝,微笑:“父皇,好久不见,可以麻烦你在你旁边再摆一桌吗?”   琼帝:?   众人:?   很好!又来一个送终的! 第131章   琼帝本想着邀诸国前来贺寿,一是还做着天下之主的美梦,二是试探试探各国的态度,尤其是峋朝。虽然峋朝陈兵笾西,但除了那次夜袭大营烧掉他们不少粮草之外,两国之间还是小摩擦多,并未真正开战。琼帝摸不清赵峋到底是何用意,也担忧对方还记着当年的质子之辱,这才想通过寿诞看看峋朝的态度,但没想到,对方确实来人了,还是赵峋这个君王亲自前来,只是——   比起给自己贺寿,琼帝觉得对方更像是来添堵的。头一次,他对自己素来英明的决定产生了一丝后悔的情绪。   而令琼帝更想不到的是……苏琰居然是南疆国主?!   苏徐行在笾西失踪之后又以南疆之主的身份出现在宴会上,大咧咧地让琼帝给他在帝王座位旁边再摆一张桌子,此举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在老虎脸上拔须!   琼帝一张脸铁青,他阴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徐行,胸膛起伏,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襄王在笾西勾结敌国,证据确凿。身为逃犯,你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朕面前,真是好大的胆……”   “咳咳咳——”   他猛地一拍桌子本想站起身来质问,可久病不愈的身子根本架不住他这样生气,还没站起来就忍不住垂下腰拼命咳嗽了。   高台之上,赵峋目不斜视地给自己斟酒,沈皇后坐在另一边也装没看见,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上前关心琼帝。   苏徐行见状挑挑眉,沈皇后这样可以理解,毕竟沈氏就是被琼帝废掉的,但……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站在大殿一侧的陈总管,对方半分眼神都没有留给琼帝,哪里像是传说中“琼帝的老狗”?   奇怪,太奇怪了。   这满殿的官员大臣,虽说还是恭恭敬敬的,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若是从前,琼帝莫说拍桌子发火,就是脸色稍稍变化,底下人也是顷刻下跪,诚惶诚恐地求琼帝恕罪。可现在,他们对于琼帝的怒火好像更多的是不耐、忍让,而不是惧怕。   苏徐行看向倒在龙椅上的琼帝,五年未见,对方好像不仅仅是老了许多,这瘦削的身材、苍白的脸色以及半白的发丝……像是随时都会撒手人寰一般。可偏偏身子都这样了,琼帝还牢牢地把着权力,不肯立储,接着玩制衡那一套,让萧承乾和萧承谦斗得不可开交不说,还将后续成年的几个皇子都带上朝堂,一人分一点事务,每个人都给点甜头尝尝,让他们以为自己也有一争大位的可能。实际上呢?没有一个皇子能真正接触到权力,稍有点冒头的立刻就被琼帝寻借口打压了下去。   这老不死的就这么舍不得屁股下的龙椅吗?   或许是苏徐行的眼神太过直白,琼帝抚着胸口时瞥到他眼中的讥诮,顿时气血翻涌,脸色更加难看了。   “襄王!你好大的……”琼帝正要接上方才的话问罪苏徐行,却见对方自顾自地走到大殿上的空位那,坐下了。   “父皇也真是的,一张桌子也舍不得……”苏徐行摇摇头,语气有些嗔怪,“罢了,怎么着我也喊您一声父皇,坐在下首就下首吧。”   “下次可得记得在您身旁帮我加一张桌子。”说完,苏徐行摆摆手,跟着他进来的一众侍卫纷纷挎着刀站到他身后,齐刷刷一排黑衣人,看起来气势十足。   按理说,使臣进宫是不能带刀的,即便退一步带了,也不能进殿。但今时不同往日,赵峋和苏徐行两人虽然没有说好,但都不约而同地没有管大琼的规矩。现在是琼帝邀请他们来贺寿,不是他们上赶着来,若是不给带,他们即刻就打道回府,贺个屁寿。   琼帝自然气闷,但考虑到使臣进殿最多也就一二十人,剩余人都要留在驿馆,也就作罢了。龙庭卫近百人守护大殿,皇宫里还有巡逻的禁军侍卫,堂堂大琼帝王还怕他们不成?再者说,琼帝花费了那么银子,还从自己私库出资修建富丽堂皇的福安殿,若不让他们看看以彰显大琼底蕴、威望,那岂不是白修了?   只是琼帝怎么也没想到,他一步退让,这两人竟然得寸进尺到如此地步,还妄想与他平起平坐?   不过如今局势,他只能忍下这一时。   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赵峋,琼帝忽然笑了:“峋皇多年前也在大琼待过一段时日,与大琼也算有缘,不知峋皇可愿与大琼亲上加亲,共结秦晋之好?”   在苏徐行出现的那一刻,琼帝就暗叫不好,苏琰与赵峋之间有旧,若是他二人联手,这天下哪还有他的份?所以他万不能让大峋与南疆结盟!   琼帝的话一出,赵峋倒酒的动作都顿了一下,他下意识瞥了眼下首的苏徐行,见他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心头怒气渐起,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看向琼帝:“秦晋之好?”   他挑挑眉,面上表情似笑非笑:“不知琼帝是何意思?”   琼帝见赵峋没有立刻拒绝,脸上的笑意都深了几分:“朕有一公主,花容月貌、视作珍宝。作为父皇,朕一直为她的终身大事所忧虑,世间男子千万,可能配得上朕的公主的却是寥寥无几。但今日一见峋皇,朕便觉得你是可托付终身的良人!”   “朕愿忍痛割爱,将公主嫁与峋皇,从此,大琼与峋朝互通有无、亲如一家……”   琼帝还在描绘两国结盟的美好未来,苏徐行却听不进去,他悄悄看了眼上首的赵峋,对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看起来对琼帝的提议好像不感兴趣似的,但苏徐行知道,若他真的不感兴趣定一早就回绝了,而不会让琼帝说这许多的话。   赵峋……也觉得可以吗?   在这古代,作为一国君王,娶妻纳妾、繁衍子嗣同样是他的责任,他亲手打下的江山,难道也愿意后继无人吗?再者说,原著中赵峋是因为性格暴戾加上死得早所以没有妃嫔更没有子嗣,但现在他的毒解了,作为开疆拓土的峋朝第一任帝王,又怎么可能后宫无人呢?   想到这,苏徐行有些心酸地敛下眼眸。赵峋已经忘了他们之间的事,自己对他来说只是个有些心动的对象,而这个心动对象还不告而别,以赵峋的性格定然是恼他、怨他的。现在又知道了他是南疆国主,是他逐鹿天下必会一战之人,他又怎么还会将他放在眼中、放在心里呢?   苏徐行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冷静清醒的人,在滇南时就意识到这点所以不曾付出真心,后来赵峋几次舍命相救让他敞开心扉,那时他告诉自己就当尝试一场恋爱吧,若是最后不成也没关系,大不了就是失恋呗。可真正到了这一刻,想到赵峋会与其他人携手余生,他心中的苦、酸、涩就一齐涌了上来,叫他难受得紧。   手中酒水一杯接一杯灌了下去,苏徐行脑袋有些发懵,他盯着桌面,低声骂了句:“到底是谁扔的那块香蕉皮!”   要是不来《夺位》的世界,他就还是那个快乐赚钱的苏徐行,而不是被人被事推着往前走、往上争的苏琰!   他开始厌烦这样的日子。   他只是个喜欢赚钱的年轻人!而已!   高台上,琼帝见自己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赵峋还是一副“你接着说”的模样,他不由得停下来。这赵峋怎么回事?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难道是没见过公主不肯轻易点头?这么一想,琼帝觉得自己猜对了,毕竟这赵峋自己就是副好颜色,定然眼光极高,若是公主相貌不佳,只怕他也不肯轻易点头。   这样想着,琼帝转头找陈总管,让他去请公主过来。   “不必。”却见赵峋突然开口打断,在琼帝不悦的眼神中,他缓缓笑了,“不必叫公主来了。”   “孤——不喜欢女人。”   琼帝:?   众人:?   等反应过来赵峋说了什么之后,大殿之内一片哗然,什么意思?!大峋皇帝不喜欢女人?!那他岂不是断袖?!若是断袖,岂不是没有子嗣?!没有子嗣,那大峋不就后继无人?!   一瞬间,所有人看赵峋的眼神都变了。没有子嗣后代,那他打下那么多疆土有什么用,最终不还是要拱手让人?   琼帝也从一开始的怔愣中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后喜悦之情瞬间就涌了上来。赵峋竟然是断袖!一个断袖之人竟然还妄想与他争夺天下?想到自己颇丰的子嗣,琼帝暗笑,不止儿子,他孙子都有了!而赵峋呢?喜欢男人?那岂不是要断子绝孙?!琼帝乐得恨不得仰天长笑。   他脸皮微颤,不过脸上的惊喜还没完全露出来,赵峋又接着道:“所以,琼帝不如让皇子们都出来,孤选一个纳入后宫,这样大峋与琼朝依旧可以结秦晋之好。”   “什么?”闻言琼帝厉声反问,怀疑自己听错了,赵峋让他干什么?把皇子叫出来供他挑选?!他当大琼皇室是什么,街口摊贩吗?!   琼帝霎时间面色铁青,变脸能如他这般快也算是种能力了。下首的皇子们同样脸色难看,这个赵峋竟然胆大至此,敢当面羞辱他们!   “大峋如今是势大,可我大琼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不是峋皇想捏就捏的!”苏徐行斜对面坐着的是五皇子萧承禄,近日比较受琼帝看重,因此敢高声反驳。   他端正的脸上是被羞辱之后的薄红,正恼恨地盯着赵峋。   赵峋闻言轻笑一声,看向他:“孤喜欢男人,联姻自然只能选男人。”   “你急什么?”赵峋语气轻佻,“你这等颜色孤还瞧不上呢。”   “你!”萧承禄被他说得脸胀得更红了。   萧承禄旁边的是六皇子萧承羽,他一直撑着下巴看赵峋,见他怼了萧承禄,忽然开口接道:“那峋皇觉得本皇子如何?”   他这话一出,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赵峋也挑挑眉,看了过去。   琼帝本因为赵峋的嚣张一肚子怒火,等见他对萧承羽感兴趣,突然觉得这样也未免不可。一个儿子而已,若能换大峋退兵,他不是有更多的时间求长生、争天下?   再看萧承羽,那是他所有的孩子中颜色最好的一个,比之赵峋也不多逊色,身为男子,若能得赵峋青睐,来日更容易把持大峋朝堂!   眸转之间,琼帝已经将利弊思量清楚,于是冲萧承羽笑道:“羽儿难道爱慕峋皇不成?”   萧承羽自然听懂了琼帝的暗示,眨眨眼冲赵峋笑道:“峋皇雄才大略,很难不让人爱慕吧?”   这话说得直白又大胆,其他皇子俱是一脸复杂,为萧承羽的“自轻自贱”,也为琼帝“出乎意料”的态度,但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看向赵峋,等着他的反应。   赵峋闻言却垂眸,低低地笑了一声:“很难不让人爱慕……”   那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他端起酒杯,遮掩着神色,余光往苏徐行的方向暗暗扫了一眼。   苏徐行喝得脑袋晕乎乎的,不过意识还算清醒,见赵峋和萧承羽当自己面眉来眼去,他气得一把捏住酒杯,高声喊道:“皇弟说得对!”   “峋皇如此绝色,天下少有,自是很难不让人爱慕!”   明明是奉承的话,却说得阴阳怪气。   跟随赵峋而来的近卫都不由得提起一颗心,敢当面说他们君上长得好的人可都不在了,这位南疆国主真是爱在太岁头上动土,若是一会打起来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其他人自然也听闻了赵峋暴戾的名声,俱是一脸看戏,若是大峋与南疆就此闹翻,那是更好不过了!   只是出乎众人意料的——   赵峋只是把玩着手中酒杯,冲苏徐行微微弯起唇角:“国主亦是大琼襄王,代替大琼联姻未尝不可。既然国主也爱慕孤,不如与六皇子比试一番,赢的人,孤便娶他。”   一席话,众人听傻了,苏徐行听懵了。   不是,他不是在嘲讽赵峋嘛,怎么变成他爱慕他要入他后宫了? 第132章   不记得自己就算了,还要让他与人相争,赢的人才能嫁给他?   赵峋你真是好样的!   苏徐行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有些泛白,他嗤笑一声,扫了眼赵峋:“峋皇多虑了,本国主对你的后宫……不感兴趣,你爱娶谁就娶谁。”   只是若与旁人有了关系,那他们之间就再无可能!   苏徐行说完冷着一张脸饮下酒,看也不看赵峋,心中却咕噜咕噜蒸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气。   赵峋——   赵峋瞥了眼苏徐行越发冷淡却怎么也藏不住“生气”二字的脸,忽然勾唇笑了,笑完他自己也有些惊讶,若是别人对他甩脸子,只怕下一刻就要人头落地,可萧承琰对他这样,他反而觉得有趣得紧,心中乐意得很,一点儿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悦。   真是……   赵峋又悄悄看了眼苏徐行,唇边的笑意越发大了。   琼帝看看不知道在笑些什么的赵峋,又看看一脸冷漠的苏徐行,眉头拧得更紧了,这二人怎么回事?难道私情就这般重,竟能让赵峋忍下苏琰的无礼!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琼帝心头萦绕,若真是如此,这二人要是联合起来,哪还有他的位置?一时间,琼帝心头思绪万千,只是都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宴会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之中临近结束。   苏徐行多喝了几杯,整个人晕头转向的,正要告辞回驿馆,就听琼帝冲赵峋笑道:“峋皇多年未曾来大琼了,从前住的宫殿朕还派人日日打扫呢,不如峋皇就在宫中歇下吧?朕与你还能多聊聊。”   住在宫中?赵峋只思量了一瞬便接道:“如此也好,孤与国主也多年未见,留在宫中,正好一叙。”   被点到名的苏徐行起身的动作一滞,他也要留在皇宫中?   赵峋还在说:“那宫殿孤还有印象,很是富丽,当年琼帝待孤不薄啊——”   拖长了音调的一句话,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讽刺,偏偏琼帝一本正经地摆摆手:“峋皇客气了。”   赵峋呵呵一笑,没有多说其他的。   琼帝当然不希望这二人关系更好,于是接着说:“怎能委屈峋皇与琰儿同住一座宫殿呢?”   “来人,将从前三皇子的寝宫收拾出来给襄王住。”   短短两句话,又是琰儿又是襄王,琼帝又将苏徐行视作“亲子”了,哪里还有一开始问罪他时的冷漠与戾气。   苏徐行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高台上的琼帝,一个照面他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了。   果不其然,待这场有些滑稽的宴会散场之后,陈总管毕恭毕敬地来到苏徐行身旁,轻声唤道:“襄王爷,皇上有请。”   再次踏入勤政殿,苏徐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五年前他还是襄王时来过几次,哪次不是三三跪九叩,诚惶诚恐?可如今再来,他有了南疆做后盾,别说下跪,他连招呼都不打也不怕琼帝怪罪了。   径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苏徐行大咧咧地靠向椅背,伸手去抓桌上的糕点:“父皇,叫人给我上杯茶呗。”   他这态度与行为无疑是在藐视君上,在大琼是大不敬之罪,是要掉脑袋的!琼帝当然很想将人拉去直接斩首,可现在……北域、大峋皆虎视眈眈,若再来一个南疆,那大琼真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   琼帝深吸几口气,压下不断翻涌的怒意,冲苏徐行笑道:“琰儿爱喝什么茶,直接让陈盛上了就是,你在朕这个父皇面前还有什么好拘谨的?”   俨然一个慈父形象。   苏徐行也不客气,叫陈盛帮他上一个琼帝同款,嗯,皇帝的茶,他也来尝尝味儿。   见苏徐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中没有多少对自己这个父皇的尊重,琼帝眼神幽暗:“琰儿如今成了国主,想来也不将父皇放在眼中了……也是,朕都不知琰儿竟然还有如此能耐,成了一统南疆的国主……”   琼帝幽幽说着,话语中的不满与嫉妒都快要溢出来了。   苏徐行闻言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我还有这等大运,只能说天无绝人之路。”   好一句“天无绝人之路”,琼帝却装作听不见,转而开始进入自己的话题:“琰儿既是大琼的襄王,如今又成了南疆的国主,何不直接将南疆并入大琼呢,待朕百年之后琰儿继位,大琼国力更上一层,也可与大峋一争天下,到时若能一统天下,吾儿也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   琼帝说得这样直白是苏徐行没想到的。但别说,被琼帝这段话十分具有诱惑力,只要是个有抱负的男人恐怕都拒绝不了“千古一帝”“名垂青史”这样的成就,可偏偏……这个人是苏徐行。   “父皇,您画的大饼确实挺香,可也实在噎人。”苏徐行打断道。   琼帝听了一愣,大……大饼?什么大饼?   苏徐行哼笑一声:“父皇,您说等您百年之后让我继位,可我现在是个通敌叛国的逃犯,逃犯有什么资格继位?大琼百姓还不知道怎么骂我呢,能听我的?到时候我把南疆并过来,然后反手以死罪砍了我,我上哪说理去。”   苏徐行回得也很直白,但见他并没有拒绝合并之事而是担心自己无法继位,琼帝微微挑眉,果然,一统天下的诱惑谁人也抵抗不了。   他道:“这有何难?朕立刻就让人重审此案,再昭告天下你无罪,立你为储君,到时候谁敢说什么?”   见琼帝将一切都想好了,苏徐行装作为难地点点头:“那就请父皇重审此案,还我清白吧。”   至于之后的事情,那谁也不好说。   琼帝点点头,如今苏徐行有南疆国主这一层身份作保障,他不能再将人往外推,先笼络再说,其他的事……徐徐图之。   离开勤政殿时,两人的心情都还不错。   苏徐行跟着陈盛溜达着往琼帝给他安排的宫殿去,侍卫则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   突然,陈盛开口道:“王爷,不知……阿冬小兄弟可还好?”   阿冬?苏徐行有些不解,陈盛关心阿冬干嘛?   看出苏徐行脸上的疑惑,陈盛笑道:“长公主曾于奴才有恩,奴才便多嘴问两句。”   想起因为那块令牌长公主也被琼帝禁足了,苏徐行有些愧疚,便回道:“阿冬一切都好,叫长公主安心。”   陈盛听了笑道:“阿冬能跟在王爷身边也是福分,相信王爷定能护阿冬周全。”   苏徐行想也没想就点头:“自然,阿冬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比任何人都重要。”   陈盛闻言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将情绪隐了下去,只是面对苏徐行时好似又亲近不少。   到了宫殿门口,陈盛便离开了,南疆跟来的侍卫将苏徐行住的屋子仔细地保护起来,苏徐行这才伸个懒腰,进了屋子。   然而一进屋他就发觉了不对劲,那掺杂着酒气的香味儿他异常熟悉。   “赵峋。”苏徐行面无表情地开口。   躲在暗处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嗓音暗哑:“你如何知道孤在这?”   苏徐行微笑:“骚气。”   赵峋:?   被用这样的词语形容,赵峋竟也难得得没有生气,而是反问:“何为骚气?”   “就是搔首弄姿、卖弄姿色……”这两个词可不是什么好词,果然话音一落,屋内气温都好像降了几度。   赵峋冷声:“萧承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徐行点头,随后又摇头:“我不叫萧承琰,我叫苏徐行。”   苏徐行——   三个字一出,赵峋心脏猛地一收,他下意识按住胸口,满是不解。过了会儿,他有些烦躁地靠近苏徐行,低声质问:“为何不告而别?”   这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苏徐行却不看他:“你我注定死局,何必多问?”   “何为死局?”赵峋猛地抓住苏徐行的手腕,“你说与孤听听。”   苏徐行下意识挣了挣,没挣脱,于是没好气地道:“你是大峋君上,我是南疆国主,争夺天下注定你死我活。”   “我死你活?”赵峋轻声笑了,“苏徐行,你这是将结局都想好了?”   苏徐行没接话,小心思被发现了。   赵峋突然俯身凑近:“若是死局,孤便亲手给你杀出一条活路来。”   在苏徐行离开的这段时日,赵峋情绪极不稳定,他冲去北域杀了不少人,甚至直接占领一个部落开始了“北域内战”。在来大琼时赵峋想得很好,这般耍他的人天下只有这一个,若是见到苏徐行,他定要亲手掐死他。   可真正见到人,他才发现他不仅下不了手,体内涌动的烦躁、暴戾也渐渐趋于平静。他只想待在他身旁,抱着他。   赵峋这样想,便这样做,伸手欲抱苏徐行,却被对方抬起的双臂格挡住。   赵峋:!   “为何?”   “峋皇不是对六皇弟感兴趣吗?去找他吧。”苏徐行猛一甩手挣脱了桎梏,自顾自地走向床铺。   “我要睡觉了,峋皇请便。”   赵峋想要靠近,苏徐行冷笑:“你若过来,我现在就叫有刺客,你也不想被人发现堂堂峋皇夜闯他人寝殿吧?”   这句话成功地止住了赵峋的步伐。他看向合衣而眠,不一会儿便呼吸均匀的苏徐行,心中涌起淡淡的后悔情绪。   早知道,便不逞口舌之快了。   ……   大峋、南疆使臣来贺,大殿上发生的一切不胫而走,只是百姓不敢多言,但,总有人敢言。   “萧祈钰越发昏庸了。好在阿琰回来了……该行动了。”   “通知其他人,成败在此一举!”   与此同时,本该在笾西监军的萧承谦也在快马加鞭地往琼都赶。他万没想到萧承琰竟还有南疆这张底牌,不过……大位未定,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琼都的上空,霎时间乌云密布。 第133章   距离琼帝寿宴还有段时日,许是因为苏徐行没有拒绝他的提议,琼帝这段时日倒没有再整什么幺蛾子,每日除了吃药养病便是拉着赵峋与苏徐行一起下下棋、喝喝茶,顺带着聊聊人生理想。   心思各异的三个国度掌权者竟相处得意外和谐。   苏徐行对在宫中的日子表示还算满意,如果没有萧承羽在一边冲赵峋甜甜地笑的话,那就更好了。   对萧承羽苏徐行了解得不算多,只知道萧承羽的母妃是歌姬出身,因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讨了琼帝欢心,这才从歌姬摇身一变成了宫妃,只是因为母家没有势力,却又颜色过盛招了其他妃嫔记恨,生下萧承羽后便常年卧病在床不能再侍寝了。琼帝本就薄情,一段时日不见也就将萧承羽母子二人彻底抛到了脑后,这么多年都不再过问。   萧承羽与萧承谦差不多,都是在宫中人的白眼中长大的。只是因为萧承谦有个类似“白月光”般的母亲存在,琼帝三五不时还会问几句,而对萧承羽,那是压根忘记了还有这个儿子。若不是萧承羽继承了他母妃的好容貌让琼帝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看了心情舒畅,只怕真得在偏僻的宫殿中蹉跎一生了。   对琼帝来说,谁都没有他自己重要,他所有的儿子也都只是工具罢了,有的用来打压官员、有的用来分担杂事……有的则纯纯当作一件漂亮的摆件。   萧承羽就是那个摆件。   只是摆件也想挣脱易碎的命运。所以萧承羽盯上了赵峋,若能得到峋皇青睐,跟他离开大琼,是不是也可以顺便带走他母妃,他们母子二人便不用再在宫中忍受欺凌了?   看着萧承羽在琼帝的示意下对赵峋左一个“峋皇真厉害”右一个“峋皇教教我”,苏徐行刚开始跟吃了一斤没熟透的杏子似的,牙都酸了。不过……酸归酸,他却并不讨厌萧承羽,相反,看着那张比之赵峋更加清纯更加稚嫩的漂亮脸蛋,苏徐行觉得自己眼睛都受到了洗礼,尤其是在看过琼帝那张皱纹又多还一脸爹味的老脸之后,他总忍不住多看几眼萧承羽。再者说,对方也才十几岁,他上下两辈子加一起三十多的人了,也不能跟一个小孩计较吧?   于是这几日勤政殿的日常就变成了——   琼帝:“峋皇,朕也算是你长辈,与你下棋也不欺小,便让你一子。”   赵峋面无表情地回复:“不必。”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棋局,将琼帝杀得片甲不留,一点面子也不留。   琼帝刚开始还会尴尬,之后便示意萧承羽与赵峋多套套近乎,萧承羽自然上道,笑吟吟地夸奖:“峋皇真厉害,能不能也教教我?”   赵峋冷着一张脸回道:“不能。”   萧承羽也不生气,还是变着法子夸赵峋。   苏徐行不会下棋,就在一旁吃着东西,见萧承羽不经意间瞥过来一眼,便将手中糕点递了过去:“六弟,你要吃吗?”   萧承羽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接着笑:“我不吃,皇兄吃吧。”   苏徐行挑挑眉,看着萧承羽尖尖的下巴还是忍不住劝道:“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其实苏徐行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架不住萧承羽长得好,而且原著对这个角色的着墨不多,就是纯纯背景板,没有参与任何斗争。是后期为了显示男主的仁义,提了一嘴他将萧承羽这些没参与斗争的兄弟都封了王赐了府邸,所以苏徐行对萧承羽的印象也不错。   另外就是,太漂亮了。苏徐行这个颜控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看多了便也心生怜惜,忍不住关心几句。   萧承羽听了苏徐行的话有些惊讶:“长身体?”   苏徐行点头,耐心劝道:“你才十几岁,想长得更高更健康,就要多吃饭、早睡觉、多动动。”   苏徐行的表情很真诚,说得也理所当然,萧承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多谢皇兄,承羽知道了。”   后面苏徐行再投喂,萧承羽就顺理成章地接下了。而且在跟赵峋套近乎之外,也会跟苏徐行交流几句,冲他笑得也更多了。   苏徐行很高兴,美的人或事物总是让人心情格外好。   当然,如果赵峋不堵他,苏徐行的好心情能保持得更久一些。   望着杵在自己寝殿门前跟电线杆似的的赵峋,苏徐行蓦地收起嘴角的微笑,径直绕过他往里走,却在路过赵峋时被他猛地攥住了手腕。   “赵峋!”苏徐行低呼一声,想要挣扎却被对方抓得更紧了。   赵峋一用力直接将人拽得贴近自己,他俯身问道:“为何这般高兴?”   因为离得近,苏徐行很明显地感觉到赵峋呼出的气息中有浓浓的酒味,于是皱起眉头:“你喝醉了。”   “放开我,赵峋!”苏徐行压低了嗓音,不想惊动旁人。   可今日赵峋却仿佛换了个人,一点也不在意他作为君王的颜面,还是拉着苏徐行不放,不仅如此,趁着酒意竟然将头搭在苏徐行的肩膀上,软了声音道:“你为何要看着他笑。”   “为何不看着我笑。”   话语中是明晃晃的醋意。   苏徐行闻言愣了一下,赵峋这是在……撒娇?   因为这一下的停顿,赵峋立刻得寸进尺,直接展开双臂将苏徐行整个人圈在怀中,然后将头埋入他的脖颈里,深深嗅了一下,独属于苏徐行的淡淡香气立刻萦绕在赵峋鼻尖,他瞬间就情动了。   苏徐行还在愣神,因为赵峋的态度让他想起了对方记忆错乱时的模样,想起了在滇南为他舍生入死的“岭儿”,不过还不等他继续伤感,耳边传来赵峋充满诱惑的磁性嗓音。   他说:“帮帮我。”   随即苏徐行的手就被对方引着来到了一个不可细说之处。   苏徐行:“……”   尼玛的……   他想撤回手,再甩赵峋一个大嘴巴子,却感觉到对方埋在他颈间的头颅使劲蹭了蹭,一边蹭一边低喃:“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苏徐行:“……”   淦!   他就是吃软不吃硬,再说,被赵峋这样搂抱着蹭,他能无动于衷就怪了。   苏徐行冷着脸回道:“进去。”   黑夜中,赵峋一双眸子立刻亮了起来,像是在伺机而动准备扑食的饿狼,而苏徐行……就是他眼中分外美味的佳肴。   “好。”赵峋哑着嗓子应了声,然后在苏徐行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大踏步进了屋内,又将人压在了床上。   双手被桎梏着压在头顶。   苏徐行:?   “你不是喝醉了吗?”喝醉了还知道把他抱进来?还知道这样压着他?   问完,屋内响起赵峋低低的笑声,磁性、悦耳,又带着些得逞后的骄傲。   “孤千杯不醉。”赵峋说完,径直朝苏徐行吻了下去,将对方的咒骂统统咽入腹中。   果然苏徐行喜欢这样的。不就像那萧承羽一般掐着嗓子说话,故作柔弱吗?他赵峋什么学不会?!   ……   在度过了一些快乐又痛苦的日子之后,终于迎来了琼帝的寿辰之日。   一大早,宫中便张灯结彩,气氛立刻热闹起来。与以往寿辰不同,此次琼帝铁了心要大操大办,除了晚上的宫宴,白日里的庆贺活动也很多,先是御花园赏花、赛诗,又请了都城里有名的戏班子过来唱戏,晚上宫宴之后还会有烟花表演。   真是极热闹的一天,也是极花钱的一天。   苏徐行坐的位置极好,正对着戏台子,方便他看戏,但也压不下他心中满满的吐槽。   琼帝真是越老越昏庸!一个普通寿辰也要这样铺张浪费,是真不知道如今还有多少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吗?苏徐行越想越觉得无语,更是如坐针毡,一点看戏的心思也没有。   而就在这时,戏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痛呼:“将~军~”   因为是戏腔,听戏的众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等抬头看去,就见台上一个身着铠甲的武生跪在中间,浑身插满了箭矢。   不远处有人要扑过来救他,却被另一个同样装扮的人拦住,最终,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台中间的“将军”,随后,有凄凉的背景戏声响起。   原来,这位小将军被人陷害落入了圈套,这才万箭穿心而死。   等听明白唱得是什么,方才还算热闹的现场顿时安静得针落可闻,一众官员大气都不敢出。   琼帝脸色难看,苏徐行的脸色也不好。   没错的话,这台上演的是“楚湛”身死之事,涉及楚家,那就是琼帝的禁区,触之即死。   台上还在唱,已经唱到那将军家被人陷害落到了“满门抄斩”的境遇……这下,便是有些云里雾里的年轻官员也明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了。   当年的楚家满门抄斩一案。   琼帝死死瞪着台上,眼球都快瞪出来了。他双手扣着桌案,突然转头看向苏徐行,表情骇人:“是不是你!”   苏徐行是想报仇没错,但他想的是事成之后重审此案,所以这出戏……他摇摇头:“不是我。”   “不是你?!”琼帝却不信,他猛地眯起眼,正要喊人,就见戏台上的几人突然暴起,拿着刀剑就朝琼帝杀了过来。   “狗皇帝!拿命来!”   “护驾!护驾!”随行的侍卫、太监纷纷挡到琼帝身前,官员们没人相护,只能一个个抱头鼠窜。   一旁的赵峋反应最快,变故刚起就已经闪身至苏徐行面前将人护在了身后,两人的近卫也在顷刻间将二人围住保护了起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整齐又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腰挎长刀的禁军便闯了过来,将在场所有人都围住了。   几个刺客早已被制服,可禁军却依旧将众人围着,不仅如此,手中刀剑也依旧对着他们,包括其中的琼帝。   琼帝身子本就不好,被这么一气又一吓,正躺在椅子上吃药,见状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一把将药挥走,厉声质问:“林静轩呢?!你们好大的胆子!没有朕的传召竟敢擅离职守!”   回应琼帝的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到了此时若还不明了发生了什么,那真就是傻子了。   苏徐行与赵峋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琼帝要重审苏徐行“通敌叛国”一案,要给他洗清罪名,若他得了清白,那给他定了这个罪的人便要倒霉了。   苏徐行和萧承谦,很显然琼帝要放弃后者了。   果然,在其他人惊讶的目光中就见萧承谦带着林静轩走了进来。   “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赎罪。”萧承谦嘴上说着告罪,态度却是极其敷衍,连衣袍都没有掀一下,身后的林静轩同样如此。   琼帝气得一口气没喘过来,直咳嗽:“咳咳,放……咳咳……放肆!”   萧承谦嗤笑:“都到这时候了,父皇就少说两句吧,若是不小心背过气了,倒成了儿臣的不是。”   这话说得琼帝咳得更厉害了。   苏徐行瞥了眼萧承谦,默默为他点了个赞。   哪知才赞完,萧承谦突然看向他,眼神阴冷:“襄王通敌叛国,证据确凿,父皇是不是该将其贬为庶人?”   这是要断了苏徐行继承大位的可能了。   苏徐行默默撤回了刚才的那个赞。   狗东西,怪不得他看书时就不喜欢男主!   似乎是察觉到了苏徐行的情绪,赵峋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握得牢牢的。   苏徐行顿了下,随即反握住赵峋。   没事,他这个蝴蝶翅膀扇动了太多,男主光环已经没那么顶用了! 第134章   见苏徐行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一点也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表露旁的情绪,萧承谦忽然脸色一变,有些气急败坏地斥道:“你通敌叛国证据确凿,竟然还敢出现在我大琼境内,苏琰……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话落,只见苏徐行没好气地回道:“没你的胆子大,你这可都要逼宫了!”   “逼宫”一词说得直白,萧承谦表情僵硬了一瞬,不过不等他开口,一旁的林静轩突然上前接道:“逼宫?襄王莫不是糊涂了?我们分明是来勤王救驾的!”   说着,林静轩一摆手,身后跟随的禁军瞬间一拥而上,直接将苏徐行与赵峋等人围困在了刀剑中间。   “襄王包藏祸心,指使刺客谋害皇上,幸得三皇子与臣救驾及时,这才保住帝王性命。”林静轩勾起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三皇子简在帝心,是圣上钦定的皇位继承人……”   此话一出,琼帝便是咳得要死也强撑着冲林静轩骂道:“你……咳咳……混账!”   骂完,他焦急的目光不断在四周梭巡,徐炎呢?!他的龙庭卫呢?!逆贼都杀到他面前了,那些混账去哪了?!四处都没有龙庭卫的影子,琼帝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如堕冰窖。   难道徐炎也投靠萧承谦了?!   “混账?”   台下,林静轩冷冷一笑,像是被这话刺激到了一般,方才还淡定的假面顷刻间破碎,他猛地上前一步,高声质问琼帝,“我混账?!你居然说我混账!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楚家、沈家、成家……哪件事情背后不是你在指使?我像条狗一样对你忠心耿耿,被你呼来喝去,可你给我的是什么?!”   林静轩一番话像是平地一声炸雷,将所有人的脑子都给轰得嗡嗡响,只有一旁的沈皇后与萧承乾无动于衷,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台下一众官员本就有些害怕,现在更是抖成了筛子。完了完了,知道了帝王秘辛,今日不论三皇子事成与不成,他们头上这脑袋恐怕都保不住了。   林静轩可不管他们的想法,还在继续讽刺:“你身为帝王,自己都抓不到苏琰放走赵峋的证据,却要怪我办事不利?削我权、贬我职……琼帝!我也不过是一件你用完就丢的物件而已!你可曾把我当人?天牢里面暗无天日,我却在那里像牲畜一样待了整整一月!你可知那一个月我是如何挺过来的?!”   越说越激动,林静轩瞪大的眼中霎时布满了血丝,手中利剑猛地指向琼帝,他咬牙切齿道:“在天牢里的每时每刻我都告诉自己!有朝一日,我也一定要让你尝尝绝望的滋味!”   “你不是最喜欢龙椅吗?不是最爱权力吗?那你就尝尝权力尽失的滋味儿吧!”   林静轩这一顿骑脸输出用“大逆不道”都难以形容,就是十族也不够琼帝砍的。而且偏偏他过往对琼帝最是忠诚,人人都说他是琼帝座下的一条狗,可如今“狗”居然敢反扑主人了!琼帝气得脸皮直颤,但因为身子虚弱,如今倒在椅子上也只能颤颤巍巍地指着林静轩,“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第二个字。   场面一时精彩极了。   虽然林静轩也想将苏徐行置于死地,但见他将琼帝气得快翘辫子了,苏徐行觉得他这人还是有些顺眼的。不过不等他这份顺眼持续多久,就见林静轩突然转向他,笑得阴恻恻的:“襄王意欲造反,此乃死罪……”   “杀、无、赦!”   苏徐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随后厉声驳斥:“林静轩!我乃南疆国主,你敢动我,是要与整个南疆为敌吗?!”   林静轩却铁了心要杀他:“动你又如何?!小小南疆,如何能与大琼相提并论!”   在林静轩心中,南疆还是那个只会用毒蛊之类不入流手段的小国,是如何也比不上大琼的,况且苏徐行是大琼的襄王,杀了就杀了,没了国主南疆又是一盘散沙,还真敢出兵与大琼为敌吗?   见包围住自己的禁军已经蠢蠢欲动,苏徐行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赵峋悄悄捏紧他的手,低声问道:“可要孤帮你?”   苏徐行抬头,看着赵峋精致的眉眼,他坚定地回道:“要!”   这时候跟赵峋客气那可就太傻逼了。   赵峋闻言勾唇一笑:“好。”   话音落地,林静轩一声令下,禁军欺身而上,长刀呼啸着向苏徐行砍来,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苏徐行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然而光线突然变暗,熟悉的香气袭来,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赵峋一个旋身将苏徐行拥入怀中,长腿一抬,方才还持刀要砍苏徐行的禁军立刻就被踹飞出去。   “护好皇后!”赵峋冷声吩咐,随他而来的大峋近卫没有一点儿犹豫,纷纷提刀守到苏徐行身旁。   苏徐行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起来,禁军近不得身不说,他面前还挡着一个犹如杀神一般眨眼间便可取人性命的赵峋,林静轩扬起的唇角缓缓放了下去。   萧承谦也是一脸愠色,他倒是忘了,赵峋武功颇高,今日想取苏琰性命怕是不容易。一瞬之间,他想清楚厉害关系,随即冲林静轩使了个眼色。   后者瞬间了然,提气运功,几个踏步便到了琼帝身前,一掌拍开陈盛,林静轩将琼帝的咽喉放置在了自己剑下。   性命在他人手中,也由不得琼帝再摆架子,初期的惊恐过后,他冷静下来,冲林静轩说道:“林静轩!萧承谦此举乃大逆不道,谋逆之罪祸及九族!你向来忠君,何必因一时之气葬送自身前程?若你肯悔过,朕保证事后饶你不死,不追究你家中亲人!”   琼帝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也做了极大让步,若是旁人,他定要将对方千刀万剐才能解心头之恨!但想象中的感恩戴德没有到来,迎来的是林静轩毫不客气地讽笑。   “哈哈——圣上啊圣上,您怎么越老越糊涂了?”林静轩看着琼帝的目光突然充满了怜悯,纵使对方万人之上,老了也跟寻常老翁无甚区别,相反因为自视甚高,说出的话更加可笑了!   “我今日既然敢来,便是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圣上莫不是忘了,我林静轩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贱命一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是为了给您当狗的呢?”林静轩哼笑一声,“不过当狗也有当狗的好处,跟了你这么多年,你猜我信不信你方才那一番话?”   “睚眦必报!忘恩负义!说得就是你!我岂会相信你的鬼话?”   林静轩今天像是开了实话按钮,惊人的话层出不穷,一众官员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吾命休矣——   琼帝也黑着一张脸,今日短短一会儿,他的脸皮已经被林静轩扔在地上碾了不知道多少次。不过到底是帝王,即便被他拿剑架在脖子上,琼帝也未表露半分惧意。   “不必多话,还请圣上拟旨,将皇位传于三皇子!”林静轩说完,手中利剑又往琼帝脖子那贴近了几分。   如今整个皇宫都在禁军的管控之内,本是琼帝提防龙庭卫而将禁军也调了一部分入皇宫,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龙庭卫呢?徐炎呢?”琼帝反问。   林静轩冷笑一声,并未作答。与自己唯一的亲儿子相比,琼帝又算得了什么呢?人不能有软肋,一旦有,便是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局面一时一边倒,企图反抗的官员、宫女、太监等都已经是一具具冰凉的尸体,而剩下的人都尽在禁军掌握。   苏徐行这边因为赵峋强大的武力倒是撑了一会儿,只是双拳难敌四手,纵使他武功高超,也经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不过由于萧承谦暂时不想和大峋碰上,他下令不许伤了赵峋,因此禁军进攻时也束手束脚,赵峋见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挡在苏徐行身前,帮他抵住了那些进攻。   局势一时焦灼起来。   萧承谦见状不再将力气放在苏徐行身上,他的最终目的也不是苏琰,而是……   “父皇。”萧承谦冷眼看向琼帝,“请吧。”   他做了个手势,指的方向赫然是勤政殿。   “早点传旨,您也好早点颐养天年。”   语毕,林静轩挟持着琼帝离去,其他人被禁军的刀架在脖子上,大气也不敢出。在这等危险时刻,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保护琼帝,不论是被称为“老狗”的大太监陈盛,还是皇后妃子、皇子公主,就连日日高喊要为琼帝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大臣们也都沉默着。   场面一时无比“和谐”,除了一开始的下意识挣扎,现在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   苏徐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古代的忠君思想那么能洗脑,现在居然没有一个人为了琼帝的安危作出反抗,这到底是忠君思想其实没那么厉害,还是琼帝太失败了?   注意到苏徐行的眼神,萧承谦摆摆手让人将他们也带上。   见萧承谦暂时歇了杀他的心思,苏徐行也不做无谓的牺牲,他们这群人此刻正被刀剑挟持着,虽然不伤性命,却也没了自由。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往勤政殿而去。   苏徐行也想看看,萧承谦还有没有其他底牌。 第135章   入了勤政殿,林静轩将琼帝推到桌案之后,语带命令:“还请圣上拟旨!”   被胁迫着走了这么远的路,即便是冬日,琼帝额上也出了不少汗,他坐在自己惯常坐着的龙椅之上,喘着粗气,却再也生不出“天下尽在吾手”的自得与豪迈。   头一次,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经老了,不是从先帝手中接过大琼江山时志在天下的英伟君王,他现在只是一个被心腹与儿子联手逼宫的老人,身体衰老、形容狼狈。   琼帝心中忽然生出一点荒凉:“林爱卿——”   顿了下,他看向林静轩,目光中闪着嘲弄:“你说你了解朕,那你可能料到这圣旨朕是不会拟的?”   琼帝说得轻飘飘的,丝毫没有将林静轩放在眼中。   林静轩一怔,手中剑又贴近了琼帝几分,他咬牙:“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琼帝摇头:“你能杀得了朕,你能屠尽这满宫的人?纸包不住火,你们弑君杀父,大逆不道!天下人迟早会知道,即便得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日史书工笔,你们是谋逆、是造反、是乱臣贼子!将遗臭万年,为后人所唾弃!”   琼帝说完,萧承谦的脸色明显僵硬了一瞬,他想要皇位,当然也想要好名声,谁人不想当千古明君,青史留名。可是……他别无选择!   “便是弑君杀父,这皇位我也要定了!”萧承谦冷脸回道,“骂名就骂名,我只要大位,只要权力!我要这天下对我俯首称臣,要他人再不敢欺辱于我!”   “我的好父皇,你不会不知道这二十来年我过得什么日子吧?”萧承谦嗤笑一声,笑容有些凉薄,“我早已看清楚了,这世上,什么都会背叛你、抛弃你,唯有权力!”   “权力总不会背弃我!”   听到萧承谦这么说,苏徐行内心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同为楚湘的孩子,萧承谦是被放弃的那个,送回皇宫,没有母亲照拂,琼帝更是没有尽过当父亲的责任,萧承谦是在欺辱中长大的,这使得他想要牢牢抓住权力,避免过往的遭遇。   谁又能说他就是错的呢?   赵峋一直站在苏徐行身旁,见他面色复杂,不由得在他背后拍了拍:“不要怕,有孤在。”   苏徐行抬头,见赵峋是误以为他怕萧承谦大开杀戒把他们都给宰了所以安慰他,于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怕。”   只是有些感慨。   桌案前,萧承谦重新看向琼帝,目光冰冷:“当日设计陷害苏琰通敌叛国是你的命令,如今要重审此案,却将罪名都推给我……父皇,今时今日,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事已至此,还请父皇尽快拟旨传位于我,否则——”话未完,林静轩手中的剑又猛地贴近一些,琼帝下意识抬高了头颅。   萧承谦幽幽笑道:“就休怪儿臣不客气了。”   对上萧承谦冷厉的目光,琼帝心猛地一沉。这个素来不被他放在眼中的儿子,今日言行举止大大超过他的预期。   只是……他身为帝王,威严不容挑衅,更何况是被两个从未被他放在眼中之人?   “这圣旨……朕不会拟的。”琼帝说完,复又抬头看向林静轩,“林爱卿——你还是不了解朕。”   琼帝的目光有些异样,林静轩只觉得心头一跳。下一刻,就见琼帝猛地往他剑上撞去,竟是要自戕!他吓得连忙抽开长剑。   正在这时——   “楚淇!”苏徐行高喊一声,只见护在外围的一道人影闪过,一脚便将林静轩踹飞了后者倒在地上,瞬间不省人事。   站在惊疑未定的琼帝身前,楚淇的眼神称不上友好。   而听到“楚淇”这个名字,琼帝缓缓放下胸前的手,眼神也有些恍惚。   “你是……”琼帝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如何也不能将眼前人和楚淇划上等号。   萧承谦没料到琼帝竟然宁死也不拟旨,更没料到还会跳出来个“楚淇”这么号人打乱他的计划。想到对方的姓氏,萧承谦脸色难看:“你姓楚?”   楚淇看了眼萧承谦,没说话。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同样流着楚家血脉的人。   见他这样,萧承谦还有什么不懂的?楚湘在他们之间选了苏琰,而这个楚家人显然也选了苏琰。   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被抛弃的那个!   萧承谦目光中隐隐透出恨意,他看看琼帝,又看向苏徐行,嘴角勾出一个阴狠的笑容:“既然如此,你们今日一个也别想活!”   反正也是他们先负了他!既然如此,那就全部下地狱好了!   “杀!”萧承谦一声令下,殿内的禁军便立刻提刀而上,很快,素来威严煊赫的勤政殿就乱成了一锅粥。   赵峋与楚淇还有几个近卫奋力抵抗,将苏徐行纳入保护圈,保证他不受伤害。   只是萧承谦显然有点失控了,下的命令一次比一次急,一次比一次狠,他铁了心要所有人的性命。   更甚者,他自己握着剑抓住了琼帝的胳膊,神情癫狂:“萧承琰!你就不怕我一剑了结了他?”   苏徐行隔着人群看向萧承谦,没好气地道:“我还怕你不敢杀呢!”   笑话,他当琼帝是他什么人?父亲?狗屁!琼帝是他的仇人,他巴不得他死了才好!   萧承谦冷笑:“可若他死了,你也就说不清了。”   “今日不论我事成与否,琼帝的死都和你脱不了干系,到时候你会成为整个大琼的罪人!”   苏徐行闻言咬牙,确实,如果萧承谦把屎盆子也往他头上扣,他不仅不能继承大琼,还会成为大琼百姓心中的罪人,到那时,跟着他的这些人依旧要倒霉。   察觉到苏徐行的担忧,赵峋一边抵抗禁军,一边往萧承谦的方向挪过去。   萧承谦的注意力都在苏徐行身上,还没发觉赵峋的小动作,于是在他将剑架上琼帝的脖颈,志得意满地等着看苏徐行惊慌的表情时,只见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他胳膊被人猛地拍了一掌,长剑立刻落地,另一手抓着的琼帝也被人从眼前拽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萧承谦的反应也很快,最大的筹码被救走了,他整个人犹如疯了一般,面目异常狰狞,还下了死令要将几人的尸体留在这。   跟随而来的禁军也是把脑袋挂在了裤腰上,若事不成同样死路一条,于是都不要命一般地挥刀砍向几人。   赵峋吸引了大片火力,将琼帝救回后他一把将人推入了保护圈,但余光还时不时关注苏徐行的情况,由于精力分散,他整个人很快就变得疲惫,拿剑的手也渐渐不如一开始那样利落。   苏徐行被人群护着,也一直在关注赵峋,见他动作越来越吃力,也不由得心生担忧。   他看了眼殿外,目光焦急。怎么还不来!   只匆匆扫了一眼,苏徐行连忙又将注意力放回赵峋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来自身后的危险。   赵峋抵挡住一波攻击,抽空瞥了眼苏徐行,却见苏徐行身后的琼帝陡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径直朝他心口刺了过去。   赵峋脑袋一嗡,瞬间睁大了眼:“小心!”   他扯着嗓子喊,同时人也以极快的速度向苏徐行掠去。在苏徐行疑惑的目光中,只见赵峋犹如闪电一般冲到自己跟前,然后将他猛地一推。   苏徐行被推得一个踉跄,等站稳身形再看去,只见琼帝手中的匕首径直插入了赵峋的胸口,鲜血直流。   “赵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苏徐行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就朝赵峋扑了过去。   琼帝没想到赵峋竟然为了苏徐行连命都不要了,他呆滞了一瞬后突然举起双手:“不是我不是我——”   观他神态,似乎是因为受惊过度,有些精神错乱了。   萧承谦同样也没料到这出,见赵峋受伤,抵抗禁军的力量少了一大半,他顿时喜上眉梢,看向苏徐行的眼神越发狠毒:“快!杀了萧承琰!”   局面到了现在与萧承谦想得相差甚远,但他也顾不上许多。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苏琰和琼帝必须得死!到时将琼帝之死嫁祸给苏琰,他依旧是清君侧的功臣!至于那些官员,只要不傻应该都明白怎么做!   萧承谦想得很好,局势也确实利他,但——   在禁军像打了鸡血一般往前冲之时,只听短兵相接之声从大殿门口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   众人皆是一愣,怎么回事?   只有苏徐行抱着赵峋倒下的身体,怒火渐起。他猛地看向琼帝,冷声道:“别装了。”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落,一群带刀侍卫冲了进来,霎时间便与萧承谦的禁军形成了对立之势。   认出来的是谁,琼帝冷脸质问:“徐炎!你可知罪!”   一张嘴就要问罪,徐炎看也没看他,径直抱拳跪向坐在地上的苏徐行:“属下来迟!还请王爷责罚。”   苏徐行没有心情寒暄,吩咐他立刻找太医过来。   殿外的局势已经被控制住,不一会儿太医就来了。   琼帝面色一僵,不可置疑地看向苏徐行:“徐炎……你……”   他不敢相信,他最信任的两个心腹,一个林静轩,一个徐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便与他的两个儿子勾结在一起!   在徐炎出现的那一刻,萧承谦便知自己败局已定。看着得了徐炎拥护的苏徐行,他冷笑道:“你很开心吧?”   苏徐行充耳不闻。   萧承谦眉目间染上戾气:“萧承琰!你一定很得意吧!同为双生子,偏偏是你得到了所有,而我……输得一败涂地!”   “我究竟哪里不如你!”   “他们都选择了你……”   萧承谦还要再说,殿外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那我便来告诉你,你究竟哪里不如他!”   只见一道白色身影走了进来,面容有些陌生。但跟在她身后的几人萧承谦却认识。   “长公主、六皇叔……陈盛?”   先进来的女子冲他微微一笑,眉目清冷:“你终究还是更像你父亲,寡情似他,刚愎自用也似他。”   听到女人的声音,一旁的琼帝忽然浑身一怔。   只有苏徐行轻声回应:“好久不见,秋姨。”   只是他目光一直停留在赵峋身上,并没有发现自女子进来后,站在他身旁的一个侍卫悄然握紧了刀柄。   女子同样冲他点点头,眼神温柔:“好久不见……阿琰。” 第136章   此时赵峋胸前的鲜血已经止住,太医说匕首偏了一分,且力道不大,所以未伤及心脉。只是到底受了伤,加上方才抵挡禁军颇为费神费力,这才昏睡过去一时没有醒。   见赵峋没有大碍,苏徐行放下心来,他将赵峋交给一直护在身侧的大峋近卫,让他们带去偏殿守着,方便赵峋休息。   近卫闻言没有二话,低声应道:“是!皇后!”   苏徐行:“……”   所以说,这些人到底是有多怕赵峋,他说自己是皇后他们就认了?   一旁的秋棠见这些人居然称呼苏徐行“皇后”,不由得眯了眯眼,笑着问道:“阿琰,他们为何如此唤你?”   苏徐行摆摆手,打了个哈哈:“开玩笑罢了……”   话未说完却被萧承谦打断:“呵呵——我当襄王如何能引得峋皇数次舍身相救呢,原来不过是靠出卖自己呀!”   萧承谦的脸上写满了鄙夷,就差把“恬不知耻”四个大字贴在苏徐行脑门上。可苏徐行不仅没动怒,还冲他笑了笑:“你要是嫉妒你也可以试试,看看赵峋愿不愿意为了你舍命。”   萧承谦闻言一噎,随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这苏琰的脸皮怎得如此之厚!断袖之癖竟也被他说得稀疏平常!   见萧承谦吃瘪,苏徐行挑挑眉,心中哼笑,萧承谦不会以为说这话会让他破防吧?那还真是……太小看他了!   赵峋被近卫带着离开,勤政殿内外此时都被龙庭卫控制住了,方才还短兵相接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琼帝自秋棠和长公主出现起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跌坐在地,因被几人来回扯着威胁,此刻龙冠微斜,发丝散落几许,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狼狈,浑浑噩噩的模样也没有了往日高高在上的威严。   变故一波又一波,琼帝内心从一开始的震惊、愤怒……已经到了麻木、绝望。他自诩英明,却不知最信任的心腹已悄然与两个儿子勾结在一起,而这两个从未被他放在眼中的儿子,也成长到如此模样,不仅将手伸向他的皇位,还将他逼到如今这般境地。   而更令他觉得心惊的……是突然出现的这个陌生女人以及女人身后的——   “阿姊,六弟——”琼帝冷眼看向他的两个手足,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你们竟也背叛朕?!”   若是从前看到琼帝颓唐的模样,不论存了多少真心,萧凌霜定然会关心一番,可此刻看着对方的脸,她只觉得恶心犯呕。   “陛下,什么叫背叛?”萧凌霜冷漠回应,“是你为了一己之私让人害了阿盛,害得我们就此陌路,这叫背叛吗?”   从萧凌霜出现的那一刻起,琼帝就猜到她恐怕已经知晓真相,只是他不解,这么多年阿姊都没再正眼看过陈盛一眼,陈盛一个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更不敢与阿姊有半分牵扯,恭恭敬敬地当着自己的“老狗”,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解除了误会?   “阿姊……”琼帝笑了,眼神中是难以掩饰的痴迷,“他配不上你,我都是为了你好!”   萧凌霜冷笑:“为了我好?”   “为了我好你就可以让人暗害阿盛!让他从一个堂堂正正的侍卫变成了太监?!”因为太过愤怒,萧凌霜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都劈叉了。   面对如此质问,琼帝依旧认为自己是对的:“若没有朕,他不过一个地位低下的侍卫,如何能一跃成为御前总管?”   殿中众人直到此时才明白萧凌霜口中的“阿盛”是何人,他竟然是太监总管陈盛?!   苏徐行瞬间恍然大悟,怪不得陈盛对琼帝的态度那么奇怪,合着对方不仅被琼帝害得成了太监,还被迫断了与长公主的缘分!这要是他,别说给琼帝当大总管帮他办差了,不一刀捅了琼帝都算他善良!   今日爆出来的秘辛太多,满殿的侍卫一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他们本是为了荣华富贵赌一把,不会最后事成了反倒因为这些皇家丑闻而丢了性命吧?   苏徐行见状瞥了眼徐炎,后者瞬间意会,忙让龙庭卫的人押着一众禁军出了大殿。   脚步声远去,殿内除了南疆带来的近卫以及徐炎、秋棠,还有躺在地上的林静轩,只剩下琼帝、苏徐行、萧承谦、萧凌霜和诚安王,勉强算是一家人了。   见苏徐行让人都出去了,琼帝嗤笑了声:“今日朕的颜面尽失,帝王威严毁于一旦,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苏徐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吧?”   “我是为了他们!”苏徐行无奈地摇摇头,“怎么说你也是皇上,你的的笑话他们敢看?与其让他们提心吊胆,不如一开始就不给他们担忧的机会。”   没想到苏徐行会如此说,琼帝明显愣了下。   秋棠见状这才上前一步,看着琼帝的目光满是憎恨:“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伪君子!”   “放肆!”做惯了皇帝,琼帝听到“大逆不道”的话还是会下意识驳斥,只是这次没有人诚惶诚恐地给他请罪了。   琼帝看向秋棠,眯起双眼:“你是何人?”   秋棠冷笑:“圣上金尊玉贵,又怎会记得一个丫鬟呢?”   说到丫鬟,琼帝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湘儿的贴身侍女?”   “湘儿”两个字刺痛了秋棠的神经,她猛地向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对准了琼帝,目眦尽裂:“你有何脸面叫她湘儿?!你忘了楚氏一族是如何灭门的?”   被匕首正对脸颊,琼帝有一瞬的慌乱,只是此时再也没有人前来护驾了,认清这个现实,琼帝颓然一笑:“是啊——湘儿待朕真心真意,她那般爱朕,是朕负了她——”   琼帝说得怅然,苏徐行却觉得很是刺耳。   “等等!你说我娘爱你?”苏徐行看向琼帝,面带质疑,“你害得我娘家破人亡,你还敢污她清白?!”   楚湘有没有对苏承动过心苏徐行不知道,但从他了解的信息中楚湘或许一开始爱过琼帝,但到了后面,应该是恨意居多。   哪知琼帝面对苏徐行的质询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湘儿与朕,是湘儿付出良多,她总说朕是她此生唯一的……”   “够了!”秋棠突然厉声打断,“你别再说了!”   “你薄情寡义、残害忠良,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要用你的血祭奠楚家满门!”说着秋棠握紧匕首就要向琼帝刺去,却被突然蹿出来的一个人影打断。   那人并没有伤害秋棠,而是在靠近秋棠后一个手刀砍在她颈上。   一阵酸麻传遍全身,秋棠眼前一黑,随即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拂过,她立刻意识到不好,忙抬手遮住脸颊。   只是来不及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众人只看到一个人影闪过,好像从秋棠脸上揭下了什么东西。随后是   一道苏徐行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嗓音。   “娘,为何不敢看我呢?”那人一身南疆侍卫的服饰,却在开口后突然一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精致的脸。   苏徐行一怔,是穆忧!   他怎么会在这?他扮成侍卫是为了什么?   很快,苏徐行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只见穆忧对着秋棠笑道:“或许我也不该叫你娘,是不是呢楚小姐?”   楚小姐?!   苏徐行只觉得头皮发麻,能扮作秋棠的楚小姐,除了那个人还有谁?!   见已经暴露了,“秋棠”干脆利落地放下手,露出一张异常姝丽的面孔,气质也一改之前的愁苦,变得肆意起来。   “楚湘?!”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庞,苏徐行呆了一瞬,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娘?”   楚湘笑了,再无遮掩:“好久不见,阿琰。”   一旁的萧承谦见败局已定便乐得看戏,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陌生的女人居然是楚湘!是生他的亲娘!   见楚湘暴露之后也只顾着看苏徐行,萧承谦忽然咬紧了牙:“为什么!”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楚湘,咬牙切齿:“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把我送回皇宫?!”   你可知他这么多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听到萧承谦的声音,楚湘僵硬了一瞬,随即转头看向萧承谦,目光无波无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你是萧祈钰的儿子,与他一样薄情,自然要送你回来。”   萧承谦一愣:“可苏琰呢?!”   他们不是双生子吗?怎么就知道他薄情呢?难道苏琰就不薄情?这是什么道理?   不过不等萧承谦接着问,琼帝反而震惊了:“湘儿!你、你……”   楚湘皱紧眉头,脸上的表情异常嫌恶:“别叫我湘儿,我想吐。”   “你!”琼帝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楚湘:“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说你此生最爱的人是朕,你说为朕生下孩子是你最大的愿望,你还说……”   “够了!”楚湘厉声打断,“你恶心不恶心?”   又不是从前风流倜傥的锦安王爷,她还能违心说出那些话,如今的琼帝不过一个身形瘦削的糟老头,听他说这些话她浑身发麻。   琼帝再一次懵了。他的湘儿……   殿内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死了好些年的楚湘怎么又活过来了?   苏徐行却瞬间明了。   或许从一开始,楚湘就没死,她的死不过她的计划之一。 第137章   见琼帝还是一副不可置信仿佛被背叛了的模样,楚湘的眉头不由得越拧越紧。   看到他这模样就倒胃口,方才一匕首捅死他就好了!   站在一旁的萧凌霜也没料到眼前的“秋棠”会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死去多年的楚湘?!因为太过惊诧,她微微张大了嘴,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楚、楚湘?”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眼前人也不似从前那般年轻貌美,但熟悉的容颜告诉她,这个对琼帝万分嫌弃的人确实是楚湘。只是……楚湘明明对琼帝一见钟情,芳心暗许,即便楚氏灭门也依旧痴心不改,怎么如今却是这般厌恶的模样?   与萧凌霜有同样疑惑的不止她一个,诚安王也有些惊讶,只是隐隐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楚湘是楚家人,当年在上琼就是纵马踏青、放声大笑的飒爽女子,引得不知多少世家公子折腰,又怎么会痴恋自己的灭门仇人呢?怪不得他在秋棠找上门时他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个熟悉的影子,既然是楚湘本人,那会令他想起楚湛也就不足为奇了。   想到楚湛,诚安王眼神暗淡下去,对他来说,比起道貌岸然、夺他所爱的琼帝,能与他棋逢对手、秉烛夜谈的楚湛更像是亲兄弟,若今日楚氏大仇得报,想来阿朝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吧。窝囊了这么多年,他如今也算为自己的至交好友报仇尽了一份力。   萧凌霜与诚安王是意外居多,那琼帝就是万分震惊了!他看着楚湘那熟悉的容貌久久不能回神,还是那张漂亮的脸,只是眼神再也不似从前那样迷恋、爱慕……那明亮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厌恶与憎恨,像是燃烧着一把炙热的烈火,要将他焚烧殆尽、挫骨扬灰。   “湘……湘儿……”琼帝讷讷的,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楚湘满脸的嫌恶,苏徐行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遮住了琼帝的视线,也挡住了萧承谦复杂的眼神。   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楚湘对琼帝只有厌、只有恨,连带着她对他们的孩子也没有任何感……不对!苏徐行忽然浑身一怔,不对不对!若是楚湘对她和琼帝的孩子也没有任何感情,那么为何偏偏对他这般好呢?!他和萧承谦既然是双生子,那又有什么区别?难道当初尚在襁褓楚湘就能看出来他们的性格与命运所以选择他?怎么可能!若不是这样,那只有……   有一个猜测在心中渐渐升起,苏徐行有些震惊地回头看向楚湘。   楚湘注意到他的目光,脸上立刻扬起笑意:“怎么了阿琰?”   苏徐行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最终只能摇摇头道:“没事。”   萧承谦被徐炎控制着站在一旁,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楚湘,看着对方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在面对自己时是冰冷的,却用温柔、关心对待苏徐行,他心中说不清是恨还是什么……   幼时他也想象过自己娘亲的模样,人人都说他娘是宫女,生他时难产而亡,他也因此怨恨过自己,是他夺了亲娘的性命。后来机缘巧合知道了自己是楚湘的孩子,他多方打听才慢慢拼凑出一个英姿飒爽的将门之后的模样,那时的萧承谦觉得他娘定是爱他的,所以将他送回了皇宫让他成为大琼之主的儿子。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辜负他娘,再多的苦再多的冷眼欺辱萧承谦都能忍、都能熬,只要熬过去拿下大位,他要让世人知道他是楚湘的儿子!他要为楚家洗清冤屈,让他娘知道生下他绝没有错!   可是……   这一切都在苏琰出现后被毁了!既然生下双生子,为何要将他送回来!那日他问苏琰楚湘是什么样的人,听着对方清晰描述楚湘的温柔、慈爱……萧承谦只觉得满心都是嫉妒与憎恶!为何!为何偏偏是他!他在宫里受尽冷眼无人相护之时苏琰居然在楚湘的庇护下成了名动临江的少年英才,截然不同的命运,如此不公!如此可笑!   萧承谦盯着楚湘的双眼通红一片,里面埋藏得全是不解与控诉。   苏徐行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不敢去看,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再结合原著,那么萧承谦的存在本就是一个“工具人”,若不是因为他是《夺位》的主角,从而得到了那么多的机缘成就伟业,要是只按照实际来看的话,萧承谦的人生就是个悲剧。   但……苏琰又好到哪里去呢?苏琰死了,至死都没明白真相,而他代替苏琰被迫前行,一路被害被推着走。上一辈的纠葛终究还是蔓延到了他们身上,没有人幸免。   苏徐行因为有原著视角,又能跳脱出来看待,所以很快就将一切厘清。而琼帝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楚湘与他记忆中的娇羞女子好像并不一样。   “你一直在骗朕?”琼帝忽然皱起眉头,眼神锐利,仿佛洞悉了一切。   楚湘毫不避讳地点点头:“没错。”   “萧祈钰,你难道以为我真会爱上灭门仇人?”楚湘讽刺一笑,“你当真高看了自己。”   当年的楚湘肆意、明媚,与锦安王爷初遇时,少年玉树临风,少女芳心一动,二人两小无猜,是为佳话。可随着琼帝背叛誓言迎娶他人,楚湘那颗悸动的心便冷了,从此陌路再无瓜葛。可故事如果就到这里也只有些许唏嘘、遗憾,琼帝千不该、万不该因害怕功高震主而将魔爪伸向了楚家。   在楚家出事之前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楚湘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身为楚家家主的楚冀则更为敏锐,仓促之间就要将楚湘嫁出去。可上琼的世家们也不是傻子,楚家风雨飘摇,谁人敢娶楚湘?最终是昔日的老乡儿子求到了楚冀面前,发誓愿意带着楚湘远离上琼,护她周全,那人便是苏承。   彼时的苏起家因为与楚冀有同乡之情被楚冀接济在府中做管家,得知儿子能娶楚家小姐、上琼明珠时,苏起家别提有多高兴,在他心中苏家就此要飞黄腾达了。事实也确实如此,楚湘出嫁时楚家给了几乎全部身家作为陪嫁,还为苏承在临江府铺好了路,借着当时楚家的势,苏家从普通人家一跃成为了临江的大户,苏起家也从一个管家成为了老爷。   可惜,楚家后来被判满门抄斩,苏家虽然未受牵连,但再面对楚湘时苏起家的态度发生了极大改变,对这个昔日恭敬的小姐、后来喜爱的儿媳,苏起家满心都是嫌弃,尤其在得知苏琰非苏家血脉之后,他做梦都想将楚湘与苏琰赶出家门,但又怕影响苏承的仕途才作罢。而对楚湘一往情深的苏承也渐渐暴露了懦弱、多情的本性,迎娶了冯淑兰进门,还美其名曰是为了给苏家留个后。   “那当年自缢的……”苏徐行想起湘珍院里的那具尸体,一下子就明白了,“是夏荷?”   楚湘点头,直到这时她脸上才浮现出一丝哀伤:“是夏荷。”   夏荷以命换命,让楚湘得了自由,去做她想做的。   当年楚湘察觉不对之时与楚冀密谈过一番,只是当时还对琼帝抱有一丝希望的她企图用两人间的感情作为筹码,让琼帝放过楚家。可事实证明楚冀是对的,帝王疑心最是要命,什么都比不上他屁股下的龙椅重要。最终就是琼帝与少时心动的楚湘春风一度,满足了身心双重的欲望,而楚湘……则是那个不久后依旧被灭了满门的“出嫁女”。   在地位、权力面前,心动、感情都是笑话。   直到那刻,楚湘才真正清醒了。   若是她想要守护家人,只有手握权柄才可以,若是想要报仇,依旧也要手握权柄。   发现自己怀了琼帝的孩子的那一刻,楚湘无比厌恶自己,也无比厌恶这个孩子,甚至想带着孩子死了一了百了。但她明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流有帝王血脉的孩子,只要琼帝肯认,何尝没有一争大位的可能?!从那时起,楚湘就想好了,她绝不能跟琼帝闹翻,相反她要让琼帝以为她痴恋他,情根深种。后来即便嫁给了苏承,楚湘也没有断了跟琼帝的联系,更甚至在生下萧承谦之后就想方设法把他送回了皇宫。   萧承谦是有着楚家血脉的孩子,她要动用一切力量为他铺平道路,助他登基。   但……随着苏琰长大,模样与楚湘越来越相似,楚湘心中就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她要搏一把,要让苏琰登上皇位!让大琼的江山彻底属于楚家!于是,萧承谦就成了弃子。   不过后面这一段楚湘并没有说出来,她只是笑着说自己要让苏琰——这个流着琼帝与楚家血脉的孩子登上帝位。   “若阿琰称帝,楚家冤屈自然尽可洗刷。”   楚湘说完,一旁的萧承谦忽然大叫起来:“那我呢!都是你的孩子!你可曾想过我?楚湘!你为何如此心狠!”   被萧承谦用那样疯狂的眼神看着,楚湘有些狼狈地撇过头。这是她唯一的孩子,怀胎十月经历剧痛生下的孩子,他该是她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可……只要想到对方也流着琼帝的血,楚湘就无法说服自己爱他。   或许……萧承谦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他不是因为父母相爱而生的,是因为恨、因为算计。若不是楚湘需要利用他,他根本就不会出生。   见楚湘不言不语,连看自己一眼也不愿,萧承谦心中剧痛,不禁踉跄了几步。   “为什么……”他双目呆滞,喃喃自语,“为什么要生下我……”   苏徐行此时再看萧承谦,也不禁心生感慨。   真相如何都已经明了,一些细节苏徐行也不再深问,不论如何,楚湘都将苏琰救下抚养成人,对方是他真正幸存于世的唯一亲人。   况且,站在旁观者角度,他也像是既得利益者。   将目光投向琼帝,对方神情麻木,好像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只是看着楚湘的眼神称不上友善:“早知今日,当年就该将你一起下狱!”   楚湘没接话,多跟对方废话一个字她都嫌脏。   这时诚安王却突然看向萧凌霜:“皇姐,你去叫皇后娘娘与陈总管过来吧。”   传位之事有他二人作证也更有信服力。   萧凌霜点点头,径直出去了。   诚安王最后看了眼琼帝,背过身也走了出去。今日事情一了,他便剃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只为一人祈福。   苏徐行这时看了眼徐炎,对方十分自觉地拉着萧承谦出去了。生母弑父,还是不让萧承谦看见为好。   殿内一时安静非常,所有人都知道,琼帝的死期到了。   楚湘握着匕首一步步靠近,在琼帝震惊的眼神中扬起一抹笑意:“是不是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琼帝一怔,随即想明白了什么:“那个太医也是你们的人!”   是他愚蠢了!在看到诚安王毫发无伤地出现的那一刻,他就该想明白的!   “呵呵——”琼帝凄凉一笑,“你们竟然五年前就开始筹谋了,真是其心可诛!”   楚湘却不这么认为:“要怪就怪你的狂妄自大、薄情寡义吧!这才让这么多人都与你离心!”   说着,楚湘缓缓蹲下身子,用力将匕首送入了琼帝体内。   一声闷哼,楚湘猛地捂住他的嘴,狠狠道:“萧祈钰,这么多年我苟且偷生,利用了一切所能利用的,为的就是今日!”   “去阎王殿时别忘了向楚氏满门磕头认罪!”说着,她拔出匕首,复又捅了一刀。   琼帝疼得浑身抽搐,出气多进气少。苏徐行猛地转过身,他还是不习惯看杀人的场景。   在琼帝咽气之前,楚湘忽然凑近他,在他耳旁低语:“大琼的江山,就由我楚家血脉收下了。”   琼帝猛地瞪大眼,苏琰……苏琰不是他的血脉!   楚湘微笑,用口型无声说道:楚湛。   当年她兄长噩耗传来,嫂子难产生下阿琰,她得知消息后怀着身孕回了上琼,悄悄用同行仆妇的孩子替换了阿琰带回了临江,果不其然,她离开不久,满门抄斩的旨意就送去了楚家。   琼帝自然没料到她会将孩子带走,毕竟他那样自负的人怎么会怀疑她的情意呢?   想着,她又将匕首送进去几分,琼帝挣扎了一下就彻底没了气息。   楚湘缓缓松开手,跌坐在地。   她报仇了……   她终于……   “哼!”   一声闷哼传来,苏徐行猛地转过身,只见楚湘脖子前一道红痕,正汩汩冒着血,而始作俑者正是站在一旁一脸冷漠的穆忧!   穆忧!   因为楚湘还活着的事情太过惊人,苏徐行一时都忘了还有个穆忧在这!   “娘!”苏徐行惊声尖叫,一个踉跄扑到楚湘跟前,瞬间便泪如雨下:“娘!娘!”   他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捂楚湘的伤口,又怕弄疼她。   手足无措间,楚湘忽然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苏徐行睁着朦胧的泪眼,看见的便是楚湘慈爱的笑容。随后,那个笑容永远定格。   “不!娘!”苏徐行抱着楚湘瘦弱的身子声泪俱下。   明明她已经报仇了,为什么!   “为什么!”苏徐行抬头看向已经被近卫控制住的穆忧,厉声问道,“为什么!”   穆忧咬着牙,笑得癫狂:“你问我为什么!”   “她杀了我娘!杀了我娘!”   苏徐行闻言一怔,楚湘近些年一直以“秋棠”的身份示人,所以竟是她杀了秋棠吗?   穆忧吼完,整个人都变得颓唐,他看着苏徐行的目光异常复杂:“这下你得偿所愿了。”   “南疆与大琼都是你的。”   南疆与大琼都是他的。   苏徐行讽刺地勾勾唇角:“是啊——”   人人都觉得他得到了最好的,可有人曾问过他想不想要?就连楚湘也不曾问过他,他想不想要那个位置。   苏徐行愣愣地坐在地上,脑袋有些昏沉,就连其他人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最终还是沈皇后主持大局,萧凌霜与诚安王为辅,将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琼帝之死被归于林静轩,暂时收押天牢,萧承谦被囚禁在皇子府,其他一同谋反的士兵也都关在天牢等待发落,穆忧则被南疆近卫关在驿馆看管。   沈皇后、陈总管、长公主和诚安王口径一致,琼帝口谕,命襄王萧承琰继位,后续的事情也暂时由他们处理。   只是没了琼帝这个威胁,几人都松了口气。   楚湘的尸体收在襄王府,以襄王奶娘的名义停灵下葬。   偌大的襄王府此刻一片素白,苏徐行坐在院子里,神情恹恹,还是提不起来劲。   他抬头看了眼黑幕中的圆月,越发想念现代了。   当皇帝确实权力极大,可他不会制衡也不会驭人,千万百姓的生活系于他一身,他觉得像背了一座山一样喘不过来气,还有些莫名的恐惧,可偏偏旁人都觉得他是胜利者,肯定自得,无法理解他的难受。   是啊是啊,都当皇帝了还矫情什么呢……   苏徐行抬手摸了摸脸,脸上已经一片濡湿,他连自己什么时候哭的都不知道。   正在怔楞间,身后忽然响起一句极轻的“徐行——”   苏徐行动作一顿,猛地回过头,只见一脸苍白的赵峋站在院子门口,正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你叫我……”苏徐行不可置信地站起身。   赵峋还是那样温和的笑:“徐行——我想起……”   话未说完,只见苏徐行直接飞奔过来,犹如一只轻盈的雨燕落入赵峋怀中。   不过苏徐行比雨燕重多了,赵峋被撞得一身闷哼,苏徐行连忙抬起头,哭着说:“对不起!对不……”   尾音消失在二人相贴的唇齿间。   一吻毕,赵峋一手摸着苏徐行的脑袋,微微俯身与他平视:“这些年,辛苦你了。”   为了救他被琼帝囚禁王府五年,被他遗忘之后拿着剑威胁,被萧承谦设计陷害……   苏徐行看着赵峋温柔的神情,刚刚止住湿意的双眸顿时又浸满了泪水。这一刻,他的委屈、他的惶恐都有人能懂,有人愿意接纳了。   苏徐行从未有过如此脆弱的时刻,赵峋只觉得心中一痛,心疼极了。他伸出双手捧住苏徐行的脸,在他唇上一下又一下地亲吻着,动作轻柔仿佛对待珍宝。   “不哭了。”赵峋放轻了嗓音,“你还有我。”   “日后,所有的一切我陪你一起扛。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们夫唱夫随。”   苏徐行被他这话逗乐了,忍不住问道:“那我要大峋你也给?”   赵峋挑眉:“你当我那么蠢,要江山不要美人?”   “别人都怎么说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赵峋压低声音凑近苏徐行,“我是暴君,不是明君。”   “以后,你做明君,我做明君的人。”说完,他再次吻了上去。   在亲吻时,一向不信佛的赵峋也忍不住感谢起漫天神佛,让他在此时此刻清醒,天知道他看到苏徐行一个人在这哭时有多心痛。   以后,他再不会让他孤立无援了。   “赵谨谋——”苏徐行忽然唤了一声。   赵峋连忙回道:“过几日再喊。”   苏徐行:?   赵峋笑笑:“这几日有伤不方便……”   苏徐行瞬间明了,耳朵蹭地一下红了。   狗东西! 第138章   静静靠在赵峋胸前,苏徐行内心稍微平静了些,只是今日一场“宫变”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内心前所未有的疲惫。   此时安静下来细细思索,他算是明白了为何现实发生的一些事情会与原著有出入了。   原著中因为苏琰意外身死,楚湘的计划被全盘打乱,人也变得疯狂。但为了报仇,她不得不将目标重新转回萧承谦身上。她们在南疆与滇南布局一番,甚至不惜炸毁堤坝引发洪灾,就是为了让琼帝派人前去赈灾,而这个艰巨却能冒头的任务自然是为萧承谦准备的。   现实也确实如此,原著中萧承谦一趟滇南之行不仅完美地完成了赈灾任务,还意外收获了许琢与雷无声两名大将。后面的很多事情就更好理解了,萧承谦既有能耐,更有楚湘暗中帮衬着将经营多年的势力交给他,再加上他的男主光环,所以一路顺风顺水直至登上帝位能与赵峋打擂台,而原著中因为赵峋幼时中毒一直未解以至于后来人越来越暴戾、越来越疯癫,最终成功将自己作死了,而天下便顺理成章地成了萧承谦的囊中之物。   另外,原著中萧承谦不仅查清了苏琰的死亡真相,后期也为楚家通敌叛国一事翻案,还了楚家清白不说,还追封楚冀为一等忠勇侯,享皇家寺庙的香火供奉。这样看来,原著中楚湘与萧承谦是放下隔阂达成合作的,而楚湘并未身死以及她是萧承谦的生母就是原著并未提及的一条暗线了。   想到楚湘,苏徐行心中有些发苦,真正说起来他与楚湘并无感情,可他现在是苏琰,继承了苏琰的记忆,所以在看到楚湘死亡的那一刹那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痛苦、悲伤……一拥而上,差点让他窒息,等缓过来之后,苏徐行才觉得好受一点。   只是,他对楚湘的感情实在复杂,有亲近,有感激,也有恼火,因为争夺大位非他所愿,他一直被迫向前走,但不得不提的是,对方不仅救了他也为他做了良多,他是感恩的。   “我娘——”苏徐行将赵峋受伤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着重说了楚湘为他做的一切,但隐去了他不是琼帝与楚湘之子的真相。   这个秘密,他不会让活着的第二个人知道。   赵峋听了苏徐行的描述只是默默拍了拍他后背:“楚将军为人大义,楚氏满门忠烈,若你能将大琼治理得海晏河清,便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相信你娘泉下有知,定然也深感欣慰。”   “可是——可是我娘汲汲营营这么多年,明明已经报仇了却一日安稳都没享过……”说着苏徐行停了下来,但如果楚湘真的杀了秋棠,穆忧就是为他娘报仇,苏徐行也无法恨他。   见苏徐行面露痛苦,赵峋伸手按住他肩膀,迫使他转过头来,正色道:“世上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个人也有个人的命运,他们非因你而死,你不必将这些都压在自己身上。”   “若只是与你沾点边你就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那我呢?我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沾了这么多血,岂不成了魔头?你是不是也要惧我?”   赵峋盯着苏徐行,深邃的眼眸里都是认真,苏徐行定定地回望着,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赵峋的支持给了他力量。他该做的是好好打理江山,不让楚氏的惨祸再次发生,让他治理下的疆土四海升平,百姓富足安乐,而不是在这纠结神伤。   “我知道……”苏徐行点点头,话却被突然闯进来的一名近卫打断。   “禀国主,穆恒在外求见!”   穆恒?苏徐行顿了下,是了,对方陪着“秋棠”一起来的上琼。   “让他进来。”   说是求见,其实就是硬闯,苏徐行话音落地,几个近卫合力都拦不住的穆恒已经闯了进来。他发丝散乱,面目狰狞,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对上苏徐行便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她人呢?!”穆恒咆哮道。   苏徐行观他状态不对,不由得皱起眉头,但没有立刻答话。   穆恒还是咆哮着重复那句话:“她人呢?!”   苏徐行捏紧双拳,回答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死了……”   “死”字一出,穆恒立刻怒目圆睁,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般咆哮着就要朝苏徐行冲过来:“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   “我要让你偿命!让你偿……”   暴怒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赵峋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穆恒身旁,一个手刀便将人砍晕了。   看着倒在地上的穆恒,赵峋眼神冰冷,:“我若杀他你可会生气?”   苏徐行回答得毫不犹豫:“会!”   赵峋:“……”   “为什么?”   苏徐行直视赵峋的眼神,毫不退缩:“人命关天,我不喜欢无缘无故地杀人。”   犯罪者应该有相应的法律去惩罚,而不是上位者想杀就杀。   赵峋以为苏徐行会说他有用之类的话,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可……却是他会说的话。   赵峋微微勾唇一笑:“你不喜欢,我就改。”   见赵峋这么听劝,苏徐行也跟着弯起嘴角……   “日后杀人我定有缘有由。”   苏徐行:“……”   弯起的嘴角又缓缓放了下去。   见苏徐行这般变脸,赵峋忍了又忍,没忍住,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不过笑了两声也就止住了。   “他什么时候醒?”苏徐行看向地上的穆恒。   赵峋答:“很快。”   他并未用全力。   果然,赵峋说很快就是很快,在将穆恒搬到灵堂不久,苏徐行摆摆手让近卫都下去,人还未走完呢,穆恒就醒了。   不过比起方才的癫狂,他现在显得平静很多,甚至是有些哀伤。   穆恒望着眼前的棺材,笑得凄凉:“她是怎么死的?”   苏徐行深深看了他一眼,穆恒的状态不对劲,他对“秋棠”究竟是子侄对叔母的关心还是——   “你知道她是……”   苏徐行想要试探一下,没想到穆恒直接抢过话去:“她是楚湘。”   说着,穆恒转过头看向苏徐行,嗤笑道:“是你娘亲。”   “不过,我可不想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苏徐行:“……”   一句话,穆恒和楚湘的关系昭然若揭。   “你们……”苏徐行顿了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到时不介意他们的关系,但见穆恒现在的模样,若他知晓是穆忧杀了楚湘……   见苏徐行不说话,穆恒表情更加不屑:“你一定瞧不起我们,在心底骂我们是不是?”   苏徐行摇头:“那倒不至于。”   “咱们半斤八两。”   穆恒:“?”   苏徐行指了指站在灵堂外的赵峋,又指了指自己:“嗯,如你所见。”   他还跟一个男人谈恋爱呢,穆恒跟楚湘有点年龄差又算得了什么?   没想到苏徐行会这么说,穆恒因为意外反倒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何时知道的?”苏徐行问,穆恒自然知道他指什么,毫不犹豫就回答了。   “一出现我就知道了。”穆恒冷笑,“我那叔母可是个佛口蛇心的,为了穆忧的城主之位,日日都恨不得我去死……”   秋棠一开始确实是为了帮楚湘报仇去的滇南,只是成功嫁给当年的鹤城城主并生下穆忧之后,她的目标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在城主府当夫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要为了昔日的小姐牺牲自己的幸福?尤其她有自己的儿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秋棠每一步都要为穆忧考虑,挡在前面的穆恒自然也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表面关照,背后暗害,只是秋棠手段不算高明,穆恒早就识破了这位叔母的假面。   直到楚湘以故友的身份来到鹤城。   秋棠对楚湘有愧,加上昔日情分,她想劝楚湘让穆忧继位鹤城,到时候鹤城依旧会支持苏琰。只是楚湘表面答应得好好的,背后却因秋棠的背叛感到愤怒,为了自己的计划她不惜杀了秋棠并易容顶替她,二人从小相处,楚湘万分熟悉秋棠,扮演起来也有模有样。   但穆恒一眼就知道是假的,但见“秋棠”毫不知情地在自己面前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叔母,穆恒决定晚一些再揭穿她。而这一等,便等到楚湘的温柔逐渐将他攻陷,他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自己的“叔母”,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从我记事起,除了母亲,从未有人这般爱护我,关照我……”穆恒说着,目光中透出深深的痴迷。   “我多方打听过,她是上琼的明珠,是楚氏后人,是大琼皇帝也得不到的挚爱……可她却愿意没日没夜照顾发烧的我,为我洗手作羹汤。”   “从那时我便发誓,只要她想要的,我一定要帮她得到!”穆恒看向苏徐行,笑得得意,“她想把南疆送给你,大琼也要给你——”   “我……咳……”穆恒猛地吐出一口血,苏徐行慌忙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我咳咳,我要去……找咳,找她。”语毕,穆恒伸出双手抚向灵棺,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楚湘说他笑起来更好看,他要多笑笑。   穆恒来时便服了毒药,此时毒发,顷刻间就没了性命。   苏徐行在旁看着,有些不忍地闭上眼。   在穆恒阴雨连绵的少年,是楚湘递给他一把遮挡的伞。伞庇护他几年,他便用一生来回报。   “来人。”   “将尸体收敛起来,到时葬在我母亲身旁。”   苏徐行期望来世楚湘可以一生顺遂,若能遇见穆恒也挺好,只是别再遇见琼帝了,他不配。   赵峋一直默默站在灵堂外,看着苏徐行单薄又孤寂的背影,他没有立刻前去打扰。   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想要做些什么让他开心。 第139章   楚湘的丧事办得低调却不简陋,苏徐行选了个山清水秀的灵地将她下葬,待楚家沉冤得雪之后,苏徐行会将楚氏其他人的坟墓都迁过去,日后,那里便是上琼楚氏的祖坟所在之地,等他死后,他也会被葬入那里,苏琰便与亲人团圆了。   虽然此间事了,但还有其他一大堆事情等着他,琼帝的丧仪、逆贼的处置、继位大典等等。苏徐行忙得脚不沾地,赵峋连他衣角都摸不着,偏偏十日之期只余两日,他马上就要回大峋了。   赵峋心里的酸和苦满得快要溢出来,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还好,这日晚上让他找到了机会。   苏徐行还没正式入住皇宫,这几天都是在襄王府召见大臣议事,好在也无人有异议。一天的事情处理完已经月上梢头,夜也越发冷了。   他从书房回屋,刚一关门就被人捂住双眼,不待他喊叫,熟悉的嗓音自耳畔传来:“是我。”   对方身上特有的清香也随之扑面而来,苏徐行瞬间放下防备,有些无奈地回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赵峋却不松开双手,只稍稍凑近,低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都好几天没见你了。”   说这话时他尾音微微拉长,听起来跟撒娇似的。这对苏徐行来说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不亚于猛虎靠你脖子上蹭蹭,虽然有哪里怪怪的,但怎么着也算猫科不是,姑且当小猫咪撒娇吧。   于是苏徐行也不拿开他的手,而是反问道:“那你现在见到人了——”   “想……干嘛?”说这句时苏徐行压低了嗓音,气息特别明显,听起来有些暧昧。不过他也是故意的,血气方刚的年纪,不想也不正常。   苏徐行坦然面对自己的欲望,甚至做好了要与赵峋共赴良宵的准备,他微微仰头,等待着激烈的亲吻落下。只是——   挡在眼前的大手突然拿开了,苏徐行还没睁眼就又被一条布巾蒙住了眼睛,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这是……   苏徐行心头一颤,赵峋这是要玩什么新花样?想到这点,他既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句,苏徐行能感觉到脸颊温度渐渐升高,他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侧的双手。   “你——”苏徐行张口,声音都有些发颤。   下一秒,方才捂住他双眼的那只大手牵起了他的手。   “随我来——”赵峋轻声说完,牵着他的手带他出了屋子。   苏徐行:“……”   好嘛,原来是他想多了。   不是做运动,那赵峋捂他眼睛干嘛?   不过很快,苏徐行就知道了答案。   赵峋带着他上了马车,马车颠簸一路,赵峋也拉了他一路,直到下车感受到更为刺骨的寒意,苏徐行才惊觉他们出了城。   “你这是……”大半夜不睡觉出城干嘛?   苏徐行话未说完,一件带着暖意的大氅裹到他肩上,隔绝了呼呼的冷风。   赵峋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牵着他往前走,一小段崎岖不平的路之后,赵峋忽然站定,苏徐行便知道到地方了。   这是哪?忽然间就没有了猎猎寒风,相反,苏徐行能明显地感觉到吹到脸颊上的风变暖了,还夹杂着一些湿意。   “徐行——”赵峋忽然开口。   不等苏徐行反应,他一把扯下蒙在他眼前的布条。明亮的光线忽然刺入眼中,苏徐行下意识撇过头,他尝试着眨了几下眼,等适应之后这才重新转过头去看赵峋到底带他来了什么地方。   而这一看,他就懵了。   眼前云雾缭绕、热气蒸腾,竟然是一处温泉!而更妙的是这温泉建在室外,三面假山围绕遮挡了寒风,他们所在的这一面则是一间偌大的暖房,与温泉直通,此刻烛火摇曳,亮如天明,微风浮动白纱,雾气随之飘散,竟让人有种身处仙境的错觉。   苏徐行惊讶了好一会儿,不过热气加上大氅,他额上很快便出了汗,热意一下子就将他拉回神,他这才发现赵峋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人呢?苏徐行解下大氅放在一边,一边向温泉走去一边四处搜寻赵峋的身影,只是哪里都没有。   去哪了?苏徐行皱眉,正要张口大喊,只听哗啦一声传来,他下意识循着声音去看,却一下子瞪大了眼。   只见他要找的人从水中出现了。   赵峋缓缓自水中露出身子,湿润的墨发之下是一张精致无比的脸庞,他双眸紧闭,红唇微张,泉水自他头顶倾泻而下,划过漂亮的脸庞在下巴处汇成一缕银线,银线断裂,透明的水珠跌落在他坚实的胸膛,在白皙的肌肤上一路跳跃着向下,直至线条优美的人鱼线处才重新回到池中。   烛火明亮,给赵峋的身子都镀上了一层光芒,他墨发红唇,赤身站在水池中像是刚刚醒来的水妖,每一寸肌肤都泛着诱人的光。   见苏徐行还傻不愣登地看着他,赵峋勾唇轻笑:“还不来?”   他伸起一只手臂,白皙的肌肤下是蓬勃的肌肉,上面交错着明显的青筋,一看便是一只充满力量的手臂,能拉弓、能提剑,也能掐着他的腰横冲直撞。   “唔。”想到那个画面,苏徐行的脸蹭地一下就红了,他一边扭捏着站在原地,一边暗骂自己色欲熏心。   难道是事情了结加上禁欲太久所以他才……满脑子废料的吗?不过,赵峋肯定也是这个意思,不然怎么早早脱了衣服进温泉了?这家伙平时看着挺禁欲,居然也有这种花花肠子!苏徐行不停地在心中腹诽,一边胡乱想着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他有点不好意思怎么破!   苏徐行忙着唾弃自己,赵峋见他没动作,不由得挑挑眉:“这水很舒服的,不来吗?”   “我特意找诚安王要的别庄,只有这里才有温泉,给你解乏是最好的。”   嗯?解……解乏?   听到解乏两个字,苏徐行猛地抬起头,只见赵峋已经重新坐入水中,此刻只剩一个脑袋还在水面之上。见苏徐行终于抬头,他瞥过来一眼,语气真诚:“真的很舒服。”   苏徐行:“……”   哦,他又多想了。   原来不是换地点运动……苏徐行绝不会承认自己还有点小失落的!   见赵峋闭上眼开始享受泡温泉,苏徐行再也不耽搁,忙跑到一边脱了衣衫,只剩一条亵裤了又屁颠屁颠跑回来,兴致勃勃地踏进了温泉。   温热的泉水包裹住全身的那一刻,苏徐行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真爽啊——好像一身的疲惫都被这温泉冲掉了。   池子里修了可坐的台阶,苏徐行靠在台阶上,展着双臂,闭眼享受。偶尔抬眼,只见上方天幕中布满了闪烁的星星。   泡温泉、看星星。这样的体验苏徐行还是头一次,不得不说,他很喜欢,也很满意。   正这样想着,只见一声突兀的“咻——”,在苏徐行震惊的眼神中,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绽放在空中。   各色各形,美不胜收。   苏徐行仰面看着,眼中震惊逐渐被喜悦代替。他兴致勃勃地看着,一点冰凉突然触碰到唇边,苏徐行回神,只见赵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旁,正端着瓜果喂他。   喂他吃水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   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只见赵峋一身轻薄纱衣,热烈的红色映衬得他更加妖冶魅惑,而随着他的动作,白皙的躯体在纱衣下若影若现,分外勾人。强烈的视觉冲击让苏徐行一瞬间口干舌燥,他连忙转过头,又悄悄往水里钻了几分,以此遮掩自己的反应。   赵峋自然很满意自己看到的,但他假装没发现苏徐行的状态,还是一副“关心他”的真诚模样:“晚上处理了那么多事,定然饿了,吃点东西吧。”   又一块他最喜欢的糕点送到嘴旁,苏徐行没忍住,张口接过,只是不小心也含住了赵峋的食指。   赵峋轻笑:“怎么,不想吃糕点……”   他拖长了语调,猛地凑近苏徐行耳旁,磁性的嗓音倾泻而出:“想吃别的了?”   一瞬间,苏徐行从头红到了脚跟。   什么意思?赵峋今晚是被夺舍了嘛!他忿忿地瞪向赵峋,却不知自己这副控诉模样落在赵峋眼中的效果不亚于春药。   赵峋眼眸渐深,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却还是强压下澎湃的欲望,慢条斯理地给苏徐行喂吃的。只是喂食过程中,手指从擦过他唇瓣,到塞入他口中,再到与他唇舌共舞。   苏徐行被迫仰头张着嘴,来不及咽下的口涎顺着嘴角往下流。他双眼迷蒙,脸颊绯红,几口温酒让他脑子有点发蒙。   赵峋突然欺身靠近,笑问:“我这身好看吗?”   被惊艳了的苏徐行如实点头。   “喜欢吗?”   苏徐行再次点头。   耳旁传来充满蛊惑的声音:“那你怎么谢我?”   谢?   口中手指离去,苏徐行愣愣地看着赵峋一会儿,忽然抬起双臂搂住他脖子,眼一闭心一横,直接仿照方才手指的动作与赵峋唇齿相依,抵死缠绵。   一吻毕,赵峋抚着苏徐行的后背:“乖,该你了。”   苏徐行:?   赵峋笑:“这身衣服,该你穿了。”   苏徐行:!   那夜,苏徐行穿着薄薄的纱衣,衣透可见白皙躯体,赵峋埋首他颈前、胸前、腰腹……彻夜不停。   红纱衣,就此变成赵峋的癖好之一。 第140章   温泉一夜,苏徐行不仅没觉得累,连日来的疲惫好像也被洗掉了。赵峋的十日之期一到便立刻动身回了大峋,而他则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到政务之中。   之前琼帝的寿诞几乎掏空了国库,苏徐行正好以此为由将琼帝的丧仪一切从简,办得又快又简单。对于此举,朝中大臣自然也有反对的,但……   南疆与大琼即将合并为一国,官僚体系延续大琼旧制,官员的位置就那么多,你不想做多的是南疆官员想做,在没摸清苏徐行的脾气前,鲜少有人愿意冒着丢官帽的风险触霉头。因此,苏徐行的一系列决策倒也如愿推行了下去。   至于谋逆一案,苏徐行没有杀鸡儆猴,而是圈禁的圈禁,流放的流放,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严格说来,他不算一个合格的帝王,但他过不了心里那关,这个皇位,他也不会坐太久。   年节一过,春日将来,在冰雪消融的时节,苏徐行顺利登基,成了新朝的君王。南疆与大琼合为一国,苏徐行力排众议,改国号为“楚”,年号景和,春和景明,政通人和。   景和元年,震惊大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审“楚冀通敌叛国”一案,苏徐行亲自坐镇,底下人效率极高,不久就将证据全部摆上了桌案,苏徐行大手一挥,案件细节全部公之于众,楚冀是被冤枉的!   楚家竟然是被贼人陷害的!对于楚冀,国都的百姓都还有印象,那可是镇守从前的琼北数十年的大将军,满门男丁几乎都死在了战场上,这样忠烈的人他们就说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国?!果然!果然是被陷害!被冤枉的!此案一时掀起无数波澜,人们在惋惜、痛惜楚氏满门的同时也不忘唾弃陷害他们的成家以及昏庸无知、错杀忠良的琼帝。   民间对琼帝的微词正中苏徐行下怀,他以此为由将楚氏大封特封,追封楚冀为一等义勇公,还为他建了义勇公祠,许百姓祭奠。同时为楚湛追封忠武将军,并在义勇公祠旁边修建忠武陵园,用来埋葬所有阵亡的楚家军以及其他保家卫国的士兵,从此以后,忠武陵园便是大楚士兵的魂归之处,许家人祭拜、百姓祭奠。除此之外,苏徐行不顾所有人的阻拦,追封楚湘为忠节夫人,理由就是“萧承琰”在外为国祈福那几年曾遇害为楚湘所救,救驾之功自当予以厚赏。   反正也只是一个死后名头,劝了半天的大臣们见苏徐行异常坚持便也作罢,但哪知道,那只是个开始!   景和元年,除了为楚家翻案,另一件大事便是大封官员。许知远被调回国都升任吏部尚书;滇南三州合并,从此只有滇南,再无三州,许琢成了滇南府名副其实的知府;楚淇作为统一南疆的功臣,苏徐行予他楚冀曾经的身份——镇国公,依旧率兵镇守南疆,重建楚家军的辉煌;雷无声作为南疆代表则被调来了国都,一起前来的还有东于谨和杨慎儿。   “君上!此事万万不可啊!”威严庄重的金銮殿上,呼啦啦跪了一地的大臣。   实在不习惯别人喊自己皇上,苏徐行便要求称呼他为君上,嗯,这样就感觉自己在演戏似的。不过虽然能骗自己是在演戏从而放松身心,但要做的决策却是要三思而后行的,只是现在这个决策他必定要执行下去!   “为何不可?”苏徐行稳坐龙椅,面无表情,无人参透他内心的想法。   为首的老头略一停顿便道:“君上!这于理不合!没有女人当官的道理啊!”   “是啊!君上!”又是一阵呼啦啦的响应。   苏徐行点点头:“哦,于理不合,是哪个理?谁的理?”   “这——”老头迟疑了下,回道,“自古便是如此啊君上!女人在家相夫教子才是真理,抛头露面岂不是乱了纲常?”   苏徐行又问:“纲常?哪个纲常?谁定的纲常?”   “这这这——”老头提高了音量,“圣人所定!”   苏徐行点点头:“哦,圣人。”   众人:……   跪着的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不知这位新皇是个什么意思。   苏徐行突然笑道:“那从前还没有科举呢,要是都这么古板,只信‘自古以来’,你们哪里能站在这里跟本国主说话?”   “这这……这不一样啊!”大臣们又叫。   苏徐行看了他们许久,忽然收起笑脸:“得了,又没叫你们退位让贤,一个个跟死了亲爹似的……”   众人:……   他们这位新皇为何说话如此直白!如此粗俗!他们好不习惯!好不喜欢!   一旁的言官眼见着就要站出来“劝诫”,苏徐行一个眼峰扫过去,对方乖乖站回了队伍。算了,打嘴炮他们赢不了君上。   这位既不会自诩明君,也不会为了身后名而受他们掣肘,他们拦不住他要做的事。   “六部还是那个六部,你们还在你们位置上好好待着,放心,不动你们。不过新立的‘工程司’作用与工部极为相似,工程司司长是奇巧世家东于家的小姐,她那一双手出神入化,能点石成金,要是把工部的事儿都做完了,那你……”说着,苏徐行看向原先的工部尚书,一个白胡子老头,笑得阴恻恻的,“就回家颐养天年吧。”   见只是针对一个工部,而且也没把女人塞入工部,一众人的反对音量顿时小了不少。   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圣人之言都没多少见地,还能将工部的事情都代劳了?怎么可能!什么东于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丫头,能有什么出息?!   苏徐行坐在上首将众人眼中的潜台词读得清清楚楚,脸上的笑容不由得越发大了。   自得吧,骄傲吧,有你们笑不出来的时候。   工程司只是第一步而已,他没办法一下子实现“男女平等”,但尽自己所能让他治理下的人民更自由、更平等,也算不枉他一个现代人来到这古代一场。   见苏徐行只是要建立工程司,并未动他们的根基,一众人便也不再执意反对。就让这位新皇去胡闹吧,等他碰了钉子就知道,女人是没办法成……欸?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工程司不仅如火如荼地办了起来,司长东于谨和副司长杨慎儿还成了整个国都女性的榜样!她们成立了一支全是女性的队伍,工程司内全部都是女性,分为治水部、治工部、建造部、修造部和善后部。女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穷苦人家的妇女既能操持家务又能下地干活,不论胖瘦都是一身力气!加上女人天生的细腻,工程司总能制造出许多实用又实惠的东西,当然,也有苏徐行提供的一些“小巧思”,在工程司的研发下,洗衣洗手更洁净的肥皂、让房屋更加结实的水泥、方便患者或残疾人的轮椅……还有能让产量更高的肥料、能引水灌溉的装置、降低水灾发生的工程等等,民生得到极大改善的同时,工程司的名头也响彻整个国都!   与此同时,苏徐行将皇商的名号授予了徐三娘,本来属于他的那份利被他以“徐三娘捐赠”的名义收入国库用来民用,而徐三娘立此大功,“皇商”名号自然非她莫属了。不仅如此,苏徐行还下令鼓励商贸,虽然“士农工商”的偏见一时不会消除,但商业确实获得了极大的发展。之后,徐三娘带头成立了商会,有她“皇商”的名头在,商人们趋之若鹜,但徐三娘立了规矩,商会成员必须“以信为本、以善为根”,每年都要做善事,于是商会也成了大楚境内最大的“慈善机构”。   有东于谨和徐三娘打样,越来越多的女性走出家门,“抛头露面”不再是贬义词,她们“抛头露面”在外行走,做生意、学技术……走南闯北,见识不一样的风景,感受不一样的人生。   另外,东于谨和徐三娘这对忘年交还成立了“好学社”,好学社即女子学社,学社内,读书识字、算账做账、刺绣做工……她们志在帮助天下女子识字、明理、营生,让她们不再是父亲的附庸、丈夫的附庸更不是儿子的附庸!   当出门在外的女人越来越多,闺阁中的小姐们也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振兴家族,难道只是男儿之愿男儿之责?她们同样熟读四书五经,写诗作画、辩古论今……每样都不比她们的兄弟差,为何他们能出仕做官、封侯拜相,她们就只能嫁作人妇、困于后宅?她们不服!世家小姐学识渊博,她们也可以当司长!当尚书!当将军!甚至其他!最先改变的是皇宫,苏徐行设立了女官制度,专门负责皇宫内的各项事务,后来便是朝堂。   工程司的成就有目共睹,当初的工部尚书甘拜下风,不用苏徐行提醒便递了帖子告老还乡了,东于谨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工部,成为大楚的第一位女尚书!   有一就有二,虽然这是一条极艰难的路,但只要一直在走,就会越来越顺、越来越宽。   景和四年的春天到来之时,大楚在苏徐行以及一众与他思想相近的年轻官员的治理之下蒸蒸日上,国力强盛、国泰民安,百姓生活比从前更加富足也更有盼头,卖儿卖女、打杀奴仆之事也越来越少。   一切都欣欣向荣,除了——   “君上!三年孝期已满,后宫不可无主啊!”   “是啊君上!”   “……”   苏徐行有些头疼,三年相处,这些人精有些了解他性格了,知道他不会在这种事上胡乱定罪杀人,便肆无忌惮地劝他选秀纳妃。   如果他是个普通男人,当皇帝、开后宫,那肯定睡觉都能笑醒,但他不是……   他是个性别和爱好都是男的男人啊!   他也不像赵峋还有个暴戾的名头,一般人不敢触霉头。他真怕自己一拒绝,这下面的老头会立刻血溅当场。   怎么样才能蒙混过关啊!   此时此刻,苏徐行异常想念赵峋,想念他这位异国恋男朋友。 第141章   纵然苏徐行再不愿,言官们还是轮番劝诫,从为龙体安康着想讲到江山社稷稳固与后宫充盈之间的关系,大道理讲了不少,唯一的中心意思还是那个:君上,您该娶妻纳妾、绵延后嗣啦!   苏徐行从前还能用“为先帝守孝”的理由搪塞过去,现在三年一过,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一个个都将目光钉在了他的终身大事上。   “君上!先帝在您这个岁数时大皇子都已经入皇子所学习啦!”这是拿先帝举例的。   苏徐行面上微笑,心中骂骂咧咧:萧祈钰是禽兽他当然不能比了!   “君上!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只有后宫安稳,君上在前朝才能后顾无忧啊!”这是打着为他着想的旗帜的。   苏徐行微微一笑,沉默不语:他这三年也很后顾无忧啊!难道不是人多了事多了才会让他分神分心嘛?   “……”   任由大臣们嘴皮子都说干了,苏徐行也只是笑,既没有驳斥也没有反对,倒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君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雷无声站在几个大臣中间,他对苏徐行娶过男妻一事略微知晓,见状便走出来,恭敬地说道:“君上文韬武略,岂是凡夫俗子能够配得上的?”   苏徐行见他站出来还以为要帮自己说话,谁知道是光拍马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挑挑眉:“雷爱卿的意思是?”   “依臣所见,选秀不该只选好容貌、好家世,文采、武功、手段能力……”雷无声巴巴地说了一堆,大意就是传统选秀太小儿科了,光看家世和脸选不出能配得上苏徐行的,应该办一场别开生面的“选秀”,只有最出彩的那一位才有资格与苏徐行携手并肩。   苏徐行:“……”   他还真是谢谢他了呢!   什么家世容貌那都不是关键好不好!重点是性别啊老弟!但凡他喜欢女生,他只要找到中意的,管她美丑贫富,直接追求、求婚、结婚、生崽……完完全全没问题好不!还用在这跟老头们扯犊子?   仿佛听见了苏徐行的内心吐槽,雷无声接着道:“想来这样的人世间虽然少有,但也不是没有。若君上信任微臣,此事可交由臣全权负责。”   这怎么就全权负责了?苏徐行还有些疑惑,却见雷无声偷偷朝他眨了眨眼,他一顿,没有直接拒绝:“既如此,雷爱卿便留下来吧,其他人先退下。”   若是平时,大臣们听到雷无声这一番言论定然是要反驳的,但苏徐行一直拖着不肯选秀,他们早就急得上火了,现下终于有松口的迹象,便也不上赶着触霉头了,一个个点头如蒜捣,不一会儿就都出了勤政殿。   殿内顿时只剩苏徐行与雷无声将人。   就剩自己人了,苏徐行往后一倒,直接瘫在椅子上,一点帝王的形象都没有。   雷无声见怪不怪,反而笑道:“君上是不想选秀,但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何不一次性解决呢?”   苏徐行挑眉:“什么意思?”   “选秀选秀,总有选择的标准,只要我们将这标准定得极高,无人可达,岂不是选也选了,却又选不出来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徐行瞬间明了,他一拍大腿唰地站起身来:“雷爱卿!还是你聪明!”   雷无声龇起大牙花:“那君上能帮我跟慎儿说点好话嘛?”   苏徐行脸上笑意瞬间收敛:“不能!”   敢惦记他们家慎儿?他没把雷无声从大殿赶出去就不错了!   不过,虽然脸是变了,苏徐行却还是觉得雷无声的主意很不错,他又提了一些意见,便将此事交给雷无声去办了。   景和四年,夏天即将到来的时候,一向热闹的国都又出了一件大事!大楚英明伟岸的君王要选秀了!本来选秀这事儿历年来都是权贵阶层的事,与普通老百姓无关,可大楚的选秀却不一样!那是完完全全颠覆性的选秀!   第一,选秀秉持自愿原则。愿意参与的人可自己也可派小厮丫鬟前去官府报名。   为什么是小厮丫鬟呢?那就不得不提一下第二条了。   第二,参与选秀之人不限男女。   不限男女?!这是什么千古奇闻?男的也能参加选秀入宫为妃了?莫不是搞错了?但官府公文白纸黑字写在那,此次选秀确实男女都可参加!   不过等他们再一细看官文,便明了缘由了。原来观星台算出来他们的君主乃是天上帝星投胎,帝星成就伟业需要后星辅佐,而后星投胎在民间,可能是男的也可能是女的,观星台没有算出来性别,所以这次选秀才男女都可参加。但男女都可参加并不意味着能选上,因为选秀的标准极高!   第三,选秀标准有家世清白、容貌极盛、文武双全……总的来说,就是比之君王毫不逊色。   本来还觉得上一条很扯的人在看到第三条之后顿时都沉默了,怪不得男女都能参加呢,又要美又要文又要武就算了,比之君王毫不逊色?这世上有几个人能不逊色?隔壁的大峋君主倒是不逊色,人能来参加选秀嘛?!   原先不信什么帝星、后星之说的人顿时都信了,要是真能选出来这样的人,那定然是能帮助君主成就伟业的!   一时之间,这场选秀成了大楚近期最受关注的事情。每日到官府门前报名之人数不胜数,人人都在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但到了筛选之时,仅“容貌极盛”这一条就能刷掉不少人,满国都能过了“容貌”这一关的人数不足两只手,更不用想其他州府了。   因为筛选过于严格,选秀的报名热度一日比一日凉下去,没有惊天的美貌着实不敢过来报名了。   官府门前的桌案后,负责登记的两个衙役收拾好东西正要起身。今日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但从前天开始便没有人过来了,今日也不例外,从早到晚一个人影都没有,两人也不想等,准备提前收工。   然而正站起身子,只听一声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两人下意识抬头,就见一道红色身影驾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前才一拉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尘土飞扬,端坐于马上的身影从容、镇静,垂下的眼眸投来冷淡的一瞥。   “报名。”音色也是同样的冷冽。   两个衙役愣了下,等看清来人,都不由得张大了嘴。   来人一身红衣,墨发雪肤,容色倾城,但周身气质冷淡又极具威压,两人只匆匆一瞥便胆战心惊地低下了头。   “报名。”冷淡的嗓音再次响起,只是比之方才多了些不耐,隐隐透着血气。   两人一抖,忙不迭地就去登记信息。   “大……大人姓名,籍贯,家世……”衙役问了一堆。   来人这次却没有不耐,反而详细回答了:“苏岭儿,临江府,临江府苏琰的侍卫。”   “哦哦,苏岭……啊?”衙役有些惊讶,这位爷看起来气势瘆人,非富即贵,怎么叫这个名字?只是一抬头已不见对方身影。   旁边的衙役连忙凑过来:“这位的容貌……真是这个!”   他比了个大拇指,赞叹的意思溢于言表。   登记的衙役也点头:“如此美貌,男女已经不重要了,光看着都能延年益寿,我猜咱们君上肯定会选他!”   “那你可小瞧君上了,他才不是这种人呢!我赌他不会选!”   被赌的君上——苏徐行在几日后终于迎来了他的“选秀”。他坐在御花园的高座上,身旁站着阿冬这位“第一助理”,另一边是陈盛大总管。   高台之下,坐着不少官员,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俱是高官,男性官员身旁是他们的夫人,其他的太监宫女候在外围。而雷无声则站在入口处,负责主持这场“与众不同”的选秀。   “经过家世清白、容貌极盛两关,目前共有百名秀人得以面圣。”雷无声高声说道,“请秀人入内!”   脚步声从桃树后慢慢传来,随着第一道翠绿的身影转过桃树,本次选秀的秀人们终于露面了。   第一批六个人都是容貌不俗的闺阁小姐,穿红着绿,青涩靓丽,像是雨后绽放的花朵,漂亮、清新!让人眼前一亮。   苏徐行确实眼前一亮,看到美丽的人他自然也会欣赏一番,尤其台下有不少老头,这么一对比对他的眼睛简直不要太友好!但也仅限于此,不要说他不喜欢女生,就是异性恋他也不会对十几岁的小姑娘有想法啊,那是禽兽!是变态!要千刀万剐的好吧!   于是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苏徐行开口了:“会武功吗?能飞檐走壁吗?”   众人:……   您是来选妃的不是来物色武将的麻烦您搞搞清楚好吧?   但显然,苏徐行没有搞清楚。   一句“会武功吗”送走了第一批秀人,第二批的男子照样被他一句“能飞檐走壁吗”给打发了。   如此反复,仅靠一句“会武功吗?能飞檐走壁吗?”苏徐行就已经淘汰了一半的人,然后剩下的一半人被他以“有文化吗?能考中状元吗?”给打发了。   本来是被叫来帮忙参谋的一众官员及家眷,直到快结束了都没派上用场。   雷无声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君上,最后一批秀人了。”   苏徐行摆摆手,让雷无声接着喊人。坐了这么久他也得累的,但任务快完成了,他再撑撑吧,一会结束了肯定还要接受来自老臣们的眼泪洗礼。   正在想象一会儿该如何搪塞那些老头,苏徐行冷不丁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心头一跳。   “临江府苏岭儿……”   临江府?苏……岭儿?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字眼蹦出来,苏徐行一个激灵立刻回神,然后连忙看向台下,果然就见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站在那,正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营州府柳清月……”温柔的女声接着响起,苏徐行脸上刚升起的笑意缓缓僵住,完了完了!他在选秀现场被赵峋撞见了他在选秀!   而且赵峋还来参加了选秀!他会怎么想他?!   眼见苏徐行表情变幻,赵峋唇角缓缓勾起。   选秀,很好! 第142章 终章   赵峋的出现对于在场众人来说不亚于一道闪电劈在头顶,堂堂大峋君王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大楚君主的选秀现场?还给自己取了个“岭儿”的名字?   赵峋=岭儿?   一个是大峋手段狠厉说一不二的至尊,一个听起来就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众人如何都无法将两人等同起来。   会不会这个岭儿只是跟大峋君主长得像?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两个人长得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这样一想众人都觉得自己真相了,定然是这样的,只是长得像!   苏徐行这时候可管不了其他人的想法,见赵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满脑子都是赵峋拿剑指着他骂他负心汉的场景。   有什么比背着对象“相亲”更离谱的事情吗?有!相亲对象就是“对象”本人!   雷无声见赵峋出现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但作为选秀负责人,他可不能把事办砸了,于是佯装镇定地继续流程。   流程一继续,就轮到苏徐行发问了。   此时的苏徐行却不复先前的淡定,不仅面色僵硬,说话都有些结巴。   他能不结巴嘛?!赵峋看着他的眼神过于直白,一直紧紧盯着他不说,目光异常火热,他在高台上如坐针毡,只觉得那目光仿佛有实质一般,将他从头到脚给剥了个精光。   呸!   苏徐行在心中暗骂赵峋不要脸,脸颊温度却逐渐升腾。   “可……可有会武功的?”苏徐行撇过眼,故意不去看赵峋。   却见赵峋闻言挺直了脊背,笑着回道:“回君上!草民会!”   声音清冷却洪亮,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苏徐行见状撇撇嘴,他当然知道他会。可出乎意料的,队伍里还有一人也会。   “ 微臣亦会。”那人上前一步,眉眼精致,气质卓然,不是曾在琼都城门处要给苏徐行一鞭子的盛栩然又是谁?   苏徐行:“……”   刚才远远隔着他就觉得这人眼熟,这下好了,不是眼熟,是真熟!熟人的儿子!   虽然盛栩然与萧承谦交好,其父也似乎站在萧承谦身后,但盛家同属武将世家,镇守边境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苏徐行继位之后并未拿盛家开刀,而是一笔带过,轻轻放下了。   但……   他知道他自己是个好人!可也用不着把儿子送过来选秀以示感谢吧?!苏徐行尴尬地笑笑:“世子此事可曾告知国公?”   潜台词就是别瞎胡闹了,快回家去吧,小心你爹揍你!   可八年已过,盛栩然早已不是那个莽撞的少年,他微微一笑,回答得不卑不亢:“父亲大人早已知晓,微臣对君上之心天地可鉴!”   话音落地,盛栩然脸色微微一变,无他,他背后莫名一凉,心中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   他爹虽然并不知晓,但等木已成舟,他爹还能跟君上悔婚不成?盛栩然想得很好,萧承谦败落,与其看着他爹战战兢兢,不如他去给君上吹枕头风让他不要忌惮盛家?   可盛栩然怎么也没想到,他计划的第一步就即将落空。   盛栩然的那番话太过大胆,不仅在场官员一阵哗然,苏徐行也是心头一跳,双目写满了绝望。   盛栩然啊盛栩然,你作死真的是可以的!还天地可鉴……苏徐行看向面目狰狞、杀气腾腾的赵峋,绝望地闭了闭眼,很快你就能去见天地了。   一旁的雷无声看热闹不嫌事大:“既然整场只有二位会武,不如比试一番?”   盛栩然这个狗东西仗着自己是世子又会武,平时可没少对他们吆五喝六,今天可算让他逮着了!   “那就……开始!”   雷无声满眼精光,盛栩然态度懒散,虽然他不学无术,但论武……唔!   只觉眼前一花,盛栩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便瞬间飞了出去,撞到一旁的桃树后这才堪堪停下。   盛栩然捂着胸口,胸腔内像有团火在烧,灼得他生疼。   此人到底是谁!武功竟如此之高!盛栩然强撑着去看。   赵峋站在盛栩然方才的位置上,闲闲地放下衣袍,勾唇一笑:“不是说会武吗?”   盛栩然:“……”   苏徐行:“……”   怎么说也是他们国家世子,赵峋你能不能不要嘲笑得这么明显!   注意到苏徐行的神情,赵峋立刻收起脸上讽刺,关怀道:“你放心,我只用了一成力,伤得不会太重。”   盛栩然:“……”   众人:“……”   苏徐行翻了个白眼,给阿冬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扶盛栩然找太医去了。看着盛栩然狼狈的身影,怎么说呢,苏徐行还是觉得有点爽的。   嗯,他绝不是记当年城门那一鞭之仇。   败者离场,百名秀人只剩下了赵峋一个,众官员面面相觑,有的表情凝重,不会到最后就选了一个男人入后宫吧?那有什么用!   有那老头连忙给雷无声使眼色:快接着走流程!把人给筛了!   雷无声一副“我懂”的样子,又将问题交给了苏徐行。   苏徐行木着脸接着问:“可有状元之才?”   赵峋虽然以武力、暴戾著称,但苏徐行知道,对方熟读四书五经,满腹经纶,是个有真货的主儿。   本以为赵峋会现场作诗作文章,哪知他负手而立,回答得异常猖狂:“状元?很厉害吗?”   苏徐行:诶?   众人:卧槽?   不是年轻人,你这也太装了吧?!是不是要他们小露一手搓搓你的锐气才行啊?!苏徐行从几个曾经的、现在的状元眼中读出了以上信息。   他不由得为赵峋捏了把汗,得罪文人,还是有实力的文人,赵峋今天得脱层皮喽~苏徐行绷直了嘴角,才不承认他想看赵峋笑话呢。   已经有人坐不住了,只见东南角站起来一个白面书生样的官员,冲苏徐行作揖道:“君上,某愿为君上解忧,试试这位苏公子的实力!”   不等苏徐行开口,赵峋抢先回道:“陆元起、李净修、陈之桓……”   赵峋缓缓点出几个名字,那官员脸色一变,斥道:“先生们的名讳你岂敢直呼!”   苏徐行看了眼家“傻白甜”小官,在内心吐槽:某,你还是别说了,人不光直呼,人还能让这些人下跪呢!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大儒们碰见帝王照样得下跪。   赵峋没看那官员,目光一直盯着苏徐行,等人名点完了,赵峋忽然柔柔地笑了:“若君上愿意,这些人尽可供君上差遣。”   供差遣?!这些人可都是当世大儒,弟子无数,状元都是他们的学生,最关键的是,这些人都是大峋的人!   眼前这位红衣青年……   一时间,众人都已明了眼前之人正是大峋的君主——赵峋!   这位爷跑来干嘛?不会是为了搅乱选秀想让他们大楚后继无人吧?   资历高的老臣一瞬间想了许多,不由得沉声道:“峋皇千里迢迢赶来大楚,不会就为了凑个热闹吧?”   赵峋听了缓缓摇头。   众人面色一变,果然!这峋皇不安好心!怕是为了……   “此次前来,孤为了求嫁大楚君上!”   嗯!果然是为了让大楚……等等?他说什么来着?全场目光如探照灯一般唰唰唰全投向了赵峋。   求……求求求嫁?他们没听错吧?是那个嫁人的嫁?   只见赵峋突然掏出一块一方手帕,然后遥遥冲着苏徐行单膝跪地,高声喊道:“赵峋求嫁苏徐行!你愿意娶我吗?”   嗯?一众人又懵了,苏徐行又是谁?   苏徐行没想到赵峋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暴露身份,又这样直截了当地求婚,因为震惊,他一时有些恍惚。   倒是雷无声发现了盲点,他双眼贼亮地看着赵峋,突然出声问道:“咱们君上是帝星投胎,峋皇想嫁给我们君上,总要有点诚意吧?”   比如说割让几座城池?   赵峋微微一笑,掀开了手中锦帕,只见上面放着的赫然是玉玺!   “孤以江山为礼,求嫁君上!”   卧槽!   不只是雷无声被惊掉了下巴,老臣们也目瞪口呆,他们纵横朝堂几十年,何曾见过这种事?这难道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吗?那他们的君上这是用了“美男计”呀!   用了“美男计”的苏徐行愣愣地站起身子,像踩在云朵上一样,晕晕乎乎地走到了赵峋跟前。   他看着一身红衣的赵峋半跪在自己跟前,手捧着这世上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权力象征向自己求婚,眼睛渐渐模糊。   他伸出右手,哑声道:“我愿意。”   ……   景和四年的年节来临之前,大楚发生了两件大事……额,也可以说是一件大事,大峋的君主以江山作为嫁妆嫁给他们君上了!从此大峋并入大楚,天下一统,改年号为谨和,定苜蓿为国花。   帝后大婚,大赦天下。   洞房花烛夜之时,苏徐行洗漱完出来,赵峋帮他擦头发,他闭目养神,突然问道:“怎么没看见墨霄?”   两人的婚宴办得别开生面,不仅在宫里有喜宴,在从前的襄王府也摆了几桌,许琢、雷无声、阿冬、东于谨、杨慎儿、徐三娘、楚淇、墨云、墨彩……连许久未见的秦郎中也出席了。   就是没有看到墨霄。   赵峋擦头发的手一顿:“他无颜见你。”   苏徐行温声道:“他当年答应穆忧要离间你我都是为了救你,况且他自己也中毒了。”   “墨霄不是坏人,对你忠心耿耿,也帮我多次。”剩下的话苏徐行没有多说,墨霄是赵峋的手下,他自有定夺。   若是从前,赵峋早就一剑了解了墨霄,可他答应了苏徐行不乱杀人。此时见他为墨霄说话,不由得心中一软,好像与苏徐行待得越久他越是“软弱”。   但他并不讨厌。   赵峋放下布巾,有些酸溜溜地回道:“大喜之日,难为你还能记得他。”   苏徐行见状睨了他一眼:“你乱吃飞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赵峋闻言挑挑眉:“什么叫乱吃?难道我对你的心不够天地可鉴吗?!”   苏徐行:“……”   又来了又来了!“天地可鉴”的醋梗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   赵峋身体力行地表示,过不去!   苏徐行紧紧抓着床单,一边承受来自赵峋的疯狂,一边还要回答他的“够天地可鉴吗?”   此后,每一次“天地可鉴”,苏徐行都要腰疼一阵子。   不过……   他很开心自己能在异世界找到爱人,与他成为家人。   此后岁月,他们二人携手并肩,共白头。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