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庄园系统去古代   作者:米纸皮   文案   带着庄园系统去古代。樊伉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赶潮流玩了一把穿越,还是带着正在玩的庄园游戏系统穿成了一个皇亲国戚的X二代。临光侯是他亲娘。舞阳侯是他亲爹。汉高后吕雉是他姨母汉高祖刘邦是他姨父汉惠帝刘盈是他表兄。妥妥的人生赢家。然并卵,这是个巨坑。为了避免汉高后姨母死后自己被咔嚓的命运,樊伉所要做的,就是努力从这个巨坑里爬上来。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系统 轻松   主角:樊伉、钟离发(无名) ┃ 配角:吕媭、樊哙、汉高后、汉高祖、季布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带着庄园系统去古代 第1章 穿越到汉朝(捉虫)   深秋时节,万物凋零,无边落木萧萧而下,大地一片萧瑟之色。   秋风乍起,枯黄的树叶从枝头飘落,在风中打了个旋儿,“啪”地一声跌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脆响。   “呱——”   光秃秃的老树上,一只老鸹单爪而立,发出凄凉又嘶哑的叫声。   一队破旧的车队缓步行走在日渐荒废的官道上,每行一步,木质的车轮仿佛不堪重负一般,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犬抬脚在路边撒了一泡尿,然后扬着四蹄,跟着车队往前奔走。   樊伉坐在牛车上,双手笼在袖子里,心情如同这萧瑟的秋景一般,凉拔凉拔的。   他记得自己上一刻还裹着棉被就着电脑幽蓝的光芒玩庄园游戏,偷亲朋好友的菜偷得不亦乐乎,转眼功夫就穿了!   穿就穿吧,反正现在流行穿越,你穿我穿大家都穿,地球都快被穿成一个筛子。可你好歹穿个唐朝宋朝的好年代呀,穿到穷得掉渣的西汉初年是几个意思?   “唉——”   樊伉不知是第几次叹息,走在牛车旁的卫士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起来。   马上就要去栎阳享福了,郎君为何如此这般叹气呢?   吕媭立刻担忧地望了过来。   “伉儿可是饿了?”说着抖了抖衣襟,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摸出一张大饼,递给他,“给,这是我早上特地给你留着的,还热乎着。”   饼子是糜子煮熟之后捏成团再烘晒干后做的干粮,外壳都没有去干净,硬梆梆的磕牙,还卡嗓子。   樊伉吃了几顿后,每天如厕时都感觉到菊花火辣辣地痛,以至于现在对吃和拉这两项人类最基本的行为都有了阴影。`   摇了摇头,将饼子推还给她:“我不饿,阿母……你吃吧。”   这声阿母,他叫得万分艰难。   活了二十八年,再睁开眼时,换了具皮囊不算,还多得了一个便宜娘。   一个非同一般的狠人便宜娘。   若是此刻有电脑可联网,度娘此人,可得以下注解。   吕媭,吕公三女,吕长姁和吕雉妹,嫁于舞阳侯樊哙,育有一子,名樊伉。   没错!   他家阿母就是史上鼎鼎有名的那位仗着长姐的威名,嚣张跋扈得罪朝臣无数,最后在六十岁高龄依然免不了被人乱棍打死的汉高后吕雉的妹妹。   临光侯吕媭。   皇亲国戚啊!   然并卵,这就是个巨坑!   樊伉看着这个时候还不是临光侯的年轻吕媭,只觉无比忧伤。   因为再过二十一年,他的汉高后姨母过世,就会有人冲到樊家把他一刀咔嚓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今年他才十岁!   再过二十一年,三十一岁,正是一个男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却注定要成为汉王室利益之争的牺牲品。   唉!不想了,越想越伤心。   樊伉双手抱在脑后,索性往后一倒,靠在身后的麻布袋上,闭上了眼睛。   麻布袋是以前樊家拿来装黍粒的,很多毛刺,枕在脑后十分不舒服。   樊伉翻了个身,正准备起身的时候,脑海里突然传来一个金属质感的声音。   “叮个咚,检测到黍种,达到庄园系统开启条件,庄园系统开启……”   樊伉吓了一大跳,睁开眼就发现眼前多了个像是游戏界面的光幕面板。   面板上偌大四个字龙飞凤舞。   庄园系统。   “恭喜您成为第九三八四六二七一九五零三九二位庄园系统之主。”   “系统赠送庄园系统指南一本,请仔细阅读该指南。”   “发现本土物种黍种,奖励舶来物种红薯四颗,并附赠抽奖一次。”   ……   樊伉一看,光幕面板下方一排像是游戏小包裹的小方格里,果然有一个格子中多了四颗红薯。   樊伉:“?!!”   这什么鬼?!   没等他反应过来,“唰唰唰”几声,光幕界面非常应景地出现偌大一个滴溜溜直转的色子。   脑子里一团乱,樊伉下意识地看了看吕媭,吕媭正满脸爱怜地看着他;再瞅瞅身侧的卫士,卫士目视前方,面容坚毅。   两人神色如常,显然并没有发现这个光幕界面,对半空中偌大的色子也视若无睹。   是没看见还是看不见?   樊伉甚至故意将光幕挪到吕媭面前,吕媭也毫无反应,可见这个光幕界面除了自己,别人是真的看不见。   一个只有他才能看得见,如今还看不出来有什么用处的鬼系统!   他要来何用?   樊伉内心直呼坑爹,一点儿也没有带着金手指穿越的直觉,看着半空中那个奇大无比的色子,却又不由主地想着能抽到什么奖励呢?   武林秘籍?从此摇身一变,成为武林高手,来无影去无踪,单枪匹马闯敌阵,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金银珠宝?今后不再为阿堵物烦心,做一个闲游四海,家财万贯的陶朱公?   还是仙丹灵药,开始锤筋锻骨,步上修真的康庄大道,追求长生不老的秘密?   樊伉顿时脑洞大开,内心激动不已,怀着郑重无比的心情,伸手一戳。   “叮个咚!恭喜您获得了孜然一包。”   樊伉:“?!”   他还以为会给什么武林秘籍比如九阳真经降龙十八掌之类的,结果给他一包孜然是几个意思?做烧烤吗?   满心期待的大奖结果变成了烧烤调味料,樊伉的内心是崩溃的。   不过,樊伉也只崩溃了一会儿,很快就振奋起来。   有个抽孜然的系统也总比没有强,好歹还能当调味料,聊胜于无。   回想起一路来吃的那种说不出名字的黑乎乎的饼子,樊伉简直想死的心都有。   贫穷、落后、简陋。   这是初来大汉朝,这个时代给他的第一个印象,以至于任何一点新鲜玩意都能让他的心情明亮许久。   他瞅着系统包裹里那四颗饱满可爱的红薯,脑海里已经开始回味红薯的无数种吃法,蒸煎煮炸烤……   不能想了,再想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樊伉甩了甩头,看吕媭和甲士都没有反应,装作挥虫子一般,将系统面板拉到身边的包裹边上。   这个包裹是临行前他自己收拾的,算是他的“私有财产”,吕媭还是比较注重他的隐私的,平时不怎么翻查他的东西。   樊伉装做去包袱里翻东西,将红薯从系统面板里拿了出来,顺手塞进包袱里。   “叮个咚!开启新任务:培育新的作物红薯。”   “当前任务进度:零。”   樊伉:“?!!”   我去!   奖励的红薯还不是给他吃的,是给他拿来种的?   樊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幸好他大学的时候就是就读的农业大学的作物栽培与耕作学系,毕业后从事的也是农学有关的工作,红薯也种过,要不然换了个城里娃来试试?   能认出这是红薯就不错了。   问题是他现在去栎阳的路上,天气又这么冷,他两手空空的怎么种红薯啊!   樊伉忍不住仰天对着贼老天竖起了中指,泪流满面。   系统大神是专门来坑他的吧?   他现在在赶往栎阳的路上啊!   樊伉努力思索着怎么样才能在路上培育红薯,完成系统任务,也不知道完成后会有什么奖励。   牛车一路西行,进入河南郡区后,荒原渐远,官道两旁终于能见到开垦过的田地,偶尔还能看到三两个农夫甩着膀子在田地里辛苦劳作。   一点儿也没有夸张,这些庄稼汉是真的身上连块遮羞布也没有,全身上下清洁溜溜地在秋风中辛勤地挥洒着汗水。   历经了始皇□□,诸侯王混乱,楚汉之争的中原大地,满目疮夷,十室九空,民生凋蔽。   有幸能活下命来的绝对都是被幸运女神开了挂的,汉初这个史上最贫穷的时期,百姓食不裹腹,衣不蔽体,农夫们只能赤着身子下地。   在温饱这两项最基本的要求都没有办法满足的情况下,廉耻早已被人们抛在了脑后。   樊伉心塞的同时忍不住自嘲。   幸亏他运气不错,穿越成了一个贵族阶级,虽然吃的简陋,好歹有块布裹身,要不然也免不了跟他们一样落得个当溜鸟侠的下场。   黄昏时分,车队路过一个荒废的递铺,吕媭吩咐停车休整。   樊伉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十月的天,关中温度已经很低,即使樊伉已经套上厚厚的夹袄,坐在牛车上吹了一路的冷风,依然冻得手脚冰凉。   一个甲士推开半掩的破旧大门,“咦”了一声,才发现递铺里已经有了一位来客。   那人看着很年轻,也很健壮。   深秋的天里上只穿着一件皮甲,堪堪护住肩胛和胸等要害部位,露出线条流畅优美的背脊,腰悬长剑,脚上穿着一双薄底皮靴,挺直着背,跪坐在一个破旧的草蒲团上,低着头正在火堆边专心致志地烤着一只肥硕的野兔子。   甲士走过去,客气地一抱拳:“失礼了,我家主母和少郎君赴京探亲,路经此处,想借贵地落脚一晚。”   那人头也不抬,声音冷漠:“我也是路过,你们自便。”   “公子高姓?”   “无名。”   “原来是无名公子。”甲士见他神情冷淡,便歇了攀谈的心思,挑了个角落,吩咐部下埋火造饭。   樊伉一看又是麦饭和糜子饼,顿时没了兴趣,反倒是看着那人手中烤得滋滋冒油的兔子两眼放精光。   肥嘟嘟的兔子被烤得滋滋作响,一片焦香,勾得吃了一路糜子饼和麦饭的樊伉直流口水。   仗着自己年纪小脸嫩,樊伉噔噔噔地跑到那人对面坐下。   那只一路跟随的瘦黑狗也摇晃着尾巴也跟着窜了过来,在樊伉身边绕来绕去。   樊哙在跟随刘邦起事之事,就是一名狗屠,以屠狗为生。   即使如今刘邦起事成功,于定陶县的泛水北岸称帝,早年跟随于他一直忠心耿耿还是刘邦连襟的樊哙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樊家依然保持了屠狗吃肉的传统。   樊伉穿过来的时候,正碰上甲士要宰杀黑狗吃。   看到那只狗溜圆的眼里流露出的对生命的留恋,樊伉当时被触动了,救下了它。   从那之后,那只狗就一直缀在车队后面,跟着跑了小半个月,一直不离不弃。   樊伉一开始还驱赶了几次,后来见那狗始终不肯离开,也就渐渐接受了自己可能有一只来历不明的宠物狗的事实。   一人一狗表情如出一辄,皆目光炯炯地盯着无名手中的烤兔子,眼中露出垂涎之色。   无名抬起眼皮看着一人一狗的蠢脸,面无表情地在烤兔子上抹了点盐巴,撕了半条肉到嘴里。   樊伉咽了咽口水,从怀里摸出抽奖得到的那包孜然,倒了点出来递给无名,道:“撒点这个,好吃。”   做烧烤怎么少得了烧烤神器孜然呢?   无名顿了一下,撕了一片撒了孜然的兔子肉放进嘴里,嚼了嚼,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态度却和缓了许多,撕了半边烤兔肉递给了樊伉,以示交换。   “谢谢。”樊伉也不客气,接了过来,张口正准备咬,想到了什么,又举着那半边兔子肉噔噔噔跑到吕媭面前一递。   “阿母,你吃。”   一路上他吃的都是吕媭嘴里省下来的糜子饼,吕媭本人和其他的卫士们吃的却是更加难以下咽的麦饭。   他说的麦饭可不是现代拿面粉野菜一起蒸的美味麦饭,就是把没去壳的小麦蒸熟烘干成的行军干粮。   这样做成的麦饭,能够保存很久,味道实在让人一言难尽。   穿成了一个十岁的小正太,在汉初这个凶险复杂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年代,吕媭这个未来二十年的粗大腿务必要牢牢抱好。   吕媭撕了一小块兔肉放进嘴里,咽下去没发觉有什么异样之后,才摸了摸他的头,道:“阿母已经吃过了,你吃吧。”   樊伉将最肥最嫩的兔子腿撕了下来,塞到吕媭手里,剩下的烤兔肉又分了为首的甲士一半,充分刷了一遍吕媭和甲士的好感,然后才和那只丑狗重新回到火堆边,慢慢地吃起来。   兔肉烤得外焦里嫩,表面了一层孜然,又香又酥,十分美味。   樊伉泪流满面,这才叫人吃的东西嘛!   吕媭也赞不绝口:“这上面是撒的什么?烤出来的兔肉味道好吃许多。”   樊伉举着兔肉又吭哧吭哧跑到吕媭对面,一脸讨好地道:“孜然啊,一种调味料,用来烤肉最好吃了。以后有机会我烤给您和阿翁吃。”   吕媭:“你怎么知道的?”   樊伉将一块兔肉咬在嘴里,眼睛骨碌碌直转。   孜然是从什么进候传入中国的来着?他就知道后来新|疆有培育孜然,但这个时候新|疆还是西域,都不算大汉朝的领土。   这个时候张骞都还没有出使西域呢!   “以前买的,铺子里的大叔找出来的。”樊伉回想了一下,说。   “哪个铺子。”吕媭眼睛看着他,接着问道。   “我也记不清了,就是上次路过茶铺的时候,一位阿爷送的。”樊伉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不过是一包调味料罢了,吕媭问了两句,见问不出什么,就不放在心上了。   无名三两口将半边兔子吃下肚,抱着剑盘坐在地上,熊熊的火光映在他脸上。   护送樊家家眷的甲士头领一边生火,一边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樊伉有点羡慕地看着无名怀中的剑,很想伸手去摸摸。   汉朝的剑啊!   拿到现代能卖天价。   “你是剑客?”樊伉好奇地道。   无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真是一个不会聊天的好对象。   樊伉有点沮丧。   负责生火的甲士们烧了开水,拿出麦饭就着热水开始吞咽,为首的甲士还招呼无名一起吃麦饭,无名也不客气,接了过来大口吃了起来。   吃了一顿简单的麦饭,夜幕降临,樊伉心理上是个成年的男人,但生理上还是屈从于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体,一天的舟车劳累后,很快就进入梦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之间,樊伉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叮个咚!检测到宿主有消极对待系统发布任务的意图,系统将给予小惩,以儆效尤。”   樊伉还没意识过来,一阵剧烈的头痛就袭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等了这么久才发新文,第一次写古耽,查了好多资料,很是忐忑,希望大家能喜欢。   犯个错误,汉朝的时候还没有爹娘这个叫法,是叫阿翁阿母的,现在改正过来。 第2章 坑爹的系统(捉虫)   樊伉只觉得心脏仿若被一股强烈的电流击中,心跳急剧加速,整个人如同窒息的人一般,完全不能呼吸。   “啊——”   樊伉蜷着身体,不停地抽搐,脖子上手上的青筋高高迸起,五官扭曲。   黑狗警惕地竖起耳朵,凑到樊伉身边嗅了嗅。   “汪——”   狗吠声打破黑夜。   吕媭惊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儿子的情形,扭头发现儿子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吓了一大跳,立刻扑了过来,抱着樊伉连声问:“伉儿你怎么了?伉儿?你可别吓娘啊!你这是怎么了?”   甲士首领武阜过来一看,脸色也是跟着一变。   “少郞君这是发作了癫疾。”   樊伉忍受着系统电击的惩罚,全身痉挛抽搐个不停,意识却很清醒,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癫疾你妹!   他只是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系统给坑了而已!   “伉儿翻白眼了,怎么办?想个法子!”吕媭大急。   少郎君发了癫疾,甲士们慌作一团。   武阜也有点傻眼了:“某家这就去请医者。”   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让开!”   武阜和吕媭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无名走上前来,揭开樊伉的眼皮看了看,眉头紧皱。   他上前一步,掐着樊伉的下巴,随着抽了条破布条往樊伉嘴里一塞。   霎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在樊伉嘴里弥漫开来,胃里不断翻涌,差点吐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脑海里那个冷冰冰的金属质感的声音再度响起。   “系统惩罚结束,请宿主仔细阅读系统指南,认真对待系统发布的任务。”   樊伉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挣扎出水面接触到氧气那般,猛地吸了口气,然后睁开了眼。   “……”樊伉抹了把脸,一把将嘴里的布条抽出来一看,竟然是条臭烘烘的裤腰带,顿时差点晕倒。   “谁拿裤腰带塞我嘴?!”樊伉十分愤怒。   无名扭过脸不说话,武阜转身四下一扫,一名卫士连忙上前,将裤腰带接了过来,缠在腰上。   “是俺的腰带!”卫士有点欲哭无泪。   他站得离无名最近,方才无名随手一抽,抽到了他的裤腰带。   这下少郎君可要恨死他了!   “算了,以后不要这样了。”樊伉心里有点呕,一脸晦气地自认倒霉。   看着他懵懂无知的眼神,吕媭顿时心如刀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你方才梦魇了,阿母担心你,怕你伤了自己。”   “那也不能拿臭腰带塞我嘴啊!”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樊伉嘴里咕哝两句,声音低了下去。   “是阿母错了,伉儿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吕媭满脸忧色。   对系统的电击惩罚吓怕了的樊伉,安慰了吕媭两句,就在吕媭和甲士们担忧奇怪的眼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开始到处翻找能种红薯的东西。   到处翻箱倒柜,好不容易在残破的矮墙边找到一个木桶,鉴于之前那个位置极有可能是茅房,樊伉拒绝去想那个木桶之前的功用是什么。   樊伉拍了拍,发现这个桶旧虽旧,因为用料实在,居然还很结实。   能用就行!   樊伉也不挑剔,拿着铲子吭哧吭哧地铲土。   “伉儿,你要做什么?”吕媭跟在他身后,一头雾水。   “种番……芋头。”樊伉差点脱口而出,幸而理智回笼,在最后关头改了口。   这个时候哥伦布都还没有出生,红薯还在美洲跟当地土著大眼瞪小眼呢!   “芋头?大芋么?”吕媭本想责怪他大晚上的不睡觉瞎折腾,但是想到他小小年纪就有癫疾,不忍责备,委婉地劝道,“大晚上的看不见,明儿再种不成么?”   当然不成。   等到明天,不知道那坑爹的系统还要怎么惩罚它。   樊伉刨土刨得起劲,当他将铲的第一抔土填进桶里的时候,发现之前发布的任务条居然动了,提示进度为百分之零点零一。   樊伉顿时精神一振。   进度条往前进了,这下系统应该不会说他消极怠工了吧!   樊伉继续刨土刨得更起劲了。   忙活了大半夜,到凌晨的时候,总算把四棵红薯种到木桶里,樊伉将桶拎到角落里,解开裤带,撒了泡尿,大功告成。   再看任务进度提示,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一。   樊伉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被电击得有点冤,早知道这样,他随便找个什么东西填上土把红薯埋里头就成了嘛!   拍了拍手,樊伉小心翼翼地将木桶挪到角落里,自己往火堆边上一躺,接着睡觉,没有注意到吕媭忧心忡忡的样子。   接下来的路程,樊伉几乎把所有的心神全放在育红薯苗的木桶上。   为了保持育苗的温度,他在木桶上盖了一层稻草,外面还用厚厚的麻布裹着,浇水松土,比伺候坐月子的产妇还要精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样精心照顾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至少那坑爹的系统再也没有在他脑海里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任务的进度条也一天天往上涨,系统大神也没有再次电击他。   樊伉一直提心吊胆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这个季节赶路的滋味其实并不怎么美好,又冷又累,牛车又颠簸得厉害,屁股都要被颠成八瓣了。   为了转移旅途的无聊与难受,樊伉调出系统面板,仔细阅读起那本坑爹的系统指南。   第一条:消极怠慢系统发布的任务,根据情节严重程度,系统有权酌情对宿主采取电击、雷劈、窒息、炮烙、鞭笞等刑罚。   第二条:超过任务发布时限,根据情节严重程度,系统有权酌情对宿主采取电击、雷劈、窒息、炮烙、鞭笞等刑罚。   第三条:恶意对抗系统,根据情节严重,系统有权酌情对宿主采取电击、雷劈、窒息、炮烙、鞭笞等刑罚。   第四条:条件不足,宿主无权察看。   第五条:条件不足,宿主无权察看。   ……   樊伉:“……”   操!   别人家的系统各种高大上让宿主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高富帅,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小皮鞭雷劈电击伺候。   系统大神果然就是来坑他的吧!   樊伉忍不住仰天长叹,顿觉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一片灰暗。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牛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樊伉抬起眼睛,只见道路前方迎面走来一队流民队伍。   那些人衣衫褴褛,满脸胡碴,灰头土脸的,看着十分狼狈。   汉室天下未定,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路上有流民并不稀奇。   那些流民或蹲站地立在道路两边,见到车队经过,也不避让。   樊伉坐在牛车上,武阜护卫在他和吕媭的牛车边,手一直按在剑柄上,时刻戒备着。   经过那些流民的时候,那些流民却突然抽出刀剑棍棒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领头之人一撩衣摆,举着一柄大刀,振臂高呼:“他们是樊哙那厮的妻儿,兄弟们杀了他们给燕王报仇!”   “不好,是燕王余孽!”   武阜“唰”地一声拔出长剑,高大的身躯挡在牛车前,大声道:“保护好主母和少郎君!”   话音未落,两方人马都已经悍不畏死地战在一起。   一时之间,刀光与残臂齐飞,夕阳共鲜血一色。   第一次亲眼见证冷兵器的残酷血腥,樊伉整个人都懵了,不明白好好地赶着路,两边的人一言不合就能拔刀互砍起来。   混战中,一个身材矮小的流民瞅了个空子,竟然突破护卫甲士的封锁,摸到了牛车跟前,举起手中的长剑朝着樊伉劈了过来,声音高伉,语气阴毒:“去死吧!”   眼见得樊伉就要被乱刀砍死,只听“汪——”地一声,一道黑瘦的影子咻地从边上窜了上来,那只名为大黑的瘦黑狗一跃而起,死死地咬住凶徒的手腕。   “啊——”   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那人一把甩飞大黑,捧着手腕跳脚哀嚎。   樊伉立刻就地一滚,躲了开去,心中正暗自庆幸,猛然听到身后吕媭一声惊叫。   “伉儿小心——”   一名躲在草丛中的弓箭手搭着手里的长弓,瞄准了樊伉的方向,“咻”地一声,黑色的羽箭带着雷霆万均之势朝着樊伉面门疾射而至。   我命休矣!   樊伉惊惧地闭上了眼睛,内心直呼坑爹,刚才没有被乱刀剁死,马上就要被乱箭射死,全天下没有比他更衰的穿越人了。   一只大手按在他脑袋上,将他按了下去。   无名脚一踢,一只木桶从牛车上飞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好卡住飞来的箭矢上,阻止了杀人箭的攻势,无名勾起地上一支长矛,反手一掷,长矛夹着破空之声,正中弓手的胸膛。   剩下的卫士们一拥而上,很快将那群燕王余孽击毙。   众人一边打扫战场,一边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这回自己杀了多少敌人,功勋又能升多少。   两度死里逃生的樊伉看着地上被劈成两半的木桶发愣。   桶里的土纷纷扬扬地洒了一地,他精心种下去的红薯滚落在地,早被人踩了个稀巴烂。   樊伉顿时心都凉了。   这下子他要被系统煎蒸炸炒煮料理个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暂定日更,这几天出了点事,所以推迟了更新,不好意思。 第3章 新的任务   经历了燕王余孽这个小插曲后,众人打扫了一下战场,继续启程。   樊伉在满地的鲜血和一片狼藉中终于找到了一个没有被踩烂的红薯,当下如获至宝一般,将烧水的陶罐蛮不讲理地霸占了,填上土将那棵红薯重新种进了陶罐里。   对于这棵和他一样死里逃生硕果仅存的红薯,樊伉看得比什么都重,整天都抱着罐子不撒手。   吕媭见了,也没有说什么。   大黑摇头摆尾地跟在他身边,嘴里叼着吕媭扔给它的糜子饼。   自从它昨晚示警,惊动众人救了樊伉,方才遇袭的时候,又不顾自己的小命,英勇地救下樊伉之后,地位明显提升。   众人看着它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般如同看一摊会走的狗肉,吕媭甚至愿意从给樊伉的口粮中分出一点儿给它。   无名更是被吕媭奉为座上宾,尤其是得知对方的目的也是栎阳之后,主动热情地邀请他一路同行。   “公子籍贯何处?听公子说话似带有东海郡口音。”吕媭试探地问道。   她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即使无名救了她的儿子一命,她内心感激,却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剑客抱有诸多怀疑。   “我祖籍东海朐县。”无名头也不抬,“唰唰唰”不停地打磨着手里的木板。   “我家夫郎是沛人。”遇上樊哙的同乡,吕媭也颇为惊讶,道,“郎君去栎阳所为何故?寻亲吗?”   “不,寻仇。”无名抬起眼睛看着吕媭,一脸平静地道。   吕媭:“……”   这话有点不好接。   武阜肃然道:“小郎君仇人是谁?如今汉王登基,律法严明,某与栎阳内史素有交情,若你有甚冤屈,某可帮忙诉情。”   樊伉满脸诧异地看着武阜。   一路行来,武阜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沉稳、世故、非常可靠的人,没想到居然也会有这么意气用事的时候,居然当着众将的面红果果地表示要为无名走后门。   这样真的好么?   “不用。”   无名低着头,仍旧一下又一下地削着木板。   樊伉实在很好奇他削这些木板干什么用的,不过看着无名那张生人勿进的冷漠脸孔,又咽下攀谈的兴致。   傍晚的时候,无名不削木板,将五块板子拼了起来,成了一个四四方方不带盖子的木箱子。   高人啊!   拿把小匕首就能做出一个箱子来,虽然看着略简单粗糙,但放在汉初这个生产落后,还处在奴隶制朝封建制度转型全民大手工的年代,这手艺妥妥的已经有大师级别水准了。   “公子是墨家子弟?”吕媭的目光落在木箱子上,满脸惊讶。   樊伉不由肃然起敬。   受先秦影响,汉初的时候儒学不兴,诸子百家中以墨道两家为首,甚至有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之说,足以证明当世墨家的地位。   在汉武之前,墨家巨子个个那都是能搅风搅雨的能人。   “非也。”   无名说着,拎起木箱子朝樊伉身边一摆。   樊伉:“?”   “赔你的木桶!”无名一脸漠然。   樊伉顿时有点受宠若惊:“不用这么客气,你也是为了救我的命。”   虽然当初他以为木桶被砍坏,红薯被踩烂后,的确非常沮丧,不过作为一个智商在线的成年人,他还是有着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不会脑残到恩将仇报迁怒无名的地步。   红薯被踩烂也是个意外,后来找回了一颗,系统大神也没有找他的麻烦,可见在系统大神眼里,只要能培育出红薯就算任务完成,至于数量倒是不会计较。   樊伉本来对无名就没有意见,没想到他还特地做了个木箱子给他,反倒让他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樊伉拿陶罐种红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奈之举,就剩下一颗红薯,比金子还宝贵,木箱无论是渗水性体积都比陶罐好上不少,为了早已培育出红薯苗,樊伉立即欣然将红薯又从陶罐挪到木箱子中。   把陶罐还给了武阜,樊伉现在不抱陶罐,跟个孵蛋的老母鸡似的,改抱木箱子了。   大约是否极泰来,接下来的行程顺利得不可思议,没有流匪,没有反叛军。   这让想顺路捡几个人头攒军功的武阜他们十分失望。   樊伉也很失望。   虽然他早知道汉初这段历史时期很穷,但当他真正两脚踏入栎阳城中,看到城中萧条而又残破的情形时,之前的那种激动期盼甚至还有些热血的情绪,顿时犹如大冬天被人淋了一盆冰水似的,从头凉到脚。   真的是太破了!   黄土夯制而成的低矮土房,地面坑坑洼洼的,十分不平整,好在关中雨水少,要不然一下雨就满地的泥泞。   道路两旁的店铺灰扑扑的,十分破旧,两旁摆放的货物不仅种类少,质量也不高。   樊伉只看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   而这已经算是关中最繁华的地方,可想而知,大汉国其他偏远一点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   进了栎阳城,无名就和他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别离去。   武阜领着他们一路穿过闹市,到了安春坊才停下来。   安春坊前一个蹲守的下人,见到他们的牛车,飞快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边跑边嚷:“郎君和主母来了!郎君和主母来了!”   声音之洪亮,整个安春坊都能听见。   然后就见坊间占地最大的那座宅子院门大开,涌出好些个男男女女,恭恭敬敬地将樊伉和吕媭迎了进去。   武阜道:“主君尚在外征讨燕王余孽,吩咐过府中大小事务,一切皆由主母和郎君做主。”   樊家的仆役都是新添置的,第一次见到主母和郎君,俱都有些战战兢兢的,立在院子里听候吩咐。   吕媭连日赶路,颇为辛苦,见过家中的仆役,认了个脸熟后,就让人预备晚饭。   “郎君的院子收拾好了么?”吕媭问。   一个长得胖嘟嘟的婢女上前,恭恭敬敬地道:“已经收拾好了。”   吕媭挥了挥手:“带郎君下去休息。”   婢女应了声喏,带着樊伉下去安置。   樊家的宅子外表看着虽然有点破旧,但是占地广,院子多,家中人口又少,作为樊哙膝下的嫡子,樊伉分到的院子是除了樊哙和吕媭夫妇最好的。   坐北朝南,单独的小院子,庭院宽敞。   若是换了后世的京都,有这么一座院子,完全可以卖出天价,基本可以混吃等死一辈子了。   可惜,这里是地广人稀的大汉朝,大院子的含金量少了许多。   樊伉内心充满了遗憾。   安顿好自己的东西,樊伉略休息了一会,吕媭就打发了人过来唤他去吃饭。   大约是为了给新来的主母一个好印家,樊家的下人们这一顿晚饭预备得十分丰盛。   大锅的羊肉汤,炖肉糜,烤得焦香的整只野鸡、清水煮好的芦菔……   摆了满满一矮几。   从端食的下人们吸着口水的模样就可以看出,即使是樊家,这样丰盛的食物也不常吃。   没办法,总归这个年代太穷了,物资少嘛!   樊伉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看着矮几上散发出浓浓腥膻味的羊肉,再看到浮着一层白花浮油的肉汤,顿时没了胃口。   受条件限制,这个时候的食物通常只有两个做法,煮或者烤,撒点盐弄熟了就成,那味道不说也罢。   樊伉就着一碗水煮萝卜,吃了半碗卡嗓子的黄米饭,洗了个热水澡就去睡觉。   临睡之前,他还在想着,等明儿他得找人打口铁锅,再弄个石磨,天天吃这些猪食,他的味觉都要出问题了。   樊伉熟睡的时候,看不见的空间里,光幕面板上那个培育红薯任务的进度条正在闪动。   99.8%是……   99.9%……   100%……   进度条猛地一闪。   “叮个咚,培育红薯任务完成,获得十个庄园币,十点庄园经验。恭喜宿主等级提升,成为一级庄园主。”   当脑海里那个金属音响起的时候,樊伉立刻就醒了,看着光幕上那个光幕面板上的培育红薯的任务已经显示完成,顿时眼睛一亮。   尼玛,一路上精心伺候,还被系统大神电击,付出总算有收获了。   任务完成会奖励什么呢?会让他抽奖吗?   这回他要先好好洗个手再去抽。   被人生生从睡梦中吵醒的不悦一扫而空,樊伉躺在榻上,激动不已地等待着系统的奖励。   “叮个咚,开启新的庄园任务:种植红薯,在十个月内收获五十斤红薯。”   “叮个咚,宿主等级提升,触发新主线任务:推广小麦种植,任务期限:十年。”   “叮个咚,请宿主吸取教训,认真对待系统发布的任务,不要消极怠慢,继续再接再励,好好经营您的庄园系统。”   樊伉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光幕面板的包裹方格里,期待着奖励的来临。   一秒、两秒、三秒……   十分钟过去,光幕面板依然一片平静。   奖励没有,抽奖的大色子也没有。   樊伉不死心地瞪着眼睛,直到天明时,金属音也没有再响起,他这才终于接受白做工没有奖励的事实。   好一个坑爹又小气的系统!   他能不能退货啊! 第4章 面食大计   虽然这次完成任务后小气的系统并没有给予任何奖励,但是系统喜欢电击小皮鞭伺侯的S|M属性深入人心,作为一个性别男爱好男完全没有任何S|M喜好的人来说,为了避免时不时被系统抽一顿的下场,樊伉对于系统发布的任务再也不敢生出任何怠慢之心。   大清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检查木箱子,发现先前种下的红薯已经长出了一颗颤巍巍的嫩芽,在寒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   樊伉顿时心下大定。   原本以为这么寒冷的天气,红薯不会发芽的,没想到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还真的育出苗来了。   他猜测这应该跟系统给的红薯有关,到底是高科技产物,也许比较耐寒也说不定。   想到系统发布的在十个月内收获50斤红薯的任务,樊伉对这一棵红薯苗更加精心照顾,毕竟要指着这一棵红苗藤育出更多的红薯苗种红薯。   想到眼前这一根红薯苗估计是全亚洲唯一的一棵,樊伉就觉得眼前的木箱子格外值钱,伺候红薯更精心了。   无名做的木箱子足够大,育一根红薯藤还是足够的,樊伉也就没有再给它另找新家,让它好生在木箱子里窝着。   “郎君这个好像不是大芋吧?”武阜总觉得木箱子里那棵嫩苗跟大芋不像。   因为本来就不是啊!   红薯和芋头连纲属都不同,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品种。   樊伉眨了眨眼睛,满脸疑惑地道:“不是吗?”   “不像。”武阜摇头。   “不是大芋,不知道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樊伉继续睁着大眼睛卖萌,实则内心快要呕死了。   一个十岁的小正太卖萌自然是非常可爱的,可内心一个二十八岁的成男人卖萌,就有点违和了。   “长出来就知道了。”武阜非常耿直地回答道。   “也是。”樊伉点头。   安顿好金贵宝贝的红薯苗,樊伉调出光幕面板,看到上面显示的第二个任务顿时觉得头痛起来。   穿过来这么多天,即使不通历史,也足够樊伉了解到这个年代人们主要还是吃粟米饭,小麦并不占重要位置。他在来栎阳的路上看到田地里种的最多的还是粟和黍,小麦地很少。   全民都在吃粟米饭的情况下,他要怎么样才能虎躯一振王八之气尽显,号召人们改变他们的饮食结构,从以粟黍为主食过渡到以麦为主食呢?   光是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头疼。   好在这个任务系统给了他十年的时间,时间上还是充裕得很,慢慢来吧。   樊伉暂时把系统任务抛到一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刻不容缓。   早间樊伉因为嫌弃饭食粗糙,特地跑到厨房看了一圈,发现灶房里倒是有一口铁锅,不过那锅虽然是铁铸的,外形更像一个罐子,而且超级厚,根本不能称之为锅。   他去的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媪正用那个铁锅煮黄米饭。   樊伉问起来的时候,老媪特地告诉他,铁锅是三天前让铁匠铺的匠工们赶出来的,只有贵人才用得起,黔首百姓没资格用。   说起这话的时候一脸的骄傲。   樊伉满头黑线,连吐槽的欲望都没有了。   吃完早饭,樊伉就开始他的面食大计,准备磨面粉。   “石磨?”武阜满脸诧异,“什么东西?”   “……”樊伉满头黑线,不会吧,这个时候连石磨都没有吗?   那他吃的糜子饼是哪里来的?   “郎君说的是硙吧?”一提脱壳的工具,武阜恍然大悟,连忙叫人去抬硙过来。   很快就有人抬了一个硙过来。   樊伉发现这个硙就是简易版的洼坑石转磨,全人工的,非常的不效率,难怪这个年代即使已经开始种植小麦,仍然还是以好脱壳的粟黍为主食。   知道郎君要吃面粉做的食物,樊家的仆役们虽然不懂面粉是个什么玩意,但还是带着一种讨好的心理去磨麦子。   第二天清早,樊伉就用磨出来的面粉做了老面酵头拿到灶上搁着等发酵。   自打樊伉表示要做新的吃食之后,家中的仆役们隔三差五地就会去灶房逛一圈,伸着脖子想看看郎君所说的那个发面是个什么玩意。   不过再好奇,也没人敢去揭樊伉搁在老面上的布巾,一个个的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吕媭忙完了事情,想起大半天没有见着儿子了,朝廊下伺候的婢女阿偌招了招手:“郎君上哪了?”   阿偌回道:“郎君今日说要亲自做些吃食,一直在厨下忙碌。”   吕媭脸一沉:“去看看。”   厨房里,武阜举着菜刀正在梆梆梆剁肉馅,樊伉自己正努力地揉面团,可惜他人小力微,怎么揉都不得劲。   厨娘刘婆在一边看得头都炸开了,大着胆子上前想要接替他的工作:“就是揉这个面团吗?郎君且歇着,容老奴来。”   樊伉也觉得以他的力气想要揉开这团面团有点不可能,正想把活计转给这个非常有眼色又机灵的老媪时,抬眼瞅见刘婆漆黑的指甲和指缝里厚厚的污垢,顿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昨天到家的时候已晚,他那个时候心里又只有红薯,没有多注意,现在一看,发现家中下人虽然穿得还算齐整,可是个人卫生非常不讲究,手脏脏的就敢来做饭,他甚至在几个年岁尚幼的女婢头上看见了一片灰白色密密麻麻的虱子卵!   “去烧开水,每个人都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干净,以后做饭前一定要先把手洗干净!”   想到昨天自己吃的食物就是这些人做出来的,樊伉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发酸,有种想呕吐的欲望。   穷就罢了,还不讲卫生,这就不能忍了!   知道被郎君嫌弃,刘婆讪讪地下去烧水。   吕媭看到这里,道:“去,告诉家里人,都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来郎君跟前伺候。”   阿偌应了声喏,下去了。   吕媭走上前来,在一边的木盆里净了手,捋起袖子,道:“伉儿要揉这个面团来?阿母来帮你。”   自打刘邦起事,樊哙常年跟随刘邦南征北战,家中事务都是吕媭一手操持,田里地里家里活计一把抓,她可不是那种娇滴滴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女,揉个面团不在话下。   没有酵母,樊伉就在面团里加了点酒。   这个年代还没有白酒,人们喝的都是米酒或者黄酒,味道不怎么好,用来发面做菜倒是不错。   可惜没有糖或者蜂蜜,要不然加点进去,蒸出来的馒头又松软又香甜,味道好极了。   添加了黄酒的面团被放进大盆里,盖上湿布,放到添加了温水的锅里,等待再次发酵。   吕媭以前也做过蒸饼,但还是第一次拿面粉这样做蒸饼,十分好奇,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后来一听面团发酵要好几个时辰便自去忙别的。   樊伉追上她,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阿母给我点钱。”   吕媭道:“你要买甚?跟阿母说一声,阿母叫人给你买回来。”   “我要见着了才能知道。”樊伉说道,“阿母若是不放心,让阿琅和大黑跟着我就行了。”   阿琅是被吕媭指派照顾他的下奴,比他也大不了几岁,还是个半大小子。   吕媭对这个儿子还是十分大方的,想了想便同意了,说:“阿琅不顶用,让武阜也跟着你去。”   说着给樊伉拿了一千钱,不仅如此,还叫人开了库房门,取了两块绢布,一袋粮食,让武阜背着陪樊伉上街。   “早去早回,郎君看上什么东西,若是钱不够,报上主君的名字,叫人来家中取。”   “谢阿母。”樊伉高兴地道。   出门的时候,樊伉唤了一声:“大黑!”   大黑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摇头摆尾地跟在樊伉身后出门。   回到樊家以后,樊伉让人把大黑拾掇了一下,原本脏兮兮的流浪狗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樊伉之前一直以为它瘦,收拾干净了却发现大黑瘦归瘦,全身上下全是腱子肉,流线型的身躯,头长脖子长腿也长,还挺漂亮的。   有点像细犬,奔跑起来的速度非常快。   叫上大黑,带着跟班阿琅,身后跟着打手武阜,樊伉领着两人一狗,带着大堆的东西,浩浩荡荡地去逛街。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他逛街买东西,吕媭让他带钱还不够,还非要不嫌麻烦地背上那么多粮食和布匹。   等到了集市上,他才发现街道上很多人都跟他们一样,背着粮食货物买东西,还有牵着羊背着肉逛街的。   到了集市上,看中了什么东西,双方谈妥了价钱,直接物物交换。   他亲眼见到一个穿着非常富贵的人扛着一只叮满苍蝇的肥羊腿高高兴兴地换了一大碗黑乎乎的粘稠液体。   阿琅怂恿他说:“那是长沙国运过来的柘浆,郎君若是喜欢,不妨买上一碗尝尝,甜丝丝的,味道很好。”   樊伉不知道这个柘浆是什么东西,十分好奇,点了点头。   武阜上前,量了半袋子粮食给商人,才换了两小勺的柘浆小心翼翼地端给樊伉。   樊伉才发现这个柘浆应该就是某种液体糖,闻着有种浓浓的腥甜味,外观上看起来像小时候他奶奶家养的鸡拉肚子时拉出来的鸡屎,非常地不雅观。   看着这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粘稠液体,即使是樊伉再喜欢吃甜食也实在没有勇气下口。   谁知道里头到底滋生了多少细菌。   他心里鄙视,边上不少人尤其是小孩子全都拿羡慕的眼神看着他,阿琅也不例外,盯着樊伉手中的柘浆咽了咽口水。   樊伉把柘浆递给阿琅:“我不爱吃这个,给你吃吧。”   阿琅高高兴兴地接了过来,把小半碗柘浆喝了,末了连碗都舔得干干净净。   长沙国运过来的金贵的柘浆都这个模样,樊伉顿时对坊市上的东西没了兴趣,带着武阜直奔铁匠铺。   铁匠铺是孔氏的产业,坐落在西市最繁华的地段,占地也不小,隔得老远就听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樊伉进了铁匠铺,就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冷淡的声音。   “孔氏铁器天下闻名,果然不假,这是酬金!”   樊伉顿时眼睛一亮。   “无名兄,原来你也在。” 第5章 神奇的馒头   无名穿着一身葛衣,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匕首正反复打量。   那匕首窄而细长,双面开刃,刃锋尖利,闪着幽冷的寒光,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凡物。   无名从怀里摸出一块绢帕,手一扬,绢帕从空中飘飘忽忽往下落,落在匕首上时,只听“嘶啦”一声响,绢帕应声而裂。   端的是一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利器。   樊伉眼中亮光闪闪。   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人对这种冷兵器不热爱的,樊伉也不例外。   武阜更是出声赞叹:“好匕首!”   无名将匕首纳入袖中,目光转向樊伉讨喜的脸孔:“你来做甚?”   “我来找工匠打点炊具。”早已经领略过无名的冷淡,樊伉一点儿也不介意。   高人嘛,有点小脾气是很正常的。   孔氏的匠工不认识樊伉,但认识武阜,知道这是樊哙的家奴,立刻上前热情地道:“郎君要打什么炊具?”   樊伉便把自己要打的炊具说了。   匠工开始满脸麻木地听着樊伉对铁锅铁铲铁壶铁炉子的解说,然后越听越起劲,后来两眼简直冒精光,也不嫌弃樊伉年纪小,拉着他说个不停。   武阜手一拦,将匠工和樊伉分开,瞪着匠工道:“这是我家小郎君,休要无礼。”   匠工自知失礼,讪讪地十分不好意思。   樊伉穿过来不久,对自己贵族阶级的身份代入感不强,倒是不觉得有被冒犯的感觉,和匠工连说带比划地解说完清楚了他要的东西,匠工两眼放光地连连点头,绿豆大的眼睛滴溜溜直转,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郎君放心,您要的炊具一定尽早打出来,送到府上。”   樊伉也很满意,身上带的粮食和绢布一起抵了工钱,在匠工点头哈腰的陪笑中出了铁匠铺。   “无名兄如今下榻何处?上回救命之恩,一直记挂于心,无以为报。”樊伉古文修得不好,说话模仿着古人的腔调,有点不伦不类的。   好在他年岁小,就是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只会觉得可爱。   无名顶着一张高人脸,很诚实地回答:“城西的茶铺。”   樊伉:“……”   他们进城的时候就是走的西门,进了城门处不远确实有个茶铺,不过那个茶铺就是随便搭的一个棚子,很像违章建筑,非常的不正规。   茶水铺的主人白天做生意,卖点茶水,晚上就回家的。   无名这么说,不会是暗示他其实没有地方住吧?   樊伉有点犹豫了。   无名一身葛衣,住的也是茶水铺,可见经济状况不佳。   樊伉左右瞄瞄,摸出几个钱给阿琅:“肚子饿了,去买几个蒸饼来。”   阿琅毫不怀疑,高高兴兴地去了。   等阿琅一走,樊伉瞥了身侧的武阜一眼,然后小小声地问无名:“找着你的仇人了吗?”   无名看了他一眼:“找着了。”   “你的仇人是谁啊?”樊伉更加小声地问道。   没办法,汉初这个敏感时期,有时候没错都能惹来砍头的大罪,他得掂量掂量无名仇人的身份,不能贸贸然就把人请到家里,万一给家里招祸了咋办?   要知道史上大名鼎鼎的淮阴侯韩信就是因为家中一位门客对他心有不满,跑到吕雉面前进馋言,说代王陈豨谋反,就是韩信教唆的,然后韩信就被吕雉设计,骗入未央宫杀死了。   何其之冤!   “你不认识。”   他才一个十岁的小孩,当然不认识了。   樊伉十分郁闷。   武阜对无名颇有一种心心相惜的英雄情怀,闻言再次问他:“当真不要我去向栎阳内史讨情?”   “不用。”无名冷冷地回绝。   场面顿时一下子冷了下来。   阿琅抱着两个蒸饼兴冲冲地跑过来,丝毫没有察觉周围诡异的气氛,高兴地道:“郎君,蒸饼买回来了。”   樊伉只看了一眼卖蒸饼的小贩和一个卖鸡的摊贩摆在一起,污黑的脏水流了一地,就完全没了胃口,再说他也不饿,敷衍地应了一声,把蒸饼让给武阜他们几个吃了。   阿琅一共买了三个蒸饼,看样子是算好了人头买的。   武阜跟随樊哙多年,对樊哙忠心耿耿,在樊家也非常有地位。   无名和郎君也是旧识,三个人刚好一人一个。   阿琅没有想到樊伉会把自己的蒸饼给自己,有些受宠若惊:“郎君不吃吗?”   “我不饿。”   阿琅没有谦让,拿着蒸饼非常高兴地吃了。   武阜是个成年的武人,胃口大,背着一袋粮食跟着樊伉走了半天,早饿了,拿着蒸饼三两口下肚。   出乎樊伉意料之外的时候,外表看着特别仙特别高人的无名居然也吃得津津有味,甚至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樊伉忽然心如灵至,无名没钱住店,不会也没钱吃饭吧?   无名要报仇,又拒绝武阜帮忙找栎阳内史走后门的要求,他的仇人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吧?   樊伉一厢情愿地想着,再说打官司嘛,总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汉王刚刚登基,百废俱兴,栎阳内史也挺忙碌的,打官司的时限就更长了。   无名看着就不像是个有钱的,孤身在外手头应该很拮据吧。   樊伉想起当年自己刚毕业在外工作的那段时间的艰苦岁月,不禁心有戚戚然。   救命恩人都沦落到睡大街的地步,他没见着还好,要是见着了不请回家里去似乎不太好。   “今天家里做新的吃食,无名兄要来尝尝么?”樊伉怀着矛盾的心理,试探地邀请道。   无名看样子似乎习惯性地想拒绝,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如此有劳了。”   出门的时候领着两人一狗,回来的时候又多带了一个人。   吕媭虽然略显惊讶,但还是以非常热情的态度接待了儿子的救命恩人。   “昨天你走得匆忙,本来就想邀你来府中小住的,可巧伉儿出门和你遇上了。有甚仇怨,等我家夫郎回来,也好与你做主。”吕媭说着,便吩咐阿偌下去替无名收拾屋子。   阿偌应声下去了。   刘婆站在廊下,一副有话却又不敢说的模样,吕媭问起,才毕恭毕敬地回答道:“主母,郎君,面团发好了哩。”   “阿母,我去看看。”樊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道。   吕媭被他逗得笑了起来:“阿母也跟你一起去看看,你说的那个蒸饼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搁在灶上经过半天的发酵,面团已经变得松软,切开一看,里面像蜂窝一样充满了气孔。   看来添加的黄酒效果不错。   樊伉十分满意发酵的效果。   穿过来第一次做面食,家里还有客人在,樊伉有意显摆,准备包子馒头花卷饺子都做一些,反正现在气温低,食物也禁放。   肉馅上午武阜就已经剁好了,加了盐和葱花,拌上切得细碎的萝卜丝,不管是包包子还是包饺子都挺好。   吕媭第一次包饺子,非常好奇,情绪高昂。   让樊伉特别惊讶的是,吕媭和无名学东西非常快,他只示范了两次,两人就领会了包饺子的技巧,包出来的成品就比他漂亮多了,吕媭甚至无师自通地捏出了一只兔子模样的小馒头,十分可爱。   “伉儿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样捏出来的蒸饼软嘟嘟的,看着就有食欲。”   武阜笨手笨脚的怎么也学不会,负责在灶间烧火。   刘婆几个看着主人家亲自动手,吓得魂儿都要掉了,好几次上前要接过吕媭手中的活计,还被吕媭呵斥。   樊伉蹲在灶间烤火,看着烧得正欢的灶膛显得若有所思。   “阿母,灶膛里的火真暖和啊,要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榻上也这么暖和就好了。”   吕媭捏各种各样可爱的小动物馒头正捏得起劲,闻言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去,把主君留下的那张狼皮拿出来,铺到郎君榻上。”   “要是躺着的木榻底下也能烧火就好了,一定很暖和。”发现他和吕媭说话总不在一个频道上,樊伉不禁有些无奈。   吕媭笑道:“你这傻孩子,榻下怎么能烧火呢?那岂不是一点就着了。”   “用烧不起来的东西做榻不就成了。”樊伉不以为意地道。   “哪有那样的说法。”吕媭只当他小孩子异想天开,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樊伉见她没有反对,心里就已经开始盘算垒火炕的事了。   现在才是秋末冬初,关中夜晚的温度就已经接近零度,要是等到隆冬腊月,岂不冻死?   盘火炕迫在眉睫啊!   等到发的面团全部变成包成成品的时候,第一锅蒸的馒头已经好了。   阵阵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吕媭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口气:“好香!”   武阜和无名俱都精神一振。   家中下仆如刘婆等人,在外头闻着那股不同的香味既好奇,又不敢放肆,如同百爪挠心一般,只能时不时地往门口瞄一眼。   吕媭起身,将蒸笼从灶上端下,打开。   一阵氤氲的白汽升腾而起。   蒸腾的水汽中,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馒头顿时显露出来。   “咦?这个蒸饼很不一样。”吕媭首先注意的就是那些下锅蒸的馒头,个头变大了许多。   以往她做蒸饼的时候,都是多大的坯子放锅蒸,蒸出的饼就多大。   看到这种情形,吕媭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去尝味道,而是数量。   若是以后这样做出来的蒸饼都能这样,那岂不是本来要吃两个蒸饼才能饱的,现在只要吃一个就够了?   长此以往,能省下多少粮食?   樊伉嘿嘿一笑,心想这就是面团发酵后的效果啦。   他用筷子夹了一个白胖胖软绵绵的馒头放到碗里,端给吕媭:“阿母尝尝。”   做蒸饼的过程吕媭自己是全程参与了的,闻言也不疑有他,夹起来咬了一口。   刚出锅的馒头很烫,可是吕媭却一点儿也不介意,只咬了一口,就眼睛一亮。 第6章 美好的未来   吕媭只觉得这样蒸出来的蒸饼,软绵细腻,口感十足,竟是难得的美味。   “又软又绵又滑,可比我以前蒸出来的蒸饼好吃多了。”吕媭赞不绝口,道,“你们也尝尝。”   武阜早就等不及了,吕媭一开口,就迫不及待地抓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到手里,烫得眦牙咧嘴的也不松手,左手换右手地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嗯,又香又软还有点甜味,好吃!”武阜一边吃还一边招呼无名,“吃啊!”   无名也不客气,也拿了一个吃起来,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从他吃馒头的速度就可以看出,对馒头的味道非常满意。   樊伉本来不饿的,被他们急切的吃相也勾得忍不住夹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   老实说因为是用石硙磨出来的面粉,不够精细,外层的麸皮没有去掉,蒸出来的馒头带点暗黄色,不够白,口感也不够细腻,而且是用的老面发酵,没有放碱,吃在嘴里有点发酸,比起现代他吃的那种蓬松还带着奶香味的馒头差远了。   但是相对平时他们吃裹腹吃的那咱卡嗓子的糜子饼来说,已经算是美味了。   凡事不能纵向比较,要横向比较,这样才会有进步的动力。   还行!   来到大汉朝以后蒸的第一锅馒头,还算成功,不过还有改进的空间。   樊伉在心里默默作出了结论。   “没想到煮麦饭的麦子磨细了,蒸的饼味道居然这么好。”吕媭一边吃一边点头,深觉以前拿麦子煮麦饭真是太浪费了。   “这是馒头,不是蒸饼。”樊伉郁闷地纠结吕媭。   一笼八个馒头,个个都有陶碗大,眨眼功夫就被无名和武阜吕媭三个吃了个精光。   三人都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嘴里还在回味刚才馒头的滋味,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灶上冒着蒸汽的第二锅。   这一锅全是蒸的包子。   刘婆端下来的时候,面包子的香味混着肉香,香飘四里。   樊伉自己都不由自主地吸了吸口水。   有了头前一锅馒头垫底,第二锅包子的时候,大家的吃相都好了许多,有心思细细思尝起来。   这一屉也同样是八个包子,个个都是皮薄馅厚的大肉包,一口咬下去,汤汁四溢,别提多香了。   吕媭和武阜三人吃得头也不抬,樊伉正咬着包子,忽然脑海中白光一闪,光幕面板上显示主线任务的进度条居然往前动了一点。   “……”樊伉。   不是吧!   他什么都没做啊!   樊伉将光幕面板调了出来,仔细观察,发现系统发布的那个主线任务推广小麦种植的任务进度条,果然由原来的零鸭蛋变成千分之零点一。   因为进度条变化实在是太小了,如果不是面板上的进度条闪了一下,他根本都不会注意到。   难道是因为他做馒头给吕媭他们吃的缘故?   真没想到只是为了解决自己口腹之欲的无意之举,竟然会收到这么意想不到的效果。   让别人喜爱上面食也算是推广小麦种植吗?   之前他想破脑袋都弄不明白要怎么推广小麦种植,原本毫无头绪的心思现在倒是豁然开朗,仿佛为他推广小麦指明了另一条蹊径似的。   对呀!   要推广一种作物,有什么方法比人们亲见到或是亲口尝到这种作物的好处来得更快呢?   樊伉满脸的若有所思,对于将来总算有了一个努力的方向。   “阿母,这个包子好吃,今年多种点麦子吧,以后就吃这个。”樊伉兴致勃勃地道。   樊家以前也是种的稷粟多,麦子种得少。   樊伉提出这样的要求,吕媭考虑了一下,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对于樊伉而言,改种麦子不过是他为了避免系统大神惩罚完成任务的过程,对吕媭而言,却是生活方式的一种巨大变化,轻易不敢答应。   武阜拿着一个馒头,左一口右一口,两三口下去,一个馒头就没了。   “这个蒸饼好吃,就是麻烦,磨面太费功夫了,寻常黔首家里没这功夫磨面。”武阜很客观地提出自己的建议。   “这个是包子,不是蒸饼。”樊伉继续弱弱地纠正。   没人理他。   吕媭和武阜就磨面的现实问题展开了讨论,一致认为家里吃饭的人少的话,石硙磨面还能勉强可行,若是人口多,那就不成了。   可现在那些豪强世族,谁家人口又简单的呢?   更别提寻常百姓家里了。   大汉地广人稀,作物产量低,平均亩产能有个两百斤算是高产了,除掉上缴的赋税,能落到农户手里的有个几十斤就不错了。   而一个寻常成年人一年的口粮是三到四百斤。   算上来一个人至少要种四五亩田地才算有东西吃,饿不死。   换句话说,一个五口之家,至少要种二十亩到三十亩田地,才能达到基本温饱。   如果是放在机械化大生产的现代,一个人种三十亩田地完全不在话下,反正都是机械播种耕地收割,但在汉初这个全民大手工,种地全靠人工的年代,三十亩田地几乎要占去农户的全部精力,不要提还有兵役徭役,天灾人祸的威胁。   这倒是个问题。   樊伉咬着馒头,觉得自己对于怎么完成系统主线任务的计划更清晰了。   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磨面的技术,让更多的人愿意接受小麦做主食。   只要磨面的技术跟上了,他就不信以面食的精美会打不败本地卡嗓子的糜子饼。   这又不是两千后的现代,人们精细的食物吃腻了,营养过剩,所以一个个的叫嚣着要返璞归真,提倡吃粗粮养生。   这个年代的人,更多的是考虑怎么裹腹,从食物中尽可能多地获取脂肪热量。   时代不同,饮食结构差别很大啊!   现在他要是出去跟人素清淡养生,估计会被人打。   樊伉盘腿而坐,思考得正入神,不知不觉间就屈起腿,摆出沉思者的姿势,琢磨起来。   忽听头顶上吕媭传来两声重重的咳嗽,樊伉抬头,就见吕媭一脸慈爱地看着他……的腿。   “伉儿,坐正。”吕媭淡淡地告诫。   樊伉顺着吕媭的目光望了下去,顿时一张清秀的正太脸皱成了包子。   尼玛!   走光了!   这年头虽然人们也开始穿裤子,不过却是穿的开裆裤,走路步子迈得大一点,就感觉底下有风扫过凉嗖嗖的,十分没有安全感。   难怪没有桌椅板凳,大家都是并膝跪坐,要不然叉着腿一坐,老底都走光了,而且也十分的不礼貌。   作为两千多年后华夏国培养出来的资深吃货,樊伉第一个要解决的当然是食,然后才轮得到衣。   刚才思考得太入神,不一留神就叉着腿了。   真是失策!   樊伉莫名地觉得有一股羞耻感涌上心头,赶紧并拢膝盖,正襟跪坐在席子上。   好在无名和武阜都不是小气的人,念在他年纪小,并没有计较。   樊伉正襟危坐了一小会儿,脸就开始抽抽。   如果没有坐习惯的话,跪坐其实是一种很不舒服的坐姿,坐不了多久就会感到腿脚麻木,动一下就跟针刺的一般,时间长了还影响体型。   、   比如某霓虹国的罗圈腿妹妹就是这么来的。   原本樊伉还觉得衣服的事情可以缓一缓,可现在看来,也缓不得。   作为一个心理年龄二十八的成熟男性,老是穿着开裆裤走来走去,让他莫名地有一种羞耻感。   甚至,樊伉想得更加深远一些。   全天下的人都这么穿,那像他爹那样需要马上打仗的将士们,整个光着腚骑在马上磨擦来磨擦去的,想想就觉得难受。   照他爹一生马上的时间算,估计四十岁□□就不成了。   难怪他爹跟他娘结婚这么多年,也算是恩爱,居然只生了他这么一根独苗苗。   聚少离多是根本原因,可能他爹某方面的机能不强也是一部分因素。   打住!   不能再想了,再想就有点大逆不道。   樊伉极时将不知道狂飙到哪个星球的思绪勉强拉回来,开始考虑现实问题。   他从出生就没怎么吃过苦。   生长在红旗下的新一代,除了最早的那个年代,在那位身量虽矮小,才气和魄力哪一样都不小的伟人南巡之后,后面的新生代几乎都没怎么吃过苦。   这样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几乎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缺少畏惧心,总是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   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樊伉也不例外。   他想穿裤子,不想跟别人那样,落得成年了还穿着开裆裤到处跑的下场。   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跟吕媭说了。   “伉儿这个年纪长得快,是该多备些衣裳。”吕媭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说,“你姨母一直念叨着你,到时候蒸一锅这个蒸饼去看望你姨母。”   樊伉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明白吕媭说的姨母就是史上那位鼎鼎有名,才华智谋足以和唯一的女帝武曌比肩的汉高后吕雉。   这位可是比他娘都还要狠的狠人。   樊伉不禁后背一冷。   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见那位传说中的吕后啊!   在樊伉面前,吕媭是个非常慈爱又大方的娘,尤其是知道樊伉身患癫疾之后,吕媭对樊伉的这种大方上升到了一种新的高度。   樊伉只提了一句要做衣裳,吕媭就开了库房门,让他自己去挑布料。   给人的感觉就是溺爱儿子,对儿子完全一副予取予求的态度。   樊伉暗自感慨,还好换成是他这个心志坚定的成年人穿过来了,要不然照吕媭这种宠孩子法,樊伉会被她宠成个什么样子真难说。   不过吕媭这么大方,樊伉也不会把这种好运往外推。   樊哙这些年跟着刘邦南征北战,库房里的东西其实少得可怜,可见也没搜刮到多少东西。   整个社会都处于赤贫的状态,再怎么搜刮也刮不出多少油水。   在库房里转了一圈,也只看到两匹绢布,几匹麻布。   钱币倒是有一大堆,堆在地上,显示主人毫不在意的态度。   这些钱币虽然面值一样,都是半两钱,但长短大小轻重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个,就连樊伉都不得不骂他那个便宜姨父刘邦一声缺德。   刘邦称王以后,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都比楚王差太多,这厮就是个无赖,为了对抗项羽,他干了一件特别缺德的无赖事,允许民间私铸钱。   老百姓自己铸币,又没有规定统一的标准,人们在铸钱的时候不断地偷工减料,导致市面上币制相当混乱,引起严重的通货膨胀,很是坑了项羽一把,也坑了百姓一把。   这也是为什么上午的时候,樊伉跑去市集上买东西,很多人宁可不嫌麻烦背着大包小包以物易物,也不乐意接受大大缩水的半两钱。   樊伉看了一圈,犹豫了一下,还是奢侈地挑了一匹绢作贴身的内衣物。   既然穿到了这个一穷二白的年代,樊伉早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是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他还是希望尽力能让自己过得更舒适一些。   和负责针线的婢女说了他要做的内衣裤还有睡服的样式,再三强调了他不要开裆裤,要合裆裤的要求。   “腰的位置多缝一层,留一圈能让绳节活动的缝隙,可以系腰绳。”没有松紧带,樊伉只能想出活动绳结的办法。   上次被无名拿臭腰带塞的经历,让他从此对腰带这种物件深恶痛绝。   “喏。”婢女拿着布匹满腹狐疑地下去了,只觉得郎君的要求真奇怪,做的衣服也怪模怪样的。   穿过来的第二十八天,樊伉吃到了一顿连自己都感动的白面馒头,系统大神也安安份份的没有找自己的麻烦。   系统大神的任务也有了努力的方向,人生正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未来一片光明。 第7章 火炕的魅力   大清早,樊府就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   樊伉裹着被子,睁着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东西有些发愣。   那是一个泥土捏成的四四方方的模型,一边开了一个小孔,里边是空的,樊伉一只手都能伸进去,还有点潮。   “这是啥?”没睡醒的时候,他脑筋有点短路,看起来傻愣愣的。   无名没有回答,折了点枯枝叶塞进洞里,“唰”地一下点燃了火折子,将枯枝点燃。   “……”樊伉呆滞眼。   过了好一会儿,无名将那个模型递给他。   樊伉接了过来,竟然发现那个土疙瘩是热的。   热乎的!   “你说的能烧火的榻,如果改用土砖或石块砌,就能烧火了,一晚上都是热的。”   我去!   这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火炕啊!   樊伉的瞌睡顿时醒了,一骨碌从榻上坐了起来,对无名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也就是前天吃馒头的时候试着提了一句做个能烧火的榻,今天大清早的无名就连模型都做出来了。   真是神人啊!   “你是怎么做出来的?”捧着那个土方疙瘩,樊伉简直有点爱不释手。   明明就是普通的黄泥土粘成的土疙瘩,看在樊伉眼里却比什么都来得珍贵可爱。   谁说古人蠢笨来着?   这一刻,樊伉再也不敢丝毫小瞧古人的智慧。   哪怕人家没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文化科技的沉淀,只要一个想法,他们甚至不需要借助任何高科技工具,只凭着自己的双手就能琢磨出一样非常实用的东西。   他们缺的从来就不是智慧和实现智慧的能力,有的时候他们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想法,一个能让他们打破旧有的惯性思维,看待事物的全新眼光而已。   “无名兄,你这双手真是又漂亮又能干啊!”樊伉抓着无名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就想看看他这双手是不是跟别人的不一样,特别地能干。   一个男人,长得帅,身材好,武功高,这还不算,他还有一双让人化腐朽为神奇巧夺天工的双手。   天底下的好处仿佛全被他占去了。   无名这种人一定是女娲娘娘造人的时候,精心雕琢的杰作,和他这种一看就知道是娘娘随手拿泥巴糊成的粗制滥造的次品不一样。   体力比不过,尼玛连智商也被人辗压,好不容易有个系统大神,还总是一副特别高冷不屑一顾的样子,只知道坑他。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该扔!   樊伉感慨着,穿着背心平角裤从温暖的被子里爬了起来,再从被子里抽出捂得暖乎乎的内衣裤套上。   感谢他娘屋里头那个叫阿偌的婢女,樊伉第二天就拥有了一套崭新的合裆内衣裤,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走光的问题。   无名的目光在他的新内衣裤上溜了一眼,眼神有点意动。   樊伉套上夹袄,再把裤褪扎进靴子里,衣领也竖了起来,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后,捧着火炕模型兴冲冲地道:“给阿母看看去。”   吕媭是个勤劳的女人,即便如今她的阿姊吕雉成了汉王皇后,吕媭依然保持了当年在沛县农家劳作时的传统,不到辰时就起床。   只不过以前她起床后,忙着给一家老小做饭,准备下田种地,现在她起床后不用劳作,就会一遍遍地清点自己的财物。   跋扈的性子未显,但爱财的个性已经隐隐有了苗头。   大抵穷苦惯了的人,都会有这个毛病。   樊伉也爱财,所以吕媭的这个毛病看在他眼里不算多大的毛病。   知道吕媭此刻正在跟财宝相亲相爱,樊伉很懂事的和无名立在门外,等了快一柱香的时间,听到吕媭走动的声音,才让阿偌代为通传。   吕媭连忙唤他进来。   “伉儿这么早起?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来给阿母看样东西。”樊伉有点献宝的心态。   吕媭微笑地看着他:“伉儿要给阿母看什么东西?”   无论吕媭在人后有多少种面孔,但在樊伉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慈母的模样,耐心十足,又不失温柔。   樊伉把那个微缩的火炕模型递给吕媭:“阿母,您看。”   吕媭愣了:“这个是什么?”   “这是无名兄做的可以烧火的榻,只要留个灶膛,将柴火填进去点燃,榻上就暖乎乎的。”樊伉一边说,一边上手演示了一遍。   不过那个火折子他用不好,甩了半天也没有点燃,最后还是无名帮忙,才大功告成。   暖膛里的火烧了起来,灰黑的烟从顶上的烟囱里逸了出去。   在吕媭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冷冰冰的土疙瘩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吕媭皱着眉,盯着他手里的土疙瘩模型半晌,眉头由先头的紧皱到缓缓松开,最后充满深思地看着无名。   “这是无名公子做出来的?”   无名语气冷漠:“是小郎君提出了想法,我照着他的想法做出来的。”   吕媭不仅勤劳,而且非常聪明,只粗略地看樊伉演示了一遍,立刻就看出这个能烧火的榻的作用,当下十分意动。   “吃过饭,找几个匠工过来,在屋子里也砌一张这样的榻试试。”   她甚至只凭一眼,就准备地挑出砌这个字眼。   樊伉一听,顿时放下了心。   吕媭都心动了,他的火炕很快就会有着落。   不过——   他扫了一眼身边冷着一张脸张,根本不懂得为自己讨好处的无名一眼,有点捉急。   “阿母,这个烧火的榻是无名兄做出来的……”   吕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把目光调回到无名身上,道:“先试试,若是好用,就把这法子送到你姨母那儿去。有了这种能烧火的榻,光是关中一带,每年冬天就能减少多少冻死冻伤的百姓。到时候无名公子可就是立了大功,想必不管无名公子有什么冤枉,汉皇陛下和皇后都不会袖手旁观。”   无名不太领情,依旧板着一张脸孔:“这本来就是小郎君想出来的主意。”   吃过饭,吕媭果然叫了几个匠奴过来家里帮忙盘火榻。   这些匠奴都是汉军这些年俘虏来的奴隶,也不怕他们把盘火榻的手艺流传出去。   樊伉一句无心的设想,无名这个总工程师设计指导,匠奴施工的汉朝施工游击队就这么草草地被拉了起来。   那几个匠奴以前本来就是专门帮人盖房子的,无名做的微缩版模型拆了两遍他们就会了,叮叮咚咚地就开始夯土砖垒火榻。   第一个火榻在樊伉的强烈建议之下,垒在他的屋子里。   原先的木榻被抬了出来,睡房和边上的书房被打通,靠墙的位置搭起了一座一米多高的火坑。   樊伉早就计划好了,书房改建成浴室。   烧炕的地方搭建了一个灶台,架上锅,平时暖炕的时候,一天到晚都有热水,屋子里还暖和,就是个天然的暖房,以后冬天洗澡也不用天天挨冷受冻,一举数得。   那些匠奴们经验丰富,只听一遍,自己就能琢磨明白,加上樊家的伙食好,天天都是吃的白面馒头,干起活来又仔细又快。   不到三天的时间,火炕就盘好了。   还应樊伉的要求,打了一套桌椅板凳。   无名不知道从哪儿抱回来一堆芦苇杆子,编了一张大席子,铺在炕上,烧上炕,一整个冬天保证人不想下炕。   吕媭在新炕上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叫匠奴们照原样给自己房里盘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火炕,还有浴室。   本来樊伉想在屋子里挖个大池子的,后来一想太麻烦也太劳民伤财了,他老爹樊哙在外头拼死拼活挣两个钱不容易,就算了。   即使这样,他还是让人打了一个超级大的木桶,完全是按照他成年以后的尺寸双倍打出来的,照他现在这个体型,毫不夸张地说,他甚至可以拿浴桶来游泳了。   吕媭过来瞅了一眼,叫人把浴桶搬回到自己的浴室里。   樊伉十分气闷。   他娘的行为如今越来越有强盗风范,看上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搬走。   果然是人小没人权啊!   樊伉一边感慨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整理着红薯藤。   十几天过去,在他的精心照料下,红薯苗已经长出了一段大约五厘米长的藤。   他一直担心天气太冷红薯藤不长。   趁着今天天气不错,樊伉让人把木箱搬到外面,让红薯藤晒晒太阳。   翻了翻藤叶,樊伉发现藤蔓虽然长势有点慢,但是植株非常健壮,藤叶也没有病害的迹象。   照这个势头下去,十个月内收获五十斤红薯不是太难的事。   樊伉嘴里哼着歌,拿着小铲子给红薯松土,进屋拿了水壶正打算给红薯藤浇点水,哪知道他回转过来的时候,看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正太,正趴在木箱子边上好奇地伸手去拔红薯苗。   樊伉脑子吓得魂飞魄散,什么都不顾了,大吼一声:“别动!”   说着以媲美奥运健将的速度飞快地奔过去,将小正太一把拉离原地。   “这个不能乱动!”   小正太被吓了一大跳,扭过头看见是他,撇了撇嘴道:“伉儿你怎么突然这么大声,吓我一跳。”   咦?   这是谁?   他认识吗?   樊伉停下脚,脑海中开始自动搜索。   一秒、两秒、三秒……   搜索完毕。   没有印象。   “你哪儿来的?这个不是你该碰的,去去去,爱哪哪玩去。”   樊伉最怕这个年纪的熊孩子了,讲又讲不听,精力还特别旺盛,尤其喜欢跟人对着来。   他就这么一棵红薯苗,可不能被人随便祸害了。   小正太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伉儿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   谁耐烦认识你呀!   樊伉洒完水,虎视耽耽地看着他。   这又是一个坑爹的地方。   他魂穿成了樊伉,半路接手的这具身体,不知道是灵魂不全还是怎么的,只拥有樊伉的部分记忆。   有些人有些事他能记得,但还有些人还有些事就不记得了。   而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小正太就属于不记得的那某些人中的一个。   “你谁啊?”   小正太大惊失色:“我是你表兄阿盈啊!小时候我们还一起玩过,你不记得我了?”   说着“噔噔噔”往回跑,要去找吕媭问个究竟。   轰隆隆一声响!   樊伉脑子都要炸开了。   表兄阿盈!   娘啊!   这是吕雉和刘邦唯一的儿子,他的表兄,未来的汉惠帝刘盈啊!   居然是这么一个软糥可爱的小正太。   怎么办?   他的一颗少女心唷,都快要跳出来了。   樊伉镇定了一下,咳嗽了两声,甜甜地道:“表兄,我跟你开玩笑的,我怎么会不记得你。”   一边说自己一边都差点呕出来。   卖萌可耻啊!   “哦。”刘盈眨巴了一下眼睛,放弃了叫大人的打算,转身走回来,靠近他说,“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听姨母说,你发作过癫疾,阿母还说要让我让着你。”   樊伉满头黑线。   癫疾你妹!   说了他只是被一个抽疯的系统坑了而已。   樊伉已经懒得去解释了,朝他身后望了望:“你一个人过来的?姨母呢?”   “阿母在和姨母说话,我过来找你玩的。”刘盈走到他身边,指着木箱子里的幼苗,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红薯,很珍贵的,整个大汉国都只有这么一株,你可千万别乱碰。”樊伉非常严肃地告诫他,生怕这小鬼一时好奇把他的红薯苗给拔了。   “真的?”小正太听他这么一说,越发好奇了,甚至伸手想把红薯苗□□,瞧瞧这大汉国唯一一株红薯长啥样。   “别动!”樊伉吓得大叫一声。   “伉儿你好奇怪。”未来的汉惠帝刘盈看了他一眼,抱怨道,“不就是一棵野藤?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这是真的!”樊伉打断他,叫阿琅把木箱子抱回去锁起来,生怕它遭受刘盈的毒手。   好在刘盈性子被吕雉教得不错,还没有彻底变成熊孩子。   樊伉不让他碰,他就真的不碰了。   “我听说你家盘了个什么火榻,还能烧火,晚上睡觉的时候可暖和,快带我去看看!”   樊伉把木箱子收了,交待阿琅不要让任何人碰,带着刘盈进了卧房。   无名盘腿坐在炕,正在一下又一下地削木头,听见声响,抬起眼睛看了两人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削木头。   樊伉指着墙边上那一张足够躺四五个人的火炕道:“就是那个,你去炕上坐着,我给你烧水。”   入冬后炕就一直没有停过,灶上的热水都是现成的。   刘盈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一趟,对什么都好奇得很,凑过去看了一眼无名削的木头,道:“你削的什么呀?”   无名眼皮也没有抬,懒得搭理他。   刘盈讨了个没趣,心里有点不舒服,绷着脸站在地上不说话。   樊伉给两人各倒了碗白开水,转头就瞧见刘盈鼓着脸,跟只气鼓鼓的青蛙一样独自生闷气。   “干嘛鼓着脸啊,不高兴?”樊伉把碗递给他,刘盈接过来喝了,看见无名居然也喝自己表弟倒的水,不服气地道,“他谁啊,为什么还要你伺候他!”   樊伉挠了挠头,深感自己对这个社会融入得还不够彻底,毕竟二十多年深入骨子的教育和习惯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是那样随手就做了。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来栎阳的路上遇上燕王余匪,多亏了无名兄救我,要不然表兄你现在就看不到我了。”   刘盈顿时转怒为喜,对着无名充满江湖气息地一抱拳:“多谢壮士仗义出手,救了伉儿。”   “不用。”无名依旧冷冰冰的回答。   樊伉知道无名性格冷淡,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担心他惹刘盈不快,惹得吕雉出来,连忙推了推他,说:“你不是好奇我家的火炕嘛,干嘛不上去试试。”   刘盈少年心性,闻言很快把无名丢到一边,迫不及待地甩着鞋子爬上炕坐着,手在炕上按了按,一脸神奇的表情:“还真的是热的啊!好暖和!”   看着未来的汉惠帝一脸新奇地摸着自己的火炕,樊伉莫名地有种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感觉。   未来的皇帝又怎么样?   这个时候还不是像个土包子一样,连个火炕都能让他感到新奇不已。   “回去让阿母也给我做个这样的火榻。”刘盈稀罕完了火炕,又说,“伉儿,听说你家里有种很好吃的蒸饼,我今天要吃。”   “……”樊伉,其实这个叫火炕来的。   如果不是穿回来一趟,谁能相信堂堂大汉朝的皇帝,连个包子馒头都没有吃过呢?   真是可怜的小孩。   想到这孩子未来悲惨的遭遇,有一对强势的双亲,一辈子都生活在父母的阴影下,最后还被迫娶了自己的外甥女,一生郁郁不得志,所以只能被迫搅基,樊伉觉得自己现在一点儿也不羡慕他,反而有点同情他。   “今天不吃蒸饼,我给你做点别的吃。”   自打铁匠铺将他定制的炊具送了过来,樊伉来厨房就来得更勤了。   今天煎个糖心蛋,明天烙个鸡蛋饼,后天焖个红烧肉,每天的花样都不带重复的,惹得刘婆成天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没有活计干,被主家嫌弃转卖出去。   凭良心来讲,樊家人口少,主母虽然威严,却也赏罚分明,不曾苛刻下人,郎君天真纯善,这样的主家委实少见。   樊家下人也不愿舍了这样的主家离开。   樊伉见她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家不容易,时常战战兢兢的,委实不好,后来就又托铁匠铺打了一套铁板用具,摆放在自己屋里,有时候想吃什么了就在屋里做,不去厨房吓人。   他让阿琅取了一小块面团和两个包子过来,然后架上铁板,飞快地在锅里涂了一圈羊油,等到油脂噗噗作响,空气里弥漫出一股羊油的焦香时,拿起鸡蛋飞快地往锅沿上一磕,手一捻,整颗鸡蛋滑入锅中,不一会儿一张金黄色泽散发出让人垂涎欲滴香味的蛋饼就煎好了。   樊伉拿铲子一铲,整张蛋饼就到了碗里。   刘盈抽了抽鼻子,蛋饼一出锅,都不得放凉就迫不及待地两手捉住吃了起来。   “好香,真好吃!”刘盈吃得满嘴流油。   未来悲情的汉惠帝此刻也只不过是个十一岁的普通小少年而已。   好奇,贪嘴。   很快一张蛋饼下肚,刘盈还有些意犹未尽,问樊伉:“还有吗?再来一张。”   “没了,再吃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该吃不下了。”   刘盈还不算熊得彻底,比较好哄,没有继续吵着要吃东西,当然也有可能是想留着肚子吃正餐。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坐不住,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之后,见到樊伉的炉子和铁板炊具就挪不开眼,脸上的表情十分想要,可是又自恃是表兄,捺不下脸面朝表弟要东西。   樊伉虽然外表看着只有十岁,内心到底是个二十八的大妖怪,哪里会不懂。   “表兄若是喜欢,回去的时候就带回宫吧。”   刘盈开始还期期艾艾的显得不好意思,后来实在是太过欢喜了,冲着樊伉道:“伉儿日后在这城里谁敢欺负你,就来找表兄,表兄为你出头。”   樊伉笑眯眯地不说话。   拿了樊伉一套炊具后,刘盈内心深处的羞耻心似乎被放开了,人变得坦荡许多。   看见樊伉奇奇怪怪的背心四角裤睡衣睡裤,想要。   看到樊伉做的小炕几,想要。   看到樊伉的浴桶,想要。   看到樊伉的桌椅板凳,想要。   甚至连樊伉晒在外面据称整个大汉国仅此一株的红薯,也想要。   整个就是一个收破烂的,什么都想要。   樊伉只得不住地朝阿琅使眼色,让他去催厨房。   终于,在樊伉签下无数割地赔款条约,送了不少东西给刘盈才勉强保住那株金贵的红薯藤之后,吕媭总算打发了人过来叫他们吃饭。   樊伉也在此时,第一次见到了吕雉这位华夏史上最具有传奇色彩的皇后。   以一个女人而言,吕雉的相貌显得太过英气,威严有余,而柔婉不足。   这也可能是跟她的经历有关。   一个丈夫常年不在家,在内要操持家务侍奉公婆抚养幼儿,在外要打理田地,还要时不时遭到官府骚扰,甚至因为丈夫的缘故,下过大狱的女人,大抵是柔婉不起来的。   但凡吕雉稍微软弱一些,她就活不到今天。   毕竟她嫁的可是一位胸中只有江山,儿女私情摆一边的大枭雄。   午饭非常丰盛,刘盈终于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蒸饼,立刻将樊伉的红薯藤抛到脑后。   樊伉还给每人做了一碗臊子面,撒上葱花,浇上满满一勺子臊子肉,吃得刘盈满嘴流油。   吕雉也捂着肚子半天不说话,吃多了。   “活了这么多年头,为姊才发现这么些年都白活了。”吕雉消完食,对着吕媭感慨道,“不想妹每日竟食如此美食,这才不枉为人。”   吕媭也跟着点头:“谁曾想做麦饭的麦子竟能做出如此美食。”   吕雉满脸的若有所思:“与粟黍相比,不知麦田亩产几何。”   这个他最有经验啊!   樊伉拼命眨巴着眼睛,满脸都写着看我看我快看我的神情,奈何吕媭和吕雉此刻都仿如睁眼瞎子一般,没有领会他此刻的意思,任凭他眼睛眨得快要脱眶了,竟没有一人去询问他的意思。   最后樊伉实在忍不住了,插嘴道:“秋收以后田地要空到来年初夏,不能种麦子么?”   吕媭扭头看着他,说:“冬天气温低,万物不生,种了麦子万一不活岂不是白白浪费粮种。大人说话小孩不要多嘴。”   “……”樊伉心想,如果不是关系到他的系统任务,他才懒得多嘴。   “那就选耐寒能成活的,一代一代培育下去,总能种出在冬天活着的麦苗。”樊伉说道。   现代那些亩产几千斤的粮种,不也是这样优胜劣汰一代又一代经过不断的优选淘汰最后培育出来的。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吕雉被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得乐不可吱,笑着说:“伉儿如此聪慧,你要早日长大,成为我大汉的国之栋梁,大司农,培育出更多像麦子这样的粮种才是。”   樊伉只能干笑着不说话。   汉室的天下啊!   说出来那全都是泪。   吃过饭不久,一名小黄门急匆匆地过来,交给吕雉一封火锡封印的急报。   吕雉不敢怠慢,打开一看,不由面带喜色。   “汉皇与燕王臧荼大战广阳郡易县城下,广阳城破,陛下虏燕王臧荼、燕将栾布,还军渭南郡长安县,不日将回朝。”吕雉将急报一收,笑道,“阿妹也可放心,用不了多久,大兄和妹婿也该还朝了。”   樊伉看见吕媭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可见吕媭平日表现甚为坚强,内心还是因为樊哙出征而提心吊胆。   “无事便好。”   吕媭原本还打算多呆些日子,现下刘邦要回京,自然不能久留,急急忙忙地回宫准备迎接汉皇回宫。   临走的时候,虽然吕雉并没有答应种冬小麦的事,不过酒足饭饱,临回宫的时候,对樊伉说了一句,表示她会劝汉王考虑此事。   樊伉来不及反应,眼底忽然浮现出任务进度条,提示主线任务推广小麦种植的进度条行进到百分之十五。   樊伉一阵莫名其妙。   之前全家人第一次吃面食的时候,任务进度条不过增加了千分之几,没想到吕雉和刘盈吃一顿面食,任务进度条一下子就暴涨到百分之十五,证明自己完成这个主线任务的关键就在吕雉母子身上。   可惜吕雉回去得太快了,要不然多哄哄她,任务完成的进度会更快些。   樊伉深以为憾! 第8章 樊哙   “嘎吱嘎吱——”   大清早的樊伉就听到一阵扰人清梦的声音。   自从家里开始吃面食以后,每天天不亮,家中的仆役们就会开始推磨,老旧的石硙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即使是后院的樊伉也能听到。   推磨是个辛苦的活,樊伉又不能因为自己喜欢睡懒觉去责备人,在炕上捂着脑袋睡了好一会儿,实在忍受不了,这才掀开被子起床。   不行!   面食好吃,可再这么下去,他非得神经衰弱不可。   樊伉穿好衣裳,跑到院子里,看到无名正在光着膀子在推磨,浑身热气腾腾,朝阳的金辉照在他脸上,连细细的绒毛都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怎么是你在推磨?”樊伉满脸诧异地道,随即有点不悦。   无名是他的救命恩人,在樊家是贵客,他还以为是家中有人不清楚状况,怠慢于他。   “樊相今天回府,府中诸人忙着准备迎着樊相回府的事宜,我闲着无聊,刚好趁这个机会活动活动筋骨。”无名不以为意地道。   樊伉这才想起来,今天他那个便宜爹要回来了!   想到这个,樊伉不禁有些心虚。   莫名其妙地占了别人儿子的躯壳,现在做老子的回来,也不知道樊哙会不会看出点什么。   不过樊哙常年在外征战,樊伉出生后和他也没见过几次面,被抓包的可能性还没有被吕媭看穿的大。   樊伉想着,又渐渐放下心。   “先别磨面了,这些事家里的人会做的。”樊伉道,“你可是我们家的座上宾,要是阿翁回来知道了,会说我不懂待客之道。”   无名看着盆里的面粉已经不少了,抓起布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开始往身上套衣裳,一串骨牙项链从他颈间垂落下来,在晨曦的照射下闪着温润的光芒。   “这是什么?”樊伉好奇地道。   无名眉头一皱:“牙牌。”   “牙牌?”樊伉微愣。   “从我出生起来,阿母就会为我串一颗兽牙,随着年岁渐长,兽牙便越积越多了。”无名摩挲着胸口的骨牙项链,眼神中有怀念的情绪一闪而过。   樊伉张大了嘴,没想到这串骨牙项链居然还有这样的来历,忍不住拿眼瞅那串骨牙项链。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一共十五颗!   樊伉顿时觉得天雷滚滚。   “你才十五岁呀?!”樊伉诧异极了。   “是啊。”无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不,没什么。”樊伉在心里惊叹,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无名老持稳重,十分能干,相貌冷漠,身材颀长,为人看上去格外可靠 ,他以为至少应该成年了。   结果搞了半天,还是个未成年。   不过因为生活环境恶劣,生活条件艰苦,这年头的人大多衰老得厉害,无名长得稍微成熟点也就不奇怪了。   反正也很帅。   樊伉想着,又问:“那你阿母人呢?现在何处?”   无名套上衣服,头也不回地道:“去年过世了。”   “是我失言了,抱歉啊!”樊伉一脸讪讪的表情,很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无名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很小的时候就上山去学艺,其实和她相处的时间也不长。”   樊伉沉默了。   虽然无名说得轻描淡写,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可是到底是他的亲生母亲,又不跟他一样,是个半路穿过来的西贝货,母子天性,怎么可能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呢?   不过是不肯承认罢了。   气氛顿时沉默了下来。   樊伉心情有点沮丧,早知道就不要这么多嘴,干嘛要多问这么一句,结果闹得救命恩人心情不愉快。   “郎君——”   阿琅急匆匆地赶过来,一脸的喜色。   “主君马上就回府了,主母让郎君换好衣裳一起去迎接主君。”阿琅喜滋滋地道。   樊哙大军大败燕王臧荼大军,掳获燕王和燕王大将,立了大功。主家富贵,他们这些下仆也跟着有脸面,整座樊府皆喜气洋洋。   “知道了,你去回禀阿母,我马上就来。”   这下子樊伉也顾不得无名,急匆匆地回房,换了一身不那么俭朴的衣裳,和吕媭一起去樊府大门迎接樊哙。   “阿母,阿翁何时到?”樊伉趿着木屐哒哒哒地跑出来,跟在吕媭身边伸着脖子张望。   “早先就已经进了城,马上就该到了。”吕媭也禁不住喜气洋洋,“伉儿也想阿翁了吧?”   “不知阿翁可曾受伤,身体可好。”樊伉心中忐忑不已,满脸纠结,不知道樊哙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   “放心吧,有你姨父和舅父在,你阿翁定然没事的。”吕媭信心满满。   母子两个正说着,远远地就听见安春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骑由远及近,不多时就飞驰到樊府门前。   骑士“噫”了一声,停了下来。   樊伉的目光全被眼前那匹干巴枯瘦的坐骑给惊到了。   那尖尖的耳朵,那猥琐的小眼神,那浑身精瘦的腱子肉,那健壮有力的大长腿,以及那响亮的“咴”的叫声,即便再帅气再漂亮再有王霸之气的外表也掩盖不了它本质上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匹驴子的事实!   堂堂的汉丞相临武侯,汉王的连襟班师回朝,居然连匹马都没有,只能骑驴子!   虽然穿过来的时候就知道汉朝穷,但是没想到能穷到这个程度!   简直穷出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扭头一瞅,吕媭和阿琅他们神色正常,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樊伉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跟在吕媭身后,打定主意能不开口绝不轻易开口。   “夫郎,你总算回来了。”吕媭神色激动,樊伉发现她的眼角隐隐似有水光闪动。   “细君辛苦你了。”樊哙把缰绳随手朝边上一个仆从身上一扔,挽着吕媭朝里走。   樊伉蹭啊蹭地蹭到樊哙身边:“阿翁?”   樊哙扭头,在樊伉头顶上揉了一把:“伉儿长高了。”   那是当然。   他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自然长得快。   樊哙一走就是大半年,当然看起来变化大。   大黑“咻”地窜了出来,绕着驴跳来跳去。   樊哙脸上那对都快要被大胡碴子掩住的眼睛猛然一亮:“好犬!”   看着大黑的眼神红果果地就像在看一块上等的狗肉。   “一会儿宰杀了晚上炖着吃。”   樊伉:“?!!”   大黑:“汪!”   吕媭抿嘴一笑:“那可不成。大黑救过伉儿,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樊哙哈哈一笑,“那就饶它一条狗命!”   樊伉:“……”   这话说的,还真是一条狗命!   “行了,先回屋吧。一大群人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樊哙一手挽着吕媭,一手按在樊伉脑袋上,一家三口朝里走,身后呼拉拉跟了一群人。   樊哙是个大长腿,吕媭也是个大长腿,樊伉一个小短腿磕磕绊绊地夹在夫妻两个中间跟得无比辛苦。   进大门就是一个超级大的火盆,盆里只剩下燃烧过后的木炭,将熄不熄。   樊哙大步跨过火盆,吕媭连忙拿着沾了水的柚子叶对着他挥来扫去。   等到估摸把樊哙身上的霉运晦气扫没了,吕媭将柚子递给阿偌,亲自上前为樊哙摘盔卸甲。   卸了甲,早有人奉上热气腾腾的水盆请樊哙洗漱。   樊哙净了脸,擦着手问:“府中一切可好?”   吕媭左右看了看,阿偌会意,领着其他的侍女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怎么了?”樊哙问。   “府中诸事安好。”吕媭眉心微蹙,叹息道,“就是伉儿发作了癫疾,怕是不妥。”   樊哙眉头紧锁,见吕媭脸色不愉,宽慰道:“细君莫要着急,伉儿尚小,好好调养未必不能长寿。我亦曾听人提起阳庆公精研扁鹊卢医之脉书,医术精湛。明日我就着人去一趟临菑,总归是有办法的。”   一听儿子的病可能有救,吕媭脸上的忧色褪了一些,但依然忧心忡忡。   “希望如此罢。”   不一会儿,有仆役抬了热水过来,请国相入浴。   樊伉亲自为老爹放了洗澡水,可惜没有让人放松的精油,要不然对于缓解疲劳十分有效。   趁着樊哙泡澡的功夫,樊伉卷起袖子跑到厨房准备大显身手。   当然鉴于他年纪小身量都不够灶台高,基本是他动嘴,刘婆他们动手。   樊家新推出的包子馒头是必备的,大家正吃得兴头上,天天吃都不腻。   正巧家里还有武阜昨日送过来的野鸡野鸭子,还有吕雉特地着人送来的一罐蜂蜜,樊伉留了一只给大黑打牙祭,其余的让人收拾干净,剔去鸭掌膀尖,再将葱段荷叶姜片花椒一起,寒入鸭腹,串在铁叉子上,做成山寨版的烤鸭。   鸭头鸭掌膀尖也没有浪费,一起放在锅里卤着,第二天就能吃了。   等到樊哙洗完澡,略微歇息,烤鸭正好出锅。   看着家中新添置的桌椅板凳,樊哙也不觉诧异,大马金刀往正席上一坐,家中下仆流水一样往桌上端东西。   白白胖胖蓬松软绵的馒头、皮薄馅厚的包子、炖得香喷喷的羊肉汤、焖得油光发亮的彘蹄、烤得皮脆肉嫩的烤鸭……   足足摆了满满一大桌。   樊哙在军中生活艰苦,何曾见过这样的美食,光是瞧着就胃口大开,一句话没说,直接夹了一个大馒头,三两口吞下肚。   “这蒸饼味道不错!” 第9章 非工科生的烦恼   大汉朝人的眼中,食物的名称非常有特色。   蒸出来的一律叫蒸饼,不管是糜子饼、包子、馒头、花卷,全都是蒸饼。   樊伉已经不想去纠正名字了。   樊哙一口气吃了六个大馒头肚子有了点底,这才饶有兴致地看着桌上山寨版的烤鸭道:“这个是什么?”   “烤鸭。”樊伉特别乖巧地拿筷子夹了一块带酥皮的鸭肉,裹了葱段和豆酱一起用薄面饼卷着,递给樊哙 ,“阿翁尝尝。”   樊哙接了过来,一口吃掉,末了砸巴砸嘴,说:“再来一个,太少了,没吃出味道。”   吕媭早已经卷好了一块,顺手塞进他嘴里。   “味道不错!”樊哙一连吃了十来块才停嘴,看着陶盘里乱七八糟剩下的一点边角料,十分不好意思,“此菜鸭皮香脆,肉质软嫩,细君和伉儿也尝尝。”   “厨房还有。”樊伉心想,他就是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所以才把武阜送来的野鸭子全烤了。   现在一看,果然是对的。   樊哙将烤鸭全部消灭掉,又吃了二十个胖嘟嘟的大水饺,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   樊伉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他爹盖世英雄,武力值爆表,那饭量也不容小觑。   果然英雄都是饭桶么?   樊哙伐逆归来,十分疲累,吃过饭又陪着吕媭樊伉略坐了一会儿,自去歇息。   樊伉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第二天,得到吕媭的话可,樊伉招来了之前盘炕的匠奴,直接带到石硙前面。   “郎君想打一个不靠人推的石硙?”匠奴一满脸的诧异之色。   不靠人推,石硙一个死物又怎么会自己转起来呢?   郎君的想法真奇怪。   “怎么不可能呢?”樊伉两手揣进袖子里,绕着石硙走了两圈,努力回忆以前见过的畜力石磨和水磨的样子,说,“石硙就是靠着两个磨盘辗压磨碎粮食,只要能让石硙转起来就成,又不一定非要靠人推。”   他的设想让匠奴们一脸茫然:“不靠人推,那还能靠什么?”   “很多啊,牲畜啦风啊甚至水都可以啊。”樊伉努力用着符合一个十岁孩子的思维方式去解释说,“牛和驴子都能拉车,风能吹断树枝,水能把人冲走,为什么就不能让石硙转起来呢?”   古代欧洲的风车磨坊水车磨坊不都是靠这样的原理吗?   可惜匠奴们根本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石硙这么重,光靠风和水怎么能让它转起来呢?   郎君果然是个小孩子,什么事都想当然。   看着匠奴们一脸茫然的脸色,樊伉顿时满头黑线。   果然不是工科出身就是这点不好,凡事都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想给人解释都解释不明白。   要是有详细的图纸就好了。   樊伉感慨着,想到之前白做工的任务,任务完成不给别的,给个水磨或者风车磨坊的图纸也成啊!   连欧洲那些野蛮人都能想出来的东西,他就不信有了图纸,他们大汉国的匠人会想不明白。   可惜系统大神实在太小气了,毛都不给一根。   因为自己专业不对口,理论知识不过关,樊伉只能退而求其次,别寻他法。   “都是用石块辗压磨碎粮食,只要想法子给石硙装上像车辕和牛套的东西,让牛和驴子能够一直原地绕圈圈不就成了?”   “牲畜又不是人,怎么可能跟人一样,会一直原地绕圈圈呢?”有人反驳道。   樊伉白了他一眼:“牛和驴子不是都吃草么?前面吊一篮子草不就成了?让它们一直看得着吃不着,不就跟着草走了。”   众匠奴们沉默了,只觉得郎君这法子略损。   匠奴中有个叫闳翁的,年纪最长,经验也最丰富,听樊伉这么一说,没有开口反驳,倒是绕着石硙琢磨开了。   “郎君说的这法子倒是值得一试。”拉车和拉磨能有多大的区别呢?   樊伉见终于有人能领会他的意思,不无欣慰地抬手,本打算拍老头儿的肩的,结果两人身量相差太大,最后只能改拍到闳翁的腰:“不错不错,我看好你哦。”   闳翁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从他的表情也能猜出郎君是在夸赞他,一脸黑瘦的老脸顿时显得有些窘迫,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老奴一定竭尽所能想办法——”   “若你能解决这个难题,到时候奖励你一袋粮食。”对他的木讷和不善言辞丝毫不以为忤,樊伉大方许诺。   这个年代粮食和布匹就是硬通货,一袋粮食比那坑爹的半两钱受人欢迎多了,更何况是一个吃不饱穿不暖连自由都没有的匠奴,吸引力尤其大。   闳翁简直喜出望外:“多谢郎君,老奴一定不负郎君所望。”   收买人心成功,樊伉笑眯眯地道:“去办吧,缺什么就跟阿琅说一声。”   “喏。”   闳翁喜不自胜,在众匠奴羡慕的眼神中退下去了。   安排好匠奴们的事,樊伉总算有心情关心关心他的红薯藤。   阿琅和无名两个正围在种红薯的木箱子前,一个在给红薯藤松土,一个拿着水瓢满脸纠结状。   “怎么了?”樊伉心里一紧,还以为宝贝疙瘩红薯藤出事了。   阿琅举着水瓢,脸色纠结得不行。   “郎君,这真的是大芋么?大芋的叶子好像不是藤哎。”   这傻孩子,红薯和芋头天差地别,红薯藤都长这么长了,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实在是有够迟钝的!   “是吗?种出来就知道了。”樊伉兴致勃勃地道。   樊伉仔细察看了一下,发现红薯藤已经长到了快有半米长,早已经爬到木箱子外头去了。   前些天无名无师自通地在木箱子边上照着红薯藤的生长方向搭了一个半米高的木架子,如今红薯藤新生的萌芽沿着木架子长得一派欣欣向荣。   樊伉估摸着红薯藤这个样子应该可以采收了,兴冲冲地拿着剪刀,剔掉叶片后,“唰唰唰”地将红薯藤剪成了十几段,然后把吕媭特地买来准备种花的盆抱了一个过来,将剪截下来的那些红薯藤种进盆里。   培上土浇了一遍水,樊伉看着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红薯藤断,想象着三四个月后,红薯大丰收的样子。   正常情况下,一亩地红薯可种植三千多棵红薯苗,亩产四五千斤,如果是良种的春薯,产量更是高达七千多斤以上。   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棵红薯能育出十几棵红薯苗,一季下来,五十斤肯定是够够的了。   “郎君,这样大芋藤就能生根发芽了?”阿琅十分好奇,从没见过拿茎叶育苗的啊,郎君不会是胡闹吧!   “放心,等着吧,最多半个月,肯定能生出根来。”樊伉自信满满,“以后每天天晴把盆搬出来晒晒太阳,下雪就搬到我屋里,别冻到了。”   系统给的红薯品种非常好,耐霜耐寒,生命力旺盛,产量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阿琅怪怪地看了他一眼,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阴阴的,既没有太阳也不下雨。   “那郎君今天是让它晒太阳还是搬回屋?”   “搬进屋吧。”樊伉缩着胳膊道。   阿琅弯下腰,搬起盆吭哧吭哧往屋里走。   既然郎君如此重视,阿琅打定主意,即使这些明显不是大芋的藤蔓哪怕只是根杂草,他也会用心照顾,必不让郎君失望。   樊伉的运气好,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每天都天气晴朗,照往常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开始大雪纷飞了。   他剪截下的红薯藤除了两根死掉中,没有生根发芽,其他都活了。   樊伉让人做了十几个大木箱子,填上沙土埋上肥,将十几棵红薯苗小心翼翼地移进木箱子里,又把自己院子里空着的一间屋子四面墙都砌了炕,每天烧炕做了个人工温室,专门用来种红薯。   他育苗的时间不对,红薯喜温怕寒,接下来的两个月,如果不做好保暖措施,红薯苗肯定会冻死。   等到把红薯苗全种下去,樊伉一看任务进度条,百分之三十,不由得吁了口气。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十个月,最多四个月,就能收获第一批红薯了。   红薯种下去后,便一日冷似一日,十月底的时候,天空更是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   作为一名已经习惯了夏天吹冷气,冬天靠暖气的舒适生活的现代人,大汉朝的冬天对樊伉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樊伉本来就怕热又怕冷,来到这个连烤火炉都没有的年代,火炕是他冬天最大的倚仗,每天除了早晚问候吕媭樊哙,他连炕都不想下。   披着狐袭,盖着被子,坐在温暖的炕上依然冻得手都不敢露出来的樊伉,看着刚练功完毕,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芦花袄子,却依然在往外冒热汽的无名一眼,不无羡慕地道:“真好,你都不怕冷的。”   “是你身体太弱了。”   “胡说!我只是比较怕冷而已,我的身体可好了。”樊伉不服气地反驳着。   无名拧了布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将布巾扔回到水盆里,走上前来,捏着他一双冻得跟猪蹄似的爪子搓了搓,说:“从明天起,你每天早上起来跟我一起练武,强身健体。”   “再说吧。”樊伉敷衍地道。   现在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窝在炕上还嫌冷,疯了才会大清早的跟着他去外面打拳练剑。   樊伉以为无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没亮,无名就过来掀被子叫他起床。   樊伉伸着脖子朝外头一看,外面天乌黑乌黑的,顿时又翻了个身,裹着被子敷衍地道:“你去练吧,我再睡一会。”   “起来!”无名一把压着被子,目光严厉。   “可是真的好冷啊!”樊伉耍赖般地朝着被子里缩,像只毛毛虫子似的在被子里拱来拱去。   无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突然两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汪——”   大黑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咻”地一下跳到炕上,正好压在樊伉身上。   樊伉被它压得隔夜饭都差点吐了出来,死命挣扎才从被子里钻出颗头来,看着大黑那张长脸顿时炸毛了:“死狗,重死了,快起开!”   大黑伸着舌头直哈气,对他的命令充耳不闻。   无名又吹了一声口哨,大黑“汪”地一声从炕上跳了起来,樊伉正庆幸,冷不防大黑嘴一张,叼着他身上的被子跟疯了似的在炕上来回跑。   樊伉:“……”   这也是让他颇为怨念的一件事。   明明大黑是他救的,也跟他最亲,可自从无名来了之后,大黑就叛变了,转投无名的怀抱,把他这个主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都说忠犬忠犬,全是假的!   “反正都睡不着了,快起来!”无名取过炕头上被烘得暖乎乎的衣裳,扔到樊伉面前。   “我就不!”樊伉索性扑在被子上,被大黑拖着走,一脸的无赖相。   阿琅从外边进来,看到这一幕,脸都黑了:“无名公子,我家郎君人小体弱,你别这么严苛!”   “就是就是!”樊伉点头如捣蒜。   “就是因为体弱,才要炼体。”无名不为所动,捋袖子欲要将樊伉从炕上挖起来。   阿琅看得好生不舍,连忙道:“无名公子,闳翁来了,正在外头等着郎君召见。”   樊伉顿时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闳翁来了,他肯定是有事找我,无名兄,今天你就自己去练功吧,我就不奉陪了。阿琅,快叫闳翁进来。”   这老头儿来得真是太是时候了!   樊伉决定无论闳翁有没有研究出畜力石磨,最后都奖励他一袋粮食。 第10章 第一笔生意(捉虫)   “呀,原来是闳翁来了,这么冷的天,快进来屋里坐。”樊伉一把将蠢狗掀到一边,目光灼灼地看着闳翁,态度十分热情。   对他的热情感到有点受宠若惊,闳翁跟在阿琅身后进了屋子。   屋子里烧着炕,中间还有一个炉子,跟屋外大雪纷飞的样子仿佛两个世界。   闳翁一进来就感受到屋子里的暖意,顿时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琅连忙上前将人隔开,皱眉道:“不知道面前的是郎君么?身体有疾也敢往郎君跟前凑!”   “无妨。”樊伉挥了挥手,顺着阿琅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这个天气宏翁居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麻衣,头上肩上还有未化的雪花。   再往下一瞧,他脚上穿的还是草鞋,冻得脚趾头都化脓了,樊伉光是看着就觉得冷。   即便是这样,闳翁那张满是沧桑的脸上却依然神采奕奕,亮得精人。   “郎君口中所说的那个畜力石磨,老奴和几名匠奴已经琢磨出了些许头绪,不知道郎君——”   那必然有兴趣啊!   不等闳翁说完,樊伉立刻兴冲冲地道:“真的?我去看看。”   无名脸一下子就黑了。   早上让他起来练功想尽办法拖拉不起,现下闳翁过来让他去看畜力磨倒是跑得飞快。   樊伉穿上皮裘,身上又披裹了一床小被子,在阖府上下怪异的目光里哆嗦着跑到匠奴们居住的地方。   相比起樊家主仆们住的主楼,匠奴们住的地方更加破旧。   土砖垒的半边房,墙上到处都是蜜蜂钻的孔,有的甚至已经都对穿了。   院子里收拾得最干净的地方,立着一个斩新的石磨,石磨的一侧有一个木质转轴的东西,架着一个横架,套在一头叫驴身上,石磨上方设了一个木质的圆顶,圆顶的边缘吊着一根竹木,正好跟拉磨的木柄连在一连,竹木上方吊着一根萝卜,叫驴想吃萝卜就会一直顺着圆顶设好的轨道往前,只要一动磨就转。   没想到他就随口那么一说,居然真的被闳翁几个做出来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闳翁看着那么老实本份又木讷的一个人,居然也能想出这种想让驴子跑又永远不给它吃到的损招。   樊伉内心坚决不同意这个损招其实是他最先提出来的,人家只不过是把他的想法付诸现实罢了。   “不错不错!”樊伉笼着袖子一副熟练的农民揣姿态,绕着石磨转了好几圈,连连点头,称赞不已。   “阿琅,跟阿母说一声,就说我要取一袋粮食两尺布给闳翁。”樊伉吩咐阿琅道。   阿琅应了一声,满脸羡慕地下去了。   不一会儿,阿琅就让人背了一袋子粮食还有两尺旧布过来。   “这是郎君赏给你的,拿着吧!”   阿琅面上一片不屑之色,内心却羡慕不已。   都是下仆,他是贱民,地位也不过比闳翁好一点儿。   闳翁一个奴隶都能得到郎君的厚赏,他心里既羡慕又嫉妒。   郎君对这个老宫奴可真好。   闳翁脸上的神情怔怔的,看着脚下那一袋子粮食和两尺布,好半天才嗫嚅着道:“这真的是给老奴的?”   樊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给你的。之前不是就说了,只要能解决石硙不用人推的问题,就奖励你一袋粮食。”   闳翁“扑通”一声跪下了,匍匐在地上声音哽咽。   “老奴、老奴——”   樊伉被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闳翁突然就朝他跪了下来,赶紧跳了开去,满脸纠结之色。   他这么小,闳翁年纪这么大,被他跪会让他折寿的!   无名看到这里,眼里闪过一抹深思之色,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道:“起来吧,郎君心善,你拿着就好了。”   闳翁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饱经风霜的脸上一片激动之色。   他原本是先秦宫奴,楚王攻破咸阳,一把火烧了阿房宫,他们一家子成了楚王奴隶,后来楚王和汉王相争,中间他又辗转被掳好几次,最后落到樊哙手里。   樊哙是汉国相,汉王的亲信,对于前秦的余民自然不会有多优待,何况他还只是个宫奴,本来以为一辈子就这样颠沛流离,悲惨到老了,没想到遇上樊伉这样的小郎君。   看着眼前一袋子豆子,还有两尺旧布,闳翁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他活了多半辈子,这是第一次拥有的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老奴愿意一辈子为郎君出生入死。”   阿琅瞪了他一眼:“呸!这话你也敢说!”   他一个匠奴也敢称为郎君出生入死,那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怎么办?   闳翁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却不曾为自己分辩半句。   被人拿救世主的眼光瞅着,樊伉挺不好意思的。   “这是你应得的,早些回去吧。”   闳翁再次跪下给樊伉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起身擦了把眼泪,将那两尺旧布牢牢抱在怀里,背着那袋粮食走了。   樊伉揣着手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样子,内心感慨万千。   这坑爹的封建社会唷!   还好他穿成了一个贵族阶级,要是穿成了闳翁这样的宫奴,那人生不想也罢!   樊伉唏嘘了好一会儿,冻得鼻涕都要出来了,转身回去,刚进门就看到吕媭站在廊下,双手笼在袖子皱着眉头看着他。   “阿母。”樊伉一路小跑到吕媭身边,仰着头有点讨好地看着吕媭,“天气这么冷,阿母怎么出来了?”   吕媭拍了拍他头上沾着雪花,愠声道:“你也知道天冷,为了一个老奴,巴巴地跑出来。”   “阿母,我可不是为了闳翁才出来的。”他指着后头被仆役们搬来的畜力磨,对吕媭道:“闳翁他们做出了这个,以后磨面再也不用人用胳膊推,一座石硙一天至少能磨五倍的面粉。”   吕媭顿时大怒:“莫非府中下人偷懒,不肯磨面么?还要你为这些事操心!”   阿琅和路过的下仆皆跪在地上,害怕地低下了头。   樊伉:“?!!”   他不过是从提高社会生产力的角度出发,从人力进步到畜力,提高了生产效率而已,吕媭究竟是从哪里得出的这种神结论?   对于自己和吕媭说话从来就不在一个频道的事,樊伉已经懒得再去努力了。   “阿母莫恼,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樊伉努力安抚道。   吕媭满脸的不以为然:“不就是个石硙而已,能有多大的事。”   “阿母,这您就错了。”听她语气不那么严厉,樊伉也放松下来,试着跟她讲道理,“你想啊,一个石硙能省下五个人磨面的功夫,十个石硙就能省五十,一百个石而已硙就能省下五百,一千个石硙就能省五千,依此类推,若是驴拉的石硙多了,那作用可就大了。”   吕媭还在沉思,却听大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   “郎君说得甚有道理。别看只是一只小小的石硙,若一只硙就能省下五个劳力,那这五个人就可以空出手来做别的事,开更多的地,种更多的粮食,到时就会有更多的人不会饿肚子。人们不饿肚子,就会安分守己,不做坏事,长此以往,大汉天下何愁不能四海升平,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我看郎君此举意义深远矣。”   樊伉扭头,就见大门外走进来三个穿着锦服的人。   为首那人样貌儒雅,留着美髯须,漂亮的丹凤眼灼灼生辉,看着樊伉的眼神冒着精光。   樊伉:“……”   这又是什么人?   他不认识啊!   吕媭对他们倒是不陌生,笑着迎了上来。   “原来是萧丞相留候和滕公来了,真是篷壁生辉。”   樊伉:“?!!”   哪怕他再不通历史,汉初史上能被称呼为萧丞相和留侯的就只有萧何和张良了。   这可是活生生的萧何和张良啊!   这两位可都是大能人。   萧何执掌汉朝后勤数十年,硬是让汉王那个空得可以跑马的仓库支撑起了刘邦和项羽的战争,乃至后面数十年的诸候王之乱以及与匈奴的战争,没有一点本事那可是做不到的。   更为难得的是他虽然贵为丞相,掌全国的山川险要,郡县户口,却知民间疾苦,实乃不可以多得的贤相。   樊伉整个人还沉浸在亲眼见到了史上的贤相萧何和名臣张良的激动情绪中,整个人有些木木呆呆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是活生生的张良萧何啊!   不是电视里演的那种坑爹货!   樊伉内心激动极了。   吕媭面有得意,脸上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稚子胡言,哪里值得丞相如此夸赞,莫要纵着他的性子。”   樊伉这才反应过来,规矩地上前行了一礼:“见过萧丞相、留侯和藤公。”   萧何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樊伉:“郎君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见地,实乃我大汉之福呀!”   张良笼着袖子,面带微笑地看着樊伉,频频附和:“郎君聪慧,大将军果然教导有方。”   夏侯婴哈哈一笑,扬起巴掌毫不见外地抽了樊伉后脑勺一记,道:“好小子!能让萧丞相这么直言夸赞,不简单啊!”   夏侯婴是武将,力气很大,樊伉没有防备,被他一巴掌抽得往前一扑,差点跌倒,还好身侧的无名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他。   樊伉扭头,一脸忿忿地盯着这个大黑脸武将,内心吐槽不已。   抽什么抽?   不知道你是个粗人力气大么?!   夏侯婴在军跟那些军卒们粗手粗脚惯了,一巴掌下去,自己也知道坏了,顿时脸色讪讪的,很是不好意思。   樊伉被夏侯婴拍,吕媭心疼得不行,脸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忙道:“伉儿,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告诉你阿翁,就说萧丞相他们来了。”   樊伉捂着后脑勺,拉着无名一溜烟就往后堂跑,实在是被夏侯婴抽怕了。   樊哙早得了府中下人的消息迎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将三人迎了进去。   樊伉本来想溜的,萧何眼尖,非拉着他一起走。   自从樊伉和无名捣鼓出火炕之后,吕媭尝到了火炕的甜头,府中的屋子都盘了火炕,待客的地方也不例外。   萧何一进门,就盯着靠墙的火炕不说话,默默和张良交换了下眼神,眼中皆闪过兴味的光芒。   相比起两个文臣的矜持与含蓄,夏侯婴这个武人的反应就直接多了,眼睛一亮,两步走到炕边,摸了摸炕边的梁木,好奇地道:“这就是他们传得神奇无比的火榻吧?”   “火炕。”樊伉忍不住出声纠正。   明明就是火炕来的,为什么一个个的非要没文化地说是火榻呢?这不是要逼死强迫症么!   “对,这个就是火榻。”樊哙看着三人兴味的样子,笑着建议道,“天气寒冷,不若上榻一叙,如何?”、   萧何点头:“正有此意。”   三人上了榻,张良和萧何还好,文人嘛都比较要面子,虽然好奇,也只是拿眼角余光时不时地那么瞟两下。   夏侯婴就不同了,一屁股坐上去,就“嗤”地惊出了声,两手跟小孩子似的在炕了拍了两拍,高兴地道:“这个真的好暖和!你家这个火榻谁造的?回头给我家也弄个这种会烧火的榻,省得一到冬天冻得腚都冷冰冰的。”   樊伉见他说得有意思,忍不住想笑。   汉朝没有床,睡的是那种木榻,冷冰冰的,汉人穿的又是开裆裤,大冬天可不就冻屁股么!   “藤公说笑了。”樊哙谦虚地道。   “我听说你家这个火榻还是府上的小郎君弄出来的。”萧何拢着袖子,笑得像一只老狐狸。   吕媭盘腿坐在樊哙身边,正给几人添热水,闻言抬起头,笑着道:“说起来这个火榻还真是伉儿胡思乱想想出来的。”   “哦,此话怎说?”张良端起碗,凑到嘴边喝了口热水,饶有兴致地问道。   樊哙只知道一回来,家里就多了许多家伙什,但这个火榻到底是怎么来的,还真不知道,不禁也抬头看着吕媭。   吕媭便将那天樊伉做蒸饼,看着灶膛有火想起能烧火的榻一事说了出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萧何捋了捋胡须,笑道:“灶膛生火,所以屋中温暖我们每个人都知晓,却从没有谁能联想到火榻这一点,小郎君果然聪慧过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我和夫郎就这么一个孩子,成不成大器的倒不重要,只希望他这辈子能健健康康地平安到老,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了。”   吕媭说起这话的时候,想起樊伉的癫疾,脸上不由带了点忧色。   樊哙握着她的手安慰道:“细君勿忧,伉儿自有他的福份。”   “夫郎说的是。”吕媭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紧紧回握住樊哙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勇气似的。   萧何张良和夏侯婴三人都是人精,见此情形,知道其中必有内情,却都没有多问,只是一个劲地左顾右盼。   夏侯婴喝了一碗热水下肚,仿佛没看见樊哙和吕媭两人的脸色一般,笑了起来:“听闻左丞相府上用麦子新做出了一种蒸饼,松软细腻,赶紧叫人蒸一锅上来,我早食都没吃,空着肚子就等着吃你家的这个蒸饼。”   “……”樊伉很想纠正他们,是包子和馒头,不是蒸饼,但看几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到底没说出口。   吕媭连忙吩咐阿偌,让厨房准备蒸饼。   自从樊哙回府后,樊家厨下一直备着包子和馒头,无论谁饿了,只要上锅蒸一下就能吃。   不一会儿,就有人送了一笼馒头上来。   这回的馒头,樊伉放了蜂蜜发酵,蒸出来就散发出一种香甜味。   夏侯婴也不怕烫,伸手就拿了一个,吹都不吹一下,张嘴就咬,眼睛都差点瞪出来了。   吕雉回宫后不久,送了一罐蜂蜜过来,樊伉在发面的时候,放了不少蜂蜜进去,蒸出来的馒头又香又甜又软,也没什么酸味,好吃极了。   夏侯婴三两口把一个馒头吞下肚,又迫不及待地去拿第二个。   萧何和张良原本还自恃身份,有些抹不开脸面,见眨眼的功夫夏侯婴就吃了三个,两个也不再矜持,卷起袖子取了一个开吃。   一笼八个馒头,三人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   夏侯婴吃了四个,正吃得兴头上,嚷道:“再来一笼。”   吕媭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女人,自从知道樊伉有癫疾之后,她就开始为以后做打算,恨不得连樊伉六十年以后的日子都替他打理好。   萧何和张良都是刘邦赖以信任的重臣,夏侯婴也和樊哙交好,难得三人一起来樊府,吕媭便打定主意要好好招待三人。   闻言,不由笑道:“先吃两个蒸饼垫垫肚,我叫厨房给你们一人做一碗臊子面尝尝,那个才好吃。”   说着起身亲自去给人下面条。   自从第一次吃臊子面后,吕媭便爱上了那个味儿,只不过家里的人做得都不如樊伉做的地道,吕媭走的时候还带上了樊伉。   时值腊月,樊府正备年货,家里肉食都不缺。   樊伉和吕媭两人亲自动手,做了四碗臊子面,亲自给人端去。   彼时正值腊月,樊府正备年货,家中肉食都不缺,正巧前些日子他又去铁匠铺让人打了一个涮火锅的铜炉,前几天铁匠铺刚送过来,樊伉卷起袖子,磨刀霍霍,大显身手准备涮火锅吃。   锅里下一块油脂化开,姜葱下锅呛炒,淋上菽酱,洒上两颗茱萸,再浇上一锅羊肉高汤烧开,一锅简单的羊肉火锅汤底就成了。   夏侯婴正嫌面条好吃份量太少,发脾气让吕媭再做个一盆上来,就见樊家下奴端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上来。   那炉子似鼎非鼎,似炉非炉,中间圆圆的肚子里装着木炭,外面圆槽里乳白色的高汤正汩汩吐着气泡,一股说不出的香味传了出来,令人精神一振。   “此为何物?”张良指着铜锅问。   樊伉忙着把一盘盘羊肉卷、五花肉片还有菜蔬往上端,闻言头也不抬地道:“此乃火锅,可以边涮边吃,冬天吃最好了。”   “火锅?”张良先是一顿,继而颔首微笑:“此名甚妙。”   樊伉:“……”   在樊伉的坚持下,樊哙顺从儿子的意思,将铜锅架在炕桌上,一桌人盘腿坐在炕上吃火锅。   汉朝没有饭桌椅子,吃饭都是分餐摆在案上,各吃各的。   这还是萧何等人第一次跟人同桌吃饭,感觉有点怪又觉得特别新鲜。   樊伉一人给拿了个陶碟子,放了点酸菜菽酱,淋上半勺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就算是蘸酱。   除了他之外,在场的诸人没人吃过火锅,都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樊伉拿着公筷示范一遍怎么涮火锅。   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夹在筷子上,放进滚烫的汤锅里,肉片很快就变色,夹上来蘸点酱放进嘴里,羊肉鲜嫩多汁,带着一股酱汁的咸香,别提多美味了。   夏侯婴只吃了一口,就被这滋味迷住了,催促着樊伉快点涮肉片。   五个人十只眼睛,皆目光炯炯地盯着樊伉筷子上的肉片,弄得樊伉压力山大。   他一个人涮,五个人吃,就这样夏侯婴还嫌弃他动作慢,等不及自己涮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动作不太熟练,羊肉涮着涮着不是心急没熟就捞了起来,就是掉进锅里再捞上来的就煮老了,后来慢慢掌握了技巧,几人很快就嫌弃他人小力微,动作太慢,将他赶至一边,捋着袖子自己动手。   被人用过就扔的樊伉忿忿地盯着几人,内心的怨念溢满,快要实质化。   要不是吕媭疼儿子,涮了很多肉片,一半给了樊哙,一半分给了樊伉,要不然樊伉自己忙活了大半天,都吃不上一口!   四个大男人一个大女人外加樊伉和无名两个半大男人,七个人足足吃了二十多斤羊肉,半斤萝卜,半棵白菜,最后连汤底都被夏侯婴倒进陶碗里喝了个一干二净。   其中素蔬基本就是樊伉自己吃了,其他人包括吕媭在内全是肉食动物。   酒足饭饱,夏侯婴很不文雅地打了个饱嗝,一边剔牙一边用手点点点。   “这个火塌、桌子还有这个铜锅,都给我来一套。”   相比起夏侯婴的直接,萧何和张良两人的反应要矜持得多,不过脸上也是同样的神情。   樊伉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道:“火榻是我和无名兄想出来的,动手的是家中的匠奴,藤公不会想着要占我一个孩子的便宜白拿吧!”   夏侯婴哈哈一笑,习惯性地又要去拍他,樊伉一扭肩,差点从炕上滚下去。   “行,只要你也给我家盘个这样的火榻,我自不会亏待于你。”   “君之一言,驷马难追!回头我就让盘火榻的匠奴去藤公府上。”樊伉喜滋滋地答应了。   萧何和张良本来还有点放不下脸面跟一个孩子要东西,现下见夏侯婴占了先,两人也不端着了,抢先和樊伉预约了第二和第三的顺序。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樊伉也接到了他来到大汉朝之后的第一笔订单,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总算是开张了。   别看之前他买这个买那个赏这个赏那个的,那都是借着吕媭的光从樊家库房里拿的东西。   想到樊家空荡得连耗子都不愿意光顾的库房,樊伉就有点心虚,现下终于开了张,总算能攒点小私房,省得以后随便要干点什么都得朝吕媭要钱,真心不习惯。   大约是对樊家的火榻真的非常满意,第二天夏侯婴就让人打着送节礼的名义,单独给樊伉送了一匹绢两只羊,美其名曰给樊伉的见面礼。   樊伉一听,顿时脸都黑了。   这可真够朴素的!   谁家见面礼送羊的。   不过想想汉初这个特殊又奇葩的年代,又默默忍了。   一匹绢一只羊的购买力在这个时候可不低,放在普通人家里,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人家钱都送过来了,樊伉自然也不好拖拉。   绢布找吕媭换成了普通的麻布,把当初盘火炕的几个匠奴召集起来,说了盘火炕的事。   “现在整个栎阳城里会盘火炕的人估计只有你们几个会,我也不占你们的便宜,每给人盘一次火炕,得的收益我们三方分,我二和无名兄各占两份,剩下的你们平分。”   他一说完,匠奴们就小声议论开了。   除了闳翁,其他人都有点不相信。   匠奴那是什么人?比仆役还低贱,在主家眼里跟牲口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牲口珍贵。   身为匠奴,为主家做事是理所当然的事,谁家也没有说给匠奴分钱的。   唯有闳翁因为之前畜力磨的事,得了好处,知道郎君说话算话,这会儿就被众人推举了出来,战战兢兢地跟樊伉确认。   “郎君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樊伉有点郁闷。   这年头的人真不好搞。   对他们不好吧,他们觉得主家苛刻,会造谣告状。   对他们好吧,他们还一脸不相信的模样。   真是怎么做都不是。   他指着院子里的羊和桌上的布,说,“藤公前日跟我说了,他家也想打火炕,今天让人送了两只羊一匹绢过来,羊我和无名兄留一只,剩下的都给你们分了,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也好过个好年。”   “真的?”一个年轻些的匠奴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了。”   跟樊伉再三确认之后,几个匠奴顿时喜不自胜,开始议论怎么分东西。   麻布好分,樊伉找吕媭换的时候,就特地换成了几均等分,一人几尺就分了,唯独羊是个活物,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回去宰杀了分肉。   分完了东西,第二天,樊伉就让阿琅领着这些人去了夏侯婴家里,给人盘火炕。   闳翁留在家里,带着另外几人开始做家具。   就这样,原本只是一时兴起之举,最后却阴差阳错,由樊伉接单,无名总设计,闳翁监理的汉初第一支建筑施工游击队就这么拉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穷光蛋小天使的提醒,胡萝卜是西汉时候才传入中国的,非本土物种,所以蠢作者把胡萝卜改为萝卜,么么哒~~~ 第11章 圈舍   自从闳翁他们给夏侯婴萧何张良他们也盘了火炕之后,樊伉的盘炕小队就彻底火了,其他人纷纷效仿,争相找樊伉下单。   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各种原因试用了火炕的妙处之后才决定盘火炕的,如陈平、周勃、灌婴等人。   还有另一部分人则因为从众心理,以一种樊附权贵的心态想巴结樊会萧何等人,也跟着下了订单,结果发现火炕的效果意外地好之后,反而成了火炕的忠实用户,自发地大力帮樊伉免费宣传,以至于光是腊月期间,樊伉接的订单就足以排天明年。   当然,收获同样也是巨大的。   短短的一个腊月,樊伉就收获了金银首饰六件,绢布十五匹,粮食十数石,狼皮狐皮熊皮将近十张,牛羊猪几十只,各种野兔野鸡野鸭子等野味无数,其中半大的猪尤其多。   那些人给的报酬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首饰和绢布樊伉直接让阿琅送给了吕媭,粮食也入了库,留作明年开春府里的口粮,皮子他只留了一张熊皮一张狼皮铺在炕上,其他的全送到吕媭那里,让她调配。   等到处置那些牛羊活物的时候,樊伉为难了。   樊家人口就那么些,之前家里就备了很多肉食,现在又添了这许多,吃都吃不完。   陪着他一起清点财物的阿琅苦着脸,十分不满:“郎君,这些人好没道理。难得郎君愿意让家中匠奴去给他们盘火榻,这些人居然竟拿豚彘之流来抵充,真是欺人太甚!”   樊伉倒没觉得。   这个时候还没有植物油,吃的都是动物脂肪提炼出来的油脂。   现代人不缺吃喝,嫌弃脂肪容易发胖,提倡素食养生,肉也只吃瘦肉。   但放到这个时代,对于连饭都吃不饱的汉朝人来说,油脂就是一种难得珍贵的美味。   容易饱腹,能提供人体最多的热量。   樊伉以前也不太喜欢太油腻的东西,但来一这个世界短短两个月,就完全颠覆了以往二十八年的生活习惯。   清汤寡水吃多了,肚中缺油水,肥肉也能吃上两块。   樊伉这种吃习惯了现代各种美食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这些常年处于贫穷饥饿状态中的汉朝人。   时代不同,人们对于食物的要求就不同。   “留着吃啊,豚肉也挺好吃的。”樊伉脑海里早已经浮现出了猪肉的一百零八种吃法,没觉得被人欺负了。   阿琅依然忿忿不平:“冬天没有办法放彘,这些人家中蓄养的彘太多了,冬天不法放彘,杀了又吃不完,就扔给郎君抵充盘火榻的钱财,真正是可恶!”   樊伉这才恍然大悟。   汉朝人也养猪,不过不是像现代那样圈养的,而是和牛羊一样,在野外放牧养猪,正经的猪舍南北朝以后才有。   这个时候还不兴圈养。   放牧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不费粮食。   猪是杂食动物,放到野外拱泥吃草,不用专门准备猪食。   坏处就是季节性太明显。   春夏秋三季的时候还好,野外有吃的,天气也温暖,到冬天就不行了,到处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没有吃的,天气又严寒,放不了猪,很多人家都是冬天就选择把猪宰杀掉,无论大小。   樊家才刚搬到栎阳,家里还没有来得及养猪,所以樊伉一时没有想到这个。   “咱家现在有多少头猪……彘?”樊伉习惯性地还是想叫猪。   “十七头。”阿琅甚是为樊伉抱不平,总觉得樊伉好心好意帮人盘炕,这些人却欺负樊伉年幼,拿些不值钱或者不好处理的东西来打发他。   “没事,杀三头留着过年吃,其他猪养着。”樊伉觉得挺好的。   那些猪他看了,都是半大的猪,再养个半年,等到明年五六月份的时候正好杀了吃肉,那个时候要忙农活,正缺油水。   阿琅一脸为难:“郎君,冬天没地方放彘,而且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容易冻死。”   “这有什么难的,建个猪圈就成了。”樊伉不以为然地道。   “啥?”阿琅听了,整个人跟雷劈了一样,“郎君给人盘火榻不够,还要给彘盖房子啊!”   樊伉:“……”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什么叫给猪盖房子啊!那明明就叫猪圈好嘛!   真是没文化!   樊伉不跟没见识没文化的古人计较,把闳翁叫了过来,说起盖猪圈的事。   那个过道位置挺偏的,靠近下奴们住的地方,离主院比较远,平时少有人来往,空着也是浪费,樊伉就想废物利用。反正那个过道离他和吕媭住的院子都远,就算养猪有那么点儿味道,也传不到他这边来。   本质上樊伉上就是一个典型的小市民,三观正常,在大是非道德层面上立得稳脚,但也这并不妨碍他在不损人的基础上,尽力为自己谋求一点好福利。   穿成了一个贵族阶级,就没有办法跟这些古人谈什么平等自由。   社会还没发展到那个高度,有时候随波逐流反而不是一件什么坏事。   闳翁为奴几十年,自认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过了,听到樊伉的要求依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郎君的想法也忒奇怪了点,嫌给人盘火炕没意思,现在居然开始折腾着给猪盖屋子了。   “把这个过道封了,另开个小门单独进出,专门用来养猪,哦,不,养彘。”   “每个圈舍不要太大,能养三四头就行,我估摸着能建六个圈舍。底下挖个大池,上面盖上石板,这样容易清扫,清扫的粪便直接冲到底下的池子里,发酵过后,还能当有机肥来肥田。”   樊伉越说越觉得猪圈该建,越早建越好。   在农药化肥还没有问世的年代,人们种地下基肥就只有一种选择——有机肥。   为什么这个年代粮食产量普通低?平均亩产不到两百斤?   粮种是一个问题,肥料也占了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粮种这个问题需要专业人士经年累月细心筛选培育,优胜劣汰,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能改变的就是肥料!   剔除掉病害虫的原因,土壤肥料上去了,种的粮食多少能增产一点儿吧。   说起种田的事,樊伉头头是道。   从养猪的好处开始说起,到厩肥对于田地增产的重要性,再进一步扩大深化到朝廷社稷的稳定,百姓生活的改善等等,旁征博引,口若悬河,说得闳翁眼中异彩连连,热情澎湃,一再保证必会定在新年之前将府里的圈舍建好,不负郎君所托,为建设美好和谐平安稳定富庶的大汉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在修圈舍的问题上,成功地把闳翁忽悠到自己这边的阵营后,樊伉忽然觉得自己的口才其实还挺不错的。   笼着袖子,盘坐在炕上,樊伉在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想写个未来规划什么的都没有笔和纸,竹简倒是有,但要他一笔一划地在竹片上写字画表,还是拉倒吧!   他宁可选择自己那个记忆力并不怎么好的脑袋。   说到纸,樊伉又有一件格外忧伤的事情。   唉!   果然社会太落后太贫穷就是不好。   别说写字,连擦屁股的纸都没有,用的是瓦片刮的,真是越想越恶心。 第12章 造纸术   年关的时候,整座栎阳城都沉浸在庆贺新年的喜悦气氛之中,没有人盘炕,樊伉也清闲了下来,整天在家里不是捣鼓吃的就是守着他的红薯藤。   闳翁赶在春节前将樊府最偏远的那个过道封了起来,建了六间圈舍,十四头猪养在猪圈里,大约是还不习惯被圈养,成天哼哼唧唧的。   樊伉穿着皮裘,站在猪圈边上,看着里面正拱吃猪食的大大小小的十几头猪就像看一坨发光的金子一般,两眼熠熠发光。   有这么多头猪,就意味着明年一整年都有肉吃了。   有畜力磨,磨麦子糜子多出来的麸皮糠壳可以用来喂猪,可惜这边不产大米,要不然米糠养猪最好了。   红薯藤其实也可以养猪的,不过到现在他一共都才种了十几棵红薯,要等到红薯藤多到可以养猪的地步,还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   但至少还是有希望的。   “你做得很好。”樊伉点了点头,说,“修圈舍的人每人奖励一条肉,闳翁奖励两条。”   其他人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跟着阿琅下去领肉了。   闳翁没跟着那些小年轻中年汉子一起走,反而站在原地,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神情。   “你有什么事?”樊伉有些奇怪。   闳翁和樊伉打过的交道比较多,如今面对他的时候要比面对樊府其他的人自在得多。   他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一抹讨好谄媚的笑容。   “郎君,老奴有个儿子,现在也有十二岁了,老奴想带着他一起学这盘火榻的手艺……”   原来是这事!   看闳翁为难成那副模样,樊伉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想学就学吧。”樊伉一点儿也不介意这个事,事实上自己家里的匠奴再多几个技术层次的人员,他觉得是好事。   唯一让他有点犯尴尬的就是那孩子才十二岁!   十二岁啊!   放在现代才刚刚小学毕业,要是调皮的差生,留上一级什么的,小学还毕不了业。   想到自己现在居然用一个小学生童工,樊伉的心情十分复杂。   樊伉内心正因为剥削童工奴隶而天人交战,突然识海深处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电流击过一般,他顿时警觉起来,以为自己又哪里做得不好,坑爹的系统又要用电刑,就听到脑海里响起一个冰冷冷的金属音。   “叮个咚,宿主主动修建圈舍,触发了养殖支线,奖励三十点经验值,五个庄园币。”   “奖励宿主抽奖一次。”   “请宿主再接再励,积极努力庄园系统。”   随着金属提示音的响起,樊伉眼前又出现一个偌大的色子。   坑爹的!   完成任务没有奖励,他无意中让人建一个猪圈,居然让他抽奖了。   樊伉内心深处一边疯狂吐槽,一边又欢喜地伸手准备去戳色子。   手快要伸到光幕面板的时候,樊伉想到了什么,趿着木屐“哒哒哒”地跑回去,让人打了一盆温水过来,认认真真地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怀着无比郑重的心情伸手一戳。   “叮个咚,恭喜宿主,获得新的配方造纸术。”   “叮个咚,开启新的支线任务:推广改进造纸术,推进社会教育。”   樊伉:“……”   他前几天还在心里默默抱怨没有纸张,今天就抽到了造纸术的配方,果然抽奖要洗手啊!   樊伉乐得笑眯了眼。   看着代表系统包裹的方格中安安静静地躺着包包,樊伉内心不那么真诚地道歉。   不好意思啊,蔡伦老兄,看来要把你的功劳抢了。   樊伉把阿琅和无名都赶了出去,一个人窝在炕上正打算好好研究一下这个造纸术,就听外面响起一个脆脆的声音。   “郎君,主母唤你。”   吕媭叫他?   樊伉赶紧将造纸术又塞回到方格里,翻身从炕上跳了下来,道:“我这就去。”   从到栎阳起,吕媭一直在忙着管教府中的奴役,清点府中财物,忙着给各家送节礼,很少叫他。   樊伉一边走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你知道阿母叫我有什么事么?”   阿偌满脸严肃的表情:“阿偌不知道,不过方才宫里来人,许是跟这个有关。”   宫里头来人?那不是吕雉就是刘邦了。   樊伉心里更加忐忑了。   若是吕雉还好,毕竟这位历史上大一统王朝中首位临朝称制的女性,有能力有魄力胆识智慧样样不缺,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对诸吕宠信太过。   但樊伉作为吕媭的儿子,诸吕中的一员,吕雉看在吕媭的面子上都不会对他太差。   若是刘邦那个听风就是雨喜欢抽疯的流氓皇帝就难说了,就连素来忠心耿耿的他老子樊哙,刘邦都能听信馋言,认为樊哙有谋逆之心,欲要斩立决。   樊伉对他那是半点信心也无。   “伉儿来了,快进来。”吕媭正盘坐在炕上和樊哙商议事情,看见他进来,朝他招了招手。   “见过阿翁阿母。”樊伉进屋,先规规矩矩地朝二人行了一礼。   樊哙正在看竹简,闻言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道:“不必多礼。”   吕媭笑着道:“快到火榻上来坐着,别着凉了。”   樊伉依然脱了鞋爬上炕,还自发地把边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被子拿了一床来裹着。   樊哙看着他的举动,眉头一皱,却没有说什么。   樊伉仿佛没有看到樊哙不悦的脸色,脸上露出一抹讨喜的笑容问:“阿母唤我何事?”   “今日宫中来了使者,陛下在宫设筵宴客诸侯,吕皇后也在后宫设宴,邀请你和你阿母二人入宫赴宴。”   “……”他一点都不想进宫跟刘邦的那一票后宫妃子打交道。   吕媭倒是一脸的喜气洋洋:“伉儿的衣裳是不是太黯淡了?得赶在入宫前给他再裁两身漂亮贵气的衣裳才是。”   “阿母,我的衣裳已经够多了,不用再裁了吧?陛下和姨母不是都推崇节俭么?咱们跟着做总没错。”樊伉满头黑线。   他娘看着挺精明的,但有时候又无知得有些可怕。   全大汉国都在穷哈哈地过日子,你一个皇亲国戚那么高调显摆,这是要找死啊还是找死啊还是找死啊。   “你一个小孩子,成天穿得灰扑扑的像什么样子。”吕媭不以为然地道。   樊哙抬头看了樊伉一眼,倒是频频点头:“伉儿说的是,小孩子长得快,做那么多新衣裳很快就穿不了,也是浪费。”   见樊哙和樊伉父子俩都反对,吕媭瞪了樊伉一眼,道:“好好好,阿母听你的,以后我们都不做新衣裳了,穿得像个要饭的去见你姨母和表兄吧。”   樊伉:“……”   总觉得跟吕媭说话好累!   从吕媭那里回来,樊伉就打起精神,准备赴吕雉宫宴的事情,连造纸术都顾不上。   想到很有可能和刘邦还是刘邦那一堆厉害的大小老婆见面,樊伉就紧张得连饭都吃不下。   这个时候汉朝还秉承先秦时的做法,儒学不兴,董仲舒那个主张“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家伙还没有出生,妇女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比如先前张良萧何他们来访的时候,吕媭身为女主人,能和樊哙一样出门见客,跟男客窝在一个火炕上吃火锅也没人会有异议。   这要放在明清时期,只怕吕媭要被别人的吐沫淹死了。   女人的地位高,所以汉朝的女人性格大多彪悍,就没一个简单的!   麻烦啊!   樊伉还在头疼着宫宴的事情,没过两天,闳翁就带了一个黑瘦黑瘦的豆芽菜来给樊伉磕头。   樊伉看着那孩子瘦巴巴的模样,好几次都想开口,让闳翁把他带回家去养几年后再带出来做事,但看闳翁一脸喜气洋洋的表情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时代不同,观念也不同啊!   既然穿到了这个年代,还是照这个年代的规矩行事比较好。   历史告诉他,太过标新立异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哪怕当了皇帝也一样,比如那个据称史上最有可能是穿越人士的皇帝王莽。   “以后你就好好带着他在家里做事吧。”樊伉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闳翁领着自家的豆芽菜黑小子又给樊伉磕了一个头,这才走了。   阿琅见他眉头紧皱,一脸不愉的表情,纳闷地道:“郎君若是不愿意,直接回绝闳翁就是了。”   “没事,就是天气太冷了,我只是忧心种下的大芋会不会冻死。”樊伉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再多说。   “郎君放心,大芋现在长得可好了。”阿琅立刻道,“种大芋的屋子一直烧着火榻,不会冻死的,每天都有人照看。”阿琅立刻道。   这话说出来,樊伉立刻觉得有点愧疚。   眼瞅着进了腊月之后,天气越来越冷,没事他几乎都懒得出门,去看望红薯藤的频率也从以前的一天几次到现在的几天一次。   “不过——”阿琅的脸色有些纠结,“郎君那真的是大芋么?”   真的是越来越不像了啊。   樊伉瞪了他一眼,有点心虚地道:“不是大芋是什么?难道是小芋么?”   阿琅被他瞪了一眼,立刻垂下头喏喏应是,不敢再说什么。   挥手赶走了阿琅,樊伉刚把写着造纸术的册子拿出来,还没翻开封页,大黑跟着无名从外面跳了进来,甩了甩身上的雪水,走到水盆边嗅了嗅。   樊伉刚才在水盆里洗了手,水还是温的。   大黑伸头把盆里的布巾叼了出来,小步跑到炕上,嘴里的布巾朝樊伉腿上一扔。   “……”樊伉顿时炸毛了,“你这死狗不要随便把湿布巾往人身上扔好不好?!”   大黑“汪”了两声,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樊伉无法,拿起布巾胡乱给它擦了擦爪子。每只爪子都擦了一遍,大黑这才满意地跳上炕,在炕尾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趴下了。   看着炕上滴的一串水渍,樊伉两眼一翻,只当没看见。   反正是暖炕,一会儿就烘干了。   无名拿眼扫了炕上一人一狗一眼,抽了条干布巾将炕上滴的水渍擦了擦,然后把布巾一扔,状似无意地道:“陛下的宫宴,不知道都邀请了哪些权贵朝臣。”   “不知道,多半都是这些年跟随陛下南征北战的旧臣吧。”樊伉没打听,樊哙也没告诉他。   “我听说几位诸侯王都会来,不知楚王韩信是否也在邀请之列。”无名一脸的若有所思。   提到韩信,樊伉眉头一皱。   对于这个注定要死的战神,樊伉心里其实挺为他抱屈的。   韩信这个人吃亏就吃亏在智商和军事太高,而情商又太低,所以才不得好死,而且还是死在他那个便宜姨母手上。   想到这个樊伉就无比惆怅。   难得的一个军事人才啊! 第13章 戚姬此人   穿越的必备课程:行刺   腊月二十二那天,樊伉整装待发,坐上牛车跟着樊哙一起进宫。   樊伉坐在牛车上,掀起帘子偷偷打量。   彼时长乐未央两宫都未建成,也尚未迁都,汉皇沿用的还是前秦旧都。   气派是气派,就是到处都是一片残破荒旧的景象,透着一股日薄西山的气息。   路上还碰见不少文臣武将开坐牛车或骑马地朝着皇宫而去,显然和他们一样都是去赴宴的。   樊伉看到其中一个,生得相貌英武,骑着一匹小红枣马,气宇轩昂地打马而来。   樊哙叫停自家牛车,下了坐骑,对着来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见过楚王殿下。”   楚王?   韩信也来了?   樊伉一听就来精神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发现这位鼎鼎大名的汉初权臣居然长得不错,有点小帅,即使现在看上去,依然是个美大叔。   有才有貌有武力值,就是情商太低拖后腿,所以下场不好死得有点冤。   樊伉心中惋惜。   韩信并未曾下马,一勒缰绳,坐在马上朝着樊哙一拱手:“原来是临武侯。”   樊哙对于韩信的态度一点儿也不介意,依然恭恭敬敬地立在原地,等着韩信远去这才重新上马,护在牛车边上缓步前行。   的那   “阿翁,那就是楚王韩公啊!”樊伉心情有点小激动。   樊哙点头:“此人是个将才。”   那可不是。   刘邦容不下韩信固然是因为诸侯王拥兵坐大,为了中央集权要处置九王,不过未必没有嫉妒韩信才华的缘由在里面。   一个做臣子的在军中声望比皇帝还要高,没有一个皇帝能心胸宽广到不计较的地步,更何况他那个便宜姨父实在称不上心胸开阔。   牛车缓步前行,到宫门前的时候,看到不少文臣武将或坐牛车或骑马地等在宫门口,都是这些年跟随刘邦南征北战的亲信部将,彼此之间十分熟稔。   那些老将看到樊哙纷纷过来打招呼,樊伉和吕媭下了牛车和这个侯那个侯行礼。   这些老将里头有不少是樊伉的客户和未来的客户,众人也很给樊伉面子,尤其是夏侯婴,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樊伉肩上。   樊伉早有防备,往后退了一步,没有被他拍着。   夏侯婴丝毫不以为忤,哈哈一笑:“好小子不错!你家的匠奴盘的那个火榻好用极了。以后再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可别忘了你夏侯伯伯。”   樊伉谦虚一笑:“不敢不敢,日后若真有什么新奇的玩意,一定不会忘了夏侯伯父那一份的。”   这老头儿身家丰厚,樊伉早瞄着他家的库房,当然不会拒绝。   为了赚钱,樊伉也是蛮拼的,连称呼都亲热起来了。   卢绾等人才刚刚回京,对栎阳城中最近颇为流行的火榻和蒸饼了解不多,闻言好奇地道:“藤公说的那个火榻是甚?”   夏侯婴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能烧火的榻,卢公不知道吧,等赴了陛下的宫宴,回头去我府中让你见识见识。”   卢绾“嗤”了一声:“看把你得意的!别以为我回来晚就不知道,这火榻明明就是樊家的小子捣鼓出来的,跟你有甚关系!”   夏侯婴嘿嘿一笑,不无得意地道:“可我家是第一个盘的呀!”   樊伉看着这一群历史赫赫有名的大将们打打闹闹,为一点小事争吵不休,觉得挺有意思的。   夏侯婴人老心不老,像个终于得到心爱之物的孩子一样,忍不住拿到伙伴们面前分享炫耀,偏偏身为老伙伴的卢绾一点儿也不配合,非要时不时地刺一刺他。   一个火榻就能让这些人喜欢成这样,要是以后他真的让人捣鼓出纸张来了,这些人还不定怎么新奇。   想到这里,樊伉对于造纸的愿意更强烈了。   不一会儿,宫门开,一队小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这些老臣大将们,慌得连忙过来见礼,然后领着他们进宫。   樊伉跟着樊哙进了宫门,外臣们去赴汉皇的宫筵,一个年轻的小黄门走了过来,领着吕媭和樊伉往后宫走。   汉代的宫殿远不如现代看到的那么气派辉煌,面积也小得多。   项羽一把火把阿房宫烧了,实在是很浪费的行为,非常可耻。   进殿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位穿着贵气的美姬领着一个几岁的小正太走了过来。   领他们进殿的小黄门,见到来人,连忙退到一边,匍匐在地,口称:“见过戚夫人和小殿下。”   戚夫人?   戚姬?   刘邦的爱妾,吕雉的情敌?   樊伉惊讶极了,仗着自己年纪小,无论做什么只要不太过份都无人会计较什么,忍不住拿眼偷偷打量这位史上第一作死强人。   戚姬的确是个大美女。面容姣美,肤如凝脂,身段风流,再加上年纪又轻,眉眼之间流露出来的风情,的确不是常年在田间劳作被生活磨砺得刚硬粗糙的吕后能比得上的。   戚夫人和吕后站在一起,活脱脱的就是现代家中黄脸婆和外头千娇百媚的小三小四的写照。   怪不得能让刘邦宠得都想让她的儿子刘如意取代刘盈立为太子了。   只可惜啊这个女人光长胸不长脑子,政治素养太低了,跟吕后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最后不仅没让儿子登上帝位,自己也被吕后做成了人彘,连累得儿子也丢了性命。   戚夫人眼皮都没有抬,语气冷淡:“陛下呢?”   小黄门大气也不敢出,唯唯喏喏地回答道:“陛下在前殿宴客百官。”   “哦。”戚夫人抬起涂得红艳艳的指尖,漫不经心地道,“去前头告诉陛下,就说意儿方才发热,嚷着要父皇,请陛下过来瞧瞧。”   樊伉:“……”   果然不愧为史上第一作死强人啊!   这女人脑袋是被硫酸泼过,里头装的不是脑子而是浆糊么?   刘邦在前头宴客百官,有眼色的比如他姨母,会趁这个机会在后宫设筵,暗地里为刘邦拉拢朝臣女眷,她一个姬妾倒是会摆谱,居然拿儿子当借口,想让刘邦从宴会中离开,就为了显示自己受宠与众不同的地位么?   再说了就算要做戏,麻烦也要专业一点好嘛!   刘如意还站在边上,面色红润,唇红齿白,哪里像是发热生病的模样。   果然是个没脑子的女人!   和她一起伺侯刘邦的女人,一个个的最后都成了皇后皇太后,就她被剁去手脚生生被做成人彘。   吕后走了出来,看了戚姬一眼,道:“既然如意病了,就叫侍医过来看看,陛下如今正在前头宴客百官,怕是不得空,你就别在外头乱跑,回去好好照顾如意吧!”   戚姬虽是刘邦后来才纳的美人,却深受刘邦宠爱,刘邦在外头打天下南征北战,吕雉在乡下种地,担惊受怕的时候,也是戚姬陪在刘邦身边,情份不同一般,虽然一点儿也不把吕雉这个黄脸婆放在眼里,但是在这后宫之中,姬妾的身份总是让她矮了吕雉一头。   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愿意,戚夫人的美人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应了声喏,带着刘如意下去了。   樊伉第一次亲眼见到刘邦的大老婆和最受宠爱的小老婆交锋,以戚姬完败结束。   当然,这次交锋完全没有技术含量,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吕后虽然仗着身份软言斥退了戚夫人,脸上却没有丝毫占上风的喜色,看着戚夫人远去的身影脸上反而显出一抹忧思。   回到殿中,吕媭眼神左右一扫,吕雉会意地斥退了侍奉的宫人。   “戚姬在阿姊面前从来如此么?”等到殿中除了自家人之外,吕媭这才小声道。   “咳——”   樊伉重重地咳了一声。   他娘又开始没脑子了,居然公然在刘邦的后宫里议论刘邦最宠爱的妃子,这是想给家里招祸呢还是招祸呢还是招祸呢。   吕雉叹了口气,道:“戚姬深受陛下宠爱,就连行军打仗也带着她,非一般姬妾可比,有时候即使是阿姊对她,也要忍让三分。”   说到这个,吕雉忧心更甚。   戚姬这个贱婢仗着自己受宠,常年在刘邦跟前吹枕头风,挑唆着刘邦与刘盈的父子关系,妄图染指太子之位,让她儿子刘如意取而代之。   刘邦现在虽然没有答应,看着刘盈的眼神却是越来越冷漠。   只要想到这个,吕雉就不免心焦。   吕媭吃了一惊:“阿姊如今的处境竟如此艰难么?”   “陛下心思难测,又有戚姬时刻在陛下身边进献馋言,阿姊如今在宫中也惶惑不已。”在自己最亲近的妹妹面前,吕雉倒也没有隐瞒。   吕媭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阿姊毋忧,有阿兄和夫郎在,留侯丞相这帮老臣也不会让太子殿下吃亏,阿姊日后不妨多结交这些老臣,说不定事情没有阿姊想得那么严重。”   樊伉诧异地看了他娘一眼,觉得他娘的政治素养不错啊,还知道拉拢刘邦的那些丰沛老臣,曲线救国,保住刘盈的太子之位。   事实证明,刘盈没有被废,的确是托了张良的福,给吕雉出了个主意,请出了商山四皓辅佐太子,才让刘邦被迫打消了易储的念头。   要不然吕氏家族灭得会更快。   殿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重,樊伉连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   果然宴无好宴,早知道他宁可装病也不要来赴这个宫宴了。   这时,殿外传来轻浅的脚步声,宫女们在外头扬声禀告。   “太子殿下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母,听说姨母和伉儿来了。”   刘盈大踏步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猎装,显然才习武回来。   樊伉连忙站了起来。   “见过太子殿下。”   刘盈摆了摆手,走到他前面道:“伉儿怎如此见外?上次去你府上,你还叫我表兄!”   樊伉有些无语。   “上次在樊府,那个时候是姨母带着表兄走亲戚,自然称呼表兄亲切些。现在在宫中,表兄是太子殿下,自然不能再像上次那般随便。”   刘盈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樊伉肉乎乎的脸颊,说:“伉儿年纪小小,心眼却不少。你我兄弟二人,以后称呼我为表兄就是了。”   “太子殿下。”吕媭连忙道,“这样不合规矩,这样朝臣会议论,对殿下和皇后都不好。”   刘盈虽然年岁不大,但是宫中该知道的人情世故也懂,听吕媭这么说,也知这样确实不好,挠了挠头,道:“要不然以后在人前叫我太子,人后伉儿还是称呼我为表兄吧。”   樊伉点头:“伉儿明白了。”   见他们表兄弟两亲近,吕雉和吕媭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接下来就是吃吃喝喝的时间。   樊伉一看端上来的吃食还是吕雉从他府里学过去的包子馒头饺子,顿时都无语了。   期间,薄姬和管夫人等几个刘邦其他的姬妾们过来拜见了吕雉母子,薄姬还主动提出要侍奉吕雉进膳,被吕雉劝下去了。   樊伉看着薄姬的身影,心想,瞧瞧薄姬这懂进退的模样,同样也是刘邦的宠姬,薄姬就显得低调谦逊多了。   有这般城府,又有手段,难怪日后能平步青云,一路高歌猛进,当上汉朝的皇太后太皇太后。   所以说,人就不能太作,一作再好的福份都能给作没了。   汉朝的宫宴也没什么可吃的,膳房最后还上了一道叫做炮豚的菜,成品有点像烤乳猪,据说是难得美味珍馐。   结果樊伉一尝,味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尤其是当吕雉纡尊降贵拿勺从猪腹舀了满满一勺肥油到他碗里,满脸疼爱地催促他多吃的时候,樊伉本来就不多的胃口顿时倒了个干干净净。   他相信吕后是真的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想用最好的珍馐佳肴来招待他和吕媭,但彼此之间相差几千年的文明和饮食差异,让他很难接受这种直接舀肥油吃的行径。   还好,吕雉也准备了臊子面,味道居然还不错。   樊伉吃了一碗面就觉得肚子饱了,见吕媭她们还在吃,便拿了一块糜子饼像兔子一样拿门牙慢慢一点一点地啃着磨牙。   樊伉磨牙磨得正欢,就听见殿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吕雉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何事惊慌?!”   一个宫女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哆哆嗦嗦地道:“有刺客!”   樊伉:“?!!”   我去!   这都什么运气啊!   来宫里吃个饭也能碰上刺客行刺!   不知道这年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有那没脑子的跑来皇宫行刺么!   哪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最后不是血流成河的,冤魂无数的?! 第14章 钟离发   吕媭惊得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也不自知,瞪着宫女好几次想开口,都没有说话。   吕雉脸色一变,“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陛下呢?可受伤了?”   宫女道:“陛下无事,有事的是楚王殿下。”   樊伉:“……”   听到韩信的名字,樊伉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一听不是刘邦受伤,吕雉稍稍心安,面上的表情也镇定下来。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女一直在后宫呆着,不曾去前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吕雉越听脸色越黑。   樊伉不失时机地上前道:“姨母勿忧,待伉儿去看个究竟。”   慢了一步的刘盈只好跟着道:“阿母和姨母毋庸着急,待儿子找人问个明白。”   吕稚还未说话,吕媭倒先开口了:“胡闹!外头是个什么样的情形还不知道,你们俩现在出去,万一遇上刺客了怎么办?给我老实在这殿中呆着。”   看着吕雉难看的脸色,樊伉忧愁得不行。   娘哎!   这里是大汉后宫,吕雉这个正经的女主人还没有说话,你这个外臣女眷抢在吕皇后前头是几个意思?!   好在吕雉现在没心思计较这些,让宫女去各殿传话,让姬妾们都老实守在宫里,不要出去,又打发了一个小黄门去前头问询情况。   小黄门和宫女走后没多久,刘邦倒是打发人过来了。   “皇后放心,陛下安然无事,倒是楚王韩公受了点伤,也伤得不重,如今已经请了侍医包扎,料想无大事。陛下吩咐,宫中这几日戒严搜捕刺客,还请皇后约束管理好后宫诸人,无事莫要外出,以免遇上刺客。”   吕雉问:“陛下人呢?”   小黄门低着头一板一眼地回答:“方才戚夫人使人来唤陛下,陛下去看望小殿下了。”   吕雉拢在袖中的双手握得死紧,脸上却不表露丝毫,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黄门应声而出,一时间整个椒房静寂无声,只听闻几人或轻或沉的呼吸声。   直到黄昏时分,才有宫卫奉了樊哙之命过来接吕媭和樊伉回府。   辞别吕后和刘盈,樊伉跟在吕媭身后默默地前行,脸上一片尴尬之色,最后实在有些忍受不住了,才拉了拉吕媭的衣袖。   吕媭停步,看着他:“伉儿何事?”   樊伉看着前面挺直着背的宫卫,不好意思地道:“阿母,我有些内急——”   方才在吕雉宫里吃的那碗臊子面略有些咸,喝了不少水,憋了半天,感觉膀胱都快要爆了。   吕媭有些无奈:“快去快回吧。”   在宫卫的指引下,樊伉一溜烟小跑到茅房,捂着鼻子痛痛快快地撒了泡尿,系上裤带走出来的时候,眼睛扫到墙角下的花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拨开花丛一看,发现那东西居然是一把漆黑的匕首,看着似乎有点眼熟。   樊伉脸色微变,四下张望一番,发现四周都没无人注意这个角落,赶紧弯腰将那把匕首捡了起来,塞进袖子里,然后一脸若无其事地回到吕媭身边。   樊哙已经在宫外等候多时,见他们母子二人出来,方才放下心。   “夫郎,你没事吧?”吕媭上前,满脸的担忧。   “无事。”樊哙笑笑,“倒是吓着你和伉儿了。”   吕媭摇头:“我们在皇后宫中,并没有什么危险。”叫两人上了牛车,叫车夫甩着鞭子驾着牛车踏着残雪回府。   樊伉抓着樊哙的胳膊,鼻子在樊哙身上嗅来嗅去,好一会儿确定没闻到什么血腥味这才罢手。   “伉儿这是为何?”吕媭十分纳闷。   樊伉一本正经地道:“阿翁身上没有血腥味,没有受伤。”   虽然只是一句十分稚气的话,却让樊哙十分暖心。   他揉了揉樊伉的脑袋,道:“放心,阿翁没事。”   他唤来亲兵,道:“你们护送主母和郎君回府。”   樊伉睁大了眼:“阿翁不一起回吗?”   “宫里还有点事,过几天再回。”   天色渐晚,宫门外又实在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樊哙催促着樊伉和吕媭上了牛车,又嘱咐武阜务必要注意吕媭和樊伉安全。   “主君放心,予舍了性命也必会将主母和郎君安全护送回府。”   “快回吧。”樊哙站在宫门外,一直目送着吕媭和樊伉的牛车远处,宫卫上前相请,他才转身,毅然重新踏入那座巍峨的宫门内。   牛车走在京城大道上,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两道车辙印。   樊伉坐在牛车里,笼着袖子,小小的脸上一片肃穆,眉头紧皱着,似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事情。   吕媭只当他被刺客的事吓到了,搂着他的肩,温声安慰道:“伉儿别怕,陛下让你阿翁留在宫中,多半是为了彻查刺客的事,不妨事的,过几天就能回来了。”   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涌现出了许多奇人异士,刺客也特别多。   这些人满怀报复,嫉恶如仇。   其中一部人出于对现实的不满,铤而走险,置个人生死不顾,到处行侠仗义,为了一诺之言,连皇帝都敢行刺。   自刘邦起事,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次行刺,大家都习惯了。   然而樊伉这个外来户却非常不习惯,白着一张小脸,直到牛车进了樊府,依然一声不吭。   “伉儿也累了,早些去歇息吧,凡事都有阿母在,你只管每天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成。”吕媭道。   “孩儿告退。”樊伉对吕媭施了一礼,踩着木屐哒哒哒地往回走。   到了自己的院子,阿琅闻声高兴地迎了出来,却见樊伉总是笑眯眯的脸上一片冰寒,心中吓了一跳,道:“郎君,这是怎么了?”   知道自己的脸色有点吓人,樊伉揉了揉脸,神色尽量温和下来,换成平时那副表情问道:“无名兄呢?”   见樊伉恢复了平时的神色,阿琅这才松了口气,回答道:“无名公子今日说是有些不舒服,怕是受了凉,用了午食就一直在屋里歇着。”   “请了医匠看过吗?”   “不曾。无名公子说他只是偶感发热,歇两日就好了。”阿琅看着樊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知道了。”樊伉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要歇着了,无事不要来打扰我。”   “喏。”   阿琅知道府中这位小郎君为人虽然甚是和气,却还是有一点自己的小脾气的,平日里不太喜欢身边有人伺侯着,晚上睡觉时也不喜欢别家要人值夜的那一套,还是很好伺侯的。   至少每天他都能和小郎君一样,一夜睡到天亮。   等阿琅一走,樊伉把大门一关,偌大的院子便只有他和据说睡在火榻上的无名。   樊伉心中的怒气顿时再也藏不住,趿着木屐“哒哒哒”地跑到门前,“砰”地一下,用力推开门。   屋内炭盆中的火已经灭了,只余些许余烬,闪着点点腥红的光,若明若暗。   借着屋外映着的雪光,樊伉看到炕上的被子拱起,形成一个弧度,看着像是有人躺着的模样。   他心中的怒气未消,“噔噔噔噔”几下跑到炕前,“唰”一一下揭开了被子。   “无名兄——”   炕上无名陡然睁开眼,目光一瞬间寒如利剑,待得看清是樊伉后,眼中的寒气渐渐褪去,重新回复往常无波无澜的样子。   “郎君回来了?”无名撑着手臂从炕上坐起,打了个呵欠,“天居然都黑了,什么时辰了?”   樊伉没想到炕上居然真的有人,愣了一下,冷哼一声,反身把门关上,“唰”地一下点燃了油灯。   豆大的灯火摇曳跳跃着,将熄不熄。   樊伉走回到炕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无名,淡淡地道:“听说无名兄着了凉。”   无名适时地咳嗽了两下,道:“许是这几日天气转寒,早起练功时太大意了。”   “哦。”樊伉淡淡地应了一声,扭头看着盆中的炭火快要熄了,从墙角的陶罐里取出几块新炭,扔进炭盆里,吹了吹,炭盆里火星直溅。   他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扬起头冲着无名道:“无名兄,把你的匕首借我一用罢。”   无名沉默了一下,说:“匕首丢了。”   “什么时候丢的?”樊伉站在炭盆边上,淡淡地道。   “不记得了,几天前吧。”   “是吗?”樊伉心中怒火狂烧,面上却越发冷静。   他冷哼一声,从袖子里取出那把漆黑的匕首,“当”地一声,扔到无名跟前,“我今日恰巧捡了把匕首,无名兄看看可是你的那把。”   无名微愣,抬起眼眸极快地看了樊伉一眼,道:“郎君从何处捡到的匕首?”   “何处?”樊伉心中的怒气再也忍耐不住,几步上前,盯着无名压低了嗓音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去行刺陛下!无名兄,我们樊府上下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思将仇报,非要将我们樊家一门老□□上绝路,死无葬身之地?”   听他这么说,无名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垂下头,好半天才道:“我不是去行刺汉皇。”   “不是陛下?”樊伉一怔,继而大怒,“还狡辩?不是陛下,你为何还挑这种日子?”   “我是为了行刺楚王。”   “楚王?韩信?”樊伉满脸狐疑,“你跟韩信有仇?”   “没错。”无名点了点头,“我其实并不叫无名。”   “我当然知道你本名不叫无名。”樊伉没好气地道。   谁家父母会这么缺德,给自己孩子取名无名。   就算是贱民没有姓,也会尽可能地给孩子取个有象征意义的名字。   无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名钟离发,乃钟离昧之子。”   钟离昧?   这又是谁?   樊伉表示非历史专业人士,不认识。   无名抬眼看樊伉表情不似作伪,顿时不由被噎了一下。   樊伉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可能又小白了,这其中必有故事。   抬起小短腿,樊伉费力地爬上炕,严肃脸和无名面对面而坐,一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审讯表情。   无名嘴角抽了抽,坐正身体,缓缓道:“我父钟离昧乃西楚国大将,与龙且、季布、英布同为楚军大将……”   “我发现自己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了。”只开了个头,樊伉小脸一板,突然又从炕上爬了下来。   刚想朝门口走,衣裳后领被人揪住,樊伉只觉一股大力从后头传了过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噔噔噔”往后连退。   “你既然开口问了,我也不瞒你,你想知道的我全告诉你。”无名道。   樊伉简直要哭了。   “我现在不想知道了行不行?”   “不行。”无名非常冷酷地拒绝了他。   “……”樊伉,“那你放开我,至少让我出去检查一下外面有没有听墙角的。”   锦衣卫虽然是明朝才有的,但樊伉压根就不信锦衣卫的活只有明朝的皇帝才让人干。   无名一脸无语的表情看着他:“放心罢,外头没人。”   若是连屋子外头有没有人偷听都不知道,还做什么刺客?!   樊伉却一点儿也没有被安慰到的意思   真那么厉害,怎么在宫中就被人掸了个正着呢?   “楚王兵败身死后,手下大将降的降,死的死,我父走投无路,投奔韩信,本是希望韩信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能庇佑于他。汉皇得到我父到楚地的消息,大军压境,韩信无德小人,不仅没有保护他,反而逼死我父,斩下他的头颅,向汉王邀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身为钟离氏子弟,自要为其报仇。”   “……”好一段曲折的恩怨情仇。   樊伉在无名简洁明了的概述中很快抓住了重点。   “所以你认为跟你有仇的是楚王,不是汉皇。”   “正是。”   樊伉用一种充满怜悯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很想告诉他,骚年,你错了,你的仇人其实并不是韩信,而是汉皇刘邦才对,跟韩信有半毛钱关系!   不过,为了避免无名将仇恨从韩信身上转移到刘邦身上,樊伉决定只要无名自己没有想通这一点,他便一辈子都不会提醒他   毕竟把一个诸侯王当仇人,总比视整个大汉国的皇帝当仇人要好一点。   虽然得罪两者的后果在程度轻重上差不多,都是诛连九族的重罪。 第15章 兵家四势   樊伉沉着脸,回想起之前的种种,恍然大悟。   “之前来栎阳的路上,你就打着这个主意了吧?”   难怪他就觉得无名的态度前后差距太明显了。   刚开始的时候武阜和他说话爱搭不理的,后来知道他们的身份后,虽然态度依然很冷淡,但是比起之前要好了许多,还会给他做木箱子种红薯,甚至有点讨好他的意思。   当时还不觉得,现在想起来樊伉真恨不得自己打自己几巴掌。   见过傻子,没见过自己这么傻的!   无名沉默了一会,最后老实点头道:“刚开始遇见郎君的时候,的确是想着利用郎君进栎阳城,甚至接近楚王的意思……”   樊伉脸色微变,断然打断他:“你不用说了。”   无名望着樊伉难看的脸色,手按在下腹,从炕上起来,道:“郎君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郎君和樊家……”   樊伉突然就怒了,压低着嗓音一字一顿地道:“不连累我和樊家?从你走进樊家的大门那一刻起,你的所作所为就跟樊家扯上了关系。只要今天的事被人查了出来,你以为就你一句不连累樊家,樊家就能置身事外么?”   “你真是好大的狗胆!行刺楚王什么时候行刺不好?非要跑到宫里去行刺!”樊伉真是气急了,有些口不择言,“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韩信来栎阳,有那么多机会场合可以行刺,你哪怕去府上甚至在他进宫的路上刺杀他,也比你蠢得到皇宫去行刺好!”   樊伉真是有点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了。   难道在路上或者是楚王府里行刺,会比在皇宫里更困难吗?   无名被他骂得灰头土脸的,忍不住反驳:“我不蠢……”   樊伉继续怼他:“还敢说不蠢?这个世上有那么多能让一个人悄无声息死去的法子,你偏偏挑了个风险最大难度最高的方式,这不是蠢是什么?!”   “……”无名,“都有什么法子?”   樊伉顿时怒不可遏:“你给我滚蛋!”   无名于是默默地起身,默默地穿衣裳,默默地往外走。   樊伉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问:“你干嘛去?”   无名头也不回:“你不是让我滚么?”   “滚你个大头鬼!给我回来!”樊伉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整个栎阳城只怕都要戒严了,你能去哪?”   这年头的人侠客高人都这么没脑子么?   无名迟疑了一下,道:“要是我还继续留下来,你不怕被我连累么?”   “当然怕了。”樊伉没好气地道,“可这个时候让你离开会更让人觉得可疑。”   无名:“……”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郎君真难搞。   樊伉在屋子里团团转,想着要怎么办才能保住樊家在这场滔天祸事中安然无恙,却毫无头绪。   扭头见无名一直站在原地,手按在腹部,不由眉头一皱:“你怎么一直接着腹部,受伤了?”   无名待要否认,樊伉已经上前,一把掀起他的衣襟,顿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只见无名平坦结实的腹部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伤口撒了一圈不知道什么灰,此刻正一点一点往外渗着血。   “我小看了韩信那厮,虽然刺了他一刀,不过离开的时候还是被他伤到了。”无名勉强解释道。   樊伉拿手指在边上刮了点灰,指腹搓了搓:“你涂的什么?”   看着不像是止血药。   无名没有回答,眼神却下意识地往地上一扫。   樊伉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顿时脸色更黑了。   我去!   “谁让你在伤口上撒炭灰的?是不是嫌伤口太小太轻了?”樊伉简直无语了。   无名拧着眉,道:“炭灰止血。”   樊伉冷笑一声:“炭灰是能止血,不过你这伤口如果不敷炭灰,可能一个月就能痊愈,撒了炭灰,说不定三个月都愈合不了,甚至会更严重溃烂最后连命都没了?”   无名皱眉,不说话了。   樊伉简直要气死了,表示不跟没文化的汉朝土著说话,回到自己屋里翻出一条干净的麻布,从后头的炕灶上打了一盆温水,还有一点盐。   他经常在屋子里弄东弄西吃,所以盐酱这些调味料屋子里都有。   樊伉拿着东西回到无名房里,见无名还像个木棍一下杵在房里,道:“别傻站着了,去炕上坐着。”   无名自觉理亏,回到炕上坐好。   樊伉将水盆放下,按照自己的估量撒入白花花的精盐,将麻布浸在盐水里,再用干净的竹筷子挑出来夹着。   “有点痛,忍着点。”樊伉说着,用筷子夹着麻布开始一遍遍清洗伤口。   盐有刺激性,盐水从伤口渗入皮肉钻心地痛,无名脸都扭曲了,却非常硬气,哼都不哼一声。   “挺能忍的。”樊伉心里哼哼,伸手往他伤口一戳。   无名腹部肌肉猛地抽动一下,手上青筋直跳,眼神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樊伉拿盐水将他的伤口仔细清洗了一遍,确保伤口上面的炭灰异物全部清洗干净,这才拿干净麻布将伤口包裹起来。   “今天先这样吧,明天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弄到止血刀伤药。”   樊哙手里肯定会有,但樊伉可不敢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去找樊哙要刀伤药,那跟直接跑去樊哙说刺客在他们家没啥两样。   无名重新穿好衣裳,看着樊伉收拾东西,一脸的若有所思。   “你处理伤口的动作很熟练。”甚至比一般的医者还要熟练,熟练得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   “……”樊伉回头,不以为然地道,“我阿翁是大将军,我会处理伤口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可不一定。   无名默默地想道,他阿翁也是大将军,可他觉得自己处理伤口的技术远远不如樊伉那么熟练。   樊伉将染血的布条收了起来,绕到屋后塞进炕灶里一把火烧了。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樊伉蹲在火盆前,拿了个陶罐烧酰,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醋酸味,掩盖了原本的血腥味。   无名看了他一眼,说:“不怎么样,找个地方像个普通人那样好好活着。”   樊伉“嗤”了一声,语带嘲讽地道:“那你的仇怎么办?不报了?”   无名靠在墙上,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一脸漠然:“严格来讲,我父其实并非死于韩信之后,他是死在他自己手里。”   “哦?”樊伉抬起眼睛,满脸诧异地看着他道:“这话怎么说?”   明明之前还无比坚定地说韩信是他的仇人。   “项羽已死,西楚已亡,汉室天下已定,大势所趋,阿翁若是聪明就该知道若想活命,要么投靠汉王,要么归隐山林。他把人性想得太过美好,所以丢了性命。”   “你居然能明白这个道理?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要跟韩信不死不休呢!”樊伉是真惊讶了。   古人重孝道。   杀父之仇基本就属于无解的仇恨,没想到无名居然能这么快就想开了,觉悟很高嘛!   无名很明显被他噎了一下,无奈地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我从小就被送到山上跟人学艺,其实留在家中的时候并不多。”   “没有。”樊伉很老实地摇头,听无名这么说,又无比好奇,“去山上学艺?哪个山上学什么艺?钟南山吗?”   “……”无名,“穹窿山。”   “哦。”樊伉反应平淡。   他出生生活在大天|朝中部地区,对这个穹窿山毫无印象,也不知道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   “兵家至圣孙武子的隐居之地,也是兵家圣地。”无名淡淡地解释道。   樊伉皱眉:“你是兵家传人?”   无名点了点头:“兵家四势,我属兵技巧弟子。”   “哦。”樊伉满脸疑惑,兵家他听过,但兵家四势什么的,表示非历史专业人士非军事发烧友,完全不懂。   “兵家四势有什么不同吗?”樊伉觉得有点郁闷。   比别人多活了两千多年,结果活得还是像个小白,简直不能更打击人了。   无名倒是没嫌弃他小白,耐心解释道:“自孙武子开立兵家之道,到如今已有数百年历史,形成了权谋、形势、阴阳、技巧四势。兵权谋家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   “兵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兵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兵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   樊伉古文不太好,无名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合在一起,就不太明白到底是几个意思,听得两眼直冒蚊香圈。   “我自小上山学艺,阿翁常年在外随西楚国主四处征战,我与他相处时间极少。”说到这里,无名自嘲地笑了笑,“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和阿翁感情并不深厚,为了他下山千里迢迢追到栎阳,行刺楚王,已经报答了他的生育之恩。从今往后,再不会向韩信寻仇,牵连于你。”   只不过,他既已入世,穹窿山便也再不好回去。   天下之地,何处又能容他?!   “管你权谋技巧,今天你好好歇着罢,明儿我再想个办法给你弄点刀伤药。”无名自曝来历,樊伉不仅没感觉到轻松,反而更忧心了。   兵技巧弟子,听着就觉得好高大上,不像是能安于室的样子,樊伉实在担心无名哪天又一时脑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连累到他和他身后的樊家。   风雨飘摇的汉室王朝,即便是皇亲国戚的樊家这条大船也不那么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长沙下雪了,手指头冻得都不想伸出来打字,要是有一种设备可以把脑子里想的直接转换成文字就好了。   晚一点看能不能再补更一章。   么么哒~~~   汉初这个年代的资料不太好查,蠢作者古文水平低,很多东西就算查到了也看不懂,如果哪里写错了,欢迎小天使们一一指正出来。 第16章 盐水清创法   “咝——”   樊伉看着手上那条两公分长的伤口有些欲哭无泪。   洛阳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路面结冰,十分滑溜。樊伉穿着木屐走得太快,一时不察竟然摔倒了,手撑的地方,刚好有一块碎瓦片将他的手掌割破了好好长一条口子。   这下好了,原本他还担心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找樊哙要刀伤药才不会引人怀疑,现在连理由都是现成的了。   阿琅见他受伤,立刻丢下手中的扫把,飞快地跑了过来,一把抓着他的手:“郎君,你的手受伤了!”   “方才摔倒了。”樊伉哭丧着脸,内心忐忑极了。   这年头又没有预防破伤风的疫苗,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破伤风。   阿琅脸上的神情比他还要紧张,连忙叫住一个路过的下仆,道:“快去告诉主母和主君。”   不一会儿,吕媭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见樊伉受伤的手掌,顿时脸色大变。   “伉儿,怎么受伤了?快让阿母看看。”   樊伉只得把手伸出去,让吕媭检查了个遍。   吕媭连忙唤来府中一名卫士,此人在军中粗通医理,尤擅处理外伤。   卫士检查了一遍樊伉的手裳,道:“主母放心,郎君的伤口虽然看着严重,并未伤到筋骨,涂抹点刀伤药便能痊愈。”   吕媭听了,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让开,道:“快给郎君上药。”   卫士上前,手也不洁,让人打了一盆清水过来,替樊伉清洗了一下伤口,摸出刀伤药就要往上敷。   樊伉警觉地把手一收:“这样就开始上药?”   卫士满脸诧异:“不然还待怎样?”   樊伉满头黑线,叫阿琅从后头屋里的炕灶上取了他早上蒸出来的蒸馏水,融了盐,先盯着卫士在盐盆里把手洗得干干净净,还泡了一会,这才重新又打了盆水,让卫士给自己清洗伤口。   卫士满腹狐疑,心中嫌弃郎君娇气多事,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在吕媭和樊伉的双重瞪视下,战战兢兢的给他们看,清洗伤口,   盐水有强烈的刺激性,沾到伤口以后,简直钻心的痛。   樊伉何曾受过这样的苦,顿时嚎得惊天动地。   吕媭急了,一个劲地责骂卫士,让他手脚轻一点,莫要弄痛了郎君。   卫士被骂得灰头土脸的,只觉无比冤屈。   明明是郎君自己要拿盐水洗的,结果痛起来主母又责骂他,真是让人好生为难。   樊伉叫得越凶,吕媭就越着急,卫士就越紧张。如此恶性循环,卫士哆着手,明明只是简单的清洗伤口,结果硬是弄出了足以媲美杀猪现场的动静。   就在卫士满头大汗考虑着到底是拿块抹布把郎君的嘴堵上,还是索性以死谢罪的时候,就听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   “让开!”   樊伉抬起眼睛,看见无名绷着脸撩起袖子,自己去后头打了温,熟练地化了盐,净了手之后,从卫士手里接过绢布,顶着吕媭杀人的目光,不顾樊伉的嚎叫,“唰唰唰”几下将伤口清洗干净。   那利落的动作看得吕媭和卫士直瞪眼。   无名手一伸:“拿来!”   卫士呆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连忙将手里的刀伤药朝无名递了过去。   无名拿起瓶子嗅了嗅,脸上露出一抹嫌弃的颜色,倒了点粉末敷在樊伉手上,道:“好了,伤口不要碰水,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卫士十分勤学好问,从樊伉和无名的行为中敏感地嗅出了什么,立刻不耻下问:“方才清洗伤口的,郎君和无名公子执意要问盐水,这是何意?”   这一点无名也想知道,把目光转向樊伉。   樊伉捧着手还在忍受着盐水刺激的后劲,闻言翻了个白眼,直接把锅扔给无名:“无名兄说过,盐水清创法可以减少伤口感染创口热的机率。”   无名:“……”   卫士顿时对无名肃然起敬:“原来无名公子是医者。”   无名摆出一副冷漠高贵脸拒绝:“并不是。”   早在之前吕媭就已经开始怀疑无名是某个隐世流派的子弟,这个时候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既是那些避世高人的高徒,想必说的有几分道理。   方才樊伉那不经意的一句,早让这个聪慧而又有野心的女人从中觑到了天大的良机。   挥退屋中下仆,命阿偌守在屋外,吕媭一脸正色地问道:“不知方才伉儿所提盐水清创法之事有何说法?”   无名拿眼直瞟樊伉。   樊伉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解释道:“我觉得肯定是真的。阿母你想啊,以前家里杀羊,肉吃不完放着特别容易腐坏,尤其是天热的时候,肉坏得更快。可是我们拿盐腌渍之后是不是就可以放久一点?这伤口也是一样的道理。”   当然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讲,这么说根本不通,但樊伉自己对医学也是个门外汉讲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些细菌啦繁殖啦感染啦跟吕媭他们就更讲不明白了。   还不如用这个通俗易懂的比喻更能让这些古人明白。   吕媭顿时恍然大悟,赞道:“无名公子高见。”   “……”阿母哎,高见的人是你儿子好不好?   “就是不知道这个盐水清创法能降低几成感染创口热的机会?”吕媭目光灼灼。   无名不再看樊伉,他咳了一声。   樊伉心想他哪知道啊。   “阿母,你别问东问西啦,无名兄说能降低感染创口热的机率肯定就能啦。阿母想知道有几成的机率,让阿翁去军中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吕媭把目光转向无名。   无名一脸的冷漠,沉默是金。   吕媭干笑了两声,说:“那我去找你阿翁说这个事了。”   她话是和樊伉说的,然而眼神却直直地看着无名,见无名脸上没有丝毫不悦或者反对的意思之后,这才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去。   直到她走后,樊伉才领悟过来,吕媭最好问他那一句的意思其实就是在询求许可。   毕竟这盐水清创法表面上是属于无名的,不经主人许可擅自使用,等同于偷窃。   大汉朝穷虽穷,人们对于知识产权方面却出乎意料地尊重,比起后世层出不穷的抄袭剽窃事件,这个年代的人们简直算是一股清流。   樊伉猜测这也许是因为这年头会认字的人不多,所以对于知识本身有一种打从心底里畏惧的缘故。   “这下好了,刀伤药是不愁了。”樊伉看着炕头上吕媭留下来的三瓶刀伤药,乐滋滋地想着。   到底是他亲娘,对他真是没得说。   “来来来,你的伤口赶紧涂点药,早点痊愈,省得我现在一天到晚看到有个人上咱家门就心惊肉跳的。”樊伉迫不及待地拉着无名道。   无名站着没动,有些欲言又止:“郎君,你又何必如此?”   “怎么?”樊伉头也没抬,“反正阿母他们刀伤药也拿来了,省得我还要找其他的理由问他们要。若是他们问起来,大不了就说我怕疼,爱漂亮怕手上留疤痕,所以用得有些多了。”   无名抿着嘴不说话,看着樊伉熟练地给他清洗伤口,给他上药,眼神非常复杂。   清洗完伤口,樊伉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无名道:“以后你找个机会跟我阿母或者阿翁说,清洗伤口最好是用我在后头那样蒸出来的水,一铢半的盐,兑半升蒸馏水清洗伤口。”   “知道了。”无名点头,并没有多问。   有的时候不追根问底是一种很好的美德。   樊伉现在就很欣赏这种美德。   手受了伤,而且还是平时用习惯的右手受伤,樊伉觉得生活开始不那么美好了。   当他夹在筷子上的肉第三次掉进了盘子里的时候,樊伉生气了。   二十四孝好阿母的吕媭察言观色,立刻夹了好大两块涮羊肉放进他碗里,用着哄孩子的语气好心好气地哄着他道:“给,伉儿还想吃什么,阿母给你夹。”   对着这样的吕媭想生气都生气不起来。   “谢谢阿母。”樊伉只能低着头,继续练习左手筷的功底,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多用左手是好事,还能开发右脑。   樊哙倒是不觉得什么,他的心思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听你阿母说,你从无名公子那里学到了什么盐水清创法,能减少外伤感染创口热的机率?”樊哙问道。   “是啊。”樊伉点了点头,举起自己包得像个粽子的右手,道,“阿翁要是不放心,等着看我的手伤势恢复情况。”   吕媭眉头一皱:“伉儿,你不会是为了要验证这什么盐水清创法才故意让手受伤的吧?”   “阿母,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就让自己受伤呢?要验证盐水清创法,外头多的是受伤的人,实在找不着,阿翁和夏侯伯伯军中肯定有不少受过外伤且未痊愈的,我用得着在自己身上试么?”   吕媭真是把他想得太高尚了。   “是阿母想多了。”吕媭哑然一笑。   樊哙倒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伉儿这个主意不错。若是此法当真有用,我大汉每年可以少阵亡多少将士。”   在大事上吕媭的立场向来很坚定,从不拖樊哙的后腿,闻言点头道:“若是验证这个法子,用的盐可不法,家里的盐不多了,我这就着人去买。”   吃过饭,樊哙披了件蓑衣带着武阜就去了郊外大营。   吕媭清点府中财物,着人安排购盐事宜。   樊伉站在廊下,望着纷纷扬扬往下飘的雪花,冻得直打喷嚏。   几个健仆正顶着风雪搭着梯子清扫屋顶上的积雪。   无名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罚站看雪。   良久,无名冷漠的声音悠悠地传了过来。   “郎君在看什么?”   “瑞雪兆丰年,今年雪这么大,来年一定有个好收成。”樊伉高兴地道。   无名一脸的若有所思:“雪这么大,只怕今年不少人要无家可归。”   话音未落,就听“轰隆”一阵巨响,然后就见阿琅哭丧着脸一路狂奔过来。   “郎君,不好了,咱家新搭的猪圈垮塌了——”   樊伉:“?!!”   他扭头看了身侧的无名一眼,真是神一样的乌鸦嘴啊! 第17章 雪灾   闳翁建的六个猪圈,塌了四个,剩下的两个看着也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立在风雪之中,仿佛随时会塌掉一样。   十四头猪也压死了十头,只剩下四头猪还有气,其中一头小的被压断了腿,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看样子也活不过明天。   樊伉的养殖大业刚开展没几天就惨遭滑铁卢,别提多沮丧了。   “把压死的彘抬到厨下收拾干净。”樊伉打起精神,吩咐着。   食物珍贵,又不是病死的,樊伉没打算当个败家子把猪扔掉。   这些猪虽然个子有点小,肉不多,但俱是野生长大的,肉质鲜嫩,比起现代各种被饲料催熟两三个月就能出栏的饲料猪来说,味道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闳翁急匆匆地赶过来,看到已经倒在地上的猪圈和一地的死猪,顿时心都凉了。   没等樊伉反应过来,闳翁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齐流,口称有罪,道:“老奴对不住郎君——”   这些日子靠着给人盘火榻做家具,闳翁着实赚了不少,然而在樊伉面前,依然是那个又老又穷毫无尊严的宫奴,只不过脚上的破草鞋换掉了,换成了一双厚底的布靴子。   樊伉也很郁闷,但身为一个成熟的大人,自然不会把这种意外灾害当成有意的人祸。   “和你没关系,谁也没有料到会下这么大雪啊!”樊伉皱着眉头,心道果然土砖还是不够结实,平时风调雨顺的还行,遇上这种严重的灾害性天气就完全抵挡不住。   要是有水泥就好了。   那玩意结实耐用,还便宜。   小时候他家里做过自制水泥,配方知道,樊伉想着改天他找人试试,看能不能弄出山寨版的水泥出来。   吕媭也跑过来看了一眼垮塌的猪圈,安慰了樊伉两句,就去忙活别的去了。   打发了要以死谢罪的闳翁回去,樊伉开始清点自己的财产。   托了盘火榻的福,他腊月里着实挣了不少,不过值钱的绢布皮子首饰之类的拿到手就转送给吕媭和樊哙,粮食也入了仓,手边剩下的东西着实不多,猪圈里养着的十四头猪算是很大一笔财产。   如今一场大雪,让小有家产的樊伉一下子又直接回到了解放前。   哪怕现在身为一个贵族,挣钱也不容易啊。   樊伉感叹着,将身边剩下的几匹麻布拿了出来,让阿琅拿去全换成醋。   无名的话给他提了个醒。   这年头人们的屋子大多还是住的土屋茅屋,他家的猪圈说实话因为闳翁技术不错,夯得挺结实的,至少比起他入城的时候看到的普通百姓住的屋子显得要结实多了。   连他家的猪圈都垮塌了,外头不少人家的屋子塌的肯定也不少。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虽然现在气温低,但樊伉却一点儿也不敢大意,打算多买点醋在家里熏着。   果然不出他所料,阿琅买醋回来就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栎阳城外民房十室塌了七室,栎阳内史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救灾安置流民事宜。   “郎君可了不得。方才去杂货铺买酰,铺子里的掌柜抱怨,隔壁粮店的粟,已经涨到两万一石了,听说明天还要涨。”阿琅忍不住咋舌。   樊伉:“?!!”   他习惯性地先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下,平时两万钱能买多少羊多少布,然后得出了一个非常惊人的结论。   在短短的几天之内,粮价居然至少涨了五倍!   而且照阿琅所说,粮价还会持续上涨,这对于刚刚登基的刘邦来说,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估计刘邦现在可能连睡小老婆的心情都没有了。   “郎君,买这么多酰干什么啊?吃也吃不了这么多。”阿琅显然不关心时事,他更关心的是府里粮食够不够吃,自己会不会饿肚子的事。   对于樊伉买酰这事,他的态度也挺纠结的,觉得这个时候郎君买酰还不如多存点粮更实在。   “你不懂。”樊伉道,“这个酰买了不是用来吃的。”   阿琅更不解了:“不吃买来干什么?”   樊伉还没说什么,边上无名已经一个冷眼瞪了过去:“你话真多!”   无名是樊伉的救命恩人,阿琅知道无名樊府地位很高,吕媭和樊伉都拿他当座上宾。   无名开口斥责,阿琅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顿时脸上的表情讪讪的。   “你把这些酰拿去厨房,交待他们,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每天熬煮几锅酰,每个院子都要煮,匠奴住的仆役房也是如此。不管是谁,从外头回来,都要烧热水沐浴,衣服也要拿热水煮过方才能再穿。渴了烧开水喝,不能喝生水。”樊伉吩咐道。   阿琅满腹疑问地下去了。   傍晚樊哙回来的时候,就闻到府里一股浓浓的酰酸味,酸气冲天的,不由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   吕媭有些哭笑不得:“还不是伉儿闹的,非要让家里煮酰,煮得还不少,弄得府里一股酸味儿。问他,说是为了预防春瘟。”   “酰能防春瘟?”樊哙满脸惊讶,“他从哪儿知道的?”   吕媭笑道:“伉儿说是无名公子告诉他的,这孩子也真是爱瞎操心。”   樊哙脸色沉了下来,不说话了。   吕媭和他多年夫妻,一见他的神色便知有事,挥退伺侯的下人,关切问道:“夫郎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军中有甚事?”   樊哙道:“军中无事,倒是城中只怕不会安稳。”   吕媭讶然:“此话怎讲?”   “方才我从郊外大营回来,看到外城民房倒塌了不少。”   吕媭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么严重?”   “栎阳城还好,西河上郡的雪还要大,只怕灾情更严重,过两天那边应该有消息传过来。”樊哙说着,吩咐道,“府中还有多少钱粮?”   这些天吕媭一直在忙着整理府库造册,听樊哙问起,立刻道:“家里还有百万钱,粟粮三千五百石。”   樊哙点了点头:“你留心着,我猜过不了几天栎阳内史就要着手安排救灾的事,到时候若是情况严重,府里的粮食你留一部分当府中口粮,其他的都捐出去。”   吕媭有些犹豫。   三千五百石看着不少,其实摊到府上并不多,除去府中诸人一年的口粮,就剩不了多少。若是还要再捐出去,只怕自家都不够吃。   “先把这个难关度地去再说吧。”樊哙也知道她的顾虑,劝道,“今年这么大雪,明年收成定然不错,府中的粮食能撑到秋收就成。”   话虽如此,可偌大一个临武侯府,家中连一粒余粮都没有,总让吕媭难以安心。   果然不出樊哙所料,三日后有消息传来,陇西西河上郡三郡灾情严重,民房十室九塌,三郡郡守无力安置流民,上书朝廷请求赈灾。   当天中午,就有小黄门来樊府宣樊哙入宫议事,樊伉在家里熏酰醋的事便无人计较。   举凡做皇帝的,一怕手下大将作乱,二怕天灾人祸,尤其是刘邦这种刚刚登基的开国皇帝,恨不得能一直风调雨顺下去,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刚登基不到一年,就遇见这么严重的灾情,简直就像是老天都在故意反对似的。   彼时内有众诸侯王各怀心思,外有先秦遗族西楚余孽虎视耽耽,平时没事还要搅风搅雨给人添堵,现在遇上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岂会不趁机出来兴风作浪?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说法各不相同,但大体意思都是一样的,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汉王无德,汉室天下终非正道,连老天也看不过眼所以天降大雪以示惩罚。   汉王震怒,命麾下北军严查缉捕散布流言造谣者。   一时间栎阳城内越骑缇骑满街走,无论功勋人家还是街头小贩都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平日里闲着无事最喜欢斗鸡走狗惹事生非的纨绔们都安份了许多。   栎阳城内除了缉捕的北军和无家可归的灾民,竟没有一个闲汉,治安竟然难得地呈现出一片安平景象。   在这样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下,无名行刺韩信的事件就如同投入湖中的小石中一般,激起一阵涟漪然后便悄无声息,再无人提起。   樊伉总算是松了口气。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要是一直抓着不放,很容易就从一件小事演变成一件天大的阴谋。   但若是有更严重的事情盖过去,时过境迁,日子一长,大事也能弱化成小事。   就是在这样一片紧张又怪异的气氛中,栎阳内史登门了。   那两天樊伉正好找闳翁商量水泥的事,看到武阜陪着一个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却脸色愁苦的中年人出门。   “此人是谁?”樊伉好奇地问。   阿琅看了一眼,道:“此人是内史罗珠公。”   “内史?栎阳内史?”樊伉诧异道。   阿琅点头:“正是此人。”   樊伉恍然大悟。   怪道当日来栎阳的路上,得知无名要来栎阳寻仇,武阜敢夸下海口,众目睽睽之下要给他走后门。   如今一见,武阜和这什么罗珠果然有交情,而且看样子交情还不错。   “他来干什么?”   阿琅垮着脸有点欲哭无泪:“罗珠公登门求见主君,我一个下仆哪里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樊伉本来就只是随口问一句,也没指望他真的知道,挥退了阿琅,他直接去找吕媭。   才到门口,就听见樊哙和吕媭两口子正在商量开仓送粮赈灾的事。   樊伉这才知道罗珠这是上门哭穷打秋风来了。 第18章 被纨绔   进了门,樊伉才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吕媭满脸怒色,表情十分愤怒:“真是岂有此理!我要进宫找阿姊说理去!”   樊伉悚然一惊,这是咋了?让吕媭生气成这样,还要去宫里朝吕雉告状?   “阿母,出什么事了?”樊伉问得小心翼翼。   “伉儿放心,只要有阿母在,绝不会让外人欺负你的。”吕媭见到他,勉强按捺怒气,安慰他道。   樊伉琢磨着事儿好像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似乎是跟他有关。   “阿母究竟出了什么事?”樊伉自己也满头雾水,发现他穿过来以后好像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唯一一件算是出格的事情就是窝藏无名,不过想来刘邦现在应该也无暇理会才是。   “有人向栎阳内史告状,说你小小年纪,不思进取,反而仗着身份,私下勒索城中富户,罗珠公刚才过来就是查证此事的。”樊哙内心虽然也很气愤,但涵养过关,勉强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樊伉心想他什么时候勒索城中富户了,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伉儿放心,阿母这就进宫,为你讨个公道!”吕媭怒容难消,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樊伉直觉地有些不对,生怕吕媭一时脑抽,真的就这样大敕敕地冲进宫里找吕雉告状,连忙一把拦住她,道:“阿母别着急,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去找姨母也不迟。”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是有人看我们樊家不顺眼,想着法儿压我们。”吕媭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实在咽不下去这口气。   她和樊哙就这么一个儿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若是有人挑她、的刺儿她可能还不会这么恼怒,可一旦涉及到樊伉,吕媭瞬间就成了护崽的母狮子,完全不讲道理了。   “阿母,我看没那么简单。罗珠公不像是那么没脑子的人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上门兴师问罪。”樊伉皱眉思索了一会,转而问樊哙,“罗珠公只来了咱家还是别家也都去了?”   这个樊哙不太清楚,叫来了与罗珠公交好的武阜,一问才知道罗珠公不光来了樊府,藤公留侯家里一个也没放过,最先去的是萧丞相家里。   樊伉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对吕媭道:“阿母你去宫里吧,进了宫也别忙着先找姨母告状,就说我年幼不懂事,贪爱财物,给陛下和姨母丢了脸面,愿意认罚,然后阿母将家里打算拿来捐的粮食送到罗珠公手里就成了。”   吕媭并不蠢,樊伉一说顿时心里也明白了:“伉儿的意思是罗珠上门其实并不是因为你才来的,而是上门要钱粮了?”   樊伉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让罗珠公上门责问?别说儿子勒索商人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情,就算是真的,阿母以为罗珠公那么聪明的人会因为几个商户就愿意冒着得罪姨母的风险上樊家兴师问罪?”   汉朝商人的地位很低,向来就是被朝廷当作肥羊圈养的,平时无事还好,等到养肥了朝廷要用钱的事,就拉出来杀掉。   “阿母明白了,这就进宫见你姨母去。”吕媭的脸色依然很不好。   她都愿意把自家的粮食拿出来赈济灾民了,结果还要因为这事让伉儿背负污名,明明他一点儿错也没有。   想到这个吕媭心里就不舒服。   “阿母别不高兴,比起陛下和姨母的脸面,我们家受这点委屈算什么?更何况又不是我们一家,我料想藤公长安侯他们家里也一定跟我们一样,多半都被罗珠公以各种可笑的理由挑刺了。”   提到吕雉,吕媭才不说话了。   她素来和吕雉亲近,吕雉和汉皇的那点家底也清楚,早几年和西楚王的争斗中汉皇就把家底掏了个一干二净,国库里只怕比他们樊家好不了多少。   就那点家底,还要养着汉皇手底下的诸多将士,朝廷来年的开销,哪儿哪儿都要钱,实在动不得,只能指着他们这些亲近的旧臣。   出钱出粮她也认了,偏偏还要以这种不名誉的方式,吕媭就是觉得心里有点怄。   “这缺德的法子一定是萧何那厮想出来的,罗珠素来品行端正,肯定想不出这么不要脸的法子。”吕媭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找出了罪魁祸首,恨恨地骂道。   “萧丞相也是好意,如若不然,阿翁他们哪里敢随便把粮食捐出来?”   百姓遭受雪灾,朝廷拿不出一分钱来赈灾,他们这些外戚贵族倒是一个比一个有钱,一个比一个捐得多。   好名声都是臣子得,骂名让皇帝来背,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以刘邦那小心眼的脾气,现在不会说什么,只要等到雪灾一过,城里的灾民返家,他敢肯定刘邦一定会翻脸不认人,第一个拿这些踩着皇帝脸面博名声的这个侯那个侯开刀。   “阿母知道了。”吕媭摆了摆手,道,“就你会操心。你能想明白的事,阿母难道还会不明白吗?阿母就是觉得对不住你。”   樊伉也觉得有点亏。   他们家又出人又出力,结果还要让他这个小孩来背黑锅。   前阵子倒是有几个富户走了关系,托人送了重礼过来,不过人家那是为了巴结讨好樊哙,顺便也想让自己手下的建筑施工游击队给盘个火炕,拉近一下平民与贵族之间的关系,好当作日后行商的资本,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到了萧何罗珠这儿,就成了他勒索别人了。   天知道他堂堂临武侯之子,吕后的外甥,愿意给一个商户盘炕是多大的面子,真正吃亏的是他好不好?   明明他是个五讲四美的好少年,结果莫名地成了一个喜欢强取豪夺欺压商户的恶劣纨绔,樊伉觉得自己为了汉室天下也是操碎了心,连名声都不要了。   不过,反过来想一想,在大汉朝名声太好其实也不是一件好事,健康长寿争取活到七老八十,混个乡老的身份当个老寿星,那才是真正的护身符。   吕媭去了一趟宫中,不知道吕雉和她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满面春风。   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把樊家的库房搬空了大半。   内史的人还挺挑的,钱没拿多少,粮食给樊家留了半年的口粮,其他的全拖走了,走出门的时候,看到樊家廊下冻着还没有来得及处理的猪,也被抬到牛车上,一起拖走了。   饶是樊伉自觉是见过世面的人,也被这种红果果的不要脸的抢劫行为给惊到了。   看着瞬间空下来的库房,樊伉摸了摸脸,暗叹这年头果然不好混啊!   墙角还剩下一袋豆子,藏在一堆两半钱后面,估计是天气不好,库房光线不足,罗珠又有点近视没有看到,所以才免于毒手。   樊伉叹了口气,默默地接受了自己从一个富二代秒变穷光蛋的事实。   连口粮都只管到明年秋收,可不是穷光蛋么?   吕媭以为他担心自己以后没得饭吃,还笑着安慰他说:“伉儿放心,家里吃的口粮还是够的,哪怕阿母自己吃糠咽菜也不会让你饿肚子。”   樊伉顿时满头黑线。   和吕媭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呢?   “阿母,把那袋菽豆给我吧。”樊伉估计自己最近可能在长身高,晚上睡觉经常会抽筋,他想弄点豆制品给自己补补钙。   而且就他观察吕媭和樊哙最好也开始慢慢补点钙,要不然年岁再大一点,两人肯定骨质疏松各种毛病都来了。   “豆子留着赏下人吧,又不好吃,咱们自己吃麦子。”自从家里开始吃面食以后,吕媭对稷黍类的主食就完全失去了兴趣,至于豆子就更不用说了。   那玩意吃了胀腹,还容易放屁,不到万不得已,吕媭是不愿意吃的。   “我有用,明天给阿母做点新鲜东西尝尝。”樊伉兴冲冲地道。   最近他天天吃肉都吃得有点便秘了。   便秘倒也没啥,就是每次去茅房,看到那个刮屁股的瓦片,就有一种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吃不喝不拉屎的冲动。   这悲摧的人生啊,何时是个头唷!   阿琅听到郎君又要做新鲜的吃食,眼睛一亮,将地上他都不爱吃的豆子飞快地扛在肩上,那动作快得好似生怕别人抢似的。   叫阿琅把豆子背到厨下,拿温水泡着。   如果要做豆腐,豆子至少得泡一晚,今天肯定是吃不成的。   樊伉叫人把家里那个小一点的石磨清洗干净,搬到廊下,准备明天让人磨豆子。   说起来豆腐这玩意跟刘邦还有点关系。   大约几十年后,刘邦会有个叫刘安的孙子承袭淮南王。   此人生平有两大理想,一是做皇帝,二是成神仙。   这位淮南王为了成仙,迷信方术炼丹,结果丹没练出来,倒是阴差阳错地发明了豆腐,为中华美食界贡献了一份光和热,造福了广大吃货们。   只不过现在别说刘安,连刘安他爹都还没有出生。   樊伉暗搓搓地想着,不好意思啊,淮南王,我又要把你的功劳抢了。 第19章 仙家手段   第二天,樊伉吃过早食,迫不及待地跑到厨房准备教人做豆腐。   府中下人知道郎君今天又要做好吃的,个个精神抖擞的,就等着樊伉准备开工,就连无名提早练完功,跟着跑到厨房也不知道是看热闹还是想帮忙。   不过樊伉向来有点挑剔,想要留在他身边帮忙,头一条就要讲究个人卫生,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他才愿意用,尤其是做吃的,比如之前刘婆那样蓬头垢面,指甲缝里全是黑乎乎的东西是完全不行的。   所以樊家厨房收拾得很干净,厨房里做事的下仆们也很爱干净。   不爱干净不行,会被郎君撵。   樊伉挑了几个平时用得熟练的帮忙。   大豆用温水泡了一晚上,早已经发胀,一颗颗浸饱了水份的豆子显得格外饱满透亮。   刘婆她们大约是从来没有这样吃过豆子,所以显得格外积极好奇。   得知郎君要磨豆子,刘婆和一个身材壮硕的妇人上前自告奋勇地接过这项苦差事。   两人一个推磨,一个点豆子,配合无比默契。   泡发了的豆子顺着磨孔下去,被辗成白色的原浆,顺着磨沿流进盆里。   等到一盆豆子全部磨成原浆,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虽然豆子添水磨了两遍,但是原浆里头依然沉淀着不少豆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原浆沥进桶里和豆渣分开。   阿琅看得蠢蠢欲动,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捋起袖子就要上前。   无名也很意动,正准备学阿琅那样动手,被樊伉一个冷眼给瞪了回来。   锅里烧好开水,樊伉挑了个膀圆腰粗看着就很有力气的妇人,和阿琅两个一起来,将盆里的原浆倒进一块事先就洗干净在沸水里煮过三遍的麻布上。   液状的浆汁顺着麻布的缝隙往下滴入到锅里,等到里面的浆汁滤得差不多之后,那个大力气的妇人非常有经验地将麻布合起来,大力挤压,直到将里头最后剩余的一滴原浆也挤出来,麻布里只留下微润的豆渣。   只要是能用的,就决不浪费,将节俭这个美德发挥到极致。   这就是这个年代的人们对于食物的尊敬与珍惜。   樊伉心底里挺赞美这种美德的。   锅里兑了水的浆汁就是原豆浆,煮开后如查不点卤水,煮出来的就是豆浆。点了卤水的,就是豆花,也就是现代大街上常见的那些大爷们挑着桶买的豆腐脑,两块钱一碗,还给加糖。   樊伉留了一小盆豆浆出来,打算一会儿煮了喝,其他的都用卤水点成豆腐。   卤水点豆腐这道工序非常讲究,樊伉说了之后,满屋子的人还不信,以为郎君糊涂了。   明明就是大豆的浆汁,为什么点了盐卤水就能成块状呢?又不是神仙。   “不信是吧?那我就来给你们露一手。”樊伉端起一碗盐卤水,神气活现地站在椅子上,卖起关子来,“睁大眼睛看着,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当当当当——”   他说着,一边将碗里的盐卤水缓缓倒入沸腾的豆浆锅里,一边叫那个大力气的妇人不停地推动锅里的豆浆,让卤水和豆浆充分均匀地融合在一起。   只见白色的原豆浆汁,在卤水的作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成固状的豆花。   “成了,原豆浆居然真的凝固了。”   “天呐!这是仙术啊!”   “郎君竟然会仙术!”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句,紧接着整个厨房里的人全都跪下了,对着樊伉倒头就拜,看着樊伉的眼神跟看神仙没什么两样。   在他们眼里,能够瞬间将液态的水变化成固态的豆花,那就跟仙术没什么两样。   “……”樊伉满头黑线。   一不小心就玩脱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该怎么跟这些古人解释,卤水点豆腐不过是事物在物理形态上的一种普通变化而已,连丁点化学反应都没有,随便叫个初中生过来就能跟人讲个头头是道,根本就不是什么仙家手段。   但跟这些古人说何为物理为何为分子,天圆地方论?   只怕他一开口,就会被人以妖言惑众的罪名绑了起来烧掉,到时候连吕雉都救不了他。   这样一想,樊伉顿时不纠结了。   第一锅豆花他没有做豆腐,给府里上下的人一人分了一碗,即便是仆役院的匠奴们也不例外。   其他不知道豆花来历的人倒还好,一见是郎君叫人送过来的,知道必是郎君新做的吃食,倒是没有多想。   灶下那些亲眼见识到豆花是怎么被樊伉变出来的人就不同了。   捧着豆花碗的手抖抖索索的,一个个眼里含着泪光,激动得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这可是仙家手段做出来的东西,跟仙丹似的,没想到他们这样的下奴居然有一天也能吃上仙丹妙药,哪怕现下立刻就去死,也能无憾了。   樊伉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叫人给樊哙和吕媭一人送了一碗后,自己也舀了一陶碗,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   口中品尝到那久违的滋味,樊伉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没错!   就是这个味道。   细腻滑嫩,入口即化。   可惜没有糖,味道到底还是差了点儿。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年头糖是个精贵东西,只有南越长沙国那边有最原始的液态糖汁柘浆,晶体状的砂糖还未问世。   不过听说有的地方吃豆花,喜欢放醋放酱油放葱花。   或许下次可以试试这个口味。   樊伉三两口将碗里的豆花吃了,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众人还捧着碗眼含热泪没一个人动手,不由诧异地道:“忙活了大半天,你们不想尝尝自己亲手做出来的豆花么?”   刘婆最先回过神来,擦了擦眼睛,道:“郎君心善,愿意将仙羹赏给我们吃,我们莫要辜负郎君的好意,大家都吃了吧。”   说着,率先舀了一勺吃了下去。   一口豆花下肚,刘婆的脸色就不对了。   好滑好软好嫩!   比以前小时候阿母偷偷做给她吃的鸡蛋羹还要滑嫩!   果然不愧是仙羹!   刘婆几乎是含着热泪把一碗豆花吃完的。   活了一辈子,能够在这个年纪找到郎君这样心善的主家,还吃到如此美味的仙羹,刘婆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不冤了。   其他的人虽然没说开口,但脸上的表情透露出的差不多是同样的意思。   无名看了樊伉一眼,三两口将碗里的豆花吃了,说:“再来一碗。”   总算有个识货的!   樊伉高兴极了,亲自动手给无名又舀了一碗,说:“可惜没有白糖,要不然洒点糖拌了,味道更好。”   无名道:“白糖?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种吃起来很甜的,比蜂蜜还要甜的东西。”樊伉解释道。   “哦,你说的柘浆。”无名懂了。   “我说的糖跟柘浆虽然都是甜的,但并不一样——”樊伉满头黑线,扭头看到无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顿了一下,道,“好吧,本质上也是一样的,只是做法不一样而已。”   “你会?”无名眼睛一亮。   “我会吃。”樊伉气哼哼地道。   无名;“……”   无名连吃了两碗豆花,把碗一扔,态度比樊伉还积极地道:“还有豆子没有磨完,来做你说的那个豆腐。”   这一天,樊府阖府上下除了豆花之外,还吃上了郎君用仙家手段做出来的另一种食物——豆腐。   吕媭吃过饭,捧着杯子喝着樊伉特地给她用蜂蜜兑的豆浆,赞道:“这豆浆滋味不错!”   樊哙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表明对于樊伉今天安排的豆腐宴非常满意。   “阿母若是喜欢,以后每天都叫人煮一壶给你喝。”樊伉不以为意地道。   豆子的价钱比黍粟都贱,哪怕他们家的库房差不多已经叫黄珠搬空了,但一天一碗豆浆还是喝得起的。   唯一让他觉得棘手的就是蜂蜜。   这年头没人养蜂,要吃蜜就得去山里掏野蜂巢,味道是好,可数量太少。   吕雉送过来的一罐蜂蜜已经所剩不多了,樊伉自己都舍不得吃,全省下来留给吕媭。   “明天你多做一些,给你姨母舅父和表兄他们也尝尝。”   “好。”樊伉满口答应。   见吕媭樊哙都喜欢吃豆制品,樊伉感觉到意外的同时,又觉得有点自豪。   毕竟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能被人认可,心理上得到满足也是一样相当高兴的事。   当然,樊伉高兴的原因是他又找到了一个商机。   “阿母,如果在栎阳城里头开一间豆腐作坊,你说会有人买吗?”   吕媭惊讶地看着他:“伉儿想卖豆腐?我们家又不缺吃的,何必做这种下贱的营生?”   吕媭什么都好,唯独价值观太与进俱进了,深刻地鄙视商人也鄙视行商这个行业。   这样真的不好。   樊伉有点搞不懂这个年代人们的想法。   他们看不起商人,然而社会却又缺少不了商人。   即使是汉朝这种完全自给自足小农经济占主流的社会,商人对于繁荣稳定社会经济仍然起着不可磨灭的重要。   这个时代的统治者们对商人苛以重税,一边往死里盘剥他们另一边却又理直气壮地看不起他们。   实在很难以想解这种思想。   “那我明天多做一点,给夏侯伯伯萧丞相他们也送点过去吧。”吕媭不同意开豆腐作坊,樊伉只好曲线救国,另外找合伙人了。   他精力有限,如何完成系统大神发布的各种任务,让系统大神不再拿小皮鞭抽他,不再拿电击他就万事大吉了。   说到系统,樊伉想起来一件事。   系统给他发布的推广小麦种植的任务一直停留在百分之三十的地方,然后就不再往前了。   樊伉猜测用做面食的方法吸引人们对小麦的好感的方法并不能无限地增加任务进度条,百分之三十应该已经是极限。   剩下的百分之七十估计就是需要实际小麦种植面积扩大到某个程度才会继续增加。   这个任务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任何时代,一种作物想要取代另一种作物成为这个时代的主要粮食来源,都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不断地被证实被认可。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用面食改变人们对于麦饭难吃的印象,曲线完成将近三分之一任务进度条,对于这个结果樊伉还是挺满意的。   估计系统也很满意,所以这段时间那坑爹的系统大神都没有再出现打扰他。   希望这破系统永远都不要出现才好!   樊伉真是怕了那个喜欢拿电击雷劈小皮鞭抽人的系统大神了。 第20章 戚姬的阴谋   樊伉正在家里琢磨着系统任务的事,刘盈来了。   作为汉王刘邦的太子,未来大汉王朝的继承人,吕雉对于刘盈自然寄予了厚望。   陇西三郡受雪灾,栎阳城外聚集了大量流民,朝中诸将几乎都被栎阳内史勒索过一遍,身为太子的刘盈此时也被派出来,作为皇室代表安抚流民。   “姨母居然同意你这个时候去城外安抚流民?”樊伉诧异极了。   大灾过后即有大疫。   这种灾难时刻,最容易引发各种瘟疫传染病。   吕雉那么精明睿智的女人,居然会傻得同意此时让刘盈去流民聚集的外城,还要跟栎阳内史他们一起,一直呆到雪灾过后,流民回乡才回去。   怎么看都不像是吕雉会做的事情。   刘盈脸色微变,左右看看,觉得无人之后才低声悄悄告诉樊伉:“我听人说,这主意是戚姬提出来的,阿母不同意,父皇宠信戚姬,最后还是同意了。”   樊伉:“……”   连吕雉都没有办法,只能让唯一的儿子去死人堆里冒险,可见这事必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樊伉看着这位史上最悲情的皇帝表兄,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说:“表兄,你多珍重!”   刘盈瞪大了眼:“伉儿你不陪我去么?”   樊伉眼睛瞪得比他还要大:“我为什么要陪你去?你知道这种时候流民聚集地代表什么么?”   “什么?”   “疫病重灾区啊!一个不好就容易闹瘟疫的,表兄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十一岁的孩子,也没有注射什么疫苗,简直就是各种病菌最喜欢的载体。   刘盈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本来是想让表弟樊伉陪自己去,也好给自己壮胆的,结果一听那么危险,不用樊伉说他自己也打消了让樊伉陪着去的念头,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启程去城外。   樊伉看着他孤孤单单的身影,心里一种叫同情可怜的情绪又开始往上升。   不说别的,无论是刘盈还是吕雉对他都挺不错的,虽然知道历史上的刘盈做了皇帝,不会这么短命地把命丢在城外,他不跟去也没什么,但诡异地樊伉就是觉得心里有一种叫负罪的情绪在蔓延,良心备受煎熬,感觉自己好像背叛了刘盈似的。   被这种可笑的想法折磨得在炕上翻来覆去,起来又躺下了好几次,最后把隔壁的无名都引了过来。   “这么晚了你不睡是要闹什么?”无名点燃了油灯,满脸不悦。   樊伉打了个呵欠,四处找麻布缝口罩。   虽然他知道这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心里上总归是有个安慰。   樊伉长这么大就从没做过针线活,拿到布乱戳,戳得满手指都是针眼,痛得他龇牙咧嘴的。   无名看不过眼,一把将针线拿了过来,皱着眉头道:“你要缝什么?”   樊伉比了比,说了他要做的口罩的样子。   无名听懂了,坐在桌边,“唰唰”几下,不一会儿就缝好了三个口罩,扔给他。   樊伉连夜叫人将口罩洗干净,又拿开水煮过几遍,晾晒在炉子边。   吕媭知道刘盈去外城的内幕后,气得不顾身份,大骂:“这个贱婢!当真心肠恶毒!真那么好心,怎么不让她自己的儿子去外城安抚流民!”   “阿母,慎言!”樊伉满头黑线。   身为臣妻,在家中大骂皇帝的宠妃,他娘的胆子真大。   吕媭气得不行,道:“你姨母就只有阿盈和鲁元表姊两个孩子,那个贱婢这是存着想要害死阿盈的心思,何其狠毒!不行,我得陪着阿盈过去照顾他。”   “姨母毋要担心,随行的人中有阿母所派侍医,不会有事的。城外脏乱,姨母还要照料樊府上下,切不可因为阿盈而涉险。”   “阿盈你是太子,乃千金之躯,如何去得那种地方。”吕媭抱着刘盈哭。   既痛恨刘邦无情,对她阿姊不好,又痛恨戚姬狠毒,对个孩子用这种手段。   “阿母莫急,我陪着表兄去吧。”樊伉说道。   好歹他有个系统大神傍身,应该不至于让他感染什么乱七八糟的疫病才是。   吕媭顿时怒了:“你去做什么?那外头都是些流民,又脏又乱,你又小,要是不小心过了什么病怎么办?”   樊伉便拿出一块小布,捂着口鼻,闷声闷气地道:“这样就不怕了。”   刘盈见他愿为自己涉险,大为感动,劝道:“伉儿的心意为兄领了,姨母只有你一个孩子,还是留在家中为好,若是因为表兄出事,表兄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樊伉呕得要死。   他都答应陪他去了,结果刘盈还啰哩叭嗦的。   吕媭还想拒绝,却被樊哙阻止了。   “伉儿想去便去罢,他是男儿,你我护不了他一世。”   吕媭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只得允了,挑了几个身彪体悍的卫士护送刘盈和樊伉去外城。   本来樊伉只想着自己去,没想到最后阿琅和无名都跟了过来。   几人挤在一辆牛羊上,迎着风雪冻得瑟瑟发抖。   “无名兄你怎么也来了?”樊伉十分惊讶,随即皱起了眉头。   无名身上的伤口都还没好,这个时候跑出去简直就是自找苦吃。   无名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刘盈对无名一直颇有微辞,本来就有点不满樊伉对他太好,此时见他也跟了过来,心里对无名的气倒是消了几分。   这人看着虽然冷冷淡淡的,对伉儿倒是不错。   他们天亮出发,到了下午的时候才到城外流民聚集的棚户区。   栎阳内史领着人正在为如何安置流民忙得团团转,没有一个闲着的。见刘盈他们到来,也只是过来见了礼,留了个人照看他们,自己又带着人忙活开了。   樊伉看着这个所谓的安置流民的棚户区,不禁皱起了眉。   说是棚户区,就是拿几块木板临时搭建的一排小棚,暖和是称不上,多少能遮点风挡点雨。   里面全是人,各个蓬头垢面的,或蹲或坐在泥地里,还有些人甚至不顾地上湿漉漉地,铺了条麻布袋就睡在上头。   樊伉看到有个女人,穿着一件单衣,正拿着一个破陶碗,蹲在屋檐下接滴落的雪水喝,一边喝一边咳嗽。   旁边不远处就有人蹲在地上便溺。   罗珠此人还是有点本事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仅收治了大量流民,而且还把生病的人单独分到了一个棚户区。   樊伉特地在病区转了一圈,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   生病的人不少。   寒冷、饥饿、恶劣的环境,迅速侵袭着这些本来就不够健康的人的身体,尤其是体弱的老人和孩子,整个病员区人满为患。   大冷的天,这些生病的人就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因为照料的医者人手不足,很多人生了病得不到及时治疗,也许原本只是小恙,时间一长,就转成了风寒。   这不是各种疫苗齐全,医疗技术先进的现代。   这里是贫穷落后的大汉朝,一个感冒就能轻易带走一条生命。   没有有效的药物控制,只能靠着自身的抵抗力硬扛。   运气好扛过去了,能捡回一条命,运气不好只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体臭味,还有五谷轮回的难闻味道,掺杂在一起,令人闻之欲呕。   樊伉皱眉。   生病的人抵抗力本来就弱,尤其需要干燥温暖的环境调养。   这样恶劣的环境,这些病患又聚在一起,交叉感染,本来能痊愈的人最后都好不了。   条件差也就算了,医护人员也没几个。整个病员区他就没看到有几个医者。   病人根本没人看护。没有水喝,很多人渴了,能动的就像刚才那个女人,拿陶碗接了屋顶滴落下来的雪水喝,不动能的就直接挖地上的积雪咽下去止渴。   有些病得起不了身的,内急了也无人照料,最后直接便溺在裤子里,或是原地解决的。   大部分人身上都脏兮兮的,很多人几乎整个冬天都没有清洁过身体,衣服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上虱子乱爬,白白的虱子卵密密麻麻的,一片又一片,即使是樊伉这种没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都不禁头皮发麻。   简直不能忍!   不知道人口密集的区域,最忌讳的便是寄生虫么?一传染就传染一大片。   哪怕是几千年后的现代,因为虱子吸血传播的回归热都是世界性的疾病。   “伉儿,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刘盈注意到他的表情,问道。   “不妥?不妥的地方太多了!”这个病员区从头到脚就没有一个是妥当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更新的时候后半部分会出现重复的内容,可能是我家猫干的好事。刚才还是好基友提醒我才重新开电脑更过来的。   抱歉抱歉。 第21章 煤石(三合一)   樊伉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人赶鸭子上架,管理偌大的棚户区上千的流民。   天知道他只会在快要感冒的时候给自己泡板蓝根冲剂,手被割伤了贴创口贴,再复杂的毛病一律往医院诊所跑。   如今因为多说了两句话再加上没有及时掩藏好的嫌弃表情,就被刘盈当成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整顿流民。   樊伉自己也非专来人士,只能尽量照着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来折腾。   保持环境卫生自然是最重要的。   健康和生病的人被隔离开。生病的人里头,情况严重的也被单独隔了出来。   樊伉挑了十几个看着聪明利索的男人女人出来,进了两天山寨版的护工培训就上岗了。   樊伉也没指望他们能做多好,给人送个水翻个身端个屎尿盆子还是能做的,别的他自己都不懂,他们也做不来。   不仅如此,他还单独挑了一块地方出来,当做煮食的食堂,几十个看着稍微干净的男人女人忙忙碌碌地烧水煮粥。   远离食堂和聚居的下风处,被挖了数十几大深坑,搭上青石板,用木板隔开,就是简陋的公共茅房。   自从樊伉来了之后,没有人喝生水。食堂里从早到晚都烧着开水,要喝水只能去那里打开水喝。   要如厕也只能勤快点去公共茅房,之前那种随地便溺的事情被严厉禁止。   嫌麻烦不愿意?   数十个半大孩子满地乱窜,专门盯着这些不守规矩的人。孩子们眼睛利索,而且没什么心眼,看到了就一把抓着嚷出来,能得到一个黄黄软软好吃得不得了的蒸饼。   而被抓的那个,不好意思,晚饭没了。   在这里,给钱讲大道理没用,食物才是硬道理。   在这样的高压政策下,整个棚户区的情况一天天好转起来。   樊伉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肉饼狼吞虎咽。   蹲在他身边同样拿着一张肉饼吃得毫无形象的是大汉国未来的继承人太子刘盈。   虽然被戚姬坑了一把,刘盈不得不留在棚户区,吕雉无力改变刘邦做出的这个决定,却不代表她不能用自己的方式尽力帮助自己的儿子。   吕媭比她还不放心,每日不到天亮就会令家中仆役做好饭食,然后送去给刘盈和樊伉,尽量不让两人受苦。   罗珠对此虽有些不赞同,但看着两个小少年的模样,也默许了。   “伉儿,你那法子挺不错的,我看着这些天生病的人少了许多。”吃完了肉饼,刘盈抹了抹嘴,道。   比起刚过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安稳了许多。   生病的人在减少,安置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兴许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艰难。   樊伉却没有他那么乐观。   天气太冷了,虽然罗珠已经组织了流民开始伐木盖棚子,但是风雪一日比一日肆虐,要等到开春天气转暖,至少还有一个多月。   这样的天气里,不管是食物还是取暖的物资都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流民一天天增多,罗珠咬着牙冒着得罪无数权贵的风险搜刮来的粮食,一天天减少,再怎么俭省也不够吃。   天气冷衣服不御寒,身体需要的热量就只能靠食物来弥补。   食物不够,身体的热量得不到补充,无法抵御严寒,人就容易生病。   生病的人抵抗力越低,就很容易一病不起。   如此恶性循环。   “慢慢来,还有罗珠公在。”刘盈倒是十分乐观。   樊伉叹了口气。   都这个时候了,不慢慢来也不成了。   一群流鼻涕的孩子打打闹闹地从他们身前跑过。   领头的那个孩子见到樊伉和刘盈,停下了打闹,过来向他们见礼。   樊伉把剩下的肉饼分给了他们。   吕媭很是心疼他和刘盈这个外甥,每天都会让人送很多吃的过来。   以樊伉和刘盈的胃口自然吃不完,罗珠公他们不肯开小灶,执意要和流民同甘共苦,这多的肉饼就被分给了这群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孩子。   流民的世界是残酷的。   或许平时,人们对着孩子会有几分关爱之心,但是一旦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刻,人们心底里那点为数不多的善心立刻被自私的本性取代。   当每个人都饱受饥饿的折磨,而每天分发的食物又不足以裹腹时,这群没有人照看的孩子便成了人们抢掠的最好对象。   年岁小,力气也小,根本护不住分给自己的食物。   偶尔樊伉见到了,会把自己剩下来的食物分给这些可怜的孩子。   人都是懂得趋利避害的动物,知道樊伉这里有好吃的,这些孩子们就会时不时地在他和刘盈面前来一回“偶遇”,每次总是多多少少都能分到一点。   次数多了,有些人便多了个心眼,将自己的孩子也放出去,跟在那群孤儿身后讨吃的。   孩子们得了肉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对他们而言,珍贵的食物当然是吃进肚子里最保险,留着很有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了别人的肚子了。   不过,这些孩子们很懂得感恩,每回吃了樊伉的饼,都会弄点什么东西来送给樊伉和刘盈,有一种等价交换的意思。   有时候是一棵不知名的草,有有时候是一只死去的田鼠,有的时候是一只麻雀。   虽然大多数的时候,他们送的东西樊伉都敬谢不敏,但他看得出来这些孩子是在尽量用自己的方式来回报于他。   今天也不例外。   在收获了两只肥硕的大田鼠,两颗奇形怪状看着挺漂亮其实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的石头之后,樊伉终于眼睛一亮。   “这个是谁拿过来的?”樊伉拿起其中一块黑乎乎的石头问道。   一个瘦高的大眼睛孩子走上前来,怯生生地说:“太子殿下,郎君,是我捡到的。”   居然是捡到的?   樊伉精神一振,压下心里的激动,道:“哪儿捡的?”   大眼睛转身,一指前头的莽山:“那边的山脚下。”   另一个孩子也好奇地走了上来,看见樊伉手里的东西,不以为然地道:“这是黑石啊,那边很多的,郎君这石头不好看,等我再去找几个更好看的石头给你。”   樊伉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什么黑石,这明明就是煤啊!   这个不识货的傻孩子!   忍着内心的激动,樊伉道:“这种黑石很多吗?在哪儿?带我过去看看。”   “那边山里头全是。”   樊伉:“?!!”   莫非这里居然会有一座煤矿?   照他们说的,如果真有,应该还是一座露天煤矿。   如果这里真有一座煤矿,那这数万流民算什么?根本用不着救济,很快就能自食其力,而且还能让他和刘盈发笔小财。   樊伉一拍巴掌,道:“现在就带我去看看。”   刘盈有点奇怪他看到这些丑丑的黑石为什么要这么激动,不解地道:“伉儿,这些黑石不好看,没什么用!”   “你不懂!”樊伉拍了拍他的肩,说,“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表兄那你马上就要发财了。”   刘盈:“?!!”   樊伉虽然沉浸在即将发财的喜悦里,却没有被突来的幸福砸晕了头,让阿琅告知罗珠一声,带着武阜和无名,在几个孩子的指引下浩浩荡荡地跑到山下。   那儿果然有一座露天煤矿。   是大是小樊伉不知道,他估摸着这里本来就有一座浅表的露天煤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地震,也许是其他的什么因素,导到煤矿现在暴露地表,看在他眼里,完全就跟天降金元宝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煤矿开采起来难度要小多了,而且就他所看到的,光是暴露出地表的那些煤石,就足够应付他和刘盈目前的危机。   从山里回来,樊伉一脸认真的表情看着刘盈,非常郑重地道:“表兄,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刘盈满头雾水,“伉儿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建铁匠铺、建大熔炉,做炉子做蜂窝煤跟人换粮食。”   刘盈大惊失色,摸着樊伉的额头:“伉儿你莫非是受了凉发烧说糊话了吧?”   樊伉:“……”   你才说糊话,你全家都说糊话!   樊伉没有跟他争辩,只叫人背了一篓子煤石过来,烧了一炭盘煤渣,让刘盈感受到了煤石燃烧的温度和热量,成功地让刘盈闭上了嘴。   成天愁粮愁炭愁死人的罗珠,这天下午被刘盈唤了过去。   进门的时候愁容满面,出来的时候喜笑颜开,一个劲地称赞太子殿下学识渊博有才干。   谁能想得到啊,那些看起来丑陋的黑石头,居然还能有这种妙用!   若真如太子殿下所说,那一山的黑石头就是座粮山啊!   刘盈大约是从没人被人这么真心实意地夸过,很是不好意思,等人一走,对着樊伉又是高兴又是愧疚的样子:“明明是伉儿想出来的主意,罗珠公完全以为是我想出来的。”   樊伉根本不在意这个,笑眯眯地看着刘盈:“现在有这么一座宝山,表兄打算怎么利用这些黑石安顿好这些流民呢?”   刘盈挠了挠头,说出一个非常质朴的答案:“自然是拿去卖掉换粮。”   “煤石能烧,炭也能烧,表兄怎么才能说服城中富户改用煤石而不用炭呢?”樊伉给他挖了个坑。   “这……”刘盈卡壳了,望着樊伉笑得像猫一样的贼脸,刘盈难得地悟了,“伉儿有什么好法子快告诉表兄。”   “我不是说了吗?这个就要看表兄的了。”   刘盈:“……”   樊伉当然不会就这样卖原煤,那是最廉价的卖法。   每当一种新的能源出世,都能让社会生产力产生一次不小的变革。   好不容易赶在前头找到了一座露天煤矿,樊伉自然会想要在能力许可范围之内最大可能地利用这只下金蛋的鸡。   如果现在光是卖煤,那些用习惯了价格高昂的银炭的贵族富户们不见得能轻易接受。但如此能够造出一系列配套的炉子蜂窝煤就不一样了。   哪怕是几千年后的现代化社会,很多地区即使有电,有空调,冬天的时候人们依然习惯用蜂窝煤来取暖。   可见蜂窝煤的魅力之大,他就不信这些古人能拒绝得了这种既然能取同时兼顾烧水做饭的神器,大不了他把麻将扑克也弄出来,这样休闲愉乐都有了。   要做煤炉子就得炼铁。   感谢刘邦,开放了盐铁课,允许私制盐铁。   樊伉扯着刘盈的虎皮,运用三寸不烂之舌,连哄带骗甚至威胁的法子都用了,终于从孔氏手里取得了数吨铁料,还是赊购的。   棚户区的流民们被召集了起来,铁匠第一时间就被找到,身强体壮的壮男壮妇也被挑了出来。   没过几天,几个小型的熔炉就在棚户区不远处建了起来,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不绝于耳。   熔炉里煤火烧得正旺,温度很高。   无数的铁料倒进熔炉里提炼出来,倒进料斗里。   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在吃力地推着一个巨大的辘轳,大冷天里居然忙出一身热汗。   辘轳转动,辘轳连着铁辗子,只要辘轳推动,就会有厚实的铁皮一点一点从铁辗子中间露出来,立刻会有人拿着工具将铁皮架过去,套在铁锥上叮叮当当一阵敲打,不多时就敲成一个底下开了个洞的圆铁桶来。   铁桶打出来,边上立刻有人接了过去,底下装上三根铁棍,铁桶的内壁裹一层厚厚的窑土做内灶,然后放到一边。   等到里头的窑土内灶干了,就是一个简易的铁煤炉子了。   这东西看着不精巧,也很粗糙,但是用来烧煤取暖非常好用,燃炉子的时候上面架个壶,一天到晚都有热水。   距离大熔炉不远处,地上堆了一堆的黑煤灰。   这些黑煤灰是加了黄泥木炭粉兑水搅拌后做成的煤胚。   好几十个男人拿着打煤器往这些煤胚上重重一按,然后提起来脚一踩,一个圆得不那么规则的蜂窝煤就做出来了。   当第一批铁皮炉子和蜂窝煤干透之后,樊伉和刘盈就迫不及待地带着这些样子开始一家家上门拜访。   只不过这回,他拜访的不单单是那些名门勋贵,还有城中富商,尤其是富商,樊伉的态度更亲切。   勋贵们除了那些身家丰厚的,早已经被罗珠敲诈了一遍,没什么油水,反而是那些豪强大族,个顶个地富得流油。   孔氏是樊伉挑的第一只肥羊,哦,不,大客户。   在见识了铁皮炉子和蜂窝煤的妙处之后,孔氏在栎阳的负责人孔家大公子立刻就动了心思,想要购买铁炉子图纸和蜂窝煤的配方,开价十万石粮。   一听这个铁皮炉子的图纸和蜂窝煤的配方能换十万石粮,刘盈的眼神闪了闪,恨不得立时就能答应。   十万石粮啊!   哪怕他父皇一时之间想凑出这么多粮来都不容易。   有了这十万石粮,城外那些流民都能安置下来了,他和罗珠公还愁什么呢?   樊伉笑眯眯地看着齐大公子,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暂时没有打算售卖图纸和配方的打算,不过太子殿下造出的这种炉子和蜂窝煤,都可以优先供给你们孔氏,我相信以齐地孔氏的能力,无论多少炉子都能吃得下去。”   一听樊伉说不卖,孔家大公子脸上不由得皱眉,露出失望的神色。   炉子虽好,却也不过只是新巧而已,没有炉子,炭盆一样能够用于取暖。   他眼馋的并不是炉子,也不是做炉子的工艺,他担心的是樊家和太子手下既然有能造出炉子的工匠,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齐地孔氏本就以冶铁闻名,孔氏的冶铁术甚至比蜀中卓氏还要闻名。   若是太子以后也插手盐铁这一块,以他的身份,还有他手中掌握的技术,以后必然会对孔氏造成威胁。   “孔大公子放心,我可以保证太子殿下对于冶铁行业没有任何野心,除了铁炉子之外,暂时不会涉及任何其他的冶铁技艺,区区一个铁炉子不会对孔氏有任何影响。”樊伉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   我现在缺钱缺粮,就是拿铁炉子赚点快钱换点粮食而已,不会做一辈子铁匠,更不会去抢孔家的饭碗。   孔家大公子也是个明白人,听明白了樊伉的意思,当即爽快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孔家就占个先,向太子殿下和郎君预购一千个铁皮炉子和十万蜂窝煤。”   “孔大公子果然爽快!”樊伉顿时笑眯了眼。   一只炉子一石粮,一千个铁皮炉子就是一千石粮。   二十坨蜂窝煤换一斤粮,十万坨蜂窝煤就是五千石粮。   光是一千个炉子的价钱,就足以抵销之前他们在孔氏赊购的铁料还有盈余。   他们不缺人,只要铁料足够,每天造一百个这样的炉子都不难。   樊伉是个非常有契约精神的人,谈妥了交易,立刻和孔家答了文书,在孔家用了一顿便饭,就和刘盈匆匆赶回城外。   孔家大公子是个妙人,知道他们现在肯定缺粮,索性卖了个人情,不仅将这六千石粮提前交付了,还赊了十吨铁料给他们。   “孔家大公子的情义,樊伉心领了。”樊伉领他这个人情,肃然道。   “不敢,只望以后孔家若有难处,还望太子殿下和郎君能念着今日的旧情,帮扶一把。”孔家大公子笑得像只偷了鸡的老狐狸,十分的不怀好意。   挥别了笑面狐狸孔大公子,樊伉和刘盈押着六千石粮先行回城外。   铁料孔大公子还要时间筹备,过几日再给他们送去。   牛车上,刘盈看着后头拖着的粮食一脸的不敢置信。   “伉儿,这真的是我们赚来的?”   六千石粮虽然多,他倒不是没有见过,只不过那多半都是他父皇筹来的军粮,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今天的这六千石粮就不同了,那可是他和伉儿自己挣的,没有靠父皇也没有靠母后。   想到这些天他和伉儿日夜不休,蹲守在铁匠铺里,盯着那些匠人打铁做炉子,一次一次修正错误,更改做蜂窝煤的配方,吃不好睡不好,不知受了多少苦,总算苦尽甘来,有了收获。   “是啊,多亏了表兄,我们才赚了这六千石粮,罗珠公想必也可以松一口气了。”樊伉笑着道。   听他这么夸自己,刘盈顿时十分不好意思:“都是伉儿的功劳,我其实没有做什么。”   “表兄出的力可大了。”樊伉正色道,“如果不是有表兄在,我们今日只怕连孔家的大门都出不来。”   刘盈默然。   他又不笨。   有吕雉和刘邦这两个狠人父母,刘盈再笨也笨不到哪里去,他只是被吕雉保护得太好,太过温良,无论智商还是情商那都是在线的。   孔家大公子方才的态度转变他看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樊伉说的是真的。   孔氏乃齐鲁大阀,在富饶的齐国经营了数十年,富可敌国。   如果不是有他太子的名头压着,换了别的人拿着铁炉子和蜂窝煤去登孔家的大门,别说六千石粮,只怕连人都出不来。   “所以说表兄即使什么都不干,只要人好好的站在那里,就是我们的倚仗。”樊伉笑着道。   刘盈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觉得自己身为表兄,却连比他还小的伉儿都不如,难免心里有点不自在。   樊伉这么一劝,他很快就想开了。   虽然才能上他是比不过伉儿,但是他也有可取之处嘛!   “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伉儿都是为了帮我,以后我一定要好好的,成为伉儿的依靠!”   小小的刘盈受了刺激,暗暗在心里发誓,他以后也要更加努力,成为一个像父皇阿母那样强大的人,不管伉儿做了什么事,都能护着他。   当樊伉和刘盈在北军将士的护送下,将这六千石粮押运到城外时,流民们像是煮开的水一样,沸腾了。   太子殿下和郎君居然真的靠着他们从山里背出来的黑石换到了粮食!   苍天有眼啊!   终于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很多人当场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这些人本来就活得艰难,一夕之间,灾祸毫无预警地来到,他们失去自己的家,缺衣少食,像死狗一样困在城外,等着属于自己的命运降临。   在棚户区里,每天都有人生病,也每天都有人死去。   冻死的、饿死的、生病死的……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每天都在饥寒交迫中惶恐地等待着期盼着。   现在,他们终于有了新的希望。   能活命谁愿意去死呢?   知道煤石和炉子能换粮食后,流民们一反常态根本不用人催,非常积极主动地去山里运煤石。   没有车,他们就用箩筐背箩背。力气大的多背一些,力气小的少背一些,连小孩子都不例外,没有人偷懒。   刘盈和樊伉来到棚户区不过短短小半个月,整个流民聚集的地方完全变了个样。   整个棚户区像城里那样按功能被划成了明显的几个区域。   上风处时刻冒着烟的是食堂,那里的人收拾得最整洁最干净。   没办法。   病从口入,樊伉对食堂的工作人员要求严格。而现在这个时刻,能负责烧火做饭的在所有流民眼里就是个美差,哪怕被人盯着不能偷吃,可是一天到晚围着火膛转悠烤火,这一点就足够让外头那些冻得要死要活的人羡慕得要命。   为了能留在食堂工作,哪怕再麻烦,这些人也愿意每天比别人早起一个时辰,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有点不以为然,然而时日一久,自己也觉得每天收拾一下,人看着格外精神,自己也觉得舒服。   反正也不费多大事,不少人倒自觉养成了这个习惯。   距离食堂不远处,自然就是宿舍了。   宿舍是樊伉让人赶工搭建出来的木屋子,底下是架空的,距离地面一米的距离,好歹隔了一下地气。   里头非常简陋,几乎什么也没有,中间一个大铁炉,烧着蜂窝蜂,煤火烧得很旺,驱着寒气,炉子上架着铁锅,锅里的水已经煮沸了。   铁炉子不远处的木地板上,像行军床一样铺了一圈麻布袋,有的上头放着破旧的被子,有的堆着破衣服,显然就是那些流民晚上睡觉的地方。   一个瘦小的女人走了进来,将锅里的水倒进一个大木桶里,拎了出去,卷起衣袖开始吃力地搓衣服。   这样的木屋子搭建了不少,一间挨着一间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非常的壮观。   冰天雪地的,此时温暖的屋子里却没有一个人,除了外头三两个涮洗的妇人,再无别的人声。   宿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独立的病患区。   同样也是简陋的木房子,因为有了铁炉子取暖,病人们居住的环境好了许多,食物充足,一些灵巧细心的妇人们在屋子里来回穿梭,用心照料着生病的人。   偶尔有人实在病重死去,立刻有人过来将尸体收拾干净,在统一的墓地里挖坑掩埋。   那个病人住过的屋子会彻底清扫一遍,地面和墙再用石灰抹一遍。   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   很多人甚至觉得,以后如果也能像现在这样,每天出去背煤石做铁炉子,就有吃饭,干得好还能吃上软软又香甜的蒸饼,即使他们不回家也没事。   一切上了正轨之后,樊伉和刘盈就不用守着铁匠铺和煤场。   两人每天都会带着几个铁皮炉子和蜂窝煤去拜访朝中的那些旧识,蹭一顿饭吃,出来的时候,煤子和蜂窝煤总会少上一两个。   这种干净又省事的煤炉子很快就在栎阳城中悄悄地流行开来,尤其备受那些爱干净的主母姑子们的喜欢。   有了这炉子,能取暖,一天到晚都有热水用,冬天洗衣裳再也不用麻烦烧柴火,关键随时都能用上,简直不能更方便,而且烧起来还省。   两坨蜂窝煤就能烧一天。   一斤粮食可以换二十坨蜂窝煤,能烧十天,比用银炭划算多了。   樊伉他们的订单也从最开始的勋贵豪强发展到城中的普通富户。   订单多了,作坊的规模也一扩再扩,从最开始的每天生产几十上百个,扩大到现在每天生产几百上千个,还不用他们送货。   每天清晨,就会有无数的牛车排在城外,等着阿琅念名单。   念到名字的就昂首挺胸无比荣耀地进去领取铁炉子,没念到名字的就各种羡慕嫉妒,原地跺脚。   樊伉坐在炉子边上,听着阿琅汇报今日生产了多少炉子,卖出了多少炉子,收获了多少粮食等等。   边上罗珠笑容满面,再不复先前的愁容。   “郎君,你是没见着,城中的那些富户们眼没见过世面似的,差点为着一只铁炉子能打起来。”阿琅满脸不屑。   樊伉笑道:“拿了人家的东西还说人家不好,你这是典型的端起碗吃肉,放下碗就骂人啊!”   阿琅摸了摸后脑勺,道:“郎君都知道了?”   因为是他负责安排出货,有不少人为了能提早拿到订购的铁炉子,还会想方设法给他送钱送粮送东西,想托自己向郎君和太子殿下说情,每天礼物收到手软。   “谁不知道啊!太子殿下也知道。”罗珠道,“你当那些人家当真是为了要买铁炉子啊?人家那不过是想着法子见一见太子殿下和郎君罢了。”   阿琅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托了太子殿下和郎君的福,他一个下奴现在走出去,都有无数人巴结讨好,这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偶尔樊伉也会望着栎阳城上空飘荡的煤烟而心虚不已,不过这心虚在巨大的收获面前很快就消失不见。   果然钱财使人堕落啊!   明明以前他也是个绿色环保的提倡者来的。   所以说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影响真的是巨大。   人要先生存,才能去谈什么发展。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又还有谁有那个心情和能力去谈保护环境保护地球呢?   煤的使用,仿佛为这些贫困的古代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   原来取暖并不是只能烧柴烧炭,还可以烧煤。   倚着蜂窝煤和铁炉子,原本以为会活得很悲惨的流民们这个冬天居然活得有滋有味,有些家贫的甚至活得比往年还要滋润。   家中无论老幼都有吃喝,虽然要和别人挤在一起住,但是屋子里一天到晚都烧着炉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挤一挤也不觉得冷。   很多人闲下来发现,嗬,一个冬天过去,自家的小崽子脸上居然还长肉了。   等到人们发现路面上的积雪越来越薄,入目所及之处,不再是白茫茫一片,山涧里能听到潺潺的溪水流过的声音时,人们才恍然发现,原来严冬已经过去,春天来临了。   附近的流民已经陆续有人回去修整房屋,准备春耕,背煤石的人渐渐便少了。   热闹喧嚣的棚户区也便渐渐沉寂下来。   栎阳城的铁炉子早已经饱和,但凡家中宽裕一点的人家,几乎都备了一个万用煤炉子。   天气转暖,煤炉子的生意便清减下来。   流民回去了,还是带着粮食炉子煤石高高兴兴地回家去,没有暴动,死的人也不多,因为预防控制得好,也没有暴发瘟疫,一场灾难消弥于无形。   刘盈的任务也圆满超额完成,正当樊伉兴高采烈收拾东西,准备和刘盈一起回城的时候,身体一阵发麻,心脏仿佛被千压电流电过一般,一阵紧缩,整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叮个咚!检测到宿主消极对待系统发布的任务,系统予以电击惩罚,以儆效尤。”   我去!   造铁炉子造得太嗨了,他早忘了坑爹的系统让他推广造纸术这回事了!   樊伉两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第22章 新的奖励   别人被电击是什么感觉不知道,但樊伉被系统电击的时候,只觉得心脏都要麻痹掉,呼吸停止,耳膜鼓臊,眼睛充血,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个不停。   那种游离在生死边缘之间,身体痛苦得想要死掉,意识却又无比清楚的时候,疼痛反而是次要,那种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恐惧才真正要人命。   等到心悸的感觉稍微缓过来,勉强能思考之后,樊伉忍不住在脑海里开始怼系统。   “大冬天的我怎么给你造纸去?水都结冰了,竹子树皮泡都泡不开,你倒是告诉我怎么造纸?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   樊伉实在是气愤极了,忍不住疯狂吐槽,没想到这样一想,身体的疼痛感居然骤然停住了。   就在他惊疑不定,以为惩罚结束的时候,脑海里那个金属音又响了起来。   “叮个咚!鉴于宿主主动发明取暖炉和蜂窝煤,救助了数千条人命,系统额外奖励宿主抽奖一次。”   樊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回的金属音似乎有点心虚的感觉。   要不要这么坑爹啊!一个破系统居然还会有情绪!不应该是一堆程序嘛!   还是说他脑子里这个时不时蹦出来电人的玩意,其实是个能思考的活物来的?   樊伉这样想着,不由得悚然,脸色都变了。   任谁知道自己的脑瓜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外来户,想必心情都不会太舒服的。   一个巨大的色子又出现在他面前,滴溜溜直转。   然而樊伉的心思还沉浸在自己的脑海很有可能被外来物种侵点的担忧之中,即使这个他一直期盼着的抽奖大色子出现也丝毫没能让他振奋起来,好半天没去搭理它。   “叮个咚!系统奖励的抽奖还有三十秒结束,请宿主尽快抽取属于自己的奖励,逾期不补。”脑海中那个欠抽的金属音再次响起。   相比起之前的心虚,这回樊伉明显地能听出金属音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情愿。   樊伉:“?!!”   对这个居然还会有人类情绪的破系统已经彻底无语,樊伉抹了把脸,从地上翻身坐起,伸手往大色子上一戳。   “叮个咚!恭喜宿主抽取到四维度空间物种柔丝草种籽一颗,本次抽奖结束。希望宿主再接再励,继续努力经营自己的庄园系统。”   随着金属音的消失,樊伉看到象征系统包裹的光幕面板方格里果然多了一颗种籽。   柔丝草?   什么玩意儿?   还有那个什么四维度空间又是什么鬼?另外一个时空吗?   樊伉脑子转得飞快,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莫非这个坑爹的破系统还连系着别的世界?   这么一想,樊伉顿时振奋,之前的颓废沮丧一扫而空。   “系统系统,你不是还能连上别的时空?”   “此问题超出宿主等级权限。”   樊伉:“……”   好吧!换个问题。   “四维度空间又是什么?”   “宿主等级太低,无法查阅相关问题答案。”   “那你到底能告诉我什么?”樊伉不耐烦了,“这也不能问,那也不能说,除了电人,你还能有什么用?”   金属音顿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幽幽地响了起来:“能告诉宿主关于柔丝草的资料。”   樊伉一拍脑袋,心中懊恼不已。   都怪这个破系统,被它绕得都忘了这个了。   “柔丝草又是什么鬼?”   既然是四维度空间的东西,听起来似乎满高大上的,估计应该不是地球上的物种。   他得打听清楚了再做决定怎么处理。   看着是颗种籽,谁知道能不能种,种下去之后又会种出个什么鬼来。万一是那种很具有侵略性的物种,破坏地球生态平衡怎么办?   甚至更可怕一点,种出异形来咋办?   樊伉顿时脑洞大开,脑补了数百种以前看过的恐怖片中各种异形生物的原形。   只见光幕面板一闪,上面出现了柔丝草的影像,边上还十分人性化地浮现文字注解。   柔丝草,第四维度空间高等级植株。   柔韧度:十个安加尔度。   硬度:十个安加尔度。   密度:十个安加尔度。   延展性:十个安加尔度。   火抗性:十个安加尔度。   水抗性:十个安加尔度。   腐蚀抗性:十个安加尔度。   全抗性:八十安加尔度。   ……   后面一连串的数字,每个字樊伉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却毫无概念。   不过,既然是第四维度空间的高等级植株,想必肯定有其珍贵之处吧。   樊伉瞄着光幕上那个所谓的柔丝草的影像,十分无语。   那明明就是一片藤蔓来的,草不就应该像他见到的那样一根根长在地上的,像荆棘一样一长一片的是几个意思?   樊伉实在无力吐槽,等到身体恢复知觉后,眼开眼睛一看。   嗬!   面前好多人!   无名、刘盈、阿琅、罗珠,一个都没有落下,每个人都用着无比担忧的眼神看着他,无名的脸离他尤其近,近得连无名眼睛上的睫毛都能一根根看清楚。   “郎君醒了!”阿琅第一个出声,惊喜地道,“郎君,你差点吓死阿琅了。”   “……”樊伉一脸茫然,“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围着?”   刘盈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眼睛都红了。   “没什么,你突然晕倒了。”无名一脸的漠然,说着身子往后退了退。   樊伉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无名怀里,顿时脸都扭曲了,赶紧爬起来。   无名扶着他站好,然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伉儿,都是我不好。”刘盈眼睛红红的,语气充满了后悔。   “表兄,你怎么了啊?”樊伉一脸的莫名其妙。   “都是为了我,你都生……晕倒了。”刘盈听吕媭说过樊伉曾经发作过癫疾,但是他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严重。   方才樊伉发作的样子吓坏他了。   伉儿的脸色那么痛苦那么难过,肯定很痛!   伉儿身体这么不好,居然还陪他来城外安抚流民,都是他不好。   “哦?”樊伉挠了挠头,“我晕了很久吗?”   “快半个时辰了。”罗珠挤上前来道。   樊伉:“……”   他怎么感觉才几分钟的样子?   “郎君身体怎么样?你要吓死阿琅了。”前面一圈的贵人,阿琅站在后面不敢朝前挤,又担心樊伉,急得要死。   “我很好啊。”樊伉伸了个懒腰,感觉腿肚子还是有点疼,应该是强烈抽搐过后的后遗症,估计还要缓两天。   “先回府再说吧。”无名板着脸道。   这一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附议。   众人很快收拾好牛车,准备打理行装回樊府。   虽然大部分流民已经回归家园,但依然有少部分没有田地的,又或是逃奴留在这里,罗珠还要留下来安顿这些人。   他们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回去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东西。   “伉儿,好了吗?我们要走了。”刘盈站在屋子里,环顾着这间自己住了将近两个月的简陋房舍,心里居然隐隐有点不舍。   这两个月的经历,比他以前十多年的生活更要让他感觉深刻,让这个小小的少年对于未来对于自己的人生甚至于对于太子这个身份所代表的责任,重新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樊伉道:“走吧,又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外头,罗珠领着这回一起参与赈灾的大小官吏早已等侯多时,见他们出来,罗珠上前一步,对着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罗珠替栎阳城受灾的黔首谢过太子殿子,郎君。”   刘盈心情也很复杂,连忙回了一礼,道:“罗珠公切勿多礼,这一次多亏了诸公相助,盈铭记于心。”   罗珠连称不敢。   太阳渐渐爬出地平线,露出个半个红彤彤的脸蛋。   刘盈朝罗珠一拱手:“罗珠公,请回吧!”   阿琅扶着樊伉上了骡车,然后一扬鞭,噼啪之声响起,牛车缓步前行,沿着泥泞的道路,向着栎阳城门而去。   樊伉缩在牛车里,靠着无名和刘盈取暖。   虽已开春,可倒春寒的余力不减,竟比冬日时还要寒冷几分,身上裹着的皮裘不够保暖,樊伉冻得牙齿上下磕碰直响。   无名眉头一皱,将身上的皮裘解了下来,披到他身上,说:“你身子骨太差,明日起,你每日清晨随我练武罢!”   “再说吧。”樊伉有些郁闷,“我还小呢,练武不好,伤身体。”   无名脸色一板:“就是因为年纪小才正好练,年岁大了,骨头都长成了,就不好练了。”   刘盈居然也跟着点头附和:“正是,伉儿你体虚畏寒,练武也好,让身子骨长得壮一些,就跟阿兄一样。”   樊伉嫌弃地看了一眼瘦巴巴的刘盈,心想刘盈自己长得跟棵豆芽菜似的,还有脸在他面前显摆。   “等你长得和无名兄一样修长结实的时候,你再来对我说罢!”樊伉缩着脚,身体朝着无名身上靠了靠。   练武之人阳气重,无名就不怕冷,身上总是暖烘烘的,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冷的时候樊伉就爱靠着他,因为暖和。   牛车一路颠簸,樊伉靠在无名身上,合着眼,脑袋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   迷迷登登中,牛车仿佛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樊伉眼开眼睛,原来牛车已经进了安春坊。   安春坊的尽头,就是樊家的府邸。   樊伉抬起眼睛,看着坊道尽头那座不那么威严甚至有些破旧的宅邸,顿时热泪盈眶。   他终于能回家了。 第23章 你有病啊   到家以后的樊伉,受到了阖府上下的热烈欢迎。   吕媭毫不顾忌仪态地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七分关心三分责备地道:“你这孩子,以后可不许再这么任性了,真是担心死阿母了。”   樊哙虽然还能维持着以往的硬汉脸,但眼里也是毫不掩饰的担心,尤其是从刘盈口中知道樊伉在城外的时候又发作了一次癫疾,两口子更是忧心忡忡。   “伉儿莫忧,你阿翁已经着人去请阳庆公了,不日阳庆公就能到栎阳,有阳庆公在,伉儿你一定会没事的。”吕媭安慰他道。   樊伉乖巧地点头,心里却在疯狂吐槽那坑爹的系统。   看样子他有癫疾的锅是背定了。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个好事。   一个身患癫疾的吕氏集团后人,总比一个健康又能干的临武侯世子要让人放心多了。   癫疾哦!   想想以后要顶着羊癫疯病人的名头活一辈子,樊伉就觉得人生无望。   “伉儿你放心,回宫后我让母后派侍医过来,宫里有几个侍医医术还挺不错的。”刘盈也道。   早上亲眼见到樊伉癫疾发作,可把他吓坏了。   没想到伉儿成天乐呵呵的,原来都是强颜欢笑。   刘盈顿时感动极了,看着樊伉的眼神充满了兄弟的情谊。   伉儿身体这么不好,居然还一直陪着他有城外和流民一起住了快两个月。   这才是好兄弟!   “阿盈你出来许久,也该回宫看看你阿母,自从你出宫后,阿姊就一直担心不已。”吕媭想起吕雉还在宫中一直等着刘盈的消息,连忙催促他先回宫。   “姨母,那阿盈先回宫,改日再来看望伉儿。”即使再担心樊伉,刘盈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及早回宫,回禀吕雉和刘邦流民和煤石的事,不能在樊家久留。   刘盈走后,樊伉着实安慰了吕媭许久,好不容易哄住了吕媭,这才精疲力竭地回房。   无名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进了门就来辞行。   “你要离开?”樊伉虽略感诧异,但也能理解。   毕竟这里是栎阳,汉王的宫廷所在。天子脚下,无名前不久才惹出行刺的事,现在好不容易行刺的事情被雪灾盖了过去,趁着这个时机离开最好。   无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听闻曾经有人在海上见过长桑君,我打算出海一趟。”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樊伉懂了。   “你要出海去寻那个长桑君?”樊伉满脸疑惑,“找他干什么?”   无名已经习惯了他的小白,解释说:“卢医师从长桑君,普天之下若还有谁能治好郎君的癫疾,也只有长桑君了。”   “卢医?扁鹊?”樊伉顿时天雷滚滚。   扁鹊都死了百多年了,他的老师就算再长寿此刻只怕早已经作古,哪怕没死,现在至少也是两百岁高龄的人。   别说一个人能不能活上两百岁,就算能,多半也已经老年痴呆。   因为一个非常不靠谱的传言无名现在就要冒险去海上找一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人,简直就是在拿生命开玩笑!   “如果你是因为我才出海的话,那就不必了,我的病我自己清楚。”樊伉心里有点小感动,但真心觉得没有必要。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羊癫疯嘛!   无名皱眉,一脸的不赞同:“郎君年岁尚幼,切不可学蔡国桓公那般讳疾忌医,委实不好。”   明明没病,却一直被人说你有病啊要吃药啊,樊伉的心情十分复杂,有点哭笑不得。   “放心吧,阿翁不是说了,已经着人去请阳庆公了。阳庆公的医术虽然比不得长桑君,当世却也少有人能及,等阳庆公看过,若是当真不妥,无名兄再去海上寻长桑君也不迟。”   无名似是被他说服了,拧着眉头考虑了一下,点头道:“既如此,且等阳庆公为郎君诊问过再做决断。”   好说歹说总算把无名劝住,让他不再一意孤行地去海上作死,樊伉这才开始他的造纸术大计。   樊伉发现系统大神虽然很坑,但偶尔还是有比较靠谱的时候,比如给他的这个造纸技术就很符合这个年代的生产和科技水平——纯手工造纸,无论是材料还是工具在这个年代都很常见,要是真给他弄个机器大生产的现代造纸配方技术,那他就只能干瞪眼了。   将系统大神奖励的造纸配方仔细看了好几遍,胸中大致有个印象之后,樊伉信心满满地叫来了阿琅。   “郎君要看书?”阿琅不知道樊伉又抽什么疯,问道,“郎君想看什么样的书?”   “什么都可以,把你能找到的都给我拿来。”樊伉哪里知道这个时候有什么书啊,只是告诉阿琅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郎君要看书,这可是件大事,阿琅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四处给樊伉搜刮书籍去了。   彼时距离始皇帝“焚诗书,坑术士”将将过去十年,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被狠狠地坑了一把,社会文明至少倒退了几十年,至今尚未恢复元气。   阿琅东奔西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收罗了两牛车的书给樊伉送过去。   整整两牛车哦!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书是用车拉的!   那可真不少!   等樊伉真正把书拿到手里的时候,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他忘了这年头还没有纸,竹简才是人们用于书写的主要工具。   一片竹简再薄,跟纸张比起来,都像巨无霸了。   难怪古文都力求简短,用最少的词表达最复杂的意思,因为字数多了,竹简会很沉,没人能拿得动。   想着有人捧着十几斤重的竹简摇头晃脑“子曰”的样子,樊伉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郎君?”阿琅忐忑不安地叫了一起。   樊伉连忙收回不知跑到哪个海沟的思绪,敷衍地称赞了他一句,道:“干得不错!”   两牛车书,看着又沉又多,其实如果用现代纸张排版印刷,算下来估计也就是一本书的内容。   不仅数量不多,种类也很局限。   阿琅找来的书最多就是医药、卜筮和农家经典,其他诸子百家和历史书籍不见踪影。   好在樊伉也不是真的要做学问,只是拿看书当个幌子,也就不挑了。   其实相比起什么高大上的经史子集,这些纯技术性的书反而更合他心意。   当然,最让樊伉高兴的还是这些书居然大部分都是用隶书写的,虽然也有点难认,总比和天书一样的小篆要好认多了。   真是得好好感谢这位发明隶书的仁兄!   樊伉感慨着,一边摸索着手中的竹简,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郎君可有什么不妥?”阿琅见樊伉面色不愉,小心问道。   樊伉摇了摇头,道:“去唤闳翁过来。”   阿琅应声而去。   无名心细如发,知道他唤闳翁来必然又是想折腾些什么,掂了掂手中的竹简,道:“郎君可是又有了什么新奇的想法?”   樊伉十分谦虚地道:“想法是有一个,不过能不能成还未可知。”   无名放下手中的竹简,肃然道:“郎君想要什么,直接说。”   那语气那态度仿佛只要现在樊伉说一句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都能毫不眨眼地立刻摘来。   樊伉开始下套:“无名兄,这竹简看着也太不趁手了,死沉死沉的。”   无名还真就认真地转索了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沉声道:“这竹简削得太厚,削得再薄一点就没这么沉了。”   无名的刀功樊伉见识地,完全相信他真的能做出不那么太厚的竹简。   但樊伉要的就是造出纸张并普及,无名的竹简削得再薄再好,于他无益。   不一会儿,闳翁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要说樊伉在流民棚里的那一个多月,除了樊哙和吕媭夫妇之外,府里头最忧心也的就是闳翁了。   多亏因为樊伉的看重,闳翁一家才渐渐活出个人样,就算只是为了自己,闳翁也希望郎君能活得更久一点,能长命百岁最好。   听到郎君嫌弃竹简太沉看书不方便,在得到樊伉允许后,闳翁仔细察看了一遍案上的简牍,道;“这已经是栎阳城中做工最好的竹简了,即便是老奴亲自动手,也不会比这更好。”   樊伉对闳翁的手艺还是十分认同的,既然他都这样说,那就证明现在市面上的确很难找到比他手中做工更精良的竹简。   但,还是太重了。   “小时候看阿母缫丝,偌大的蚕茧能抽出纱线,织成最轻最柔最漂亮的绢布,若是有朝一日,能制出像绢一样细薄的竹简就好了。”樊伉若有所思。   闳翁面露为难之色:“竹简和缫丝不一样,要做出像绢一样细薄的竹简太难了。”   “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罢了。”樊伉笑眯眯的。   造纸这个念头本身就是一件荒谬的事情,而他手底下用得最趁手的工匠又只有闳翁一个。再说闳翁虽然是个宫奴,却颇有点后世那些科研人员的影子,对于技术充满了执着与热情。   他相信,只要他开了这个头,闳翁这个老头儿回去后肯定会日夜琢磨这事。   而据他了解,以系统那个尿性,只要他做了有关系统发布的任务的事,哪怕只是多提两句,只要用对了地方,都能增加任务进度条的完成度。   趁着闳翁思考的瞬间,他飞快地调出光幕面板,果然看到推广造纸术的任务进度,已经悄咪咪地上涨到了百分之一。   樊伉顿时松了口气。   只要进度条动了,系统就不会以怠慢任务的理由让他发作羊癫疯了。   樊伉无比心酸地想着。 第24章 手工达人   在吕媭和樊哙眼里,樊伉是孝顺可爱怎么看怎么乖的好儿子;在姨母吕雉眼中,是聪明机灵知分寸的好外甥;在表兄刘盈眼里,是讲义气乖巧懂事可人疼的好弟弟。在府中下人眼中,他是个善良又心软的小郎君。   但不管是谁,说到樊伉,都对他爱折腾的性子印象深刻。   这不刚折腾完蜂窝煤和铁炉子,小郎君又开始折腾起别的东西来了。   像丝帛一样薄软的竹简!   光想就觉得是一件极其意想天开的事情,但小郎君明显是个固执的人,自打小郎君产生这个诡异的想法后,就开始一遍遍折腾了。   看着眼前的大池子,闳翁嘴巴有些发苦。   池子里浸泡的是采来的芒杆。   芒杆是一种类似芦苇的野草,这东西漫山遍野都是,平时人们都是拿来铺房顶的,樊伉却知道这还是一种上等的造纸原料。   采来的芒杆经过数天暴晒后,再扔进池子里浸泡十天半个月,表皮已经脱落,只剩下用来熬制纸浆的草木纤维。   樊伉蹲在池子边上,拖了一捆芒杆上来看了看,觉得泡得已经差不多了,让人将剩下的芒杆捞了起来。   闳翁和阿琅两个连忙七手八脚地将池子里的那些芒杆捞了起来,霎时一股植物腐烂的味道弥漫开来。   “你们在做什么?味道好臭!”刘盈捂着鼻子走了进来。   自从决定要开始试验造纸起,樊伉就把隔壁的院子整理出来,发作他的私人小作坊,除了他的允许之外,等闲不许人进出,不过,这样的禁令自然挡不住未来的储君殿下。   刘盈进门,就发现樊伉和无名几个在院子里折腾一堆烂稻草,不由得好奇地道:“伉儿你在做什么?”   “闹着好玩。”樊伉也不确定第一次手工做纸能不能做出来,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刘盈见樊伉都无聊到玩烂稻草的地步,不由怜心大起,拉着他道:“这有什么好玩的,脏死了。正好近日有人送了一匹枣红马给表兄,表兄叫人给你送了过来,咱们一起去城外踏青去。”   自从上次漂亮地完成了安置流民的任务,刘盈如今在宫里的处境好了许多,最近太子的名声在城中呼声很高,刘盈的日常行动也不像以前那般处处受制。   刘盈是个感恩的好孩子,知道自己如今的境况一多半都是托了樊伉的福,再加上有之前先入为主的观念,总觉得樊伉为了他不顾生死陪着他在流民堆里同吃同睡了将近两个月,最后都累得发作癫疾,心中对樊伉充满了愧疚,有心补偿,现在只要一有空就往樊家跑,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总不忘要分给樊伉,已经隐隐有了二十四孝好兄长的典范。   若是平日,樊伉肯定要给他个面子,不过今天正好处于造纸的关键时期,樊伉整颗心都扑在造纸上,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改日吧,今天我有别的事。”在骑马和造纸中间摇摆了一下,最后还是系统电击的惩罚点了上风,樊伉决定还是早日把纸弄出来,省得系统老是动不动就电击他。   “哦。”刘盈也不生气,只是好奇地盯着那一堆芒杆,问闳翁,“伉儿要这些烂稻草做什么啊?”   闳翁不敢隐瞒,如实相告:“郎君想用这个做出像丝帛一样的竹简。”   刘盈满脸惊叹:“真的?伉儿真厉害!”   无名:“……”   樊伉:“……”   所谓脑残粉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我也只是胡乱想的,还不定能不能成呢!”樊伉有点不好意思。   身为汉王室未来的继承人,刘盈的眼界更开阔。   这个聪明的少年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这句话所代表的涵义。   比绢布还要细薄的竹简?   要是真能造出这么神奇的东西,他简直不也想象到时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刘盈眼珠子瞪得老大,清秀的小脸上一片潮红。   “只要伉儿想做就一定能做得出来。”刘盈充满鼓励地道,“需要什么就跟表兄说。”   “好的,如果到时候缺少什么,我一定不会跟表兄客气。”樊伉敷衍地应了一声,吩咐闳翁和阿琅把芒杆放在清水池里漂洗干净,再一骨脑扔进煌锅里蒸煮。   这是为了进一步去掉纸浆原料里的果胶、木素等杂质,使纤维分散开来而成为纸浆。   煮料的时候,添加一点工业用碱,效率会更好。   碱倒是容易获得。   虽然秦始皇坑了不少术士,但民间追求长生大道的风气依然不减,弄点石灰来并不是难事。   不过樊伉的造纸大业现在还只是处于实验阶段,而且芒杆不像树皮,只需要稍微蒸煮一下就能成为纸浆,樊伉也就没有费事地用什么石灰,只是让人去灶间扫了撮箕灶灰混在锅里一起煮。   刘盈笼着袖子站在锅边抻着脖子不住地张望,心中好奇不已。   “这样就能煮出和丝绢一样薄的竹简吗?”   在他心里芒杆泡了这许久都快要腐烂了,用来铺房顶都不成,怎么做成竹简写字呢?   刘盈心里既好奇又纳闷,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知道啊。”樊伉皱了皱鼻子。   以前他虽然也看过手工造纸的视频,而且系统也给了他一份详细的造纸工艺流程,但理论和实践之间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他也没有做过,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功。   无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并没有开口,但脸上红果果地写着“郎君要造竹简,你只要听话干活就好,怎么那么多嘴”。   刘盈看懂了他脸上的表情,低下头讪讪地不说话了。   刘盈看得兴致勃勃,直到下午回宫的时候,还一再叮嘱樊伉,一定要等着他来了才开锅。   樊伉满头黑线,总觉得这位未来的表兄皇帝未免实在太过活泼好奇了点儿。   说好的悲情皇帝呢?不是应该苦大仇深,闷闷不乐,郁郁不安的么?   成天这么跳脱欢乐是要闹样?人设都要崩了哦!   送走了好奇宝宝刘盈,樊伉安排人手晚上烧火的人手,累得倒头就睡。   入睡之前,他习惯性地点开光幕面板,看到推广造纸术的任务进度条居然已经到了百分之五十,这才放心入睡。   因为挂记着造纸的事,第二天天还未完全大亮,樊伉就醒了。   草草洗漱一番,樊伉兴冲冲地去了纸房,阿琅闳翁和无名都守在那儿。   三人六只眼睛全都死死地盯着那口大煌锅,直到看见他到来,阿琅才仿佛松了口气一般,道:“郎君,来得正好,您看这锅里的芒杆还要煮么?”   樊伉踩在小凳子上,揭开锅里盖着的麻布,瞅了一眼。   煤灰燃烧产生的热量很高,原本樊伉以为要煮个三五天才能熬成纸浆的,结果一天半的时间,锅里的芒杆稻草就分解成了一团团的纸絮。   将这些絮团捞了起来,放进早已准备好的麻布袋里,拿清水池里来回漂洗了几遍,沥去水后放在石臼里捣成泥膏状,使纸浆中的纤维分丝帚化,这样做出来的纸才具有一定的强度和韧性。   这是个累人的活计,樊伉心里其实很想自己亲自动手,奈何小身板不给力,难以胜任。   “我来。”刘盈卷着袖子,跃跃欲试。   樊伉瞅了瞅他比自己粗壮不了多少的小胳膊,果断扭头,对阿琅道:“去唤武叔来。”   武阜身材高大,又有一把好力气,府中的甲士里头,樊伉也就和他最亲近。   “用不着那么麻烦。”无名一脸冷漠地上前,弯下腰轻轻松松地将那根直径至少有三十公分的大木头抱了起来,用力地捣着那些纸浆絮团。   随着他的动作,袖口不自觉地往下缩,露出修长有力的胳膊。   樊伉看了看无名胳膊上的腱子肉,再捏捏自己软趴趴的手臂,不禁有些气馁。   明明无名也只比他大几岁,为什么会差这么多呢?   看着无名胳膊上漂亮的腱子肉,本来信心满满的刘盈下意识地将袖口往下拉,遮住了自己不算强壮的胳膊。   樊伉眼角余光偷看到他的动作,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   刘盈和他也一样,他还小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都没有脱离婴儿肥,再过几年多锻炼锻炼,一定也能练出和无名一样漂亮的腱子肉。   当然,樊伉也只是懊恼了一小会,很快就被石臼里那些被辗成一团团的絮状物吸引了。   这些絮团已经隐隐有了纸絮的影子,看上去有两分像卫生纸被打湿后的纸浆团。   樊伉一看有戏,不由精神一振。   “若是成了,我请你们吃饭。”樊伉一高兴,前世的习惯让他不由脱口而出。   听他说要请客吃饭,闳翁尚不觉得有什么,无名和刘盈已经下意识地吸了吸口水。   刘盈立刻欢呼一声,无名虽然没有像刘盈那样溢于言表,但手里捣纸浆的动作却更加用力了。   果然美食的魅力真大啊!连无名兄那样冷淡的人也为之破例。   樊伉心里感叹着,觉得纸浆捣得差不多了,让无名停下来歇息,让闳翁取来竹帘,准备捞纸。   问清楚了怎么捞纸后,刘盈迫不及待地将纸絮捏成小团扔进抄纸槽里。   无名用一根大木杵不停地搅拌,直到纸絮全都化开,纸浆纤维全游弃地悬浮在水中,这才和闳翁两人抬着竹帘放入水中,左右摇摆两下,再抬起竹帘,看到竹帘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湿纸页。   樊伉点了点头,虽然这纸的颜色略黄,而且颗粒有点不均匀,但确实是纸。   樊伉将竹帘挂了起来,拿了一块湿布轻轻挤压,将湿纸页里的水分挤压出来,然后将纸从竹帘里分了出来,贴在隔壁屋子的炕上。   他没有建烘壁,这几天一直烧着炉灶,炕上的温度不高不低,用来烘纸挺不错的。   刘盈睁大了眼。   一堆稻草又泡又蒸之后,居然会变成像丝绵一样的絮状物,实在是很神奇。   “接下来怎么做呢?”刘盈兴致勃勃地问道,对樊伉口中说的那个像丝帛一样薄的竹简更加期待了。   “接下来我们先去吃饭,等着干了之后就成了。”樊伉拍了拍手,心中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从今天起,他也是个手工达人了! 第25章 黄草纸   纸一时半会烘不干,樊伉话已经放了出去,索性捋袖子准备大显身手,做一顿好吃的好好犒劳自己,还有闳翁无名阿琅刘盈几个帮手。   这些天无名他们一直跟着忙前忙后,所有脏活重活累活全包了,他能顺利地造出纸张,实在功不可没。   此时已是阳春,正是草长莺飞,万物生长的季节,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全都从冬眠中苏醒过来,食物的种类也多了起来。   樊府自是不缺吃的,去岁的冻肉都未曾吃掉,武阜和樊哙还时不时地出去打个小猎,猎几只野味尝尝,以至于厨下禽肉已经有泛滥的趋势。   这个年代因为调味料还有烹饪手法的限制,人们是不吃头内脏以及翅膀爪子这一类的下脚料的,至少贵族阶级和富贵人家不吃。   樊家也是如此。   这几天宰杀了不少野鸡野兔子之类的,肉早被炖了烤了吃掉,剩下一些下脚料堆在厨房里,都积了快有一大盆了,刘婆端着盆子出去。   院子里大黑正摇头摆尾地等着加餐。   樊伉眼睛一亮,道:“这些留下,别扔了。”   “郎君,厨下尚有不少肉食,郎君何苦吃这些腌臜贱物。”刘婆以为樊伉节俭,舍不得这些下脚料,苦口婆心地劝道。   “那是你们不会做,要是会做的话,这些东西可好吃了。”樊伉摆了摆手。   其实相比起鸡大胸鸡腿那些净肉,樊伉更爱吃脖子爪子这一类连皮带筋的,嚼着特别有滋味。   几千年后的人们几乎把食物利用到了极致,这个年代人们不爱吃的爪子脑袋脖子,经过特殊的秘法刨制,成了著名的小吃,卖得还贼贵。   樊伉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绝味鸭脖、麻辣兔头、香卤鸭舌、泡椒凤爪、香辣烤翅等诸多美食,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虽然现在缺乏很多调味料,但还是可以做出很多好吃的东西来。   到嘴的美食没了,大黑一路小跑过来,绕着心爱的两脚怪“汪汪汪”叫个不停。   樊伉不禁有些愧疚。   前些日子他在城外帮忙安置流民,那地方人多嘈杂,就没有带大黑,回来之后又一直忙着捣鼓造纸的事情,好久都没有照顾大黑了。   不过看大黑被养得油光水滑的样子,估计这些日子在府里被刘婆他们养得不错。   “给他煮两根大棒骨,就用清水煮,别放盐。”抢了大黑的食物,樊伉莫名地有点心虚,赶紧让刘婆给它加餐。   刘婆虽然觉得特地给狗煮肉有点浪费,但还是应声去了。   樊伉亲自蹲在水盆前,清洗那些下脚料。   这些基本都是禽类身上比较脏的部位,樊伉不太放心让刘婆她们清洗,还是自己动手最放心。   听闻樊伉要亲自做吃食,刘盈和无名兴冲冲地跑到厨房,结果看到樊伉蹲在水盆边上正努力地清洗那些不吃的边脚料,不由十分失望。   “伉儿,你说请我吃饭就吃这些啊?”刘盈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表情。   这些东西即便是当初还在沛县种地的时候,他们也是不吃的。   “表兄放心,别看都是些下脚料,我保证一会做出来,好吃得你停不了嘴。”樊伉信心满满。   “哦。”刘盈有些将信将疑。   樊伉见状也不解释,让刘婆她们把洗干净的鸭头鸭舌爪子脖子一股脑放进锅里淖水,然后另开了小灶,撒了一把花椒粒翻炒,做了两勺椒盐。   这些花椒粒还是上次他从一个侍医的医箱里找出来的,被他当宝一样收着,这个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这不是散寒除食治恶风的蜀椒么?伉儿炒这做甚?”刘盈满脸诧异地道。   “做调料啊。”樊伉踮着脚尖,手里翻炒的动作不停,然后起锅将花椒倒进一个干净的小陶钵里,加一半盐递给无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无名兄帮忙把这个捣成粉末。”   “……”无名忍着打喷嚏的冲动,将陶钵接了过来,拿着一根小木杵用力捣了起来。   樊伉利落地把鸭头从锅里捞出来,切边,放进陶碗里加豆酱黄酒和甘草粉腌制起来。   剩下的鸡爪鸭掌鸭翅鸡翅脖子之类的,全都冲洗干净,剪去指甲,加花椒八角桂皮豆酱白芷和蜂蜜放入瓦罐慢煨。   等到煨熟,鸭头也腌好了,拣出来下油锅大火炸至金色,出锅撒上刚捣的椒盐,一盆香喷喷的椒盐鸭头就做好了。   卤味和鸭头樊伉各装了一份,让人给吕媭和樊哙送去,剩下的全装备摆上桌。   “可以吃了。”   樊伉净了手,招呼了刘盈他们一声,然后迫不及待地坐下,伸手拣了一只鸭头开始啃起来。   无名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了下来,只有刘盈和闳翁两人还站在桌边都没动。   刘盈是还没有克服心理上吃腌臜贱物的那个坎,闳翁则完全是顾忌主仆的身份,打死他都不敢同主人同桌用食。   樊伉“咔嚓”一声咬开颅骨,拣出里头的鸭脑吃了,抬头见刘盈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他,还奇怪地道:“你们俩怎么不吃啊?”   “老奴不敢。”闳翁搓着手,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内心忐忑极了。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和郎君一起上桌吃饭啊。   倒是无名见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起身拿食盒将菜各装了一份递给他,说:“拿回去吃吧。”   闳翁闻着那香味,真心实意地给樊伉磕了个头,然后将食盒抱在怀里,欢天喜地地走了。   相比起刘盈的小纠结,闳翁对于吃这些边脚料倒是没有任何负担,以前做宫奴的时候,只要能填饱肚子,他什么都吃。   这些贵人们不吃的边脚料,对他们那些宫奴而言,算是打牙祭的好物。   不过那时候他们都是洗洗干净煮熟了就吃,味道实在称不上好,闻着还有一股腥臊味,完全没有郎君做的这么香,光是闻一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闳翁都走了,刘盈还在那纠结得不行,樊伉十分无语:“你真不吃啊?一会儿就吃完了。”   吃个鸭头而已,要不要这么纠结,好像吃砒霜似的。   刘盈冷眼一扫,发现盆里的食物果然少了许多,再拖拉下去,他都没得吃了,于是心一横,一屁股了坐了下来,满脸壮士断腕的表情夹了半只鸭头放到嘴边张嘴一咬——   咦咦咦咦——   好香好脆啊!   刘盈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一脸的不敢置信。   “伉儿,这个鸭头好好吃!”   没想到以前他们不屑吃的这些杂碎居然这么好吃!   刘盈反应过来后,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亏了,以前真是太浪费了。   樊伉也觉得不错,如果有辣椒胡椒的话,再撒上一点味道就更好了。   “那个鸡爪子也不错。”他是按照山寨版的周黑鸭食谱做的,虽然少了几味调料,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刘盈第一次吃到这种风味的食物,有点欲罢不能,立刻发挥了隐形吃货的本质,敞开肚皮吃得满嘴流油。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一个半大小子两个半大孩子将满盆的卤味和鸭头一扫而空,刘盈最后都吃撑了,扶着桌子站起来,说:“伉儿快把这个什么椒盐鸭头的做法告诉我,回宫后我也让人做了给阿母吃。”   “行。”樊伉痛快地答应了。   吃过饭,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消完食,樊伉估摸着纸应该烘干了,带着刘盈和无名兴冲冲地杀到先前烘纸的屋子里。   刘盈看着炕上那张薄薄的带点微黄,似布非布的东西,满脸懵逼:“伉儿,这就是先前我们煮的草?”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樊伉揭起那张纸,发现纸张颜色发黄,表面也十分粗糙一点儿也不光滑,有点儿像以前小时候擦屁股用的草纸,距离书写用纸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不过樊伉还是很满意。   毕竟是第一次做试验,能顺利造出草纸也不错了。   他果然是个天才!   就在樊伉沾沾自喜的时候,脑海中的系统发出声音。   “叮个咚,改进造纸术任务完成,奖励宿主六十点经验,三十个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等级提升,成为二级庄园主。”   “叮个咚,开启新的支线任务,推广造纸术,至少抄录五本纸质书籍。”   “叮个咚,请宿主再接再励,努力经营您的庄园系统。”   樊伉瞄了一眼任务条,发现这个改进造纸术的任务也是有期限的,他提前了半年完成。   “我消极怠慢系统发布的任务会被电击,那我提前完成难道没有奖励吗?”樊伉一直怀疑这个系统其实是可以交流的,于是试探地在脑海里用意识和系经沟通。   脑海里那个金属音悄无声息,等了好半天,就在樊伉以为系统不会回答的时候,系统出声了。   “叮个咚,检测到宿主提前完成任务,奖励宿主五十庄园币。”   虽然只是个冷漠的金属音,樊伉却依稀听出了一抹心不甘情不愿的味道。   樊伉一直被压迫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原来系统也会有情绪,看到系统吃瘪他就高兴。   既然是可以交流的系统,樊伉决心化被动为主动,多了解这个坑爹的系统,知己知彼,努力坑回去。   “系统,那个庄园币有什么用?”   系统反应有点迟钝,这一回樊伉等待的时间更长。   “宿主等级提升到一定级别,可以开放庄园商城,庄园币可以用于商城交易。”   樊伉:“?!!”   居然还有商城。   “商城里都有些什么?”樊伉立刻精神一振,觉得以往被系统电击得要死要活的也值了。   系统冷漠音:“宿主等级过低,无权查阅该类信息。”   “……”樊伉心道,果然是个小气又坑爹的系统。   知道从系统那里暂时榨不出有价值的消息,樊伉立刻将系统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将纸从炕上揭了下来。   擦屁股的问题可算能解决了。 第26章 高富帅   刘盈的一张脸都快贴到纸上了。   “这个能写字么?”他记忆挺好,一直没忘樊伉造纸的初衷是为了代替竹简,看着这张薄薄脆脆的像麻布又不是麻布的东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试试不就知道了。”樊伉内心也挺激动的。   没想到真被他捣鼓出了纸张,樊伉迫不待地想要试用一把,当然不是用来擦屁股,而是用来写字。   刘盈还等着他的周黑鸭配方呢,正好用这个黄草纸抄一张,简单方便。   知道郎君要写字,阿琅很快就取来了笔墨和竹简。   樊伉拿起笔,正要在纸上大笔挥毫时,突然卡壳了,他忘了自己根本没有练过毛笔字,而且这个年代的字他连认都认不全,更别说写了。   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突然成了个文盲更心酸的了。   明明他以前也是硕士来的,虽然是农学硕士。   唉!   不想了,真是越想越伤心。   樊伉把毛笔往无名手上一塞:“无名兄,我的字丑,你帮我写吧。”   至于无名会不会写字的事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他眼里会武功,刀子耍得好,还会做各种各样手工木活的无名简直就是万能的,写字不用说肯定会了。   从见到成品的黄草纸时起,无名就显得有些跃跃欲试,见樊伉真的把毛笔递给他,还是很有风度地摇头拒绝了。   “这种神奇的布是郎君煮出来的,第一个试笔的人该是郎君才对!”   樊伉顿时满头黑线。   什么神奇的布,只不过是一张黄草纸罢了!   在樊伉的坚持和刘盈的羡慕之下,无名拿起笔,樊伉念一句他写一句,很快就把周黑鸭的食谱写完了,不过他还是非常与时俱进地把这个年代没有的调味料给删掉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樊伉把食谱往刘盈身上一拍,说,“你回去让宫里的庖厨琢磨自己增减调味料,兴许味道会更好一点。”   “多谢伉儿。”刘盈乐滋滋地将食谱一把揣进怀里,道,“伉儿,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宫了,这几日阿翁时常请萧丞相和留侯议事,我也要到场,就不能来找伉儿玩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表兄先忙吧。”樊伉笑眯眯地送刘盈出宫,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将整张黄草纸裁成现代书本大小。   一张黄草纸,裁了将近三十张厕纸,叠在一起厚厚一叠。   无名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郎君造出的这种草布,虽然表面生涩粗糙,然而吸墨性强,墨一落纸,极易漫开,想比起笨重的竹简,更适合用于书写。若是能大量制造,有朝一日替换掉竹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樊伉不以为意地道:“什么草布啊,就是拿来当厕筹的黄草纸。”   无名:“?!!”   用这么珍贵的草布当厕筹真的好么?   樊伉用黄草纸美滋滋地上了一趟厕所,顿时对原本的厕筹越发深恶痛绝。   至于抄录书本的事,等到他造出更白更适合收写的纸再抄也不迟。   反正根据他所了解的系统的尿性,只要他一直在造纸做跟抄录书籍有关的事就算是在积极主动地完成任务,不会电击惩罚他。   到底是个系统嘛,坑着坑着就明白反坑的方法了。   现下樊伉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准备春耕。   春耕于天下人而言是关系到一年收成在接下来的日子会不会饿肚子的关键,于樊伉而言,则是关系到系统会不会因为他怠慢系统发布的任务而对他实施各种狠辣惩罚手段的关键。   虽然推广小麦种植的任务期限是十年,但他敢保证如果他敢在这上头稍有懈怠,系统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挥舞着小皮鞭,教会他什么叫系统的惩罚。   因为石磨的普及面食的诱惑以及产量的差异,不用樊伉多劝解,吕媭自己也在考虑今年在食邑中推广小麦种植。   听到吕媭提到食邑,樊伉还有点懵,待得知道樊家共有两千八百户的食邑时,樊伉不禁深深地嫉妒了。   所谓食邑,又称采邑、采地、封地,是指古代诸侯封赐所属卿、大夫作为世禄的田邑,也包括土地上的劳动者在内,盛行于周。   通俗地讲,食邑就是贵族阶级的私人小王国。   在所属食邑内,你就是皇帝。   虽然秦汉推行郡县制,受封爵者渐失封邑内的统治权,但食禄还是以征敛封邑内民户赋税拨充,并且是按民产计算。   换句话说就是樊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刘邦起义,南征北战,刘邦是不给发工资的,樊哙的工资就来源于名下这两千八百户食邑的产出。   封邑内产量多,樊哙的收入就高,反之就低,跟周代按田邑大小区分不一样。   整整两千八百户啊!   哪怕照现代独生子女政策,一个家庭三口人来算,三口十几亩田地,一亩地照现在的生产水平也不多算,一百斤,一户人家也能有一千多斤粮,两千八百户就是两百八十多万斤粮食。   汉初承秦制,田租收泰半之赋,另有每顷刍三石、稿二石的附加税,再加上口赋及户赋,樊府每年所得至少超过一百八十万斤粮食。   照这个年代粮食的购买力,妥妥的一笔巨款。   最妙的是,樊家收取的食邑是按产量算的,有点多劳多得的意思。   樊伉顿时精神一振,暗搓搓地想着,他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   有了这两千八百户劳动力,再加上他所接受的两千多年农业知识的积累,只要每亩产量提高一百斤,樊家的收入还要翻倍。   而想要提高粮食产量,无非是几个因素。   适宜的肥沃土壤,优良的粮种,再加上后期施肥管理得当,只要不是运气特别差,碰上旱涝这种天灾,丰收不是什么大难事。   粮种需要长年累月地挑选培育,短期内他改变不了,土壤的治理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见成效,但是肥料和田间劳作管理他还是略有心得的。   樊伉估计如果能够完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耕种,一亩地不说多了,增加个一两石还是可行的。   在农户们热火朝天地翻地碎土整理田地的时候,樊府诸人发现自家小郎君又开始折腾起来。   他不吃面食,改吃大米饭了。   这可愁坏了刘婆等人。   关中不产稻子,要吃大米,就得去齐国或是更远的南边儿采买,所以即使是大汉的国都栎阳,市面上的稻谷都不太多。   不过小郎君坚持要吃大米饭,刘婆等人也只好面带难色地去了一趟坊市,买了不少稻谷回来舂成大米,给郎君熬粥或煮米饭吃。   这还不算,每次淘米后留下的淘米水,郎君坚决不许随意泼掉,都必须倒进一个专门烧来用于盛放淘米水的大缸里。   小郎君比较任性,不仅坚持自己吃稻米,还要让阖府上下也吃稻米,每次府里来客人,不惜亲自下厨,也要坚持用米饭待客,还极力地劝说客人们回府后不吃粟麦改吃大米。   不仅如此,郎君还要求客人若是家中改吃大米,一定要将淘米水留下来,他好派人去取。   彼时气温渐升,淘米水静置久了,就会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食物腐发酵的酸味,远远地闻着就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冲动。   但就是这些臭淘米水却是小郎君的珍宝,看得比什么都贵重,谁都不给碰。   不知道小郎君又异想天开地想要折腾什么。   樊府的仆役一边感叹着,一边又暗搓搓地期待着。   同样期待着的还有宫中满心欢喜的吕雉。   因为安置流民得力的缘故,刘邦最近看待刘盈的态度倒是缓和了几分,就连戚姬也颇为识相地安分了许多,连带的吕雉在宫中的日子也舒心了许多,尤其是这几日庖厨不知从哪儿学了几样小食的法子,每日都会做一样新鲜的小食呈敬上来,很是让她胃口大开。   她正觉近日因为忧思过多,胃口不好,庖厨做的小食虽然看着有些不登大雅之堂,滋味着实不错,倒让吕雉吃了上顿盼着下顿。   正巧这日刘邦因长乐宫即将建成,召萧何张良二人入宫商议迁都事宜,忽闻殿外传来一股奇异的香味。   三人议事许久,腹中不觉有些饥饿,刘邦遂问殿外甲士,方知是太子殿下特地嘱咐太官令新做的美食。   刘邦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怒道:“吾观太子近日行径大有改善,不曾想秉性依旧,行事依旧如此荒唐。身为太子,不思进取,学习治国之道,反而沉湎于骄奢之中,实非大汉之福。”   萧何张良二人对望一眼,沉默不语。   后宫戚姬颇受娇宠,吕后失势,刘邦彼时已隐隐露出易储之意,张良萧何二人知道汉皇心意,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   不多时,刘盈匆匆赶来,伏地诚惶诚恐地解释。   “父皇息怒,儿子每日嘱咐太官令做一小食,并非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实乃因为有人曾经对儿子说过,食物本无贵贱之分,只有烹调方法的差异。儿子此举,正是为了验证这种说法。父皇请看,这食盒中的小食,皆是用的一些贱物经过特殊的法子烹调而成,并非什么珍禽异兽之肉。”   张良见太子小小年纪,忐忑不安地为自己辩解,心下生怜,劝道:“陛下何必动怒,太子所言也并无道理,不若看看太子所说的是何贱物,能烹出如此香味。”   刘邦脸色仍旧不愉,却朝着殿中甲士扬声道:“呈上来。”   甲士从战战兢兢的宫女手中接过食盒,呈给刘邦。   刘邦打开一看,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弥漫开来,引得腹中本就饥饿的三人更加肚饿难忍,就连向来寡淡,不重口腹之欲的张良都忍不住频频望向刘邦手中的食盒,待得看清食盒中所呈之物,三人不觉愕然。   竟然都是些爪子脚掌之类的下脚料。   食材都只是些不用的下脚料,自然称不上骄奢二字。   萧何哈哈一笑,道:“陛下勿怪,老臣年迈不耐饥渴,今日起得略晚些,未用早食,正觉有些肚饿,不知陛下和殿下可愿赏赐老臣一口。”   刘邦和萧何君臣情义非同一般,萧何亲自开口,刘邦自不会当着儿子和甲士的面给他难堪,遂让人摆案,将食盒赐与萧何。   萧何脸上带着笑,手中的箸筷却有些发抖地伸向食盒,颤颤巍巍地夹了一只鸭掌放进嘴里,刚嚼了两口,顿时眼睛一亮。   这野鸭掌炖得酥而不烂,咬一口满嘴肉香,竟不比那山珍野味差。   萧何本来只是想为太子解违,不想却停不下来,一连吃了三只,直到边上的张良重咳两声才停箸,不由老脸微红。   “老臣失礼了。”   “萧相不必多礼。”刘邦此时怒气已经消褪,见萧何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不由也好奇地让人夹了一个上来吃了,末了咂巴咂巴着嘴,道,“还成。”   张良体弱,素来注重养生,口味清淡,虽有些意动却还是忍住了。   萧何瞧着刘邦脸色好转,索性送佛送上西,笑道:“不曾想这些下脚料换了个法子烹调,竟如此美味。自此天下黔首桌上又能再添一道食物,可喜可贺。”   刘邦顿时转怒为喜,吩咐道:“传太官令,该赏。”   正在厨下督促庖厨们准备宫中饭食的太官令一脸懵逼地赶了过来,知道前因后果后,非常实诚地解释道:“回陛下,食谱乃太子所献,不敢居功。”   刘邦本来已经好转的脸色“唰”地一下又黑了下来。   刘盈简直都要哭了。   自先秦起,刺客这个职业就层出不穷,刘邦自起事起,大大小小的刺杀不知经历过多少,而且是各种花样被刺杀。   萧何顿时阴谋论了,满脸严肃地道:“不知太子是从何知道此种烹调方法的?”   他倒不是怀疑刘盈有刺杀的嫌疑,只是担心有人借着刘盈的手来行刺刘邦,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刘盈不敢隐瞒,从怀里摸出一张揉得皱巴巴往下掉渣的纸:“是伉儿教我的,这是食谱。”   君臣三人一见,顿时脸色都变了。 第27章 EM菌液   身为大汉朝的丞相,以萧何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这薄薄的一片是布非布的东西所代表的意义。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萧何整个人都有点不敢置信,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太子殿下,这食谱可容老臣一观?”   刘盈连忙将手中的黄草纸递给他。   萧何抖着手接了过来,和张良一起细细地观察摩挲着,满脸的惊叹。   “看这墨晕开得恰到好处,更显锋锐。”   “手感虽略粗了些,却极易上墨。”   “妙,当真是妙极了!”   “字也写得有风骨!”   张良也捋着胡须,频频颔首。   “此物虽薄,且表面生涩,然则吸墨性强,且十分轻盈,实为不可多得的书写良材,比之竹简,不可相提并论。”   在刘邦集团中,张良算是个正儿八经的贵族出身,接受过正规的贵族教育,因为韩国为秦所灭,为报国仇行刺秦王未果,为躲避秦王追捕,才四处逃亡。   只一眼,他就看出了黄草纸的广阔前景。   “太子殿下,敢问这食谱从何处而来?”张良颤着声音问道。   萧何虽未曾开口,但盯着刘盈的目光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早已泄露他的心思。   刘盈满脸懵懂的表情,神情有点无措:“留侯你问空上啊,这是伉儿煮出来的草布,虽然看着有点粗鄙,不过挺好写字的。”   樊伉晒出来的第一张草纸,刘盈自己也挺心动的,不过看樊伉当时好像很喜欢,就忍住了没开口朝樊伉要。   “伉儿?”张良一脸茫然,这又是谁啊?宫里头新纳的美人吗?   他转过脸看着刘邦,似乎在询问。   刘邦比他还要迷糊,心里十分纳闷,宫里头最近好像没有新纳美人啊。   倒是萧何心思缜密,略一思索,想了起来,道:“太子殿下说的可是临武侯家的小郎君?”   他这一说,张良顿时也想起来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小郎君。”   萧何也一副难怪如此的表情。   只有刘邦一个人还在状况外,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丞相你们在说什么?”   萧何知道这奇特的草布是樊伉弄出来的时候,心情陡地放松了下来。   樊伉是陛下的外甥,不管怎么样总是不会害他的。   “陛下可知最近城中颇受众人欢迎的面食和火榻?”心情一放松,萧何严肃的表情也和缓下来,甚至有心情和刘邦说笑了。   “知道。”刘邦点头。   吕雉宫里也盘了一个,挺暖和的,就因为这个原因,冬日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宿在吕雉宫里。   不过对这火榻的来历他真没花心思多问,只以为是哪个宫奴想出来的。   “那个火榻就是小郎君因为天冷想取暖,看到灶膛里烧火,灶上温暖而造出来的。”萧何将当初樊伉造火榻的缘由经过说了一遍。   提到樊伉,张良也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小郎君虽年幼,却甚是聪慧,非常人能所及。”   听人夸奖樊伉,刘盈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道:“伉儿本来就很聪明啊。”   在太子刘盈的心里,天底下没有弟弟伉儿更聪明的人了。   “哦?”萧何笑道,“我知道小郎君盘火榻是为了取暖,但不知这草布可有什么说法?”   刘盈完全不是老奸巨滑的萧狐狸的对手,果然被套路了,一五一十地道:“伉儿体弱,前些日子看书嫌竹简太沉了,想要造出和绢布一样薄的竹简,然后伉儿就真的煮出和绢一样薄能写字的草布了。”   说到樊伉的丰功伟业,刘盈昂着小下巴,一副于有荣焉的表情,当然如果没有时不时地偷偷瞅刘邦一眼就更有说服力了。   萧何掌管着汉室天下的钱袋子,几乎是立刻就从刘盈的话中嗅到了重点:“草布?太子殿下说这是草布?”   “对啊!”刘盈点头道,“我亲眼见到伉儿将一堆草煮了半天,然后投到水里再捞出来烘干,就变成了这种薄薄的草布。”   “什么草?”萧何紧接着追问。   “就是——”刚一张嘴,刘盈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左顾右盼的就是不肯正面回答。   他虽年幼,却已经知事,又有和樊伉一起卖煤炉子蜂窝煤的经历,再加上萧何此时的态度,自然明白了这种初看不起眼的草布的重要之处。   伉儿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才煮出来的草布,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就告诉别人呢?即使这个别人是他最敬重的父皇萧丞相和留侯也一样。   刘邦皱眉,不客气地一巴掌呼上他的后脑勺,斥道:“萧丞相问你就说!吞吞吐吐的成何体统!”   刘盈捂着发疼的后脑勺看着刘邦,在刘邦的瞪视下鼓起勇气辩驳道:“这个草布是伉儿想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造出来的,只有伉儿知道。”   刘邦怒道:“你既早拿到了这草布,为何不早点拿出来,若不是今日丞相和留侯碰巧撞上,岂不是要错过了。”   刘盈自知理亏,再不敢辩解。   “下去吧!”刘邦有美妾幼儿,对刘盈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越发看不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分错也能当成十分。   刘盈拜伏离去。   “身为太子,却没有识人识物的眼光,再珍贵的物品到他手里也只有明珠蒙尘的下场,实在不堪大用!”刘邦气恼地道。   张良看着刘盈离开的身影,一脸的若有所思,难得地违逆刘邦的意思,说了一句公道话:“太子宅心仁厚,且聪慧机敏,如今又有能人相助,陛下可无忧矣!”   萧何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和张良共事多年,他自然知道张良在为人处世上的谨慎。   在刘邦易储的心思一日比一日明显的时候,张良居然一反常态说出这种明显会惹刘邦不快的话,实在不像他会做的事。   见张良这么说,刘邦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却不再继续批评刘盈。   不远处宫殿檐下,吕雉看到刘邦出手抽刘盈时,英气的脸上现出薄怒的神情,扶着廊柱的手指甲深陷木中,居然被生生折断了。   “皇后?!!”宫女惊呼。   吕雉摆了摆手,将受伤的手笼于袖中,定定地看了刘邦一眼,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开。   从宫里出来,萧何面带忧色,看着身侧的张良道:“留侯今日何出此言?”   张良不答反问:“你观太子此人如何?”   萧何沉思良久,给了一个十分中肯的回答:“太子心地纯善,虽不若陛下杀伐果断,倒不失为一名仁厚的国君。”   张良捋着胡须,看着远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昔日叔孙通曾有一言,太子天下本,本一摇而天下动。如今汉室天下方定,前秦旧部和各路诸侯王各怀心思,唯有顺其现状,无为而治,才能安定天下,稳保江山。”   萧何先是皱眉,继而眉头一松,对张良一抱拳:“留侯高见。”   张良莞尔一笑,摇头道:“今日一言,只在你我之间。”   “自然。”萧何整了整衣裳,对张良笑道,“今日贪睡起得晚了,未用早食,不若和留侯寻个去处同用食如何?”   张良会意,道:“前方就是安春坊,素闻临武侯府上伙食甚好,想必定不会吝啬你我一顿酒食。”   “还是留侯最知我心意。”萧何哈哈一笑,点头应允。   两人相视一笑,登上牛车,前往安春坊而去。   樊伉正在府里忙着做em菌液。   em菌液其实指的就是有益微生物群,用于催化堆肥最好,利用em菌液发酵后的肥料,不仅能防治农作物各类病害,还能提高土壤肥质,改良土壤性质,进而促进作物生长。   这个东西最初是被霓虹国的一个生物学家发明出来的。   不得不说小霓虹人在细菌上面还真是有天赋,虽然也很作孽,但是研究肥料催化剂总比某个特殊时期拿活人做细菌实验要人道一点。   樊伉还是很爱国的,但科技却是无国界的嘛!   小霓虹人虽然可恶,霓虹人发明的东西还是不可恶的。这种能造福全人类的东西,就应该发扬光大。   樊伉蹲在潲水缸边,指挥无名拿着一个巨大类似于注射器的东西抽取潲水缸里中层的潲水。   淘米水沉淀久了,会散发出一种浓浓的酸味,缸缘和表面也会出现一层厚厚的白色物质。   这个时候就表明淘米水已经被感染各种微生物。   上层是发酵剩余的碳水化合物,底层是发酵的副产品淀粉,中间层才是樊伉需要的各种乳酸菌和其他发酵的菌类。   这个程序程度有点大,不过当樊伉向无名表达了自己想要一个能抽取液体的工具之后,万能的无名兄无师自通地造出了一个木质的活塞抽取器,虽然不若现代的注射器精美,但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提取出来的清液兑入十倍的鲜牛奶,然后放进密封的罐子里发酵。   樊伉示范了一遍抽取菌类的过程,就由好奇的阿琅和无名接手。   相比起最开始满脸生人勿近的冷漠刺客脸,现在的无名更像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中二少年,不管樊伉要做什么,他总是特别积极地跳出来,有时候阿琅跟他抢,他还特别不高兴。   萧何和张良在樊哙的陪同下前来寻樊伉的时候,正好看见樊伉撅着屁股蹲在地上抽潲水。   萧何&张良&樊哙:“……”   樊哙满头黑线,哈哈哈干笑:“犬子向来比较顽皮,让丞相和留侯见笑了。”   萧何和张良二人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比樊哙的自然多了。   “小郎君聪慧过人,此举定是有甚深意。”萧何道。   “正是。”张良点头以示赞同。   樊哙见二人进门就直奔樊伉,知道他们来肯定是找樊伉的,遂清咳一声,唤道:“伉儿过来见过萧丞相和留侯。”   樊伉最讨厌工作的时候被打扰,闻言起身臭着一张小脸过来给萧何和张良见礼。   萧何微笑颔首,闻着满院子的酸味,好奇地道:“小郎君这是打算用这些潲水做什么?”   “啊,随便玩。”樊伉没办法跟他们解释细菌微生物这种概念,只好打哈哈含糊过去。   “玩玩好。”萧何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然后从怀中掏出那张食谱,话锋一转,“这种草布是小郎君造出来的吗?”   “你说黄草纸啊,是啊。”樊伉点了点头。   黄草纸?   萧何和张良互望一眼,原来不是草布么?   “听太子殿下说,小郎君造的这种黄草纸有很大一张。”   樊伉同样点了点头:“是挺大一张。”   萧何顿时激动了:“小郎君,剩下的草纸呢?可否让老夫一观?”   樊伉摇了摇头:“现在估计是不能。”   萧何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拒绝得这样干脆,依然不死心地问道:“为何?”   樊伉很诚实地回答道:“因为其他的我全裁了当厕筹擦屁股了。”   萧何&张良:“?!!” 第28章 交易   “你你你你——你怎可将这么珍贵的黄草纸用来擦屁股呢?”萧何瞪圆了眼睛,不顾仪态地一把上前抓着樊伉的胳膊,激动地道。   樊伉抹了把脸上被喷的口水,往后退了一步,说:“萧丞相,你太激动了。”   萧何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怒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你你你你居然拿来擦屁股!你这是想要气死我啊!”   萧何越想越生气,一时怒起,居然不顾此时就在樊府,捋起袖子追着樊伉就要揍他。   樊伉被追得抱头鼠窜。   “有话好好说,别打人啊!”樊伉一边逃一边抱怨。   得到消息的吕媭匆匆赶过来,就看到樊伉被萧何和张良追着打的情形。   护子心切的吕媭当即脸色一变,冲上前来将樊伉挡在身后,笑着道:“不知伉儿这孩子哪里得罪了丞相和留侯,让两位如此生气恼怒。”   樊伉看着年纪小,然而滑不溜丢的,萧何追了半天,也有些累了,正好借坡下驴,不过依然气咻咻的。   他扬着手中的黄草纸,抖到吕媭面前,喘着气道:“小郎君居然拿这么珍贵的黄草纸擦屁股!”   最好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吕媭接过黄草纸仔细看了一遍,脸色微变,然后回复成先前微笑的表情道:“丞相勿恼,当心伤到身体,这种粗活就让奴代劳了。”   说罢,捋着袖子转身望着樊伉,笑容特别灿烂,眼神特别凶狠:“臭小子,准备受死吧!”   樊伉见势不妙,转身就跑。   “你敢跑试试?我打断你的狗腿!”吕媭怒不可遏。   无名上前一步,挡在樊伉身前,一脸的冷漠:“小郎君年幼体弱,会伤到他。”   萧何见状也跟着反应过来,追在吕媭身后有点不好意思地劝解道:“是啊是啊,小郎君年纪还小,切莫伤到他了。”   “细君,伉儿不懂事,你跟他讲道理嘛!不要喊打喊杀的。”樊哙看着乱糟糟的场面,十分头痛。   吕媭瞪了樊伉一眼,悻悻地道:“看在丞相留侯和无名公子的面子上,就留你一条狗命!”   大黑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汪”了一声。   吕媭跟瞪儿子一样,也瞪了它一眼:“不是说你!”   大黑:“汪!!”   樊伉:“……”   好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一群人总算移步屋子里。   樊哙让人送上黄酒,亲手执壶,为萧何和张良斟了一杯,道:“犬子无状,让丞相费心思了。”   萧何端着酒钟,心思全然不在喝酒上面,一双精明又睿智的眼睛一直放在樊伉身上。   樊伉的目光在萧何手中的酒钟上溜过来又溜过去。   这可是正儿八经古人用的青铜酒器啊!   放到现代估计是无价之宝,可放在这个时候?   别说用来换钱,就是拿来喝酒樊伉还担心会不会重金属中毒。   谁知道这个青铜器究竟是铜锡合金还是铜铅合金?据说有的青铜器里还会有砷。   汉朝的时候铁器已经开始流行,不过青铜器也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   平时樊伉见他老子喝酒都是用的陶碗,很少把这个青铜酒钟拿出来,可见即使已经入铁器时代,青铜器依然非常珍贵。   越珍贵越是要人命。   “小郎君一直盯着老夫看,可是也想喝酒?”萧何将手中的酒钟朝樊伉一推,笑呵呵地道。   樊伉皱了皱鼻子,敬谢不敏。   不到十度的黄酒,喝到嘴里寡淡无味,平时他就拿来烧菜,完全提不起喝的兴致。   一时寒喧完毕,言归正传。   萧何将那张黄草纸摊在桌上,一脸正色地看着樊伉:“不知小郎君是如何得知这黄草纸的制造之法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唰唰地全盯在樊伉身上,就连无名也不例外,目光炯炯地看着樊伉。   说实话,对于樊伉怎么弄出来的这些东西,他也很好奇啊!   樊伉抬起眼睛,看着五双眼睛全落在自己身上,顿时压力山大。   “神仙告诉我的啊。”   “神仙告诉你的?”吕媭非常吃惊,“你什么时候遇上神仙的?”   “做梦看见的啊。”樊伉抬起眼睛,一脸懵懂的表情道。   “做梦看见的?”张良顿时起了兴趣,“小郎君是说自己做梦的时候,梦到了神仙,然后神仙告诉你黄草纸的制法?”   樊伉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萧何和张良面面相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   “小郎君做梦看见的神仙是什么样子的?”   樊伉皱着小眉毛,认真地想了想,说:“神仙看着和我们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两个肩膀抬一个脑袋,不多一个嘴巴也不少一只眼睛。”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神仙呢?”萧何也好奇地道。   “就是知道啊。”樊伉道,“神仙们住着高耸入云的漂亮房子,一眼望不到顶,墙都是用的亮闪闪能照见人影的宝石建的,出门坐着不用牛也不用马拉就能自己跑的车子,还有像鸟一样在空中飞的车子,路面像湖面一样平坦宽阔,还有到了晚上,也能让屋子亮如白昼的奇怪的灯,这不是神仙生活的地方是什么?”   这下不光是吕媭和萧何吃惊,就连向来冷淡没什么表情的无名也被他所描述的神仙们生活的世界吸引住了。   “高耸入云的漂亮房子,能有多高?”   “整面都是能照见人影子的宝石墙?那是什么宝石?”   “能将黑夜点亮的灯?那是什么样的?真那么亮?”   “像湖南一样平的马路?比我们栎阳城中的大道还要平坦吗?”   “真的有能像鸟一样在空中飞的车?那人岂不是像鸟一样也能飞了?”   “不用牛也不用拉就能自己跑的车子?是仙家手段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问个不停,最后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萧何满脸怀疑地看着樊伉:“小郎君莫不是在做梦吧?”   樊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本来就是在做梦啊。”   “……”萧何一想,还真是。   樊伉一开始就说了是在做梦的时候梦见的。   “神仙除了教你做黄草纸,还教了你什么?”张良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尽量平静地问道。   樊伉想了想,点头又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一共也才做梦梦到了神仙们住的地方两次,记不了那么多。”   吕媭心细,关注的点明显和屋子里的男人们不一样。   她皱着眉头:“伉儿你都是什么时候梦见神仙的?”   “一次就是上次来栎阳遇见无名兄的那天晚上,我睡着了,然后做了梦。还有一次就是去年底的时候,和太子一起去城外安抚流民,也是突然做梦梦到了神仙。”   张良和萧何两人还有些将信将疑,吕媭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不管小郎君做梦梦见的是不是真的神仙,这黄草纸总归是小郎君造出来的。”萧何是个务实的人,很快就把那些虚无飘渺的神仙放到一边,关注在重点上面,“不知这黄草纸小郎君是如何打算的?”   张良的目光也紧紧地盯着他。   樊伉明白萧何的意思,狡黠一笑:“丞相的意思呢?”   “小郎君天资聪慧,小小年纪就发明了黄草纸这样功在千秋利在万代的东西,实乃大汉之福,陛下之福。”   樊伉听明白了萧何的言下之意。   汉室天下初定,然北有前秦余孽暗地里搅风搅雨,内有各诸侯王虎视眈眈,刘邦草根出生,如今正迫切地需要一个能提升他名望获取民心的理由。   然后樊伉的黄草纸就横空出世了。   黄草纸在樊伉眼里就等同于厕纸,他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这个你跟我阿翁阿母商量就成了。”樊伉兴致勃勃地道,“不过我倒是有个提议,不知道丞相和留侯有没有出书的打算啊?”   “出书?”萧何和张良俱是一愣。   “两位俱是大汉将才,才华横溢,难道不想让自己的智慧才华以笔墨的方式传播开来,如左公丘明那般,传闻于后世,让更多的人学习研究,为大汉培养出更多的良才?”樊伉越说越有道理。   照着他仅有的一点历史知识,一般外戚的下场多半都不太好。   不过,如果他不做官,一心只种地兴教育,估计对他有意见想弄死他的人会少一点吧。   毕竟大家都得吃饭不是么?谁会跟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着如何提高粮食产量的农夫过不去呢?   “这……”萧何搓着手,满脸笑容,“老夫惭愧,如何能与左公相提并论。”   张良出身贵族世家,一生跌宕起伏,看淡人情世故,对财富和地位已经没什么追求,但骨子里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仕人的骄傲,让他反而更看重名声。   能够着书立说的都是些什么人?   如左公丘明、如兵家圣人孙子,皆是不世出的鬼才。   更何况樊伉以国家大义画了那么美好的一个大饼,别说萧何,就连素来谨慎低调的张良都忍不住有些心动。   “左公至贤,亲受孔子,在这方面我们比不上左公,但丞相和留侯在天下财政治理国家方面的见解,必然连左公也自惭弗如,咱们可以扬长避短,出自己擅长的内容嘛!”   樊伉早已经打算好了。   系统给他发布了抄录五本纸质书籍的任务,既然没有指定是什么书,人物传记也是可以的嘛!   汉初的将才那么多,什么高祖传、留侯传、萧何传、吕后传……   他完全可以写上十几二十本,超额完成任务。   内容素材就更好办了。   现代人能够只根据史书上提供的资料就能写出好几个不同版本的刘邦传萧何传张良传,他就不信有真人可以采访还写不出一个传记来。   想到这里,樊伉运用三寸不烂之舌,将萧何和张良夸了又夸,赞了又赞,直把两人夸得晕头转向,答应让樊伉出书立说,又在樊家吃了一顿精美饭食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出回家。   一出樊府,被晚风一吹,喝得微醺的两人头脑被吹得清醒了几分。   萧何抹了把脸,摇头叹道:“老夫一生谨慎,不想今日竟被一黄口小儿哄了去。”   张良哈哈一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丞相难道反悔不成?”   萧何摸着胡子一脸戚戚然的表情:“罢了,且看小郎君能出个什么样的书罢!只盼日后同僚莫要耻笑才是。” 第29章 收获红薯   好说歹说将萧何张良两尊大神送出了门,樊伉夸张地吐了一口气,揉了揉脸,转身往回走。   扭头一看,嗬!   他老子和娘俱都一脸杀气腾腾地瞅着他。   “你、你们这是要干嘛啊?”   “你好大的胆子!这么大的事情也瞒着我们不说!”吕媭怒不可遏,随手抽起一根藤条就追着他打。   樊伉:“?!!”   两口子关门打狗,好一顿男女混合双打之后,樊伉捂着抽痛的屁股愤怒地指控:“这回又是为了什么要打我?”   吕媭捏着他的圆脸往两边拉,一脸的狞笑:“下回再让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和你阿翁,你就等着屁股开花吧!”   真是气死她了!   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一声不吭!   “你和阿翁也没有问啊!”樊伉有点心虚。   一个内心二十八岁的大妖怪,哪会事无鉅细全都告诉父母啊,又不是没断奶的奶娃子。   “好了,细君,你也别生气了,伉儿以后肯定不会再这样了。”樊哙无奈地劝解道。   吕媭怒气发泄完毕,看着樊伉捂着屁股走路一瘸一拐地,又有点心疼,连忙唤阿偌:“快去拿药来。”   樊伉趴在炕上,吕媭要给他上药,樊伉脸皮薄,紧紧地捂着被子,吕媭失笑,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道:“我是你阿母,给你上个药还害羞了。”   樊伉忿忿地看了这个汉朝女流氓一眼,敢怒不敢言。   阿琅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地给樊伉上完药,像只受惊的小耗子一样“咻”地窜了出去。   吕媭皱眉,吩咐阿偌:“给郎君换个稳重点的过来伺侯。”   樊伉扭过脸来,拒绝道:“为什么要换?阿琅不是做得挺好的?”   他忙起来的时候,红薯藤都是阿琅帮忙翻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不放心,还会时不时地过去瞅两眼,后来见阿琅照顾得很精心,便很少去管了。   阿琅年纪不大,有的时候的确不太稳重,但大多数时候做事都还是比较靠谱的,最主要的是他好不容易才终于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转来转去,再换一个他还得重新适应。   吕媭见他如此,便没有再坚持,只道:“也罢,若是以后用着不顺手,再来告诉阿母,阿母给你换一个老成稳重的。”   樊伉吭吭唧唧的不说话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被人打屁股实在太丢脸了,他现在不想说话。   吕媭坐在炕边上,揉了揉他的脑袋,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了。   樊伉窝在炕上龇牙咧嘴,对于这种动不动就家暴的陋习真是深恶痛绝,但千百年来,每个做家长的似乎都很热衷于行使这项家长权利。   吕媭虽然看着很凶,但骨子里其实还是非常疼爱樊伉这个唯一的儿子的,那么粗的藤条抽在身上,结果第二天樊伉睡醒起来就跟没事人一样,可见当时吕媭也只是做做样子,真抽在他身上的力道很轻。   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樊伉蹲在地上,一边翻拣着柔丝草,一边暗自腹诽。   上次系统奖励给他的那颗柔丝草种籽,樊伉在院子里寻了块向阳的墙根下种了下去,长得超级快,现在已经像爬山虎一样,爬满了半面墙。   他折了一片叶子在手里,发现这种外星草除了长得快一点,和别的藤蔓类植物也没什么区别。   说不定就是棵长得快一点的藤蔓罢了。   想到系统向来很坑的德行,樊伉深觉这种可能性极大。   虽然这样想着,樊伉还是做好笔记,认认真真地记录下了柔丝草的生长特点习性。   无名和阿琅正勤快地把红薯藤从屋子里搬出来晒太阳。   樊伉算了算时间,这十四株红薯藤从种下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五个月了,而红薯的生长期一般五个月就能收获,春薯的生长时间会更长一点,不过系统给的薯种似乎有很多神奇之处,虽然他种植的季节不对,气温比较寒冷,但是冬天的时候一直放在炕屋里的,想必应该是可以收获了。   樊伉拣了个和风煦煦的好天气准备收红薯。   当初他种红薯的时候动静闹得可不小,无名光是给他削木头做箱子就做了好几天,更别提冬天成天烧炕的暖房了。   听到樊伉要收红薯,府里但凡有点空闲的人都跑过来凑热闹。   相比起其他人看热闹的心情,唯有阿琅忍不住泪流满面,一副总算解脱的感觉。   对这十几箱大芋藤,他真的是精心伺候着的,每天浇水施肥,冷了搬进屋烧炕,出太阳就搬出来晒着,每隔十天八天的就提一次苗翻一次藤,伺候得跟祖宗似的,丝毫不敢大意,生怕误了郎君的事。   现在总算到了收获的季节,整个人紧张又激动得不行。   樊伉的心态倒是挺平常的。   红薯嘛,超市两块钱一斤,随便挑。   他拨开上面的红薯藤,挥舞着小铲子吭哧吭哧开挖,看的阿琅大气也不敢出,伸着脖子使劲朝里头张望。   樊伉将上头的土挖开,露出里头红色外皮的红薯,他拨开上面的沙土层,将红薯挖了出来。   红色的外皮,椭圆的外形。   这哪里是什么大芋嘛!   根本就不像!   “哦,这本来就不是大芋,是番薯啊。”樊伉挖了一棵,觉得挺满意的。   系统给的种薯果然不错,没怎么下肥,而且还是头年冬天开种的,一株藤里头居然也结了四颗红薯,大的估计有一斤多,小的也有五六两。   樊伉早已经习惯后世动不动就亩产几千公斤的产量,一株红薯藤结三四斤红薯对他而言只能算是正常产量,倒是没觉得多稀奇。   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全都被这个番薯的产量惊了一下。   一株产两三斤,那一亩地能产多少啊?   无名也禁不住“咦”了一声,盯着樊伉一个劲地催促:“都挖了吗?”   樊伉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点头:“都挖了吧。”   趁着现在这个时候,刚好用藤上的尖芽还可以再接着种一茬夏薯。   无名将他一把拉到边上,“唰唰唰”几下,剩下的十三个木筐子被他一劈而开,里面的红薯混着沙土全滚了出来。   樊伉全拣了起来,上秤称了一下,一共五十一斤,刚好完成任务。   果然,下一秒,系统的金属音就响了起来。   “叮个咚,宿主完成任务,系统奖励宿主经验值三十点,庄园币三十个。”   “叮个咚,宿主提前完成任务,额外将励三十点经验值。”   “叮个咚,宿主庄园等级提升。”   “叮个咚,宿主等级达到要求,可以开启商城系统。”   “叮个咚,宿主是否同意开启商城系统?”   商城系统?在樊伉两辈子的认知里,商城给他的印象就是可以买卖的地方。   这个鬼系统难道还可以买卖东西么?   樊伉顿时来神了,那必须同意开启啊!   心念一转,就见识海里一道白光闪过,原本光秃秃的光幕面板上突然多了一个商城的小按钮。   樊伉:“?!!”   这系统的反应速度也太快了吧!   他其实还有很多问题要问的,居然就这么直接给他开了。   好吧,既然都开了这个什么鬼商城系统,那就看看里头都有些什么东西可以买。   樊伉心里一边疯狂吐槽,一边又忍不住怀着激动的心情伸手一戳。   光幕面板倏地变幻一下,出现一个虚拟的购物界面,第一个就是柔丝草的图标。   再看注解:柔丝草,第四维度植物,可用于铠甲武器制作。   而商城摆放着卖的就是柔丝草铠甲的制作方法。   原来植物也能做铠甲啊!   樊伉顿觉大开眼界,他正想着系统给他的那颗柔丝草种子种下去后不知道有什么用,没想到居然还有此妙用。   再一看价格,五十个庄园币。   有点小贵。   不过他倒不是买不起。   樊伉心一横,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是知道这个什么鬼柔丝草做铠甲的方法,以后大力培育,说不定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毕竟他老爹他舅舅都是武将,做的全都是刀口上舔食的营生。刀剑无眼,谁知道什么时候被砍一刀人就没了。   他见过他老爹的铠甲,还是皮的,就是拿兽皮裁了几块,护住胸肩关节等重要部位,都不是铁甲。   这能顶个屁用啊!   好歹第四维度的植株,听起来似乎满高大上的,不知道会不会比皮甲要好一点。   樊伉怀着激动的心情伸手一戳。   “叮个咚,您的庄园币不足,无法购买该商品。”   樊伉:“?!!”   他明明有一百个庄园币的!   再退回到光幕面板,查看自己的资料,财富那一栏果然写着光秃秃的零蛋。   “系统系统,我的庄园币呢?”樊伉气愤地质问。   这回脑海里那个坑爹的金属音倒是很快就回复了。   “开启商城系统需要一百庄园币。”   “为什么我不知道?”樊伉震惊了。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霸王条款吗?连通知一声都没有,就给他自动扣除了。   他要投诉。   系统开始装死,很有可能是心虚了。   看来是买不成东西了,樊伉悻悻地关闭了商城系统,回到现实中来。   面对着摊在地上小山堆一样的红薯,樊伉很快就将坑爹的系统抛在脑后,脑海里浮现出红薯的各种吃法。   “郎君,这个能吃吗?怎么吃?”阿琅眼光闪闪,内心充满了激动。   “当然能啊,不管是当主食还是当菜都成。”事实上红薯淀粉含量高,吃了很容易让人产生饱腹感,饥荒年代是不错的救命粮。   同样高产又富含淀粉的还有土豆,可惜这会儿土豆估计还在美洲跟当地土著玩大眼瞪小眼呢,他没有种苗种不了。   樊伉说着,拣了个个头小小的红薯,削了皮正要放进嘴里,旁边飞快地伸出一只手,将他手中的红薯夺了过去。   樊伉:“?!!”   无名咬了两口吃了,发现没什么异样,没有腹痛也没有头晕更没有七窍流血之后,才将红薯重新递给樊伉。   “没毒,吃吧。”   “……”樊伉心道,当然没毒,有毒的他种来干毛?吃饱了撑的吗?   樊伉暗自腹诽着,看着红薯上头明晃晃的两个牙印,有点纠结地皱起了眉头。   无名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拔出小刀,“唰唰”两下切掉了带牙印的那一截,再把剩下的递到樊伉手里。   樊伉这才重新接了过来,高兴地张嘴吃掉。   新收的红薯脆脆的带点甘甜味,口感挺不错的。   他嚼着生红薯,满院子的人却已经炸开了锅!   能当主食吃的番薯!   十四棵藤就能结五十斤番薯,一亩地能种多少棵番薯苗?能产多少斤番薯?   不少人当场就开始掰起手指算,数到十以后很多人就发现自己数不过来了,但不管是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数量。   相比起一亩地只能收一两石的粟麦之类的主粮,番薯的产量简直高得不可思议,尤其还不挑地,沙地就能种!   不少人顿时就红了眼眶。   要是这个番薯能早一点被郎君发现种出来的话,能活多少人?   这年头被卖做下奴的人,出身多半不太好,吃不饱穿不暖饿肚子那是常有的事,所以对于食物格外执着。   郎君种出了亩产过十石的番薯,有人立刻将这个消息禀告给主母。   彼时长乐宫已经落成,刘邦早有迁都的打算,吕媭正清点府中财物,准备迁都事宜,听闻这个消息,差点将喝水的陶碗打翻。 第30章 牛肉炖番薯   兢兢业业, 悉心培育红薯,总算由最初的一颗红薯展到现在的五十一斤, 樊伉内心深处莫名地有一种翻身贫农做地主的感觉。   收获之后,脑海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吃了。   正巧昨日城中有富户家中有壮牛互殴, 有头重伤, 上报栎阳内史宰杀了。   黄珠感念当初樊伉助他安顿雪灾流民之恩,投桃报李, 特地送了小半扇牛肉到樊府。   樊伉知道后跑去厨房毫不客气地挑了最好的一块炖了,再蒸上一锅米饭,等到牛肉微烂,再放入番薯收汁,洒上葱花, 一锅浓香四溢的番薯炖牛肉就出锅了。   闻着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樊伉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口气,口水都差点要流下来了。   大黑在脚边窜来窜去,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樊伉切了块生牛肉扔给它,大黑一口叼住, 衔着跑远了。   樊伉揭开锅盖,刚夹了一筷子牛肉正准备放进嘴里, 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年轻充满朝气的声音。   “好香啊,伉儿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扭头一看,太子刘盈正抽着小鼻子站在门口一脸垂涎欲滴的表情盯着他手中的筷子。   樊伉:“?!!”   他表兄其实是属狗的吧?每次都赶得这么巧, 专门挑他做好吃的时候来。   “表兄来了。”樊伉起身搬了个板凳往边上一放, “坐, 吃了吗?”   刘盈其实是吃过了饭来的,不过闻着空气里浓浓的肉香,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吃一点。   樊伉照例盛了一碗让阿琅送去吕媭院子里,回头招呼无名刘盈一起准备开吃。   牛肉软烂入味,红薯甜香,入口软绵香浓,浸满了牛肉的汤汁,吃得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如果有西红柿味道就更好了。   一锅番薯炖牛肉,三个半大小子吃得一干二净犹不过瘾,锅里的最后一点汤汁都没有浪费,被无名拌了半碗米饭吃了。   “伉儿,你做的饭真好吃,我都不想回宫了。宫里的太官令真该派几个庖厨来跟你学学。”饭足菜饱,刘盈满足地捂着肚子摊在椅子上,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胡闹!你是堂堂太子岂可因为一口吃食就说出这种话!千万别让你父皇和阿母听到了!”   背后传来吕媭愤怒的声音,三人回头就见吕媭站在门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在门外听了多久了。   樊伉再一瞟,看见阿琅缩在吕媭身后三步远的距离,缩着脖子像只装死的鹌鹑。   “阿母你怎么来了?”樊伉连忙一抹嘴站了起来。   刘盈也跟着起身道:“姨母。”   吕媭进了门,皱着眉头道:“阿盈你乃太子,千金之躯,怎可如此胡来!”   刘盈自知失言,不敢辩驳。   “阿母,表兄也只是开个玩笑,又不是当真的,你不要对他这么严厉啦。”樊伉对他娘真的是十分无语了。   在吕雉宫里头就能当着吕雉这个女主人面抢话,在家里更是嚣张得能直接怒骂刘邦的爱姬,现在更是像教训自家小辈一样教训太子,让樊伉的小心肝都不禁砰砰直跳。   娘哎,就算高皇后和你姐妹情深,你也未免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樊伉都快要愁死了。   好在刘盈并不计较这些,依然对吕媭十分尊敬,要是换了个心胸狭窄的,估计这会儿早把吕媭恨上了。   吕媭瞪了他一眼,丝毫不领情,一脸正色地对着刘盈道:“阿盈你要记住,你是大汉的太子,这样任性的话切不可再说。”   “姨母放心,阿盈知错了。”刘盈认错的态度十分好。   吕媭也自知态度太过严厉,叹了口气,道:“阿盈,姨母知道你也不容易,可是你身为太子,本来肩上要承担的责任就比别人要重。”   别人要负担的也许只是一个家庭或者一个家族,可刘盈未来要负责的却是整个大汉朝的黎民生计,要求自是不同。   刘盈满脸惭愧,对着吕媭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阿盈受教了。”   吕媭训完小辈,这才转到正事上头来,道:“我听说这个红薯亩产甚高,能过十石,可是真的?”   哈?   刘盈顿瞪大了眼。   亩产十石?   “伉伉伉儿,这是真的吗?这个红薯真的能一亩地产十石?”刘盈瞬间激动了。   亩产十石啊!   这么好吃又饱腹的东西,居然产量还这么高!要是能大力推广种植,大汉何须再愁饥荒?   “只要栽培及时,后期田间管理得当,亩产十石应该是没有多大问题。”红薯和土豆都是出了名的高产作物,一亩地随随便便收个几千斤不是问题,不过樊伉考虑到这个年代落后的农业水平,出于谨慎,樊伉只说了一个保守的数目。   在现代吹个牛撒个小谎可能只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没人会计较,但在这个年代很有可能就是一件会掉脑袋的大事,尤其是涉及到关乎国计民生的粮食作物的产量上面,更是不能随便信口开河。   “此事事关重大,伉儿你可莫要撒谎!”吕媭心底里还是愿意相信儿子的,但依然有点不敢置信。   亩产十石的作物,简直闻所未闻。   见二人不信,樊伉索性叫人把收的那筐红薯抬了过来,当着吕媭和刘盈的面过秤,去掉筐子,足足还有四十八斤。   吕媭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一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四棵藤,就收了四十八斤,这简直就是神薯啊!”   “阿母,不是四十八斤,是五十一斤。”樊伉立刻道,“方才炖了两个,灶里还埋着三个。”   樊伉正得意着,冷不防屁股就是一痛,扭头看见他娘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变出一根藤条,游龙一般,抽在他屁股上。   “阿母,干嘛用打人!”樊伉捂着屁股愤怒地看着他阿母。   “臭小子,给我站住,抽不死你!”吕媭勃然大怒,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又做错什么了让你打我?”樊伉躲在刘盈背后,探出一个脑袋,试图跟他娘讲道理。   “我是你阿母,想抽你了还用理由?”   “还能不能讲点道理了?”樊伉气愤得不行。   做人子女的就是这点不好,老是无缘无故挨揍,连理都没法讲,真是太不爱护未成年了。   社会风气就是这样,没办法。   “讲道理?这个家里我的话就是道理!”吕媭冷笑,手中的藤条甩得“啪啪啪”直响,夹着破空之声,令樊伉下意识地捂紧了屁股。   前几天抽的淤青还没全褪呢!   刘盈拦在樊伉身前,挺起他那不算宽阔的胸膛,拦着吕媭道:“姨母勿恼,有什么事姨母好好和他说就是了,伉儿体弱,若是打坏了姨母该要心疼了。”   抽了樊伉吕媭心里本来就心疼,刘盈这么一说,吕媭也就顺势停住了手。   “看在太子的份上,今天就饶你一回。”吕媭哼了一声,道。   樊伉心情郁卒极了:“阿母,以后抽人的时候,能烦劳把抽人的理由先说一说好么?总要让儿子知道错在何处,日后也好改正。”   吕媭本来脸色已经稍有和缓,一听这话,顿时又怒了。   “我问你,这个红薯的事你怎么又瞒着不说?”   樊伉纳闷:“我种红薯的事府里上下不是都知道么?我哪儿瞒着了。”   真是怪冤枉的。   吕媭一想还真是,樊伉种红薯的事从没避过别人,更别提天气冷的时候,将那几棵红薯藤搬进搬出的,折腾得不行。   但依然很气!   这孩子也真是太胆大妄为了些,亩产十石的粮食居然也不说,害得她还以为樊伉年幼颔玩胡闹!   “那我当时如果说了,阿母会信么?”樊伉反问她。   这问题有点犀利。   吕媭被问得一时语塞。   若当时樊伉真的告诉她,他种的那几根藤能有这么高的产量,她肯定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以为他在说胡话异想天开。   “行了,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要同我和你阿翁或者阿盈你姨母商量。”吕媭皱眉,正色道,“这个红薯倒的确是个好东西,顶饱又抗饿,产量又高,此事关乎国计民生不得隐瞒,阿盈,你即刻回宫,尽快将此事报予陛下知道。”   刘盈知道吕媭让他出面,是为了让他在刘邦面前长脸,心中感激,道:“姨母放心,阿盈这就回宫将此事禀告父皇和阿母。”   吕媭点头,让人挑了十来个大点的红薯用锦盒装了,让刘盈带回宫去。   “表兄稍等。”樊伉叫住刘盈,弯腰拿火钳在灶膛里拨了两拨,拨出两个黑疙瘩,左手扔右手来回倒腾着递给刘盈道,“这个烤红薯表兄带着路上吃,味道可甜了。”   刘盈也不推辞,拿袖子卷着接了过来,然后带着吕媭分给他的十个大红薯驾着牛车急吼吼地回宫去。   等人走后,吕媭又是一副慈母表情:“方才你送过来的那碗牛肉炖得不错,尤其是里头的红薯,香甜软糯,阿母甚喜。”   樊伉连忙拍马屁表衷心:“阿母喜欢,待儿子再种一茬,收获之后,阿母便是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管饱!”   吕媭被他逗得笑了起来,道:“就你嘴甜。”   这怎么有叫嘴甜呢?他明明说的是实话啊。   吕媭笑完,吩咐阿偌将地上的红薯连同筐子一同搬回去,连一个都没给樊伉留下。   樊伉被她强盗般的行径都惊傻了,等到人家抬着红薯都走得没影了才回过神,拨出灶里焐着的唯一硕果仅存的烤红薯,拨开外皮,无比珍惜地吃了起来。   碰上这样彪悍爱家暴的强盗娘,真心伤不起啊。 第31章 高升的罗珠   在樊府,吕媭就是天,就连主君樊哙都要往边上靠一靠,小郎君要往边上靠两靠。   主母喜欢吃红薯,当天厨下便特地蒸了一锅红薯,灶下还捂了两个。   饭桌上,吕媭手里捧着一个烤红薯吃得津津有味,看得樊伉忍不住开口道:“阿母,晚上少吃点红薯。”   “为何?这个红薯甜糯糯的,甚合我胃口。”吕媭扫了他一眼,不以为然。   “吃多了晚上烧心会睡不着的。”而且还会放屁。   然后,“噗”地一声,一个响亮的屁响了起来,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非常难以言喻的味道。   樊伉放下手中的筷子,不满地瞪着他娘。   他还在吃饭,居然在饭桌上放屁。   没素质!   吕媭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放下吃了一半的红薯,道:“你怎么不早说。”   说罢还不着痕迹地瞄了边上的樊哙一眼。   即使面上再彪悍,骨子里总还是个女人,多少还是会在意自己在夫郎心目中的印象。   好在樊哙并不计较这些,反而接过吕媭放下一半的红薯,两口吃掉,等樊伉也吃饱停箸,这才将饭桌上的饭菜打扫干净,然后才放下碗,等下仆进来将碗筷收拾干净,奉上淡酒,道:“   长乐宫已经落成,陛下即将迁都,细君这几日将府中事务打点好,要带走的东西提前收拾好,免得到时候忙乱落下什么贵重物什。”   吕媭便道:“我省得,早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整理了。”   说罢又转过脸问樊伉:“你院子里的东西你自己收拾罢,我也弄不清你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不敢乱动。”   “我知道了。”樊伉一边说着,一边盯着他老爹碗里的黄酒,搞不明白这种浑浊的带些酸味的酒液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用来做菜他都嫌味道不正。   樊哙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喝酒的碗,以为他想喝,将碗递给他:“伉儿喝一口。”   樊伉摇了摇头,对此敬谢不敏。   “阿翁少喝点酒罢,多吃点蛋和肝脏,对眼睛好。”   樊伉看着鬓角已经开始发白隐隐现出疲惫老态的樊哙,心中有些酸楚。   他老爹今年才四十岁,放到现代正是一个男人最意气风发事业有成大有作为正好中以努力向上钻研攀爬的年纪,可对大汉朝这些常年刀里来枪里去的武人来说,身体健康早已经被透支得   差不多,即使面上看着还年轻,底子早已呈日薄西山之态。   前几天他偶然发现樊哙一到天黑视力就降得厉害,几乎像个睁眼瞎子一般,应该是有夜盲症。   其实古代军队普通都有夜盲症,樊伉猜测多半是跟饮食有关。   行军打仗的时候,连吃口饱饭的时候都没有,哪里还能顾得上营养均衡,再加上这个年代贫穷落后的社会状况,身体因为缺乏某些营养元素而导致的健康问题就更多了。   樊哙闻言,甚为诧异地道:“当真?”   他在外领兵打仗的时候,将士们很多都有这个毛病,所以最担心敌军夜间偷袭,往往伤亡损失较重。   樊伉点头:“多吃点动物肝脏蛋类就能痊愈。”   其实如果有胡萝卜就更好了。因为引起夜盲症的原因多半是因为缺乏维生素A,除了动物肝脏以外,植物来源的胡萝卜素也能在人体内合成维生素。   不过现在张骞还未出使西域,在大汉的领土上还未曾出现胡萝卜。   吕媭和樊哙成亲多年,自然也知道樊哙的这个毛病,一听动物肝脏对眼睛好,立刻吩咐下去,以后但凡主君在家,家里多备些蛋类和羊肝。   樊哙一脸的若有所思:“这个也是你做梦的时候,神仙告诉你的吗?”   闻言,吕媭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樊伉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个理由,樊哙和吕媭两口子居然都当真了。   真不知该感叹一句古人太诚,不能欺,还是该庆幸自己的前身信用太好,以至于不管他说什么,这两口子都深信不疑。   “是的。”樊伉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唉,也不知神仙们住的那个整面墙都是宝石的屋子是如何模样,若是能亲眼见上一见就好了。”吕媭满脸羡慕。   人心都是贪婪的。   穷苦的时候想吃饱穿暖,吃饱穿暖后又想要权势,有了权势还希望能长生不老,永享富贵。   连始皇帝那样的千古一帝为了追求长生大道,都能做出派遣方式出海远航的举措,更遑论别的凡夫俗子了。   “这个简单,等到闳翁将书写用纸造出来,到时候寻个匠人将我梦里的神仙住的屋子画给阿母看。”樊伉随口说着。   “那我就等着伉儿的画作了。”吕媭是个聪明且务实的人,方才也只是随便感慨一句,并没有真的就此沉迷,去追求虚无缥缈的神仙世界。   “对了,你收的红薯送去了你姨母一半,剩下的红薯留几个给阿母和你阿翁解解馋,其他的你都拿去让人育种吧。”先前没收樊伉的种薯,吕媭也只是气恼他小小年纪,行事就如此自作   主张,如今冷静下来,自然要把红薯还给樊伉。   这东西除了他也没人会种。   “不用,收了红薯剩下的藤蔓正好还可以种一茬夏薯,收的红薯阿母留着吃吧。”樊伉早都计划好了,不能辛辛苦苦了这么久,连他老娘想吃两颗红薯也不成。   反正数量也不多,照吕媭这个劲头,用不了多久就能吃完,也不用担心气温渐升不好贮存的问题。   吕媭听了,一脸的若有所思:“原来收获后的藤蔓也能接着种,这倒是能省下不少种薯。”   粟麦之类的粮食作物,收获之后,还要留下一部分做粮种,本来产量就不高,除了粮种剩下的就更少了。   红薯倒是好,连这个都省了。   “对了,阿母,你知道哪儿有沙地?最好是能靠近水源的,不用多大,一两分地就成,我要用来种红薯。”   大汉地广人稀,多的是没人耕种的土地,樊伉要的又不是良地,这根本不叫个事。   吕媭看了他一眼,道:“放心罢,阿母明儿就给你办好。”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有一个有权势的阿母的好处。   樊伉乐滋滋地道了谢,又陪了樊哙和吕媭一会就起身告辞离去。   他要忙的事情可多了,不能耽搁。   等他走后,吕媭的脸色渐渐变得担忧起来,道:“阳庆公还未寻到么?”   从樊伉的描述中她已经知道,樊伉每次发作癫疾的时候皆是做梦梦到神仙的时候,但为人母的,总是担忧孩子。   如果可以选择,与其让樊伉拥有这种因为发作癫疾才能得到的所谓聪明才智,她宁可樊伉做个健康平凡的普通人,平庸快乐地过一辈子。   樊哙皱眉,安慰她道:“卫士赶往临菑时,阳庆公已外出云游,扑了个空。细君勿急,我已让卫士四处寻访,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   吕媭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第二日吃过早食不久,果然吕媭就让人告诉樊伉,他要的沙地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西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废弃的庄子里头,靠近渭水河岸。   因为那个庄子附近刚好有一片沙壤地,因为沙壤种麦粟产量不高,一直空着无人问津,吕媭索性将附近的沙地全买了下来,足足有数十亩之多。   樊伉:“……”   他娘果然威武霸气。   可是他真的只要一两分地就足够了。   地有了,苗在家里等着及早种下去,樊伉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忙成了一个陀螺。   耕地、施肥、栽培。   虽然面积不大,可是因为是拿来做种苗的,需要精耕细作,活儿也不轻松。   头前他用淘米水培育了一点EM菌淮,混着农家肥和草木灰堆在一起发酵沤肥,如今正好可用。   这天,樊伉叫人担了肥,正准备运到地里去当基肥,才刚装上牛车,就见刘盈和萧何罗珠,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樊伉连忙见礼:“见过太子殿下、萧丞相、罗珠公。”   萧何笑道:“罗珠公因前些日子治理流民有功,已升任治粟内史。”   治粟内史掌管谷食钱货,乃是天下的钱袋子,九卿之一,比他官大的就只有三公了。   由栎阳内史升任治粟内史,罗珠此回的确是高升无疑。   樊伉连忙道:“恭贺罗珠公擢升。”   罗珠连忙还礼,道:“老夫能升任治粟内史,还是沾了小郎君的功劳,惭愧。”   “罗珠公高义,为了汉室皇朝和天下黔首,殚精竭虑,实乃我辈楷模。”罗珠当初安抚流民的所作所为,樊伉看在眼里,他对这位曾经的栎阳内史,现在的治粟内史着实还是非常钦佩的   ,所以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十分真诚。   二人你来我往,见礼完毕,萧何这才掐着胡须笑眯眯地问道:“小郎君这是要去哪?”   “小侄正要去地里施肥。”樊伉见他和刘盈一起,以为他们是来找樊哙,理所当然地道,“阿翁在府中,阿琅,你快去告诉阿翁一声,就说太子殿下萧丞相和罗珠公来了。”   阿琅应了一声,正要进府通报,萧何拦住他道:“老夫今日是专程来找小郎君的,半途正好碰上太子殿下,所以一同前来。”   “不知丞相找小侄何事?”樊伉十分诧异,不理解这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专程跑来找他做什么。   萧何不急解释,反而对牛车上的肥料起了兴趣。   “郎君要去地里施肥,可是为了种红薯?”   “是啊,新收的红薯藤正好赶着还能种一茬夏薯,等到十月份就能收获。”说起种地,樊伉那头头是道。   萧何顿时来了兴趣:“走,老夫也跟着看看去。”   樊伉赶着出城,时间紧迫,也没有拒绝,叫人将肥料担上车,驾着牛车就出发了。   萧何留了两个小黄门,把其他的都打发回去,和刘盈一起坐上牛车,跟着去了地里。   一路上萧何和罗珠频频朝后望,啧啧称奇。   身后跟着两车农家肥,他们走在前头居然闻不到什么味道。   樊伉看了暗自好笑。   这就是EM菌液的妙用了。   这玩意用来沤肥种庄稼,不仅能防治作物病害,促进粮食增产,改善土壤,用它沤出来的农家肥气味也没那么重。   小霓虹人虽然做了不少缺德事,但发明研究出来的这个东西确实有大用。   樊伉觉得,说不定哪天他有空了,也可以编撰一本农业大全,把中华几千年沉淀积累的农业知识,结合现代的一些技术方法传播开来,他就不信到时候大汉朝还会有饥荒。   他们早上出发,到了晌午时分才到。   随便吃了一点随行带的干粮,就开始忙活了。   肥料撒在地里,有熟知农事的仆役就套上犁,开始犁地。   樊伉看了一下,不禁眉头一皱。   “停停停。” 第32章 封赏   樊伉看看田垄上,三只健壮的黄牛甩着尾巴悠闲吃吃草,一只皮实的瘦黑狗在三牛身边跳来跳去,不时地撩骚几下,惹得三头黄牛哞哞哞直叫。   再一看地里,前头三个背着绳索正挥汗如雨地拉犁,后头两人吃力地扶着犁,那犁还特么的是长直辕犁,靠人来拉得多费力气啊。   谁家耕地的时候,让人下去拉犁,牲口在岸上歇着的?   “为什么不让牛拉犁?”牛力气大,比人拉犁快多了,还省力。   萧何只管捋着胡须呵呵笑不说话,比萧何官小的罗珠只好上前为樊伉解惑。   “郎君要犁的地面积不大,如果用牛拉,虽然省力,但是难以回转,费事费力。牛耕现在还只在开阔的大片平原上使用。”   樊伉见那犁都快有三米长了,十分笨重,使用起来确实不太灵活,尤其转向的时候,更是麻烦。   如今天这般只有两分地的小面积,用牛耕还不如人耕更省时省力。   “换成短曲辕犁不就成了?”樊伉随口道。   黄珠:“……”   萧何:“……”   萧何扭头对身后的一个小黄门道:“记下来。”   樊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见开始跟过来的一个小黄门手里拿着竹简和笔,正“唰唰唰唰”地飞快记录着什么。   樊伉:“……”   “不知这短曲辕犁小郎君又有什么说法?”萧何眉开眼笑,不枉他丢开一天的公务跟着出城,果然有大收获啊。   跟着小郎君,总是会有各种各种的意外之喜。   “等我想想,过几天给你画个草图。”樊伉本来就是学这个出身的,而且毕业后从事的也是跟农事有关的工作,对于曲辕犁自然不陌生。   他小的时候还见他爷爷赶着牛犁过地,用的就是曲辕犁,可没现在这么麻烦。   不过知道样子也不是人人就能画出来的,这其中还涉及到各种力学计算,樊伉一时也拿不准,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好好好。”萧何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道,“若是小郎君能将这什么曲辕犁弄出来,我定回禀陛下,给你记一大功。”   “不敢,伉身为大汉子民,自当为国效力。”樊伉十分谦虚地回答道。   小小年纪就如此谦逊知礼,明明于社稷有大功劳却不居功,萧何顿时对樊伉更加喜爱了,看着他的目光慈祥得跟看自家小孙子一般。   只有刘盈脸色臭臭的,一点儿也不高兴的样子。   无名似乎不太喜欢这些汉朝的官儿,吹了一声口哨,带着大黑窜进了旁边的林子。   萧何去樊家的时候见过无名几次,知道这个少年郎曾经救过樊伉的命,所以被樊家待为上宾,一直在樊府住着,道:“无名公子还是老样子啊,冷冷淡淡的。”   樊伉心中一跳,也跟着呵呵两声,道:“他性格就是这样,比较冷淡。”   罗珠也跟着点头:“无名公子虽然待人略冷淡了些,却是个不错的不年郎。”   当初安置流民的时候,无名跟着樊伉一起也没少出力,他对这几个小少年观感都挺好的。   能在那么危急的时候,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的都是好少年。   樊伉带的人多,犁地的时候,后头就有人拿着锄头照樊伉的要求将砂土敲得细细的,也能让肥料均匀地散在地里,每垄之间起深沟,以便排水。   人多力量大,两分地将近二十来个人,不到两个时辰就全部整理完毕。   见地犁得差不多,樊伉起身,朝着萧何拱了拱手,道:“丞相和罗珠公稍坐,趁着天色尚早,我教人先将红薯藤种下去。”   萧何道:“我和罗珠公也很好奇这不需用种薯就能种的红薯,我们也过去看看。”   罗珠点头,:“丞相,请。”   两人一动,身后的小黄门也跟着下地,剩下刘盈一个人站在路上没什么意思,只得也一起下地。   樊伉让人将牛车上早就提前剪好的藤节取了下来,算着距离插在地里,培上土,浇上水就完事了。   那两个小黄门跟着樊伉一步一趋,唰唰唰不停地记录着。樊伉每说一句他们便记一句,等到樊伉种红薯的时候,更是事无鉅钿,一点儿也没错过。   “这真的能活么?”萧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新奇的种植方式,不用种薯,也不用育苗,只用剪一段藤节就能成活,简直闻所未闻。   樊伉很肯定地点头:“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是能活的。”   他先前收的五十斤红薯不也是这么种出来的么?   “若当真能活,且能亩产过十石,光这红薯一项,就足以让我大汉再无饥荒。”萧何满脸笑容,拍了拍樊伉的肩,一副“好好干,我看好你”的脸色。   樊伉也乖觉,不用萧何开口,自发主动地道:“等过两日,小侄便将红薯从育种栽培到田间管理直至收获的事项整理成册,交由丞相。”   萧何先是一愣,继而对着樊伉一脸正色道:“小郎君高义,某代天下黔首谢过小郎君。”   不等樊伉反应过来,萧何面色突然一整,道:“临武侯世子樊伉,汉皇有令,跪下接旨!”   樊伉:“?!!”   方才在樊府大门口不说,这个时候来宣旨?   荒郊野外的接毛的旨啊,有病吧!   樊府来的下仆以为今儿就是来帮小郎君种地的,突听萧何这一声大喝,顿时全都吓得匍匐在地上,只有樊伉一个人还傻愣愣地站着,在一群跪伏的人中间,犹如独立鸡群的那只仙鹤,格外瞩目。   “咳咳咳!小郎君,接旨了!”黄珠清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提醒着。   “哦哦。”樊伉总算回过神来,正要准备下跪,突听林子里响起一阵清亮的啸声,一道黑影像闪电一般朝着他冲了过来。   众人大惊,随同而来的卫士甚至“唰”地一下拔出了刀,正要高喊一句保护小郎君,却见那黑影已如风一般窜到樊伉身边,将他扑倒了。   樊伉:“……”   大黑兴奋地扑在他身上,尾巴欢快地摇来摇去。   樊伉努力将露出满口锃亮大牙的蠢狗拨到一边,大黑不让,将嘴里叼着的野鸡扔到地上,对着心爱的两脚怪兴奋地汪汪汪个不停。   这下饶是为人素来严谨的罗珠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孩子真是……”   萧何也忍俊不禁,道:“罢了,宣旨吧。”   先前那个一直记个不停的小黄门上前,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开口念道:“临武侯世子樊伉机敏聪慧,先献黄草纸,又献红薯,举国承惠,实有功德,赏万金,赐栎阳城郊庄林一百亩,钦哉。”   樊伉:“……”   没有明黄圣旨,也没有传说中的奉天承运,就是很随便很白话的一个口谕,樊伉顿时傻眼了。   啥叫先献黄草纸,又献红薯?   黄草纸他打算自己开纸坊的好吗?就这么一句话直接就把黄草纸据为己有了?   这么抢一个孩子的发明创造好意思么?   大约是樊伉眼里控诉的意味太过明显,萧何不自然地扭过脸,举目四望,似在研究远处青山如黛。   罗珠脸色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他们之所以到城外才宣旨也实在是因为当着樊哙和吕媭的面说不出口。   身为刘邦的臣子,连他也觉得这样抢一个孩子的功劳实在太过了些。   可又怎么样呢?   黄草纸的横空出世意义实在太过重大,这样刷天下读书人声望的事,除了陛下,任谁领这个功劳都不是好事,反而是催命符。   但,还是好理亏,怎么办?   所有人当中,唯有刘盈红了脸,连看一眼樊伉都觉得不好意思。   樊伉顿时恍然大悟。   他就说今天刘盈今天的表现有点怪异,一路上不仅失了往日的活泼,一言不发也就罢了,方才种红薯的时候,居然也没有跟着凑热闹,实在不像他会做的事。   原来是因为于心有愧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女人节去外面浪了,先更一章短小君,明天再补上。 第33章 ……(小修)   宣完旨,萧何和黄珠就带着两个小黄门直接回去复旨了,连饭都没有蹭,太子刘盈倒是留了下来,跟着樊伉一起让人收拾好农具再一起回城。   去时满满当当六辆牛车,来时依然是六辆牛车,不过却是空的,牛跑起来自然快很多。   彼时恰值晚春,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历经了严寒的冬天之后,整个世界似乎都活转过来。   樊伉看到不少垂髫小儿拿着藤条在野外放猪,属于孩童特有的无忧无虑的清脆笑声传得很远。   大黑看到猪就会很兴奋,咻地冲上去撩拨,跑得飞快,但就是跟长直辕犁一样,很难转弯,有时候一下子刹不住,就会栽倒或者撞在树上。   樊伉顿时满头黑线:“这蠢狗!”   无名吹了声口哨,大黑摇头晃尾地跑回来,绕着牛车团团直转,逗得拉车的老牛直喷气。   “大黑是不是太闲了?要不把家里的四头猪也牵出来放它放猪吧。”樊伉觉得大黑一天到晚在家里这样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得给它找个工作打发时间,要不然就在家里追鸡撵猪的,闹腾得很。   “行。”无名点头。   一路上刘盈显得非常沉默,就连大黑时不时地逗弄一下,也显得兴趣缺缺的样子,完全不像他平日活泼爱热闹的性子,显然对于对自己英明神武的父皇抢一个小孩子的发明创造的事依然耿耿于怀,无法释然。   没想到刘盈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还挺重的。   无法,樊伉只得化身知心哥哥努力开解他。   “表兄,春日大好,为何如此愁眉不展,辜负了这大好的春光。”他说话有些酸绉绉的,有些不伦不类,惹得无名忍不住为之侧目。   刘盈缩着脚,挺了挺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伉儿不生气么?”   “为什么要生气?”樊伉奇怪地反问。   无名漂亮的桃花眼冷冷地扫了刘盈一眼,拔出小刀“唰唰唰”地一下又一下地削着木棍。   “这个红薯和造纸术是伉儿想出来的……”刘盈满脸羞愧。   他身为表兄,本来应该爱护照顾伉儿的,结果伉儿想出来的好东西被人抢了他都不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因为这个抢东西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父皇。   “反正天底下的地那么多,我一个人也种不完,陛下不是也赏了我一块地嘛?就当是将红薯的种法和造纸术卖给陛下的呗。”樊伉毫不在意地道,“再说了,就算卖给了陛下,我也一样可以种红薯造纸啊,陛下又没说不许我种了。”   这又不是讲究文明与民主的现代,在天老大地老二皇帝老三的封建社会,想要搞垄断那是不可能的。   “你真这么想的?”刘盈见他不计较,心下稍稍放松了一些。   从小到大,除了长姊鲁元,就只有樊伉跟他最亲近,至于他的那些亲兄弟,要么年岁相差很大,要么对他总有敌意,他很喜欢樊伉这个表弟,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导致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而出现什么变化。   “是啊,不然还要怎么样?”樊伉劝解他道,“所以表兄就不要因为这个事不高兴了。”   唉!   穿越人士不好当啊!   被人抢了发明创造也就罢了,事后还要安慰抢劫者的儿子,简直不能更悲摧。   刘盈见樊伉是真的不介意,顿时高兴起来,话也多了不少。   他左右瞄瞄,樊伉会意,让身后的牛车和卫士离得稍远一些,拉开了距离,确认他们的谈话不会被人听了去之后,才道:“表兄还想说什么。”   刘盈这才悄悄告诉他道:“那日我带着红薯回宫以后,听说戚姬找上父皇讨要种红薯和造纸的差事给戚家人,不过萧丞相和留侯都不同意,最后才决定让治粟内史罗珠负责。”   “……”这戚姬的胃口挺大的啊,也不怕胃口太大吞不下撑着了。   两样都想要!   还好刘邦没有一时脑子时水,精虫上脑同意。   “本来丞相和留侯是想让伉儿负责的,不过阿母说伉儿年幼体弱,现在专心养身体最重要,其他的事等过几年年岁大些也不迟。”   樊伉知道这是吕雉爱护他,不想让他做这个出头鸟,让他藏拙的意思。   现在专心养身体,过几年再操心这些事。   过几年是什么时候?不就是暗指等刘盈做皇帝嘛!   樊伉扭头看了一眼仍一脸稚气的太子刘盈,不得不承认,比起猜忌心强又强势的刘邦,太子刘盈上位对他而言的确更加有利一些。   至少现在的刘盈对他十分信任,没有什么坏心思。   “姨母总是有道理的。”樊伉点点头,“表兄回宫后记得替我谢谢姨母。”   刘盈依然有些闷闷不乐。   城外的那块地还是他阿母据理力争,最后他父皇才同意,要不然他父皇都不打算给。   刘盈正郁闷着,不妨额头上一痛,扭头看到樊伉正拿手指弹他。   “小小年纪怎么心思如此之重?想太多当心以后长不高哦。”   刘盈捂着额头看着樊伉,不服气地道:“伉儿比我还小!”   “是啊,可是我的心智成熟啊!哈哈哈哈哈!”樊伉大笑起来,道,“表兄,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放心罢,我知道该怎么做。”   刘盈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表情,发现樊伉似乎真的对此毫无不悦之色,才放下心来,吁了口气,道:“伉儿不介意我就放心了,表兄出宫一整天,也该早些回去,免得阿母担心。”   几人入城后便分道扬镳。   太子刘盈带领侍从回宫,樊伉带着家中仆役赶回安春坊。   樊伉忙了一天,疲惫异常,回到樊府,用过晚食,洗洗就睡下了。   无名举着油灯跪坐在炕上正在挂纱帐,挂完扔了一小块黑漆漆的东西到熏炉里,霎时一股奇特的草药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你烧的什么?”樊伉好奇地问道。   “驱虫药,烧了一晚上都不会有蚊子。”无名将纱帐整理好,挨着樊伉睡下。   自打知道樊伉能梦到神的世界以后,吕媭和樊哙甚为担心他的安危,偏樊伉又有点狗脾气,不喜欢屋里有人伺侯,无名便主动收拾东西搬到樊伉屋里,给他值夜,也有顺便保护他的意思。   一只狗头从纱帐外钻进来,大黑大大地打了个喷嚏,然后窝到炕底躺了下来。   樊伉:“……”   “郎君如此聪慧,发明了许多惠泽万民的东西,却又既不爱名,也不贪利,图什么呢?”   “心安啊!”樊伉扭过脸,看着无名英俊的脸孔,心想或许他还可以再贪心一些,待将来长大了,找个两情相悦的人谈场无伤大雅的恋爱。   “这倒是个很好的理由。”无名居然颇为赞同,“人活在世上,想要求个心安太难了。”   樊伉翻了个身,仰着脖子望着无名,仰了一会觉得脖子有点酸,就把无名的胳膊拉下来,枕在脖子底下,发现这样舒服多了。   “无名兄呢?”   “我啊,四处游荡呗,若是没有遇见郎君,兴许我早已离开,说不定还会往北,去匈奴的地盘看一看。”无名曲起另一条胳膊,枕在脑后,道,“郎君能梦见神仙住的地方,难道就不想去寻找神仙之地么?”   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就是从那个世界过来的。   想要回去,除非他能像老妖怪一样活个两千多岁,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郎君不想当神仙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当然想了。”樊伉说,“可是若是真的能长生不老,千百年过去,当初的亲人朋友全都不在了,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高兴的事无人分享,悲伤的事无人分担,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这样的长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二十多年,早就已经厌倦了。   如果说穿到穷得掉渣的大汉朝,还有什么值得让他欣慰的事情的话,那就是给了他一对真心关心爱护他的亲人。   这是拿什么都换不来的财富。   “你说的对!”无名抬手,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说:“以后郎君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都会帮你的。”   “我啊——”樊伉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眼皮渐沉,“我就想种种地,赚赚钱,当个闲云野鹤的陶朱公啊。”   无名:“……”   还真是非常朴实的志向。   这天晚上樊伉很少见地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一觉睡死之后,躺在出租屋里无人发现,最后尸体都臭了,邻居报了警,房东带着警察来检查才发现他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   他看着警察将他装入裹尸袋,运回太平间。   因为无人认领尸体,最后被送往火化场火化,骨灰都没人领,最后被人当垃圾扫了出去。   二十八年的人生,最后化作那一抔尘土,消散在人世间,了无痕迹。   因为梦境太过悲伤,醒过来的时候,樊伉发现自己的脸上还是湿漉漉的,用手一抹,全是水。   他目光朝上,看到无名乌黑深幽的眼睛正瞅着他,心想无名最好不要问他为什么脸上会有水,要不然他肯定会翻脸。   许是他眼里怨气太甚,无名居然看懂了他的心思,果然没有多问,默默地给他打来温水,等侯他洗漱完毕,一同用早食。   托樊伉的福,樊家的伙食大有改善,如今在满栎阳城都是出了出的好。   一顿早食也是包子馒头糜子粥豆浆应有尽有。   可惜还没有出现菜籽油,要不然油条煎饼花样更多。   吃过早食没多久,就有人来报,栎阳内史到访。 第34章 萌芽   新任的栎阳内史是来给樊伉送契约文书的。   陛下迁都在即,整个栎阳城的公卿都在为了迁往长安城而忙碌着,栎阳内史第一时间急匆匆地将城外赏赐给樊伉的地契处理好,送了过来。   文书是用非常优美且难懂的小篆写的,樊伉看不懂,递给无名。   无名扫了他一眼,这才告诉他,栎阳内史将城外煤山往外方圆百亩的面积都划给了他。   相比起刘邦的敕令,这明显是放了水的。   “契书既已交付郎君,某就告辞了。”新上任的栎阳内史对着樊伉笑眯眯地起身告辞,态度非常之好。   能不好么?   他一个栎阳小吏,能当上栎阳内史,还是托了小郎君的福。   若不是小郎君横空出世,和太子解了年前雪灾流民一围,罗珠不会高升治粟内史,当然他也就不能升任栎阳内史。   收了契约,樊伉有点小激动。   从今往后,他也是小有资产的人了。   这要是放在现代,城郊有百亩的土地,妥妥的人生赢家,要是运气更好一点,遇上城改或拆迁,基本一辈子可以混吃等死。   可惜这是地广人稀到处都是荒地的大汉朝!   激动过后的樊伉,又开始忧心起来。   赏给他这么多地,就意味着从今年起,他要开始交税了。   在汉朝贵族也是要交税的,有地有丁就得缴税,吕后的外甥也不能例外。   给他这么多地,他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发财了,而是要交好多好多的税钱啊。   好在现在他还有爹娘可以靠。   他现在还是个未成年,啃老也不会有人笑话他。   樊伉很不要脸地想着。   不管怎么说,能靠着自己的努力从一个无产阶级陡然变成一个有产阶级,撇开赋税不谈,内心还是挺骄傲挺满足的。   有了产业,自然要去巡查一番,早点计划好或是开垦成田地,或是建作坊,早一日开始经营,也好早一日有收益。   樊伉带着仆役出了安春坊没多久,就遇上了带着内侍驾着牛车赶来的刘盈。   “表兄今日这般早?”樊伉挺讶异的。   刘盈这太子其实当得也挺滋润,每天都能出宫在外闲晃,不怕被人行刺么?   刘盈支吾了几句,可能是不习惯说谎,最后没办法只能实话实说了。   “阿母让我跟着你多学点神仙手段。”一边说一边拿眼神瞅樊伉,生怕他不高兴。   “……”果然撒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这个谎。   樊伉脸扭曲了一下,简直要泪流满面:“表兄高兴就好。”   说着他瞅了瞅刘盈身后的内侍,又道:“不过以后表兄出宫还是多带点卫士,安全为上。”   刘盈爽快地点头:“知道了。”   话不多说,几人碰了头,直奔城外。   刘邦赏给樊伉的庄子就是去岁冬天的时候用来安置流民的那一片。   大约是嫌弃那块地曾经安置过贱民,虽然没有爆发过瘟疫,但在那些贵族豪强眼里,总归带着点不祥与不洁的意味。   反正也没人要,最后就被刘邦当成彩头赏给樊伉堵他的嘴了。   樊伉倒是不不介意。   但凡在土地资源全部国有的现代大天|朝生活过的人,若是有机会拥有属于自己名下的土地就很心满意足了,根本不会计较土地的来源——墓地和乱葬岗除外。   即使是樊伉这样接受过几十年唯物主义熏陶的无神论者,也难免对这种地方有点发怵。   乍然从一个年收入连个厕所都买不起的无产阶级一跃成为拥有好几十亩地皮的有产阶级,樊伉的心情是激动的。   再次来到以前的棚户区,虽然还是一样的破旧,但心情不一样,看在眼里的景致也就有了很大的区别。   开春以后,很多流民都返乡重建家园,留在这里的只有那些无处可处的奴隶或者无父无母的孤儿,还在一趟趟地从山里往外背煤石谋生计。   其中不少人就是当初樊伉和刘盈投喂过的孤儿。   见到樊伉和刘盈,那些半大的孩子还会停下来,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再继续去背煤石。   “伉儿,他们还认识我。”刘盈兴奋得小脸通红,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樊伉看得好笑。   小屁孩估计是被刘邦冷暴力否认太久,只要外人一点点的肯定就激动得不行。   “表兄救过他们的命,他们自然记得表兄的恩德。”   “是吗?可是我都没有做什么哎。”刘盈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做得实在太少。   “可是在他们心目中,表兄当初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一碗稀得能映见人影的粥,而是对生的希望啊!”   “是吗?当真如伉儿所说?”头一次这般被人肯定,刘盈高兴死了。   樊伉扭头,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看着如今尚一脸稚气的太子刘盈,心中一片柔软。   这样纯善又温柔的孩子,实在难以想象居然会是一国太子。   但也就是这样心软又有些滥好心的刘盈,才会让他能够这样无芥蒂地来往,甚至生出一种要是刘盈能早点做皇帝就好了的感觉。   当然,这种念头一闪而逝,不曾细思。   若细思,便有些大逆不道了。   看着那些衣衫褴褛却依然在挣扎求生的贫寒少年,再看看身侧满脸放光的刘盈,樊伉心中一动,隐隐有个想法成形。   刘盈一生的悲剧,固然跟他本性太过善良软弱有关,可让他软弱性格,以至于日后宫中如此那般举步维艰的缘由是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手中没有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力量吗?   他相信若是日后刘盈手中哪怕只有一支完完全全只属于他,能够让他全然信赖的力量,最后也不至于落得忧愤至死的结局。   没有力量?为什么不现在培养呢?   汉武帝都能在窦太后和大长公主刘嫖的重重压迫之下,培养出威名赫赫的羽林骑,刘盈为什么就不可以培养出一支属于自己的警卫军?   樊伉只觉长久以来困扰他的难题顿时有种迎刃而解的感觉。   反正还有二十年好活,他完全来得及学光源氏来玩个养成嘛!   虽然人家的养成是养老婆,他是养皇帝。   想通了的樊伉顿时一扫愁容,领着刘盈兴致勃勃地四处察看,争取早日将自己的第一个庄子规划好赚钱。   当初的宿舍区如今已发展成了一个小型的集市,不少城中的商人在此驻扎,等着收购流民们从山中背出的煤石。   汉初开放山林河泽,允许黔首民夫上山打猎下水摸鱼,自然也允许人们进山背煤,这一点倒是比起后来动不动就封山禁河的皇帝好多了。   当然也跟这个年代实在太穷有关系再盘剥下去,人们没饭吃铁定要造反。   难怪刘邦穷的。   民间连钱都能铸造,除了赋税,国家就没有别的进项,连个赚钱的产业都没有。   汉初一共就一千多万人口,其中还要除掉不交税的流民和逃奴,想方设法逃税避税的豪门大阀,和各种免税的国中之国的异性诸侯王,摊到刘邦头上的人头就更少了。   人少,税就少。   要打仗要养兵要负责整个王朝的顺利运转,光想樊伉都能知道刘邦的口袋有多干净。   都怪不容易的。   樊伉感慨万千。   许是集市规模太小,不成气侯,栎阳内史的目光还未曾有空暇投注在这小片地上。   没有官府辖制,集市上的商人还挺活跃的,对待运煤工的态度也不错。   双方谈妥价格,或易钱或易粮,没有异议就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没办法,身处这个年代,作为商人尤其是小商人,想要好好的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首先要学会的第一个技能就是低调,像后世那样嚣张作死的暴发户行径是绝对行不通的。   比起宿舍区欣欣向荣的煤石交易,之前樊伉和刘盈费尽心力建起的铁匠坊和蜂窝煤场显得冷清许多,作坊里只有少少的两三个人挥舞着铁锤叮叮当当地在铁帖上敲打着。   煤炉子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有经验的匠人多买几个回去,研究一番就能仿造出来。   如今煤炉子的生意早已不是樊伉和刘盈的专利,栎阳城中八成的铁匠铺几乎都掌握了这种新型又好用的煤炉子的造法。   以冶铁闻名的齐鲁大阀孔氏和蜀中卓氏更是将自家打造的更漂亮更方便的煤炉子都卖到千里之遥的长沙国去了。   相比起来,樊伉和刘盈当初临时建起来的铁匠铺毫无竞争力,能维持到现在,还是靠着太子和吕后的名头在撑着。   铁匠坊里,审食其正在整理帐册,听闻声响,转过头来,见是太子刘盈,慌忙上前见礼。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小郎君。”   自刘邦起事,带兵离开沛县后,一直就是审食其帮着照料吕雉母子,及至后来楚汉之争,刘邦为西楚王所败,抛妻弃子只顾自己逃走,老父妻儿尽皆为楚军所俘。期间也多亏审食其多方奔走,从中斡旋,方能活命下来。   自刘盈记事起,审食其在他的生命中就担负起了重要的职责,相当于半个季父。   即便哪今贵为太子,面对昔日刘家的舍人,刘盈的态度依然十分尊敬,躬身回礼:“见过舍人。”   审食其连称不敢,见礼完毕,又领人入座,道:“早前得到皇后旨意,已连夜将帐册整理妥当,只待交于小郎君手中。”   铁匠铺算是樊伉和刘盈的私人资产,此前一直是吕雉托审食其打理,现在刘邦既然将这一片都赏给樊伉,吕雉索性将这间作坊也送给外甥。   樊伉充耳不闻,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审食其,内心的吐槽早已突破天际。   真人审食其啊!   传说中他那位姨母皇后的情人,敢给刘邦戴绿帽子的强人!   他以为以色侍人的多半是巧言令色,阿谀奉承之辈,没想到这个审食其虽然看着面容略清瘦苍老,但还挺有风度的,而且目光清正,不失为一名儒雅的美大叔。   果然凡事不能想当然。   “伉儿?”刘盈拿胳膊肘推了推他。   樊伉回过神来,假意咳了两声,道:“多谢。”   审食其微笑道:“某这便将帐册转交于小郎君罢!”   语毕,便有力士搬来三箩筐竹简放于樊伉面前。   樊伉十分无语。   一个铁匠作坊不到三个月的帐册,居然足足有三箩筐!   看来他的纸坊要早点建起来才是,要不然这帐本根本没法看。 第35章 火药   审食其交割了帐册,还要进宫向吕雉复命,没有久留,挥一挥衣袖,很快就带着人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樊伉猜测审食其估计早就不耐烦守在这里,恰逢这个好机会,巴不得早早将帐册交还于他,趁机脱身。   捞起一本帐册,尼玛又是优美得看不懂的小篆,写个隶书会死啊!   没有什么比上了将近二十年学,最后发现自己依然是个文盲更悲摧的事实了。   将帐册往箩筐里一扔,樊伉招呼刘盈道:“表兄,看看别的地儿去。”   反正等他接手以后,这里肯定通通要重新规则的,他才没时间折腾一个铁匠铺的帐册。   再说铁匠铺外头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也实在不是个看帐册的好地方。   从居室里出来,刘盈也犯狗脾气了,非得进作坊里头去看。   樊伉拗不过他,于是几人刚从铁匠铺的后宅院里出来,就转去作坊。   自从铁炉子的生意被孔家抢了之后,铁匠铺里的生意便江河日下,没有生意,匠人们四散离去,留下的俱都是些无处可处的奴隶或者孤儿。   他们进了作坊,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仿佛身处炎炎夏日一般。   刘盈刚进门就热得受不住,将披的大麾解了下来,随侍在一旁的小黄门连忙接了过来,搭在一边的木架上。   一个身材高大浑身都是腱子肉的光头男人正挥舞着铁锤,在铁帖上敲打着一坨烧红的铁块。   熔炉里熊燃烧的火舌往外喷溅,隔着老远的距离,樊伉都能感受到炽热的温度。   樊伉见那人一头短茬,十分少见,脖子还戴着铁环,乍一见还以为是个还俗的和尚。   那男人力气颇大,每次举起铁锤,胳膊上的肌肉都会高高贲起,十分勇武。   几人下意识地都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瘦细的胳膊肘,面上皆露出羡慕之色。   无名看着那人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刘盈好奇地跑到壮男身边,抻着脖子问:“你打的什么呀?”   壮男头也没抬,依旧一下一下敲着铁帖,粗声粗气地道:“犁铧。”   “哦。”刘盈兴致勃勃地道,“我观阁□□格雄武,为何不去战场搏个功名,封妻荫子,要留在这里打铁?”   这回连回答都省了。   边上陪着刘盈的小黄门小声提醒他道:“殿下,此人乃是个奴隶。”   彼时佛法尚未东来,民间并不知有和尚,凡犯罪之人,没收为奴者,都要剃去头发,脖颈带上铁环,以示区分。   刘盈心下甚是惋惜,好不容易起了惜才之心,结果却是个奴隶。   樊伉初来乍到,对于人靠出身就划分为三六九等的制度还不太那么适应,闻言不以为然地道:“奴隶怕什么?只要有本事,时机得当一样能出人头地。武阜早前也是阿翁的家奴,现在不也成了一名裨将军了。”   虽然裨将军只是最低一级的将军名号,但好歹由一个家仆晋为官身,脱了奴籍。   再大逆不道一点,刘邦做皇帝之前不也只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连他的两个嫂嫂都嫌弃得要死,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整个中原大地的九五之尊,何其威风!   他老爹做大将军之前也不过是个狗屠之辈呢!   可见出身这个东西,有的时候也是当不得真的。   听他这么说,小黄门脸扭曲了一下,碍于樊伉身份特殊,又不敢得罪,只得躬身连声称是。   一直在铁帖前专心打铁的壮汉,倒是抬起眼皮扫了樊伉两眼,忽尔又低下头去继续敲打铁皮。   刘盈虽然觉得樊伉的话哪里有点不对,但见樊伉附和自己的态度,心下不由十分高兴,觉得自己被肯定了,道:“伉儿说的都是有道理的。”   无名:“……”   真是好蠢的一对兄弟。   大约是在宫中压抑久了,刘盈出宫以后对什么都感到新奇,什么都要碰一碰摸一摸,十足一个好奇宝宝。   他甚至心血来潮地还想尝试去打铁,被樊伉和一直随侍在侧的小黄门同时劝阻了。   “殿下,作坊里温度高,不如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小黄门苦着脸劝着。   “啰嗦!”刘盈不耐烦地喝斥一声。   小黄门于是讪讪地退下去了。   樊伉蹲在地上,捡起壮汉打好的犁铧,看得很仔细。   刘盈也跟着蹲了下来,道:“伉儿想到什么了没有?”   樊伉将犁铧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有点想法,不过还要再琢磨琢磨。”   “哦,伉儿不用着急,慢慢想。”   一个瘦高的少年背着一筐煤石进来,不用人吩咐,非常熟练地将筐里的煤石倒入熔炉里。   霎时一股浓郁的臭鸡蛋味儿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樊伉扭头,正好看到几块灰白和淡黄色的石块扔进熔炉里,青色的火苗腾地窜了出来。   樊伉脸色微变,大声道:“都快出去!”   话音未落,无名早已经一手一个抄起他和刘盈就往外冲,下一秒,樊伉只听见身后传来“轰”地一声巨响,大地仿佛都被震塌了一般,巨大的热浪冲击过来,将他掀翻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一切平静下来,樊伉咳出嘴里的灰土,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身后那个小黄门声嘶力竭的叫声。   “殿下——”   不是吧?   刘盈没跑出来?   樊伉的心顿时都凉了。   无名也有点懵,往边上一看,只见一个脸上敷粉涂脂的内臣笼着袖子看着他。   “方才无名公子情急之下拉错了人,错把籍孺当成太子殿下了。”   无名皱起眉头,方才他明明是去拉太子刘盈的,中途这个贱奴硬往前挤,撞开了刘盈,要不然他怎么会救错人?   樊伉显然也想到了这个,狠狠地瞪了这个贪生怕死的阉奴一眼,跟着喊了起来。   “表兄——”   要是今天刘盈真的被炸死了,他肯定会被吕雉活烹了!   后边不远处一个土包动了动,“哗啦”一声,一块木板子被掀开,从底下伸出一只半大的手。   “表兄!”   樊伉心中一喜,顾不得近距离遭遇爆炸的造成的不适之感,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疯狂地扒木板。   籍孺和无名也过来帮忙。   在一队听到声响跑过来查探的卫士的帮助下,樊伉很快就挖出了刘盈,与铁匠铺的光头壮男和背煤的少年一起。   “表兄?”   樊伉简直不敢相信,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和颈动脉,呼吸和心跳都有。   感谢上苍感谢菩萨感谢耶稣感谢玉皇大帝,刘盈还活着。   这一刻樊真是打从心底里感谢诸天神佛,没有让刘盈死去。   一直紧紧闭着眼睛的刘盈突然咳了两声,眼睫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扶了起来。   光头壮汉替他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刘盈倒是没有什么大伤,只是耳膜突然受到巨大声响的刺激,头有点晕,耳鸣得厉害。   “伉儿,刚才那是什么?我头好晕,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刘盈还没有回过神来,整个人都有点懵。   “爆炸。”樊伉提起的心这才回落原处,扭头看到被轰成一片废墟的铁匠铺,心里不禁闪过一丝后怕。   要是今天不是有无名和那个光头大汉,他和刘盈肯定被炸死了。   没有文化没有见识真是太可怕了。   背个煤也能把硫磺和硝石一起背出来,扔进熔炉里一起烧,好死不死地还真的爆炸了。   樊伉抹了把脸,正要去检查那个壮汉的情况,只见帮忙挖人的那一队卫士,哗啦啦执起武器,指着他们:“大胆,胆敢行刺太子,拿下!”   樊伉:“?!!”   好好的他怎么就行刺刘盈了?   刘盈是他表兄,他还指望以后刘盈当了皇帝好让他多活几年,他有病才会行刺他啊!   两个甲士上前,欲要拿下樊伉,“唰”地一声,无名拔剑出鞘,挡在他身前,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上前者死!”   这下所有的甲士们都亮出武器,指着无名和樊伉,只要长官一声令下,就要擒下两人。   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刘盈也被这个神发展给惊呆了,好半天才站出来,呐呐地解释道:“这位将军误会了,伉儿才不会行刺。”   为首的甲士不卑不亢,态度坚决:“殿下身份尊贵,本来就不该在此等乱民流窜之地流连,来人,护送殿下回宫!”   便有两名卫士上前,请刘盈离开。   刘盈顿时怒了,小脸一板,斥道:“大胆!吾乃大汉太子,这位是临武侯世子,此地已被陛下赏赐给世子,尔等不分青红皂白冲到别人的地盘污蔑世子,是何居心?”   樊伉不禁为之侧目。   刘盈平时看着笑嘻嘻的,像个面团子一样,真板着脸摆出太子的款,还是挺能唬人的。   甲士们面面相觑,显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临武侯是高后后的妹婿,只要临武侯不是脑袋有坑想谋逆自己做皇帝,临武侯世子就不可能行刺太子。   但为首的甲士显然是个棒槌,哪怕手下的人劝阻,依然不留情面地将在场的所有人连同因为爆炸的冲击力昏迷不醒的光头壮汉一起带走。   刚穿过来半年的樊伉很悲摧地发现,自己居然蹲大狱了!   栎阳大牢里,隔着简陋潮湿的牢房,一名小将看着樊伉小小的一只蹲在地上,像个没人要的小可怜一样,不禁有些于心不忍,更担心樊哙和吕媭夫妇秋后算帐。   “申屠队率,这样真的好么?那位可是临武侯府的小郎君,听说深得皇后喜爱。而且临武侯夫妇好像也挺护短的,尤其是临武侯夫人,更是彪悍,将小郎君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万一怪罪下来,我们担当不起。”   申屠嘉板着脸孔,道:“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偌大的铁匠铺一息之间夷为平地,这事瞒不过去,陛下和皇后肯定会过问,我们的职责只要把人交给栎阳内史,至于小郎君是杀是放,全看陛下和皇后的意思。”   樊伉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希望他们能看在老爹的面子上放自己出去。   但很快他就失望了。   申屠嘉吩咐牢卒好好照顾他之后,转身“砰”地一声,关上了牢门。   遇上这么个棒槌,樊伉简直要绝望了。   大牢里突然来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刚刚升任栎阳内史的杜恬丝毫不敢怠慢,苦着脸上前小心伺侯。   “小郎君,城要点什么么?饿吗?渴吗?要不要着人将牢房再打扫一遍?”   樊伉郁闷极了,哪里有心思搭理他,挥了挥手,道:“你找个人去寻我阿母,让她来救我出去啊!”   “小郎君勿要心急,某早已经派了人去府上报信,相信不久就有回音。”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骂申屠嘉不是个东西,招了这么一尊大神,他自己倒是潇洒,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他来收拾善后。   不一会儿,有狱卒送了热的饭食过来。   牢饭当然不好吃,哪怕是杜恬特地吩咐开小灶做的牢饭,也不好吃。   樊伉没心思吃东西,扫了眼隔壁牢房还没醒的光头壮汉,道:“他怎么样了?今天太子殿下多亏了有他在,不然太子殿下肯定会受伤。”   严重点说不定连人都没了。   杜恬愣了一下,连忙道:“某这就去请侍医。”   杜恬走后,牢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估计猜到樊伉很有可能只是短时间到此一游,杜恬本来特地单独给樊伉弄了个套间,他和无名一间,光头壮汉和孺籍再加另个两个小黄门一间。   不过孺籍自打进了牢房就吵个不停,叫嚣着让杜恬放他出去,要不然刘邦一定不会放过他。   态度极其嚣张,语气极其无礼,让杜恬给扔水牢了,连同另两个小黄门一起。   所以现在偌大的牢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其中一个还半死不活的,进气多出气少。   樊伉扒着牢房的想去瞧光头壮汉的情形,奈何他脑袋再小,也钻不过去,挤得脸都要变形了。   “郎君很担心他么?”无名问他。   “他救了表兄啊!”樊伉道。   要不是他救了刘盈一命,只怕今天棚户区所有的人都要给刘盈陪葬。   此人大功,要好好感谢。   无名扫了光头壮汉一眼,眉头皱得快要打结了。   “郎君知道他是谁么?”   “谁啊?”樊伉一脸诧异地反问,“那个小黄门不是说了,他就是个奴隶么?”   他都听到了。   无名咳了一声,道:“他是季布。”   “哈?”樊伉不由悚然一惊,跟着压低了嗓音,“就是和你阿翁一样,曾经同为西楚国大将的季布?”   无名点头:“就是他。”   樊伉的脸顿时比杜恬的还苦。   夭寿哦!   他真的只想种种田,做做系统任务,当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而已,为毛这西楚国的大将一个个的都要往他跟前凑?   到底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种田了。   “你说我现在把他弄死还来得及么?”樊伉非常正经严肃脸地问道。   无名:“……”   无名扫了一眼牢房门一眼,遗憾地摇头:“估计来不及了。”   说完,牢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杜恬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两个人,应该就是他请的侍医。   杜恬朝着樊伉拱了拱手,道:“失礼了,某这就让人去给这位壮士看伤。”   汉代还没有御医这个职业。   汉代的大夫称为医工或者医匠,于优介商贾都归入贱民一类,地位十分低下。   虽然是被人请到牢里给一个奴隶看病,两个侍医却丝毫不敢怠慢,仔细检查了一遍季布的伤势,道:“这位壮士背上的烧伤倒是不太严重,涂点药就好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樊伉最讨厌有人这样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吊人胃口好难受。   “可能会留疤。”侍医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留疤就留疤。”樊伉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这么吞吞吐吐的,他还以为救不活了,结果只是会留疤而已。   男人嘛,跟爱漂亮的女人不一样,伤疤就是勋章,身上多几道疤痕反而更能体现出男子气概。   侍医替季布清理了一下伤口,敷了药重新包扎好,就向杜恬告辞。   然后杜恬一直陪着樊伉,直到吕媭亲自过来接人。   “简直就是荒唐!太子乃是郎君的表兄,二人情同手足,郎君又怎会行刺于他!”吕媭简直怒不可遏,对着杜恬大大地发了一通脾气。   杜恬被骂得跟狗一样,恨不得将申屠嘉千刀万剐。   这个混帐东西,自己把人往牢里一扔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他面对吕媭的怒火,简直杀了申屠嘉的心都有。   “阿母,你也别怪内史了,他也是不得已。”樊伉不想吕媭得罪太多人,劝阻道。   吕媭这才住口,狠狠地瞪了杜恬一眼,道:“今日这事看在郎君的面子上就不与你计较了,你好自为之!”   杜恬感激地朝樊伉投去一瞥,连连称是。   吕媭心中有气,懒得再理杜恬,对着阿偌她们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郎君出去,真是晦气!”   出了牢房,樊伉扭头看着隔壁号子里裹得跟个木乃伊似的季布,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对吕媭道:“阿母,那人是表兄的救命恩人,受了伤,要不也带回去吧。”   “既然救了阿盈,就先带回去吧。”   一个奴隶而已,吕媭并不在意,带回府上也不过是多个使唤的人而已。   若是人老实忠诚就留着,若是不老实,等伤养好了就卖出去或者直接赶走,不比处理一只鸡麻烦多少。 第36章 邑夫人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阿盈不是去城外查看土地了么?怎么会闹出行刺的事?”牛车上,吕媭紧皱眉头,追问樊伉。   她当然不会相信申屠嘉说的樊伉行刺刘盈的事,不过樊伉没有这念砂不代表他身边没有这种居心叵测的家伙,借着樊伉的名头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连累樊伉。   “我们只是运气不好,根本就没人行刺。”   烧个煤也能烧出□□来,樊伉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太好。   “没人行刺?”吕媭满脸狐疑,她可是听说了,整个铁匠铺都被夷为平地,樊伉和刘盈能捡回一条小命,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就是说这次的事完全就是偶然撞上了,不是有什么人有心要算计表兄的。”樊伉不想对吕媭说太多□□的事,转过话题,“对了,表兄呢?他有没有伤到哪里?”   那么近的距离遭遇爆炸,就算没有受伤,估计脑震荡的后遗症也够刘盈喝一壶的。   听他提起刘盈,吕媭顿时没好气地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出了这种事,一会儿你姨母肯定要派人来过问。”   想到一会儿吕雉和刘邦这对夫妇很有可能因为这事找上自己,樊伉顿时只觉得头都大了两圈。   “以后没事你少出去吧!”吕媭有点伤脑筋。   自从知道樊伉有癫痫的毛病以后,吕媭对樊伉的期望基本就只剩下健康平安了,什么功名全都是浮云,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过一辈子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可樊伉根本体会不到她的苦心,不肯老老实实做个混吃等死的小纨绔,总是那么爱折腾,好像每天不闹腾点事情出来就浑身不舒服似的。   樊伉心想,如果可以,他也想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不用每天这么操心。   可这不是没办法么?   脑海里有那么个动不动就喜欢给人上电刑的坑爹系统在,他想安分也安分不了啊!   “对了,阿母跟我们一块的那个背煤的少年去哪了?”走到半路樊伉才发现人数不对,少了个人。   吕媭瞥了他一眼,道:“一个贱民而已,你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樊伉顿时沉默了。   虽然吕媭神色淡淡的,也没有明说那个少年的下落,但是稍微动脑子想就知道肯定下场不会太好。   棚户区的动静太大,刘盈差点死掉,照当时的情况,不知道□□制法的肯定以为是他在煤石里面动了什么手脚,才会让铺匠铺炸了。   刘盈差点死掉,以吕雉护崽的性子又怎么会轻易善罢干休?   真是可惜了!   若是放在现代,无意中捣鼓出了这么一样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发明创造,说不定还能得个诺贝尔奖,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名利双收。   可在大汉朝,等着他的却是下大狱和刑罚。   樊伉惋惜着,内心却很沉重。   身在这样的时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   可见天才最重要的一点是要生得逢时。   生在一个好年代,天才就有可能变成诺贝尔,生不逢时很有可能就是第二个布鲁诺。   樊伉唏嘘了一阵,却无能为力,内心有点憋闷。   他倒是想救人,可他现在还要靠着吕媭才能活下来,实在没有力量去解救别人。   樊伉因为自己的无力而意气消沉,吕媭只当他在监牢里受了惊吓,不免又在心里用十分不文雅的词汇将申屠嘉和杜恬的先人问侯了一遍。   牛车一路颠簸,临近黄昏时分才回到安春坊。   一进大门,樊伉就感觉到气氛有点古怪。   来往的仆役脚步匆匆,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尤其是看见吕媭的时候,总带着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害怕中又带着几分怜悯。   在路过不知道第几个举止怪异的仆役后,吕媭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站住!”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奴,看着有点眼生,穿着鲜艳的襦裙,举手投足之间隐隐透着一股轻佻与傲慢之意。   吕媭性格刚硬,为人略跋扈,但是该有的眼光和政治素养都不错,管束家中的下人也很给力,基本都是跟着宫中的风向走的。   刘邦和吕雉夫妇穷得叮当响,吕雉贵为皇后,穿着也很朴素,身为外戚的吕媭自是积极响应长姊的举动,约束着家人,低调简朴不许奢华,所以樊家除了伙食上比别人精细一些外,穿戴上面十分低调简朴。   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转个背接樊伉,府中的下人就阳奉阴违起来,吕媭很不高兴。   “府中不是不许穿着太过奢华么?你一个下奴,居然穿得比主家还要鲜艳华丽,好大的狗胆!”   年轻的女奴还没有开口回答,她身边的另一个打扮朴素一看就知道是樊府下仆的侍女倒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回主母,这位是外头那位邑夫人的侍女阿梓,进府找主君的。”   邑夫人?   这又是谁?难道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么?   就在樊伉满腹怀疑,绞尽脑汁回忆这个邑夫人是谁的时候,就听他娘吕媭淡淡地答道:“原来是邑夫人,算时候你家夫人这会儿也该生了吧?是男是女?”   阿梓垂首回答:“邑夫人新添了一位小郎君,夫人打发我过来,请主君和主母为小郎君赐名。”   樊伉:“?!!”   樊伉还在那奇怪,那什么邑夫人生了孩子为啥要让他家的爹娘取名字,脑子转到一半,总算明白过来,顿时只觉天雷滚滚,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没想到他老爹平时一副好老公好老爹的模样,枉费他有时还偷偷吐槽樊哙在家里夫纲不振,没想到居然如此彪悍!   有了吕媭这样威武霸气的老婆,还有胆子在外头包二奶,真是勇气可嘉。   樊伉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点了一排蜡。   就是不知道他娘会怎么反应了。   就在樊伉以为吕媭会大发雷霆河东狮吼,正准备捂着耳朵落荒而逃的时候,却听吕媭心平气和地问身边的阿偌:“主君人呢?”   语气平淡,态度平和。   这画风不对啊!   樊伉抬起眼睛,偷偷打量他娘一眼,发现吕媭不仅语气平静,连表情都挺平静的,没有一丝一毫他想象中狂怒的神色,仿佛夫妻多年不见,团聚不到半年,男人突然冒出个二房,二房还生了个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知道吕媭虽然精明,但是喜怒还是比较形于色的,这样心平气和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难道她真的不在意?   樊伉迷惑了。   或者说一直以来他都看错吕媭了,她其实是个心胸宽广,连老公在外头纳小妾都不在意的“贤妻良母”来着?   光想都觉得好假。   阿偌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回答:“主君去藤公府上赴宴了。”   吕媭点头,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阿梓,转身正准备离开。   阿梓见吕媭不理她,顿时急了,上前拦着吕媭道:“小郎君还等着主君和主母赐名呢!”   “大胆!一个贱婢居然也敢拦着主母的道路,谁给你的胆子?!”阿偌脸色一变,怒斥道。   阿梓这才知道自己逾矩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请罪,哀哀恳求。   “奴婢该死,请主母息怒,只望主母看在主君的份上,给小郎君赐个名字罢!”   来之前,夫人就千万叮嘱过她,吕媭为人跋扈,不管她如何刁难,都要让吕媭给新生的小郎君讨个名字,这样小郎君才算是被侯府承认,是侯府的半个主人,这样她们主仆才能跟着进侯府,过上好日子。   阿梓料想过吕媭肯定会用各种各样的法子刁难她,甚至做好了被打骂的准备,就是没有料到吕媭压根儿就懒得搭理她。   这可怎么办?   要是主君在家就好了。   樊伉看到这里,只觉索然无味。   他是个男人,本来对于这种妻妾争风吃醋的戏码委实不感兴趣,尤其争宠的一方还是他娘的时候,那感觉就更不自在了。   不过,一个连门都没进的妾室,才生下孩子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主家府上,向主母   一个连门都没进的外室,才生下孩子就大咧咧地跑到主家府上,请主人赐名,可见也是个没脑子的。   正僵侍不下时,樊哙从外头进来,看见她们在院子,大踏步走了过来,道:“细君回来了?伉儿呢?”   樊伉站出来,乖巧地回答道:“阿翁,我在这。”   樊哙看他脸色略苍白,但是没缺胳膊少腿的,精神也还算不错,心里不禁松了口气,道:“你没事就好。”   天知道刚才他在夏侯府上正跟夏侯婴饮酒,听说城外的铁匠铺出了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偌大的铁匠铺居然被夷为平地,顿时吓得酒也不吃了,抬脚就往家赶。   “让阿翁担心了。”樊伉最近扮演乖儿子得心应手,随手拈来。   看见听话懂事的儿子,再想想夏侯婴家里那些上窜下跳的猴子,樊哙欣慰地笑了。   果然还是自家的儿子最乖巧可爱。   “陛下已经决意迁都,这些天你就不要再外出,留在家里帮你阿母打理家中事务吧。”樊哙一手揽着老婆,一手搂着儿子正要抬脚往里走,就听边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唤道。   “主君?”   樊哙回头,在跪了一地的侍仆中溜了一圈,才找出方才说话的是哪一个,不由眉头一皱,问吕媭:“这是谁?”   阿梓好不容易见到樊哙,顿时喜出望外,不待吕媭回答,连忙开口道:“郎君,奴乃是服侍邑夫人的婢女阿梓。”   樊哙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啊,你家夫人好么?”   樊伉一脸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知道樊哙根本就没想起来这是谁。   睡了别人,结果不到一年的时间,连人都忘到脑后了。   也是个渣男!   阿梓连连点头:“夫人一切安好,今天清晨夫人临盆,生了一位小郎君,夫人打发我来找主君为小郎君赐名。”   樊哙愣了一下,很快回神,不以为意地道:“细君做主就成了。”   吕媭闻言,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说道:“小郎君就叫市人吧。陛下马上就要迁都了,府中忙乱照顾不过来,邑夫人就暂居原处,等主君到了长安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阿梓都傻了。   她和夫人都指望进侯府过好日子的,主母如此狠毒,不怜惜夫人也就罢了,就连小郎君也不认,竟是连侯府的门都没打算让邑夫人进,只让她做个外室的意思。   主君居然也不反对主母的做法!   “主君,您不过去看看主母和小郎君么?”阿梓讷讷地道。   樊哙皱眉,显是对这个没规矩的侍女有点不满。   “等闲暇下来再去看罢。”樊哙说着,打量了阿梓一眼,道,“为了将士们的食饷,陛下和皇后都在节衣缩食,你们以后也不要这么招摇。”   阿梓那张一看就知道是特意精心打扮过的狐狸精脸顿时扭曲了一下,羞愧地低下头,俯首称是。   樊伉忍不住侧目,对樊哙有点刮目相看。   渣!   果然只有更渣,没有最渣!   原本以为刘邦已经够渣了,没想到他老爹居然比刘邦还要渣!   先是差点被炸飞,紧接着被当成刺客下了牢狱,好不容易回家又发现自己那看似二十四孝的老爹居然在外面养外室,连儿子都有了,这一天真是过得高潮迭起,刺激异常。   樊伉感觉自己那千锤百炼的老心脏都有点负荷不了,草草吃过晚食,披上炕就睡了。   不想了,还是早点睡吧,明天他还要继续去完成系统大神的任务呢!   至于什么同父异母的兄弟?   那是什么东西?   能吃么?   就在樊伉陷入甜美的梦乡的时候,昏暗潮湿的水牢里,一个浑身都是血的人被锁在刑架上,奄奄一息。   申屠嘉皱着眉头,不曾想一个贱奴而已,却是个硬骨头,被他抽得半死却始终不肯招认行刺太子的罪行。   把鞭子一扔,道:“去看看。”   一名狱卒走过去,仔细检查了一下,道:“回队率,犯人似乎晕过去了。”   “浇醒他!”申屠嘉冷冷地道。   杜恬笼着袖子,眉头紧锁,面容一片愁苦。   “申屠队率,若是此人一直不肯招认,陛下和皇后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骨头再硬,也敌不过我手中的鞭子,不肯招认就抽到他招认!”申屠嘉漫不经心地道。   都是上过战场的人,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这样的小场面根本不算什么。   杜恬叹息了一声。   这个小贼认不认倒是没什么,不过那位受宠的戚美人傍晚时分让人过来捎了个口信,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让他把这行刺的罪名坐实了,是小郎君指使的就成。   这个没脑子的女人!   小郎君是什么人?   皇后的亲外甥,虽然年幼,才华却是连留侯和萧丞相都赞不绝口的人物。   红薯、黄草纸哪一个不是于黎民于江山有大用的东西?   更别提雪灾的时候,小郎君辅佐太子安顿城外数万流民的功绩。   这样的大才,岂能就这样让后宫一个只会仗着恩宠恃宠而娇的美人毁掉?   那他杜恬岂不成千古罪人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坐实了小郎君行刺的罪名,不说吕后,光是临武侯府的主母吕媭就能生撕了他!   唉!   他只想尽忠陛下,做个好官为国为民做点事情而已,怎么就那么难呢?   罢了,他还是索性把拷问结果直接面呈陛下,让陛下定夺吧!   杜恬长吁短叹,深恨为何罗珠高升后,偏偏是自己接了栎阳内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职务。   满城都是勋贵,谁都得罪不起。   做人难呐! 第37章 书写白纸   但凡有过死里逃生经历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变得格外惜命,那种临死前的恐惧和万念俱空的感觉没有人会愿意再经历一次。   樊伉自然也不例外,尤其他还是死过一次的人,就更加惜命了。   被刚正不阿的申屠嘉不留情面地投进大牢里,又被吕媭念叨了好几日的樊伉,终于消停下来了,不再动不动就往外跑,反而成天宅在家里不出门,成天念书写字,让樊哙夫妇和府中的下   人全都松了口气。   太好了!   郎君总算不折腾了。   偶尔经过郎君的屋子,还能听到里头郎君和无名公子争论的声音,虽然听不太懂他们争论的都是什么,不过感觉应该是很了不得的东西。   樊伉画完最后一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把笔一扔,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已经僵掉的脖子,得意地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老子终于画完了!”   无名推门进来,正好看到樊伉插腰仰天长笑的姿态,十分无语。   “郎君何事高兴?”   樊伉将桌上的黄草纸分章叠好,献宝一样递给无名:“看看。”   无名立刻无比珍惜地接了过来,手指还下意识地在粗糙的纸面摩挲了好几下,那神态仿佛他摸的不是一张粗糙的黄草纸,而是个绝色美人似的。   樊伉被自己的脑补内容恶心到了,一阵恶寒。   “珍贵的黄草纸本来就该这样拿来写画的,以后切不可用来当厕筹了。”见樊伉终于改邪归正,无名心下大慰。   “再说吧。”樊伉朝天翻了个白眼,心想黄草纸本来就是用来擦屁股的,谁会拿黄草纸写字啊!   之前最先造出来的那张黄草纸早就被他擦屁股用掉了,不得已樊伉只好又用瓦片刮了一个月屁股。   上个月闳翁又造了一批黄草纸出来,有三十张之多,分了一半给吕媭,本想剩下的那一半足够支撑他擦屁股用到下一批黄草纸出来,结果萧何和张良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他家又有新纸了,   两人结伴到家,硬是从他手里把剩下的那一半纸张给抢走了。   樊伉自然不从。   结果那两不算老的老头居然一点不顾情面,捋起袖子追着他打,他娘吕媭看他被萧何张良追着落荒而逃的样子,不仅不帮忙,反而加入战团,一起正气凛然地数落他暴殄天物的行径。   明明她自己拿了黄草纸也是为了擦屁股来的!   在经过男子双打,逃跑抵抗,男女混合三打,抵抗无效屈服等一系列非常规的讨价还价方式之后,两个老东西仗着自己辈份高年纪大硬是不要脸地抢走了樊伉大部分的黄草纸,只给他剩   下了两张。   这两张还是樊伉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及,最后表明是用来画图写书之后,那两老东西才不甘不愿地留了两张给他。   要不然肯定一张都不给留!   就这样抢了东西不算,临走的时候还气他,说抢他东西是为了他好,不然像他那样糟蹋好东西是要被老天爷责怪的!   看着人模狗样的,结果一个个的全都是强盗!就知道抢他一个小孩的东西。   樊念心中愤愤,剩下的两张黄草纸自然不能拿来擦屁股,被他拿来当草稿纸画图了。   黄草纸当厕筹好用,用来写字就很不美妙,尤其是当樊伉的毛笔用得不那么好的时候,画出来的图纸就更显得不那么漂亮了。   “不说这个了,你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改动的地方。”樊伉不想和他争论黄草纸和厕筹哪个更重要,带点献宝的心情催促着无名快点看他这几天画出来的杰作。   他画的是棚户区的作坊分布图,整块地被他按功能划分成了作坊、宿舍、食堂,娱乐几大部分。   无名本来就是接受的兵家教育,放到现代也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樊伉的规划图又很细,要看懂规划图并不是很难。   比如铁字,那肯定就是铁匠铺;纸必然是纸坊;宿肯定就是小郎君之前建的宿舍,食就是无名早已经体验过的人民大食堂,这个娱嘛,樊伉略一解释就明白了。   虽然无名并不明白为什么作坊还要安排专排给匠奴们放松的地方,但小郎君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这个娱乐肯定是很有用的。   “那当然了。”樊伉得意地直点头,“人又不是机器,会有疲累低落的时候,这个时候出去踢个球,唱个歌跳个广场舞,效果很不错的。”   “大家心情愉快,积极性就会得到提高,也能提高生产效率,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想啊,家里喂的牛,想让他干活,还得让他吃饱才行,要不然干活不利索,更何况是人呢?”   无名只觉得郎君这话哪里不对,却又觉得郎君说得似乎有点道理,十分矛盾。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大家的积极性得到提高了,就会主动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当中去,积极主动地劳作,这可比被动麻木地劳作有用多了。”   这一句无名没有听懂,因为郎君总是会时不时地碰出些陌生的词,大约神仙们也是这样讲话的吧。   “造近水源的地方我打算拿来做纸坊,这样用来泡造草的纸啊树皮啊也方便,而且是下游,食堂和宿舍在上游,不会影响人们用水。在这块建个大熔炉,平时可以打点农具铁炉子什么的   。最靠边的这个角落,下风处,而且比较偏僻,可以建水泥作坊,不要问我水泥是什么,我现在只想告诉你,这是一种可以拿来铺路建房子的东西。靠近山脚下我打算建一排猪圈和鸡舍,再   养些狗,平时让大黑带着去山上放猪,省粮食,鸡也可以放到山上去啄虫子。鸡孵出来后,大约四个月就可以下蛋了,这样作坊也有蛋吃,如果养得多了,还可以拿去卖。这里离长安城不远   ,产的蛋不管是在栎阳还是长安卖,都能卖得掉,卖不掉的可以腌咸蛋,这样一年四季都有蛋吃了。”   “周围也有不少荒地,到时候如果有多的人手,多开垦些田地,不管是种粮食还是种菜都行……”   樊伉越说越高兴,直到最后只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无名都没有应答了,才扭过头去,看着无名默默无语的表情,摸了摸脑袋,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话太多了?光听我一个人   说了。”   “不,我喜欢听郎君说这些,郎君懂得真多。”无名道。   听郎君这么一说,这哪是作坊,分明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了。   樊伉摸着脑袋,哈哈一笑:“这都只是设想啦,其实我还有好多想法,不过现下不急,慢慢来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试着烧玻璃,建个玻璃暖房,喜欢什么就种什么,这样一年   四季都能吃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那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樊伉嘿嘿一笑:“你能听懂?”   有时候他一高兴起来,说话也没个顾忌,很多现代很常见的东西放到现在人们根本不了解,也无法想象。   比如他说火车,樊伉敢肯定吕媭他们脑海里一定是无数头牛拉的超长版牛车。   比如他说电视,可能在吕媭他们心目中就是类似皮影戏的东西。   话说汉朝到底有没有皮影戏来着,他也不清楚。   这是时代的局限,并不是说汉朝人不聪明没见识。   无名沉默了一下,老实道:“大部分都能懂。”   也就是说还有小部分不懂了。   “好吧,我以后说话尽量用能懂的方式说。”   无名点头,问:“郎君说的那些水泥咸蛋,也是做梦的时候在那些神仙们住的地方看到的吗?”   樊伉点头:“是啊,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的。”   “以后这样的话最好还是能不说就不说。”无名一脸严肃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锋芒毕露,对郎君不好。”   听到无名这么说,樊伉十分惊讶。   在他印象中,无名是一个非常沉默内敛的人,很少像这样直接发表自己的意见,尤其还是对樊伉的事情指手划脚。   樊伉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有那个系统大神在,他肯定不会这么着急高调了。   等到时机成熟,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潜移默化地改变才是他最喜欢的方式,就像培育优良品种那样,年复一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改变。   但,奈何系统坑爹啊!   看樊伉一脸郁闷的表情,无名不由笑了笑,伸手揉了他额头一把,道:“算了,郎君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别的事都不要管了。”   樊伉惊讶地看着他。   其实无名的相貌偏温柔,只是平日清醒时总是板着脸,气质太过冷漠,给人一种高高在上冷漠不可亲近的错觉,像现在这样微微笑着的时候,那种温和的气质就显现出来,配上温柔的桃   花眼,让人打从心底里忍不住想要亲近。   “无名兄你平时真应该多笑一笑,比你板着脸的样子好看多了。”   当然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的长相有点不合适,但奈何樊伉读书的时候语文水平就差,作文更是不及格,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就是觉得漂亮。   而且无名今年也才十六岁,都不算成年,只能算少年。   长得好的少年人本来就会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放在无名身上,樊伉只能感叹一个人笑与不笑,反差真是大啊。   当然那只是指美貌的类型不同而已,事实上无名无论笑与不笑,颜值那都是在线的,放在现代绝对秒杀一票小鲜肉。   “对了,咱家的豆腐坊建好了么?”   虽然吕媭不同意,不过樊伉还是偷偷弄了个小豆腐作坊,就在后院里头偷偷建的,每天也做不了多少豆腐,做的豆腐除了自己吃,他也没打算卖,拿去和那些勋贵们做人情物物交换。   这种叫人情往来,不叫行商贾事,既能得实惠,也不显掉价,非常符合樊伉目前的心态。   “已经建好了。”提到吃的,无名眼神一亮。   樊伉看得好笑。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老成也拒绝不了美食的诱惑,更何况他早看穿了无名吃货的本质。   “可惜没有菜籽油,要不然可以做出很多好吃的美食。”樊伉感慨一声。   这年头只用油脂可用,所以食物多是用蒸煮炖的方式做的,炒菜不兴,油炸食物更是见都没有见过,要不然他做点油炸类食品肯定受人欢迎。   “菜籽油?”听到做吃的,无名不由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道,“那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的?我去弄。”   樊伉不由笑了起来:“啊,就是从一种植物的种籽里炸出的油,用来炒菜很好吃。”   无名懂了:“哦,原来是油脂。”   油脂化开了炖菜很入味,只可惜太少了,不好获取。   即使是临武侯府,也不是每天都能杀一头猪的。   “和油脂不一样,算了,就是油脂吧。”樊伉笑道,“今年是不成了,等到秋天收了麦子,地里别空着,种一茬油菜,等到明年初夏就能收了,正好榨了油炒菜吃。”   “油菜?”无名又不懂了,“那也是神仙住的地方才有的菜吗?我们这儿也有?”   “……”油菜在古代叫什么来着?   樊伉想了又想,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芸薹!种芸薹。”   “种芸薹?”无名皱名,“这个能榨油?”   他知道有的地方也种芸薹,不过都是农户家里在菜地里种一点,当青菜吃的。   榨油还没听说过。   “能的,一斤籽能榨三两油。”樊伉点头道,“如果有良种,田间管理得当,一亩地也能收个一两百斤种籽,榨几十斤油,足够三口之家吃上一年半载了。”   提到种地,樊伉又亢奋了,想到来年就能吃上香喷喷的压榨油,跟中了大奖似的,笑呵呵的,乐个不停。   不过,说到这个,他还得把榨油的工具弄出来才行。   难道到时候他还要建一座榨油坊吗?   樊伉挠了挠头,真奇怪,怎么感觉自己的工作量怎么越来越大了呢?   深感肩上责任重大的樊伉,不敢耽搁,立刻唤来阿琅,让他去叫闳翁过来。   建房子还是要靠闳翁才行。   很快,身穿葛衣的闳翁兴冲冲地就来了。   樊伉略惊讶。   今日来得略快啊!   还没来得及多想,闳翁一进门,樊伉的眼睛就挪不开了。   乖乖,他看到了什么?   樊伉激动了,倏地一下跑到闳翁跟前,拍了拍闳翁的肩,高兴地道:“哎呀,闳翁你造出白色的纸了啊?”   闳翁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逢,露出缺了两颗牙的大嘴。   “老奴不负郎君所托,总算造出白色的纸张了。郎君你看,这种纸能用来书写吗?”   “当然能用来写字了。”樊伉摸着那张小白纸,啧啧称赞不已。   纸并不是那种纯白的纸,大约是生产工艺还有原材料的问题,依然是带点米黄色的白,不过纹理要比先前的黄草纸细腻多了,而且很薄,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宣纸的影子。   “不错。”樊伉高兴极了,有些好奇地道,“你是怎么让纸变白的?”   闳翁道:“其实还是按照郎君先前的方法,不过多晒了一个月,做出来的纸褪掉了黄色,就变成这样了。”   说到这里闳翁还有点不好意思,道:“说起来晒过后的纸浆做出来的纸比较白,还是老奴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无意中发现的,要不然老奴也不能这么快就造出白纸来。”   “你儿子?”樊伉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冬天时见过的那些黑瘦的豆芽菜童工,不由大感意外,“你有一个好儿子啊!改天把他领过来让我看看。”   闳翁知道樊伉这是要提拔自家儿子的意思,不由喜出望外,“咚”地一声,又跪下了,对着樊伉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   “多谢郎君。”   樊伉:“……”   真烦这种动不动就跪下给人磕头的恶习。   在他印象中一般跪拜的都只有死人,动不动就被人跪,总让人感觉很微妙。   樊伉和无名头碰头欣赏了一遍细腻的书写用白纸,两人都赞不绝口,等到欣赏够了,樊伉将白纸放到一边,道:“对了,今天叫你来,还有另外的事情。”   自从替樊伉做事以来,闳翁一家的处境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虽然还是匠奴,不过也能吃饱穿暖了,而且还能时不时地分到一头羊半扇猪肉什么的,比起之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简直   天壤之别。   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闳翁对樊伉感恩戴德,一听樊伉有事找他,顿时精神一振。   照以往半年的经验,郎君找他有事,只要办成了,无一不是有巨大的好处。   闳翁自是欢喜。   樊伉将桌上的稿纸递给他,道:“陛下赏了我数十亩田地,不过那地方土壤太薄,种东西不划算,我打算建个坊市,以后造纸坊也要搬到那边去,除了造纸坊还有别的作坊,我都规划好   了,你先拿琢磨琢磨,用不了多久我就打算开工建房子了。”   闳翁拿过图纸看得仔细,樊伉画的图纸有点怪,有些东西他一看就懂,有些东西却有点犯迷糊。   比如房子,比如作坊,这些都是他以前建过的,不难理解。   但是那一大片空地,就竖个网格一样的罩子是干什么用的?   樊伉解释了一遍,闳翁依然有些似懂非懂。   听郎君的意思似乎是用来踢球的,至于郎君说的那个足球到底是怎么踢的,闳翁表示他真的不懂。   那么多人围着一个球追来跑去是想要干什么呢?   不过见樊伉解释了两遍,满脸的不耐烦,摆明再问就要发脾气的模样,闳翁也不敢再多问,表示一定好好看懂郎君的图纸,争取早已开工,把作坊建起来。   闳翁将那一叠图纸揣进怀里,准备带回去再仔细琢磨,无名不动声色将图纸一把夺了过来,在樊伉惊讶的目光,一脸冷漠地道:“要看图纸在郎君这里看,这些不能带出去。”   樊伉:“……”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很重要的机密,就算泄露出去也没什么关系的。   “老奴失礼了。”闳翁满脸羞惭。   他是匠奴,自然知道图纸对于匠人的重要性。   没有主人允许就私自将别人的图纸据为己有,就是很可耻的偷师行为,要被天下匠人鄙视的。   虽然刚才他只是对樊伉的图纸入了迷,想要回家多琢磨几天,免得建房子的时候,误了郎君的事,但樊伉叫他来只是让他看图纸,并没有将图纸给他的意思。   他这样的行为跟偷师没什么区别。   “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樊伉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反过来宽慰他道,“只要你们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你造出书写的白纸有功,下去领赏吧。”   闳翁感激零涕地跟着阿琅下去了。   樊伉看着新鲜出炉的白纸,顿时心情激动不已。   总算可以写书了!   每天只要想到那些系统任务,连觉都睡不好。 第38章 成稿   第一本书自然是要歌颂刘邦了。   其实不说刘邦对吕雉的薄情寡义,这个人做皇帝其实还是合格的。   从一个小混混揭竿而起,带着小弟南征北战,最后成就伟大霸业,结束了秦末那段混乱的诸侯王争霸的局面,功绩还是要给予肯定的。   不过人无完人,总归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   樊伉现在要做的就是拿着显微镜寻找刘邦身上的各种优点,然后加以放大,闭着眼睛寻找他身上的缺点,然后昧着良心将缺点也要扭曲成优点。   比如彭城之战,他抛下老父妻儿逃走,刘父吕雉母子几人皆为楚军俘虏。   项羽威胁刘邦不投降就要将他父亲煮成羹,刘邦却回答,表示自己已和楚王结为兄弟,他父亲就是楚王父亲,煮成羹后,不妨分他一杯。   这样无耻的行径当然不能如实提及,以免刘邦恼羞成怒,不用等高后百年,直接就将他咔嚓了。   要写出这样一本全篇充满溢美之辞的违心之作,对樊伉而言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考验,尤其是还要用毛笔写下来就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了。   最后的成稿是樊伉口述,无名代笔的。   刘邦的事迹樊伉并不陌生,平日里听樊哙吕媭他们说得多了,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战场上的事找樊哙,生活上的事找吕媭,或者太子刘盈也行。   反正剔除掉那些不美好的经历,选择最能突显刘邦各种美好品质的事迹,再适当地扭曲美化一点,一本歌功颂德的伪高祖野史就新鲜出炉了。   樊伉甚至还别出心裁,将刘邦说的那些经典语录摘录下来,附在后头,编了一本高祖伟大语录。   最后的成稿,连樊伉自己都看不下去。   因为太不要脸了!   编剧如此,代笔的无名就更不用说了,看着樊伉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浓浓的鄙视。   “真想不到原来郎君居然是这样的人!”无名的脸色简直一言难尽,显然被樊伉的无耻行为震惊动了。   樊伉也有点不好意思,简直想捂脸。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对樊伉编撰的伪高祖野史无比鄙视,也有人十分欣赏,甚至赞不绝口的。   比如太子刘盈。   因为爆炸的事情,刘盈被吕雉拘在宫里好些天,甚至为了这事,吕雉和刘邦还特地召了樊伉进宫一趟,述说当时的情况。   樊伉看得出来,吕雉叫他进宫是真的担心有人对刘盈不利,而刘邦明显就是另有所图。   毕竟不管是不是行刺,当时铁匠铺一瞬间被夷为平地的情形是不争的事实。   都是上过战场跟人拼过命的人,自然知道有那样一个利器,在对敌的时候该是多么重要的杀手锏。   樊伉对于火药的情绪有点复杂。   在全世界打仗都还处在拿力气拿刀剑互砍定胜负的年代,火药这种杀伤力巨大的热武器的提早问世会对人类的历史进程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不用说是个人都知道。   刘邦问起来的时候,樊伉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不过他只说了硝石硫磺和木炭灰混在一起会爆炸,但是具体的比例却不清楚,他其实也并不知道。   刘邦盘问了他许久,最后见他是真的不知情,便挥手让他走了。   倒是吕雉着实安慰了他一番,又赏了不少东西,感谢他提前示警,救了刘盈一条小命。   樊伉进宫的时候见到那个叫孺籍的内侍,走起路来的时候一瘸一拐,想是因为那日推开刘盈自己求生的事情被吕雉知道受罚了。   另外那两个常跟在樊伉身边的小黄门却不见踪影。   樊伉没有多问,也不敢去问,仿佛这样就能安慰自己,粉饰太平似的。   打那之后,虽然刘盈的禁足令是解了,但是出宫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少了许多,而且每次出宫,身边总是跟着两队甲士。   显是这次的事情让吕雉成了惊弓之鸟,对刘盈的安全保护明显提高了一个层次。   “没想到父皇居然这般厉害!伉儿你真了不起!”刘盈捧着手稿看得津津有味。   樊伉:“……”   好吧,身为儿子,将父亲当成偶像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想到自己一个无心的举动,让原本对刘邦心存一丝芥蒂的刘盈从此彻底转变,成为刘邦的脑残粉,让樊伉内心十分抗拒。   在他眼里,刘邦算得上一个好皇帝,但实在不算一个合格的父亲,他这样做也不知道对刘盈以后性格的形成到底是起着正面的影响还是负面的影响。   想到这里,樊伉总显得忧心忡忡。   刘盈却毫无自觉,看得入了迷,甚至几度提出要樊伉将手稿送给他的要求,结果被樊伉非常坚定地拒绝了。   他实在不想再写一本这样违心的大作了。   因为第一次就耗光了他所有的厚脸皮,现在他的脸皮薄得跟闳翁造出来的纸差不多,一捅就破的那种。   “这只是初稿,还要润色,然后印出来。等到书印出来之后,表兄你要多少我都送。”樊伉允诺道。   “印出来?”刘盈有时候看着挺傻瓜,有时候却又格外敏锐,樊伉不过是随口一句,就被他抓到重点。   刘盈嘿嘿一笑,一副了然的表情,看着樊伉道:“伉儿又想到什么好东西了?”   “没有呢!表兄你想太多了。”樊伉简直无语了。   好在刘盈为人豁达,并不会紧追着一件事不放,见樊伉不说,他也不勉强,将手中的初稿放下,道:“那个人好点了没有?”   刘盈禁足令解了之后,还来了樊府一次,特地感谢救他性命的季布。   樊伉没有瞒着他,将季布的身份告诉他了,让刘盈自己做决定。   刘盈本来就很是惋惜季布那样的勇士,不能上战场杀敌建功,反而只能窝在铁匠铺里日日打铁,浪费才华,一听这个光头壮汉居然是跟龙且钟离昧他们齐名数次差点打败他父皇,险些害他父皇丧命的西楚国大将季布,对他就更欣赏了。   在他的想法里,季布当时是个奴隶,还没有归顺汉庭,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他居然能摒弃前嫌,不顾旧日恩怨救自己这个敌将之子,委实是个大英豪。   得知季布的身份之后,刘盈当时就要回宫去找刘邦求情,被樊伉死命拦住了,并表示自己会想法子让刘邦赦免季布。   刘盈这才作罢,只不过仍时时惦记着季布,每次来必然要亲自去看望。   好在季布受了伤,脸毁得厉害,倒是不怕人认出来。   至少曾经数度在战场上和季布阵前对战的樊哙就没有认出这个宿敌。   “伉儿想出法子没有啊?”刘盈又问起来。   樊伉看了他一眼,拿手稿敲了敲他的手背,没好气地道:“你着什么急?我听姨母提过,陛下迁都以后就会封赏功臣,同时也会大赦天下,表兄再拿着我印好的书呈给陛下,陛下心里一高兴,肯定就准了。”   当然,樊伉并不单指望刘盈,前几日他已经拿着手稿去了一趟夏侯府,答应到时候也给夏侯婴出一本传记为代价,说动夏侯婴代为说项。   夏侯婴已经答应了。   刘盈知道樊伉已经安排妥当,顿时喜滋滋的,说:“还是伉儿聪明有办法。”   送走了刘盈,樊伉转到隔壁院子。   这个院子一直空着的,因为樊伉时常要在家里捣鼓些东西,吕媭索性就将这个院子也给了樊伉,被樊伉当成实验室。   第一张黄草纸是在这里造出来的。   现在樊伉也在这里折腾印刷术。   印刷术的原理其实很简单,樊伉解释了一遍是个什么东西,那些匠奴们就心领神会,唯一麻烦的就是材料的选择。   樊伉已经尝试过铜字、木字,陶字,各式各样的都试过。   其中铜字模型最耐用,而且印出来的字体非常清晰漂亮,唯一的缺点就是造价高,而且雕刻不易,耗费太大。   木字材料倒是易得,而且雕刻起来也不费事,但是因为木头上有纹理,有时候印出来的字体也会带着这种纹理,尤其是用劣制的墨,那效果简直惨不忍睹。   陶字倒是方便易取,而且印出来的字体也比较清晰。   至于其他的材料也是各有利弊。   最后樊伉决定采用陶字。   就为了这个,他还专门设计了一个袖珍型的窑炉,和原先的烘纸房一起。   窑炉用来烧陶字模,烧窑的时候温度高,正好可以用来烘纸,一举两得。   樊伉不懂墨,为了测试哪种墨更适合用来印刷,他几乎把市面上所有的墨,不论贵贱全都买了回来,一样样试,终于选了两种印字比较清晰美观的,就是略有些小贵。   一小块墨就要两千个钱。   果然跟读书有关的东西都是有钱人才能沾的玩意啊!   樊伉肉疼极了。   紧赶慢赶,樊伉总算赶在迁都前将第一本高祖野史给印刷出来了。   内容印刷出来后,樊伉在装订上面也颇费了些功夫。   他特地让闳乐造了两张又硬又厚的纸。   闳乐就是闳翁的儿子。   贱民是没有姓氏的,闳翁的意思其实就是指一个叫闳的老头。   有一天闳翁找上樊伉,期期艾艾地表示想要樊伉给自家的儿子赐一个名字的时候,樊伉索性就将闳当作这两父子的姓,闳翁的儿子取名闳乐。   因为这孩子话很少,而且和他父亲一样,总是一副闷闷不乐愁苦的模样,樊伉给他取名为乐,也是私心里希望这个放到现代不留级都才刚刚进初中的孩子,以后能幸福快乐一点。   闳翁不懂樊伉的心意,小郎君肯给儿子赐名字就足够让他高兴了,而且现在还有了自己的姓,闳翁一扫往日的愁态,整个乐呵呵,笑得脸上的褶子越发多了。   闳乐不仅做出了简易的硬板纸,他甚至还无师自通地想出了法子,在纸上印出花样,虽然只是一片黑色的树叶的图案,樊伉简直惊喜不已。   樊伉将内页用线装法订好,再用这张带黑色叶片的硬纸做成封面,史上第一本纸质线装书就此横空出世。   当成品完成的时候,参与印书的工匠们都惊呆了。   这细腻光滑的纸张,这大小一致精美的字迹,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墨香。   这哪里是书,这明明就是最精美的珍品啊!   工匠们顿时激动得泪流满面。   没想到他们居然印出了这么精美的珍宝。   “天呐,居然真的印出来了。”   “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精美到极致的珍宝。”   “老奴这一辈子可算没有白活。”   樊伉也很激动,因为他发现系统面板上那个抄录五本书籍的任务进度条一下子涨了五分之一。   还有多的纸张,樊伉索性又多印了几本。   等到印到第五本的时候,脑海里久违的金属音终于响起。   “叮个咚,检测到宿主抄录五本书籍的任务完成,奖励五十点经验,二十个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自主编撰书籍,超额完成任务,额外奖励三十个庄园币。”   “叮个咚,奖励宿主抽奖一次。”   总算来了。   樊伉心中激动不已,心想这回不知道能抽个什么东西。   希望不要太坑。   忍着激动将双手仔仔细细地清洗干净,樊伉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情往空中那个偌大的色子伸手一戳。   “叮个咚,恭喜宿主抽到红糖制法。”   樊伉:“……”   系统其实是拿他开涮的吧?   甘蔗这个时候只用南越国才有,那儿现在都不属于大汉国的领土,最最重要的是那块儿现在真的是一块蛮荒之地,十人汉人去十个汉人回不来!   他要怎么才能从瘴气横生的南越国弄回甘蔗?   樊伉简直要哭了。 第39章 大方的夏侯婴   樊伉想到之前买的那个柘浆,其实就是甘蔗饧,甘蔗提炼出来的液体糖,虽然那糖放的时间略久了点,估计有点发酵了,闻着味道有点怪,说明大汉国还是有办法弄到甘蔗的。   樊伉想了想,就把这事先放下了,以后再说。   他完成抄录五本书籍的任务,系统奖励了二十个庄园币,因为他自主编撰了汉皇传,算是超额完成任务,系统又额外奖励了三十个庄园币,现在系统面板上已经有了五十个庄园币,可以买那本柔丝草铠甲图样了。   草怎么能做铠甲呢?   樊伉还是挺好奇的。   尤其是这种其他维度空间没有见过的东西,内心的好奇更是翻倍。   何况现在他只能开启商城第一页的交易物品,那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五花八门的,他只认得一个柔丝草。   就买这个吧!   樊伉想着,手指在那个柔丝草的图片上一戳。   “叮个咚,您确定用五十个庄园币交换柔丝草铠甲图样么?”   “是的,我确定。”虽然一直被系统坑得不要不要的,但樊伉还是挺激动的,颇有点系统虐我千百遍,我待系统如初恋的变态心理。   “叮个咚,交易成功,宿主获得柔丝草铠甲图样。”   樊伉再瞧系统面板,果然发现自己财富那一栏里显示庄园币为零,而下方代表包裹的格子里有了一片像是柔丝草叶子的东西,还很应景地闪着光。   还发光,真当在玩RPG游戏捡包裹啊!   樊伉一边吐槽,一边将那片叶子取了下来,翻开一看,顿时十分无语。   叶片打开,上面只有两行字。   柔丝草,四维度空间高等级植株,在生长期内将藤条在水中浸泡数一月,捞出洗净,分解出来的纤维编织成铠甲,柔软异常,普通刀剑难伤,保养得当,可使用十数年。   樊伉:“?!!”   樊伉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要是早知道这么简单,他干嘛要花那五十个庄园币的冤枉钱啊!   自己拿去泡就是了,跟泡黄麻一样。   樊伉内心直呼坑爹,真是有钱难买早知道。   商城既然能买,不知道能不能卖。   樊伉眼珠子一转,怀着侥幸的心理将柔丝草放回到商城里,想着能不能回收几个庄园币。   “叮个咚,商城物品可免费回收,宿主确定要出售该物品?”   樊伉:“……”   算了吧。   反正又没有钱,樊伉撤回了交易,直接让叶子在包裹里落灰了。   不过他发现这个柔丝草铠甲铠甲图样买了之后,商城里就没有这个商品了,居然还是一次性商品。   果然没有最坑,只有更坑。   理想中高大上的铠甲图样结果居然就是最简单的水泡之法,而且那铠甲的使用寿命还如此之短,樊伉顿时失了兴趣。   不过四维度空间的高等级植株也是有优点的,那就是生长速度非常之快。   一颗柔丝草种籽,种下去几个月的时间,已经爬满了整个院墙,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就像一片绿海一样,然而那么一大片藤海,却只结了三颗籽。   生命力还真是旺盛啊!   樊伉心想,幸好不像地球上普通的十字花科的植株那样一棵苗上能结无数颗籽,要不然用不了几年,肯定要造成物种入侵。   樊伉参考着之前系统里看到的柔丝草种籽简介,等到种籽成熟的时候,将三颗种籽小心翼翼地采了下来,放进系统包裹里,剩下的藤蔓让人泡在水池里就不管了。   他现在更加关心的是他的作坊园。   要建作坊,就得要有工匠,有材料。   于是樊伉很悲摧地发现,他的作坊园规划好了,但是没钱建!   吕媭倒是表示要给他出钱,但樊伉自认为自己是个成熟的男人,怎么能朝女人拿钱呢?所以拒绝了吕媭的好意,另想他法。   不过建一个作坊园的钱不是少数,便是樊伉也觉得颇为棘手。   无名坐在他身边,一下又一下地削着木棍,看樊伉愁容不展的样子,眼中凶光一闪,道:“栎阳城中富户不少,要不我去杀几个,劫富济贫?”   那语气听起来杀个人不比杀只鸡麻烦多少。   樊伉:“……”   “我们是文明人,要用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动不动就这样打打杀杀,你当全栎阳的官儿是摆着好看的?”樊伉白了他一眼,十分无语。   “郎君缺钱。”无名很固执地道。   “赚钱的法子多着呢,用不着当强盗,看着吧!”   第二天,樊伉怀里揣着一本新印的汉皇传和一板豆腐,赶着牛车去了藤公府上。   夏侯家的部曲仆役都认识樊伉,一见是临武侯府上的小郎君,都不用通报,直接领着他进去了。   “好小子,你今日怎么得空来看世父?”夏侯婴抬手一掌,拍在樊伉身上,樊伉一个趔趄,差点扑倒。   樊伉脸都扭曲了。   “你小子太弱了,不及你父一半,以后多跟你阿翁学学,少用点脑子,多操练操练,男子汉大丈夫,这般弱不经风的像什么样子!”   “世父教训得是。”樊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都跟你一家子一样,练成个四脚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大个,就天下美好了。   夏侯婴哈哈一笑,看了一眼樊伉身后的健仆托着的豆腐,点头道:“这几日正觉口中清淡,你这豆腐送得正是时候,你小子有心了!”   说罢,直接让家人将豆腐送到厨下。   两人举步进屋。   自从试过樊家的椅子桌子后,夏侯婴就对需要盘腿而坐的矮几深恶痛绝,那玩意坐久了腿麻,年轻的时候还好,年纪大了越发受不了,如今夏侯家也是清一色的木桌子木椅子。   落坐之后,夏侯婴先倒了一碗酒,咕噜咕噜一口下肚了,一抹嘴,道:“听说你小子最近挺能折腾的,好好的都能把自己折腾进栎阳大狱了!”   樊伉的脸顿时黑了。   不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么?   这老头怎么哪痛就往哪戳啊!   没素质!   樊伉心中愤愤,自己带着东西上门,还要被主人奚落,态度便没有进门那么好了,道:“今日本来是有样好东西要与世父鉴赏,不过小侄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这就告辞了。”   夏侯婴“砰”地把酒碗放下,笑道:“呔,说你一句还生气了!来来来,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樊伉这才转身,笑眯眯地卖起了关子。   “世父还记得日前小侄说的,为您出书的事情么?”   “记得,世父正等着看你出的书呢!”夏侯婴懒洋洋地道,语气十分敷衍。   樊伉嘿嘿一笑,道:“这出书的事情小侄还得征求一下世父的意见,刚巧我这儿另有一本已经印好的样本,世父看看是否满意,若是满意,小侄过几日便来找世父询问素材,准备初稿了。”   夏侯婴这才起了点兴趣,道:“我听萧丞相提起过,你造出了一种很薄的黄草纸,就是用那个写的吗?拿来看看。”   樊伉这才从怀里掏出那本汉皇传,书刚掏出来,就见夏侯婴“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樊伉只觉眼前一花,手中一轻,那本汉皇传就已经落入夏侯婴手中。   “……”这一个个的做小偷的技能倒都是点到满级了。   “这这这这这……”夏侯婴的眼睛都差点鼓出来了,大大的像只青蛙一样,十分可笑。   夏侯婴自认自己跟随汉皇南征北战,早已见惯各式珍宝,就连当初在西楚王行宫见到人高的珊瑚,也能做到不形于色,但手中这本奇怪的东西再一次让他怀疑自己其实还是个土包子。   “这就是你写的书?”夏侯婴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樊伉点了点头,笑得十分腼腆。   “是啊,这第一本是为汉皇所书,第二本小侄打算为世父出书,不知世父看着这纸张装订可还满意?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告诉小侄,小侄也方便再做调改。”   夏侯婴脸上的横肉直抖,粗糙的大手抚过那精美的封皮,激动得直哆嗦。   乖乖!   看这写字的纸,比他睡过的女人的胸脯还要白还要细腻。   看这字迹,漂亮得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哦,还有这个小郎君说的什么装订,简直是巧夺天工。   “满意,满意极了!”   夏侯婴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正好翻到描写刘邦斩白蛇起义那一段,看得热血沸腾。   书漂亮,内容也写得好。   汉皇传虽然大部分都是写的刘邦的事迹,但夏侯婴作为刘邦的忠实追随者,自然也有不少着墨。   夏侯婴翻到自己的内容部分,看着书中被美化的自己形象,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看着樊伉的眼神更加慈爱了。   这小子折腾归折腾,却着实会做事!   这小脑瓜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想到自家那个除了一把蛮力再无他长的傻儿子,夏侯婴不由感慨万千。   丝毫不知道自己成了夏侯婴眼中那个别人家的好儿子,樊伉一见夏侯婴的神情,就知他上钩了,不由微微一笑,道:“既然世父对这纸张和版面装订都还满意,那小侄就照这个模子印了。”   夏侯婴回过神来,大约是觉得刚才自己的反应有点丢人,咳了一声,将书往桌上一放,装模作样地道:“算你小子有心了,回头我让人送一万金,百匹绢给你。”   樊伉挠了挠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世父如何知道我正缺钱?”   夏侯婴“嗤”了一声,道:“全栎阳城谁不知道你最能折腾。罢了,我好人做到底,府中的匠奴也暂借于你,早些将你那作坊园建起来。”   这一刻,樊伉一点不觉得夏侯婴浑了,只觉得这老头儿着实可爱。   “多谢世父。”樊伉这一句道谢说得真情实意。   相比起一毛不拔捡现成的刘邦,夏侯婴实在是善解人意得太可爱了。   夏侯婴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是你赶得巧,若是再迟上一月,便是世父想帮你也无法。”   “这是为何?”樊伉问道。   夏侯婴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些与你无关,你用心种你的红薯建你的作坊园罢!”   樊伉满腹狐疑,却又不好再问,好在今日来见夏侯婴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   未出房门,又听身后夏侯婴道:“那日你说的事情世父答允过你,自会做到。以后再有什么难处就直说,世父在陛下面前还略有些薄面,便是天大的事情也能为你兜揽一二。”   樊伉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把季布的事给他担下来了。   夏侯婴这个人浑是浑了点,却甚为讲义气,既然答应了的就一定会做到。   樊伉放下心,再一次辞别夏侯婴,兴高采烈地回家去。   第二天第三,樊伉又如此这般去了一趟萧何张良周勃靳歙等人的府上。   不久,樊伉就发现建庄园的人力物力都有了。   果然再穷的年代都不缺富豪啊!   相比之下,他老爹在这方面就差得远了。 第40章 制冰   有钱又有人,建起庄子来就很快,而且最妙的是那些人手都是各家的匠奴,也就是说在他们帮忙建房子期间,樊伉只要管饭就成了,连工钱都不用发。   唯一让樊伉烦恼的是,他没有一个靠谱的工程监理!   他知道如何规划,作坊要建成什么样子,但是建房子是个技术活,而樊伉完全没有点亮这一技能,每次那些匠奴们来询问他建作坊过程中遇到的问题时,他都不知道他们问的是个啥。   闳翁倒是懂,可惜他也只是个匠奴,压不住场子。   刘邦倒是派了一个少府丞过来,可是那人高傲得很,全程冷漠脸,拿着纸笔写写画画,问他什么,皆只拿一副蔑视的眼神看着他。   久而久之,樊伉也便不搭理他了。   好在吕雉比较给力,大约是猜到他的难处,特地将宫中的将作大匠指派了来,帮忙监工,樊伉这才从彻底从建房子的繁冗事务中解放出来。   樊伉的作坊园并不大,包括后来量地的人看在吕雉的面子上放水,一共加起来也就不到八十亩地的面积,也就是五六个足球场那么大的面积。   面积不大,建起来自然就很快。   一棵棵高大苍翠的大树被砍倒,被劈成了合适的木材从山上运了下来;采石场里匠奴们叮叮当当采石的声音彻夜不停。   随着作坊园一天比一天更有模样,天气也进入了三伏天,气温一日热似一日。   更不要说闳乐他们守着的纸坊和印书坊。本来天气就热,还要天天烧窑炉,樊伉回去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那股热浪隔着院子传了过来,每天都热得满头大汗。   晚上,樊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无名闭着眼睛给他打扇子。   “把纱帐撩起来吧,太热了。”樊伉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爬起来,道。   “不行!蚊虫多。”无名将他撩纱帐的爪子打了下来。   樊伉想起蚊虫叮咬容易引起的各种由血液类传染的疾病,默默地缩回了爪子。   “快睡吧,我给郎君打扇,再一会儿就该天亮了。”无名摇着蒲扇,忍着打呵欠的冲动道。   这一刻樊伉无比想念现代的空调风扇,还有各式各样的冰饮。   冰?   樊伉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什么又从炕上爬了起来。   “无名兄,我让人收集的那些硝石还在吗?”   因为担心上次的爆|炸事件重演,樊伉特地让那些背煤的人将里头白色或者淡灰的晶状都挑拣出来,一篓硝石比煤能多换一斗粮。   他记得好像换了不少的。   “那个都收起来了。”无名点头说,“能睡了么?”   樊伉擦了把头上的汗,道:“睡什么啊,我去弄点冰来。”   他也是忙糊涂了,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樊伉兴冲冲地跑到储藏室,果然看到里头有好几篓硝石。   让无名拿木桶打了一满桶水,摆在房里,樊伉开始往里头放硝石。   郎君又开始变戏法了!   无名好奇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惊讶地发现,那些硝石投入水中之后,周围的气温顿时下降了许多,三伏天里,桶里的水居然开始结冰了!   无名十分震惊地看着樊伉,不明白为什么遇火就炸的石块,投入水中居然就能变成冰了。   郎君果然厉害!   “那是因为这个石头投入水里,会吸热啊!气温陡然降低,水就结冰了。”樊伉乐呵呵地解释说,“不过硝石投进水里化的冰不能吃。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想办法弄点可以吃的冰吧。”   樊伉紧接着又化了两盆冰,让阿琅连夜给吕媭和樊哙送去。   “一盆送给我阿母,一盆送到隔壁闳乐那儿,告诉他们只能消暑,不能吃,送完了就赶紧回来,到我屋子里挤一挤吧。”   这几天他看着吕媭的气色也不太好,苦夏让她也吃了不少苦。   阿琅出身不好,倒是比较耐热,睡得迷迷糊糊的被郎君叫起来,陡然一见盆子里的冰,看着樊伉的眼神跟看神仙没什么两样。   果然还是郎君好本事,大夏天的都能变出冰来!   汉皇新立,百废俱兴,以前的冰井因为战乱疏于管理,已经坍塌,冰块不足,就连宫中的贵人也难得用上冰块。   “快去吧!”樊伉打了个呵欠。   刚才凭着一股精气神捣鼓冰块,现在室内气温降下来,瞌睡也上来,困得不行。   阿琅抱起冰盆子喜滋滋地往外走。   太好了!   郎君心肠好,居然还让他睡在有冰的屋子里。   今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吕媭和樊哙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得外头有响动,吕媭立刻惊醒过来,怒道:“何事?”   门外阿偌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主君和主母,郎君着人送了一盆冰过来。”   冰?   吕媭和樊哙互望一眼,樊哙起身撩起纱帐,道:“拿进来吧。”   阿偌低着头将冰盆送了进来,搁至在塌前。   冰块融化吸收周围的热量,不一会儿室内的温度变得凉爽许多。   吕媭放下蒲扇,道:“大晚上的伉儿从哪儿弄的冰块?”就连宫里头他的皇后阿姊想用上一块冰都不容易。   阿偌垂首屏息,头也不敢抬地答道:“婢子不知,郎君让阿琅送过来的。”   吕媭皱着眉头待要说什么,樊哙打了个呵欠,劝道:“难得伉儿有心,今夜且安心歇着,有事明日再问个究竟罢。”   吕媭一想也是,让阿偌留下冰盆,重新躺下。   榻前有个冰盆子果然不一样,这一晚樊伉意外地睡得十分安稳,一夜到天明,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樊伉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汗湿重衣,榻前的桶里冰块还未完全融化,还在滋滋地往外吸收热气。   一夜神清气爽也不过如此。   睡得好自然心情愉快,直到吕媭着人唤他们来吃早食。   无名自从来到樊府,一直和樊家人同住同食,不管有什么事,樊伉都习惯性地带上无名。   反正两个人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谁也不嫌谁麻烦。   早餐依然是非常有樊伉特色的包子面条糜子粥。   樊伉昨晚上睡得好,早上胃口也好,吃也两个包子,还喝了一碗糜子粥。   用过早食,吕媭开始三堂会审。   “你昨儿上哪弄的冰?”   “用硝石做的。”樊伉回答道。   “硝石烧了不是会炸么?还能制冰?”吕媭十分诧异。   “能的。”   吕媭不信,樊伉只得叫阿琅去取了硝石,当着吕媭和樊哙的面,表演了一遍大热天冷水秒变冰块的把戏。   吕媭和樊哙看得眼睛都圆了。   “你怎么知道硝石扔进水里可以制冰的?”吕媭紧接着又问。   樊伉挠了挠头,心想这就是一个简单的代学反应过程,放到现代就是一个初中生都能懂的道理。   几千年的文化差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抹平的。   “知道了,又是在神仙住的世界里看到的吧?”吕媭看着他的神情,摆了摆手,道,“你姨母和阿盈最近也苦夏,记得送点冰到宫里去。”   樊伉点头,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道:“阿母,家中硝石还有许多,要不我让阿琅在城里开个冰炭铺子卖冰吧?”   吕媭皱眉;“关中夏日时短,你别看这几日热得厉害,最多再过半月,天气就该转凉了,到时冰就不好卖了。”   “无妨,就算到时不能卖冰,我们也能卖别的。”   等到纸坊和印书坊建起来,到时候不管是造出来的纸,还是印出来的书都得找个店铺卖,总不能一直让他带着书上门推销吧?   “你缺钱就跟阿母说,阿母给你,行商的事就莫要总是记挂了。”吕媭也不懂,为什么樊伉总是对行商这种贱业恋恋不忘。   樊伉有点郁闷。   豆腐坊不让开。   包子铺不让开。   铁匠铺不让开。   卖冰的铺子也不让开。   明明一看就是很能赚钱的啊!   樊伉据理力争。   “阿母,你看啊现在天气这么热,肯定有不少人跟您一样苦夏,热得吃不下睡不着,我会制冰,家里硝石也有不少,我卖冰是为了解救那些苦夏的人啊。你想啊,有人苦夏,那些身体不好的人就更容易中暑,中了暑身体差一点的说不定就没了,如果有冰块给他们解暑,那些本来会中暑的人就不会中暑,不会中暑就不会死人。这明明是有利于社稷有利于民生的好事,怎么能叫贱业呢?”   樊伉是真的有点理解不了这些古人“重农抑商”的政策。   本来就一穷二白,还拼了命地打压商业,阻碍经济流通,只会更穷。   吕媭被他一顿歪理抢白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堂堂列侯之子,居然操行贱业就是不行!”   “阿母,还能不能讲理了?”樊伉道,“我只是让阿琅开铺子,自己又不出面,有什么关系?”   别家都这么干的,为什么到他这里就不成了。   不过,当中午,樊伉用冰加当季的桃肉制了一份简易版的水果刨冰给吕媭之后,对于樊伉要开冰铺的反对态度便没有那么强烈了。   果然对大汉朝人而言,就没有美食搞不定的东西。   樊伉喜滋滋地想着。 第41章 上课   栎阳城里铺子不少,以吕媭的身份和地位要弄间铺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不到三天,樊伉的冰铺子就开起来了。   因为知道卖冰的时间不长,最多就是半个月的时间,樊伉将这个小铺子利用到极致。   铺子不仅卖冰,还豆制品,早点,一铺多用。   等到天气凉快作坊建起来了,卖不了冰樊伉打算到时候就卖纸。   反正肯定有东西卖的。   于是栎阳城的居民们突然发现,三伏天的城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咪咪地突然多了这么一家铺子。   早上有蒸得蓬松又软绵的各种蒸饼,加肉馅的不加肉馅的都有,还有软软嫩嫩和蛋羹一样顺滑的豆腐脑,最难得的是居然还有冰过的豆浆!   这么大热的天早上能够喝上一碗冰冰凉凉的豆腐简直就是无上的享受。   虽然店里堂食和打包都可以,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堂食。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店里有免费的冰盆凉快啊!   过了早食的时间,店铺里就会卖一种浇上果酱叫做刨冰的东西。   酸酸甜甜的,嚼一口那舒爽劲儿别提了!   就是价钱有点小贵!   不过想想又是冰又是白面又是肉的,贵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城中的平民不太舍得,最多就是路过的时候,跟着的孩子实在馋得不行,会买上一碗冰冰凉凉的刨冰或者豆浆,在店里边慢慢地喝光,顺便也蹭蹭冰盆子。   而最喜欢光顾的却是城中那些小商人。   他们有钱,然而现实就是即便是有钱,他们也不敢去花。   所以这个怪异的早餐铺子一开起来,就受到了他们的强烈欢迎。   家里的钱多得发霉了,不能穿漂亮的衣服,还不兴让他们在一个舒适的铺子里吃一顿奢华一点的早餐啊?   当然,不少富商也打过冰铺子的主意,然而不等他们下手,就发现很多勋贵们开始来这里吃早餐,而且那些勋贵们跟铺子的主人似乎还挺熟的。   居然是有后台的!   这下子那些暗地里打着各种各样坏主意的人全都歇菜了,一个个老老实实地继续装鹌鹑跟阿琅商量购冰的事宜。   樊伉叮嘱过阿琅,别家要买冰可以,但是只能卖给他们消暑的冰,入口的冰是不外卖的,无论是谁来买冰,都要签订一份协议,如果有人不遵守协议,吃了他们外卖冰块出了事,店里概不负责,就是担心有人赚黑心钱,把硝石投进水里制的冰拿来吃。   樊伉做刨冰的冰都是单独煮开了的凉开水,用桶和盆装了,放进制冰的池子里结成的,一个两立方的大池子,一天也做不了几盆吃的冰,自己店铺里都不够卖。   夏侯婴一脚踩在板凳上,嘴里的冰块嚼得嘎吱嘎吱作响,对站在一边陪着笑脸的阿琅道:“那个冰给我装一车。”   阿琅点头哈腰:“消暑的冰块早就装好了,一会儿就着人送到藤公府上。”   夏侯婴一拍他的肩,赞道:“跟你家郎君一样,你小子会办事!”   阿琅被拍得差点趴下,揉着肩膀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下去。   “藤公,装车的冰只能用于消暑,切忌不能入口。能入口的冰我也给藤公另装了一盆。”阿琅不厌其烦地说着这句每天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的话。   夏侯婴笑骂道:“就你啰嗦!行了行了,知道了。”   “藤公莫要嫌我啰嗦,就怕有人贪图凉快,把这些消暑的冰吃了拉肚子生病,实在不敢大意。”   郎君特地千叮咛万嘱咐过的,阿琅自然十分放在心上。   夏侯婴吃了一顿美美的早食,然后让人拖着一牛车的冰心满意足地回府了。   与此同时,临武侯府樊伉的院子里,刘盈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碗刨冰吃得毫无形象。   “伉儿,就算你不开铺子,这些冰也能卖掉,你为什么非要开铺子呢?”刘盈其实也不是很理解樊伉的作法。   他只是觉得今年夏天这么热,栎阳城里的勋贵这么多,樊伉无论制多少冰那些勋贵们都能用得完,和勋贵们走人情比开铺子省事划算多了。   樊伉觉得这个时候有必要给刘盈稍微讲解一下商品流通的常识。   “钱用在市场中流通才有价值,不流通放在家里就是一堆废铁。”樊伉说着,从怀里摸出二十个大钱,对刘盈说:“表兄我们来玩个游戏。”   他把二十个大钱分成两份,每份十个大钱,一份放在盘子里,一份拿在手里。   他又叫来两个下仆一起,几人围成一个圈,道:“表兄代表朝廷,无名兄代表城中的粮商,夷光代表背硝石的少年,曲吉代表农夫。”   他又给夷光手中放了一块石头,无名手里放了一把粮。   游戏开始了。   “我从夷光手里买了十个钱的煤和硝石。”樊伉说着把手里的十个大钱放到夷光手里,然后把夷光手里的石头拿了过来。   刘盈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樊伉又道:“夷光有了钱,去粮店里买粮。”   夷光于是很机灵地把手里的钱和无名手中的粮交换。   樊伉点头,道:“我用硝石制成了冰,用煤烘纸,冶炼农具,无名兄卖了粮,手里有钱,于是去找农夫们收购粮食。”   无名觉得这游戏略有趣,把手里的钱和曲吉手里的粮交换。   “曲吉有了钱,然后在我这里交换粮肉纸张农具和刨冰。”   曲吉左右望望,把手里的钱还给樊伉,又把樊伉手里代表百货的黄草纸拿了回来。   十个大钱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樊伉手里。   樊伉拿出两个大钱递给刘盈,说:“这是我和无名兄向朝廷纳的税。表兄,现在你看明白了,同样是十个大钱,放进仓库和投入市场流通有什么不同?”   刘盈的目光转了一圈,似乎有点明白了。   “放在仓库的十个大钱还是十个大钱,可是到市场里买卖的十个大钱,伉儿拿去买硝石和煤,夷光于是就有了钱买粮食养活自己,粮商有了粮继续去收购农夫们手中的粮食,农夫们卖了粮,有钱买农具买肉买杂货。”   “没错!同样是十个大钱,放在仓库里就是废铁,流通过后,就能让很多人有活干有饭吃能养家糊口,还能增加朝廷的税收,这就是货币流通的意义。”   “可是,农为本商为末。舍农桑趋商贾,用贫求富,耕者不能半,贫民虽赐田,犹贱卖以贾,农少商多贵人贫。若民舍本事末则不令,不令则不可以守,不可以战。长此以往,食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   樊伉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有商贾则活市场,工商众则国贫。所以如何规范商人,引导商人,平衡农夫与商贾之利就是朝廷的重任。”   从来没有人向他这样阐述过商贾对于社稷的稳定作用,刘盈总觉得樊伉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却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得仔细想想。   刘盈满腹纠结地回宫了。   这孩子估计把樊伉的话当了真,整日思索着,一连好些时日不曾出宫。   樊伉忙着建作坊开铺子,一时也顾不上他,如此过了半月有余,夏日的炎热褪去,天气渐渐凉爽下来,樊伉铺子里的冰便不再那么好卖了。   樊伉也不介意,本来就只是拿来试水的,卖不了冰还是可以卖早点。   这天,樊伉终于闲了下来,抽空将铺子里的帐理了一理,发现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冰铺除去成本开支,居然有将近千万的盈利。   别说吕媭,就连樊伉自己都吃了一惊。   这个年代的人穷归穷,购买力居然意外地不错。   樊伉是个遵纪守法的人,赚了钱老老实实地让阿琅拿着钱粮去交税。   本来贵族行商,与民争利说出去就不太好听,若是还仗着身份偷税漏税就不太好了。   樊伉向来奉行有钱大家一起赚,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行事准则,自然不会贪那两个税钱。   等到交完税,秋天到来,地里的红薯也熟了。   这次收红薯的动静就比上次要大多了,由罗珠亲自主持。   两分地的红薯,罗珠领了十几个人,不到两个时辰就全收了。   上秤一称,居然有将近八百斤。   所有人都震惊了。   在粮食普通产量只有一两石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这么高产的粮食,很多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分地,六石红薯,天哪,这简直就是神薯!”   “罗公,我莫不是在做梦?竟有如此高产的粮种?”杜恬看着眼前的红薯筐,突然鼻子有点发酸。   亩产三十石的粮食,若是能早一点发现,该能多活多少人啊!   “还行,没有差太多。”樊伉略有些遗憾。   早已经习惯现代动不动就亩产七八千斤的高产量,亩产四千斤的确只配得上还行这个评价。   然而也足够让这些大汉人兴奋难抑。   罗珠此时看樊伉的眼神简直跟神仙没什么两样。   “郎君,剩下的藤蔓如何处理?”他可是听说这种叫红薯的东西不仅高产,而且还不需要种薯,只要藤蔓就能种了。   简直不能更省心。   樊伉拿着剪刀“咔嚓”几下,将一根红薯藤剪成几段,摆在一起,道:“将藤蔓都剪成这样的小段,然后挖个大坑,坑里填上一层沙土,再将这些藤蔓埋进沙土里就成了,等到明年开春就能接着种。”   罗珠吩咐按照樊伉说的将过冬的红薯藤处理好,然后拖着新收的六石红薯心情激动地走了,剩下樊伉看着一片狼藉的红薯地发愣,好半天才发出悲愤的狼嚎。   “强盗啊!!” 第42章 贺岁首   收完红薯,已进入秋天,迁都在即,汉皇着叔孙通制订新朝礼乐,各诸侯王皆已陆续先期来朝贺岁首,顺便向叔孙通学习朝仪。   彼时,恰好长乐宫落成,刘邦下旨十月初一于长安新宫行礼。   早在半个月前樊府上下就已经前往长安城的宅邸。   十月初一这日,将将四更天,临武侯府主君所在的宅院已经亮起了灯火。   府中上下都在为迁都之后的主君第一次朝会而忙碌着。   樊伉立下廊下,看着侍女们捧着樊哙的朝服鱼贯而入,只想打呵欠。   穿成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人,固然可以让人重获一次青春,但也避免不了少年人贪睡多眠的毛病。   半夜被人从床上挖起来,樊伉连杀人的心都有。   “什么时候辰了?”他悄声问身后的乘光。   阿琅要留在栎阳看铺子,现在便由乘光负责他的生活起居。   身为一个现代人,樊伉的生活自理能力不错,再加上身边还有一个管家公一般时刻盯着他的无名,乘光能插手的地方委实不多。   “郎君,已经寅时末了。”乘光一夜未睡,此刻看来依然精神抖擞,比樊伉这个睡了半夜的人精神还要好,让樊伉好生羡慕。   樊伉默默地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寅时末好像是凌晨三四来着。   古代人真是不容易,上个朝会两三点钟就要起床,然后赶着进宫。   他们家还算是好的,住得近,那些住得离宫城远的,估计一点多就要起来,然后早早地出门。   毕竟这个年代可没有公交地铁汽车可以坐,出门要么靠两条腿,要么靠牛马的四条腿,路还不好走,那速度就别提了。   好在这种贺岁首这样的盛事,一年也就一次,要不然光想就让人觉得累。   “伉儿,这么早起做什么?若是困回去歇着罢。”吕媭心疼儿子,见他一脸瞌睡样,便让他去睡觉。   “儿子不累。”樊伉乖巧地摇头,时刻不忘刷一把吕媭的好感。   吕媭果然欣慰不已,道:“你体弱,还是去歇着罢,当心亏了身体。”   樊伉的癫疾简直就是吕媭的心病,哪怕现在知道樊伉发作癫疾的时候,会获得莫大的好处,依然让她担忧不已,生怕樊伉累着了。   “你阿母说得对,这里也不用你伺侯,回去接着睡罢。”樊哙也道。   樊伉见这两口子的确是真心实意地催着自己去睡觉,推辞了两下,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尼玛,实在是太困了。   离开的时候,还听到身后樊哙用自以为很小声其实满院子的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对吕媭道:“我曾听宫中的侍医提过,睡眠不足会让小儿身量不足,我观伉儿似乎的确过于瘦小,细君日后多在意些,让他多睡……”   樊伉听得差点一头栽倒。   他这是红果果地被自己亲爹给鄙视了么?   哼!   从现在开始,他要多吃多睡多喝牛奶,他就不信长不出和樊哙一样的大长腿!   不多时,樊哙穿戴好朝服,骑马前往长乐宫进谒。   待到新宫时,天色依然未明。   彼时长乐宫外早已聚集了不少等待进宫贺岁的朝臣,各种诸侯王、列侯、文臣武将黑压压地一大片,越是爵位低的人来得越早。   待得文武百官到齐,便有谒者上前,按官爵等级分班引入殿门,逐班进前朝贺。   礼毕置酒,群臣侍宴。   酒酣之际,萧何朝罗珠使了个眼色,罗珠会意,上前道:“启奏陛下,今有临武侯世子所献一物,名曰红薯,可亩产三十石,既可献于陛下。”   红薯这个东西但凡和刘邦亲近一些的朝臣都知道,刘邦本人甚至早就吃过,让罗珠选在这个时候当着各诸侯王的面提出来,当然是有意为之,带着几分炫耀之意。   果然,一听有亩产三十石的作物,除了熟知内情的几个人,其他人都呆住了。   “亩产三十石?当真世上还有此神物?”将信将疑者有之。   “我听闽越之地稻种两熟,一年也不过亩产五六石,三十石的作物简直闻所未闻。”怀疑者有之。   “罗珠,这可是在大殿之上,陛下面前,不可妄言!”义正词严训斥者有之。   “罗公为人素来谨慎,从不妄言,既然罗公说有此等神物,必是真的。”相信者亦有之。   大殿之下众人议论纷纷。   刘邦听着众人的议论,咳嗽了一下,道:“罗珠,此话当真?”   罗珠躬身回答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前日临武侯收获红薯之时,臣也在场,两分地六石红薯,不差分毫,此事萧丞相留侯和临武侯也知情。”   刘邦心知肚明,却故意转向萧何:“丞相可知此事?”   这本就是刘邦和萧何计划好的一环,自然丝毫不觉意外,上前答道:“确有此事。此薯既可生食亦可烹熟而食,甚为饱腹,若能推而广之,可保我大汉从此再无饥荒,”   萧何为人素来严谨,他既然开口证实此事,说明这事肯定是真的。   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句“皇恩浩荡,天佑大汉”,然后所有的人都一齐喊了起来。   “皇恩浩荡,天佑大汉!”   群臣激动不已,喊声直冲云霄。   宝座之上,刘邦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内心甚为满意。   要的就是这效果!   许久,群臣才在刘邦的示意安静下来,太子刘盈复上前,躬身道:“父皇,儿臣亦有一物献上。”   如果说罗珠献红薯算是刘邦有意为之,刘盈此刻的举动则颇让刘邦感到诧异。   “太子所献何物?”   太子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小木盒双手呈上。   刘邦颔首示意,便有一小黄门上前,将刘盈手中的小木盒取了过来,转呈于案上。   有近侍上前,打开木盒,刘邦原本懒洋洋的神色,在瞧见木盒中的东西时,不由一愣,然后抖着手拿了出来,才翻了两页,脸上的神色转为大喜,继而迸发出畅意的大笑。   “好!甚好!太子有心了。”   众人以为这又是提前安排好的表演天家父慈子孝那一套戏法,都没有在意,直到听见刘邦那发出发自内心的大笑声,众人才抬起眼睛朝上看去。   然而高台之上,众人只瞧见刘邦手中拿着一个薄薄的十分奇怪的东西,看不太真切。   刘邦却已自念了出来。   “汉皇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岗,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汉皇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   “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妪曰:‘吾子皇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以上两段摘抄自《史记·高祖本纪》】   众人听得入迷,方知是一种和竹简功用类似的叫书的东西,却又与平日所用竹简大为相异,心中十分好奇,想问又不敢问,纷纷挤眉弄眼,互打眼色询问,却又不好开口打扰刘邦,内心也是崩溃的。   刘邦念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赞道:“好啊!这书写得甚妙!书写得妙,书也做得妙!该赏!”   第一次被父皇这么明白地表示赞扬,刘盈高兴极了,兴奋得脸颊通红。   “回父皇,此乃临武侯世子樊伉所献,儿臣不敢居功。”   刘邦哈哈大笑道:“都该赏!传旨下去,赏临武侯世子五百金,绢十匹。”   他是真的高兴,将那本《汉皇传》合了起来,拿在手上炫耀般地晃过来晃过去,勾得殿下臣子们一个个的抻着脖子,目光顺着他手上的书也看过来看过去,活似逗鸭子似的。   “什么书?竹简么?”   “看着不像。”   “根本就不是!”   “那书是拿什么做的?绢布吗?果然巧夺天工。”   “看着不太像。”   ……   众人好奇得要命,议论纷纷的时候,萧何张良夏侯婴等知情人士心中暗笑,明明内心激动得得意得想要大叫,偏偏脸上还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矜持模样,简直要憋出内伤。   长安侯卢绾素与刘邦亲厚,实在好奇得不行,仗着与刘邦发小的交情,厚着脸皮上前道:“什么书这般精美?陛下可否恩准,容老臣一观?”   刘邦正等着这一句,闻言点了点头,便有内侍手捧《汉皇传》送至阶下卢绾手中。   卢绾开始也以为是绢,等拿到手上之后,才知道根本不是。   从来只见过用过竹简的土老冒们,哪里见过纸质线装书啊,一个个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啧啧称奇。   “这就是书吗?竟如此精美!”   还有人想伸手去摸,被卢绾打了下来,斥道:“别动手动脚!瞧你粗手粗脚的,要是把书弄坏了咋办?”   “嘁!说得好像自己不是粗汉子一个似的,当年行军打仗的时候,一个泥坑里混过的,谁不知道谁啊!”   “这是拿什么写的?这个白这个光滑这个薄啊!”   “瞧瞧这上面的字,一个个的像拿尺子量好了似的,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写出这么精美的啥玩意来着?”   “这叫书,写字的那个玩意叫纸。还有,这个不是写出来的,是印出来的!”夏侯婴站在旁边听了半天,听这群土老冒们感慨个不停,心中得意极了。   一群没见识的!   等过几天,他也能出这样的书了! 第43章 封爵   美美地睡了一个回笼觉,醒过来之后神清气爽的樊伉,嘴里叼着包子手里端着豆浆正吃得美滋滋的时候,迎来了刘邦派来给他封赏的黄门太监。   于是樊伉就顶着一副睡眼惺忪的脸,手指上的油都没有抹掉,就跑去接旨。   两个戴着高高的纱冠小黄门站在樊府的院子里,面白无须,双手笼在袖子里,正面带微笑地和吕媭说话,无一丝倨傲之态。   樊伉猜测这两个大监应该是高后一脉的,要不然态度不会这么好。   看见樊伉一副邋遢的模样跑出来,三人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那两个宣旨黄门脸上的笑意差点维持不住。   “小郎君,快接旨吧。”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尽力语气温和地道。   樊伉摸不准这个旨要怎么接,上一回接旨的时候,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这回该怎么办?   吕媭笑吟吟地看着他,表情不变,樊伉琢磨着要不要跪下的时候,就听另一个小黄门已经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哦!   原来这个时候接旨是不需要下跪的。   太好了!   樊伉立刻欣喜地躬着身子,作毕恭毕敬状接旨。   这个时候,樊伉才发现电视和历史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至少这两个小黄门给他念的圣旨就很随便,既没有那种展开的明黄绸布做的书面圣旨,也不像电视里演的那种开口就是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之类的开头,反而就是那种非常口语化的口谕,至少樊伉这种古文小白都能听得很明白。   “汉七年十月,汉皇策书:临武侯世子樊伉为陛下分忧,先献高产作物红薯,又献汉皇传,发明造纸术,举国承惠,甚有功德,封樊伉五大夫,赐封邑三百户,赏五百金,绢十匹。”   樊伉:“……”   坑爹的!   去年冬天,他和刘盈冒着感染瘟疫的风险,风里来雪里去地安抚流民,那么大的功劳也只得了些钱物的赏赐,结果今天不过是献了一本汉皇传,奉承了刘邦一把,居然就得了一个爵位?   还是个素有大夫之尊的九等爵位?   原来这年头就已经开始流行干得好不如马屁拍得好的这一套歪风邪气了么?   果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樊伉摇头晃脑满脸感慨,简直不能更心塞。   看他一脸诧异的表情,宣旨的太监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奈地提醒道:“樊大夫,谢恩吧!”   “谢陛下隆恩!”樊伉拱手胡乱鞠了一躬,口号倒是喊得特别响亮。   今日是贺岁首的大日子,两个小黄门宣了旨意,照例收了吕媭塞过来的孝敬钱,就匆匆告辞了,留下新鲜出炉的樊大夫在原地摸着下巴十分无语。   有这样一位喜欢臣下阿谀奉承的皇帝,大汉国的未来委实堪忧啊!   吕媭倒是十分欢喜。   虽然五大夫只是个九等的微末爵位,但这个爵位可不是像别人那样靠着祖辈父辈的荫庇袭承下来的,而是樊伉凭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只要一想到这个,吕媭就禁不住非常的骄傲。   她的儿子果然是最好的!   樊伉吃饱喝足,又被方才两个宦官这么一惊吓,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了,喜滋滋地朝乘光招了招手。   乘光十分狗腿地噔噔噔跑过来。   “郎君,有何吩咐?”   “赶紧回一趟栎阳,告诉闳乐,让他辛苦一点,连夜多烧几版《汉皇传》,回头我请大家吃饭。”   虽然在贺岁首之前,他就已经叫闳乐加紧印刷了一批《汉皇传》,不过看今天刘邦的反应,估计那里存货肯定不够。   眼下长安城几乎聚集了全大汉身份地位最高的那一批权贵们,他不趁这个机会大赚一笔都有点对不起自己。   听到郎君要请客吃饭,乘光二话不说,挑了几个身强体壮的部曲,赶着牛车急匆匆地走了,又连夜拖回了几牛车的书。   樊伉也没闲着,让人赶着布置铺子。   这个铺子他打算以后专门用来卖纸和书这类比较高大上的读书人的东西,所以参考了现代阅览室的作法,打了几套书桌椅子放在店,靠墙的那一面打了一排书架,将带过来的《汉皇传》摆上,再让人凿了一块匾,挂在门口。   一个古代简易版的X华书店就开起来了。   取名废的樊伉很不要脸地抄袭了某位大文豪曾经求学的私塾,取名三味书屋。   于是,朝会的第二天,人们发现长安城里悄咪咪地突然开了一个新铺子。   铺子里就卖一样东西——《汉皇传》。   没错,就是朝会上太子殿下献给陛下的那本据说是用一种比绢还薄的纸印出来的《汉皇传》。   这下子满长安城的人都疯了。   这年头的人不追星,但是粉皇帝啊!   还是脑残粉。   皇帝就是最好的明星,连皇帝陛下都赞不绝口的书,自然要跟风买一本啊。   不说内容,光是那光洁的从没有见过的纸张,那漂亮的包装就足以让所有不差钱的人珍藏一本,当作传家宝一样传给后代子孙。   满长安城的人疯了,三味书屋的《汉皇传》也卖疯了。   即使是一本《汉皇传》的价格非常昂贵,依然有不少人赶清早去排队抢购。   因为每天最多售出两百本《汉皇传》,要是去得迟了就没得买。   这并非是樊伉故意推行饥饿营销,而是作坊每天最多只能印出两百多本,他还要扣几十本留作备用,能出售的就更少了。   没办法,纸张供应不上。   栎阳城外的作坊园还未建成,刘邦派过来的少府丞还要参考樊伉的纸坊再建皇家纸坊,都没有投入生产,只靠樊伉自家那个小打小闹的半成品作坊,实在够呛。   就这还是闳乐他们日夜不休轮班倒连夜赶工的结果。   每天限售两百本,可全长安城现在有多少勋贵?更别提还有那几位富得流油,素有国中国之称的诸侯王了。   生意太火爆的结果就是樊伉不得不将在栎阳坐镇,有两个月实习经验的阿琅调到长安来帮忙打理书屋。   每天书屋开门营业的时候,就能见着外头里三层外三层排队等侯的人群,而且一个个的全是清一色的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身材太过矮小没力气的都挤不进去!   “两本《汉皇传》,承惠二十金。”   连着排了一天一晚队伍的大汉连忙摸出十金,朝着柜台上一扔,抱着书撞递过来的书快步挤了出去。   眼瞅着书架上的书越来越少,而后面排队的人却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时,有人忍不住了,掂起脚挥舞着双手道:“我乃高湖侯府家人,出二十金一本,购五本。”   《汉皇传》的定价是十金一本,二十金一本,价格翻了一翻。   人群沉默了一下,那人心中得意非凡,昂首挺胸正要挤上前去插队,却听身后此起彼伏的声音。   “乐平侯府,二十五金一本,购五本。”   “高陵侯府,二十五金,同购五本。”   “清河侯府,三十金,十本。”   一时间这个侯那个侯全冒了出来,最开始拿钱砸人的高湖侯府家人顿时哑了,悻悻地低下头去。   同样是侯,侯跟侯还是有区别的。   汉承秦制,爵分二十等。   樊伉的五大夫乃第九等,往上还有庶长、更、上造、关内侯、彻侯。   关内侯乃第十九等,最高一等则是彻侯。   方才第一个出声的高湖侯就是关内侯,而清河侯王吸却是汉皇亲封的十八彻侯中的一个。   高湖侯府的家人萎了,清河侯府的家人扬眉吐气,正要上前领取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却见边上突然挤出数名大汉,也不说话,径直往柜台前一挤,将抬着的数只箱子放地上一放。   “淮南王府,五十本!”   顿时,所有不满的声音全都压了下来,只看见那几个淮南王府的家人昂着脑袋,财大气粗地甩下将近千斤的铜钱,换了五十本精美的《汉皇传》之后得意地扬长而去。   类似此等装逼打脸的事件每天都在上演,至于那些从外地初来乍到不知内情的纨绔凑热闹仗着父辈荫庇装逼结果脸被打肿的事件更是层出不穷,每天樊伉都要听到好几个版本,甚是可乐。   书屋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朝会完毕,诸侯王各自归国,方才渐渐平息下来。   即使如此,书屋的生意却不减反增。   樊伉一点儿也不着急。   在他看来这个时候卖书就跟割韭菜一样,第一茬是新派的各诸侯王勋贵们,第二茬就是诸如卓式孔氏这般旧派的豪门大阀。   等到这茬收割完毕,才轮得到城中之前那些连边都沾不上的商人。   总而言之,是绝对不愁卖的。   赚了钱,樊伉每天看人都乐呵呵的。   自从见过他老爹早上两三点起床去朝会的辛苦之后,樊伉就对做官完全失去了兴趣。   那么辛苦还赚不了几个钱,不如像现在这样闷声发大财来得舒服。   横竖他也是个有资格纨绔的皇亲国戚呢!   像他这样既不欺男霸女又作奸犯科,做个买卖还总老老实实念着交税的外戚实在是再也寻不到了。   唯一需要他忧心的就是脑袋里那个无师自通点亮了羊教授之吻技能的系统,其他一切安好,而且这种便利又安好的环境可以预见地还能再享受二十年。   至于二十年后,樊伉叹了口气,不知道从现在开始培养刘盈还来不来得及?   可是培养一个皇帝也不一件容易的事。   能不能培养出来还两说,就算运气好培养出了一个拥有雄才大略的皇帝,到时候这个皇帝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心无芥蒂地好又是另一回事。   对皇帝这个生物,樊伉实在无感啊!   就在樊伉既忙碌又纠结的时候,刘盈来了。   今天刘盈的情绪似乎不太好,脸上还带着淤青,显是被人揍过。   樊伉吃了一惊,道:“陛下揍你了?”   刘盈看了他一眼,闷闷地道:“阿母揍的。”   刘盈这个人也非常有意思。   他叫刘邦会叫父皇,私下里的时候却从不称吕雉为母后,还是跟平头百姓那样只叫阿母,亲疏一目了然。   也许在他心里,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对于刘邦和吕雉的态度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刘邦也许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太子,但吕雉却这个儿子却是十二万分地上心。   一听是吕雉打的,樊伉琢磨着这里头肯定有故事。   樊伉对这个虽然略有些蠢萌但三观端正的表兄还是很有好感的,而且刚才还在心里琢磨着好好培养刘盈,现在刘盈明显心里有事,自然不好摆出一副冷漠脸置之不理,随口问了一句:“姨母为何要揍你?”   刘盈道:“因为我对阿母说,要随军去征讨匈奴。”   “啥?”樊伉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啥?”   “征讨匈奴啊!”   “说说,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征讨匈奴了?”樊伉把手里忙到一半的事情放下,开启了知心弟弟模式。   “自去岁起,匈奴围困马邑,韩王韩信数次遣使上书,向父皇求救。父皇决意亲征,我身为太子,岂可贪生怕死,和妇孺一般困于京城,看父皇和诸将与匈奴人厮杀。”   你现在其实也是妇孺之一啊!   樊伉了解了事情的大体的来龙去脉,很想吼他一顿。   这糟心的熊孩子哦!   怪不得向来疼爱刘盈的吕雉会一反常态揍人了。   因为刘盈这回实在是欠揍!   “父皇以亭长起事,和西楚王争天下,一生历经战事无数,材力武勇,方能打下汉室江山,我身为太子,自当向先辈学习。匈奴屡犯边境,伉儿,你说我想效法父皇,随军出征,有何不对?”   有何不对?   从头到尾完全就没有一点是对的地方好吧!   你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去战场干么?给匈奴送人头么?   樊伉见到此刻已然化身热身少年的刘盈,顿感头痛。   他写《汉皇传》一来是为了刷刘邦好感,二来也是争取一下自己的权益,从刘邦口下夺得两分造纸的利益。   没想到一个无意之举,居然会催生出一个熊孩子。   樊伉十分无语。   熊孩子要怎么办?   如果是他家的后辈,自然跟吕雉一样,先狠揍一顿没商量,揍得他一脸猪头屁股开花起不来床,自然不不会再瞎嚷着要上战场去送死了。   可惜这个熊孩子不是自家的,别说打,连一句重话都不能说,只能徐徐图之。   “表兄心怀天下,有此豪情壮志自是好的。”熊孩子嘛,不管怎么说先夸一顿再说。   果然,听樊伉没有反对他的意思,刘盈的心情顿时好转了许多。   “而且匈奴一介蛮夷居然胆敢冒犯我大汉天威,简直不能忍……”   “还是伉儿最知我意!”刘盈点头道,“匈奴自冒顿弑父,自立单于,并东胡,西破月氏,南破楼烦白羊、尽夺蒙恬所得故地,又屡次侵我燕、代等地,与我大汉边境有过多次冲突,此次更最围困马邑数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昨日朝会上,父皇已下旨亲征,朝中诸将亦纷纷出班请战。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戍卫边疆,死而后已。”   樊伉:“……”   果然有代沟么?   若是换了他,宁可窝在京城当个窝囊废也好过北上跟匈奴拼刀枪啊!   “若陛下和表兄都随军出征,朝中无人,又怎么办?”樊伉问出一个实际问题。   “还有丞相在啊。”刘盈理所当然地道。   “可丞相只有一个人啊,那么多大军的粮草要筹备,还有各种繁杂的国事都需要他决策,表兄难道不觉得舍弃去战场上奋勇杀敌的风光,留下来帮助丞相一起稳定内政,为大军筹备后勤,让陛下没有丝毫后顾之忧地征讨匈奴更重要?还是说表兄只想着自己去战场上逞英豪,却把朝中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丞相一人吗?”   “这……”刘盈犹豫了。   为什么这事被伉儿这么一说,仿佛就成了一件刻薄老臣非常自私的行为了呢?   话说丞相确实也上了年岁,老胳膊老腿的,不容易。   “越是这个时候,陛下越是需要一个可靠的人为他排忧解难,处理后方一切事务,让他能够心无旁骛地一往直前,将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再不敢觊觎我大汉边疆。”   “杀匈奴只要是个人,拿得动刀枪都会,但是表兄要做的事却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啊!为了汉室天下,表兄难道都不愿意牺牲小我一次吗?”   “伉儿你说的是真的吗?”刘盈此刻内心已是摇摇动。   “那是自然。你看萧丞相不曾亲自领兵打仗,但是他的功劳谁敢小觑?朝中将领无数,萧丞相却只有一个,不正是说明了这一道理么?”   樊伉本来就不善劝人,绞尽脑汁好说歹说总算将刘盈劝住,让他打消了给匈奴送人头的念头,头一回从樊家出来,蔫嗒嗒地回宫了。   再乖巧的孩子也有犯熊的时候啊!   送走了犯熊的刘盈,樊伉只觉得无比心累,眉头皱得几乎要打结。   要打仗了!   刘邦都要亲征,身为刘邦军事集团一员的樊哙,他的老爹只怕也是要随军出征的。   怎么办? 第44章 战事起   果然,朝会不久,刘邦大赦天下,同时宣布了亲征匈奴的决定。   汉朝这个时候的人,还隐隐带有点骑士精神。   哪怕是跟异族的武装冲突,身为皇帝,基本都是一马当先,冲锋在前,这跟后世文臣兴国武将□□皇帝安坐高堂之上的分工合作很不一样。   樊伉猜测也许是因为这个时候才刚刚进入封建社会,社会分工还不太明确的原因,朝廷各机构的职能都不明确,所有人都在摸在石头过河,研究着怎么行之有效地治理一个国家,皇帝为了自己确定自己的威信,自然要事事抢先。   樊伉对刘邦这种凡事亲力亲为的精神很敬佩,但对他这种明显作死的行为不予评价。   就算他历史不好也知道,就是这一次亲征,因为刘邦的轻率冒进,中了匈奴的诱兵之计,孤军深入,导致汉军的车骑主力被冒顿围困于平城白登山,这就是史上著名的“白登之围”。   若不是周勃率领的步兵主力在攻陷楼烦后,及时掉转头又将匈奴主力包抄,估计大汉的历史从那之后就要改写了。   至于各种野史上所书,是因为陈平献计贿赂了冒顿的大阏氏之后,刘邦才得以脱险的事,樊伉是连一根头发也不相信的。   冒顿那样一个为了权利能将自己的亲爹都毫不犹豫杀掉的大野心家,怎么可能会听从于一个女人的劝导,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件最让樊伉在意的事就是,就是这一战后,吕氏集团的一把手,大汉朝的第二号人物周吕侯吕泽,他的舅舅因为伤势过重,不久就去世了。   正是吕泽的去世,才导致了其后汉政局的一系列严重变化。   樊伉因为编写汉皇传,道听途说包括他亲爹亲娘的种种描述,对于汉朝的历史比起刚来的时候要了解得深刻许多。   刘邦早有废太子之意,为何一直隐忍不发,恐怕并不是顾念与吕雉的夫妻情谊,而是忌惮吕泽吧!   不管这其中恩怨如何,樊哙出征在即是肯定的。   战争来得太快,以至于刚来这个世界不久的樊伉还没有丝毫准备。   如果能够再给他两年的时间,他相信那个时候他对战争的准备会充足许多。   即使如此,樊伉还是尽可能地多做两手准备。   战争时期,大军最缺的是什么?   粮草不必说,这是重中之重。   粮草的事情朝廷会安排,无需他操心,他也操心不过来,刘邦和萧何总不会让将士们空着肚子去打仗。   除了粮草,当然就是医疗。   樊伉看到宫里的侍医给人治病,也亲身体验过军中是如何处理外伤的。   上次他手受伤,吕媭就曾唤过一名据说军中粗通医理,会处理外伤的部曲给他包扎伤口,那经历不说也罢。   从这两件事他就知道这个时代的医疗环境有多落后。   消毒是别想了,刀伤药的效果也够呛。   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下,将士们受了伤完全就只能靠运气。   熬过去了就能捡回一条命,熬不过去,就只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恨他不是学医的,要不然弄两个刀伤药的配方不在话下。   除此之外,御寒也是一大难题。   现下已是十月,关中的气温已经十分寒冷,更北一点的上郡西河早已经开始下雪,军士们连件像样的御寒棉袄都没有的情况下北征匈奴,简直就是拿生命在开玩笑!   樊伉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刘邦,也不是为了那些权贵,而是为了那些因为刘邦一声令下,就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园离开自己的妻儿奔赴边关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   樊伉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改良医疗条件。   冷兵器时代,真正在战场上死于敌人刀下的其实很少,更多的是受了伤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护理伤口感染后致残致死的。   若此时穿越过来的是一名外科医生,估计能大展身手大放异彩。   然而,樊伉只是个地种得都不见得比一般人好的农学从业者。   碘酒怎么做?   不知。   伤口怎么缝合?   不懂。   截肢怎么截?   不会。   他只知道生理盐水可以清洗伤口,酒精可以消毒,其他的一问三不知。   大汉朝是有酒的,不过那些连黄酒都称不上甚至还带着酸味的浑浊液体,显然是不具备杀菌消毒作用的,得蒸馏酒才行。   他现代的亲爹不抽烟不嚼槟榔不赌不嫖,就喜欢喝一点小酒,还非得是那种农家自酿的白酒。   所以他老爹还在的时候,每年家里都要吊两锅谷酒喝,每回樊伉都要跟着打下手,帮忙烧锅,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看来他还得先建个酒坊。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可以准备的,诸如武器铠甲甚至马鞍马蹬马蹄铁等等。   樊哙朝会那天,不知道从哪里牵了匹瘦马过来,他见过那马背上倒是有马鞍的,不过相当的简陋,就是一个绑在马背上两头有填塞物的皮垫子,虽然也能起到固定骑手的作用,但作用有限,尤其是人在马背上剧烈活动的时候,并不能很有效地控制骑手在马背上的滑动,尤其是马急停或者急速前进的时候,稍不注意就会从马上摔落下来,非常考验骑手的技术。   至于马蹬?   完全不存在的。   马具的落后其实从汉朝军队仍以步兵为主,弓兵为辅,车骑补充的结构就能看得出来。   这个时候战车还未曾退出历史舞台,骑兵更多的时候并不是作为战斗单位投入战场,而是当作侦察部队和运输兵种起到辅助作用。   不过当时写书时,从各方采集到的素材里知道匈奴兵作战时多采用骑射手段,很少下马作战,樊伉猜测匈奴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马鞍和马蹬的使用了,只不过汉军中还未曾普及推广。   这是游牧民族与生俱来的优势,他们运用骑兵作战,所以对马具的研究比汉人更深刻先进。   刘邦要调兵遣将,大军要筹备粮草军备,距离刘邦的大军开拔尚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也足够樊伉做很多事了。   这天,樊伉吃过晚食,去找吕媭。   “郎君来了。”阿偌连忙去回禀吕媭。   “伉儿过来了?”吕媭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唤樊伉进来。   樊伉进门,发现樊哙不在。   最近他被频繁地召进宫商量出征事宜,樊伉感觉自己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当樊伉向吕媭说明自己的来意后,吕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十分诧异地道:“回栎阳?在长安呆着不好么?还是说府中有人轻慢于你?”   最近她一直忙于樊哙出征的事情,确实对樊伉投注的关心不够,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府里的下人们就对伉儿的事不放在心上么?   “我不放心作坊园那边,闳翁说作坊园建得差不多了,我想回去看看。”这可算得上他的第一个产业,樊伉格外上心。   吕媭知道他那个作坊园在刘邦那里都是挂了号的,少府丞一直跟前跟后监督,非常受重视。   闻言,便道:“也罢,你阿翁出征在即,府里忙乱,我一时也顾不上你,你若想回栎阳便多带些人手,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阿母放心,我会小心的。”樊伉怕死得很,不用吕媭提醒,自己也会带上必要的人手。   吕媭上前,一把搂住他,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阿母不在,你一个人在栎阳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阿母担心。”   樊伉:“……”   被吕媭搂在怀里捂着难以呼吸的樊伉,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他阿母的身材委实不错,挺有料的。   “阿母,我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不要随便这么对他搂搂抱抱,实在有伤风化啊!   吕媭松开了他,笑道:“好吧,我们伉儿长大了,有出息了,现在都知道为陛下和你阿翁分忧解难了。”   樊伉对吕媭这个便宜娘感觉还是很好的,虽然这个便宜娘略跋扈,有些时候略流氓,但这似乎是这个年代人的通病,无伤大雅。   想着二十年后吕媭的命运,樊伉不禁又有些心伤。   他伸出胳膊回抱了吕媭一下,认真地道:“阿母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吕媭微愣,继而笑了。   “好吧,阿母以后就等着你孝顺了。”   从吕媭那里回来,樊伉就开始清理自己的财产。   这些天光是卖《汉皇传》就着实赚了不少。   一本《汉皇传》十金,一天两百本,就是两千金,卖到现在有半个月的时候,平均下来就是三万金。   但这只是他的预估价,由于后来那些权贵们不耐烦排队为了走后门插队大肆飙价,事实上每本《汉皇传》至少卖出了二十金的单价,到现在为止共进帐五万多金,且每天至少还在以五千金的日收往上涨。   这些钱樊伉一分未留,全拿来换了铁和皮子。   然后他带着这些铁和皮子回到了栎阳。   安春坊还是老样子,不过由于迁都的原因,大部分权贵将家业迁往长安城,看上去多少显得有些萧条。   樊家以前的宅子还保留着,被当成了樊家在栎阳的别院,也一直留了人手照料着。   于是,临武侯府的人发现最近赚钱赚得手软的郎君似乎对钱财又失了兴趣,因为他又开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写画画,整日连门都不出,铺子更是连问都不问一声。   所有知道樊伉性子的人都明白,郎君这是又要开始折腾了。   一个个的都瞪大了眼睛,暗戳戳地猜测着这回郎君又会折腾出什么好东西出来。   樊伉没干别的,只是把自己闷在屋里,画了一张蒸酒器和一副带双蹬的高桥马鞍的图纸。   把自己折腾得蓬头垢,总算把图纸画出来后,樊伉便头一栽,扑在温暖的炕上呼呼睡了个昏天暗地。   这下可把跟过来照顾他的乘光吓坏了。   他跟着樊伉的日子不长,对小郎君的性格作风不如阿琅那般了解,总是多操很多心。   “郎君都睡了多久了?也未曾用饭食,要不无名公子你进去看看?”乘光小心翼翼地道。   被调到郎君照顾他的起居时,他还特地问过前任阿琅,知道郎君平时还是很好说话的,就是有严重的起床气,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边,若是半路把他吵醒,郎君会很生气。   迄今为止,能和郎君同居一室还能安然无恙的,就只有无名公子了。   “我进去看看。”   无名敛着眉推门而入,昏黄的光线下,樊伉四肢大张仰面倒在炕上呼呼大睡,被子都要被掀到地上了也不知道。   无名走过去,将被子从地上捡起来,拍了两拍,替樊伉盖上,扭头看到桌上的图纸时,目光一凝。   蒸酒器他不是很懂,但马鞍却看得异常明白。   身为兵技巧家的弟子,无名自然一眼就看出这副奇异的马鞍在军事领域所代表的意义。   这副图纸若是流传出去,只怕将会完全改变中原大地的战争形势。   自秦亡以来,蒙恬军团的镇北大军失去与中央的联系后自动解体,少了这四十万大军的震慑,匈奴蠢蠢欲动,屡屡南下扰民,倚仗的就是他们有一支彪悍的骑兵。   若是有了郎君的这套马具,假以时日,大汉国也能培养出自己的骑兵,到那时候,区区匈奴又何足为惧? 第45章 编的铠甲   樊伉从早上一直睡到晚上,被无名叫起来吃饭,迷迷噔噔地跑去撒了一泡尿,爬上炕又睡了。   无名抱着剑守在房门口,谁也不让进,来往的仆役们都踮着脚尖走路,生怕吵到郎君。   直到第二天中午,樊伉终于睁开眼。   室内光线暗淡,四周静悄悄的,樊伉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跳下炕跑到后面的净桶前痛痛快快地撒了泡尿,整个人终于清醒了。   肚子饿得咕咕直响,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樊伉推开门准备去厨房觅食,结果一推开门,就见无名抱着剑盘腿坐在他门口,沐浴着夕阳的余晖,身影被拖曳得老长,像个得道的高僧似的。   “无名兄,你在做什么?”樊伉十分惊讶。   无名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道:“给你守门。”   樊伉刚想说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其实用不着这么谨慎,然而,当他顺着无名的目光落在桌上,看到原本散落一地的图纸被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被一方镇纸压在桌上时,突然就明白了。   他挠了挠头,道:“你看到了?”   无名点头,满脸的不赞同。   “如此重要的东西,郎君岂可如此大意,无丝毫防备,若是被人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无名兄又不是外人。”挨了批评,樊伉也不恼,反而兴致勃勃地问道,“无名兄看懂这是什么了?”   无名一脸无语的表情:“我有眼睛。”   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吧。   “无名兄真聪明。”樊伉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他还担心自己画画的功底不好,别人会看不懂呢!   无名双手抱胸,站在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郎君就没有话说?”   “说什么呀?”樊伉将桌上的画稿一收,“走,去铁匠铺。”   他得早点让人把这个马鞍和马蹬打出来,说不定樊哙出征的时候还能用上。   无名没有说话,手一抬,樊伉手中的画稿就到了他手里。   将画稿一张张整理好,又找了一个包装《汉皇传》的盒子,无名将这些画稿认认真真地收进盒子里,认真地道:“日后郎君若是再画图纸,切记不能随便让人瞧见,画完也一定要将图纸收好,绝不能像今天这样随便乱扔。郎君没有害人之心,却难保别人没有害你之意,郎君是有大才的人,就更要好好保护自己,除了自己,谁也不要轻易相信。”   樊伉点头:“我知道了,能去铁匠铺了么?”   无名看樊伉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心里叹了口气,道:“郎君去铁匠铺是想找人打那个马蹬么?”   “咦,无名兄你知道啊。”连名字都知道。   无名道:“我年少时曾游历到鄯善国,见过鄯善国的骑兵使用一种皮质的马蹬,不过远不如郎君画的这么精细,也不是双蹬。”   樊伉心想,骚年,其实你现在依然很年少啊!   不过看无名的脸色,他很识相地把这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无名很少说起他的过去,从他偶尔提及过去的只言片语中,樊伉也能推测得出他的幼年时代应该过得不怎么样。   那么小的年纪去往鄯善国,想必也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虽然名义上是游历,但内情到底是怎么样的,谁又知道呢?   无名对他彻底无语了。   “郎君何等身份,就算要打马蹬,也不必自降身份亲自跑去作坊,随便唤个人过来就是了。”   “哦。”樊伉十分受教,点头道,“听无名兄的。”   听得郎君召唤,闳翁匆匆赶了过来。   好几个月不见,闳翁这老头儿变化挺大的,虽然依旧还是一身葛衣,但是收拾得十分干净,脸色虽然还是像以前那样一副愁苦的模样,但面色红润了许多,可见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人就怕比较,以前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只有闳翁自己心里最清楚。   所以对于带给他这种的改变的樊伉,闳翁内心充满了感激。   “小郎君有何差遣,老奴但死不辞!”闳翁说得情真意切。   樊伉笑道:“今日找你来,是想让你打一样物件。”   闳翁也不惊讶,道:“不知小郎君想要打的是甚物件?”   樊伉正要开口,无名扫了他一眼,道:“郎君今日要打造的对象非常重要,找你来也是看在以往你为人素来谨慎,不喜与人口舌——”   闳翁会意,保证道:“郎君和无名公子放心,不管郎君今日说了什么,又给老奴看了什么,只要出了这门,老奴便一概不知,绝不会朝外泄露分毫。”   无名一脸的冷漠:“你明白就好。”   提前告诫了闳翁一番,无名这才示意樊伉继续往下说。   樊伉将带马蹬的马鞍图纸拿了出来,在桌上展开,朝闳翁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闳翁不识字,但是作为曾经大秦宫的宫匠,还是会看图纸的。   樊伉的图画得虽然不甚规范,但至少能让人一眼就能看得明白是个什么东西。   闳翁看懂了。   “郎君是想打一个马鞍?”   “没错。”樊伉道,“你去铁匠铺一趟,让铁匠打一个这样带双蹬的马鞍。”   闳翁知道事关重大,当下没有多说,点头道:“老奴这就去。”   樊伉想起一事,又道:“对了,先等会儿,还有个东西。”   他让人把家里拉磨的驴子牵了过来,蹄上涂墨,在纸上印了图样,然后再根据这个图样,画了一个马蹄铁的图样,对闳翁道:“叫铁匠铺也打一对这样的蹄铁出来。”   闳翁记下了,领命而去。   “无名兄,我们今天去作坊园看看,我还得再建个酒坊。”樊伉左右扭了扭脖子,画图这个活计真不是人干的,照这样下去,他估计等不到中年就该得颈椎病了。   无名抱剑点了点头,神情冷漠。   两人用过午食,正要驾牛车出门去,就见乘光一脸为难地过来。   “郎君,阿吉他们让我过来问郎君,水池里泡的藤蔓都快泡坏了,这些藤蔓可有什么用处?”乘光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樊伉的脸色。   樊伉这才想起之前他让人泡的那些柔丝草,顿时一拍额头,这些天实在太忙了,他都把这茬忘了。   “我过去看看。”   到了水池边,樊伉才知道乘光刚才的说法有多委婉。   柔丝草泡了两个月都已经发臭了,远远地闻上去一股臭味,令人闻之作呕。   樊伉拿袖子捂着口鼻,蹲在池子边上,命人捞几根藤蔓上来。   藤条的外皮早已泡烂,水里一漂,就露出里头灰白色的像是丝线一样的物质。   樊伉调开系统面板,打开柔丝草铠甲图样,对照着上面柔丝草的水泡之法的步骤,知道这些剩下的灰白色的像是丝线一样的东西就是编织铠甲的原材料。   真是超级简单的,这让他深感那五十个庄园币着实浪费了。   算了,如果没有买这个图样,说不定他也想不到拿水泡这么简单的方法。   再说庄园币花都花了,系统也不会还给他,多想无益,还是想想怎么编铠甲吧。   樊伉命人将柔丝草全都捞了起来,冲洗干净,居然收获了将近一箩筐的那种细丝线。   真是超级能长的生物!   樊伉对这种叫柔丝草的植物不由肃然起敬。   那种丝线看着不起眼,却极其坚韧,刀砍不断,斧凿不穿,甚是奇异。   这就有点麻烦了。   按照常理,该是把丝线纺成布,然后再拿布做衣裳。   但柔丝草铠甲这种第四维度高大上空间的东西怎么会遵从地球普通植物的规律呢?   所以柔丝草铠甲是用这种丝线编的。   编的!   樊伉看着手里比头发丝儿还要细的线彻底无语了。   用这种丝线编成一副铠甲,估计眼睛也要废了。   幸好不用他亲自编。   府里有两个会编织的女奴,樊伉将两人找来,让她们用这筐丝线编铠甲。   身材么就参照季布的身材来。   季布和他老爹大舅的身材都差不多,再说胸甲么宁可大一点也不要小了,大了里头还可以罩衣服,小了可就穿不上了。   两个女奴虽然觉得拿丝线编胸甲有点怪,但郎君既然这么吩咐,她们就这样做好了。   “多久能编成?能编几件?”樊伉问道。   女奴中年纪秒大一点的那个站出来回答道:“照奴以往的经验,这些丝线应该能够编两到三件,只不过这个比较费工夫,编成的话大约需要十天的功夫。”   樊伉琢磨着十天的时间他老爹应该还没有出征。倒是他大舅不在京师,驻军在砀,织成之后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也应该赶得及。   “好好干,只要编成了,有赏!”樊伉习惯性地鼓励道。   只是这话说得略心虚。   等到她们俩把胸甲编出来,那眼睛估计只能成摆设了。   然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别人瞎眼睛总比自己瞎眼睛要好。   如果她们俩真的因为这个熬坏了眼睛,他就养着她们一辈子好了。   樊伉有点缺德地想着。   两个女奴大喜过望,连忙磕头道谢。   但凡临武侯府的下奴都知道郎君人好心善,虽然爱折腾了点儿,但是只要把郎君交待的事情办妥,赏赐都很丰厚。   像闳翁就因为最早入了郎君的眼,现在的境遇早已不是当初可比。   不仅如此,连他那个瘦不拉叽的儿子也进了纸坊,如今也深得郎君器重,衣食无忧。   在临武侯府的下奴中流传着一句至理名言,跟着郎君才有肉吃。   不怕郎君折腾,就怕郎君不折腾。   给樊伉办事,才是府里所有人眼中的肥差。 第46章   闳翁还是很给力的,不到三天的时间,他就拿着一副完完全全按照樊伉图纸上所画的马鞍连同一副马蹄铁,哦,不,应该是驴蹄铁送到樊伉面前。   樊伉拿到手后仔细检查了一遍,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干得不错,下去领赏吧。”樊伉拍了拍闳翁的肩,赞道。   闳翁咧着嘴笑得十分开心,露出满口豁牙。   “多谢郎君。”   闳翁高兴地下去和乘光领赏了,无名拿着新造的马鞍翻来覆去有点爱不释手。   “要试试么?”樊伉笑着道。   平日里无名总是表现得十分稳重,看着像个小老头似的,这个时候倒是有几分少年人的心性,对新事物充满了好奇。   “好啊。”原本以为高冷的无名会拒绝这么幼稚的举动,没想到他居然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府里没有马,只有一头拉磨的驴子,所以就算是无名想骑马,这个时候也只能骑驴子。   “骑之前得先给驴蹄子做个保养。”樊伉笑着道。   说着,他让人将拉磨的驴子牵了过来钉马掌。   “郎君要驴子做什么?”乘光好奇地看着樊伉,不知道郎君拿着这个铁片片是想要做什么。   “给它修修脚趾甲,然后再给它穿个鞋子。”樊伉认真地道。   乘光:“……”   所有人都不相信,以为樊伉是在开玩笑。   樊伉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懂,驴蹄子其实就跟人的脚一样。你光着脚在地上走,一不注意就容易划伤脚,或者踢伤脚趾甲,不仅会痛,而且影响走路,所以我们才需要穿上鞋子,这样才能保所我们的脚,即使走远路也不会划破受伤。钉马掌其实就跟给驴穿鞋子一样啊,也是为了保护驴走路的时候,蹄子不被磨损开裂。一样的道理。”   乘光听他这么说,便不再开口,只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还有他手上的马钉,拒绝去想郎君想要做什么。   那么粗的马钉钉进马蹄子里,看着都觉得好痛!   给驴钉马掌这活谁都没干过,只能樊伉自己来。   樊伉以前也给别人牧场里饲养的马钉过马掌,不过那都是被人驯服了的良种马,性格温驯,而且从小就习惯钉马掌,所以钉起来毫不费力,   这驴子一看就知道比较野,而且从没有钉过马掌的估计不习惯,一会儿真钉马掌的时候肯定不配合。   果然,驴子牵出来,还没靠近就开始昂首朝天喷气,蹄子在地上不停地扒拉着,那猥琐的小眼睛转溜个不停,仿佛谁敢上有就要尥蹶子,把人踢残不可。   樊伉可不敢挑战这头驴子的倔脾气,非常怕死地让人照着马身长立了四个桩子,架上横杠,将驴子卡在横杠中间不得动弹,又吩咐人将驴蹄子抬起来,这才拿着工具准备打磨驴蹄子。   吕媭将家宅迁往长安的时候,也带走了家里得力的奴仆,剩下栎阳城中留守的都是些不得用的奴仆,不是老的老小的小,就是有残疾,唯一一个身强体壮的季布,还一身的烧伤躺着动弹不得。   乘光他们绕着驴子转了两圈,都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好不容易抬着驴腿,结果没捉稳,樊伉上前钉马钉的时候,驴子突然发狂,差点蹄到樊伉脸上。   无名瞬间脸黑了,走上前冷冷地道:“让开!”   在他强大的气场之下,乘光讪讪地让到一旁,搓着手满脸的忐忑。   无名将手指含进嘴里,吹了声口哨,大黑像道黑色的闪电一般窜了进来,绕着无名跑来跳去。   “明明喂食的是我,为什么它就只亲你?”樊伉十分不服气。   无名蹲着身子,挠了挠大黑的下巴,扭头笑道:“因为你都不陪它玩啊。”   喂食的是樊伉,可是每天带它出去狩错,带它出去跑的人却最无名。   “大黑是猎犬,它自己会猎食。”无名摸了摸大黑身上的细毛,拍了拍它的脑袋,低喝一声。   这声低喝仿佛某个开关似的,大黑一听就跳了起来,绕着那头蠢驴走过来走过去,不一会儿压低身子嘴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奇特地是在这声低咆声中,那头不可一世的蠢驴子怂了,乖乖抬起后腿子,无名伸手一把捞住,下巴一扬,示意樊伉上前。   “钉吧,不会再踢你了。”无名道。   看着在一旁掠阵的大黑,再看看无名胸有成竹的样子,樊伉莫名地对无名充满了信心,非常有安全感。   “郎君,这个怎么钉?我来吧!”乘光咽了咽口水,壮子胆子上前。   他被驴踢顶多受点伤,要是郎君被驴踢了,在场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全都会被主母活剐了吧。   “去去去,你会钉么?”樊伉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乘光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不就是把这个铁片片钉到驴蹄子上么?”   樊伉朝天翻了个白眼,十分无语:“看着吧,等你学会了,以后府里的驴蹄子全让钉了。”   至于现在么,还是让他示范一遍的好。   钉马掌看着简单,其实还是非常有技巧的。   掌钉钉得太深,或者修蹄子修得太狠,都会让驴蹄子受伤,感到疼痛,这也是为什么现实里很多驴马钉完马掌后反而会跛行的原因。   若是钉得太浅,蹄铁又容易脱落,所以经验很重要。   樊伉以前就职的地方有一个大马场,马场里会有专门的修蹄师帮忙修蹄子,樊伉那时候人年轻会来事,跟那个修蹄师关系不错,跟着学了一手。   他抬起驴蹄子,用一个小钩子将驴蹄子里的淤泥脏物剔得干干净净,又将蹄子打磨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钉上马掌。   也不知是因为大黑的威慑力,还是无名的武力镇压,钉马掌的过程非常顺利,直到钉完,那头蠢驴子也没有闹什么幺蛾子,全程配合得不得了。   钉完了马掌,蠢驴绕着院子跑了两圈,还得意地发出“咴”的叫声。   樊伉将马鞍搭在驴背上,将马鞍的图纸拿盒子装了,往怀里一收,拍了拍驴背,道:“走吧,我要回一趟长安,正好试试给咱家驴子新穿的鞋子好不好用。”   他得赶紧把马蹄铁马鞍给他老爹送去。   无名一脚踩在马蹬上,轻轻松松地翻上驴背,对着樊伉一挑眉,道:“好用。”   樊伉自己也想骑驴子,实在是这年头的牛车太过简陋,减震设施完全没有,再加上路又不平坦,人坐在车上比坐拖拉机还要辛苦,上次他从长安回来,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   无名坐在驴背上,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点头道:“很稳当。”   樊伉心中得意,道:“换我骑。”   他实在不想坐那个颠死人的牛车了。   无名笑了笑,细长多情的桃花眼尾随之上挑,在阳光下像是泛了光似的,温柔极了。   樊伉的心一紧,心脏仿佛漏跳了半拍似的,整个人有半秒的失神状态。   无名微微弯下腰,朝着他伸出一只手。   “郎君,上来,我带你。”   咦咦咦咦?   樊伉睁大了眼,心想这样不好吧。   这驴子看着好像挺瘦的,驮一个人就好了,要是驮两个人的话,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以前看到的那个关于两父子骑着驴上街的故事。   仿佛对他的犹豫有点不耐烦,无名轻夹驴腹,那头傲娇的小毛驴颠颠地跑了两步,跑到樊伉身边,无名弯腰,就将樊伉从地上抱了起来,将他侧放在身前,让他的两条腿搭在自己的左腿上,道:“抱紧,走了。”   说罢,那头蠢驴就嗒嗒嗒地跑了起来。   大黑跟在身后撵得起劲。   无名的骑术非常好,一头驴子居然被他骑出了骏马的速度。   樊伉坐在他身前,只觉得呼呼的风声从耳旁吹过,刮得他的脸生疼生疼的。   无名一手持缰,一手搭在他脑袋上,将他的脸按在怀里,从后背的行囊里取出斗篷,将他从头到脚裹了起来。   樊伉伸手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膛,只听到无名温热的胸口下,沉稳又有力的心跳声,便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   两人骑着一头倔驴子奔跑在破旧的官道上,正午的阳光将两人的身形浓缩成一个小团,不分彼此。   樊伉坐在无名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腰,无名一手持缰,一手揽着他的背,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策驴狂奔。   一条瘦削的黑犬追逐着驴子跑得飞快。   栎阳到长安不过二十多公里的路程,骑驴子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到长安时,天色还很早。   樊伉没有回临武候府,直奔长乐宫求见太子刘盈。   长乐宫里,今日的朝会仍未散。   因着大军亲征,朝中诸公都不得闲。   打仗就得花钱,而现在大汉朝最为难的就是没钱。   “去岁讨伐燕逆,用废了不少战马,战马也亟待补充,匈奴骑兵彪悍,以步兵与之正面冲突,十分吃亏。”周勃道。   “北地苦寒,此时北征,将士们的御寒衣物也是一大难题,总不能让将士们穿着破旧的葛衣去跟匈奴打仗吧。”夏侯婴也道。   对匈奴而言,南下劫掠不过是他们的一次南游,但对大汉的将士们而言,每一次北征都是一次劳民伤财耗资无数的大事。   刘邦亲征的时间本来选得就不对,此时北征,大雪封路,还未遇见匈奴,将士们只怕就要冻死伤无数。   众人吵闹不休时,只见殿外一个小黄门一直探头探脑。   刘邦正烦恼,闻言怒道:“何事?!”   小黄门缩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回陛下,太子殿下和临武侯世子在外求见。” 第47章 神奇的马鞍   刘邦顿时有点没好气地道:“这个时候他们来干什么?”   其他臣子也不由皱起眉头,这等关于国家大事的时候,太子和临武侯世子过来,委实太不合时宜了。   小黄门躬着身子,耳观鼻鼻观心不带丝毫个人感情地道:“太子殿下和世子说他们手上有一物,能破匈奴铁骑。”   此言一出,众将哗然。   当年秦将蒙恬亲率四十万大军驻扎河套,防范匈奴南下,可见匈奴骑兵之彪悍。   如今区区一小儿就敢口吐狂言,言以一物抵四十万大军之功,别说殿中诸将,便是文臣皆面露异色。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不少大臣如刘敬等人甚至偷偷朝着樊哙望了过去,眼中意义不明。   武将们更是忿忿不平。   若是此刻站在殿外大放厥词的人不是太子和樊伉,而是换了另外的人,只怕早被殿中诸将捶死。   樊哙面无表情,朝着刘邦一拱手:“陛下,臣教子无方,甚是惭愧,这就领他回去,好生教导一番,莫再丢人现眼。”   这番话说得正气凛然,然而若是语气再多两分真诚就更有说服力了。   刘邦有点郁闷,他倒是想让樊哙把人领回去一顿皮鞭炒肉教训一顿,可这其中口出狂言的还有一个是他的儿子,樊哙认错倒是快,要领樊伉回去教导,岂不是表示他也要向朝臣认错?   萧何与张良捻须,互望一眼,最后由萧何开口道:“既然现在诸将僵持不下,不若看看太子殿下和小郎君有何物能说此大话。”   潜台词就是反正现在出争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瞅着爆脾气的藤公和其他人就要打起来了,不妨休息片刻,看个热闹调剂轻松一下也成。   刘邦扫了樊哙一眼,忍着气道:“宣!”   殿外,樊伉忐忑不安地等着刘邦的决定,太子刘盈脸上则是掩饰不住的喜悦,看着樊伉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伉儿真是厉害,居然连这种东西都能造得出来!   等得小黄门宣他们进殿,两人才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严肃脸孔进殿。   “匈奴围困马邑,烧杀掳掠,朝中诸公皆为了这事殚精竭虑,想方设法,你们俩有什么想法?”   刘盈看着樊伉,樊伉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说。   刘盈无奈,只得开口道:“父皇,儿臣有一物献上,此物若能普及,只要有足够的良马,不出十年,大汉铁骑便能横扫八方,一统天下。”   樊哙皱起眉头,看着他们俩,心底不禁为他们捏起一把冷汗。   他知道太子刘盈和樊伉感情好,平日里两人也喜欢碰在一起捣鼓些东西,彼此之间说话也没个顾忌。但这一回可不是像他们平时那样在家里说说就罢了,这可是在朝堂之上,当着陛下和文武大臣的面,话一旦说出口但没有收回的可能,不然就是欺君之罪,即便是他,到时也不好袒护于他。   刘敬大步上前,对着刘盈道:“太子殿下,朝堂之上绝无戏言,此话当真?”   刘盈看了樊伉一眼,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孤说到做到!”   “殿下若是做不到,误了军机当如何?”刘敬步步紧逼。   樊伉不动声色地看了这个一脸尖嘴猴腮的文臣一眼,心道难不成他还想让刘盈立下军令状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夏侯婴满脸诧异,咳了一声,道:“太子殿下,此乃军国大事,若是殿下想到什么好法子,不妨先说出来,参考参考。刘郎中,与匈奴大战在即,只要是有用的法子,能让我大汉少死几个兄弟,都应该听一听。”   和朝臣中多数主战派的将领不同,刘敬一力主张与匈奴求和,被诸将叮了个满头包,此刻见两个黄口小儿居然都来凑热闹,心里头必然不大舒服。   夏侯婴在武将中声望很高,诸将闻言,皆纷纷点头赞同。   “藤公所言极是。”   “太子和小郎君都是有大才的人,也许他们真的能想到什么奇怪的法子也说不定。”   “正是。毕竟小郎君和太子可是连《汉皇传》那样的事物都能造出来的人。”   “就是,说得我都有点好奇起来了。”   “……”   刘邦见诸将议论纷纷,争执不下,只得道:“太子,你所献何物,呈上来吧。”   刘盈和樊伉对望一眼,最后仍由刘盈上前解释道:“父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和诸将移步校场,亲眼见证此物的不凡之物。”   刘邦眉头一皱,虽嫌麻烦,但今日坐得久了也有些不舒爽,正好趁机舒活一下筋骨,便道:“也罢,且看你们两个小儿耍什么花样。”   于是众人顶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冒着冷风移步校场。   校场之上,早有内侍牵了一匹马过来。   樊伉眼睛不由一亮。   那马体格不大,然而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胸廓深长,肌腱发达,皮毛浓密,看着有几分蒙古马的血统,显得十分彪悍,一看就知是天生的战马。   樊伉看着这马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不是骑去兜风之类的,而是好一匹种马啊,拿来繁殖很不错,尤其是在赤贫的大汉初年,骑兵正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而当时作为大汉最主要的外夷匈奴的主要活动范围则是在蒙古大漠一带,相比起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大力繁殖更适合在寒冷地带作战的蒙古马显然更符合此时大汉的国情。   是不是他可以想个办法朝刘邦讨块地,弄个马场来玩玩?   樊伉想得入神,不自自主地摸着下巴深思起来,对周遭的环境充耳不闻。   好在刘邦和一众将领的心神都被眼前的骏马吸引住了,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   贺岁首的时候,吕泽驻守砀地,不曾亲自前来,只命人送了贺礼,还给太子献了一匹骏马,被太子当成宝贝一样精心照料着,轻易不肯让人碰,现在连这匹马都牵了出来,可见所献之物一定非比寻常。   刘邦这个时候才真正起了点兴趣,相信儿子不是胡说八道,哗众取宠,而是手头真的有什么好东西。   刘盈看着爱马高兴地道:“呈上来。”   便有一名殿前甲士双手捧着一物走了进来。   校场中的诸将皆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尤其是后排身份不够的将士们更是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好奇地朝前看,就想看看太子口中能抵抗匈奴骑兵的神奇对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站得靠前的人看得较分明,一眼就能看出来应该是一套马鞍。   一套格外精致且更加实用的马鞍。   和普通的马鞍不一样,这个马鞍被削成前后凸起的形状,两头高,中间低,再包上皮革,底下还垂着两个铁圈圈,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虽然看着很高大上,但依然脱不了这只是一副比较精致的马鞍的事实。   众将满怀欢喜的来到校场,结果却看到这么一个东西,心里不由得有些失望。   到底只是孩子,果然不能对他们的话太过相信。   刘邦脸色不由一沉。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能破匈奴铁骑的东西?简直荒谬!”   樊伉的思绪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般,早已经飞跃皇宫,飞出长安,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听闻刘邦这一声沉喝,勉强回过神来,看到众诸皆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这才回归现实。   马场的愿望先放在心底吧,眼下的事情更重要。   “陛下,不要小瞧这一副马鞍,它的作用可大了。”这个时候不好让刘盈背锅了,毕竟刘盈也只见过并没有亲自试用过这副马鞍,还是他自己最有发言权。   “微臣恳请陛下,让人当场试用马鞍,陛下便知。”   他现在可是有爵位的,虽然只是个第九等的大夫之尊,所以在刘邦面前,可以算是他的臣子。   樊哙眼见事情不能善了,身为阿翁的他此时还是非常给力的,站出来道:“陛下,樊大夫虽然年幼,但行事素来还是有几分章法,望陛下看在臣跟随陛下多年的份上,让臣来试试这马鞍的用处。”   刘邦非常郁闷,却又不好驳了樊哙的面子,只得挥了挥手,道:“试就试吧。”   这个老爹要得!   关键时刻超级靠谱!   樊伉心里十分感动,看着樊哙真情实意地道:“阿翁,你对我真好。不过我觉得无名兄的箭术应该比你要好。”   “……”樊哙满腹心塞。   他这是被自己的乖儿子给嫌弃了么?   “晚上回家我给你烧肉吃。”樊伉略微安慰了他受伤的心灵,转头又道,“陛下,臣需要一名擅长箭术的人配合,才能发挥出这副马鞍的优势。臣的好友无名公子已经试用过这副马鞍,我想请他来为陛下演示这副马鞍的神奇之处。”   刘邦也知樊哙府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对樊伉有救命之恩,当日在铁匠铺也救过孺籍。   反正都已经答应樊哙了,便好人做到底,大手一挥,不耐烦地道:“宣!”   樊伉是吕雉外甥,进宫找刘盈比较容易,但无名就没有那么大的脸面,只能在宫外侯着。   趁着宣无名的功夫,樊伉趁机让人在校场放置了数道障碍,布置成了障碍赛马的现场。   众人不解,夏侯婴因为还指望樊伉给自己出书的缘故,甚是担忧他,趁着人不注意,将樊伉拉至一边,问道:“你到底在折腾些甚?”   将校场弄成这般,便是再高明的骑手也驾驭不了吧?   樊伉道;“藤公放心,我自有主张。”   夏侯婴看他到现在还依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哼唧两声,不想再跟他说话。   布置完现场,解了佩剑的无名便到了。   “拜见陛下。”无名冷着一张脸孔朝刘邦行礼。   刘邦挥了挥手,道:“樊大夫让你做甚你便做甚,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罢!”   “是。”   无名躬身退了两步,樊伉便道:“取弓箭来。”   众人不知他两人要做什么,刘邦便依言让卫士取了弓箭过来。   无名将弓箭挽在手上,转身准备表演。   看着信心满满的样子,樊伉忽然有点担心,装作帮忙的样子上前,压低了声音小声对他道:“你有把握罢!”   “我做事你放心。”无名让人将马鞍放在马背上,揉了揉他的脑袋,脚踩马蹬,“倏”地一下稳稳地骑在马背上,两脚套于马蹬之内,轻夹马腹,那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绕着校场跑了起来,轻轻松松地跨过道道障碍。   众将刚开始还满头雾水,看着无名骑马绕着校场跑了几圈之后,不由得纷纷叫出声。   “好骑术!”   “这小子要得!”   众人交口称赞,只见一直手握缰绳的无名突然松开手,一手执弓,一手自背上箭袋中取出箭支。   众将有点发懵。   “他要做啥?”   “难道是想一边骑马一边放箭?”   “完了,这小子要摔了!”   “如此疾驰途中,居然还敢放开手,便是再狂妄的人也不该如此托大!”   刚巧马前有一个打横的柱子,马便跃了起来,跨过那柱子,就在众人以为无名会被颠下来踩死的时候,却见无名只是在马背上颠了一下,随即很快稳住身形,并且搭弓放箭。   “咻咻咻”三声,无名三箭连发,黑色的箭支宛如流光闪过,朝前疾射而出,稳稳地插在校场另一头的靶子上。   表演完更加高难度的骑射之术后,无名便一勒缰绳,那马一声嘶鸣,朝天喷了两口气,停了下来。   无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弓箭交于内侍,走至樊伉身边,昂首看着刘邦,态度不卑不亢。   这样的态度面对君王其实是极为无礼的,但刘邦此刻压根没有计较,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无名的这点小无礼,他的全副心神还沉浸在刚才无名骑在马背上射箭的那一幕上。   校场中善射的将帅不少,但能骑射的却无一人,更遑论像刚才无名那般在充满各种障碍的环境中松开手射箭,简直闻所未闻。   便是最善骑术的匈奴人也难以做到!   这下众将便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哪怕无名的骑术箭术再好,也绝不可能松开手坐在马背上骑射,这其中必有缘故!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放在那副精巧的马鞍之上。   这马鞍必有乾坤!   ☆、第48章   自无名表演了那手神奇的骑射技术之后,场中武将个个摩拳擦掌,都想去威风一把,最后还是勇武的夏侯婴打败一众竞争对手,抢得了试用新式马鞍的机会。   不过夏侯婴的骑术不如无名高明,当他绕着校场跑了两圈,正准备学无名那般在马上拉弓放箭之时,恰巧坐骑跨栏一个颠簸,差点将他颠下马来,理所当然的那一箭脱靶了。   饶是如此,夏侯婴也极为满意。   “嘿!以后再碰着匈奴老儿,老子能骑着马和他们对冲了!”夏侯婴下了马背,满脸意气风发,喜滋滋地道。   “要不是有这马具,早被掀翻在地了!”有人嘲笑他。   “就是!”   夏侯婴扭头,习惯性地想要张口让樊伉给他打一套这样的马具,眼角余光瞧见刘邦的脸色后,非常识相地住了嘴,扔给樊伉一个“你懂的”眼神。   樊伉笑眯眯地看着他,冲着他比了个五个手势。   夏侯婴脸色一黑,靠过来小声道:“你小子真是钻钱眼里去了,头前的《汉皇传》还不够你赚的?”   说到这个夏侯婴真是挺佩服樊伉。   拿着陛下的脸面挣钱,陛下不仅不恼,甚至还巴不得他挣得越多越好,也算是破开荒头一遭。   樊伉不为所动,伸出五根手指头,仍旧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   “知道了知道了。”夏侯婴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感慨一句,“你说你这小脑瓜里头成天都装的些什么呢?灶儿要是有半分你的机灵我都不用操心了。”   樊伉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年纪小就是这点不好,一点人权也没有,随便来个谁都能捏他脸蛋揉他头发。   除了夏侯婴之外,接下来又有好几个武将上马试用了一番新的马具,皆称赞不已,惹得刘盈心疼不已。   那马他到手也没有多久,平日里好生伺侯还来不及,根本不舍得让它辛苦。   刘邦脸上终于露出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破开荒地对着樊伉和刘盈亲切地道:“这马具做得不错,有赏。”   樊伉已经被刘邦赏过好几次,有经验了,知道这个抠门皇帝估计不会给他赏什么好东西,根本就不抱希望。   顿时君臣重新移步大殿,继续讨论起此次北征匈奴的大事。   具体的战事就跟樊伉无关了,将马蹄铁的图纸一并献上,樊伉就非常有眼色地和刘盈告退。   三人从校场出来,早有小黄门迎上前来,道:“太子殿下,樊世子,无名公子,皇后召见。”   这个小黄门长得一张讨喜的圆圆脸,对着三人的态度非常亲切,显然是吕皇后一脉的人,和戚姬不同路。   椒房殿里吕后端坐于案几之后,案桌上燃着一个小香炉,袅袅生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浓厚香味。   樊伉一进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从来就不喜欢熏香这种行为。   比起熏香时屋子里弥漫着的那种怪异浓香,他觉得打开门窗让室内常通风,风中带来的那种混着水气泥土芬芳的气味要怡人得多。   吕后赶紧命人掐熄了燃香,让人将香炉拿了出去,再奉上椒浆。   除了熏香之外,汉朝人还有一个恶习让他完全不能忍。   为了身上有体香,这年头的人戴佩香囊熏香那都是小意思,更夸张的是还直接食用香品。   什么蕙草兰叶桂皮椒叶,拌在食物里吃不算,还泡在水里当茶喝。   樊伉喜欢吃花椒桂皮八角做调味料烧出来的肉,但拒绝这种香辛味的饮料。   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开水,樊伉无比想念后世的龙井铁观音。   价廉物美还提神。   “伉儿近日可好?”吕后素来和吕媭亲厚,爱屋及乌,对吕媭唯一的儿子也十分亲切。   “回姨母,一切都好,阿母在府中也甚为想念姨母。”樊伉笑眯眯地回答道。   吕雉和刘邦成亲多年,两人一直聚少离多,到如今吕雉也只有一子一女。   长女鲁元已经嫁与赵王世子张敖为妻,去岁赵王过世,张敖袭爵,鲁元去了赵王封地,现在身边只有太子刘盈承欢膝下。   子息单薄,即使刚硬如吕后,偶尔也不免觉得有些孤单。   见了面樊伉不称皇后,只唤姨母,恰好触动了吕后内心柔软的那一角,脸色不自觉地变得温和了下来。   “你是个好孩子。”吕雉笑道,“得空多进宫来陪陪姨母,你和阿盈兄弟俩也好多亲近亲近。”   刘盈捧着茶碗“咕噜咕噜”喝了半碗香料水,眼睛骨碌碌直转,道:“伉儿有好多事要做的,他进宫每天还要浪费时间在路上,不如我有空了去找他玩。”   樊伉满头黑线,骚年你这么诚实直白真的好么?   “堂堂太子,不求上进,成日只想着出宫玩乐,成何体统!”吕媭瞪了他一眼,懒得理这个傻儿子,目光掠过刘盈和樊伉,落在无名身上,道:“这位就是无名公子吧,阿盈在宫里总提起你,他和伉儿让你费心思了。”   无名低下头看了樊伉一眼,依然保持着那副高岭之花的冷漠脸:“皇后言重了。”   樊伉捧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极其微妙地瞅了无名的侧眼一眼,发现这厮是真的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也是醉了。   在皇权至上的古代封建社会,像无名这般完全不把皇室放在眼里的人真的凤毛麟角,当然那些时时刻刻想着如何反汉复秦在暗地里搅风搅雨的前秦余孽除外。   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秦朝都已经灭亡了,依然不死心想要复国,正是将对皇室的信念刻入骨髓,写入血液中才能做得到,只不过他们发誓效忠的皇室不是刘姓汉室而已。   “我听阿盈和伉儿提过,无名公子武勇非常,是有大才的人。现下陛下正预备亲征,无名公子可曾想过随军,斩杀一二匈奴,获取功勋,封爵封侯,将来也好封妻荫子?”   听吕雉夸无名,樊伉刚开始还挺高兴的,后来越听味道越不大。   吕雉这是当着他的面挖他墙角啊!   一边让他带着刘盈玩,一边又想把他身边最得力的人抢走,做人可不能这样。   忒不讲究了!   樊伉忿忿不平地想。   无名拱了拱手,一脸冷漠道:“多谢皇后抬举,奈何吾早已发誓追随郎君,只能婉拒皇后美意了。”   见他拒绝,吕雉也不恼,反而温声道:“我想也是,伉儿也是有大才的人,能得无名公子相助,也是他的造化。”   樊伉认真地观察吕雉的脸色,确实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任何好意被拒的不悦,如果不是吕雉城府太深,在儿子和外甥面前都喜怒不形于色,那就是想提拔无名的事的确只是她一时兴起,即使被拒心下也丝毫没有芥蒂。   积极乐观,凡事都喜欢朝着美好的方向想象的樊伉宁愿选择相信第二种可能。   “伉儿你呢?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吕雉又问樊伉。   樊伉愣了一下,道:“什么打算?”   他还能有什么打算?   好不容易重新又活一次,而且运气好成了一个X二代,如果能让他选,当然是做个什么都不用管混吃等死的纨绔了,但是有系统大神在,显然是不成的了。   “多学着种地养牲口,多赚点钱将来等表兄做皇帝后,给表兄养兵治理天下啊。”樊伉回答这话的时候,两只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吕雉,语气特别诚恳。   吕雉:“……”   无名:“……”   刘盈感动得眼泪汪汪,嗷呜一声冲过来,一把搂着樊伉,道:“伉儿你真好,以后我若是做皇帝,就让你做我的大将军。”   樊伉顿时黑了脸。   做毛的大将军啊!他才不乐意带兵上战场打仗呢!   吕雉顿时哭笑不得,瞪了刘盈一眼,嗔道:“行了,伉儿都要被你捂得喘不过气来了,快放开他。你这孩子真是的!”   刘盈这才松开樊伉,挠了挠头,讪讪地甚是不好意思。   樊伉想起一事,问道:“姨母,此次大军北伐匈奴,救援韩王,大舅也会同行吗?”   吕雉道:“自然。”   樊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吕雉以为他担心吕泽,便道:“你舅舅行军多年,为人谨慎,且善用兵,你不用太过担心。”   又道,“你舅舅小时候很疼你,若是知道如今你长成这般大,必然很欣慰。”   “是吗?”樊伉随口应道。   这又是半路魂穿的一个不好的地方,灵魂接受不完成,很多事他都毫无印象,不客气地讲,他现在连吕泽的相貌都回忆不起来,至于吕雉说的小时候吕泽最疼他的事就更没印象了。   樊伉虽然是吕雉外甥,但到底仍是外臣,再加上还有一个年纪不大不小的外男无名,吕雉也不好多留他们,寒喧了一阵,又赏了樊伉不少财物,就让他们出宫了。   进宫的时候两人一驴,出宫的时候足足有两牛车财物,樊伉内心还是挺高兴的。   这就是姨母和姨父的区别了。   刘邦只知道空手套白狼从他手里拿东西,相比之下吕雉就显得大方多了。   回去的时候,樊伉依然和无名骑着驴子,两人迎着呼呼的朔风回樊府。   樊伉坐在无名身前,眼睛都要被风吹得睁不开了。   无名一手持缰绳,一手揽着他的腰,防止他掉下去。   “冷吗?”无名空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发现有点冰,便将身后的大麾解下来,要给他披上。   “不冷,就是风有点大。”樊伉伸出手握住无名扣在他腰间的手掌,犹豫了一下,说,“无名兄,方才你回答姨母的话是真的吗?”   无名将大麾披在他身上,挡住了凛冽的寒风,说:“什么话?追随郎君的话吗?”   “是啊。”樊伉心情有点矛盾,非常诚实地道,“以无名兄的能力,投身军中应该很容易就能出人头地吧。若是追随于我,你那一身本事无武之地,岂不可惜。”   最主要的是他也不知道二十年后自己到底能不能逃过那一劫。   无名沉默了一下,道:“以郎君一人的才能,足以抵御千军万马,在我眼里,郎君才是这个世上不可替代的瑰宝,比什么都重要。”   樊伉被他说得有点脸红,讷讷地道:“其实我没有无名兄想的那么伟大啦,很多东西都是我在梦里从神仙的世界里学到抄袭来的。”   他唯一比这个世界的人占优势的就是脑子里多了两千多年的文明沉淀与积累罢了。   无名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固执地重复说:“可是,在我眼里,郎君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珍贵。”   樊伉心里一跳。   他当然明白无名这么说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他能够捣出很多这个年代没有的东西,所以他的存在对这个年代的人们非常有价值,没有任何暧昧的成分在。   可是,有人看着他的眼睛这么认真地强调他比什么都珍贵,简直就像是被人告白一样那么美好。   糟糕!   心跳得有点快,肿么破?   ☆、第49章   樊伉在长乐宫狠狠出了一把风头,回到临武侯在长安的府邸却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吕媭忙着准备樊哙出征的事情,这个时候只要樊伉不是脑袋进水,扛起大旗要造刘邦的反,吕媭都不会管他。   樊哙每天早出晚归,基本早上出门的时候樊伉还未醒,回来的时候樊伉早已经入睡,有时候甚至彻底不回,两父子连打照面的机会也没有。   在府里休整了两天,第三天下午,乘光从外面带了一只箱子进来,说是栎阳的阿沅让人送过来的。   阿沅就是栎阳府里那名善织的女仆。   听得是阿沅叫人送过来的,樊伉不由精神一抖,知道肯定是藤铠编好了,忙让人把箱子拿进来。   第四维度空间的高等植株编出来的藤铠啊,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   “打开看看。”樊伉搓了搓手,有点小激动,却不敢去打开,一个劲地拿着期盼的眼神看着无名。   无名:“你开啊。”   不就是一件藤铠么?   “不不不,无名兄你来吧。”樊伉捂着胸口,心中既期待又忐忑,小小的心脏实在不堪如此重荷。   无名有点莫名其妙,上前打开箱子。   樊伉伸头朝里头瞅了一眼。   想象中的珠光宝气没有,霞光满天也没有。   里面叠放着三件很普通很平常的灰白色的有点类似现代男同志穿的背心一样的衣服,两大一小。   原来第四维度空间的东西外表也这么普通啊!   樊伉失望之余又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将藤铠拿在手里,才发现手感有点不一样。   很轻很柔,感觉就像是最上等的丝绸裁制而成,跟想象中应该有些粗糙的藤铠大不相同。   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樊伉将那件小的藤铠展开,套着一个大木头挂在架子上,对无名道:“无名兄,借你佩剑一用。”   无名将佩剑递与他,叮嘱道:“小心点,别割着手了。”   樊伉:“……”   难道他在无名眼里就是一个拿着剑都会割到自己的傻子么?   樊伉一边在心里忿忿吐槽,一边伸手接过无名的佩剑。   剑一入手,就知无名刚才的叮嘱他的原因了。   尼玛,好沉!   无名使用的是那种非常传统的秦剑,外观古朴,将近一米来长,非常沉重,拿在手里非常沉重,樊伉估摸着有十多斤重,这对他现在的身板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其实这样的武器用来装带非常合适,用来作战却是很不科学的!   刃钝,太过沉重,非常耗费力气。   真正的刺客杀人用那种轻而窄,刀刃锋利的棱利什么的要有效率多了。   樊伉脑洞大开,赶紧在思维跑题之前收拢回来,将长剑递回给无名,苦着脸道:“无名兄你来吧。”   无名满头黑线地接了过来,照着樊伉的指示,对着藤铠一顿劈砍刺。   “行了。”樊伉估摸着差不多了,示意无名停手,凑上前去看,发现藤铠上面只有浅浅的一点折痕,不由得吃了一惊。   无名看着年纪不大,却很有一股蛮力,樊伉是早已见识过的,在他全力近距离劈砍之下,藤铠居然都未曾被破坏,可见韧性相当强。   将藤铠取下来,发现底下的木头上面连折痕都没有,崭新如故,其防御力可见一斑。   是个好东西啊!   樊伉兴致勃勃地来到院子里,将藤铠照旧套在木头上立在墙角下,让无名站在院子这头拉弓放箭。   “咻咻咻”无名三箭连发,然后“唰唰唰”箭支在射中藤铠的瞬间应声而落。   樊伉:“……”   无名:“……”   “这就是你让人拿那个藤编的铠甲?”无名眼中露出惊奇之色,道,“到底是什么藤,多种点。”   无名简直想象不出来,为什么明明就是一些藤蔓泡了水后剩下的茎条编成的铠甲居然会比铁甲的防御还要高,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么轻这么软防御力还这么好的藤铠,当然要大力推广种植普及。   樊伉心想他也想推广普及啊,可是这种别的空间的产物根本就不适合在地球上推广。   他后来收了三颗柔丝草的种籽,原本打算接着繁殖的,结果后来仔细看了柔丝草的简介,才发现这种藤蔓只能用原生代的种籽生长出来的藤蔓才有这种出乎意料的效果,二次繁殖的种籽就跟地球上普通的藤蔓类植物没什么区别,他才歇了这个心思。   虽然略有些失望,但樊伉也表示可以理解。   毕竟不是一个时空的物种,如果柔丝草真的在大汉国推广,这种逆天的藤铠被大规模地制造出来,对于历史的进程会产生何种影响谁也料想不到。   还是一点一点来吧。   樊伉验证了柔丝草铠甲的防御效果后,感觉非常满意。   三件藤铠,他都已经打算好了。   常年在外作战的樊哙和他大舅吕泽一人一件,他二舅吕释之是文臣就不必了,剩下的一件估计是藤条不够了,所以编织的大小只够一个少年穿。   他把那件小的递给无名,道:“无名兄,这件给你吧。”   无名没接,反而三两下套在他身上,说:“郎君自己穿着,现在有点大,不过郎君这个年纪长得快,很快就能合身了。”   樊伉:“……”   “我以后最多就种个地,建个工坊,编个书什么的,用不上战场,这个用不上。”樊伉觉得有点浪费。   而且藤铠的寿命也挺短的,简介上说了保养得宜最多也就能维持十多年吧,算是消耗品。   还是要努力发展本土的铠甲才是王道。   “我以后就当你的卫士,你在哪我就在哪,我也用不上。”无名一手按着他的肩,勾着他的脖子往回走,“好了,外面太冷,你的脸都冻僵了,回屋子里去吧。”   樊伉被他拖着走,心想,算了,等以后再说吧。   剩下的一件藤铠,樊伉选了一件给樊哙,另一件则打算送去砀给吕泽。   但是这个送东西的人选有点让他犯难。   砀邑距离长安路途遥远,且此时已经十月下旬,关中已经开始飘雪,藤铠的事又十分要紧,不是可靠的人他不放心。   无名将他塞到炕上,又将小炕几摆上,添了热水递给他,示意他喝了之后,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去替你跑一趟。”   “这么远,而且天又冷。”樊伉心里有点感动,但还是不太放心,“你年岁也不大,身量都未长成,成天冰天雪地的风里来雨里去,受了风寒对身体不好哦,年纪轻轻的就有风湿老寒腿,到那个时候身体不舒服想哭我可不管你。”   无名俊脸一僵,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再说从长安到砀邑难道会比当年我一个人孤身去西域更难吗?”无名说,“不然你想让谁去?乘光还是阿琅?”   想着乘光和阿琅那瘦不拉叽弱不经风的样子,樊伉果断摇头。   乘光和阿琅年岁虽然和无名差不多,大约是身份和经历不同的缘故,外在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樊伉犹豫了一下,其实他还有一个人选。   “季布也可以的。”   贺岁首之后,刘邦大赦天下,夏侯婴趁机向他进言,刘邦已经同意免除了对季布的通缉,只不过季布一直留在栎阳养伤,所以一直没有出面。   无名看了他一眼,道:“周吕侯和季布曾经打过仗,这个时候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樊伉“哦”了一声,虽然无名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但聪明如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这个时候听无名的没错。   “对了,季布你打算怎么办?”提到季布,无名索性问了起来。   樊伉挠了挠头,说:“最近一直太忙,都没顾得上他,找个时间我问问他吧。”   不过以季布的经历和才华,想必还是会想要从军,在战场上拼杀,搏个功名,封妻荫子的那种吧。   无名居然点头,说:“季布此人勇武非常,且重承诺,是个难得的勇士,留在你身边当个奴仆太浪费他的才华了。”   “那当然。”西楚王麾下的猛将,和韩信英布同个规格的成名大将,放在哪里都是一方诸侯的存在,就算季布想留在他身边当个奴仆,他也不敢的。   太折辱人了。   “好了,你也别想太多,事情就这么定了。”无名拍板定案,伸手捏他的脸颊,将他脸上的软肉朝着两边往外拉,一边捏一边道,“你小孩子一个,想太多当心以后会长不高。”   正中靶心!   吕媭是大长腿,樊哙也是个大长腿,两个大长腿的优质父母结合,生下的樊伉却是个小短腿,这简直成了樊伉的心病。   无名的话完全就像是有人拿着锐器戳他心窝子一样,戳哪哪痛!   “我还小,以后会长高的。”樊伉不服气地辩驳道。   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过几年身高肯定能像坐火箭一样“咻”地一声窜老高,肯定不会比无名兄矮的。   “是是是,你以后会长高的。”无名“嗤”了一声,“少想事多吃饭,吃的东西全长心眼去了。”   樊伉捧着水杯,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眉头皱了起来。   下雪了,天气这么冷,大军还要北征,冻都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樊伉想着不禁有些怅然,忽觉额上一痛,抬起眼睛却见无名伸指弹了他额头一下。   “别想了,主君和周吕侯有你送的藤铠,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就不会有事,别的你就少操心了,你也操心不过来。”无名抬腿上炕,挨着他坐下,拔出匕首开始一点一点地打磨。   那匕首是新打的一把,早先行刺的那一把早被樊伉扔进熔炉里回收再利用了。   新打的这一把参考了樊伉的审美和建议,剑身更窄更薄,刃锋更利,□□寒光闪闪,锋利无比,一看就知道是杀人越货的好兵器。   无名自己也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之后,严肃地道:“藤铠的事郎君不要说出去了。”   “我知道的。”樊伉会意地直点头。   他懂无名的意思。   一共就三件藤铠,樊哙一件,吕泽一件,再加上他身上这三件,刘邦都没。   财宝动人心,若是传了出去,被别人盯上了可就不妙了。   就算别人不动心,只向刘邦进个馋言,说不得刘邦心里就有个疙瘩,对他们动什么不好的念头。   这种头上顶着一座大山,不论什么时候无论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态度真是让人憋屈。   有时候樊伉心里都会忍不住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刘邦他啥时候死啊,死了就是吕后当家了。   不过想想现在年幼的太子,想想现在还处于一盘散沙的朝堂,想想塞外虎视耽耽的匈奴,再想想一贫如洗的大汉百姓,想想国富兵强的各路诸侯王,如果没有刘邦坐镇,说不定真会反起来。   真是越想越头疼。   算了,不想了。   樊伉皱着脸,又暗庆幸。   他的院子向来不喜欢留人,方才无名去院子里射箭的时候,连乘光都不在,只要他们不说出去,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若是等到刘邦过世,刘盈做皇帝,他身上这件藤铠还没有烂掉,就给刘盈好了。   反正刘盈身为太子,又是个未成年,只要吕后还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是轮不到他上战场的。   “那你过两天再去,这两天我让人烘点肉干,一并给大舅带过去。”   想明白了之后,樊伉便不再苦恼。   该咋咋地吧!   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是正经。   ☆、第50章   在没有水泥大道,没有汽车火车动车飞机的古代,要出一趟远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从长安到吕泽驻军的砀邑将近八百公里,按照马的速度日行百多公里,即使无名轻装上阵,什么都不带,来回至少也要半个多月。   至于书上电视里演的八百里加急,驿站换马一天不间断二十四小时接力疾奔的事情就更别想了。   经历了数年战火洗礼的中原大地,到处都是荒废的递铺,连刘邦出行都凑不齐同色的四匹马,谁给你换马去!   更何况樊伉还没有马,他只有一头拉磨的驴!   现下出征在即,马匹这种极为稀缺的战略物资都要优先供给将士们,即使是樊伉想要截留一匹好马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没见他老爹出征归来,骑回家的也是驴子么?   无名要去砀邑给吕泽送藤铠,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需要严肃对待。   这可不像遍地大开发商业发达,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都有小饭馆旅馆的现代,很有可能连着跑两天都看不到人烟,别奢望在路上补给,所以出门的时候御寒的保暖衣物要准备好,一路上的吃喝尤其要准备充足,要不然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迎着北风饿肚子赶路那滋味可不美妙。   怎么说无名也是为他做事,樊伉当然不会让他饿肚子。   第二天他就就让府里的人把养的猪全杀了,只拣那肉紧实整齐的切成条,拿酱料盐腌渍了,再下卤料煮熟,切成小片,用铁板搁着放进窑炉顶上高温烘成肉干。   其实肉干用风干的最好,营养没有怎么被破坏,热量高易保存,实在是居家旅行的必备口粮。   不过樊伉现在没有那么长的时间等着肉条慢慢自然风干,只能在烧字的时候高温烘烤,以外力手段在最短时间内将肉内的水份蒸干。   这样烘出来的肉干虽然不若风干的营养成分高,味道却很美味,而且保存时间长,用来充作赶路的干粮着实非常不错。   据说这种牛肉干和烈马、弯刀一起被称为成吉思汗远征军的三大法宝。   蒙古人就是靠着这三样法宝一路霸气西进,横扫西亚,一直打到多瑙河畔,将华夏的版图扩张到史无前例的规模。   可惜以农耕为主的大汉朝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对于百姓来说吃肉现在还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享受。   更何况无论是烘还是自然风干做成的肉干缩水非常严重,如果汉人和蒙古人一样,行军打仗全靠这种肉干当主食,估计一场战争就足以让整个大汉朝破产。   非常的昂贵奢侈。   除此之外,樊伉还炒了许多炒米,放盐和肉干一起炒得焦香,让人拿干净的麻布缝了一个条状的布带装了,挎在肩上打个结,想吃的时候抓两把出来嚼,既能充饥也不影响赶路还方便。   这种方便随身携带的粮食袋得到了无名的好评,强烈建议樊伉多做点这种袋子,以后出门更方便。   被他的夸奖哄得心花怒放的樊伉,又让人又厚实的皮子缝了一个双肩背包,大小正好塞下装藤铠的箱子,得到无名好一顿夸赞。   有了双肩包,无名便对米袋子不那么感兴趣了,将背包背在背上,走了两圈,肯定地道:“这个包很好用。”   樊伉心想双肩包当然比现在流行的包袱好用了。   三天时间,樊伉杀了十多头猪,才烘了不到两百斤的肉干,他取了三十斤给无名随身带着,当做他在路上吃的干粮,又另取了五十斤才是送给吕泽的礼物,剩下的他打算全留着给樊哙出征的时候带着。   自家老爹当然不能忘。   无名出发的前一晚上,已经深夜了,樊伉像个管家公一样,还在一遍遍清点无名的行李以及给吕泽的东西,跟强迫症似的,把装着藤铠的小木箱打开又关上,来回检查好几遍。   “放心罢,不会忘的。”无名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樊伉不理他,捏了捏无名身上的毛裘,还是觉得有点薄了。   没有羽绒服没有棉袄,光一件毛裘大雪天里骑着毛驴赶路,得多冷啊。   “不会冷的。”无名打了个呵欠,勾着他的肩,强行将他带回到炕上,说,“困死了,睡罢。”   樊伉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眼睛。   烧着暖炕,被子里暖乎乎的,身边又有无名这个人形暖炉,樊伉睡得很踏实,不一会儿就发出细微的酣声。   一夜无话。   因为心中挂记着事情,第二天天还未亮,樊伉感觉到身边有动静,立刻就惊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身侧坐着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   “醒了?”无名一边穿衣裳一边道。   樊伉问道:“就起来了?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还早,你再睡会吧。”无名系好腰带,随即下炕,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到桌边。   “不睡了,你点灯吧。”樊伉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无名这才点亮了油灯出去了,不一会儿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示意樊伉洗漱。   樊伉就着热水刷了牙洗了脸,去厨下找了点昨夜剩下的饼子就着热水吃了,让乘光去牵驴子,自己拎着装藤铠箱子的双肩背包送无名出去。   才出院子,就听见外头传来马蹄声,却是久未露面的樊哙回来了。   霎时,沉寂了一夜,一本在安睡的侯府整个活转了过来。   各院的灯笼次第亮起,主院里也响起人声,所有人都爬起来了。   外头下着大雪,樊哙的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靴子上还沾着泥水,带着一身的寒气走了进来,武阜跟在他身后老老实实牵着缰绳。   樊哙刚毅的脸孔略带疲色,显见得这几日过得不轻松,很是辛苦。   “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樊哙说。   武阜应了声“喏”,将缰绳交于樊府下奴,朝着樊哙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进得门来,绕过影壁,闻声匆匆起来的吕媭迎了出来,道:“回来了?”   樊哙唔了声,道:“出征的事有了结果,陛下就让我们回来了。”   吕媭表情便凝重起来,只不说话。   樊哙道:“外头怎的有头驴子,谁要这时候出门?”   吕媭便道:“伉儿说想念舅舅,让无名公子捎点东西去砀邑。”   樊哙便“哦”了一声,又问:“伉儿给舅兄捎了些什么?”   吕媭上前亲自替他解斗篷,递给阿偌,说:“没什么,一些肉干罢了。”   想到了什么,吕媭又道:“伉儿小孩子心性,让人编了两件藤甲,还巴巴地给他舅舅送去,可让人笑死了。”   樊哙也笑了,说:“小时候舅兄最疼他,也算这孩子有良心。”   想起以前的事,吕媭笑了一下,继而又忧愁起来。   打仗总归不是一件好事,实在让人乐不起来。   樊哙笼着手,站在廊下,听着这两口子说话,脸上的表情简直难以表述。   “阿翁,阿母。”他忍不住开口。   樊哙和吕媭这才发现站在寒风中阴影里的两人。   “这么早?”樊哙敛了笑容,道。   “早点出门,也好趁早出城。”樊伉的睡意早已被冷风吹醒,冻得像只鹌鹑似的,缩着肩。   无名看不得他这个样子,说:“我出门了,郎君回去罢,别冻着了。”   “我送你出门。”樊伉吸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   吕媭:“……”   樊哙:“……”   两口子只得回转身,送无名到大门外。   无名将肉干放在驴背上,把双肩包背好,再把米袋子挎上,翻身上了驴背,道:“我走了。”   一家三口目送他离去,直到漫天的风雪将他的身影掩没方才转身。   吕媭便让人端热水来,又叫厨上送上饭食。   侍女鱼贯而入,奉上木盆热水和布巾,樊哙又累又饿,一脸的疲色,洗了把脸,略精神了些,在炕上坐下,对樊伉道:“你也坐。”   樊伉见他这样子便知樊哙肯定有话要说,也盘腿坐上炕。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送上饭食,樊哙吃了,便有侍女上来,将餐盘收下去。   樊哙吃饱喝足,气色恢复了些,道:“汉中距离长安来回近千余里,前些日子,陛下着人挑选良马,分选两人,一人配上你所献马鞍马蹬,钉上马蹄,一人则照往常骑乘,均从长安出发,星夜兼程,抵达汉中,再由原路返回长安。”   樊伉“嗯”了一声,说:“然后呢?”   樊哙清咳一声,道:“两人同时出发,同样的道路,驾着配备你所献马鞍马蹬钉上马掌的右中郎将刘冀已于昨日返回长安,且马蹄未有丝毫损耗。”   樊伉点头,说:“高桥马鞍和马蹬能够更好地固定骑手,马掌可以保护马蹄,只要有充足的战马,我大汉定能培养出一支比匈奴更加彪悍的骑兵,届时小小匈奴又有何惧哉?”   樊哙“咦”了一声,说:“原来那马鞍唤作高桥马鞍。”   又道:“打仗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训练骑兵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一匹战马所值不下千金,光是战马一项,便所费不靡。”   “有个努力的目标总是好事。”樊伉说,“以往我们老是拿步兵去拼人家的骑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纵然胜利,损失太大也不划算。”   樊哙看了一眼,似是十分诧异他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心中默默点头,道:“想必过两日陛下的赏赐便要下来了,这几天你便不要外出,留在府中等侯陛下的旨意吧。”   “哦。”樊伉应道,心中对刘邦的赏赐半点提不起兴趣。   樊哙大约是猜出他的心思,沉默了半晌,忽觉丧气,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樊伉便告辞离开。   行了两步,忽听得脑海中有个久违的金属音响起。   “叮个咚,宿主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累积造纸达到一千个卡米拉,奖励宿主一百点经验值,一百个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等级提升,达到作坊开启条件,作坊开启。”   “叮个咚,宿主积极主动完成任务,奖励宿主抽奖一次。”   樊伉:“?!!”   还能这样的?   原来他造纸达到一定数量也有奖励的吗?   樊伉心想,那是不是他种出一定数量的红薯也会给他奖励?   正想着,只见那个滴溜溜直转非常讨人喜欢的色子重新出现在光幕面板上。   这回会抽出个什么来呢?   樊伉十分激动,忍不住一阵小跑,回到屋里以着当年备考的态度认认真真地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然后伸手一戳。   “叮个咚,恭喜宿主获得商城跨界铭牌一个。”   商城跨界铭牌?   这又是什么鬼?   樊伉从面板的格子将那个铭牌取出来,发现那个所谓的铭牌外表看着就像一张古老的羊皮纸卷,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   商城跨界铭牌,可以随机免费永久开通另外一个维度空间的交易。   哦,原来是国际贸易通行劵。   樊伉恍然大悟。   “叮个咚,宿主是否选择现在使用商城跨界铭牌?”   免费的东西那必须使用啊!   樊伉本着有劵不用,过期作废的精神,选择了是。   樊伉只觉眼前光幕一闪,漫天星光闪耀,亮得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直到眼前那种炫目的光亮感消失,他才再度睁开眼睛。   只见原本光秃秃只有两排不认识的少得可怜的商城界面底下,突然多出了一个交易选项——跨界商城。   会开通哪个文明的交易呢?   樊伉忍不住心想,会是各种让人眼晕的高科技的星际文明吗?   还是术法盛行,高人辈出的修真位面?   哪怕是他以前生活的现代也挺不错的,至少粮食便宜。   到底会是什么呢?   樊伉激动不已地伸指,戳开一看。   樊伉:“?!!”   谁来告诉他,那个新开的跨界商城界面里头,明晃晃的只在书里看到过的恐龙猛犸头像是什么鬼?   所以给他新开的交易世界其实是史前侏罗纪么?   那他跟谁交易?   恐龙么?   这也就罢了,头像底下代表价格的地方,那一串数不清到让人眼晕的零又是几个意思?   一个他根本就买不起的跟史前侏罗纪互通的交易商城要来干毛啊,摔! 第51章 封侯   再度被系统坑得不要不要的樊伉,简直对这个坑爹的系统绝望了。   为什么小说电视里别人的系统各种软萌可爱身娇体弱易推倒,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一个自带变态S|M属性的坑货呢?   果然那些软萌可爱的都是别人家的系统啊。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   樊伉感觉心好累,不想说话。   唯一让樊伉内心能高兴一点的就是,闳翁让人捎了信过来,他的作坊园差不多建成了,只等郎君过来主持大局。   总是梦想一步登天要不得,果然做人还是要老老实实脚踏实地呀!   樊伉感慨一声,觉得自己灰暗的人生又多少有了点指望。   这几天他一直谨遵樊哙的指令,窝在长安城里哪儿都没去,倒是阿琅得知他已经回到长安,亲自过来求见,将这几天书屋里的帐册交于他,顺便告知书屋的《汉皇传》已告售罄,急需扩大生产,多补充货源。   事实上自打《汉皇传》开卖以来,就从没够卖过,这几天更是一度差点卖断货,要不是之前店里还扣了些存货,估计这会儿书屋里就没书卖了。   不是他不想提高产量,而是纸张供应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没办法啊!   樊伉叹息一声,让阿琅将所有备用的书全摆出来尽快卖掉,一本不留。   这会儿在全民备战,过两天等大军开拔之后,估计书就不好卖了,那些惯会见风使舵一切以利益为先的商人很快就会把目光从《汉皇传》上挪开,转而投注在粮草铁器这些紧俏的战略物资上面去。   拍皇帝的马屁固然重要,然而还是及不上到手的真金白银,能握到手的利益才是最实在的。   人就是这么现实的生物。   不过,樊伉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他估摸着跟匈奴的这场战争也不会太久,等到大军还朝,到时候会有新一波的《萧丞相传》、《留侯传》、《藤公传》……   反正这种自费出书的事情,又不要耗费他多少成本,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就像是羊毛,而且还是可以反复撸的那种。   另一方面,一直让他担心的推广小麦的主线任务,如今的进度条也已经涨到百分之四十五,事情一步一步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忽略过即将到来的那一场战争,整个局势还是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好势态。   在樊伉非常具有阿Q精神的自我安慰中,刘邦的封赏到了。   前来宣旨的还是樊伉的熟人,那个曾经在铁匠铺爆炸的时候,推开刘盈以至于让无名错手救了的英俊黄门——孺籍。   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孺籍的腿伤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至少从他走路的姿势上是看不出来的。   樊伉对这个长相过份阴柔的阉人非常没有好感。   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作为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三观正常,生活态度积极向上的新华夏好儿女,樊伉还是比较奉行在不损害他人的利益下尽量为自己谋福利这样的行事准则。   危难之中把别人推出去垫背换取自己谋生的机会这样的行为,哪怕以他的眼光来看都实在是太过无耻太过自私了。   尤其被他推出去的人还是当朝太子,这样的阉奴刘邦居然都没有处置,着实让樊伉吃了一惊。   难道他像自己一样背后有人?   可这个世上还有谁的能量强大到让吕雉都能忍着没有将试图残害自己儿子的人碎尸万段的冲动,反而只是小施惩戒便不了了之?   总觉得有些细思极恐。   刘邦的赏赐这回还是极有诚意的,虽然没有赏赐财物,但是却直接封了樊伉一个兴平侯,爵位从第九等的五大夫数级连跳,一跃成为第十九等的关内侯,食邑再加一千两百户,封邑马岭县。   “恭喜兴平侯了。”孺籍的态度再不复先前的高冷,脸上堆满了热切的笑容,态度前倨而后恭。   年仅十一岁的关内侯啊,只要有点脑子都知道今后樊伉的前途不可限量。   樊伉有点发懵,被吕媭暗地里掐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转身朝着长安宫的方向躬身谢恩。   孺籍哈哈一笑,赞道:“临武侯教子有方,兴平侯年幼聪慧,小小年纪便凭着才华进爵封侯,一门两侯,这可是无上的荣光。”   樊哙眉眼之间却不甚有多大喜色,只中规中矩地说了一句:“谢陛下恩赏。”   孺籍只道是因为樊哙出征在即,忧心战事,也不计较樊哙的态度无礼,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收获一袋赏钱心满意足地回宫复命。   樊伉喜滋滋地说:“这么说我现在也是侯爵了,只比阿翁的彻侯低一个品级了?”   刘邦这回居然如此大方,这不科学。   结局太过美好,樊伉有点不敢相信。   吕媭伸手朝他额头戳了一下,叹道:“你啊!还说你聪明,怎地如此愚笨!”   又怎么了?   樊伉捂着额头心想,难道这里头还有陷阱不成?   樊哙一语道破天机:“天下富庶之地莫过关中与中原,关外多是荒僻之地,治下百姓寥寥无几,便是封了侯也没甚大用处。”   樊伉吃了一惊,这才明白其中关窍,忙问:“那马岭县是关中还是关外?”   樊哙本不想打击他,可又想到樊伉迟早要知道事实的真相,瞒着也没甚意思,便道:“马岭县本是古羌族后裔羌、氐族的游牧徙居地,先为荤粥、猃狁等犬戎部落所踞,前朝秦王一统六国以后,始建军政归属,没几个人的。”   樊伉:“……”   搞了半天原来是少数民族兄弟的地盘,后来那个可怜的少数民族兄弟被汉人打跑了,地盘也被占了,这才成了大汉国领土的补充。   条件艰苦,土地又不肥沃,汉人又不善游牧,人口自然少得可怜。   当真如同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才会被刘邦当做哄小孩的糖果随口赏给了樊伉。   不带这么欺负小孩子的啊!   亏得他还以为刘邦总算良心发现,所以给他一个侯爵当当,结果依然是个巨坑!   人都没有,封这个侯有个屁用啊!   食邑一千多户,整个马岭县的常住居民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数。   想到刘邦居然还特意提到给他的封邑增加一千两百户的情形,樊伉内心只觉得像吞了一百只苍蝇般难受。   索性当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算了,假大方的样子真的很没意思。   这一刻,樊伉深深地感觉到了来自汉皇的极大恶意。   果然只拿他当NPC刷,不把他当成亲戚看待是正确的,有这样一个随时准备坑你的亲戚,谁受得了啊!   樊伉发现刘邦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   就他从吕媭姐俩和樊哙以及其他的路人甲乙丙丁口中得知,吕泽作为刘邦起兵时的原始响应者兼造反事业合伙人,按照他的功绩天下大定后是完全能封一个诸侯王的,但是并没有。   吕泽只封了个彻侯,而且还不是作为第一批功臣受封的,封邑也并不理想,甚至不如他的部将丁复多。   这就好比两个人做生意,一个空有想法但没钱,另一个便掏干净口袋全家都出力支持,结果生意做大挣钱了上市了,出钱又出力的那个甚至连个董事都没捞着,随便给他个经理头衔就打发他走了。   他的老爹跟随他左右,一直忠心耿耿,鸿门宴上项庄意图行刺刘邦时,也是当时作为刘邦参乘的樊哙不顾生死闯进大帐,救了刘邦一命。   但他老爹的封邑其实也很一般。   这个世上有一种很奇怪的人,越是对于亲近之人就越是刻薄寡恩,对于外人反而越大方。   樊伉觉得刘邦说不定就是这种人。   光是这样想着,他都有点为吕雉母子和自己老爹不值。   难怪吕后当权后,要大肆封赏诸吕,可能就是觉得刘邦做皇帝的时候,对吕家人太亏欠了,所以才会用一种不理智的病态心理去补偿。   当然这只是樊伉单方面阴暗地猜测,吕后那等霸气人物的心理,他小小一介凡人是猜不透的。   “不管怎么说,能封侯也是一种荣耀。”大约是樊伉的脸色太过难看,吕媭轻笑着出来打圆场,说,“十一岁的关内侯,整个大汉朝头一份,说出去阿母脸上都光彩得不得了,至于其他的就别计较那么多。”   樊伉郁闷,却也无可奈何。   他总不能冲进长乐宫卡着刘邦的脖子咆哮着要求他改变主意,赐一块水草丰茂,土地肥沃的地方给他吧?   格局这么小,以后再也不跟他玩了。   樊伉最多只能在心中腹诽两句,完了脸上还要摆出一副感激零涕的模样,披着一张古人的皮,继续在这个操蛋的年代生活下去。 第52章 作坊园   樊哙出征离开长安的时候,长安城已经开始下第二场雪。   如果说头一次不过是轻浅秀气的小雪,这次便是非常具有凛冬特色的鹅毛大雪,裹着寒风,纷纷扬扬从无边的天空落下来,不过一夜之间,整个世界就是一片彻底的洁白。   樊府的下人每天都在很勤快地打扫积雪,然而无论前一天多么努力,第二天依然如故。   这样的雪天里北征,简直就是在拿生命开玩笑。   樊哙出征前一晚,樊伉特地跑到他面前,非常固执且坚持地看着他阿翁将那件薄如蝉翼的藤铠穿上去才肯罢休。   “留给你阿母穿吧。”樊哙对樊伉的孝心非常受用,但对他送的藤铠却不是很感冒。   那么薄那么软那么细腻的衣服,本该就是给女人穿的,他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哪里用得着。   “不行,阿翁一定要穿上,而且连睡觉的时候都不能脱。”樊伉头一次在樊哙面前显得格外蛮横无礼。   “既然是伉儿送你的,你就穿上吧。”吕媭确实挺喜欢这件藤铠的,心中不免有些嫉妒,说话的语气都带着酸意,显见得对樊伉只送樊哙藤铠而没有送她很是在意。   樊伉有些无语。   这可是在战场上能救命的东西,有什么好争的,要是吕媭也要戴披挂上战场,他肯定也会送了。   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儿子,夹在中间的樊哙顿觉好生为难。   三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后吕媭自己禁不住先笑了。   “你儿子的一片孝心,你就穿着罢。”   樊哙也跟着笑了,这才将藤铠穿上。   然而穿上之后,他就感觉不同。   这藤铠薄虽薄,保暖效果却意外地不错,外面罩上皮铠,竟然不觉得冷了。   樊哙没想到这件薄薄的藤铠居然有些妙用,不由得“咦”了一声,语带疑惑:“伉儿这是什么藤编的藤铠?”   樊伉自然不能说是外层空间高等文明的产物,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阿翁还记得在栎阳的时候,爬满我院子外头的那个绿藤么?就是拿那个编出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樊哙倒是记起来,看着就像是很普通的绿藤,不过特别能长,两三个月时间就爬满了整面墙。   “挺暖和的,若有多的给你阿母也织一件。”樊哙道。   吕媭酸溜溜地道:“儿子送给你的,自然暖和了。”   樊伉被吕媭酸得不行,如果不是因为压箱底的那件实在太小吕媭穿不下,他肯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献给吕媭,也好过她现在这样说酸话。   吕媭这么一说,樊哙也没有多想,只道是因为儿子的一片孝心让他感到温暖,便抬手拍了拍樊伉的肩,说:“伉儿你有心了。”   果然还是自家的孩子聪明又贴心。   留侯丞相藤公他们一世英豪有什么用?生的儿子多,加起来还顶不过他一个儿子。   樊哙心里老快意了,越发觉得樊伉送的藤铠珍贵,打定主意,以后除了洗澡之外,其他的时候都穿着,一刻也不脱下来。   不得不说,樊哙的一番脑补正好导致了樊伉所要的结果。   任务圆满完成!   第二天樊哙便穿着藤铠,带着樊伉特地给他做的肉干和炒米出征离开长安,顺便也拖走了樊伉前些日子让人加班加点赶出来的带马蹬的马鞍和马蹄铁。   长安城外,樊伉和吕媭望着风雪中数道人影渐行渐远,直到风雪将他们的身影完全掩没方才收回目光。   别人送亲人上战场是个什么样的感觉樊伉不知道,但这回他亲眼目睹樊哙于风雪中离开家,离开妻儿,义无反顾奔赴前线的模样,只觉得内心酸酸的。   他穿过来的时间不长,迄今也不过一年多,却也能感受得到樊哙和吕媭对他打从心底里毫无私心的关爱。   他又不是什么不知好歹铁石心肠的人,又怎么会不知感动,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底里早已经承认了樊哙和吕媭,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双亲来看待了。   因为有情,因为挂念,所以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赶赶战场才会更加担忧不舍。   “走罢,回去了。”吕媭收回目光,掩下心中的不安,揽着樊伉进了牛车,打道回府。   城门口聚集了许多像他们一样送别的人群,有勋贵也有普通的百姓,将道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这个时候谁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吕媭心情低落,车夫也很乖觉,扬着鞭子驾着牛车沉默地往回走。   气温很低,樊伉坐在牛车里,即使放着炉子,依然觉得冷。   他的手笼在袖中,偏过头打量着吕媭的侧脸,发现这位史上鼎鼎有名的女侯如今头上已经出现了白发。   算年纪吕媭此时尚不过将将四十岁,放到现代正是女人们度过了尴尬的哺乳育儿期,没了家庭的负担,重新杀回职场,在事业上拼搏意气风发的时候,而作为皇亲国戚的吕媭已经隐隐露出疲态。   都不容易啊!   樊伉犹豫了一下,主动伸手挽住了吕媭的胳膊,安慰她道:“阿母放心,阿翁不会有事的。”   有了刀枪不入的藤铠,就算有事也会转危为安,除非是樊哙运气实在差到极点,被人活捉,而且敌军又不善待俘虏,直接将他一刀咔嚓了,不然樊哙顶多受些伤,绝不会丢掉性命。   回过神来的吕媭,扭头看到儿子睁着乌黑发亮的眼睛一副萌萌哒的模样,瞬间得到了治愈,无比感动地道:“伉儿说得对,有你这么乖巧孝顺的儿子,你阿翁肯定舍不得受伤的。”   连受伤都舍不得,自然更加舍不得去死了。   那可不!   就算对樊哙没有信心,也要对他的藤铠有信心嘛。   被吕媭感动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樊伉脸微红,借着给煤炉子拨灰弯下腰去,回避吕媭太过热切的视线。   被一个女性用这种充满了热情的目光注视着实在是让樊伉觉得压力山大,哪怕这位女性是他这个身体的亲娘也一样。   “阿母,明天我回栎阳了。”樊伉说。   吕媭惊讶地说:“都入冬了,你还要去栎阳?”   樊伉理所当然地道:“前些日子闳翁捎信来,作坊园已经建成,反正阿翁已经离京,无名兄也没有回来,我呆在长安城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去栎阳多少有点事做。”   以前在现代忙得跟条狗的时候,樊伉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得手抽筯,只可惜辛苦忙碌到二十八岁,依然一事无成,未能达成梦想。   重活一世,换了个身份,只要他愿意,这样的生活唾手可得,樊伉却矫情地觉得不适应了。   有的时候闲着是一件比忙碌更累人的事,太闲了会导致人精神极度空虚,人一空虚就喜欢东想西想,然后做出些让人想以想象的事情。   所以说做人呢,还是忙碌一点儿的好,虽然辛苦,但心里踏实。   再说了人活着,有的时候也还是需要一点儿梦想的,没有梦想的人成天混吃等死跟猪又有什么区别呢?   养得膘肥体壮然后被人拉出去宰杀吃肉吗?   吕媭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多劝,说:“去的时候,顺便给那边的邑夫人送点东西过去。”   “哦。”樊伉点头,真心实意地称赞道,“阿母胸怀宽广,有容人之量,不愧为女中豪杰。”   吕媭被他不伦不类的夸奖说得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叹了口气,说:“你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   不就是他老爹在外面拼事业,阿母在家操持家务,然后阿翁事业成功了,随大流找了朵年轻又貌美的解语花么?   这事他看得太多了。   吕媭看见他的表情,不由抬手在他额头上轻敲了一记,说:“想什么呢?我们家又不缺那点东西。”   那语气平淡得仿佛他们现在讨论的不是樊哙的小妾,而是路边哪个阿猫阿狗而已。   这年头的人,对自己老公的妾室都这么大度的么?   樊伉诧异地想道。   可是吕雉和戚姬的关系就不这样啊。   在他眼里,吕雉和戚姬两人水火不兼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关系才是一个家庭中正室和小三的正确相处方式吧。   为什么他阿母就是这么的与众不同呢?   因为吕媭的态度,樊伉甚至产生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理论,其实邑夫人生的根本就不是樊哙的孩子吧!   反正大汉朝的人在这方面特别没有节操。   男人在外打仗多年,回来的时候发现婆娘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就算这样男人也不会计较,继续和婆娘过日子,孩子照养。   这要是放在现代,完全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老婆要是敢给老公戴绿帽子,不发现则已,要是事情败露,那还得了。   必然是各种撕逼大战,自己撕还不算,还要拉上七大姑八大姨一起撕,不撕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绿茶婊身败名裂绝不肯罢休。   这才是一个男人头顶长草的正确反应姿势,要是男人没这反应,那可是会被嘲笑到死。   但在大汉朝,似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大家的反应都很平淡,依然该疼婆娘的疼婆娘,该疼孩子的疼孩子。   据说武阜家里最小的那具孩子就是他在外面打仗的第三年,他家婆娘生下来的。   然而就樊伉所知,武阜依然对自家婆娘非常好,对那个肯定不是他的亲生血脉的孩子也不错,和另两个并无两样,一家五口过得挺和谐的。   刚开始的时候樊伉还很震惊,然而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居然慢慢地也就见怪不怪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汉朝的人也是满彪悍的。   第二日,吕媭果然清点了一些财物让樊伉带去栎阳。   那些财物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就照着这年代的生活水平,只要邑夫人不是那种铺张浪费到夸张离谱的地步,足够她生活个一年半载的。   看来他阿母是真的没将这个邑夫人放在眼里。   也是,不过一个外室而已,吕媭实在没有必要自贬身份与之计较。   樊伉坐牛车回到栎阳,也懒得亲自登门,只让乘光代他走了一趟,将东西送还于邑夫人。   据乘光回来所言,邑夫人住的那宅子挺不错的,吕媭在这方面并没有亏待于她,就是那个叫阿梓的侍女十分不安分,他登门的时候还一个劲地打听主君的事,让乘光很是不屑。   “行了,你跟一个侍女计较什么?”樊伉并没有放在心上。   乘光说:“郎君你是不知道哩!照我说那边看样子还没有打消进侯府的念头。也不想想郎君和主母是什么身份,真进了侯府哪里还有她立足的地方。”   他们郎君不过十一岁,就已经数次受到陛下封赏,如今更是封了侯,爵位只比主君差一级,和太子殿下关系好得跟亲兄弟似的,那边居然还不死心打着想取代郎君的念头。   啊呸!   做梦呢!   乘光忿忿不平地想着。   樊伉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乘光不知又在脑补什么狗血剧情,甚是无奈。   以前阿琅在身边的时候,他还嫌弃阿琅不够稳重,和乘光一比较起来,阿琅简直太成熟稳重了。   因为他抵达栎阳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冬天日短,天黑得早,而且又冷也不便做什么,樊伉吃了点热食,洗漱完毕就去歇着了。   虽然长安从栎阳不远,不过天气寒冷,牛车又颠簸得厉害,樊伉也挺累的。   第二天,樊伉大清早就起来,吃了早饭,带着乘光直奔城外的作坊园。   在闳乐的主持下,纸坊已经开工,不过因为气温低河水结冰的缘故,闳乐便在室内建了个大水池,就像樊伉在家里那样,屋子里烧炕维持温度,防止水结冰。   樊伉转了一圈,发现纸坊被闳乐安排得紧紧有条,不禁暗暗点头。   瞧瞧这办事的老练程度,哪里看得出不过是个比他大了两岁的童工。   樊伉一边为自己居然理直气壮地雇佣童工而羞愧,一边却又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年代是没有儿童保护这一说法的,谁都不容易,不做事就没饭吃,用以前的那一套,维护儿童的权利,估计饿死的人会更多。   樊伉不由得感慨一声,社会果然是最锻炼人的,看得多了再柔软的心也能被渐渐磨得刚硬起来。   木匠作坊里,闳翁正领着人打造各种新式家具,干得热火朝天。   除了《汉皇传》之外,樊伉的各种产业链中卖得最好的就要数那些木质家具了。   闳翁本来就是木工出身,手艺过硬,有樊伉的设计图纸,那手艺唰唰唰地往上涨,除了樊家特有的桌椅板凳,还无师自通地发明了很多小家具,比如专供孩子坐的那种带护栏的小椅子啦,比如把椅背设计成斜弧形,方便人葛优摊的沙发啦,真是让樊伉大开眼界。   看着这样的闳翁,樊伉颇有点伯乐识千里马的沾沾自喜。   要不是他慧眼识英才,又怎么能从那么多奴隶中一眼就相中了闳翁呢?进而发掘出闳乐这个人才呢?   虽然这个人才还是个童工!   “好好干,干得好将来发放你们出去,抹了你们的贱籍,将来子孙也不用跟着受这种苦。”樊伉鼓励他们道。   闳翁千恩万谢,即使他们都知道樊伉的这句承诺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一般,但他依然淌着眼泪发誓以后一定效忠郎君,万死不辞。   被一个年岁大得可以当他爷爷的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道谢,樊伉很是不好意思,又勉励了他们几句,飞快地溜掉了。   铁匠铺倒是一直不温水火,前些日子的马蹄铁着实让他们忙碌了一阵子,直到最后一批马蹄铁被买走,铁匠铺没有松懈,马上投入到新的生意当中——因为要赶制马蹬和马蹄铁的缘故,铁炉子和农具的订单已经积压了好些时日了。   樊伉照例勉励了一番,划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大饼,便来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酒坊。 第53章 樊氏作坊园管理条例   樊伉老早之前就想酿酒了。   大汉朝当然也是有酒的。   不过这个时候还没有蒸馏技术,人们喝的是那种度数非常低的发酵酒,可能是处理技术不到家,喝到嘴里有一股怪怪的酸味,反正樊伉是不爱喝的。   但是樊哙和吕媭他们倒是非常喜欢,在家的时候会时不时地温两壶就着下酒菜过过酒瘾。   每次当他看到樊哙拿着小酒樽喝着那种带着酸味的浑浊酒液还觉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樊伉就牙酸。   一个个的封王封侯了,结果吃没得吃,喝也没得喝,只能多娶小妾生孩子了。   每每那个时候樊伉就想着什么时候酿出一坛真正的白酒给他尝尝。   真是怪不容易的。   正好酒坊建成了,樊哙也出征了,他可以酿点儿高度数的白酒,留点儿自己喝,其他的全送去前线让人给伤兵去清洗伤口也不错。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能少死几个人总归是不错的。   蒸白酒其实一点儿也不难,原理很简单,发酵酒古人已经会了,把发酵酒蒸馏成纯度更高的白酒,这其中的过程说白了就是一个很简单的物理原理。   就连蒸酒器也是一样。   所以说以前流行的那句老话,叫什么“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很有道理的。   当然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流行学好数理化,不如一个好爸爸。   樊伉现在不仅有了一个好爸爸,还有一个好妈妈,一个好姨母,一个好表兄,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结果他活得还不如以前,什么都要操心,简直比老妈子还要累。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闲话少述,现在他还是想着怎么蒸出第一锅烧酒来吧。   樊伉揉了揉脸,打起精神,准备蒸酒。   知道郎君是要蒸酒,闳翁早就领了几个有酿造发酵酒经验的匠工过来,等侯小郎君的吩咐。   樊伉看得暗暗点头。   闳翁现在真是越来越会办事了。   见他脸上露出满意之色,闳翁一直吊着的心才落回实处,也跟着轻松下来。   相比起别的勋贵人家,樊府的人口其实还算是很简单的,这得宜于樊府的主人无论是主君还是主母亦或是小郎君,都不太喜欢铺张浪费,相比之下在樊府的日子还是很好过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依然免不了勾心斗角那一套。   闳翁父子俩因为得了小郎君的青眼,在府里很有脸面,也惹得不少人眼红,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就盼着把他拉下来,然后取而代之。   可想而知闳翁的压力也是满大的。   闳翁的心态摆得特别正,主君和主母是不会关心他们这些匠奴的生死,紧紧地跟随着小郎君的步伐,尽心尽力为小郎君做事才有出头之日。   “会酿发酵酒就好办了。”樊伉看着那几个匠人,道,“你们酿发酵酒都是用什么酿的?粮食吗?”   几个匠奴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匠奴上前,用充满疑惑的表情道:“难道还可以不用粮食就能酿出酒来么?”   樊伉:“……”   那肯定了。   能酿酒的东西多了去了,葡萄啦蜂蜜啦甘蔗啦土豆红薯啦都能拿来酿酒的。   可惜这个时候即没有一个叫张骞的出使西域,也没有一个叫李广利的远征大宛,大汉朝连什么叫葡萄都不知道;甘蔗更是远在瘴气横生的南越国,或许长沙国也有,樊伉也不太确定;土豆什么的此刻更是远在大洋的彼岸跟美洲土著玩大眼瞪小眼,红薯他倒是有,不过那数量不说也罢。   蜂蜜就更不用说了,即便放在几千年以后的现代也是造价最昂贵的贵族酒。   人们为了吃上一口天然纯蜂蜜,往往要开上十几个小时的车去乡下养蜂场从蜂农手中都不见得能买到,实在是因为大天|朝的造假能力实在太高端了。   更别说现在了,假的都没有。   想了一圈,然后樊伉很悲摧地发现,他身边除了粮食什么都没有——其实粮食也不太够。   大军开拔的时候,城中的粮商已经被割了一茬,现在估计只剩下些陈粮。   当然那些世代门阀手里肯定还扣着不少,不过这些连刘邦都轻易不太敢得罪的豪强,樊伉就更不想招惹了。   酿酒不必用新粮,樊伉用卖马蹬马鞍的钱购买了一批陈粮,拖回来后酒坊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开始酿造发酵酒。   这种自酿酒其实并不复杂,将谷物泡好之后上锅蒸,蒸熟了加酒曲用大盆装好,盖上布巾或者草蒲团,等待谷物发酵好,再添加适量的水再次发酵就成了。   这种二次发酵过后的汁液,就是米酒。   大汉朝是有现成的酒曲的,这给樊伉带来了极大的方便,要不然他还得想法子弄酒曲。   酿造酒从浸泡原材料到榨出酒液,至少需要一周以上的时间,现下气温低,发酵慢,时间就更长了。   那几个匠奴都是酿造发酵酒的老手,不用樊伉吩咐,各自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樊伉又巡视了一番作坊园,顺便考察了一下作坊园里工人们的住宿和伙食环境,发现就目前看来还不错。   因为是住的集体宿舍,房间大小布置什么的基本都差不多,没什么好挑的,这方面产生分歧的很少,看着似乎一切都井井有条,但细察之下,樊伉就发现很多不对的地方。   比如说他当初计划好的是一间屋子住四个人,可有的屋子明显只摆放了一个人的生活用品,而有的房间却塞了七八个人的东西。   他在很多单身男宿舍的屋子里发现了不少女人的物品。   别说是夫妻什么的,分配宿舍的时候樊伉就交待下去,宿舍区单独划了一个区域,专门供给那些已婚有孩子的住,其他的单身男女是分开的。   他进到一个宿舍区的时候,甚至还听到隔壁传来男女进行某种不和谐运动时发出的声音。   一个中年壮汉连忙去到隔壁喝散了,然后就见两个衣衫不整的女人遮着脸从里头飞快地跑了出来。   樊伉的脸当时就绿了。   他想建的是一个分工明确,效率高欣欣向荣的产业园,而不是一个藏污纳垢卖X买X的地方!   除此之外,卫生也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垃圾遍地都是,口痰更是到处都有。   明明每隔几栋屋子就有一个公共的垃圾箱,但是好多人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依然习惯随地乱丢乱吐。   樊伉不怪他们。   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尤其是这些出生低贱,几乎不被当成人看的奴隶,能想方设法弄口饭吃不让自己饿死几乎就耗费了他们所有的力气,哪里还有精力去顾忌别的。   可是能理解不代表就能忍受。   别的樊伉都可以不计较或者少计较,但这两点坚决不能忍受。   看来他还得制定出一个作坊园管理条例才成,要不然他期待已久的作坊园还不知道会被这些人闹成什么样子!   他想要成为的是一个成功的贵族企业家,而不是一个成功的拉皮条老鸨。   他可没有拉皮条这种癖好。   相比之下,食堂的环境就好多了,毕竟有以前的底子在。   不管是做饭的厨娘还是别的打杂小工,一个个的都收拾得很干净,而且做饭洗菜之前都知道先洗手,可见樊伉之前的工作没有白费。   樊伉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当然这些厨娘私底下昧点食材回去的作法,他也没有点出来。   哪个行业还没有点儿潜规则么,只要不是太过份,没有影响大局,他都不会太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在作坊园里转了一圈,樊伉心中有了大体的数,回去之后就闷在屋子里开始写樊氏作坊园管理条例。   这可是个相当专业的技术活。   樊伉写了撕,撕了写,期间大黑还种捣乱,花了两三天才磕磕巴巴地写了一份大大小小加起来共有几十条的管理条例。   头发都揪掉好大一把的樊伉看着新鲜出炉的草稿,泪流满面,心想以后他再也不说干行政的都是些磨洋工的家伙了。   樊伉自我检讨了一番,就叫来闳乐,让他将这份管理条例印刷出来。   闳乐是个非常上进的孩子,因为一直主管造纸和印刷这两项文化事业,在除了干好本职之外,这孩子默默地开始认字,如今已认得很多字。   可是——   他看着樊伉交给他的管理条例有点发懵。   郎君这都是写的啥啊?他咋一个都不认识呢?   樊伉囧了一下,这几天写章程写得脑子不清了,忘了自己写的简体字,而且还超级丑,估计无人认识。   以往碰上这种需要写写画画的事情,都是他动嘴,无名动笔代为书写的。   无名作为兵家弟子,不仅剑术好,那一手小篆和隶书也超级漂亮。   但现在无名还在奔赴砀邑的路上,迁都的时候家中得力的奴仆几乎全都跟随吕媭去了长安,现在栎阳府里留下的基本都是替樊伉做事的匠奴,没几个识字的,印书坊的那些人只会依样画葫芦,也是不识字的,以至于樊伉想找个代笔的人都没有。   “要不叫阿沅姊姊来?”闳乐似是看出了樊伉的窘况,试着建议道。   阿沅就是给樊伉编藤铠的那个女奴。   “她认字?”樊伉吃了一惊。   闳乐腼腆地笑了一下,说:“我也是前不久才发现的,我的字就是她教的。”   樊伉顿时震惊了。   在一个半奴隶半封建的社会,身为一个女奴居然认字,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樊伉震惊过后又开始阴谋论了。   这个阿梓不会是别人派来卧底做奸细的吧?   听得郎君召见,阿沅很快就到了。   “见过郎君。”不知道樊伉叫她何事,阿沅的表情有些紧张。   第一次让她编藤铠的时候,樊伉正忙着设计马鞍,没太注意。   再见的时候,樊伉才发现这个阿沅的确有点不一样。   虽然也是女奴,但阿沅收拾得十分干净,和那种因为他的召唤临时匆忙收拾出来的干净不一样,她的模样更像是因为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而保持的一种状态,举手投足之间也跟别的女奴不一样,眼神更澄净。   “我听说你会认字?”樊伉开口问道,一边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阿沅先是一愣,显然不曾想到樊伉找她来居然会是这事,先行了一礼,才不卑不亢地回道:“回郎君,奴幼时蒙大父教导,的确是认识几个字的。”   “你大父是?”这回轮到樊伉发愣了。   这个阿沅看来也是有来历的人啊。   阿沅回道:“大父出身先秦贵族,因为支持公子扶苏而得罪了丞相李斯,获罪下狱,抄家灭族,奴作为外嫁女才得以逃过一劫。秦亡以后,奴几番辗转,最后才以罪奴的身份进入樊府,侍奉主母。”   樊伉:“……”   这又是一个好悲伤的故事。   樊伉问了两句便不再问了,说:“我有样东西要你代笔。”   “是。”阿沅低着头非常谦恭地应道。   “桌上有纸和笔,我念一句,你写一句。”   阿沅便坐回到桌边,执笔沾了点墨汁,问:“郎君要小篆还是隶书?”   “隶书吧。”樊伉虽然觉得小篆非常优美,但真的太复杂了,实在不利于推广传播,相比之下方方正正的隶书的接受度高多了。   “樊氏作坊园管理条例:为了作坊园的安全运行,按时按质完成任务,工作期间,应了解注意安全生产知识,遵守作坊园行为准则,做到安全生产。第一条:工作期间,不得……”   樊伉念一句,阿沅便老老实实地写一句,每当念到很多奇怪条款的时候,闳乐都忍不住一副“卧草”脸时,阿沅也毫无表情。   光这份城府,就足以让樊伉汗颜。   樊伉的条例写得很细,洋洋洒洒加起来有好几页,等到念完,樊伉口都有点干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阿沅停下笔,双手呈给樊伉,说:“奴已记下郎君所述每一个字。”   樊伉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字迹居然非常漂亮。   这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樊伉心中一动,这年头想要找一个有文化的家奴实在太难了,他就总觉得身边用得趁手的人不够,这个阿沅若是背景干净,倒是非常值得培养一下。   反正以后他需要的人肯定是越来越多,尤其是阿沅这种接受过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   是的,在大汉朝能识字基本就能称得上是高级知识分子,若是还能有自己的思想,对于事务有自己的见解,就有了向权贵自荐的资本,运气好遇到赏识的贵族或者皇族,采纳自己的主张,从此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樊伉心中暗自琢磨着,即然作坊园都被他弄出来了,他是不是还要弄个学校出来?   人才稀缺啊。   闳乐的动作很快,管理条例誊抄出来,他马上就拿到印书坊,连夜印制了好几十版,樊伉着人用木框裱了,拿到作坊园贴起来。   鉴于作坊园的人很多都不识字,樊伉不得已,特地抽了个时间将作坊园里的人聚了起来,让人当众念了一遍管理条例的条款,并且逐条逐项地解释清楚明白。   每念一项,就听到底下一片哀嚎声。   实在是太麻烦了。   不能随地吐痰,不能随手扔垃圾,更不能随地便溺。   女人不能随便进入男宿舍区,男人也不能随便进入女宿舍区。   ……   做得好的有奖,做得不好的没饭吃。   底下的人顿时怨气冲天。   刘邦派过来学习的少府拢着袖子默默地听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低下他高昂的头颅,纡尊降贵地问他:“郎君,这得理条例有何用?”   很多条款即使是以他的身份来看,也觉得太过严苛,更何况是那些毫无规矩不讲究的奴仆们。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也是为了管理方便。”樊伉笑道,“少府大人是个聪明人,想必很快就明白我的意思。”   少府这回倒是没有摆出高冷脸,而是在一边默默地思索去了。   他作为刘邦的眼线被派来名为督促学习实为监视作坊园的进度,亲眼见证了这一块地如何由一个勋贵们羞于提及的流民棚户区改造成了如今作坊园的模样,其中的变化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既然小郎君都认为这份管理条例十分有必要,那上林苑里头照着樊家纸坊建成的皇家纸坊,是不是也需要列一份管理条例呢? 第54章 用工荒   由于樊伉的回归,作坊园渐渐地热闹起来。   樊氏作坊园是个很奇特的地方。   当身为贵族却拥有现代人灵魂的樊伉打算将这片荒地建成一个带有某种现代理念的作坊群时,就注定了它的不同凡响。   这应该是大汉朝史上第一个融合了生活、生产和商业于一体的作坊群体。   人们分工合作却又不可分割,按时起床做工,按时收工,仿佛一个大家庭一般。   从某种程度来说,作坊园已经隐隐具有了产业园的雏形。   而要管理这么大一个作坊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坊园管理条例已经颁布下去,并且已经请人详细讲解完毕,樊伉发现要把这份管理条例在作坊园中顺利地贯彻下去,依然困难重重,而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在于作坊园里人员组成太过复杂。   如今作坊园里的劳动力很大一部分是流窜在山上的流民,因为樊伉发明的煤炉子和蜂窝煤这两样东西,导致了关中对煤石的需求与日俱增,一部分流民继续靠背煤石谋生,另一部分人则厌倦了风吹雨淋担惊受怕的生活,索性投身作坊。   作坊园里的另一部分劳动力来源则是当初遭受雪灾的灾民。   去岁那一场大雪,上郡、北地两郡损失最严重,民居坍塌十之八九,很多人失去了家园,沦落为流民,生活艰难,便滞留在作坊园里,谋取生计。   还有一小部分如闳翁等人才是樊家的匠奴,这一小部分人也是樊伉的坚定拥护者。   人员组成的复杂,让作坊园的管理增加了极大的难度。   这个时候的大汉朝,对于流民的态度还是比较温和的,并不会逮到个流民就绑着去市集当奴隶卖掉,但流民太多也不是好事,对于朝廷的税收很不利。   作坊园里收纳了这么多流民,如果不是因为作坊园的主人是樊伉,估计栎阳内史早就上门了,强制让那些流民去垦荒开田,为朝廷增加税收去了,顺便给他扣上一个霸占农夫的罪名。   对于这个问题,樊伉也很伤脑筋。   相比起奴隶,这些由自由农转变成的流民好歹算是自由人,或者说曾经是自由人,相比起那些真正的流民和奴隶,这些人在心理上有种莫名的优越感,颇有点瞧不起流民和闳翁这种匠奴,所以对于自身沦落到和匠奴一个境地很有些不适,总是要时不时地闹出点什么以彰显自己的不同,在作坊园里产生了很多不和谐的声音,算是作坊园里的搅屎棍,肉汤里的老鼠屎。   偏偏这部分的人基数还不小,给樊伉的管理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要解决这个难题,说起来其实也不算难。   若是樊伉心狠一点,索性将这些人全部变为奴隶,生死都掌握在他的手中,自然就老实了。   但作为一个接受了二十多年自由平等教育的现代人,本身对于这种把自由农变成奴隶这种极其不人道的行为有种天然的排斥。   这是身为现代人对于他人最起码的尊重,与是不是圣母没有关系。   他没有改变现状与整个社会进程作对的能力,但至少不要加重这些本来就可怜的人的苦难。   另一方面,在重农抑商轻视手工业的年代,本来大汉朝的人口就足够少了,若是他还要强行剥除这些流民本来的自由农身份,让他们转变成奴隶,估计第二天就会有人告他了。   刘邦现在还没死,刘盈还没有上位,吕后也没有当权,这样作死的行为还是少做为妙。   要怎么合情合法合理地利用这些劳动力,却又不至于让朝廷对他的这种行为产生误解,或者说不让朝廷找他的麻烦,让樊伉颇费思量。   在樊伉思索这个难题的时候,一辆牛车正从栎阳通往作坊园的大道上驶来。   不多时,牛车便抵达樊氏作坊园。   赶车的车夫下了牛车,撩开车帘,露出一张清瘦而愁苦的脸,正是曾经被申屠嘉坑了一把,在狱中招待过樊伉的栎阳内史杜恬。   杜恬下了牛车,望着路边竖着的那块上书“樊氏作坊园”的牌匾,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别家作坊或许可以建得矮小破烂一些,但牌匾却一定要气派威武,到了小郎君,哦,不,是兴平侯这儿,全反过来了。   作坊园明明建得各种高大上,连他见了之后都忍不住生出想进去住一晚上的想法,偏生牌匾却做得这般随意,这样真的好么?   杜恬一出现,立刻便有人前去回禀樊伉。   不一会儿,樊伉便匆匆迎了出来。   “原来是内史到来,有失远迎。”樊伉笑道。   杜恬连忙躬身施礼,道:“栎阳内史见过兴平侯。”   “内史不必多礼。”樊伉抬眼见杜恬只穿了一件旧毛裘,冻得脸都有些发青了,连忙道,“内史还请里边说话。”   作为作坊园的主人,樊伉在作坊园里当然也是有办公室的,而且还是整个作坊园里条件最好最舒适的那一幢。   屋子里烧着暖炕,中间还烧着炉子,炉子上架了个水壶,他们进来的时候,壶里的水正好烧开了,正汩汩地往外冒着热气。   相比起外头的冰天雪地,屋子里的温暖简直称得上温暖如春。   “内史请炕上坐。”樊伉说着,又叫乘光过来添水。   杜恬想是冻得狠了,也没有推拒,上了炕,接过乘光递过来的热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半碗,方才缓过劲来。   “还是兴平侯这儿舒服。”杜恬真心实意地赞道,“这个火榻不知让关中多少人免去寒冷之苦。”   樊伉道:“不过是个微末小技罢了,内史见笑了。“   杜恬便叹了口气,说:“天底下这么多人,几乎家家都有灶膛,每日都要烧饭食,却只有兴平侯想出了火榻这个御寒的法子,可叹!”   那是因为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啊!   樊伉并不觉得欣喜。   “内史今日前来,总不会是专程来恭维我的罢?可是有事?”   杜恬捧着茶碗说:“杜某此来,的确是找兴平侯有事相商。”   “内史但说无妨。”   虽然和杜恬最初的相遇不甚愉快,但樊伉自认为是个成熟又理智的大人,上次下大狱的事又不是杜恬的错,自然不会与他计较。   再说后来因为收割红薯的事,和杜恬也算共过事,樊伉对他的观感其实还是不错的。   杜恬和樊伉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多少有些了解樊伉的性格,知道他在大事上面不喜欢迂回那一套,想了一想,还是照直说了。   “我听闻作坊园如今有不少农户,长此以往,只怕不妥。”   樊伉的一张脸顿时皱成了苦瓜模样,说:“内史明察,你也是知道去岁那场大雪,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家园,让多少家庭失去亲人。若是家中壮劳力尚存的家庭倒也罢了,回归故里,开荒垦田,也能把日子过下去。那些失去顶梁柱,只剩下妇孺老弱的家庭,禁不住长途跋涉的辛苦,留在作坊园内谋生,我总不能赶他们离开,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吧。”   杜恬皱眉,觉得樊伉到底是小孩心性,心肠太软,这样可不太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他招祸。   自从和罗珠一起亲自参与收获红薯,亲眼见证红薯的高产量,杜恬便对樊伉甚为在意起来。   他不希望这样一个于国于民有大才的人,因为那完全不必要的好心最后惹祸上身,葬送自己。   樊伉观他脸色,觉得杜恬应该不是为了这事找他兴师问罪来的,于是非常虚心地请教:“不知内史可有良策?”   杜恬沉吟片刻,居然真的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陛下赐给兴平侯一千两百户食邑,若我没有记错,马岭县常驻人口尚不足千户。兴平侯不妨将这些流民纳为封邑的农户,以堵悠悠众口。”   这个法子樊伉也曾考虑过,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得将这些人迁往马岭县,那他的作坊园不就空了?   “若是如此,那便只能想办法让这些人成为你的奴隶了。”杜恬其实是不赞成这样的做法的。   陛下为了稳定朝政,鼓励农耕,增加税收,甚至下了诏令,若民以饥饿自卖为人奴者,皆免为庶人,樊伉此举便有违伉诏令的嫌疑,这对樊伉来说是非常不利。   他其实有些想不明白,以樊伉的身份地位和聪明才智,只要用在正途上,将来何愁没有荣华富贵?   偏偏樊伉对此毫不在意,反而对于行商贾之事异常热衷,这简直就是在自毁前程。   樊伉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遭遇用工荒的难题,沉默了一下,摇头道:“不妥。”   杜恬顿时松了口气,觉得樊伉至少没有利益冲昏了头脑,多少还有救。   樊伉想了一想,又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第55章 酒坊   杜恬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兴平侯请说。”   樊伉又给他斟了一碗热水,说:“不若将这批流民就近安置,充作栎阳农夫,开荒垦田,闲暇时也可以来作坊园做工,赚些小钱补贴一下家里,内史你看这主意如何?”   杜恬皱起眉头,道:“不妥。若是这般没有任何约束,这些人在做工时偷学了技艺,另立门户,更甚至索性将郎君的技艺卖与他人,郎君岂不是引狼入室,最后人财两空?”   尤其郎君的很多东西便是连陛下都心动不已,更何况这些贫苦的庶民了。   不知不觉,杜恬又用上了以前对樊伉的称呼。   兴许在他心里,樊伉无论爵位有多高,始终都是当初那个被他投进大狱的小郎君罢了。   樊伉笑道:“放心罢,若真是如此,他们也偷不到甚么有用的东西,那些不便于民间展开的技艺我不会让外人沾手的。”   比如说印书局和酒坊,这两个地方都是他的亲信接手的,外头的那些流民最多就是踩一踩打煤器,又或者给人打点普通的农具罢了。   农具什么的,他巴不得现在农具越先进越好,农具越先进,人们种的麦子越多,距离他完成十年之内推广小麦种植的系统任务就越快。   说到农具,樊伉又想起一事,道:“听闻罗公前些时日着人研究改造长直辕犁的事,现在可有进展?”   杜恬含糊说道:“应该有进展吧。”   樊伉“哦”了一声,明白事情估计进展得不太顺利,他正愁铁匠铺生意有些清淡,有心想要改善一下铁匠铺的现状,便主动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杜恬顿时眼睛一亮:“当真?”   樊伉点了点头,说:“我也只是有个初步的想法而已,等我琢磨明白再告诉内史吧。”   毕竟要科学地设计出曲辕犁,涉及到的知识面还挺广的,他要回去好好计算计算。   杜恬不由有些肃然清静,起身对着樊伉真心实意地鞠了一躬,道:“那我就代天下百姓谢过兴平侯了。”   若能改进长直辕犁,天下百姓们便能多垦几亩荒地,多收几颗粮食,这对于现在赤贫的大汉朝来说才是第一最重要的事。   “放心罢,这事于我也是十分重要的事,我会放在心上。”   跟坑爹的系统打过几次交道以后,他现在也发现了一个规律,系统发布的任务越早完成越好,奖励也越丰厚。   冲着这一点,他也要努力改进农具,早日完成任务,早日收获奖励。   虽然他一直吐槽系统坑爹,但是系统其实有些时候还是比较有用的,连跨界商城都给他弄出来了,只要他好好努力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多赚庄园币,说不定有朝一日,他还能买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霸王龙或者猛犸玩玩呢!   真是想想就觉得很激动。   杜恬十分满意,显是对此行甚为满意,说:“兴平侯方才所提之事,待我回禀罗公和萧丞相,如果罗公和萧丞相都不反对,我便照兴平侯所言,将这些流民造籍入册,也免了兴平侯为难。”   “多谢内史。”樊伉笑得眉眼弯弯,说,“那在此期间,这些人可否继续留在作坊园内?”   他关心的只有这个。   杜恬想了一下,说:“自然一切照旧。”   不然这么多人要怎么办?难道要靠着他这个栎阳内史来养吗?他自己都穷得叮当响。   樊伉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等的就是这一句。   他的作坊园里很大一部分都是失了家庭顶梁柱的妇女,也有些是因为男人入伍死了,没有找着机会改嫁的寡妇,拖儿带女的,又遇上雪灾,一路受尽苦楚才来到栎阳,失去了家园,又无力返回故里。   樊伉的目标就是这一部分妇女主力军。   男丁他是不敢想的,现在战事这么紧,壮年男丁早就征召入伍,剩下的既不年轻也不壮的男丁,就是支撑维持着这个社会运转的主力。   他的法子虽然会失去这一部分不太壮的男丁,但是他的作坊园里很多工作其实女人也一样能干。   “我听了兴平侯建了酒坊?”杜恬又问。   樊伉点头:“没错。”   杜恬便道:“酿酒所耗粮食太甚,如今朝廷又正值征兵之际,粮草吃紧,兴平侯如何会想到在这样紧要的关头酿酒?”   汉朝连钱都允许民间私造,盐铁也开放,酿酒也不例外。   樊伉建酒坊酿酒本身并无过错,唯一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酿酒要用粮食,而以现在粮食这般珍贵的情况,除了那些连陛下都不敢轻动的豪强门阀,谁也不会做这么奢侈的事情。   杜恬甚为可惜。   兴平侯什么都好,就是吃亏在年纪太小了,不通世故,又太过爱财了些,以至于总是做些自损名声的事。   哪知樊伉神秘一笑,摇头晃脑地道:“内史此言差矣。我此番酿酒,却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是为了出征的将士们。”   杜恬将信将疑:“愿闻其详。”   他有点儿不明白,为什么酿酒会跟此次出征扯上关系。   难不成兴平侯是打算酿出酒来之后,送去阵前犒赏民出征的将士们吗?   可行军打仗之际,无论是领兵的将领还是军卒,皆不许饮酒啊!   樊伉道:“我这种新式的酿酒法,蒸馏出来的酒,如果用来清洗伤口,可以减少将士们感染创口热的机率,正是因为大军出征,所以我才急着要酿出来。”   “什么?”杜恬猛地打翻手中了茶碗,失声道,“此话当真。”   樊伉看了他一眼,昂起头颅,颇为傲娇地说:“内史何曾见过我说话不算话的。”   杜恬一时语塞。   回想起樊伉自打来栎阳后的所作所为,确实不曾口出诳言过,一直都是说话算话,竟是难得的诚信之辈。   想当初传出樊府小郎君能种出亩产数十石的粮食时,全栎阳城谁不当成笑话,就连他也不相信,结果又如何?   两分地八百斤的红薯还是他亲自收回来的。   但,这一次樊伉所说的事情实在太过重大。   军中因为感染创口热而死的人数历来要比在战场上阵亡的人数多上数倍,即使是卢公在世,恐怕对此也无甚良效。   酒能减少将士们感染创口热的事简直闻所未闻,他究竟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杜恬沉默地坐着,那张本来就极具特色的愁苦脸此刻看来更像是被浸到苦胆汁里泡过了似的,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进行着天人交战。   一个声音告诉他,兴平侯再聪慧,却也终究只是个孩子,小孩子喜欢信口雌黄也是有的。   另一个声音则反驳说,兴平侯年岁虽小,却是能入梦到神仙世界的人,他既然连纸和《汉皇传》都能造出来,想是这回的事也是真的。   两个声音各执己见,谁也无法说服谁,激烈地争执着,让他有些心力交瘁。   “内史……内史?”   耳畔传来樊伉的声音,杜恬抬起眼睛,看到樊伉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望着眼前这双澄澈的眼睛,本来觉得难以择抉的事情,在杜恬心里忽然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以选择了。   杜恬咬一咬牙,道:“既然兴平侯如此说,那杜某自当全力支持,不知要酿出这种蒸馏酒,兴平侯还缺少什么,但凡能力所及之处,杜恬绝不推托。”   樊伉笑道:“我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事实上第一批的酒已经在发酵中,若是一切顺利,快则三五天,慢则半月,内史就能见着了。”   “既如此,那某就不耽误兴平侯的酿酒大业。”杜恬想通了,便不再多言,起身非常痛快地告辞。   樊伉就喜欢跟这种耿直的人打交道。   省心!   没想到还有更让他省心的事。   第二天,杜恬便让人送了一百石粟米过来,随行的还有一百名彪悍的南军卫士。   刘邦的大军离开长安城已经有半个多月,杜恬这个时候还能给他送二十石粮食,足见他对此事的慎重。   杜恬解释说:“昨日我回去之后,县中诸公听说了此事,自动省下今年的口粮,为兴平侯筹措了二十石粟粮,这是诸公的一番心意,兴平侯不要推辞。”   “……”樊伉有点感动。   就因为他的一句话,所以全栎阳的长官们便自动勒紧裤子缩减口粮,从牙缝里给他省出来了几千斤粮食,天底下最可爱的人也莫过如此。   “杜公放心,樊某必不负诸公厚望。”樊伉说得斩钉截铁。   杜恬满面严肃:“那某就盼着兴平侯早日酿出这种蒸馏酒来。”   为了不打扰樊伉酿酒,杜恬将粮食运到之后便告辞离去,随行而来的一百名南军卫士却被留了下来。   昨天他从作坊园回去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拜见了萧何,说起樊伉要酿一种能减少将士们感染创口热的酒。   萧何同樊伉已经打过好几次交道,对樊伉有一种迷之自信,听了杜恬的回报,便命令他,务必尽一切努力满足兴平侯的需求。   不仅如此,还特地抽调了一百名南军中最彪悍的精锐,前往作坊园将樊伉的酒坊围得跟个铁桶一样,除了樊伉本人和之前就已经留在酒坊酿酒的匠奴,其余者皆不许进也不许出,硬是将一个普通的蒸馏酒坊变成了一个高级军事基地。 第56章   被杜恬派过来守卫酒坊的南军卫士樊伉一个都不认识, 面对着樊伉的态度非常友好,但是对于自身的职责则非常的敬业,除了樊伉, 谁进酒坊都不许,酒坊里头蒸酒的匠奴们更是别想出来,饭食都是由外头送进去的。   若是樊伉发怒, 他们也不恼,只一个劲地赔笑脸, 让樊伉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们这些小兵为难。   樊伉面皮薄, 心也软,知道这肯定是萧何的主意,把气发在这些穷苦的小兵身上也没什么意思,只能化郁闷为力量, 尽早将蒸馏弄出来, 然后再把酿酒的方子卖给吕后或是傻白甜太子刘盈, 他就能解脱了。   想通了的樊伉便不再纠结, 索性也不回去了,整日就跟工匠们混在一处,成天蹲在酒坊里盯着他的酒。   等到第一锅发酵酒蒸好的时候, 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郎君,酒已经酿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办?”酒坊的工头说话的时候,忍不住使劲地嗅了嗅鼻子。   真是好香啊!   他敢发誓这一锅是他这辈子酿造的味道最好的酒了。   这样的酒便是当礼给贵族送礼也拿得出手了, 不知道郎君还要如何蒸。   “接下来就要用到这个了。”樊伉让人将蒸酒器架好。   蒸酒器是闳翁亲自动手做的,质量樊伉自然信得过。   等到架好蒸酒器,就开始烧火上锅蒸。   蒸酒的原理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物理原理。就是利用酒和酒中所含的其他物质如水酸酯等的沸点温度不一致,将酒精和这些物质分离开来。   锅里的水烧开,甄里的酒产生蒸汽,蒸汽升腾到半空中,遇到了顶上装着冷水的锅后,立即冷却凝结成水珠,收集起来就是提纯过后的白酒。   当第一壶白酒顺着蒸酒器里的导管往下滴入到酒瓮中时,一股浓郁的酒香便四散开来。   “好香!”樊伉深吸了口气,肚子里的酒虫蠢蠢欲动。   那些负责蒸酒的工匠们也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实在是那香味太勾人了。   樊伉笑道:“这头锅酒喝不得,我有用处,后面蒸的酒再给你们尝尝。”   匠奴们一听蒸出来的酒自己也能尝尝,顿时更有干劲了。   这种头锅蒸出来的酒叫锅头酒,浓度最高,能达到七十五度以上,再继续蒸,浓度就不断下降,及至四五锅之后,就成了只有十几度的酒潲子。   锅头酒浓度高,口感辣,不宜直接饮用,不过用来清洗伤口却最为合适。   樊伉要的就是这头锅酒。   他让人取了陶碗接了三分之一陶碗的酒,闻了闻,又用火折子烧了,根据剩下的清水判断,第一锅酒的浓度大约在六十多度的样子,没有达到医用清洗外伤的七十五的浓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是纯手工的酒坊,就连烧火的温度也是他根据火焰的颜色判断,这么简陋的条件能蒸出这种浓度的酒已经很不错了。   樊伉做的简易蒸酒器,一锅大约能蒸个五十斤左右的酒。   第一锅他收了五斤的头锅酒。   这五斤头锅酒他叫人封坛装了起来,打算一起蒸个几十百来斤之后就让人送去前线。   剩下的酒潲子接着蒸第二锅。   接下来的酒就是可以入口的了。   等到第二锅烧酒出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二锅的酒浓度比头锅还香,这下不光是酒坊的人闻着吸鼻子,就连外头站岗的南军卫士都忍不住一个个吞口水。   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蒸的啥酒啊,咋这么香哩!   樊伉忙了一天,中午的时候也只吃了两个杂面饼子,腹中觉得饥饿,出去了一趟让守在外头的南军卫士去一趟食堂,让食堂给他切一盆卤味,顺便送几笼馒头过来。   被他叫到的卫士应了一声,兴冲冲地去了。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什么人,只要是被分配到跟食堂有关的任务,都会比较有干劲。   樊伉瞅了一眼外头纷纷扬扬仿佛停不下来的鹅毛大雪,再看看酒坊外站得笔直守卫着他们的南军卫士,头上肩上全是积雪,就连睫毛上都积了一层,叹了口气,叫人在外头腾出了一间屋子,烧上火炉子,让那些南军卫士当值的时候也能轮流进去暖和暖和身子歇歇气。   那些卫士当中有不少人都上了年纪,穿得又不够厚,这么大冷的雪天站在外头风吹雨淋雪飘的,着实不容易。   安置完这些,樊伉正准备进屋子里去,就听见外头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什么味儿?这么香?”   樊伉顿时眼睛一亮,连忙回头。   只见作坊外头,那个一身风雪神情冷漠的少年,不是无名又是谁?   “无名兄?你回来了?”樊伉连忙迎了上去,连日来郁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嗯。”无名一身的寒气,冷眼一扫作坊外头的卫士,皱眉问,“这是干什么?”   樊伉摆手道:“我正在蒸烧酒,杜公担心才特地请了这些南军卫士过来帮忙。走,先进去再说,外头冷死了。”   门口的卫士欲要阻拦,卫士首领朝他摇了摇头,那卫士这才没有做声。   无名扫了他一眼,鼻子里“嗤”了一声,抬起手习惯性地想去勾樊伉的肩,半道却又放了下来,跟着樊伉朝里进。   天色已晚,酒坊里头又全是酒,樊伉怕走水,一般晚上是不开工的。   正好第二锅的烧酒蒸好了,樊伉便提前让作坊的匠奴们休息,放一天假,养精蓄锐,第三天继续蒸酒。   匠奴们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无名再一次皱起眉头。   “这又是干什么?”   樊伉知道他们在讨酒喝,也不小气,将蒸出来的烧酒取了两小坛,一坛分给匠奴们,说:“这酒比较烈,你们尝尝便可,莫要贪杯。”   工头没有想到樊伉真的会给他们酒喝,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好,被同伴推了一把,才抱着那一小坛新蒸出来的烧酒,一起转去了边上的宿舍。   一时之间,整个酒坊如鸟兽散,只剩下樊伉自己和无名,外加坊外守门的南军卫士。   这些卫士三十人一班,每日分作三轮,日夜巡逻,不敢懈怠。   樊伉拎了十坛出去,送给那个领头的校尉,说:“承蒙将军关照守着我这个小酒坊,天气寒冷,兄弟们都不容易,这有十坛烧酒,给兄弟们小酌几口,驱驱寒气。”   校尉本不想收,可是这酒香实在浓郁,而且他们连着数日守在酒坊外头,天天闻着酒香,却一口不沾,老早就被勾起酒虫,碍于职务不可放肆,现下樊伉主动送他,便也没有推辞,收了下来,说:“多谢兴平侯体恤,某就却之不恭了。”   樊伉拱了拱手,示意他自便,转头拎着那五斤头锅酒和剩下的烧酒,和无名一起回去了。   酒坊里虽然有他的休息室,而且一天到晚都烧着暖炕,但到底在外头不比家里舒适,而且洗漱很不方便,正好无名回来,匠奴们明天休息不上工,自己也便回去休息一天。   樊伉的身影一消失,之前被无名拿冷眼瞪的卫士甲便忍不住开口,道:“方才来的何人?眼睛都带着杀气,瞪了俺一眼,跟刀子割似的。”   校尉瞪了他一眼,说:“那是兴平侯的救命恩人,连皇后和太子殿下都甚是器重,莫要妄言,以免得罪于人。”   卫士甲顿时咋舌,眼光一转,落到将军手上的酒坛子上,不由吸了吸口水,说:“兴平侯送的?”   校尉黑着脸,看了一眼冻得脸都发青了的小兵,到底是自己手下的兵,便扔了一坛给他,道:“兴平侯赏的,去屋子里暖和暖和,你小子可别一口喝光了,给兄弟们留一口。”   他拎了拎酒坛子,大约一斤的量。   十坛酒,百个人,一人也就一小口的量。   他们在当值,兴平侯这是怕他们贪杯喝多了误事么?   卫士甲接过酒坛子呵呵进屋去了。   屋子里烧着炉子,炉子上架着水壶正在烧热水,几个跟他一样换班的卫士掀了门帘进来,一眼就看到他手里的酒坛子,笑道:“哟,今儿还有酒喝?”   卫士甲嘿嘿一笑,说:“兴平侯赏的,校尉让咱们兄弟们一人喝点暖暖身子。”   别看给酒坊守门是个轻罕活计,真在大雪天里站一天就知道了,那冷风刮在脸上跟刀子割一样,一天下来手脚全都是麻木的不听使唤。   这样还不如在营里操练,好歹没这么冷。   几人嘻嘻哈哈围坐在炉子边上,卫士甲一掌拍开酒坛子上的泥封,霎时酒香四溢。   “好香!”   一伙人不停地吸着鼻子。   “这就是兴平侯这几日在酒坊里蒸的烧酒吗?”   “果然闻着就不一样。”   卫士甲拿碗倒了一点,约摸着就是一两的量,然后一饮而尽。   浓香的烧酒顺着喉咙滑下食道,进入胃中,化作一团烈火,直烧到脸上。   “咝——”   卫士甲猛地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大,最后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咋的啦?卫老三你平时不是挺能喝的嘛?咋这一口酒下肚,就成这样了?”   卫老三胸口有如一团火在烧,面红耳赤的,喉咙里像着了火一般,直等到那股劲头下去,才一拍大腿,喝了一声,说道:“好酒!”   然后两眼一翻,朝后一倒,睡了过去。   众人:“……” 第57章 奇怪的梦   栎阳城中, 临武侯别院。   因为小郎君和无名公子的突然回归,原本平静的府邸瞬间忙碌起来。   好在天气寒冷,即使是下仆住的屋子也烧着暖炕, 热水是不缺的。   樊伉让人送了热水进来,倒进大浴桶里,让无名先去洗个热水澡松快松快。   无名一句话没说, 拿着衣物进了浴室。   在这一点上,无名和樊伉甚为合拍, 两人都对那种勋贵们洗个澡都要六七个侍女按肩擦背的行径嗤之以鼻。   有一次府里有个新来的侍女不懂规矩,趁着樊伉沐浴的时候, 居然进来想要勾搭他,结果被他十分不解风情地唤人扔了出去。   打那以后,樊伉便再不用年轻的侍女,全换上年纪稍长又稳重的。   都不想想他才几岁, 居然也下得去口。   放到现代敢诱女干未成年, 那可是要把牢底坐穿的节奏啊!   樊伉连忙让人烧炕, 又叫人送饭食过来, 等到无名沐浴完出来的时候,炕已经烧上了,樊伉窝在炕头, 小炕桌上摆着一桌子吃的,一旁的水盆里烫着酒,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你酿的酒?这么香。”无名顿时精神一振,抬腿上炕, 伸手去执酒壶。   阿沅算着时间进来,送上两碗热气腾腾的肉臊子面。   “先吃点东西垫垫胃,酒热了再喝。”樊伉递给他一碗,自己端起另一碗吃起来。   阿沅的手艺不错,才做了几次就已赶得上樊伉做的味道了。   自从发现阿沅这个人才以后,他特地捎了口信回长安,向吕媭打听阿沅的事情,得到的回信是人没问题,如果用得顺手就留着。   樊伉这才放心大胆地提拔这个侍女,打算考察一阵子之后,如果人品心性没什么大问题,便想让她做栎阳这座宅子的内管家。   无名三两下把面吃了,又就着面汤吃了三个大白馒头,肚子有了点底,这才停下筷子。   酒还未热,无名频频拿眼角扫着水盆里的酒杯,樊伉看见了也不点破,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一路挺辛苦的吧。”他抬起眼睛,发现不过短短二十天,无名的脸就瘦了一大截,脸都有点凹进去了,显得颧骨和鼻梁更高了,可见一路吃了不少苦。   “不算辛苦。”无名说,“那头老驴子更辛苦。”   这倒是真的。   一路上都是靠着那头驴子驮着无名走。   樊伉点头,扬声吩咐人今天给驴子加餐。   “见着我舅舅了没?他还好么?”樊伉这才有机会问出最关心的事情。   “周吕侯依旧威风不减当年,我们还打了一架。”无名说。   樊伉:“?!!”   “好好的为什么要打架啊!”樊伉超级无语。   他是去送礼的,又不是打架的。   “还不是你舅舅嘲笑你送的藤铠是女人穿的,不肯穿,然后我们就打了一架。”无名十分郁闷。   樊伉:“……”   看来无名这一趟砀邑之旅也过得十分波澜起伏不平静啊。   “谁赢了?”他问。   无名给了他一个“这还用问”的眼神,说:“我赢了,所以他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把藤铠穿着,除了洗澡以外都不能脱下。”   樊伉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无名面色微红,其实那一战他也赢得非常艰难,差点就没完成樊伉交待的任务。   “不说这个了,你舅舅还给你带了礼物,过几天就该到了。”无名说。   “哦哦哦。”樊伉高兴极了。   十月的时候,吕泽送了刘盈一匹马,不知道会送他什么。   他看着无名很想问送的是什么,又想算了,还是不要问了,就这样怀着对礼物的期待之情等待着礼物的到来也很不错。   水盆里的酒温了,樊伉从水盆里捞起酒杯,手指沿着桌面将杯子推到无名手边,说:“今天才蒸出来的烧酒,你尝尝。”   无名高兴地接了过来,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   闻着就挺不错。   杯子里的酒也不多,樊伉只倒了二两的量。   他也不知道无名的酒量如何,想来喝习惯了低度数的黄酒,对烧酒还是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再说无名今年也才十六岁,未成年一个,小小年纪就好酒贪杯总是不好的,突然喝这么烈性的白酒,万一酒精中毒了咋办?   就算没有这么严重,喝醉了也总归是个麻烦事。   无名显然比较聪明,并没有习惯性地一饮而尽,而是先抿了一小口下肚。   “如何?味道还行吧。”樊伉心中得意,表面却还装得毫不在意的样子询问无名。   无名直到喝下肚的那口酒全部化作热量散入到四肢百骸,方才开口答道:“喝了郎君酿造的烧酒,我才知道以往我喝的都是水。”   得到料想中的答案,樊伉兴致勃勃地道:“那我也尝尝。”   无名抬腕正要给他斟酒,樊伉却摇了摇头,拿筷子在无名杯子里沾了一下,放进嘴里尝了尝。   就是一般的白酒的味道,估摸着大约四十多度的样子。   还成。   樊伉正沾沾自喜第一次蒸烧酒就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功,冷不丁眼前白光一闪。   “叮个咚,恭喜宿主自主酿造出白酒,激活作坊系统。”   “叮个咚,宿主获得一百点庄园经验,三十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等级提升,售卖系统开启。”   “叮个咚,请问宿主是否需要激活售卖系统。”   樊伉:“……”   他还在吃饭啊!就不能过一会儿再叮个咚吗?   樊伉赶紧捂着肚子,从炕上溜下来,说:“我出去一下。”   “去吧。”无名摆了摆手,示意他自便。   樊伉一溜烟跑到后面的净房里掩上门,伸出手戳了同意激活售卖系统。   “叮个咚,扣除宿主一百个庄园币,激活售卖系统。”   “?!!”樊伉差点忍不住爆粗口。   扣费居然一点提示也没有!   上次也是,这个系统简直坑得不要不要的。   “系统系统,跟你商量个事,下回咱要开这种扣费项目的时候,能给个提示成不?”樊伉压抑住内心的熊熊烈火,用着自己都嫌虚伪的语气跟系统商量。   系统沉默不语。   就在樊伉以为系统不会回答或者不屑回答的时候,脑海里才终于又响起那个有时候让他欣喜无比,有时候又恨得牙痒痒的金属音。   “叮个咚,请问宿主是否需要开通扣费提示?”   樊伉:“如果开通扣费提示,需要多少庄园币?”   系统顿了一下:“一个月一百庄园币。”   “……”樊伉看着系统面板上少得可怜的两位数庄园币,果断道:“不需要,谢谢。”   还好他多嘴问了一句,要不然又要被坑了。   樊伉还想研究一下这个售卖系统,奈何净房的气味实在不太好闻,无名又在外面敲门:“郎君,你掉净桶里了么?”   “来了来了。”樊伉满头黑线,只得将售卖系统的事等会儿再说,打开门走了出去。   “怎么去了这许久?”无名手里拎着酒壶,眼睛亮得惊人。   “啊,最近吃得太油腻了,有些上火。”樊伉随口扯了个理由。   无名点了点头,说:“你就是想太多,成天就光琢磨那些神仙们的玩意,又不习武健身,看吧,小小年纪就有这等难言之隐。”   “……”樊伉一脸懵逼。   他有难言之隐吗?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好在无名并没有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很快又重新换了个话题。   “今天厨房端上来的臊子面不如你做的好吃。”   “会吗?”樊伉说,“今天的面是阿沅做的,我觉得她的手艺早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啊。”   无名认真地想了一下,摇头很肯定地说:“就是没有你做的好吃,我从砀县回来的路上,就想吃你做的面。”   好吧。   “那我明天早上给你做面吧。”想到无名一路风餐露宿,就是为了给吕泽送一副藤铠,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居然只是想吃他的面。   这个小小的愿望当然要满足啦。   “还有你上回卤的那个兔头。”   樊伉这下有点犯难了。   “现在大雪封山,没人上山打猎啊。”   无名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那我去打。”   说着,提着酒壶就要往外走。   樊伉连忙拉住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城门都关了,还打什么兔子啊。明天我让人去市集看看有没有兔子,买几只回来给你卤吧。”樊伉玩笑般地道,“堂堂关内侯亲自下厨,无名兄你也该满足了吧。”   “关内侯也是郎君啊。”无名不以为然地道。   “那倒是。”樊伉摇头晃脑地笑起来,忍不住自嘲地道,“有时候我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个关内侯呢!”   “当什么关内侯。”无名说,“塞外的风光也很美。等有机会我以后带你去塞外,去西域,去楼兰,再往西去波斯。”   “好的好的。”樊伉有点惊讶,没想到无名小小年纪,居然就知道这么多,难不成他曾经不止去过楼兰古国,还到过波斯么?   总觉得今天无名兄意外地话多呢!   “要去西域,郎君这个样子可不成,还得多锻炼,身体太弱了,受不得长途跋涉的辛苦。”   樊伉:“……”   他其实不弱的好吧。   “呵呵,以后再说吧。”樊伉生怕无名又要像去年那样,大冬天的把他叫起来练武,连忙转移话题,“喝酒喝酒——”   咦?   为什么放在炕桌上的酒坛子会在无名兄的手上?   不会是无名兄把一坛酒都喝了吧?   樊伉脑袋都炸开了。   一个从没喝过十度以上的白酒的人,突然一下子喝一斤四十多度的白酒,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一定会酒精中毒的吧!   几乎是用抢的,樊伉把酒坛子从无名手里夺了过来,还好还好,酒坛子里还剩半坛酒。   不过,一下子喝半斤白酒也很了不得吧。   樊伉扭头,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无名,竖起一根指头在无名眼前晃了晃。   “来,无名兄,告诉我这是几根指头?”   “你当我傻啊!”无名眼神清明,一脸不屑的表情,“你伸三根指头对着我做甚?”   樊伉:“……”   好吧。   无名兄不傻,他只是醉了而已。   看来这回蒸的烧酒的威力非比寻常,连强大的无名兄都被醉倒了。   真是可喜可贺。   夜深人静,醉酒的无名早已进入梦乡,樊伉躺在暖乎乎的炕上,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第几次翻身以后,樊伉索性坐了起来,再次打开系统面板,点开其中的商城选项。   果然在商城底下又出现了一栏选项——出售。   原来这个世界的东西也是可以卖的啊!   樊伉怀着惊诧的心情点开出售界面。   看到里面果然有个他今天装封的酒坛子模样。   第三维度第二等文明四十五度烧酒一斤,售价五个庄园币。   那个除了坑他的时候之外,一直都在装死的系统金属音突然跳出来,说:“宿主是否要出售烧酒?”   樊伉:“?!!”   被系统坑怕了的樊伉顿时提起十二万小心。   就他跟系统这么多次打交道的经验,能让系统主动跳出来的事,绝对是个巨坑。   他一定要小心!   “我再看看吧。”樊伉没有答应。   交易不成,系统马上不理他了。   樊伉不肯和系统直接交易,是嫌弃五个庄园币有点太廉价。   要知道按照这个年代的生产力水平,一斤烧酒的成本非常之高了。   他的东西卖给系统超级廉价,系统商城卖给他的东西可一点儿也不亲民。   一个用水泡的柔丝草铠甲图样要价五十庄园币,需要十斤烧酒。   一块不认识的石头,要价一千庄园币,需要两百斤烧酒。   至于跨界商城里头,樊伉哈得要死的恐龙和猛犸成年兽,更是高达九十亿的庄园币。   九十个亿啊……   他要酿多少烧酒才能换一头成年猛犸?   他心算不好,容他拿纸笔计算一下。   樊伉拿起笔开始在纸上演算。   一头成年猛犸等于将近十八亿斤四十五度的烧酒等于四千五百万石粮食。   这其中还不包括酒坊的人力成本。   樊伉看着计算出来的数据咋舌。   果然是只有土壕才能买得起的东西啊!   咦?   不对!   樊伉戳开跨界商城,果然看到跨界商城下方也有一个出售的界面,但是上面并没标示价格,想来应该是让卖家自定价格。   樊伉想了想,带着试探的心理,用一百庄园币的价格挂了一坛烧酒上去。   挂完烧酒,樊伉打着呵欠爬上炕继续睡。   这回樊伉很快就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终于买了一头猛犸,和无名兄一起,出玉门关,穿过龟兹、姑墨,路过乌孙王庭,迎着落日一路西行,一直到世界的尽头。   真是奇怪。   明明地球是圆的啊,如果他们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跨越千山万水,最后只会回到原点。   为什么他会产生世界的尽头这样的想法呢?   在梦里的樊伉,百思不得其解。 第58章   真是个奇怪的梦。   第二天早上, 樊伉醒过来的时候,还在想着昨晚上做的梦。   话说会有人在做梦的时候,不仅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而且还会思考梦中不科学的情形吗?比如说根本就没有世界的尽头这回事?   想想都觉得是很奇怪的事。   “无名兄,我做了个很奇怪也很有意思的梦哎。”樊伉忍不住想要和无名分享。   无名:“呼呼呼呼……”   醉酒还没醒哦。   看来烧酒的威力果然是巨大的,连无名兄这么厉害的人都被醉得不醒人事了。   樊伉默默地想着, 在炕上躺了一会想起身天气又太冷,内心在温暖的被窝和立即起床之间挣扎了许久, 实在睡不着了,才伸了个懒腰, 哆哆嗦嗦地从从炕上爬了起来。洗漱过后吃了简单的早食,看到无名依然没有睡醒过来的意思,想去酒坊又想到今天给人放了假,百无聊赖之际只得又窝回到炕上继续昨天对系统的研究。   樊伉惊奇地发现自己昨天挂上去的一坛烧酒已经卖掉了, 自己帐户上多了九十个庄园币。   售价不是一百庄园币么?   樊伉充满疑惑地把系统叫出来。   “系统系统, 为什么我卖的烧酒少了十个庄园币。”樊伉极度怀疑这十个庄园币多半又是被系统坑了。   这回系统几乎是瞬间就出来为他解惑:“叮个咚, 宿主寄售物品成功, 系统有权收取百分之十的寄售费。”   樊伉顿时炸毛了:“你怎么不去抢?!”   系统:“系统不允许直接对宿主进行抢劫。”   是不允许,而不是不想么?   这么说其实系统也动过抢他的念头吗?   虽然他早就知道要使用这个一毛不拔的系统,肯定要出点好处费, 但百分之十的手续费也太贵了点吧?   难怪之前他拒绝了和系统直接交易,选择跨界商城寄售的时候,系统没有跑出来阻止,显然是要在手续费上坑他一笔。   樊伉简直无语了:“百分之一, 再多就没有了,要不然你再去找另一个宿主吧。”   赶在系统反应之前,他又说:“就算你雷劈电击也没用,大不了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反正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来一次也不怕。   “……”系统:“百分之九。”   樊伉顿时震惊了。   居然还会讨价还价!   “你其实是个人吧?”   说什么系统,根本就是人吧。   “请不要擅自将系统归类于碳基类低等生命。”系统的声音充满了一股鄙薄的意味。   樊伉已经无力吐槽了,赶紧在话题歪到爪哇国之前将它强行拉回来。   “百分之二。”   系统:“百分之八。”   樊伉:“百分之二点五。”   系统:“百分之七点五。”   ……   事实证明,即使是高大上如系统,讨价还价起来的嘴脸也并不比菜市场里头最会精打细算的大妈们好看。   经过一系列菜市场讨价还价活动之后,樊伉最终和系统就抽成问题达成共识。   以后樊伉通过系统寄售物品,付给系统百分之三的手续费,相对的系统也要及时给樊伉反馈相关的有用信息。   “跨界商城的那一端是侏罗纪吗?还是史前白纪?”樊伉问。   原谅他听说过有恐龙的好像就是这两个纪元。   系统:“不是,你开通跨界商城的是第二维度空间兽人文明世界。”   才不是什么侏罗纪白纪。   兽人文明世界?   那又是什么鬼?   “兽人世界是以崇拜动物图腾为信仰,并从中获取力量的社会群体。”   “……”樊伉恍然大悟,“哦,有点类似于原始社会。”   在奴隶制社会出现以前,人们好像也有类似于图腾崇拜的部落,很多少数民族的先祖如纳西族等,都有图腾崇拜的传统。   系统:“兽人世界的动物图腾崇拜与你们碳基生命的图腾崇拜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樊伉非常虚心地求教。   对于自己不了解,而又与自身利益密切相关的领域,樊伉的态度总是非常谦逊的。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就当是你想象中的原始社会吧。”   还真是原始社会啊!   樊伉一听就来神了。   原始社会好啊,原始社会妙啊。   在他的想象里原始社会的文明程度一般都不太高,就是那种什么都没有,还过着饥即求食,饱即弃余茹毛饮血的生活。   大汉朝虽然穷,可是跟那种远古洪荒的原始社会相比实在是太高端了,岂不是他随便弄点东西过去卖都能换成钱?   想到这里,樊伉将炕头拿来照明的油灯取了过来,试着寄售看看,发现没有办法寄售。   桌椅板凳也是。   炕桌上摆着的他用来画图写字的纸倒是可以寄售,只可惜售价非常便宜,十张才一个庄园币。   于是樊伉不禁纳闷了,问系统:“为什么有的地方可以在系统商城寄售,有的不能啊?”   系统有物品歧视的习惯吗?   系统:“只有宿主创造或者生产出来的有价值的东西才能被系统商城纳入商品范围。”   樊伉:“……”   需要他创造或者生产出来的东西很容易理解,可这个有价值就很值得思考了。   “什么才叫有价值呢?”   明明桌椅板凳也很有价值啊。   系统:“这个系统有自己的判定标准。”   樊伉秒懂了。   简言之就是系统认为有价值就可以拿来寄售,如果系统判定没有价值,哪怕是皇帝的玉玺的也没有寄售的资格。   这也太主观了吧。   樊伉总感觉有点怪怪的,还要再问,然而系统却不肯再说话了,除非樊伉愿意额外出钱购买信息。   小气、坑爹、死要钱。   这就是系统给樊伉的所有印象。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系统对于庄园币有一种极为迫切的需求,仿佛他对樊伉实施小皮鞭雷劈等等各种爱的鞭策,督促他认真完成系统任务也好,还是默许他进行跨界商城贸易也罢,系统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目的——让他多多地赚取庄园币。   既然如此,那么是不是说明庄园币对于系统很重要?   隐约感觉到自己仿佛窥中了某个不可说的秘密一般,樊伉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一个阴险的笑意。   不怕你贪财,就怕你不贪。   嘿嘿嘿嘿。   动物图腾么?   好像是很有趣的世界。   “郎君为何笑得如此阴险?”突然,耳边传来无名的声音,打断了樊伉的臆想。   樊伉回过神,果然看见无名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幽幽地看着他。   “呀,无名兄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樊伉立刻丢开了系统,关心地询问道。   无名撑着额头坐了起来:“口干,头痛得快要炸开了。”   典型的醉酒后遗症。   樊伉放心了。   叫人送了碗蜂蜜水进来,递给无名,说:“喝碗蜂蜜水会舒服点。”   无名接过来喝了两口,大约是觉得那种甜丝丝的味道不错,把剩下的也喝了,将碗递还给樊伉,说:“怎么回事?”   总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一样。   樊伉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醉酒的事,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对头一晚醉酒的事毫无印象的人,多半也不会承认自己醉酒的事。   “昨晚的事无名兄还记得多少?”樊伉试探地问他。   无名皱眉想了一会,说:“我记得郎君给我斟了一杯酒,我喝了,后面的事就不太记得了。”   樊伉说:“后面无名兄就睡着了。”   算了,还是不要说他喝醉了的事吧,其实看平时冷漠自持的无名兄醉酒后变身话唠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无名揉了揉痛得要炸开的额头,说:“睡着了?那一定是我太累了。”   “是啊,从砀邑来回奔波,辛苦无名兄了。”樊伉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要是没有无名兄,估计就得他自己跑这一趟了。   无名内心仿佛是相信了这个说法,掀开被子从炕上起来,精神恹恹的。   樊伉连忙殷勤地将水盆端过来,无名就着温水洗漱完毕,乘光送了早食过来,无名吃了,精神略好了些,问他:“郎君今天打算做什么?”   “原本是想休息的,不过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啦。”樊伉狡黠一笑,问无名,“无名兄会画画么?”   无名捏了捏发酸的眉心,表情不太愉悦地回答道:“略知一二。”   “会画动物吗?”樊伉又问。   无名看了他一眼:“会。”   “太好了。”樊伉高兴地说,“今天无名兄帮我画点画吧。”   无名:“……”   不一会儿,乘光送了笔墨纸砚过来,皆是樊伉让人精挑细选的上等墨,不是外头的散墨。   无名拿起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郎君要画什么?”   “动物吧。”樊伉双手插腰,笑得十分狡猾,“狼、熊、老虎、狐狸、鹿、马、兔子,各种各样的都行,无名兄想到什么就画什么,样式越多越好,那种传说中的动物无名兄若是想到了也画上。”   “知道了。”无名说了一声,低下头略微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主意,拿起笔捻了捻笔尖,正要下笔,忽觉脖子边有哈气声,扭头果然看到樊伉站在边上,抻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   发现他回头望着自己,樊伉还抬起头,用一种满怀期待的表情看着他,仿佛在说“快画吧快画吧”。   “……”无名抬手将樊伉的脸拨开,面无表情地道,“郎君且去逛逛,待画好了再叫你。”   樊伉说:“无名兄你画吧,我就在边上安静地看着,绝不打扰你。”   无名:“我画画的时候要想很久。”   樊伉还以为他怕自己无聊,连忙说:“没事,我等你画好。”   无名无法,只得扭头重新拿起笔,朝着笔尖哈了哈气,运足腕力,然而笔尖在纸上空停了半天,仍然不见落下来,让满心欢喜的樊伉都有些不解。   “无名兄怎么了?你画呀!”   无名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索性将笔放下,揽着樊伉朝外走,说:“郎君出去玩一会儿吧,玩会儿我的画就画好了。”   樊伉知道有些人画画写字的时候不喜欢边上有人打扰,见状还以为无名也是这样,“哦哦哦”叫了几声,表示明白,顺从地掩上门出去了。   外头乘光正在指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大汉搭梯子扫雪。   那人穿着一身葛衣,头发胡乱地挽在脑后,脚上趿着一双布靴,大雪的天居然不觉得冷,把袖子卷得高高的,露出胳膊上斑驳虬结的疤痕。   “哑奴小心点,梯子上滑,小郎君和无名公子在屋子里写字,别滑倒了闹了响动吵着小郎君。”乘光站在梯子下方,仰着头不放心地叮嘱。   哑奴理也不理乘光,噔噔噔几下爬到屋顶上,“唰唰唰”把积雪铲得满天飞。   樊伉正好出来,一团带着泥水的积雪迎面而来,“啪”地一声不偏不倚地拍在他在脸上。   “郎君?!”   乘光大叫一声,慌得连忙跑过去,拿袖子去揩他脸上的雪水。   “呸呸呸——”   樊伉连呸几声,吐出嘴里的雪水,心情十分郁闷。   “郎君可有伤到哪里?”乘光脸都绿了,生怕樊伉有个好歹,主君和主母肯定会活剐了他的!   “没。”樊伉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已经无力吐槽了。   乘光上上下下检查了樊伉好几遍,确认樊伉是真的没有什么事后,这才转身,对着哑奴勃然大怒。   “你干什么?没看见郎君在吗?要是伤着了郎君,就算你有十条命也赔不起,还不快下来向郎君赔罪。”   哑奴站在屋顶上,手中维持着铲雪的动作,表情呆了一呆,似是没想到他随手一铲,居然会砸到樊伉。‘   樊伉抹了把脸,对乘光道:“行了,别嚷嚷了,显摆你嗓门大呀!”   乘光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起来,说:“这不是担心郎君嘛!郎君你也别生气,哑奴之前受了伤,一直在府里养伤,不太懂规矩,也不会说话,郎君别跟他计较,回头让阿沅姊姊多教他几天就好了。”   看来阿沅在府里人气很高嘛!   不仅是闳乐,连乘光现在也一口一个阿沅姊姊地叫。   说话间,哑奴已经从屋顶上爬梯子下来,依旧拿着扫把走到樊伉面前。   他身材颇为高大,往樊伉跟前一站,樊伉只觉得前头吹来的风都小了许多。   樊伉抬起头,看着哑奴的脸,顿时十分无语。   什么哑奴,这分明是季布好不好!   要不是时运不济,刘邦干掉了项羽,季布就是周勃夏侯婴之流,哪里会这样被人吆来喝去。   即便如此,刘邦现在赦免了季布的罪行,以季布的才能,过不了多久照例也会飞黄腾达,到时候别说乘光,就是他自己想要见上一面估计还得看人家心情如何。   “这位是府里的小郎君,快和小郎君赔个罪,小郎君为人大度,必不会和你计较。”毫不知情的乘光还在喝斥季布。   樊伉瞪了他一眼:“行了,你下去吧。”   赶紧打发他走。   乘光不知就理,还以为樊伉要处置季布,担忧得不行,又不敢违抗樊伉的意思,忧心忡忡地走了。   看着乘光的身影走远,樊伉这才松了口气,黑着脸对季布拱手道:“家中下仆无状,不知阁下身份,怠慢阁下,还望阁下莫要计较。”   季布摇了摇头,自嘲地道:“季某如今一介罪奴,与他又有甚区别。”   樊伉知他一生大起大落,从名震天下的豪雄沦为阶下囚,心情必然复杂,若是换了个胸襟不够宽广的,只怕早已自我了断,必不肯受这欺辱,便劝道:“阁下何出此言?陛下早已下旨大赦天下,又有藤公美言,早已赦免了阁下的罪名,以阁下的才能,不日必会受陛下召见,锦绣前程指日可待,岂可如此自轻。”   季布心中默然,良久苦笑道:“吾少时任气仗,在乡里素有侠客之名,后来投奔西楚王麾下,常与汉兵争战,屡次将汉皇逼至绝境,个中恩怨不可细说,如今能逃得性命已是侥幸,其他不作妄想。”   樊伉只道季布是西楚王项羽的大将,因为立场的关系必然与刘邦不和,没有想到他和刘邦之间还有此等恩怨,不觉十分诧异。   能数次将刘邦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可见这也是个狠人啊!   “陛下胸襟广阔,既能下令赦免阁下,必然是已将过往恩怨放下。如今天下初定,正是陛下用人之际,阁下毋须多想,安心等待陛下召见吧。”樊伉安慰他道。   季布叹道:“希望如此罢!”   樊伉捏了捏冻得有些麻木的鼻尖,站在院子里,任雪花飘落肩头,冻得瑟瑟发抖。   都说环境造就人,这话一点儿也没错。   他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外头还罩了件皮裘,一到冬天依旧被冻得跟只鹌鹑一样。   瞅一眼对面的季布,一身葛衣,连件皮裘也不曾披,袖子挽到手肘处还未曾解下来,却丝毫不觉寒冷,不由十分羡慕。   “啊啾!”   樊伉打了个好大的喷嚏,吸了吸鼻子,道:“外头天气太冷,咱们进屋再说吧。”   季布点了点头,沉默地跟着他走。   樊伉折转返身,推开门,无名听到响动,头也不抬,语气不悦:“不是叫你没画完别进来么?”   樊伉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碰到季将军了。”   无名这才扭过头,目光掠过他,落在他身后的季布身上,皱起眉头,道:“算了,进来吧,也快画完了。”   “这么快?”樊伉两眼一扫,果然看到桌上放了好些已经画好的画儿。   他拿起上头的一张一看,顿时囧了。 第59章   因为他手上的是一张非常有毕加索风格的抽象画, 一堆鬼画符的线条当中,依稀分辨得出来,是个大头, 长着锯齿和双翼,有着细长尾巴的生物。   无名看到他的表情,连忙一把将他手上的画纸夺了过来, 强自镇定地道:“不是这个,许久未曾画了, 手有些生。”   “哦哦哦。”樊伉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练笔找手感的, 我懂。”   无名点头:“没错,就是练笔找那个手感的。”   四下一扫,火盆里还有不少未燃尽的残页,可见无名找手感也找得很是辛苦。   樊伉这下子学乖了, 也不乱翻了, 决定无名给他拿哪张就是哪张。   无名见他半天不作声也不动手, 说:“桌上那些都是, 你自己拿吧。”   樊伉翻了几张,这些就正常多了,画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动物, 有老虎、熊、鹿、还有牛、羊、猪、甚至连狗也有。   虽然也很抽象,但是至少各种动物的□□抓得很好,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尤其是狗的那张, 看得出来完全是以大黑为模特,很有些细犬的气质。   “没错,挺好的。”樊伉看了满意地点头。   没想到无名兄不仅武艺高强,画画的水平也不低嘛。   “那这些我都收着了。”樊伉将那些动物画全都用盒子装了起来,连同无名手上那张奇怪的像小说游戏中翼蛇的怪物也强行没收了。   鬼知道那个跨界商城开通的兽人世界崇拜的动物图腾究竟是哪种动物,都不是一个时空的产物,万一人家正好就萌这种带翅膀脑袋像老虎身子又像蛇的小怪兽呢?   无名一直在细密地关注樊伉的表情,发现樊伉似乎对他的画挺满意的样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郎君要这些画做什么?”无名忍不住问。   “想试个东西。”樊伉没有正确回答,只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无名也不计较,事实上他最介意的就是樊伉对他画技不满意,既然樊伉没有露出这方面的意思,而且看他的表情和反应似乎还挺满意的,心情也跟着高兴起来。   将这些动物画收了起来,樊伉打算等没人的时候看看能不能卖。   无名的目光这才扫了季布一眼,很快又收了回来,落在樊伉身上,皱眉:“脸怎么了?”   “刚才不小心被雪砸到了,怎么?脸没擦干净吗?”樊伉说着,还拿袖子擦了擦脸。   “以后当心点。”无名脸抽了抽。   出门这么片刻的功夫,也能被雪砸脸,也是没谁了。   樊伉摸了摸脸,不以为意地道:“好的,以后会多注意。”   被雪砸脸而已,多大的事儿啊。   无名下巴朝门口扬了扬,问:“你怎么把他带过来了?”   语气非常嫌弃。   樊伉挠了挠头,非常诚实地说道:“刚好碰上了,就带过来了。”   “算了。”无名对他已经彻底无语了。   三人炕上坐着,无名两手抱胸,微闭着眼睛假装闭目养神,明显不想搭理季布。   樊伉暗中悄悄拽了他的袖子好几下,无名也只稍微睁开眼睛,撇他一眼,给他一个“别闹”的眼神,又重新闭上眼,显然打定主意不想过问季布的事情。   樊伉无法,只得自己招待季布。   天寒地冻的,要人招待人自然是用美酒了。   樊伉烫了壶酒在热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季布闲聊着。   “阁下的伤势如今如何了?原本该早些探望阁下的,奈何这些日子事情繁多,不得空闲,一直拖了下来。”   季布朝他拱了拱手,道:“多谢郎君好意,如若不是郎君,季某只怕早就死了。”   那么重的伤,当时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活不了,毕竟当时他是做奴隶打扮,谁又会真正把一个奴隶的生死放在心上呢?   “哪里,该是我们要多谢阁下。”樊伉这句道谢说得真心实意。   当时情况那么危急,如果季布没有把刘盈拎出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刘邦处心积虑要废太子打压吕氏集团,刘盈要是死了,无论是对吕后还是对他们樊家,及至吕氏一族都是灭顶的灾难。   说起来季布才该是他们的恩人。   想到这里,樊伉便放心了。   季布救了刘盈,就算刘邦不喜,以吕雉的脾性和政治眼光,也不会放着这么好的拉拢季布的机会,迟早会过问此事,他就不要瞎操心了。   用新蒸的烧酒款待了季布一番,果然惹得喜好饮酒的季布欢喜,两杯酒下肚,原本愁苦的面容都舒展不少。   不过,初次饮用烧酒的后遗症季布也没能避免,在喝了一壶酒之后,他也华丽丽地倒了。   樊伉唤人来扶季布回屋歇着,安顿妥当之后,无名去练武,樊伉一个人留在屋子里,迫不及待地将那些动物画纸在商城寄售上去。   系统给白纸的价格是十张一个庄园币,换在无名画了动物抽象画之后的纸张,售价变成了零。   怎么会是零呢?   樊伉不死心,索性把无名画的所有画一起打包,系统给出的售价依然是零。   也就是说本来有价值的纸,经过无名兄画画之后,价值在系统眼里变为了零。   樊伉忍笑不已,心想还好无名兄不知道这件事,要不然非得气死不可。   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卖给系统,他将一张空白的纸连同三十张动物画分单张,一张五个庄园币,寄售在跨界商城。   既然是崇拜动物图腾的兽人世界,不知道这种带动物的画他们喜不喜欢。   刚寄售完毕,正准备退出系统的时候,樊伉惊讶地发现,系统居然提示他有两笔进帐。   他点开一看,发现两张分别画着狼和兔子的画居然刚挂上去就卖掉了。   十个庄园币,扣掉手续费,到手九点七个庄园币。   樊伉顿时欣喜若狂,居然真的能卖掉!   让他欣喜的当然不仅仅是那九点七个庄园币的进帐,而是说明他之前的猜想是正确的。   既然动物画能卖,就说明以动物为模本的衍生品都可以卖。   他似乎找到了一条迅速赚取庄园币的康庄大道。 第60章 烧酒清创法   栎阳内史杜恬奉了萧何之命, 一直在暗搓搓地关注着樊伉蒸酒的进展,无名回来的当天晚上便得知樊伉已经蒸出了一种非常浓烈的酒。   于是第二日樊伉正在琢磨着叫工匠开窑烧几窑动物陶瓷制品还是索性烧玻璃做成玻璃制品时,便迎来了萧何的拜访。   张良身为刘邦的智囊随军, 所以这次不在,与之同行的是杜恬。   “萧丞相,杜内史, 许久不见,请。”樊伉摸了摸鼻子, 本来他还想今天休息的,结果依然不得消停。   萧何和杜恬谦让了一番之后方才入座。   萧何是樊家的常客了, 态度比较坦然,倒是杜恬还有些拘瑾,然而坐上炕,吃了一碗樊家最有名的臊子面之后, 态度便也渐渐放得开了。   饭饱酒足, 萧何给杜恬使了个眼色, 杜恬仔细斟酌了一下, 方才开口道:“听闻兴平侯新酿了一种蒸酒,非常醇香,极易醉人?”   说到这个, 杜恬心中其实还有是很有几分担忧的。   樊伉当初说酿酒的时候,只是说要配置一种新型的可以减少将士们感染创口热机率的药水,所以他还动员同僚们一起,节衣缩食, 给樊伉送了几车粮食过来。   结果樊伉忙了这许久,却酿出了酒!   在陛下亲征,满朝文武都在担心匈奴战事,忧心粮草秣料武器军备的时候,被所有人寄予了厚望的兴平侯,居然去酿酒了!   当然,他并不是说酒不好,闲暇时候他也会温上一壶小酒,浅酌几杯。   兴平侯酿酒很正常,就是这个时机不太对啊。   别人都在想方设法苦哈哈地为将士们筹措粮草,你却为了口腹之欲,在家里拿着大堆的粮食酿酒,说出去都要被人鄙视的。   樊伉是个有大才的人,杜恬不想因为这事让樊伉与陛下之间生出嫌隙。   若是樊伉知道杜恬的心思,肯定会说一句他实在想太多。   顶着吕氏外戚的身份,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刘邦对他心生忌惮。   左右怎么做都是不讨好的,如果不是有一个坑爹的系统在,他宁可在家里夹着尾巴做人,小心低调地熬死刘邦,吕后上位,他还能过上几年混吃等死的纨绔日子。   奈何系统实在太坑爹!   好在他现在多少掌握了一些系统的规律,有了应对之策,总算觉得人生有了盼头,软萌又善良的刘盈也算是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若是能够在熬死刘邦之前,将刘盈培养成一个贤明的帝王,那人生就再圆满不过了。   这才是低调的正确打开方式。   无名斟酒的动作一顿,抬起眉眼冷冷地打量了这个多话的栎阳内史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从水盆里将温着的酒捞了出来。   昨日烧酒劲头太猛,连无名都免不了醉倒,所以现在府里喝的酒又换成了以前常喝的低度数的米酒,千杯不醉的那种。   樊伉对这种带着酸味的酒没什么兴趣,捧着碗喝白开水,看着杜恬的表情似笑非笑。   “内史消息倒是灵通,昨晚我才蒸出烧酒,今天内史就找上门了。”   杜恬面色微红,有些尴尬。   即使贵为兴平侯,樊伉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他们如此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监视樊伉,说出去也不太好听。   樊伉对他尴尬的神色视而不见,扬声叫人送了一壶锅头酒进来。   乘光捧着酒壶进来,萧何和杜恬的鼻子就动了动,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实在是太香了。   若是小郎君蒸出来的酒都跟这般香似的,花点粮食也算值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樊伉瞅了两人一眼,说:“这酒可不是拿来喝的,用这酒清洗伤口,可以减少外伤感染创口热的机率。”   “当真?”萧何立刻把什么口腹之欲抛在脑后,一脸严肃表情地问道。   樊伉点头:“当真。”   萧何盯着他看了许久,确认樊伉脸上的表情除了认真,再找不着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方才相信樊伉所说的是真的。   “不知能减少几成呢?”杜恬也忍不住插嘴道。   自先秦乱政起,中原大地便一直处于战火纷争之中,死伤不计其数,现如今匈奴又屡屡发兵南下,可以预见地将来与匈奴的争战必不可免,若是烧酒真能有这样的效果,哪怕数十个人当中能救得一个,便值得大力推广。   樊伉认真地想了想,考虑到当下落后的医疗条件,说了一个非常保守的数字。   “伤口若能用烧酒及时清洗,后期护理得当,多了不敢说,将士们能多十之一二生还的机率还是有的。”   十之一二?!   萧何一口酒没来得及咽下去,直接喷了出来,杜恬的表情也不比他好多少,手中的酒碗都差点摔了。   “兴平侯此话当真?”萧何一脸的不敢置信。   一再被人怀疑,樊伉也摆出不悦的神情,道:“萧丞相与我也打过几次交道,当知我虽年少,却也不是那种信口雌黄的人,若是不信,这事便只当我未曾说起过吧。”   这话倒是真的。   萧何回想起与樊伉来往的经过,发现樊伉确实不是那等轻狂之人,他说的种种听来不可思议之事,基本都做到了。   想到这里,萧何顿时激动了,复问道:“不知这烧酒清洗伤口可有什么特殊技法?”   要不然怎么以前没人发现呢?   “自然是有讲究的。”樊伉话说一半,便不再往下继续,只拿一双乌黑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萧何不说话。   萧何也是个人精,一见樊伉的表情,就知樊伉必有所求,慨然道:“兴平侯想要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樊伉也不忸怩,坦承道:“现在的作坊园规模有点小,我打算扩大作坊园的面积,但是我又不想把作坊园搬到别的地方去,不知丞相可有什么办法?”   樊伉的作坊园在栎阳城外,属于杜恬的职责范围,萧何看了杜恬一眼,杜恬会意,笑眯眯地对樊伉道:“栎阳城外但凡无主之地,兴平侯皆可买下,十金一亩,看兴平侯哪日有空,差人跟我去量地就成。”   樊伉默默地计算了一下自己的财产,发现这个价格居然能买不少,于是欣然点头应允:“等哪日空闲时我再派人随内史去量地。”   价格谈拢了,接下来就是谈交易的时候。   樊伉从怀中摸出一份由他口述,无名代笔的烧酒清创法递给萧何,道:“以后将士们受了伤,照着这个步骤清洗伤口,可减少感染创热的机率。事实上盐水也能清洗伤口,不过市面上的食盐不成,需得进一步提炼过后的盐才行。”   萧何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张,皱起了眉头。   原因无他,实在是樊伉交于他的那份烧酒清创法太讲究也太麻烦了。   在外行军打仗,局势千变万化,有的时候连给伤员处得伤口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有功夫照着樊伉这样精细地照料,再说军中侍医也不够啊!   樊伉瞅了他一眼,似是看出他的顾虑,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侍医不够,其实闲暇时间可以有意识地培养一些专门护理伤兵们的医护们,若有战事,这些医护们随行,那些严重的伤患们让军中侍医们处理,一些简单的外伤有这些医护们就足够了。”   打仗哪能不配备一些训练有素的医护呢?   闻言萧何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自古匠工就把技艺看得非常重,轻易不会外传,医匠也是如此。   若是照着兴平侯所说,要培养为大军服务的医护们,那些医工恐为他人做嫁衣,教会了弟子饿死老师,只怕不会乐意。   关键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没钱!   国库亏空,光是支撑大军出征就已让他绞尽脑汁,实在匀不出多余的钱粮来培养什么医护了。   杜恬观萧何脸色不佳,自是知晓他心中所忧,不由暗地里连连朝樊伉使眼色,樊伉也猜到此时朝廷必定没钱,自知失言,低下头不说话。   无名坐在一边,无聊地去将桌上的酒碗拨弄来拨弄去。   樊伉不是什么健谈的人,除了交易之外,和萧何杜恬也无甚话可说,场面一度十分静默。   “按律例,关内侯可拥有自己的部曲护卫,对此兴平侯可有什么打算?”萧何开口问道。   樊伉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想攒钱和系统商城做交易,以后的产业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肯定是需要拥有自己的护卫力量的。   他倒是可以找樊哙帮心,但不知怎么的,樊伉却并没有这个打算。   如果要拥有自己的部曲,他希望是一支绝对服从他的命令,以他为先的武装力量,而不需要凡事还要经过樊哙首肯。   但萧何刻意提起这事,必是有话要说。樊伉于是也十分善解人意地问了一句:“萧丞相有何指教?”   萧何想了想,说:“若是选部曲,临武侯手中必定有不少合适的人选,如若这些人不合心意,不少解甲归田的老将们也在寻找去处。”   说着他观察了一下樊伉的神情,发现他脸上并无不悦之色,方才继续道:“老将们虽然年迈,然则有多年从伍经历,更比常人有胆识,若是兴平侯许他们一个去处,这些人护卫兴平侯必然尽心。”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樊伉可是知道大汉朝对于这些因伤残或年迈从军中退伍的老兵们待遇并不怎么样,这些人大多数都过得相当清贫,若是身有残疾就更难过了,萧何这个时候提出这个提议,无非也是希望他能多照料一下这些清贫的老将们。   史料上记载,萧何虽贵为丞相,掌全国的山川险要、郡县户口,却知民间疾苦,非常体恤百姓,在民间颇有声望,看来果然不假。   “丞相的提议,伉会仔细考虑的。”樊伉认真地回答道。   萧何与杜恬略坐了会儿,喝了两盏酒,便起身告辞。   樊伉将人送至大门外,回转身就见无名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郎君要建自己的部曲了?”   樊伉想了想,说:“有这个打算。”   无名又道:“若郎君有了自己的部曲,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 第61章   樊伉呆了一下, 说:“无名兄此话怎讲?”   他招部曲和无名兄的存在没有关系吧?   无名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状似不经意地道:“郎君若是有了自己的护卫,就不需要我随护在侧了。”   哦, 原来是为了这个。   樊伉挠了挠头,说:“可是无名兄本来就不是我的护卫啊。”   无名脸色“唰”地一下就黑了,樊伉没注意到, 自顾自地接着道:“无名兄是我的友人,就算将来我有再多的护卫侍从, 和无名兄也是不一样的。”   “是这样吗?”无名将匕首一收,说, “那是,你阿翁身边的侍从,我一个人可以打十个。”   声音平淡,语气充满了骄傲。   “是是是, 无名兄最厉害了。”樊伉恭维他, 一边无语地暗想, 果然十六岁的叛逆期少年伤不起啊, 看无名兄这中二病还不轻!   无名终于不磨匕首了,把匕首一收,一拍樊伉的肩, 说:“走吧。”   樊伉:“这么大雪,走哪儿去?”   无名:“陪你去挑部曲啊。”   “?!”樊伉:“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着急的。”   关键这么大雪,他上哪儿去挑人啊。   如果要选退伍的老兵,等樊哙或者吕泽回来问问他们就可以了, 还能卖他们一个人情。   “去吧。”无名从衣架上取下斗笠和蓑衣,给他披上,说,“郎君先挑几个年幼根骨好的,从小培养,观察心性,剔除掉那些心术不正的,只留下忠诚勇敢的,才能成为关键时刻能够舍身护主的忠心家臣。我记得上次郎君安置流民的时候就看到几个还不错,正好我现在有空,可以训练他们。”   这个时候还是有家臣一说的。   绝对忠心,为了主家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或是他人的性命,传说中的死士。   樊伉有点纠结,那无名兄不就成了他的保镖教官了?   他其实真心觉得这事可以不用那么急的,但骨子里性格向来比较温和的他,哪怕换了个身份一下子也强势不起来,只得被无名带着出去。   栎阳的府邸现在完全成了樊伉的私人别院,来往的下奴们看见樊伉和无名往外走,纷纷垂首侍立一旁,直到两人的身影离开。   出了府门,走在安春坊的路上,冰冷的朔风卷着风雪迎面而来,樊伉冻得直打哆嗦。   “好大的风雪啊,无名兄不如我们改天再去吧。”   樊伉缩着脖子,感觉狂风都要把他吹走了。   无名伸出手牵着他,皱眉说:“郎君需要多加锻炼,一直这样弱不禁风的可不行,以后训练部曲的时候,郎君也可以一起参加训练。”   樊伉:“……”   无名走在他身侧,只在身上披了一件半旧的薄皮裘,牵着樊伉的手心却又干燥又温暖。   樊伉用手指在无名手心里抠了抠,若得无名回头:“郎君何事?”   “无名兄会给人看根骨?是不是一摸人的骨头就知道是不是适合习武了?”   无名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郎君从哪儿听说的这个?”   武侠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啊,原来不是这样的吗?   樊伉有些好奇:“无名兄怎么判断一个人根骨是不是适合练武呢?”   “很多方面啊,比如身体的柔韧性、力量体能反应快慢,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勤奋和悟性。”   樊伉想了很多,就是没想到无名会给出这么一个朴素的答案。   “勤能补拙嘛。”樊伉点头。   看来无论古今中外对于勤奋的理解都是一样的。   樊伉忽然有点好奇:“那无名兄你看我呢?根骨适合练武吗?”   做为一个从小就读金古梁温长大的武侠迷,谁心里还没有一个武侠梦呢?   虽然穿越了一回,他明白这年头所谓的侠客多半都是一群贫穷且丝毫不将律法放在眼里的暴民,一点儿也不浪漫,但这并不妨碍樊伉心中依然对侠客抱持着一种英雄主义的浪漫情怀。   无名没有直接回答,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郎君上回炖的那个牛杂汤很好喝,什么时候再烧一次?”   “等明天我让人去市集看看有没有新宰的牛,有的话就给你炖。”樊伉复问道,“无名兄觉得我适合练武吗?”   “郎君你刚才说什么,风雪太大,没有听清。”无名走在前头,樊伉听到他大声地说,顿时觉得十分无语。   虽然风雪是有些大,有点影响走路,因为积雪太深,但其实并不太影响听力的。   至少他能听得一清二楚。   无名兄是练武之人,比他要更加耳聪目明,当然能听到了。   樊伉忽然明白了,说:“其实你可以对我说实话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能接受。”   无名顿了一下,用一种简直称得上温和的委婉语气说:“郎君是有大才的人,比起做一名单纯的侠客,郎君把心思放在琢磨那些奇奇怪怪又异常好用的器具上面更有意义。”   比如红薯和纸就很不错。   一个可以饱腹,让天下从此再无饥荒。   一个可以传道授业,让天下更多的人知礼守法,不再愚昧无知。   其实那个烧酒也很不错的,就是太烈了,需要适应适应。   也就是说他是真的没有练武的天赋了。   虽然从无名兄避而不谈的态度已经猜到这个可能,但一旦真的确认,樊伉依然十分受打击,非常郁闷。   接下来的行程就不那么美好了,樊伉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低着头只顾自己走路。   无名走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偶尔还会托他胳膊一把,防止雪太深了他走不动。   好几次无名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吃柿子吗?”无名忽然说。   樊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独臂的老汉挑着担子等在路边,天下大雪,路上行人不多,偶过路过的也都是顶着风雪急冲冲低头赶路的旅人,很少有停下来问价。   从那两个依旧满满的箩筐可以判断得出,买的人就更少了。   见两人穿着华贵,不是葛衣,老汉拘瑾地上前招呼:“两位郎君要吃柿子么?又红又甜的柿子,不好吃不要钱。”   说着还从箩筐里拿了一个出来,递给樊伉。   樊伉刚要伸手接过,无名已经抢先一步将柿子接了过来两口吃掉,吃完才转头对樊伉说:“很甜,郎君吃吧。”   老汉连忙又递了一个给樊伉。   樊伉接过来吃掉。   那柿子个头有些小,但吃进嘴里非常的甜。   事实上柿子是所有水果里头含糖量比较高的,达到了百分之十二以上,比李子葡萄的含糖量还要高。   樊伉点头:“这些柿子我都要了,用钱还是用粮食换?”   老汉饱经风霜的脸顿时一亮,连忙道:“粮食。两升粮这两箩筐柿子郎君全挑回去。”   十合一升,一升大约是一斤半的粮。   樊伉内心一换算,觉得这价钱真的不贵。   这一箩筐柿子至少能有一百五十斤左右。   算起来三斤粮食换一百五十斤柿子,这要是在以前,樊伉肯定会觉得别人在开玩笑。   樊伉欢快地点头:“换,全都换。你家中若是还有,也可拿来和我换粮,越多越好。”   老汉欢喜得脸上深深的褶子都绽开了,连连点头:“老汉家中还有许多,小郎君当真要换?”   “都换!”樊伉说,“不光是柿子,等到明年秋,有沙果、梨、李子,杏这类的果子我都换。”   无名皱起眉头,欲要说什么又忍住了。   两人出门,两人身上未曾带得粮食,樊伉便让老汉将柿子挑去安春坊找阿沅换粮食去。   老汉应了声挑着担子走了,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关中柿子多,堆在家中都快要烂掉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换成粮食。   两人继续朝市集走,但自觉得捡到大便宜的樊伉,此时的心思已完全不在挑部曲上。   无名说:“柿子不可多食,郎君即便怜恤那老翁,也不必买上如此之多。”   关中多柿树,山坡山沟里全是野生的柿子树,农户们家中也会在屋前屋后种上几棵。   郎君买上这许多,烂了都吃不完。   “谁说我买来是吃的,柿子也可以酿酒。”樊伉笑得眉眼弯弯,如同偷腥的小狐狸一般,“把用来酿酒的粮食换出去,我们能酿更多的酒,那些缺衣少食的农户们也能有食物,岂不是一举两得?”   无名微愣:“柿子也能酿酒吗?”   樊伉得意地大笑:“那当然,不然你真当我是菩萨吗?见着一个人就施舍米粮。若真如此,便是把整个临武侯府都掏空了,救不了几人,还会给陛下留下一个收买人心的罪名,被陛下猜忌。”   萧何那般爱民的人,最后为了打消刘邦的猜疑,还要违背心意故意干几件强买强卖欺压良善的事自黑,更不用说他这个外戚了。 第62章 背煤的少年   进了市集, 风雪渐渐小了一点,天空一片苍白,与大地连为一体。   樊伉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寒风冻裂了, 踩着无名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前挪。   市集上没几个人,大家都被这场大雪堵在家里。   樊伉又想劝无名回去,等天晴再来, 途经驵会时,忽听破败的大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声, 一老一少两个人抬着一卷破席子从门里走出来。抬席子的少年人许是力气不够,靠近樊伉   身边时, 一个脱力,肩上的席子竟“砰”地一声砸在他脚边,吓了他一大跳。   无名上前一步,将他拦在身后, 皱着眉头瞪着那二人。   “干什么?!”   老翁抬眼一瞧, 见是两个面嫩的少年人, 倒是没有因为他们年幼而倚老卖老欺负他们, 反而一脸和气地道歉说:“老奴年迈,一时没有看清,吓到两位小郎君了。”   虽然迁都长安后, 满城勋贵基本都跟随汉皇一起移居长安,栎阳城一时空荡了不少,但仍有不少如樊伉这般对栎阳情有独衷,没有跟着大部队迁移, 反而留在栎阳,做个自由自在不受约   束偶尔为非作歹的纨绔。   老翁就以为樊伉也是这种无聊的纨绔公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态度非常之好。   樊伉当然不能因为别人乱扔东西吓到自己就跟一个满脸都是褶子,看上去年纪比自己已过世的爷爷还要大的老人计较,闻言摆了摆手,说:“没事,以后当心点就是了。”   “郎君教训得是。”老翁依然不恼,点头哈腰地称是。   樊伉闻言不再说什么,迈开腿正准备绕开席子继续往前走时,冷眼一瞥,看到席子底下露出一小撮破布片,正在往外沁血。   他眉头一皱,待要再问,无名已经一脚踢开席子,露出里头裹着的东西,才看清是个人,一身血肉模糊的,头发像打了结的稻草一般胡乱地搭在脸上,看不清脸色,鲜血已经把身下的席   子染红了。   “这是什么?”无名浑身的冷气仿佛不要钱似地往外放。   老翁赔着笑脸毕恭毕敬地回答说:“前儿宫里头送出来的,交待过若是没死成就送去蜀中盐井里挖盐,不成想这人受伤颇重,没捱过两日,这不老奴才让人将他抬出来,寻个地方埋掉。   樊伉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   无名道:“驵会不是只卖牲口么?什么时候也开始卖人了?”   那老翁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老奴也不知是何究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死者为大,既是如此,便寻个地方好好将人埋了吧,省得吓到路人。”无名说着,瞥了一眼身侧的樊伉,见他一张脸虽被冻得通红,却并无惧色,没有被死人吓到,才略放下心来。   樊伉知道他那一眼瞅过来的意思,不禁觉得无名兄实在想太多。   穿过来这么长时间,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死人,病死的、累死的、战死的,看得多了再细腻的心也被磨砺得粗大起来,死人已经不算什么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无名兄说埋了的时候,他敏感地看到席子上的“尸体”上的头发似乎动了动,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没死透。   樊伉这样想着,下意识地蹲了下来,拨开他面上的头发,手指往他鼻子下方探了探,又往他脖子上的颈动脉上摸了摸。   无名的脸“唰”地一下子沉了下去,大声说道:“郎君别碰,当心晦气!”   樊伉抬起头,眼神有些无措:“无名兄,他还有脉搏,没死呢!”   “哈?”老翁吓了一大跳,“小郎君别是看错了吧,老奴早上起来看他身体都凉了确定死了才抬出来的。”   樊伉满头黑线。   天气这么冷,这人穿得又这么单薄,身体能不凉么?   无名也跟着蹲下来,检查了一番,很肯定地道:“是没死透。”   “呔!真是晦气。”老翁只得回首招呼少年人,“既没死透,就还把人抬进去吧。”   虽然对方不定是得罪了宫里头的哪位贵人,但上头既然都说了,没死成就送去盐井里,他总不好把人放在门外冻死。   少年人还在揉肩,一脸的不以为然,说,“伤得这么重,肯定活不了啦,还是抬走挖个坑埋了吧。”   不然一会儿还要再抬一回。   “叫你抬进去就抬进去,你啰嗦什么。”老翁怒气冲冲地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少年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捡起扁担,准备抬人。   樊伉蹲在地上,发现这个没死透的人有些眼熟,好半天才认出来,这不就是那个把硝石当煤一起扔进熔炉里结果把他的铁匠铺炸飞的倒霉蛋背煤少年嘛!   居然还活着!   樊伉还以为他老早就被人弄死了。   无名显然也认出了背煤少年,说:“郎君不可。”   樊伉有些郁闷:“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无名扫了他一眼,冷漠地道:“猜都能猜得到你要做什么。”   原来自己城府这么浅,这么容易被人看穿吗?   樊伉摸了摸鼻子,悻悻地想着。   “郎君,这人是宫里放出来的。”无名见他还不死心,不由得提醒了他一句。   樊伉说:“我知道啊。”   现在宫里头能放话的人,除了他那个超级无敌牛的姨母吕雉之外,还能有谁。   “可是这个人我有用哎。”他有些伤脑筋地道。   无名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说:“既然有用那就算了,留着吧。”   说着他转头朝那老翁道:“这人要价多少?我们家郎君买了。”   “这……”老翁的脸色有些为难。   一个要死不活的人留着也只是添麻烦,他巴不得有人能接手,可这人是宫里头放了话的,死了就算了,活着的话是要卖去盐井里挖盐的。   挖盐那是什么活计啊?   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任你再强壮的人,去盐井里呆上两年,绝对不成人形。   也不知这人到底得罪了宫中哪位贵人,被人这么折磨。   “你是担心宫里头会责问吧?”一见他的表情无名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说,“放心罢,这事郎君自会去找宫里头的那位说清楚,再说了这人只差一口气了,跟死有什么区别,我们郎君   买回去还不定能活呢,说不好还要多陪一副棺材。”   老翁这才努力睁大一双浑浊的老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樊伉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说:“原来是兴平侯,既然是兴平侯开口,便是宫里也不会说什么,这人既然兴   平侯有用,就让兴平侯带走吧,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樊伉头一次感觉到有一个贵族身份原来也挺有用的,有时候行使一下贵族特权那感觉很微妙。   出门一趟,要找的家臣苗子没找到,倒是挑到了一个半死不活的背煤少年,樊伉的心情有点复杂。   背煤少年伤得很重,说他只剩一口气真的不是夸张,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伤得那么重,也不好挪动,樊伉见那人样子实在太过凄惨,叫驵会老翁拿了床破被子出来,套了牛车,把席子打开,霎时一股浓厚的体臭味夹着屎尿和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樊伉差点吐   了。   “你们也不给他清理清理。”樊伉拿袖子捂着鼻口,抱怨说。   老翁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解释。   本来就是必死的人,他们也没有费心思,也无人愿意近身伺侯,现下被小郎君嫌弃了。   无名绷着脸,显然心情也不是十分愉快。   “郎君退远些,臭!”他说了一声,和老翁一起将人抬到牛车上,裹上被子,遮了一点气味,味道才不那么难闻。   樊伉一见,说:“去安春坊结帐,要粮食还是钱都随便,可别说我仗势欺人,不把你们驵会的商贾放在眼里。”   老翁连称不敢,又叫自己孙子帮忙驾车,要送樊伉回去。   “不用了,我们自己会驾车。”樊伉看那少年人身体单薄,方才就是他抬不起才将席子掉下来,让他发现背煤少年的,便拒绝了他的好意。   老翁见状,只道贵人嫌弃他们,也不以为意,缩着肩膀立在一旁,看着樊伉和无名上了牛车,驾车离去。   驵会的牛车可不比樊家自用的,没有篷,是个敞的。   牛车上的空间本来就不大,躺了个身长脚长的伤患,樊伉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了,只得缩在无名身边,不时地扭头瞧着破旧被子里的人。   那被子也不知是从哪儿抱出来的,里头的芦花都快跑光了,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背煤的少年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死了没有。   路上积雪很深,牛车走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十分艰难,樊伉不停地叫无名驾车平稳一点,免得人没到府上先给颠死了。   无名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说:“伤太重了,怕是救不活了。”   难为郎君好心,还将人接回府里,这钱要打水漂了。   外伤只是一方面,最怕的是还有内伤,就算没有内伤,天气这么冷,感染了伤寒也没救了。   “试试看吧。”樊伉心里也没有把握,“佛祖不是曰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佛祖是谁?什么浮屠?”无名问他。   樊伉这才反应过来,西汉这个时候佛法还没有传进来,人们连佛祖和菩萨是什么都不知道。   “佛祖就是圣人,大能耐的圣人。浮屠就是供奉佛祖的塔。”樊伉怕解释不通,说,“神仙们的世界里出现的东西。”   “哦。”无名懂了,“神仙还要贡奉佛祖吗?那岂不是佛祖比神仙还要更厉害?”   语气充满了向往。   “……”樊伉满头黑线,“反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劝人行善的意思,其他的细节就不要细究了。”   无名闻言,一脸的若有所思:“所以郎君现在才会处处行善,对人格外心软吗?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你妹啊!   尊重每个人的生命是他从小就接受到的教育,长年累月下来,已经刻进了骨血里,想改一时也改不了好不好。   “不过既然把人救了下来,不管能不能活,郎君还是抽空进宫一趟,向人解释清楚才行。”   无名没有明白指出是向谁解释,但樊伉秒懂他说的必然是吕雉。   刘邦已经出征,现在后宫之中自然是后宫之主的皇后吕雉为大,对背煤少年的处置自然也是吕雉的吩咐。   想到刘盈差点在铁匠铺里丧生,樊伉觉得以吕雉的脾气没有当场把这人大切八块喂狗,真的是相当不容易。   其实各种野史小说里说吕雉为人心狠,报复心重什么的,樊伉跟吕雉相识了这么久,反倒觉得吕雉为人挺大度的。   不说别的,就说戚夫人仗着刘邦的宠爱,处处与她为难也就罢了,甚至屡屡挑拨刘邦和刘盈的关系,怂恿刘邦改立太子,还算计着想把吕雉的女儿鲁元公主送到匈奴蛮荒之地和亲,就这   样最后吕雉当权后也没有处死她,也不过是罚她去永春巷舂米。   这在樊伉看来已经很不可思议,要是换了历史上那位武姓的女强人,戚夫人那个时候早不知道被弄死多少次了,可见吕雉的心肠其实还不算狠的,还比较心软,若不是戚夫人后来嘴碎,   做什么《舂歌》背后戳吕雉脊梁骨,挑拨刘盈和吕稚的关系,让吕雉忍无可忍,也不至于落得那个下场。   总而言之,就樊伉观察,他觉得他的这位强人姨母,心狠手辣是有的,但也并不至于像史书上所说的那种狠毒到六亲不认,完全没有一丝良知的地步。   他的观点就是,人在屋檐下,就得要认清形势,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   做人不能太作,一作就死翘翘了。   回到樊伉,樊伉忙让人将人抱到屋里,又唤人去请侍医。   不一会儿,侍医就来了。   那是个上了年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侍医。   樊伉一见他黑黑的指甲缝就对这人的医术没有任何期待,虽然他很早就对大汉朝的医术不抱希望。   这年头医匠也属于操贱业的人,地位低下,大雪天的被樊伉派人从温暖的被窝里叫醒,来给一个奴隶看伤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三言两语见礼完毕,征得樊伉的许可之后,就伸手揭开被子。   被子一掀,顿时满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樊伉有先头的经验,早有准备先一步退到窗边。窗子是半开着的,冷风灌进来,味道倒不是那么浓冽,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先前被熏了   一路,鼻子已经适应了。   别人就没这么好运了,乘光一副简直快要吐出来的表情,一脸菜色。   那个老侍医脸色倒是正常,想是处理过的伤患不少,这种味道时常闻见的缘故。   被子揭开,老侍医一见是个被打得奄奄一息,浑身都是各种狰狞伤口的少年人,脸色便不那么美好了,瞥向樊伉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樊伉被看得很郁闷,摸着鼻子说:“你看伤患别看我,还能不能救。”   侍医只粗粗看了一眼,便摇头说:“伤太重了,救不活了。”   樊伉无法,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只得道:“你看着处理吧,不管救不救得活,该做的总得要做。”   侍医见状,心里默叹了口气,将背上背着的医箱放下来,从中取出一把刀子,在炉子上烧红了,就往那人胳膊上戳。   “你干什么?!”樊伉连忙喝了一声,怒道。   “他胳膊上的伤口太深,没有办法止血,如果放着不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死。”侍医被骂得莫名其妙,辩解说。   樊伉听了这解释简直目瞪口呆。   “用烧红的刀子烫伤口止血?你真的是侍医么?不懂医术就别乱来,你这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杀人!”樊伉怒了。   “老奴自垂髫小儿起,就开始学医,如今已有四十多载,自认虽然比不得阳庆公,在外伤上却也有几分见解,他这个伤口放着不管,明天就没救了。”侍医被怀疑职业素养,心中有气,   敢怒不敢言,兀自分辩道,“都传兴平侯年幼聪慧,但在医术见解这方面,想必老奴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此言一出,樊伉还没有什么,乘光倒是第一个生气了。   “呸!我家郎君聪明又能干,你个老奴也敢和我家郎君比!”   侍医也醒悟过来,自知失言,吓得腿一抖,手中的刀子都掉了下来。   “老奴失礼,还望兴平侯勿要见怪。”   樊伉不理他,转而盯着受伤的人不语。   无名双臂抱胸,瞪了这个没眼色的侍医一眼,转而看向樊伉:“郎君可有办法?”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侍医说得没错,有的时候伤口太深,没办法止血,用烧红的烫伤口止血也是军中常用的手段。   樊伉摸着下巴说:“伤得这么重,血都要流干了,你真当我是神仙啊?!”   乘光插嘴道:“郎君可不就跟神仙一样么?”   郎君变的戏法可厉害了,往豆浆里那么滴几滴水就能让豆浆凝成块,更别提大夏天的能将水变成冰了。   老侍医听了樊伉的话,脸上的不忿之色更浓了。   挨了一顿骂,他还以为兴平侯能有什么法子,结果不也一样跟他一样毫无办法吗?   樊伉扫了那个背煤的少年一眼,不大的年纪,看上去最多十六七岁,生得浓眉大眼,四肢修长,而此刻那张年轻的脸上,却因为受伤太重而瘦得脱了型,嘴唇开裂,脸上一点儿了血色也   没有,死气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一般。   这个人他记得,当初雪灾的时候,他和刘盈去城外安置流民时,偶尔会投喂一帮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个少年就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仿佛还是领头的,时常见他照顾其他的孩子,见到樊   伉和刘盈,也会拘瑾地行礼。   当初收到的礼物当中,也有他的一份。   在樊伉看来,这是个心性很不错的少年,知恩图报,即使生存的环境那般恶劣,也不见他仗着人高力气大,做些恃强凌弱的事,反而非常照顾身边的小伙伴。   放在现代,妥妥的别人家的好孩子,祖国未来的栋梁。   而现在,这么一个好孩子却因为无意中的一个错误又或者说巧合,就遭遇这样的惨状,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这样的一个孩子,就这样让他死去,实在太可惜了。   这一刻,樊伉无比希望自己能懂医,哪怕不懂医,身边有点消炎的药也行,再不济,有一瓶云南白药也能派上用场,可惜他什么都没有。   该怎么办呢?   樊伉蹲下来,忍着恶心呕吐的**,认真地看了看他的伤口。发现他的身体上几乎全是伤痕,有些是旧伤,有些是新伤,看着像是长时间被人刑求凌虐过似的。   手臂上的那道伤口就是新添上的,大约是气温低,还没有感染,不过若是真被那个庸医用烧红的刀子烫一回,那就很难说了,不感染伤口都要化脓恶化了。   “我倒是听说过一个法子——”他皱眉思索着,说,“不过我也没有用过,不知道有没有用。”   无名一听,断然道:“郎君有什么法子就用罢,横竖放着不管他也活不下了。”   仿佛是听到他的话一般,原本气息奄奄的人,突然动了动,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像狼一般的眼睛,锐利又凶狠,却在看到樊伉的那一刹那,眼里的狠色褪云,取而代之的是骤然的亮光,然而那眼里的亮光很快就暗淡下去,人也重新陷入昏迷。   这求生欲望真强啊!   樊伉感慨着,越发觉得这个年代的人了不起,被折磨成这样了,居然还没有崩溃,也是个狠人。   无名眉头一皱,目光在那人身上扫了两遍,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根骨不错。”   可惜了受了这样重的伤,就算救回来了,身体也会很虚,不然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樊伉见状,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去把我带回来的头锅酒拿一坛来,还有干净的麻布,针和丝线。”他头也不抬,吩咐道,“针和丝线要在煮沸的盐水里浸烫。”   “还要有盐水,就是上次我上次用蒸馏过的水和提炼过后的盐兑的盐水,拿一罐来。”   酒?盐水?   郎君现在就要用盐和酒清洗伤口吗?   所有人顿时精神一振,皆目光炯炯地看着樊伉,那个被樊伉呵斥过的老侍医不服气地看着他,就想看看兴平侯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言那么有本事,还是只是一个空有虚名的黄口小儿。   乘光应了一声,几乎是用飞来又飞去的速度把樊伉要用的东西拿了过来。   “郎君,你要的东西来了。”   樊伉挽起袖子,先到一边的温水里仔仔细细地净了手,然后才拿着干净的纱布浸了盐水给他清洗伤口。   盐水和酒精刺激伤口都很疼,但樊伉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又不能凭空变出碘伏来。   创口很深,血管被割断了,一直不停地流血,翻开看的时候发现皮肉里有很多铁屑灰渣,还有倒刺。   樊伉看得背后都一阵发凉,这也太狠了吧。   用大量盐水冲洗干净伤口,接下来的事情樊伉开始犯难了。   他依稀记得古代是有伤口缝合这个概念的,用的针线也有很多种,羊肠线、桑皮线什么的,但他不确定汉朝的时候有没有这些东西,而且现在情况紧急,就算现做,也来不及准备了,只   能用普通的丝线来凑和,这样感染的机率更高,而且针也不是专门用来缝和伤口的针,没有切口,这样非常考验人的缝合技术与伤患忍痛的能力。   伤患已经昏迷不醒了,这点倒是不用顾虑,但是他完全不会缝东西啊!   更别说是给人缝伤口了。   “叫阿沅来。”樊伉也是急疯了,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立刻就让乘光唤人来。   不一会儿,阿沅一头雾水地赶了过来,见到满屋子的人,心中十分诧异。   “郎君唤奴何事?”   樊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用一种看救世主的眼神看着阿沅:“阿沅,我记得你的针线活挺好的吧?”   阿沅垂首,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奴自幼习针线,略知一二。”   “那太好了,你来给他缝伤口吧!我不会针线活。”樊伉顿时松了口气。   “哈?”阿沅顿时傻眼了。 第63章   樊伉非常没有骨气地把最棘手的任务交给阿沅之后, 顿时轻松了,开始有条不紊地指导阿沅净手消毒,然后用同样在煮沸的盐水里消过毒的夹子将针线夹了起来, 给人缝合伤口。   阿沅家境落败之前大小也算是个贵族,何曾做过这样的事情,拿着夹子的手抖得跟帕金森患者似的, 面色苍白,却没有退缩。   “别抖, 这可不是你裁衣裳,一抖就完了。”樊伉道。   阿沅深吸了口气, 心一横,克制自己不去想面前的是个人,而是把他当成自己平时常缝的布料,不过片刻功夫, 这个坚强的女人就已经调整好状态, 说:“奴知道了, 郎君放心罢。”   樊伉见她的手果然不抖了。   果然是个强人!   樊伉再一次发现自己真的发现宝了, 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培养阿沅。   一个会识字,有见识,还有胆识的女人, 真的是难能可贵,一定要好好培养才对得起这样一个人才。   缝伤口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对外行而言就更加难了。   哪怕是阿沅这样一个针线活非常好的女人,做起来也异常艰难。   圆形的针头穿透力本来就不好, 使用的夹子也不趁手,她得高度集中精神才能保证针头一次穿过。   不过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她完全忘了她缝针的对象是个大活人这件事。   那个老侍医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嘴角抽了抽,好几次想开口阻止樊伉这种异想天开的做法,却被无名的冷眼阻止了。   不仅如此,每次他想开口的时候,边上的乘光就会甩眼色给他,眼神红果果地写着“郎君做的全是对的,你怎么这么没眼色,不许打扰郎君”。   所有人都被樊伉和阿沅缝伤口的举动给吸引住了,全都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阿沅。   没有麻醉的缝合可想而知有多痛。   期间因为剧痛,原本昏迷不晒的人数度因为疼痛醒过来,无名一个手刀下去,那孩子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两眼一翻软绵绵地朝边上一倒。   樊伉朝无名看了一眼,给了他一个“干得好”的口型。   刚才要不是无名手快,他这一动,阿沅的那一针估计连针头都要断在肉里,前面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一共缝了十针,阿沅缝完,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仿佛虚脱一般,满手的血。   “郎君,幸不辱命,奴已经缝完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被她拿皮肉当缝衣裳一样缝针的举动惊呆了。   樊伉自己也感觉有点不寒而栗,打了个冷颤,说:“阿沅你干得不错,下去领赏吧。”   阿沅道了谢,见屋中人个个面色凝重,知道他们还有事要说,非常有眼色地告退了。   出了屋子,才发现大冬天的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方才在屋里不觉得,出来被冷风一吹,只觉得浑身上下透心地冷。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新鲜出炉被阿沅缝上的伤口。   乘光年幼最是沉不住气,忍不住惊叹道:“郎君,伤口居然还能缝上啊!”   无名显然也没见过这样的事,有点大开眼界,问:“这样就行了吗?”   樊伉说:“这只是初步处理,伤口能不能愈合就要看运气了。”   总比让伤口就那样放着不管要强。   老侍医眉头紧锁,一脸的若有所思。   其他的伤口樊伉让老侍医照着阿沅方才的步骤净了手消了毒,给人上药。   老侍医这回没有任何轻视之意,规规矩矩地照着樊伉说的给人上完了药,领了钱背着药箱走了。   受伤的人不能受寒,樊伉也没有让人挪动伤患,屋子里烧了炉子,也烧了炕,倒是不冷。   樊伉让乘光取了干净的被子来,将先前的脏旧被子扔了,换上新的,又唤人将伤患身上脏污的衣物剥了,因着身上有伤口,也不方便给人洗澡,只让人拿毛巾蘸了温水给人擦了擦,塞进   被子里养着。   当晚又下起了大雪。   樊伉躺在炕上还在想着过几天寻个什么由头跟吕雉解释这事,总不能对吕雉说“啊,姨母我看那个在铁匠铺差点炸死表兄的少年太可怜,所以把他救了”,要是他也这么说,吕雉能一巴   掌抽死他。   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理由,辗转反侧许久,好不容易捱到了平时睡觉的时候间,很快就在窗外鬼哭狼嚎似的呜呜风声中睡了过去。   反倒是无名,翻来覆去的有些失眠了。   今天阿沅缝伤口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让人震撼了,饶是自诩见惯了各种稀奇古怪事物的无名,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原来伤口也能像衣裳一样缝起来吗?   那是不是所有以前认为严重得要放弃的伤患,其实只要缝合了伤口就能活下来?   如果这人真的因此活了下来,传了出去会造成多大的轰动?   无名越想越清醒,实在睡不着,自己一个人忍着十分辛苦,忍不住开口唤道:“郎君,你睡了么?”   回应他的是樊伉小猪一般呼呼呼的睡声。   “唉,忘了你还年幼,正处于贪睡的年纪。”无名叹了口气,躺在炕睡不着也觉难受,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去看那被缝了伤口的人死了没有。   那人就安排在樊伉的隔壁,无名推门进去的时候,睡在外间的乘光毫无知觉,依旧睡得跟死猪一样。   无名敛眉,十分嫌弃地看了乘光一眼。   警觉性这样低,如何护卫郎君,看来给郎君培养家臣的事情刻不容缓。   无名这样想着,也没有叫醒他,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看着炕上的伤患沉默不语。   少年紧闭着眉头,脸色潮红一片,呼出的气息十分微弱。   无名伸手一探,发觉对方的体温非常,不是炕烧得太暖的那种热,而是生病之人的那种不正常的热。   他脸色一变,顾不得此时夜深人静,几步冲到外室,摇醒乘光,说:“别睡了,快去叫侍医来,里头那人发热了。”   乘光为了照顾伤员,累得要命,半夜才入睡,刚刚睡着就被无名摇醒,整个人还呈现一副迷糊状态,听得无名说伤患发热了,瞌睡顿时跑了,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无名原本不想吵醒樊伉的,然而这种事除了找他别无他法,只得满心不情愿地回屋将樊伉叫醒。   樊伉睡得迷迷糊糊之间,被无名叫醒,连忙披着衣裳跑到隔壁,揭开被子,举着油灯照看。   人已经被仔细清理过,除了伤口包扎的地方之外,其余的地方被拭擦得干干净净,即使如此,闻着依然有股淡淡的腥臭味儿,不过已经淡了许多。   乘光虽然为人不够稳重,但是做事还是很尽心的。   樊伉满意地点头。   那人身材修长,虽然因为受尽折磨的缘故,身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也瘦得厉害,关节突出,看着有点可怕。   他的眼睛紧闭着,即使是昏迷中,眉头依然扭在一起,似乎在昏睡中依然在忍受着无尽的痛苦一般,脸上一片潮红,呼出的气息灼人。   樊伉拿手探了探他的脖子,心知不好。   不管是因为风寒入体还是因为伤口感染,这个时候发热总归是不好的。   “去拿点酒来。”他说。   无名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应声去了,不一会儿手里拿了一壶酒过来。   樊伉拍开壶盖,拿布巾沾了酒正要给人擦身体,却被无名一把夺过。   “郎君要做什么?”无名拧着眉,一脸的不高兴。   “酒精可以降温,不管怎么说先帮他把温度降下来。”要不然就算人好了,只怕也要烧成傻子。   “我来就好了。”无名把他赶到一边,拿酒精给那人擦身体。   刚擦了两遍,乘光就领着白天来过的老侍医过来了。   侍医看着那人的情况,眼里闪过一抹失望。   今天见识了阿沅缝伤口的样子,他还以为这样真的有用,没想到结果还是这样。   纵是如此,他还是开了一副退温的药,其他的他也无能无力了。   樊伉知道他也尽力了,并没有责备,大半夜的把人从家里挖过来,颇觉不好意思,让乘光拿了五金给他,又送他回去了。   接下来的大半夜,樊伉没有再睡,亲自守着,无名在一旁陪着他,有什么事只要他吩咐,不用他动手,无名自己就做了。   樊伉能做的也很有限,只知道发烧了用酒精擦降温,注意清理伤口,其他的受条件所限,也做不了什么。   伤患高热一直反反复复,降下去之后过不了多久又会发烧,如此反复,到第三天,高热才终于降了下来,气息也平稳了许多。   樊伉这才松了口气。   这应该是度过危险期了吧?   这日,樊伉让阿沅给人喂完淡盐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见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突然睁着眼,吓了他一大跳,继而欢喜起来。   “你醒了?”   少年虽然睁着眼睛,但没有焦距,听到樊伉的声音,好半天才聚焦到他脸上。   “郎君,是你救了我?”声音粗嘎,像是坏掉的门被风吹开的声音,刺耳难听。   樊伉说:“啊,算是吧,你现在没事了罢?”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脸上无悲无喜,仿若一尊雕像一般。   “郎君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樊伉诧异地看着他,说,“碰上了就带回来了啊,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那么重的伤我们都以为你会活不了,真正救你的是你自己,因为你自己不想死,想要活着才能撑过来   。”   说实话后来他高热一直反复不退的时候,樊伉自己都有些泄气,以为这人没救了,没想到最后人居然醒了。   那么重的伤,这么简陋的医疗条件,粗暴得令人发指的伤口处理,这人居然捱了过来,简直就是奇迹。   只能说这个年代的人求生欲望之强烈,就连死亡都要为之却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樊伉问他,总不能一直那个人那个人地叫他吧。   少年沉默了一会,说:“我没有名字。”   樊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贱民没有姓氏,但其实很多贱名连名字也是没有的。   “那平时别人怎么叫你的呢?”   少年抿着嘴,一脸倔强地道:“没人会叫我。”   就算是叫他,也多半是野狗贱人这样的叫唤,他根本不会期待什么。   樊伉说:“这没什么,等以后我再给你取个名字吧。”   少年低下了头去,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樊伉一时无话可说,少年显然也不是健谈之人,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   正在这个时候,忽听得门外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却是那个老侍医走了过来。   老侍医因为心里一直对樊伉所说的医法非常上心,时常过来探望,今日听说少年醒了,不顾身份过来查看。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别人说谎,可当他真的见到少年一脸虚弱的清醒的样子时,这时老头还满脸的震惊。   他亲自来到床边,查看了一番,脉像稳定,呼吸平稳,也不那么热的厉害了,确实是好转的迹像。   “真是不可思议,居然真的救回来了,烧也开始退了,呼吸也平稳了,兴平侯的法子居然真的灵验了!”   看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个骗子似的。   这法子本来就是最基本的外伤处理技巧,本来就很灵验好不好!   老侍医行医一辈子,处理得最多的也是外伤,伤口感染不知看过多少。   然而像少年这般严重的伤势,几乎是必死的,根本没的救。   他原本以为兴平侯孩子心性,没想到他说的那什么缝合伤口居然真的有效。   “这么重的伤,人居然清醒过来了,这怎么可能呢?”老侍医满脸的不敢置信。   虽然伤口没有好,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人能够清醒就是好事。   “兴平侯果然妙手回春,老奴先前失礼了。”老侍医郑重地朝着樊伉行了一礼。   “不敢,我也只是想着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有用。”樊伉可不敢受他大礼。   他会这些,不过是因为在现代的时候见得多罢了,真论对外伤的处理,他还是不及老侍医的。   不说别的,一个外行跟一个专业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   他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比别人多了两千年的知识积累,就什么都懂,什么都比别人强了。   “老奴先前观兴平侯用酒清盐水清理伤口,不知这又有何讲究?”老侍医被勾起了做学问的**,于是不耻下问,非常虚心地请教樊伉。   樊伉眼珠子一转,对着老侍医笑吟吟地道:“来来来,我们这边聊这边聊,不要打扰伤患休息。”   老侍医顿时一脸惭愧,说:“兴平侯说得对,伤员最重要的就是休息,我们出去聊,出去聊。”   片刻后,两人移步到樊伉专门用来待客的小厅,聊起医学知识来。   虽然两人年纪差了一大把,但一个有心学,一个有心讨论,彼此之间居然讨论得异常投契。   樊伉虽然专业知识不多,但他懂得多,知道医疗最重要的就是清洁消毒,而这方面却正是侍医欠缺的。   从酒精消毒 ,到盐水消毒,再到绷带的作用,已经伤口缝合的好处,天南地北樊伉海聊一通,更是让老侍医引为知己,甚为投契。   待到樊伉提出,他准备成立一个专门培养护理人员的学院,请老侍医担任教官时,老侍医拍胸脯二话不说答应了。 第64章   “郎君说的是真的吗?当真要建那个什么培养护理人员的学校?”送走了老侍医, 无名敛着眉问樊伉。   护理人员?   药僮吗?   每个医匠们身边都会跟着一两个药僮,既是仆从,又是徒弟, 平时一些护理病人的琐碎事情也全由他们代劳。   专门的护理人员?   简直闻所未闻。   无名很是担忧樊伉,若有一日郎君真的把这个什么专门培养护理人员的学院建起来了,会不会有人来愿意学, 又或者说会不会有侍医愿意把自己的技艺就这样传授给别人。   郎君有时候就是太过良善,总把人心想得太美好。   对于他的疑问, 樊伉似是已经猜到了,笑着说:“反正现在也不急, 一点一点慢慢来吧,说不定到时候会有那么一个大公无私乐于传道授业的人出现呢?”   “郎君说的是。”无名简直对他无语了。   “不说这个了,去睡吧。”樊伉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说, “明天还要去一趟长安, 进京拜见姨母。”   无名立刻道:“那早点睡罢, 明天要早起。”   现在天亮得迟, 又黑得早,白昼日短,大雪天赶路既冷也不安全, 早点动身才行。   一夜好眠。   第二天天不亮,樊伉就被无名催促着起床,半睁半闭着眼睛刷完牙洗完脸,胡乱吃了点汤汤水水, 带着给吕雉的礼物赶着驴车出城去长安。   大黑一见他们要出门,立刻“咻”地一下窜了出来,兴奋地甩着尾巴跟在无名和樊伉身后绕来跳去。   樊伉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今天要去长安,你留在家里。”   大黑依然甩着尾巴,仰头冲着他吭哧喷了口气。   出门的时候,大黑依然不肯放弃,一直跟在他们的驴车后面。   樊伉有点纠结,心想原来大黑这么喜欢他,连去趟长安也要赶脚,要不要带着它呢?车厢虽然小了点,但再装只狗应该还是装得下吧。   樊伉正想着要不索性带着大黑去长安算了,就听无名吹了声口哨。   这声口哨就像是某个机关的开关一样,大黑顿时就停了下来,一直盯着他们的驴车,在原地打转。   无名又吹了声口哨,大黑这才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   樊伉的脸色顿时怪怪的。   “明明喂它吃的,给它梳毛的都是我,为什么它现在都只认你。”樊伉说得十分不甘心,心里嫉妒死了。   虽然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是个没啥动物缘的人,但大黑这么明显的差别对待还是让他非常失落。   无名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可是每天带着它出门玩、打猎的都是我啊。”   樊伉一听,立刻说:“以后你们出去的时候也带上我啊。”   “好啊,就怕郎君到时会嫌弃天冷不肯出门。”   樊伉:“……”   谁说古人诚实的?连无名兄这么清高的侠客居然都会拐着弯儿说他懒不思进取,成天只知道睡懒觉了。   提到早起练功的事,樊伉不说话了,缩回到车厢里装没听见。   樊家的驴车自然要比驵会的好,有个不算精致的车厢,点着炉子,炉子上有一个铁架子,里头固定了一口陶锅温着食物,人坐在里头虽然算不上多舒适,但比起外面一片冰天雪地的样子要温暖许多。   樊伉拨了拨底下的炉灰,将烧剩下的灰烬扫进一个小撮箕,里头滚出一个小红薯,已经焐熟了。   上次收的红薯被罗珠全拖走,等到贺完岁首以后,剩下的红薯罗珠打算留着来年育种,樊伉硬是软磨硬泡,从罗珠手里磨了几斤出来,留着自己解馋。   红薯是昨晚上就烤熟了的,早上被他埋在炉子底下的灰里,现在已经热了。   樊伉拿袖子将红薯一卷,掀开车帘走出车厢,把烤红薯递给无名,说:“给,吃个烤红薯。”   无名扭头看了他一眼,说:“把皮剥掉。”   樊伉把外面那层沾了灰的外皮剥掉,递无名嘴边。   系统给的红薯种味道非常好,软软糯糯的,吃到嘴里非常香甜。   无名居然很喜欢这种味道,说:“还有吗?再剥一个。”   “烤红薯没有了,只有早上水煮的红薯还有一个。”   “煮的也可以。”   樊伉打开炉子上的陶锅,从里面拿出仅剩的一个煮红薯,又剥了两个白嫩嫩的煮鸡蛋递给他,无名张嘴两口吃掉,头也不回地说:“外头冷,你进车厢里去,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长安了。”   外头实在是冷,让习惯了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的樊伉,即使来到大汉朝已经两年了,依然不太适应。   樊伉只得窝回到车厢里,然而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实在无聊,不一会儿又出去和无名并排坐在一起,说:“无名兄,你去过很多地方吗?楼兰?西域?乌孙?更远一些的地方呢?”   “几年前我学艺下山开始周游列国,去过月氏、乌孙、龟兹、楼兰,更远一点还有个叫大宛的国家,听说他们那里有一种马,奔跑起来的时候,流出的汗水像血一样红,极其珍贵,以后有机会我再带郎君一起去看。”   樊伉一听,不由眼睛一亮,开始心驰神往。   汗血宝马啊!   世界上最古老的马种之一,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力量大、速度快而且耐力强,后世许多名马都有汗血马的血统。   就是因为听说大宛有汗血宝马,这才有后来汉武帝的数次远征大宛,着实劳民伤财。   谁说只有美人能倾国?名马也一样有这效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从古有之。   只可惜大宛王庭何其无辜,天下百姓何其无辜。   “现在在打仗呢,太不安全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樊伉还有点理智,仿佛在说服自己一般。   无名不以为然地道:“打仗也一样,小心一点就好了。西域的商队很多,到时候我们混进商队里一起走。”   原来无名兄现在就已经想好办法了吗?还真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啊!   樊伉想着,为免正处于中二期的少年说风就是雨,第二天就背着行李包裹带着他浪迹天涯,走遍西域,赶紧想法子岔开话题。   “无名兄的家人呢?还有兄弟姐妹吗?他们现在在哪里?”樊伉一问出口,就觉得说错话了。   钟离眛至死都是西楚王项羽的大将,未曾降汉。   钟离氏的家人算起来都是叛逆家属,虽然这个年代讲究祸不及家人,但是顶着叛逆的名头,谁也不敢拿自己家人的性命冒险去赌人性。   “无名兄不想说可以不说。”   无名面无表情地道:“我还有一个兄弟,不过他一直生活在颖川,我从小就外出学艺,很早就分开了。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在我游历之前,那个时候他才到我腰那么高,现在应该长大了吧。”   “哦。”觉得自己好像提到了什么不该提及的话题,樊伉显得有些忐忑,担心无名不高兴。   “真的没什么,郎君不要放在心上。”   “哦。”樊伉仍旧有些不开心,表情都没有以前那般鲜活,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无名突然有点烦躁起来,说:“我跟他不是一个阿母生的,懂了?”   樊伉这才惊讶地抬起头:“懂了。”   不是一个妈生的,那就是小妈了。   樊伉立刻在脑海里脑补了十万字的贵族家庭妻妾相争,最后原配失宠,嫡长子被迫送到山上学艺,远走西域游学的苦情宅斗小说,顿时心里对无名升起了无数同情。   无名兄真是太不容易了。   无名顿时满头黑线:“郎君你那什么表情?”   樊伉把脸一整,作严肃状说:“没有,我只是脸被冻僵了。”   “真的?”无名扭头,伸出手朝他脸上摸了一下,同样严肃脸道,“嗯,脸都冻成冰块了,再冻一会就能直接跑驴车了。”   樊伉:“……”   不带这么损人的吧!   “说到兄弟,我那个小后母也不知道生了没有,应该生了吧。”樊伉想起来一件事,自顾自地说道,“反正没人告诉我,阿母没提,大家也都不说。”   长安那边除了定期让人送些物资过去之外,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仿佛忘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樊伉对这位邑夫人的印象不好也不坏,反正没见过,如果邑夫人一直这样安安份份地呆在樊家安置的地方不出来给他添堵,就像吕媭说的就这样养着也没关系,反正他们家也不缺这些东西。   无名说:“这不是郎君该过问的事情,不要搭理就好了。”   樊伉想想觉得深有道理。   他家阿翁阿母都在,一个小老婆生的孩子怎么都轮不到他来管。跟自己都不是一个妈生的,要说有多深厚的兄弟情肯定是没有的。   生下来了给口饭吃饿不死他,以后若是成才有出息,有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帮一把,若是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没啥出息还各种坑爹坑娘坑兄弟就算了,有多远闪多远。   在这一点上,樊伉非常现实,因为实在有太多坑爹熊孩子的前例了,让他不得不防。   樊伉撑着下巴坐在无名身边,一会儿就感觉眼睫上全是雪花。   无名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郎君去车厢里坐着,外头冷。”   樊伉摇头:“不,我在外头陪无名兄。”   其实是他一个人在车厢里闷着太无聊了,但看在无名眼里,只觉得小郎君既可爱又无比贴心。   “去车厢里把毯子拿出来。”无名说。   樊伉以为他冷,连忙进车厢把毯子拿出来,刚要递给无名,又听无名说:“披上。”   樊伉这才知道无名是怕他冷,想了想把毯子抖开,把自己和无名都裹在里头。   “这样就都不冷了。”   无名嗯了一声,驾着驴车缓缓地朝着长安进发。   在雪地上艰难地行走了两个多时辰,他们才终于抵达长安城。   因为大军北征的缘故,长安城内如今萧条了不少,再加上大雪的原因,走在大街上都看不到几个行人,偶尔几户人家里有动静,也是怕大雪压塌了自家屋子,搭梯子上屋顶打扫积雪的。   连日雪雨连绵,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去年的雪灾让所有人都记忆犹新,一点儿也不敢大意,扫屋顶的雪扫得可勤了,就怕一个不小心,大雪再把自家的屋顶给压塌了。   樊伉的驴车一进城,就引来好奇的目光。   自从陛下亲征,但凡是四只蹄子的畜牲差不多都被征去用来驮大军用的粮秣,两条腿的活人大街上还能瞅见几个,四条腿的牲口就很少见了,突然在大街上见到这么一头养得油光水滑的驴子,大家都在猜测樊伉又是哪户权贵家的仆役家臣。   樊伉和无名穿得都挺朴素的,素色的布料隔着远了看上去就跟普通的麻布差不多,两人又都挤在车前赶驴子,谁也没朝小郎君上头去想。   樊伉摸了摸驴背,说:“咱家的驴伙食太好了,是不是太招摇了。”   毕竟在大部分都处在饥饿状态下的时候,他们家的两只四只蹄子的动物估计都比一般人吃得好。   无名“嗤”了一声,说:“这个世上多的是比郎君奢侈浪费的人,想太多了。”   那些齐鲁大阀们,哪个不是富得流油,极尽奢靡。   郎君至多也不过是在衣食住行上面精细了些,但远远达不到奢侈浪费的地步。   樊伉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驴子每天要干很多活,拉磨、拖货、出门全靠它,每天吃得多一点也是很正常的事。   至于大黑——   它的饮食差不多都是自理的,无名兄三不五时地带着它出去,每次都不会空手回来,有时候大黑自己吃不完,还会多带一些猎物回来给府里加餐,是全府上下公认的打猎小能手,谁敢说它是吃白饭的,管他男女,看无名兄不抽死他。   路过书屋的时候,樊伉让驴车下,进去瞅了一眼。   书屋的生意最近清淡了许多,城里头的大将军小将军们空了一大半,全都出去跟匈奴干架了,剩下留守的人里头,买得起的基本家里都有了一本《汉皇传》当传家宝,其他的基本都是些穷哈哈的庶民,每天光是为了填饱肚子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哪有钱去买高大上的《汉皇传》。   阿琅听到樊伉来了,本来在后头盘理帐册的,急急忙忙地出来,看着樊伉一脸委屈:“郎君,你可算来了。”   樊伉被他一身的怨气吓了一跳。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不能吧,好歹他们家现在也是皇亲国戚,再说这间书屋可是在汉皇那儿报备了的,应该没有谁那么没眼色,来书屋里找碴吧。   阿琅说:“什么时候可以回郎君身边伺侯啊?”   樊伉满脸惊讶:“打理书屋当管事的不好么?”   “打理书屋当然也好,可是更想念跟在郎君身边,乘光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照顾郎君。”   樊伉满头黑线:“我有手有脚的,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他又不是那种吃饭穿衣都要人伺候的巨婴,他还打算等过两年等乘光他们大些了,□□□□也放在外面做事。   反正如果是他,与其天天跟前跟后伺侯别饮食起居,他当然会更愿意留在铺子里当个二掌柜。   伺侯人有什么出息啊。   “好好干,等大军回来我们就会有更多的书卖,赚了钱你也能攒下一点家底,到时候给你娶一个小娘,多生几个淘气小子,日子可不和美?”   阿琅看着他:“我就想跟在郎君身边。”   “好吧好吧,可是现在还没有能替代你的人,再过些时候如果有合适的人,你再回来吧。”樊伉有些伤脑筋,身边人手不够,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   看来给自己培养各式人才也是件刻不容缓的事。   当然,外面其实也有大把的能识文断字可以做帐房幕僚的人,但樊伉有那么多的秘密,外头的人他不敢用啊!   还是自己培养的心腹用起来比较放心。   之前樊伉还想着,若是家里阿琅他们得用,过几年就想办法除了他们的贱籍,后来一想还是算了。   就算除了贱籍,他们也交不起税,没有爵位,每年光是徭役就足以让他们家破人亡。   这个时候的汉朝,服徭役可不是后世的修修水利宫殿做苦力什么的,几乎都是兵役,好点的在本郡县服吏卒,只要地方上没有叛乱什么的,还能捡回一条命,若是运气不好,抽到屯戍之役,去边境防戍,就现在汉朝这狼烟四起的状态,去了八成就回不来了。   现在阿琅他们的赋税都是樊伉在交,因为樊伉有爵位,还是除了彻侯之外最高的第十九等关内侯,就算边关起战事,抽调兵役,万不得已也不会抽到他家的男丁。   所以说在汉朝,做庶民其实并不一定就比做贵族家的仆役好。   除了做贵族,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其实便是贵族,也不是就意味着能高枕无忧,从此一路荣华富贵,真掉起脑袋的时候,贵族的身份也不顶用。   总而言之,这就是个操蛋的年代。   驴车在长安城里又行进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到达临武侯府。   临武侯府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因为男主人出征而显出与平时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做着自己的事,波澜不惊。   樊伉猜测大约是因为战争太过频繁,大家都已经习惯到麻木了。   吕媭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对着他又搂又捏的,要不是樊伉拼死拒绝,他估计吕媭还能更过份一点。   “阿母,我都十二岁了。”他含蓄地提醒吕媭,他已经长大了,是个小男子汉了,所以别拿小时候的那一套对待他。   吕媭笑道:“哎呀,伉儿都十二岁了,差不多都可以成亲了,阿母得好好给你物色一个好小娘。”   “……”樊伉满头黑线。   十二岁就结婚?   坑爹呢!   十二岁发育都不全,这么早结婚残害儿童啊!   而且他很怀疑吕媭口中所说的好小娘的标准,其中肯定不包括樊伉的喜好这一块。   再说他也不喜欢小娘,他喜欢男的啊!   高高瘦瘦有腱子肉的男的!   虽然重活一世,壳子缩水了,但他确信自己的性向并没有改变,依然是性别男,爱好男。   吕媭还在对着樊伉的脸上下其手,将他圆圆的脸拧成各种奇怪搞笑的样子。   樊伉翻起一双死鱼眼,口齿不清地道:“阿母,能进去了不?冷啊!”   吕媭这才松开爪子,招呼他进府,又吩咐下人赶紧生火做饭。   一时坐定,吕媭一扫方才的搞笑画风,十分严肃。   “这么大雪天,你要来长安也不先让人捎句话过来,我好打发人过去接你,现在外面都不太平,就你和无名两个人,万一路上出了点事怎么办?”   樊伉对他阿母变脸跟变戏法似的性格早已经适应,非常淡定地道:“我做了件事,要进宫向姨母赔罪。”   吕媭很是怀疑地看着他:“你一个小孩子做了什么事,还非得这么郑重其事地向你姨母赔罪。”   “救了一个姨母十分痛恨的人。”樊伉实话实说。   “哦,就这点小事?”吕媭不以为然地道:“你姨母身为一国之母,胸襟宽广,轻易不会与你计较的。你救的谁?”   “就是当初铁匠铺炸毁的时候,季布拎出来的那个少年。”樊伉一丝也没有隐瞒,非常老实地回答道。   “……”吕媭果断道,“明日我随你一起进宫罢,刚巧前日得了一盒上好的明珠,一并送与你姨母吧。”   所谓明珠,就是指珍珠。   现代养殖业发达,珍珠都可以人工养殖了,基本白菜价,但是现在的珍珠还是非常珍贵的珠宝,尤其关中地区干旱少雨,珍珠产量最大的海南岛还不属于大汉的领土,市面上的珍珠基本都是齐鲁一带的渔民下海打捞的,可想而知有多珍贵。   看来为了樊伉,吕媭这回还真的是要大出血。   樊伉心里略感动,说:“阿母你对我真好,不过我自己也给姨母准备了赔礼。”   樊伉的书屋日进斗金,完全就是一只下金蛋的鸡,吕媭知道樊伉有钱,倒是不怀疑他,只说:“那是你的心意,阿母也许久未曾进宫看望阿姊,给她备点薄礼也是应当的,哪有走亲戚空手上门的。”   樊伉见状也不说话了。   吕媭跟吕雉姐妹情深,她们之间的事他这个做儿子的还是少插嘴的好。   说起来他这个便宜娘确实对他挺不错的,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吕媭居然没有责备他,还愿意替他兜着,完全称得上汉朝好阿母。   就是太好了些。   还好他是个成熟理智的大人,若是换了个年幼不知事的孩子,妥妥的要被宠成熊孩子的节奏。   事情交待完毕,还多了吕媭这么一尊挡箭牌,樊伉满意地准备告退。   吕媭想到一事,又说:“罢了,给你姨母准备的什么?阿母看看,省得到时候闹笑话。”   樊伉只得让人把驴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一只封了泥塑的酒坛子。   吕媭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你给你姨母准备的赔罪礼就是这个?”   一坛酒?   “伉儿,给你姨母的赔礼阿母替你准备吧,这酒呢不如就送给阿母好了,你都没有给我送过酒呢!”吕媭见樊伉当宝贝一样地把酒抱在怀里,实在不忍心打击他。   后宫之中规矩多,阴谋也多,吕媭自己为了避嫌,现在都很少往宫里送吃喝了,更不想让儿子因为这事最后闹出什么不愉快。   长乐宫里头的那些女人们,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樊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吕媭肯定以为他送的就是外头卖的发酸的黄酒。   多解释无用,樊伉索性拍开酒坛子上的泥封,霎时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吕媭不由精神一振:“唷,这什么酒啊,这么香?”   樊伉见吕媭问了,又把封坛口的红绸重新覆上,哼哼两声,说:“我酿的。”   吕媭一听,也跟着哼了一声,戳着他的脑袋,说:“你酿的?怎么酿出这么香的酒,也不给阿母送来?小白眼狼,白养你了。”   樊伉被他老娘戳得不住往后退,不高兴了。   “再戳就不给酒了。”   真是的!   好歹也是个彻侯夫人了,真是一点也不端庄,成天拿他这个儿子的脑门当面瓜戳,会痛的啊!   而且当着无名兄的面被人这么戳脑门,很没面子的哎。   吕媭顿时转怒为喜,劈手将酒坛夺了过来,笑吟吟地说:“原来这坛酒是送给阿母的啊,伉儿有心,那阿母就笑纳了。”   果然是个女强盗!   樊伉敢怒不敢言,揉着脑门愤愤地想,这回从宫里出来,他就直接住在栎阳,再也不回长安了。   遇上这么个流氓强盗阿母,太苦逼了。 第65章   次日, 吃过早食,吕媭果然亲自带着礼物和樊伉一起进宫拜见吕雉。   自刘邦出征,如今整个长乐宫中就以皇后吕雉为大, 临武侯夫人和兴平侯拜见皇后殿下,通传上去,很快便有一个小黄门过来引他们入宫。   还是那个圆圆脸的小黄门, 樊伉记得他,对他印象还很不错的。   长乐宫建得虽然不甚豪华, 然而占地广阔,一路走过去也是蛮远的, 尤其是樊伉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子。   酒坛子里装了大约有五斤上好的烧酒,坛子也有好几斤重,加起来快有十来斤,樊伉抱是抱得起, 但是抱久了胳膊有点发酸。   樊伉有点路痴, 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宫殿回廊, 走了估计快有半个小时才到皇后吕雉的椒房殿。   女官连忙进去通报:“临武侯夫人和兴平侯来了。”   “快传。”   不一会儿, 就听见殿中响起一阵脚步声,却是刘盈听闻今日樊伉要来,早早地就在椒房殿中等侯, 如今听到樊伉和吕媭已经到了,哪里还忍得住,“咚咚咚”跑了出来。   “姨母,伉儿, 你们可来了,冷不冷啊?”刘盈见樊伉一张小脸冻得通红的,顿时心疼得不行,“快进来,大殿里暖和,阿母烧了炉子。”   又见樊伉怀里还抱着个黑不溜丢的丑坛子,不由“噫”了一声,说:“伉儿手里抱的什么?”   “这个呀你自己闻闻”樊伉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酒坛子递到刘盈怀里。   可算有人接手了,抱得他胳膊都酸了。   刘盈果然闻了闻,坛子口封得很严实,闻不到什么味道,刘盈被勾起了好奇心,不住地问:“伉儿,这是什么呀?”   樊伉故意卖关子不告诉他。   刘盈跟着他混熟了,一见他这副表情就知道肯定是好东西,问了两句就嘿嘿直笑,不再发问了。   几人进了椒房殿,吕雉已经亲自迎了出来,看见樊伉非常高兴,说:“伉儿回长安了?”   吕媭笑道:“昨天才到的。”   “是该多回长安,老是一个人呆在栎阳做什么?”吕雉笑着说,“你也是的,这么大雪,伉儿难得回来,不让他在家里歇着,还带着他到处乱跑,天寒地冻的,冻着了可怎么办。”   吕媭转头看了樊伉一眼,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扭头笑吟吟地对吕雉道:“还不是伉儿嚷着说想念姨母和表兄,我才厚着脸皮进宫来打扰阿姊。”   吕雉果然被哄得很开心,那张素来威严的脸孔不禁都放缓了表情,说:“伉儿有心了。”   椒房殿里也盘着火炕,吕雉挥退宫人,招呼吕媭和樊伉上炕坐着。   吕媭和吕雉素来姊妹情深,也不见外,几人都上炕坐着。   炕上摆着小炕几,吕雉和吕媭二人对坐着,刘盈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见到樊伉,抱着酒坛子非要挨着他一起坐。   樊伉十分无语,他怎么不知道历史上的汉惠帝小时候居然这么粘人。   而且照着他这两年的经历,觉得刘盈隐隐还有着轻微的弟控属性。   果真是历史不可信啊!   “好好坐着,别吵着伉儿。”吕雉呵斥了他一句,见他一直抱着个黑坛子不撒手,又道,“你手里抱的什么?”   “伉儿带过来的。”吕雉发话,刘盈终于舍得把酒坛子放下来,一脸好奇地说,“伉儿,这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啊?”   樊伉下意识地望了吕媭一眼,吕媭点了点头,樊伉才道:“是酒。”   “酒?”吕雉顿时恍然大悟,“前儿丞相进宫时,提起过伉儿酿出了一种非常香浓的叫烧酒的酒,用这个酒清洗伤口,还能减少伤患感染创口热的机率,难不成就是这个?”   这事吕媭倒是不知情,闻言不由惊讶地扭头,看着樊伉:“此话当真?”   刘盈也不由得瞪大了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樊伉。   同时被吕雉吕媭姐俩瞪着,樊伉顿感压力山大。   这两姊妹的气场都同样强大,难怪一个成了皇后一个成了女侯的。   被这两尊大佛盯着,樊伉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前两天酒坊蒸出了烧酒,今日特地带了几斤过来给姨母尝尝。”   吕雉显得很是高兴,笑眯眯地看着樊伉说:“果然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樊伉被夸得很不好意思。   吕雉现在越高兴,他就越不好开口告诉吕雉,他来的目的了。   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吕媭轻咳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锦盒放在桌上,递给吕雉说:“前儿我得了一盒明珠,特地送给阿姊。”   吕雉何等精明的人,接过盒子并没有打开,反而笑着说:“这可真巧了,你和伉儿都赶着同一天给我送礼来了,说罢,可是有什么事?”   吕媭清咳了一声,换上一副愁苦的脸,说:“还不是伉儿这孩子,胆大包天的,闯了祸事。”   吕雉闻言,脸上显出轻快的表情,笑了起来。   “伉儿素来聪慧,为人行事有度,能惹出什么祸事来?阿妹说来听听,阿姊着实好奇得很。”   刘盈此时也从震惊状态中清醒过来,一脸好奇地看着樊伉,悄声说:“伉儿你惹下什么祸事啦?让姨母这么担心,你悄悄告诉我,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就替你解决了。”   吕雉瞪了他一眼,轻斥道:“阿盈莫要胡闹!”   说罢转脸又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尽量语气温柔地问樊伉,道:“伉儿做了什么让你阿母忧心成这样,告诉姨母,莫要怕,姨母给你撑腰。”   被吕雉这样轻言细语地关怀,樊伉有些受宠若惊,于是更加胆战心惊一会儿吕雉听到实情后大发雷霆的情形。   吕媭道:“这事跟阿姊和阿盈也有点关系。”   吕雉闻言,心头一轻,语气都轻快许多,说:“那就更简单了,说吧,是什么事?”   吕媭便侧过头,板起脸孔对樊伉说:“还不把你做的什么好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姨母,求得她的谅解。”   樊伉便将那日和无名出去,如何遇上背煤少年,如何看他可怜将他从驵会里救下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话音未落,吕雉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刚毅的脸上隐隐显出怒色。   吕媭一直在偷偷观察吕雉的神色,见她面带怒意,连忙起身,跪伏在地,恳求道:“皇后殿下息怒,伉儿行事不妥,触怒殿下,还望皇后念在伉儿年幼不懂事的份上,从轻发落。”   吕雉绷着脸孔,盯着樊伉和吕媭两人,脸上神情莫辨,久久不曾开口。   殿中的气氛此时仿佛凝固了一般。   刘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中忐忑不安,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了。   “阿母息怒,伉儿素来心善,定然不是有意的,阿母莫要责怪于他!”   吕雉眼中怒意难消,然则此时跪于殿中的几人皆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亲人,便是想重责几句都说不出口。   良久,吕雉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樊伉,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那贱奴差点害得阿盈和你尸骨无存?为了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贱奴,你居然枉顾本宫的命令,一意孤行救下他,你这是将我置于何地?将阿盈置于何地?将素来疼你入骨的你阿翁和阿母置于何地?你就不怕那贱奴故计重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么?”   吕雉发怒,便是吕媭也不敢放肆,于是头伏得更低了。   刘盈张了张嘴,想替樊伉辩解两句,都无从开口。   他想了很多樊伉这个年纪会做的事,想得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樊伉仗势欺人,将栎阳城中哪个谁打了揍了或是伤了,被人找上门来理论,然而他设想了无数情形,却未曾料到樊伉居然会做这样的事。   樊伉看着跪在身前的吕媭和刘盈,心里头涌出许多的情绪,眼眶都有些热。   吕媭平素在家里何等的威风骄傲,然而此刻,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却为了他,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谦卑地跪在地上,只为了向她的亲姐姐恳求,不要重责于他。   刘盈贵国大汉国的太子,未来天子的身份,为了他这个表弟,不顾一朝储君的身份,向他的阿母苦苦哀求。   便是此时殿中满面怒容的吕雉,责怪他的原因更多的也是为他的安全考虑,而不是他以为的因为挑衅她的权威。   这一刻,樊伉微微有点感动,只觉得此刻就是跪下,也是心甘情愿的。   面对着这三个虽然表达的方式不同,但用意却都一样是为了维护他的亲人,心仿若被什么触动了一般。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迎视着高高在上的吕雉,轻声说:“姨母,伉儿有话说。”   吕雉自知方才自己情绪太过激烈,深吸了几口气,脸色渐渐平静下来,开口道:“说!”   “此事事关重大——”   话音未落,吕雉已经吩咐女官,让殿外诸人出去。   不一会儿,殿外伺侯的诸人退了个一干二净,偌大的椒房殿中只剩下吕雉刘盈吕媭和樊伉四人。   樊伉说:“其实那日铁匠铺爆炸并非是是有人要行刺表兄,只是一个意外。”   吕雉微愣,继而皱眉:“此话怎讲?”   吕媭也抬起头,说:“伉儿此事事关重大,切莫乱说。”   樊伉脑中飞快地思索,然后道:“我曾在梦中神仙的世界里看到过,那里的人用一种淡黄色和一种白色的粉末,混合炭粉一起,就制做出了一种叫做□□的东西。这种□□能轻易将一幢房子夷为平地,威力十分巨大。我想那日在铁匠铺的时候,那人只是在往熔炉里添煤的时候,无意中将这种黄色和白色粉末的东西当成黑煤一起添加了进去,所以才会引起爆炸的。”   此言一出,吕雉脸色一凝,吕媭的脸色也变了。   两人互望一眼,最后由吕媭开口,小心翼翼地问樊伉:“伉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樊伉点头。   炸|药的威力谁都不敢小觑,即使是几千后的现代,t|n|t什么的都是现代军事民用上常用的爆破工具,用途非常广泛,当然管制也非常非常严格。   “你又怎知那人是错把这两种粉末混于黑煤中投于熔炉,而非故意的?”吕媭问道。   樊伉说:“这是神仙的世界里才用的东西,姨母和阿母可曾听闻这个世上可有这种威力巨大的东西,不仅能迅速燃烧,还能瞬间将一幢房子炸飞?”   确实闻所未闻。   吕雉和吕媭同时沉默了下去。   知道几人争吵的原因都是因为自己,刘盈也乖觉地低下头,默默地听着不说话,以免火上浇油。   樊伉又说:“当然这只是我救下他的原因之一,我救他主要还是为验证一样东西。”   吕雉此时已经完全平息下来,伸手拿起桌上水碗,喝了一口水,道:“继续说。”   做为有史记载以来,封建王朝的第一位有名有姓的皇后,吕雉无论是智商胆识还是情商那都是在线的,很快她就从樊伉的话中敏感地悟到了什么。   樊伉把目光落在炕桌上的酒坛子上,说:“就是那坛酒。”   吕雉皱眉:“这又是什么意思?”   樊伉把酒坛子上的泥封拍开,说:“姨母请看,这是我这些天蒸馏出来的一种叫烧酒的东西,酒性更烈,香味更浓,最重要的是这种酒如果用来清洗伤口,还有防止伤患感染创口热的作用。”   “我当初救下他的原因,其实也是为了验证这种烧酒的效用,事实证明烧酒用来清洗伤口,的确能很大程度上减少感染创口热的机率。”   吕雉道:“强词夺理!你要验证这种烧酒的作用,满长安多的是受伤的人可以让你用,为何非要挑上那贱奴!”   “因为他是我当时能找到的外伤最严重的一个!我听驵会的人说,他是从宫里头放出来的,伤势严重到何种程度想必姨母也清楚,说句不客气的话,我遇上他的时候,已经是个只剩半口气的死人了,若是这样的人都能救活——”   “什么?”吕雉手中的陶碗“哧啦”一声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人还活着?”吕雉失声道。   “自然。”樊伉满脸诧异,“一开始我不是就说了,我救了那个……贱奴么?”   吕媭一手抚额,简直无语了:“你是说救了,但没说那人还活着啊!”   早知如此,那她们还在这吵什么。   吕雉心中有如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定定地看着樊伉,道:“你将此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说来。”   樊伉无法,只得将那日的情形再细说一遍,才开了个头,就被吕雉打断:“你如何用这烧酒救治那个贱奴,以及之后贱奴伤口的变化半点都不要遗漏地告诉我。”   樊伉便改口,将如何给他清洗缝合伤口,病情又如何反复,最后如何退烧,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的事说了一遍。   刘盈听得睁圆了双眼,末了用一种全新的钦佩的眼神看着樊伉,说:“伉儿你好厉害,死人都能救活。”   吕雉皱眉,说:“阿盈休要多话。”   刘盈闭口不言,但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对樊伉的敬佩之情。   “你所言可是属实?”吕雉冷声问他。   樊伉道:“伉儿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姨母,此事郑侍医也知道,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救治者的身份。”   他是怕吕雉心气难平,迁怒到给人疗伤的郑侍医身上。   吕雉“嗤”了一声,淡嘲道:“你不用这么急着给人开脱,我还不至于蛮不讲理到这种程度。”   樊伉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也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好在吕雉只讥讽了这么一句,并没有与他认真计较,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难怪前两日萧丞相曾神神秘秘地提及,他新获了一个法子,若能成功,能保出征的将士们减少伤亡,却没有明言到底是什么法子,想必就是你给他的这个酒精清创法。”   樊伉道:“萧丞相和栎阳内史杜恬确实知道烧酒清创法的事,我还送了一份烧酒清创法的方子给萧丞相。”   吕雉眉头皱得更紧了,不一会儿又舒展开来。   樊伉看她的表情,知道吕雉对萧何没有及时把烧酒清创法的事告诉她的事有意见。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萧何为人素来谨慎,烧酒清创法一事事关重大,如果没有亲眼见证,证实烧酒在外伤上的作用,估计他是不会朝外透露半个字的。   显然吕雉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叹了口气,说:“难为你如此聪明,若照你所说,将这烧酒清创法在军中普及,能让我大汉减少多少伤亡的将士们,只可惜这法子太费粮食,如今民众食不裹腹,哪里又有那么多的粮食酿酒?”   樊伉道:“其实蒸烧酒也并非一定要用粮食才,苹果、梨、杏、柿子,很多果子都能酿酒,只是出酒率没有粮食那么高罢了。”   “当真?”吕雉眼睛一亮。   樊伉点头:“前日我向农夫们换了不少柿子,已经送入酒坊酒备酿酒,酿成以后送一坛给姨母尝尝,看看可有区别。”   吕雉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若真如此,你便是我大汉朝第一功臣了,这天下的将士们都要感激于你。”   樊伉心想,不感激他也成啊,只求二十年后,砍他脑袋的时候动作迅速点就成。   想到什么,吕雉轻描淡写地说:“这事便到此为止吧,酿酒的事你也别往外说了,多少给自己留点家底,你也大了,以后还要娶小娘的。”   樊伉顿时囧了。   果然是亲姐妹,想的事情都一样。   昨天吕媭才刚提过他娶老婆的事,今天吕稚也跟着提了。   樊伉说:“蒸烧酒的事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不若让表兄和我一起酿吧,酿的酒多,能救回更多将士们的性命。”   知道樊伉这是有心拉一把刘盈,故意给机会让刘盈挣武将们的声望,吕雉眼里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说道:“难为你事事想着阿盈,就依你吧,这事就交给你们兄弟俩了。”   刘盈也想到了这一层,很是不好意思,悄悄对樊伉说:“伉儿不必如此,烧酒是你想出来的,不用老是顾虑我。”   樊伉摇头,非常诚恳地道:“表兄多虑了,这酿酒一事以后牵涉的地方很多,以后很多地方还要仰仗表兄。”   换了一张**的脸还是非常有好处的,同样的话比油滑的成年人说出来就更显得真诚,也更能取信于人。   至少刘盈是信了。   刘盈一听伉儿还要仰仗自己,顿时把胸脯拍得震天响:“伉儿放心,以后有什么,只要用得上表兄的地方尽管说,表兄一定帮你。”   “那就谢谢表兄了。”樊伉笑眯眯地看着软萌的刘盈,心情十分矛盾。   既欣慰刘盈身为太子,依然保有赤子之心,又感慨刘盈身为一国储君,却这般良善,也不知是好是坏。   吕雉看着两兄弟相亲相爱的样子,眼中露出一抹深思之情,良久忽然开口道:“阿盈,你去将阿母新得的一张狼皮取来,伉儿体弱,拿去铺在炕上驱寒正好。”   刘盈知道吕雉这是有话背着自己和樊伉说,应了一声去了。   果然等刘盈一走,吕雉神色一敛,不再说话,只是来回地在殿中踱着步子。   一时之间,安静的椒房殿里只听见木屐踩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仿佛踩进人的心灵里,令人胆战心惊。   吕媭的目光一直跟着吕雉的身影,飘过来飘过去,脸上忧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忧思。   “皇后殿下……”吕媭开口唤道。   樊伉一听,顿时心中一紧。   他阿母虽然有的时候十分不讲理,像个女流氓一样,但是非常聪明,政治素养也高。   既然她现在都不叫吕雉阿姊,而重新换回了非常正式的皇后称呼,可见是非常严肃的一件事。   吕雉停下脚步,对樊伉道:“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樊伉微愣,他不是早说了吗?继而醒悟过来,吕雉问他的并不是他烧酒的事,而是指□□的事。   这事事关重大,樊伉不敢乱言,仔细斟酌了一下,说:“就只有此时殿中人知道。”   其实无名可能也知道,但他不敢说,怕说出来吕雉会杀人灭口。   果然吕雉脸上露出一抹放心的神色。   “伉儿既然在神仙的世界里见过这种你说的□□,那伉儿可有法子制造出来?”   樊伉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终于来了。   刚开始他见吕雉只盯着烧酒的事问个不停,对于□□的事只字不提,还以为吕雉不会过问这事,没想到还是他太天真。   显然吕雉先前只字不提,只是顾忌刘盈在这里,从她把刘盈单独支开的时候,他其实就隐隐已经猜到吕雉会问什么了。   只是他私心里一厢情愿地希望吕雉不要过问罢了。   其实若是换自己处在吕雉的位置,突然得知有这么一个天大的陷饼,自己肯定也会忍不住动心的。   人心总是自私的。   樊伉也自私。   □□的事情他早就知道,虽然他不知道具体的配方,但是只要他提出来,他相信那些聪明的大汉匠人们总有一天能够把□□配制出来。   他不知道这件事捅出来到底是对是错,将来的大汉甚至整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这样东西实在重要了,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般,关着的时候对于世界毫无影响,可一旦打开,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完全不可测。   是让世界变得更好,能更早地结束战争,让大家能提早回家,妻儿团聚,还是会死更多的人,将世界陷入一片战争的海洋,完全不可知。   现在的世界也许是残酷的,战争从来就存在仁慈一说。   冷兵器年代更是如此,一刀一枪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换成了杀伤力更大的热武器呢?   更甚至这些聪明的匠人们从□□的启发中,无师自通研究出枪炮,到时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樊伉根本无法想象,也拒绝去想象。   不过,事情既然都已经捅出来了,再去细想这些也无用。   好在这件事目前看来吕雉是不打算公开,并且极有可能让自己负责。   那么同样的配方,在他的管理下,到时候造出来的是□□还是鞭炮,就由他说了算了。   □□虽然可怕,但鞭炮还是很可以期待一下的。   “对了,伉儿你如今名下的产业也不少了吧,过两天我派两个市籍商贾给你。”吕雉突然道。   所谓市籍商贾,就是指专门助人进行买卖的职业人,也是贱籍之一。   樊伉现在也是关内侯,产业甚大,而且不出意外,以后只会越做越大,到时候事事都由樊家出面并不合适,就得有专门处理买卖的人替他打理。   身为贵族,是不能自堕身份,去行商贾之事的。之前的小打小闹,还能打着宣传汉皇的丰功伟绩的由头,以后可就不成了。   吕媭微愣:“用不着吧,伉儿那点小打小闹何至于此。”   吕雉笑道:“阿妹你是不知道,你别小看伉儿,如今他光是书屋就能日进千金,还称做小打小闹,只怕到时候又有人跳出来指责伉儿与民争利。”   吕媭皱眉:“既如此,便将铺子关了吧,咱们又不缺这些。”   吕雉叹了口气,道:“伉儿的酒坊若是建起来,除非伉儿甘心将酿酒的法子让出去,否则都难以脱身。”   提到这个,吕媭便不说话了。   只方才樊伉和吕雉聊聊几句,这个聪明的女人就知道这其中隐藏的巨大利润。   她是皇后的妹妹,说出去尊贵无比,其实也是穷得叮当响。   谁不想有钱,谁不想自家富贵?   大家反秦反楚,到处打仗,为的是什么?   说穿了不就是荣华富贵?   让吕媭眼睁睁地把到手的财富让出去,她肯定不甘心。   吕雉也不甘心。   这些钱财就是以后刘盈登基的保障。   “既如此,就全由阿姊做主。”   樊伉做不得声,心里高兴。   可算有专门的买卖人出来替他打理了。 第66章 战报   随着樊伉名下产业的日渐增加, 樊伉很早之前就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不为别的,手下能用的人才实在太少了。   这年代识字的人不多, 而称得上有见识的读书人就更少了。   人才稀缺,打理产业除了有见识有能力之外,有点基础的文化知识也是很必要的, 至少要会写帐本吧?   然而,现在樊伉最大的难题就是, 家中仆妇认字的不多,能独挡一面且识字的就更少了。   别看现在阿琅管理书屋人五人六的, 那也只是面对普通人的时候,真正跟那些豪门大阀勋贵们打交道,阿琅连登门的资格都没有。   吕雉这个时候提出给他派几个市籍者,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樊伉觉得汉朝的制度还是很人性化的。   比如, 汉朝重农抑商, 十分鄙视商人, 勋贵们是不肯自降身份去行商贾事。   然而, 勋贵们家大业大,总得有些营生才能维持阖府的生计,私底下几乎都有自己的买卖, 但又不能舍弃贵族的身份,投身商贾。   怎么办呢?   在这种情况下,一种专门替人打理买卖事务的职业商人就应运而生。   虽然要让出很大一部分利润,但樊伉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吕雉的提议。   反正于他而言, 就相当于花钱雇了一个职业经理人替他打理买卖,这样他能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其他的事情上面。   何乐而不为呢?   这对于讲究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樊伉来说,完全就是双赢的结果。   “多谢姨母替伉操心。”樊伉真心实意地道谢着。   “还跟姨母客气。”吕雉笑笑,转头对吕媭道:“伉儿素来聪慧,但到底年幼,很多想不到的地方,你做阿母的多替他考虑周全。”   吕媭也跟着笑了,说:“阿姊你别看他在你面前这般乖巧,在家里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可有主意了,我都管不得他,一说他就反驳一堆的大道理,有时候我都说不过他。”   吕雉便道:“以伉儿的性子横竖也不会做出什么错事,顶多就是爱折腾了一些,你呀就随他去吧。”   吕媭恭顺地回答道:“阿姊说的是。”   刘盈扭过头,偷偷朝着樊伉做了个鬼脸。   樊伉回了他一个鬼脸。   吕雉和吕媭姊妹俩说着正事,樊伉和刘盈兄弟二人在底下搞怪,吕雉瞧见了也不说话。   吕媭暗地里扯了樊伉的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   “伉儿也是。”冷不丁吕雉把话题转回到樊伉身上,说,“姨母知道你聪明,时常会捣鼓出一些东西,有些东西即便是姨母见了都有些心动,就更不必说别人了。日后你行事也要更小心谨慎才是,莫要授人于把柄。”   知道吕雉是真的为他好,樊伉受教地起身,非常认真地道:“多谢姨母教导,伉儿记下了。”   吕媭和吕雉又商量了一下侯府的其他事宜,姊妹俩又对出征的樊哙和吕泽表示了担忧之后,吕媭正准备带着樊伉出宫,忽听外面脚步声大作,吕雉皱起眉头,正要呵斥那些慌慌张张的宫人,就见一个小宫人急匆匆地进来。   “萧丞相方才着人送来的战报。”   “快呈上来。”吕雉连忙道。   吕媭一听,立刻又带着樊伉留下了。   樊哙和吕泽此次都出征,吕媭也很担心他们。   宫女将战报呈了上去。   吕雉接过来,很仔细地看了一遍。   因为樊伉制做出了纸张的缘故,如今汉朝的战报再也不是重死人的竹简,而且用白纸所写,所以内容丰富了许多。   吕雉读书,久久无语。   吕媭等待许久,不见吕雉说话,不由得急了。   “阿姊,战报上说了什么?陛下可有恙?大兄和夫郎怎么样了?可有受伤?”吕媭问道。   樊伉的心顿时也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吕雉回过神,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说:“陛下无恙。大兄和临武侯也无事。”   吕媭顿时松了口气,下意识地道:“那战报上写了什么?”   吕雉将战报递给吕媭,说:“阿妹自己看吧。”   吕媭迫不及待地展开,读了起来。   樊伉挪啊挪啊,挪到吕媭身边,踮起脚尖和吕媭一起看。   还好战报上写的是隶书,不是优美又难懂的小篆,有些字樊伉不认得,不过还是能猜到个大概意思。   大约就是周吕侯吕泽、留侯张良、绛侯周勃、临武侯樊哙、绛阳侯华无害、信武侯靳歙、汝阴侯夏侯婴等已经攻下太原郡霍人县之后,又用张良计攻破雁门郡马邑县,至楼烦县以北六县,斩代左丞相,至云中郡云中县、云中郡武泉县,击胡骑,破胡骑云中郡武泉县北。   不久,汉军与叛军于上党郡铜鞮县一战,汉军大胜,阵斩韩军主将王喜,韩王信仓皇亡走匈奴,太原郡六城降,其后樊哙又率大军击破晋阳,一直将匈奴追击至句注山北,因为天气严寒,将士们不耐苦寒,只得收兵。   樊伉看得很仔细。   战报中并未曾提及白登山之围,他有些拿不准这个时候白登山之围到底是已经发生还是未曾发生,隐隐有些心焦。   “前线连连告捷,阿兄和妹婿也平安无事,阿妹和伉儿也可放心。”知道汉军大胜,吕雉说话的声音都轻快许多。   “陛下勇武过人,饶是匈奴骑兵再彪悍善战又如何?天佑我大汉。”吕媭不失时机地恭维了一名。   吕稚道:“这还得多亏伉儿所献的马蹬与马鞍,我大汉骑兵方能与匈奴一战,且不落下风,伉儿此次大功,待陛下归来,姨母定会为你请功。”   “身为大汉百姓,这是应该的。”樊伉谦逊地回答道。   吕雉一听,顿时看着樊伉的眼神更慈爱了。   “你是个好孩子,将来阿盈还要指望你,你要多帮帮他。”   “陛下英明神武,表兄身为太子,颇有陛下之风,将来必定能成为天下称颂的明君,守土开疆,扫平四夷,卫我大汉,护我社稷。”樊伉立刻表忠心,刷吕雉好感。   吕雉果然很高兴,说:“希望如伉儿所言罢。”   刘盈被夸得很不好意思,红着脸挨近樊伉,期期艾艾地道:“我哪有伉儿说的这么好。”   樊伉心中翻了个白眼,深深地为大汉有这么一个傻白甜的太子而担忧。   看来他想象中的将刘盈培养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的道路还任重而路远啊!   “大军既已得胜,想必此次与匈奴一战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阿姊只管安心等待陛下凯旋的消息吧。”   吕雉道:“但愿如此。”   吕媭又陪着吕雉说了会儿,眼看着天色不早了,终于起身告辞。   得知汉军大胜,吕媭一扫连日来的愁容,心情轻松得甚至在牛车上哼起了歌。   樊伉瞅了他家阿母一眼,实在不明白他阿母怎么这么高兴,依旧忧心忡忡。   吕媭奇道:“那个贱奴的事你姨母都已经说了不再追究,伉儿怎地还一脸愁容?”   她们进宫这一趟不就是为的这事么?都解决了应该开开心心的呀?吕媭有点搞不懂她这个儿子了。   樊伉又瞅了她一眼,说:“我不是担心那个。”   “那你又担心什么?”吕媭问他。   樊伉想了想,说:“陛下亲征,连连大捷,若是换了你是陛下,你会怎么做?是及早撤军,还是乘胜追击,一举歼灭匈奴,以绝后患?”   吕媭初时只当他想太多,然而细细思索之后,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身为吕雉的妹妹,她太了解刘邦这个姊夫了。   此人有勇有谋,然而也有身为男人的通病——好大喜功。   尤其是近年来,击败西楚王,登基称帝之后,心态隐隐有些膨胀。   若照伉儿所说,自汉军出师以来,接连战胜,易地而处,便是她也不禁生出一举歼灭匈奴的雄心,何况是陛下。   “若是真能一举击溃匈奴,从此边疆无战事,岂不是大功一件,先秦一直饱受匈奴之苦,所以才有蒙恬率四十万大军在河套新筑四十多个县邑以防匈奴。若是陛下此次能战胜匈奴,从此草原再无王庭,那可是不世之功啊!”   樊伉无语地看着他阿母。   吕媭悟了。   “莫非你觉得此战胜不了?”   樊伉摇头:“我大汉将士英勇无畏,区区匈奴又如何能与之抗衡,只是现在时机不对。”   天气如此严寒,多为南方出身的汉军肯定不习惯,如果真的一路往北,追击匈奴,只怕路上就要冻死一大半,何其残忍。   见好即收,保存实力方是根本。   现在一穷二白的大汉还不具备与匈奴决一死战的条件。   而且,樊伉最怕的就是刘邦心态膨胀,以为有了马蹬和马鞍,就能天下无敌,轻率冒进,中了匈奴人的诱敌之计,真实重现历史。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回到临武侯府, 樊伉一下牛车,顾不得疲累,直奔樊哙的书房, 开始翻箱倒柜。   无名和吕媭跟在他身后,两人皆是一头雾水。   后来吕媭实在忍不住了,问他:“伉儿在找什么?”   “我在找地图。”   吕媭道:“什么地图?”   “太原郡的地图。”   吕媭和无名跟着他一起找, 最后还是吕媭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卷竹简,说:“找到了, 在这里。”   樊伉一把接过来,将地图展开, 顿时无语了。   这个所谓的地图也太简略了,就是几条线,完全看不懂啊。   “你要这个地图干什么?”   “广武县在哪儿?”这么粗糙的地图樊伉完全没有概念。   吕媭也不太知道,母子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无名。   无名拿手往地图上一指:“这儿。”   樊伉拿了一颗菽豆放上去, 又问:“晋阳在哪儿?”   吕媭的目光又直直地看向无名。   无名往西北的地方点了点:“这儿。”   樊伉同样也放了一颗菽豆上去:“平城呢?”   这回不用樊伉, 无名自己拈了颗菽豆放到地图上:“这里。”   “从广武县到平城需要多久?”   无名思索了一下, 说:“现在天气酷寒, 大雪封山道路不通,若是大军骑马走官道,至少也需要五天的时间, 若是步行时间更长,十天半个月尚不能达。”   这么久?   樊伉略失望。   吕媭满头雾水,说:“伉儿你问这些做什么?”   樊伉没有回答。   战场瞬息万变,他也拿不准历史到底会不会重演。   但, 相比起一国之君的刘邦被困于白登山的后果,他觉得还是值得冒一下险。   战略上的事问吕媭无用,樊伉把目光转向无名,道:“无名兄你怎么看?”   无名一扫地图,略一沉吟,道:“依郎君所说,主君他们目前依然是在和韩王信的旧部作战,若我是冒顿,必然不会放过此时汉室内讧的好机会。”   樊伉:“若是无名兄,你会怎么做?”   “我会带兵绕过雁门郡,直奔太原郡,不与汉军正面冲突,只以小部骚扰,做出不敌之态,待得汉军孤军深入。”他的手指往地图上一点,正是指着平城的位置,说,“再与左右贤王余部两路夹击,到时便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樊伉听得连连点头,好像历史差不多也是这样的。   果然不愧为兵家子弟,只一眼便能推测出也大部分战事。   吕媭初时一头雾水,待听得无名这么一解释,顿时也懂了。   “你大舅和阿翁他们素来谨慎,应当不至于如此轻率,倒是——”   倒是什么吕媭没有明说,但樊伉和无名都听懂了。   就怕刘邦被连日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匈奴当真如此不堪一击,中了匈奴的诱敌之计。   一直担忧的事情被无名和吕媭这么明晃晃地点了出来,樊伉忐忑之余又仿佛松了口气。   连他阿母都能看得明白,刘邦应该不至于如此鲁莽吧。   正想着,忽觉后脑上一阵发痛,扭头发现吕媭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   樊伉捂着脑袋,忿忿地瞅着他阿母。   “阿母很痛哎!”   吕媭说:“好了,这都是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被女流氓抽打,樊伉敢怒不敢言,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小声嘀咕着:“你当我想操心啊!还不是因为会死人嘛,会死很多很多人。”   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汉朝人,还没有办法像这里的土著那样冷心冷眼看着成千上万的人去送死而无动于衷。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避免历史重演呢?   这个时候樊伉发现,书上电视里那种主角一穿越就王霸之气侧漏,动一动手指就能财源广进,跺一跺脚就能改写历史,完全就是扯蛋。   晚上樊伉还想着这事,在炕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无名睁开眼睛:“郎君何事如此焦躁?”   “啊,晚食吃太多睡不着,吵到无名兄?”   “我记得郎君晚食只吃了一碗面。”无名明显不相信他的话。   平时樊伉吃了面,还要吃饼包子,有时候半夜饿了还要爬起来吃小食。   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也饿得快。   “我就是有点担心阿翁和大舅。”樊伉想了想,又加了一名,“还有陛下。”   无名伸出胳膊枕在脑后,平躺在炕上,目光注视着屋顶,语气漠然:“你阿翁和大舅身经百战,区区一个韩王信料想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你就放心罢。”   樊伉一点儿也没有被安慰到,但是实在太晚了,他自己睡不着,也不好总是吵着无名,于是翻了个身,说:“睡罢。”   说完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奈何等待了许久,周公依然不愿来与他相会,而且总是维持一个姿势睡觉也很难受,但为了不吵到无名,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烦心,樊伉还是努力忍耐着。   睡在身侧的无名动了动,樊伉以为他睡觉翻身,赶紧装睡,不想无名只是掀了掀被子,把滑到他肩头的被子给他拉上去。   “郎君如此担心,我便替郎君走一趟吧。”无名忽然说道,黑暗中他的声音清晰无比,显然是也一直未曾睡着。   樊伉转过身,十分诧异地道:“去哪儿?”   “勾注山。”   “……”樊伉,“去找我阿翁吗?”   无名点头:“郎君不是一直担心主君么?”   樊伉心里有点感动,且不说太原郡和雁门郡如此已是一片战火正常人避之惟恐不及,单是长安到勾注山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大冬天赶路就足够辛苦。   尤其历经了秦皇□□和楚汉之争的汉初,道路损毁,山路不通,就更艰难了。   “算了吧,就算你能平安抵达勾注山,十天半个月过去,那个时候我阿翁也不知道追匈奴追到哪里去了,而且外面在打仗,实在太不安全了。”樊伉初时也有这样的想法,然而想想就放弃了。   就算找到樊哙又能怎么样呢?告诉他刘邦会被困在平城,让他早点赶过去吗?   还是找到刘邦,让他不要去追匈奴。   刘邦本人也是一名身经百战的悍将,身边谋士又多,肯定不止一个人看出匈奴的奸计,不也一样都没法子阻止刘邦么?   “无名兄,你对我真好。”就因为他担心得睡不着觉,无名兄居然就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战事最凶险的太原郡,樊伉感动极了。   “郎君是个好人。”无名扭过脸,看着他认真地说。   莫名其妙地就被发了一张好人卡,樊伉心情略复杂。   他很好吗?   樊伉自己倒不觉得,迄今为止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为一个有良知的普通人应有的反应,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尽量给予他人方便,释放出些微的善意罢了。   实在称不上多良善。   樊伉转过身,黑暗中只隐隐看到无名脸部的大概轮廓,一双眼睛却仿如天上的星辰,既明亮又温暖。   外头寒风呼号,滴水成冰,无名双臂枕在脑后,被子斜斜地搭在身上,衣袖卷在手肘处,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胳膊。   “不冷么?”樊伉伸爪子摸了摸他的胳膊,又捻了捻他身上盖的被子,觉得略薄了些,便把自己身上的被子往无名身上抛了抛。   “明儿再叫人给你做床新被子吧。”   这个时候汉朝还没有棉花,连木棉树都没看到,被子要么是丝绵的要么是填的芦花。   由于连年战乱,人口锐减,但凡能拿得动武器的都被征召上了战场,剩下的老弱妇孺连田地都种不下来,植桑养蚕的农户锐减,但是樊府的丝绵被也是夹掺着芦花一起填的,又薄又不保暖。   樊伉睡觉又不喜欢多穿衣,盖着一床被子总觉得身上空空的,还是冷。   他自己畏寒,但觉得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怕冷。   “不冷。”无名说,“郎君冷么?”   “有点。”樊伉说,“我睡到现在脚都冰冰的。”   无名起身往他睡的那头摸了摸,皱眉,说:“是不是炕熄了?我去看看。”   说罢就要掀被起来。   樊伉听着外头鬼哭狼嚎的风声,拉着他说:“算了,太冷了懒得出去,这一动好不容易攒着的点热乎气全跑了。”   无名听他说得可怜,便将自己的被子打开,示意他过来。   “我身上暖和,郎君靠着我睡罢。”   樊伉其实不太喜欢跟人钻一个被窝,但是带着无名兄温热体温的被窝看着好诱人。   怎么办?   在冷冰冰的被子和温暖的被子之间樊伉只挣扎了两秒,便飞快地钻进无名的被子里,无名朝炕外侧挪了挪,空出自己睡得暖烘烘的地方,这回樊伉连谦让都没有,毫不客气地霸占了。   待他躺好,无名侧过身,把他冰砣子一样的双脚夹在腿间,将两床被子盖在身上,搂着樊伉,打了个呵欠。   “睡罢。”   樊伉秒睡,入睡之前脑子海里还在想着,无名兄的身体真是好温暖啊。 第68章 梦叶草   樊伉在长安呆了两天, 第三天就启程回栎阳了。   这个时候的长安也不算繁华,即使新建了长乐宫,依然到处一片废墟, 远不如旧都洛阳热闹。   难怪刘邦都不乐意留在长安,逮着机会就往外跑,就连樊伉自己也更喜欢呆在栎阳, 而不是没什么人气的长安。   回栎阳的时候,吕媭有些欲言又止, 看得出来吕媭似乎有话要说,但不知为何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讲, 只是默默地看着樊伉离去。   倒是阿琅听说不久以后会有专门的市籍者帮忙打理郎君的产业,格外高兴,一心盼着市籍者什么时候来接手书屋的事,他好回去继续伺候郎君。   若是樊伉知道他的心思, 只会在心里对他说一声抱歉。   就算他其他的产业都交给市籍者, 书屋这一块樊伉还是打算自己留着, 没打算也交割出去。   但凡封建社会, 对跟文化有关的东西都特别敏感,因为民众的受教育水平以及受的何种教育,对于社会稳定有着非常重要的关系, 自然饱受统治者的关心。   哪怕现在那个叫董仲舒的还没有出生,居于高堂之上的皇帝也不是汉武帝刘彻,但在这一点上,樊伉一点儿也不觉得刘邦未必会比独断专行的汉武帝更开明。   书屋的事他自己打理就好, 他还欠着朝中诸公很多书要出。   所以,至少在他培养出合格的生意代理人之前,阿琅的期望注定要落空了。   想通了战争的事不是他一个小屁民能左右的道理之后,樊伉便把所有的心思放回到作坊园里。   战争是大人物们操心的事,他还是老老实实做点自己能做的事就好了。   比如说赚点庄园币什么的,毕竟他对于系统商城里头那只成年猛犸挺口水的,努力赚够庄园币买一只猛犸是他现在最大的目标,说不定到时候真的能和无名兄一起骑猛犸周游列国。   樊伉还一直记得那个奇怪的梦,总觉得如果有一天能够实现的话一定会很美好。   樊氏作坊园。   防守最严密的酒坊里摆满了樊伉用粮食换来的柿子和梨。   一个匠奴拿陶碗从蒸酒器里接了一点柿子酒,闻了闻,点头:“香,不比上回拿粮食蒸的酒差。”   另一个匠奴一脸喜气洋洋:“还是郎君有办法。”   谁能想到吃不完烂在枝头的柿子居然也能蒸酒呢?   樊伉蹲在炉子边上,瞅着蒸出来的清澈的酒液,笑着道:“都辛苦了,等到把这些柿子和梨蒸成酒就放假,到时候大家多休息几天。”   众人一听,顿时精神抖擞。   跟着小郎君做事,哦,不,现在不应该叫小郎君,该叫兴平侯了。   跟着兴平侯做事,除了能吃饱穿暖,还会有假期,每个月都能休几天,还能领钱。   都是匠奴,从懂事起能记得的就是做不完的事,一天忙到晚,能吃两口饭饿不死就是万幸,哪里还能奢望有休息一说。   只有这几个月跟着兴平侯的时候,他们才会感觉到原来自己也是个人,而不是一只只知道干活的牲口。   匠奴们很高兴,樊伉也很高兴。   用手里为数不多的粮食换了成堆的熟透了快要烂掉的水果,酿出了一堆的酒。   虽然水果的出酒率不如粮食,但架不住数量多啊,有的时候量变也能引起质变。   头锅酒樊伉没动,全留着了打算到时候跟罗珠换地,剩下的烧酒留了一部分自己喝,剩下品质最不好的摆到商城里去卖。   他把酿的酒按品质好坏分成不同的等级,最好的烧酒挂一千庄园币,次等的八百,再次的五百,最后酒味最淡,口味类似于发酵酒的果酒两百。   把酒挂上去,樊伉心里还有点忐忑,心想价格是不是太贵了,万一卖不掉怎么办。   就在他犹豫着,如果卖不掉,就撤下来把价格改回到之前的一百时,突然脑子里那个有时候让他恨得牙痒痒,有时候又喜欢得不得了的金属音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叮个咚,售出烧酒一斤,获得九百七十个庄园币。”   “叮个咚,售出烧酒一斤,获得七百七十六个庄园币。”   “叮个咚,售出烧酒一斤,获得四百八十个庄园币。”   ……   事实证明,他完全是想太多。   酒几乎是一挂上去,马上就卖掉。   动物画也是,不论挂上去多少,很快就能卖掉,尤其是以狼兔子老虎为原型,无名兄即兴发挥的简笔画,简直卖得脱销。   看来对面的兽人世界果然个个都是土豪啊,相比之下他实在是太穷了。   想想对面世界的特产,那个售价后面一连串零的猛犸,樊伉觉得富裕也是可以理解的。   托了酒和画的福,樊伉在庄园系统中的资产很快就超过了一万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商城交易超过一万庄园币,商城等级提升,宿主获得更多商城权限,可交易物品增加。”   “叮个咚,宿主积极进行商城交易,奖励宿主抽奖一次。”   樊伉:“……”   原来这样也可以啊。   被系统的抽奖系统坑得不要不要的,樊伉这次对于系统的奖励也没有抱什么希望,伸出手指往空中那个大色子随便那么一戳。   “叮个咚,恭喜宿主,抽到四维度空间物种梦叶草种子一包。”   “叮个咚,抽奖结束,希望宿主再接再励,努力经营自己的庄园系统。”   梦叶草?   这又是什么鬼?   不过四维度空间?感觉应该是非常高大上的东西。   樊伉想起之前抽到的那个四维度空间的柔丝草就很神奇,这个梦叶草是同个维度空间的,应该也不会差吧。   “这个梦叶草有什么用啊?”自从上次和系统就抽成的问题达成共识后,樊伉立刻发挥奸商本色,询问系统。   “梦叶草,第四维度空间高等级植株,又名醒神草,常绿灌木,枝叶繁茂,四季常青,花芳香,可数月不败。”   “你就直接说,这个草除了观赏,还有什么实用价值吧?”樊伉现在对于一个只能看不实用的观赏花卉完全不感兴趣。   在他眼里,哪怕后世价值百万的什么稀世兰草,还不如一颗红薯一颗土豆更值钱。   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时候,是没什么心情去谈艺术和发展的。   大约是对樊伉最近的表现满意,又或者是收交易手续费收得太高兴,这回倒是挺快地就回答了。   “梦叶草,茎叶捻成汁液,佐药服下,可解百毒。花香芬芳,可醒脑清神,平心静气。”   樊伉:“……”   可解百毒!   这个就有点神了。   可算抽到了个好东西了。   被系统坑习惯了之后,现在突然抽到了这么一个好东西,有种走在路上被五百万砸到的感觉,不太真实。   “这个梦叶草要怎么种?种植条件是什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要怎么防治虫病?”樊伉非常虚心地请教。   系统:“没什么注意的,四维度空间的高等级植株,对于你们这种低等级维度空间的气候环境土壤适应良好,扔土里就能活。”   也就是说随便种种就能活了?   虽然从系统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樊伉总觉得从系统冷冰冰的金属音当中听出了一丝鄙视的味道。   好吧,他们就是低维度空间的低等碳基生物,跟那个什么高大上的四维空间生物不能比。   樊伉悻悻地想着,很想反问系统,既然看不起,为什么又要挑选他这个低等的碳基生命做为宿主呢。   从系统包裹面板里把抽到的梦叶草种子取了出来,打开一看,顿时觉得有点坑爹。   说是一包种子,其实就只有四颗。   樊伉发现这个系统似乎对四这个数字有些情有独衷的感觉。   红薯也是奖励四颗,种子也是四颗。   把种子收了起来,樊伉打算过两天忙完了再把梦叶草种下去。   这个年代医疗环境如此恶劣,身边有这么一个能解百毒的神草,自然要早早地种出来,以备不时之需,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对你暗中捅刀子,暗中下毒呢?   樊伉在酒坊里留了大半个月,亲眼见到匠奴们把换到的所有水果都洗净装坛,准备发酵之后才回府。   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市集上买了两口小陶缸。   自从吕媭搬到长安城居住后,安春坊这边基本就是樊伉的天下。   小郎君要陶缸,很快家奴就从市集上买了两口回来。   价钱还挺贵的,一口陶缸花了差不多两金。   樊伉一看,发现这个陶缸其实更像是瓦缸,黑不溜秋的很厚实。   虽然不太美观,但他只是用来种东西,勉强够用。   让人在缸底凿了几个小洞,把缸竖在院子里,再用em菌液发酵后的农肥混着泥土拌匀,然后填进缸里,再埋上种子就完了。   这个时候,长安终于接到了前线的战报。   刘邦追击冒顿主力,被困于白登山三日,后多亏樊哙和吕泽率领大军赶到,联合代将赵利、曼丘臣、王黄期与冒顿在白登山激战,刘邦始突围。   三日?   不是七日?   樊伉诧异地想着,看来因为他这条小咸鱼的到来,到底还是让历史稍微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改变。 第69章   知道刘邦没有在白登山割地求和, 也没有卖肉丢命,樊伉放下心来,开始全心全意地进行自己的赚取庄园币之旅。   烧酒的高额利润与低成本, 让他原本已经对跨界商城里头绝望了的猛犸,又生出了觊觎之心。   如果他努力努力,其实他的猛犸骑士之路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遥远。   在此之后, 他也想过烧陶器去卖,陆陆续续地烧点了原始瓷放到跨界商城去卖, 价格都不怎么理想。   樊伉估计对面应该是已经有陶器了,所以不怎么稀罕。   更精美的瓷器他自己也在摸索当中, 还没有成品,也不知道后面的价格如何。   看来他得另辟蹊径才行。   就在樊伉努力琢磨着他的新产业之际,刘邦率领的大军已与冒顿对峙到白热化的阶段,彼时周勃已经攻陷楼烦等县城, 率领步兵主力回撤, 与樊哙吕泽大军形成两路夹击, 冒顿见事不可为, 无意再战,悉数北撤。   待得匈奴撤兵,刘邦取消韩王信的封国, 改立代国,封其二哥刘仲为代王。   刘邦知道刘仲只是个普通农夫,没甚见识又贪生怕死,便令樊哙暂时留守代地, 镇守雁门、云中数郡,以防匈奴和韩王信旧部反扑,自己则取道河北,班师长安,为此次北征暂时拉下帏幕。   虽然刘邦受了一场惊吓,但总的来说这一场战争还是以汉军胜利为结局,但是却留下了非常严重的祸患。   那就是开启了华夏的夷狄之祸,让中原大地在此后的数千年里,一直饱受狄夷侵挠,战火纷飞。   华夏的夷狄之祸,始于冒顿入侵。   冒顿为什么能越过句注山,侵入太原郡,则是从韩王信叛降开始。   韩王信为什么叛汉?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刘邦夺其封国,再将他的封国换成贫苦的太原,韩王信心有不忿的原因。   说白了,这其实就是一场中央集权与地方分权较量的结果。   这是历史的必然,在这一点上樊伉倒是挺赞同刘邦的。   如果他是刘邦,只要想到自己卧榻之侧尚有九个国中之国的诸侯王,他也会寝食难安,想尽一切办法削藩。   刘邦唯一做错的地方就是太操之过急了,而且也用错了方法。   天下尚未稳定,就急着想除掉和自己势力差不多的诸侯王,而且还是用如此强硬的手段,除了激起他们的反心,再也起不到别的作用。   燕王臧荼如是,这回的韩王信如是,后来的陈豨、淮南王英布皆是如此,乃至刘邦的发小铁哥们燕王卢绾也举起了反叛的大旗,可见刘邦此举是多么的不得人心。   对于最早被刘邦削掉的楚王韩信和后来的梁王彭越,就更悲摧了。   韩信早早地被削爵夺权,贬为淮阴侯,困于长安郁郁不得志,最后依然免不了血溅未央宫的下场,彭越则是被冤屈而死。   而彭越的死直接导致了后来英布的反叛。   不过,和韩信彭越“被造反”不同的是,这位最后是真的举兵造反了。   樊伉不禁感慨,有的时候即使人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也会做坏事。   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樊伉一边想着,一边把无名誊写的粮食作物种植大全拿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自己所知道的关于粮食作物种植的全部知识和经验都写上了。   “辛苦无名兄了。”他点了点头,乐滋滋地道,“无名兄的字写得真好。”   无名想起樊伉那一□□爬的字,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郎君什么都好,就是字写得不好。   樊伉也觉得自己的字丑,可这不是没办法的事么?   他上学那会学校都不开美术书法课,就算要练字也多是练钢笔字,一般人谁写毛笔啊!等到后来电脑普及了,大家都用键盘敲字,钢笔字都写不好了。   “我又不做夫子,字丑点就丑点吧。”樊伉挠了挠头,哈哈一笑。   无名简直对他无语了。   “郎君写这个做什么?”   “马上就要春耕了,印出来然后贴到各个郡县啊。”樊伉理所当然地道,“现在有了畜力拉磨,相比起糜子,农夫们更愿意种植小麦,把这个贴出去,广而告之,多少总能提高一点产量吧。就算不种小麦,种糜子也一样。”   而且如果小麦的产量提高了,就会有更多的人去种,这样他的系统任务就能早日提前完成。   当然如果不愿意种小麦,上面也有粟稷之类的谷物的种植方法,总之一句话,总有一款适合你。   无名:“郎君真的要把这些印出来然后贴出去?”   “那当然了。”   “为什么?”无名定定地看着他。   若是寻常贵族,有了这种能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一定会捂得严严实实的,自己闷声发大财,哪里会像郎君这样,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当然是为了日后好赚钱啊。”樊伉一脸“你不懂”的表情道,“只有让大家都富裕起来,手里有余钱,才会更多的买我的作坊园里出产的东西,我才会更有钱。”   无名是真的不懂。   正常的情况拿到好东西不是应该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么。   为什么他家的郎君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樊伉摆了摆手,不想跟他解释太多,“我知道无名兄很厉害,但是在这个上面,你听我的准没错。”   无名简直对他一言难尽,最后摆出一个“你厉害,你说的全是对的”的表情,把乘光叫进来,让他把郎君新写的粮食作物种植大全拿去印刷坊印印刷出来。   乘光应了一声,很快去了。   无名道:“就怕郎君这样贴出去,那些农户们不愿意相信。”   这份种植法也是樊伉念一句他写一句两人合作出来的,无名自然知道上面的条条款款有多么详细繁琐,而且有些东西简直就是闻所未闻,只怕那些农户们根本就不愿意照办。   “而且就算郎君张贴出去了,很多人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无名永远都是这么实际,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   樊伉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说:“这个好办,在每个县郡立一张告示牌,每日早晚着人向过往的农户行人念几遍。”   反正人是一种好奇心特别重的人,喜欢哪儿热闹就往哪儿钻。看到有人站在牌下念念有辞肯定会停下来听一听,时日一久,肯定有效果的。   “有很多久居深山或者刚巧那段时间未曾进城的人呢?岂不是不知道了?”   樊伉顿了一下,似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无名说的很现实,现在大汉的情况是地广人稀,很多那些偏远的地方,确实想要一个个找到是很难的。   樊伉说:“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先这么试试吧,万一有效果,只要能增产,明年不用我们贴告示,肯定会有更多的人自愿来学习。”   无名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态度谨慎地建议:“这关系到农户一年的收成,郎君不可轻举妄动,最好还是找个人商量商量,不要亲自出面了。”   他是担心万一此事有任何不妥,毁了农户们一年的收成,到时候樊伉就成全天下的罪人了。   无名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樊伉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   不管什么年代,个人的力量总是渺小的,适当地依靠利用那些处于统治阶级的人的力量,有的时候反而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等印刷出来,我去一趟长安吧。”樊伉想了想,说道。   好久没有去抱吕雉吕媭这两条粗大腿了,得时常在她们面前露露面,刷刷好感度。   刘盈那条现在看起来还不是那么粗的大腿也有点想念。   闳乐还是很给力的,连夜赶工,把樊伉要的粮食作物种植法给印刷好了,就是没有来得及装订。   樊伉也没要求这么多,第二天就拿着新鲜出炉的粮食作物种植法去长安找吕媭了,然而扑了个空,吕媭进宫了。   樊伉连口水都没有喝,匆匆坐驴车进宫找吕雉了。   最年轻的关内侯,吕皇后的亲外甥,樊伉要进宫基本还是比较顺利的,不会受到宫卫的刁难。   樊伉很顺利地就见到了吕雉,但是没有见着刘邦,估摸着刘邦正窝在哪个小老婆的被窝里。   吕雉和吕媭姐妹俩的神情都不太好,显得忧心忡忡的。   樊伉心里犯嘀咕了,问:“姨母和阿母何事如此忧心?”   难道是刘邦又找小老婆了?   一想不可能。   刘邦的小老婆已经一大堆了,再多一个估计吕雉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吕媭就更不会忧心了。   “是你大舅。”吕媭扫了他一眼,道。   “大舅怎么了?”樊伉问道。   吕雉左右望望,宫人们便识趣地退了下去,直到殿中只剩下吕雉吕媭和樊伉三人的时候,吕雉方才开口说道:“在……掩护陛下突围的过程中,你大舅中了流矢。”   樊伉皱眉:“大舅受伤了?”   不可能啊!   有柔丝草铠甲加身,正常来说吕泽是不会受伤,除非是四肢和脑袋。   如果伤在四肢,没有伤到主动脉应该没什么事,但如果是伤到脑袋,那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伤到是没有。”吕雉道,“胸口只是被擦了一下,连伤口都没有,但你大舅好像自此之后,身体便染恙,久治不愈。”   染恙?   莫非是感染了风寒?   樊伉思索着,也跟着担心起来。   若真是感染了风寒,那可就不好办了。   “派侍医看了吗?”   说到这个吕媭便十分气恼。   “那群庸医,只说你大舅染恙,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他们何用!”   “大舅人呢?”樊伉又问,“还在军中?”   “已经在回砀邑的路上了。”若是在军中,就更令人担心了。   回砀邑?看来这次和匈奴和战事真的告一段落了。   樊伉不懂医,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所以秉承少说少错的原则,没有多问。   “对了,伉儿此时入宫,可有什么事?”吕雉打起精神问道。   樊伉这才从怀中把新印的那份粮食作物种植法掏出来,递给吕雉,道:“姨母请看。”   吕雉接了过来,匆匆扫了两眼,满脸疑惑:“伉儿这是何意?”   樊伉便将自己的计划说了:“这些都是我做梦的时候在神仙的世界里看到的,现在马上就要准备春耕了,我想既然神仙们都这样种粮食,我们或许也可以试试,万一有用,一亩地能多收个几十斤粮都是好的。”   吕雉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一听是神仙们都在用的方法,顿时思索了起来。 第70章   对于樊伉的提议, 吕雉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   她的态度就如无名兄所言的那般谨慎。   吕媭对此的态度也如出一辄,不赞同也不反对, 姊妹俩同时皱眉看着樊伉。   她观察了一下吕雉的脸色,见吕雉沉着脸,一巴掌抽过去, 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爱折腾, 就不能安安份份地呆着么?”   他也想啊!   可他不是想早点完成系统任务么。   虽然系统最近大约是因为收交易手续费收得太高兴了,所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对他进行“羊教授之吻”的惩罚, 但系统的小皮鞭电击就像是悬在樊伉头顶上的一把剑,让他时刻不   敢懈怠。   吕雉未曾嫁人之前,吕家算是小富豪,但是自从嫁给刘邦之后, 吕稚嫁鸡随鸡, 从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地道的农妇, 日日下地劳作, 自然清楚若是樊伉所说的,   一亩地能多收几十斤粮食对农户们意味着什么。   一亩地多收几十斤,十亩地就能多收几百斤, 就能多养活两个人。   这对于现在一穷二白,很多人都吃不上饭的汉朝,意义太重大了。   问题是,樊伉上面所写的这些,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事关农户们一年的收成,吕雉也不敢擅自做主。   吕媭也明白这一点,才会故意打岔将此事岔了开去。   吕雉沉吟片刻,唤来小宫人问道:“去唤萧丞相来。”   吕媭担忧地看了吕雉一眼,道:“陛下又去洛阳行宫了吗?”   樊伉这才知道原来刘邦此时不在长安。   也难怪,相比起繁华的旧都洛阳,如今的长安城实在是太萧条了些。   刘邦方才从匈奴的包围圈里死里逃生,自然想好好犒赏自己,轻松一下,反正朝中不是还有萧何嘛!   只是去洛阳,却未曾带上吕雉,就是不知道此时刘邦身侧相伴是哪位贵姬了。   看来他这位姨母失宠得是有点严重啊!   樊伉内心不禁对吕雉生出那么一丢丢的同情。   就算身为皇后又如何,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好在还有事业可以追求。   这大约就是别人所说的情场失意,事业得意的意思了。   朝中大事吕雉能直接找萧何商议,换了那位戚美人可不成。   估计戚姬也没有那个脑子。   果然,下一秒就让人去唤萧何。   不一会儿,萧何匆匆赶到,看了樊伉带过来的粮食作物种植技巧之后,反问道:“这是谁写的?”   受前秦影响,这个年代的社会意识形态领域还受着百家争鸣的影响,儒家并没有一家独大,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不存在的。   能认字读书的就是文化人,若是在某个学术领域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就能称为大儒了。   萧何甫一见到这本种植技巧大全,还以为是哪个有经验的老农户总结出来的经验,细品又觉得不太像,因为里头很多东西他都没听过!   他也是种过地的好吧。   吕雉和吕媭互望一眼,最后由吕雉开口,含混不清地道:“是兴平侯得到的。”   原来是兴平侯!   萧何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就说这么怪异的东西,肯定跟兴平侯脱不了干系。   “可靠么?”他只关心这个。   樊伉点头:“绝对可靠!”   这些可都是后人在总结了数千年种植经验,经过反复验证后的最科学的方法,肯定可靠了。   自从樊伉捣鼓出红薯和纸张,萧何便对他有一种谜之信任,樊伉说可靠,他心里便已有几分相信了。   但这和红薯与纸张不同,红薯如果能种活,能让大汉朝又多一样好种活又高产的粮食,纸张能造成,可以让人更方便地书写。如果不成,其实对现在的大汉朝生活并没有多大影响。   但这个不同。   这可是关系到农户们来年口粮的事情,也关系到未来一年国家的税收,稍有丁点差池,国库没有进项不说,举国上下都要饿肚子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仿佛知道他的心思,樊伉非常贴心地提供了一个建议:“若是丞相不放心,也可以先小范围内进行试种,如果方法有效,再推广也不迟。”   “这法子倒是不错。”大汉朝好阿母吕媭颇为赞同地点头,“小面积试种,如果增产,说明这上面的法子可行,若是没有甚作用,损失也小,没甚大影响。”   樊伉一脸欣慰地看着他阿母,暗暗为她点了个赞。   他阿母可算有一次说话跟他在一个频道上了。   这主意倒是不错。   萧何也觉得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暗暗点头,又问:“那兴平侯觉得在何处进行试种为好?”   樊伉心想,他怎么知道啊。   要说他当然愿意在自己的封邑开发试验田了,可他的封邑在关外,还是以前羌人的地盘,现在根本就没几个人么,拿什么来种?   众人苦苦思索,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关中的土地是不要想的,最肥沃的地方自然不能随便浪费,种试验田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吕媭素来心疼儿子,见樊伉皱着眉头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道:“不若去舞阳县吧。”   樊哙的封邑在舞阳县,那地方人口也不稠密,但比起樊伉的马岭县要好多了。   樊伉颇有些意外。   平时吕媭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女流氓,还略有些贪财,但关键时刻非常有魄力啊!   就因为一张纸上写的不知道会不会有作用的种植方法,就大方主动地提出在自己的封邑内进行试种,完全称得上一个宠孩子到毫无节制地步的熊家长了。   还好他内心是一个成熟的,而且三观正常的成年人,要不然就吕媭这么个宠法,妥妥的坑爹坑母坑兄弟的纨绔,成日欺男霸女的那种。   和他同样意外的还有萧何和吕雉。   萧何则是意外吕媭对兴平侯竟然宠爱到这种几乎有些是非不分的地步了,好在兴平侯虽然年幼,但聪慧明事理,要不然临武侯该头疼了。   吕雉则是意外吕媭竟然如此大方。   姊妹多年,吕雉自然对吕媭的性格了如指掌。   这个阿妹心地不坏,却也不是那般大方的老好人。   “阿妹还是慎考虑为好,若是当真如伉儿所说,能令粮食增产倒是好事,若是不然——”   剩下的话吕雉没有明说,樊伉也听明白了。   吕雉是担心若是效果不好,来年临武侯连吃饭的口粮都没有,毕竟樊哙的主要经济收入就是封邑里那几千户的税收。   收成好,樊哙的收益就多,反之就低,若是颗粒无收,简直不可想象。   “阿姊放心,只让封邑内一半的农户照着这个纸上写的法子种植粮食,另一半依然照着往常那般,便是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至于连吃饭的口粮都没有。”   吕雉见状,便不再阻止,心中暗想,若是来年临武侯府的日子不好过,她就节衣缩食,到时候接济他们一点,总不至让阿妹一家饿肚子。   樊伉扫了一眼吕雉姐俩的脸色,基本就猜到她们在想什么,不由得满头黑线。   饿肚子什么的完全就是她们想太多好吗!   不说别的,他的那个作坊园一年的收益养活十个临武侯府都绰绰有余。   正事谈完了,萧何便告辞离去,临走前把樊伉印的那个粮食作物种植大全也带走了。出宫的时候还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在自己的封邑内也推行试试?   虽然这一趟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目的,但至少也开了个头,樊伉还是挺满意的。   慢慢来,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的目的会实现。   从宫里出来,樊伉没有急着回栎阳,反而留在长安,准备行整启程去舞阳县。   “你要去舞阳?”吕媭得知这个消息,才刚刚起来,头发都没有来得及挽,趿着木屐哒哒哒哒地就跑去找樊伉了。   “是啊,要在舞阳县推行新的种植方法,很多东西他们都不知道,我不亲自去盯着怎么行?万一到时候哪里弄得不好,粮食减产了就不好了。”   “那也不用你亲自跑过去啊!”吕媭道,“你也没种过,哪里会知道。”   “可是我见神仙们种过啊。”樊伉试着跟他阿母讲道理,“那些神仙们种地,一亩地稻子能产十四五石,麦子至少也能产三四石,我们照着他们的法子试,就算产不了那么多,一亩地多   收几十斤麦子,都能多养活不少人。”   就他所知,现在的麦子一亩地能产个一石就是高产了,普遍一亩地都收不到一百斤。   而一个成年人一年的口粮,即使再怎么俭省,至少也要一百五十斤以上,才能勉强维持人体需要的能量。   考虑到汉朝的赋税,也就是说一个人至少要种两到三亩地才能保证一个人有勉强裹腹的粮食。   一个五口之家,至少要种十五亩地以上,才不至于饿死。   这还是在丰年的情况下,如果是灾年,就更难说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亩地能多产几十斤粮食,其意义不言而喻。   “把你印的那个什么种植法送到舞阳县,让当地的县丞负责督促就行了。”吕媭不以为然地道。   县丞有劝课农桑的职责,哪里用得着他一个关内侯事事亲力亲为。   “阿母,这可是关系到我们一家来年的口粮,我还是亲自盯着比较好。”樊伉见和吕媭说不通,只得开始利诱。   “我呸!”吕媭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光是你那个的收益,就足够养活一家子了,更不要提你那个作坊园,整个栎阳城比你会赚钱的都没几个,少给我装可怜!”   既然如此,樊伉也不装了,看着他阿母心平气和地道:“反正我是一定要去舞阳县的。阿母你是愿意我回栎阳后不告而别,还是愿意为我打理行装,到时送我出城,与我告别?”   吕媭十分气恼:“你如今大了,连阿母的话都不听了。”   “阿母,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全,可是你也说了,我已经长大了,早晚有一天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老是躲在母鹰翅膀下的小鹰是长不大的。”樊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吕媭微愣,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仿佛伤透了心一般,摆了摆手,自嘲道:“也罢,你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阿母也管不着你了。”   不得不说,吕媭这一手以退为进的手段用得很好,看着她气恼的样子,再想到自打自己穿到了大汉朝之后,吕媭对自己的点点滴滴,樊伉不禁有些后悔。   “阿母,你放心吧,再说大舅的驻地就在砀邑,真有什么事,给大舅送个信,大舅两天就能赶到了。”说到这个,樊伉又想起一事,道,“大舅不是病了么?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看望他   。”   吕媭见说服不了他,气冲冲地冲回去了。   唉!   碰上这个一个爆脾气的阿母,他也是很为难啊!   从长安回来,樊伉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把作坊园的时间安排妥当,便动手收拾东西,预备去舞阳县的事。   他打算要在舞阳县至少呆到收割麦子才回来,至少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这样一来,要收拾的东西可就不少了。   郎君要去舞阳县的事早已经在府里传来了,吕媭虽然气恼他自作主张,但还是着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吃的穿的用的一大堆。   无名在屋子里忙上忙下,将要带的东西收好,然后再放进箱子里,忙得不可开交。   乘光站在一边想要帮忙,却又不知如何插手,只能在边上干瞪着眼。   “忙你的去吧,郎君的东西你不知道收在哪里。”无名见他像根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十分碍眼,挥了挥手打发他出去。   乘光应了一声,满脸纠结地去了。   大件的东西早几天就已经整理好了,樊伉只需要清点自己的随身用品。   睡衣要带着,不然晚上他都睡不着。   纸也要带一点,那边可没有纸坊,要用的时候现做可来不及。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院子里那两口缸里种着的梦叶草。   樊伉发现商城里的东西果然不寻常,这么冷的天气里,种下不到半个月,现在已经有将近二十厘米高了。   嫩嫩的叶子,在寒风里傲然而立,看着就觉得有精神。   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他和无名两个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将要带的东西清点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了之后,才爬上炕,满怀着粮食满仓大丰收的遐想进入梦乡。   因为记挂着出门的事,樊伉睡得很是不安稳,时不时地就惊醒过来,爬起来看外头的天色。   他一动,睡在外侧的无名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什么时辰了?”   无名翻了个身,看了下外头的天色,说:“寅时末,郎君要再睡一会儿么?”   樊伉打了个呵欠,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说:“不睡了,起来早点收拾,早点动身,这个天气不好赶路。”   从长安到舞阳县有七八百里,若是遇上天气不好,走上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无名见他确定没了睡意,便跟着起身,穿上外袍,点燃油灯,把樊伉叠放在另一头炕上的衣裳取了过来,递给他说:“衣裳都烘暖了,可以穿了。”   樊伉在被子里滚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坐了起来,拿过衣裳穿好。   两人就着炉子上的温水净了手脸,外头守夜的下仆见他们这边亮起了灯,知道两人起了,开始各行其是,准备侍奉郎君出门。   不多时厨房送了早食过来,两人吃了,出门时只见院子外头黑压压地站了一堆的人,都是要跟着樊伉一起去舞阳县的人。   路途遥远,且世道又不太平,除了樊伉用着顺手的几个匠奴之外,吕媭还特地给他挑了一队护卫一路护送他。   这些人算是樊哙的家臣,忠心自是不必提的,而且个个身彪体悍,充满了煞气,一看就知道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人。   樊伉朝着他们拱了拱手,说:“一路有劳各位将军了。”   为首的护卫双手抱拳,道:“郎君客气了。”   此时,早有人已经牵了牛车出来,护卫们也不用人招呼,吆喝着你一箱我一箱,很快将行李抬上牛车。   带去的东西不少,足足有六辆牛车。   光是樊家特产的肉干便有半牛车,加上樊伉种梦叶草的两口缸,吕媭新做的被子,还有几张狼皮褥子,一些零碎,这就占去了一辆牛车。   另一辆牛车则是放的吕媭和樊伉送给吕泽的礼物,一牛车的烧酒。   后面剩下的四辆牛车全装的粮食。   这一行人连同护卫一起,足有将近百来人,不准备充足的吃喝可不行,路上又没有什么补给的地方。   樊伉又发现穿越到古代的另一大不便之处,那就是出门极其麻烦,吃的喝的睡的全都要带上,要不然就得肚子灌冷风,简直就是受罪。   正要出门的时候,大黑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摇头摆尾地跟在无名身后哈着气。   “你跟着做什么?天气这么冷,还不安全,你就家里呆着吧。”樊伉呵斥它。   护卫们看见他这一趟又是缸又是坛的,还有只狗出来凑热闹,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这位小郎君是把出门当郊游了啊!   无名摸了摸大黑的脑袋,吹了声口哨,大黑就像是装了遥控按钮的玩具一下,顿时也不吠了,也不跳了,老老实实跟在无名身后。   樊伉看得超级眼热,奈何大黑就是不鸟他,只得悻悻作罢。   “郎君带着吧,反正路上它会自己找吃的,不用管它的吃喝。”无名犹豫了一下,说道。   樊伉看着眼前的这一人一狗,十分无语。   “算了,跟就跟吧,不过先说好了,要是跑不动了,我可不会慢下来等你的。”樊伉说着,也学无名那样摸了摸大黑的脑门。   大黑冲着他汪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从栎阳出发,还是拐道去了一趟长安,向吕媭辞行。   吕媭本来对他的行为很是生气,但是见樊伉已经准备启程了,知道阻拦无用,又开始担心。   “一路小心,多听无名公子和诸位将军的,切莫任性胡闹,安全为重。”吕媭细细地叮嘱他。   “知道了。”樊伉点头。   “见着了你大舅,记得捎信回来,也不知道他病好了没有,这才是真真愁人。”吕媭又担心远在砀邑的吕泽,简直一刻都不能安心。   “一定。我到了舞阳县一安顿下来,就去拜见大舅,阿母放心罢。”   这样的话其实早些天吕媭就已经叮嘱了好几遍,今日再重复一句,再无话可说。   吕媭沉吟片刻,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罢了,你如今也大了,男子汉是当有雄心壮志,阿母也不阻拦你,只是……千万记得照顾好自己,我和你阿翁就你一个孩子,阿母年岁也大了,   莫要让我们担心。”   樊伉道:“我知道,阿母放心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了不是还有无名兄吗?我先走了,免得太晚出城,天黑以后找不到递铺。”   吕媭侧身,阿偌捧着一个箱子过来,打开箱子,里头大约放着二十金。   吕媭将这二十金分与众护卫,道:“伉儿就托诸位将军照顾了。”   众将连称不敢,为首的那人没有客气,将这二十金与众将分了,这也是让吕媭放心的意思。   “主母放心,某以性命担保,一定会将小郎君平安护送到舞阳县。”   吕媭点了点头,说:“走罢,晚了就不好出城了。”   樊伉和无名上了牛车,车夫扬鞭一甩,噼啪之声在寒风中十分清晰。   伴随着鞭声,一驴五牛拖着车,迈着缓缓的步子,沿着大道向着城门而去,雪地上留下几道深深的辄印。   吕媭站在门前,一直目送牛车远去,直到白皑皑的天地里再也瞧不见那支牛车队伍的身影方才回府。   舞阳地处河南郡,舞水之阳,自古物产丰饶。   刘邦将舞阳赐给樊哙为封邑,可见这个时候他对樊哙这个连襟还是可以的。   舞阳距离长安有八百多里,快马加鞭也要数日方可到达,但樊伉带着六车行李,此时南方虽然早已春暖花开,但北地依然大雪纷飞,一路走走停停,又要小心匪寇,十分艰难。   一路兜兜转转,在路上风餐露宿,将近一个月后方才到达河南郡。   樊伉初时还颇觉新鲜,时不时地出来观赏一下雪景,但接连看了将近一个月,实在没了兴趣,外头又实在太冷,只得像孵蛋的老母鸡一样,窝回到牛车里昏昏欲睡。   无名坐在外头赶着驴车,大黑踮着脚跟在后头跑得很起劲。   说到大黑,让樊伉十分惊奇。   一路跟着他们,有时候饿了就会自己去找吃的,实在找不到樊伉就切一截肉干给它。   但那些肉干都是腌了盐的,樊伉也不敢给他多吃,跟无名说了,休息的时候无名就会出去转一圈,拎着猎物回来,有时候是山鸡,有时候是兔子,才让大黑不至于挨饿。   每每这个时候,樊伉就会感叹大黑喜欢无名实在不是没有道理的,像他就完全没有办法在大雪天里给它找吃的。   不过这样的时候不多,无名更多的时候是留在车队里护卫他的安全。   这日,难得天气放晴,樊伉窝在驴车里觉得骨头都暖了,掀开车帘,对无名说:“我来赶车吧,你进去歇会儿。”   “不用。”无名头也不回地答道:“外头冷,郎君进车厢里歇着罢。”   樊伉拉开车门,外头暖煦的阳光照了进来,即使是大正午,也没有觉得多暖和,还是冷,便又缩了回去。   但冬日里出太阳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樊伉身上裹了件大氅,爬到前头,坐在驾车的横板上,和无名并非坐在一起,说:“好久没有出太阳了啊,感觉心情都好了许多。”   无名嘴角往上弯了弯,没有说话。   “兴平侯这隆冬腊月的,不在家里呆着,还为了种地的事往冷死人的河南郡跑,若是天下所有的人都像兴平侯这般,我们这些穷苦的百姓可就有福了。”一个卫士骑着驴子走在驴车边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说话。   樊伉出门的目的并没有多隐秘,再加上他们一起行了一路,知道的不知道的清楚了。   卫士其实对樊伉还是挺佩服的。   不说别的,就冲着樊伉的目的,兴平侯就值得他们这些军汉赞一声好。   “哪里,王将军过奖了。”在外人面前,樊伉还是十分谦虚的。   王将军就是吕媭派过来护送他的卫士头领。   樊哙身边有两员大将,武阜因为跟着出征未回,这名叫王回的小将便负责护卫阖府的安全。   对于相当于自己保镖头子存在的王回,樊伉还是相当尊重的,一路上好酒好肉舍得招待,算得上相处融洽。   “还有半天的路程就到舞阳县了,不若我们中途不休息,直接赶进城,兴平侯觉得如何?”   樊伉顿时精神一振,道:“一切全凭王将军做主。”   王回便掉转驴头,安排众人加紧赶路。   直到傍晚的时候,樊伉眯着眼睛往前望去,发现温暖的阳光之下,前方隐隐似有城池的的轮廓,安静地矗立在那里,亘古而又悲凉。   可算是到了啊!   樊伉坐了一个月的驴车,只觉得屁股都快要被颠成两半。   天天盼日日盼,总算是让他盼到了。   樊伉心中那个高兴啊,就别提了。   然而没等那股高兴劲儿过去,随着车队向前走近,城墙的轮廓越清晰,樊伉的心就越凉。   实在是太破了。   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让他禁不住一阵失望。   城墙是泥土筑成的,也不高,残破不堪。   进了城,樊伉的心就越发凉了。   今天出太阳,照道理猫冬的人该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但大街上依然没有几个人,偶有几间民宅冒出青烟勉强为这座残破的城市增添了几缕人气。   樊伉满脸失望:“我还以为舞阳县人会多一点。”   “郎君说什么?”正好经过一间铁匠铺,里头倒是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无名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没,就是说城里好萧条啊。”樊伉感叹。   说是县城,然而看在樊伉眼里,更像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村子。   破败不堪的土墙,满脸麻木的百姓,偶有几个人路过也是没精打采的,处处透着一股灰败绝望的气息。   王回笑道:“舞阳乃河南郡重镇,已经算是很繁华的了。未迁都之前,长安城还不如舞阳热闹。”   樊伉:“……”   王回将他们带到城中一座同样破旧的宅邸,非常不客气地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见边上一座小门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看着像是门房一样的人出来。   王回只对他说了两句,那人脸色立刻变了,飞快地往里奔。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一个着冠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   “舞阳县丞恭迎兴平侯。”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吕泽回长安的问题,联想到吕泽的身份应该是相当于后世的封疆大吏,无召应该不能随便回京,所以前一章稍做修改,将他来长安的消息改为回砀邑,不影响阅读,可以无视。 第71章   胥珲很郁闷。   一直被当作兵家必争之地的中原地区, 河南郡一直都是发展最快最繁华的地方。   舞阳县虽然只是个小县,但是背靠舞水,发展也是很不错的, 不然也不会被刘邦当做封邑赐给跟班樊哙。   这个时候还没有系统的官吏选拔制度,除了那些跟随刘邦举大旗起义,四处征战的将士们, 其他人要做官基本都要靠举荐。   作为舞阳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名人”,胥珲就是在这样的情况被举荐上来的。   自从被举荐为舞阳县的县丞之后, 胥珲的日子就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的。虽然北边雁门太原和匈奴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 舞阳距离太原郡其实并不远,不过因为周吕侯的驻地就在一天路程之外的砀邑,胥珲完全不惧。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天灾人祸, 除此之外, 还是比较安稳的。   然而, 现在他的安稳日子被打破了。   临武侯世子, 名满朝野的最年轻的关内侯,兴平侯樊伉到舞阳来了。   胥珲那个愁啊,还不能说, 和一并同僚迎了出来。   舞阳的长官亲自出门相迎,樊伉也不敢托大,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胥公。”樊伉跳下驴车,朝着胥珲拱了拱手, 看在别人眼里很是一副谦逊有礼的少年郎模样。   胥珲连称不敢,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了:“兴平侯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胥珲甚是惶恐,还望兴平侯恕罪。”   樊伉摸了摸鼻子。   舞阳县虽然是他阿翁的封邑,然而他这样招呼不打一声就跑过来,其实对这些地方官是非常失礼的事。   就他的认知中,任何不速之客都是不太受欢迎的。   对舞阳的这一票大小官员而言,他可不就像那个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么。   “胥公多礼了。”   胥珲和樊伉不熟,年龄上虽然比樊伉大一截,奈何身份地位实在相差太多,让胥珲完全兴不起倚老卖老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这么一个皇亲国戚的超级大勋贵来到自己的地盘上,胥珲就是再不安,那还是要打起精神略尽地主之谊,尽心招待人家的,要不然怠慢了这位贵客,等人一回到长安,不拘是朝临武侯还是吕后随意挑唆两句,他这个舞阳县丞就没啥前途可指望了。   毕恭毕敬将人迎进府内,又着人送上热的酒水,连随行的护卫和匠人也招呼妥当后,胥珲才小心翼翼地发问:“不知兴平侯千里迢迢,远从长安来到舞阳,可是有何要事?”   难道是他这个舞阳县丞做得不称职,所以来名为监督实际是想另外让人替换他么?   胥珲心中忐忑非常。   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太好了!   樊伉泪流满面,心想他也想知道啊!   “胥公勿要担心,此来是为胥公送一场富贵。”樊伉端着脸,努力做出一副高人态,奈何一张包子脸,哪怕脸上的表情再严肃,看在众人眼里,只会产生一种捏脸的冲动。   送一场富贵?   胥珲看着樊伉,内心更加不安了。   什么富贵?   难道临武侯脑子抽了,要造反么?   胥珲脑子里甚至浮现出这么一个荒诞的念头。   就在他天马行空各种猜测的时候,就见樊伉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张雪白雪白的像绢一样的东西。   胥珲顿时眼睛一亮,目光炯炯地看着樊伉手里的那样东西。   虽然长安和栎阳的造纸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但是就樊伉那个作坊园,加上皇家少府的造纸坊所出,供长安和栎阳的勋贵们用都不够,更何况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舞阳县。   目前纸张还是只属于贵族专用的贡品,并未曾在民间普及。   胥珲也只是听说过这种像绢一样薄,像雪一样白的可以用来书写的纸,并未曾亲眼见过。   此时一见樊伉掏了出来,便知这就是传说中令贵族豪强们视若珍宝的宝贵的纸张。   “敢问兴平侯,这可是近来长安栎阳盛行的纸?”胥珲问道。   樊伉:“正是!”   胥珲顿时激动了。   “可否让下官细观?”   “当然可以。”本来拿出来就是给你看的嘛!   樊伉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胥珲伸出手正准备接过来,想到了什么,把袖子一抖,拿袖子接过那几页薄薄的纸张,小心翼翼地观摩起来,顿时赞叹不已。   哎呀,这个薄这个滑呀!   简直就是巧夺天工,比起来他用的竹简简直笨重得不行。   他翻开第一页,眼睛更亮了。   纸好,字也漂亮。   瞧这漂亮的隶书,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漂亮极了。   然后——   这是个啥?   胥珲已经做好了收到临武侯联络用的秘密书信的准备,然而——   粮食作物种植大全?   难道兴平侯顶着倒春寒的威力千辛万苦地从长安跑到舞阳,根本不是为了搞什么阴谋,而是要教他种地?   心理落差太大,胥珲也茫然了。   樊伉没有想到就这么眨眼的功夫,胥珲内心已经翻天覆地,大起又大落了一回,他的心思全放在这份粮食作物种植大全上面,睁着一双乌黑发亮圆滚滚的大眼睛,一脸萌萌哒的表情看着胥珲,兴致勃勃地催促道:“胥公以为如何?”   “啊?”胥珲还没有回过神,“什么?”   樊伉扬着下巴朝着他手里的纸点了点:“种地呀。”   不然他巴巴地跑来这苦寒之地做什么。   “哦哦。”   只要不是临武侯的造反收信,胥珲就放心了,认真地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严肃,末了,脸色一端:“兴平侯这是何意?”   樊伉:“种地啊。”   我知道这是用来种地的,可是这上面的东西很多都是闻所未闻,实在太荒诞了。   胥珲更茫然了。   “珲愚钝,不能领会兴平侯的深意,兴平侯不妨明说吧,珲必洗耳恭听。”   “……”樊伉想要一头栽倒,“中原大地土地肥沃,自古就是天下粮仓,胥公占着这么好的地利,难道不想有一番作为,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此话怎讲?”胥珲并不是那么好忽悠。   跟这种老狐狸说话真心累啊!   樊伉抹了把脸,直说:“如果说照着这上面的法子种地,能让一亩地多产粮几十斤,胥公可否愿意让治下农户试上一试?”   胥珲沉默了。   他想了很多樊伉此来的目的,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这位新封的兴平侯居然真的是来种地的。   这不科学!   胥珲态度谨慎,樊伉利诱进行得并不是很顺利。   “兴平侯远道而来,想必已是十分困乏,不若在府中稍事歇息,其他的事稍后再议。”   “那就劳烦胥公了。”樊伉依旧笑眯眯地道。   胥珲说完,便吩咐仆,为樊伉接风洗尘。   樊伉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吃了一顿简单的饭食,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之后,樊伉便在胥珲为他安排的房间睡下了。   向来以樊伉的贴身护卫自居的无名,自是坚持和他同寝。   亲自领着樊伉到歇息的客室,胥珲扫视一遍屋内,确定没有任务遗漏的时候,意味深长地道:“寒舍简陋,还望兴平侯毋要嫌弃,暂且安歇一晚,珲先告退。”   直到胥珲离开,无名才面带薄怒,不满地道:“郎君好意提拔他,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因为他们不了解嘛!说不定胥珲还以为我闹着玩的,就算他相信,这么重要的事情肯定也要找人商量一下,不会轻易自作主张的。”樊伉心态还是挺好的,并不觉得胥珲的反应有多失礼,反而觉得胥珲这样的行为才是正常反应。   若是胥珲真因为他的三两句话和两张纸上写的不知道真假的内容,就贸贸然地下决定,将治下数万百姓一年的生计交于他手,他才会觉得失望。   大约是交通不便,还有匠人敝帚自珍的原因,风靡于长安和栎阳的火榻,此时却还未曾传入舞阳县,自然胥珲的府中是没有炕的,只有冷冰冰的木榻。   无名抖开被子,皱了皱眉头。   被子是半旧的,虽然浆洗得很干净,但仍掩盖不了这是一床别人使用过后的被子,而且也太薄了。   气候如此寒冷,居然只有这么一床薄薄的被子,郎君如何抵抗得住。   “郎君今晚和我一起睡吧,太冷了。”   “好啊。”樊伉飞快地跳上榻,哆哆嗦嗦地钻进被子里,连声大叫,“好冷好冷,无名兄快进来。”   无名揭开被子,坐上去,把自己的被子打开,示意樊伉进来。   樊伉没有丝毫犹豫地滚了过去,抱着无名的腰,把冷冰冰的爪子和脚搭在他腿上,很快就呼呼大睡。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胥珲已经在外面等侯多时了。   见他起来,胥府的下人奉上早食。   吃完一顿简易的早食,胥珲让人奉上热汤,两人盘腿跪坐,无名持剑立于樊伉身后,前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分明要将贴身侍卫这一职坚持到底。   樊伉眼角抽了抽,装作没看见,端起碗吃了一口热汤,说:“我此次前来,要在舞阳县小住一段时日,不知胥公可知附近有什么僻静一点的大宅院,容得下我这些随从的。”   胥珲虽然对樊伉昨日的提议没有一口答应,但是对樊伉本人还是秉承着巴结的态度,开口道:“何须如此,若是兴平侯不嫌弃,寒舍尽可住着。”   话一出口,觉得不妥,堂堂兴平侯怎么可能和他一个小小的县丞同居一室呢。   果然,樊伉摇头道:“多谢胥公美意,只是这一趟随扈颇多,恐打扰胥公,还是另择住处比较妥当。”   知道樊伉要在舞阳住上一阵子,就算巴结讨好以后也多的是机会,胥珲是个聪明人,闻言但不再坚持,思考了一会儿,便道:“此处往北二十里处,有一座园子,前主人早已遍寻不着,如今空置下来,略作收拾,倒是个不错的住处。”   樊伉问了那园子的大小位置,觉得十分合适,点了点头,满意地道:“一切烦劳胥公了。”   胥珲连称不敢,立刻吩咐人下去,替樊伉收拾园子。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便陆续有人来找胥珲议事。   “兴平侯且稍事休息,珲去去就来。”   樊伉知道他是一县长官,肯定公务繁忙,示意他自便。   无名走过来,和樊伉并排坐在一起,说:“郎君要住下来?”   “是啊,至少要住到这一季秋收。”樊伉捧着汤碗,热气蒸腾,蒸得他脸颊红红的,无名连着看了好几眼。   “不是告诉舞阳县丞怎么种地就行了么?”无名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他,“此处天寒,条件又如此简陋,郎君受不住。”   “没事,到时候我们盘个火炕就行了。”条件简陋什么的,在樊伉看来根本就不叫个事。   之前在栎阳临武侯府的时候,条件也不比这里好多少,结果最后还不是被他改造成一个让人舍不得出门的“豪宅”了。   这次出远门,他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如何,除了护卫之外,带的最多就是匠人了。   “等到我们安置下来,到时候无名兄陪我去一趟砀邑吧。”樊伉乐呵呵地提议道。   无名:“……好。” 第72章   樊伉在胥珲的县丞府上呆了几日, 连日赶路来的辛苦疲惫缓过劲来之后,便打点行装,准备前往胥珲说的那个僻静园子。   不走不行啊!   他们一行连护卫带匠奴上百号人, 而一个小县丞一年的食禄估计也就是几十石粮,要让胥珲照管樊伉这一行人的吃喝,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几天就能把他吃穷。   樊伉很不好意思地将这几日的伙食连同两坛烧酒留给胥珲当回礼后,便招呼众人启程。   出发的这日, 正好雪过天晴,暖煦的太阳照下来, 积雪初融,沉寂了一冬的世界仿佛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似的,暖风拂面,让人的心情情不自禁地好了起来。   拜别了胥珲, 樊伉坐在车前的模板上, 左边是彪悍精瘦的大黑, 右边是冷漠英俊的无名, 左拥右抱,好不惬意。   王回依旧护卫在驴车周围,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樊伉有点无聊, 左右看看,说:“无名兄,我来驾车吧。”   无名嘴角抽了抽,驾着车头也不回地道:“郎君若是无聊, 就去车里歇着,很快就到了。”   难得是个晴天,久违的太阳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樊伉只会嫌弃日照时间太短,哪里肯钻回车厢里去,挨着无名说说笑笑。   二十里地不算太远,然而樊伉带的人不少,百来号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到了胥珲所说的那个园子。   然后,樊伉就发现自己被欺骗了,因为他发现胥珲口中的园子和自己印象中以为的园子完全就不是一个东西。   来之前他就猜想得到胥珲口中废弃多年的园子肯定不会太好,要不然早被人占下来了,然而真看到这个园子的模样,还是让他心里一凉,意识到自己果然还是想得太甜了。   这哪里是什么园子,分明就是一个小型的村落嘛!还是很破的那种!   山脚下零乱地散落着几座破旧的院子,大约是荒废得太久了,院子外头的篱笆墙都倒塌了,不用走近就能瞧见矮墙里头露出腐朽的门和窗,有间屋子的屋顶还被大雪给压塌了。   推开距离最近,看着也最完好的那个院子的门,一片破败的景象,满院子的残雪,墙角堆着破烂的竹篮竹筐,院子里的那口井早已干涸,轱辘的绳子都要断了,在风里一晃一晃,发出吱嘎的声响。   这破烂地方架个摄影机就能cos鬼屋直接开拍了。   难道未来大半年的时间他都要住在这种又破又旧的地方吗?樊伉的满腔欢喜顿时有如大冬天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冰水似的,从头凉到尾。   “这……”被胥珲叫来给樊伉他们领路的小吏脸上露出羞赧的表情,似是没有料到不过几年的功夫,好好的一个园子就成这样了。   显然这样破烂的地方肯定不能让兴平侯来住啊。   “兴平侯不如还是先回县城,再留意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地方?”小吏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震惊过后,樊伉终于回过神来,抹了把脸,说:“算了,就这吧。”   别的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好,这地方破虽破,好歹足够大,至少能把他们这百来号人安顿下来。   而且这园子背后靠山,前头又有一条小河流过,算得上是依山傍水,周围还有大片荒芜的田地,如果忽略掉眼前这几座破旧不堪的宅子,景色堪称世外桃源。   再三向樊伉确认不需要回城更换一个更好的宅邸之后,小吏才忐忑不安地回去向胥珲复命,剩下众人站在破旧的宅子前面面面相觑。   “郎君,这宅子能住人嘛?”乘光走上前来,忧心忡忡。   郎君向来体弱,这样的屋子如何住得。   樊伉一把推开堂屋大门,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不住咳嗽,拿手在脸前扇了扇,他有点无奈地道:“先把能住人的屋子收拾出来,再慢慢修葺吧。”   人多干起活来还是很快的,不到两天的时间,原本破破烂烂的几座宅子在众人的忙活之下总算有点焕然一新的感觉。   院子里的水井被清理过了,换上了新的轱辘。   原本腐朽的门框也被重新修葺过了,屋顶挪位的瓦片被一片一片重新拣过,没有铺瓦片的屋顶也铺上了厚厚的干茅草——这些茅草是那些护卫们进山猎了不少猎物,跟周围的农户们交换来的,要不然这种天气哪里还能打得到干茅草。   荒废已久的园子突然来了一大堆人,其中还有不少兵士们时,散落在附近的农户们刚开始的时候还很惊慌,后来见他们连着好几天都只是重新修葺屋子,并没有四处去征调兵丁,大家便渐渐放下心,胆子大一点的甚至会跑过来围观,得知是长安城的贵人过来教人种地,不是过来四处征兵的兵士们之后,便带着三分好奇七分非常积极热情地过来帮忙。   樊伉的干茅草就是跟这些村民交换得来的。   住的地方解决之后,樊伉发现又有一个新的难题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他们带的粮食快不够了。   从长安出发的时候,除了必要的行李,车队里带的最多的就是粮食,然而不管怎么节省,一百多个人每天张嘴就要吃饭,所以即使樊伉准备的粮食很充足,但是一路行来,那些粮食依然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剩下的粮食还是支撑几天?”樊伉问道。   乘光:“不到二十天。”   才二十天啊!   樊伉觉得有点棘手了。   这春耕还没开始,就要断粮了,等到秋收至少还要半年的时间,这半年他们总不能光喝西北风吧!   樊伉犯愁了。   小郎君犯愁,无名又开始磨刀了:“河南郡富户不少。”   “……”又来了!   樊伉满头黑线:“我们是文明人,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劫富济贫。”   上次他要建作坊园没钱的时候,无名兄就这样,结果这回种地粮不够,他还是这样。   他很感谢无名的仗义,但拒绝这种粗暴的强盗行为。   无名说:“总不能让郎君饿肚子。”   “我有钱啊,可以去买。”樊伉拍了拍口袋,完全一副“不差钱”的暴发户嘴脸。   无名看着他,神情冷漠:“你上哪儿买?”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   樊伉还真被他问住了。   现在大军还在北边跟匈奴和韩王信残部打仗,大军的粮饷都不够,唯一手中有粮的那些富足的六国豪强们,个个都捂紧了口袋,哪怕粮食烂在谷仓里,也不会轻意拿出来。   上哪儿去买?   樊伉一时语塞:“哎呀,无名兄这个事你就不要管了,还是管好眼前吧,火榻都砌好了吗?晚上睡觉没有火榻还真心不习惯啊!”   无名简直要被他气死了,转过身气冲冲地推门离开。   哎呀,生气了!   总觉得最近无名兄真是越来越活泼了呢!   樊伉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跟出去,结果只看见无名兄和大黑潇洒的背影。   太好了,看来今天晚上又能加个餐了。   想到这个,樊伉又要愁了。   现在还行,无名兄有时候勤快起来,带着大黑进一趟山林,很少空手回,有时候是两只野鸡,有时候是两只饿得半死的野兔子,樊伉大部分时候还能开开小灶。   不过也只能趁现在,等到春天,百曾都进入繁殖的季节,便是再贪婪的猎人,也不会挑这个时候进山。   大自然给了人们繁衍生存发展的资源,人们也要给予大自然休养生息的机会,涸泽而渔那是最短视最无知的人才会干的蠢事。   火榻早已经盘好,不过因为气温低,还未曾干透,过几天才能使用。   匠奴们抓紧时间砌好了火榻之后,又在翻修倒塌的房子,人来人往的,到处都是一片叮叮当当的声响,十分热闹。   樊伉四处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很淡定地回屋去了。   大家都忙忙碌碌的,就他一个闲人杵在工地上,很碍眼的,他还是不去讨人嫌的好。   “乘光,磨墨,我要写帖子。”樊伉大声招呼着。   乘光立刻颠颠地跑过来,点头哈腰地先给樊伉铺上雪白雪白的纸,然后开始认真地磨墨,一边磨一边还问:“郎君要写什么帖子?不等无名公子回来再写吗?”   要不然就郎君那一手丑字,可丢死人了。   樊伉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瞪了这个多话的下仆一眼,道:“就你话多。”   乘光被骂得莫名其妙,明明以前郎君要写什么东西,都是让无名公子代笔的,为什么今天挨骂了呢?   乘光百思不得其解。   樊伉倒是很想争一口气,自己写帖子,奈何乘光的话虽然不好听,却是实情,只得傍晚的时候等无名打猎回来,才让无名代笔。   帖子是送给城内那些背景雄厚的六国旧族豪强的,理由也是现成的。   长安城的新贵、汉皇和吕后的外甥兴平侯,邀请各位乡老大家赏花。   乘光满头雾水:“郎君邀请他们赏什么花啊?”   难道这附近有什么漂亮园子他没有发现么?不能啊!最近他天天跟周围的农户打交道,没听说附近还有别的什么漂亮大园子啊。   无名显然也是同样的心思,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樊伉。   樊伉转了转眼睛,脸上露出一个贱贱的笑容:“雪花不也是花么?”   乘光转过头,透过不那么齐整的窗户,看到院子外头溅着泥泞的残雪,想破了脑袋也想象不出来有什么好赏的。   “哎呀,跟你说不明白,总之只要人能来就成了。”樊伉跟他解释不清,索性将那几十张请帖递给他,说,“明天你辛苦一趟,替我把帖子挨个儿送到。只要有人来,咱们今年的口粮就不用愁了。”   这是他在胥珲府上挨了几晚冻之后生出的主意。   虽然火榻和火炉子已经成了关中最流行的东西,并且还有继续向南北两边发展的趋势,但受年代和现实的制约,这种流行的速度非常缓慢,至少他在舞阳县丞胥珲的府上是没有见到这两样东西的。   至于长安城中已经成为了身份和地位象征的《汉皇传》,那估计还只是个传说,胥珲其至连纸都没用上,用的依然还是笨重的竹简。   他就不信,这几样东西还敲不开舞阳城内那些六国旧族的口袋。 第73章   自古以来, 河流就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摇篮,但凡河流经过的地方,便会有人类聚集, 形成村落城镇。   隐阳城也不例外。   早在商周时期,古老的滍水河畔就已经初步形成了城镇的雏形,及至后来, 周朝王族的一支迁入此地,历经数代繁衍发展, 隐阳城越发繁荣。   这天,隐阳城内的高门大阀张氏, 突然接到一张奇怪的拜帖。   那帖子由一张雪白的似绢非绢似帛非帛的东西制成,既轻且柔,闻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异常精美。   张公子彦拿着手里的拜帖, 内心十分好奇:“兴平侯?他怎么会想到要邀请我去赏花?而且自从许家搬迁之后, 那园子不是早就荒废了么?”   “不会是这位兴平侯到了舞阳, 把那废园子买下来了吧?”吴征捋了捋胡须, 猜测着。   “……”张彦纳闷了,“有钱买那破园子干什么?”   再说了那园子没荒之前也就那样,这个时节赏什么花啊!   这事怎么瞧着那么怪。   张彦琢磨着, 完全没有头绪。   吴征作为他手下的头号幕僚,见识还是有一点的,若是论起朝中诸公,大部分他都能说上三两句, 但这位兴平侯?   实在太小了啊,以前压根没注意过。   这两年倒是名气大了些,但吴征也没有当回事。   听听这位兴平侯的事迹,亩产十几石的粮食?   怎么可能?吴征向来只当是笑话,压根儿就不相信。   纸和《汉皇传》他也有耳闻,倒是满心期待,至于铁炉子和火榻什么的就完全没兴趣了。   不过是些匠人们弄出来哗众取宠的东西罢了。   作为一个出身平凡,但是非常有理想有报负,一心只想着做出一番大事业,实现自己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的吴征来说,对这些锦上添花只会让人更加沉迷于豪奢享受的东西毫无兴趣。   不仅如此,当他听说这件事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对兴平侯有此才华,不用来做些守土开疆,造福天下的正经大事,反而像个匠人一样沉迷于这些奇技淫巧还非常不屑。   但纸就不一样了。   若是纸张能够大量制造出来,完全取代竹简,对天下人,尤其是那些学子们会有多大的影响。   至少对吴征自己言,那吸引力还是足够大的。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张彦手中的拜帖上,目光灼灼:“听说兴平侯发明了一种可以和绢媲美但又比绢廉价许多的纸替代竹简当书写用具,莫非就是郎君手中的这个?”   张彦心神这才又转回到手中的拜帖上面,说:“应该就是了。”   两人于是将心头疑虑撇至脑后,专心致志地欣赏起这种叫做纸的书写用具来。   瞧瞧这光滑的手感,这雪白的色泽,这个轻这个柔啊!   两人顿时啧啧称奇,末了吴征道:“不说别的单就能造出这张轻薄的纸,兴平侯堪称一世奇人了。”   两人互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吴征顿时心领神会,建议道:“既然兴平侯盛情相邀,郎君不妨前去拜会一下这位大汉国最年轻的关内侯。”   张彦点头称是,欣然道:“吴公所言正合吾意。”   便是没有纸这回事,单就樊伉的家世,也足以让张彦结交一二。   吕后和周吕侯的外甥,寻常人想结识还找不着门路。   不光张氏、隐阳城内其他几户豪强旧族如陈氏、王氏、范氏等这几日内皆陆续收到来自兴平侯赏花的请帖。   到了约定这日,张彦带着吴征坐了半天的牛车一路颠簸到了舞阳县樊伉约定的园子,结果一下牛车张彦就愣住了。   只见原本破败不堪的园子人来人往,每个人肩挑背扛着材料正在翻修房子,到处都是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热闹非常。   没走错地方吧?   张彦看向吴征,吴征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面容冷漠的少年郎带着一只精瘦彪悍的黑犬从远处奔了过来,路过张彦时,停顿了一下。   “来赏花的?”   张彦一时摸不清少年郎的身份,见无名气场强大,穿着讲究,以为他就是兴平侯,连忙躬身回答道:“在下受兴平侯相邀,前来赴约。”   无名没有回答,反而扭头扬声朝着墙角道:“郎君,有人找。”   张彦循声望去,只见墙角处不知何时蹲了一个小少年,穿着一身葛衣,灰扑扑的一团缩在那里,像一团烂麻布似的,一点儿也不起眼。   要不是无名出声提醒,他都不知道原来这里蹲了个人!   听得无名一声叫唤,樊伉立时回过头,将手中的茅草往别人手上一塞,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过来道:“原来是……请问阁下高姓?”   “……”张彦,“敝姓张,隐阳张氏就是本家。”   樊伉满脸真诚地道:“哦,原来是张公子,久仰久仰。”   张彦满头黑线,方才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现在就说久仰,这也太敷衍了吧。   不过自己拿茅草修房子的关内侯也只有眼前这位看着不大的兴平侯了吧!   “来来来,这边太吵了,进屋里说。”樊伉才不管他脸色如何,依旧乐呵呵地领着他往屋子里走。   别说这园子修好了看着还挺不错的,关键是便宜啊!   大约是胥珲先前没有答应樊伉的事,内心觉得可能有点怠慢了樊伉,所以这园子被以友情价半卖半送给樊伉。   看着拽自己衣角的樊伉,再想想以前见过的那些鼻孔朝天的勋贵们,第一次遇见这么不摆架子的贵族,张彦内心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总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阴谋里去一样。   一进门,张彦就觉得自己果然掉进阴谋里去了。   彼时江南虽然早已春暖花开,但是倒春寒的威力依然在肆虐着中原大地,舞阳县道路上的冰雪都未曾化开,这个小小的破旧的甚至外头还在叮叮当当修补的屋子里却异常的温暖舒适。   张彦四目一扫,发现屋子中间除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炉子之外,便只有靠墙那一面砌成的一个土榻,却是不知如何保持这屋子的温度。   他素来城府极深,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对着樊伉玩笑道:“兴平侯这屋子看着不起眼,却着实不错,这个时节挺暖和的。”   樊伉仿佛压根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乐呵呵地解释说:“那是因为点了炉子烧了火榻的缘故,要不然真冻死了。”   “……”完全没有料到樊伉如此直接的张彦有点接不上话了。   “原来这就是长安城里流行的炉子和火榻吗?”吴征果然不愧为张彦手下第一幕僚,见状非常自然地接过话题,避免了张彦发愣的尴尬,“郎君不是一直念叨着这种晚上也能够保持温度不冷的火榻吗?正好这回托兴平侯的福,可以看个究竟了。”   火榻也罢,炉子也罢,兴平侯看样子倒不是很在意的模样,不然也不会就这样毫不在意地摆在外面供人观赏。   在这一点上,吴征又觉得樊伉还有几分贵族的风范了。   张彦还真是有点好奇,隐阳城的冬天滴水成冰,有这种能烧火保暖的火榻,谁不想晚上睡得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   大冬天冻腚的滋味他亲身体验,着实不是那么美妙。   樊伉甩了鞋子,爬上炕坐着,膝盖上还搭着一条小毛毯,别提多暖和了。   他拍了拍边上的位置,示意张彦和吴征说:“上来坐,地上冷。”   张彦和吴征有点踌躇,兴平侯相邀,而且又如此不摆架子,两人却不敢造次。   贵族和庶民的地位实在相差太大,稍有不甚就是大罪,抄家不至于,一顿牢狱之灾却是免不了的。   “不敢,吾等就在地下侯着吧。”张彦躬身上前,毕恭毕敬地回答说。   樊伉还不曾说什么,倒是无名已经净了手脸带着大黑从外面进来,冷眼瞅了两人一眼,“哼”了一声,上炕坐定之后,才冷漠道:“郎君相邀,你们听从便是,省得冻病了,外人还道郎君不懂待客之道。”   张彦和吴征二人这才脱了靴子,小心翼翼地爬上炕坐定。   这一坐就发现果然不同,屁股底下暖烘烘的,别提多舒服了,冷冰冰的木榻根本不能比。   “噗噗噗——”   炉子上的水冒着热气,水开了。   乘光双手托着一个小酒壶进来,先把酒壶放在桌上,再把架子上的木盆拿过来,将炉子上的热水倒进盆里,取出几个小酒盏一一斟满酒,放进盆里温着。   张彦和吴征正在默默地观察这神奇的火榻,冷不防鼻尖里突然窜进一股浓香的味儿。   二人皆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目光同时朝着散发这股味道的方向望了过去。   什么味儿,这么香? 第74章 吕泽   温酒要点时间, 樊伉便拉着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张彦心神早就被那醇香的酒液吸引过去了,眼神频频瞄向边上的水盆, 回答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樊伉倒是兴致勃勃,一直抓着两人问个不停,基本上都是问及郡中的人口啦、收成啦、都种些什么粮之类的, 非常的朴实且接地气。   张彦一一回答了。   果然不出樊伉所料,基本上种的都是豆子和黍子之类, 产量基本都不高,豆子还要好点, 黍子产量低,风调雨顺的时候一亩地能收个五六十斤就算高产了。   确实有点低。   樊伉默默地想着,黍米这个东西哪怕是放在几千年以后的现代,有良种农药化肥等等各种增产措施保驾护航, 一亩地也不过是三四百斤而已, 比起随随便便就亩产□□百上千斤的麦子简直就弱爆了, 更别提动不动就是一两千斤的稻子了。   “怎么不种麦子呢?这边的地挺适合种麦子的啊, 麦子产量比糜子要高一点。”樊伉说。   虽然说种什么在他心里其实都没有区别,但这不是头上还有个系统任务嘛,为了能早点完成系统任务, 樊伉也是很拼的,逮着机会就劝人种麦子。   这话有点不好答。   张彦有点琢磨不透樊伉的意思,不懂他问这话是话中有话呢还是单纯地只是提个建议。   但樊伉提了问,又不好不回答, 张彦想了一想,最后还是决定照实回答。   “一亩地的麦子确实能比糜子多产个十来斤,但是麦子不好吃,不如糜子面细腻宜口。”   樊伉笑着道:“那是因为你们不会弄。”   这是历史生产力的局限性造成的。   其实不单是大汉朝,就他所知,古代的面粉都是不去麸皮的粗面,糯米磨的粉才叫细面。   他记得解放后,很多地方依然是吃的粗面,直到后来那位姓袁的伟人沤心沥血,培育出了高产量的各种杂交粮种,粗面这种东西才渐渐从人们的饭桌上消失,从此细面取代了粗面,成为人们主要的饱腹主食。   “哦,此话怎讲?”张彦笑道。   樊伉就等着他问这一句,说:“等着瞧吧,午食就在这儿吃,让你开开眼界。”   “……”张彦泪流满面。   这么调皮的兴平侯,他也是醉了。   樊伉说等着瞧,就是真的等着瞧,字面上的意思。   片刻后几人移步院中,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樊家身具多功能用途的驴子被人刷得干干净净,油光水滑地在那慢悠悠地拉磨。   稍远一点儿的地方,竖着一个用木棍做成的井型工具,两头着地,中间悬空。   磨好的粗面被人端过来,放进一个编得很细的筛子里,再拿去那个井型工具上面来回轻晃,细面就被筛了出来,剩下的麸皮留在筛子上。   张彦走过去看了两眼,笑道:“这东西倒不错,方便。”   樊伉不以为意地道:“效率还是低了点,等过些时日冻土化了,在隐水之畔建个水磨坊,只要河流不干,日日夜夜便能磨麦舂米,那才叫方便。”   “水磨坊?”张彦抬眼望向吴征,以目示意,那又是个啥?   吴征也是满头雾水,暗暗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毋要多问,静观其变。   樊家做工的人多,午食当然不可能指着现在这头老驴拉磨磨面,面粉是早就预备下的,不多时便有仆侍上前,告知午食已备妥。   “张公子和吴公远道而来,舍下略备薄酒,且去喝上一杯。”樊伉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兴平侯相邀,哪里敢嫌弃啊!   张彦心里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躬身连称不敢。   几人又移步室内,只见炕上已经摆上一张略大的矮桌,一个青衣小奴拎着食盒正一样样往上摆放食盘。   樊伉家的午饭很简单,一碗肉臊子面,蒸得蓬松软绵的馒头,糜子粥,还有两碟咸菜。   非常的平民化。   张彦平时是不吃午食的,不过樊伉相邀,不好推辞,再者赶了一上午的路,确实也有点饿了,而樊家的那碗肉臊子面闻着又实在太香,便顺水推舟地留下,吃了一顿非常有樊氏特色的午食,也喝到了他心心念念香得不行的烧酒。   酒足饭饱,吴征满足地摸了摸肚子,真心实意地赞道:“今日兴平侯赏的一顿饭食,吾方知以往数十年俱都白活了。”   张彦频频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张氏的伙食自然也是好的,肉食不缺,然则不知是烹饪方法不得法,还是厨娘的手艺不行,做出来的饭食跟今日在兴平侯这里吃的一比,简直难以下咽,竟是白白糟蹋美食。   樊伉笑道:“粗茶淡饭,不过胜在烹食方法新鲜,若是张公子喜欢,一会儿便让人将这面食的做法奉上。”   张彦本想婉拒,然则一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笑纳了:“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都说男人的交情在酒桌上发展得最快,一顿饭下来,见樊伉如此具有亲和力,张彦和吴征两人的心态都放松许多。   “不瞒兴平侯,某虽然是一介商贾,但自小家资颇丰,一应衣食皆比常人要讲究许多,竟不知世上还有此等好酒,一口下去,浑身都暖洋洋的。”尝到了烧酒的好处,张彦体内的商人因子迅速活泛开来,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种酒的价值所在。   边塞苦寒,酒能暖身,这样的烈酒定然能大卖。   樊伉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地道:“这种蒸出来的酒能清洗伤口,然则颇费粮食,汉后已经下令,不允许民间随意买卖。”   张彦本来还想着做烧酒买卖的,一听吕雉都已经插手,立刻这个歇了心思。   他身为张氏的大公子,心智才华皆不缺,得了樊伉明显的示好,他又不是个棒槌,猜到樊伉定然是有所求,当下也不故作姿态,问道:“不知此次兴平侯相邀,可是有何要事?”   吴征举拳掩嘴咳嗽了一声,提醒自家郎君谨言慎行,切莫惹恼了兴平侯。   哪知樊伉就喜欢和这样直接的人打交道,省事。   “张公子果然聪明,说实话此来的确是有事找张公子商议。”樊伉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就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张彦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打着哈哈:“不敢不敢,兴平侯身份尊贵,某不过一介商贾,兴平侯但有吩咐,某不敢不从。”   “张公子实在太过自谦了。姬氏皇族的后人,谁敢拿你们张氏当作普通商人。”   提到姬姓皇族,张彦怔了一下,面上显出一抹缅怀之色,语带自嘲道:“那都是些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还提他作甚,如今可是汉室天下。”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天就是这样聊死的。   樊伉默默无语,暗想自己果然不是个会聊天的好对象。   张彦也自觉尴尬,目光溜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正坐着的火炕上,道:“这就是近年风靡长安城的火榻吧,果然甚是暖和。”   樊伉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道:“正是,若是张公子喜爱,改日我派匠奴也去府上盘两个火榻。”   “那就有劳了。”张彦起身,朝着樊伉抱拳行了一礼。   樊伉道:“张公子觉着我这火榻和炉子如何?”   张彦微怔,继而如实回答:“甚为实用。”   “那……若是有人在汝南郡卖这铁炉子,张公子觉得可行?”   张彦本身就是商贾出身,说起做买卖的事自然非常有主意。   樊伉问了,他拢眉思索了一回,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就是不知这铁炉子造价几何?”   “若是照着我绘的图纸,造价十分低廉。”樊伉捧着水碗,笑眯眯地看着张彦,“素闻隐阳张氏家资颇丰,买卖已经做到齐鲁之地,就是不知道张大公子可有兴趣再添几样买卖?”   哪怕张彦是个棒槌,这个时候也该明白樊伉的目的了,更何况张大公子从来就跟愚钝挨不上边儿,当下心中一喜:“兴平侯的意思是……”   樊伉道:“素闻汝南郡张氏家资丰厚,买卖已经做到齐鲁边界,就是不知道张大公子可有兴趣再添几样买卖?”   他当然想啊!   商人日子不好过,好不容易有机会扒上当今权贵,还能赚钱,张彦当然愿意了。   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的谈判非常顺利。   樊伉拿铁炉子和火榻的图纸,从张彦手里换了两千石粮,省着点接下来半年都不愁吃了。   完成了交易,樊伉心里高兴,侧过头朝着乘光看了一眼,乘光会意,开箱子取出一个锦盒,递给樊伉。   樊伉手一推,锦盒顺着桌面滑至张彦手边,道:“相逢便是有缘,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张彦为人甚是爽利,倒也不忸怩,伸手接过,道:“如此,某便告辞了。”   出了庄子,二人上了牛车。   吴征想起今日的经历,不禁失笑道:“兴平侯少年成名,却无半分娇矜之意,毫无架子,有点意思。”   张彦今日不仅搭上了京都最有前途的权贵,而且还做成了一笔绝对不亏的买卖,心中高兴,掂了掂手中的锦盒,也笑道:“就是不知兴平侯送了什么。”   吴征捋须颔首:“郎君打开一看不就知道了。”   张彦闻言,果真将锦盒打开,一见之下居然怔住了。   吴征一挑眉:“怎么?”   张彦将手中的锦盒往他手边一推,吴征看了一下,也跟着愣住了。   “居然是《汉皇传》?”   作为第一版纸质书,无论是在权贵高门,还是普通民众心目中的地位都还是满高的。   张彦作为贵族豪强,钱粮不缺,铁炉子和火榻对他的买卖不过是锦缎上添的那朵花,有则更佳,没有影响也不大,但《汉皇传》他还是非常眼热的。   他也曾托人去长安城买过,奈何只有一家有卖,每天店铺没开门前面排着队等着买的人就已经到大街上了,一个个的不是这个侯就是那个侯,个个都惹不起,想插队都没处下手。   樊伉赠送了他一本,倒真的称得上是诚意满满。   这年头大约是因为商贾地位低的缘故,商人基本都还是比较有诚信的。   谈妥了买卖,第四天,张氏的车队便送了六百石粮食过来,剩下的一千四百石,张彦还要筹措,需得再等一个月。   边关在打仗,各地粮仓里的粮食基本已被调用,剩下那些有粮的豪强大阀六国旧族,哪个不是捂紧了口袋,等着粮价飞涨再大赚一笔。   樊伉要面对的残酷现实就是,即使他手边有成堆的钱,也可能买不到一粒粮。   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彦宁可舍弃即将到手的部分利益,也要如此果断地和樊伉合作,也称得上有气魄了。   之前修整房屋的时候,除了几间能够住人的大宅子,最先修整出来的就是粮仓。   张氏的运粮大队一到,樊伉便指挥人将粮食送进仓里。   看着粮仓里摆着的□□布袋,樊伉一直高高提起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别看他当初在吕雉和萧何面前说得胸有成竹,带着百来号人雄纠纠气昂昂地奔赴舞阳县,其实心中也颇有点惴惴不安的。   这下好了,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展他的种地大业,完成系统任务,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趁着现在气温还未曾升高,冻土也不曾化开,樊伉决定先去一趟砀邑,看看他大舅吕泽的情况如何。   本来听说吕泽生了病,他应该第一时间去砀邑看望他的,奈何此次出京实在太过匆忙,而舞阳县的情况又超乎他的意料之外,到了舞阳县他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总不能丢下这百来号人挨饿受冻,他自己跑去走亲戚吧?   拖了几天,住的屋子修葺出来了,吃的口粮也有了,樊伉便收拾收拾,带着吕雉和吕媭姐俩给吕泽送的礼物,前往砀邑看望吕泽。   砀邑距离舞阳县三百多公里,彼时气温已经开始上升,积雪初融,道路非常泥泞,行走艰难。   樊伉带着车队走了三天方才抵达砀邑。   吕泽早就得了吕媭的消息,知道他要来,一直派了人在外头守着,樊伉的车队还未进砀邑县城,便有打探的斥侯发现,报予吕泽。   不多时,吕泽的副将禹肇便领着一小队车骑兵,亲自去迎接樊伉。   樊伉正在车厢里靠着炉子取暖,猛然听见外头一阵马蹄急声,然后便有人扬声问道。   “来者可是兴平侯?”   樊伉正在车厢里靠着炉子取暖,猛然听得外头有个粗犷的声音,连忙掀开帘子朝外一望,看到几步远的地方停着一小队军士,人人浑身煞气,一见就知道是上过战场,接受过战与火洗礼的将士。   为首的人一脸的胡子拉碴,看不清长相,一双眼睛倒是清亮有神。   来时曾听吕媭提起过吕泽身边亲近的人,知道这位估摸着应该就是吕泽的副将禹肇,当下不敢托大,跳下牛车,在刺骨的冷风中挺直了背,道:“正是,这位可是禹肇禹将军?”   禹肇哈哈一笑,道:“吕将军估摸着你这几日也该到了,特地嘱咐我来城外迎一迎你,可是把我盼到了。”   “不敢不敢,有劳将军了。”   禹肇想来是个急性子,见面不过说了两句,便迫不及待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赶往大营吧,省得天黑了走夜路不方便。”   “一切但听将军安排。”在这些人面前,樊伉一点儿也不托大,态度非常谦逊。   禹肇见状,暗自满意地点了点头。   听到吕泽的外甥要来的时候,他心里还有点犯嘀咕,生怕来的是个什么都不懂,不守规矩还不听管教约束的纨绔,见樊伉为人谦逊有礼,这才松了口气。   一行人转道砀邑大营。   因为樊伉带着两牛车的礼物,脚程比较慢,禹肇便勒住缰绳,配合着了樊伉坐的驴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着。   “我大舅还好吧?听说他身体微恙,可好些了?”樊伉问道。   “将军自北征还军后,受了风寒,断断续续的时好时坏,可愁死人了。”禹肇皱起眉头,脸上隐隐带着一丝忧色。   “没叫侍医过来看过吗?”樊伉又道。   他不提侍医还好,一提侍医,禹肇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哼了一声,道:“别提那群庸医了,只说将军受了寒要静心休养,药开了一副又一副,却不曾见效,喝斥几句便要死要活的。”   樊伉默然。   虽然侍医也是贱籍,地位低下,但军中素来缺医少药,战场上刀剑无眼,谁敢保证自己上战场就一定不会受伤,一般的时候,将士们也不会太过往死里得罪侍医。   禹肇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扭过头,问道:“兴平侯可懂医?要不一会儿你给将军看看。”   樊伉顿时有点哭笑不得:“我不懂医。”   “啊?”禹肇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似是完全没有想到樊伉居然不懂医术。   “真的不懂吗?听将军说兴平侯可是连纸都能造出来的。”禹肇不死心地追问道。   在他心目中,会建火榻,会造纸,还能种出几十石粮食的人,肯定也应该懂医术的。   “真的不懂。”樊伉心想,造纸可比给人看病简单多了好不好。   到了砀邑大营,禹肇命人安置牛车,自己领着樊伉和无名去见吕泽。   樊伉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营地里的人都来去匆匆,脸上都像禹肇一样带着忧色。   身中军中,大将身体抱恙,总归不是件吉祥的事,所以颇有点人人自危的感觉。   禹肇带着他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来到一排土砖建的房子前面,说:“将军便住在此处。”   说罢上前,对着守卫在门外的两个卫士道:“这位兴平侯,来看望将军的。”   那两个卫士才退开一步,示意他们进去。   进了门,便见一个背着药箱的侍医正好从里面出来,禹肇上前道:“姜侍医,将军今日的情形如何?”   姜侍医没有回答,朝前走了几步,估摸着屋子里的人听不见了,才压低了声音道:“还是老样子,若是过两日再无起色,我便另开个方子。”   “开方子开方子,自将军生病起到现在不知换了几副方子了,将军的病情还是没有起色,你们到底会不会看病?”禹肇怒道。   “这……”姜侍医满脸愧色,“老夫才疏学浅,还望将军恕罪。”   禹肇看着他就来气,挥了挥手,说:“知道了知道了,下去吧!”   姜侍医朝着二人行了一礼,这才背着药箱离开。   禹肇长叹一声,道:“若是阳庆公在就好了。   又是阳庆公。   樊伉记得吕媭和樊哙以为他得了羊癫疯之后,第一个念头也是去找阳庆公,可惜直到现在也没找着。   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   吕泽就在屋内,禹肇抱怨了两句便不再说了,领着樊伉上前,一把推开半掩的门,道:“将军,兴平侯到了。”   因为是晴天,屋子里的光线很足,樊伉便看到一个人偏过头半坐在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苦药味。   听到禹肇的声音,那人扭过脸来,朝着樊伉笑道:“原来是伉儿,几年不见,你都这样大了。”   许是久病的缘故,他的脸瘦削得厉害,几乎脱了型,眼眶深深地凹了下去,越发衬得颧骨很高,整个人的脸色发青,尤其是嘴唇,乌得看不出半点血色。   见着这样的吕泽,樊伉心中微微吃惊。   吕泽居然病得这样厉害了? 第75章 怀疑   将人带到, 禹肇便非常有眼色地告退了,屋子里只剩下吕泽和樊伉两甥舅。   樊伉在心中想过无数次这位大汉朝能和开国皇帝分庭抗礼的大将模样。   英武的的、霸气的、刚愎自用的、甚至是五大三粗的,然而无论如何他也不曾想到, 自己第一次亲眼见到的吕泽,居然会是这般病入膏肓,一副不久于人世的虚弱模样。   据说历史上的吕泽就是这一年去世的, 紧接着的便是刘邦的废太子事件。   难道吕泽真的会死吗?   “你阿母和姨母可还好?”吕泽咳嗽了两声,温声道。   樊伉回过神来, 说:“阿母和姨母一切皆好,表兄也甚是活泼健康, 就是都很想念舅舅。”   “如此便好。”吕泽叹了口气,又道,“我和你阿翁相识多年,你阿翁重情得义, 是个难得的英豪, 你阿母又是个不肯吃亏的, 你和你阿母我倒是不太担心, 唯有你姨母和阿盈,高处不胜寒,我总是放心不下。”   樊伉心中一紧。   吕泽的话怎么听着有种话中有话不太吉利的感觉。   难道这个时候吕泽和刘邦这一对造反事业合伙人就已经开始猜忌防备彼此了?   总觉得有些细思极恐。   “舅舅放心, 姨母贵后一国之母,表兄又是当朝太子,只要舅舅安在,便可护得他们一世无忧。所以哪怕是为了姨母和表兄, 舅舅也要快点好起来才是。”   似是被他的话勾起了怀念,吕泽那张乌青灰败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真切的笑容:“但愿如此吧,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吕泽没说,樊伉却听明白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吕泽的模样看着是不太好,可是在他所保存的对吕泽为数不多的回忆里,吕泽的身体素来健康,且年岁也不算大,实在没有料到他的身体居然败得如此之快。   “舅舅,侍医可有诊断,舅舅的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听禹肇讲是风寒,但樊伉其实是不太信的。   所谓风寒,在很大意义上其实就是指的感冒。   谁在这一辈子还不得个感冒什么的?   可吕泽现在这个样子,他看着就很不像是感冒啊。   很少咳嗽,也不曾打喷嚏流鼻涕,感冒的一些症状基本都没有,而且就他所知,得了感冒的人,脸色发白发红都算正常,但发青的很少吧,尤其是吕泽的脸色已经不是发青,而是发乌了。   别欺负他读书少,樊伉敢拿自己的人头来发誓,吕泽绝不是偶中风寒这么简单。   吕泽道:“侍医说是中了风寒,药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   樊伉左右望望,眼珠子乱转,吕泽何等精明,看着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了解的,道:“放心罢,这院子周围都是我的亲信,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毋庸担心。”   被人看穿心思,樊伉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嘿嘿,让舅舅笑话了。”   “一家人不说这种见外的话,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舅舅这病究竟是如何得来的?”樊伉说,“我是指舅舅生病前后都发生了什么?身体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吕泽拧起眉:“伉儿为何突然问这个?”   因为他极度怀疑吕泽根本就不是受了风寒。   “就是关心舅舅,想多问几句。”   吕泽倒是不疑有他,想了想,说:“先前冒顿大军围困白登山,我便连夜赶路,半路与你阿翁周勃会合,和韩王信旧部里应外合,才打开一条缺口,接应陛下突围。那日天色不好,快到午时了,依然是雾蒙蒙一片,不知何处射来一支流矢,正好射中我胸口——”   樊伉听到吕泽中了流矢时,心里一紧,急忙问道:“那舅舅可有受伤?”   吕泽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那支流矢来势颇急,他闪避不急,只道自己这回肯定在劫难逃,没想到那支箭射中胸口,痛是痛了点,但并没有扎进肉里,反而自己落了下来。   当时情况危急,他来不及多想,接应到刘邦后撤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胸口中箭的位置淤青了一大块,却并没有任何伤口。   他立刻就想到了出征前无名送过来的那件藤甲。   “这还是多亏了你让无名公子送过来的藤甲。”吕泽道。   想到无名冒着风雪给他送藤甲过来的时候,他还嫌弃那藤甲太过女气不肯穿,为了让他保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穿上这件藤甲,他和无名还因此打了一架,输了才不甘不愿地将那件藤甲穿上,并且恪守承诺,除了沐浴的时候才会脱下。   没想到这个坚持的确救了他一命。   “推开你左手边的架子,后面有个暗格。”   樊伉不疑有他,依言推开了那个看着完全不起眼的木架子,果然看到后面有个暗格。   他扭过头看着吕泽,吕泽说:“打开吧。”   樊伉打开暗格子一看,里面就放着他的藤甲。   “舅舅!”他顿时就炸毛了,“不是说了让你天天都穿在身上么?”   “我这不是在营里么?又不出外打仗,我怕弄坏了,所以才放在暗格里。放心罢,这地方很隐秘,不会丢的。”   他担心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好么!   “藤甲编出来就是穿的啊!又不是放着欣赏的!”樊伉实在无语了,“再说了这藤甲保养得好也就能用十年,不穿留着生虫子发霉啊!”   吕泽道:“这藤甲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种出来的。”樊伉不假思索,谎话张口就来,“原本我以为就是那种普通的藤蔓,不过好像有几株发生了什么变化,用那种藤蔓的皮处理过后编成的藤甲意外地结实——”   “藤蔓?”吕泽打断他,“什么藤蔓?”   他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以藤蔓的皮可以编成这么神奇的藤甲。   樊伉想了想,说:“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藤蔓,不过我留了籽,如果舅舅需要,到时我让人送来给舅舅便是,不过后来收的籽再种出来,编出来的藤甲便没有这种效果,就跟普通的草编的衣裳差不多。”   吕泽皱眉:“还有这等事。”   “嗯。”樊伉睁着一双大眼睛,模样非常真诚地说着假话,“上次收的藤蔓一共编了三件,正巧赶上大军北征,一件留给了阿翁,一件让无名兄给舅舅送了过来,还有一件小一点的留着,等将来表兄个子再高一点,就送给表兄了。”   吕泽听到他说这种藤甲真的是用一种藤蔓的皮制成的时候,的确是有想法,不过得知这种藤蔓也是偶尔才得到的,他倒是没有想过藤蔓变异什么的,只是以为樊伉年纪小,见识不足,不认识而已。   吕泽说:“听你阿母讲你种地很是有些门道,比旁人都要种得好,还找到了一种能亩产几十石的大芋,那些草籽还是你留着自己种吧,若是再种出这种可以编藤甲的藤蔓,再送给舅舅也不迟。”   “好吧。”樊伉心想,如果商城不卖柔丝草的种籽的话,估计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再种出这种神奇的藤蔓了。   吕泽又道:“这个藤甲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樊伉道:“就我和无名兄知道,阿翁我都没说。”   吕泽表情严肃:“无名公子是否可信?若是可信之人便也罢了,若是不可信——”话中之意非常明显。   樊伉道:“绝对可信。”   哼哼,他手里可是有不少无名兄的把柄呢!   不过这个就没必要说出去了。   吕泽道:“你觉得可信就行,总之这个藤甲的事再不要往外说,这事就烂在肚子里。你手中那件藤甲,也暂且先别告诉阿盈吧。”   樊伉点头:“外甥晓得。”   吕泽看了他一眼,解释说:“你莫要多心,我是为了你好。若是让人知道你能制出这种藤甲,必然会引得无数人觊觎,他也不会相信你手里只有三件。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当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樊伉心中悚然。   他自然知道吕泽口中那个“他”是指的谁。   他就说呢!   刘邦才刚刚站稳脚跟,就开始对合伙人实施打压政策,吕泽那么精明厉害的人,又岂会不知道?   吕泽明显也在防着刘邦啊!   吕泽待要再说什么,忽听得外头响起敲门声,禹肇的声音传了过来。   “将军,汤药来了。”   樊伉连忙将藤甲放回到暗格子里,再将木架子推回原处,在榻前坐好。   禹肇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亲卫。   吕泽喝了药,神色有些倦意,樊伉见状,非常有眼色地告辞离开。   从吕泽那里出来,回到禹肇为他准备的屋子,无名正坐在榻上,拿着一块细绢布仔细地拭擦着手中的长剑。   樊伉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无名兄除了在外人面前皆是这般一副冷艳高贵模样。   “见过周吕侯了?”无名将长剑仔细地擦了一遍后,方才起身,问道。   樊伉双手笼在袖中,面带忧愁,简直不能好了。   无名见状,眉头一皱,沉声道:“怎地这副模样?可是被人欺负你了?”   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   这是他舅舅在军营,他也没往别处跑,谁能欺负他呀!   樊伉十分无语,摇头道:“不是。”   “那是为何?”   “我只是有点怀疑。”樊伉没有他怀疑什么,突然道,“无名兄,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你说。”   “还记得我们来舞阳县的时候,我带过来的那三盆花么?”樊伉道,“我想拜托无名兄,尽快回一趟舞阳,将这三盆花带过来。”   “好。”无名还剑入鞘,转身就朝外走。   樊伉被他说走说走的性子给惊了一下,连忙追了出去,道:“马上就要天黑了,路又不好走,明早再走吧。”   无名道:“不妨事。去,让你舅舅的那个副将给我弄匹脚程快的好马,最迟不过后日,我便将那花给你送过来。”   樊伉见他态度坚度,知道多说无用,再说他也担心吕泽,迳自去找禹肇。   禹肇知道他的来意,也没问他要马干什么,自去营中挑了一匹健马,交与无名。   当夜无名便启程离开砀邑,赶回舞阳县。 第76章   无名兄不在, 又没有火榻,一晚上睡到天亮,被窝里依然冻得跟冰窖似的, 让樊伉连赖床的念头都没有,早早地爬了起来。   院子里的人早已经起来了,人影绰约, 小灶房那边亮着微弱的火光,空气里飘浮着一股淡淡的肉香。   樊伉来看望吕泽, 带了几车礼物。   其中有吕雉和吕媭姊妹俩托他送过来的,也有他自己准备的。   吕雉和吕雉准备的都是金和绢布这类贵重物品, 樊伉自己准备的礼物就接地气多了——各种各样的肉干。   他来舞阳之前就把栎阳府中放养的鸡猪羊宰杀了大半,做成了肉干,全带去了舞阳。   知道吕泽在军中生活艰苦,樊伉来砀邑的时候, 又把大半的肉干带过来了。   军营里生活清贫, 将士们平日操练本就辛苦, 吃的又很简陋, 又赶上大军北征刚还,这个时候别说肉,能有口吃的不饿死就不错了, 所以樊伉带过来的这几车肉干很是受欢迎,以至于才一个晚上过去,大家对他的态度就转变了不少。   如果说刚到大营里的时候,樊伉给将士们的感觉就是一个代表麻烦的纨绔, 那么现在樊伉在他们眼中就成了有钱有眼色还很会做人的纨绔了。   那么几大车肉干,得杀多少牲口啊?一般人家根本都养不起。   所以当院子里的卫士们看见樊伉起来的时候,还非常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参加训练,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昨天在接到樊伉的时候还满心嫌弃。   跟着院子里的护卫活动了两圈,觉得身上暖和了些,看到吕泽的屋子里已经亮了灯光,估摸着吕泽该起了,这才去看望吕泽。   才到吕泽门前,就见薄薄的浓雾中立着一道削薄的身影,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姜侍医。”樊伉双手农民揣,非常自来熟地和对方打了声招呼。   姜侍医正和守在吕泽门前的卫士说着什么,冷不丁听到后面有人叫他,顿时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樊伉,才仿佛是松了口气般。   “原来是兴平侯。”   樊伉的目光扫了一眼他手里捧着的药碗上面,说:“这么早就给舅舅送药过来了?”   姜侍医的眼神闪了闪,说:“昨日我和几位同僚商议一番,重新拟了个方子,想来对将军的病情应该有用,这才早早地熬好了药送过来,希望将军服了药能尽快痊愈。”   “这样啊。”樊伉道,“正好我也要去看望舅舅,我替你拿进去吧。”   姜侍医端着药碗的手一抖,几滴汤汁荡了出来,溅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直哆嗦。   “不、不用了,这是新拟的方子,还要观察将军喝药后的反应。”   樊伉:“……”   也就是说这碗药只是他们的试验品,药效什么的根本就不敢保证的么?   还能不能更坑一点?   樊伉内心直呼坑舅,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千百年来,不管什么技艺都是这么一代又一代逐渐摸索探求而来。   他一个外行还是不要去指导内行,忙里添乱了。   “辛苦姜侍医了,他日舅舅身体恢复,定要好好感谢姜侍医才是。”   姜侍医的表情更惊恐了:“不敢,兴平侯说笑,这本就是老朽的份内之事,只可惜老朽无能,将军的病情拖到如今还未曾好转。”   他有这么可怕么?   樊伉满腹狐疑,正要开口,就听屋子里传来吕泽的声音。   “谁在外面?”   “是我,舅舅你醒了?”樊伉连忙道。   “原来是伉儿,进来吧。”吕泽的声音带着倦意,不甚有精神的样子。   樊伉有点担心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姜侍医捧着碗跟在他身后。   吕泽坐在案几前,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毛裘,左手托着一册竹简,眉头紧锁,看样子已经起来多时,当然也有可能是通宿没睡。   不过樊伉宁愿自欺欺人地选择吕泽只不过是起得比一般人要早而已。   “将军,药熬好了。”姜侍医察言观色,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   吕泽眼皮也没有抬:“放着罢。”   闻言,姜侍医上前两步,将药碗放至案几上,然后垂手侍立在一侧。   吕泽没有理他,抬起眼睛看着樊伉:“怎地起这般早?听你阿母提起过,你每日不到辰时不会起的,可是军营条件简陋,住处安置得不好,你睡不习惯?”   那可不!   没有火炕,没有火炉子,连上炭盆都没有,一个人睡在冰冰凉凉的榻上,这要是他跟别人一样也穿的开裆裤,腚都要冻僵了。   说到这个,樊伉又有话说了。   “舅舅,这屋子也太冷了,你还生着病,对你身体可不好。”   吕泽只道他冷,随口道:“一会儿让禹肇给你送两盆银炭过去,忘了你体弱畏寒,受不得冻。”   樊伉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吕泽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倒好意思来嫌弃他体弱。   “舅舅营里该有不少匠奴吧,叫两个过来给舅舅盘个火榻。”樊伉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本来病人就该注意保暖,天气那么冷,吕泽还住在像冰窖一样的房子里,每天还要操心公事,能好起来才怪。   对他的好意吕泽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非常不客气地拒绝了。   “将士们都在耐着严寒辛苦训练,我为身为一军主帅,又岂可沉迷于享乐。”   睡个火炕就叫享乐了?   樊伉表示真的是“富贵”限制了他的想象,原来享乐还可以这么定义的。   “盘个火榻又不麻烦,一天就能砌完,烧两天等干透了就能睡了。若是舅舅觉得自己在享乐内心不安,大不了等舅舅身体好了再把火榻拆掉也不迟。”樊伉劝解道,“本来生病的人就要注意保暖,不然只会越拖越严重,若是舅舅病倒了,那些一直跟着你的将士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禹肇一听,也跟着点头:“兴平侯说得有道理。属下理解将军想要和将士们一起吃苦的决心,然而也不用急着这两天,等您身体痊愈了,想怎么吃苦都行。”   吕泽面色一端:“男子汉大丈夫,当持三尺剑,守土开疆,扫平四夷,岂可说是吃苦?!”   樊伉:“……”   他有罪,他就是一个只知沉迷于享乐的纨绔混球。   听他们甥舅俩越扯越离谱,禹肇的一张大胡碴子脸禁不住抽了抽,目光下意识地朝着樊伉扫了过去,打断他们道:“将军,药都快要凉了,您还是趁着温热先把药喝了吧。”   吕泽正要端起碗一饮而尽时,姜侍医却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将那碗药抢先端了起来,禹肇对他怒目而视,姜侍医连忙解释说:“禹偏将,这药已经凉了不好入口,我拿回去重新煎一副,再给将军端过来。”   禹肇手一摆,道:“快去吧快去吧!”   姜侍医端着药碗出去了,吕泽想是也闻到了空气中的肉味,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说:“你别是把家里留着今年要吃的肉都带过来了吧?”   昨天营里那些小兔崽子们搬肉时欢呼的那个高兴劲儿,活似几百年没吃过肉一样的,他坐在屋子里听着都有点脸红。   “哪有。去年我让人在家里养了不少豕和羊,还有一些鸡鸭,全杀了做成肉干带过来。这两年花销有点多,也没别的东西可以拿来送给舅舅了,舅舅可别嫌弃。”樊伉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对于自己带着几车肉走亲戚的事感觉怪怪的。   吕泽被他说得笑了起来,乌青的脸上少见地显出几丝烟火气:“你这孩子又说胡话了,你有这个孝心便是好的,又有什么可嫌弃的。”   禹肇也跟着哈哈笑:“吃了一冬天的水煮芦菔,兄弟们一个个都快成兔子了,兴平侯这礼送得可太合兄弟们的意了,可不敢嫌弃。”   樊伉:“……”   说得真是怪可怜的。   从吕泽屋里出来,樊伉正思索着他是先斩后奏把火榻盘出来还是努力说服吕泽的时候禹肇叫住了他。   “兴平侯,你说的那个火榻都要些什么?”   樊伉诧异道:“舅舅不是不同意修火榻么?”   禹肇嘿嘿一笑:“将军不同意,咱就偷偷修,修好了把将军往有火榻的屋子里一扔就完事了。”   樊伉默然。   原来一军大将在部将眼里是可以随便一扔完事的。   不过听到禹肇这么一说,樊伉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就是建屋子用的一些东西,不用瓦片。”   他将盘火炕要用的材料说了一遍,禹肇一听都是些军营里有的材料,顿时放下了心,喜滋滋地道:“兴平侯稍等,末将这将去让人送材料过来。”   “还要几个建屋子的熟练匠奴工。”樊伉担心他自作主张,吕泽会责怪于他,遂道:“万一舅舅责怪起来,你就说是我的主意,毕竟我年幼体弱,又有癫疾,受不得寒。”   禹肇应声去了,不多时带了一队兵丁推了好几车泥砖木条过来。   “兴平侯你看这些够了吗?”   樊伉点头,说:“够了。”   禹肇显然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争性子,材料和匠工都到了,虽然嘴上不说,只拿一双眼睛炯炯地看着樊伉。   樊伉也没有藏私,仔细指点那几个匠工,开始在屋子里盘火炕。   期间吕泽过来了一次,被禹肇拿樊伉教的说辞搪塞了回去。   知道是因为樊伉怕冷才修火榻之后,吕泽便不再说什么,仿佛放弃了一般,任由他们捣鼓也不做声了。   樊伉本来就是一个爱折腾的人,禹肇也是个看热闹不嫌麻烦的性子,两个人简直就是一拍即合,尤其是现在得到吕泽的默许之后,更是放开了,凑在一起一顿叮叮咣咣乱敲乱锤,不仅在樊伉暂住的屋子里捣鼓出了一个火炕,还多了一套桌椅板凳。   “这样就成了?”禹肇摸着下巴绕着火榻走了两圈,若有所思,“看起来不是很复杂嘛!”   “本来就不复杂。”樊伉道,“只不过是之前没有人想到这一点而已。”   “什么时候能用?”禹肇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火榻,有些跃跃欲试,看他那情形,似乎是想要当天就要试试火榻的用处。   “等干透了就能用了。”樊伉点了点头,说,“舅舅就是太古板了,营里这么冷,盘个火榻多方便呀,睡得舒服,还能少生病。”   这可不是医疗条件发达的几千年后,而是一个感冒就有可能夺走一条人命的大汉朝。   禹肇身为吕泽的副将,可不敢像樊伉一样,在背后肆无忌惮地议论吕泽,装做没听见,招呼着樊伉往外走。   他要给自己也盘个这样的火榻,看着就很暖和。   那个桌椅板凳也来一套,兴平侯说什么盘腿坐不好,容易成罗圈腿什么的。   虽然罗圈腿是什么他并没有问,不过看兴平侯说这话时候的表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费了一天半的时间,总算把禹肇的火炕也盘好了,那几个匠工也掌握了技巧,盘起火榻来很快,现在禹肇已经在组织,考虑着给是不是全营都盘火榻。   “全营盘不盘我不知道,不过伤兵营那边是肯定需要的。”中午的时候,樊伉蹲在门槛边上,和禹肇一起捧着碗吃着卡嗓子的糜子肉粥,心中盘算着无名兄回来的时间。   无名说三天能回来,这都已经是第四天了,还不见人影,心中不禁开始有些担忧起来。   “嗯,有道理,过两天我再跟将军提这事,这几天将军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他和樊伉不顾吕泽的反对,为了盘这个火榻,训练都缺席了,吕泽现在肯定哪儿看他都不对,还是不要去讨骂了。   樊伉同情地看着他:“禹将军你辛苦了。”   别说禹肇,这两天连他都觉得吕泽看他的眼神不对劲,透着一股浓浓的嫌弃之意,肯定是嫌弃他才来几天,就影响他军中的纪律。   也不想想他这么辛苦讨人嫌是为了谁!   哎,好人难做啊!   樊伉捧着碗,觉得碗里的肉粥都没有那么香了。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阵兴奋的“汪汪汪”声。   樊伉顿时精神一振:“无名兄回来了。”   说罢把粥碗往地上一放,自己像只裹了厚毛裘的小黑犬一样“倏”地窜了出去。   迎面就是好大一张马嘴,“昂”地一声,差点撞到他,好在马背上的骑士骑术了得,反应迅速地一把勒住缰绳,才让他免于葬身马蹄的下场。   无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扶住了他,说:“郎君怎地如何鲁莽,可曾伤到哪里?”   樊伉:“……”   那马离他至少有一尺距离呢!   “没有没有,我对无名兄的骑术有信心。”樊伉说着伸脖子朝他身后张望,“我的草呢?”   无名好气又好笑,转过身指着马背说:“都带过来了。”   大黑摇晃着尾巴跑过来,围着樊伉跳来跳去,不时地哈两口气。   樊伉揉了揉它的脑袋,敷衍地安抚了它两下,就跑过去翻无名马背上的东西。   无名走的时候,只带了两块肉干和一袋干粮,回来的时候,肉干和干粮没有了,但是马背上却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超级大包裹,外面罩着被子。   樊伉揭开被子一看,只见马匹两边吊着三个竹筐,竹筐里就放着他的三盆梦叶草。   “我怕路上冻着,所以拿了一床你的旧被子。”无名说。   樊伉顿时放下心来:“放心罢,冻不死的。”   禹肇还以为带了什么好东西,好奇地上前瞅了两眼,结果发现是三盆长着几分小嫩叶的植物,顿时失去了兴趣。   让人将梦叶草抬进屋里,无名也没问他要这个做什么,叫人送了点吃的过来,吃完就睡下了,留下樊伉一人守着三盆梦叶草发呆。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梦叶草的服用方法,以防万一,他还是将一整棵梦叶草上面的八片村叶全摘了下来,捣出汁液,兑入水中。   梦叶草的汁液入水即化,闻着无色无味,樊伉好奇地拿筷子沾了一点送进嘴里。   “啊呸!”一声,他脸一皱,张口吐了出来。   尼玛的,太苦了!   真正是比黄莲还苦啊!   算了!   良药苦口,希望一切如他所想,梦叶草能让吕泽好起来。 第77章   “你干什么?”无名躺在榻上,正好瞅见他呸舌的动作。   “好苦的味道。”樊伉拿起杯子咕噜噜漱口。   无名接过杯子,也拿筷子沾了点尝了下,一张英俊的脸瞬间垮了起来:“什么东西?这么苦!”   “黄莲水啊。不知道是不是睡火榻睡得太多了,有点心火亢热,喝点黄莲水下下火气。”樊伉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仰起头望着无名,建议说,“无名兄要不要试试。”   无名满脸抗拒,敷衍道:“我就不用了,郎君自己喝吧,多喝点。”   “那我端去给舅舅喝。”樊伉说着,兴冲冲地跑走了,留下无名一脸的莫名其妙,翻了个身继续睡。   反正在吕泽的大营里,可以随便他到处撒脚丫子乱窜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最多也就是被那些兵油子们开玩笑似地找找麻烦。   樊伉像匹脱缰的野马一般,奔到吕泽房前,先敲了敲门,得到吕泽许可以后,才推门而入。   吕泽的脸色比起前几天更加灰败,颧骨高耸,面容日渐枯瘦。   听到樊伉进来,他眼皮都没有抬,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知道吕泽多半是因为自己来了才几天,就生生把半个军营变成建筑工地有所不满,樊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讨好地上前,说:“舅舅,你渴不渴啊?”   说着把那碗兑了梦叶草比黄莲还苦的汤汁端上前。   吕泽鼻子里冷哼一声,依然不肯搭理他。   “舅舅——”樊伉拉长了音调,只差没有撒娇卖萌。   吕泽被他烦不过了,手一伸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顿时脸色都绿了,张口就想吐。   “别吐别吐——”关键时刻,樊伉眼疾手快,抓着桌上的帕子一把捂着吕泽的嘴。   吕泽吃惊之下,一口水全咽了下去,整个人都像是在黄莲水里泡过一般,那滋味就别提了,直朝他翻白眼。   “放开!”吕泽一把将他的手拿了下来,怒道,“几时学得这样顽皮,连舅舅也敢捉弄?”说着就要去拿水漱口。   “一碗黄莲水,清热降火的。”樊伉讪讪地递了一碗水过去。   吕泽接了过来,正要漱口,忽然脸色一变,手上一松,水碗咣啷一声掉在地上,一口血吐了出来。   “舅舅?!”樊伉大惊失色,转身就要去唤人。   “不要声张。”吕泽惨着脸捂着腹部,脸上冷汗直冒:“扶我去茅厕……”   樊伉连忙起身去扶他,吕泽脸色憋得青紫,樊伉觉得不太妙,目光一扫,看到靠墙的架子上放着一个半米高的木桶,也不管是用来干什么的,拿了过来,往屏风后一放,顺手往吕泽手里塞了两张厕纸。   吕泽的表情简直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屏风后,方才咬牙切齿地吼道:“去外面罚站去!”   樊伉自知理亏,再说他也没有围观别人出恭的恶习,乖乖地出门站岗去了。   禹肇练完兵,过来向吕泽汇报,见樊伉像尊门神一样杵在院子里面对着墙壁罚站,不由奇道:“兴平侯这是做甚?”   樊伉哭丧着脸说:“舅舅生我气,把我赶了出来罚站呢!”   都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最近吃了不少樊伉带过来的肉干,而且即将睡上樊伉指点匠工们建的火榻的禹肇对樊伉还是非常爱护的。   一听将军居然如此狠得下心,让樊伉罚站,禹肇顿时义愤填庸,跟着一起数落大将军:“将军也太严厉了,天气这么冷,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让兴平侯在外面罚站受冻啊!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   “站一会冻不坏的,你看我穿了毛裘。”樊伉一派天真地指着身上的新毛裘让他看。   禹肇:“……”   他讨厌不缺钱炫富的京城贵公子。   屋子里吕泽听到外面副将和外甥的说话声,脸都扭曲了,要不是现在状况不允许,他肯定将两人一起关起来面壁思过,奈何腹痛如打鼓,只得忍耐着,待得出恭完毕,想起方才用的厕筹是什么之后,吕泽的脸又扭曲了!   这个败家子!   如此珍贵的白纸,他他他他居然用来当厕筹擦屁股!   简直是暴殓天物!   吕泽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一声怒吼,犹如舌绽春雷。   “你给我滚进来!”   樊伉:“……”   禹肇:“……”   “你到底做什么了?”禹肇悄悄问樊伉。   樊伉小声回答:“我给舅舅喝了一碗黄莲水。”   禹肇:“……”   熊孩子,该打!   禹肇不明就里,跟着樊伉一起进去,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冲天的恶臭,还伴随着浓浓的血腥气。   恶臭禹肇倒是不当回事,当年追击匈奴被匈奴追击的时候,什么样恶劣的环境没碰到过,压根不惧,让他心惊的是地上那一滩暗血的血块。   “将军,你你你你吐血啦?我去叫姜侍医过来。”禹肇简直要炸了。   “无妨。”吕泽摆了摆手,道,“方才吐了口淤血,反倒觉得轻松许多。”   训练有素的卫士进来,默不作声地收拾完,又点了两支艾蒿,又一声不吭地出去,对满地的狼籍视而不见,非常有素质。   浓郁的艾草味道冲淡了屋子里的腥臭味,樊伉皱了皱鼻子,只觉得有点呼吸不畅。   禹肇不知道什么情况,却也明白如今吕泽的身体状况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内心焦虑万分,又不好当面问吕泽,目光频频瞅向樊伉。   樊伉自知理亏,脖子一缩,耷拉着脑袋认命地立在一边听罚,态度乖得不行。   见他这副模样,吕泽纵是有再多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摆了摆手,道:“罢了,以后切莫如此顽劣。”   “舅舅教训得是!”樊伉诚恳地看着他,语气关切,“舅舅现在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已经好多了,你且出去吧,我有事要和禹将军商议。”   樊伉心知吕泽定然也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况,多半是要和心腹商量探讨,嫌他碍事,便听话地带上门出去了。   等人一走,禹肇便按捺不住,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将军自生病以来,身体每况愈下,却不曾像今日这般严重,都吐血了。   吕泽坐在榻上,阴着脸,表情明暗不定。   禹肇:“将军?”   吕泽回过神来,目光透过半开的窗子,落在院子里,忽然说了一句:“我记得姜侍医是两年前来到军中的吧?”   禹肇回道:“正是,汉六年,燕王臧荼反,攻下代国代郡,将军率军追击燕王逆臣于巨鹿郡,彼时城中一片凄惶,死伤无数,民夫奔走,唯有姜侍医在城中救治伤患。将军见他医术甚佳,为人心善,便收至军中,如今已有两载有余,平素做事也甚是用心,很是受将士们的拥戴……”   吕泽一把打断他,冷笑道:“是啊,就是太用心了。”   禹肇脑子转了一圈,可算明白吕泽的意思,不由勃然大怒:“这老匹夫好大的狗胆?!”   他身为吕泽的副将,一生荣辱皆系在吕泽身上,知道居然有人暗算吕泽,内心的愤怒可想而知。   然而愤怒过后,再冷静下来,细想又觉得有些后怕。   若是吕泽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他和底下的那些将士们该何去何从?   樊伉被吕泽骂得抱头鼠窜,闷闷不乐地回到屋里。   屋子才请人修过火炕,里面虽然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依然有些乱糟糟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尘土的气息。   靠墙的位置一溜儿摆着三个填了土的木筐子,每个筐子里头都种着一棵小草,叶子都被揪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草茎,弱不经风地立在寒冷的空气里瑟瑟发抖。   新修的火炕上,被子鼓出一个大大的包,无名兄还在补眠。   樊伉弯下腰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三棵梦叶草,发现叶子被摘光了,但生机还很旺盛,可以预见的,不久之后又能收获三棵生机满满的梦叶草,这才放下了心。   “跟你舅话说完了?”无名翻了个身,眼睛都没睁开,声音还带着一点变声期独有的公鸭嗓的味道,听到耳朵里,别提多可笑了。   尤其是想到无名兄平日里总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面孔,再配上这副公鸭嗓,总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说完了。”樊伉没精打采地垂着头。   “挨骂了?”   “骂了个狗血淋头。”樊伉心想,要不是他是吕媭的儿子,估计吕泽劈了他的心都有。   “该!”无名毫不同情他的遭遇,打了个呵欠,翻身坐起,说,“饿了,有吃的吗?”   “有的,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樊伉说着,噔噔噔地跑走了。   自从樊伉来看吕泽,带了几车肉干之后,他就成为了军营里最受伙头军欢迎的人。   所以当樊伉跑到吕泽的小厨房,问人要吃的时候,伙头军非常热心地给他打了满满两大海碗粥,还有四个大糜子饼,就是他刚穿过来的时候,吃的那种。   “端去吃吧,不够再来添。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才能养得壮壮的,将来跟将军一样,带兵打仗,打得匈奴人闻风丧胆。”伙夫一脸慈爱地看着他说。   “够了够了。”樊伉心想,这么两大海碗粥,就算是猪都能吃饱了。   别说现在养猪都是放牧的,跟羊一样在山上自己找吃的,吃糜子粥的猪还真没见过,也没人舍得喂。   “端得起么?看你这么瘦小,我给你端过去吧。”伙夫爽快地一把端起托盘,吆喝着樊伉往外走。   再一次因为身材原因被人鄙视,樊伉内心是崩溃的。   他瞅了瞅伙夫那张看着不比他年长几岁的脸,再瞅瞅他从卷起的袖子露出来的全是腱子肉的胳膊,默默地转移话题。   “舅舅平日都吃些什么?”   “将军平日也都是吃这些,和将士们吃住一样,这样的糜子饼一顿能吃十个,糜子粥也能喝上三大碗。”伙夫明显是吕泽的脑残粉,听樊伉提起,恨不得把吕泽所有的事全都一骨脑地倒给他听。   樊伉:“……”   果然学武的人都是饭桶么?   他悻悻地想。   不过吕泽身为一军主帅,吃的用的居然如此朴素,还不如后世的一个平头百姓生活奢侈,这将军做的也真是没滋味。   伙夫还以为他嫌营里伙食粗糙,吃不习惯,又道:“偶尔禹将军和空闲的将士们也会进山猎些野味,大家时不时地也能打打牙祭。前儿还有人猎到两只鹿,还剩了些,一会儿让人切一块给兴平侯送过来。”   “不不不,我只是关心舅舅。”樊伉倒是没想太多,又说,“舅舅这几日的饮食清淡些,你熬点暖胃易消食的小米粥给他,别弄那些太过腥荤的东西。”   他现在已经完全能确定吕泽压根就不是什么偶感风寒,而是中毒!   虽然毒被梦叶草汁排了出来,身体也肯定大受影响,只能慢慢调养。   伙夫点头称是。 第78章   吕泽站在廊下,听着自己外甥给伙夫提的建议,忍不住又想翻白眼。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又不是无齿小儿或上了年纪的老翁,吃什么清淡秥糊的米粥。   樊伉道:“舅舅久病,之前想也没甚胃口,此时用些清淡的饮食对身体有好处,待舅舅身体恢复,那时想吃什么都成。”   他见吕泽面色还是黑黑的,十分不愉的模样的,又道:“来之前,栎阳的庄子里酿了不少酒,此时想是已经蒸好。头锅酒姨母定下了用做清洗外伤试验,剩下的酒全凭我处置,届时再给舅舅和诸位将军送些过来。”   吕泽脸色稍霁,道:“军营要地,饮酒容易误事,日后有机会回长安,你再来献殷勤罢。倒是那个什么头锅酒,多捎些过来。”   樊伉立刻乖得不行,道:“舅舅说的是,等到酒酿好,立刻便给舅舅送来。”   吕泽这才满意地点头离去。   原本樊伉是打算来砀邑看望一下吕泽就马上返程的,结果因为要给吕泽解毒耽误了好些天,等到吕泽身体里毒素清理完毕,樊伉又多呆了三天观察吕泽的身体状况,确认吕泽身体没什么大恙之后,才向吕泽告辞。   樊伉说要回舞阳,吕泽还没说什么,倒是禹肇十分不舍。   “这就要走啦?咋不多留几天?可是嫌弃伙食不好?等过几天天气转好了,我领你上山打猎去!”   樊伉满头黑线:“春天不是不允许打猎么?”   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也是百兽休养繁殖的时节。   每每这个时侯,便是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会挑这个时候上山。   山川河泽养育了人们,人们也要给予自然休养的机会。这是千百年来,人们约定俗成的规矩。   禹肇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这不是想讨你高兴嘛。”   吕泽也道:“回舞阳做甚?如今北边正在打仗不太平,在军营休整些时日,还是及早返京为好。”   樊伉道:“舅舅,我还要去舞阳种地呢!”   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这么怕死的人怎么会巴巴地跑过来。   “你种啥地啊!”禹肇一脸“你快别闹”的表情,摆了摆手,说,“玩两天就回去,在家好好吃饭睡觉长大高个,将来好跟将军一样,杀匈奴平叛乱,做上威震一方的大将军,种地那都是大人们的事!”   吕泽也皱起眉头:“汉中也有地,你要种地哪儿种不得,非得跑到河南郡来种地。”   樊伉便将当初和萧何张良的约定说了,又道:“舞阳县距离太原郡有千余里,再说阿翁日前也在前线,匈奴和韩王余孽有甚动静,想来也会知会我一声,若当真起战事,到时我带着人来投舅舅也不迟。”   听到萧何和张良也在其中掺了一脚,甚至吕后对于樊伉前来舞阳也是知情的,吕泽便不再多话,只问他:“护送你来的是谁?”   “王回王将军。”   吕泽又问:“他带了多少人?”   樊伉道:“三百。”   吕泽沉吟了片刻,道:“太少了。你若真要留在舞阳,这点人可不成,再说开荒种地也需要人手。这样吧,我再拨三百卫士给你,与你一同返回舞阳,护卫你的安全,春耕的时候也能能有个帮手。”   樊伉面露难色:“这个……”   吕泽扫了他一眼:“怎么?不愿意?”   那一眼,威慑十足,硬生生地将樊伉即将出口的拒绝给咽了回去,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怎么可能!舅舅是担心我,才会派三百卫士护卫我的安全,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樊伉苦着脸开始哭穷,“只是我从长安出发的时候,所带的粮食不多,现在又青黄不接的,若不是前些日子中跟当地的富商张氏买了些口粮,只怕跟着我一同来舞阳的人现在就要饿肚子了。再添三百人,真的养不活啊!”   “看你这点出息!”吕泽瞪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道,“也罢,我索性好人做到底,那三百卫士的口粮,舅舅替你出了。”   果然是良心好舅舅啊!   樊伉顿时喜笑颜开,高兴得笑眯了眼:“多谢舅舅,舅舅最好了。”   吕泽不禁被他逗得笑了出来:“好了好了,既然你有正事,我也不留你,早些收拾动身,免得误了春耕。”   商量妥当返程的日子,樊伉又在大营里呆了两天,收拾行李,准备返回舞阳。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几牛车的肉干和一些给吕泽的礼物,肉干早在来的当天就被搬到伙头军那里去了,礼物也交还给了吕泽,委实没甚好收拾的,唯有三株光秃秃的梦叶草十分珍贵,不能丢弃。   樊伉留了一株给吕泽,千叮咛万嘱咐让吕泽一定要好生照料,等吕泽以后有机会回京的时候,再帮他带回来。   “这是军营,谁有那功夫给你照料这些花花草草。”被外甥委以重任的吕泽内心是崩溃的,“要种草回家种去!”   他外甥这是把他的大营当成什么了?   “留在这儿吧,反正这草好养活,空闲时给他浇浇水,要是没空不管也没事,只要别扔了就成。”樊伉还在努力劝服吕泽。   系统上面可是介绍了,梦叶草除了汁液可以解毒外,本身也具有清神醒脑的功效。   两军交战,主将随时保持一颗冷静清醒的大脑可是十分重要的,要不然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什么冲动的决定,那损失可就大了。   吕泽对这些花花草草十分腻味,本不想收,奈何禁不住樊伉的胡搅蛮缠,最后只得勉强收下。   “行了,你那株草我收下了,快滚!”   见吕泽收下梦叶草,樊伉于是十分听话地圆润滚走。   在这期间他发现那个刚来的时候,经常来给吕泽送汤药的姜侍医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也没有多问。   虽然吕泽在他面前一直扮演的是一个和蔼又大方的好舅舅,但身为一军主将,吕泽又怎么可能像他表面看起来那般温和无害呢?   连他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想必吕泽早有所怀疑,只不过他的到来让吕泽更加确信罢了。   那个姜侍医多半是被吕泽私下处置了。   樊伉心中有些惋惜。   这年头医疗手段落后,侍医地位低下,再加上匠人们敝帚自珍的陋习,以至于有经验有水平的医生少之又少。   矮子里面挑将军,姜侍医的技术在大汉朝里头也算是拔尖的了。   原本樊伉还打算挖吕泽的墙角,将他收为己用的,只可惜身为医者,却持身不正,私心太重,空有一身才华,也不得善终。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樊伉召集齐人马,浩浩荡荡地启程前往舞阳。   来的时候他只带着几十个人,几牛车的礼物肉干,去的时候多了三百多号人马兼这三百人的口粮,一路浩浩荡荡,十分招摇。   吕泽还担心他路上安全,让禹肇带着将士们一路将他护送出了砀县,那阵势都快赶上大军出征了,吓得方圆数十里的人见了掉头就跑,不知情的还以为匈奴打过来了。   及至豫州境内,禹肇方才勒住缰绳,朝樊伉一抱拳,客气地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末将就送至此处,兴平侯万事小心,凡事多听乐将军的派遣。”   乐都就是吕泽指派给樊伉保护他的卫士头领,是个面容刚毅一脸正气的汉子。   樊伉点头道了谢,正要登车,想到什么,又回过头对着禹肇道:“禹将军,舅舅有时粗枝大叶的,你可提醒着他点,别忘了照顾我的草。”   “……”禹肇乐呵呵地道,“知道了,忘不了你的草,你就放心罢,你也别忘了我的酒和肉干。”   周围的将士们听了,想笑又不敢笑,忍笑得十分辛苦。   樊伉顿时满头黑线。   这货自从知道他会酿酒,而且酿的酒超级好喝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   “知道了知道了,不会忘的。”   两人各自叮嘱对方一遍,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这一趟砀邑之行,不仅替吕泽解了毒,还平白收获了三百个不用付伙食工钱的壮年劳动力,樊伉心里美滋滋的。   “还是舅舅最好最大方。”登上牛车,樊伉忍不住直乐呵。   哪里像刘邦,厚着脸皮占一个孩子的便宜还一毛不拔,简直了。   无名低头拿刀子削木头:“呵呵。”   “啊,上次我叮嘱阿母,等天气暖和一点,就让人把我的红薯苗送过来,也不知道阿母有没有记在心上。”人手粮食都不愁,樊伉兴致勃勃地开始盘算接下来的春耕计划,“去年留的红薯藤应该够我种几亩地了,等到明年就能种上好多好多红薯,一年接一年,总有一天大家都不愁吃的。”   无名继续削木头:“呵呵。”   然而,人多除了力量大之外,也会带来一些苦恼。   比如,多了这三百号人,之前建的屋子明显就不够了,还得再搭建房子才行,要不然人们自己带着口粮过来给你免费干活,连个住的地方都不安排好,那也太抠门了吧。   这么一想,事情还真多啊!   樊伉突然觉得,怎么事情一到他手里,总是会朝着麻烦的方向发展呢?   无名:“呵呵。” 第79章   彼时大汉朝的农耕,基本还处在刀耕火种的年代,尤其经历了秦皇暴政,楚汉争雄的汉朝初年,民生凋敝,十室九空,大片大片的原野荒无人烟,即便是曾经最繁华的汉中,也是一片萧瑟之意。   樊伉带着三百免费劳动力返回舞阳后,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春耕大计。   铁匠铺是他从长安到达舞阳后最先修理整葺的,铁匠铺开工之后就一直日夜开工,打造农具,所以农具是不缺的。   三百卫士再加上樊伉自己从长安带过来的匠奴卫士一起也有两三百号人,一共六百多人,除去修理房屋打造农具的匠奴和负责伙食浆洗的人外,其他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全都投入到这场具有非常意义的开荒中来。   力气大点的男人,拿着镰刀到野外将樊伉圈出来的荒地周围割出一圈防火圈,然后一把火烧掉,烧完再用樊伉特地嘱人做的曲辕犁把地深深地翻上一遍,泥土里的草根也被捡了出来,堆到田边上烧掉,成为最原始也最有效的肥料。   一时之间只看到原野上到处火光一片。   庄园里人声鼎沸,匠奴们正在日在继夜地建造房子。大棵大棵的树木被砍倒,运下山,切割成木料,用以备用。   已经建好的屋子里,更是一天到晚炊烟不断。   如此繁重的劳动,自然体力消耗巨大,食量也比平日渐涨。   樊伉不是个小气的人,虽然如今手上粮食不足,但还是尽心尽力想尽办法为所有人提供充足的食物和热水。   在樊伉的要求下,庄子里,哦,不,其实不该说庄子更像是一个大型的村落,六百多人都不吃冷食不喝生水,每天都有几十个健壮的仆妇,早晚不歇地烧水煮食,保证每个人回来饿了渴了的时候,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   纵然食物简单,劳作辛苦,所有人也毫无怨言。   樊伉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食,把碗一放,抬脚就往外走。   无名头也不转,转手一把扭着他的袖子,问他:“上哪儿去?”   樊伉说:“我去外面转转。”   无名便将饭碗扔下,跟着站了起来,说:“带着大黑一起罢。”   说罢抬手放进嘴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片刻间大黑如同一道黑色闪电从门外窜了进来,许是窜得急了,转弯没来得及,脑袋还撞在木框,大黑“嗷呜”了一声,瞅见樊伉,兴奋地冲进来围着他跳来跳去。   樊伉揉了揉它的狗脑袋,又从厨房扔了根骨头给它,等它嚼完了才拍拍它的脑袋,领着无名和大黑两人一狗欢乐地冲出门去。   有下仆牵着驴子过来,问:“郎君今日要去哪儿?”   樊伉道:“去舞水边上走走。”   无名点头,将樊伉抱上驴背,待他坐稳,方才纵身一跃,翻身骑上驴子,两腿轻夹驴腹,“噫”地一声,沿着大路出了村子,朝着舞水而去。   大黑摇摆着尾巴跟在两人身后,像个四条腿的小跟屁虫似的。   樊伉坐在无名身后,伸出手环着无名的腰,兴致勃勃地四处观望。   春回大地,草木微吐新芽,田野里已经隐隐有了绿意,气温却依然很低,不一会儿樊伉的四肢便被冻得有点发僵。   樊伉吸了吸鼻子,说:“好冷啊,这个时候还这么冷。”   “现在倒春寒,再过几日便暖和了。”无名一手持缰,一手握住樊伉抱在他腰际的手塞入衣襟摩挲着,用自己的体温替他暖手。   樊伉抽了抽,没有抽走,索性大方地趴在无名背后,笑着说:“无名兄的手真温暖。”   无名不由宛尔:“像郎君这么怕冷的人实在太少见了。”   可不是嘛!   樊伉心想,不是他太怕冷,而是现代的便利生活给管出来的富贵病,以前尚不觉着有什么,到了一穷二白的大汉朝就暴露出来了。   手指在无名掌心抓了抓,无名扭头看着他:“怎么?累了?”   樊伉摇了摇头,将脸贴到他背上,嘿嘿笑。   无名回转头,不再说话,只是握着他手的力道大了两分。   两人一狗一路晃到舞水河边方才停驻下来。   舞水自堵阳县往东,一种逶迤进舞阳县南,横亘于汝颍河洛之冲,秀灵又不失磅礴,如平地涌出,宛若丽人飞舞。   此时,河面已解冻,水面很低,但依然可听见孱孱的流水声,江风一吹,沁凉中隐隐带着新翻的泥土气息,闻之沁人心脾。   樊伉四处看了看,又让无名骑着驴子带着他往上游跑了一圈,直到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时候,才招呼大黑回去。   “郎君看这河水又想做什么?”无名多了解他啊,一个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冒着冷风出去灌了一肚子江风,肯定不是为了欣赏江河美景的。   “这里滨临舞水,我想建个水车开渠,这样天干的时候就不用靠人背水罐来浇地了。”   “嗯。”无名点头,“郎君让人去建就好了。”   樊伉道:“再建个池塘,养点鱼,以后一年四季都有鱼吃,种点莲藕也成,回去就叫人孵点小鸡小鸭养着,鸡可以放到山上吃虫子,鸭子可以赶到河里吃浮萍水藻,养几个月,就有蛋吃了。”   无名点点头,说:“天要黑了,我们要早点回去,抱紧了。”   樊伉赶紧抱着无名的腰,无名骑着驴子奔跑起来,两人返回村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阿沅正焦急地在外头等着,看到两人的身影方才松了口气。   “兴平侯您可算回来了,可叫奴急死了。”   “啊,我和无名兄去外面逛了一圈,让阿沅担心了。”樊伉现在满脑子都是水车的事,随便敷衍了两句,囫囵吃了晚食就一头扎进屋子里忙活起来,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吃饭睡觉皆不顾,让阿沅担忧不已,却又不敢去打扰樊伉。   “兴平侯今日也未曾出屋用早食么?”阿沅看到早上着人送过来的早食原封未动地放在廊下,出声问道。   夷光挠了挠头,满脸愁苦之色。   “可不是,这都是第三天了,也不知道郎君在里头做什么,有时候奴晚上起夜,发现屋里的灯还亮着。”   “无名公子呢?”   “清早就带着大黑出去了,说是怕大黑憋闷坏了,带它出去溜达。”说到这个夷光急得团团直转。   郎君千里迢迢从长安来到舞阳,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主母肯定是会剥了他的皮。   阿沅一听无名出去了,反而松了口气,说:“无名公子和兴平侯素来要好,对兴平侯最是紧张照顾,若是无名公子也不曾劝阻,想必无碍。罢了,你就在此处侯着,以防兴平侯有什么吩咐。”   正说着,无名带着大黑从外面进来,看见紧闭的屋门,无名眉头微皱:“郎君还未曾出来?”   “不曾。”   他看了眼阿沅手中的早食,手一伸:“拿来吧,我去给郎君送点吃的。”   阿沅忙不迭地将食盒递给无名,道:“一切就烦劳无名公子了。”   无点接过食盒,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很暗,樊伉趴在桌前,手里拿着笔还在写写画画。   “郎君,该用膳了。”   樊伉这才放下笔,活动了下脖子,从桌前起身,道:“啊,什么时候了?感觉好饿啊!”   无名将饭盒放在桌上,道:“去吃。”   樊伉“噔噔噔”跑过去,拿起一个杂面馒头,就着大碴子粥吃起来。   人在饥饿的时候,吃什么都觉得特别香。   樊伉这几日少吃少眠,   无名走到桌前,看着图纸好半天,也没看明白是个什么东西,问道:“郎君,这是什么?”   “哦,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水车图,不过还是个草图,还有很多东西没有计算出来。可惜我不通木工,那些墨家鉅子们又清高得很,轻易不肯沾染这些俗物,不然有墨家子弟在,肯定会画得更标准一些。”   无名冷笑:“一群沽名钓誉之徒,端着架子,不过是想待价而沽罢了。”   樊伉没跟墨家人打过交道,不好评价。   他嘴里叼着馒头走到无名身后,指着图纸说:“若是能把水车造出来,今年咱们开的地就不愁浇水的事了。”   当初就是因为看到这个庄子依山傍水才会选择买下来。   只要在舞水河畔建上水车,再开出一条渠道,将舞水引入周围的荒野,便能浇灌上万亩田地,不然光靠人工担水,那要担到猴年马月去。   现在正值初春,河水解冻,河面水位甚低,正是建水车的好时机,待到夏日,山上积雪融化,河面水位暴涨,便不好建了。   事不宜迟,最好现在就动手。   樊伉三两下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吩咐人去寻闳翁过来。   不一会儿,闳翁匆匆忙忙就赶了过来。   这老头儿自从跟着樊伉过了几天人过的日子,便对樊伉死心塌地,原本来舞阳山高水长,长途跋涉的,樊伉本没打算带着他,奈何这老头儿非常死心眼,执意要跟着,樊伉一想身边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经验老到的木匠,便同意了。   事实证明,让闳翁来舞阳的确帮了他大忙。   “郎君唤老奴何事?”   樊伉从怀里摸出一张歪七扭八的图纸,摊开放在桌子上,示意闳翁上前来,说:“闳翁来看看,我若想在舞水河畔建一座水车,将来好浇灌田地,你且看看可行?” 第80章   闳翁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虽然身上还打着几个补丁,但至少从头到脚都整整齐齐的,在百姓们劳作的时候普遍当“溜鸟侠”的大汉初年,一个匠奴在干活的时候还能穿得这么齐整,已是非常难得。   他知道樊伉的性子,当下也不啰嗦,上前一步,凑过去仔细看了一眼,满脸疑惑地道:“郎君是想做个大木轮子拉车么?”   “……”樊伉十分无语,心想明明他画的是水车,跟外头牛车的轮子到底哪里像啦?   闳翁瞅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面色尴尬地立在边上,嗫嚅地道:“老奴驽钝,猜不出郎君想要造的东西。”   “不不不,是我没有说清。”樊伉简直无语,说:“这个是水车,是要放在河边上汲水用的。”   樊伉粗略地解释了一遍图纸上水车的功用和原理。   “把这个水车建在河边上,湍急的水流能推管出来这个轮子上的叶片向前,刮板刮水,水斗装水,河水冲来,河水的冲力能缓缓转动水车的辐条,这样装着水的水斗就能一级一级提上去,临到车顶的时候,水斗就会倾斜将水注入到水渠中,流到灌溉的农田里。”   其实说白了,这就是利用了水从高处流向低处时会释放能量的原理,让水轮自转。放到现代估计随便一个高中生都能讲解明白的简单物理命题。   可当樊伉说完看到满屋子的人中除了闳翁一脸的若有所思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郎君你在说笑”的表情时,就知道刚才自己估计又对牛弹琴了。   “算了,别管这是个什么东西,你先看看这个东西能做么?”樊伉一手抚额,问道。   “郎君,这什么水车这么高,那水有多大力气啊,能推得动吗?”乘光表示不是他不相信郎君,实在是郎君说的这个东西太难以想象了。   一个车轮子怎么汲水啊?郎君简直异想天开。   其他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透露出的皆是同样的意思。   “车轮子都要人拉才能动,这个水车真的能自己汲水吗?不用人担水?”   “奴长这么大,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东西。”   更有人甚至频频朝闳翁使眼,压低嗓音问他:“闳翁你是不是哪里在得罪郎君了,不然为何郎君要想这个法子为难于你?”   “……”樊伉满头黑线,心想这么大声真的好么?他听得见的。   无名满脸冷漠地瞪了那人一眼,那人连忙噤声,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樊伉看了一眼,发现是个眼生的少年人,因为这次来舞阳比较仓促,估计是阿沅挑出来照顾他的。   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樊伉当然不会跟他认真计较。   唯有闳翁沉默不语,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奴年轻时,曾给宫中的贵人们做过一种小玩意,一根轴五片叶子,只要风起,带动叶片转动,除非按着叶片,否则那个叶片就能一直转动。倒是跟郎君说的这个水轮子颇有些相通之处。老奴便想,既然风能带动叶片一直转,想必水也是能的。”   樊伉微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发觉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儿了。   想想也是,墨家鉅子横行的年代,木工几乎成了墨家的代名词,常人欲窥探一二都不可能,在这样严苛的环境下,闳翁一个奴隶居然习得高深的木工活计,可见此人的聪慧。   只可惜生不逢时,又身为奴隶,白白浪费了这样的天赋。   樊伉深感惋惜:“你只说这个做得成做不成吧。”   闳翁明白自己能过上现在的生活,多亏了他的这点木工底子,樊伉器重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知道自己的身家未来全在这上面,现下郎君既需要这个水轮子,自然是想尽办法也要帮郎君造出来。   “造是造得成,不过老奴还要仔细再琢磨琢磨。”   樊伉忙活了两天,少吃少眠,这会儿眼睛都在冒星星,脑袋嗡嗡嗡地响,但凡人说话声音大一些但要炸开了似的,好不容易听闳翁说这么一句,连忙道:“行行行,你仔细琢磨,就是别琢磨太久,等到夏时,水面暴涨,就只能等来年了。”   闳翁应了声喏,夹着那张图纸回去琢磨了。   “累死我了,我要睡觉,除非天塌下来,不然别叫醒我!”樊伉怪叫一声,便放心地往炕上倒了下去。   众人吓了一跳,无名伸出两指往他鼻下和颈上探了探,说:“无妨,郎君只是太累睡着了,且都出去吧,让郎君歇会儿。”   阿沅等人闻言,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无名扯过被子替樊伉盖上,又把桌上画废的稿纸拾起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炕头的一只木盒里。   睡梦中樊伉翻了个身,大约是嫌炕烧得太热,踢了被子一腿压着,脸颊陷进柔软的枕头里,呼呼呼睡得香。   看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无名忍不住拿手指往他圆鼓鼓的脸颊上戳了戳:“说,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樊伉这一觉睡得真久,从晌午一直睡到晚上掌灯,方才醒转过来,肚子饿得咕咕叫。   屋子里光线很暗,微弱的火光透过半启的窗子照了进来,一跳一跳的,空气里浮现出一股浓浓的香味,时不时地传来一阵狗吠声。   躺在炕上的樊伉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刹那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在乡下和爷爷一起生活的日子。   他翻了个身,趴在炕上半天不想起来,回味了半天。   院子里燃着一个大大的篝火,篝火上面架着的半边野猪肉已经被烤得滋滋往外冒着油光,阿沅她们端着调味的酱料,大黑在边上跑来跑去,绕着火堆直打转。   “汪汪汪——”   乘光站在一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实在是太香了。   自从来到舞阳县后,虽不曾缺衣少食,但伙食明显比在栎阳的时候差了许多,每日都是大碴子粥和咸菜饼,乍一闻到这么香的味道,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不光乘光,屋子里的樊伉闻到香味早已忍不住窜了出来。   “什么味道这么香?”待看到院子里架着烤的野猪不由眼睛一亮,“好大的野猪啊!哪里来的?”   “下午带大黑去山上逛了一圈,刚好碰见这只野猪出来找食,就杀了拖回来,省得秋天还要下来拱庄稼。”   樊伉“哦”了一声,心想这野猪也真是太不长眼了,往哪儿逛不好,非要逛到无名兄面前,结果成了他们的盘中餐。   “我留了一半自己吃,另一半叫人拿去送给乐将军和王将军。”无名头也不回地道, “郎君去洗把脸清醒清醒,就能吃了。”   樊伉几乎是用飞一样的速度跑去洗脸刷牙,再用飞一样的速度跑到无名身边坐下,一脸喜滋滋地问:“可以吃了吗?“   无名翻了翻烤架,说:“上次郎君用的那个孜然还有吗?拿点过来。”   樊伉说:“没了,早吃完了。”   无名便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将匕首从内侧插进肋骨,手腕一翻,挑了一块最嫩的里脊肉出来,剔掉上面的筋膜,递给樊伉。   “郎君吃吧。”   樊伉接了过来,便迫不及待地咬了好大一口。   无名兄烤肉的手艺好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烤的,烤出来的野猪肉又香又嫩,却又不腻,吃进嘴里,焦脆可口,满口余香,回味无穷。   “好香啊。”不知道谁先吸了口水,继而周围此起彼伏响起一片咽口水声。   樊伉吃了两片肉,垫了垫肚子,道:“咱们留一条腿两根肋排,剩下的让阿沅他们分了。”   “也好,起风了,郎君畏寒。”无名切了一条烤得最好的后腿,又卸了两根肋排,示意樊伉跟他进屋子。   阿沅连忙上前道谢,等两人进了屋才叫人过来收拾,将烤好的野猪肉抬到厨下,又吩咐人给郎君送晚食。   樊伉吃了小半猪腿,一根肋排,撑得胃都涨了,实在吃不下才停手,阿沅特地送过来的馒头一口未动。   无名见他吃饱了,切了一块肉扔给大黑,大黑嗷呜一声,叼着到炕边上吭哧吭哧吃起。   樊伉见了,说:“大黑不能吃盐,别给它吃太多。”   无名应了一声,就着昏黄的油灯把剩下的烤肉和馒头吃了,带着大黑出去溜了一圈,解决了大黑的卫生问题,才回来洗澡睡觉。   樊伉白天睡过了,这会儿精神好得很,哼哼唧唧地睡不着。   “郎君还不睡?”无名将油灯举到炕前,低头看他。   “无名兄做的烤肉太好吃,吃多了撑得慌。”樊伉在炕上打了个滚,像只脱水的鱼一般,摊开四肢百无聊赖地躺着。   无名简直无言以对,满头黑线:“我给郎君揉揉肚子。”   揉了一会儿,樊伉觉得舒服多了,这才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无名吹灭了油灯,翻身躺在炕上,黑暗里默默地想,郎君贪吃的模样,活似小时候看到的岩松鼠。   莫非郎君是松鼠妖怪么。 第81章   闳翁夹着樊伉画的简图回去后琢磨了五六日,待到第七日清晨终于琢磨出点头绪来,便迫不及待地跑去和樊伉商议。   樊伉正睡得昏头昏脑的,听见闳翁要见他,睡眼惺忪地起床,光着脚一边刷牙一边听闳翁细述。   “郎君的图纸奴拿回去后左思右想了许久,想出了一个法子许是可行。”大约是这几日都不曾好好睡觉,闳翁整个人蓬头垢面的,一双眼睛倒是亮得惊人,不见疲色。   “说说。”樊伉拿着毛巾胡乱抹了把脸,兴冲冲地吆喝他去屋子里谈。   “郎君,还是先用些早食吧。”乘光连忙道,一边用“还不快退下,不可打扰郎君用早食”的眼神瞪着闳翁。   樊伉前几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画图,吃不好睡不好的模样把他吓坏了,可不敢再让郎君这样疯魔了一般糟蹋自己的身子。   这个没眼色的老奴居然大清早就跑过来打扰郎君!   闳翁被他一瞪,满腹的话语全都咽了下去,讪讪地站立在一旁。   樊伉道:“你去厅里等着我,我吃过饭就来。”   闳翁如释重负般地退下,樊伉用了一顿简单的早食,脑子总算清醒以后便去找闳翁讨论水车事宜。   “奴想了许久,主轴可以利用榫卯结构,将这些辐条嵌入主轴中,辐条的顶端再安装上刮板和水斗,刮板刮水,水斗装水。当河水冲来的时候,水的冲力会缓缓带动水车,装了水的水斗也会慢慢被提到半空将水倒进渠里。”闳翁指着被他完善了许多的图纸对樊伉道,“奴想着在此处设道机关,在水车主轴地方建个更大更结实的滑槽,里面设个像这样的小机关,再将水车主轴嵌在里头,利用这个机关可以随意控制水车主轴的高度,这样春春夏之季,山上积雪融化,河面水位上升,启动机关抬升水车,秋冬之季,河水干枯,水位下降,水车主轴顺着滑槽下降,一年四季,水车都能转动,浇灌田地。”   樊伉看到他画的那个机关图,这才是真正地感觉到惊讶了。   虽然那个图很简单很粗糙,但的的确确是一个简易滑轨的剖面图。   他不知道滑轨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但是闳翁根据一个水车简图能想到这么多,并且还无师自通地创造出滑轨的雏形,简直不可思议。   樊伉突然有种捡到宝的感觉。   果然不能小瞧这些古人啊!   看看一个从小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奴隶,居然都有如此智慧,真是太让人刮目相看了。   “不错不错,闳翁你这次真是立了大功,修建水车的事便交由你负责,需要什么直说,我给你想办法。”   樊伉说完,又对乘光道,“晚点你和闳翁一起,把咱们的人手里头,懂木工的人都召集起来,听从闳翁的安排,争取早一日将水车建成。”   乘光和闳翁应了声喏,自去外头挑人。   无名也跟着起身,推开门往外走。   “去哪?带大黑去打猎吗?”樊伉兴致勃勃地问道,“带上我带上我。”   “你能干什么?”无名把匕首收起来,招呼大黑往外走。   “……”这真是个好问题。   樊伉想了想,说:“我去帮你们提猎物也行啊。”   无名淡淡地提醒他“你不打算建水车挖渠了?”   樊伉一想也对,闳翁去建水车,建水车需要木料,得去砍树,木料要刷桐油沥青做防腐处理,还要去挖水渠,人手倒是够,就是铁锹不太够,挖了土还要把土拖走,哪儿都是事。   河南郡没有桐树,想要桐油只能从蜀中或者南越国调运。   沥青他倒是不缺,干馏煤的时候他存了一点,要着人送信去栎阳,让人送过来。   “啊啊啊——”樊伉忍不住抓狂了。   已经一只脚踏出门外的无名被他的怪叫声又吓回来了。   “妖怪都是像你这么叫的吗?”无名说。   “哈?”樊伉掏了掏耳朵,表示自己有听没有懂。   “不,没什么。”无名抚了下额头,满脸伤脑筋的表情,“又怎么了?”   “好多事啊!”樊伉继续大叫。   无名顿时放下了心。他摸了摸樊伉的头,安慰他说:“那就不要急,慢慢来,总会有做完的一天。”   “还要好多好多的钱。”想到接下来几个月要做的事,樊伉仿佛看见成堆成堆的钱飞快地离他而去,顿时两眼发晕,想一头昏倒,然后再穿回去。   “那就挑紧要的事情先做。”无名不忙着去打猎,拍了拍大黑的脑袋,示意它自己出去玩,自己折回身,打开武器匣,开始一样一样往身上装武器,好多武器樊伉都没见过!   樊伉好奇地看着他:“你这是去做什么?不去猎野猪了?”   “不去了。”无名说,“郎君不是缺钱吗?我去一趟齐国。”   樊伉更加好奇了:“齐国有钱吗?”   就算有钱那也是别人的吧,能有什么用?   “不,别人有钱。”   樊伉懂了:“不是说了不准打这个主意吗?那些齐鲁豪强家中门客如云,你还想去打劫人家,别最后被人当成刺客弄死了!”   无名兄什么都好,就是这种不劳而获,老想着去打劫别人接济自己的念头要不得。   无名满脸冷漠:“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而已,不足为惧。”   打劫别人不说,还鄙视人家的门客是鸡鸣狗盗之辈,这神三观樊伉简直给跪了。   “放心罢,我有办法的。”樊伉不知道该如何改变他这种非常不正的三观,生怕无名真的背着自己单枪匹马跑去齐国去做那等劫富济贫的事,严肃地告诫他,“不准去齐国抢劫,听到没有?我堂堂一个兴平侯,难道建个水车的钱还赚不出来吗?”   无名一脸漠然:“不光是建水车,咱们的粮食也只够吃三个月,等到秋收至少还要半年,郎君开地也要粮种,关中的粮草大都被征调,那些六国旧族,齐鲁豪强仓中的粮食都快要霉烂了,我去给郎君借一点来。”   “我谢谢你了。”樊伉道,“不过真的不需要,我有办法筹到粮食的,你放心罢。”   樊伉好话说了一箩筐,连连保证自己有办法,总算打消了无名兄想要当侠客的念头,直到无名点头答应不再去齐国抢劫之后才放下心。   “那我带大黑去山上了。”无名招呼大黑一声,带着它去山上猎野猪了。   看着一人一狗的身影消失在山岗上,樊伉转身“趴”地一下倒在炕上,只觉心力交瘁。   无名兄看着一副冷艳高贵的模样,原来却生了一颗强盗心。   他得好好想个法子挣钱了,要不然家里的人一个个的都想去打劫可怎么得了。   想到钱,他觉得头更痛了。   这年头钱不值钱,粮食绢帛才是硬通货,牛羊也行。   而他的产业全在栎阳。   就算他在栎阳的作坊赚了钱,还得换成粮食和布匹运过来才有用,钱在这个人人都能私造的年代,别人压根就不稀罕。   不然他可以直接找张大公子兑点铁,自己就在舞阳造钱了。   现在遍地饥荒,大老远地从栎阳运粮过来若是没有大军护送可想而知多半是给强盗送口粮的下场。   唉呀,不管了,一步一步来吧。   嗯!   就是这样!   凡事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樊伉非常有阿q精神地自我安慰了一番,头脑一片清明,扯起嗓子朝外面喊了一声。   “来人!”   乘光立刻推门而入。   “郎君有何吩咐。”   “磨墨,我要写信!”   乘光连忙颠颠地跑过来磨墨,一边巴巴地看着樊伉拿起笔在雪白的纸上写出一手狗刨都不如的丑字。   樊伉的确是在写信。   一封信写给在长安的吕媭,让她尽快安排人把他的红薯藤送过来,顺便让她将作坊园这几个月的收益换成绢帛抽两成给他捎过来。   一封信是写给如今在代地镇守的樊哙。   樊哙的驻地在蜀中,而蜀中盛产桐树,樊伉写信给樊哙,想看他有没有办法托人给他送点桐油过来,不然桐籽也行,他在这边建个油坊自己榨。   只要等到地种下去,再熬过几个月的生长期,田地收获了就不用愁了。   事到如今,只能“啃老”了。   樊伉一边写一边长吁短叹,乘光不解地道:“郎君为何叹气?”   樊伉停下笔,一脸怅然地道:“你不懂,人生艰难啊!”   “……”乘光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躬身道,“郎君是做大事的人,心思自然不是奴这等贱民可以猜测的。奴的阿翁阿母是下奴,所以奴自出生起就是下奴,打从有记忆起,便是做不   完的活计,随意被主家喝斥打骂,吃不饱穿不暖,那个时候奴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能够吃饱饭。”   “不过奴命好,中间辗转了几个主家,最后被主母买了一下,又被派到郎君身边伺侯,总算活出个人样来,不再觉得自己只是个干活的牲口。所以奴相信郎君,不管郎君现在遇到多大的   事多大的困难,郎君一定能度过去的。只要郎君开口,乘光便是舍了这么命也绝不推辞。不光是乘光,阿琅夷光阿沅姊姊她们都是这样想的。”   冷不丁被表了一把忠心的樊伉心里小小地感动了一把。   这个年代的人贫穷是不假,可讲义气,又实在,只要你对他们稍微好一点,他们便能连命都给你。   当然背主的下奴也有,相比之下,还是田横那样的义士更多一些。   “行了,我要你的命干嘛。”樊伉拿起桌上的信吹了吹,装进信封里用火泥封好,说,“找几个老成可靠的将这两封信送到主公和主母手里。”   乘光两手捧着信下去了。   为了早日完成推广小麦种植的任务,不被系统惩罚,他也是豁出去了,这么大一把心理年纪,还厚着脸皮啃了一回老。   果真是人生艰难啊! 第82章   公鸡打鸣了三遍,天空微吐鱼肚白,隐阳城这座古城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   城东的张府的大公子张彦近日新得了一位美人,心情愉快,晚食就多喝了两杯,大清早本该是搂着姬妾美人睡得正香的时候,奈何被尿意憋醒,提着裤子急匆匆去茅房。   等得出完恭回来,路过侧院的宅子,看到小侧院的偏门开着,一个眼生的少年人挑着桶潲水从灶房那边出来,他最赖以为重的门客吴征正拢着袖子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目送对方远去。   “吴先生,你在看什么呢?”张大公子打了个呵欠,好奇地道,“那是谁啊?”   吴征扭头发现是他,躬身行了一礼,道:“兴平侯家的下奴过来拖淘米水。”   “淘米水?”张彦呵欠打到一半顿住了,满脸疑惑,“他要淘米水做什么?”   吴征摇了摇头:“吾亦百思不得其解。”   “这可奇了怪了。”张彦道,“吴先生这些天可有让人去许庄打听,兴平侯他们最近有什么动静?”   吴征道:“兴平侯头前去了一趟砀邑,回来的时候又从砀邑带了一队人马过来,约摸三百之数,全是身经百战的将士。”   张大公子最近沉迷于美色之中,倒是对许庄那些人没怎么多关注,也不知道那一群人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乍一听到樊伉又带了三百作战经验丰富的甲士,很是吃了一惊。   “这么多?”张彦皱起眉头,“后来呢?”   “最近好像在开荒挖渠,时常看到他们庄子里有人往舞水河边跑,听说是要建什么水车。”吴征本来对这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兴平侯十分感兴趣,自然对他的举动非常在意,时不时地会让人过去打听樊伉的动静。   最近樊伉他们又是开荒又是建水车,那么大的动静当然瞒不过他。   “水车?那是什么东西?”张彦道。   “说来惭愧,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人和事也算多了,可对于兴平侯的举动,老夫实在弄不明白。”   张彦想了想,有些若有所思:“我记得兴平侯来舞阳的时候,除了三百随扈,别无长物,前儿才从我这换了些米粮,但那不过维持三百人三个月的口粮,现在陡然又加了三百人,吴公你说兴平侯要这么多淘米水会不会是因为粮食不够,所以拖回去吃的?”   吴征摇了摇头:“老夫也想过,感觉不太像。吕侯爱护外甥,兴平侯从砀邑返回舞阳的时候,除了三百随扈,还带了数车粮食,照理说兴平侯现在的粮食应该还不至于吃紧才对。”   “那他是想干什么?”张彦拧着眉,他讨厌那些京都的贵人,一个个的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的怪人,尽喜欢瞎折腾。   像他一样做个陶朱公,坐拥豪宅美妾,享尽天下美食,岂不快活。   吴征道:“改日老夫亲自去许庄一趟,问问兴平侯不就知道了。”   他对许庄的近况还真挺好奇的。   当初他打听到樊伉带着三百随扈和一个月的口粮,就敢千里迢迢从长安跑到舞阳还挺佩服的,不说别的,光是这份胆识就远非常人能及。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么?   张彦在风里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也罢,许庄那里就辛苦吴先生走一趟许庄探探究竟。”   吴征捋了捋胡须,笑道:“择期不如撞日,老夫掐指一算,今日宜出门访友,择期不如撞日,老夫久日未见兴平侯,前去拜访,尽一尽地主之谊。”   “那就一切烦劳吴先生了。”张彦朝吴征拱了拱手,转身吩咐人去库房挑几件拿得出手的礼物给吴征当伴手礼,免得空手登门,失了礼数。   樊伉这日也起得早,鸡叫三遍就一骨碌爬起来,洗漱完毕,乘光送了早食过来,他也吃了,吃完碗一放,领着人就去水边。   自从闳翁琢磨出了水车的做法,便挑了二三十号人一起弹墨线,锯木料,早晚不歇地忙活起来。   这几日闳翁他们要打基桩,樊伉有点不放心,跟着那些匠奴们一起早出晚归的,就在旁边盯着。   因为人手充足,木料也足够,进展倒是很快。   大约是前些时日送的书信到了的缘故,樊伉要的沥青吕媭已经派人给他送了过来,蜀中距离舞阳路途遥远,且山路崎岖,桐籽却还在路上。   樊伉到的时候,闳翁已经指挥人干得热火朝天,初春的早上,颇有些凉意,那些匠工们却光着膀子,身上热气腾腾的,丝毫不觉得寒冷。   所有人都在干活,就樊伉一个人闲逛,每逛到一处,本来正在认真干活的人还得停下来伺侯他,樊伉盯了一会就沉得没意思,自己活像个多余的人形障碍物,走哪儿都碍事,十分没意思。   闳翁却不觉得,老老实实地给他汇报工程的进展,那些专业的东西樊伉本来听得懂的就不多,再加上两个人之间隔了两千多年的历史,樊伉听在耳朵里跟听天书没什么两样。   中途樊伉数度想打断闳翁的汇报,奈何看到这小老头儿一脸认真又期望的模样,樊伉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硬撑着一脸蒙圈地听完了。   好不容易闳翁终于汇报完毕,继续干活儿去以后,樊伉才如释重负一般灰溜溜地往回走。   算了,专业的事情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做比较好,他还是不要帮倒忙了。   回去的路上他还想着,若是照着现在这个进度,估计春耕完水车就能建好了,到那个时候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简直完美。   这个年代为什么粮食产量低,以至于每年都有很多饿死?   没有培育出优良的粮种是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因素就是生产力的落后。   来的时候,樊伉一直听身边的人说地难种,水涝干旱就能把人折腾死,虫病灾害更是能给这些靠土地吃饭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在机械还不见影子的年代,种地基本全靠人工,收成完全看老天,产量会高才怪!   至少水车的建成,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田地灌溉的问题,省出来的劳力可以开更多的地,种更多的粮食,更加用心地照顾田地,收获更多的粮食,少饿死几个人。   樊伉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有通天的本领,哪怕穿过来的时候附赠了一个到目前为止除了偶尔能获得一点效用奇特的物品之外毫无用处的坑爹系统,他依然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办法像电视小说里那样,挥一挥手就能解决数百万人的温饱,眨一眨眼就能捣鼓出威力巨大的热武器横扫一方。   他能做的就是靠着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前人知识的积累,在这个贫穷落后危机四伏却又同样充满了机遇与挑战的时代,一点一点地向前进——当然,向前进的同时也能帮助他早日完成系统任务就更好了。 第83章   术业有专攻。   樊伉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回去折腾育苗的准备工作更让他心情愉快。   闳翁再聪明,可他知道什么叫波尔多溶液,em菌液的原理吗?他知道怎么才能更加有效地进行田间管理,预防病虫害,提高产量吗?   他何必拿自己的短处去跟别人的长处比呢?岂不是自找没趣。   想明白之后,樊伉顿时头脑清晰,目标明确,被现实打得七零八落的自信也勉强拢回了一丢丢,振作精神准备春耕事宜。   当吴征带着礼物名着探望兴平侯实则是想刺探军情的时候,隔得老远就看见樊伉挽着袖子,领着一堆人围着一口大缸不知道在做什么,空气里漂着一股难闻的酸腐味儿。   “兴平侯这是做什么呢?”吴征掩着鼻口,一脸好奇地问。   忙得热火朝天的无名率先抬起头,发现是吴征,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樊伉,一脸冷漠地道:“郎君,有人来了。”   吴征听得脸皮一抽。   虽然自己有点不请自来的意思,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连客人都不是吗?   还真是有点伤自尊呢!   樊伉立起身,抬起胳膊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笑着道:“原来是吴先生,屋里请。”   说着将手中的竹筒交给身边的人,乘光立刻端来清水,樊伉净了手,招呼吴征在屋里坐定,阿沅上前送来热汤。   两人喝了两盏热汤,待得身上都暖和起来,吴征实在忍不住了才佯装无意地问道:“兴平侯方才在做什么?”   “哦,闲着无事,做点肥料。”樊伉毫不以为意地道。   “肥料?”吴征满脸狐疑,“潲水可以做肥料?”   “可以。”樊伉说。   吴征倾身,抬手给樊伉斟了一碗热汤,道:“愿闻其详。”   樊伉也不藏私,尽量用能让人听懂的话浅白地解释说:“别看这潲水闻着味儿不好,可是只要经过妥善处理就能变成一种非常有用的肥料,不仅能改良土壤,还能防治病虫害,增产粮食。”   “当真?”吴征骨子里显然是个怀疑论者,很快就提出他的疑问,“老夫活了四十载,为何却从未听说过潲水还有这种效用?”   樊伉道:“也不是所有的潲水都有这个作用的。”樊伉想也没想地道,“我们看着潲水虽然都是一样,但其实静置的潲水也是分很多层的,只有特定位置的潲水能做肥料,我刚才当然是为了将能做肥料的那层潲水分离抽出来呀。”   吴征:“……”   第一次听到同一桶潲水居然种类还不同的,跟听故事一样新鲜,吴征顿时被樊伉的话勾起了一丝兴趣:“兴平侯这些时日每每着人去各家各户收淘米水就是为了抽这个肥料吗?”   樊伉点头:“对呀。”   没想到樊伉回答得如此爽快,吴征愣了一下:“那兴平侯你这么轻易地告诉我,就不怕我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吗?”   樊伉笑道:“大汉疆域无边,淘米水我一个人收得完吗?就算吴先生说出去于我也没甚影响。再说了,若当真有人能够像我一样培养出em菌液,让地里的粮食增产,大家都有饭吃,岂不是一件天大的美事?民富则国强,民贫则国弱,我身为大汉的子民,自然是希望大汉国富民强,永盛不衰。”   吴征听得不由动容,站起身向樊伉抱躬身行了一礼,肃然道:“兴平侯胸怀宽广,吴征自愧不如,惭愧。”   樊伉狡黠一笑,突然道:“不知吴先生有没有兴趣做个交易?”   话题转换略快,吴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交易?”   “em菌液呀!”樊伉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怎么样?我这个em菌液若是用的时间和方法恰当,至少能让田地增产百分之十,我听说张氏有良田万顷,不知道你们家公子有没有兴趣。”   “……”吴征一脸日了樊伉家大黑的表情,刚才内心白感动了,“这个……此事事关重大,老夫委实不能做主,还要回禀家主,看家主的意思。”   樊伉道:“那是那是。”   吴征也跟着笑得一脸和气,完全没有刺探完别人的军情结果又不做交易的不好意思,笑眯眯地问:“敢问兴平侯是如何知道这个em菌液的?”   “哦,这个呀——”樊伉想也没想地道,“神仙告诉我的呀。”   “神仙?”吴征惊了一下,“这个世上当真有神仙?兴平侯见过?”   “我在梦里见过。”樊伉撒起谎来现在真的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能吴先生不知道,我其实有癫疾,每当癫疾发作的时候,会人事不知,神魂却会四处游荡,有的时候会荡到神仙的国度,然后看到很多神仙们人做的事,当我清醒过来的,有些事情会记得,有些事情则毫无印象。”   吴征顿时激动了:“那这个神仙长得什么样?”   樊伉说:“神仙们看着和我们的长相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两个肩膀抬一个脑袋,不多一个鼻子也不少一个眼睛。那些神仙们同样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想来神仙们也是会老的,想来这个世上能长生不老的只有永恒的星辰与天地了。”   听到神仙们也会老,吴征显然有些失望,然而这些失望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迫切地打听更多关于神仙们的事情。   “那神仙们住的仙宫呢?又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仙气缭绕,到处都是芝兰玉树,宫殿的瓦片都是宝石做成的?那些仙人们穿的什么法衣?是不是都能呼风唤雨?”   “……”樊伉心想,果然撒谎是要不得的,撒了一个谎,就要用九十九个谎言来圆这个谎言,一个谎言说得多了,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神仙们住的仙宫高耸入云,墙面是用比宝石还要透明剔亮的东西做成的,漂亮极了,仙宫到处都有一种神奇的灯,即使是夜晚整个仙宫也亮如白昼,不用马拉也能在平坦的马路上奔路的马车……”   神仙都没有,他又怎么会知道神仙们住的仙宫是什么样子呢?   樊伉只能把现代社会的样子浅显地描述了一下,却听得吴征心迷神醉的,心生向往,不仅如此,就连向来老成,似乎对什么都毫无兴趣的无名兄也听得入迷了。   玻璃墙面的高楼大厦、时速能超百里的汽车、只要按下开关便能让驱散黑暗,迎来光明的电灯……   对于这些从未接触过现代便利生活的大汉人来说,可不就跟仙宫一样么?   “还有呢还有呢?”吴征正听得入迷,樊伉一停下,就迫不及待地追问他。   “我也只见过两次,反正就算知道那么多也没什么用,神仙到底住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樊伉笑着说道。   “兴平侯说的是。”吴征满脸怅然,“当年秦皇当政,徐市上书说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有神仙居住。于是秦皇派徐巿率领童男童女数千人,以及粮食、衣履、药品和耕具若干入海求仙,耗资巨大,徐市奉秦皇之命两度率众出海数年,皆未曾找到神山,甚至最后音信杳无,想必寻仙之路危机四伏,道路险阻,非常人能达。他日若兴平侯有缘得窥神山真貌,还望兴平侯不要吝啬,予老夫一观。”   樊伉灵机一动,建议道:“不若哪天我命人将梦中神仙的世界画出来,到时吴先生便能知晓了。”   吴征捋须颔首:“如此甚好,一切有劳兴平侯了。”   得到仙宫的消息,吴征也不打听em菌液的事了,和樊伉寒喧几句,便匆匆告辞离去。   看着吴征急匆匆的身影消失,樊伉笑得眉眼弯弯,眼睛亮晶晶的:“无名兄,咱们不用愁钱了。”   “……”无名多了解他啊,一看他这个小表情就知道他心里肯定又在冒坏水,道,“郎君又想坑谁?”   坑这个词还是他不久前向樊伉学来的。   “卖仙宫画啊!我敢肯定一定会有不少人愿意花高价购买。”樊伉拨着桌上的陶碗,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怎么这么笨呢?居然忘了这个,简直就是守着宝山而不自知。”   自从秦皇为求长生不老到处求仙问道之后,这股求仙热潮就一直不退,这个时候他若是能印一批仙宫的画出来,岂不是要财源广进,那他还愁什么。   “……”无兄顿时在心里为那些即将被樊伉坑的人鞠了一把同情的泪。   晚上,樊伉照例头沾枕头就很快呼呼入睡了,待得他睡熟之后,无名才微微倾身,凑近他,手指戳戳他的脸,一脸的若有所思:“原来妖怪们住的地方是那个样子。”   他想了想,又说:“比人住的世界要好。” 第84章   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吗?   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如果问话的对象是樊伉,樊伉肯定会赏给他一个白眼,让他药别停。   假若问话的是樊伉的小跟班乘光,估摸乘光肯定二话不说,倒头便拜。   然而,被问话的变成张氏的大公子张彦,张大公子发现自己居然一时回答不上来。   自徐市出海寻仙山一去不回之后,修仙追求长生大道的风潮但一直不曾消退。   是人便想长生,尤其是那些手握重权家财万贯的豪强大户更想长生不老,永生永世享受世间繁华人间美景,张大公子也不例外。   “你说这世上当真有神仙么?”张彦盘着腿坐在炕上,似在询问又似在自言自语地道,“当年秦皇举一国之力,命徐市出海寻仙,所费巨甚一无所获,这兴平侯说他做梦梦到神仙,怕不是诳我们的吧?”   他也想当神仙,他还梦到过神仙,谁知道是真是假。   “老夫也不知,所以这才过来和公子商议。”吴征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表情非常严肃。   张彦左手执碗,修长的指尖在碗沿来回摩挲转动,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兴平侯有点意思,放出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把我跟吴先生的心都吊了起来,真是后生可畏啊!”   吴征捋须沉默不语。   他为人素来谨慎,纵然内心迫切地让他愿意去相信神仙之说,然而没有十全的把握依然不会确认。   张彦多了解他啊,直接道:“吴先生无需顾虑,此时只你我二人,有话直说便是。”   吴征犹豫了一下,似在考虑措词,半晌才开口道:“老夫活了这大半辈子,自问还是有几分看人的眼力,一个人是在撒谎还是在说真话自信还分得清楚。我和兴平侯打过几次交道,兴平侯给我的感觉不过就是一个爱折腾而心地又不算坏的贵族少年。小聪明是有的,但不至于编织出如此弥天大谎,就为诳骗你我二人。”   张彦抬起眼睛看着他:“那吴先生就是相信兴平侯所言了?”   吴征也抬头与他对视,笑道:“公子心中已有定论,又何必再问老夫?”   张彦哈哈一笑,道:“且看兴平侯画的仙宫罢。”   吴征一脸怅然:“就是兴平侯的东西素来不便宜啊!”   兴平侯画的仙宫?   自然还在樊伉的脑袋里。   建筑画是一项对绘画专业要求非常高的技术,尤其是让一个毫无绘画基础的人去画仙宫,那简直就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樊伉咬着笔杆,眉头都皱得打结,地上全是画废的纸团。   他从来不知道要把脑子里的东西用图画表达出来居然如此之艰难。   淅淅沥沥的雨丝从微启的窗户吹了进来,打湿放在桌上的纸张。   乘光心疼得不行,又不敢开口说话,生怕打断郎君的思路,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算了,不画了!”樊伉气恼地放下笔,将新画的一张纸团吧团吧扔掉,大叫一声倒在炕上:“啊啊啊——要死啦!”   无名带着大黑从外头回来,还没进门就听到樊伉的怪叫声,眉头一皱,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耷着脑袋伺侯的乘光,不开口眼神示问。   乘光见到无名顿时心里一松,朝着地上一努嘴,示意他自己看,小声说:“郎君画不出来仙宫,在生闷气。”   无名眼一扫,明白了:“你下去吧。”   乘光如逢大赦一般匆匆离开,留下无名一人应对抓狂的樊伉。   “怎么了?”无名走到炕前,在他毛茸茸的头顶揉了一把。   “我不会画画啊!我为什么不会画画?我凭什么不会画画?我怎么能不会画画?!”樊伉翻了个身,咸鱼一般在炕上摊尸。   眼看着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他会连一个子儿都赚不了,简直生无可恋。   无名没有搭理他,只是默默地弯身将地上的废纸团捡起来,展开看了一眼,转身看着樊伉,含蓄地道:“郎君的才华不在于此,因为郎君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目标是星辰大海也是无名最近跟樊伉学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莫名地觉得这句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会很合适。   樊伉又翻了个身,下巴枕在炕沿上,一脸沮丧:“星辰是肯定去不了,大海还有可能。算了,我还是想着怎么能把今年熬过去吧。”   无名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问:“郎君当真不会画?”   “不会画。”樊伉道。   这又不是画个水车画个犁,只要能把样子画出来解释清楚就行了,要的是效果,美观什么的那根本就不重要。   但这是他要卖的仙宫画,画成土坯房谁来买?   无名想了一想,说:“我有个法子。”   樊伉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翻身坐起,问:“无名兄快说。”   “郎君画不出来,可以做个缩小版的仙宫,然后再请会画的人画匠照着画出来就成了。”   有道理啊!   樊伉一听顿时来精神了。   无名兄的这个提议感觉满可行的。   他画不出来,可以做个微景观的模型嘛,如果做得好,到时候不仅可以卖画,还可以收门票了。   “可闳翁现在在建水车,抽不出来时间帮我建微景观啊。”樊伉挠了挠头,有些苦恼。   人手短缺,尤其是专业技能过关的技术人员短缺,在这种时候就特别明显。   没人帮忙干活啊!总不能把正经事放下吧。   无名挺直着背,哼哼两声:“只有闳翁会建房子吗?”   樊伉接触到他的目光,突然福如心至:“哎呀,差点忘了无名兄了,无名兄的木工也很好呀,不知道无名兄愿不愿意帮忙。”   无名一脸矜持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满脸矜持地道:“如果郎君实在找不到人的话,我就——”   然而不等他说完,听懂他意思的樊伉已经扭过头,“吧唧”一声在无名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高兴地说:“无名兄,真是太谢谢你了,就这么说定了,等我想想这个微景观该怎么建之后再找你。”   无名:“……”   解决了问题,而且说不定还可能为他开辟另一条财路的樊伉实在太高兴了,亲完了人,哼着不知名的歌儿,跳下炕兴致勃勃地琢磨着怎么建这个微景观的事情去了。   无名曲起一条腿坐在炕沿,脸色暴红,神情纠结。   窗外雨打芭蕉,声声入耳,堂前燕雀衔泥筑巢。   今年的春天,似乎真的来临了。   雨过天晴,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田野一片青绿,春天终于真正降临在中原这片大地上。   一年之计在于春。   对于一穷二白,除了有几百多个张嘴就要吃饭的小伙伴们的樊伉来说,春耕就成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天气一放晴,整个樊家庄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樊家庄就是先前樊伉买下的许家的庄子,后来被樊伉改成樊家庄了。   吕泽派来的三百将士连同樊伉之前从长安带过来的人,给樊伉开出了六千亩的荒地,还将樊伉建水车用的木料砍了两仓库,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一座小山样堆在那里。   樊伉去看过几次,见闳翁指挥一群匠工锯木头刨板子干得热火朝天,有模有样便放下心来,不再去操心水车的事,安心准备春耕。   六千亩地,樊伉打算留够种红薯的沙地,其他的全种小麦。   他的小麦种植任务进度条已经好久没动了,他有预感系统这个小妖精很快就会用小皮鞭和电击教他重新做人,还是早些把这个任务完成比较好。   从长安运过来的那批物资,主要是纸张和绢布,他只留了部分自用的,其他的全拿去和张彦换成了麦种。   下种之前,樊伉将选好的种子石灰水里泡了四天,摊开晾干后再播种。   樊家庄最近的动静这么大,身为舞阳县丞的胥珲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更何况自从樊伉来到舞阳后,胥珲就一直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樊家春耕的时候,胥珲还亲自过来看过,见樊伉拿石灰水浸麦种,颇觉新奇,问道:“兴平侯此举可有深意?”   樊伉笑道:“胥公可别小看这石灰水,只要拿一分石灰,兑百份水,再拿这石灰水浸泡麦种两天,摊开晾干后直接播种,可以防治病虫害,胥公家里也有田地,不妨试试。”   其实用来浸种的溶液很多,只不过石灰水最简单易得,而且时间紧迫,他就拿这个用了,效果也不错。   胥珲没说什么,只是对樊伉跟进跟出,像条小尾巴似的,完全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什么都要看一看,什么都要问一问。   樊伉开始的时候还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后来实在烦他了,便打发他去看无名正在紧锣密鼓打造的微景观。   胥珲知道樊伉嫌他烦,也不计较,依旧乐呵呵地顺着他的意思跟着乘光来到樊家庄一个僻静的院子。   当他推开门,看到院子里搭建出来的那个陌生又古怪的东西时,不禁愣住了。   “这是什么?”   “郎君梦里的仙宫啊!无名公子照着郎君描述出来的做的,已经快做完了。”乘光以一种无比自豪的语气回答道。   “哈?”胥珲愣住了。 第85章   诚然在这个时代,修仙求长生蔚然成风,无数人都在求仙一路上苦苦追寻,散尽家财却一无所获的时候,也有那么一批人,对于神仙一说嗤之以鼻,极度怀疑。   胥珲就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和张彦这等前朝贵族不同,他出身贫寒,有一年灾荒,颗料无收,家中父母兄弟尽皆饿死,惟有他命硬撑着一口气熬了过来,后来西楚王起事,他投入了项王大军,后来项军败于汉皇之 手,他又投靠了汉皇,于死人堆里爬起来,才有了今天的身份地位。   若当真有神仙,当他的家人饥寒交迫,最后活活被饿死的时候,怎不见神仙出现,救扶他的家人?   若当真有神仙,当秦皇□□,民不聊生的时候,怎不见神仙出现,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若当真有神仙,当中原大地狼烟四起,生灵涂炭的时候,怎不见神仙出现,平息战火,还天下一个安宁?   所以,胥珲不信神仙。   就算有神仙,那也是视人命如蝼蚁,心硬如石的冷漠神仙。   这样的神仙,要来又有何用?   一直不相信神仙的胥珲,突然见到一个人说要建一个仙宫,那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这个世上哪有神仙!”胥珲道。   无名头也不回,说:“你跟郎君说去。”   胥珲被他噎了一下,呵呵一笑,不再说什么,转而兴致缺缺地去打量这个所谓的仙宫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所谓的仙宫,只不过是樊伉前世住的城市市中心某个街区的一个缩影。现代的大都市商厦林立,道路宽敞,车水马龙,自是比一穷二白的大汉朝要富裕繁华得多。   胥珲刚开始还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态度,然而越瞧却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房子?这得有多高?”他并不知道是多少层的高楼,只是从缩影中道路边上的树木模型推测出来屋子的高度,心中默默地算着,十层?二十层?哎呀,太高了好像有点算不过来。   无名摆出一张冷艳高贵脸,乘光知道无名素日在府中除了郎君,便是连主母都有点爱理不理的,连忙笑着解释道:“这都是郎君吩咐做出来的,据说有三四十层高吧。”   至于三四十层楼到底是多高,他也没概念,因为没见过呀。   胥珲听了哈哈一笑:“兴平侯果然是个妙人,三四十层高的房子怎么可能建得成?那还不得压垮了。”   便是蜀中最出名的金丝楠木,也不可能坚固到支撑几十层的房子而不垮掉。   果然仙宫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胥珲把仙宫当成樊伉意想天开的产物,心中的那丝怀疑挑剔之心不复存在,反而能用欣赏的眼光来看待这座“人工仙宫”了。   身为舞阳县丞,肩负一县生计,胥珲思考问题的高度自然要比乘光他们要高。剔掉那些不合理的诸如几十层高的房子,这个“仙宫”还是颇有几分值得推敲的地方。   比如这个马路,既宽敞又平坦,四通八达,将整个仙宫都囊括在内,看上去紧然有序,十分美观便利。   还有搭建的这座桥,居然能架在那么宽阔的江面上,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为何这些高楼的四面都空着?可是有什么说法?”胥珲默默赞叹了一回,又发现问题了。   无名连头都懒得抬,兀自打磨着手中的木料,乘光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早将这个模型摸得透透的,胥珲一发问,立刻对答如流:“那是留着要安装玻璃的。”   “玻璃?那又是什么?”胥珲从没听过这种东西,只觉十分陌生。   “是一种比宝石还要透亮的东西,用来装饰墙面,可以让阳光透进来,让屋子亮堂堂的。”乘光的语气充满了骄傲。   郎君说了,等到麦子种下地,春耕完了,就要建熔炉烧玻璃。   这个世上除了郎君,再也没有谁有这个魄力用宝石来装饰墙面了。   四面都是用比宝石还要漂亮的东西做墙面的屋子,光想就让人向往不已。   “是吗?兴平侯真有雄心壮志。”胥珲有些不以为然,心想哪儿有那么大块的宝石,就是真有,也不可能会拿来砌墙面,果然是少年人,喜欢异想天开。   但是不得不说,这个仙宫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值得借鉴的。   胥珲参观完所谓的仙宫,又在樊家庄混了一顿不算丰盛的晚食,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大约是老天赏脸,接下来几天都是大晴天,樊伉组织人紧赶慢赶将麦种下了下去,就开始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断,从天空飘了下来,润湿了土壤,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表情。   “郎君果然是有福气的人,麦种撒下去就下起了雨,用不了几天麦种发芽,今年也算开了个好头。”乘光高兴地道。   他一直担心庄子里粮食不够吃,若是麦子能丰收,大抵今年是不用愁的。   “那可不,都说春雨贵如油嘛。”樊伉笼着袖子站在廓下,笑眯眯地看着不断往下落的雨帘,心里头美滋滋的。   种完麦子就下雨,他连担水浇地都省了,要不然六千亩地,靠人力担水来浇,那要浇到猴年马月去。   老子不愧是有系统的人,老天爷还是比较眷顾他的。   樊伉臭不要脸地想着。   春耕完了之后,乐都就领着那三百人辞行,预备回营。   樊伉手中一时没有绢帛,粮食自己都不够吃,铁钱倒是有一屋子,可那东西不值钱,他都是用来熔了打农具的,最后无法,只得把前不久吕媭帮忙捎过来的铜钱,取了百斤分给那些兵士。   开荒是个苦活儿,这些将士们也都下了苦力气的,一个个的倒是没有推辞,谢过樊伉之后俱都喜笑颜开接了。   临行的时候,樊伉特地买了两头猪炖了,整个庄子热闹了一番,第二日乐都便领着手下的将士们回砀邑朝吕泽复命。   麦种下地,剩下的便是等待麦苗出土后期田间管理,在这个空闲期内,庄子里的人却都没有闲着。   乐都走后,他们住的院子就空了下来,樊伉挑了两个面积大小合适的,重新修葺一番,改成蚕室,里里外外都清扫一遍,闲着的人漫山遍野地去寻野蚕种。   樊伉当初买下这个庄子的时候,就发现后山有好大一片桑树林,当时就动了养蚕织布的念头。   这年头绢帛价值高,和粮食一样都是硬通货,如果一户人家有百八十匹布,那就是地地道道的土豪。   若是他能养点蚕,一年能剿个百八十匹布的丝,也是一个进项,毕竟蚊子再小那也都是肉呀,他现在穷得都想直接上街去打砸抢了,只要是能赚的钱他都不会放过。   樊伉想得挺美好的,没想到派去购蚕种的人却灰溜溜的回来了。   “郎君,河南郡养蚕的本来就少,仅有的那几家把蚕种当宝似的捂得特别紧,压根就不卖。”那人苦着脸,好不容易郎君信任他,给了他一个差事,结果还办砸了,心中十分忐忑。   樊伉皱眉,乘光见他脸色不好,道:“你就没说是郎君要买?”   “说了啊,可是那些人不是说蚕种生病全死掉了,就是说府中如今已经不养蚕了。”有几家一听他是来买蚕种的,根本连门都没让他进。   “岂有此理!居然如此不把郎君放在眼里!”乘光简直气死了。   郎君在他心里那完全就是神仙一样的存在,郎君去谁家买蚕种那完全就是那户人家的福气,结果没想到居然有如此不知好歹的人,竟敢将郎君拒之门外!   当真是欺人太甚!   “郎君莫气,奴这就领着人再去,一定将郎君的蚕种带回来!”乘光忿忿不平地道。   “回来!你去哪儿去啊!”樊伉道,“人家不卖就算了,我再想想办法吧。”   樊伉一手抚额,倒是不曾想到这个问题,毕竟现代商业极度发达,除非是各国管制用具,其他的民用生活用品尤其是这种农业生产类的物品都能很轻易地就买到,甚至还有专门为养殖业育种的行业,别说蚕种,天上飞的地里长的水里游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的。   但在大汉朝就不一样了。   重农抑商的大环境下,本来商人的地位就低,再加上人们敝帚自珍人家的陋习,养蚕这种利润巨大的商业技术无不被人当成能下金蛋的母鸡,谁也不舍得往外卖。   他倒是可以仗着身份强取豪夺,但樊伉到底还是一个接受了十几年平等自由教育的社会主义好青年,骨子里还有点年轻人的傲气,凡事都讲求一个你情我愿。   现下既然别人不愿意卖,他还不愿意买了。   再说他也有点担心用这样激烈的手段强买强卖,会激起别人的反感,万一在蚕种里头使点坏,反而得不偿失,还不如想点办法去外头寻点野生蚕种来,一样可以养。   于是,在樊伉一声令下,空闲的人开始漫山遍野地搜寻野生蚕种,剩下一些心不那么灵手也不那么巧的则挨家挨户去收受精的鸡鸭蛋。   日子就在忙碌中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清晨,樊伉迷迷糊糊的还在睡觉,听得外头一声哄响,院子里吵吵嚷嚷的,隐约只听见一声成了,而后脑海里听到一个久违的金属音。   “叮个咚,宿主主持修建水车建成,改进了该文明的生产工具,奖励两百个庄园币,获得一千点庄园经验,恭喜宿主等级提升,成为三级庄园主。”   “叮个咚,作坊等级提升,您可以购买新的作坊图纸。”   “叮个咚,请宿主再接再励,用心经营您的庄园系统……”   樊伉的脑子瞬间清醒!   我去!   原来这样也可以的?   樊伉立刻来了精神,自动将脑海里那个叮个咚不停的金属音屏蔽掉,先去瞄了一眼庄园面板,发现自己的信息果然已经修改,成为了三级庄园主。   原本黑乎乎的作坊面板果然解锁了两个图样。   基础刀伤药配方、织布机配方。   樊伉:“?!!”   果然是好东西呀!   樊伉心里一喜,然而想到系统的尿性,那份喜悦又变成忐忑,睁大眼睛看着配方后面的价格。   那个基础刀伤药配方售价两万庄园币,织布机则要三万庄园币。   樊伉:“……”   果然没有最坑,只有更坑! 第86章   樊伉前些日子卖了点果酒,因为似乎颇受系统对面世界的欢迎,倒是赚了不少庄园币,目前他的庄园财富买两个可能不够,但只买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他两个都想要,到底买哪个好呢?   有点选择困难综合症的樊伉有点犯难了,思来想去也下不了决定,最好只得先放着不管,等到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樊伉想明白之后,顿时不纠结了,跳下炕,鞋子都来不及穿,迫不及待地去看水车。   一开门,所有人齐唰唰地扭头看着他,脸上俱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郎君起来了。”   阿沅上前笑道:“方才闳翁使人说,水车建好了。”   “无名公子已经过去瞧着,说郎君若是醒了,先用了早食再去。”乘光连忙上前,将鞋履取来,躬身正要给樊伉穿上,樊伉却从没这个臭毛病,一手夺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檐下,自己穿起鞋来。   阿沅连忙在他身后放了一个草蒲团,说:“郎君当心地上凉。”   樊伉三两下把鞋子穿好,又叫人摆上早食,樊伉两口吃了,吆喝着就往门外走。   门外早已备好牛车,樊伉爬上车,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舞水河畔出发。   沿途挖出的水渠早已注满了水,潺潺地流淌着,在春日暖阳的映照下,发出鳞鳞的波光,若四周开辟出来的不是旱地而是水田的话,还真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   舞水河畔已经站满了人,有樊家的,也有舞阳当地豪强,胥珲也在,所有人全都仰起头望着那个巨大的水车,充满了惊叹,尤其是闳翁和他领着日夜赶工的那近百名匠奴,眼中更是含着热泪,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完成了这么一项大工程。   樊伉自己也很惊讶,他是想过闳翁应该能建成,但没想到这么快,他以为至少也要三个月到半年的。   “闳翁,你真是太厉害了。”樊伉由衷地赞叹。   闳翁布满皱纹的老脸笑开了花,他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不不不,那都是郎君的图纸画得好,没有郎君的图纸,老奴什么都建不成。”   想到自己蚯蚓一般的画线,樊伉有些脸红,能根据那坨屎一样的图纸种过出一架水车,也是很厉害了。   胥珲过来,一扫往日对樊伉漫不经心的敷衍态度,极其郑重地对他着他行了一礼:“兴平侯果然大才,此水车建成,舞水河畔万亩良田可免旱涝灾害,吾代舞阳县的父老感谢兴平侯恩德。”   “不不不——”樊伉连连摆手,道,“胥公言重了,这水车并非我一人功劳,而是樊家庄数百人日夜不歇共同辛劳的成果,伉不敢居功。”   胥珲不由肃然:“兴平侯高节,胥某佩服。”   “不敢不敢。”樊伉非常谦虚地道。   他的态度让胥珲更加满意了。   其实最初知道樊伉要来舞阳的时候,胥珲内心是抗拒的。   任谁得知自己的治下突然要来这么一位皇亲国戚,都会深感压力,尤其是这位又深得汉后的宠爱,简直就跟块烧红的烙铁似的,谁碰谁烫手。   胥珲早早地打听过樊伉的消息,对樊伉的盛名刚开始的时候还不太相信,觉得多半是言过其实,及至后来仙宫的事,胥珲仍然以为樊伉不过是有点小聪明罢了,到这个时候,他才打从心底里承认,这个年少成名的兴平侯是真有几分实才的。   张彦对樊伉是真的佩服。   这位少年兴平侯也未免太能折腾了些,而且每回都能折腾出个名堂来,简直让人不得不信服。   张彦成亲十多年,膝下如今也有两子一女,长子只比樊伉小两岁,然而看着眼前老成持重的少年,再想想自己府上跳脱得跟只猴似的孩子,张彦不由感慨万千。   “兴平侯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呢?”   吴征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水车,水车叶轮转动,底下装满水的水斗转到半空,水斗中的水便倾斜着倒进水渠里。水渠四通八达,像条巨大的蜘蛛网一般,流入附近数千亩田地里。   这道理并不复杂,难的是从没有人这么想过。   吴征正琢磨着,冷不丁听到张彦似乎说了句什么,回过神来,道:“老夫惭愧,方才看着水车竟入了神,大公子说什么?”   张彦摇头失笑:“没什么,不过是我在自言自语罢了。”   胥珲身为一县长官,虽然身份地位都比不上樊伉,但还是发自内心地嘉奖了樊伉一番,方才带着人心满意足地回去。   虽然水车不是他所造,但在他的治下,依然算是他的政绩,如果不出所料,未来几年他的名声必然大噪,甚至于加官进爵也不是没可能。   为官者一生所求莫过于此。   水车建好,樊伉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对于如果经营好樊家园更有信心了。   都说喜事成双,没过多久,他精心布置的蚕室也有了好消息。   之前他派了不少人外出寻找野生蚕种,倒真寻回不少,经过精心照料,如今已经繁育出不少,照这个速度下去,很快他的两个蚕室就不会再空着,反正庄子后面满山头的桑树林,足够它们吃的。   蚕室里,樊伉从头到脚穿着特制的白麻布裁成的衣服,连头发也用麻布帽子收了起来,手里拿着毛笔,轻轻地赶着蚕匾上的蚁蚕,耳中听到蚕啃噬桑叶的沙沙声,心中喜不自胜,看着这些幼蚕的目光就像在看金子一样。   这些可都是养的钱啊,哦,养的粮食。   阿沅祖上是吴国人,落败之时家中也曾有桑林百亩,植桑养蚕是把好手,蚕室建起来后,不用樊伉吩咐,阿沅就自动把养蚕的事情接了过来。   蚕是一种很娇贵的生物,非常脆弱,一不小心就死了,樊伉也不放心给别人,他观察了几天,发现阿沅对这些桑蚕照顾得挺精细之后,便渐渐放开手让阿沅去负责。   为了鼓励阿沅养蚕的积极性,他甚至还许诺了将养蚕百分之一的利润让给她,阿沅喜不自胜,不用他叮嘱,照顾得越发精心了。   樊伉见状,索性彻底撒手,让阿沅专心负责蚕室,自己则去收拾建烧玻璃的熔窑。   烧玻璃比烧瓷器麻烦多了。   烧陶瓷只要捏好陶胚,放进窑里烧就成了,温度控制得当,一窑好歹也能出不少能用的陶瓷,玻璃就不成了,在目前的条件下,基本只能靠人工吹丝压拉使之成形,条件相当艰苦,工作难度非常大。   不过樊伉不着急,他有的就是时间和人手,只要有配方,他相信多尝试过几百上千次肯定能成功。   而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只要成功过一次,以后就容易多了。   在建玻璃熔窑的时候,樊伉又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那就是制盐。   他在收集烧玻璃的石英石的时候,才发现舞阳原来挺多盐矿的。   在中国历史上,盐铁一直都是暴利行业,齐鲁之地为何那般富庶?还不是因为拥有渤海地区的鱼盐之利,贸易富强。   更何况当初汉王刘邦为了恢复经济,不仅允许民间私铸铁钱,还开放了盐铁课。煮盐又不是什么技术难度高的活计,在他看来煮盐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过据他那仅有的少得可怜的历史知识,汉朝直到汉武帝刘彻登位之后,盐铁才收归国有,实行官营,也就是说至少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不用担心卖私盐的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他还要分出一部分人手去盐矿挖盐煮盐,本来三百个人种六千亩地,平均下来一个人至少要种二十亩地,人手就已经很吃紧,农忙的时候除了厨娘,但凡能动的都扛着锄头下地,个个累得几乎瘫掉。   忙碌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经过几个月的共同努力,当初如同鬼宅一般的樊家庄,如今彻底地大变样。   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里,衣着简朴的樊家下奴正在努力辛勤地劳作,和离这不远的别家匠奴们不同,他们的脸上俱都喜气洋洋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舞水河上时不时地飘过一个竹筏子,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也赶鸭人,撑着竹筏不时吆喝驱赶着在河面上凫水的鸭子。   山坡上不时地就能看到甩着尾巴赶蚊子的牛群,和咩咩叫着吃草的羊群,偶尔还会看到一条黑瘦的大犬不知从哪个角落奔出来,撒欢似地赶羊撵兔,因为速度太快来不及转弯,时常会撞在树上,惹得放羊的小童哈哈大笑,前仰后俯。   庄子四周到处都是悠闲踱步啄虫吃的鸡,有时候路边不起眼的草垛里会扑腾一下,然后传来“咯咯咯”的声音,转出一只母鸡来,等到母鸡走远,一旁等候多时的小童或妇人便会迅速上前,熟练地从草垛里掏出一只或几只鸡蛋来。   捡鸡蛋和鸭蛋是孩子们最爱干的活,小孩子眼睛利索,手脚又快,无论母鸡把蛋产在多么偏僻的犄角旮旯,他们都能神准地找出来。   等到樊家的厨房里堆满了鸡鸭蛋的时候,地里的麦子终于熟了。 第87章   樊伉来舞阳县的目的并不是秘密,再加上樊伉压根就没想过隐瞒,时间一长,就连舞阳城里不知事的顽皮小儿都知道县里从京里来了一位专门来种田的年轻贵族。   大家嘴上不说,心理都很好奇。   种田谁还不会呀,这个贵族可真有点意思,汉中那么大片的田地不种,非要跑到舞阳县来。   樊伉家开了六千亩地,种麦子的时候要赶农时,收麦子的时候也要赶在下雨之前,将麦子抢收进仓,不然一场雨下来,麦子晒不干容易霉坏。   吕泽大约是算到樊伉快要收麦子了,没过两天又让人领着五百将士过来帮他收麦子。   樊伉正觉得收麦子人手不够,对于吕泽的善解人意简直喜出望外。   果然是大汉好舅舅啊!   五百人的首领依然是上次来过的乐都将军,皆自带口粮。   乐都到了之后,二话不说,领着人就下地,反正地也是他们开的,在哪儿都知道,都不用人带路。   秋收是第一要紧事,耽误不起,樊伉也不客气,分发了农具之后,便组织人秋收,只让刘婆他们预备晚食,好让劳作的人回来就能吃上一顿热饭。   胥珲还特地派来了一位书记官,来记录樊家麦子的产量。   张彦和吴征也乘着牛车来到樊家的地头上,只见大片大片的麦田里,麦穗都被饱满的麦粒压弯了腰,沉甸甸地垂了下来,远远望过去就像一片一望无垠的金色波浪一般。   “兴平侯家的麦子长得不错啊。”吴征捋着胡须道。   张彦眯着眼睛不说话。   张氏也有良田万顷,以往都是种稷粟为多,今年有幸吃到了樊家做的面条和蒸饼之后,便对这种面食念念不忘,特地吩咐下去,家中也种一部分麦子。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特地去自家的麦地里看过,很明显地他们家种的麦穗远远不如现在地里的这般粗壮,麦粒也不如这般饱满。   不用称,光用眼睛看他都能看得出来,自家的麦子产量绝不如樊家地里的。   难道兴平侯真有什么特殊的种地技巧?   这么看来,上次兴平侯提的那个什么梅菌液的买卖,要重新斟酌才行。   张彦陷入了沉思。   六千亩地,将近七百人,不分日夜地忙碌了十天方才将麦子全都割完拉回庄子里,这还是因为樊伉家里牛车足够用的情况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忙完。   樊伉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错,收麦子的时候一直都是大晴天,等到麦子全部割完拉到庄子上,头前收回来的早就已经干了。   脱完粒上秤一称,嗬!将近两万石粮。   六千亩地,两万石!平均下来就是一亩地三石多。   前来记录樊家粮食产量的书记官都呆住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谁家麦子产量这么高的。   樊伉自己也觉得很满意,比他自己预估的还要好一点。   所谓家里有粮,心里不慌,仓里有粮,樊伉顿时放下了心,今年总算不用挨饿了,说不定还能接济他家阿翁或者舅舅一点。   韩王信叛乱,汉皇北征返京后,顺理成章地撤了韩王信的封国,划中都一带为代国,封其兄长刘仲为代王。   不过樊伉听吕媭说起过,汉皇的这位兄长就是个草包,贪生怕死又无能,大约刘邦也知道这点,虽然封了刘仲为代王,压根就没指望他这位兄长,另派了樊哙驻守代国。   太原郡刚经过战乱,樊伉估计樊哙的日子现在也不太好过,饿是饿不死,但肯定也吃不饱。   收的粮食他只留了四千石当储备粮,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一万六千石,让乐都拉八千石去砀邑,顺便捎信给吕泽,让他帮忙将剩下的八千石粮食给樊哙运去。   舞阳距离太原山高路远,他实在没有自信仅凭庄子里的这三百号人就能将粮食顺利送到代国。   乐都没想到来帮忙收一趟麦子,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饶是他素来稳重,不苟言笑,这个时候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兴平侯果然大方,将军正发愁军中粮食不够吃,某代将军谢过兴平侯了。”   八千石虽然不算多,可俭省点也足够大军吃个十天半个月的。   蚊子再小那也是肉啊,这个时候谁都不会嫌粮食多的。   乐都这么一说,樊伉上心了:“舅舅很缺粮食么?”   他从砀邑回来后,便一直忙于樊家庄的建设,不曾再去过砀邑,但却时常着人往那边捎书信,关心吕泽的身体状况。   两人书信往来频繁,吕泽在信中多数都是叮嘱他注意身体,勤加锻炼,莫要胡闹,却很少提军中的事情。   樊伉一直都知道吕泽的粮秣可能不那么太宽裕,但没想到居然形势如此严峻。   乐都自知失言,生硬地解释道:“军中粮食够是够的,只是现下形势严峻,匈奴虎视眈眈,虽然此次匈奴南下被陛下击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多备些粮草总是好的……”   说到最后看到樊伉一副了然的表情,顿时说不下去了,面色绷得死紧。   樊伉自己手中也没多少粮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人起锅造饭,好生招待乐都一行人。   厨房的刘婆领着人,特地去猪圈挑了三头稍肥一点的猪,又去羊圈里挑了十只羊,几十只鸡鸭,再去附近的村子里换了些青菜,烧开水收拾了,炖了几大锅。   主食也没甚么讲究,就是包子馒头还有樊家特色的噪子面,堆在箩筐里,像几座小山似的。   这一天,迎风一里外都能闻到庄子里传过来的肉香,惹得那些将士们不住地咽口水。   他们日日在军中操练,饭食也就只能图个水饱,别说肉,他们已经好长时间不曾吃过一顿饱食了。   樊伉看得略心酸。   这就是为大汉守疆卫土的兵士们啊!   一个个的空着肚子,如何去和匈奴人拼命?   总归是这个年代太穷了。   “饭食已备好,乐将军和诸位将军请吧。”樊伉拱了拱手,邀请乐都他们入席。   “多谢兴平侯。”乐都和他打过交道,知道樊伉虽然年纪小,为人却颇为豪爽实在,当下冲他一抱拳,转身招呼手下军士们,说,“兴平侯不是外人,兄弟们不必客气,今日都敞开了肚皮吃,不算违背军纪。”   那些军士们顿时高兴极了,闻了一天的香味,早就馋得不行了。好不容易乐都一声令下,顿时欢声震天,俱都跑去拿吃的。   端上一碗大面条,淋上满满一勺肉臊子,再去箩筐里拣两个馒头,也不用桌子板凳,随便找个角落一蹲,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香。   将刘婆她们忙碌了几天才备好的食物一扫而空之后,乐都便带着手下五百号人,还有新收的八千石粮食返回砀邑。   送走了乐都,粮食收进仓,樊伉只觉浑身的压力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仓里有粮,兜里有钱,除非匈奴人打过来,樊伉觉得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自己了。   唉,也不知道无名兄的缩小版“仙宫”建得怎么样了。   说起来他都好久不曾见过无名兄了,真是怪不习惯的。   兴平侯今年新开荒的六千亩地收了两万石粮的消息不胫而走,没过两天,几乎全舞阳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了。   胥珲看着书记官送上来的简册,简直难以置信。   “我记得去年风调雨顺,田地丰产,一亩地最高也就是两石吧,今年虽然老天赏脸,气候不错,但三石——”   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一亩地就比去年多产一石,十亩就多产十石,一万亩就多产一万石。   兴平侯家还算好的,今年只开了六千亩,像张氏姬氏孔氏这种前朝旧族,谁家里没有几万顷良田?   若是都能增产一石,这样算下来就很多了。   “别家麦子也产三石?”胥珲问道。   托兴平侯的福,他弄出来的那个包子馒头如今在舞阳已经十分流行,今年舞阳县大半的田地都种上了麦子。   书记官摇头:“惟有兴平侯庄子里的田地才有如此高产,别人如张氏等,也不过亩产一二石。”   两石都算多的,大部分都是一石多。   兴平侯家一亩地的产量差不多能赶上别人家两亩了。   想想实在可怕。   胥珲道:“你时常去樊家庄,可看到兴平侯种地与别家有什么不同之处?”   书记官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兴平侯种地和常人也并无太大的区别,不过是照料得更精细些,施的肥略多些罢了。”   胥珲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难道说石灰水真这么有用处?”   书记官有听没有懂:“胥公说什么?”   胥珲便将那日去樊家庄,碰巧见到樊伉拿石灰水浸泡麦种的事说了一遍,说:“兴平侯说用石灰水浸泡麦种,可以预防很多病虫害,只是当时兴平侯十分忙碌,不得空闲,我也不好多问。”   说到这个,书记官想到一事,又道:“兴平侯自从在樊家庄安顿下来之后,每日都会让府中下奴去城中挨家挨户收集淘米水,据说这种淘米水可以做一种叫什么的菌液,和草木灰农家肥一起捂着沤肥,想来也有关联。”   这个胥珲也知道。   当时他对石灰水浸泡麦种还有em菌液的事还有些将信将疑,为了验证这个法子,家中一半的田地下种的时候按樊伉所说的法子处理,那个什么em菌液也厚着脸皮取一点,另一半还是照老法子耕种,想来家中这几日也该秋收完,着人进城了。   兴平侯所说的那些种田的法子究竟有没有效果,到时候一问就知道了。   正说着,忽然外面来报,说是主公家中有人到了。   胥珲知道必然是家中收了麦子,使人送信来了,忙叫人进来。   来的是胥家老奴,背上背了一个大包袱。   那人来了也不说话,只将包袱打开,里面赫然就是两束麦穗。   一束壮实饱满,另一束明显要差许多。   不仅麦穗要细许多,麦粒也少,而且还有不少瘪壳。   优劣一目了然。 第88章   麦子收进了仓,手里有了粮食,樊伉心里不慌了。让人将地重新粗略地翻一遍,施一遍肥,全洒上芸薹籽。   这个芸薹其实就是油菜。   这个时候的大汉朝中原大地基本都只有一熟,农作物的种类比较单一,再加上温度和土壤肥力的原因,人们种完一茬粮食以后便不再种庄稼,足足歇上一整个冬天,来年再接着种。   樊伉觉得这样让土地白白浪费将近两个季度委实是一种很大的罪过,非得折腾点什么才能心瑞安稳。其实只要选择合适的耕作作物,注意还肥给土壤,一年两熟可能条件不成熟,但两年三熟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他选择中间过渡的作物就是油菜。   油菜可是个好东西,出油率高,枝叶茎杆可以肥田,榨油之后剩下的油饼还可以喂牲口,关键它耐寒,对土壤也不挑剔,大江南北都可以种。   自打他来到大汉朝之后两年多了,每天吃的食物其本就是两种——水煮和烤,什么小炒油炸铁板烧根本不存在的,因为没有油呀。   这年头吃的都是油脂,就是从动物身上刮下来的板油或者肥肉熬成的脂。   猪的油算多的,可一头猪才多少油脂?再说猪也是放养的,跟羊一样,放到外头自己找吃的,吃草长大的猪,根本就不容易长膘,养一两年才能出栏,还不怎么肥,可想而知油脂也不是寻常人能吃得起的。   来了两年多,樊伉都馋得不行,自打麦子种下去开始,他就开始琢磨这个事,着人去寻油菜籽。   这个倒是不缺,河南郡就有,有些人家也种,只不过人家是种来当菜吃,不是为了榨油的。   樊伉当时只能默默感慨一句:果然人穷就要多读书呀!不然你看,守着好东西都不知道利用。   不管怎么说,哪怕人们的利用方式不太科学,但总归这东西大汉朝还是不缺的,樊伉买了不少油菜籽,等到麦子一收,全洒在地里了。   其实油菜按理来说,应该先育苗然后再移栽,这样产量才高,但樊伉现在缺人手缺得厉害,六千亩地单靠人一株株栽培,估计栽到明年都栽不完,索性直接洒在地里,油菜出苗长大一点再让人间苗。   “郎君种这许多芸薹做什么?吃又吃不完,等到明年开春抽穗就不能吃了,只能喂牲口。”家里有人不解,又不敢去问樊伉,只能私下里嘀咕。   “这哪儿知道,兴许郎君是怕冬日里无吃的吧。”郎君素日挑嘴,喜食青叶,大冬天的要见到翠绿的青菜可不容易。   “郎君可真奇怪,就喜欢吃菜叶子,又不是兔子。”先前问的人挠了挠头,满脸不解。   乘光正好陪着无名路过,听到家中下奴议论郎君,把眼一瞪,对几人怒视喝斥道:“混帐东西!竟敢私下议论郎君,不要命了?!还不快下去!”   无名看了那人一眼没作声,和乘光继续朝前走,走到廓下听到樊伉正在屋里用一种奇怪的音调唱歌。   “……今人断了肠,今天各一方,今生与你相见无望……”   “繁华落幕离人难敢诉衷肠,昨夜又见当年弃我不归郎,今夜太漫长……”   两人面面相觑,乘光还在犹豫到底是推开门还是装作没听到扭头就走,不曾想门突然自己开了,乘光吓得差点扭头就想走。   樊伉也似没料到门外有人,歌声嘎然而止,待得看到门外的无名时,顿时眉开眼笑。   “啊,无名兄你回来了?我都好久没有看见过你了。”樊伉高兴地道。   无名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应了声是,又说:“饿了,有吃的吗?”   “有的有的。”樊杭连忙回答,转头叫乘光去厨房端吃的。   乘光如逢大赦般抬脚跑得飞快。   “他为甚看到我就像见了鬼一般?”樊伉摸了摸脸,心中纳闷,明明他平日挺平易近人的呀。   无名大约是渴了,没理他,拿起桌上的水碗一饮而尽。樊伉刚想说那是他刚喝过的杯子,后来想想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连喝了三碗白开水,无名才坐下来,状似无意地道:“郎君的不归郎是谁?”   “哈?”樊伉一脸懵逼,“无名兄说什么?什么不归郎?”   怎么有听没有懂。   “昨夜又见当年弃我不归郎……”无名学樊伉方才唱歌的调子,居然模仿出了六七分像。   “噢,你说这个啊!”樊伉明白了,笑着解释说,“我方才只是随便在哼歌而已,歌词什么的乱哼的。”   “唱歌?”这回轮到无名懵逼了。   樊伉一拍额头,恍然大悟。   这个年代的人们不仅物质贫乏,精神文明也很贫乏的,娱乐方式更是乏善可陈了。   人们倒是也唱歌,不过他们的唱歌方式在樊伉看来就是有人兴致来了就拿个破碗敲两下,然后随兴念几句大风起兮这种比较高深有意境的诗句罢了。   开始他还很奇怪,唱歌就唱歌,为什么要敲碗,还是个破碗,后来才知道那个破碗是一种叫缶的打击乐器。   当然也有比较高级的乐器,如编钟埙什么的,不过那个对于专业技术要求太高,平民百姓一般都不会,就是樊伉自己现在对什么宫商角征羽都分不清。   那玩意对他而言比小篆还复杂,都是属于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东西。   无名又道:“既是唱歌,那也是郎君心中有感而发。”   “……”樊伉:“不,我真的就是突然想唱歌就随便哼哼而已,唱了什么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嗯?”无名挑眉,“当真?”   “真得不能再真了。”樊伉赶紧保证,“无名兄日日和我在一起,我每日见了些什么人,无名兄还不知道么?”   无名拧眉一想,还真是,于是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脸色都变得好看了一点点。   “方才进来的时候,听下仆们议论,郎君今年种了许多芸薹。”   “嗯。”樊伉点头,“洒了点籽,明年看能不能收点芸薹籽榨油。”   “榨油?”无名起了点兴趣,问,“能吃吗?”   樊伉看了他一眼,说:“能啊。”不能吃他费这个劲干什么。   提到这个,樊伉可有精神了,兴致勃勃地说:“菜籽榨出来的油炒菜可好吃了,还能做炸串儿,能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到时候我做给你吃。”   “好吧。”无名点头,手伸进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木盒子递给他,说,“送你的。”   “什么呀?”樊伉接了过来,心里还挺美的。   “打开看不就知道了。”无名扭过脸,昏暗的光线下,脸孔微微有点发红。   樊伉高高兴兴地打开一看,发现一枝黑色的毛笔静静地躺在里面。   笔尖质地坚中带柔,即便是樊伉这等不懂笔砚的人都能感觉得出来其不凡之处。   “呀,这个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狼毫吧?”樊伉是真的不懂啊,就是觉得看着挺漂亮的。   无名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说:“这是羊毫。”   “哦,都好都好。”樊伉哈哈一笑,“只要是无名兄送的我都喜欢。”   无名脸色好了一点点,说:“郎君已是舞勺之年,该学乐诵诗舞勺了。羊毫质软,濡墨饱满后书写变化多端,正适合郎君这样的初学者练习对笔的控制力。当郎君对软毫能够控制自如以后,再用硬毫方可无碍。届时,我再为郎君取狼毛制一支上等狼毫。”   樊伉一听要练字,脸顿时皱成一副苦瓜样,打哈哈说:“不不不,这个就很好了,无名兄费心了。”   “嗯。”无名满意地点头。   郎君这般聪慧之人,岂可写出一□□爬字呢?   乘光手里端着托盘,推门而入。   “郎君,无名公子,饭食来了。”   樊伉心想干得漂亮,可算不用再聊写字的事了,连忙道:“无名兄饿了吧,来来来,快趁热吃。”   无名端起碗筷开始吃饭,背挺得笔直,非常有气度。   樊伉心想,无名兄这贵族范儿简直让他望尘莫及。   他懒散惯了,又没什么大志向,即便是穿成了一个皇亲国戚,也改变不了骨子里那种小屁民天生的随遇而安的本性。   樊伉想得正入神,无名被他目不转睛地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执筷夹了一颗菽豆扔了过去。   “看什么?”   樊伉回过神,手一伸将豆子接住,扔进嘴里吃了,哈哈一笑,说:“看无名兄长得帅。”   无名“嗤”了一声,把饭菜吃完,稍稍洗潄了一下,往炕上一躺,说:“有点累,我要睡一会儿,睡醒了带你去看仙宫。”   樊伉眼睛不由一亮:“仙宫做完了?”   无名没有回答,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已经睡了过去。   樊伉趴在炕前,看到数日不见,无名明显清减了许多,双颊清瘦,显是这些日子忙碌坏了。   “好吧你先睡。”樊伉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里满意极了。   仙宫做好了,现下只等玻璃作坊那边的好消息了。   正想着,只见去而复返的乘光脚步匆匆地又回来了,一脸掩饰不住激动的表情道:“郎君,玻璃作坊那边来消息了。” 第89章   樊伉顿时来神了:“人在哪儿?快叫进来。”   乘光转身出去,不一会儿领了一个人进来。   “郎君,人到了。”   樊伉抬眼一瞧,只见一个高瘦的少年低着头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跟着乘光走了进来,那人穿着一身发旧的葛衣,脚上也只穿了一双草鞋,许是时间长了,草绳都磨断了。   “看看,你们烧出什么东西了?”樊伉问道。   那人没有说话,乘光上前,小心翼翼地揭开托盘上的绢布,露出一块一尺见方的东西。   樊伉走过去,两手将那个东西举起来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居然是一块烧出来的玻璃。   玻璃大约三毫米厚,估计是烧制的时候温度不够还是杂质的问题,玻璃看着不是那么通透,里头还能看到不少气泡,颜色也不是后世常见的无色透明,而是带点天青色,但确实是一块玻璃不错,还是那种如果不太挑剔的话,可以直接拿来装在窗户上凑和用的平板玻璃。   樊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赞不绝口:“不错,不错,已经很有点样子了。”   说罢将那片玻璃放在桌上。   乘光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手,转过来转过去,见他终于将玻璃放下,赶紧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说:“郎君,当心割手。”   樊伉并不在意,他注视着少年,温声道:“这块平板玻璃是如何造出来的?你且说来听听。”   他之前并没有想到玻璃作坊这么快就能有成果,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用吹制法烧掉玻璃。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懂,只是曾经看过别人吹过玻璃瓶,所以记得个大概,不过配方倒是简单,稍微学过化学物理的基本都知道。   难的是工艺,值钱的也是工艺。   但是吹制法倒是可以根据模具的形状吹制成形状各异的器皿,但是并不适合制作大块的平板玻璃,他自己也在想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奴照郎君所说做的玻璃吹管,将玻璃吹制成长筒,然后将它剖开摊平就制成这样的平板玻璃。”少年依旧低着头,解释道。   “……”樊伉不由瞠目:“这么简单?”   乘光瞧着樊伉的神色不像是恼怒的样子,知道郎君必是满意的,暗地里用手肘推了推那少年,那少年却低旧低着头沉默着,除非樊伉问话,否则决不多答一句,更不替自己邀功。   倒是个实在人。   樊伉看在眼里,更加满意了。   虽然说一个人的成功,除了才华,社交也很重要,但是对一个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人来讲,有才华就已经十分可贵了,他也不能要求太多。   而且相比那种会迎风使舵,能够左右逢源的人,他更喜欢这种埋头苦干派,尤其是这个苦干派意外地有一颗发明创造的头脑。   “你这个想法很好!值得提倡!”樊伉用一种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答。   乘光知道樊伉这么问起,多半是要抬举他,连忙踢了踢他,小声提醒道:“郎君问你话,还不快回答。”   真没见过这么笨的人,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   少年的语气不悲不喜:“奴没有名字,打奴记事起,便听到旁人唤奴贱人。”   “……”樊伉愣了一下,说,“这个称呼可不好听。”   虽然这个年代的贱人真的就是字面意义居多,泛指地位卑贱的人,和贱奴贱婢一个意思,跟人品并不直接挂钩。   少年的头似乎垂得更低了。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沉闷起来,先前的欢快一扫而空。   樊伉自知失言,解释说:“名字是别人叫的,并不代表什么。你这么聪明的人,那些人说不定只是嫉妒你,也许是爱护你,不是有那个说法,贱名好养活吗……”   乘光:“……”   少年:“……”   不知何时醒过来的无名:“……”   除了一直低着头的少年,二人俱都是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乘光很想打断他,郎君你能不能别再说了,再说人家都要哭出来了。   “算了。”自知自己没有安慰人的天赋,樊伉索性道:“这回你们做得不错,跟着乘光去领赏吧。”   樊伉是个非常喜欢薪酬激励机制的人。他认为做事有功劳就理应得到奖赏,这样人们做事才会更有积极性和创造性,效率也才会更高,拿人当牲口使命压榨却一点儿甜头都不给的做法他是非常鄙视的。   这回玻璃作坊的人立了功,自然也是要赏的。   而且奖赏的东西无非就是两样,一是食物,二就是布匹,这两样刚好他现在也不是那么很缺,所以表现得很大方。   “走吧。”乘光手往外指了指,示意他跟着出去。   少年迟疑了一下,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突然跪了下去,说:“奴能不能将这回的奖赏换郎君为奴重新取个名字。”   樊伉爽快地道:“行,取名是个大事,我要仔细考虑两天。”   许是樊伉答应得太干脆,少年显是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樊伉一眼,然后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声音都有些发颤:“多谢郎君,奴感激不尽。”   看到他的面容,樊伉又愣了一下。   这位居然就是当年在栎阳城郊无心却差点将他和刘盈都炸上天的背煤少年。   上次他见这人伤得厉害,动了恻隐之心,冒着惹恼吕后的风险,将他讨了过来之后,还不曾想过怎么安置他,然后就一直忙于各种事务,差点将他忘了,不曾想他居然一路千里迢迢跟着他来舞阳了。   “你的伤好些了么?”   少年本来已经跟着乘光要退出屋子,听到樊伉问话,轮到他发愣了。   “奴的伤早已痊愈,多谢郎君救命之恩,但凡郎君有何差遣,奴便是一死也绝不推辞。”   乘光脸都黑了,忍不住又悄悄踢了他一下,樊伉见了,自然不会同他们计较,反而笑道:“我要你死做什么?千万记住,你活着对我有用多了。日后你若是需要什么,就直接来找我,若是我不在,就去找乘光。”   乘光这才领着人出去。   出了门,乘光作势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道:“就你这样,连无名公子一剑都接不住,顶什么用?郎君素来心善仁慈,以后切莫在他面前说那些死的活的,只管用心替郎君办事就成了,别的少说。”   没看方才无名公子那眼刀子甩过来,割得人生疼生疼的。   少年闷声道:“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真心的。”   乘光道:“难道只有你对郎君忠心,肯把性命舍与他?你问问这满庄子上下,是不是一大半的人都跟你一样,愿意豁出性命去救郎君。”   说到伤心处,乘光眼睛也忍不住感慨万千:“别觉得自己命苦。这个世上苦命人何止千千万万,谁没有三两件伤心事?生在这个时候,能活着就是万幸。你看阿沅姊姊,她还是先秦贵族呢?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家破人亡,好好的世家贵女,最后沦落为奴。我打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阿翁阿母,从小卖身为奴,打骂挨饿受冻不过是家常便饭,换过三个主家,最后命好被主母买了回来,派来伺侯郎君,这才过上了几天像人的日子,不然我都忘了自己是个人,不是个牲口。”   说到这里,乘光自嘲地笑笑:“说不定在那些主家眼里,我们连牲口都不如。”   “唉,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总之呢我们只要记住一件事,以后跟着郎君有肉吃。”乘光最后用樊伉时常说的一句话做了总结。   沉默寡言的少年跟在乘光身后,许久之后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屋子里樊伉扭头看着已经睁开眼睛的无名道:“醒了?吵到你了?”   “睡醒了。”无名伸了个懒腰,瞅着桌上的平板玻璃,说:“那就是郎君说的要给仙宫做窗户的玻璃?”   “是啊。”樊伉举起来正要给他送过去,被无名伸臂接了过去,指腹在玻璃边缘滑了一下,说:“挺锋利的。”   樊伉道:“这种吹出来的还好,要是拿金刚石切出来的边缘,那才叫锋利。”   这种的边缘都钝了。   无名没问什么金刚石,将玻璃举到窗边,对着阳光仔细看了许久,点头赞许道:“果真是仙术。”   樊伉:“……”   仙术什么的太夸张了吧。   这个其实说穿了也是物质在特定条件下所发生的物理化学反应罢了。   不过,放到人们对于居住的地球的认识普遍还停留在地方说的程度上,这确实属于很高深的学问。   要不樊伉怎么在心底里有点鄙视贵族呢?   那些个世家望族总以贵族自居,认为自己是文化人,高人一等,看不起普通人。   其实在樊伉心里,那些贵族算个屁的文化人,真正的文化人应该是这些勤劳聪明的匠人才对。   贵族们是有学问,但他们的学问是为了统治者服务的,目的只是为了更好地去统治奴役另一群人。   只有这些匠人的智慧才是真正用于民生民计,推动社会发展。   这些人才让樊伉打从心底里尊重。   当然,这个时候樊伉很不要脸地把自己从贵族的圈子里摘了出来,放进了匠人这一类别里。   “走走走,去看我给你建的仙宫去。”无名把平板玻璃放下,兴致勃勃地提议说。 第90章   如果让一个人单凭想象,能想象得出未来两千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么?   樊伉表示他自己是想象不出来的。   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别说两千年,就是两百年都足够人世间翻天覆地一回了。   两千年?   那么遥远的未来,谁知道世界会变成怎样?   但无名兄做到了。   不曾亲眼见过,单单只靠着樊伉贫乏的语言描述,居然就将樊伉前世所居住的街区还原了个七八成,甚至连大街上的汽车,还有他住的小区后面那条圭塘河风光带都做了出来,灌了水,俨然就是一条小河。   樊伉看着眼前那熟悉的一草一木,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都说故土难离,他现在虽然还是生活在华夏这片大地上,但中间却跨越了两千多年历史所带来的差别,让他再怎么努力,依然像个旁观者一样与社会格格不入,无法完全融入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也许在他心中承认的家永远只有一个,那个远在大都市林立的两千年后,毫不起眼的普通街区。   无名兄复原的并不单单只是一个他们憧憬而不得的仙宫,而是樊伉前世存在的唯一证明,也是他永远无法言于他人的秘密。   想到这里,樊伉内心无法遏制地涌现出一股伤感情绪,莫名地鼻子有些发酸。   他抬手摸着其中一幢小高层模型的外墙,脸上的表情显得既怀念又悲伤,眼泪都差点要掉下来了。   他的家再也回不去了。   一只修长的手覆上他的肩,抬眼对上无名担忧的双眼。   “郎君?”   “我没事。”樊伉深吸了口气,把所有悲伤的复杂的情绪全部都埋藏起来,再抬起头时,眼里也毫无波澜,“就是觉得无名兄的这个仙宫做得太漂亮了。”   乘光则瞪大了眼睛,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神仙们住的地方就是这个样子啊。”   好像跟想象中的有点不同,不过还是很漂亮的。   樊伉伸出手,指着高楼模型上面特地留出来的空洞位置,说:“只要等到玻璃作坊将玻璃做出来装上,就完成了。”   樊伉打算到时候再在上面弄个玻璃罩,既显得高档,也可以防止某些熊孩子或者熊大人人为地破坏。   可惜没有电灯,不然加上灯光效果就更完美了。   “郎君,仙宫建成了,真的要让别人来参观吗?”乘光很有些疑问。   如果换成是他,这么漂亮的仙宫他捂紧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愿意和别人分享。   “既然是仙宫,当然要和别人一起分享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樊伉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再说了仙宫推出去,那就是免费的给玻璃打广告的机会,相信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感兴趣的。”   一座不能住人只能看的仙宫,还是个伪仙宫他拿着有什么用啊,当然是用来尽量发掘经济价值了。   从放置仙宫的屋子出来,无名挨近樊伉,问:“今年贺岁首,郎君回长安吗?”   大汉朝的岁首在十月,如果樊伉要回长安的话,现在就该做准备了。   樊伉想了想,说:“今年没空就不回长安了,到时候安排人往长安送礼就成了。无名兄呢?回朐县吗?”   他记得无名兄好像提起过,他祖籍朐县。   无名道:“不回去,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他唯一的家人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身体里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陌生人罢了。   樊伉想起无名的身份,这个时候确实不好太高调地回乡,便道:“那今年就烦劳无名兄陪我在舞阳县过岁首了。”   听到樊伉不回长安时,无名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语气都欢快起来:“嗯,我们俩一起过岁首,就我们俩。”   樊伉失笑,发现无名兄平时总是板着脸孔一副特别可靠的样子,有的时候却异常的可爱。   到底还只是个少年人呐!   樊伉在心里默默吐槽。   “红薯应该可以挖了,趁着天气好,这几天就把红薯收了吧。”樊伉想起一事,又道。   “嗯,我也去挖。”无名眼睛一亮,兴冲冲地道。   樊伉瞧着他那不稳重的模样,十分好笑。   无名兄原来也是个隐形的吃货呢!   第二日,樊伉果然组织人手去收红薯。   因为红薯地面积不大,收起来倒是挺快的,只是因为红薯藤樊伉还要留着明年再移栽,所以挖的时候需得格外小心,不能破坏红薯藤,颇费了些功夫,然后照旧将这些红薯藤剪成一段一段的,像之前那样埋进沙坑里好好保存起来。   收的红薯上秤一称,顿时惊了。   如果说亩产三石的麦子已经给了舞阳县一个巨大的惊喜,那么红薯的收获则真正就是惊吓了。   因为细心培育留藤,红薯已经由最开始的一颗发展到现在的三亩,个中艰辛简直难以言表。   三亩地的红薯,收获了整整三十石。   系统给的种薯还是很给力的,已经种了好几茬了,子子孙孙依然很争气,产量一点儿也没有减少。   樊伉见了内心十分欢喜,这样看来明年的红薯种植大业总算不用发愁了。   在这年代红薯这种高产的作物多种点总归是好的,饥时可以饱腹,丰年不愁吃了,可以拿来酿酒,绝没有浪费一说。   栎阳的酒坊樊伉现在基本只能酿果酒了,果酒度数低,提纯不容易,费柴又费力,不如红薯酿酒划算。   没办法,大家都缺吃的,就他一个人还用珍贵的粮食酿酒,即便是有吕雉这个保护伞,也要被人仇富了。   历史上任何一个喜欢花式炫富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可不希望自己在睡觉的时候还要担心什么时候就会有一个无名兄那样的刺客摸进来让他脑袋搬家。   无名看着满筐新收的还带着泥土的红薯,说:“我要吃烤红薯。”   “好好好,一会儿我给无名兄烤一个,挑个最大最好吃的。”沉浸在明年即将丰收的喜悦中,樊伉格外好说话。   庄子里做活的人多,樊伉又讲究,从不许人喝生水,所以灶房一直都有人,灶里的火就没熄过。   樊伉让人在灶灰里埋了几个红薯,吃晚食的时候,香喷喷甜糯糯的烤红薯就可以吃了。   外表冷漠无情的无名似乎对这种软糯香甜的食物很喜欢,一个人吃了两个好大的烤红薯还不满足,还是樊伉怕他吃多了晚上烧心睡不着觉不许他再吃了方才罢手。   “山坡那边有好大一片沙地,我估摸着该有好几百亩,到时候让人把那片地开出来全种上红薯,明年的这个时候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蒸的煮的烤的变着花样吃,一手一个,吃一个扔一个都行。”   听到他描述的情形,乘光下意识地吸了吸口水。   还能吃一个扔一个,听着就很美好。   无名狭长的眼尾扫了他一眼,乘光立刻垂下头,收拾好餐盘,安静地退了下去。   樊伉忙了一整天,颇有些累,再说他这个年纪本是觉多的时候,用过晚食,外出散了一会儿步消食之后,洗洗便睡下了。   无名照例要练功,亥时方收功,在院子里冲了个澡,带着一身凉意回屋。   屋子里亮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灯光跳跃着,驱散了一室黑暗。   樊伉睡在炕上,被子鼓成一坨,发出平稳匀长的呼吸声,显是睡熟了。   无名站在炕边,看了他的脸好一会儿,见他睡得舒服,于是不高兴地伸出捏住他的鼻子,仿佛特意说给谁听,又仿佛在自言自语道:“你倒是睡得舒服!”   樊伉睡眠有些浅,又被人捏着鼻子呼吸不畅,很快醒来,揉了揉眼睛:“无名兄?”   “嗯,吵醒你了?接着睡罢。”无名说罢,打开另一床被子准备歇息。   樊伉有些尿急,半闭着眼迷迷糊糊地从炕上爬起来。   “去哪?”无名停下揭被子的动作问他。   “尿尿。”   “……”无名,“要我陪你去么?”   樊伉:“不用了。”   他又不是小孩子,上个厕所还要人陪。   樊伉上完厕所回来,晚风一吹,脑袋清醒后,反而没什么睡意了,爬上炕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好几次差点滚下去。   无名手一伸,将他捞住,往自己被窝里一塞。   “不早了,郎君睡罢。”   樊伉摸着肚子说:“想吃东西。”   “……”无名,“我去看看灶房有什么吃的。”   樊伉咂巴咂巴着嘴,内心十分抗拒:“不想吃糜子饼。”   无名打了个呵欠:“那郎君想吃什么?我去让人给你做。”   樊伉想了一会,还真的报了一串菜名。   “糖醋排骨、酱香鸭翅、酱汁肘子、蒜蓉虾、鸡煲蟹、剁椒鱼头、佛跳墙……”   无名满头黑线,把被子一裹,气哼哼地道:“别说了,睡觉!” 第91章   大晚上谈论美食被狠虐的结果就是早上两人双双都起晚了,差点被前来做客的胥珲给堵在被窝里。   “郎君昨日睡得不好么?”乘光打来温水让樊伉洗脸,见樊伉睡眼惺忪的,眼睛都肿了起来,忍不住开始担心地碎碎念。   樊伉拿布巾搓了脸,又用猪鬃做的自制牙刷蘸了青盐刷完牙,漱完口,直到嘴里的盐味儿完全褪去,才道:“胥公呢?”   乘光一边往外摆早食一边回说:“胥公在前头等着。”   不管在哪个年代,让客人等,尤其是让一个长者等都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   樊伉听到胥珲已经到了,揣了两个馒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吃,毫无贵族风范。   胥珲是来向樊伉探求粮食高产之道的。   经历过饥荒年代的人,对于高产的作物总是格外敏感,既然知道樊伉很可能有特殊的种田技巧,自然要上门讨教,尤其是那个亩产十石的什么红薯,若是能在县里大量推广种植,何愁饥荒?   唯一令他担忧的是,兴平侯会那么大方地答应他吗?   毕竟谁家里如果有这么高产的作物,肯定会当成摇钱树一般捂得严严实实的,绝不会让出去。   “如今天下初定,内有前秦旧族不死心,妄图颠覆汉室天下,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天下黔首食不裹腹。民穷则作乱,为了天下安定,老朽不得已才厚着脸皮上门讨教,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兴平侯莫要怪罪。”胥珲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所以心情既期待又忐忑,十分复杂。   樊伉心想这有什么好怪罪的,他来舞阳就是为了推广小麦种植的啊。   胥珲愿意上门请教他求之不得。   樊伉笑道:“胥公心怀天下,甚是钦佩。至于胥公所说之事,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胥公开口,自然无不遵从。只不过——”   胥珲此行本来是不抱希望的,樊伉没有一口回绝已经让他喜出望外,见樊伉似有犹豫,忙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年纪尚幼,恐怕不足以服众,便是愿意帮胥公这个忙,只怕也无人相信。毕竟这可是事关来年收成的大成,不敢妄言。”   胥珲还以为他有什么顾虑,没想到樊伉是担心这个,他会上门,自然也是有一番考虑,闻言便道:“兴平侯放心,兴平侯愿意将自己的稼穑之道公布已是天下苍生之福,其他的事就毋须担忧,一切自有老朽安排。”   樊伉心想都不用他管,这还不简单。   “不然我抽空将种麦子的心得经验写成册子,胥公将册子分发至各乡里,让各位乡老督促劝课农桑。”   胥珲掐着胡子,沉吟片刻,道:“兴平侯所言倒也确实是个办法,如此便有劳兴平侯了。”   樊伉给了他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都是为了汉室天下嘛,应该的应该的。”   胥珲本来以为会碰一鼻子灰的,他不过也就是仗着樊伉脸嫩,所以找上门来,已经做好了被樊伉拒绝的准备,没想到樊伉居然如此大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答应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强人所难的要求。   这位兴平侯究竟是真的心怀天下,还是年幼不知道事情的重要性?   想到长乐宫里那位厉害的汉后,还有如今拥兵自重镇守代国的临武侯,胥珲虽然内心狂喜,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再次向樊伉求证:“此事事关重大,兴平侯要不要再和人商量商量?”   樊伉抬起头看着他似笑非笑:“怎么?难道胥公不相信我么?”   胥珲:“不不不,兴平侯误会了。”   “放心罢,我虽然年幼,但这件事情上还是可以做主的。” 樊伉说着,下意识地端起了桌上喝水的陶碗,垂下眼睑,颇有点下逐客令的意思:“胥公可还有别事?”   大汉朝还没有端茶送客这个约定俗成的规定,但胥珲仍从樊伉的肢体语言和神情中看懂了他的意思,不由面露尴尬:“这个,老夫此来还有一事……”   “什么事?”樊伉本来是打算今天去玻璃作坊那边去看看的,因为陪客已经耽误很多时间,再耽搁下去,今天一整天都要泡汤了。   他也是很忙碌的。   胥珲也知道樊伉事情多,没有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老夫听闻兴平侯有一种能亩产十石的红薯……”   话没说完,就被樊伉打断:“今年收的红薯我要拿来做种薯育苗,明年开春解冻了,若是谁想种红薯,再让人过来买红薯苗吧。如果现在就卖给他们,一来他们不懂得怎么保存,二来也保不准有人好奇把种薯直接吃掉。”   三十石红薯听起来很多,但如果种的人多,你家几十斤,我家几十斤,随便分一分就没了。现在整个大汉朝就他手里这点,浪费不得。   胥珲听了连连点头:“兴平侯说得是。”   正说着,乘光推门进来,说:“郎君,牛车备好了。”   胥珲十分识趣地起身告辞:“如此,老夫便告辞了。”   “胥公慢走。”   送胥珲出去,樊伉登上牛车,无名亲自驾着牛车陪他一同前往玻璃坊。   玻璃坊建在庄子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平时少有人来往,却是樊伉重点防范和把手的地方,护卫和里头做事的匠人皆是他精挑细选,嘴严稳重之人,且没有家室亲人拖累。   毕竟玻璃作坊算是他以后的聚宝盆,现在虽然名声不显,日后必然大放异彩,保不定会有人打他的主意,暗中收买匠人,商业间谍什么的可不是只有两千年以后才有。   万事还是谨慎小心为上,毕竟小心使得万年船嘛。   下了牛车还未曾进到坊内,就觉得周围的温度比别处高了许多,阵阵热浪甚是温暖。   外头的护卫一见樊伉,皆抱拳行礼:“郎君。”   “我进去看看。”樊伉点点头,问,“最近坊内可平静?”   “回郎君,坊内一切正常。”卫士回答。   他们的职责只是护卫玻璃坊的安全,并无权进入坊内,所以坊中到底造什么他们并不清楚。   “你们辛苦了。”樊伉朝二人扔了些铁钱,便和无名兄一起入内。   玻璃坊里燃着熔炉,气温颇高,樊伉站在门口就感受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令人呼吸不畅。这个时节里头做事的匠工们个个都光着膀子努力干活,裸露在外的肌肤往外沁着汗水。   熔炉最角落里放着一个冰盆,盆里的冰块正往外滋滋冒着寒气,因为周围气温高,冰盆里的冰块融化的速度很快。   一个瘦高的少年手中拿着一根一头沾着玻璃液的铁管吹丝成型。   边上一个在忙碌的中年男人瞧见樊伉进来,停下手中的活计正要过来行礼,樊伉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勿要声张,自己走至那少年身边,踮起脚尖看他在做什么。   那人低垂着头神情专注,对周遭的情形漠不关心。   樊伉见他将玻璃液吹制成一个细长的圆柱形,趁着玻玻液未曾冷却之际,再用利器从中剪破,便成了一小块玻璃片,然后再继续沾挑玻璃液,继续吹丝成型,再剪破,如此反复,慢慢的从一小片玻璃,变成一块不那么小片的玻璃。   真的是……好没效率呀!   樊伉摸着下巴思考着怎么才能提高效率,要不然就靠这种法子造玻璃发财致富,那也太难了。   他得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似有所感,那少年扭头发现了樊伉,不由微愣,继而大惊,将手中的吹管交于另一匠工,急匆匆走至樊伉身前,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副听侯差遣的模样。   樊伉这才瞧见他的模样,方知他就是当初那个倒霉透顶叫贱人的背煤少年。   哦,如今该叫平安了。   上次少年请求樊伉为他取名。樊伉只觉这人一身才华,奈何生不逢时,少年坎坷,有心想要栽培他,欲要为他取个寓意好点的名字。可惜樊伉是个取名废,绞尽脑汁思来想去,也只想出一个平安的名字。   就是希望他一生平安的意思。   生逢乱世,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唯平安难求。   想到樊伉本尊的苦逼结局,这又何尝不是此刻樊伉内心深处的渴求。   “郎君……”   樊伉只觉臂上一痛,抬眼一瞧,发现无名皱着眉头捏着他的胳膊。   “屋内热浪逼人,郎君既是看过了,便早些出去吧。”   “无妨。”樊伉也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但是他此来有事,自然不会因为环境恶劣就半途而废。   他仔细观察了一遍匠工们制做玻璃的整个流程,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想,对平安道:“你们也辛苦了,停炉两日,你们也好歇息歇息。”   平安应了声是,又安安静静地垂首侍立一旁。   樊伉心中有了想法,急着回去琢磨,又嘱咐匠工们几句,出了像火炉的作坊,登上牛车回去。   路上无名驾着牛车面无表情:“郎君似对平安特别关注。”   樊伉只觉无名兄的语气有点怪,但他也没有多想,随口回答道:“我不过是见他一身才华,奈何生不逢时,受制于身份,有些怜惜罢了。”   无名将手中牛绳递与乘光,转身步入车厢,语气颇有怪。   “我也命运多桀,怎不见郎君怜惜怜惜我呀。”   樊伉:“……” 第92章   无名兄这是在撒娇吗?   樊伉心中腹诽着,然而一见无名顶着这般高贵冷艳的脸孔说着这种类似于小孩撒娇争宠的话,又会觉得有一种特别的反差萌。   一时之间,樊伉也顽心大起,他跪在坐榻上,维持和无名一样的高度,嘴角上翘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像个纨绔公子那样,手指挑起无名的下巴,坏笑道:“哎呀,小美人如此这般美貌,倒真让本侯生出怜惜之情。说吧,你想让本侯怎么怜惜你。”   “……”无名脸顿时黑了下来,两手掐着他的脸颊,恶狠狠地道:“小小年纪谁让你学这副纨绔作派的?!”   樊伉纳闷:“我本来就是纨绔啊,还用得着学吗?美人,你说是不是?”   车厢外乘光暗恨此刻自己耳朵为什么不是聋的,听郎君调戏无名公子,简直烂耳朵啊!   不知道事后会不会被无名公子灭口。   乘光脑中一片混乱,路遇大坑竟忘了避开,牛车一个颠簸,樊伉身形不稳,惊慌之中他本能地往前一抓,拽着无名胸口的衣襟一起往后倒去——   无名连忙伸出手臂一把揽住他,另一只手则快速撑到樊伉身后,五指伸开贴在车厢壁上。   下一秒樊伉的后脑勺重重地磕上了无名的手背,两人同时痛得“咝”地一声叫了出来。   无名脸都扭曲了:“你叫什么?痛的是我的手啊!十指连心懂不懂?!”   樊伉捂着后脑勺,眼泪都差点飙出来了:“我为什么就不会痛啊?我的头也很痛的好吧?而且你那手是什么做的?钢铁吗?”   无名彻底无语了:“那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好好坐着,非要跪在座榻上,看吧,这下受伤了吧。算了,过来让我看看撞得严不严重。”   说着伸手往樊伉脑后一摸,眉头都皱了起来:“肿了好大一个包。”   樊伉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心想,那还不是因为你没事突然说出那么可爱的话,害得他忍不住就想撩一把。   乘光在外头听得车厢里的动静,心知坏事了,连忙停下牛车,撩起车帘小心翼翼地问道:“郎君,无名公子,你们没事吧?”   本来都已经偃旗息鼓的两人同时转头,怒气冲冲地朝着车厢门口吼道:“都是你!怎么赶的车?!”   乘光立刻缩回去安静地装死。   无名回过神来,一手抚额,眼神从指缝间和樊伉相撞,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跟他发什么脾气。”樊伉也一副没脸见人的表情。   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居然还跟个孩子似的迁怒别人,真是越活越回转过去了。   算啦,好歹穿过来之后都是无名兄在帮他,哄哄他吧。樊伉这样想着,开口解释道:“平安再好,我也只把他当成我的家臣,无名兄就不一样了。”   无名挑起眼角看他:“哦。”   樊伉:“无名兄就像是我的家人,和他们不一样的。”   “是吗?”无名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脸色明显愉快了许多,脸上甚至还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郎君于我也与家人无异。”   “嗯。”樊伉满意地点头,哥俩好地拍了拍无名的胳膊,说,“无名兄放心罢,以后我们兄弟俩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无名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笑着说:“好吧,那为兄就认下郎君这个弟弟了。”   认回了一个兄弟,还是个武力值爆表,见识过人的兄弟,樊伉内心美滋滋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按照心理年龄他应该是兄长才对,现下变成了弟弟,樊伉内心有点微妙。   算了,弟弟就弟弟吧。   自诩是个成熟大人的樊伉,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种细枝末叶上面计较,而是应该着眼于大局,这是身为一个成熟大人的觉悟。   从玻璃坊回来,樊伉花费了几天的时间把自己所知道的农耕知识剔除掉那些必需依靠高科技以及以汉朝现在的生产力条件无法达成的技术,其他的重新整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之后,着人交于胥珲。   令人惊喜的是,当樊伉把这本整理成册的种田技巧手册交给胥珲之后,系统面板上那个推广小麦种植任务许久未曾动过的进度条居然上涨了,现在的完成度已经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原来这样也可以?   樊伉都好久不曾关注这个了,今天冷不丁突然上涨了一截,那感觉就跟走路上突然捡到价值连城的宝物的心情一样,完全就是意外之喜。   一直生怕完不成任务被系统小皮鞭伺侯而提心吊胆的樊伉这回总算能稍稍安心一点了。   九十九步都走到了,最后一步应该不会太远了。   他猜测这最后百分之一的进度估计是要等到明年农户们种的小麦收获后才能完成。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有希望的。   樊伉第一次发现做人大方一点果然还是有好处的。如果他自私一点,拒绝了胥珲的请求敝帚自珍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吃亏是福有的时候还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为樊伉抱屈,觉得樊伉实在太亏的人也有不少。   “郎君怎可就这样把种地的法子交上去?”乘光半是不甘愿半是不解。   今年照着郎君的法子种麦子,一亩地至少能多收一石粮。若是换了别人藏着捂着都来不及,哪里像郎君这样,白白地就交上去,半点好处也没得到。想当初他们初来乍到,连饭都没得吃的时候,找张家借粮还是郎君拿了煤炉子和火炕的法子换的。   樊伉自然不能将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告诉乘光,只得宽慰他道:“无妨,反正天下的地那么多,我们又不可能种得完,若是大家都能多收点粮富裕些,才有钱买我们作坊造的那些纸啊煤啊盐啊玻璃啊。”都穷哈哈的,有好东西也卖不出价来。   以乘光的觉悟还不太能理解樊伉这种大家富自己才会更富的理论,又无法反驳樊伉,于是绷着脸不说话。   “别管这个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么?”   乘光这才开口:“都照郎君所说,运到玻璃作坊那边了。”   “辛苦你了。”樊伉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他让乘光准备的东西是锡石。   他这几日绞尽脑汁想要解决手工吹制平板玻璃效率太低的问题,倒还真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有点类似于浮法玻璃的做法。   用普通如铁制模具制做玻璃,需要人工处理玻璃液,以至于玻璃表面凹凸不平,厚薄不均。不过若是模具底下是液态的,就不会产生这样的问题。   樊伉想着如果建几个锡槽,将玻璃液直接导入锡槽之内,锡的融点低,接触到高温的玻璃液融化,锡的密度远大于玻璃液的密度,玻璃液直接浮于锡液之上,等到玻璃液冷却凝固,就是一块完整的平板玻璃。   不过没有玻璃刀,无法切割玻璃,所以想做多大的玻璃,便要做一个这样尺寸的锡槽,虽然比不上现代化的浮法玻璃生产线那么效率,但比手工吹制要快多了。   作坊里的匠工们日夜赶工,在作坊里加工了十几个大小不一各种规格的锡槽,经过反复的实验,终于做出了第一块浮法玻璃。   虽然这块玻璃比之现代的玻璃要简陋粗糙许多,但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能造出这样的玻璃已经是极限了,和先前手工吹制出来的玻璃相比,无论是强度还是平整度透光度都远非先前手工吹制出来的玻璃可比,如果不挑剔,拿来装饰屋子足够了。   “嗯,不错不错,可以拿来用了。”樊伉见了也赞不绝口。   “哇,这个真是好看啊。”乘光眼睛都要被晃花了,忍不住问道,“郎君当真要拿这个玻璃做窗户吗?”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那当然,不用这样的玻璃做窗子,又怎么称得上仙宫呢?”樊伉不以为意地道,“去玻璃作坊那边说一声,这几日赶赶工,把仙宫要用的玻璃赶出来,然后放假三天,让他们好生休息。”   “喏。”乘光应了声,自去作坊传话。   等乘光一走,无名拧起眉,一脸的不赞同。   “几个匠奴而已,郎君何必如此上心。”   樊伉道:“并非我好心,只是我自己想打样对象,不太想让人知道,所以让他们休假。”   无名听了,这才舒展眉头,说:“郎君有正事便也罢了,以后切莫如此。人心贪婪,长此以往,只怕那些匠奴们习以为常,将郎君的好心视为理所当然,忘了身为匠奴的本份,日后郎君稍有严苛,反生怨愤,做出背主忘德之事,给郎君带来祸患。”   樊伉点头:“无名兄放心,升米恩斗米仇嘛,我懂的。”   “既然郎君知道这个道理,那为兄便不再多言了。”无名将手中拭擦完毕的匕首纳于怀中,问,“郎君今日想吃什么?”   樊伉知道他这是要带大黑出去打猎了,便道:“随便吧,便是没有也不要紧。如今天暗得早,别跑太远,早些回来。”   猪圈里养着几百头猪,羊圈里也有几百只羊,还有数千只鸡鸭鹅的,他们今年还真不怎么缺吃的。   “知道了。”无名应了声,吹了个响哨,招呼大黑一起出去了,留下樊伉一人在屋子里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写请帖。 第93章   舞阳城内张大公子今日收到了一张来自兴平侯的帖子。   当张大公子看清楚帖子的内容时,不由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吴征看得好奇,不由问道:“兴平侯在帖子上写了什么?怎么让大公子露出如此表情?”   张彦转身看着他,将手里的帖子递给他,脸色怪异:“还是请吴先生自己看罢。”   吴征接过帖子,快速扫了一眼。   嗯,字体是优美的小篆,平衡对称,圆劲均匀,一见便知是名家手笔。   但这帖子的内空就有点让人深究了。   什么叫敬请大公子与夫人一同鉴赏仙宫?   又不是什么珍玩宝物,怎么鉴赏?   这兴平侯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张彦道:“吴先生怎么看?”   吴征也有些摸头不知脑,将帖子还给张彦,猜测着:“上回兴平侯说要画仙宫,莫不是如今已经画出来了?”   张彦道:“我亦是作如此猜想。”   早先听樊伉说他梦到过仙宫的时候,张彦和吴征二人还因为这件事情认真地琢磨过,当时两人也是半信半疑,只不过后来兴平侯一心忙于庄子的建设,再后来便是秋收,仙宫一事再无消息,时间一长两人便渐渐忘怀,只当是兴平侯小孩子心性一时兴起随口胡说罢了。   没想到过今天兴平侯居然特地着人送来了这么一张帖子,倒真有些出人意料。   难道这个世上竟真的仙宫不成?   二人心中皆闪过这个想法。   相比之下,吴征对于修仙的兴趣更浓厚一些,不过此时他却只是抬起眼睛,看着张彦,眼中波澜不兴。   “公子以为如何?”   张彦合上帖子,手指微屈,习惯性地以指背轻叩桌面,沉吟片刻,道:“既然兴平侯这帖子都送上门了,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吴征点头:“也是。无论兴平侯打的什么主意,去了就知道了。”   这下两人心中好奇,倒是不由得开始期待樊伉相邀的日子早些到来。   不仅是张氏,舞阳县中的豪强诸如孔氏姬氏等人皆收到了同样的请帖,连胥珲也不例外。   一时之间,城中诸人议论纷纷,猜测不已,不过所有人的反应倒是颇为一致,皆回了口信给樊伉,表示届时一定会到场。   得到回信的樊伉十分满意。   看来他这波势造得还是比较成功的,不枉他这么辛苦。   势已经造大了,到时候当时要给别人一个不一样的惊喜。为此,樊伉亲自坐镇玻璃作坊,和匠工们一起辛苦忙碌了几日,终于把仙宫所需要的玻璃全制作了出来,最后由无名亲自动手,将一块块玻璃嵌上“仙宫”的墙面和窗户的位置。   装玻璃的那日正好是个大晴天,深秋的暖阳映在那一片玻璃墙面上,反射出炫目的光芒,倒真有几分仙宫的模样。   乘光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瑰丽的景象,一个个皆看得目瞪口呆。   早前无名公子造出来的仙宫,其实也只是神奇了些,比如几十层的高楼什么的,漂亮是漂亮,倒是不曾想装上这个玻璃之后居然如此震撼。   看到乘光他们的反应,樊伉满意地点头。   可惜没有电灯,不然加上灯光效果,肯定能让这些古人吓一跳。   “若是有朝一日能住这种屋子里,便是死也甘心。”乘光眼中含着泪,喃喃地道。   樊伉忍不住有些想笑,心想这样的屋子在两千年后遍地都是,根本不稀奇,继而又有些心酸。   两千年的时间啊,中间又凝聚了多少代人的智能与心血,方才有那样的和平盛世。   他只是个小人物,没有多大的本事,不过既然他有着比别人多出两千年华夏人智慧的传承,还是可以努力一点,至少让身边的人过得好一点,活得更像一个人一些。   “这样的高楼是住不上了,玻璃做墙面估计也不成,但是用玻璃做窗户的屋子以后还是可以住上的。”樊伉拍了拍他的肩,安慰说。   乘光被感动得哭了,偷偷拿袖子抹了下眼泪:“多谢郎君。”   就算最后没有住上那样的屋子,有郎君这句话也足够了。   相比之下,无名就比较有想法:“到时候找人建个房子,郎君住楼上,窗户直接开到地上,这样不挡视野,光线足,也安全。”   楼下人来人往的,玻璃容易被碰碎。   哟!   这连落地窗都出来了。   樊伉简直对这些古人刮目相看。   要是有谁敢在他面前说古人蠢,他肯定一个大耳刮子糊过去。   人家聪明着呢!才提到玻璃做窗户就已经举一反三想出落地窗的概念了。   “可以可以,不过今年可能不成了,等到明年若是空闲了,我们就建个那样的房子。”樊伉喜滋滋地在心中盘算,到时候给他阿母也建一个,吕媭爱漂亮,肯定会喜欢。   至于吕雉和刘盈?   他们俩还是算了吧。   一个皇后一个太子,住处的私密性与安全性比美观更重要,装个普通的玻璃窗子就足够了。   动手能力强的无名则开始盘算用什么样的木料,能支撑起整面玻璃墙的重量而不会垮掉。   仙宫建成之后,樊伉果真信守诺言,给玻璃作坊的人放了假,自己则钻进玻璃作坊里捣鼓起来。   给长安贺岁首的礼物他还没准备呢!   本来他还有些发愁今年往长安那边送什么。   他这儿除了几千石粮食还有一些牲畜之外,就只有养的那几间蚕室的蚕最珍贵了,可他大老远的总不能就往长安送些鸡鸭鱼肉吧。   现在倒是有现成的东西可以送了。   有什么比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更适合当礼物的?   奈何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他见平安吹制玻璃似乎挺容易的,等到自己亲自动手却又是另一番情形,实在是太难了。   樊伉雄心勃勃,原本想打两样精致华丽的对象以后为玻璃制品敲开长安城的门奠定一个良好的基础,他折腾了几天后吹出来的成品自己都没眼看下去,只得让平安帮忙。   要不怎么说术业有专精呢?   平安一上场果然不一样,不到半月的时间就做了几套精美的杯碟碗壶,还有女性首饰若干。   樊伉便将这些烧制的玻璃制品一一分类,着人快马加鞭送往长安城,务必要赶在岁首之前送到。   将将把送礼的事情安排妥当,便到了约定鉴赏“仙宫”的日子。   这次鉴赏会直接关系到玻璃作坊的前途,樊伉自然非常看重。   早几日前起开始筹划准备,为此他还特地将家中女奴唤来,挑了几个相貌稍微过得去的,将前些日子烧出来的玻璃制品取了几样分与几人,交待她们今日招待来客时,她们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全方位地向来客们展示这些首饰,怎么漂亮怎么展示。   说来惭愧,因为樊伉年幼,而且心智到底是个成熟的大人,不似别家纨绔那般,喜好和家中貌美的仆妇们厮混,所以他身边年轻又貌美的女奴很少,跟来舞阳的就更少了。   唯有一个阿沅,相貌倒是颇为美丽,然而年龄却不算小了,而且颇有才干,如今算得是樊伉的内务大管家,甚得樊伉敬重,且又管着蚕室,这种场合却不值得她丢下手中的正事,樊伉只得矮子里头挑将军,挑了几个勉强能入眼看着也算机灵的出来主持大局。   只是——   看着那几个女奴即便是换上了漂亮的新衣裳,戴上了闪亮的首饰却依然乏善可陈的模样,完全没有想象中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风情,樊伉不由得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他要展示的是首饰,又不是美人,要不然长得太妖美,客人们的目光全聚集在她们脸上反而忽视了他真正想展示的东西那就不好了。   樊伉心里自我安慰着,还是吩咐下去,让人临时用剩下的玻璃做了几个玻璃展示柜,将烧出来的那些精美的玻璃器皿每种挑了一样放进展示柜里。   等到鉴赏会的那日,樊伉难得地没有赖床,早早地起来收拾完毕,等着冤大头,哦,客人们上门。   樊伉也摸不准铺垫了这么久,这步棋走得到底对不对。或者说他直接将做出来的玻璃制品当礼物送出去,其实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   不过这样的话,便不如看仙宫那么震撼了。   而且他心里最想推广的还是平板玻璃。   玻璃首饰也好,玻璃器皿也罢,不过都是锦上添花的玩意。有更好,没有其实影响也不大。   但玻璃窗户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一样能极大程度上改善人们居住条件的东西,相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首饰之类的,在樊伉心目中更加具有实用性。   最先到达的依然是张彦张大公子,辰时就到了。   因为樊伉特地提及张夫人,所以这回张彦是带着家眷一起来的。   下了牛车便有健仆领他们入内,及至樊伉住的院落,交由守在外头的侍女,便转身离去。   “张大公子、张夫人,吴先生请稍等,容奴禀报郎君。”侍女行了一礼,转身进去通报樊伉。   张大公子还未曾觉察出什么,只觉兴平侯门前伺侯的侍女颜色未免也太差了些,倒是张夫人心细,朝着那侍女手腕上多看了两眼。   仿佛察觉到张夫人的目光似的,那侍女不经意地挽了下袖子,袖口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手腕上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在阳光下反射出夺目的光芒。 第94章   “细君在看什么?”张彦发现夫人的走神,问了一句。   张夫人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侍女的手腕,这时方才收回目光,笑道:“妾见那侍女手上戴的饰物十分别致,所以多瞧了两眼。”   “若是喜欢,得空问问那侍女在哪儿买的,回头给细君也买几个。”这等小事张彦是从不放在心上的,于是敷衍地哄了她一句,转头又和吴征说起话来。   张夫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看着张大公子的眼神像是盛着水一般:“那妾便多谢郎君了。”   早有机灵的侍女追上前询问饰物的来历。   樊家的侍女早得了樊伉的吩咐,见有人问起,并不藏着掖着,反而撩起袖子叫人看得更加清楚。   “这是玻璃串成的手链,据说是神仙们用的饰物。”侍女说话的时候语气充满了自豪,那是坚信自己所说的话的人才会有的神情。   神仙们用的东西啊!   只有他们郎君造得出来。   吴征和张彦对视一眼,脸上皆现出兴味的表情。   “神仙们用的饰物?”张彦好奇地问道,“此话当真?”   侍女点头,十分肯定:“若非是神仙所用的饰物,又怎会如此晶莹剔透?比宝石还要明亮。”   张大公子不上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又岂知这个世上没有这般透亮的宝石?“   这个园子里的人多半都是樊伉的脑残粉,对于樊伉的话深信不疑,樊伉说玻璃是神仙们用的饰物,那必然就是神仙们才会用的东西。   若是平日听到有人居然怀疑郎君,侍女必然会恼怒地反驳,维护郎君的名誉。不过这回因为提前得了郎君的嘱咐,所以不能恼,反而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说:“是不是真的,郎君自会与公子辨个分晓。”   张彦还要再问什么,侍女将人带到,便歉然一笑,款款离去。   不用说这也是樊伉叮嘱过的,说什么凡事讲究适可而止,说话也只说一半藏一半,先勾起别人的兴趣,却又不立刻满足别人的好奇心,让人一直想着念着,反而更加放不下。   张彦这样的人精立刻就明白了樊伉的意思,心里不由暗骂樊伉可恶,这般吊人胃口,心眼真是大大地坏。   张夫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其貌不扬的侍女,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方念念不舍地收了回来,心思却依然在那串亮晶晶的首饰上面打转,久久无法平静。   一个低贱的侍女居然也配用神仙们的饰物,实在是暴殄天物。   张夫人不由嫉妒地想,莫不是那个侍女乃是兴平侯的心爱之人?   自觉猜到某种真相的张夫人立刻阴谋论了,没想到兴平侯居然好这一口,这眼光也委实太过奇特了些。   张夫人不无遗憾地想着,就是可惜了那个手链,真真是让人心动。   若是她也能得一件,便是死也无憾了。   樊伉站在廊下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心想今天的鉴赏会上至少有一半的人会动心了,至于另一半——   他把目光投向正陷入沉思的张彦和吴征,心想这另一半应该也会动心才是。   作势咳嗽两声,惊醒了沉思中的两人,樊伉上前道:“原来是张公子张夫人和吴先生。”   张彦连忙拱手长揖:“见过兴平侯。”   张夫人也上前行礼,几人寒喧完毕,樊伉道:“屋里坐。”   进了屋,上炕坐着,便另有侍女上前奉上酒水。   这个侍女相貌只能勉强称得上周正,虽不至于让人倒胃口,但也绝对让人兴不起什么绮丽的心思。   倒是这个侍女头上戴的发簪看着晶莹透亮,颇像头前那个侍女手上戴的手链一样,莫非竟也是仙家之物?   张彦心中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和吴征吃着樊家不要钱的酒水和小食。   别说兴平侯家的酒食还真挺不错的。   樊伉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他这人有时候坏得很,张彦不急,他便提也不提仙宫的事,只一劲笑着和张彦闲聊些无聊八卦,惹得张彦内心如同有百爪在挠一般。   张彦的到来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之后其他的客人也陆陆续续到来,及至巳时末,但凡是接到樊伉帖子的人都已经到达,最后一个到来的便是舞阳县丞胥珲,可见他对于这事其实并不太情愿。   照例一阵寒喧,等到将近午时,樊伉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前些日子入梦,我神魂四处游荡之际,偶然闯入一处方外世界,那里的一草一木,房屋桥梁道路马车皆十分神奇,令人向往不已。醒来便着人仿着梦中的模样,建了一个模型。自打伉来到舞阳起,便得公子与夫人多般照拂,今日特地请公子和夫人过府一观,也算是开开眼界。”   樊伉还有比较有分寸的,只字不提仙宫二字,生怕误导人从此一心向道求长生,反而不美。   张大公子心里暗骂一句,憋了这许久,可算是说到正题了,心中不由得埋怨其他人摆架子来得太迟,害得他在此坐立不安许久。   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笑容满面:”兴平侯年少英雄,来舞阳这一年,兴建水车,劝课农桑,又将自己的稼穑技巧传授于人,惠及天下,实乃我舞阳的大恩人。”   “张大公子过奖了。伉所做的不过是本份,不敢居功。”樊伉非常谦逊地回答道。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恭维了几句,方才起身。   众人本来已经做好了欣赏仙宫画的准备,毕竟樊伉之前也是说将仙宫画下来,不曾想居然还有实物可看,着实好奇不已。   因为摆放模型的院子离这不算远,樊伉懒得再准备牛车,便邀请他们步行前往。   好在这年头的人尚武,即便是贵族也精于骑射,女眷们也彪悍得很,樊伉要步行几人也不觉有甚不妥,纷纷点头附和,不曾有意见。   众人一路说说笑笑出了大门,转入一条不那么宽敞的道路,最后来到一个独立院子前面。   那院子不大,照占地面积及格局来看,估摸着之前应该是某户农家的住处,原本是留着堆放一些不用的杂物的,后来无名兄要建模型,樊伉便让人将这个院子收拾出来,重新修葺一翻,又加高了围墙,模型建成之后便一直放在此处,另派人日夜护卫。   樊伉一行人到来,便有人迎了上来。   樊伉问:“可都准备好了。”   “一切皆照郎君吩咐,安排妥当。”   樊伉点了点头,示意他下去,转身对张彦他们道:“便在此处,诸位里边请。”   听闻仙宫就在此处,张彦和吴征哪里还按捺得住,你谦我让了一番,便迫不及待地抬脚入内。   模型就摆在院子里。   这也是樊伉临时起意,见这两日天气不错,阳光普照,索性灵机一动,在院中搭建了一个高台,将模型挪至高台之上,外面还罩了一个大玻璃罩子。   午后光线最足,玻璃本身就反光,正午的阳光洒下来,映在那些玻璃上,反射出来的光芒能炫花人的眼,更显得晶莹剔透,流光溢彩,说不是仙宫都没有人信。   张彦他们才进门,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完全超出他们认知的奇景。   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真的有宝石做墙面的房子。   原来这个世上竟真的有高耸入云直通天际的高楼。   原来这个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不可思议的地方。   原来……   仙宫竟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   “真是太神奇了!”修仙迷的吴征实在太激动,头一个忍不住脱口而出,“原来,仙宫居然是真的。”   “就是!此等奇景吾一生未曾得见,必然是仙宫无疑。”   众人围着玻璃罩子赞叹不已,面色潮红,为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真正的仙宫激动不已,唯有知道内情的胥珲面露诧异。   他是见过这个仙宫的雏形的,然而那个时候他见着的模型和如今樊伉展示给他们看的完全就是两样东西。   既然见过仙宫是如何建起来的,胥珲当然不会相信仙宫这个说法,在他眼里这只不过是一个比较奇特精巧的物件罢了,跟玩具一个意思。   为什么一样东西前后给人的印象差异如此之大呢?   他深思着,目光落在那些透明的玻璃上,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必然就是这些玻璃的作用。   然后,有如醍醐灌顶一般,他悟了。   自打接到樊伉帖子便存于心的谜团,在这一刻终于被解开。   兴平侯这是又想坑人了啊!   樊伉欣赏了一会众人激动的神情,觉得火候应该够了,若是再过一点,惹得人们真的都去寻仙问道求长生那就不好了,于是开口道:”这只是我偶然梦中所得,到底是否是神仙们的住处也无法求证,兴许在不久的未来,我们也能建成这样的房子也未可知。“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也渐渐冷静下来,有那脑子转得快的如张彦这般,目光在玻璃罩子上打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神仙们的事不知真假,不过这个玻璃倒是真的十分神奇,能遮风挡雨且不挡光线,倒是一样好物,用来装饰窗子倒是挺不错的。”樊伉笑着说,”就是这玻璃十分难得,制作不易,府中工匠耗费数月,也不过才得了这几块。“   众人才知这玻璃竟是兴平侯造出来的,顿时个个眼冒精光。   既然能造出来,那就意味着他们也能有机会用上这种神奇的玻璃。   神仙们用过的东西谁不稀罕?   这辈子做不成神仙,用一用神仙们用过的玻璃过过干瘾也不错啊!   就是不知兴平侯有没有如此大方,舍得将此等宝物割让。   众人皆是如此想着。   张彦和樊伉打的交道比较多,对樊伉的性子比较了解,又仗着樊伉刚来舞阳之时又与自己有换粮之情,抢先开口道:”说来让兴平侯见笑了,想我张彦也算见过世面,稀世珍宝见过无数,竟从未见过如此剔透闪亮之物。张彦在此厚着脸皮向兴平侯讨个人情,愿以千石粮换兴平侯手中一块玻璃,一偿夙愿。“   此言一出,胥珲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就知道,以兴平侯的性子,如此大费周章建这什么仙宫,还特地邀人过府欣赏,肯定别有所图。   千石粮换一块玻璃!   这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姬氏姜氏等人此时也纷纷反应过来,心中暗骂张彦狡猾抢了先,于是纷纷语气诚恳地表示,愿以重金求兴平侯割爱,换取一块玻璃,让他们也能见识一下神仙们的世界。   胥珲木着脸听着众人争先恐后言辞恳切地用重金相求樊伉手中的玻璃,心中略一盘算,就这片刻的功夫,兴平侯至少有万石粮的进帐。   什么?   你说这是在行商贾事?   如此宝物,千金难求,谁肯相让?   没见别人都是求着希望兴平侯割爱么?   别说旁人,便是胥珲自己都觉得兴平侯吃了大亏,碍着人情不好拒绝。   若非他囊中羞涩,需要救济的家人又多,不然也狠下心舍了千石粮换这样一块玻璃。   因为实在是太美了,着实让人挪不开眼。   总而言之,这一次仙宫鉴赏会最后宾主尽欢,樊伉收获了无数粮食,照着张彦等人的态度来看,未来极有可能收获更多的粮食,而张彦等人也得偿夙愿。   修仙不成,有机会接触到神仙世界里的东西,也算是近距离接触了一回神仙。   女眷们也没有空手而归,每人皆得了一支玻璃首饰,然而并不满足,纷纷打定主意回去后找自家夫郎撒撒娇,和兴平侯多换几样这样漂亮的首饰。   张彦等人告辞离去之后,樊伉忍不住插腰仰天狂笑。   ”哈哈哈,老子终于要发财了。“   尼玛的,这些人平日里鬼精鬼精的,哭起穷来一个比一个惨,没想到一块玻璃就让他们现出了原形。   看这回不坑死他们! 第95章   托了张彦他们这群二傻子的福,樊伉今年的岁首过得很舒坦。   一千石粮一块的玻璃,成本只是一堆石头砂子,对樊伉而言完全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而且还卖得特别好。   因为整个大汉朝就此一家别无分号,想要给自家窗子装上亮闪闪漂亮的玻璃片,就得找他,着实让他赚了不少。   然而,他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种六千亩地,一年到头才不过收两万石,二十块玻璃就卖出来了,便深深为天下农夫不值。   如此高的价格,注定了玻璃只能走少而精的高端路线,不然如果遍地都是玻璃制品,樊伉估计张彦他们肯定要炸。   等到第一批订购的玻璃出来,也到了九月中旬,马上就是岁首了。   秦始皇历法以孟冬之月为岁首,与后世稍有区别。   对樊伉而言,不过就是过春节的日子往前挪了两个月,意思是一样的。   辛苦了一整年,田地里的收成加上玻璃作坊的收益,足够他们这几百号人好几年不愁吃喝,樊伉便想热热闹闹地过一个岁首,好好犒劳一下这些舍弃了长安平稳安定生活,不远千里跟随他来到舞阳的人们。   再说了,不管有钱没钱,过年总要有点过年的气氛不是?   庄子里的人忙着准备过岁首的东西,到处都是一片叮叮当当的声响,樊伉便是再想赖床,在一片如同工地般嘈杂的环境中便是死人也睡不着,无名兄每天还掐着点叫他起床,督促他去锻炼习武。   刚开始的时候,樊伉还十分抗拒,因为实在辛苦,坚持几天后,情形方才好些。   他也知道在这个全民皆兵的年代,有着一副强健的体魄显得十分重要,不说别的,匈奴人若是打进来,杀不了匈奴,至少要跑得掉不给人拖后腿才行。   正是因为怀抱着这样的觉悟,樊伉才坚持下来。   别的效果没见着,但饭量见涨倒是真的。   别人都是一日两顿,他一日三餐不算,晚上还要捎带宵夜才行。   顶着深秋的冷风刚在外面跑了几圈,直到身上开始冒热气了,樊伉才停下来。路过校场的时候刚好看到无名练功完毕,于是招呼他一起回去吃早食。   院子门口,掐着点过来的乘光手里拎着食盒,站在廊下正和一个圆脸的侍女说话,也不知乘光说了句什么,惹得那侍女笑得花枝乱颤,一边抛着媚眼一边笑着跑走了。   樊伉:“……”   他记得乘光今年才十六岁吧,比无名兄还小一岁呢!   这么小就知道撩妹了,这年头的人真早熟啊!   樊伉默默地感慨着,回想起自己当初十六岁的时候,正奋斗在高中的题海中,被繁重的课程压榨得连睡觉的时候都没有,哪里还有那个精力去撩妹。   无名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乘光年纪不算小了,郎君怎么打算的?”   樊伉说:“什么打算?这么点年纪,别的也做不了,放在跟前好好培养两年,等到年纪大一点,办事沉稳老靠,又或是学了一技之长,就和阿琅一样放去外面做事啊。”   无名一听就知道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提醒他:“他这个年纪若是有相好的小娘,也该成亲了。”   樊伉:“……”   “十六岁太小了吧?身量都没长成,这么早成亲,对身体不好吧。”樊伉心想,做个贵族还挺多事的,连家中下仆们的婚姻大事都要操心,真是一点儿也不省心。   无名看着他,淡嘲道:“郎君知道的倒是挺多的。”   樊伉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嘲讽之意,觉得无名兄方才提醒的有道理。   用过早食,樊伉特地吩咐乘光道:“你去问问,庄子里但凡年过弱冠的男子,桃李年华的女子,未曾嫁娶的都有多少?若是彼此有心仪之人也列个名单。”   乘光应了声喏退了下去。   樊伉撑着下巴,目光上上下下朝着无名溜了一圈,脸上挂着一抹坏笑。   无名捏着杯子不为所动,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方才抬起眼皮,给了他一个“你又想干什么”的眼神。   樊伉一把将杯子夺了过来:“少喝点啊!年纪轻轻的怎么跟个酒鬼一样,对身体不好!”   无名也不生气,樊伉不让他喝,他便真不喝了,拨弄着杯底,神情甚是无聊。   “郎君呢?郎君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可以成样了,郎君想过将来想娶什么样的小娘?”   樊伉微愣,没想到无名兄居然突然把话题带到他身上。   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亲的。”   “为何?”   樊伉揉了揉脸,心想因为他是个性别男爱好男的死玻璃嘛!   话说汉朝似乎挺好男风的。   “因为我有癫疾啊!这东西会遗传的,要是成亲生子,传给后代就不好了。”樊伉思来想去,觉得这个理由最科学最合理。   现代人结婚还会做婚检,为的就是怕有什么遗传病,结婚后再生个有病的孩子,害人害己。   无名有些不以为然:“生一个怕孩子有病,就多生几个,只要有一个健康的继承你的爵位就够了。”   “话不能这么说。”樊伉觉得有必要好好给无名兄解释一下优生优育在遗传学上的重要意义,“就算我将来成亲生下一个看起来很健康的孩子,即便他终身未曾发作过癫疾,他也有可能是携带者,也可能将这个疾病遗传给后代子嗣。子传孙,孙再传子,如此下去,无名兄你想,这天下得癫疾之人会多出多少?”   无名微顿,眉头轻蹙:“还有这个说法?”   “那是自然。”樊伉想着古代还有一个喜欢老表开亲亲上加亲的陋习,不免多说一句,“三代以内具有旁直系血亲的人,患同一种疾病的可能性会比较大,最好不要成亲。所以无名兄以后若是想要成亲生子,千万别和什么堂妹表妹成亲,容易生出有缺陷的后代。”   无名脸色一黑,没好气地道,“就你懂得多!”   “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樊伉不服气地道,“不信你去问问,那些娶表妹嫁表哥的,生下来的孩子智障的特别多。”   他以前有个邻居就是老表开亲,生的女儿是个智障,十八岁的大姑娘还跟个五六岁的孩子似的,学也上不了,家里大人成天愁眉苦脸的,最后那家的男主人大约是受不了,离婚走了,留下女主人一个人抚养弱智的成年女儿,别提多操心了。   无名赶紧在话题歪到楼兰国之前打住,他抬起眼睛平静地说:“郎君放心罢,我不会成亲的。”   “为何?”樊伉纳闷了。   他不成亲是因为他爱好男,再者身为一个现代人,学的是马克思唯物主义世界观,信奉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只管身前事,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也不在乎。   但无名兄不同啊!   他是个正经的古人,古人不都担心死后无人继承香火么?   无名低头看着他,脸色变得稍微好了一点,透过剔透的玻璃窗子看到去而复返的乘光道:“郎君不成亲,我便也不成亲,陪着郎君罢。”   听他这么说,樊伉只当他少年心性,并没有当真,正想要笑侃他两句,却见乘光推门而入,只得作罢。   乘光回道:“当初从长安城一路跟随郎君来舞阳者共三百零七人,其中青壮男丁一百零六人,正值壮年未曾成亲的男丁八十九人,婆子使女五十三人,年满十八还未曾嫁人的女娘十七人,另有虽曾嫁娶,但夫死寡居又或与夫绝婚者二十四人。”   樊伉微感诧异:“这么快?”   他以为至少得要两三天的功夫才能问得明白的,毕竟也有好几百口人。   乘光微郝:“这些阿沅姊姊事前都有留意,所以一问便知,我还听说盐场晒盐的王长子和厨房的曹媪私下颇为亲厚……”   樊伉不由挑眉。   这个阿沅比他想的还要有才。   身为他的内务大管家,如今更兼管着蚕室,居然比他这个主人还要更清楚庄子里的人和事,可比他细心周到许多。   说来惭愧,庄子里有许多人他到现在还和名字对不上号,虽然说这个年头的庶民很多都不兴取名字,所以同名的人太多,容易搞混淆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就他所知,叫王长子的他们庄子里至少有三个,若是乘光不特地提起是盐场晒盐的那个,他多半会以为是帮着闳翁做木工活的那个,因为那个他最熟。   樊伉略一思忖,觉得形势有点严峻。   当初他嫌麻烦,所以来舞阳的时候带的侍女不多,所以造成了现在庄子里严重阳盛阴衰的局面。   这年头的人没什么娱乐,天一黑就睡觉。春夏秋之季倒也罢了,农事繁重,一天的农活下来,人都精疲力竭,没什么精力想别的。   现下就要入冬了,到时候大雪封山,盐井那边便要放假,地里也没什么活计可做,这么多血气方刚的青壮年聚在一起,精力无处发泄,难免要出乱子。   樊伉又是最怕麻烦和出乱子的人。   冬天的时候他还有别的紧要计划要进行,得先安抚好庄子里的这些不定时炸弓单才行。   “乘光,你吩咐下去,过几日给那些未曾嫁娶的女娘男丁都放个假,我要举办一个群体相亲会。”樊伉宣布道。   乘光:“?!!”   无名:“……” 第96章   不出两日,整个庄子里的人都知道,郎君要办个集体相亲会,庄子里但凡是独身的,不管是未曾成亲还是死了夫郎妻子又或是绝婚的都可以参加。   庄子里很多都是匠奴,压根不知道什么叫集体相亲会,于是知道的人便会挨个儿跟他们解释,这个相亲会就是让所有未有家室的男女相看人家,若是彼此中意,便由郎君做主出钱让你们成婚。   这下人人都懂了。   原来郎君是要给他们送小娘。   于是那些没有家室的人俱都暗自欢喜,干起活来更卖力了;也有那些已经成亲家中有妇人的,各种羡慕嫉妒恨。   樊伉觉得既是相亲,总归还是要让这帮人收拾打扮一下的,要不然一个个蓬头垢面的,到时候那些女娘婆子们一个也看不上可咋办?   赶上那几天皆是晴朗爽利的好日子,樊伉便也不挑什么黄道吉日了,趁着天气好,给庄子里单身的男女老少俱都放了假,又自掏腰包请了个有经验的伐柯人过来帮忙把这帮人从头到脚好生收拾了一翻。   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那些匠工们平时在作坊里烟熏火燎邋里邋遢的,收拾出来一个个精神头还不错。   那些侍女婆子们因为大多都是在庄子里,知晓樊伉素爱干净,平日里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的,现下也把自己最好的衣裳拿出来,手中略有余钱的还特地去了一集市,狠一狠心将那些素日根本不舍得买的香粉香料买了些回来,或涂或熏的,一时间弄得满院子都是劣质的香粉味。   奉吕泽之命来给樊伉送贺岁首回礼的禹肇来到樊家庄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好似人人都要娶新妇的奇特情形。   一个是这样,两个是这个,每个都是这样就有点奇怪了。   自打樊伉带着几车肉干去砀邑还治好了吕泽的病之后,在禹肇心里早拿樊伉当自己人看待,对他再无任何轻视之意,也不管樊伉只是个小少年,勾着他的肩膀笑问道:“这是怎么个情况?怎么你庄子里头这些人一个个都跟要娶小娘似的?”   樊伉笑道:“禹将军好眼力,此话虽然不全对,却也差不了多少。”   禹肇诧异道:“这话怎么说?”   樊伉道:“明日庄子里要举行一个集体的相亲会,大家心里头都高兴,精气神自然要比平日足一些。”   禹肇有点懵,听得樊伉一翻解释后方才恍然大悟。   “你也太心软了,几个下奴而已,也值得你如此放在心上。”   果然在这些贵族阶级眼里,奴隶不是人呀!   樊伉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   这是时代的局限,作为刚刚才从奴隶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的汉朝人眼里,奴隶真跟牲口差不多。   樊伉没有故作清高地纠正禹肇的说法,而是从自身的角度认真地解释道:“我孑然一身千里迢迢从长安到舞阳,多亏这些下奴们护持,看在这一点上,我也该善待他们。”   禹肇一想也是。   纵然将军就在砀邑,然而将军毕竟身处军营,不可能时时处处照看着樊伉,樊伉身边能倚仗的也就是这几百下奴。   事急从权,樊伉待他们好些也在情理之中。   “嘿嘿,兴平侯说得在理。”禹肇对这些下奴们的事毫无兴趣,问了两句便不再多言。   樊伉一边唤人通知厨下生火做饭,一边邀请禹肇进院子。   进了屋,两人在炕上坐定,叫人送上酒水,樊伉迫不及待地问道:“舅舅可好?身体可还康健?旧疾可有复发?”   禹肇嘿嘿直笑:“自从兴平侯去过砀邑之后,将军的病便有好转,如今已然痊愈,这还多亏了兴平侯。”   樊伉老怀大慰:“只要舅舅身体无恙便好,舅舅军伍半生,平日对自身的健康甚于疏忽,这方面日后还请禹将军多加注意。”   禹肇忙点头:“一定一定,兴平侯所托不敢相忘。”又道,“将军也颇为挂念兴平侯,前儿将军得了几张狼皮,知道兴平侯畏寒,特地着我等给兴平侯送来。”   “多谢舅舅挂念。”狼皮什么的他倒是不稀罕,但是被人这么记挂关心感觉还是挺不错的,“素日舅舅有事都是托乐将军前来,怎么这回却换成是禹将军你了?”   禹肇嘿嘿一笑,倒也不遮掩,痛快地回答道:“自从乐都领着营中那群兔崽子往你这来这两回之后,军中早就传开了,兴平侯这儿伙食好,天天各种蒸饼管够,隔三岔五就能吃上肉,还有香喷喷油腻腻的臊子面,如今往你这儿来是军中最受欢迎的差事。这回一听将军要给兴平侯送回礼,大家都争着要来,最后还是我禹某人运气好落到我头上了。”   其实是他捋袖子打败了一群同僚之后才抢到的。   樊伉也哈哈笑了起来,哥俩好地一拍禹肇的肩,说:“放心罢,来我这儿山珍海味没有,蒸饼面条管够!”   禹肇笑得畅快:“还是兴平侯最体恤我等。”   樊伉又问了一些军营里的情况,知晓吕泽如今身体已经全然无恙,便彻底放下心。   系统虽然各种不靠谱,但每次抽奖送的东西都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倒叫樊伉不禁有些期待起来,不知道推广小麦种植任务完成后会给他什么奖励。   话说回来,系统已经好些时日不曾搭理他了,既没有惩罚他,也没有再给他分派任务,樊伉有点担心系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大招。   “这两天盐井那边的人就该回来了,禹将军若是不忙,就在庄子里多歇息两日,等他们回来,再顺路给舅舅捎点井盐回去。”因为今年收益好的缘故,最后晒的那批盐樊伉便不打算往外卖,拉回来给吕泽和樊哙各分一分也就差不多了。   禹肇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本来再忙的这会儿也变成不忙了。   兴平侯也给将军送过一回盐。   那盐也不知道兴平侯是如何晒出来的,雪白雪白的,一点儿苦味都没有,别提多受欢迎了。   “这可怎么好……”禹肇搓着手,那张大胡碴子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羞赧的表情。   他们这样占一个半大孩子的便宜,饶是再如何厚脸皮,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樊伉笑道:“都是自家盐井晒的,不算什么,我到舞阳也颇受舅舅和禹将军关照,不然也不能如此安稳,再者我还想给阿翁捎点东西过去,到时候说不得还要麻烦舅舅和禹将军了。”   这算是他们约定俗成的规矩,樊伉每回给吕泽捎什么东西,自然也会有他家阿翁一份,每每他都是备好东西,吕泽再派人护送。   禹肇便道:“这有什么的。兴平侯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手下那群兔崽子们别的不说,跑个腿押运几车东西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就有劳将军了。”樊伉朝他拱手道谢。   “兴平侯客气了。”禹肇摆摆手,“微末小事,何足挂齿。”   两人客套完毕,便有下人奉上热气腾腾的酒食,禹肇赶了两天的路,早已饥肠辘辘,闻着食物的香气,肚子不由咕噜作响。   樊伉亲自持盏替他斟满一杯,说:“将军远道而来,想是疲累,请将军用些酒食,稍事歇息,稍侯会有人预备热水供将军沐浴。”   禹肇:“……”   兴平侯这儿什么都好,就是忒讲究。   安顿妥当禹肇一行人,又将吕泽送的狼皮收了,如此安歇一晚,第二日便是集体相亲会的日子。   樊伉这日起了个大早,收拾完毕,领着人去了庄子中央那棵老槐树底下。   老槐树下有一块面积很大的空地,估计以前是这个村子的晒场,地势很平整,樊伉觉得那地方不错,叫人修整了一下,中央架了一面大鼓,当作庄子里的公共活动场所,正好这回就派上了用场。   空地上早有人照樊伉的吩咐搭建了一溜的台子,坐北朝南最豪华最舒适的那个自然是樊伉的,台子中间摆了一张大桌子,桌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个玻璃沙漏。   这个时候人们计时用的乃是刻漏,樊伉嫌那玩意儿笨重又不美观,所以特地让平安给他做了几个计时的沙漏。   今日却是第一次用上。   禹肇瞧着那沙漏剔透可爱,啧啧称奇,喜爱得不行,想仔细瞧瞧又怕自己粗手粗脚打碎了,在一旁探头探脑的十分碍事。   樊伉无奈地扭头:“这个沙漏我让人做了好几个,晚一些便叫人与将军送去。”   禹肇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就看看。”   这么精致的东西,他一个人粗人碰都不敢碰,怕碰碎了。   “无妨,就是计时的沙漏罢了,不是什么精巧的物件。”樊伉转头问乘光,“都安排妥当了么?”   乘光早得了吩咐,着人引那四十一名女娘进来,每人手中派发了一块号码牌子,然后十四个一组分成三组分列于三方的台子上。   那台子上也是有坐的,这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真要让她们站下来,估计那腿都不能要了。   能舍弃长安的安稳生活跟着樊伉来舞阳的女娘,性格多半都是忠厚老实勤劳之辈,何曾见识过这等阵仗,只知道郎君要让她们自己挑夫郎,一个个的既期盼又羞窘,心中惴惴,十分不安。   樊伉骨子里还有点现代人的绅士风度,相较于人群外头那些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们,明显对于这些老大小女人们更为客气。   看出这些人的不安,他还特地说明:“一会儿庄子里的男丁们会进场,你们看着哪个合适,愿意嫁与他的,便将手中的牌子赠与他,如若没有中意的也不打紧,这次相亲会本着自愿的原则,无需勉强。”   这些女娘婆子们心中却更加不安了。   樊伉干巴巴地解释了一遍相亲会的规则,乘光提了一个重槌上前,对着大鼓“梆梆梆”敲了两下,然后就宣布相亲大会开始了。   男丁们这才排成一列鱼贯而入。   谁也没这么相看过女娘,一个个跟呆头鹅一般,傻头傻脑地立在场中,谁也不知道怎么办,有那面薄害羞的少年郎,早已面色爆红低下头去,也有那面皮厚的汉子忍不住拿眼睛打量三面台子上的女娘。   樊伉便一拍桌子,打断那些贼眉鼠眼的窥视,道:“不许喧哗!一个一个上前,每人有一刻钟的时间对着这些女娘简单地介绍自己,若是有哪位女娘看中你们,而你们也中意那位女娘,这事便成了。若没有中意的,便等下一回,不可心生埋怨!”   说罢他将桌上的沙漏倒立过来,指着队伍头前的一个中年汉子道:“你是第一个,去台子上开始罢!”   那汉子虽长得五大三粗,不想却是个沉默内敛的性格,被樊伉当面点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些不知所措,倒是还记得樊伉的话,就是走路不太顺畅,平日肩挑背扛两百斤重担的汉子,这会儿走两步路竟左脚绊右脚,迈上台子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四周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对着场中二十几个汉子直乐,尤以跟随禹肇送礼过来的军汉们笑得最是夸张,一个个猛拍大腿,乐得眼泪直往外飙。   “瞧瞧他们,还是汉子呢,忸忸怩怩地跟个女娘似的。”   “兴平侯不错啊!还负责给家中下奴们婚配。”   “没听方才兴平侯说啊,要小娘她们自愿才行。”   “自愿好自愿好。”   在一片哄笑声中,台子上的那个汉子更加窘得说不出话,直到一刻钟时间到,在乘光“下一个”的声音中沮丧地下台,自然也没有收到任何女娘的牌子。   第二个上台的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一脸黑红黑红的,倒是比头前一个好些,上台后吭哧了半天,总算憋出了一句话:“俺叫王长子,在盐井干活。”   然后就没了。   那些女娘婆子一个没动,王长子等了半晌,眼瞅着郎君沙漏里的沙子都要漏没了,这才急了,指着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妇人道:“你咋还不把牌子给我哩?难不成你还想挑个样貌好的少年郎?”   那妇人被臊得满脸通红,啐了他一口,手中牌子用力一扔,正巧砸中汉子的脑袋。   围观的人再次发出一阵大笑,有人还在底下起哄,嘲笑他。   “唷,新妇还没进门,就砸你脑袋,你还不拿出点男人的气概来给她瞧瞧。”   “就是!还未成亲就这样,成亲以后还不被曹媪骑到头上拉屎。”   “哈哈哈——”禹肇笑得甚是放肆,指着人说不出话来。   王长子被人如此取笑也不着恼,只抬手将牌子接到手中,望着曹媪呵呵直笑,心里想被人砸两下有甚么关系,今后他也是有婆姨的人了,谁曾想他还有今天。   郎君可真是好人,同样是下奴,同样给主家干活,郎君还给他娶婆姨。   负责主持的乘光一见,可算成了一对,默默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连忙让人将两人请下去,再宣人上台。   有了一对成功的开头,后面上台的人总算正常了点,自我介绍的时候也能勉强多说两句,然而那些女娘们似乎很挑剔,一直不曾将手中的牌子送出,直到闳翁上台。   闳翁还是老样子,瘦瘦巴巴的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一露面,至少有十几个牌子扔到他身上,砸得那老头儿抱着脑袋哎哟直叫唤。   最让樊伉惊讶的是,这些赠牌子的人当中居然还有不少年轻的小娘,其中一个樊伉目测最多不会超过十八,也就是允许参加相亲会的最低年龄。   樊伉张大了嘴:“看不出来闳翁在庄子里居然这么受欢迎。”   乘光在旁边乐呵呵地解释:“因为大家都知道闳翁最受郎君重视,每月郎君赏与他的东西最多,跟着闳翁就有肉吃。这些女娘眼睛可利索着呢!”   不说闳翁,单说他那个豆芽菜一样的儿子,如今也掌着郎君的纸坊,父子俩都是郎君跟前的红人,那些侍女婆子们嘴上不说,心里个个都跟明镜似的。   所以这些侍女婆子们不爱年少俊俏的少年郎,反而更喜欢身家丰厚的老头子么?   接下来的情形果然应证了樊伉的猜测,那些相貌相俊但是手中不宽裕的青年壮男成功配对的很少,反倒是像闳翁那般上了年纪其貌不扬但人生经验丰富有一技之长的中老年配对成功的反而更多。   谁家有粮吃得起饭穿得起衣裳就嫁给谁,什么年龄相貌兴趣爱好统统不是问题。   这就是这个年代朴实的婚姻观。   相亲会一共进行了三天,除了头一天樊伉亲自坐镇,当了一天的场内嘉宾之外,剩下的两天便由乘光去主持。   禹肇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么稀罕的事,天天都跑去看热闹,然后回来再说樊伉细听,整日咋咋呼呼的。   第四日时盐井那边的人推着几车盐回来了。   樊伉匀了几车盐出来,又将腌好的肉干装了两车,让禹肇带回去。   等到禹肇一走,天气便骤然转冷。   冬天来临了。 第97章   周代以前,婚礼并不热闹。人们认为婚礼乃幽阴之礼,不奏音乐也不祝贺。   受这个习俗影响,直至如今,囿于周礼,很多地方也禁止人们在婚礼时相贺,舞阳县亦是如此。   碍于风俗,即使庄子里多了好十几对新人,樊伉也不好大肆庆贺,借着贺岁首的名义,在庄子里摆了两天的酒席,热闹了一场。   没过两天,舞阳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气温骤冷,大雪封门,庄子里便开始正式窝冬。   盐井虽然停工了,玻璃作坊那边却依然还在开工,并且还有加班加点赶工的趋势。   现在作坊每日大约能生产大小规模的平板玻璃二十多块,相比起一千石粮一块的高价,这样的产量依然显得有些供不应求,樊伉手里的订单早已经排到今年夏天了。   哪怕今年田地里的收成不好,光是玻璃这一项收益就足够支撑他们这几百号人生存下去。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樊伉,打算趁着这个时候好好研究一下玻璃制品在系统里的销路。   他一直对跨界商城里头的东西哈得要命,哪怕里头随便一头远古生物的价格都足以高得让他望而生畏,也依然不死心。   人活在世上,谁还不能有点梦想啊?   而他的梦想就是将来有一天能骑着猛犸象周游列国。   猛犸啊!   那可是只存在于书本或是传说中的生物,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拥有一头猛犸象,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樊伉笼着袖子坐在炕上,想象着以后骑猛犸的日子,乐得笑眯了眼,露出一口小白牙来。   无名兄带着大黑出去打牙祭了,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在,樊伉点开系统面板,看到系统面板下四万多个庄园币,觉得人生更加有了盼头。   照例点开跨界商城,对着上面各式各样稀奇古怪又昂贵的生物流了一地的口水,然后再点开作坊面板。   上回他在作坊里还看到了刀伤药和织布机的图样,当时还有点纠结到底要买哪个,他仔细想了想,现在对匈奴的战争迫在眉睫,人们对于刀伤药的需求更加迫切,狠一狠心正准备花两万庄园币将刀伤药配方买下,突然门上传来轻叩,乘光那属于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蓬勃的声音传了进来。   “郎君,玻璃作坊那边的人来了。”   樊伉只得将系统面板关上,说:“进来吧。”   玻璃作坊并不单单只制作平板玻璃,玻璃首饰和一些小玩意也很受欢迎,前些日子他还特地吩咐平安烧制一些玻璃动物,如狼呀老虎兔子之类的让他们送过来到跨界商城卖。   既然无名兄画的动物画都能卖掉,想必这些晶莹剔透的玻璃动物也会有市场才对。   这个时候平安让人过来,定然是送第一批吹制的成品来的。   不一会儿,作坊的两个匠奴挑了两口沉甸甸的箱子进来。   那箱子还是樊伉特地找闳翁打的,中间做了可以活动的木格子,里头垫上软布,就可以专门拿来放置易碎的玻璃制品。   樊伉打开其中一口箱子,里头果然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十二只造型各异的动物,各个都晶莹透亮,美丽异常。   樊伉拿着一尊长耳兔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   见他脸色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两个忐忑不安的匠奴这才放下心来。   郎君满意就好。   樊伉又道:“回去告诉平安,作坊里缺什么就只管来找我。”说着他又扭头对乘光道,“跟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做点好吃的,领着他们俩下去吃饭吧,吃完饭再过来,我还有事要吩咐他们去做。”   乘光应了声,带着二人去了。   樊伉便再次进入系统,将方才那尊玻璃兔子摆上商城,看到系统面板上立刻浮现出一串介绍。   第二维度空间文明玻璃制品,非晶无机非金属,售价三十庄园币。   “……”原来玻璃制品能卖这么贵的,樊伉不由得更加满意了。   他可是记得烧酒卖进系统的价格都没有这么高,而且能在系统商城里直接出售的对象,那么就是被系统判定有价格的物品了。   用珍贵的粮食蒸出来的烧酒居然没有一堆砂子石头烧出来的玻璃值钱,简直就是迷一样的价格标准。   樊伉当然不会把玻璃兔直接卖给这个坑爹的系统,他点开跨界商城,将玻璃兔摆上去,想了想,然后标了个一千庄园币的价。   将玻璃兔挂上后,又在箱子里翻翻拣拣,挂了一尊几乎两倍大而且明显更精致的玻璃狼,标价两千庄园币,其他各具代表性的牛羊虎也挂了一尊,剩下的一些首饰便挑拣了几样放上去,算是试水。   樊伉刚要关闭系统,忽听得脑海里一个冷冰冰的金属音响起。   “叮个咚,宿主寄售的玻璃兔出售成功,获得九百七十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寄售的玻璃狼出售成功,获得一千九百四十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寄售的玻璃饰品出售成功,获得一百九十七庄园币。”   “叮个咚……”   只听得一阵叮个咚声响,樊伉点开系统面板一看,他方才寄售上去的玻璃制品居然卖掉了一半,一下子进帐一万八千个庄园币。   樊伉:“……”   这也太好赚了吧!   樊伉顿时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十分不真实,忍不住点开宿主信息界面,看到上面自己的财富值后面的的确确是写着六万多庄园币,心中不由格外欢喜。   若是照这个速度,他多建几个熔炉多做点玻璃,猛犸和恐龙似乎好像真的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叮个咚,宿主财富达到五万庄园币,系统达到升级要求,请问宿主是否接受升级?”   升级是个什么鬼?   樊伉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这回系统倒是很快就出声替他解惑:“系统升级就是为了配合宿主所处的维度空间而进行的自我调整。”   明明只是个没有感情的金属音,但樊伉总觉得自己从中听到了一股浓浓的嘲讽意味。   一个破系统居然还有情绪的!   樊伉已经无力吐槽了。   “那升级之后有什么不同吗?”知道系统属性坑,樊伉问得很仔细,不肯轻易掉进坑里。   系统:“升级后系统各种功能更加完善,更加符合宿主所处的维度空间特征。”   听起来都是好处。   樊伉心想这已经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天上掉黄金了。   “到底有什么不同?”樊伉打破砂锅问到底,不问清楚是绝不会答应系统升级的。   “系统升级主要是针对宿主商城系统进行调整,升级之后商城系统会更加完善,宿主同维度空间可以自由进行买卖。”   这个可以有。   同维度空间自由进行买卖,那岂不是这个时候欧洲美洲非洲大洋洲的物种都可以买卖了?   太好了!   樊伉果断道:“升级吧。”   话音未落,那个金属音瞬间消失,再看系统界面,已经是升级中状态了。   还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啊!   樊伉悻悻地想,继而又想系统这么爽快,总觉得有什么阴谋的样子。   哎呀,算了,都已经在升级了,想反悔也没用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樊伉正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乘光已经带着吃完饭的两个匠奴去而复返。   “郎君,人带到了。”   两个匠奴躬着身子聆听樊伉吩咐。   樊伉兴致勃勃地开口道:“回去告诉平安,让他多做点这种动物模样的玻璃品,首饰也做一些,还有上次让他做的沙漏什么也做一批,你们回去后也多想想,有什么可爱又漂亮的东西可以吹成玻璃的,若是让我满意,今年给大家多发赏钱。”   两名匠奴应了声喏下去了,樊伉想起一事,对乘光又道:“你着人去铁匠铺一趟,去玻璃作坊那边单独再建个小点的熔炉,我有用处。”   乘光应声自去安排,樊伉听到脑海里那个金属音又欢快地响了想来。   “叮个咚,系统升级成功,希望宿主再接再励,努力经营自己的庄园系统,成为一名合格的庄园主。”   樊伉:“……”   这么快?   总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当樊伉迫不及待地点开系统面板,看看到底升级后的系统究竟有什么不同,发现界面并没有什么改变,当他点开商城界面的时候,果然发现里头的商品发生了变化。   之前很多不认识又超级贵的异世界物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蒜辣椒胡萝卜西红柿葡萄南瓜玉米这类非常接地气的物品。   干得漂亮!   樊伉终于第一次在真心实意地夸赞了系统。   相比起恐龙猛犸剑齿龙这类高大上的凶兽,果然还是辣椒土豆蕃茄更得他心啊!   不仅如此,商城还非常人性化地分成了动物植物矿物几个版块,樊伉注意到动物版块居然连阿哈尔捷金马都有。   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啊!   就为了阿哈尔捷金马,导致汉武帝远征大宛,完全称得上是一匹马引发的血案。   然而,即使是同个维度空间的物产,阿哈尔捷金马也是相当昂贵的,十万庄园币一匹。   樊伉对着商城里的汗血宝马流了一地的口水,转而去植物版块,打算买几个辣椒西红柿晚上自己开小灶。   相比起汗血宝马,这些东西还是挺便宜的,但也要五十庄园币。   樊伉不知道这是一个的单价还是一斤还是多少,但不管再贵,哪怕是五十庄园币一个,他买十个也能炒一碗了吧?   晚饭就做西红柿炒鸡蛋,小炒农家肉吧。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晚上的食谱,樊伉伸出手更加愉快地准备购买晚餐的食材时——   谁来告诉他,这个庄园币不够,交易失败是几个意思?   他明明有六万多个庄园币的!   樊伉心里陡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点开宿主信息界面,果然看到个人财富那一栏上写着负三万七千八百零四个庄园币。   他的庄园币居然不翼而飞了! 第98章   樊伉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系统系统,为什么我的个人财富为负值了?我的庄园币呢?哪儿去了?”   想他穷成这个鬼样殚精竭虑赚几个庄园币他容易么?今天系统不给他一个合理满意的答复他绝不肯善罢干休!   系统这回倒是没有装死,飞快地跑出来,语气充满了无辜:“升级系统用掉了啊。”   “什么?”樊伉简直就是在脑海里咆哮,“系统升级还要用庄园币?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又没问我啊。”系统的语气跟个白莲花似的,更加无辜了,“平时你不是话很多吗?什么事情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这回你又没有问,我以为你知道的呀。你不会以为系统升级是免费的吧?”   天知道为什么一个系统还会知道冷笑。   樊伉微顿。   别说他还真就是这样以为的,看来果然是他太天真了。   “那你也不能就这样一声不吭连个提示都没有就直接扣我的庄园币吧?”樊伉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怒气冲冲地质问。   “叮个咚,宿主需要开通扣费提示吗?”对于樊伉内心的波澜系统丝毫不为所动,瞬间恢复成以往那个冷漠的金属音,不遗余力地向樊伉推销起系统服务。   这个扣费提示之前系统就曾经向樊伉推销过,不过那个时候樊伉囊中羞涩,嫌贵没有同意,没想到今天就在这上面狠狠地栽了一个跟头。   想到自己辛苦辛苦赚的六万多个庄园币都被系统坑没了,还倒欠三万多庄园币,樊伉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跟这笔巨款一比,那一个月一百庄园币的扣费提示简直就是毛毛雨。   果然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干么省那一百庄园币的扣费提示!   然而,这个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樊伉心中悔恨不已,却也知道事已至此,后悔无用,想办法及时补救才是正道,要不然就这系统的坑爹属性,谁知道负债后有没有利息,要是跟放高利贷一样利滚利,他就要完蛋了。   “开通吧开通吧。”樊伉内心悲伤和愤怒已经逆流成河,强忍住想要咆哮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   如果此刻系统不是一个虚拟意识,而是一个有实体的活生生的人的话,樊伉估计此刻杀了他的心都有。   那可是整整十万个庄园币!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是十万。他的存款加欠债加起来刚好十万!   虽然他心算不好,但这笔帐还是一算就能算明白的。   “叮个咚,宿主已开通扣费提示。”   “叮个咚,扣费提示并非免费服务,从今天开始,系统将每月收取一百庄园币的服务费用。”   “叮个咚,宿主庄园币不足,本次扣费失赃物,请宿主及时赚取庄园币,保证个人财富中庄园币充足,逾期将每日缴纳百分之二十的滞纳金。”   “……”樊伉心想,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才刚想到逾期这回事,系统马上就跳出来提醒他。   樊伉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简直对这个充满恶意的系统绝望了:“逾期是从什么时候算起?人家银行信用卡还款还有三天的宽限期,而且你身为系统,系统升级需要扣费居然没有告诉我这个宿主一声也算是你的失职吧!不需要告诉我这个宿主一声吗?”   自己小心小心又小心,结果却还是被系统坑得死过去又活过来,樊伉对于庄园币的事不得不给予十二万分的注意,务必要将方方面面都打探清楚,以尽量减少系统可以坑他的机会。   而且就他以往的经验,系统虽然听起来冷冷冰冰的,但其实还是可以跟它据理力争讲价的。   果然系统顿了一下,然后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本来应该从今天就开始算的,不过看在宿主是第一次,所以给予宿主三天的宽限期,请宿主在三天之内赚取足够的庄园币,及时还清欠债。”   樊伉心想还真有三天的宽限期!   然而想到方才的对话,忍不住又猜测是不是因为刚才他提到了银行宽限期的事,所以这货懒得思考直接就照搬人家银行的经验了?   然而对于一个急切想要还债的人来说,三天时间其实还是挺紧张的,尤其是他现在还欠着三万多的巨款,樊伉就更不敢松懈了。   他连忙将剩下的玻璃制品全挂在跨界商城里头,也管不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相继寄售如此之多的同类玻璃制品会不会导致玻璃滞销或者引起价格下跌。   好在对面兽人世界的大佬们十分给力,对这种亮晶晶能闪闪发光的东西的喜爱程度丝毫不比烧酒差,樊伉将刚才作坊送过来的两箱玻璃制品全挂上去之后没多久,就听到脑海里好一阵“叮个咚”的声音响起。   “叮个咚,宿主寄售的玻璃发簪成功售出,宿主获得一百九十六个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寄售的玻璃狼雕成功售出,宿主获得一千九百四十个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寄售的玻璃沙漏成功售出,宿主获得一千九百四十个庄园币。”   “……”   等到晚上无名兄提着一只灰扑扑的野兔子回来的时候,樊伉挂上去的玻璃制品一售而空,收获了将近四万的庄园币,不仅一下子还清了欠债,还有四千多的盈余。   樊伉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欠得多,但还起来也还是很快的。   不过因为这个插曲的缘故,樊伉现在对于庄园币的态度也谨慎了许多,哪怕赚得再多,谁知道哪天就会因为什么事被系统坑回解放前。   无名将手中拎着的野兔子递给樊伉,说:“郎君让人收拾了,晚上炖着吃。”   家里虽然不缺吃的,但那些肉大多都被樊伉腌成腊肉,新鲜肉倒是真的少,这只野兔子明显是无名特地出去猎来给樊伉打牙祭的。   樊伉看着那两只肥嫩嫩的野兔子,笑吟吟地说:“行,晚上我烧给无名兄吃。”   本来樊伉晚上打算做农家小炒肉和西红柿炒鸡蛋的,但既然有了兔子肉,樊伉便临时改变了一下食谱,想做一道干锅兔肉吃。   回想起脑海里干香滋润麻辣鲜香的干锅味道,樊伉的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于是狠一狠心,花了三百庄园币买了一颗洋葱两颗土豆三根辣椒。将食材都收拾了,也没叫人就在院子里的小厨房里自己动手烧了一道喷香的干锅兔。   当闻到那久违的香辣味道时,樊伉都差点没忍住流出了口水。   实在是吃了将近两年多寡淡的各种水煮炖食,再次闻到这种色香味俱全的干锅味道,哪怕樊伉这种不挑食的杂食动物也有点受不了。   无名兄本来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削什么木头,突然闻到一股特别的肉香,吸了吸鼻子,把手中的木头往怀里一揣,哒哒哒地跑到厨房门口。   “无名兄来了?马上就可以吃了。”樊伉说着,把锅里烧的最后块兔肉铲到铜锅里,再把铜锅放到已经点燃的炭炉上。   无名眼睛一亮,立刻就意识到有好吃的,几乎是飞快地跑去洗了手,然后将炭炉连同铜锅一起端回到炕桌上。   郎君可怕冷了。   樊伉自己也收拾了一下,跟着进屋准备吃晚饭,因为吃到了久违的美食,还特地开了一壶酒。   闻到烧酒的味道,无名的眼睛更亮了。   虽然酒很好喝,但郎君很严厉,平时不让他喝这种醇烈的烧酒。   即使如此,今天樊伉也只是给他倒了约摸一两的量。   就是因为少,所以才更珍惜。   无名执起酒杯,浅啜了一小口那透明香浓的酒液,温热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食道,整个胃里仿佛都要烧了起来似的,那股暖意一直从腹中蔓延到四肢百骸,暖和极了。   酒好喝,菜瞧着也很美味。   樊伉瞧着无名兄难得现出这样一副欢喜的表情,不由得坏心大起,夹了一块红艳艳的辣椒放到他碗里:“别光喝酒,也多吃菜。”   即使这菜的颜色略怪异,但因为是樊伉夹给他的,无名不疑有他地放进嘴里,然后“咝”地一声,冷漠的贵公子脸终于绷不住,张大着嘴直呵气,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樊伉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无名反应这么大,连忙递了一杯水给他:“喝点水。”   无名喝了一口水,只觉得嘴里那股像刀子割的味道褪去不少,这才感觉好些。   “我没想到你这么怕辣。”樊伉有点无措,又有点后悔。   他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还像小孩子一般这样捉弄无名兄。   无名兄摇了摇头,惊奇地道:“这是什么?味道真是难以言语。”   樊伉道:“辣椒,我也是偶然得到两颗,特地做给无名兄吃的,没想到无名兄吃不得辣。”   想也是,向来都是吃清蒸炖煮的食物,突然接触到这么刺激的味道,一般人都很难适应。   无名道:“很奇怪的味道,初初舌头像被刀子割一般,但吃进去之后身体会发热,应该也是好东西。”   樊伉心想,无名兄就是这点好,很多奇怪的事情他都只是看在眼里,并不深究,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   无名兄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大的,除了刚开始没有防备的时候辣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后面慢慢地尝出了味道,居然越吃越上瘾,专挑里头的辣椒吃,吃得鼻子上往外沁汗珠,还直呼痛快。   两人将一大锅兔肉吃掉,吃得俱都心满意足。   饭后,樊伉捧着陶碗喝热水的时候,心想系统升级虽然坑了他十万庄园币,但升级后的商城还是真的挺不错的,光是这些丰富的作物种类就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个时候张骞还未曾出生,连根黄瓜都吃不到,更别提辣椒西红柿玉米南瓜这些现在估计还在美洲的土地上跟当地土著大眼瞪小眼的物产了。   樊哙有夜盲症。当初他去砀邑看望吕泽,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发现汉朝军队患夜盲症的人挺多的。   多吃胡萝卜就能很大程度上缓解这个状况。   系统里除了有成品的作物,还有种子卖,等到开春的时候,给大舅他们多种点吧。   想到又多增加了一项开销,樊伉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得努力多赚庄园币才行。 第99章   从第一场雪落起,整个舞阳的天空便不曾晴朗过,气温一日冷似一日,河里的水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地上、屋顶上、树枝上全是积雪,整个世界仿佛披上了一层雪衣,入目所及之处,全是一片洁白。   大雪封山,道路不通,即使是最勤劳的人们,此刻也不得不放弃野外劳作的想法,安安静静地躲在屋子里窝冬,大地一片静谧。   樊家庄的玻璃作坊里,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隗山原本是雍人,雍地风行泥塑。隗山从小就深受先辈们的熏陶,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出在泥塑上的天赋,不管是花鸟鱼虫还是祥鸟瑞兽皆栩栩如生。   在这种靠力气种地吃饭挥刀子跟匈奴拼命的年代,他这项技能除了能吸引几个小娘和孩童的欢呼声之外,并无用处,所以在樊家庄里原本算是混得不得志的那一种。   直到樊伉建了玻璃作坊,他的这项技能就像开了挂一样开始大放异彩。   玻璃塑形和捏泥塑的原理在很大程度上有一定相似性,皆是利用可以塑形的材料制成各种形状的物品,只不过吹玻璃的工艺更加复杂罢了。   自从隗山掌握了吹玻璃的技巧后,他坚实的捏泥塑的功底很快就显出巨大的优势,各种形状的玻璃制品都信手拈来,尤其是飞禽走兽类,不仅吹制速度快,而且造型精美生动,神情逼真。   樊伉挂在跨界商城出售的玻璃动物大多出自他之手。   相睢则是一名技艺精湛的烧陶工,而且还是专门捏陶胚的,同样的他吹制的玻璃容器的速度也是最快,而且质量也是最好的。   雍先本就是负责给贵人打磨首饰的,对于那些亮闪闪的玻璃饰物上手更快,造型即便是以樊伉的审美来看,也十分优美。   只有平安因是四处流浪乞讨的流民,光是为了活下来就已经耗费掉所有的力气,许是生活经历的缘故,他比别人更擅长观察思考,作坊里的第一块平板玻璃便是他无师自通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四人算是玻璃作坊中最受樊伉器重的,而且每个人擅长负责的方向不同,所以彼此之间并无冲突,就算有那也只能算是一种良性的竞争。   然而此刻堪称玻璃作坊四巨头的人物却俱都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时时透过门廊,投向里面的小房间。   尤其是雍先,不安中还夹带着一丝忧虑。   前几天郎君和无名公子不打一声招呼突然来到作坊,征用了原本一直是他使用的熔炉和钳锅,每日里除了练功和遛大黑,便一头扎进作坊里,吃住都在里头,如今已经五日了,也不知道两人在里头捣鼓些什么。   作坊里温度那般高,郎君如同仙人一般的人物如何受得住。   屋子里二人浑然不觉外头雍先他们的担忧,正兴致勃勃地忙碌着。   熔炉里煤石燃得正欢,散发出来的热量驱散了空气里的寒意。   樊伉一张小脸被映得通红,袖子早已被挽到手肘处,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背上印出一圈水渍。   他身边的无名则比他更要夸张,上半身完全光裸着,露出明显区别于一般少年人的宽阔胸膛,许是常年在户外锻炼的缘故,无名的皮肤并不显得多么白皙,而是带着点健康的小麦色。   晶莹的汗水从他的脸旁滑落下来,顺着胸膛一路往下,经过平坦的小腹,最后隐没于腰际的系带处。   但两人此刻都无暇顾及这些,目光皆炯炯地盯着无名手中的铁管上。那铁管一米多长,末端吹制的物品已经大体成形。   那是一个鹌鹑蛋大小圆球形物体,然而表面却并非是顺滑的圆弧状,而是由十多个大小差不多的切面组成。   球体火色未褪,还带着点高温之下的红色。   无名将铁管放在一个铁砧上来回转动着,另一只手则握着一个长条形的铁片不停地打磨球体表面。   樊伉手里举着一根铁棍,凑近了那个玻璃球仔细观察了许久,说:“我觉得挺好,剩下的再打磨抛光几次就差不多了吧。”   无名头也没有抬,反复修饰打磨了好几遍,确定以他的眼光来看都堪称完美了才罢手。   将铁管伸进熔炉里,再次让玻璃球淬火打磨抛光,如此反复,最后才趁着球体未曾完全冷却之前用钳子将之从铁管上剪下。   等到玻璃球完全冷却下来,一个无色透明熠熠生辉的假钻就完成了。   “可算是做完了。”樊伉拿起那个明显比一般玻璃球更加闪亮的假钻,喜滋滋地道,“无名兄你看,这个玻璃钻是不是比之前的更加璀璨夺目?”   虽然相比起真正的钻石,折射光线的能力差了很多,但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前几天他突发奇想,不知道能不能直接把玻璃液打磨成水钻的模样,以前没穿过来之前在网络上看到过一个新闻,一哥们没钱给女朋友买真钻石,就拿啤酒瓶自己打磨了一个假的送给她。   那哥们后来有没有抱得美人归他不知道,但他那个壮举着实让樊伉佩服,所以才有了樊伉这次的突发其想。   无名抬起胳膊擦了下眉骨的汗水,冷漠的脸上也有些意外:“似乎是比之前作坊吹出来的要更剔透耀眼一些。”   前几天郎君突然兴致来了,非要亲自动手吹玻璃,谁劝也不听,无名哪里肯让他做这么累又危险的活,自是亲力亲为。   谁能想到,只不过是在玻璃球体的表面切割打磨出许多切面,便有如此惊人的效果。   “郎君很聪明。”无名已经放弃去弄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将之归结为妖精们的神术。   “不不不,还是无名兄最厉害。”樊伉谦虚地道。   他只是随手画了一个球体切割图,无名兄很聪明,他解说了两遍就领会他的意思,花了几天功夫居然就做出来了。   虽然之前也爆废了不少玻璃液,但跟这个成品一比根本就不算什么,再说那些废玻璃料还可以回炉重新软化再利用。   无名兄不仅聪明,动手能力更是让人望尘莫及,和他这种手残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   樊伉上前拉着无名的胳膊,摸着他的手指,满脸的惊叹:“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无名兄这双手不能做的?”   无名的脸一瞬间有些扭曲,英俊的脸被热气蒸得通红,很不自在地动了动胳膊,没有甩掉,便妥协地不再挣扎,似是认命般任樊伉摸来看去,表情无奈:“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是郎君想不到的?”   “太多啦。”樊伉随口说,“我想给阿母做玻璃镜,给阿翁和大舅做望远镜,我还想背上□□包去炸匈奴王庭……实在太多啦,说都说不完——”   无名:“……”   虽然一个都不懂,但总觉得应该都是很厉害的东西。   “算啦,慢慢来吧,现在已经很好了。”连玻璃假钻都被他弄出来了,他还是多赚点庄园币吧。   无名犹豫了一下,抬胳膊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温柔:“不着急,郎君慢慢来吧,总有一天会做出来的。”   “嗯嗯嗯。”樊伉点点头,看着手里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的假钻,心情很快又明朗起来。   既然那些普通的玻璃饰品在跨界商城都能卖得那么好,他就不信这么漂亮的钻石那边的大佬们会不买。   自从系统升级之后,看着商城里的那些东西樊伉是这也想买,那也想买,努力赚取庄园币的热情空前高涨,恨不得把自己脑子里知道的会的那点东西全都搬空换成庄园币才好。   无名一手捏了捏肩胛骨,抡起胳膊甩了两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东西做出来了,郎君也累了好些天了,先回去歇息歇息,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他也有点累了。   樊伉将玻璃水钻和切面图纸往怀里一揣,掀起帘子朝外走。   众人都在忙碌着,樊伉便没有打扰他们,只朝雍先招了招手。   雍先简直要泪流满面,郎君可算是出来了,要不然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郎君嫌弃他的活儿做得不好,要撵他出作坊了。   樊伉从怀里摸出那颗假钻,说:“你看看这个。”   雍先一见到假钻便挪不开眼了:“这……郎君是如何吹制出来的?”   樊伉没办法给他解释光的折射与反射的问题,拿出图纸一并递与他,说:“这是图纸,你照着这上面画的做一些这样的饰品,我有用处。”   雍先这才看了个仔细,发现这珠子与他以往吹制的玻璃珠明显不同,表面却并非顺滑的圆弧状,而是由数十多个大小差不多的切面组成,每一面都闪闪亮,十几面聚在一起,将这个玻璃球映得跟天上的星星似的。   他给贵人们打了一辈子的饰物,玉石也打磨了不少,自从做了玻璃之后更是一心都扑在玻璃首饰上面,以为那已经是珠玉的极致,并一直为自己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掌握这样技艺而感觉自得,没想到郎君和无名公子随便吹出来的东西就让他大开眼界。   雍先深深地为自己之前的沾沾自喜而感到羞愧。   郎君真神人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第100章   被自家匠奴视为神人的樊伉这几天心情非常不错。   自打玻璃水钻被他折腾出来后,雍先他们便仿照着做了许多,尤其是雍先还特地让人打了各种宝石的大小模具,烧出来的玻璃液直接用吹管挑到模具中成形,在这个基础上再稍加打磨修饰就成了,效率大大提高。   这样的直接后果就是樊伉系统里的庄园币一天比一天多,很快就将系统升级花掉的那十万庄园币赚了回来。   腰包总算稍微鼓了一点的樊伉心里多少有了点底气,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刀伤药配方,眼都不眨便买了回来。   现在正是大汉和匈奴战事最频繁的阶段,刀伤药早点配出来也能早点投入使用,就能多救一个人。   拿到药方子后,樊伉誊抄了四份,分别送往代国的樊哙砀邑的吕泽还有长安城的吕雉和吕媭。   药方上面有很多药材都非颖川郡所产,还得从外地调过来,他人手不够,这种麻烦的事就交给阿翁大舅和姨母他们吧。   虽然说这个药方他自己来弄也能赚不少,可是一想到整个大汉国的皇帝是他姨父,二号军事集团人物首脑是他大舅,他阿翁也是个手底下有十几万大军的将军,一家子全是大小将军,赚来赚去全是赚的自家人的钱,顿时就让樊伉失去了赚这个钱的欲望。   再说他最近卖玻璃赚庄园币赚得正嗨,对于他来说,只要有庄园币就什么都有了,对发国难财这种不义之举就更加没有兴趣了。   他还是老老实实种地烧玻璃赚庄园币才是正经,商城里头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棉花、苜蓿、汗血宝马……   哪一样不要成堆成堆的庄园币来购买?   樊伉还想着将来有一天从系统商城里买几匹好点的种马繁殖,培养出一支自己的彪悍骑兵出来呢!   汉人跟匈奴对战为何如此艰难?气候是一个原因,兵种的差异也占据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一辈子和羊马生活,他们生来就比汉人擅长骑射,而汉朝军队的主力兵种依然还是步兵,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精锐骑兵,在战场上以步兵对阵骑兵的冲锋陷阵非常吃亏。   倘若他们也能培养出一支属于自己的精锐骑兵,想必匈奴人也不敢如此放肆,想南下就南下,想走就走了。   而现在他的系统里有世界上最古老优秀的良马,又有最好的牧草,若是再给他一块水草丰茂的土地,说不定有一天他还真能培育出一批优良的战马出来。   更有梦想一点,猛犸骑兵和恐龙骑兵似乎也可以期待一下。   咳咳!   想远了想远了!   樊伉连忙将自己不知道发散到哪儿的思维拉回来,强迫自己将精力关注眼下的现实问题。   彼时已是十二月底,冬天已然过去,开春在即,等到天气转暖,就要着手红薯育苗,油菜也已经开始抽苔,还要组织人锄草,他还要准备一点硼肥,等到油菜花实期施到地里。   总而言之,想闲下来是不可能的。   没过两天,给吕泽送配方的人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匈奴联合韩王信卷土重来,再次进犯雁门关。   樊伉吃了一惊:“那舅舅呢?他是不是也要出征?”   那人道:“奴不知,不过周吕侯让奴给郎君捎了口信,说如今北边不太平,郎君若是无事,还是早日启程回长安的好。”   那就是说吕泽也要出征了,不然不会说出让他回长安的话来。   樊伉心中了然,担心吕泽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雁门关距离舞阳城将近两千里,快马加鞭也要二十多天才能抵达,吕泽也实在是太会操心了。   “没事的,舅舅只是担心我罢了。”樊伉道,“阿翁和绛侯都在北边,舅舅的驻地就在砀邑,匈奴人打不过来的。”   若匈奴人真的能打败周勃和樊哙的大军,直逼舞阳,相信长安城也没有多安全。   再说了庄子现在将将才建出个模样来,地里的油菜再等两个多月就可以收获了,现在就回长安樊伉可舍不得。   话虽如此,为了安稳人心,樊伉还是特地把庄子里的人聚起来,开了个安慰大会,意思就是虽然北边在打仗,但是他们樊家庄目前还是很安全的,让大家不要惊慌云云。   “放心罢,郎君。北边还有周太尉和主君,俺们不怕。”   “就是!匈奴人离咱们还远着呢!真打过来了,俺们再护着郎君离开这里回长安。”   “就是!郎君莫怕,若真有匈奴人打过来,俺拼了这条命也会护得郎君周全。”   樊伉舍不得这个他亲手筹划建起来的庄子,其他人比他还要舍不得。   这些人大多经历过前秦暴乱、楚汉之争,一生都在战火中颠沛流离,唯有樊家庄这些日子让他们有了家的感觉。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用担心饿肚子,连觉都睡得安稳了,再不用担心睡到半夜的时候会有小吏踹门锁了他们去做苦力。   他们早从心里把这里当成了家,不要万不得已的时候,又怎么轻言离开。   樊伉:“……”   好吧,大家的心态比他还要好,看来他是白担心了。   话虽如此,为了安全考虑,樊伉还是加派人手在庄子周围巡逻的人手,尤其是玻璃作坊那边,更是让人严密把手,防的不是匈奴,而是那些趁着战乱不怀好意浑水摸鱼的人。   他们这个庄子人手少,然而却有钱有粮,是远近闻名的“肥羊”,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人盯着。   以前人家不动手,一来是因为地方长官胥珲与他交好,二来也有可能顾忌到他和吕泽的甥舅关系,不敢造次。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匈奴入侵,吕泽多半也是要出征的,吕泽一走,他这块小肥羊可不就成了某些人眼中那块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樊伉最近也减少了外出的机会,最多就在庄子里转悠,绝不出去,倒是无名一反常态,带着大黑每日早出归晚,有时候半夜才回来,偶尔身上还带着一丝血腥气,樊伉问他,无名也只推说带大黑打猎的时候沾上的。   樊伉见他不肯说,便不多问,只嘱咐他小心些,晚上早些回来。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有一日胥珲特地着人来告诉他,说是有一伙凶悍的匪贼的尸体在他们庄子附近的山林里被人发现,让他小心门户,若是看到有眼生的人,记得派人通知他一声。   匪贼的尸体?   樊伉第一时间就联想到最近总是早出归晚的无名兄,晚上等到无名回来的时候,特意提起这事,说:“你时常带着大黑进山,可曾碰见过那伙匪贼?”   无名在心里“啐”了一口,暗骂胥珲多事,倒是不曾欺骗樊伉,老实承认说:“那伙人是我杀的。”   樊伉:“……”   虽然早先已经隐隐猜到可能是无名兄动的手,但现在无名兄当着他的面就这么爽快地承认,那感觉也挺微妙的。   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和平年代小市民的他,知道自己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不久前才杀了人,他一定会觉得毛骨悚然,打从心底里敬而远之。   然而现在樊伉却觉得自己的心情挺平静的。   大约是看死人看得太多了,心情麻木了吧。   樊伉自我解嘲地想着,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可以这么冷漠地看待这样的事情。   无名一直拿眼角余光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半天不说话,顿了一下,慢慢地走近他,语气有点不自然地解释说:“那些人是从外地逃窜过来的匪贼,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我杀他们并没有错。”   樊伉瞅了他一眼,说:“你认识他们?”   无名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好人?”樊伉随口道。   无名嘴一抿,不说话了。   这是有故事啊!   樊伉原本没多想,现在一见他这副表情,又觉得自己应该多想一点儿。   “你这些日子每天带着大黑往山林里窜不是为了打猎吧?”樊伉眯着眼睛,心中突然悟了。   无名兄多半是不放心庄子里的人的安危,所以才每天带着大黑进山巡逻,刚好碰到那些人在密谋什么不好的勾当,才把他们杀了。   无名还是抿着嘴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倔倔的。   樊伉看了有点好笑,走过去仰着脸看着他说:“你做什么这副表情?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说吧,那些人是不是打算想来咱们庄子里杀人放火的?”   无名的脸顿时黑了:“郎君别问了,反正人都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做坏事的。”   “好吧好吧,我不问就是了。”樊伉心想这表情怎么有点像是恼羞成怒了呢。   “不过无名兄你可真是厉害啊,我听胥公说那伙贼人有十几个吧,无名兄一个人就把他们全干掉了?厉害!”樊伉朝无名竖起大拇指,赞道。   无名瞅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真的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之后,才道,“还有大黑,他咬死了两个。”   “……”樊伉果断道,“明天给它加餐。”   “汪——”   大黑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院子里跑了进来,冲着两人汪了一嗓子。   樊伉顿时无语了:“今天都多晚了,明天再加餐吧,早点去睡啊!”   把大黑赶出去后,樊伉拉着无名到炕上坐下,撩起他的衣裳上上下下就摸了起来。   无名扭了一下身子,别别扭扭地道:“没事,我没受伤。”   “真的?”樊伉满脸狐疑的表情。   “一群乌合之众,岂能伤得了我。”无名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是是是,无名兄最厉害了。”见他这副不可一世的臭屁模样,樊伉忍不住想要刺他一句,“哎呀,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被人一刀刺在肚子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   真是气死他了!   无名哼了一声,掀起被子往炕上一躺,不理他了。   他才不会告诉郎君,他每天带着大黑早出归晚,巡逻周围的山林时,无意中发现那伙贼人藏身在一个山坳里,鬼鬼祟祟地商量着怎么招集同伙来庄子里打劫。不仅如此,其中一人还敢对郎君满口污言秽语。   他知道这个世上有些人癖好很古怪,尤其偏爱那种唇红齿白的孩童,他对这种人素来不齿,倒是不曾想到这回居然让他碰上了,尤其那人怀有这种污秽念头的对象居然还是郎君,简直不能忍。   郎君就算是个妖怪,那也是天底下最好最聪明的妖怪,谁要是敢对郎君有一丁点不好的念头,哼,一剑戳死他! 第101章   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名兄单枪匹马挑了一伙匪贼的事情再怎么隐瞒,最后还是传了出去,引起不小的轰动。   张公子彦为了这事还特地上樊家庄求证过,被樊伉哭笑不得地拿话岔过去了。   不过张公子临走时的眼神明显地表示他不相信樊伉的话。   对附近的宵小之辈起了不小的震慑作用,大家都知道了樊家庄虽然是块肥肉,但却是块带骨头的肥肉,骨头还特别硬,如果强行要咬一块下来,说不得肉没到嘴里,牙还要被崩掉一块。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到底战火只在雁门太原一带蔓延,汉中大地还未曾被这些异族的铁蹄践踏,除了最开始的人们还有点惊慌失措,后来便该干嘛干嘛。   毕竟匈奴一日不打进来,大家一样还是过日子不是?   除了日夜巡罗的人多了些,樊家庄的人依然照往常那般按部就班地劳作休息。   这日,大雪初停,樊伉和无名驾着牛车去了一趟城里,将城中的药铺扫荡了一遍,带着满牛车的药材回来,又从商城里买了些城里没有的药材,便在家里捣鼓起来刀伤药来。   匪贼的事也算是给他提了个醒,身在乱世皇亲国戚的身份有时候并不那么管用。这一次是运气好,无名兄提前发现了贼人的计划,并且还毫发无伤地把贼团伙给挑了,但下一次就不一定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别的他做不了,给庄子里的人多备点刀伤药还是可以的。   就是这一次买药材,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庄园币又花去了大半,很是有些肉疼。   樊伉自己是不懂得如何配药的,哪怕照着方子他也不认得那些药材,无名兄虽然武力值高强,而且还有一双巧手,但对配药之事也不太在行。   好在庄子里有位随行的老侍医,平时也是个边缘化的人物。因为樊伉对这个年代的医术和医疗人员都持怀疑态度,哪怕有个头痛脑热,平时能捱就捱过去了,轻易不肯叫他们来看病,这位老侍医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反而是给家里的小猪去势。   这回樊伉在家里捣鼓刀伤药,便想到了他。   得到郎君的召见,被委以配制刀伤药的重任时,那位老侍医甚至激动得哽咽了。   来了快两年了,他天天给牲口割蛋蛋,差点以为自己是个专门的骟匠,而非侍医。   拿到郎君给的刀伤药配方后,又是一惊。   这个侍医虽然并非军医出身,但擅长的正好也是外科,不然也不能被樊伉叫去专门阉割牲口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熟知的刀伤药配方也有好几个,但没有哪一个有这么古怪。   老头儿还是很有学究精神的,拿着药方一扫,很快就发现了问题:“老奴行医数十载,从未听人说起过文山三七,敢问郎君,这个三七是何物?”   “……”樊伉心想这个老头好烦啊,给你药方你照着配就是了,问东问西是几个意思?他又不是医生,怎么会知道这些。   老侍医仍目光炯炯地看着樊伉,一副等他解惑的模样,得亏他不知道樊伉的内心吐槽,要不然一口老血都能被生生气出来。   “郎君让你配药就照着配就是了,哪有那么多的话要问!”无名一个眼刀子过去,那老侍医顿时噤声了,内心却极为复杂。   郎君平日爱折腾也就罢了,刀伤药这等治病救人的东西怎可胡来?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   郎君到底还是太年轻啊!不懂得生命的可贵。   老侍医一边感慨着,一边带着药僮下去了,心里还打定主意等到刀伤药配出来,一定要好好找人试验一下药性,若是不能愈合伤口更甚至引起伤口溃烂害人性命,他便是拼着一死也要劝告郎君,莫要将这害人的东西留存于世。   老侍医几乎是带着几分慷慨就义的决心去药房的,若是此时樊伉能读懂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会说他实在是想太多了。   以他的经验,商城出品的东西还是非常靠谱的,既然是刀伤药那药效就一定不是现在大汉朝军中流行的刀伤药可比的。在这一点上樊伉还是对系统充满了信心,要不然他也不会没有经过验证就第一时间给樊哙和吕泽送过去。   老侍医初时确有所抱怨,不过等到第一瓶刀伤药配出来,且见识过药效之后,那老侍医脸上心里的不情愿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一般,扑啦扑啦全都飞走了。   照着郎君给出的药方配出来的刀伤药,在活血散瘀消肿止痛祛腐生肌方面效果极佳,止血效果简直就是立竿见影,就是抹上药之后略微有点儿疼,但跟那绝佳的药效比起来,这点儿疼痛完全不算什么了。   这个时候老侍医才知道郎君交给自己的哪里是一张药方,简直就是一颗下金蛋的母鸡啊!   若是寻常人家中有这样一个药方,细心经营,不说富可敌国,至少可保子孙后代衣食无忧。   老侍医知晓其中利害,不敢怠慢,拿着新鲜出炉的刀伤药急匆匆地去找樊伉,询问郎君这个药方该如何处置。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郎君担心药方泄露,不放心他,拔舌头剜双眼他都愿意,只要郎君让他继续研究制药。   身为一个医者,能见识到具有这等奇效的药方,他这辈子也值了。   哪知等他兴奋地说明新配出来的刀伤药效果时,樊伉只是挥一挥手,不以为意地道:“既然如此有效,那就多配一点,以后庄子里有人受了伤,好歹也有药可医。”   哈?   就这样?   郎君态度如此平静,老侍医激动的心情就像大冬天被人从头到脚淋了盆冰水一般,满腔热情被浇了个透心凉。   兴许是郎君早已知晓药方的效果,所以见怪不怪了吧。毕竟郎君可是连神仙用来装饰窗子的玻璃都能造出来的人呢!   侍医如此想道,继而想到自己最在意的药方问题,还是咬咬牙问出了口。   “那……药方呢?”   樊伉有点莫名其妙:“药方不是给你了吗?难道你新配的刀伤药不是照着药方配出来的?”   “不不不,新的刀伤药完全就是照着郎君给出的药方配出来的,步骤都未曾错一点。”这可是大事,老侍医不敢居功,老实回答。   若是以他的水平,兴许到他死的那天也琢磨不出这么好的药方,这样的谎言他可不敢乱说。   “那不就是了,你还问药方做什么?”   老侍医想了许多可能会有结果,甚至连拔舌剜眼的后果都想好,唯独没想到樊伉的态度居然如此的轻描淡写。   是郎君不知道这药方所代表的意义吗?   “老奴是想说,老奴看了郎君的配方,还记在了脑海里,便是想忘都忘不了,郎君若是怕老奴将药方泄露出去……”   “哦——”樊伉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是说这个呀,本来就是我让你看的呀,再说这个药方我早就给阿翁舅舅和皇后殿下各送了一份,现在军中只怕早就已经开始研究配制了。”   樊伉说到这里,才终于回味过来老侍医的意图,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就算药方真的泄露出去,你也不是最有嫌疑的那一个。放心罢,既然是我给你看的东西就不怕你泄露出去。”   老侍医终于听明白樊伉的意思,顿时喜不自禁,弯腰对着樊伉深深地鞠了一躬,激动得话都不会说了:“老奴——老奴多谢郎君的恩典,郎君的恩德,老奴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老奴——”   郎君都如此说了就是允许他以后可以使用这个药方的意思,这样的药方对于一个医者来说不啻于一笔天大的财富。   老侍医跟走在路上捡到一坨金子一般,一脸梦幻地出去了,留下樊伉在屋子里哭笑不得。   他虽然爱财,但有两样财路他是不愿意沾手的,一种是死人的财富,还有一种就是国难财。   相比起药方能带给他的财富,他更愿意将这当成是能够启发大汉朝医学领域,尤其是外伤行业的一块敲门砖。   他相信如果药方流传出去,让更多的医者接触到这个药方,那些聪明而又有经验的医者们会围绕这个药方研究开发出更多行之有效的药方来。   他从来就不怀疑古老的华夏民族的人们在这上面的智慧,他们有时候欠缺的仅令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而且他对于匠人们这种敝帚自珍的陋习是非常不赞同的。   一个人的智慧到底有限,任何科学文明都是在总结积累无数前人和同辈人的经验知识后不断进步的,若是人人都像这样把自己的知识技术藏着掖着,生怕别人学了去,因此固步自封,谈何进步?   现代人但凡研究出点什么,都会迫不及待地在权威报刊上发表,或是着书立说,申请专利,同个领域之间的专家还会经常聚在一起开这样那样的研讨会,大家共同探讨集思广益共同进步,这就很好。   当然,樊伉承认现代会有这样开明的研究环境,跟健全的知识文明专权是分不开的。   正因为全世界的人都尊重支持保护个人的发明创造,并且还有行之有效的法律手段维护发明者的权益,社会科技领域才会呈出那般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一点在如今的大汉朝来说根本做不到。   若是没有实力,即便普通人真发明创造出了点什么,不藏着掖着很有可能就是被人巧取豪夺甚至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希望将来有一天,大汉朝的匠人们像后世的专家技工们能够挺起胸抬起头,骄傲地跟人介绍。   “你看,这个什么什么东西是我发明创造的,皇帝陛下还奖励了我。”   那才是他理想中的社会形态。 第102章   冬去春来,冰雪融化,大地回春,等沉寂了一冬的世界仿佛一夜之间自沉睡中苏醒过来。   等到满天满地油菜花开的时候,前线的战报传来,代王听闻匈奴大举侵扰,弃国南逃,幸好陛下洞悉先机,事先留了临武侯驻守代地,率部迎击匈奴和韩王信大军,才不至于让代地落入匈奴之手。   樊伉听到前线传来的消息时,也是哑然无语。   纵然以前他就听说过刘邦的这个兄长毫无才能,但他怎么都没有料到这位代王居然无能到这个地步。   外族入侵,他身为镇守一方的诸侯王,不思抵御外侵,反而弃一国百姓于不顾,率先逃跑,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樊伉更加担心如今身在代国的樊哙的安危。   有这么个拖后腿的国主,还不知他阿翁会如何左右为难。   这刘家人就是个坑,还是个万年难填的陨石坑。   樊伉默默地细数了一下刘家的巨坑,叹了口气,认命地继续为这个注定要把自己咔嚓的刘氏王朝卖命赚钱种粮食去了。   前不久长安也来信,他的皇后姨母担忧他的安危,言道他舞阳种地已经颇有成效,前来舞阳的目的已经达到,让他早日回京。   一个关内侯在不是自己的食邑大肆购田置地,说出去委实不太好听。   樊伉估计今年他就能回长安,他要在回长安之前把这里的事情全都安排好,要不然回去之后他想再过来就不容易了。   好不容易开出六千亩地,又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建造水车磨坊,将当初一个荒废的园子建成如今这片世外桃源般的庄子,若非局势迫人,樊伉觉得就在这庄子里种田烧玻璃,当个闲散农夫也不错。   红薯种早已育下,这日樊伉正准备去苗床看看红薯出苗的情况,忽听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声不耐烦的驴叫声。   “快,拦住它!别惊扰了郎君!”   “这怎么突然就发狂了呢?”   “哎哟——”   樊伉走出院子,看到外面一群人追着一头暴躁的驴子到处乱跑。那驴子东奔西窜,时不时踹人一脚,异常灵活。   许是被追得急了,老驴竟一头朝着樊伉冲了过来,扬着驴子直奔樊伉的面门就踹了过去——   樊伉:“?!!”   卧曹!   这么危险?!   樊伉吓得都不知道往哪儿躲,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心想完了他估计要被踹得满脸开花了。   一秒、两秒、三秒……   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没有如期来临,院中一片惊呼声,樊伉犹犹豫豫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无名兄一手拎着一个木桶,另一只手则拽着缰绳,只凭一股蛮力硬生生将驴驴子拖离原地,救了樊伉的小命。   一名健仆连忙上前,接过缰绳使劲将驴子拉离院子。   “这是怎么回事?”无名满脸冷漠,目光往四周一扫,众人俱都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   樊家庄的人都知道郎君为人宽厚脾气好,但无名公子却不是那么好脾性的,又因为樊伉素来与无名亲厚,所以庄中众人也把无名视为半个主子,不敢轻怠。   “郎君,无名公子,近日这老驴颇为焦躁,想是发情了,本来着人日夜看守,不想今日却不知为何跑了出来,还惊扰了郎君——”   无名重重地“咳”了一声,那人自知失言,立即噤声。   樊伉微感诧异:“发情了?可有相配的健壮公驴?”   “……”无名面色一黑,“这不是郎君该过问的事。”   “怎么不该过问了?”樊伉满头黑线,虽然他这个身体才十几岁,可他心理年龄都翻倍了,该懂的不该懂的都知道了,有什么好忌讳的。   他家里牛多,驴子只有这一匹,还是从栎阳带过来的,樊伉出行也多半是靠它,对它很是有些感情,听闻它发情了,忙道:“去附近打探打探,谁家有公驴的,借过来让它配个种,或者马也可以,只要它看得顺眼就行。”   动物发情也不是随便挑一只就能交配的,人家也是有自己的审美的,若是不喜欢性格温驯的母驴暴起来,也能把公驴踢跑。   庄中下仆连忙去往附近村镇,寻找合适的公驴或者公……马。   虽然从未听说过驴和马还能交配的,但既然郎君这样说了,那必然也是可以的……吧。   樊伉倒是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都怪他没有提前安排好,此时也只能随便凑和了。   无名把木桶放下,臭着一张脸摸樊伉的脸,摸完脸又摸后脑勺,摸完后脑勺又摸胳膊腿。   “郎君可有受伤?”   樊伉一脸哭笑不得:“那驴蹄子离我还有半米远呢!”   无名检查完,确定他没有受伤,眉头依然没有松开:“郎君的院子居然让一头驴子冲了进来,还差点伤到郎君,简直岂有此理!那些护卫在干什么?”   说到这个樊伉就有些心虚。   他本来就比较注重隐私,再加上身怀系统,即使这个系统别人看不见,但樊伉还是很小心,所以他院子伺侯的人很少,除了乘光还有两个在门口伺侯的,再无旁人。   如今想来确实还是太大意了些。   “那不是因为有无名兄在嘛。”樊伉有些心虚地道,“再说今天的事情也是意外。”   “明日我去找王回将军,与他说一声,让他调几个稳重的健仆过来护卫郎君。”   “这个再说吧。”樊伉的地盘意识有点严重,其实不太喜欢自己的住处有太多人守着,他敷衍地说了一声,眼睛一转,看到地上的木桶,好奇地道,“你带回来的?这里头是什么?”   无名脸色这才高兴起来,将木桶盖揭开,樊伉伸脑袋一瞧,顿时乐了。   里头居然是块野蜂脾,大约是今年附近油菜花足,蜜蜂采够了花粉,里头贮藏的蜂蜜都快要流出来了。   “你怎么摘了个蜂脾回来?”樊伉笑着道,“没被蜜蜂扎个满头包?”   无名面带得意,像个得了什么好东西的小孩儿一般从怀里摸出一截干枯的草,说:“拿这个一熏就行了。”   蜜蜂怕烟,烟一熏就会离巢乱飞,这个时候再割蜜比较安全。   无名兄做得更绝,居然把人家的老巢都带回来了。   “郎君这几日有些春咳,兑点蜜水喝会好一点。”无名将木桶盖上,准备让人将蜂脾中的蜜取出来。   樊伉顿时高兴地道:“哎呀,还是无名兄最好。都怪我去年太忙了,忘了这回事,不然做几个蜂桶收几罐蜜自己吃也好。”   无名一听,立刻上心了:“这个蜂桶怎么做的?”   樊伉兴致勃勃地道:“那个有空我再和你说,今天先把里头的蜜摇出来。”   蜂脾里本来还有许多子蜂幼虫,不过被无名兄这么一路拎回来,里头的幼虫早就死了,有点可惜。   樊伉吩咐人取来干净的陶罐和纱布,用纱布覆住蜂脾,将蜂巢里的蜂蜜过滤出来,居然有不少。   估计里头贮藏的多半是油菜花蜜,所以蜜有点稀,樊伉拿筷子沾了点尝了尝,嗯,正宗的野生蜂蜜,味道极好。   今天的晚食多了一道蜜汁鸡翅。   冷漠的无名兄对这种甜甜的食物向来十分喜爱,一盘鸡翅樊伉只略尝了块,其余的全被无名兄扫荡了。   看到无名兄这么爱吃甜味,樊伉暗自下定决心,等到以后有条件,他就多种点甜菜制糖,再弄个养蜂场,一年割个几百斤蜜自己吃也不错。   爱吃甜食的无名兄没过几天便照樊伉所说,取来几段实心树干凿空,仿照蜜蜂野外生存环境做了几个蜂桶,涂上一层新收的蜂蜜,去外头捉了只野蜂王回来,剪去翅膀,再将蜂脾移进蜂桶,在山里选了个冬暖夏凉的树洞放着。   “这样就行了?”无名看着被自己亲手放进去的蜂桶,蹙眉,“养得活么?”   “我看行。”樊伉笑道,“这里蜜源充足,现在光咱们庄子就有六千多亩的芸薹花,山里还有不少果子树,等到芸薹谢了,洋槐又开了,还有荆条花、枣花都能采蜜。我们又不多养,就只养这几桶,便是不成也没甚损失。”   “好吧。”无名接受了他的解释,“若是能养得活,明年就多做点。”   他对卖钱没兴趣,但养点蜂自己割蜜吃还是满心欢喜的。   樊伉虽然现在只是个小小少年的模样,但芯子却是个成熟的大人,虽然有点贪口腹之欲,但并不执着。   蜂桶放置好之后很快便置之脑后,一门心思扑在红薯育苗的事情上面。   胥珲是个好长者,也是个好长官,他愿意承担风险,在他的管辖之地推广红薯种植,樊伉自然不能马虎。   他去年就和胥珲约定好,今年卖红薯苗给县中农户试种,所以对此非常上心。   彼时县中大部分农户春耕已经种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樊伉育苗的地里。   那里正在育着的可是传说中能亩产超十石的新粮种。 第103章   系统的种薯很好,出苗率很高,而且还抗冻耐贫瘠,委实是不可多得的良种。   樊伉育了将近三十亩地沙地的苗床,因为照料得当,长势颇佳。   因为这是一种全新的粮食作物,好奇的人很多,然而真正买苗种的却并不多,更多的人只是在观望等待。   第一个上门买苗的依然是张公子彦。   对于这个自己来舞阳后时常支持他工作的张氏大公子,樊伉给出了相当优惠的价格,一亩地苗二十斤粮的价格卖了张公子五十亩地的苗。   “这是试种的契书。”负责卖红薯苗的健仆奉上用雪白的纸张写下的契书。   张氏下仆微愣:“还要签契书的?”   “那当然。”健仆昂起下巴,道,“红薯苗这么珍贵的东西自然也要细心照顾,若是不小心种死了怎么办?郎君说了,但凡是想从庄子里买红薯苗的,必须照着郎君所拟的红薯种植大全精心照顾,且保证亩产不得低于七石才行。不然我们郎君不卖。”   张氏下仆不识字,不敢轻易做主,只得转身去找一同前来的吴征商量。   吴征正旁观樊伉督促别人如何取苗剪藤,听了契书的事之后,也是一副卧槽脸地看着樊伉。   樊伉捧着碗笑道:“契书确是我拟的,主要是红薯这个物种大家还是第一次种,没有经验,我算是种过两轮,对红薯的习性和田间管理多少熟知一些,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免得种法不法,费时费力最后却一无所获,倒是我的罪过了。”   吴征心里想我信了你的鬼,但面上却还要称赞樊伉一声想得周全。拿起契书扫了一眼,果然如健仆所说,心中不由大感惊奇,心想这兴平侯果真有意思,拟这个契书是怕别人买了红薯苗却不好生种,浪费他的苗吧?   张氏不缺钱财,粮食满仓,原本张公子彦对这红薯苗其实也不太看重,会第一个跑来买也是带了点讨好兴平侯的意思。以兴平侯的身份地位,别说十石粮,便是千石粮也值得交好。   照他们家公子那脾性,说不定红薯苗拉回来就会被他忘在脑后。   但如今兴平侯这契书一签,这红薯苗便是不重视也不行,一旦签下契书,便是答应了兴平侯的条件,随便糊弄可不行。   算了算了,五十亩沙地而已,张氏不缺这点沙地,也不缺这点种地的人手,索性好人做到底吧。   吴征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大手一军,利落地在契书上签下大名。   卖苗的健仆趁势送上一份纸质版的红薯种植大全。   “我们郎君说了,张公子彦是他的友人,所以这份由我们郎君亲拟的红薯种植大全便赠送给府上公子,若是换了别人,这也是得拿钱买的。”   卖红薯苗的健仆十分会说话,一番话说得张府的人昂首挺胸,只觉自家公子果然独具慧眼,在兴平侯初到舞阳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和兴平侯攀上关系,就连他们这些做下奴的也与有荣焉。   吴征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这个会说话的健仆一眼,接过樊伉赠送的红薯种植大全,心情微妙地拖着红薯苗回去了。   第二个上门的是舞阳的长官胥珲。   与张公子彦明显带着交好兴平侯的目的不同,胥珲则是单纯地想要支持他的工作。   自打樊伉来到舞阳后所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事迹,胥珲对他的印象已经完全改观,再不拿他当成一个不经事的纨绔小儿,对他有种盲目的信心。   樊家庄收红薯的时候他也在场,既然兴平侯种的时候能亩产十石,他们种的话就算产不了这么多,能产个六七石都足够了。   就是兴平侯说这个红薯不如黍稷之类的容易保存,哪怕方法得当,也只能保存几个月便会腐坏,不然倒真是天下的救命粮。   其他如姬氏姚氏等豪阀也象征性地每家买了几十亩地的苗。   这些当地豪强倒是颇给面子,然而这些关系户都买完了,那些普通的农户也就是樊伉内心期待的真正的买主却没一个上门的,巡守的人倒是抓了几批偷偷摸摸想来偷红薯藤的。   那些人偷就偷吧,还不注意,踩坏的苗比偷的还要多,让樊伉心疼死了,索性让胥珲着人去各乡亭里贴了告示,如果家贫现下一时没有现粮的,可以先赊欠,等到红薯收获后再用收获的红薯偿还苗钱。   告示一出,总算陆陆续续也有农人上门求苗,苗床里明显不属于他们庄子里的脚印也少了。   樊伉自嘲地想,这年头想做点好事都不容易。   等到育的红薯苗全种下地,地里的芸薹也熟了。   樊伉盼了整整两个季度的油菜终于可以收获了。   油菜跟麦子一样,最好是割下来的时候就将油菜籽打出来收进仓里,不然遇上雨天或是阴天,菜籽发了霉就只能扔掉浪费了。   趁着这几日天气晴朗,樊伉便组织人手收割油菜。   当初他种油菜的事曾在信中和吕泽提过,吕泽显是放在了心上,如今都已经领兵出战,驻守砀邑的将军还是照例带了人过来帮他收油菜。   樊伉真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舅舅在外领兵打仗还要操心他种地的事,心中不由十分感动。   虽然穿过来各种坑,但其实也还是有一些比较美好的东西,比如这些一心一意为他好的亲人,比如总是以兄长自居保护他的无名兄。   虽然其中或许也掺杂了某些功利的因素,但这些人对他好的心还是真诚的。   割油菜最好是趁着一早一晚空气湿度高,油菜角果潮润不容易爆裂的时候割,要不然等到大中午油菜角果干燥了一碰就开裂,角果里的油菜籽洒在地里捡都捡不起来白白浪费掉。   哪怕只能一早一晚割,人多干起活来还是很快的,尤其在牛车充足的情况下,半个月的时间六千亩地的油菜全部收割完毕。   也是樊伉运气好,期间一直未曾下过雨。收回来的油菜籽晒上两个太阳,等到完全干透,用连盖来回捶打两遍,油菜角果裂开,里头圆溜饱满的菜籽便脱落下来。   汉中也有种油菜的,只不过大家多是当青菜种来吃,从没有像樊伉这般一直种到开花结籽的时候。   跟随过来帮樊伉收油菜的军卒中有一个老军卒,上次收麦子他也在,自觉跟樊伉比较熟了,问道:“这芸薹籽真能榨油?能吃?”   樊伉点头道:“能的。而且芸薹籽含油量还挺高。等菜籽干了榨了油,我让人给你们做几个炒菜尝尝,你们就知道了。”   那老军卒哈哈笑起来,说:“难得兴平侯相邀,只可惜这回军情紧急,可是留不得那么长时间了。”   如今驻地人手都不够,还要随时听候调遣,他们也是抽空过来的,不像前几回多留一日两日并无大碍。自然是能早一日回营地更好。   纵然如此,老军卒他们还是帮着把油菜收回来,再补种了一季小麦,连饭也不吃,便要领着人回营。   樊伉知道如今情势迫人,他们又有军务在身,并没有挽留,只是将这些时日庄子里配的刀伤药取了些来,一人分了一小瓶。   “这些是庄子里自备的刀伤药,比军中常用的应该略好些,药方我也给了舅舅一份,想必军中很快便能用上,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莫要推辞。”   老军卒愣了一下。   他们身在军中如何不知道刀伤药的重要性?   军中缺医少药,很多同僚其实并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受了伤后没有侍医治疗也没能及时用药以至感染创口热而死去。   别看郎君给的只是一瓶小小的刀伤药,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一瓶刀伤药很有可能救回一条命。   至于刀伤药的效果?   能让郎君用这么精美的瓷瓶装的刀伤药效果会不好么?   这个老军卒运气好,因为他本来就擅种地,因此每回来樊家庄帮樊伉种地的时候都有他,他也算是看着樊家庄从当初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废庄子慢慢地一点一点建起来的,心情格外不一样。   他摸着怀中的瓷瓶,眯着眼睛看着庄子里人来人往的忙碌情形,半是伤感半是羡慕地感慨道:“吾今年已有五十六,年迈体衰,尚不知能活几时,若是这回有幸能活着回来,不知道到时兴平侯愿不愿意赏口饭吃?”   樊伉听得格外悲伤。   汉承秦制,不论贵贱男子二十三岁起皆要服役,直到五十六岁止。然而战事频繁,生活条件艰苦的汉朝人,尤其是平民和贱民,很少能活到五十六岁的,也就是说很多人根本活不到退役的年龄就死去。   老军卒这样的算是非常幸运的。   “天佑大汉,老天必会保佑诸位平安归来,到时再来庄子里吃酒。”樊伉抽了抽鼻子,豪气地道,“也欢迎诸位来庄子瑞安度晚年。”   “好,冲兴平侯这句话,大家伙都要努力活着回来。”老军卒冲樊伉一抱拳,转身领着众人离去。   那背影在樊伉看来格外悲壮。   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归来。   樊伉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第104章   六千亩地的油菜,共收了六千多石油菜籽,算下来一亩一石,比樊伉预想的还要好一点。   按照油菜籽的出油率,六千多石油菜籽,可以榨将近两千石菜籽油。   哪怕是以现代正常人均标准,这两千石菜籽油也可供两万人吃一年了。   丰收的喜悦稍微冲淡了因为战争带来的阴影,樊伉收拾了一下心情,将收的油菜籽拖了几百斤到油坊里榨了两桶油。   当闻到记忆里那熟悉的压榨菜籽油的香味时,饶是他也禁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   辛苦了这么久,以后可算是能吃上炒菜了。   炖菜和烤肉虽然也很不错,但天天吃难免有些发腻,便是无名兄的烤肉樊伉吃多了也有些不香了。   除此之外,去年集体成亲的十几对新人也有两对揣上了崽,着实令樊伉振奋不已。   人生不就是如此,有人出生有人死亡,繁衍不息。   晚上樊伉掌勺,做了一大桌的炒菜,邀请王回将军和阿沅他们几个庄子里的得力臂膀吃顿饭,算是酬谢这两年他们对自己的扶持与照顾。   王回和武阜一样,本是樊哙的家将,此次奉主母之命护送樊伉来舞阳,内心其实还有点不情愿的。   身为一个有志向的大男人,谁不想靠自己的努力上阵杀敌搏取功名?   跟着郎君来舞阳种地虽然能够吃喝不愁安稳度日,但却哪里比得上跟着主公一起上战场杀匈奴来得痛快?   若是侥幸能够杀死几个匈奴而且活着回来,也能搏个军功,总比跟着一个小儿有前途。因此来樊家庄后王回一直有种生不逢时郁郁不得志的悒郁之感。   此回听到郎君相邀,猜到应是与他商议返回长安一事,顿时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以往那不得志之感抛诸脑后,收拾了一番,精神抖擞地前去见郎君。   中途还遇上了目的相同的阿沅。   阿沅虽也是樊家的女奴,但因为识字,所以深得樊伉器重,且生得美貌,十分会做人,因此在庄子里地位颇高,与其他下奴待遇自是不同,便是王回也不会轻视于他。   再说阿沅精通女工,他身上的衣裳还是阿沅亲自缝的呢!   “原来是阿沅。”王回冲她一抱拳算是打招呼。   阿沅回礼:“见过王将军。”   两人一起同行,阿沅方从蚕室出来,一头雾水,遂问道:“将军可知郎君此次唤你我二人,可是为何?”   王回道:“想是为了郎君回长安的事吧,毕竟郎君来舞阳也快有两年了,主母担忧,郎君也该回去了。”   阿沅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倒是不曾想一眨眼来舞阳都两年了,时间过得真是快。”   “是啊。”王回一手按在剑柄上,神情颇有些怅然若失,“也不知道武阜那厮这几年跟着主公东征西战又杀了许多匈奴,立下多少功勋。兴许等到他再次回到长安的时候,也能封个不大不小的爵位了。”   只有他这两年在舞阳奶孩子,毫无寸进。   阿沅似是知晓他的心思,意味深长地道:“郎君所为无一不是于国于民有大利的东西,跟着郎君未必不比杀匈奴的功勋大,焉知武将军不曾在心中懊恼没有跟随郎君呢?”   王回有些不以为然。   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贪图安逸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跟着郎君稳妥是稳妥,却也未免让人容易消磨斗志,颓废度日。   “王将军,阿沅姊姊你们来了。”乘光站在院门口瞅见他们老远就迎上来了。   阿沅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摸出一根束带,道:“前儿替郎君裁衣裳时,顺手做的,送你了。”   乘光接了过来,喜滋滋地说:“多谢阿沅姊姊,都说阿沅姊姊的手艺好,瞧这束带就是比旁人做的好看。”   阿沅抿嘴一笑:“就你嘴甜。”   “哪里,我可说的大实话,就是郎君也赞过阿沅姊姊的手艺。”乘光乐呵呵地道。   王回朝那束带瞅了一眼再瞅一眼,又瞅瞅阿沅,脸皮抽了抽,想起她曾经缝人皮肉的壮举,很想问问她缝衣裳和缝人皮肉的感觉有何不同了。   然而再怎么在心里想,王回也知道肯定不能问,一问以后的衣裳就没了。   几人才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伴随着食物的味道,令人馋涎欲滴。   王回喉结动了动,心想跟着郎君有一点好处那是别处怎么也比不上的。   郎君极善烹制美食,寻常的食物到了郎君手里,总能烹得特别浓香可口,别有一番滋味。   就是不知郎君今日烹制的什么佳肴招待他们。   这么一想,内心居然隐隐有几分期待起来。   阿沅也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不知郎君又在烹甚美食,今日可是又有口福了。”   王回已经迫不及待地抬脚入内,发现郎君和无名公子就在院中。   院子里摆了一个高高的炉子,炉子上方架着一块大铁板,郎君站在板凳上正在那板板上烹制着什么,那香味便是自那铁板上传来的。   没错,樊伉今日招待他们的便是铁板烧!   自从有了菜籽油,樊伉便由脱缰的野马一般,彻底地放飞自我,不肯委屈自己,恨不得把前世自己吃过的美食全都做一遍,好让身边的人也尝尝,让他们也体会到华夏五千年文明的美食文化。   无名端着一个碟子,里面堆满了蘑菇豆腐肉片还有好些他不曾见过的食物。吃到什么喜欢的,便示意樊伉多做点;遇到不爱吃的便皱一皱眉头,哼哼两声,表示不爱吃。   “阿沅和王将军来了,请坐请坐,马上就可以吃了。”   樊伉熟练地将菜装盘,乘光非常有眼色地过来,将食盘端上桌。   阿沅笑眯眯地看着樊伉:“郎君今日做的什么?如此别致有趣。”   “铁板烧。”樊伉最后摊了几个薄薄的蛋饼,放在盘子上,再将之前做的油炸红薯条也端上桌,如此便齐活了。   乘光奉上酒器,樊伉执盏给阿沅和王回各斟了一杯。   王回闻着酒香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满脸陶醉地眯起眼睛:“好酒。”   跟着郎君的第二个好处便是能时不时地喝上这么醇香的烧酒。   这烧酒只有郎君会酿,别处都买不着。   相比起王回的坦然,阿沅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一手接了过来,忙道:“不敢烦劳郎君。”   樊伉忙了一上午,肚子也饿了,酒过一巡,便动手卷了个饼吃了,待得腹中饥饿之感稍解,才擦了擦嘴,道:“姨母和阿母时时来信催促,我估摸着最迟还有两个月无论如何也要启程回长安,可这庄子将将才建出个模样,惟恐我一走,庄子荒废,这两年的时间便白废了。将军和阿沅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王回第一次吃铁板烧这玩意,吃进嘴里咸酥香浓,还有股说不出的味儿,一口下肚,刺激得味蕾大开,竟是比平日烧的肉食更美味,顿时胃口大开。   王回正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吃菜,内心美滋滋,听得樊伉问起,便道:“这有何难。郎君回长安时,留一部人在此照料便是。此地本就是主君的封邑,舞阳长官又与你交好,若是郎君开口,胥公必会帮着照看一二,郎君大可放心。”   阿沅也跟着点了点头,显然是赞同王回的主意。   樊伉皱眉:“只怕留下来的人手不够,田地种不下来。”   好不容易开出几千亩地,他又下了大力气沤肥治理土壤,荒了岂不可惜。   王回道:“这也好办。周吕侯带兵多年,今年军中必定有不少因年迈又或是因伤残退役的军卒。若是郎君肯许他们一个去处,他们必定心存感激,尽心帮郎君照料庄子。”   若非他还年轻,想要上战场杀敌搏一个功勋,也愿意留在庄子里做个护卫养老。   樊伉也曾想过这事,遂提出自己的顾虑:“若是这般,算不算我私养家奴?会不会遭人忌讳?”   刘邦此人为人气量狭小,素爱猜忌,他可不敢赌这位汉皇的亲情。   王回嗤了一声,道:“郎君又不是豢养健壮的男丁图谋不轨,无妨的。主君和周吕侯麾下也养着不少这样的人,这些军卒们行伍一生,老了残了总得给他们一条活路。”   毕竟朝堂给那些退役的伤残军卒们的安置钱可没几个。   他们这些武将最怕的是什么?他们最怕的并不是死,而是成为一个残废。   若是死在战场上一了百了,成王败寇,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然而若是成了一个残废,进不能上战场搏功勋,退不能养家糊口,处处被人嫌弃,如同废物一般,于他们而言那才是最痛苦的事。   樊伉琢磨了一回,既然王回都这么说了,大抵是可行的。   就是不知道舅舅什么时候能回砀邑,到时再与他商议,朝他要些人手,一来可以护卫庄子,二来也让他们能有口饭吃。   樊伉想得更加美好。   庄子四周的乡里,不少人家因为男人出征死在战场上,所以有很多寡妇,若是那些军卒们在庄子瑞安顿下来手中有钱,兴许那些寡妇们也愿意和他们结个亲什么的。   到时候再揣几个崽,再不用发愁人手了。 第105章   既然决定回长安,樊伉便早早地开始准备。   纸坊盐井酒坊他不挪动,蚕室也要留几个熟手照看,唯有玻璃作坊到时候会停掉,作坊里的匠奴们也会带走。闳翁他也是要带走的,走之前樊伉特地带着人去了一趟舞水河畔,检查水车的情况。   闳翁向来把水车当做自己此生最伟大的木工杰作,还是很看重的。即使樊伉不嘱咐他,老头儿也会定期维护检查。   家里的驴子度过了发情期,此刻又恢复成以往温驯勤劳的模样,任劳任怨。   樊伉和无名骑着驴子带着几名健仆四处扫荡集市,搜罗地方特产,尤其是种籽之类的,无论是什么,皆会买上不少。毕竟他商城里头那么多胡人才有的种籽总得要有个说法。   这日他和无名带着一队卫士从襄城县回来,途经紫云山时,已值正午,人困牛乏,正准备停车稍事歇息,吃些干粮再继续上路时,无名突然放下手中水囊,手一拦将樊伉挡在身后,整个人身形紧绷,仿若一柄出鞘的剑一般。   “前方有人,护好郎君!”   王回神情一凛,霍然起立,一手按在剑柄上,双目环视四周,其他的人也立刻行动起来,将樊伉围在身后,个个神情肃穆。   他们一行数十人,又带着牛车,便是想躲也无处可藏,只能暗自期盼来的人是友非敌。   将将排好阵形,只见前方尘土飞扬,十几骑先后从前方打马狂奔而来。   领头的骑手穿着汉军惯常穿的玄色战服,外罩鱼鳞甲,很是眼熟,樊伉在他舅舅的军营见过,应是汉军士卒。   此刻那人正趴伏在马背上躲避身后射来的飞羽,身形甚是狼狈。   追在他身后的数骑虽然穿着常服,但形容彪悍,可见非寻常百姓,且身下的战马也比头前的健壮些,个个凶神恶煞。   樊伉还在想前头的是谁,无名却已经认了出来:“是你舅舅帐前的小卒,曾经来过庄子帮你收麦子。”   话音未落,王回已经拔剑出鞘,大声叫道:“保护郎君。”   顿时十几个卫士呼拉拉上前,将樊伉围在中央,其他人已经拿起武器冲上前去,和后面追上来的几骑战了起来。   领头被追的汉军士卒这才能直起身子,抬起眼睛瞧见樊伉,顿时又惊又喜。   “郎君快走!他们是韩王信旧部,特地来捉郎君的。”   这还了得?!   他不嚷还好,一嚷马背上的大汉顿时哈哈笑起来。   “兄弟们,前面就是樊哙那厮的儿子,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捉住此人,韩王重重有赏!兄弟们,冲啊——”   樊伉:“?!!”   总觉得这台词略耳熟,好像依稀他刚穿来不久,在前往栎阳的路上也来了这么一出。   不过那次是燕王臧荼余孽,这回换成了韩王信旧部。   他家阿翁貌似天生长着一张嘲讽脸,很会拉仇恨啊。   而且他们虽然穿着便服,但好歹也有几十人,这十几个骑兵竟如此嚣张,难道以为有了匹坐骑,便能以一敌百了不成?   无名脸一沉,手腕一翻,一支飞镖已经“嗖嗖嗖”朝那大汉旋了过去。   那大汉抡起大刀,击落了飞镖,纵马就朝樊伉的方向冲了过来。   王回已经拔剑与之战了起来,一时间马嘶人吼之声不绝于耳。   樊伉看得目瞪口呆。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冷兵器战争,但这种话都没说上两句就开始抡刀互砍的打仗场面,不是一个习惯了和平生活的现代人轻易就能适应的。   这跟现代的流氓黑涩会抡刀互砍不一样。现代斗殴哪怕再激烈,只要警察一来就得偃旗息鼓。   可战争的结局只有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凶残多了。   樊家的卫士早已经和韩王信旧部战在一起,就连樊伉自己手中也不知何时被人塞了一柄长剑,死沉死沉的那种。   他的心怦怦直跳,这个时候便深刻理解了无名兄时常念叨监督要让习武的心情。   遇到这种时候,什么身份地位才能统统都是白搭,武力值才是活命的关键。   樊伉在心中暗暗发誓,若是这次毫发无伤回去后,他一定勤加习武,再不用无名兄催促。   正心思乱想之际,猛然一声马鸣,然后一个物体从空中被重重地砸了下来,正好砸到他脚边。   樊伉睁眼一瞧,发现是个陌生的脸孔,当时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不等那人反应过来,手中的剑已经刺了过去。   他人小力气也比不上那些健壮的军卒,一柄铁剑的重量也不轻,所以他刺的位置有些刁钻,乃是人颈部动脉位置,一刺下去,鲜血直流。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伤人,并且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此死去,樊伉只觉大脑一阵空白,眼中只看得到那人脖子上殷红的血汩汩往外。   他的鼻尖只闻得到浓郁刺鼻的血腥味,耳朵里全是金铁交鸣的声音,他感觉有人在他耳朵边大声吼叫,他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无名兄的脸孔出现在他面前,冷漠的脸上满是戾气,他张着嘴像是在大声呼唤着什么。   “郎君?”   “啊,我没事。”樊伉眨了眨眼睛,眼睛的焦距渐渐回拢,耳朵也开始能听到声音,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手中的剑也被无名取下。   吕媭对樊伉这个儿子还是很爱护的,指派过来的卫士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彪悍善战,又有无名这个大杀器在,韩王信旧部却不过十几骑,很快就被樊家众人打得死的死,残的残。   他们这边也有不少人受了伤,没有受伤或者受伤轻的便去给伤患上药。   “吓到了么?”无名蹙眉,面带忧色。   樊伉定了定神:“我我我不怕,就就就是有点不适应。”   这可是他第一次杀人啊!   樊伉直到现在心情还很震撼。   无名顿了一下,抬手习惯性地想摸摸他的头,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便又放了下来。   “慢慢就会习惯的。”   樊伉哭丧着脸:“我能不能不要习惯啊。”   无名:“……”   危机解除,先前被追的骑士死里逃生,这才过来给樊伉见礼。   “吾乃吕将军帐下戊校右部中曲扶六子,见过兴平侯。”   樊伉收拾了一下心情,总算能正常说话了,道:“你这是从何而来?这些韩王信旧部如何突然前线关卡,来到颖川境内?”   扶六子捡回一条命,有些惊魂未定:“将军出征前曾吩咐我们要多注意郎君安全,驻守的虞将军便令我等各曲以屯为队,在舞阳周围搜察,以防有变。今日轮到我们戊校右部中曲巡查,老范带着我们三十几人行至襄城县正准备回营时,发现这队人伪作商队鬼鬼祟祟的,老范放心不上,令我等一路委随方知他们乃是韩王旧部,不知为何却在此处密谋掳走兴平侯。老范和兄弟们在后面拖着他们,令我前来给兴平侯报信,不想路上正和兴平侯遇上了。”   一听还不止这十几骑,樊伉不由上心了:“老范他们呢?”   老范就是上前给他收油菜的老军卒,樊伉对这个有些油滑的小老头印象还挺好的。   “在卧牛山脚下,现下却不知是何情形。”扶六子有些黯然。   韩王信旧部足有一支五十余人的骑兵,而他们不过才三十多人,且兵械皆不如对方。老范也是担心不敌,才令他逃跑给兴平侯通风报信,现下也不知他们是何情形。   既然消息已经送到,扶六子一抱拳,打马回转就要去救援老范他们。   樊伉略一思忖,韩王信旧部也才六十余人,十五人为了追扶六子,剩余的也不过才四十几人,若是赶得急,说不定还能救下几人。   当下便道:“王回将军,你领着人去卧牛山看看。”   王回正领着众人打扫战场,闻言二话不说,点了三十几名彪悍的卫士随同扶六子一同前往卧牛山。   缴获的战马此时也正好派上用场,于是一行人骑马的骑马,骑牛的骑牛,扬鞭直奔卧牛山。   为防韩王信还有后续部队过来,无名则护送樊伉回庄。   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再没有什么韩王信旧部冲出来要拦截他,樊伉猜测韩王信混进关的人应该不多,不然如何能绕过汉军的耳目,进入关中地区。   回到庄子里时,众人都吓了一跳,连在蚕室的阿沅都被惊动了,跑出来看到樊伉和无名俱都一身的血,吓得脸都白了。   “郎君受伤了?王回将军他们呢?”   “无事,都是沾的别人的血。”樊伉摆了摆手,“别乱嚷嚷。去跟刘婆说一声,让她多准备些饭食,一会儿王将军他们会回来。还有叫禇侍医准备好刀伤药绷带,阿沅你去叫乘光把家里的酒精也取出来,等会说不定会用上。”   阿沅满腹狐疑却聪明地不再多言,应了声喏下去准备。   无名带着他回到屋子里,樊伉往炕上一倒,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在抖。   砍人的时候不抖,回家了才抖!   “郎君洗把脸。”无名打来温水,叫他清洗身上的血迹。   樊伉躺在炕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无名叫了一声见他不动,自己拧了布巾上来不太温柔地替他擦了手脸,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便出去了。   没等王回他们回来,樊伉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他这算不算创伤后应激障碍?需不需要看心理医生?   昏睡之前,樊伉还在心里想着不知道大汉朝的侍医们有没有心理医生这个职业。 第106章   樊伉以为第一次杀人会给自己留下很深的阴影,然而回到熟悉的家里一觉醒来之后,樊伉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能适应,就连最开始杀人的时候内心的那丝后怕恐惧都减轻了不少。   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也不知道是晚上还是早上。   桌上燃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灯火跳动着,将灭不灭。   大黑蹲在墙角正在啃一块骨头,听见樊伉翻身的声音,扬起狗脑袋冲他“汪”了一声,扭过头又继续啃骨头去了。   无名曲着一条腿坐在炕沿上正在一下又一下的拭擦匕首,见樊伉翻身睁眼,将匕首收了,摸了摸他的额头:“醒了?觉得怎样?”   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樊伉撑着额头坐起来,问:“我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辰了?”   “戊时了。”无名跟着坐起来,说:“饿了么?我叫人送吃的进来。”   樊伉揉了揉脸,精神略清醒了点儿:“王将军他们呢?”   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其实也不过是睡了几个小时而已。   “回来了。”无名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接着道:“老范他们也接回来了。”   “真的?”樊伉赶紧从炕上爬起来,无名将炕梢搁着的衣裳取了过来,递给他。   樊伉伸手接了过来,一边穿衣裳一边问:“老范他们伤得重吗?现在在哪儿?我去瞧瞧。”   “都在客院那边,禇侍医他们在照顾。”无名跟着站了起来,说,“郎君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再过去。”   “没胃口。”樊伉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吃东西,抬脚就往外走。   无名还想劝两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忍住了,和樊伉一起去客院。   因为吕泽时常会派军卒过来帮樊伉种地收粮,樊伉便收拾了几个院子出来当做客院,那些军卒过来时也好有个有屋顶的地方歇息,不至于露天席地。   此时客院正好派上用场。   王回他们赶到卧牛山时,老范他们几十人已与韩王信旧部战得精疲力竭,死了八个,其余众人几乎个个带伤,但没有一个人退缩,仍在拼死抵抗,因为他们知道一旦逃了,兴平侯就难保。   若是兴平侯真被韩王信掳了去,那就完了。   王回将他们全都带回了樊家庄,连那死的八个人也不例外。   如今那八个人的尸体已经被刘婆他们收拾整齐,换上了崭新的麻布,等着樊伉决定如何处理。   伤员们则被抬进客院,由禇侍医他们照料着。   樊伉性格好,对下人宽厚,唯有卫生方面格外讲究,庄子上上下下都知晓他这个毛病,所以平日就格外注意这些,尤其是禇侍医,被樊伉念叨了几遍什么消毒注意感染之类的,后来自己也发现干净温暖的卫生环境确实对于伤患们恢复有好处之后,现在卫生方面比起樊伉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婆她们甚至特地空出来一间灶房,专门用来蒸蒸馏水,盐也是拿栗子壳烧成的炭过滤好几遍的特制精盐。   伤口不太严重的先拿兑了盐的蒸馏水清洗干净伤口,再敷上刀伤药。伤口很严重的除了清理伤口之后,还要把伤口缝合上。   其中老范受伤颇重,整条胳膊都被砍下来了,创口处被处理之后,现在人还没有清醒,体温很高。   对于这个禇侍医也毫无办法,只能把老范挪到一个单独的屋子里,收拾干净,剩下的就看老范的求生欲望和自身的抵抗力了。   樊伉到的时候,从蚕室被叫出来救急的阿沅正穿着白麻布做成的隔离服,头上戴着白帽子把头发全遮了起来,脸上戴着口罩,两手举着针正给人缝伤口。   禇侍医年纪略大,眼神不好再者他针线活实在不行,只能让阿沅来帮忙,毕竟阿沅缝人皮肉的经验丰富,全庄子的人都知道。   樊伉看了一眼,发觉这些伤患都被料理得妥妥当当,没什么他能插得上手的地方,便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朝外头招了招手,一个把自己收拾得挺干净利索的侍女上前来:“郎君有何吩咐?”   樊伉道:“去取点精盐和蜂蜜来,两升半水兑两小匙蜂蜜,一铢盐,用温水兑,然后送到这里来,告诉禇侍医,除了腹泻之人,每人每天喂两碗这样的糖盐水,失血多的人可以多喂一点,一次不要喂太多,多喂几次。”   侍女应了声喏,自去准备了。   樊伉交待完就转去隔壁看望老范。   老范的情况不太好,高烧一直不退,浑身滚烫,如果放着不管,即使捡回一条命,也会烧成一个傻子。   “去取些烧酒来。”樊伉想了想,吩咐道。   退烧的法子他只想到物理降温法,刚巧他也不缺烧酒。   不一会儿乘光便拎了一坛烧酒过来。樊伉叫了个手脚麻利的妇人过来,让他用烧酒替老范拭擦身体降温。   樊家庄的妇人们都是见过世面的,集体相亲会都参加过,给一个男人拭擦身体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拿酒替老范擦了一遍身体,老范的高热果然退了下去,喂了他两勺糖盐水,到半夜的时候又烧了起来。那妇人遵照樊伉的吩咐,彻夜不眠地守着,烧起来便擦烧酒退烧,时常喂些糖盐水,如此反复,等到第三天的时候,老范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   樊伉这才松了口气。   医疗的落后让这些大汉国的军卒们养出了一副强健的体魄,尤其是像老范这种经历了无数次大小战受过无数次大小伤的老兵,无一不是具有顽强的生命力的人。   但凡脆弱一点的,都早已死在了战场上,活不到今天。   有干净温暖的客院充足的食物,有照着系统作坊出品的刀伤药配方配置出来的刀伤药,还有自制的伪口服补液盐的盐糖水,再加上阿沅这些不算专业但足够细心的“医护人员”,这二十多个受伤的军卒最后居然全都好好地活了下来,没有一个死去,就连老范也不例外。   当得到消息后奉驻守砀邑的虞将军之命前来治疗这些伤兵的军医们终于来到樊家庄时,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接二十几具尸体的准备,然而没想到当他们到樊家安顿这些伤患们的客院时,看到那二十几个或坐或躺但皆能呼吸吃喝的军卒们的时候,他们愣住了。   尤其是去砀邑报信的扶六子,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范,你还活着?”   他们的伤势当时他是亲眼所见,以往那些受了这种重伤的同僚们,十个里有九个都熬不过来,没想到老范他们居然一个不少,全都好好地活着。   老范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因为失血过多,人还是很虚弱,看见扶六子见鬼的表情,嘿嘿笑了起来。   “老汉命大,看样子一时是死不了。”   “太好了。”见到同僚们俱都活着,扶六子那样一个魁梧大汉居然高兴得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流,别提多狼狈了。   但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去笑话他。   所有人都在心里想着,如果是自己换成了扶六子,看到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后全部好好的活着,只怕自己会哭得比他更高兴更大声。   同来的老军医则早就拉着禇侍医一起去交流如何更有效地处理伤口的技巧去了。   禇侍医大约是跟着樊伉久了,思想也变得十分开明,并不藏私,将自己的经验技巧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说到用烧酒退烧的事时,军医还不相信,特地跑去向樊伉求证。   “兴平侯,为何烧酒能退烧呢?”   樊伉道:“因为烧酒在常温下容易挥发,由液态变为气态,在这个过程会吸收热量。高烧的人用烧酒拭擦身体,烧酒蒸发会吸收人皮肤表面的热量达到降温的效果。”   一堆液态气态听得军医眼冒蚊香圈,听到最后军医也只知道了烧酒可以退高热,心里不禁又高兴又悲伤。   高兴的是以后军中再有人因为受伤发高热,至少有个法子可以治。   悲伤的是这个法子知道得太晚了,若是早一点知道以前不知可以少死多少将士们。   唯有老范得知樊伉为了救活自己居然用掉了足足一坛烧酒而深深地感到可惜。   “那么浓那么醇的酒香啊——”语气中充满了怅然。   他都没有喝过,居然当洗澡水擦掉了。   樊伉哈哈一笑:“等你伤好,再请你喝酒。”   “当真?用郎君酿出来的烧酒?”老范眼睛一亮。   “当然,普通的黄汤我也没脸说请你喝了。”樊伉笑呵呵的。   “冲郎君这话,我也要赶紧把身体养好,早一点尝尝郎君酿出来的烧酒。”老范兴勃勃地说着,那表情真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好起来。   樊伉微笑地看着他,他喜欢这样乐观又豁达的人,仿佛再深重的苦难都没有办法将他们压垮似的。   有这样的大汉人在,又何惧小小的匈奴? 第107章   樊伉来到舞阳后就一直专心种地搞生产,对于旁的很少关注,一来他人小力微帮不上忙,二来他也确实没那个闲功夫。   几百号人千里迢迢一无所有地从长安出发来到舞阳,吃的都没有,最开始的时候光是想着怎么让这几百号人活下去有饭吃不饿死就已经绞尽脑汁,等到有了饭吃他又要赚庄园币,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供他使用,哪有闲情顾别的。   再加上舞阳地处关中,前有樊哙周勃大军与匈奴对峙,不过百里之遥便是他大舅吕泽的驻地,舞阳地处三军护卫中心,宛如铁桶一般,他实在想不到身处舞阳还能遇到什么危险,所以对外的消息未免有些轻忽。   然而现实分分钟就教他做人。   被人摸到紫云山了他居然一无所知,若非老范他们拼死抵抗,又着人提前示警,他估计自己此刻已经被人掳至关外了。   后怕之余未免又觉得有些奇怪。   两军交战之际韩王信抓他做什么。   他就是个小贵族,以大汉人的传统,就算韩王信把他抓住,绑在两军交战的阵前想威胁樊哙退兵用处都不大。   这样的把戏很早以西楚王项羽就玩过,绑的人还是汉皇的老父现在的太上皇,威胁汉皇若不投降就将太上皇烹食吃肉。   汉皇陛下怎么回应项羽的?   原话他不记得了,大概的意思就是他和项羽是结拜兄弟,他的老父便是项王的老父,若是项王真的烹杀了他的老父,莫要忘了给他分一杯羹。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韩王信还能奢望汉皇对于他这样便宜外甥会有什么多大的反应?   太看得起他了。   韩王信为什么偏要来掳他呢?   樊伉百思不得其解。   不久,砀邑又来了使者,总算替他解了惑。   这回来的人名唤奚蓟,乃是一名裨将,奉了虞将军之命特地来安抚他顺便向他解释事情的原委。   “韩王信勾结匈奴共谋攻汉,为陛下所破,韩王信败逃匈奴。然他有许多旧部依然潜于代地,随后逃窜至上党河东及至颖川诸郡。有人偶获郎君所制玻璃,见玻璃美丽剔透,比美玉更华贵,价值连城,动了私心,妄图掳掠兴平侯,烧制玻璃,积聚天下财富以谋大业。老范他们所遇不过是一支探哨,后面尚有千人精锐。不过兴平侯放心,那千人精锐已被虞将军派人悉数击毙,樊家庄再无人敢觊觎窥探。”   “……”樊伉一脸日了自家大黑的表情。   原来搞了半天还是他烧玻璃惹出来的祸事。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块玻璃引发的血案么?   “这回多亏了虞将军和你们了。”樊伉抱一抱拳,发自内心地感谢,“若非有你们在,只怕我这个庄子上上下下几百人一个都不能留。奚将军回营后,代我多谢虞将军救命之恩。”   奚蓟连连摆手:“吕将军出征前吩咐过我们,这本就是份内之事,兴平侯切莫如此客气。”   樊伉再三向奚蓟表达了内心的感谢,想到前线不知是何情况,不免又面带忧色。   “我等身处关中,消息闭塞,不知阿翁和舅舅他们在前线战事如何?可是吃紧心中甚是担忧。”   “兴平侯放心,前日有战报传来,右丞相涿侯郦商攻定上谷郡,临武侯与太尉周勃大破雁门郡,掳获代丞相程纵、守相郭同及代将军以下者六百多人,将敌军驱逐出关外,相信不日就能还归营。”   樊伉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汉朝道路不通,通信不发达,既然连身处砀邑的奚蓟他们都得到消息,想必此战很快就能结束。   然而这也不过是一时之计,在汉室反击匈奴的战争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前,匈奴始终是笼罩在中原大地头上的一层阴影。   匈奴狼子野心,必不会停止进犯中原,劫掠汉室百姓的举动,等到冒顿休整完,下一次再进犯雁门关的时候,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匈奴南下一次不过相当于他们一次远足郊游,而要将他们驱逐出关外,哪一次汉室王朝不是劳民伤财死伤无事?   长此以往,这让本就一贫如洗的大汉朝又如何休养生息,发展繁荣?   奚蓟解释清楚事情原委,确定樊伉不会因为这事怪罪于他们,便告罪离开去看望受伤的老范一行。   大汉军卒的生命力真是旺盛,几个伤得略轻些的已能下地行走,看见奚蓟和樊伉过来还有心情与他们嘻笑打闹。   “都说兴平侯这儿伙食好,果然不假。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过半月不见,我瞅着你们几个好似都胖了不少,这膘养得不错啊!”奚蓟瞅着那几个伤患笑着打趣。   “嘿,那可不,兴平侯这儿每日不是肉就是蛋,面条蒸饼管够,能不胖么?”   “就是!还有蜂蜜水喝,这等好东西你一辈子喝过几回。”   奚蓟一听乐了:“呵!怎么听着你们在这儿不像是养伤,倒像是在享福了。”   “就是老范运气背了点儿,那老儿岁数是大了点儿,可抡起刀来一点儿不比年轻汉子差,可惜了!”   “滚蛋!老汉就算只剩一条胳膊,揍你小子一顿还不费事儿!”隔壁传来老范气哼哼的磨牙声,虽然语气听着略虚弱了些,但依然还是活蹦乱跳的。   樊伉拢着袖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互相打趣,心中无比庆幸那日他们去了襄城县,正好遇上了前来给他通风报信的扶六子,然后才得以救回老范他们一命,继而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可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奚蓟又跟他们嘻嘻哈哈了几句,说:“你们且歇着,我去看看老范。”   老范的气色比他们差许多,脸色发白,但精神还算好,可见樊伉指派照顾他的妇人照料得很精心。   樊伉他们进去的时候,那妇人正端着碗喂他食糜粥,然而老范很是不配合,嚷着要吃肉,要吃臊子面,不肯喝粥。   樊家庄的妇人也是见过世面的,无论老范怎么臭着脸,那妇人也只是一脸微笑好脾气地看着他,但手中塞粥的动作却丝毫不缓。   那粥也是加了盐鸡蛋和少许碎肉的肉糜,放在以前也是难得的珍贵好食。   动作不那么温柔地喂完一整碗粥,妇人才从容离去。   奚蓟瞅了一眼,道:“咋地了?老爷们受个伤还娇贵起来,连肉粥都嫌弃不肯吃了?也就兴平侯人大方又好脾性不与你计较,要不然换了别人能有张磕牙的糜子饼给你吃就不错了!敢挑这挑那准扇你一个大嘴巴子。”   老范呵呵一笑,道:“兴平侯这儿什么都好,吃的喝的用的伤药都是老汉这辈子都未曾用的,哪儿敢嫌弃。再说你又不是没看见,任我说什么,那妇人可曾听进耳半句,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也不知兴平侯怎么□□的,一个妇人竟也有如此胆识。”   他还道自己伤口可怕,担心那妇人见着了会晕过去,哪知道那妇人每日给他清洗伤口,换药跟没事人似的,眼都不眨一下,总让他觉得自己在她眼里不像个活人,而是截木头。   委实有些气不顺!所以总爱挑人家刺儿,刺激她一下。   樊伉也笑呵呵地看着他:“那你是没见着阿沅,伤员们的伤口都是她拿着针一针一针缝上去的。”   老范:“……”   奚蓟也听得面皮直抽。   来之前他就听说了,兴平侯这儿有个妇人甚是可怕,惯爱缝人皮肉,很是心狠手辣。   提到阿沅,便是老油条老范也不敢作声了。   如今阿沅凶名远扬,令人闻之色变,已隐隐有赶超无名兄的趋势。   樊伉看得十分无语,就是一个伤口缝合而已,偏偏被人越传越邪乎,直接将阿沅传成妖孽一般了。   明明他家阿沅那么温柔可亲美艳动人。   “你们可别小瞧了妇人了。我们吃的粮穿的衣裳哪一样不是妇人种出来的?”樊伉道,“便是这些日子你们在这养伤,也是那些妇人们照料的。别人家我不管,在我的庄子里,妇人那可都是能顶半边天的。”   老范嘶了一声,心想兴平侯家的妇人谁敢小瞧,也不怕被人拿针在肉皮上绣花!   当然,樊伉还是很欣赏老范的,虽然人油滑了一点,但智谋胆识武力值都非常人能及,就算如今断了一臂,只要养好了身体,也不会比常人差。   “就你这伤势,即便是复原了,只怕也不好抡刀了,上次你自己也说了,今年就五十六了,我估摸着等我大舅他们回来,你就该退役了。退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老范是个人精,一听樊伉的话就明白他口中的招揽之意,笑道:“兴平侯此言莫非当真是想许老汉一个前程?”   “前程不敢说,但混个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樊伉就喜欢这样说话敞亮的人,“实不相瞒,今年我就要回长安,庄子这边缺人手,若是老范愿意,留下来做个护卫,总有你一口饭吃。”   老范想了一下,问:“给郎君做护卫,能让我讨麻水做婆娘么?”   麻水就是方才照顾他的妇人。   樊伉:“……” 第108章   果然不出奚蓟所料,没过多久,便传来前线樊哙周勃大军大破韩王信旧部,韩王信再次败逃匈奴的消息。至于那位在匈奴与韩王信联军大举南下侵扰之时弃国南逃的代王刘仲,按律法该处以斩首之刑,不过刘邦念及手足之情,免除刘仲死罪,降为合阳侯,改立戚姬幼子刘如意为代王。   不过彼时刘如意不过是个小儿,想是戚姬不舍幼子离京就藩,刘邦乃封阳夏侯陈豨为代国相国,代替刘如意出镇北方,将原镇守代国的临武侯樊哙调回关中。   与此同时京中催促樊伉回京的书信一封接一封如雪花般飘到舞阳,樊伉自知回京之事迫在眉睫,再也拖延不得,便亲往砀邑一趟。征得吕泽同意之后,从退役的老兵当中挑选了百数名秉性淳厚身世清白信得过的军卒,留守樊家庄。   这些军卒大多是吕泽亲信,因为年迈体衰或身负残疾无法在军中效力,有些更是举家皆亡之辈。闻得兴平侯庄中不缺钱粮,田地屋子也是现成的,去了之后便能即刻安顿下来,不少人都决定去樊家庄生活。   虽然农忙时也要帮着种地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闲时护卫庄子安全,倒是个养老的好去处。尤其是那些身带残疾功勋又不足以封爵的老军卒们来说,即使返回家乡做不了重活,退役之后那微薄的抚恤金不足以维持他们后半辈子的生活,与其在家中清贫凄苦地过完人生最后的时光,倒不如跟去庄子里,好歹还有许多同僚在一起,不至于孤苦无依。   挑完人手,樊伉便去朝吕泽道别。   吕泽见到他选了些什么人之后,脸上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你既缺人手,我为你物色一二身手好又忠厚老实的人选也不打紧,何苦如此!”   年纪略大些的也就罢了,很多缺胳膊少腿的一看就不能做重活,选到庄子里去做什么?吃闲饭吗?   “舅舅别担心,我选人自我的道理。”樊伉笑着道,“他们之中虽有些人身负伤残,做不得重活,但本性皆是忠义良善之辈,这才是我最看重的。再者我庄子里也不全都是重活,有很多不需要太费力气的活计也是需要人做的。若真如舅舅所言,庄子里凭白多了这许多身体健全的壮丁,只怕有人又要东想西想,担心得睡不着觉了。”   吕泽瞪了他一眼,笑骂道:“就你想得多!也罢,就照你说的做罢!有什么事着人给舅舅捎个信就行。我知你返程在即,事务繁多,便不多留你了,早点回去准备也好早日启程。正巧乐都有事要回京一趟,走的时候让他与你们一道同行,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如此便多谢舅舅了。”樊伉知他这是担心自己安危,便没有推拒。   上次在紫云山差点被人掳走的经历让他也多了几分危机意识,让他意识这里真的不再是那个到处都是电子眼,拿着一张身份证就能走遍全国只要自己不作死基本就很安全的现代社会,而是劫匪丛生的两千多年前的大汉朝。   此回长安路途遥远,谁也不知道路上会遭遇什么样的情况,若能与乐都他们同行,安全性上面无疑要高很多。   禹肇正好进来与吕泽商议要事,见到樊伉不由笑了出来:“原来兴平侯也在。”   “见过禹将军。”樊伉朝他拱了拱手,知道他这是有事要与吕泽相商,便借机告退,“舅舅,那我先走了。”   “去罢,自己一路注意安全。”吕泽摆了摆手,示意他自便。   禹肇诧异道:“兴平侯这就要走了?”   “是啊,马上就要长安了,庄子里还有很多事要安排,禹将军,后会有期。”樊伉朝禹肇拱了拱手,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吕泽在身后道:“等等。”   樊伉转身,正要问吕泽何事,却见吕泽指着墙角那株长得娇翠欲滴一派欣欣向荣姿态的梦叶草一脸嫌弃地道:“养了一年多了,把你的草也带回去罢。”   樊伉:“……”   从砀邑回来,樊伉便开始着手准备启程回长安的事。   这一趟回去之后,想要再来舞阳就不容易,樊伉有心想让这个庄子即便是在他不在的情况下也能够一直正常维持下去,准备工作可不少。   还有回长安给吕雉她们的礼物也要一并准备妥当,要不然来了外地两年,两手空空地回去多不好。   玻璃作坊的人他要全部带走,在回长安之前,樊伉吩咐平安他们多打些玻璃首饰,玻璃水钻也多做一些,到时他好带去长安当做礼物。   没有什么比成品便宜可是售价要昂贵的玻璃制更适合做礼物的了。   纸坊和铁匠铺盐井他没打算动,最多就挑几个用得顺手的人带回去,阿沅不用说也是要跟着他一起回长安的,蚕室现在已经交由另外几个妇人负责。   今年樊家庄的蚕室产了将近两万束丝,好好养着,以后产量只会越来越多。   剩下的便是庄子里一些物资的处理。   粮食不易运输,樊伉只带了足够路上吃的,其他的便全都留在庄子里,若是以后需要再着人拉回来。   鸡鸭猪牛这些活物樊伉打算到时候多带些肉干回去,剩下的留在庄子里让人继续养着,不管是他们留着自己吃也好卖也好,总归也是个一笔不小的财富。   绢帛之类的倒是带了大半,这些跟粮食一样都是硬通货,却比带着满车的粮食轻便许多。   决定好什么带走什么留下,慢慢清理打包完毕,已经大半个月过去,家里的伤患早已养好了伤归营,只有老范一人顶着空荡荡的左袖追着麻水满庄子跑。   在满地的麦子抽穗的时候,樊伉终于决定启程回长安。   出发前的那天晚上,樊伉几乎一晚没睡,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无名被他吵得也一晚没合眼。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樊伉终于有了点睡意,朦朦胧胧的刚睡过去,外面就传来动静,马嘶犬吠的,间或夹杂着“慢点,轻点,别磕坏了”的声音,却是下仆们在往外一件件地搬运行李。   樊伉被吵得睡不安稳,睡梦中依然皱着眉头,十分不高兴的模样。无名掀被起来,赤足开门出去,对着来往的下仆训道:“郎君将将入睡,你们手脚轻点,莫要吵醒了他。”   众人噤声,越发小心翼翼,不发出半点声响。   无名目光扫了一圈,这才回转。   经过这么一折腾,屋子里的樊伉已经睁开了眼睛,醒过来了。   “什么时辰了?”樊伉揉了揉眼睛,含混不清地问道。   “将将卯时,郎君可以再睡一会儿。”   樊伉翻了个身,仰面在炕上躺了好一会儿,才道:“不睡了。早点起来免得耽误大家起程的时间。”   无名听了便不再相劝,起身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樊伉也跟着爬起来,边打呵欠边慢吞吞地穿衣裳,下炕的时候一脚踩空,差点栽下来。   “郎君小心——”   无名眼疾手快,连忙伸出手一把捞住了他。   樊伉吓了一大跳,这下脑袋终于彻底清醒了。   无名三两下帮他穿好衣裳,乘光听到屋子里的声响,知道他们已经起来,掐着时间送了热水和早食进来。   樊伉洗漱完毕,又用了些早食,收拾完毕和无名走了院子。   阿沅她们早已等侯多时。   “郎君,时辰不早了,该起程了。”   樊伉点头,和无名一起往外走出了大门。   知道郎君今日要回长安,庄子里所有人都出来相送,到处都是一片依依送别之声,老范夹在一堆人中间,也跟着来送行。   下仆们套好牛车,无名也牵了一匹当日在紫云山缴获的枣红马,套上鞍辔等着。   樊伉耐着性子和留守庄子里的人一一道别,又嘱咐他们若是有事,务必给他送信,若是事情紧急来不及送信到长安,去砀邑找他舅舅也是一样。   这两年樊伉和这些人同吃同住,一起努力将原来那个一无所有的废旧园子建成如今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彼此之间除了主仆情分,还多了一份别的情谊。   今日樊伉离开,所有人都出来相送,十分不舍。   最后还是老范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郎君该起程了,大家都散了吧,莫耽误郎君的行程。”   劝散了众人,老范抬起仅剩的那条胳膊,拍在樊伉肩上:“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郎君,郎君一路保重!”   “保重!”   “起程喽——”   车夫如号子般宏亮的声音响起,樊伉登上马车,转身回望。   彼时正值夏秋交接之际,金色的麦田一望无垠,微风一起,层层麦浪随风翻滚,一层接一层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   樊伉坐在马车里,眺望着樊家庄的方向,直到那座承载了他两年辛劳成果的庄子缩成一个黑色的小点再也看不到方才收回目光,心中无限惆怅。   此去经年,却不知何日能再相见,惟愿一切安好,各自珍重。 第109章   初秋的长安,天高云淡,晴空万里。   樊伉最喜欢每年中的这个时节,既不太热,又不太冷,不像春天阴雨绵绵,盛夏烈火炎炎,凛冬寒冷彻骨,最适合用来赶路了。   从舞阳距离长安一千余里,因为道路不通,再加上牛车负载,人员众多,足足在路上行走了将近二十来天方才到达。   长安城和两年前相比变化不大,因是新修的国都显得有些冷清,难怪就连刘邦也嫌弃长安不如洛阳繁华,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洛阳行宫。   城门处牛车进进出出,身穿锁子甲的卫士正在盘查来往的行人,进出城门的路上排起了长龙,秩序倒是比起两年前来要好了许多。   “哪儿来的?来长安城干什么?”   樊伉坐在牛车里,远远地就听到一道冷漠的声音,略耳熟。撩起车帘往外一瞅,顿时乐了。   “原来是申屠队率,许久不见,队率别来无恙?”   申屠嘉抬起眼睛看见是樊伉,这才上前抱拳行礼:“见过兴平侯。”   与申屠嘉一起的小兵则一脸紧张地看着樊伉。   说来樊伉与申屠嘉之间还颇有些恩怨。樊伉第一次被投入大牢就是拜此人所赐,当初知道此事的人都在心里默默为申屠嘉捏了把冷汗。   临武侯府的小郎君是何等身份,得罪了他,倘是樊伉随便找皇后撒个娇告个状,都足够让申屠嘉喝一壶的。   不少人都劝申屠嘉想办法离开长安,等待时日一久樊伉忘怀这事再回来。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相劝,申屠嘉依然不为所动,每日只是恪尽职守,刚得像个棒槌。   好在临武侯府并没有计较此事,再后来就是樊伉被陛下封为兴平侯,离开了长安城,这事便渐渐无人提及。   不曾想今日兴平侯居然回来了。   他会不会重提旧事?   跟着申屠嘉一起的卫士心中皆惴惴不安,生怕樊伉此时翻脸,找他们队率秋后算帐。   若是樊伉此时知道他们的想法,定然会说一句他们实在想太多。   别说那只是一场误会,他早就不计较了,此时更不会再再去多此一举报复申屠嘉。   相反的,他觉得申屠嘉此人刚直不阿,当初以一个队率的身份面对外戚勋贵也丝毫不徇私情,是条硬汉子,让他心生敬佩,拉拢尚且来不及,更别提报复了。   “申屠队率客气了。”樊伉笑眯眯地望着他,一指身后排的长队,问道,“这是为何?”   以前进出城可没现在这么严格的。   “陛下回京,各诸侯王来长安城贺岁首,我等护卫京畿安全,职责所在,望兴平侯莫要见怪。”   樊伉这才明白原来是久居洛阳行宫的刘邦回来了,难怪进出城盘查得如此仔细。   “申屠队率客气了,一切以陛下安危为重,申屠队率自便。”樊伉朝他拱了拱手,摆出一副十分配合的姿态。   不配合不行。   刘邦在长安呢!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申屠嘉似是没有想到他如此好说话,颇为意外地朝他看了两眼,令卫士随便检查了一下他们的牛车,然后一挥手:“放行!”   樊伉回到牛车,车夫扬鞭,车队缓缓前行。   “哎呀,这申屠嘉不知又得罪了谁,被人弄来守城门。”樊伉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摇头晃脑地感慨,“这做人啊太过耿直不懂变通就是吃亏啊!”   刘邦身在长安,各路诸侯王使臣要进京贺岁首,来来往往的权贵不知几何,这个时候守城门可不是什么好活,一不小心就容易得罪人。   无名看了他一眼,嗤了一声,忍不住淡嘲道:“郎君倒是好心,还替他担心上了,忘了栎阳大牢的滋味了么?”   樊伉顿时满脸黑线。   这都多久的事儿了,无名兄不提他都快忘了。   牛车穿过安门,顺着章台街一直往北,来到北阙甲第,那里一排贵族宅邸,其中自然也有临武侯府。   吕媭早已接到消息,派了家奴前来迎接。   见到樊伉的牛车,立刻有人高声叫道:“快去回禀主母,郎君回来了。”   又有人上前正要扶樊伉下车,却见车帘一掀,一名相貌英俊气质冷漠的高大青年已经率先下了牛车。   无名下车后伸出一臂,樊伉才跟着从车厢钻出来,搭着无名的手臂从牛车上跳了下来。   “郎君一路辛苦了。”那人愣了一下,连忙上前要扶他。   樊伉黑了脸,心想他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得路的老大爷,干么还要人扶。   “你找几个人把车上的东西卸了,手脚轻些,莫把里头的东西磕碎了。”   那人连忙应声去了。   吕媭得到消息,匆匆赶了出来,看见樊伉上前一把搂住他:“伉儿你终于回来了,可让阿母担心死了。”   樊伉整张脸孔埋在吕媭胸前,耳根腾地就红了,心想他家阿母胸前还真是雄伟啊!都快让他不能呼吸了。   吕媭可不管他内心怎么吐槽,搂着他好一顿揉搓,方才松开。   樊伉满头黑线:“阿母,我都十四岁了,是大人了!”   所以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又搂又抱的,很丢脸的好不好!   见到儿子回来,吕媭心情大好,连他的那点小别扭看在眼里也格外可爱。   “再大也是阿母的儿子。”吕媭捏了捏他的脸颊,还有些嫌弃手感不好,“脸上都没肉不好捏了。”   樊伉:“……”   这个女流氓!   众人想笑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脸通红。   王回和乐都二人上前见礼:“见过临武侯夫人。”   “辛苦王将军了。”王回是吕媭亲自派给樊伉的,自然认识,但乐都向来身处砀邑大营,吕媭未曾见过,不由面露疑惑,“伉儿,这位是?”   “这位是乐都乐将军,乃是舅舅帐下勇将。在舞阳时得乐都将军帮助良多。”樊伉连忙替他家阿母介绍道,“此次回长安,也多亏王回将军和乐都一路护送,方才一切顺利。”   一听是吕泽帐下将士,吕媭态度非常热情:“原来是乐都将军,多谢将军对伉儿的照顾。”   乐都连称不敢:“临武侯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份内之事罢了。”   乐都尚有公务在身,将樊伉护送回来,便与他道别。   樊伉谢过他一路护送之情,又取了百金当做谢礼,方才让他们离开。   进了侯府,早有人奉上热汤和酒食。樊伉一路风餐露宿,甚是疲累,随便吃了点,让人送来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一头扎到炕上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了足足了将近十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中午。   乘光进来伺侯他洗漱,樊伉用自制牙刷蘸了青盐刷牙,又自己绞了布巾擦完脸,问:“无名兄呢?”   乘光道:“无名公子清早就起来,带着大黑出去了,现下还未曾回来。”   樊伉闷笑,知道无名是嫌府中人员繁多吵闹,所以跑出去躲清静了。   洗漱完,便有两个少年端了午食过来:“郎君请用膳。”   樊伉看了他一眼,惊讶地道:“夷光曲吉是你们呀,都长这么高了。”   去舞阳的时候夷光和曲吉年纪都不大,他便只带了乘光。   不曾想两年不见,当初和他差不多大的两个小少年现在居然足足比他高半个头了,心中忍不住有些嫉妒。   “那是因为郎君离开都有两年了。”两人心中既高兴又委屈,忍不住道,“下回郎君再要去别处,一定要带上我们。”   樊伉素日亲和,又看他们几个年幼,平日很是照顾他们几个,宠得小少年有些无法无天,都敢当着樊伉的面抱怨了。   “行行行,下回再出去一定带上你。”   夷光和曲吉这才高兴起来。   用过午食,吕媭带着阿偌过来了。   “伉儿起来了?”   吕媭进来拉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既高兴又心疼地道:“高了,瘦了,也黑了。”   樊伉心想他天天在舞阳种地,还亲自烧玻璃,能不黑么?   “这回知道外头的日子辛苦了么?以后呀你还是收收心,老老实实呆在长安城,哪儿也别去了。”   “在外面万事都要靠自己,虽然辛苦,但也很锻炼人。再说舅舅就在砀邑,有什么事舅舅都叫人过来帮忙,还是挺顺利的。”樊伉抬起头看着他阿母,“阿母你不觉得我出去一趟变得更成熟更稳重了么?”   “你呀!”吕媭心疼儿子在外地受苦,又有些气恼樊伉自作主张,对这个儿子真是打不得骂不得,连说话语气重一点都不舍得,简直没办法。   儿子平安回来,吕媭不名又担心吕泽和樊哙。   不过好在陛下已令阳夏侯陈豨出镇北方,召樊哙回京,相信不久樊哙就能回长安了。   “你舅舅可好?身体可无恙?上回生病把我和你姨母急死了。”   “阿母放心罢,舅舅一切安好。”历史上好像吕泽应是死于今年,现在已是九月了,吕泽还活着,想是逃过这一劫了吧。   樊伉也不敢确定。   “那就好。”吕媭这才放下心,又道,“你姨母和阿盈甚是担心你,明日你进宫一趟看望他们,也好让他们放心。”   樊伉点头道:“儿子省得。” 第110章   第二日樊伉吃了早食,便带着给吕雉和后宫其他贵人的礼物,和吕媭一同搭乘牛车前去长乐宫拜见吕雉。   “姨母近日可好?表兄呢?”上了牛车,樊伉想起刘盈这个软绵绵的表兄来,还真有几分想念。   “和以前一样,你去舞阳这两年,阿盈还时常念叨于你。”吕媭摸了摸头上的玻璃发簪,很是满意,“你捣鼓出来的这个玻璃倒是挺不错的。给你姨母带了么?”   樊伉指了指车中的盒子,道:“都在这儿了,不光有姨母的,阿盈和薄夫人她们也都有。“   说着樊伉打开一个朱红的匣子,那里面摆了八颗圆润的珠子。   这是平安他们烧东西的时候顺手烧出来的珠子,正好拿来送人挺不错的。   薄姬她们现在声名不显,但樊伉可知道这位就是生了汉文帝的牛人,虽说以他的身份不至于巴结讨好,但拿点不值钱的玻璃结个善缘也不错。   不奢望在将来的宫斗中她能够帮助吕雉,只要让她别站在戚姬一边和吕雉打擂台就行。   吕媭听了不禁皱起眉头:”也罢。如今陛下宠爱戚姬,你姨母和阿盈在宫中处境也颇为艰难,这几颗珠子就当是为你姨母和阿盈笼络人心罢了。“   樊伉带回来的礼物最多的就是玻璃饰品,吕媭身为他的生母自然得了不少,水钻都有好几颗,倒是不眼热这六颗珠子了。   ”见着了你姨母聪明些,莫说些不中听的话让她难受。“吕媭提点他道。   ”……知道了。“樊伉心想他又不是什么碎嘴婆子,又怎么会乱说话惹吕雉不高兴。   能让吕雉不高兴的事,除了色衰而爱弛,不得刘邦宠爱之外,就是刘盈的太子地位问题了。   如今吕泽尚在,相信刘邦也不敢现在就提废太子的事情。   到了长乐宫门前,见是临武侯夫人和兴平侯,宫卫并未阻拦,两人很顺利地就入宫了,阿偌带着两个侍女手捧礼盒跟在他们身后。   还是那个讨喜圆脸的内侍过来引他们去椒房殿,樊伉随手扔了一个阿沅做的荷包给他,说:”一点小玩意不值什么,就是看个新鲜。“   那内侍拿在手里暗自摸了摸,感觉里头是个圆溜溜的东西,脸色一喜,道:”多谢兴平侯。“   兴平侯能做出一种比玉石还要透亮的玻璃的事情,在椒房殿早不是秘密。玻璃珠子吕雉也得了不少,内侍一摸就猜到是什么了。   还是跟着皇后有前途啊!   吕雉所居椒房殿位于长乐宫前殿北侧,一路上樊伉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套那内侍的话,那内侍亦知临武侯夫人和兴平侯乃是皇后最为信任之人,拣着好听的事情说了一些,无非是皇后威严,太子刘盈又十分聪慧,母慈子孝之类的。   一直到椒房殿前,樊伉也未曾打听到什么实质有用的东西。   果然这宫里头的人只分有权势被人伺候的聪明人和没权势伺候人的聪明,稍微普通笨一点的,基本都活不下来。   他那点智商也就能拿来烧烧玻璃种种地,跟这些宫里头的人精打交道,着实还是嫩了些。   吕雉知道他们要来,早早地安排了女官在外头迎接他们,看见他们连忙迎了上去笑道:“见过临武侯夫人,见过兴平侯。”   吕媭显是时常入宫,与这女官相熟,闻言笑道:“原来是訾雅,皇后可在?”   訾雅道:“皇后正在殿中,临武侯夫人、兴平侯请。”   说罢,领着樊伉他们入殿。   殿中吕皇后端坐于案几之后,眉眼中隐有阴悒之色,似有什么烦心事。   听到殿中声响,吕雉抬眼看见吕媭母子二人,脸色才好些,朝樊伉招手。   “伉儿来了,快过来让姨母瞧瞧。”   樊伉走过去,正要拜见吕雉,就被吕雉一把拉住胳膊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高了,瘦了。”吕雉真不愧是吕媭的姊姊,说的话都跟吕媭一样。   “因为我长大了啊,而且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樊伉满头黑线。   吕雉笑着点头:“果然长大不少。”   又扭头问訾雅:“太子殿下现在何处?去唤他来。”   訾雅垂头应了声是,退出宫殿外头,吩咐宫女去请太子殿下。   吕雉拉着樊伉入座,又询问他在舞阳县时的情形。   “我听闻你在舞阳县兴建了水车灌溉田地,造福一方,舞阳县丞还特地写了书信报予萧丞相,连萧丞相和留侯都称赞不已,若不是后来北边又起战事,留侯都想亲自前往舞阳一观了。不曾想伉儿竟如此能干!”吕雉看着樊伉的表情甚是和蔼,比之对吕媭还要更加亲切。   她和吕媭姊妹情深,对于吕媭唯一的儿子自然也爱屋及乌,本就十分疼爱。   看见后辈如此有出息,她身为长辈自然心里高兴。   再者樊伉因为身份的关系,自出生起就被划为了她和太子一派。樊伉越是能干,以后对于太子的帮助就越大。   被吕雉如此称赞,樊伉不禁脸上有些发烧。   “姨母谬赞了!水车乃是上百匠人一起努力方才建成的,论起来他们的功劳才是最大,伉儿不敢居功。”   有真才却不居功自傲,吕雉顿时对樊伉更加满意了。   “谦逊是美德,但也不要太过自谦,反而教人小看。”吕雉道,“你是你阿母和阿翁的儿子,我的外甥,这天下没有几个人敢小瞧于你。”   “姨母教训得是。”樊伉摆出一副听凭教诲的模样,乖得不行。   吕雉看他这副模样,心中大慰,忍不住叹道:“伉儿如此聪慧懂事,阿妹真是好福气。”   吕媭笑道:“阿姊你别看他在你面前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在府里的时候可有主意了,谁的话也不听。你这么夸他,回去以后还不知道他又该如何折腾。”   樊伉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仿佛两人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吕媭道:“方才进来之际,阿姊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提到这个,吕雉刚刚松开的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樊伉见了不由心中一跳。   能让吕雉如此面露于色的,果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么?   可吕雉贵为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女鲁元嫁与赵王为妻,唯一的儿子又被封为太子,兄长掌汉朝半数军权,还有什么能让她如此不安的?   吕雉想是为此事所困,心中郁郁不得解,吕媭一问,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   “匈奴步步南侵,北方叛乱四起,前日陛下召曲逆侯刘敬进宫询问可有弭患之策——”   提到刘敬,樊伉忍不住皱起眉头。   刘敬本名并不叫刘敬,而是叫娄敬。   和张良萧何夏侯婴这等自汉皇起事起就一直侍奉在侧,跟随汉皇南征北战建立功勋的旧臣不同,娄敬不过是靠巧言善辩获取了刘邦的信任,进而加封官爵,甚至还得以赐姓刘。   汉六年匈奴南下进犯雁门关,汉皇亲征,他捣鼓出高桥马鞍和马蹬,托太子刘盈进献朝廷,他记得当时就是这个刘敬不仅对太子极为不敬,还步步相逼,那副嘴脸他一直都记得。   在樊伉心中,这就是个佞臣!   “曲逆侯如何说?”   提到这个吕雉难掩怒意:“此人昏聩不堪,竟然向陛下献计,想要让鲁元和亲,嫁往匈奴。”   “什么?”吕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让鲁元公主去和亲?他疯了么?”   樊伉也张大了嘴,显是没有料到刘敬居然会出如此昏招。   就他所知,鲁元公主早已与赵王成亲,赵国翁主现在都已经四岁了,与匈奴和亲这样的馊主意也有人提得出来。   吕媭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陛下同意了?”   吕雉冷笑道:“现下是没有答应。”   吕媭听了,方松了口气:“没有答应就好。陛下英明神武,必不会听信此等小人馋言。”   吕雉却面沉似水。   陛下没有同意并不是顾念父女之情,不过是考虑到冒顿凶残,舍弃一个公主前往匈奴和亲并不能达到让匈奴退兵不侵扰汉室边境的效果,所以犹豫不决。   然而外有刘敬进献谗言,内有戚姬时时吹枕头风,本来就不坚定的立场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改变,到那个时候即便自己在他面前哭求也毫无用处。   她的女儿只怕到时候还是要被陛下送往匈奴那等虎狼之地。   想到这里,吕雉便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内心愤懑不已。   吕雉沉着脸不发一言,宫女们低垂着头,屏声静气,大气也不敢出,一时之间整个椒房殿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本来还算欢快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殿中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殿外传来一个朝气蓬勃的声音。   “母后,姨母和伉儿来了?”   刘盈来了!   从没有此刻这般让樊伉如此盼望见到太子刘盈,实在是吕雉此刻的脸色太难看了,让他忍不住怀疑下一秒吕雉就要直接弄死刘邦。   太子刘盈“哒哒哒”跑进大殿,看着樊伉眼神不由一亮,飞快地奔过去一把抱住樊伉。   “太好了!伉儿你终于回来啦!” 第111章   小软萌刘盈的到来,极大地缓解了殿中沉重的气氛,就连吕雉原本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孔在见到太子刘盈后,也和缓了许多。   “阿盈,不得无礼!”吕雉呵斥了一句。   刘盈连忙松开了樊伉,背对着吕雉对樊伉做了个鬼脸,心情显得很好。   吕雉多了解他啊!即便是不看他的脸也能猜得出他刚才在干嘛,只是看他难得这么高兴,所以装作没看见罢了。   “表兄我也好想你啊!”樊伉也高兴地一把抱住刘盈,语气格外真诚。   若是刘盈再不来,他方才都要被吕雉的脸色吓跑了。   “你在舞阳的时候过得好吗?有没有人为难你?辛不辛苦?我本来想去舞阳看你的,不过阿母不许。”大约是觉得伉儿比他小都能独身去舞阳,他身为兄长却被弟弟比下去了,颇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傻笑了几声。   “表兄身为大汉太子,学的是治国安邦之道,肩负天下苍生的生计,身上的责任本来就比一般人要重些,不像我能到处跑偷懒玩耍。”樊伉对这个软糯的太子表兄还是很喜欢的。   有刘邦和吕雉这么一对强势的双亲,太子还能养得如此纯善天真也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樊伉还悄悄地对刘盈咬耳朵:“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真的?是什么?”伉儿特地从舞阳带过来的礼物,那必然要好好看看啊,“在哪儿呢?我看看。”   提到礼物,吕媭似乎这才想起此刻还在外面捧着礼盒罚站的阿偌她们,得到吕雉的同意后,才有宫女从阿偌她们手中将礼盒捧了进来。   给吕雉的礼物自然是最多也最精致的。   不仅有各式首饰,发簪手镯耳环项链戒指各种佩饰,还有沙漏等等一些精巧的小对象,摆了满满一案几,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首饰吕雉并不缺,倒是戒指不曾见过,十分惊奇,拿了起来,问道:“这是戒指?倒是别致。”   那枚戒指的戒面乃是用一颗鹌鹑蛋大小的水钻做成,足有四十多个切面,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熠熠生辉,晃花人花。   樊伉微感诧异,原来汉朝的时候人们就有戒指了吗?他还以为只有扳指呢!   果然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姨母说得没错,这正是一枚戒指。戒面乃是由玻璃水钻雕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胜在别致,姨母留着玩。”   女人大都对这种亮闪闪的首饰没有什么抵抗能力,吕雉也不例外。   再说汉朝的首饰因为生产力水平的缘故,大多都是铜锡制成,金器都很少,玉石因为价格原因十分昂贵,非豪门大阀不能佩戴。乍然见着比普通玉石还要晶莹剔透的玻璃水钻,自然喜爱非常。   “这个呢?”吕雉又指着一物问道。   “这个名为沙漏,乃是计时用的,和刻漏一样的功用。”樊伉向她展示了沙漏的用法。   吕雉见了忍不住频频点头,出言赞道:“确实精巧。”   “伉儿你有心了。”这位华夏族第一位临朝称制的女性牛人这个时候展现了强大惊人的自制力。哪怕是外甥送来的礼物,她也只取了一枚戒指和一个沙漏,道,“听闻一块玻璃价值千石粮,姨母便取这两样,剩下的你且收回去罢!”   粗略估计这案几上的东西都够值上万石粮了,实在太贵重了。   樊伉眨了眨眼,心想一堆破玻璃么有什么珍贵的。   “不瞒姨母,玻璃价格昂贵不过是占着新鲜,数量稀少罢了,其实烧制这东西成本十分低廉,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樊伉满脸真诚地看着吕雉,诚恳地道,“若是姨母亲临作坊见到玻璃是如何烧制出来的,便不会这般想了。”   “当真?”刘盈好奇地道,“是什么做的?”   樊伉左右望望,发现訾雅和殿中那些侍奉的宫女们早已经非常有眼色地退得干干净净,才悄悄地对刘盈和吕雉她们道:“砂子。”   哈?   “砂子?”三人都愣住了。   “对啊!”樊伉道,“瓷器不也是一堆黏土烧成的。玻璃的原料是砂子也没什么奇怪的呀,只不过烧制玻璃的工艺比较复杂罢了。”樊伉不好向她们解释玻璃吹制出来的具体过程,只含糊不清地道,“姨母放心,真论起来玻璃制品的价值其实并不高,姨母若是不喜欢拿来赏人也不错。就是当心这东西若是碎了之后甚是锋利,莫要划伤了。”   再三保证玻璃并不算什么贵重的东西之后,吕雉这才将那些玻璃制品收了下来。   当她看到案几上还有额外几盒子玻璃珠子时,自然也明白这是樊伉为宫中其他美人准备的,也心领神会地收下了,打算找个机会再赏出去。   给刘盈的礼物除了饰物沙漏笔筒笔架镇纸这些文房用具,还有一副跳棋。   是的,就是两千年后人们时常拿来打发时间的那种跳棋。   在樊伉演显了一遍玩跳棋的规则之后,不仅是刘盈就连吕雉和吕媭姊妹俩都被吸引住了。   “此物甚好!”吕雉道,“我正嫌有时宫中生活枯燥乏味,这个跳棋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刘盈见吕雉喜欢,自然借花献佛将这副跳棋送给了她。   “如此阿母便收下了。”吕雉也没有推却,顺水推舟地收下了。   送完了礼物,樊伉和吕媭又陪着吕雉刘盈闲聊了一会,眼瞅着天色不早了,才起身告辞。   “阿母,我送姨母和伉儿出宫。”刘盈趁机道。   “去罢。”吕雉乐见他们兄友弟恭,自然应允。   出得椒房殿,刘盈才悄悄告诉樊伉:“戚姬不仅精于舞蹈还善弈,能祈福消灾。每年八月四日这一天,父皇总会陪着戚姬对弈整日。”   樊伉:“……”   年轻貌美还能歌善舞,还能祈福消灾,如此堪称女神级的女人,难怪吕雉不是对手!   当然樊伉也不禁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回围棋能祈福消灾的谣言。   刘盈将他们送至宫门外,还有些念念不舍,看样子很想跟着樊伉一起去临武侯府,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阿母近日因为阿姊的事情忧思颇重,难得看到她如此开怀的模样,今日真是多亏了姨母和伉儿。”   提到鲁元,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吕媭的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但还是打起精神勉强安慰他道:“太子殿下放心,有空我们会多进宫看望皇后殿下的。鲁元公主的事情尚未落定,太子殿下也多劝劝皇后放宽心,总归——”   吕媭本想说鲁元的事总归是会有法子的,然而想到刘邦的性子连她都觉得希望有些渺茫,便不忍再说下去。   “多谢姨母关心。明日还要早朝,阿盈就不送了。”   “太子殿下请回吧。”   进了一趟宫再回到临武侯时,母子二人皆心事重重。粗粗用了一顿晚食,跟着无名兄打了一套拳后消耗了一下多余的体力,待得夜幕降临,洗漱完毕,樊伉便早早地爬上炕睡觉。   不睡觉也没事干,樊伉又不喜欢在晚上看书,不然书没看两页,倒把眼睛熬坏了,他上哪儿找人验光配眼镜去?   然而翻来覆去许久,周公依然不来与他相会,无名也被他闹得睡不着。   “郎君还不睡?”   听到无名未曾睡着,樊伉也懒得装睡了,索性翻了个身,面对着无名道:“无名兄,假如有人要做一件事,你明知道那是不对的,会造成很不好的后果,你会想办法阻止么?”   无名伸出一只胳膊枕在脑后,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郎君今日进宫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樊伉想了想,还是把刘敬献计让鲁元和亲的事说了,忍不住抱怨道:“冒顿杀父自立,为了权势连妻子都能送与东胡王的人,又岂会因为一个汉室公主而放弃南下侵扰汉室的念头,和亲之事简直百害而无一利,一帮大男人面对匈奴的劫掠不思努力兴兵强国,反而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妇人身上,岂不可笑!”   无名身为游侠,本身对于这种朝堂之事并不感兴趣,见樊伉气愤异常,便道:“这有可难?若是郎君不高兴,我将那什么刘敬杀了便是。”   他的想法简单粗暴,谁提出这么不靠谱的主意,那就把那个人杀掉,不就没事了。   樊伉道:“杀他有什么用?跳梁小丑一个罢了。”   若是杀人有用,只怕吕雉早就想办法暗杀掉刘敬那厮了。   “那待如何?”无名偏过头,看着他道,“郎君可有法子?”   樊伉默然。   他有法子吗?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法子,除非他能辩得刘敬哑口无言,辩得让刘邦改变主意。   然而想到刘邦的个性,又觉得希望不大。   明知道希望不大,而且极有可能惹恼刘邦这个当权者,到底他要不要据理力争一回?   不帮吧?他心里过意不去。   并非是对吕雉或是鲁元,而是对天下苍生。   和亲一事事关重大,若汉室与匈奴当真达成和亲的协议,不可能只将公主一人送往匈奴,必然还附带大量的钱财。   这些钱财哪里来?   自然是从天下黔首搜刮而来。   原本就一贫如洗,若是每年还要从为数不多的收成中再缴纳一部分贡给匈奴,对天下百姓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   最为重要的是,汉室王朝每年贡上许多美人财富,可并没有阻止冒顿入侵的行为。   人家该抢掠的时候依旧南下抢掠。   长此以往,造成的唯一后果就是不断地削弱自己壮大敌人,得不偿失。   无名不知道樊伉在思考些什么,只是看着他认真地道:“郎君想做什么就去做罢,若实在事不可为,甚至惹了麻烦郎君也莫怕,大不了我带着郎君离开中原,远走西域。天下之大,总归有你我容身之处。”   原本有些犹豫不决的樊伉听了无名的话,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纠结不已的心情仿佛找到了突破点一般。   “无名兄你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总是如此瞻前顾后实非我所愿。我决定了,我要试一试!”   哪怕失败了,至少他努力过,不会心生遗憾。 第112章   今日的早朝很有些不一样。   陛下还未上朝,不少朝臣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向太子身后的那个小少年,交头接耳。   “太子身后是何人?怎从未见过?”   “甚是眼生,不知。”   文臣们对樊伉很是陌生,倒是武将中不少人认出他来。   当初樊伉献高桥马鞍和马蹬的时候,不少人见过他呢!   “我记得好像是临武侯府的小郎君,陛下亲封的兴平侯。”   “你这么一说我依稀也记得,确实是兴平侯。”   “兴平侯?那个造出纸印出《汉皇传》,并且被陛下亲赐可免朝会的兴平侯?”   “就是他!”   人群里依稀发出“嘶”的抽气声。   年仅十二岁的关内侯!   众人不禁拿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望着樊伉,老老实实站在刘盈身后的樊伉顿时有种万箭穿心的感觉。   若是眼神能化为实质,他估计自己此刻只怕早已死在众臣的眼神箭下了。   “兴平侯不是从不上朝么?今日怎么来朝上了?”有人暗自议论。   刘盈也有些疑惑,忍不住扭头对樊伉小声道:“伉儿不是嫌上朝无聊么?今日怎会来宣德殿?”   樊伉脸皮直抽:“我乃陛下亲封第十九等爵,今年岁已长欲上朝参与政事乃属正常。”   对啊!   身为陛下亲封的关内侯,上朝听政没毛病!   于是刘盈满意了,群臣也满意了,唯有萧何和与张良深知樊伉惫懒的性子,知道内情恐怕不会如此简单。   应付完刘盈,樊伉眼观鼻鼻观心,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一个劲地在脑子里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今日他就是来怼人的。   若是刘敬那厮不出声则罢,若再提什么和亲之事,他一定怼得连他亲妈都认不出来。   殿中奇异的情形并未维持多久,在中常侍如掐着嗓子的一声“陛下驾到”中结束。   众人皆收回好奇的目光,回到各自的班列。刘邦在常侍的随同下昂首挺胸地步入宣德殿。   刘邦入座,习惯性地一扫全场,发现萧何身后多了一个小少年,不由微愣:“此是何人?”   樊伉:“?!!”   他们明明不过才两年不见,刘邦居然就不认识他了!   萧何咳了一声,上前一步道:“此乃兴平侯樊伉,陛下怜他年幼,曾亲许他不用上朝,但兴平侯心怀天下,未敢忘忧国,故刚从舞阳归来,便来朝会。”   “哦。”刘邦点头,想是也忆起来了这是他的外甥,点头道:“好一个心怀天下,未敢忘国忧!他日必为我大汉栋梁!”   所有人都拿眼角余光默默地打量着这位陛下金口御言亲封的“大汉栋梁”。   樊伉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身后张良不着痕迹地推了他一下,暗自小声指点他:“还不谢恩!”   原来还要谢恩的。   樊伉满头黑线,拿不准该怎么谢恩,只得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谬赞了。”   众人:“……”   好在今日刘邦心情似乎很好,并不计较他的无礼,夸赞了他两句,便开始步入正题。   “匈奴频频南侵,北方又有前秦旧部屡屡作乱,诸位可有何良策应对?”   这几乎是每日朝会都会讨论的问题,老调重弹众臣皆低下头不置一辞。   汉室天下内忧外患,没有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实在无法解决这个难题。   惟有刘敬面色一喜,知道陛下心中必然已经同意对他前几日的提议,现下才会当着朝臣的门提出来,这正是他立功的好机会啊!   他上前一步,回答道:“天下初定,士卒疲劳,百姓困苦,实在不宜以武力征讨。”   樊伉扫了他一眼,暗自等着只要这厮提出和亲的主张就开怼。   刘邦心情似乎颇佳,看着刘敬道:“不动用武力,难不成靠你三寸不烂之舌能说服冒顿?”   “这自然也不行。”刘敬道,“冒顿乃弑父烝母之辈,岂能以理服之。”   “武不行,仁义也说不通,曲逆侯可有良策?”刘邦微恼,“难道我堂堂大汉竟拿区区蛮夷毫无办法么?”   刘敬躬身道:“臣倒有一计,恐陛下不采纳。”   刘邦起了点兴趣:“曲逆侯有何妙计,说来听听。”   “如今之计唯有和亲能保大汉长治久安。”刘敬道,“冒顿频频南下劫掠不过乃是大汉丰饶而草原贫苦。若陛下肯将公主下嫁,两国和亲,许以大汉盈余而匈奴又缺乏之物资为嫁妆,以公主之尊冒顿必将立公主为阏氏,陛下则为冒顿外舅,岂有女婿劫掠外舅之理?倘若公主诞下子嗣,有陛下为后盾,他日必为草原之主。长此以往,何愁草原不归顺我大汉?”   众人一听觉得颇有道理。   若是与匈奴和亲,那冒顿便是陛下的女婿,身为女婿又怎好与外舅作对?   樊伉:“?!!”   樊伉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馊主意,居然让满殿文武大部分人都露出赞许的目光,简直无语。   他身侧的刘盈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就要上前反驳刘敬,被樊伉拉住了。   樊伉今日来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做个搅屎棍,自然不想让刘盈出头,而且以刘盈的性子肯定不是刘敬的对手。   深知若是等刘邦表态,此事便不好回转,因此不等刘邦开口,樊伉便挡在刘盈前面站了出来,朝刘邦露齿一笑:“陛下,臣有话说!”   刘敬心中一跳,不知为何看到兴平侯的笑容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于是他也上前一步,再次抢在刘邦开口之前,对着樊伉飞快地呵斥道:“此处乃是宣德殿,陛下与诸臣商讨国事的地方,所言皆是关于国计民生的大事,诸如蝇营狗苟之事就莫要放在金殿之上来说了。”   确实樊伉给人印象最深的便是他的那些奇技淫巧还有行商手段,这让向来以儒生自诩的刘敬甚为不齿,因此言语之间颇有轻视之意。   刘盈素来与樊伉亲厚,见樊伉在金殿之上被刘敬指着鼻子骂,忍不住上前为他辩解。   “建信侯此言差矣!兴平侯所造纸张水车所育红薯哪一样不是于国于民有大利的东西?若是连造纸术还有培育出亩产十石作物的手段也只能算作蝇营狗苟之事,那孤不知在建信侯眼中究竟什么才能称为国之大事。”   此言一出,立刻获得萧何张良等人的赞同:“太子殿下所言甚是。兴平侯素有大才,陛下不妨听听他所言。”   刘邦看着跳出来的刘盈眉头一皱,有些嫌他多事,然则还是颇给萧何面子,于是勉强道:“兴平侯你有何话要说?”   樊伉再次对着刘邦躬身一礼,回道:“建信侯认为和亲便能令我大汉长治久安驯化匈奴,恕臣不敢苟同,愿与建信侯辩个明白。”   说罢也不管刘邦如何反应,转身平静地直视刘敬,开口道:”建信侯既然提议和亲,敢问建信侯打算让哪一位公主嫁往匈奴?“   刘敬没料到樊伉一个毛头小儿居然敢当面质问于他,不由微愣道:”如今我大汉只有一位公主,那自然是让鲁元公主前去和亲了。若是选用其他宗室女子只怕冒顿未必肯尊敬亲近,反而不美。"   樊伉顿时怒上心头,指着刘敬骂道:“你也知道我大汉王室只有一位公主,且已为赵后。你一力主张让鲁元公主和亲,让陛下夺妻另嫁,于公主而言乃是不慈,于臣下而言乃是不仁不义,你煞费苦心非要陷陛下于不慈不仁不义境地,居心何在?!”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   刘敬连忙跪伏于地:“陛下,臣一心只想消弭我大汉边境危机,绝于此意。”   樊伉看着他,语气冷漠:“听闻建信侯膝下亦有一女,既然建信侯一心想以和亲平息战事,不如让你的女儿也充作女官,随公主一同嫁往匈奴如何?”   “这……”刘敬道,“小女早已嫁人,无法相伴公主——”   说一出口,刘敬便知要糟,正要想办法挽回,却被樊伉打断。   “你的女儿嫁人后不能再嫁往匈奴,那公主身为赵后就可以抛夫弃女枉顾人伦去和亲了?”樊伉看着他似笑非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建信侯你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又怎么能逼迫陛下去做呢?”   刘邦面色难看,狠狠瞪了樊伉一眼,暗含警告之意,出言道:“自先秦起便连年争战,民生艰难,朕身为大汉天子,又岂能因为儿女私情而置天下于不顾。若能舍一女而令匈奴不侵汉室边境,使天下免除战火涂炭,未为不可。”   刘邦的语气明显偏向于同意和亲,诚惶诚恐的刘敬又抖了起来,面有得意,暗自瞟了樊伉一眼,心中冷哼一声。   乳臭小儿也配与他辩论国事!   樊伉对刘敬视而不见,挺直了背面对刘邦道:“陛下也认为让公主和亲就能令匈奴退兵,从此不再与我大汉兵戎相见?”   “这……”刘邦有些犹豫。   刘敬提出和亲之策已有数日,他一直未曾点头应允,不就是担心这个么?   刘敬见状连忙上前道:“若两国和亲,冒顿与陛下便有翁婿之情,自然不好再兴兵南下。”   “荒谬!”樊伉实在听不下去了。   这等昏聩之辈居然也能封侯拜相,樊伉忍不住要为天下苍生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你方才也言冒顿乃弑父烝母之辈,不能以理服之。如今却又要与之联姻,指望他尊奉陛下为外舅,岂不自相矛盾?”   刘敬待要扯出国家大义分辩,樊伉却不等他开口,继续道:“匈奴屡屡南下侵扰我朝边境,所倚仗者不过是他们精湛的骑射之术罢了。众所周知匈奴逐水草而居,并不从事农业生产,物资匮乏,工匠技艺落后,武器装备皆不及我大汉。所以匈奴每次只以骚扰抢劫为主,若是我朝集结军队他们便被动避战。”   说到这里,樊伉转身面朝殿中诸将,道:“樊伉年幼,于战事不通。敢问在场诸位将军,以往与匈奴交锋当中,匈奴与我大军正面冲突的机会可多?”   诸将细细回忆,发现果如兴平侯所言。每次他们率大军北征,匈奴便避而不战,只以小股声东击西,骚扰为主,抢了就走,甚是狡诈。   仅有的几次正面冲突,光是周太尉率领的步兵便将匈奴打得落花流水。   如此一想,匈奴好像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可怕。   高座之上刘邦皱眉思索,显是也在思考樊伉方才所言。   殿中一时出奇地安静。   刘盈睁大了眼睛,一脸崇拜地看着樊伉。   伉儿真是厉害,居然能将刘敬逼得哑口无言!   樊伉瞅了他一眼,对于刘盈崇拜的小眼神很是受用,心想这算什么,他今天就是专程来怼人的,不怼得刘敬从此无脸见人,他就不叫樊伉!   “再说两国和亲所费不赀,如今国库空虚,就连陛下和皇后也都节衣缩食勤俭度日。我只问这和亲的财物从何而来?向百姓征税吗?还是说你建信侯自掏腰包?”   这个刘敬早有应对之策,张口就来:“自陛下登基起,我朝便吸取前秦教训,减少了赋税,轻田租,行十五税一之法,汉六年因战事频繁,所耗甚大,才改为十一之税。我大汉现有一千五百万人口,每人只增十钱,便足以缴纳和亲之资。”   此言一出,莫说萧何张良之辈,便是刘邦也不由得开始皱眉。   说来说去,最后还不是要盘剥天下百姓!   樊伉轻蔑一笑,此人和张良萧何虽同为臣子,然而为官为人却实在相距甚远,令人失望!   “没错!陛下体恤万民,轻徭薄赋,实行十五税一之法,然则除了田租,尚有口赋徭役等等赋税不下二十种。我在舞阳生活了两年,亲眼所见一个五口之家,股役者不下二人,能耕种的土地不过五十亩,春夏秋冬不避寒暑,日夜辛劳,一年所得收获不超五十石,去掉赋税所得无几。”   “就是这微薄的收益既要满足一家人的口粮,还要负责家中服役者的武器军备,可想而知生活有多艰难。”樊伉道,“建信侯封爵十九等,食邑两千户,自是不将这区区赋税放在眼中,可对那些衣食都难以为继的百姓来说,为和亲再征赋税对他们的生活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莫非建信侯非要逼得天下百姓无粮可食饿死家中方才肯罢休么?建信侯,你我生而为人,我劝你善良!”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朝刘敬投去异样的眼光,仿佛刘敬真的是樊伉口中那个不善良的人似的。   “你你你你——”刘敬气得涨红了脸,胸口急遽起伏,显是气得不轻,手指着樊伉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我我我怎么了我?”樊伉仗着年纪小脸嫩,就是态度狂傲一些别人也不会计较,步步紧逼,“依建信侯所言,两国和亲再许以大汉盈余而匈奴又缺乏之物资为公主嫁妆。试问建信侯除了粮食布帛金银玉器之外,是否还打算将大汉冶炼之术一并送与匈奴,好让匈奴掌握冶铁技术,制备精良的武器再对我大汉挥刀相向么?这让那些为了卫我大汉疆土而惨死在匈奴铁骑之下的将士们如何瞑目?就伉而言,建信侯此举与通敌卖国无异,恕我不能苟同!”   一顶通敌卖国的大帽子扣下来,刘敬大惊失色,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道:“陛下,臣对陛下一片忠心,绝无二心,望陛下明鉴。”   樊伉这才觉得怼得差不多了,整整衣裳,朝着刘邦躬身道:“陛下若是主张和亲,每年再送上许多金絮彩缯米酒,名为和亲,实为纳贡,无异于公开承认匈奴强大,汉室也不得不向匈奴俯首称臣。长此以往的结果就是匈奴既娶了我汉室之女,收了贡纳,壮大了匈奴的实力,助长了匈奴的野心,让匈奴以此能够威慑西域诸国,削弱我大汉国威。”   “以臣之见,匈奴并非大汉目前最大的隐患,而和亲实乃百害而无一利之举,其祸天下烈矣!望陛下明鉴!”   这可不是樊伉胡说。   当年他上学的时候,有个老师是个历史迷,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引申得太远了,从作物的原产地聊到张骞出使西域,就说到这个问题。   张骞出使西域想要联合西域诸国共同对抗匈奴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西域各族对于匈奴单于奉如神明,对汉朝使节反而毫无畏惧,以至于张骞通西域之行并不顺利。   由此可见汉初的和亲之举有多失败!   樊伉阐述完自己的见解,便退回到群臣队伍中,眼观鼻鼻观心仿若方才明目张胆地指证建信侯通敌卖国之人不是他一样。   刘邦高坐明堂之上,沉着脸孔目光直直地盯着樊伉,不发一言。   樊伉察觉到刘邦的目光,抬起头与他对视,目光清澈,毫无退缩之意。   群臣安静如鸡,便是萧何也只是张了张嘴,无话可说,默默地等着刘邦的决定。   朝会顿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良久才听到刘邦自齿缝里迸出一句:“退朝!”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说错了,刘敬应该是封为建信侯,曲逆侯是陈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第113章   皇帝散朝,群臣齐声恭送皇帝陛下,等刘邦退出宣德殿,群臣才纷纷往外走。   樊伉跟在萧何张良身后也慢吞吞地朝外挪。   没办法!方才在大殿之上嘲讽技能开得太足,仇恨值拉得太高,偏生跟他熟的武将们此刻不是在外驻守就是在驱逐匈奴,文臣中他就跟萧何张良熟一点,这二人地位身份也足够,多少能替他挡点伤害。   出了宣德殿,就见一个椒房殿伺侯的那个圆脸小黄门站在门外,一脸敬佩地看着他。   后来樊伉才知道这个圆圆的常侍乃是皇后吕雉的近侍官首领将行。   “兴平侯,皇后召见。”   樊伉知道方才宣德殿上发生的事情肯定早有人报予吕雉知晓,此时吕雉召见他一点儿也不意外。   “告辞。”樊伉朝二人施了一礼,转身正要去椒房殿,又见一位常侍急匆匆地赶来,拦住了樊伉三人。   此人看衣着不过是区区一名常侍,然而在见到萧何张良樊伉时却并不行礼,张口就道:“陛下召见兴平侯——”   语气傲慢,十分无礼。   这也是个牛人啊!   面对汉朝三位英杰中的两位时居然都如此无礼!   樊伉忍不住抬眼打量他,发现这也是个熟人。   当初平安无意中炸毁铁匠铺时,挤开了刘盈被无名兄无意中救出来的那个叫籍儒的太监!后来还被吕雉打板子了的!   樊伉后来好几次进宫都未曾见到他,还以为这人被遣出宫,又或是更悲惨一点,在皇宫这个权利倾轧得最厉害的地方死了烂了发霉了。   原来他还活着啊!   生命力挺强的!   樊伉:“……”   今天可有意思,这两口子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时召见他!   樊伉朝圆脸将行看了过去,将行连忙行礼道:“隶臣告退。”   籍孺瞧都未曾瞧将行一眼,神情倨傲:“兴平侯快点吧,难不成还要让陛下等你?”   樊伉朝萧何张良施了一礼,跟随籍儒朝大夏殿而去。   对于这个阉人的态度樊伉其实心里有点不爽。   并非他对于阉人有什么偏见,相反他挺同情这些人的。   将心比心,若不是情非得已,他相信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心甘情愿成为一个阉人,总归是有这样那样的苦衷,但若是这个阉人还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小看别人就令人有些不愉快了。   方才萧何张良二人虽脸有不悦,却并未呵斥,想必这个籍孺在宫中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可能特别受重用吧!   樊伉想到上次他犯了那样堪称原则性上的错误,依吕雉的性格居然都没有将他杖毙,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   樊伉除了脾气性格好,还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   现下他已经得罪了朝中以刘敬为首的部分文臣,从刘邦宣布退朝时的表情还有此刻籍孺的态度他猜测自己极有可能同时也得罪了皇帝刘邦,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一个阉人小小的无礼他也忍了。   一个连男人都称不上的阉人,又何必与他计较呢?   然而宣德殿到大夏殿的距离还有点远,樊伉觉得这段时间也不能白白浪费者,总得给自己多打探点消息吧。   比如说刘邦召见他是为哪样,心情如何,是想罚他还是想奖励他之类的。   当然,他觉得刘邦会奖励他的这个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然而吕雉樊哙吕泽都健在,刘邦杀他的可能性也不大,更大的可能应该是想责罚他吧!   奈何籍孺摆出一副冷艳高贵脸,无论樊伉说什么皆不回应,比将行更加难应付。   “兴平侯用不着如此着急,见着了陛下不就都知道了?”   刚好大夏殿到了,籍孺先进去通报,得到允可之后方才宣樊伉进殿。   殿内刘邦曲起一条腿而坐,面色黑如锅底,可见心情极度不爽。   和亲之议提出多时,刘邦思虑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连长女都舍弃出去喂狼,哦不,嫁匈奴以解汉室之危。今日在殿上本来是刘邦宣布和亲的决定,说是商议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没想到却被樊伉这么一闹,和亲之议只能作罢。   不作罢怎么行?   提出和议的刘敬都被樊伉辩得哑口无言,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金殿之上以证清白,就连刘邦自己都心生动摇,认为和亲不可取了。   自己深思熟虑数日,自觉乃是万无一失之策,然而今天有人告诉他,和亲简直就是大错特错,不管是提出和亲之人还是同意和亲都是祸国殃民的罪人,让刘邦有种脸皮被人剥下来踩个稀巴烂的感觉。   非常痛也非常耻辱!   他的心情会好才怪。   樊伉早有预感会得罪刘邦,所以内心十分平静。   “拜见陛下。”   刘邦本想多晾他一会,让他反省自己为人臣子的态度问题,然而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怒气,尽量语气平静地朝樊伉道:“免礼。”   樊伉便规矩地直起身,立在一旁。   刘邦冷笑一声,忍不住讽刺道:“怎么?这个时候倒是挺懂规矩了?方才在殿上不是挺威风的吗?就连素来巧言善辩的建信侯都被你驳斥得哑口无言!朕竟是小看了你!”   樊伉道:“臣只是实话实说,陛下召朝臣商议匈奴之事,建信侯主张和亲,臣认为不妥,若是不言则事陛下不忠,因此不敢隐瞒。”   刘邦道:“皇后常言你年幼聪慧,聪慧没看出来,喙长三尺倒是真的。”   樊伉低头道,“臣向来嘴拙,陛下谬赞了。”   刘邦被他气笑了:“若你还叫嘴拙,我看这天下再无巧舌之人。”   这叫他怎么接?   樊伉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所以一言不发在一旁当一只安静的菜鸡。   好在刘邦智商上线,明白自己叫樊伉来的目的,并未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他沉着脸孔,狠狠地瞪了樊伉一眼,道:“既然你认为和亲不妥,那我问你有何良策?”   “打!”樊伉斩钉截铁地道:“匈奴狼子野心,侵我边境,掳掠百姓,臣以为安抚和亲皆不可为,唯有彻底战败匈奴,从此草原无王庭,方能让我中原大地免受外胡铁蹄之苦。”   “自西周起,外胡便开始侵扰中原,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后,犬戎人甚至攻陷镐京,迫使平王东迁。及至韩赵魏三家分晋,林胡、楼烦亦多次侵扰赵国。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驱逐林胡、楼烦,设置云中诸县,赵将李牧亦曾大败匈奴,使得匈奴单于引兵远遁,十数年不敢犯境。”   “先秦时,秦将蒙恬甚至统兵三十万北击匈奴,收复河套屯兵上郡,却匈奴七百余里,从此胡人不敢南下牧马,何等威风?陛下顺应天命,灭暴秦兴汉室,还惧区区匈奴?”   刘邦沉默不语,良久才道:“你道朕不想击败匈奴?可你知道打仗不是靠嘴说说而已。打仗靠的是人是武器是粮草是成堆的钱。如今国民俱困,士卒疲乏,百姓尚且吃不饱穿不暖,又哪里来的粮草武器去与匈奴一战?只怕到时候匈奴未亡,我大汉先灭于胡人之手。”   “陛下所言甚是。”刘邦从一介草莽混到龙袍加身,才干还是有的,而且因为出身贫穷的原因,所以很是体恤百姓疾苦。这是几乎所有开国皇帝都具有的美好品质,对于这一点樊伉还是给予了高度肯定。   “然而先前殿中臣已提过,匈奴十分落后,更不会炼铁,连铁锅都不能造,武器装备更是不及我大汉,匈奴南下劫掠我朝边境,为的不就是粮草铁器么?所以匈奴虽勇猛,两军对擂却万万不是我大汉的对手。”   “陛下雄才伟略,此等简单的道理自然比臣想得更明白。陛下所忧者不过是大量屯兵边境,太过内轻外重缺乏对各种诸侯王的威慑,而如现在这般内重外轻又无从保证对边陲的镇抚,所以两难。”   樊伉这话说得非常客观,刘邦静静地听着,脸色渐渐舒缓开来。   他又何尝将匈奴放在眼里。   他所虑者不过是诸侯王势大,拥兵自重,几成国中之国,与朝堂成分庭抗礼之势。   若他出征匈奴,又恐各诸侯王蠢蠢欲动,不将诸王侯彻底平定下来,他心难安。   然而他把这心思藏得很好,天下大定之后他便大封王侯,连最亲近的萧何都没有察觉,今日竟叫一个少年郎说破,刘邦心中竟隐隐生出知己之感。   这个时候刘邦下意识地遗忘了樊伉也是他亟欲打压的诸王侯中的一员。   刘邦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缓缓开口道:“你既知晓朕心中所忧,当知和亲之策势在必行。二十年!只要和亲能换得我大汉二十年太平,予民休养生息,平定诸王侯,再无内患,区区匈奴又何足挂齿。”   其实汉朝的九路异姓诸侯王除了韩王信,其他几人最开始并未生出反心,若非刘邦后来打压诸侯王的手段太过强烈,他们也不会为了自救最后不得不举起反叛大旗。   相反的刘邦后来铲除异姓诸侯王,改封自己的儿子,那些刘姓诸侯王才是一个个真正的叛乱者。   想到这里,樊伉不免为韩信彭越英布他们抱屈。   既没有生出反心,且这些异姓王个个颇具雄才勇武非常,若能正确加以安抚,未必不能成为镇守边境抵御匈奴的强大力量。   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为何要吃力不讨好地非要逼反他们,将他们推到敌人的一方呢?   樊伉踌躇再三,为了大汉朝那些无辜又勤劳的百姓,最后咬一咬牙,决定让自己主动背一回骂名和黑锅。   “陛下,臣有一计,兴许可为陛下排忧解难。”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怼刘邦了。 第114章   做为皇帝,刘邦的爱好其实不算多,睡美人算一个,饮酒也算一个。   他高兴的时候喜欢饮酒,心情烦扰的时候也喜欢借酒浇愁,所以大夏殿中也摆放了酒具。   那酒器樊伉看了一眼,居然还是他从舞阳带过来的玻璃酒杯,不由十分无语。   他正举杯啜饮,听到樊伉主动要求献计,执钟的手一顿,扭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樊伉有什么办法?   他就一个小农夫,于政事还能有什么独特的见解不成?少不得借鉴后世学到的经验。   他觉得推恩令就很好。   而且就算他不提,几十年后会有一个叫主父偃的人也会向汉武帝提出这个缺德的主意。他想如果他把这个策略稍微提前个几十年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就是对主父偃很不好意思得很,抢了他的功劳,然而也替他背了骂名,如此也算两厢相抵了,彼此都不吃亏。   应该大概……吧?   樊伉也不确定。   “臣以为如今各诸侯国兵强马壮,以王室之力虽不为惧,亦不可以武力相逼,惟有用怀柔手段安抚之,令其内部自我消耗弱化,方为正道。陛下则正好趁此时机令万民休养生息,以壮国力。”   方才樊伉语气肯定,刘邦还当他真有良策,没想到最后居然给了他这么一个法子,不由内心充满了失望。   彭越英布韩信之流皆勇武善战,且正当壮年,军中素有威信,若不能铲除,他在世尚可,哪一日他不在了,这满朝文武又有何人能压制得住他们?!   刘邦失望,然而今日好歹找着了一个疑似知己的人,因此今日对樊伉格外耐心宽容一些。   “军国大事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英布彭越等人已裂土封王,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不能翦除反要怀柔安抚,不若朕直接双手将这皇位奉上!”   樊伉:“……”   说了半天他和刘邦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嘛!跟他说话怎么这么困难呢?   樊伉想了想,又说:“昔日左公曾有言,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赵王先且不说,与陛下有翁婿之情,自然绝无二心。梁王淮南王皆非壮年,尤其是梁王,年岁颇长,子孙惟世子可袭爵,余子无尺寸之地封,众虽不言,内心定有怨气。陛下何不下令推恩分子弟,王侯诸子嗣无论嫡庶,皆可以分封次一等爵,由陛下定制封号,依次分享封国内土地。此举措定然人人欢喜,拥戴陛下。如此封国变侯国,侯国变封邑,不削自弱。长此以往,封国再不复存在,陛下可无忧矣!”   樊伉说完,整个大夏殿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刘邦手一抖,钟中的酒水都差点洒出。   他诧异地抬起眼睛看了樊伉一眼,似是不曾料到樊伉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平心而论,这确实是是个能兵不血刃能就瓦解诸侯王国的好计策。   这样既不至于激怒王侯,又得获得人心,还能令封国由内至外分崩离析,简直狡猾之极!   刘邦以为这样圆滑得甚至有点阴损的法子若是由陈平那等圆滑世故之辈提出来倒也情有可原,毕竟这老匹夫本来就擅这等阴损之策。   然而樊伉一个不足十五岁的少年郎居然也有如此之深的心思,着实让他吃惊不已,心生忌惮。   然而不管内心如何惊涛骇浪一般难以平静,刘邦面上依然不显,他垂下眼眸,掩住了所有心思。   “你所言虽有几分道理,却流于小智。”刘邦缓缓道,“朕观暴秦废周礼,推行郡县体制,因此嬴氏一族全无实力,大权旁落,导致天下大乱。若是暴秦能够效法周礼,广封同姓,以掌天下大权,必不会有日后的祸患。”   樊伉:“……”   他猜到了开头,却没有料到结局。   原来刘邦并不是真的如他所想的反对分封制。相反的,他本人对于影响中央集权的分封制分明是持赞同态度的!   他一心想灭的也并不是封国,而是那些他不得已之下亲封的各路异姓诸侯王!   身为皇帝,刘邦竟然天真地以为平定异姓王侯,而后以刘姓子弟代子,便能天下太平!   简直一厢情愿得可笑!   就他所知,那些后来他所封的刘姓子弟就没有一个老老实实如他所愿,成为皇帝的臂膀,反而养肥之后个个都对长安城中那个最至高无上的位置虎视眈眈。   七王之战死伤无数,何其惨烈!堪以为鉴。   果然还是太年轻啊!   知道自己对牛弹琴了一上午,樊伉的内心是崩溃的!   刘邦并未意识到自己在新交的这个“知己”不过是头听不懂人话的“牛”,反而觉得樊伉到底太年轻,想问题太过简单了些。   刘邦重重将酒盏放下,“朕欲效法周礼,广封同姓于东地,与汉中形成屏藩之势,共同镇抚天下,以保我大汉长治久安。”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现在的几个异姓诸侯王是一个都不能留!   韩信英布彭越几人非死不可!   樊伉有些傻眼。   套用一句他以前生活的世界非常流行的一句话就是,三观都不同,这如何谈得拢?   若是樊伉咸鱼一点,看穿了刘邦一心想灭异姓封国的决心,这个时候他就该见好即收,非常有眼色地告罪两句,然后转身就走。   但樊伉觉得真的不值啊!   现在韩信未死,英布彭越也未“被谋反”,若是能够因势利导,这几位猛人该是多好的对抗匈奴的将才啊!   “陛下——”   樊伉待要再说什么,刘邦却已不耐烦再听。   身为帝王肯给一个臣子如此耐心,刘邦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度了。   “朕意已决,汝不必再言!和亲之事势在必行,明日我就令人宣鲁元回京,你下去罢!”   本来樊伉都已经打算告退了的,冷不防刘邦还要坚持和亲,合着先前他在朝堂之上拼着得罪一半文臣的风险说的话完全是白说了?   樊伉的狗脾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道:“难道陛下当真以为诛尽异姓王,以刘室宗亲取而代之,就真的能天下太平了?岂知换汤不换药,假以时日,其祸乱更甚!”   这一句祸乱更甚可谓诛心之极。   刘室宗亲为王,其祸乱更甚,不就是暗指以后刘邦的儿子孙子也会举兵反叛么?   刘邦脸上虚假的笑容都不复见,面无表情地看着樊伉,眼神里透着一股冷意。   “兴平侯,你可知道方才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樊伉心里其实也有点后悔的,然而说都说了,又不可能把话再吞回去,就算想反悔也不可能。反正都已经将刘邦得罪了,樊伉倒也想得开,索性光棍到底。   “同姓诸侯与异姓诸侯权属一样,陛下担心异姓诸侯起兵反汉,又岂知同姓诸侯没有存此心思?同为陛下子嗣,这皇位为何你坐得我就坐不得?”   “大胆!”刘邦眼中怒火盛极,“啪”地一声,手中酒杯掷地应声而碎,怒道:“莫以为有皇后撑腰,朕就不敢杀你!”   樊伉听到这话,反而不怕了。   刘邦这厮最是狡猾,杀人向来是阴着杀的,向来让别人背骂名。这样明目张胆地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反而证明他不敢杀自己。   既然现在不能马上就杀了他,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樊伉于是再度开口,偌大的大夏殿只听到处于变声期少年的嗓音在回荡。   “纵观历史,华夏还从未有过夷狄之祸!惟我大汉却屡遭匈奴劫掠却是为何?冒顿何以能越过句注,侵扰太原?还不是因为韩王信叛汉转投匈奴!身为汉人,韩王信宁可被万民唾弃也要背弃大汉固然罪不可赦,然陛下就没有错么?若是陛下不曾故计重施,用对付长沙王的那一套对付韩王信,夺他故封,将之徙往太原,又如何会激怒韩王信,令他生出反心?!”   刘邦满脸铁青,气得浑身直抖,看着樊伉的眼神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闭嘴!”   樊伉浑若未闻,有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就索性说个痛快!   “陛下仍要一意孤行,执意如此,日后必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无数个韩王信。陛下英明神武,才略武勇皆备,自是不惧区区几名王侯的叛乱,可天下万民何其无辜!望陛下明鉴!”   “当”地一声,这下子刘邦没有摔杯子,他拔剑了。   剑锋直指樊伉,刘邦恶狠狠地道:“兴平侯,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樊伉挺直了背,目光直直地注视着盛怒之下的刘邦,脸上毫无惧意。   “纵然陛下要杀了臣,臣还是那句话,天下未平,匈奴未灭,异姓诸王不可杀,否则韩王信便是前例。”   “好好好——”刘邦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已然气极,握剑的手松了又紧,最后简直就是在咆哮,“来人,将兴平侯拖下去——”   两名卫士进来,正要将樊伉押走,不妨门外传来常侍尖细的声音。   “皇后驾到——”   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吕雉踏进大夏殿,见到的就是樊伉被两名凶神恶煞般的卫士推搡着往外走的情形,心中大急,顾不得其他,曲膝跪伏于地。   “陛下息怒,舞阳县报,今年舞阳县中诸户,用兴平侯所教耕作方法,亩产皆超两石,民户试种红薯,更是亩产超十石。此乃天大的喜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第115章   汉朝此时的农业基本还处于刀耕火种的年代,因为曲辕犁的问世,牛驴总算也有了用武之力,可用牲畜拉犁,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大提高了耕作效率,但这也只是解释了人们的双手,让人们可以耕作更多的田地,对于产量的提高并没有很大的作用。   即便是曾经最繁华最富裕的关中地区,亩产也不过一石,能超两石的寥寥可数。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整个县的农户所种田地亩产皆超两石。这是什么概念?   刘邦不想去进行那么复杂的计算,他只知道一县农户所得比往年多出一倍,能养活比往年多一倍的人口就够了。   大汉现在有多少未耕作的土地?若是每家农户皆能像舞阳县一般增产一倍,每年能多收多少粮食?多养活多少人口?国家能多收多少赋税?能多给军队供给多少粮草?   刘邦有点算不过来,但他知道若是能将舞阳县中农户种地的经验大力推广,及至全国,光是田地所得就会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如此大利之前,还有什么恩怨不能放下的?   刘邦性格也很光棍,比樊伉还能屈能伸,想明白之后,转眼再瞅樊伉,觉得这个惹人厌的小儿虽然可恶,但总算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杀了有些可惜。   也罢!   大不了就让他去教人种田吧!等到天下所有人都学会了他的种田本事,到时候不拘是杀还是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刘邦哈哈一笑,将剑收了回来了,对着两名卫士道:“还不放开兴平侯?方才我不过是和兴平侯闹着玩的罢了!”   “是,陛下。”   两名卫士对刘邦出尔反尔的个性想是习惯,并未感到丝毫意外,两人对着樊伉道了声“得罪”,又退出大殿。   “……”樊伉心想谁信你是闹着玩的?   他敢拿他肩膀上的脑袋打赌,如果不是吕雉及时赶到,估计他真会被刘邦叫人拖出去杖毙。   封建社会没人权啊,皇帝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兴平侯这回做得不错,该赏!”刘邦呵呵笑。   樊伉也跟着呵呵,心想我信了你的鬼哦。   都不想吐槽他了。   吕雉放下心来,无比贤惠地看着刘邦,道:“陛下圣明。兴平侯身为陛下的臣子,为陛下分忧解难乃是理所当然的事。陛下对他已经格外厚爱,年纪轻轻就已经封他为关内侯,已是不合规矩,若是再赏,那些为陛下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陛下又该如何?”   刘邦的性格就是这样,喜怒形于色,心情随时在好与坏之间转变。   方才恨不得能杀了樊伉,现在见樊伉会种地,能给他增加收入,又觉得是个人才,应该重重赏赐才对。   经皇后这么一提,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年纪轻轻已为关内侯,再赏岂不是要封他为彻侯?   他正愁王侯太多杀都杀不完,再封一个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此时见吕雉出言阻拦,刘邦顿时觉得果然还是皇后识大体,知分寸,于是顺水推舟地夸奖了樊伉好几句,至于封赏的话便就此揭过,提也不提了。   “陛下谬赞了,兴平侯还小,陛下如此夸赞于他,恐他少年脾气不懂事,经不得夸,容易得意忘形,少不得又给陛下惹出麻烦。”吕雉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就将樊伉方才在殿中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论行为当做不懂事孩子的胡言乱语。   刘邦心情正高兴,也不计较,只是看到地上的玻璃碎渣有些可惜,方才真不该置气将酒钟摔了的。那还是皇后送给他的,据说这个什么玻璃可是神仙们用来装饰墙面的,很是珍贵,现下他可没脸再朝皇后要了。   吕雉何等聪明的女人,只扫一眼刘邦的神情就明白了。   她也不揭穿,只道:“地上如何有碎玻璃?陛下当心别伤到了。”   说罢连忙唤宫人进来打扫。   刘邦素要脸面,自然不肯当着宫人和吕雉的面承认这玻璃酒钟是因为他被樊伉说得恼羞成怒所以摔碎的,只得捏着鼻子忍了,不自在地解释道:“方才手滑,一不小心竟把皇后送我的那只玻璃酒钟摔了。”   吕雉连忙道:“一只玻璃酒钟而已,万幸没有伤到陛下。我记得这样的酒钟兴平侯一共送了我一对,陛下一只我一只,回头我便让人取了我宫那只给陛下送来。”   刘邦心中想要,嘴上却拒绝道:“我怎能夺皇后所爱。”   吕雉笑道:“我这阵子正觉得头有些痛,侍医说我不宜饮酒,玻璃酒钟我留着也无用,不若给陛下送来,反而能物尽其用。”   刘邦面子里子都占全了,于是满意了:“如此,便依皇后所言。”   “那我这就去给陛下取酒钟去了。” 吕雉转身的时候,还把樊伉一起叫走了,“兴平侯跟我一块儿走罢,我还想多问问你在舞阳种地的事情呢!”   樊伉心想总算能走了,刚才可把他吓了一跳。听闻吕雉招呼连忙二话不说抬脚跟上。   两人都要跨出大夏殿了,刘邦想到了什么,突然出声道:“且慢?”   樊伉已经跨出殿门外的腿只得又收了回来。   吕雉回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邦没有看她,眼神越过她直接落在樊伉身上。   “听说这玻璃制法是兴平侯于梦中从神仙世界里得到的?”   妈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神仙的虎皮扯得大了,连刘邦都动心了!   樊伉心中暗悔不已,又无言可辩,只能硬着头皮道:“正是。”   刘邦听了敛眉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神仙们可是如传说中那般能够长生不老?”   樊伉微愣,仔细斟酌了一下,方才道:“并不能。神仙们和我们一样,也会经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此乃世间七苦,便是神仙们也不例外。”   “哦。”刘邦脸上明显露出一抹失望之色,叹道,“竟连神仙也不得长生吗?”   汉朝的百姓已经够苦了,为防刘邦跟秦始皇一样兴起修仙求长生的念头瞎折腾,樊伉想了想,还是诚恳地劝诫道:“陛下,世间万物唯天地才能永恒。”   所以就别想着什么长生不老了,好好地做你的皇帝吧,别想东想西瞎折腾了。   “行了,你下去吧。”刘邦挥了挥手,挥苍蝇一般把樊伉挥走了。   出了大夏殿,吕雉身形一软,似要跌倒。   樊伉连忙伸手去搀她,这才发现她的双手抖得厉害,手心一片冰冷。   “姨母——”   “我没事,扶我回宫,莫要声张。”吕雉朝他摆了摆手,咬着牙在女官和樊伉的搀扶下回到椒房殿。   屏退殿中宫女,只留樊伉一人时,吕雉再也控制不住表情,怒容满面压低了嗓音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和陛下顶撞!方才若不是将行机灵前来唤我,今日你这条小命只要就要断送在长乐宫了!”   樊伉心中也有些后怕,更感激吕雉的维护之情,“扑通”一声,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朝人双膝跪下:“伉儿谢过姨母救命之恩。”   吕雉心中比他害怕更甚,樊伉竟然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言论,若是她来晚一步,又或是舞阳县的县报来得稍迟一会,纵然她贵为皇后,向刘邦恳求只怕也于事无补。   “我知你素日机敏,行事虽有些偏颇,但大事上却从未出过差错,我向来对你也很放心。不曾想竟如此狂妄无知!”吕雉余怒未消,看着樊伉的表情简直又气又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果然还是对你太放纵了,宠得你如此无法无天,连陛下都敢痛骂,简直不知死活!”   樊伉被骂得灰头土脸还不敢分辩,摸着鼻子灰溜溜地想,可不是不知死活么?   他都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还说出那等诛心之论,能捡回一条命真的是运气!   吕雉狠狠骂了他一顿,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拧眉开始想对策。   她与刘邦乃结发夫妻,深知刘邦此人性格反复无常,今日虽然看似没有问罪樊伉,但心中必有存有隔阂,若是哪一日想起此事,只怕不能善了。   这该如何是好?   吕雉愁眉深锁,焦躁难安。   樊伉跪在地上龇牙咧嘴。   没办法,没有跪习惯,膝盖痛啊!   吕雉现在正在气头上,没叫他起来他也不敢自己起。   不管如何,在方才那般危急的情况下吕雉依然冒着得罪刘邦的风险不顾一切进殿救他,这等救命之恩莫说跪拜,便是再过分的事情也值得。   再说吕雉此时骂他也正是想维护他,若是不相干的人,谁会管他的死活呢?   是非恩怨樊伉还是分得清的。   但是——   膝盖还是跪得好痛啊!   樊伉脸直抽抽,正在犹豫要不要提醒吕雉他还跪着的时候,就听殿外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刘盈略带惊惶的声音响起。   “母后,伉儿怎么样了?方才我去大夏殿没有见着他——”   刘盈急匆匆地跑进来,身上的衣裳都未曾换下,满头满脸都是汗水,想是从校场一路直接狂奔过来的。   见到刘盈,樊伉忍不住眼睛一亮。   太好了,救星来了! 第116章   樊伉连忙朝刘盈做了个“表兄救我”的嘴型,刘盈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道:“阿母,伉儿体弱,就算他做了什么事惹阿母不高兴,你责骂他几句就行了,别让他跪着了。跪坏了膝盖就不好了。”   吕雉这才反应过来樊伉还一直跪着,此时见他一副老实乖巧的模样,再想到他今日胆大包天的行为,总算深刻理解了人们口中所说的“人不可貌相”那句话的意思。   罢了。   事已至此,责罚他也无用,还是想想看怎么挽回补救吧。   “起来吧。”吕雉   “谢姨母。”樊伉这才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啊,真要像你看起来这么乖巧就好了。”吕雉叹了口气,招呼二人落坐,道,“伉儿把今日在大夏殿里发生的事详细说与我听。”   刘盈挨着樊伉坐下,一脸好奇地看着樊伉。   朝会完毕之后,他看见侍奉吕雉的将行前来说吕雉召见樊伉,吕雉和樊伉素来关系亲厚,吕雉也很喜欢樊伉,料想无事便放心地去校场练武。   哪知练武练到一半,突然他宫中的常侍慌慌张张地跑来找他,说不知为何兴平侯触怒了陛下,陛下为此恼怒异常,要杀兴平侯,吓得他武也不练了,急急忙忙朝大夏殿赶去。结果到了大夏殿扑了个空,听到吕雉把樊伉带走后才放下心来。   他实在很好奇樊伉究竟做了什么竟惹得他父皇如此大怒。   樊伉便把方才在大夏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讲了。   刘盈听后双眼圆睁,惊讶得嘴都合不上,良久才认真地道:“伉儿你当真是这么说的?胆子可真大。”   这样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连他都不敢当着他父皇的面说。   樊伉想了想,说:“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身为陛下的臣子,理当对陛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也不能这么说啊,这谁听了能受得了。”刘盈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无言地安慰他。   “忠言逆耳,有些话总得有人说吧。”事到如今,樊伉也只能朝着直言不讳的忠诚谏臣的人设一条道走下去了。   刘盈听了,沉默了好久,小脑瓜子里也不知脑补了些什么,抬起头时已经换成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伉儿你说的对!这个世上真话实话总不如假话那么好听。”   樊伉:“……”   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啊?   吕雉瞥了两人一眼,她的关注点明显跟刘盈不一样,想得更深远些。   “伉儿当真认为异姓王不能杀?”在这个问题上吕雉本人其实是更偏向刘邦的。   无他!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现在陛下年事渐长,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而几位异姓王之中除了梁王之外,其他皆正值壮年,尤其是淮阴侯,将将不过而立之年,若是有朝一日陛下殡天,以梁王淮阴侯在军中的地位,纵是阿兄也无法压制得住他们。   所以她对于刘邦对异姓王动的那些手脚,一向都是十分支持的。   但今天听樊伉一席话,又觉得颇有几分道理,所以有些犹豫不绝。   樊伉听到吕雉这么问,便知道吕稚在这上面和刘邦是真的夫妻同心。事实上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   淮阴侯韩信可就是被她与萧何密谋骗至长乐宫钟室处死的。   但淮阴侯韩信真的起过反心吗?   似乎好像并没有哎。   若是韩信当真想反,樊伉觉得以那位牛人的才干,刘邦万万不会是他的对手。   不然韩信自从被贬为淮阴侯之后,也不会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长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里生闷气。   樊伉相信如果淮阴侯想造反,哪怕现在他封地被夺,贬为淮阴侯,困于长安,只要他想,未必不能成功。   不然又何必留在长安受刘邦的窝囊气。   纵然如此也不得安宁。   从刘邦和吕雉的态度中樊伉发现这两口子已经现在就已经对韩信动了杀心。   “姨母,我以为现在异姓王不当杀,至少此时不能杀。”樊伉分析道,“我以为现在诸位异姓王虽然拥兵自重,但其实并未生出反心,若是加以安抚引导,这些诸侯王国未必不能成为抵御匈奴的中坚力量。相反的若是以武力相逼,反而会让这些匈奴王投向匈奴,韩王信便是最好的例子。中原大地自前秦暴乱起,就一直饱受战争之苦,人口锐减,田地荒芜,民无盖藏,百姓贫苦。此等情况之下,我大汉的军队第一要务是防范匈奴。匈奴不灭,我大汉将士反而自相残杀,岂不是给了匈奴可趁之机?”   吕雉听后并未反驳,反而细细思索起来。   樊伉看了她一眼,觉得吕雉比刘邦好像更为冷静一点,没有那么情绪化。   这有点奇怪。   正常来讲不是女人更加情绪化一点么?为什么这两口子却是反着来的?   樊伉知道如果现在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改变刘邦的主意,估计就只有吕雉了,于是决定再加一把火。   “伉儿以为,我大汉的真正隐患在于裂土封王的制度本身,而并不在于异姓王侯。陛下平定诸王之后,立刻以刘姓宗亲代替,封国地方割据的局面并未打破,他日封国势大,一样会有今日之忧患。”   吕雉听到这里,抬起眼睛看着刘盈,问:“阿盈,你以为如何?”   刘盈皱着眉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然后才道:“阿母,我以为伉儿说的很有道理。在对待诸侯王的问题上,伉儿所提之法反而更妥贴,就是——”   他瞄了瞄樊伉,有些欲言又止。   “就是有点阴损对吧?”樊伉一点儿也不介意,笑着道,“只要能够用和平的手段瓦解这些国中王国,少死几个人,就算阴损一点儿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真要靠武力平定天下,血流成河才好么?   刘盈心思被樊伉戳破,颇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伉儿是为父皇出谋画策,怎么能说他阴损呢?   如今隐隐已有一点弟控影子的刘盈没有想太多,继续向吕雉说明自己的见解:“而且如今匈奴才是我大汉的共同敌人,外虏不平,我们汉人反而自相残杀,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樊伉心想,觉悟挺高的嘛!还知道先攘外再安内的道理。   他是个非常喜欢鼓励教育的人,既然做对了就一定要奖赏才对。   刘盈是太子,以他的身份不好奖赏什么,但言语夸赞几句还是可以的。   “表兄说得好,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樊伉给他鼓掌。   虽然同室用在这里有点奇怪,但不管了,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吕雉这回倒是没有嘲笑他们俩,只是露出一脸深思的表情。   无论是身为母亲,还是身为大汉皇后的她,所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她的儿子太子刘盈将来能够顺利登上皇位,并且确保太子的皇位能够坐得足够稳,为此她也倾向于平定诸王侯。   只不过她想得没有那么透彻。   所以在当初刘邦夺楚王韩信封地,将富庶的齐楚之地改封给他的长子刘肥时,她虽然感到有些不妥,但也只是将之归结为女人的嫉妒心。   及至后来韩王信反汉,刘邦又将他的封国废除,先是改封其兄长刘仲,后因刘仲实不堪用,又改封刘如意时,这种不妥之感便愈加强烈,她仍是以为自己与戚姬不和的缘故,所以不想让她的儿子小小年纪便裂土封王。   如今被樊伉点破,吕雉顿觉豁然开朗。所有的不妥与疑虑在此刻全都有了答案。   她如此苦心帮助支持刘邦,最后除了给他人做嫁衣外毫无益处,甚至刘室宗亲对于太子的危胁比异姓王更大。   就像伉儿所说,同为陛下子嗣,这皇位你坐得为何我就坐不得?   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吕雉的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今日不管是伉儿在大夏殿说的话还是刚才在椒房殿中所述之言,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去。”   樊伉也知道今天他的话要是传出去,那些王侯还不会有什么,倒是宫中那些美人要恨死自己了,尤其是有儿子的。   于是很老实地点头:“姨母放心,我省得。”   刘盈也道:“儿子知道。”   这两年在吕雉的刻意授意之下,刘盈也渐渐开始接触政事。他本来就属于情商智商皆在线的人,只不过性格软萌了之些,自然明白其中利害之处,又怎么会往外传。   吕雉见状这才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伉儿你也早些出宫去,省得你阿母在家中担心。”   樊伉也有些担心吕媭那暴脾气,连忙向吕雉告辞出宫。   好表兄刘盈照例亲自送他出宫。   望着他们两人离开的背影,吕雉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眉眼之间全无方才的凌厉。   “来人。”   殿外侍侯的訾雅立刻进来。   “皇后有何吩咐?”   吕雉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将兴平侯前日送来的那只玻璃酒钟取来,给陛下送去吧。”   “是。”   訾雅应了声喏,将玻璃酒钟找出来,用帛布包好放入锦盒,正要送往大夏殿,吕雉又道:“等等,还是我亲自给陛下送去吧。” 第117章   大夏殿中,刘邦心情高兴,召了戚夫人过来,命伶人进来奏乐,戚夫人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大殿之中但见她长袖缱绻,羽衣飘飘,习习然宛如仙子。偶尔回眸之间,顾盼生姿,风情万种。   刘邦见状一时兴起,亲自击缶引吭高歌。   吕雉亲自捧着装有玻璃杯的锦盒来到大夏殿前时,就听到里头传来刘邦的歌声。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   听到歌声,吕雉停下了脚步,目光下意识地往下,看着精致的锦盒边沿伸出的几根手指。   粗糙干燥满是老茧,因为常年在田间耕作,关节肿大,很是难看!   吕雉不由淡嘲道:“是啊,这样一双粗糙丑陋的手又如何比得上美人柔荑一般的纤纤十指呢?”   誉雅吓得连忙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心中忐忑不安。   好在吕雉并未再多说什么,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陛下真是好雅兴。”   刘邦转头见是他,将缶放下,道:“原来是皇后。”   吕雉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将手中锦盒置于案几之上,打开,道:“陛下的玻璃酒钟。”   刘邦哈哈一笑,迫不及待地将酒钟取了出来,倒上满满一杯烧酒,道:“还是皇后最知朕心意。”   吕雉笑道:“这般香醇四溢的美酒非玻璃酒钟不能匹配。”   刘邦对此话深以为然。   清澈透明的酒液盛放在同样通透的玻璃酒钟中,光是视觉上的效果就足够让人陶醉了。   于是两口子笑语晏晏地坐下来,共同欣赏戚夫人优美的舞姿,尤其是吕雉看到精彩之处不时点头微笑,毫无介怀之意。   殿中戚夫人舞得正欢,只见两只彩袖凌空飞旋,娇躯翩转,当真如仙子之般。   吕雉不禁赞道:“素闻戚夫人精于舞蹈,尤擅翘袖折腰之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邦哈哈一笑,虽然不懂为何今日皇后如此大度,但身为男人,谁见着这样一副妻妾和睦的样子不高兴?   “后宫佳人众多,惟戚姬的舞姿令人惊艳,我心甚悦。”刘邦道,“皇后若是喜欢,不妨让宫人习此舞,多加排演,以供皇后欣赏。”   吕雉摇头:“罢了,此等舞蹈也唯有戚姬才能跳得如此婀娜多姿,其他宫人习之,又怎得戚夫人十之一分的神韵,不过是东施效频,徒增笑料罢了。”   “这有何难?若是皇后想看,便让戚姬跳给皇后看就是了。”刘邦不以为意地道。   刚刚跳完舞退下来的戚夫人闻言美丽的面孔顿时一僵,快步在刘邦另一侧跪地坐下,道:“只恐妾舞姿粗鄙,污了皇后的眼睛。”   戚姬不乐意给吕雉跳舞,吕雉又何尝乐意天天看着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提醒自己年华已逝人老珠黄的事实?   “我观此舞动作复杂,想是颇费力气,戚夫人又生得如此娇弱美貌,我可舍不得让她天天跳舞给我看。”   刘邦不以为意地道:“一切都依皇后,只要皇后高兴就好。”   在他心中只要宫中美人不要彼此勾心斗角,天天在他面前哭诉告状,她们做什么都好。   戚姬看了吕雉一眼,提醒道:“陛下,该是侍医给陛下施针的时候了。”   刘邦早年南征北战,落下一身伤,如今年岁大了,什么毛病都来了,时常受风寒湿痹之苦,坐卧不安,夜不能寐,是以常令侍医行针缓解。   吕雉偶尔也会令人给自己行针,所以并不意外。   “如此便不打扰陛下了。”吕雉见状,便起身告辞。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侍医背着药箱匆匆而来,先给刘邦和戚夫人行过礼,然后再取出火针,为刘邦施针。   刘邦道:“去把你弄的那个药酒拿过来,朕要小饮两杯。”   戚姬便吩咐人去她宫中取药酒。   不一会儿,宫人便取了一个酒壶过来,戚姬亲自持盏,将药酒倒入酒爵,放入盆中温着,待得刘邦施针完毕,酒也温了,正好可以入口。   刘邦今日兴致很高,戚夫人察颜观色,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今日何事令陛下如此高兴?”   “舞阳县报,说今年舞阳县农户按照兴平侯的法子种地,亩产皆超两石,试种红薯更超十石。美人,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刘邦感慨道,“你别说,皇后的这个外甥还真有几分本事,就是性格实在不讨人喜欢。”   宫中美人众多,唯有戚姬最受宠爱,与皇后的矛盾也最尖锐。   见刘邦当着她的面如此夸赞樊伉,戚姬心中便有些不自在,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笑道:“素闻兴平侯年少英才,为人谦恭有礼,竟不知做了什么让陛下说出这样的话。”   正为刘邦施针的侍医闻言,耳朵不自觉地悄悄竖起。   不想刘邦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此乃朝堂之事,你莫要多问!”   就算再宠爱戚夫人,刘邦也不可能把方才在殿中樊伉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告诉她。   此乃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刘邦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戚夫人自陪侍刘邦以来,还从未被刘邦如此呵斥过,若是在平时,戚夫人必然会觉得无限委屈,然而今日同是委屈,却有些欢喜。   陛下如此疾言厉色,必定是兴平侯真的冒犯了陛下。   兴平侯是皇后的外甥,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人触恼了陛下,对她而言便是好事。   刘邦瞧见她委屈的神色心中也有点后悔。   无礼的是樊伉小儿,美人何辜,他又何必如此斥责美人。   但身为帝王的自尊,让刘邦做不出向女人赔礼道歉的事,只得没话找话,关心一下小儿子:“如意呢?”   “刚刚用过晚食,有些倦乏,我让他留在宫中休息。”   刘邦平日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儿子的,若是提到刘如意,要么唤人将之抱来,要么亲自去看望,然而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有些意兴阑珊。   想到有朝一日,刘如意也会如同现在的异姓诸侯王一般威胁大汉的统治,心中竟隐隐有些排斥之感。   苦闷之下,只能借酒浇愁。   戚夫人察言观色,见状便伸手试试了酒樽的温度,觉得酒已温了,便亲自持盏,将酒樽中温热的倒入玻璃酒钟,双手奉给刘邦:“陛下请用。”   刘邦对她的小意殷勤十分受用,伸手接过,一口下肚,只觉微麻,胸腹之间暖洋洋的,周身尤其是腰腿处那股阴冷沉涩疼痛之感顿时减轻不少,身体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   身体舒服,心情自然格外愉快。   俗话说饱暖思那啥,再加上药酒的劲头,刘邦便有些思了,冷眼一瞅侍医,道:“下去罢。”   侍医会意,替刘邦取了针,背上药箱便退出殿中,刘邦搂着戚夫人滚作一团。   然而刘邦已近花甲之年,而戚夫人却不足而立,老夫少妻于男欢女爱上头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百般抚慰之下戚夫人方觉有些兴味,突觉脸上黏黏嗒嗒的,身上之人半天无响动,不由得蹙眉:“陛下?”   刘邦一动不动,只余沉重的呼吸声,戚夫人睁眼一瞧,却见刘邦牙关紧咬,口流涎液,浑身抽搐,呼吸急促,顿时花容失色。   “陛下——”   椒房殿中吕雉正准备用晚食,听得殿外脚步声大作,一名常在大夏殿外侍奉的常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伏在地:“不好了!陛下方才在大夏殿突发恶疾,昏厥了过去。”   吕雉心中“咯噔”一下,霍然起立:“随我去看看。”   一路上吕雉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大夏殿,见到刘邦躺在榻上口吐白涎,已呈昏厥之态,而一旁的戚姬却一副衣裳不整钗横鬓乱的模样,如何还不明白。   一股怒气顿时由心中升起,“啪”地一声吕雉抬手重重地打了戚姬一耳光,恶狠狠地骂道:“贱婢!”   戚姬被打,却丝毫不敢心怀怨恨,反而“扑通”一声朝着吕雉跪下,哀哀哭求:“皇后,您要杀要剐妾绝无怨言,只求皇后能救救陛下!”   吕雉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最初的慌乱和愤怒过去,强自镇定下来,一边吩咐人去唤侍医,一边又命卫士把手宫门,以防宫人将刘邦突发恶疾的事传出去。   直到安排妥当,吕雉方才把止目光再次投向戚夫人,见她衣衫零乱也不收拾,只顾坐在地上哀哀哭泣的模样,心中更加烦躁。   “哭什么哭?还不把自己收拾妥当,想让下臣看笑话么?”   长秋殿的宫女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替戚夫人整理完毕,方才替刘邦施针的侍医也匆匆赶到。   侍医进殿,不等他行礼,吕雉便道:“免了,快去看看陛下的状况。”   一听是刘邦病了,侍医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察看刘邦的情况。   望闻问切诊断之下,侍医的脸色不由十分古怪。   “陛下何恙?”吕雉问道。   侍医面带难色:“这……”   吕雉怒道:“昏聩!此等时候还吞吞吐吐,照实说来!”   侍医心中叹息一声,不敢隐瞒,照实说了:“陛下头面颈发红,舌淡苔薄,痰湿壅盛,神志昏迷,呼之不应。其脉浮而细弦,举之有余,按之不足,细脉如丝,乃阳虚阴盛,闭寒清窍之症。”   这种脉象在现代有一个十分通俗易懂的词:脑出血。   吕雉道:“可有医法。”   侍医道:“此症只能用温热开散法救闭开窍,复苏醒脑,阳虚并除,陛下乃大汉天子,大气运者,必能安然无恙。”   吕雉道:“准。”   侍医连忙开药箱抓药,命人煎好,让刘邦服下。   如此隔了数个时辰,刘邦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殿中诸人顿时松了口气。   “陛下?可觉好些?”吕雉上前,关切地问道。   刘邦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啊啊”之声。   吕雉:“……” 第118章   樊伉从长乐宫出来,就见到无名全副武器,牵着他们家的老驴子在宫门口等着。樊伉拿眼一扫,初初估计无名兄身上至少藏了二十多把武器。   “你这是做什么?”樊伉满头雾水,“你这是改行去卖武器啊。”   没见宫门卫都在频频拿眼睛瞅他们了么?   这要是无名兄没有挂着他们临武侯的名头,早被宫门卫拿下了。   “我来接郎君啊。”无名兄拉着樊伉往家走,一边走一边道:“郎君今日不是惹恼了那个谁么?我还在想着若是郎君再不出来,我就进去把郎君救出来。”   樊伉无语之极:“我不过就是进了一趟宫与陛下讨论政事而已,纵然君臣有些见解不一样,那也只是立场想法不同,哪有无名兄说的这么严重。”   说到这里,樊伉总算反应过来:“今日我跟陛下在大夏殿争论的事连你都知道了?”   这消息传得可真够迅速的啊。   无名道:“我估计全长安城的贵族大部分都知道了。”   毕竟根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那个谁当时可是在呜哮,恨不能当场打杀了他。   樊伉闻言不由咋舌:“传得这么快?”   当真不可小瞧古人的八卦能力。   无名冷哼一声,提醒他道:“你阿母也知道了。”   樊伉:“?!”   他都忘了家里还有吕媭这尊大佛。   “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事就先不回家了,无名兄回去替我向阿母说一声吧。”樊伉非常没志气地就想溜。   反正长安城这么大,他随便找个犄角旮旯里一钻,过个三五天等吕媭气消了再回来应该无事。   “来不及了。你阿母已经看到你了。”无名眼睛注视着前方,凉凉地道。   临武侯府门外,吕媭带着侍女健仆一脸温柔地看着他:“伉儿过家门而不入,这又是想到哪儿去啊?”   吕媭跟吕雉不一样。大约是因为樊哙常年在外征战的缘故,樊家的后院一直挺太平的,就是后来的那个邑夫人,哪怕生了儿子,也只是当个外室,没有接进府里来,所以吕媭的脾气要比吕雉火爆不少。   换言之,就是吕媭在一些小事上更容易喜怒形于色。   当然,樊伉并不是说他阿母没城府像个傻妞,事实上他觉得吕媭的政治素养挺好的,在一些大事上面很能沉住气。   咳!话扯远了,总之呢就是如果现在吕媭暴怒异常,追着他打在樊伉眼里都不意外,但这么温柔就很不正常了。   这说明吕媭已经出离愤怒,接下来怕是要作天作天作妖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等进了门,吕媭态度马上就变了,面无表情地吩咐关门,手抡洗衣棒,气场全开。   “说吧,你是自己乖乖躺好让阿母抽呢还是阿母让人把人捆了再抽?”   樊伉看那洗衣棒的粗细程度,觉得以吕媭的力气,一棒子下去自己估计就要躺下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跟他阿母商量:“我能不能一个都不选?”   “不行。”吕媭板着脸道,“平日里我怜你体弱又有那……疾症,所以对你百般宠溺,惯得你有些无法无天了!是阿母的错!所以今日阿母一定要代你阿翁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轻重,免得将来惹出更大的祸患来!”   说罢吩咐健仆上前,要将樊伉捉住。   樊伉眼见不好,转身就朝无名身后跑,一边跑一边大叫:“无名兄救我!”   “无名公子休要护着他,这孽障再不好好教训他一顿,以后他连天都敢捅了。”吕媭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无名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将樊伉护在身后,面对吕媭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郎君所为必有道理,夫人何不问问郎君今日在宫中究竟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说不定郎君并没有错呢?”   樊伉顿时一脸感动地看着无名,只觉得无名兄此刻的身影特别高大特别可靠特别有安全感。   吕媭一时语塞,心想她哪儿不知道樊伉没错,可是这个世上有些话有些事哪怕是对的也是不能说更不能做的。   都能惹得皇帝在宫中对樊伉喊打喊杀了,哪里还有对错而言。   她若是不做做样子,打骂他一顿,皇帝知晓了会怎么想?   这两破孩子哦,真是一点儿也不懂她的心!   樊伉正要反驳两句,这段时间一直安安静静特别老实本份的系统又蹦出来找存在感。   “叮个咚,推广小麦种植主线任务完成,宿主获得三千经验值,两千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提前完成任务,奖励宿主抽奖一次。”   唷!   终于完成了。   樊伉心中一喜,心想不枉他筹划了这许久,还跑到舞阳去搞庄园,可算让他完成了。   又是抽奖啊!   抽奖他最喜欢了。   除了最开始第一次抽的奖品不尽人意之外,后面抽的都挺不错的。造纸术啦柔丝草梦叶草之类的,就是后来一直没派上用场的红糖制法,也只是因为现在手边没有原材料所以没有用罢了。   可现在商城里不是有甜菜种籽么?他还打算赚点庄园币之后再找块地种点甜菜什么的,实在不行就让人去长沙国弄点带节的甘蔗过来种也行。   仔细想想,其实第一回抽的红薯,放在缺衣少食的大汉朝也挺实用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比柔丝草梦叶草这类高大上的植株更珍贵。   这回又会抽到什么呢?   樊伉看到系统面板上那颗滴溜溜直转的骰子只觉得格外亲切,连吕媭在一旁虎视眈眈都忘了,一溜烟地跑去打水,以一种无比圣洁慎重的心情洗完了手,然后伸手一戳。   “叮个咚,恭喜宿主抽到高地迅猛龙蛋一颗。”   “叮个咚,宿主触发养殖支线。”   “叮个咚,宿主触发支线任务,请于九十天之内孵化一颗迅捷鞭尾龙蛋。”   “?!!”樊伉脑子里一排迅捷鞭尾龙蛋的大家呼啸而过。   鞭尾龙蛋啊!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樊伉实在太激动了,已经彻底忘记周遭的一切,迫不及待地点开跨界商城,一行行朝下翻阅起来。   找到了!   迅捷鞭尾龙,因其尾部生有一排尖锐的倒刺而得名。晰臀目兽脚亚目驰龙科,是一种活跃于第三维度空间兽人世界的中小型肉食类恐龙,具有体型轻巧,奔跑速度快的特点。若能用正确的方法加以驯化,迅捷鞭尾龙会是很好的坐骑兽和狩猎伙伴。   哇!   还能驯化成坐骑的!   真是太好了!   想象着以后他骑着一只威内凛凛的迅捷鞭尾龙招摇过市时会引起多大的轰动,樊伉顿时激动不已。   “哈哈哈哈哈——”   樊伉忍不住插腰仰天大笑,憋屈了这么久,总算有一次让他有种走上人生巅峰的幸福感。   吕媭:“……”   无名:“……”   众健仆侍女:“……”   然后,在无名兄和满院子仆从使女的注视,身为主母的吕媭上前,“啪”地一巴掌打在樊伉脸上。   樊伉还沉浸在自己即将拥有一只恐龙的美好幻想里,冷不防脸上一痛,下意识地捂着脸,对他阿母怒目而视。   “阿母你干什么?好痛哎!”   “啊,方才有蚊子叮在你脸上,阿母替你拍蚊子呢!”吕媭方才以为他突发臆症,所以没多想上去就是一巴掌,却没料到樊伉是清醒的,收回手一脸讪讪的。   “拍蚊子你用这么大力?牙都要被你打掉了!”樊伉简直无语。   “真的?让阿母看看。”   吕媭连忙上前看着樊伉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上印着一个清晰的五指印,心中更加懊悔:“哎呀,都怪阿母手太重了,阿母也是一时着急,伉儿你怪阿母啊。”   樊伉眼珠子一转,手撑着额头一脸虚弱地道:“阿母我头有点晕,我想去休息。”   吕媭此时只担心自己那一巴掌太重,把樊伉打坏了,这会儿哪儿还舍得教训惩罚他,连忙让人扶他去休息,又唤人去请医匠。   进屋后,樊伉装模作样在炕上躺下,乘光给他盖上薄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等到人一走,无名冷眼瞅着炕上装睡的人道:“别装了,人都走了。”   樊伉睁开眼一瞧,果然屋子里静悄悄的,一骨碌就从炕上爬了起来。   无名凑过去看着他脸,皱眉:“你阿母下手也太狠了,都肿了。”   说完起身用冷水浸了布巾递给他:“拿这个捂捂会舒服点。”   抓起布巾按到脸上,冰凉冰凉的感觉减轻了脸上的疼痛,樊伉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还是无名兄对我最好了。”樊伉喜滋滋地道。   方才他被吕媭追着打,满院子的人只有无名站出来保护他!   决定了,等以后那个什么鞭尾龙孵出来养大了当坐骑后,除了自己外,第二个就让无名兄骑。   “饿不饿?”无名又问他。   樊伉连忙点头:“饿死了。”   他今天大清早就起来去朝会,散完朝又被皇后抓去训话,到现在粒米未进。   方才在宫中的时候不觉得,现下回来精神松懈下来,肚子早饿得咕咕叫。   无名便出去唤人给郎君送吃食过来,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樊伉手里捧着一个大白蛋,看得聚精会神。   “哪儿来的野鹅蛋?挺大的。”无名道,“一会烤了吃吧。”   樊伉抬起眼睛作死鱼眼地看着他:“不能吃。”   “为何?”无名纳闷,“难道里头有小鹅了?”   “嗯。”樊伉点头,“这是我下的蛋,谁都不能吃。我要把它孵出来。”   无名:“……”   我信了你的鬼哦。 第119章   因为孵化鞭尾龙蛋是系统发布的任务,樊伉顿时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   就算不考虑到以后有一头鞭尾龙坐骑的风光,他也要考虑系统诸如小皮鞭雷击等各种“爱的惩罚”。   活了两辈子,从没有孵恐龙蛋的经验,连听说的都没有,樊伉便先去跨界商城检。   系统升级对于跨界商城的影响并不大,不管是界面还是上面出售的商品基本都没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样。   最前面是各种稀奇古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他找到鞭尾龙的头像,点开一看,果然在下方购买选项里看到了迅捷鞭尾龙蛋孵化方法,旁边还有一本鞭尾龙驯养手册。   售价略有些贵,鞭尾龙蛋孵化方法要三十万庄园币,鞭尾龙训养手册更是高达一百万庄园币。   樊伉:“……”   他卖玻璃制品卖到现在,一共还没有赚到一百万庄园币呢!   看来他的玻璃制品卖得太廉价了。等到长安城的玻璃作坊建起来,再烧出来的玻璃他也要涨价!   樊伉在内心疯狂吐槽,然而还是决定花三十万庄园币将那个鞭尾龙孵化方法买下来。   不买不行,还有系统任务呢!   若是九十天之内这只鞭尾龙蛋没有孵化,按照系统的尿性不知道会怎么惩罚他。   而且凡事都是需要比较的。   这个孵蛋方法和驯养手册再贵,对比起跨界商城里成年龙的售价,这个价格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然而这样一来,他这两个月辛辛苦苦攒的庄园币一下子又用光了,瞬间又进入了赤贫状态。   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永远都是花钱容易赚钱难!   就连系统也不例外。   樊伉悻悻地想道,一边对着迅捷鞭尾龙蛋孵化方法点击了购买选项。   “叮个咚,请问宿主确定要购买迅捷鞭尾龙蛋孵化方法吗?”   樊伉点击确定。   “宿主购买迅捷鞭尾龙蛋孵化方法,扣除三十万庄园币。”   下一秒,系统面板下方代表包裹的空格里果然多了一个羊皮纸卷一样的东西。   粗粗看了一眼,樊伉发现这个鞭尾龙蛋的孵化其实还满讲究的。对环境要求比较高,湿度温度甚至还有阳光照射的时间及至拿取摆放的位置都有讲究。   看到这里,樊伉暗呼好险,幸好他第一时间就买了这本孵化手册,要不然万一哪个步骤不对,导致蛋孵化不了,那他就要凉凉了。   乘光送了晚食过来,樊伉一边吃一边说:“无名兄,一会儿帮我做个这个大的木箱子吧。”   樊伉放下筷子比划了下大小。   “知道了知道了。”无名拿起筷子塞他手里,“先吃了再说。”   樊伉低下头去专心吃饭。   饭吃完,吕媭打发人去唤的侍医到了,时间掐得刚刚好。   吕媭扫了一眼食盒,见食盘的食物都吃了,内心很满意,决定一会儿要奖励厨房的人。   “伉儿,侍医来了,让他给你看看。”   樊伉吃完饭正准备让无名给他削个木筐子,填上沙子埋恐龙蛋,哪里有空理会什么侍医,闻言敷衍地道:“阿母我早就没事了,让侍医回去吧。我又没病。”   郑侍医脸色僵了一下,要是换了别人敢当他面说这话,他敢发誓以后哪怕这家人病得都快要死了,他也绝不登这家人的门。   但谁让是小郎君呢?   郑侍医忍了。   “让侍医看看也不碍事。”吕媭语气格外温柔地哄道。   “阿母我正忙着呢。”樊伉道,“放心罢,你一巴掌还打不坏我的。”   吕媭:“……”   总觉得内心特别愧疚的样子。   吕媭觉得愧对儿子,又见樊伉活蹦乱跳不像是哪里伤了的样子,不想惹儿子生气正准备遂了樊伉的意打发郑侍医回去,不妨无名却道:“来了正好,给郎君看看脑子吧。”   “不用吧,一巴掌而已,阿母又没用多大力气。”樊伉有点抗拒。   自从买了系统作坊出品的刀伤药配方后,樊伉便对这个年代的医匠们抱持一种极大的怀疑态度,轻易不肯让他们给自己治病。   尤其是外伤!   “我说看就看。”无名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坚定地道。   樊伉还要说什么,无名便道:“看了就给做你要的那个木筐子。”   也就是不让郑侍医看他的脑子,就不给他做木筐子咯?   这是红果果的威胁啊!   樊伉觉得自己应该坚持自己的气节,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啥的,但一瞅无名兄认真的眼神,樊伉又有点怂了。   若是不让看病,无名兄真的不给做木筐子怎么办?   虽然他也可以找别的人做,但总觉得用习惯了无名兄的木筐子,别人编的都不那么好用了。   “看吧看吧。”樊伉自暴自弃地道。   郑侍医这才上前,照例先检查了樊伉眼口舌,又给把了脉,发现樊伉脉象正常,一点儿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便道:“兴平侯脉象柔和有力,不浮不沉,从容和缓,节律一致,并无异常之处。”   樊伉收回手腕,对吕媭和无名道:“看吧,我就说没事。”   吕媭这才放下心,道:“郑侍匠辛苦了,以后伉儿的身体还少不得要让郑侍医费心。”   “哪里,夫人言重了。”郑侍医对樊伉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便是无事也乐意上临武府找兴平侯讨教。   自从当初还不是兴平侯只是临武侯府小郎君的樊伉教了他如何正确地处理外伤伤口,如果清洗还有那个什么消毒之后,他现在治疗外伤的病人十个里倒是八个不会感染创口热,这在以前真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   吕媭命人取了诊金,又着人送郑侍医出府。樊伉也拉着无名去做木筐子,倒是和郑侍医同路。   快出院子的时候,郑侍医想了想,还是唤了一声:“兴平侯。”   樊伉同样也对这个郑侍医观感不错,平安当初可就是他救回来的。这老头可能医术不咋地,但医德还是不错的。   因此听得郑侍医唤他,樊伉便停下脚步问道:“郑侍医何事?”   郑侍医道:“兴平侯乃是有大才的人,纵然现在陛下有所疑虑,他日也一定会明白兴平侯的苦心,重用兴平侯。所以兴平侯切勿担忧烦恼过甚,万望保重身体才是。”   樊伉顿时一脸无语的表情。   好么!   不到一天他在大夏殿得罪刘邦的事连郑侍医都知道了!   樊伉很想说一声他真的是想太多,若不是因为和亲和平定诸侯王兹事体大,他其实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去刘邦面前凑热闹。   身为大汉朝的外戚,他早就已经有所觉悟,毕竟汉朝的皇帝对外戚的态度其实一直都不太友好的,典型的用过就丢的类型。   然而面对郑侍医的好言安慰,樊伉还是真诚地道了谢,两人在院门口道别。送走了郑侍医,樊伉则和无名兄去挑木头。   无名兄虽然平时很冷漠,但对于小郎君的请求还是很乐意满足的。   挑好了木头拖回到院子里便开工了。   樊伉对于木工一窍不通,无名兄做木筐子的时候,他便在炕头最温暖的位置铺上一块狼皮褥子,将鞭尾龙蛋小心翼翼地放下去,还摸了摸蛋壳,自言自语道:“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孵出来啊。等你孵出来了,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你们应该也有自己的名字吧?”   路过的乘光表示,他什么都没有听见。郎君对着一只蛋自言自语什么的都是他幻听。   陪着一只蛋自言自语了半天,天色渐渐暗下来,樊伉取了衣裳去隔壁浴室沐浴。   等他沐浴完拿着布巾边擦头发边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大黑如同孵蛋的老母鸡一样趴在狼皮褥子上一动不动。   樊伉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啊”地一声惊得院中树上已经归巢的鸟儿都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无名在院子里削木头,听得樊伉怪叫,将手中的木头一扔,“咻”地一下奔回屋。   “郎君怎么了?”   “我的蛋啊——大黑你快下来!”樊伉气急败坏地跳上炕,要赶大黑下来。   “汪——”大黑给了他一个无辜的小眼睛,仿佛在问他怎么了。   “你快下来,你趴到我的蛋了。”樊伉生怕大黑会把蛋压破,要赶它下来。   然而大黑素来不太鸟他,依然趴在狼皮褥子上一动不动。   一人一狗较上了劲,无名简直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朝着炕上的大黑喝了一句什么,大黑的狗脸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磨磨蹭蹭万般不情愿地从炕上起身,摆着尾巴跳了下来,绕着无名开始汪汪汪直叫。   “哎呀,我的蛋——”樊伉连忙扑过去,无比紧张地看着他的蛋,“还好没破。”   不等他庆幸完,就听到身后无名兄道:“大黑似乎把这颗蛋当成它下的了,刚才一直在孵蛋。”   “啊?”樊伉一脸懵逼的表情,“大黑它不是公的吗?”   说完又觉得不对:“不是,就算大黑是母的,狗也不能下蛋啊,它不是胎生的吗?”   无名兄看了他一眼,幽幽地道:“郎君都能下蛋了,大黑会下蛋也不稀奇吧。”   樊伉:“……”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更正一个错误,在汉朝侍医应该是指专门给宫中贵人看病的医生,而民间普通的医生应该称为医工或医匠。所以前文在砀邑给吕舅舅看病还有在舞阳县做刀伤药的都该称为医匠,而不是侍医。不过不影响阅读,只是称谓问题。前文中出现的侍医我会慢慢修改过来。 第120章   自知惹怒了刘邦,樊伉便再不去朝会了,整天窝在家里折腾他的蛋。   还有一个跟他一样爱折腾蛋的就是大黑,一人一狗成天因为孵蛋的事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大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趴在蛋上,你怎么就是不听?把蛋磕坏了怎么办?”一个不留神,樊伉发现那蠢狗又趴在埋蛋的木筐子上头去了,简直要被它气死了。   “快走开快走开!”樊伉驱赶狗。   “汪汪汪——”大黑甩着尾巴照旧趴在蛋上一点儿也不鸟他。   若是樊伉赶得急了,大黑便从木筐子上起来,黏着一身的沙土跑开,等樊伉一走神,它又跑回去窝在上面孵蛋,等到樊伉发现它再次驱赶。   如此反复,一人一狗天天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萧何来访的时候,就看到樊伉正一脸孩子气地跟一只黑犬吵架的模样,不禁忍俊不禁。   “兴平侯还是这般精力充沛啊,年轻真好,便是老夫看着也觉得羡慕得很。”萧何乐呵呵地道。   吕媭一副没脸见人的表情,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僵住了。   “伉儿,萧丞相来了,还不过来见过萧丞相。”吕媭语气温柔,眼神凶狠。   樊伉拿大黑毫无办法,又不放心他的蛋,只得召唤大黑的饲主:“无名兄,把你的蠢狗赶走,不要让他动我的蛋。”   无名满头黑线地跑过来,吹了声口哨,把大黑带走了。   樊伉这才满头大汗地过来给萧何见礼:“见过萧丞相。”   萧何摆了摆手,目光却朝着方才大黑蹲着的木箱子好奇地望了过去:“兴平侯方才在说什么蛋呢?”   吕媭的脸更黑了,半是好笑半是抱怨地说道:“没什么,伉儿小孩子脾气,不知从哪儿捡了个野鹅蛋,不给吃,非说要把孵出来,大黑还成天捣乱,天天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萧何哈哈笑起来,说:“少年郎嘛,闹腾点好闹腾点好啊!”   见礼完毕,几人便移步至屋内,在炕上坐定。   侍仆送上热汤,樊伉挽起袖子给萧何斟了一杯,双手奉上:“萧丞相,请。”   “有劳了。”萧何连忙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将碗放下。   以前来临武侯府时,萧何都是和张良一起来的,极少独自前来,樊伉便随口问了一句:“今日留侯怎么没有一同前来?”   萧何喝了一口热汤,将碗放下,才道:“留侯素来体弱,前日已向陛下上书自请告退,摒弃人间万事,专心修道养精,静居行气,以救他日能轻身成仙。”   樊伉:“……”   “陛下同意了?”   他知道历史上张良好像的确是早早隐退,所以一生得以善终。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张良居然隐退的时间如此之早,而且还是选在如此敏感的时期,让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那日他和刘邦在大夏殿的争论传了点什么出去,让向来聪明机智的张良从中嗅到了什么,所以才提早隐退?   萧何愣了一下,问他:“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樊伉满头雾水,一脸茫然。   他需要知道什么吗?   “自你那日在朝上辩得建信侯哑口无言恨不能以死谢罪之后,陛下就偶染风寒,一直在宫中养病,朝会也是由太子和皇后代替。”   “?!!”樊伉有点懵,“我不知道啊。”   难道是他被他气病的?   樊伉下意识地有点心虚起来,一想也不对。   明明那天他从大夏殿出来的时候,刘邦的心情还挺好的,应该不是被他气的吧!   萧何见他脸上的表情不像是作伪,应当是真的不知道陛下的近况,不由也皱起眉头。   “如今朝上对于和亲一事争论不休,没有定论,陛下又在这个时候抱恙,不能出来主持大局,以建信侯为首的主和亲派与反对和亲的主战派几乎要打起来了,甚是烦忧。”萧何开始长吁短叹,“偏偏这个时候留侯又自请告退,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萧何把希冀的目光投向樊伉:“兴平侯你说呢?”   樊伉有些莫名其妙:“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啊?”   他只是个小少年啊!不要问他这么高深的问题。   萧何知道樊伉的性子,对于麻烦的事向来敬而远之,也没期望他会主动回答,自顾自地道:“兴平侯,和亲之事是否真的事不可为?”   他也是没有办法。   主议和派和主战派现在争论不休,互不退让,陛下又避而不见,两方人马找上他,都希望将他说服拉拢到自己一方的阵营当中去。   萧何自己对此事也有些犹豫不绝,被两派人员吵得头都大了,不得已之下才登门找上樊伉这个罪魁祸首,希望能从这里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   若是别的事樊伉还能想办法推辞,但和亲之事本来就是他挑起来的,所以这个时候倒是不能再缄口不言。   “我还是那句话,若是如今我大汉粮草皆备,兵强马壮,军队整装待发,只需陛下一声令下便能冲过阴山,一举踏平匈奴王庭,那么和亲我举双手赞成。”樊伉道,“若是不能,那和亲之议万万不可行。”   和亲和亲,说到底还是一场国力的无声较量。   汉强匈奴弱,那么和亲才叫做和亲;否则和亲就是纳贡。   萧何道:“那若是不和亲,边境之危又该如何破解?”   “学当年大将军蒙恬,屯兵边关抵御匈奴方是正道。”樊伉斩钉截铁地道。   “别无良策?”萧何复问。   樊伉摇头,语气坚定:“别无良策。”   萧何得到了樊伉肯定的答复,若有所思地走了。   吕媭则备了礼物以探视皇后的名议入了一趟宫,晚上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令樊伉意想不到的消息。   刘邦中风了,如今口不能言,衣食起居皆要人服侍。   饶是樊伉自觉心脏强大,也被这个消息给震飞了半边魂。   刘邦中风偏瘫了,那岂不是吕雉要掌朝了?   樊伉对这个消息简直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刘邦歇菜了,吕后掌权,至少他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刘邦想起大夏殿的事找他秋后算帐。   忧的还是刘邦歇菜了,那大汉朝这内忧外患的局面如何打破?他所言推恩令也是建立在刘邦安好,大汉王室足以震慑各诸侯王的情况下。   现下老虎都被拔了牙,山中的猴子熊狼之辈岂不是要称霸王?   他只有能庆幸现下吕泽还在,如若不然,万事难料。   还有,刘邦不会真的是被他气得中风的吧?   要真是因为他的缘故,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樊伉正想得脑袋疼,然后就发现他脑袋真的疼了起来。   他抬起眼睛,看着眼前手都还没有放下的吕媭,怒了:“阿母,你为何又打我?”   吕媭道:“想什么呢?你姨母说了陛下的事跟你没关系,让你少多想。”   “哦。”樊伉看吕媭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有内情,眼珠子一转,道,“那陛下的事跟谁有关啊?”   吕媭白了他一眼,道:“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老实孵你的蛋去吧!”   “……”樊伉心想,等他把鞭尾龙孵出来,一定狠狠打这些没眼光的人脸!   还要打了左脸打右脸!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今天更一章短小君,争取明天更多点。大家三八节快乐! 第121章   樊伉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家里守了几天他的宝贝鞭尾龙蛋,发现对面兽人世界的蛋虽然贵是贵了一点,但品质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在大黑如此不温柔的摧残下,那颗蛋依然顽强的生存了下来。   这一点已经经由吕媭证实。   听说樊哙在跟着刘邦起事前是名狗屠,家境很是落魄,所以吕媭嫁给他之后跟吕雉一样也吃了很多苦,从一个娇滴滴不事生产的千姐大小姐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普通的村姑,下地种田是本份,闲时也会养几只小鸡留着下蛋吃。   所以有一天吕媭特地过来,非常熟练地拿起鞭尾龙蛋对着光看了一眼,很肯定地表示里头的小鹅活得很好时,樊伉便彻底放下了心。   正好此时栎阳作坊园那边来人告诉他玻璃作坊已经建成,樊伉便顺水推舟包袱款款地带着他的宝贝恐龙蛋去栎阳了。   大约是因为作坊园前身乃是安顿雪灾灾民的难民区的缘故,后来又有不少流民难民陆陆续续来到作坊园以劳力换取食物和庇护之所,所以现在作坊园的规模相比起之前他离开长安去舞阳时已经扩大了许多。   这部分新加入的人员大部分以女人和小孩为主,因为樊伉当初曾经嘱咐过作坊园的负责人,壮年不留,妇人和孩子有人来投便酌情留下,反正作坊园里活儿多,不拘给他们安排点什么事,别让他们饿死就成。   樊伉到的时候,就看到园子里多了许多孩子,大一点的会去山里背煤,那些几岁的孩童只能无所事事地在作坊里闲晃。   “这几年来投靠的妇人和孩子有些多,那些妇人们倒是还好,只要不是好吃懒做之辈,便是做个浆洗的活儿也能养活自己,这些半大的孩子尤其是年幼的孩童力气不够,重活儿做不了,也无一技之长,不知如何安置,所以就一直闲着——” 作坊园的负责人一边解释一边偷偷打量樊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着,生怕郎君不满意他的安排。   说来他也很是委屈。   因为郎君心善,见着无家可归的妇人和孩童便会收留,时日一久,大家都知道他们作坊园对妇人和孩子不会见死不救,所以来投靠的妇人和孩子特别多,以至于后来甚至还有人偷偷把养不活或是生病了没钱治的孩子故意扔在作坊园门口,所以现在作坊园里到处都是妇人和孩童。   现在作坊园里的产出倒是足够负担这些人的口粮,但他担心以后还是这般每日都源源不断地有人来投,只怕作坊园难以为继。   而且人多了也会增添许多麻烦。   那些孩童因无人教导,小小年纪毛病却不少,有些甚至还学会了偷窃,时常去偷园子里那些劳工的财会,所以大家现在颇有意见。   樊伉皱眉,道:“不用去管他们,这些人我自会安排,先带我去玻璃作坊那边瞧瞧。”   负责人便带着樊伉穿过大半个作坊园,来到新建的玻璃作坊外。   他只负责管理作坊园的日常运作,玻璃作坊从地址的选择到建成,都是由樊伉派去的人直接负责的,他连进入到作坊里的资格都没有。   建房子自然是闳翁负责的,从外到里严格按照樊伉的吩咐和设想而建,很是专业,樊伉对他很放心,基本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樊伉见了连连点头,拍了拍老头儿的肩膀说:“干得不错,你先歇两天,过几日还得让你给我建个东西。”   一听郎君又要让自己建东西,老头儿满是皱纹的脸顿时笑开了花,露出了满口豁牙,满口答应:“郎君要建什么只管吩咐,老奴一定不负郎君所托。”   樊伉笑眯眯地看着他说:“行。不过这事我还得琢磨几天,到时候我再唤你。这几日你且好生歇着,有你忙的时候。”   闳翁在一屋子人羡慕的目光中走了。   跟着樊伉时间稍久一点的人都知道,只要把郎君吩咐的事情办妥,好处绝对少不了。   闳翁就是他们这群人的榜样。   老头儿现在不仅手里有钱,今年还讨了个婆姨,就是他那个豆芽菜一样的儿子,如今也在郎君的纸坊做事,颇受郎君器重。   想想闳翁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再想想现在,所有人都不禁感慨万千。   因为有闳翁这个成功例子,大家都明白在郎君这儿偷奸耍滑是讨不了好的,只有像闳翁那样认真做事才有出头之日。   所以大家的劲头都很高,争取好好努力,有朝一日也像闳翁那样,每天都能吃上肉还能娶上婆姨。   在全大汉人都还在为了不让自己饿死冻死而努力的时候,樊伉身边的人已经在想着如何才能吃得更好穿得更美观一点,无疑是一个进步,而且是很大的进步。   樊伉是早过来的,视察了一遍作坊园的工作,就已经是傍晚了,反正回去已经天黑,樊伉便索性不回去了,在作坊园里用了一顿简单的晚食,便有人过来禀告于他,他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作坊园里除非特殊情况,晚上是不开工的。   天一黑,大家便都回去宿舍歇着。   樊伉觉得这一点很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非常有规律。   身为主人,樊伉在作坊园里当然有自己的住处,宿舍区里建得最好也最舒适的那一间屋子就是他的。   无名对小郎君的安危非常看重,在临武侯府的时候为了保护樊伉都是与他同寝同食,现下在鱼龙混杂的作坊园,更是不敢离开樊伉半步,时刻不让樊伉离开他的视线,就连练功也要带上樊伉。   好在樊伉如今对于练武已不像以前那么抗拒,陪着无名练了一个时辰的武,便去洗漱歇息。   屋子里燃着油灯,豆大的灯火欢快地跳跃着,映出一圈昏黄的光晕。   无名伸出一只胳膊枕在脑后,似乎还有点儿不想睡。   樊伉有点认床,也不太睡着得,见无名兄也无睡意,于是索性拉着他聊天。   “无名名,你觉得我在这里办个学校怎么样?”   “什么学校?”无名懒洋洋地问。   “就是教人学问技术的学院。”樊伉道,“现在作坊园里人越来越多,而且有很多干不了活的孩童,又无人看管,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他们聚在一起,着人教他们一点本事,将来年纪大些,不管是留在作坊园还是离开,总能有一技之长谋个生路。”   “成。郎君想做什么就做吧。”无名对这样的事没什么兴趣,但郎君既然喜欢就随便他吧。   樊伉其实很早以前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考虑这个,这次回到长安,樊伉想建学校育人的念头更加强烈。   现在科举还未发明,而且以这个年代贫劳的社会现状,实行科举也不现实,能认字的人都没几个,有学问的就更少了。   人才全靠自荐或是举荐,社会还未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人才选拔制度,这样挑选出来的治理国家的人员素质自然参差不齐。   虽然不妨有诸如张良萧何之类的良才,然而庸才也颇为不少,没见樊伉极为鄙视的刘敬居然也能靠着巧言令色获得关内侯的爵位,在这他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他都希望将来大汉的朝堂之上能多几个像张良萧何这样的良才,少几个像刘敬这样的庸才。   就算培养不出治国良才,能多教他们一点谋生的本事也不错。   樊伉对这事想得还挺深远的。   “我琢磨了一下,学院可以多开几个专来,比如专门教人务农的、匠工技艺的、做学问的、甚至排兵布阵都可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不擅长的事,我们可以因材施教。比如有些人天生就对如何治理国家很有见解,我们可以培养他们做学问,学习治国之道;有些人也许对于治国不太在行,却对排兵布阵无师自通,我们也可以请那些有经验的大将军来教他们带兵打仗的道理。”   “不管和亲之策成与不成,在大汉没有足够的能力一举击溃匈奴之前,大汉与匈奴的冲突就无法避免。有战争就会有人受伤有人死亡。而军中缺医少药,不仅军医不够,专门护理伤员的医护人员更是少之又少,我们也可以培养一批这样的人,将来说不定也能派上大用场。”   无名不知想到了什么,道:“今日我见着几个孩童根骨不错,到时候挑几个出来,我训练他们几年,郎君身边也能多几个人护卫。”   “哦。”樊伉点头,“这个无名兄你挑吧,我不太明白的。”   “嗯。”   屋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无名伸出手罩在樊伉脸上:“天晚了,郎君该睡了。”   樊伉还不太想睡,但奇怪的是无名兄这么一说,他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被周公召见了。   第二日早上,樊伉发现自己整个人扒在无名兄身上,刚一睁眼,无名猛地掀开被子跳了起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他洗脸的声音。   樊伉感觉到有点不对,伸手一扒拉,看见被子上有点粘粘的,顿时明白了。   樊伉:“……”   原来无名兄的春天来了。 第122章   听着外面无名兄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声音,樊伉想了想觉得现在还是装睡比较好。   少年郎嘛,脸皮薄,好面子。   樊伉窝进被子里又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无名进来,见樊伉睡在炕上呼呼呼睡得正香,弯腰伸手在自己的被子里摸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脏东西这才松了口气。   樊伉本来就是睡回笼觉,睡得不是很沉,无名一动他就醒了,睁开一双迷蒙的眼睛,反应有点慢:“无名兄?”   “吵醒你了?你接着睡。”无名把自己的被子卷一卷,抱起来说,“今天天气好,我去把被子晒一晒。”   樊伉“哦”了一声,揉着眼睛从炕上爬起来,说:“那我也把被子晒一下。”   再等一个月,汉中就会下雪,很难看到这样明媚的大晴天了。   两人抱着被子跑出去,然而外面专门拉来晒衣裳的绳子上已经晒满了衣物,连晾条布巾的地方都没有。   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无名在院子里拉了条绳子,两人把被子晾上才算完。   “今天郎君打算做什么?”无名问他。   樊伉两手在膝盖上拍了拍,把灰尘拍掉,说:“想建学校没有地方可不成,今天我们去找杜恬内史聊聊,看能不能在栎阳买块位置好点的地方建学校。”   作坊园如今已经很有规模,空地已经不多了,而且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放在作坊园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肯定不行,还得再另寻一处。   无名便去外头牵驴子,两人还没有出作坊园的大门,就见到临武侯的健仆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面带喜色地道:“郎君,主君昨晚回府,主母让郎君今日早些回长安。”   “阿翁回来了?”樊伉十分高兴,自他穿过来四年多了,虽然跟樊哙聚少离多,但从有限的几次和樊哙相处的情形来看,樊哙无论是对吕媭还是对他都很不错。他心里对樊哙这个不善言辞的阿翁也很有好感。   人活一辈子,能碰上两个真心实意对你好不求回报的人,真的很幸运。   所以樊伉很珍惜。   听到樊哙从代国回来,樊伉心里十分高兴,也不去拜访杜恬了,带上他的蛋和狗兴冲冲地吩咐准备牛车回长安。   到长安的时睺,已经快到晌午。   主君回来,整个临武侯府一片喜气洋洋,就差张灯结彩了。   其实不止临武侯府,但凡家中有人在前线且平安归来的人家,都和临武侯府一样充满了喜悦。   在这个年代,每一个军卒离家去前线时,就做好了与家人诀别的准备,每次能回来都像是又捡回一条命似的,喜悦的心情不言而喻。   若是运气更好一点,不仅没死在战场上,反而杀死了几个敌人,论功行赏时换个不大不小的爵位,从此就能翻身做人。   所以大汉朝的军卒都很英勇悍不畏死。   悍不畏死的英雄回家,现应受到热烈的欢迎和热情的招待。   樊伉欢迎和招待樊哙的方式就是做美食。   今年收的油菜籽他带了些回来,榨了几桶油存在小厨房里足够他开小灶吃很久了。   樊伉本来是不喜欢做饭的,但又爱吃,到了汉朝以后,身为贵族饱是能吃饱,但若想吃好就只能自食其力自想办法了。   樊哙一路风尘仆仆回来,实在太辛苦,洗漱完毕后睡了大半天,下午时分方才醒转。   “伉儿呢?”樊哙醒来后第一个关心的就是儿子的动向。   吕媭一直守在他身边,见他醒转过来,说:“伉儿快晌午时就回来了,见你睡得熟便没叫你,去小厨房给你做晚食去了。”   樊哙自己本身就是狗屠出身,所以对于樊伉爱庖厨的非君子行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再说樊伉做的东西实在好吃。   樊哙本想再睡一会儿的,听到儿子在做吃的,立刻就精神了。   吕媭笑道:“夫郎是先让厨房送点小食进来垫垫肚子,还是等会儿再吃?”   樊哙摸了摸肚子,道:“我等会儿再吃吧,去看看伉儿做了什么好吃的。”   吕媭早料到他此刻的反应,亲自取了衣裳服侍他,穿戴完毕,两口子迫不及待地准备去儿子那里觅食,有下仆来传:“淮阴侯前来看望主君。”   淮阴侯?   两口子互望一眼,心里都是一个念头。   今天吃不了独食了。   在小厨房里忙碌了几个时辰的樊伉,正准备去看樊哙醒了没,若是醒了就可以摆饭,结果跑到樊哙那儿没碰着人,这才知道鼎鼎有名的淮阴侯韩信大驾光临他们临武侯府,他阿翁和阿母都跑出去迎接韩信了。   军中之神啊!   樊伉穿过来这么久,一共就见过一次,还是他刚穿过来那一年,他跟随吕媭樊哙去参加宫筵时,在路上见着了一次。   当时只觉得韩信年轻是个美大叔,后来因为无名兄行刺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今日听说韩信本尊亲临,樊伉心里要好奇死了,很想出去看韩信,又有点担心无名兄的反应。   他可记得很清楚,无名兄的阿翁钟离眛可就是被韩信逼死的。   无名看他一副想出去又不敢的模样,不由一手抚额,十分无语:“郎君想去就去吧,不用顾虑我。我阿翁因韩信而亡,我刺了韩信一剑,从那之后钟离家与韩信的恩怨已了,如今的我只是伴随在郎君身边的好友而已。”   樊伉仔细观察无名的脸色,发现无名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确实不像是对韩信心有芥蒂的样子,于是很欢快地跑出去跟着樊哙一起迎接韩信。   一路穿行至大门口,樊伉就发现自己看见了很惊悚的一幕。   大名鼎鼎的淮阴侯韩信站在他家大门外,而他家阿翁居然拜伏在地,对着韩信口道:“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看到这一幕的樊伉只能在心中默默感慨一句,韩信真死得不冤。   身为皇帝的连襟,拥有救驾之功,更是全程参与了刘邦起兵到夺天下的全部过程的开国元勋大佬的樊哙,面对被贬困于长安的韩信,居然心甘情愿地跪在家门口迎接!   换了他是刘邦,也一定要在自己死前弄死韩信。   不弄死韩信实在不安心啊。   在这一刻樊伉深刻地理解了刘邦的心情。   就在樊伉发愣的功夫,韩信已被他阿翁无比恭敬地迎进家门。   韩信抬起一扫,就看到站在廊下的少年郎,穿着素色的衣裳,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不由顿住脚,道:“这位就是府上的小郎君吧?”   樊哙顺着韩信的目光望过去这才发现儿子也跟着过来了,颔首道:“正是小儿樊伉。”说罢又唤樊伉过来与淮阴侯见礼。   樊伉便哒哒哒地跑过来,抬头仰望着这位军事牛人,无比真诚地道:“见过韩公。”   不是淮阴侯,而是韩公,一个称呼就代表了樊伉心中对韩信的尊重之意。   樊伉听了心下果然欢喜,道:“素闻兴平侯机灵聪敏,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临武侯有子若此,可以无憾矣。”   “大王过奖了。”樊哙面对韩信时,全无平日的冷静自持,神情十分激动,妥妥的一副脑残粉见偶像的模样,樊伉都有些没脸看下去了。   但樊哙浑然不觉,只以接见自己偶像的心情与规格接待了韩信,到最后樊伉精心准备的晚食也被端上桌,与偶像一同享用。   樊伉今日为了讨好犒劳樊哙,可是费了不小的心思,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做了一桌子的菜。   椒盐鸭架、红烧排骨、猪肉炖红薯粉条、红焖猪蹄、蜜汁烧鸡腿、炸酥肉、酸菜鱼、猪肚煲鸡……   在全天下都以蒸煮烤为主要烹调手段做出的寡淡食物裹腹的年代,可想而知樊伉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炒菜有多吸引人了。   菜一上桌,别说樊哙,就连素来自傲的韩信也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气。   实在是太香了。   等到醇香的烧酒拿出来,韩信更是眼睛一亮。   “这就是长安城人人口耳相传的烧酒吧?早有耳闻,不想今日竟有幸亲口品尝,实乃三生有幸。”   樊哙显然对儿子的安排也很满意,频频点头,又着人去唤主母过来,一同用食。   有好酒好菜,三个大人便把樊伉丢至一边,自顾自地吃酒高谈阔论起来。樊伉在边上呆了半天,没人理他,只得悻悻地走了。   回到院子里,无名兄正端着碗吃排骨面,排骨多面条也多。自己吃一块,给大黑扔一块。   樊伉一进来,一人一狗都抬头看着他。   “你阿翁没留你吃饭?”无名问他。   “我阿翁见着了淮阴侯,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儿子哦——”樊伉长吁短叹,只觉得自己太亏了。   忙碌了一下午,结果一口都没吃上,亏大了。   无名便把碗一放,挽起袖子说:“郎君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算了,我随便吃一点吧。”   两人把锅里的饭菜分食了,樊伉丢了碗正要去照顾他的蛋,就见樊哙陪着韩信走了进来。   “伉儿,大王有事与你商议。” 第123章   大王进了院子,一眼就看到樊府的小郎君跟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在一起逗狗,不由暗暗皱起眉头。   无名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身上不算太友好的目光,将手中的骨头扔给大黑,在木盆里净了手,一边拿布巾擦手一边抬起眼睛目光充满审视地打量韩信。   看到无名的眉眼相貌,韩信微愣:“这位是?”   “这位是无名公子,乃是伉儿的救命恩人,和伉儿素来要好。”樊哙回答道   韩信突然道:“无名公子可是朐县伊芦乡人?”   “非也。我乃吴国人。”无名一脸冷漠地道。   “哦。”韩信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无名公子相貌与我一位故交颇为相似,吾还以为是故人之子,看来是我想多了。”   樊伉一听,顿时心都提了起来。   韩信与钟离眛乃是旧交,自然对其极为熟悉,若是从无名兄的长相猜到什么,那就不好了。   毕竟钟离眛是西楚大将,至死都未曾降汉,算是大汉的敌人。   不过这个年代有一点好,讲究罪不及妻儿,钟离眛死后,他与西汉的恩恩怨怨便随着他的死一笔勾销,他的妻子儿女一样可以像个普通人平静地生活。   若是像后世那样动不动就诛连九族,纵然无名兄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是不敢收留的。   好在韩信只提了这么一句,并没有继续深究。樊伉连忙请大王入座,又让人奉上美酒小食。   几人坐定,韩信左右一扫,道:“吾有几句想与兴平侯单独述说。”   樊哙会意,立刻道:“无名公子,前院尚有酒菜,你我不如浅酌几杯如何?”   无名对樊伉道:“我去去就回,有什么事你就唤我。”   说话的时候,眼光不经意地扫了对面的韩信两眼,他口中有什么事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走吧走吧。”樊哙招呼无名往外走。   樊伉有点不放心,追过去道:“你们别喝太多啊!”   “放心罢!”无名一脸正经地道,“我就喝一小杯,不超过二两。”   得到无名保证的樊伉,一点儿也没有放心的感觉,反而更担心了。   总觉得今天家里会多出两个醉鬼。   “兴平侯跟无名公子感情很好。”韩信看着这一幕,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樊伉没听懂他的话中之意,点头道:“无名兄于我不仅有救命之恩,当年我孤身一人前往舞阳,也多亏无名兄多方护持,不然也不会如此顺利返回长安。无名兄于我与亲兄弟无异,意义自然非同一般。”   也不知他哪句话触到了韩信,就见原本一直有些漫不经心的韩信面色一整,朝樊伉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地道:“原来郎君也是性情中人,倒是我失礼了。”   樊伉有些莫名其妙:“韩公何出此言?”   韩信摇了摇头,失笑。   樊伉年少成名,长安城中到处流传着他的传说。   雪白的纸、新型的印刷纸质书《汉皇传》、亩产十石的红薯、能减少将士感染创口热的烧酒,能让农户亩产增加一倍的方法、让长安城贵人们趋之若鹜的玻璃……   及至朝会上,小小的少年郎那一番犀利的言论,更是让人哑口无言。   每多听一分,恃才傲物的少年形象便愈加深刻,直到今天真正接触到这位名满长安城的少年兴平侯,韩信才知道原来一切全是自己多想了。   兴平侯有才是不假,然而却并非如自己如猜测的那般恃才狂傲,反而是位谦逊有礼,十分礼贤下士的谦谦君子。   顶着那样的盛名,居然还乐意为出征归来的阿翁亲手做羹汤,也是不多见了。   “早前兴平侯在宣德殿那一番慨然陈辞,让我刮目相看。”韩信道,“刘敬小儿巧言令色,靠着花言巧语揣摩人心拜官封爵,竟提出和亲这等祸国殃民的昏招,尚不如一个少年郎想得明白,简直可叹!”   这是樊伉遇到的第一个立场坚定的反和亲派,听韩信辱骂刘敬,樊伉不禁心有戚戚焉。   汉初的和亲之策可不正是祸国殃民么?   匈奴纳了汉室女,收了巨额的纳贡,然而却并没有如刘敬等人所预料的那般与汉朝停战,反而更加激起了匈奴的贪念,让匈奴利用汉室纳贡的财物增强实力,更加频繁地南下劫掠,给代赵两国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   “韩公所言甚是!”樊伉点头道,“跟不讲礼仪的胡人谈什么以礼服之,岂不可笑!有的时候以暴制暴反而才是最好的手段!”   “可惜如此简单明白的道理,竟有许多人看不透。”韩信怅然道,“近年来陛下亲近刘敬之流的奸佞之人,沉湎于美色温柔的陷阱之中,毫无当年锐意进取之心。”   韩信估摸着是今天烧酒喝得多了,这会儿后劲上来,人都有些迷糊了,要不然这些话一般人在清醒的时候是不会说给樊伉这个“外戚”听的。   “遥想当年,吾奉事项王多年,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士。吾之言无人进耳,吾之计谋无人肯取。”   韩信又道:“后来离楚归汉,陛下授吾上将军印,统率数万将士,解衣衣吾,推食食吾,对吾言听计从,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信吾,吾倍之不祥,虽死不易——”(此段摘抄自网络,不名出处。若有童鞋知道出处,望告之。)   韩信说着说着,也耐不住烧酒的威力,往桌上一趴,睡过去了。   樊伉看着酣声微起的韩信有些发愣。   他于历史不通,只知道韩信到死都未真正反汉。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刘邦明明已经对他起了杀心,他却不反汉自救。   要知道这位军神是出了名的战斗力不够操作凑,哪怕被刘邦夺了兵权,困于长安,只要他想谋反,留守长安护卫皇宫的南军还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刘邦晚年几乎都是在平叛中度过的。刘邦的亲信如周勃夏侯婴樊哙灌婴等人大半时间皆领兵在外,汉中守备空虚,以韩信素来擅长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风格,随便集结一些家奴门客游侠,一顿神操作,上演一出汉朝的玄武门之变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个时候樊伉觉得他终于明白了。   不光是明白韩信不反汉的原因,也真正看懂了这个人。   相比起刘邦这种利益至上的优秀统治者,韩信更像个理想主义者。   从他方才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之中不难听出,他打从内心里并不认为自己是刘邦的臣子。他忠于刘邦,更多意义上是出于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侠士精神。   刘邦于他有知遇之恩,他唯有以性命相报。   所以哪怕知道刘邦猜忌于他,甚至想杀了他以绝后患,他的内心里只会感到苦闷不得志,而不会上升到背叛刘邦与之分裂的地步。   简而言之就是韩信在精神上就像个没断奶的娃一样,对刘邦有种强烈的依赖性,正是这种依赖性让韩信对刘邦有种盲目的信任,至死都没有摆脱。   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樊伉对于韩信的遭遇更加同情,也更加惋惜。   刘邦是有多瞎呀,放着这么好一个抵御匈奴的将才不用,反而听信刘敬的馋言去搞什么和亲,简直舍本逐末!   他敢拿自己肩膀上的这颗脑袋打赌,若是刘邦没有杀韩信,反而委以重任,加以引导,估摸着灭匈奴压根就没有汉武帝什么事,单靠韩信就能把匈奴赶到冰冷的西伯利亚去跟野人作伴。   “来人!”樊伉唤道。   一直地在院外的乘光进来,用敬佩的眼神看了眼醉酒的韩信,道:“郎君有何吩咐?”   “韩公不胜酒力,去收拾一间客房,扶韩公休息。” 樊伉道,“你去前头告诉主君一声。”   乘光应了声喏,下去安排。   无名掐着时间进来,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韩信,嫌弃地皱皱眉头:“傻大个醉了?”   樊伉满头黑线:“怎么说话的呢?你叫谁傻大个啊?”   被郎君责骂,无名对韩信这个傻大个更不满意了,看韩信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冷意。   当初果然应该一剑戳死他的!   “行了啊!”樊伉拉着无名到一边坐下,左手竖起三指在他面前挥了挥,问,“无名兄,这是几根手指头?”   无名偏着头,语气不满:“你当我傻啊,连你有几根指头都分不清吗?”   “……”樊伉心想,好吧这个也醉了。   派去告诉樊哙的人回来,带来吕媭的回话,让他好生安顿韩信。   看样子樊哙也醉了。   樊伉看到一屋子的醉鬼,有些好气又好笑。   一个个大英雄大豪杰的,两杯烧酒就放倒了!   客房收拾好,两名健仆进来搀扶着韩信去休息了。   樊伉看着坐在椅子上发愣的无名兄有些无语。   “叫你不要喝太多,你偏不听,若是酒精中毒了我看你怎么办!”樊伉一边嘀咕抱怨一边拧了布巾挽起袖子给无名擦脸。   无名大约是很喜欢脸上温热的那种触感,睁开有些迷蒙的双眼,歪着脑袋看着樊伉。   “郎君,我心悦于你——”   樊伉:“……” 第124章   我心悦于你。   樊伉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无名兄这是在向他告白么?   别人被告白的那一刹那是什么心情樊伉不知道,只不过当明白无名是在向他告白的时候,樊伉当时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卧槽!无名兄真早熟。   第二个念头就是妈呀,他居然无意中玩了一回光源氏养成。   虽然他性别男爱好男,可是突然有这么个小青年向他告白,让他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心情还真挺复杂的。   “郎君——”醉酒的告白者没有得到回应,不满地看着樊伉催促着。   樊伉一手抚额,十分无语:“无名兄,你醉啦。”   “我没醉!我怎么可能醉呢?”无名口齿清晰地反驳。   行行行行。   他不跟醉鬼一般计较。   “对对对,无名兄怎么可能会醉呢?”樊伉好脾气地哄着,“天不早了,无名兄早点睡吧。”   无名抬起眼睛幽幽地看着他:“郎君还没有回答我呢!”   回答个屁啊!   他这个身体才十四岁啊!就算要找男朋友也太早了吧!   “好好好。”跟喝醉的人是不能讲道理的,樊伉只能先安抚他,哄他早点去睡,兴许明天一早无名兄就忘了。   得到樊伉的回答,无名这才如樊伉所愿,高兴地躺回到炕上,刚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翻身坐起。   “又怎么了?”樊伉简直被他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无名坐起来,从脖子上摘下那串骨牙项链递给他说:“这个给你。”   樊伉知道这串项链是无名的阿母给他串的,对他意义重大,连忙摆手:“不不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无名却伸出手,绕过他的脖子,把骨牙项链给他戴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们钟离家的传统,每个人自出生起都会佩戴一串这样的骨牙项链,若是遇到了决定相伴一生的人就会将这串骨牙项链赠与他以作定情之物——”   无名一边说一边拿眼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樊伉,神情欢喜,眉眼温柔。   看着这样的无名兄,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樊伉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扪心自问,自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陪伴他最多对他最好的人就是无名,比吕媭和樊哙两口子陪伴他的时间都要多得多。   无名兄对他有多好他心里自然一清二楚。   这样一个对他好的人突然向他告白了,樊伉的心情十分矛盾。   理智告诉他,无名兄还小不成熟,对于自己的性取向可能都没有真正搞明白,他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成熟的大人,应当引导无名兄,而不是占他的便宜。   然而情感上却又因为无名兄的告白而有些沾沾自喜。   人生一辈子,如白驹过隙,能碰上这样一个真心喜欢你对你好的人真是不容易。尤其是像他这样性取向与别人不同的人,想要找到一个志同道合又一心一意对他的男朋友就更不容易了,而且这个人长得还挺帅,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道德上限。   “郎君。”无名看着他,说。   “嗯?”樊伉问。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无名问。   樊伉心想,如果不是考虑到你的年龄,我当然愿意啊。   可你现在不是还小么?万一到时候后悔了怎么办?   “郎君比我还小,我为什么要后悔?”无名皱起眉头,道,“郎君会后悔么?”   樊伉这才发现原来刚才心里想的已经自言自语说出来了,顿时不由满头黑线。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啊!”樊伉道。   无名笑了起来。   “那郎君就是答应我了。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连死亡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樊伉有些哭笑不得,心想无名兄原来你这么开放的吗?一点也没有性别男爱好男的纠结与犹豫的吗?   “我是男人,无名兄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樊伉说,“一般人不是更喜欢柔软的女人吗?”   无名认真地想了想,摇头说:“可我就是喜欢郎君啊!不管郎君是小娘还是男子,我喜欢的都是郎君啊。”   樊伉心想既然无名兄态度这么坚定,那他就不要推辞了吧。   “好吧。”樊伉说,“我一直以无名兄只把我当弟弟,因为无名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可靠的兄长,你以前不是说过你还有个弟弟么,就是不常见面。”   樊伉越说越有点不自然,见无名一脸要炸的表情,连忙又解释说:“当然我现在知道无名兄对我好并不是兄弟的那种。知道无名兄心悦于我,我也很高兴。有时候我也想过,以后如果无名兄有了喜欢的小娘,我们就做一辈子的兄弟。若无名兄没有遇上喜欢的小娘,我们就一直这样在一起也很好。”   虽然这样说起来他有点吃亏,但谁让他是个成熟的大人呢?理应多包容一点。   无名皱眉:“我就喜欢郎君,一点儿也不喜欢小娘。”   “好好好,那我们就在一起。”樊伉一本正经地说。   “嗯。”无名点头,自言自语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直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是是是。”樊伉笑着道,“都依无名兄的。活着的时候我们每天都要在一起,死了我们就打口大点的棺材两个人躺进去,埋到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永远都不分开。”   无名便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樊伉,眼角眉梢都充满了快乐。   樊伉以前上班的时候偶尔也需要应酬,发现每个人醉酒后的样子都不一样。   有些人喝醉了喜欢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有些人喝醉了喜欢动手打人;也有人喝醉了喜欢做坏事。   无名兄很是不一样,他喝醉了喜欢跟人表白。   以后若是想听无名兄说甜言蜜语真是太简单了,灌二两白酒就成了。   樊伉暗搓搓地开始冒坏水。   虽然甜滋滋地告白成功,但两人一个将将成年,另一个虽然是老妖怪的心,奈何身体不争气,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不纯洁的想法和念头,盖着被子像往常那样很纯洁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浑然不知把自己底细兜了个底朝天的大王前来告辞,樊伉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不知韩公有没有兴趣着书立说?”   韩信大王微愣:“着书立说?”   樊伉点头,道:“韩公熟谙兵法,才华横溢。汉元年七月,韩公兵出关中,避开章邯的大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从侧面出其不意地打败了章邯、司马欣和董翳,为陛下一举平定三秦,夺取关中宝地立下汗马功劳。”   “汉三年,韩公奇正并用,背水列阵,行调虎离山之计,出奇制胜,以不足三万兵力一举歼灭赵军十万大军。韩公奇智更是我辈楷模。”   樊伉道:“韩公难道不曾想过,如左公那般,将自己的智慧与用兵之道传承下去,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不得不说樊伉这句话十足抓住了韩信的心思。   韩信此人向来以国士自居,自视甚高,财富地位于他而言远不及名声来得更吸引他。   左公是什么人?   那可是被誉为“百家文字之宗、万世古文之祖”的君子。   能与左公相提并论,那是多大的荣耀?   “某何德何能,能与左公比肩。”韩信道。   樊伉一脸真诚地道:“韩公智略非凡,于兵谋上更有经天纬地之能,可谓人杰,切不可自谦。若是韩公愿意,伉愿将韩公言论编着成册,传于世人,以供后世瞻仰。”   若是韩信还是当初那个楚王,樊伉定然不敢提此要求,韩信也没空理会他这个小儿。但现在正是韩信人生的低谷期,被汉皇猜忌,困于长安郁郁不得志,正想找点事做,樊伉的这个提议来得正是时候。   几乎没怎么费力气,樊伉便拿到给韩信出兵法书的专利权。   韩信来时满腹怨气,走时喜气洋洋,樊伉也有了军事科的免费教材,皆大欢喜。   本来樊伉最大的愿望是等到学校建成以后,请韩信做个客座教授什么的,但想到韩伉一身傲气,想必是不会乐意给那些贱人们讲课的,于是提都没提。   反正只要有教材,他请无名兄来教也是可以的。   无名兄可是穹隆山来的正宗兵家传人。 第125章   想到无名兄,也不知道无名兄酒醒了没有?会不会头痛。   哎!   突然有了个男朋友,总觉得好像肩上的责任重了许多似的,那感觉完全就不一样了。   回到院子里,无名兄宿醉刚醒,一脸扭曲,表情很痛苦似的。   樊伉连忙兑了一碗温温的蜂蜜水递过去。   “喝点,会舒服一些。”   无名抬起眼睛看了樊伉一眼,撑起身体就着他的手把蜂蜜水喝了。   “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   无名摇头,他现在头痛得好厉害,什么都不想吃。   “说了让你少喝点,你不听。”樊伉命人煮了醒酒汤给无名,无名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不过还是接过来喝了。   “以后不喝这么多了。”无名按着额头,伸手去够炕边上的衣裳。   樊伉连忙取了过来递到他手上,笑着调侃:“需要我服侍你穿衣么?”   无名接了过来却没有穿,将衣裳搁下,伸手去探樊伉的额头,蹙眉道:“郎君今日怎么了?怪怪的。”   樊伉有点莫名其妙:“怎么怪了?”   无名想也想,说:“就是跟平时不一样。”   樊伉心想,昨天你都向我表白了,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了,那肯定会不一样嘛。   可是为什么无名兄会这么想?不会是喝醉了忘了自己他昨天说过什么话了吧?   难得他还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忍住了内心的正义感昧着良心答应的。   结果是他自作多情了吗?   “算了。”无名把衣裳穿好,伸了个懒腰,说,“好饿,有吃的吗?”   “有。”樊伉心想,哎呀早上忙着去送韩信大王,忘了亲手给小男朋友准备吃的了。   自己真是个不合格的男朋友。   乘光送了一顿早午食进来,樊伉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告白的事无名兄到底还记不记得呢?   理智上他希望无名兄最好不要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两个人又回复到兄弟的状态,这是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最好的相处方式。   情感上他又希望无名兄记得,单身了两辈子,终于有一个同性向他告白,他都还没有来得及享受恋爱的感觉就结束,那也未免太悲伤了吧。   樊伉纠结成狗,心想要不索性问问无名兄吧,可总觉得好尴尬的样子。   啊啊啊啊!   被人告白的第二天不应该是甜甜蜜蜜给人发狗粮的吗?为什么只有他的心情这么复杂呢?   樊伉内心悲伤成河,一块肉片被夹到他碗里。   他抬起眼睛,刚好看到无名把筷子收回去。   “郎君多吃点肉,这样才能长得快。”无名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他,目光盯着他自己的碗,耳朵却有点红。   樊伉“哦”了一声,其实他觉得这几天牙龈有些上火,想多吃点青菜补充维生素。   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原则,樊伉则把无名的碗都快填满了。   “无名兄你也多吃点。”第一次交男朋友,樊伉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无名面前才好。   无名坐在他的对面,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无名兄你笑了。”樊伉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一脸惊奇地道。   无名的脸有些红,笑起来的样子意外地有些腼腆,看着樊伉的眼神却非常温柔。   “我笑很奇怪么?”无名道。   “也不会啊。”樊伉道,“只不过无名兄平时总是很冷漠的样子。”   他学了个无名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说:“就是这样的。”   “以后不会这样了。”无名看着樊伉,手伸过来,摸了摸樊伉的脸,说,“郎君快点长大吧。”   樊伉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无名兄根本没有忘掉昨天发生的事!   他一直都记得呢!   樊伉的心顿时怦怦直跳,心想艾玛,无名兄平时看着挺冷漠的一个人,其实还满会撩汉的嘛!   一顿早午食吃得樊伉心花怒放,看什么都觉得特别美好。   相比之下无名兄反而显得有些没胃口,每吃一口眉头就皱一下,好像很痛苦似的。   “宿醉还没醒吗?”樊伉道,“要不再喝点解酒茶?”   无名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不是,这两天牙有点疼。”   牙痛不是病,疼起来可真要命。   樊伉一听,立刻上心了:“我看看。”   说罢站起来凑过去认真地去看无名兄的牙,发现无名的牙龈有点红。   “没事,应该是上火了。多吃点蔬菜就好了。”樊伉见不是龋齿,顿时放下心。   其实不光是无名兄,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上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已经快入冬了,汉中的气温已经开始降低,整晚烧着火炕,很容易上火。   再加上汉朝时候作物种类单一,正儿八经的蔬菜数来数去就那么两三种,还全是时令性的青菜,多半在春夏时节才有,要吃青菜多半都是去山上挖的野菜。   作物单一,缺乏维生素的后果就是便秘上火,尤其是无名兄这种饮食结构极度偏向肉食的青年,就更容易内火旺了。   现在地里还能见着一点绿色,再过一个月,大雪封山,地里便什么都不长了。   樊伉拧着眉,考虑要不要建个蔬菜大棚,种点蔬菜给家里人补充点维生素。   他们还算好,因为平时樊伉比较注意营养均衡,总能想办法给家里人加点餐,他阿翁情况就更严重了。   无名伸出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说:“别想了,过几天就好了。”   “没事,我建个蔬菜大棚,多种点蔬菜吃就没事了。”樊伉说。   樊伉认为自己是个成熟的大人,而无名则是自己老牛吃嫩草交的小男朋友,心想他既然心理年龄大些,自然要多包容无名,对他更好一点。   既然决定要建蔬菜大棚,吃过饭后把碗一扔,樊伉就去找吕媭商量菜园子的事。   “阿母,咱家后花园你要种什么东西么?不种的话给我罢。”   长安城是新都,城里人并不多,所以临武侯府建得很大,前花园后花园的,结果又没种什么东西,空在那里很是浪费。   “我上次在清河侯府里看到他们的园子收拾得很漂亮,我正打算让人收拾收拾,种点桃花梅花什么的。” 吕媭看了他一眼,说,“你要那园子干什么?”   樊伉道:“别种那些花啊草的了,能看不能吃,还娇贵。阿母给我吧,我有用。”   吕媭道:“你这是又要建什么么?你在栎阳城外不是有个作坊园么?那里还不够你折腾的?”   樊伉道:“阿翁晚上眼睛不好,而且总是内火旺,我想种点青菜给阿翁吃,栎阳城太远了不方便。”   “种菜?”吕媭一脸惊奇地道,“冬天哪儿有青菜?天气那么冷,青菜都冻死了。”   “没事,我试试看,万一能种活呢?”樊伉又道,“反正那园子阿母现在也没种什么东西,空着也是空着,就给我罢。”   吕媭犹豫片刻,想到樊伉能梦到神仙们的世界,而且还会很多神仙们的手段,成天造这个种那个把,似乎挺能折腾的,万一真能种成了呢?   反正就是个荒园子,就算种不出来也没甚么关系。   一个荒园子在吕媭眼里根本就不算是个事,想通之后,挥了一挥手便答应了。   “也罢。你要在园子里种菜便种吧,若是种不成到时候可别怪我笑话你。”   “多谢阿母。”樊伉于是满意了,告别吕媭高高兴兴地去准备温室大棚的事去了。   看着儿子离开的身影,吕媭心里顿时酸溜溜的:“你一回来伉儿就想着种青菜给你补身体,对你可真好。”   樊哙笑着道:“这有什么好计较的。要真种出青菜伉儿难道还不给你吃么?”   吕媭一想也对,但心里就是有点不舒服,觉得樊哙一回来,儿子就被抢走了。   她和樊伉也有两年不曾见了呢!   樊哙哪里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又道:“箱子里那几盒玻璃饰物不也是伉儿送给你的?儿子如此孝顺,你我当欣慰才是。”   眼瞅着都快要到冬天,既然决定做温室大棚,就得马上开始准备。   从吕媭院子里出来,樊伉便让人带着工具去后花园量地。   后花园看着面积不大,却也有将近一亩地,如果只是种菜的话,供应他们一家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反正系统商城里各种各样的蔬菜种籽都有,他可以每样都种一点,量不多自己吃也不至于那么惹眼。   这个年代建大棚最大的难度就是没有价廉物美的塑料薄膜,樊伉也没办法生产这个东西。想来想去,最后狠一狠心,索性建个玻璃温室好了,虽然可能成本会变得很高,但能用很多年。   其实用浅色的薄布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但这年头布匹就相当于硬通货,一样很昂贵,而且用作地膜风吹雨淋的,布匹很容易损坏,算下来反倒不如玻璃温室划算。   好在玻璃作坊如今也已经开始开工了,樊伉让平安他们暂停下别的玻璃物品的生产,抓紧时间生产平板玻璃。一面又匠奴收集木料,建温室的框架。   一时之间,整个临武侯府成天人来人往叮叮当当的,热得得跟集市似的。   无名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感到,越发觉得郎君真是可爱得紧。   就是太小了!   什么时候郎君才能长大呢? 第126章   有人有钱做事还是很快的。   大棵大棵的楠木被运进来,闳翁带着家里的匠工们日夜开工,刨木头弹墨线,刷桐油,做温室的框架。   考虑到木材的承重和玻璃的重量,樊伉并没有把温室建得有多高,反正只是用来种菜的,矮一点也没关系。   打框架的时候,府中有闲的人也全被樊伉召了过来,将后花园清理了一遍,石头杂物全部挪走,把花园里的地重新翻了一遍,施上基肥,就等着玻璃了。   等玻璃的功夫,樊伉就开始育苗,大部分都是一些富含维生素或者胡萝卜素的蔬菜,比如菠菜、辣椒、韭菜、荠菜、莴苣、胡萝卜、洋葱、西红柿、南瓜、草莓、葡萄等等,生姜大蒜这类香辛辣也育了不少,育出的菜苗足够把他家那个后花园栽满。   庄园里的蔬菜种籽也很贵,一万庄园币才给一小包种籽。   为了买这些种籽,樊伉的小金库飞快地缩水,着实让樊伉肉痛不已。   不过想想等到大雪封山,外面连丁点绿色都见不着的时候,他还能有这么多绿油油的蔬菜吃又觉得这些庄园币花得很值。   作为大天|朝而来的吃货,樊伉觉得别的地方可以将就,唯独美食不可辜负。   都说衣食住行,连最基本的食都不能保证,那人生岂不是太悲惨了?   唯有无名见樊伉为了他建了一间用玻璃做墙面和屋顶种菜的屋子,内心简直一言难尽。   他想说太浪费,然而郎君对自己的心意又怎么能用浪费来形容呢?   想到这个,劝阻的话便不好说出口了。   而且这样被郎君一心一意对待的感觉也很好,心里暖暖的,热热的,很舒服。   这应该就是郎君所说的那种叫做幸福的感觉吧。   唯一让他苦恼的是他该拿什么来回报郎君。   那么大一间玻璃温室所需要的玻璃,简直就是一笔巨额的财富,换成粮食都足有上百万石了。   实在是太奢侈了。   无名开始思考他要怎么样才能在短时间内赚到这么多钱养郎君。   然而对于武力值爆表,却完全没有点亮赚钱技有的无名兄而言,这太难了。   要不还是去一趟齐国?齐国豪强多,多抢几家应该足够了……吧?   无名有些不确定。   对于小男朋友的纠结,樊伉浑然不觉。   在他心里玻璃真算不得什么贵重物品,要放在现代平板玻璃几十块一平米,物美价又廉,简直不能更方便。   趁着筹建温室的时候,樊伉特地抽空去拜访了一趟杜恬,在栎阳城外购买了一处临水靠山的荒地,当做学校校址。   杜恬虽然比樊伉年纪大一截,但两人有同收红薯之谊,而且樊伉在栎阳的作坊园也颇得杜恬的照顾,虽然樊伉曾经在栎阳大牢一游过,但两人的交情还是比较深厚的,所以樊伉这回购买校址用地非常顺利。   汉初的土地便宜,至少以樊伉赚钱的速度来说非常便宜,所以樊伉便拿一箱子的金换了一百公顷荒地。   杜恬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樊伉把买地的钱交付了以后,第三天杜恬便派人将地契奉上,一应手续全部交割清楚,不用他操半点心。   这也是特权带来的好处。   若他不是樊哙的儿子,吕雉的外甥,估计也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也不会这么顺利。   选好了校址,樊伉便紧锣密鼓地开始建校舍。   校舍樊伉参考了现代学校的布局,划分为几大区域。   教学楼、科技楼、图书馆、校场、学生宿舍、老师宿舍,食堂等。   考虑到这个年代的现实情况,学生肯定不会有多少,所以校舍建得并不大。基本上十多个院子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大部分荒地樊伉打算当做实践用地,比如实验田、护理院之类的。   将布局图仔仔细细看了很多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就算有遗漏以后也可以及时填补之后,樊伉便招来闳翁,让他根据布局图去建房子。   建房子比买地花费贵多了,樊伉根据现在的物价计算了一下,估计等校舍建起来,他这两年所赚的钱大半都要贴进去,到时候又要变成穷光蛋一个。   好在如今樊伉对钱财的态度并没有太执着,没了再赚就是。   在这个操蛋的封建制年代,赚再多钱也不是自己的,哪一天身在上位的那个人一个不高兴,家产就有可能随时被充公,还不如及时行乐,想花就花吧。   樊伉只能这么自我安慰,反正再怎么穷,养他自己和吕媭两口子再加上一个无名兄也是绰绰有余的。   从栎阳回来,朝中关于和亲的争议终于有了定论。   吕后拒绝了与匈奴和亲的提议,屯兵雁门,以抵御匈奴。   只是边关人口稀少,如何屯兵,派谁去屯兵,一时之间朝中还未有决断。   樊伉听后只是笑一笑,并没有再去多作过问。   他都已经把和亲的利弊说得那样明白,以吕雉的才能会做何选择不言而喻。   意料之中的事情,等到结果的时侯自然也就没有多么惊讶。   樊伉估计接下来的几个月朝中都会围绕屯兵这个事议论,没人有空理会他,他乐得轻松在家里种种菜,筹划学校的事。   等到汉中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樊伉心心念念的玻璃温室终于建成了。   玻璃温室建成的那日,全府上下全都跑了过来,挤在后花园门口往里瞅。   这些日子府中一直叮叮当当在建东西,他们只知道是郎君想要建个冬天可以种菜的温室,他们还以为就是起个烧炕的房子,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个样子。   楠木框架,四方加屋顶全都是透明的平板玻璃,远远地瞧上去,简直就跟仙宫一般。   当然若是仙宫里头不是一垄垄锄好的菜地就更好了。   站在人群最前头的吕媭先是一呆,继而脸色一变。   当初樊伉朝她要后花园种菜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樊伉想出来的冬天种菜的法子居然会如此的奢侈!   一块平板玻璃一千石粮,这么大一个玻璃房子得多少石粮?   吕媭数着上面的玻璃眼睛有点发晕!   藤条在哪里?   她要抽死这个小败家子! 第127章   樊伉见吕媭表情不对,扭头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唤无名兄来救命。   原本吕媭并不想动手的,结果看到樊伉的反应之后,忍不住手痒痒想要将这个想法付诸实现。   实在是太气人了!   于是樊府众人有幸见到了主母手持藤条怒气冲冲四处追杀小郎君的一幕。   樊伉当然不肯乖乖挨打,在院子里东窜西逃,最后终于在无名兄的掩护和下奴们有意无意的帮助下夺门而出。   片刻后,樊伉和无名两人出了北阙甲第,走在横门大街上。   樊伉整了整头发,口中抱怨道:“世界如此美妙,阿母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要动手动脚呢?真是没素质!”   无名沉默不语。   如果他没有烧过玻璃,亲眼见到一堆砂子最后变成璀璨透亮的玻璃,看到樊伉用那么多平板玻璃只为了盖一间可以种菜的屋子,估计他的反应也跟吕媭一样。   “看来这长安城真是没办法呆了。”樊伉长吁短叹,开始怀念在舞阳的日子。   虽然苦点累点,但自由啊!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谁也管不着他,多好。   无名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草茎走在樊伉身后,漫不经心地听郎君抱怨。   这个时候的长安城还很萧条,未央宫还未建成,桂宫和北宫不见踪影,整个横门大街上空空荡荡的,唯一看着还有点人气的北阙甲第全是贵族宅邸,关键修得还挺土,真不好看,连个逛的地方都没有。   要逛街只能顺着横门大街一直往北,穿过将近半个长安城到东西市才能看得到铺子。   铺子上的东西种类不仅少,质量也不高,樊伉去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兴趣。   在横门大街上闲逛了一会,樊伉觉得没意思,而且天也有点冷,正准备打道回府时,正巧看到张良乘坐牛车回来。   张良看到樊伉还挺高兴的,朝他招了招手,道:“郎君如何在此处?可是来寻我的?”   樊伉抬头一看,顿时乐了。   前方可不就是张良的宅邸么?   他和无名兄转来转去,居然转到留侯府上了。   “见过留侯。”樊伉看着牛车上的行李,好奇地道,“留侯这是出了一趟远门?”   “出去寻访一位故人。”张良乐呵呵地道,“难得一回来就遇上小郎君和无名公子,来来来,两位且随我进府一叙。”   樊伉眼珠子一转,高兴地答应了。   张良手里捧着一只木盒子下了牛车,招呼樊伉二人往里走。   张良本是韩国人,出身贵族世家,所以在樊伉眼里张良和樊哙夏侯婴这等武将不同,是属于真正有文化的文臣一类。   建学校的事找樊哙他们是行不通的,所以樊伉才想趁着这个机会咨询一下张良的建议。就算讨不到什么好主意,张良府上藏书肯定不少,不知道张良愿不愿意借出一两本让他抄录出来当教材。   而且张良的本职虽然是个文臣,不曾亲上战场挥剑迎敌,但却极善谋略,是一位出色的军谋家。   樊伉去舞阳之前还曾许诺要给张良出书的,到现在也没有编出来。现在张良都要归隐了,樊伉觉得还是趁着现在张良人在长安的时候,把这笔帐还了,要不然以后张良离开长安城四处云游,随便往哪个山头一钻,就跟那个阳庆公一样,他上哪儿找人去?   他可是记得从他穿过来并且被吕媭误以为有癫疾的时候,樊哙便派人四处寻访公乘阳庆,找了几年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这也还好是他,若是换了哪个得了急症等着公乘阳庆救命的人,估计坟头的草都有人高了,公乘阳庆还没找着。   进了留侯府,樊伉顿时眼睛一亮,觉得张良真不愧是真正的贵族世家传人,瞧这院子就跟别人不一样,处处都充满了书香门第的气息,跟他们临武侯府的耿直粗犷气质完全不一样。   及至进了张良平日接待亲近之人的书房,樊伉便被彻底震憾了。   好多的竹简啊!   哪像他阿母,以为家里摆两本《汉皇传》就了不起了。   看看人家留侯,这才是真正的汗牛充栋。   张良将手中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书案上,然后招呼两人入座。   樊伉两膝并拢,跪坐在案前,因为不习惯这个坐姿忍不住呲了呲牙。   反观无名,在他身边规规矩矩地跪坐着,背部挺得笔直,两手撑于腿上,非常标准的贵族坐姿。   张良看着樊伉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像个老者一样特别慈详。   “我忘了郎君习惯坐椅子。”张良说罢便命人撤了条案,另搬了桌椅板凳进来,几人方在椅上坐定。   樊伉看着书案上的石头,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石头?让留侯如此重视,莫非是什么稀世名石?”   “非也。”张良摩挲着石头,思绪仿佛陷入到久远的回忆当中,缓缓道,“吾本出身韩国。秦灭韩后,吾为谋复韩,广结刺客,意图行刺秦王,事败后吾隐姓埋名,隐于下邳。一日,吾在沂水的桥上散步游逛时,偶遇一老翁,授吾《太公兵法》,言吾习此书可兴邦立国,并与吾相约十三年后在济北谷城山下相见。”   张良目光往下,看着那块石头,眼神中透出一抹深重的缅怀之色:“吾此次离京远行,便是为了赴约,不曾想当吾到了相约之地,只看见这块黄石,此石与我乃是老师化身,自当建祠供奉。”   “……”樊伉心想,原来张良还有这么一段奇遇。   这个时候的高人收弟子都是如此随便的吗?   黄石化身什么的简直跟传说一样。   相比之下,他建学校培养学生的念头就太常规了。   “留侯才智谋略皆为不凡,就连陛下也盛赞留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如今汉室天下内忧外患,正是用人之际,留侯怎么反而起了归隐之心?”   张良道:“我本韩人,一生最大心愿乃灭秦复韩。及至遇见陛下,深为陛下胸襟折服,堪为天下明主,所以才改弦易辄,为陛下效劳。微末功绩,不足挂齿,得以封万户之侯,已为布衣之极,于我足矣。此后我只愿抛弃人间事,辟谷隐修,不问世事。”   说到这里,张良笑道:“郎君大才,前些时日朝会之上所言,震耳发聩,发人深省。大汉以后有郎君这等英才可无忧矣。”   樊伉被他笑得心里有些发虚,越发怀疑张良多半是听到那日他和刘邦在大夏殿之中的争吵,否则以他的才智怎么会不明白神仙之说虚诡飘渺不可信,修仙之说不过是他的托辞罢了。 第128章   虽然历史上张良确实是早早就隐退了的,但樊伉依然觉得对张良打算离俗避世的事自己要负有一部分责任。尤其是现在刘邦中了风,太子刘盈和吕雉开始登上政治舞台,不说是为了天下百姓,就算是为了刘盈,他觉得自己还是要努力争取一把,不求张良能改变主意,至少留在长安修仙,真出了什么难以决策的国家大事,刘盈和吕雉还能找个靠谱的人商量。   在这一点上樊伉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   让他根据前世的见识和经验搞点小发明创造,或者种出点什么高产的作物还行,但对于国家大事就完全不懂了。   时代不同,社会生产力和意识形态不同,人们的受教育程度还有思维方式甚至眼界见识都不一样,治国方针自然不同。   他不会自大得认为以了两千多年的知识积累就能像神一样,动动嘴唇就能将这么一个泱泱大国治理得国泰民安,那太不现实了。   樊伉看着张良身后满架子的书,道:“我能借几本留侯的藏书回去印刷吗?”   张良还道他终于想认真读书了,心下甚慰,点头道:“我府上的书简郎君想借多少都可以,若是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来问我。”   “……”樊伉一听就知道张良误会他的意思了,忙道,“不光是我自己读。其实我打算在栎阳城建一个学校,还想挑几本印出来当成教科书。”   樊伉估摸着张良应该不懂教科书的意思,顿了一下,又解释说:“就是拿来当教学生的书本。”   张良微感诧异地看着樊伉,道:“郎君莫非也想象孔圣人那般开山建派么?”   “……”樊伉满头黑线,心想什么开山建派,说得好像他是个山大王似的。   “不不不,并不是。”樊伉谦虚地道,“我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东西,比如如何种地如何养蚕这些技艺教授给愿意去学习的人,若是有人愿意学习治国之道,我也希望他们能像留侯萧丞相这般知民间疾苦,肯为天下百姓先,做一个于国于民有大用的人,而非那种万事以利为先的蝇营狗苟之辈。”   说完还一脸忐忑地看着张良。   这个年代学问是贵族才能碰的东西,尤其是整个社会还没有一套完整成体系的学习理论知识,人们对于学问还处在自我摸索的阶段,很多学识基本都是靠着人们总结无数次的实践后得出的理论。   而掌握着这种知识的人基本都是一方大佬,门下弟子无数。   樊伉也搞不清哪些书是谁的理论,万一盗用了别人的,被人找上门来可就不好了。   任何时代的学派之争都是很惨烈的,更别提这个学术呈现百家争鸣的时代,一个不好,挑动一方战争都是有可能的。   樊伉因为不懂,所以格外注意。   张良听他这么一解释,顿时起了点兴趣,道:“郎君且说说这个学校。”   樊伉想了想,便将自己的设想大略说了一遍,道:“这也是我在舞阳呆了两年之后产生的想法。在舞阳的时候我见过许多人,有的人田地种得比旁人好,有的人植桑养蚕就是比一般人更容易上手;有的人擅放牧,而有的人天生便会分辨草药。也许于留侯眼中他们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庶民贱民,然而在我眼里,这些人却正是支撑着整个大汉国生存与正常运转的基石。现在我大汉百废俱兴,正值用人之际,若是能把这些人的经验智慧集中起来,博采众长,授与他人,那我大汉每年能增产多少粮食?增加多少牲口?多产多少束丝?若是能够培养出大批医匠护理人员,我大汉军中又能少死多少军卒将士?”   其实相比起培养出一批治世人才,樊伉更倾向于培养出大批量的专业技术人才。   因为这些人才是推动生产力,推进社会进步的中坚力量。   张良陷入沉思。   以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出身贵族,虽然后来也曾落魄过,但身为贵族的傲气让他虽然不置于鄙视这些庶人贱民,但他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与那些平民不一样。   现在突然有一个人当着他的面说,那些庶民贱民与贵族是一样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比贵族还要重要,这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张良撑着额头,道:“郎君的话我需要再想想,这屋子里的书郎君想拿哪本就拿哪本,印成书后给我送一本就行了。”   和无名兄互望一眼,见张良陷入深思中,应该一时半会不会搭理他,樊伉便毫不客气地将张良房中的竹简一扫而空。   因为竹简实在太多太重,最后让张良的管家送了几个箩筐过来装着,借了张良的牛车才带走。   回去的路上,樊伉拿着一卷竹简在手中掂了掂,笑道:“难怪这些书言辞都如此精简,因为如果字数太多,竹简太沉一般人拿不起。”   要是像后世那样一本书动不动就几百万字,换成竹简该要刻多少?简直不可想象。   无名在身前的竹筐里挑拣了一翻,颇带几分嫌弃地道:“印这几卷吧,这几卷还算是言之有物,有些用处。”   樊伉瞅了一眼,发现是几本关于养生炼丹和墨家机关术的竹简。   养生炼丹的书樊伉不稀罕,墨家机关术倒是挺稀罕的。   战国百家中墨家声望颇高,其弟子遍布全国,自成一派,可见势大。   诸子百家中,樊伉对墨家的观感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好的。墨家思想涉及哲学、逻辑学、军事学、工程学、力学、几何学和光学各种领域。   可以说,先秦的科学技术成就大都依赖墨家。   尤其是墨家机关术天下闻名,即使是在两千后的现代,墨家的机关术依然是很多技术帝的研究对象。   樊伉自己本身就是实践党,自然对同属于技术阵营的墨家好感爆棚。   樊伉望着无名笑得眉眼弯弯:“无名兄你我真是心有灵犀啊,我也觉得这几本很好。”   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得夸赞男朋友。这是樊伉自己总结出来的身为好男友准则之一。   无名被心爱的小郎君夸奖之后果然心情愉快,闷头挑竹简挑得更起劲了。   他和樊伉相处的时间最久,还能不知道小郎君什么都好,就是不太爱念书,尤其是这种复杂优美的小篆文写的书,看一眼简直能要他的命!   “留侯眼光真不错,挑的书都好。”樊伉摇头晃脑,跟一只偷了米的耗子一样乐不可支。   为两人驾车的张府健仆听到樊伉夸奖他家主君,心情比樊伉还高兴。   “那可不。我家主君可是贵族出身,眼光不比常人,这些书简都是主君这些年四处寻访收藏而来,自然都是顶顶好的。”   樊伉瞅了这个红脸大汉一眼,心想张良做人挺成功的呀,随便一名健仆都如此爱戴拥护于他。   在这一点上,韩信那个傻大个就完全比不上了。   回到府中,樊伉便将竹简挑了一遍,有用的送去印书局印刷,没用的又给张良再送回去,自己就闷在府里开始写书。   张良看样子马上就要离京,《留侯传》不用说要早早地印出来。   夏侯婴那厮打了胜仗据说也被召回京了,想当初樊伉建作坊园的时候缺钱,夏侯婴还是第一个赞助他的。以前他在舞阳的时候还能有个拖延的借口,现在回了长安连借口都没了,还是快点把金主的书印出来吧。   除此之外尚有《汉丞相萧何传》、《淮阴侯传》等等一系列急需要出的书,足够他忙活完整个冬天。   写《留侯传》比当初写《汉皇传》心情要愉快许多,毕竟他不用昧着良心干活,只需要用很客观的态度叙述张良一生的丰功伟绩,适当地加以美化就可以了,不像刘邦那样让他吐槽的时候跟真心称赞的时候一样多。   心情愉快的结果就是效率很高,高到他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把《留侯传》草稿完工,无名兄代笔的时候顺便还帮他润了一遍色,所以成稿比他想的还要好。   闷头闷脑地在屋子里写了半个月的书,脑子都浑了。成稿一完成,樊伉让人送到闳乐那儿拿去排版印刷样品后,便迫不及待地钻出来活动活动身骨,顺便去看他的蛋。   乘光虽然办事欠缺机灵,但对于樊伉的吩咐还是劳记在心,照顾蛋照顾得很精心。当然这其中可能有大黑一部分的功劳,因为这货除了无名带它出去打猎的时候会挪窝以外,其他时侯全蹲在埋龙蛋的砂堆上孵蛋。   真不明白隔着一堆砂子它怎么能孵到蛋,但至少鞭尾龙蛋现在还发育得不错,至少没有死蛋。   兽人世界的物种贵是贵了点,但生命力还是很强悍的。   樊伉检查完蛋,抬脚便去温室看看他种的那些菜还活着不。   这可是今年冬天他们一家人的维生素来源,大意不得。   结果等到他穿过回廊来到后花园门口整个人都惊得呆住了。 第129章   不到一亩地的玻璃温室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行行一垄垄的蔬菜长得青翠欲滴,行垄之间的排水沟跟拿尺子量过似的整整齐齐。   玻璃暖房一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建了一个八角凉亭,摆上桌椅案几。   前几天还因为樊伉拿珍贵的玻璃建菜园子而出离愤怒,恨不得抽死樊伉的吕媭正领着一群装束打扮明显不是家中侍女的贵妇人兴致勃勃地坐在凉亭里聊天,各种或清脆或高亢或尖利或温柔的笑声传得很远。   樊伉眨了眨眼,扭过头看着无名兄,道:“这里是我建的菜园子吧?”   无名没有回答他,只是两手贴在他耳边,把他的脑袋又轻轻拨回来,示意他看正前方。   嗯!玻璃温室整个大汉只此一家,应该是他的菜园子错不了。   可谁来告诉他,玻璃温室里头那一堆围着吕媭团团转咯咯咯笑得跟一群老母鸡似的贵妇人是怎么回事?   樊伉有点发懵。   女眷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温室门口的樊伉一行人,又或许看到了没注意。   樊伉和无名向来穿着简单素雅,若是不认识的人见着了还以为是樊府比较有地位的家臣。   有个看着略眼熟的妇人捧着一只玻璃杯,啧啧赞道:“这个就是兴平侯从舞阳带回来的玻璃杯吧?果然漂亮,看得我都舍不得放手了。”   吕媭伸手替她倒水,露出无名指上嵌着玻璃水钻的戒指,状似不在意实则十分得意地道:“就是这个玻璃杯。因为做杯子难度更大,所以樊伉从舞阳回来的时候,一共也就带了两套,一套送给了皇后,还有一套留给他阿翁。”   那妇人本来就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尤其听说宫中皇后也有一套时,就更心动了:“要不回头你帮我问问兴平侯,看能不能也帮我做一套这样的玻璃杯?还有这个玻璃温室,我也想在我家园子里建个这样的玻璃屋子,不用这么大,能像这样罩个亭子的就行。”   吕媭内心欢喜,脸上却还显得有些犹犹豫豫:“这个可不好说。伉儿这孩子向来很有主意,我其实也不太管得住他的。要不我给你问问,成与不成我可不能保证。”   “哎呀,你帮我问问吧。不管成与不成,我都领你这个情。”那妇人喜滋滋地道。   当然一片奉承声中,也有那么一两个不和谐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哎,我听说平板玻璃千石粮一块,临武府家这么大一个玻璃屋子,得多少块玻璃啊?换成粮秣都够大军吃几年了。我竟不知信武侯府上居然如此富有。”   此言一出,全场皆冷。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如今民生凋蔽,陛下和皇后都提倡勤俭,虽然在场的人都有点身家,但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炫富,大家都是低调低调再低调,若不是顾及自己勋贵的身份,个个都恨不得穿补丁衣服出门。   樊伉朝方才说话的那人望过去,只见是个眼生的妇人,看着挺年轻的,估计是京中哪个关内侯或是彻侯夫人吧。   身份太低都进不了临武侯府的门。   “那位是建信侯夫人。”见郎君一脸茫然的表情,曲吉忙连告诉他道,“方才跟主母说话的是信武侯夫人。”   樊伉想了半天,才知道信武侯是谁。   原来是靳歙的老婆!   靳翕这个人他听吕媭提过,是吕泽的老部下。后来刘邦入川后,因为手中兵力不足,吕泽军大规模补充入刘邦麾下,其中就有靳歙。   现在看来,不仅靳歙和吕泽私交甚笃,信武侯夫人和吕媭的关系也挺不错的。至少信武侯夫人和吕媭说话的态度挺随便,不像别人总觉得多了一丝拘谨。   至于建信侯夫人——   樊伉唯一的反应就是呵呵了。   刘敬此人靠着一张如篁巧舌获得了刘邦的信任进而加官进爵,然而此人在樊伉看来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佞臣,真正兴国□□的计谋一个没有,尽会出些馊主意。   建信侯夫人跟他一样性子,说话都带着陷阱。   她这是想把临武侯和信武侯府一网打尽么?   “阿母——”   樊伉站在温室门口,远远地唤了一声吕媭。   吕媭正有些恼怒建信侯夫人说话不好听,听见樊伉的声音,顿时把这点不愉快抛到脑后,招呼他道:“伉儿来得正好,快过来见过诸位侯夫人。”   “……”樊伉内心是抗拒的,尤其是吕媭此时的情绪显得格外亢奋,肯定在计划着什么事。   然而吕媭已经不由分地把他拉到一堆少中老妇人中间,挨个介绍:“这位是信武侯夫人,这位是平阳侯夫人,这位是……”   樊伉被吕媭拉着介绍了一圈,这个侯那个侯的有些樊伉根本就不认识。反正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樊伉一律露出八颗牙龄的国际标准微笑,扮演一个听话的儿子。   樊伉本就长得唇红齿白,他刻意扮出乖巧听话的样子,果然惹得众位贵妇交口称赞,其中几位还暗自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比别人更亲切些。   “素闻兴平侯年少聪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临武侯夫人好福气。”曲周侯郦商的夫人拉着樊伉的态度格外亲切,看着他的眼神跟丈母娘看女婿的差不多。   樊伉顿时打了个寒颤。   他才十四岁,吕媭应该不会这么丧心病狂,让他现在就成亲吧!   樊伉被自己的想法恶寒到了。   然而这并不是他主动站出来的目的。   樊伉和众贵妇人见礼完毕,然后走至建信侯夫人前面,正色道:“建信侯夫人方才所言差矣。我建玻璃温室并非为了贪慕享受,乃是为了培育能够缓解雀蒙眼的新作物。要知道我大汉军中将士们易患雀蒙眼,每到夜晚便视物不清,行动困难。若是平时倒也无碍,可若在行军打仗之时便很致命。阿翁曾提过,大军出征之时,最怕敌人夜袭,每每此时,死伤将士最多。”   “伉偶然得知将士们之所以容易得雀蒙眼乃是因为日常饮食缺乏某些特定的蔬菜的缘故,所以才耗费无数建这温室,就是为了培育出能够缓解雀蒙眼的作物。如今我大汉百姓贫苦,陛下和皇后体恤万民,在宫中节衣缩食,我等臣子恨不能急陛下之所急,忧陛下之所忧,又岂会如此奢靡无度。”   众人原本也觉得樊伉建这温室太过奢靡,听这一解释,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   性格耿直的清阳侯夫人笑道:“兴平侯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岂会不知道,别说是为了解决将士们雀蒙眼的问题,就算不是,兴平侯自己建出来的玻璃,又不是强取豪夺来的,别人也无权置喙。兴平侯放心罢,培育作物我们虽然不在行,但若是兴平侯在这上面缺什么只管说一声,为了我家夫郎我也不会推辞的,更别提那些眼红喜欢乱嚼舌根的人,管他是什么人,我们绝不会允许他们破坏兴平侯的好事!”   “如此便多谢夫人了。”樊伉朝他拱手道谢。   不管她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樊伉都心领了。   建信侯夫人闹了个没脸,向吕媭告辞一声,袖子一甩便走了。   吕媭心中有些不快,然而这不快还没来得及表现在脸上,便被来访的客人打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几天有点卡文,写得比较慢,会努力调整状态努力更新哒~~ 第130章   听到有人来访,诸位侯夫人都非常识趣地纷纷告辞离开。临走之前,信武侯夫人还不忘叮嘱樊伉:“兴平侯可一定要记得我的玻璃暖房啊!”   “一定一定。我忘了什么也不会忘记您的玻璃的,放心罢!”樊伉今天这群女人围着吵了半天,头都大了,现在只要能把她们送走,别说玻璃,就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给她们摘下来的。   信武侯夫人满意地离开了,她走之后清阳侯夫人她们也纷纷上前朝樊伉预定建玻璃暖房。一时之间樊伉订单接得手软,以现在玻璃作坊的规模,估计得排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了。   樊伉心想原来你们都这么富有的吗?他还以为所有的贵族都像他阿翁一样穷呢!   送走了客人,吕媭面色一整,问阿偌道:“谁来了?”   阿偌摇头,只道:“客人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到底是谁呀?这么神神秘秘的。”吕媭边走边说。   阿偌低着头紧紧地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樊伉今天感觉就像是被几万只鸭子在耳朵吵吵嚷嚷了半天似的,好不容易把人送走,掩嘴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去把几天缺的觉全补回来。   吕媭穿过回廊,来到客院,就见到一个从头到脚都裹在黑斗蓬里的人立在屋中,不由警觉万分。   “阁下是谁?见我有何事?”   那人听到吕媭的声音,转过头来,缓缓摘下头上的帽子。   “姨母,是我!”   吕媭睁大眼睛看着她,惊讶地道:“鲁元是你?!为何你作这副装扮?”   来人正是刘邦和吕雉的长女鲁元公主刘乐。   鲁元目光扫了一眼吕媭身后的阿偌,有些欲言又止。   吕媭见状,扭头对阿偌道:“你下去吧,过着门别让人进来。”   阿偌应了声嘶喏,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吕媭这才上前,拉着鲁元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长安城?赵王和嫣儿可还好?”   鲁元听她问起,眼眶瞬间就红了,“扑通”一声朝她跪了下去。   “姨母救命!”   吕媭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弯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道:“究竟出了何事,竟让你如此慌张?”   鲁元紧紧地抓着吕媭的胳膊,力气大得仿佛溺水的人遇见浮木一般死不松手:“姨母,有人密告赵王谋反,可赵王并未生反心,亦未曾有谋反之举,赵王实在是冤枉的,求姨母救赵王一命!”   吕媭吃了一惊:“竟有此事?你可曾见过你阿母?”   鲁元摇头:“未曾见到。”   她担心的是如今宫中戚姬受宠,她阿母处境艰难,纵然想方设法进了宫,只怕也无法保得住赵王,只会连累阿母。   吕媭拧起眉,道:“你从何得知有人密告之事?为何我在长安城中竟未听闻半点消息?可是你弄错了?”   “千真万确。”鲁元定了定神,解释说,“密告之人乃是赵相贯高的仇人,一得到消息,我便立刻启程赶往长安,本想进宫求见阿母,不想如今皇宫护卫戒严,竟不得入,不得已才求到姨母这里来。”   吕媭诧异道:“长乐宫戒严了?何时的事?我竟不知道。”   鲁元道:“姨母,如今赵王性命全握在姨母手上,求姨母想方设法让我进宫见父皇母后一面,鲁元感激不尽。”   吕媭张了张嘴,思索了一会,安慰她道:“鲁元你且莫急。既然宫中并未传出赵王谋反的事,想必陛下和阿姊并未相信密告之人的话,你放宽心,我这就进宫探探口风。”   吕媭让人好生招待鲁元,换了衣裳,准备进宫去面见吕雉。   樊伉补了个短午觉,起来的时候只觉浑身通体舒畅,翻了个身,滚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无名半坐在炕上,一手搂着他,一手拿着一本新出的《留侯传》漫不经心地翻着,神情嫌弃得很。   樊伉其实很好奇,无名兄对什么都是一副无比嫌弃的样子,真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满意的。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无名兄喜欢上自己,是不是表示自己与众不同,所以才能得到无名兄的表睐?   樊伉臭不要脸地想着,内心有些美滋滋。   无名把《留侯传》一扔,忍不住淡嘲道:“郎君挺有写书的天份的。”   “是吗?我也觉得写得不错,印刷得更好。”樊伉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之余,还是保持理智,不忘客观评价一波活字印刷术的魅力。   “是是是,郎君最厉害了。”无名捏了捏他的脸,说,“瘦了。”   樊伉摸了摸脸,道:“长身体的时候所以会瘦一点,这是好事。”   无名皱着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很快就松开了:“多吃点,太瘦了抱着不舒服。”   抱着不舒服抱着不舒服抱着不舒服……   樊伉脑中一排抱着不舒服闪过,虽然知道无名兄说这话可能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并没有什么十八禁的想法,但莫名就是有种羞耻感。   “你脸怎么那么红?”无名有些纳闷,还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看吧!   这就是他的小男朋友啊!   让他觉得有什么十八禁的念头都是种罪恶。   樊伉当然不能当着无名兄的面承认他内心邪恶的想法,随口转移话题:“阿母呢?”   “进宫去了。”无名道。   樊伉微愣:“这个时候进宫?”宫门都要下钥了。   无名想了想,还是告诉他了:“你表姊来了。”   表姊?   樊伉大脑齿轮咔嚓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无名兄口中的表姊是谁。   “鲁元公主来了?”樊伉和鲁元年龄相差较大,脑海中对这位大汉朝的公主毫无印象,“她来干什么?”   无名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有人告赵王谋反,鲁元公主想进宫找你姨母求情被人拦在宫外,所以找上你阿母,你阿母就进宫去了。”   无名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樊伉张大了嘴:“不是吧?赵王不是陛下的女婿吗?怎么会谋反?”   张敖此人无论才华胆识还是实力都不比英布彭越韩王信他们,身为刘邦的女婿,只要张敖脑子没有进水就肯定不会谋反。   所以听到他谋反的消息,樊伉脑中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其中必有什么阴谋。   “不能啊!”樊伉道,“赵王谋反这么大的事,为什么长安城一点风声都没有?无名兄你从哪儿知道这个消息的?”   “听你表姊说的。”无名道,“带大黑出去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你表姊进门。”   其实是因为他回来的时候见鲁元藏头露尾神神秘秘的,他担心樊家人的安危,所以拍走了大黑以后,直接跃上了屋顶听了一耳朵。   以他的耳力还有樊府屋子的隔音度,他趴在屋顶上把屋子里两人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一清二楚。   但这种趴人屋顶听壁脚的不光彩行为就不必告诉郎君了。   听到这种谋反的消息,樊伉的心就直发抖。   因为但凡只要跟谋反这两个字扯上关系,最后的结果无一不是血流成何,冤魂无数。   这就是凡事不讲证据没有一套健全的司法体系做后盾的社会形态的弊端之处。   只凭有心人的一句诬告,以统治者对自己至高无上皇权的看重,必然是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先把人定罪再说。   若是你拿不出没有谋反的证据,那就是有罪了。   轻则罢官削爵,重则夷三族。   樊伉对这种凭一句谗言就可能导致人们家破人亡的操蛋年代非常痛恨,但身为这个年代中的渺小一员,樊伉又无力反抗,只能随波逐流,尽力自保。   见他一张讨喜的脸沉了下来,无名只觉得心情都不那么美好了。   他还是更喜欢郎君心情愉快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   “放心罢!赵王肯定没事的。”无名安慰他道。   “你又知道了?”樊伉可没他那么乐观。   无名摸了摸他的脸,道:“你想啊,皇帝中了风不能理政事,国事全是你表兄和姨母在处理。谋反这么大的事整个长安城居然一无所知,想就知道是你那个好姨母把事情压下去了。你姨母不见你表姊,必然是不想让皇帝中风的消息传到赵王耳朵里罢了。”   刘邦中风的事宫中内侍都被处置了,外臣当中也只有萧何樊哙几个被刘邦和吕雉二人都视之为心腹的几人知道,消息被吕雉捂得严严实实的。   刘邦久不露面,外人也只以为刘邦又去了洛阳行宫,反正刘邦大半时间都在洛阳,长安城的政事向来都是吕雉在处理。   樊伉一想觉得十分有道理。   “没想到无名兄政治头脑不错啊,想得挺明白的。不错不错!无名兄果然有前途。”樊伉拍了拍无名的肩,一脸我看好你哦的表情,毫不吝啬地夸奖他。   他笑起来的时候,两眼都眯成了月牙儿,看得无名十分手痒,忍不住拿手在他脸上掐了一下。   郎君果然还是笑得快乐的样子更可爱。   樊伉正想抗议,不能谁都拿他的脸当面团儿捏,忽觉眼前一暗,方才脸上被掐的地方仿佛被一阵热风吹过似的,暖暖的,软软的。   抬起眼睛,就看见无名兄扭过头,薄薄的嘴唇映着水光,甚是勾人。   樊伉眼珠子一转,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心情,踮起脚,搭着无名兄的胳膊,“叭唧”一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第131章   樊伉在晚食的时候,便见到了这位大汉国帝后的嫡女鲁元公主。   鲁元公主面貌酷消皇后吕雉,五官十分英气。虽然很年轻,大约是年龄和经历的缘故,气质上比吕雉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两分温婉,很是端庄大气。   樊伉发现这位表姊虽然贵为公主,又为赵王后,穿戴却很是低调朴素。穿着一身玄黑小重衣,一头乌黑的长发只拿了根墨绿发簪盘着,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别无他物。   许是察觉到樊伉的目光,鲁元公主的目光很快就望了过来。   “这位就是伉表弟吧?”鲁元公主道,“前次和亲之事多谢伉表弟仗义直言,才让表姊不至于落得远嫁匈奴和亲的命运,伉表弟的恩情表姊没齿不忘。”   “不不不,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表姊莫要放在心上。”樊伉笑着道,“其实朝中诸公大部分人都清楚和亲并非应对匈奴的正确之策,纵然当时我没有站出来,这和亲之策也未必能成。”   樊哙诧异道:“竟有这事?”   朝中议论和亲之事时他尚在代地追击韩王信和匈奴大军,所以并不知情。回来之后为了避嫌也是闭门不出,只在家中休养。吕媭见他大战之后所耗颇大,也没有提及此事,只让他安心静养,恢复身体。   樊伉道:“前些日子朝会时陛下问朝臣如何解匈奴之危,建信侯提议和亲之策,想以礼仪教化匈奴。”   樊伉说着,便将那日朝会上刘敬所言说了一遍,当然他将刘敬怼得恨不得在大殿之上一头撞死以证清白的事隐下了。   樊哙听了,不由脸色微沉,愠色道:“荒唐!冒顿乃弑父烝母之辈,非武力不能威慑驱逐,想用中原礼仪教化,岂不可笑!”   樊伉听了,朝鲁元耸了耸肩,道:“表姊你看,连阿翁也这么说了,所以说和亲之事肯定是不得人心之举,一定不会成的。”   话虽如此,历史上这次和亲似乎确实是进行了的,而且给后世开创了一个极其不好的风潮,让以后的君主无论战败战胜,总喜欢让公主们美其名曰和亲地嫁往外邦,以至于在往后的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出现了无数和亲事件。   不仅如此,这些和亲的人里面还出了个鼎鼎有名的美人王昭君,昭君出塞的故事更是被后世的文人和戏曲家演绎了无数个版本。   樊伉不知道这次经过他这只微不足道的蝴蝶这么一闹,和亲没成功,以后的刘细君刘解忧王昭君她们会不会继续历史的轨迹,嫁往塞外和亲。   但至少这一次,鲁元或者某个不知名的汉室女不用为了明知道会出现的结局而远离故土,前往寒冷的匈奴做无用功。   鲁元何尝不知道樊伉的话不过是宽慰她而已,当时和亲之事甚嚣尘上,若不是樊伉横插一脚,她估计自己此时只怕已经在前往匈奴的路上。   樊伉于她和赵国有大恩,然而却并不居功,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一点。   鲁元看着这位比自己小了将近八岁的表弟,慌乱无助的心此时仿佛终于有了着点一般,安定了下来。   “不管如何,表弟于我于赵国总是有大恩情在。日后倘若伉表弟有任何需要表姊和赵王的地方只管说一声,表姊绝无二话!”   这个年代的人重承诺,鲁元肯当面许出如此重诺,已经是很难得的事。   樊伉眼珠子转了一下,本要推辞客气的话便收了口,转而高高兴兴地道:“那就先谢谢表姊了。”   鲁元被他如此直白的表情和态度给逗笑了,继而想到如今赵王前程生死都是未知,不免又显得忧心忡忡,便是连人人称颂的樊府美食都无法令她开颜。   樊伉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然而这谋反之事素来都是皇家大忌。一旦跟谋反扯上关系,别说是女婿,便是亲生儿女也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他这个外戚根本没资格淌这浑水。   在情况不明的赵王谋反一事上,樊伉很想做个明哲保身的局外人,奈何他阿母吕媭十分不给力,从长乐宫回来的时候,不仅带了条小尾巴过来,这条小尾巴还带来了吕雉的旨意。   将行见到鲁元的时候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尊敬,只是表情十分凝重。   “皇后宣召鲁元公主和兴平侯进宫。”   樊伉瞪着他阿母,心里想着如果这个时候他假装羊癫疯发作不知道能混过关的机率有多大。   但将行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躬身,道了句:“兴平侯,请吧!”   错失装疯的最佳良机,樊伉无法只得万分不情不愿慢吞吞地和鲁元一起跟着将行出门,坐上前来接他们进宫的牛车。   这是刘邦中风之后樊伉第一次来长乐宫。   不过短短数日长乐宫变化很大,最明显的便是宫卫多了许多,守卫更森严。   樊伉心知这是吕雉为了防止刘邦中风的消息外传,特地加强了宫中戒备。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吕雉反应非常专业且迅速,知道第一时间隐瞒刘邦身体的真实状况。不然若是大汉皇帝中风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消息传出去,就算那些诸侯王没有异心,匈奴恐怕也会忍不住蠢蠢欲动。   如今的汉室王朝就像一株将将破土而出的嫩苗,离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时日尚远,任何一点风吹雨打或是病虫灾害都有可能使之夭折死亡。   樊伉尽量做到目不斜视,跟着将行穿过重重宫阙,来到椒房殿。   “皇后,赵王后和兴平侯到了。”将行躬身站在殿外传报,在得到吕雉的许可之后,方才朝前一伸手:“鲁元公主兴平侯,请!”   鲁元神情激动地进了椒房殿。   樊伉摸了摸鼻子,朝将行笑了笑,也只得抬脚跟上。   椒房殿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将行和訾雅亲自守在殿外,绝不容许今日殿中所言有任何只言片语传出去。   椒房殿中楠木案几上放置着一只凤留下衔环铜香炉。香炉里熏着香,几缕薄烟袅袅升起。   皇后吕雉独自端坐于案几后,她的手上拿着一份密报,神情冷峻。 第132章   见到吕雉,鲁元紧绷的心才终于放松了下来,快步跑过去,在吕雉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母亲,赵王绝无反心,他是冤枉的啊!母亲!”鲁元伏在地上苦苦哀求,“求您让我见父皇一面,求您了!”   吕雉冷冷地看着她,道:“说罢,这密报上所言赵王谋反之事究竟为何?你细细道来,不可遗漏丝毫。”   当了半天木桩的樊伉动了动手指头,连忙道:“姨母,我好久未曾见过表兄了,我去寻他——”   吕雉看着他语气倒是颇为温和:“伉儿也坐下跟着听一听罢。”   樊伉一张讨喜的圆脸顿时皱成了苦瓜样:“姨母,我觉得这样不太合适,我还是那个——”   他指了指门外,道:“要不我出去外面守着也行。”   因为他真的不想听这种会惹上杀身之祸的秘闻啊!   “坐下吧。”吕雉凤眼一扫,樊伉推拒的话便自动消音,乖乖地在角落里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如入定的老僧一般,打定主意如非必要,绝不发出丁点声响,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母亲——”鲁元有些欲言又止。   吕雉眼一抬,道:“伉儿也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鲁元看了樊伉一眼,似乎有些吃惊这个年少的表弟如何得她母亲的信任,但此刻她的所有心思全放在如何营救赵王身上,并未多想。   吕雉既然放心樊伉,她便也没有顾及颜面,一五一十将她所知道的毫无隐瞒地全说了。   “汉七年冬,父皇率大军迎击韩王信匈奴大军归返长安时,途经赵国,女儿与赵王小心翼翼,唯恐侍奉不周。然则父皇却依然对赵王肆意责备,谩骂不已,甚至当着赵国群臣的面,倚倨席上,对赵王百般羞辱。纵然如此,赵王依然执礼谦卑,不敢有丝毫懈怠。”   所谓倚倨席上,就是两足舒展而左右分开如簸箕状,又叫箕倨。汉朝人多穿开裆裤,所以箕倨实在是一种极其侮辱人的坐姿。   汉帝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此坐姿羞辱一国君王,尤其这位君王还是他的女婿,无论在谁看来都是一种极其无礼的行为。   吕雉显然未曾料到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曲折是非,脸色不由微沉。   鲁元看了看吕雉的脸色,又看了看坐在一旁装木头的樊伉,面色有些尴尬,然而为了求赵王也只能硬着头发继续说:“赵王宫中有一位东垣美人赵姬乃是赵王心爱之人,赵姬生性胆小羞怯,素来深居简出,有一日父皇不知为何竟误入了她的寝殿。”   “荒唐!”吕雉刚毅的面庞现出一抹怒容,胸膛急剧起伏,显是气得不轻。   樊伉也被这个劲爆的消息给惊得目瞪口呆。   刘邦本是无赖出身,当年在他未起事的时候,就是一个无所事事到处鬼混的小混混,樊伉早已经对他的人品不抱希望,然而没想到刘邦依然有本事再一次刷新他对此人观感的下限。   虽然现在儒学不兴,妇女的地位比较高,但男女大防还是十分忌讳的。赵姬乃是赵王爱妾,等闲之人根本无法接近她的宫室。   什么刘邦误入赵姬的寝殿?要么是赵王被迫主动将爱姬献给刘邦,要么就是刘邦故意为之,以此举羞辱赵王,不然无法解释身为后父的刘邦为何会闯进女婿宠妾的宫殿。   就算自己不要脸,也要给女儿两分颜面的!   吕雉那般聪慧之人,岂能不知其中关窍。她的脸色变了数变,最后终于勉强按捺下来,抬起眼睛看着鲁元冷声道:“所以赵王就能忘恩负义,背叛你父皇?!”   “母亲息怒!”鲁元以头触地,悲切诉道,“赵王失位亡国,全赖父皇扶助才得以复国,德流子孙,如今的赵国哪怕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一不是父皇所赐,赵王情愿身死也不会背叛父皇。更何况赵王与女儿夫妻一体,若是赵王有何不轨行事,定然瞒不过女儿。女儿未曾发现赵王有任何可疑之处,密告之处纯属子虚乌有。母亲,就算您不相信赵王,难道还信不过女儿吗?”   香炉中青烟袅绕,樊伉极力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垂首坐在一侧,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之间,整个椒房殿中只听得到鲁元公主羞愤交加的哀泣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许久,椒房殿中才响起吕雉的声音:“可是密报之中,状告赵相贯高在赵国柏人密谋行刺你父皇,言之凿凿,让我如何判决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   鲁元道:“纵然有此事,那也是贯高密谋,赵王不曾参与。”   吕雉怒道:“就算赵王不曾参与,难道臣下犯罪,他身为大王就没有责任了吗?”   鲁元不禁哑然。   吕雉气得额头突突直跳,忍不住一手抚额,叹气道:“明知你父皇生性多疑,你与赵王怎么不好好约束臣下,竟惹出这样的祸事!”   自己与赵王在赵国好好的过日子,父皇一来就闹得赵国天翻地覆,她与赵王卑微地百般侍奉讨好却依然解除不了父皇心中的猜忌怀疑,鲁元心中又如何不觉委屈。如今被吕雉一语道破,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鲁元仰起头,将流出的眼泪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愤愤道:“我知道父皇一心想铲除异姓诸侯王,可是赵王对父皇忠心耿耿,父皇用这样的手段肆意羞辱逼迫赵王,难道就不怕让天下人寒心么?”   “放肆!”吕雉突然将手中的密报重生地拍在案几上,气得浑身直抖,“我一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也如此糊涂!出了如此大的事,我一心想为你们周旋,你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简直愚蠢!”   鲁元忍不住哭泣道:“母亲,女儿实在是太苦了。早知今日,女儿情愿当初死于西楚王追兵之手,也不愿如现在这般苟活。”   早年汉王与西楚王为争夺天下霸主之位,数度发起战争。彭城之战,刘邦大败,项羽从后追击。刘邦为了减轻车辆载重,数次将女儿儿子踹下车去,多亏藤公夏侯婴援手,将两个孩子救了上来,为此夏侯婴还挨了刘邦不少鞭子,背都要被抽烂了。   提及此事,吕雉纵然内心坚若盘石,此刻也不禁有些松动。   她这一生对自己这一对子女所欠颇多,纵然如今她贵为一国皇后,也无法弥补以往他们所遭受的苦难。   她皱着眉头细细思索如何才能平息此事,然而想得头痛欲裂,却也无法下定决心。   吕雉揉了揉额头,目光突然落在坐于大殿角落的樊伉身上,道:“伉儿,你以为如何?”   樊伉这下子就是想装泥塑也不成了,只得站起身来,老实道:“此事事关重大,伉儿年幼,不敢胡言乱语。”   吕雉抬起眼睛看着他道:“此殿中只有我们三人,有什么话你尽可以直言,绝不会传于第四人之耳。”   她知道樊伉装聋作哑的本事,又道:“以你之见,你认为赵王是否有意谋反?”   这让他怎么回答?   樊伉内心简直想骂娘。   明眼人一见就知道刘邦这是想法子给赵王下套,想逼反他然后趁机废掉他的封国,以刘姓宗人取而代之,他若是识相自然就不能违逆刘邦的意思。   可他若是遂了刘邦的意,那边上憋屈得快要爆发的鲁元公主又让他如何交待?   别看他是吕雉的外甥,而且现在还挺得吕雉的信任看重,可奈不住现在让他做选择的两人和吕雉的关系比他更亲密。   父亲和女儿博弈,他无论支持谁最后都免不了惹一身臊,里外不是人。   吕雉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道:“伉儿,姨母不拿你当外人,我想听实话。”   樊伉心想就是实话才得罪人!   他看着地上万念俱灰的鲁元,一时之间只觉无比可怜。   他内心其实是不太相信赵王会谋反这事的。   赵王虽然与淮南王梁王楚王他们同为异姓王,然而无论才华智谋甚至实力都比不上韩信臧荼英布诸人。智勇过人如臧荼韩王信等人谋反也不过是兵败身死的下场,以赵王的实力若是谋反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不言而喻,因为他一定不会成功。相反的只要他谨守本份,他就永远是鲁元公主的丈夫,赵国的大王。   换了他是赵王,知道谋反不过是以卵击石之举,为了儿女族人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行此险招,自取灭亡。   而就他所知赵王此人虽然看似懦弱,实则心思剔透,连他就能想明白的道理,赵王心中必然也很清楚。   赵王没有谋反之心,然而他的臣下激于义愤,为了维护赵王的尊严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就不知道了。   樊伉想了想,便道:“谋反之事非同小可,既然有人密告,伉儿以为还是要派人前往赵国细细查访。若是确有此事,自然要严惩不怠;若是并无此事,那诬告之人也应受到惩罚,此风绝不可涨。”   这就是法制不健全的坏处,什么事全凭一张嘴。   樊伉可不想将来自己的门下或是仆役因为什么事对自己怀恨在心,然后也去举报自己谋反,那真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伉表弟——”鲁元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樊伉,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这个聪明的女人在樊伉开口的一瞬间就明白了樊伉的意思。   她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樊伉居然会替她说话。   吕雉似乎也被他说动了,皱着眉头细细思索着,许久之后方才展眉,对着二人道:“也罢,就照你所说我会另派人前往赵国调查此事。你们都退下吧。”   樊伉简直泪流满面,心想可算等到这一句了,他就不明白吕雉召他过来究竟是干嘛的!害他胆战心惊了这许久!   等到两人走后,吕雉也出了椒房殿,道:“我要去一趟长定殿,你们不必跟来。” 第133章   长乐宫乃是在秦兴乐宫的基础上营修而成,落成之时有十四所宫殿。其中椒房殿乃皇后所居,位于前殿北侧,而长定殿则位于长乐宫西侧最角落的地方,平时人迹罕见,很是幽静。   然而,就是这样一处僻静的宫室,守卫却比皇帝理朝和皇后所居椒房殿还要森严。   守卫宫室的卫士见到吕雉,抬手抱拳:“皇后。”   吕雉摆了摆手:“最近长定殿情况如何?”   宫卫回答道:“一如往常,未曾有异样。”   吕雉点头,示意他们后退,自己步上殿前台阶,正要推门而入,不妨殿内隐约传来戚姬的哭泣声,不由蹙了蹙眉顿住了。   长定殿内,刘邦卧于榻上,戚姬殷切地在一旁服侍他汤药。   待得药汁饮尽,戚姬将药碗置于一旁,道:“陛下,您可要快点好起来,如若不然妾与意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邦抬了抬手,似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戚姬连忙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殷殷问道:“陛下,您可是想要说什么?”   刘邦张了张嘴,然而却只能发出不明意义的“啊啊啊”声音。   戚姬不由面露失望之色,她悉心照顾了这许久,陛下的身体毫无起色,这让她的心越来越不安。   刘邦似看出她的隐忧,抬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仿佛在安慰她让她安心似的。   戚姬漂亮的眼睛瞟了刘邦一眼,接着道:“您病卧在榻不能理事,皇后和太子掌权,如今您尚在世还好,若有朝一日您不在了,而意儿又碍着了太子,妾真担心皇后会怎么处置他。”   刘邦拍了拍她的手,想开口安慰她,然而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单调的“啊啊”声音,不由沮丧地垂下手。   戚姬擦了擦眼睛,道:“陛下是想说什么?”   她拿起榻前刘邦时常阅读的《汉皇传》对刘邦道:“我把书举起来一个个指着陛下看,遇到陛下想说的字便“啊”一声,陛下觉得这法子可好?”   刘邦点头,戚姬拿起书一页一页地在刘邦眼前翻,两个人一个翻一个努力睁大眼睛看,亏得这本《汉皇传》是刘邦翻阅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有些内容他都能背出来了,要不然他本来就年纪大了有老花眼,再加上中风视力就更不好了,能不能看见书上的字还真说不清。   奈何书页印得厚,字又太多,翻了半天,戚姬才终于明白刘邦的意思:“陛下可是想召萧丞相和周太尉进宫?”   刘邦又点了点头,戚姬顿时心怦怦直跳。   不枉她这些天悉心照顾他,又不时吹枕头风哭泣,陛下终于愿意站出来保护她与意儿了,不然她真不知道还要忍受这样的生活多久。   只要她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那个时候她又何惧皇后那个老妇!   门被人一推而开,在冷肃的寒风中,吕雉的身影出现在殿中。   吕雉问道:“陛下今日可好些了?”   刘邦口不能言,戚姬便开口替他答道:“陛下今日精神略好些,早食用了不少,郑侍医未时末过来替陛下诊疗过,煎了药已经让陛下服下了。”   吕雉扭过头看着戚姬温和地道:“这些天你服侍陛下辛苦了。”   戚姬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朝刘邦看了过去,道:“服侍陛下乃是我的本份,皇后太客气了。”   吕雉点头,又道:“我有政事要单独询问陛下——”   戚姬连忙道:“陛下身体时有不适,需要我在边上细心照顾。”   吕雉耐着性子道:“我知道陛下离不了你,我只有几句话要与陛下说,用不了多少时候。”   戚姬还要说什么,吕稚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英眉一挑,道:“下去吧!”   戚姬看了一眼刘邦,见刘邦没有反对的意思,垂着应了声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戚姬走后,吕雉走至榻前跪坐下,靠近刘邦,伸手开始替他按摩胳膊,一边按一边道:“陛下今日气色倒是比前两日好些,可见戚姬照顾陛下很精心。”   刘邦长时间卧在榻上,气血不畅,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吕雉替他拿捏几下之后,只觉胳膊畅快许多,不由得舒服地眯上眼。   吕雉捏了一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方才停下手,开口问道:“朝中大臣都主张屯兵边境以抵御匈奴,不知陛下心中属意谁担这重任,镇守大汉边疆?”   刘邦一听,面露不满之色,“啊啊啊”胡乱说个不停,吕雉竟一字未听清。   看着刘邦这样,连日来因为赵王谋反之事而心中郁郁的吕雉,心中竟难得地升起一股快意之感。   刘邦负她良多,薄待她的一双儿女,尤其今日在戚姬那贱人的挑唆之下,居然还想动阿盈的太子之位,简直不能忍!   若非现在大汉江山未稳,阿盈又太过年幼,威信尚不能服众,她又何必还留着这个废人!   吕雉从榻前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思虑片刻,道:“朝中论用兵最佳者,唯淮阴侯韩信,然而此人在军中威信太高,一呼百应,现在好不容易将他困于长安,别说陛下,便是我也不放心放虎归山。我倒是属意我大兄周吕侯和临武侯樊哙,但又担心陛下心中不愉。”   刘邦一双眼睛瞪着吕雉,眼中的怒火似要喷出来将她烧成灰烬。   吕雉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接着道:“我思来想去,思来想去,倒是太尉周勃为人质朴刚强、老实敦厚,倒是可以委任他大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刘邦使劲张着嘴:“和……和………”   吕雉眉头一皱,道:“陛下想说什么?可是渴了,想喝水?”   说罢起身体贴地倒了一碗热汤,递至刘邦嘴边喂他喝,刘邦对着她怒目而视。   吕雉见状,自嘲道:“我年老色衰,比不得戚姬美艳动人,我这就唤戚姬过来服侍陛下。”   她将碗搁至一边,站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将榻前那本《汉皇传》取走,道:“陛下如今养病要紧,还是少看些书为佳,免得耗费精神影响您身体康复。若是陛下觉着无聊,我让戚姬多排些歌舞给陛下解闷。”   刘邦恍然回头,只来得及看见吕雉的裙摆消失在两扇渐渐合拢的大门外。   回到椒房殿,吕雉翻开那本《汉皇传》,冷笑一声,取出袖中那份密报,扔进炭盆里。   炭盆里银炭燃得正旺,喷溅的火舌很快将那薄薄的纸张焚烧殆尽。   赵王谋反一案也随着这份密报的消失而不再被人提起。 第134章   从宫里出来,樊伉开始还有些担心,然而一连过了好几天,朝中依然风平浪静,整个长安城也无人提及赵王谋反一事,想是吕雉心中有了决断。   樊伉便渐渐放下心来,而且他有了另一件挂心的事——家中那匹任劳任怨,还跟着他一路奔波在舞阳生活了两年的驴大爷揣崽了。   这头驴子开始在樊哙军中拉物资,后来跟樊哙回府成了樊伉的私人坐骑,如今算起来该有六岁了。   虽然驴子的寿命能够长达二十年,但那是在理想条件的寿命,以这个年代的生活水平,贫乏的物资再加上繁重的工作,樊伉估计一头驴子最多也就十年的寿命。   他家的老驴子都六岁了,驴生起码已经过了一多半,现在好不容易揣了崽,樊伉觉得应该对它更好一点。   于是在樊伉的吩咐下,揣了崽的母驴在樊家的待遇直线上升,不仅不用干活,樊伉还特地让一个有经验的仆奴专门伺候它。吃的饲料也直接上升了好几个等级,不仅能吃饱还能吃得特别好,偶尔樊伉还会在商城里买些新鲜的青饲料比如苜蓿之类的给它加餐。每天吃饱喝足之后,唯一的任务就是被人牵着在外面溜达几圈。   这样的日子堪称驴生巅峰,连樊伉有时候看到了都不禁有些羡慕。   “唉,也不知道它肚子里崽子的阿翁是谁啊!怎么就让它一只母驴揣着崽回来了呢?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樊伉表情愤愤,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替自己的孩子打抱不平。   但无名多了解他啊,当场毫不客气地戳破他的真实目的:“郎君是可惜它没有把□□的公驴也带回来吧!”   樊伉被他一眼看破心思,“嘿嘿”直笑:“驴马这类的牲畜总归是不嫌多的嘛!”   无名兄:“呵呵。”   无名兄假笑完不再搭理樊伉,吹了声口哨带着大黑出去了。   “……”樊伉一脸莫名其妙。   无名兄怎么又在呵呵了?   樊伉觉得有些想不明白,兴许这个年纪的少年郎都是这样别扭吧,又兴许是无名兄的青春叛逆期来得比别人晚一些,或者无名兄的叛逆期维持的时间格外长。   樊伉摸了摸脸,想不明白便索性不去想了,从牲口棚里出来,正巧碰上吕媭的侍女走过。   侍女看见他,只能称得上端正的脸上立刻露出一抹笑:“郎君,主母唤您。”   樊伉只得暂时把无名兄闹别扭的事抛在一边,跟着侍女去见吕媭。   到的时候吕媭正对着一面两个巴掌大的方形铜镜左照右照,打量着阿偌为她整理的发髻。听见侍女传报樊伉到了,吕媭看了一眼正在为她梳头的阿偌,阿偌立即识趣地告退离去。   直到屋子里人走光了,吕媭才将那面小铜镜小心翼翼地扣在桌上,对着樊伉横眉冷对:“说,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樊伉正偷瞄吕媭的铜镜,心中正觉得奇怪,闻言张口便道:“家里的驴子揣崽了,这几天我都在家里照看它,连大门都没出,我能做什么事啊?”   吕媭便蹙眉道:“那昨日赵王后怎么突然派人来送礼?”   赵王后?   樊伉大脑里的齿轮咔嚓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吕媭说的是谁。   “鲁元表姊?”樊伉目光还在往那面铜镜上面瞟,心思没放在对话上面,漫不经心地道,“前些日子阿母不是替她传话,姨母方才见她一面么?没准鲁元表姊是为这才给阿母送谢礼的。”   吕媭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鲁元是给我送了谢礼,可她也特地给你送了一份。”   “哦。”礼不礼的樊伉根本不在意,反正这个时候的礼物大不了就是布匹铜饰之类的,昂贵一点的就是珍珠,基本不出这几样。樊伉前世见得太多了,压根就不觉得多新鲜。   “阿母,你刚才照的那个铜镜挺有意思的,你哪儿来的?我看看。”说着樊伉就过去伸手拿铜镜。   吕媭对这个儿子还是很大方的,樊伉要看便也由得他去,,并不阻止,只是道:“这铜镜也是鲁元送来的,你可别弄坏了,要不然你阿翁可没那么多钱让我打铜镜。”   樊伉十分无语。   在他阿母眼中他究竟是有多不靠谱啊,那么大一面铜镜,他就看看还能把它看坏不成?   樊伉在心中暗自腹诽道。   铜镜看着很新,应该是新打磨出来的,非常光滑,背面还刻有星云纹理,看起来异常精致。   但正面嘛——   樊伉看着镜子里那个只能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得到一个大体轮廓,而且轮廓还变形的脸,不由撇了撇嘴。   就这玩意他阿母还当成宝呢!   要不改天他给他阿母也弄块镜子玩玩?   樊伉正琢磨着,吕媭却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问他了:“那天来的那些侯夫人,你觉得意下如何啊?”   樊伉一头雾水:“什么意下如何?”   吕媭瞪了他一眼,道:“她们家中都有与你年龄相仿的小娘,尤其是清河侯和信武侯府中的小娘,据说生得异常美貌,颇有才情,阿母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喜欢谁。”   吕媭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年纪虽小,平日却甚有主意,所以才约了她们过府让你先瞧上一瞧,若是愿意阿母再托人捎话过去,想办法让你与那些小娘见上一面。”   樊伉不由满头黑线:“阿母,我今年才十四岁!”   放在现代那还是个初中生呢!祖国的花骨朵!敢早恋会被老师家长打手板的!   “十四岁也不小了!再说阿母也只是想让你看看,若是有中意的,阿母便早点替你定下来,又不是现在就让你成亲!”吕媭道,“说起来阿母还是比较中意信武侯家的女儿。信武侯靳歙与你舅舅为莫逆之交,与你阿翁也素来交好,娶了他家的女儿日后你也能有个强有力的外家,就算将来有什么事靳歙看在你舅舅和阿翁的份上,也能帮你一把。”   樊伉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阿母,阿翁与信武侯一样,同为陛下亲赐的列侯,儿子虽然不比阿翁勇武,却也是关内侯,还是一个皇后姨母,手握重权的舅舅。将来若我真出了什么事,若是阿翁姨母和舅舅都保不住我,信武侯又如何帮我呢?”   真到了那个份上,只怕早被打为吕泽一派的靳歙也自身难保吧!   吕媭微愣,显是没想到樊伉居然会看得这么清楚,待要再说什么,却被樊伉打断。   “阿母成亲之事至少等到我二十二岁以后再说吧!成亲太早对身体不好。”樊伉本想对吕媭说明自己不想成亲的事,但想到他阿母的性子,觉得还是不要太早刺激她的好,反正距离他二十二岁还有八年,足够他谋划很多事情了。   “是么?成亲太早对身体不好么?”果然,吕媭一听便上心了,“可是二十二岁也太晚了。”   “怎么会晚?陛下不也是四十多岁才与姨母成亲,而后成就大业的?”樊伉道,“再说了现在朝局诡局多变,陛下灭异姓诸侯王打压功臣的心思日益明显的时候,实在不宜与他人有太多牵扯。”   吕媭琢磨了一会儿,也觉得这话有道理。   她倒不是担心自家安危,身为吕雉的亲妹,只要吕雉不倒,她们一家就安全无虞。   她是担心现在匆匆给樊伉结亲,万一将来结亲的对象家中被刘邦猜忌打压,怕樊伉受到牵连。   “行了,阿母以后别再提这事了,我自有主张。阿母,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樊伉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他就说无名兄这几日怎么有些阴阳怪气的,原来是因为这事!   肯定是他阿母给他挑小娘成亲的事让无名兄知道了!   “等等——”吕媭指着屋子里的两口箱子,“那是鲁元送给你的礼物,你找人带回去吧!”   樊伉哪里看得上这些东西,随口道:“礼物阿母自己收着吧,我不缺这些。那铜镜阿母也少碰,改天我给你弄个更漂亮的镜子给你。”   方才他看那铜镜的时候,表面镀了一层银色的膜,他估摸着镀银的可能信不大,更有可能是水银。   那玩意有毒,还是少碰为妙。   方才他也碰了,回去后得勤洗手,还掐两片梦叶草泡水喝。   想到梦叶草汁苦得人胆汁都吐出来的味儿,樊伉觉得这几天自己都不可能会有食欲了。   再想到带着大黑出去打猎的无名兄,樊伉只觉得嘴巴里现在就已经开始苦起来。   求问,如何哄好吃醋闹别扭的小男朋友?   在线等,挺急的! 第135章   吃醋闹别扭的小男朋友不等樊伉想出怎么个哄法,自己带着大黑狗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上照例拎着一只野狍子。   回来后大黑开始每天雷打不动的孵蛋日常,无名到院子里把狍子收拾干净了,递给樊伉道:“拿去烧了吧,郎君烧的好吃。”   樊伉拎起来掂了掂,觉得挺肥的,开口道:“要不红烧吧。”   “行。”对无名而言,只要是郎君烧的就好吃,至于怎么烧他是完全没意见。   为了安抚小男朋友的情绪,樊伉今日真是使出了全身解数,做了一桌香喷喷的美食。   每样都提前盛出一半让人给吕媭和樊哙送过去,剩下的才装盘上桌,净了手准备和无名兄享用。   “来,这只狍子腿给你吃。”樊伉夹了一块嫩嫩的大腿到无名兄碗里,带点讨好的语气笑着道。   无名兄看了他一眼,夹起来吃了。   樊伉见状,心里总算放下了心。   还愿意吃他做的食物,可见心里的气消了不少。   “放心罢,我不会成亲的。”樊伉说道,“我阿母管不着我。”   无名兄撇了撇嘴,道:“我又没有生气。”   樊伉心想,是啊你是没有生气,但你会摆脸色啊!   无名可能也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有点小孩子,吃过晚食,打发大黑去孵蛋,挨挨蹭蹭挤到樊伉身边,有些别扭地道:“郎君这么好,肯定会有很多人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郎君,这是人之常情,也不能怪郎君。我能理解,我也没有生气,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郎君再好那也是他的郎君,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樊伉安慰他道,“换了是无名兄,我也一样会不高兴的。我跟阿母说了,二十二岁之前都不谈婚事。等过两年我就想办法离开长安去外地,我的封邑不是在马岭县么?到时候我们就去那儿种地,再找块水草丰茂的地方养牛养羊,还可以养马,到时候给无名兄养一匹神驹,日行千里可威风了。”   无名兄还是很容易满足的,听樊伉这么一说,不由也十分神往。   “也好,长安城里呆着烦。”   樊伉倒是觉得热闹点好,但人一多就像无名兄所说的,烦心的事也多。在外面的时候虽然生活会艰苦一点,但是自在。   少年人的爱情是很神奇的东西,前一刻可能还在闹别扭,下一刻又能像没事人一样,好得蜜里调油。   也不知道无名兄的内心经过何种复杂的化学反应,晚上樊伉准备就寝的时候,无名兄的心情已经恢复正常,变回了往常那个外表高冷内心柔软的英俊美少年。   樊伉这才终于放下心,安安心心地准备上炕睡觉。   就在这时,脑中白光一闪,系统欠揍的声音响了起来。   “叮个咚,宿主制作出一万个卡兹单位的玻璃制品,奖励宿主一千点经验,五千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积极制作玻璃制品,获得系统奖励。”   一听有奖励,樊伉顿时来精神了。   他朝着系统面板上一瞅,果然看到面板上有两个类似于包裹的东西。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希望是好东西。   “叮个咚,请宿主选择您要的奖励物品。”   咦?   原来并不是两个奖励包都给他,而是让他选一个吗?   樊伉心中不免腹诽一遍系统小气,一面又迫不及待地去看两个包裹里的都是些什么奖励。   点开其中一个包裹,系统尽责尽职地提醒他:叮个咚!宿主确定要选择《彩色玻璃制法》作为本次的奖励物品吗?   《彩色玻璃制法》?   这个有点意思。   樊伉选择了否,又点开另一个包裹,然后系统又跳出来一个提示。   叮个咚!宿主确定要选择《光学玻璃制法》作为本次的奖励物品吗?   《光学玻璃制法》?   这个就有点厉害了。   顾名思议,彩色玻璃就是指有颜色的玻璃,比普通的平板玻璃视觉上会更加美观,但本质上还是普通玻璃,实用性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进步,但光学玻璃就不一样了。   光学玻璃透光性远不是普玻平板玻璃可比的,不仅可以用来装饰,实用性也大大提升。就樊伉所知,以树脂镜片还未曾现世以前,眼镜、相机、望远镜等这类光学产品的镜片基本上都是用光学玻璃做的。   这玩意比起有色玻璃用途要大太多了。   樊伉摸着下巴,心想这还需要犹豫吗,当然是果断选择《光学玻璃制法》啊!   有了这玩意,说不定哪天他真能捣鼓出一架望远镜来呢!   天文望远镜太专业可能太有难度,但是普通的单筒双筒望远镜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想想若是大汉与匈奴交战的时候,军中斥侯将领人手一个望远镜,那情形不要太美好。   当然,樊伉觉得若是能够赚取足够的庄园币,培养出一只鞭尾龙或是猛犸军团,那就更加毫无悬念了。   但是想到商城里那些天价的兽人世界特产品,樊伉觉得还是做梦比较快。   就算真有了那么多的猛兽,就大汉朝现在这个生产力,估计也养不起。   他买的那本鞭尾龙孵化手册当中,有几页是介绍恐龙生活习性的,上面介绍了不少恐龙的常识,对于各种恐龙的食量自然也有介绍。   据说一只像腕龙那样的大型食草恐龙每天的进食量高达一千五百公斤。   樊伉看到这个信息的时候不禁咋舌。   一天就要吃一吨半的食物,就算只是青草树叶,那也是一个很了不得的数字!   一只腕龙半个月吃的食物就相当于一个正常老死的人类一辈子吃的食物总量了。   鞭尾龙体型比腕龙要小很多,每天至少也要吃一百五十公斤食物,而且和食素的腕龙不一样,鞭尾龙是吃肉的,还要纯鲜肉!   樊伉在被子里默默地计算了一下,若是他埋在土里的那颗蛋真的孵化出来并且养大,那么至少每天它就要吃掉一整头猪!   呸!   养一只都不得了,还想养一只恐龙战队。   做梦呢!   吃都要吃穷了。   想到将来可能要养一只纯肉食的大胃王,本来要入睡的樊伉不禁又产生了一种新的危机感。   今年让人多养点鸡鸭猪牛羊吧,要不然鞭尾龙都不够吃。   有了新的工艺技法,以樊伉不折腾不舒服的性格自然是呆不住的。没过几天樊伉便怀揣着新到手的《光学玻璃制法》冒着冷风兴冲冲地前往栎阳。   到了栎阳,樊伉也懒得回樊家在城里的宅邸,一路直奔作坊园。   和别处不一样,樊家的作坊园不分春秋,永远都是一副忙忙碌碌生机勃勃的样子。   经过这几年的完善,作坊园各项建设越发完善,条件也越来越好。   看着干净整洁,井然有序的作坊园,樊伉心中一股自豪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个作坊园完全是靠他当初一点一点慢慢建设起来,算得上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玻璃作坊里,平安和雍先他们正在加班加点地赶制平板玻璃。   熔炉里的火烧得正旺,玻璃液顺着导槽从钳锅里导出来,流进特制的锡槽里。   锡槽里的锡因为玻璃液的高温而熔化成锡液,玻璃液漂浮在锡液之上,冷却之后便成了一块块的平板玻璃。   这样的锡槽一共有五条,只要玻璃液跟得上,一天就能产出好几十上百块平板玻璃,比起之前在舞阳的时候效率要大大提高。   也正是因为如此,樊伉才敢接下那些侯夫人们的单子,要不然就以前一天烧几十块玻璃,建那么多玻璃暖房用的玻璃,他得烧得猴年马月去!   樊伉观察了一下环境,觉得以现在玻璃作坊的环境,想要制做出光学玻璃估计不太可能,那玩意对环境要求太高,他还得想办法单独建个做光学玻璃的地方。   樊伉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心里有了主意,打算回去以后好好想一想这个光学玻璃作坊该怎么设计建造。   作坊的事有了个大体的眉目之后,樊伉兴致勃勃地开始了今天来的第二项计划——造镜子。   吕媭的那面铜镜第二日便被他寻了个理由要了过去,扔给系统回收了。所以他现在还欠吕媭一面镜子。   这东西倒是不难。   只要有材料,一个学过化学的初中生都能利用银镜反应制作出镜子来。   樊伉以前读书的时候也动手实验过银镜反应,但那玩意需要的东西挺多的,不说别的,单单一个氨水就足以难倒他。   不过做不了银镜反应,他可以退而求其次做铝镜啊。   自从上次系统升级之后,商城里出售的商品多了许多,除了动植物,还有一个专门的界面用来出售各种矿物质和金属,其中就有纯铝粉,就是价格有点贵。   樊伉忍着肉痛买了两万庄园币买了足够用的铝粉,放进坩埚中熔炼,再将用烧碱溶液和蒸馏水冲洗过后的玻璃表面刷一层铝液,然后再刷一层保护漆,再配上一个镜框就成了。   其实铝镜用电镀法最好,但那技术对现在的樊伉而言难度同样太大,还是直接刷铝液最简单。虽然这样制成的铝镜效果有点差,而且不耐潮也不耐腐蚀,寿命相对而言会比较短,但总归是目前樊伉能想得到的最简单的制镜方法。   尽管制成的铝镜有这么多缺点,但跟吕媭之前用的铜镜相比,已经堪称神品了。   当这面铝镜被摆在吕媭案几上时,吕媭简直有些爱不释手。   “这个不错,伉儿你有心了。”吕媭看着镜中清晰的人影十分满意,“比鲁元送来的那个铜镜好多了。”   “那是。”樊伉时刻不忘在他阿母面前表功,“做这面镜子可花了我不少钱和功夫,”   两万庄园币的铝粉,简直堪称天价了。   吕媭原本还想让樊伉多做几面这样的镜子好送人的,听他这么一说,果然把铝镜收了起来,道:“那我改天给你姨母送去,我还是用原来那面铜镜吧。”   樊伉:“……”   铜镜他早让系统回收了,现在让他上哪儿去给她再找面铜镜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铝镜应该是用电镀法制成的。蠢作者就此特地咨询了一位理工科的同学,据她所说可以直接刷铝液,也不知道正不正确,如果有天使懂的话,一定要告诉蠢作者。   其实就算是可以刷铝液,条件也是相当的苛刻。铝是活跃金属,纯铝粉正常条件下很难得到,再就是高温下即使在坩埚锅内也可能氧化,所以这一章小天使们就当是在理想条件下的一次生产,不要较真。 第136章   变不出铜镜的樊伉没有办法,只得自掏腰包重新又做了一面铝镜送给吕媭这事才算完。   四万庄园币再加上其他的人工材料成本,这两面镜子可真贵啊!   樊伉不由得在心中感慨,果然做个孝顺的好儿子是需要物质条件做基础的,要不然换个没钱的,想孝顺吕媭就只能送镀水银的毒铜镜了。   不过话说回来,铝貌似也是有毒的,容易导致早衰、引起脑功能退化,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不提倡用铝制品做厨房用具尤其是锅盆铲勺的原因,因为会让人变蠢。   但铝镜应该关系不大,只要吕媭别犯傻到异想天开拿铝镜在灶上摊鸡蛋饼吃就行。   樊伉默默地想了一下,虽然一直觉得他阿母像个女流氓,有点财迷,但智商情商都还是在线的,应该不会干这种蠢事。   事业稳定,家庭和睦,还有一个跟进跟出无所不能任劳任怨的小男朋友,樊伉觉得人生不要太美好。   除此之外,最让樊伉高兴的是前不久被他从沙桶里挖出来挪到炕上的鞭尾龙蛋似乎也有了动静。   算一算时间,这颗蛋孵了也有将近八十多天,按照鞭尾龙孵化手册上的介绍,如果是正常发育的蛋,这个时间应该就能破壳。   这可是大事!   对樊伉而言,系统任务可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别的都可以停下来等,唯独系统任务必须全神贯注,一刻也大意不得,要不然就要有随时被系统皮鞭抽电击的觉悟。   等待鞭尾龙破壳的那几天,樊伉几乎除了上茅厕,其他时间全都守在炕上,随时关注蛋的情况,生怕一个不好变成死蛋,都快要疯魔了。   最后还是无名看不下去了,拎着他强行让他休息。   “我给你看着蛋,你先睡一会儿。”无名将他按在炕上,态度强硬。   樊伉守了几天,也觉得疲惫不堪,实在有些撑不住,顺从地躺下睡了,睡着之前还不忘叮嘱:“有什么动静一定要叫我。”   “知道了知道了,不会误了你的事的。”无名给他盖被子,说,“睡吧。”   无名平时给樊伉的感觉还是十分稳重靠谱的,所以得到了他的保证,樊伉便没有再拒绝周公的召呼,很快就睡了过去。   等他睡着了,无名凑过去又去戳他脸,道:“不知道从哪儿摸的一只蛋,还真当是自己下的了!郎君要是真会下蛋也不知道会孵出个什么来。若是能孵出一只像郎君的小鹅也挺好。”   无名说到后面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摇头晃脑的最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红红的看着窗外。   窗外阴云密布,树枝上的残雪还未曾消融,艳阳遥遥无期。   乘光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朝炕上望了一眼,小声道:“郎君终于睡了?”   无名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乘光自知失言,蹑手蹑脚地换完煤球,又在壶里添上水烧着,收拾干净后在水盆里净了手,将手烤得暖暖的才走到炕边揭开孵蛋的棉被捻了捻,将蛋窝挪到更暖和的炕头,专心致志地守着。   这蛋他都照顾了快三个月,时间一长就算只是一颗蛋也都照顾出感情了,也不知道能孵出个什么样的小鹅来。   郎君要孵的蛋,大抵也会比一般小鹅更聪明更好看吧!   乘光如是想着,便觉得这颗原本只是比寻常野鹅蛋略大一些之后并无太多出奇地方的蛋此刻看上去也格外不凡,似乎格外聪明可爱了。   那颗蛋好似察觉到他的想法似的,欢快地左右摇了一下。   “?!!”乘光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那颗蛋它真的动了!   “无无无无名公子——”乘光大叫一声。   无名一记冷眼刀子甩过去,表情十分不愉快:“乱叫唤什么?!没见郎君正在睡么?”   乘光满脸激动地指着炕头的蛋窝,话都有点说不好了,“蛋蛋蛋它好像动了——”   无名:“……”   无名收起手中的匕首,走过去一看,冷漠的脸上少见地现出一抹惊诧之色:“是在动。”   “要不要叫醒郎君?”乘光心中有些忐忑。   这鹅蛋孵小鹅的样子怎么跟他在舞阳县时见着的不大一样啊!   无名蹙眉,虽然很想让郎君多睡一会儿,但想到樊伉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就守着这颗蛋的固执劲,还是过去将樊伉唤醒。   樊伉刚刚才睡着就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因为缺觉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了?”   “蛋快要孵出来了。”无名见他犯困的样子委实可爱,忍不住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说,“要不你接着睡,等睡醒说不定小鹅就孵出来了”   樊伉一听鞭尾龙要孵出来了,顿时瞌困一扫而空,一骨碌就从炕上坐起来,也懒得换衣服,在被子上爬过去,凑近了正要细看,就听得一声细微的“咔嚓”响,那颗光洁的蛋壳顶上突然裂开了几道蜘蛛网纹般的细缝。   樊伉屏住呼吸,目光炯炯地看着那颗蛋,心花怒放。   天呐!   他的小鞭尾龙终于要出生了么?   乘光也跟着一脸激动。   郎君的蛋终于要孵出来了!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无名看着樊伉和乘光二人脸上如出一辄的激动表情,有些莫名其妙。   “郎君,把衣裳穿上。”   “嘘——”樊伉扭头示意他噤声。   乘光也跟着回头,头一次胆大包天地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无名公子,小声点。”   “……”无名顿时满头黑线,抓起衣裳替樊伉穿起来。   樊伉被他揪来捉去地扭得难受,想着就穿衣裳的这会儿功夫,应该耽误不了迎接鞭尾龙降生,便转过身跪在炕上伸开手臂好方便无名兄快点替他把衣裳穿上。   无名兄素来对穿戴不甚讲究,也十分纵容樊伉。   樊伉有时候在家里穿着自制睡衣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只是这几日天气委实寒冷,樊伉又十分畏寒,无名担心他受凉,难免操心得多一些。   “还没好么?屋子里烧着炕又不冷,不用这么麻烦吧。”樊伉急着看鞭尾龙破壳出世,穿了半天衣裳还没见无名兄说好,便有些忍耐不住,不停地拿下巴撞无名的手。   无名替他理了理衣襟,又摸了摸樊伉的手,发现他的手热热的,确定郎君不会冷到了,方才松开手。   “去吧,去看你的蛋——”   话音未落,就听得旁边乘光激动的声音传了过来:“啊,孵出来了!郎君,你的蛋孵出来了!”   樊伉:“?!!”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让樊伉时喜时忧的系统金属音同时响起。   “叮个咚,恭喜宿主成功孵化出一颗鞭尾龙蛋,系统奖励宿主一千庄园经验值,一千庄园币。”   “叮个咚,开启新的庄园任务:驯养一只鞭尾龙。”   “叮个咚,宿主积极完成任务,奖励宿主五千庄园经验值。请宿主再接再励,继续用心经营您的庄园系统。”   樊伉:“?!!”   这次居然只给经验值?   算了,上次奖励了一颗鞭尾龙蛋已经血赚,就算这回系统什么都不给,他也很满足。   做人嘛就是要知足,知足才能常乐。若是太贪容易遭天打雷劈!   樊伉非常具有阿q精神地自我安慰了一番,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观看将将出世的宝贝鞭尾龙去了。   樊伉满心欢喜地扭头,以为会看到一只威风凛凛气质不凡的幼年鞭尾龙,但是——   谁来告诉他,眼前这个一半身子卡在蛋壳里,灰不拉叽眼睛都睁不开的无毛小鸡崽是哪里来的?   樊伉一脸懵逼的表情。   若不是刚才系统提示,他真会以为是不是在孵蛋的时候,有人趁他不在把他的蛋调包了,把他的鞭尾龙蛋换成小鸡蛋!   乘光跪坐在炕上,仔细观察了好久,最后实在忍不住出声道:“郎君,这真的是鹅么?怎么看着不太像啊!怎么连毛都没有。”   乘光是真的纳闷,他在舞阳的时候见过王媪她们孵的野鸭野鹅的,可眼前的这只跟那些刚孵出来的野鹅野鸭子一点儿也不像。   真是丑出了新高度。   “也许刚出生是丑一点,长大了就会好看吧。”樊伉回忆起跨界商城里鞭尾龙的英姿,不太确定。   无名也是一脸无语的表情。   这几个月来郎君为了孵这颗蛋花了多少心思,他们是最清楚的。没想到郎君辛苦了这么久,结果孵出来的就是这么一只没毛的小鸡崽,连无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然而樊伉的失望也只维持了一小会,很快就振奋起来。   既然系统都确认他的任务完成,那么眼前的小鸡崽肯定就是幼生鞭尾龙了。   丑点就丑点吧,说不定跟女孩子这种生物一样,也能龙大十八变呢?   鞭尾龙那么彪悍的物种,还不兴人家小时候丑一点儿啊?!   樊伉想明白之后,情绪又高昂起来。   “无名兄,你说我们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无名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感觉自己根本猜不透郎君的心思。 第137章   不管怎么说,樊府大家庭在继大黑之外,又新获得了一只叫阿秃的无毛小鸡崽。   没错!   就是阿秃!   樊伉是个取名废,在给鞭尾龙取名的问题上很是纠结,不知道取什么名字才好,只得求救于无名兄。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无名兄比他还取名废,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大约是鞭尾龙出生的样子实在是丑得让人印象深刻,在郎君和无名公子为新出生的幼崽龙绞尽脑汁而不得其法的时候,乘光便脱口而出:“不如叫阿秃吧!”   虽然这名字略想让人吐槽,但至少解决了樊伉目前的难题。   难听便难听点了吧,谁让鞭尾龙出生的时候没毛呢?   “就叫阿秃吧!”樊伉皱着眉头,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鞭尾龙是绿皮的,本来就没有毛啊!   唉呀,算了算了,不管那么多了,阿秃就阿秃吧,总归现在鞭尾龙有了一个名字。   驯养鞭尾龙手册第一条:给你的鞭尾龙取个名字完成。   虽然成年鞭尾龙威风凛凛,然而幼生鞭尾龙还是十分脆弱的,十分需要小心呵护。   樊伉遵照鞭尾龙驯养手册条例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这只也许是全世界仅存的幼生鞭尾龙,尤其是刚出生的那一个月,樊伉每天清早就爬起来给阿秃调配食物,不仅如此,还要随时注意观察它的排泄物,丝毫不敢马虎。   毕竟这年代连个正经的医生都没有,就更别提兽医了。   不过就算有兽医,估计也不知道怎么治疗鞭尾龙,因为没见过啊!   事实证明系统出产的生物生命力还是很强悍的。   以樊伉这样一个完全的新手仅照着那份驯养手册喂养,鞭尾龙居然也顽强地活了下来。   等到冬去春来,河水解冻,中原大地遍地春暖花开之际时,鞭尾龙也已经三个月大,而且龙体健康,可喜可贺。   唯一让樊伉有点忧心的就是实在太活泼了!   每天吃饱喝足了就开始上窜下跳,皮得不像话,有一次阿秃还跑到水井边上,好奇地要往下跳,还好让过往的家奴拦住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让樊伉有些后怕。   另一点就是鞭尾龙的外表也越来越脱离一只无毛小鸡崽的模样,而渐渐向一只幼稚鞭尾龙靠拢。   它的皮肤开始慢慢变得青绿,脖子变长,脑袋显得很大,下肢也更加强壮。   更别提它的饮食结构,非新鲜肉类不食。   无论怎么看,都跟一只野生的禽类相差甚远。   这个时候整个樊府无论主仆没有一个人相信阿秃是一只普通的野鹅,以为又是郎君弄出来的什么新鲜玩意。   郎君连玻璃都能烧出来,那孵一只样子比较怪的鸟也应该没什么好奇怪的。   就是不知道这只怪鸟的肉好不好吃。   所有人都如是想着。   为了将来能有一头鞭尾龙坐骑的樊伉变身超级奶爸,每天和阿秃斗智斗勇,闹得整个临武侯府鸡犬不宁。   这天,樊伉要喂阿秃驱虫药,结果阿秃十分不配合,闻到那个味道,差点将食盆都打翻了。   樊伉顿时满头黑线。   阿秃要吃生肉,难免体内会有寄生虫。他可是遵照驯养手册上面说的,两个月驱一次虫,今天刚好是阿秃长满两个月的时间。   而且这驱虫药还是在跨界商城买的,十万庄园币一份,樊伉可舍不得被阿秃浪费掉。   “无名兄,快捉住它,别让它跑了。”既然哄骗吃不下,樊伉打算来硬的,吩咐无名和乘光关门捉龙。   大黑一瞧,还以为他们在和它玩游戏,追在樊伉后边又扑又挠的,整个院子顿时鸡飞狗跳。   无名的武力值可不是乘光和樊伉这两个战五渣可比的,三两下就追得阿秃无路无逃。   阿秃左躲右闪,见势不妙,一头扎进门口进来的人怀里。   “呀!这是个什么玩意?好丑啊——”一个陌生的公鸭嗓叫道。   樊伉一手捂脸,心想这个二楞子要倒霉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得“嗷呜”一声,公鸭嗓捧着手疼得哭爹叫娘。   吕媭顿时脸都黑了,吩咐道:“还不快去把阿秃捉住!   在仆从的围追堵截下,无名兄终于将阿秃捉住,樊伉捏着它的下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药灌下去,累出一身汗。   公鸭嗓揉着手腕,一脸好奇地看着被樊伉抱在怀里的没毛丑鸡,诧异道:“这什么东西?长得可真丑!”   公鸭嗓身侧一个年纪稍长的青年瞪了他一眼,道:“阿禄,休得无礼。”   樊伉怀里的阿秃扑楞着爪子还要去挠他,樊伉连忙按住它,说:“它叫阿秃,你别说说它丑,不然它发脾气要咬你的。”   公鸭嗓目瞪口呆:“它竟然听得懂人话?!”   樊伉满头黑线:“它听不懂,但是能感受到你语气中的嘲笑之意。”   这也是后来他研究驯养手则才知道的。   公鸭嗓一脸大开眼界的表情:“这么聪明?”   樊伉拍了拍阿秃的脑袋,让乘光把阿秃抱下去了。   他担心这个愣头青再说下去,阿秃真会发脾气咬死他!   公鸭嗓一直目送阿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把目光转向樊伉,道:“这位就是伉表弟吧,听阿翁和世父提起过你的事,我早就想见见你了。”   樊伉一脸发懵的表情,心想这又是谁啊?他的表兄表姊真的好多,他都不认识!   吕媭多了解自己的儿子啊,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樊伉肯定不记得了。   “伉儿,快过来见过你产表兄和禄表兄。”   产表兄?禄表兄?   谁啊?   樊伉满头雾水。   他真不知道啊!   吕媭简直对他无语了,提醒他道:“阿产是你大舅家的次子,阿禄是你二舅家的。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   哦,原来是吕泽和吕释之家的!   樊伉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产表兄和禄表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不知两位舅父可好?”樊伉穿过来之后倒是见过吕泽,但吕释之一直未曾谋面,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吕产和吕禄二人当中,明显年纪小的吕禄性子更活泼一些,闻言开口道:“阿翁这些年一直留在洛阳,打算下个月进京。我闲不住就约了阿产先过来。”   说完他还拿胳膊撞了撞樊伉,对着他眨了眨眼,小声道:“听说伉表弟这里好玩的东西特别多,我可好奇死了。”   樊伉满头黑线,心想这位禄表兄真的好活泼啊!   相比之下吕产就显得矜持许多:“阿翁身体如今已无大碍,多谢伉表弟关心。”   樊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吕泽没把自己中毒的真相告诉他。   这样也好,省得少年人城府太浅,太过喜怒形于色,要是因此让他们对皇家产生了隔阂就不好了。   毕竟如今长乐宫椒房殿中住的还是吕雉,大汉太子依然还是刘盈。   吕媭陪着两位外甥,问侯了一遍两位兄长的情况,见他们表兄弟相处融洽,便识趣地离开,留这些年轻人自己玩耍。   等吕媭一走,吕禄便迫不及待地招呼樊伉:“伉表弟,快把你那些新奇好玩的东西拿出来给我开开眼界。”   樊伉嘴里应着,心里却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这位禄表兄也太自来熟了吧!   吕产虽然嘴上不说,但眼里也隐隐闪着兴奋之意,想是跟吕禄想法差不多,只不过脸皮没他那么厚罢了。   然而进了屋子,吕禄失望地发现整个屋子除了桌上那个计时的玻璃沙漏之外,最多的居然全是书!   虽然是价值千金的纸质印刷版书,但那还是书啊!   这对于喜欢舞刀弄枪看到书就头疼的吕禄来说,简直毫无吸引力。   “哦,这是我印的教科书。”樊伉连忙让乘光把书收好,解释说,“我在栎阳建了个学校,估计建得差不多了,这些都是到时候先生们讲课要用到的。”   “学校?”吕禄立刻起了好奇心,问道,“什么学校?”   “就是教育培养人才的地方。”樊伉想了想,解释说,“两位表兄想必也知道,前两年我离开长安在舞阳种了两年地,在种地上如今也有两分心得。回来之后我就思索着一个问题。我们大汉有如此多能人,有人擅农,有人擅谋,有人擅战,有人擅匠工,若是能将这些能人的技艺发扬光大,我大汉何愁不兴?”   樊伉现在已经很适应古人的风格,不管做什么说什么,张嘴就是一句兴大汉,谁都挑不出错来。   吕禄不以为然地道:“我知道伉儿你是个能人,而且心怀天下没有私心,可并非天下所有的能人都跟伉儿一样的。若真像说的这样,将这个学校办起来了,那岂不是抢了许多人的生计。伉儿一片好心,只怕好心没好报,反而落得被人忌恨的下场。”   其实换了是他自己,若是他有伉儿那样的本事,肯定也藏着捂着自己闷声发大财。   樊伉微微一笑,道:“禄表兄所言甚有道理,然而禄表兄可曾想过,若是人人都这般敝帚自珍,固步自封,那社会又如何进步呢?”   他看了吕禄一眼,接着说:“禄表兄不妨换个角度想,若是大家能够以一种更加开明的态度看待这些匠艺,那样我大汉就能产出更多的粮食养活更多的人,织娘们也能织出更多的布匹让更多的人有衣穿,匠工们也能多建更多的房屋让更多的人不至于流落荒野。大家吃饱穿暖了,才会有更多的精力去研究如何让田地产出更多的粮食,喂养更多的牛羊。”   “如此一来,大家手里都有钱了,陛下也能收到更多的赋税,军中的将士们也能有更多的粮草马匹供给,也能更好的防范匈奴,保卫边疆不受夷狄侵扰。为了我大汉的兴盛,我愿做这块问路的石头。”樊伉说得一脸大义凛然,不知情的人还当真以为他是那种为了大汉沤心沥血不计得失的忠义之士。   吕产没有说话,一脸的若有所思,吕禄却被樊伉一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胸脯拍得震天响。   “伉儿你放心,若是日后有人胆敢为这事找你麻烦,我一定给你撑腰!你那个学校也算我一个!”   看着这样单纯的吕禄,樊伉内心浮上出一抹小小的罪恶感。   哎呀!禄表兄这么老实他都不好意思欺负他了! 第138章   虽然樊伉如今在大汉朝的名气很大,然而因为他的心理年龄早已超越一个少年人,平日里并没有跟同龄的少年人厮混的习惯,以至于他认识的勋贵纨绔并不多。   当然樊伉身为皇后的外甥,颇受吕后的宠爱,京中自然有大把的贵族少年们想与他结识,奈何樊伉死宅的个性,再加上他有作坊园要打理,空闲的时间少,那些纨绔们找他玩耍的时候,要么樊伉在作坊园忙着,要么就是窝在府里写书设计图纸,总归就是不得空。   久而久之,那些纨绔们便不再登门自讨没趣,樊伉便隐隐有些被无形孤立起来的意思。   吕禄的到来便彻底打破了这一局面。   少年人活泼好动,吕禄更是闲不住的性子。来长安后的第二日进宫拜见了皇后吕雉,接下来在樊府呆了几天,把樊伉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全都见识过一遍之后,便呆不住了,成日出去相约那些相识的狐朋狗友玩乐。   京中纨绔们听闻兴平侯养了一只奇丑无比还超级暴脾气的无毛鸡崽,十分好奇,时常借口找吕禄登门参观阿秃。参观也就算了,偏生还要对着阿秃品头论足一番,品评的内容无一例外的都是好丑啊太丑了这样的话。   阿秃那样的丑脾气岂能容忍别人说它丑?撒开爪子就追着那些纨绔们咬。有一次还咬到了萧何家的二愣子萧同的屁股,疼得他眼泪直飙。据说回家后萧同那屁股肿得跟馒头似的,比被萧何打板子还严重,让他足足在家里躺了十来天才消肿。   阿秃就此一咬成名。   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樊伉养了一只又丑又凶的秃毛鸟,见谁咬谁,连萧丞相府中的公子都被咬得下不了炕。   说来樊伉也觉得奇怪。   一般人被咬之后的正常反应必然是敬而远之,可这群纨绔们并不,反而有种越挫越勇的精神,隔三差五地来樊府被阿秃咬,乐此不疲。   樊伉觉得他们这种行径在现代有个很形象的词来形容——犯贱。   为了避免真的有人被阿秃咬死,樊伉觉得他还是暂时带着阿秃避一避的好,而且阿秃又没有打疫苗,虽然他相信系统出品的鞭尾龙应该不会携带狂犬病毒,但总是被咬总归是不好的。   正好一直在栎阳那边建学校的闳翁传来消息,学校已经建成了,这给了樊伉一个离开长安的绝佳理由。   汉朝时期还没有书院这个说法。   有些大佬们虽然也会收弟子,但那种类似于家教性质的教学方式,跟学校这种有计划有组织地对受教育者进行系统化教育的机构有很大区别。   作为大汉朝第一座学校的建立者,樊伉自然要去主持大局,毕竟学校建成还只是第一步,后续一系列招生招聘的问题都需要他解决。   吕媭最近频频出入长乐宫,也不知道和吕雉在商量着什么,对樊伉管束比较松懈,听闻樊伉要去栎阳处理学校的事,问了两句后,只叮嘱他小心些,便不再多管。   樊伉太有主意了,她也管不了。   吕禄最近在长安混得如鱼得水,甚是欢乐,知道樊伉要离开长安去栎阳,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学校还得你亲自去?栎阳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呆在长安,人多也热闹。”吕禄不以为然地道。   “我上次不是跟你和产表兄说过了嘛,这可是大事,辛苦就辛苦一点吧。就是有些对不住两位表兄,你们好不容易来长安,我本来是想多陪陪你们的。”樊伉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诚恳,然而内心是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吕禄两手交握放在脑后想了一想,便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你都不在,留在长安也没什么意思。”   吕禄还是很有兄弟情意的,觉得樊伉这么小小一个人跑到栎阳去教书育人很是不容易,身为表兄理应要帮助他。   在吕禄的心目中,跟兄弟同甘共苦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不用了,栎阳那边冷清得很,而且算算时间舅舅应该也快到了,表兄还是呆在长安迎接舅舅吧。”樊伉可不想出门还带个拖油瓶,尤其这个拖油瓶正处于中二期,怼天怼地怼空气,很是不可理喻。   “行了,伉表弟你就不要推辞,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吕禄拍了拍樊伉的肩,脸上一副“我牺牲大了”的表情,说,“你忙你的去吧,我出去跟阿灶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有事去栎阳找我。”   说完便摆了摆手,兴冲冲地找他最近新交的小伙伴去了。   樊伉脸上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总觉得吕禄就是因为吕释之要来长安,所以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往外跑。   算了,他要去便去吧,若是觉得无聊过两天就会回来了。   樊伉没再去管吕禄这个跳脱少年,开始收拾整理东西准备去栎阳。   这天风和日丽,春光灿烂,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乘光等人正帮着郎君往牛车上装行李,樊伉也没有闲着,他在收拾给阿秃的东西。   吃饭的盆、喝水的盆、 还有它最喜欢的小被子玩具……林林总总也装了半牛车。   吕禄大早上就不见踪影,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樊伉着人问了一圈皆说不知道,等到晌午时分,还不见吕禄身影,以为他改主意不去栎阳了。   “不等了,我们先走吧,反正栎阳也不远,要是禄表兄想去也能找得到路。”樊伉扭头正准备吩咐车夫启程时,突然看见横门大街上走来一群人。   领头的正是樊伉寻了一上午的吕禄。   吕禄瞧见樊伉的牛车,老远就跟他打招呼。   “伉表弟,等一下——”   樊伉示意车夫停下,跳下牛车,这才发现吕禄身后跟着的居然是萧何夏侯婴等人,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表情或别扭或不屑的少年青年。   “见过萧丞相、滕公。”樊伉朝几人行礼后,面带诧异地问道,“几位行色匆匆地赶来,可是有何要事?”   萧何与夏侯婴互望一眼,然后萧何捋了捋胡须,笑着道:“听闻郎君新建了所教学育人的学校,老夫就厚着脸皮朝郎君讨个人情,让犬子跟着郎君沾一沾郎君的仙气长长见识。”   “……”樊伉顿时满头黑线。   他建学校只是想给作坊园里那些无所事事的半大孩子找个事做,顺便看看能不能培养出一两个有用的人才纳为己用。   换句话说,他的学校早在建立之前生源就已经确定了,基本都是些贱民贫民,可现在萧何他们突然给他塞几个贵族子弟是想要干毛?   “这个……”还不等他想出怎么回应,夏侯婴的反应更加直接,从身后扯出一个壮实的少年,对他道,“灶儿就交给小郎君了,若是他敢不听小郎君的话,是打是罚任由小郎君处置,只要留他一条性命便成。”   仿佛怕樊伉拒绝似的,夏侯婴一说完,把自家的傻儿子往樊伉身边一推,哈哈一笑转身就走。   萧何暗骂一声狡猾,交待了两句场面话,也跟着走了,姿态甚是潇洒,只留下樊伉一脸凌乱地站在路上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发呆。   等到萧何夏侯婴的身形走远,原本有气无力的萧同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   “你那只秃鸟呢?怎么没见着?”萧同拿胳膊撞了樊伉一下,对着他挤眉弄眼,“那秃鸟二十金让给我怎么样?”   莫名其妙被人多塞了几个刺头学生,樊伉心里正不痛快,听到萧同竟敢打阿秃的主意,樊伉顿时怒从胆边起。   “阿秃,咬他!” 第139章   学校都没见着,莫名地就多了几个学生,樊伉的心情简直一言难尽。   然而萧何夏侯婴走之胶就已经很明确地表示,自家的两皮小子就交给他了,不教出个名堂来人有肯定最不会罢休的。   真是的!   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家长,第一次拜老师这么随便的,好歹把学生的品性习惯爱好讲解一下啊!   万一是个不讲道理的,到了课堂打老师怎么办?   樊伉倒是不怕打,因为不管夏侯灶他们看着多么威武雄壮,肯定打不过无名兄。   可学校还有别的老师啊,万一他们打那些老师怎么办?   人家可没有无名兄这种好身手的保镖。   樊伉坐在牛车里愁得要死,吕禄兴冲冲地一掀车帘,跳进来往他身边一挤,得意地道:“伉表弟你看我够意思吧,出去一趟就给你找了几个弟子。我可听说萧丞相这回为了把萧同送到你门下做弟子,足足准备了两百金给你当谢礼。”   言语之间颇为自得,很有些邀功的意思。   樊伉对他简直无语了,忍不住淡嘲道:“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一家人何必客气。”吕禄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喜滋滋地道,“要不你把阿秃借给我玩几天?阿秃最近跟我混熟了,都不咬我了,阿灶他们可羡慕了。”   “不行。”樊伉板着脸道,“阿秃性子野,没我看着要是真不小心把谁咬死了怎么办?你赔得起么?”   吕禄听他说得可怕,挠着脑袋道:“没那么严重吧?!阿秃那么小一只还真能咬死人?”   樊伉心想现在咬不死,但再过几个月那可就说不定了。   而且鬼知道阿秃会不会记仇啊。   好在吕禄虽然熊,但多少还能听得进话,见樊伉没有答应,倒也不再坚持,反而兴致勃勃地问道:“阿秃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鸟?这么凶的?你哪儿来的?还有没有?也给我弄一只。”   无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也只有这个眼瞎的到现在还认定阿秃是只鸟。   这个世上有四只脚的鸟吗?虽然阿秃的两个前肢相比起来很短小,但无可否认它还是有四只脚的吧?   再说了什么鸟会没羽毛的?就算出生的时候没有,这都几个月大了还不长吗?   樊伉也觉得自己的这个表兄有点傻,但阿秃的来历确实要找个好理由解释。不然以后越长越奇怪,别人都没见过,也是个麻烦。   “我捡的。”樊伉道,“去岁冬出门的时候捡到的。”   无名侧脸看了他一眼,心想那个时候樊伉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郎君可是一本正很坚持地说是自己下的蛋,一定要孵出来。   “在哪儿捡的?回头我也去捡个。”吕禄兴致勃勃地道。   樊伉白了他一眼,随口说了个地方,反正每年秋冬之际,野鹅都要成群成群地往南飞过冬,就算有人想要守株待兔也没有一个确定的地点。   只是这样一来以后野鹅们产的蛋恐怕会遭到人们大肆意偷抢。   算了,反正就算没有这件事,大家在野外看到野鸡蛋野鸭蛋野鹅蛋的第一个反应也是捡回家。   以前大家把蛋拿回家多半是煮了吃,现在说不定看到受精蛋还会孵化出来然后养着。   这样应该不会导致野鹅这个物种提前灭绝吧?   樊伉有点不确定。   虽然学生的构成跟之前所料的出现了偏差,但这并不足让樊伉兴办学校的决心。  抵达栎阳休整了两日,并且亲自登门邀请栎阳内史杜恬为学校题名。   当然这种题名的活动如果请一个德高望重如王陵、孙叔通那样的大佬出面更加有号召力。不过一来樊伉跟这两位没甚交集,连面都未曾见过两次,二来他这学校乃是为平民贱民所开,虽然现在新增了几位贵族子弟,但仍改变不了学校的本质。   若樊伉当真邀请王陵和孙叔通那样身份的人当先生,只怕他们会以为自己羞辱他们。   但邀请杜恬就不同了。   毕竟学校是建在他的地盘上,而且为了建这个学校,光是买地樊伉就为栎阳贡献了不少税收,于情于理都该请杜恬出面。   这就跟后世大公司大企业大商城开业,有身份有门路的老板都会想方设法请省市领导剪彩是一个道理。   清谷水乃是渭水分支石川河最大的支流,源于河上郡塞国西北的野虎沟,流经塞国、云阳邑、栎阳、新丰诸地,最后蜿蜒注入沮水。   这个年代的清谷河还未曾遭到污染,自然生态亦未曾遭到严重的人为破坏,景色甚是优美。   清晨的清谷河,清流澄碧,两岸芦苇初发新芽,清风徐引,河面翠绿招摇,宛如一块透明的绿宝石。   樊伉建的书院便坐落在美丽的清谷河畔。   整个学院仿照现代学校的格局,分为教学区、宿舍区、膳食区,周边还有大片大片的实验用地。远远瞧过去,与其说是一个学校,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庄园。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现在比较简陋,来往的人也不多,除却对校舍进行最后修饰的匠工们,便只有那些等待入学的孩童们,所以显得有些凄凉。   但樊伉坚信这凄凉只是一时的。   当初选校址的时候,樊伉特地来实地勘察过,这里地势好,土壤肥活,又处在栎阳云阳新丰交汇之处,跑离栎阳城内不远,只要开发得当,慢慢聚拢人气,将来未必不能热闹起来。   樊伉早打算好了,若是将来这里来往的人多了,便想办法引清谷水进来,以水道为屏幛,再添些石桥拱廊,便是一个山寨版的江南水乡。到时候他在两边再建些轩敞有致的商铺宅子,就能在家里坐等收钱了。   当然如果一直发展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是学校么,清静些也挺好。   总归哪样都是不亏的。   “兴平侯这庄子建得不错。”杜恬掐着胡须笑眯眯地打量着庄子,不住点头。   虽说不知道这个学校是干什么的,但能让兴平侯乐意折腾的东西,总归不是什么俗物。   于他而言,这一趟相约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牛车颠簸罢了,若是能结交皇后最宠信的外甥,这么点辛苦又有何妨?   撇开利益不谈,杜恬内心深处也很期待兴平侯的这个学校将来又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来。   “时间仓促,还简陋得很。”樊伉在长者面前还是十分谦虚的,甚至于说对这些大汉朝的文武功臣们樊伉基本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之情。   建信侯刘敬那样不得他眼缘的只能算是个特例。   “兴平侯如此一说,老夫不禁更加期待学校将来的全貌了。”杜恬乐呵呵地道。   乘光看了下时辰,走上前来,道:“郎君,吉时已到,您看——”   樊伉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杜恬,杜恬会意,从一侧的健仆手中接过“栎阳书院”的牌匾亲手挂在学校大门上。   至此,大汉朝第一个综合性学院正式成立。 第140章   春日里和煦的阳光透过树梢暖洋洋地洒落下来,正好映在院门的牌匾上,给这块古朴的牌匾镀上了一层金光,看上去带着几分庄重神圣的气息。   樊伉站在门口欣赏了一会栎阳书院的牌匾,满意地点了点头。   书院的大门嘛,在他眼中就该是这般低调又不失庄严的地方。   杜恬这牌匾送得好啊!甚得他心!   樊伉决定了,等到光学玻璃作坊建起来,他一定抽时间给杜恬做个放大镜玩玩。   别以为他没发现,杜恬看远处的时候,总习惯性地眯起睛睛,肯定近视。   在没有电灯电视电脑手机甚至连书都没有几本的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遵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因为营养不良得青雀眼的人多,但近视的还真挺少见的。   也许杜恬少年时代读书特别刻苦也说不定。   吕禄也仰着头打量着这个外观毫不起眼的院门,满脸失望:“伉表弟,这就是你说的学校?感觉很普通嘛!”   他还以为会是多么新鲜怪奇的东西。   “是啊,禄表兄,这就是我说的学校。”樊伉看着他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欢迎来到栎阳书院。”   看着伉表弟脸上如春天般温暖的笑容,不知为何吕禄却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这样的伉表弟有点危险,不知道现在离开还来不来得及。   “那个……伉表弟,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情找阿产,今日为兄就先回长安了,伉表弟莫送。”吕禄转身就走。   樊伉朝无名看了一眼,无名兄秒懂,上前一步手一伸拎着吕禄的后领往后一拉,吕禄便觉身后有一股大力拉着他不由自主地“噔噔噔”往后退。   “无名兄,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手莫要动手——”   吕禄在樊府呆了也有一阵子,跟无名也打过几次交道,两人甚至还交过手,自然知道樊伉身边这个面无表情一脸冷漠的青年不仅武力值爆表,而且很是孤傲,除了樊伉谁都不理,等闲也不敢轻易撩拨他。   实在是被揍怕了。   樊伉欣赏完自家校门,把人召集过来,手一拍,看着院中那二十多个年龄不一的少年男女,笑咪咪地道:“栎阳书院今天正式成立,你们就是栎阳学院第一届的学生——”   话音未落,有人不满了。   夏侯灶跳出来,指着不远处那一群明显就是贱民贫民的人一脸的不敢置信:“他们也是栎阳书院的学生?跟我们一样?”   樊伉看着他面带微笑:“当然。”   “他们是贱民!”夏侯灶道,“而且还有女娘!”   萧同捂着屁股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表露出他的想法跟夏侯灶一样。   吕禄一脸懵逼:“伉表弟,他们不是来伺侯我们的仆役么?”   无名一手抚额,他就知道会这样。   自从萧何和夏侯婴他们把自家的皮猴子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樊伉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心中早有准备,所以并不意外。   “并不是。”樊伉看着他表兄一脸遗憾地道,“他们都是你的同学。”   这下连吕禄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伉表弟很有才,他也很喜欢伉表弟弄出来的那些玩意儿,但是跟贱民做同学——   恕他做不到啊!   他们可是贵族!生来就高人一等,怎可与贱民为伍?!   若是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其他几名纨绔皆是如此想法。   “我绝不与贱民为伍!”性子最火爆的夏侯灶怒道,“樊伉小子,我阿翁看重于你,怕你学校建成无人问津,特地让我来给你撑场面,你竟如此羞辱于我!如若不是念在你年幼孱弱,今日便是拼着得罪皇后和临武侯,我也要捶你一顿!”   夏侯灶愤怒地说完,袖子一甩:“阿同,我们走!”   吕禄哪里料到会是这个情形,有些傻了,连忙追上去道:“阿灶别怒,伉表弟定然是有他的打算——”   夏侯灶自觉被樊伉羞辱,心中愤怒,对劝说他来此的吕禄也有几分迁怒之意,对他理也不理,扭头就走。   院中诸人面面相觑,尤其是那些作坊园的小少年女娘们,因为无父无母,平日受尽冷眼,然而听得夏侯灶当着郎君的面如此诋毁蔑视他们,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身为贱民难道是他们的错么?   如果可以选择,他们当然也愿意做一个吃喝不愁的贵族子弟。可是他们没有办法选择出身,一朝为贱民,便永世不得翻身。   那些少年男女们低下头,心中羞愤已极,却无法出言反驳。其中有些性子暴烈的少年,更是捏紧了拳头。如若不是担心给郎君添麻烦,他们便是拼着性命也要去揍夏侯灶一顿。   樊伉冷笑一声:“慢着!这是书院又不是菜市场,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一听还不让人走了,夏侯灶停下脚步,回过头对着樊伉怒目而视:“你待怎地?还想拦着不让我走?”   樊伉道:“想走可以,只要你能打得过他,我便让你来去自由。”   夏侯灶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无名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院门边的石凳上,曲起一条腿正拿布巾拭擦匕首,闻言抬起头来,“唰”地一声手中匕首出鞘,刀刃上寒芒闪烁,搭配上无名兄冷漠的眼神,含义不言而喻。   夏侯灶打量了无名一眼,目露轻视之意:“这可是你说的,只要打嬴了他,我就可以走了。”   樊伉依旧好脾气地望着他微笑:“没错!今日在场的诸位皆可以做证,只要你能嬴得了无名兄,我便亲自登门向夏侯世父说明,夏侯兄勇武非凡,书院无人配为你师。”   夏侯灶眼珠子一转,道:“你的道歉我可不稀罕,若是你输了,便把阿秃送与我。”   “行!”樊伉爽快地答应,“但若是夏侯兄输了,那么在书院求学期间便要遵守学校规则,遵师重道,友爱同学。”   “一言为定!”夏侯灶心中大喜。   天知道他早就对阿秃垂涎三尺,只是一直找不到理由开口朝樊伉讨要,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他一定要让樊伉这个臭屁小子输得心服口服。   “阿灶别答应——”吕禄表情惊恐,拉着夏侯灶还想劝说他改变主意。   “为何不答应?”夏侯灶一脸轻蔑的表情,“难道你觉得我会输给他?”   无名身材颀长,十分精瘦,外表看来并没有多强壮。相反夏侯灶却长着一身结实的肌肉,十分孔武有力。他和无名不熟,而且这么多年无名一直陪伴在樊伉身边,在京中名气不显。   夏侯灶只道他不过是樊伉身边的一个跟班而已,心下不免对他生出轻视之意。   只有在无名手中吃过亏的吕禄深知无名的厉害,死死地拽住夏侯灶,希望他别自取其辱。   并不是他对夏侯灶多有兄弟之情,只是如今他和夏侯灶是一根绳上的蚱蚂,若是夏侯灶被无名击败,便只能老老实实窝在书院听从樊伉的吩咐。   和夏侯灶同一阵线的他们自然也免不了这个命运。   吕禄心中泪流满面,他真的不想留在这个书院跟那群贱民上那捞什么子的学读那捞什子的书啊!   “喂,小子!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一会儿打破了你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可别怪我啊!”夏侯灶踌躇满志,满心期待地道。   樊伉年纪轻轻就名满长安,少不得被人拿来与家中子弟尤其是不争气的那种子弟做比较。   作为长安一霸的夏侯灶,不知听夏侯婴提到过多少次,心中早就对樊伉这个时时被夏侯婴挂在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有所不满,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可以教训樊伉身边的人,心中竟隐隐有些期待。   同是贵族子弟,如他一般做个混吃等死偶尔胡作非为一下又不犯大错的纨绔多好?非得独竖一帜成天搞风搞雨,让他们这一干纨绔们都被比了下去,一日三餐被家中长辈捶。   他看不顺眼樊伉已经很久啦!   教训不了樊伉,教训他身边最受宠信的随侍多少也可以让他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夏侯灶还在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想找些什么刺激人的话激一激无名,不曾想无名已经从石凳上起身,看着他语气冷漠:“说完了吗?”   “说完了——”   话音未落,夏侯灶只觉眼前黑影一闪,然后就感觉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啊——”地一声,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无名脚一挑,一根长枪被他勾了起来,然后用力一掷——   然后在众人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中,长枪穿过夏侯灶的腋下,夏侯灶便像块腊肉一般被钉在了院中那棵大槐树上。   樊伉:“?!!”   无名兄好生凶残!   钉完人,无名兄走到夏侯灶面前,冷冷地注视着他。   夏侯灶被钉在树上,颜面尽失,不由恼羞成怒:“你想干什么?”   “你输了。”无名一脸漠然,“记住你的话,以后在书院中郎君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你——”夏侯灶快要被他气死了。   樊伉笑眯眯地看完这一切,转身看着其他纨绔们:“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众纨绔齐齐摇头:“不,没有,一切都听你的。”   开玩笑!   他们之中武力值最高的夏侯灶连人一招都接不住,像块腊肉一般被人钉在树上,他们还敢有什么意见?   众人心中皆闪过一个念头。   兴平侯是个狠人,他身边那个叫无名的更狠。   惹不起惹不起。 第141章   见一众纨绔们皆被无名兄的武力值震慑住了,樊伉这才满意地上前,重复道:“今日栎阳书院成立,在场的诸位便是栎阳书院第一届的学生。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出身勋贵,有人出身贫贱,然而不管你们是什么出身,在书院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书院的学生。我建书院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希望你们将来都能学有所得,做一个对大汉对天下人有用的人才。”   樊伉说着,眼神一扫众人,尤其是那几个纨绔连他表兄吕禄也没有放过,道:“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书院虽不比军营宫中,可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   学校制度樊伉早已印好,本想人手一份让他们自己去看,不过考虑到在场大多数人可能都不识字,樊伉只得大声逐条念了一遍。   “热爱大汉国、热爱百姓,遵守大汉律法,遵守校规,遵过社会公德。”   “热爱学问,努力学习,勤思好问,乐于探究,积极参加学院的社会实践和有益的活动。”   “珍爱生命,注意安全,锻炼身体,讲究卫生。”   “孝敬父母,尊敬师长,礼貌待人。热爱集体,团结同学,互相帮助,关心他人。”   ……   如此洋洋洒洒一大篇下来,别说听的学生,便是连樊伉自己都有些累了。   “算了,学生守则和日常行为规范到时候会分发到你们手中,平日有空多看。学校建有学生宿舍,一会儿会有人分发宿舍牌,到时候拿着牌号去对应的宿舍。记住每日卯时起床晨训,辰时早食,午时午食,酉时晚食,莫要迟到,迟到便只能饿肚子了。”   樊伉说完,底下怨气冲天,实在是规矩太多了。   “哦,对了,三天后会有分班考试,这几天大家抓紧适应复习。”   “啊——还要考试?!”这下连吕禄都不干了,跑到樊伉面前期期艾艾地道,“哎,伉表弟我就不用了吧?你看阿翁过几天就要来长安了,我还得去迎接他——”   话音未落就被樊伉打断,樊伉一脸微笑地看着他:“禄表兄,当初来栎阳时我就劝过你,现下进了书院的门便是书院的学生,除非你学成毕业,否则就一直安心呆在书院学习吧。”   吕禄依旧不死心地问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有。”樊伉下巴一扬,指着无名兄的方向,“若是能单挑过无名兄,我便允你离开。”   吕禄瞬间泪奔,心道伉表弟真是太无情了。   他若是能打得过无名公子早溜了,还会老实留在这里。   樊伉安排完,便施施然地离开,留下一群少年男女嗡嗡嗡消化刚才的信息。   夏侯灶今日不仅做了回风干蜡肉,此刻听完樊伉念叨的那一长串校规样则,犹如晴天霹雳。想到要在这鬼书院一直呆到毕业,顿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阿禄都是你!非得让我们来这什么书院,现在可好吃饭睡觉都有人管束,跟蹲大牢似的。”夏侯灶抱怨道。   萧同也跟着哀叹一声,有气无力地道:“早知道如此,就该让阿延过来的。”   他的情况和夏侯灶有些不同。   夏侯灶算是被吕禄怂恿来的,而他则是被萧何踢过来的,不管有没有吕禄,这一趟书院之行都跑不掉。   他唯一觉得憋屈的就是明明兄弟三个,为何偏偏只有他这么倒霉,被萧何挑中来栎阳书院。   相比起两人的被迫,吕禄就真的是被自己作进来的,连个抱怨的理由都找不到,回想起来差点被自己蠢哭了。   “我也不知道会是如此啊!”明明在姨母那儿的时候,伉表弟很是温软可爱的。   本以为来书院就跟以前效游一样,哪里想到会是如此残酷的情形。   现下走又走不掉,打又打不过人家,落到人家手中,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觉人生一片黑暗,前途无亮。   和纨绔们天塌了般的激烈反应相比,那些贱民庶民的少年男女的反应则要缓和许多。学不学习的先不提,光是听到一日能吃三顿,就足以让这些三餐不继的少年女娘喜上心头。   “阿旺阿旺,这是真的吗?只要在这里学习,一日便可以吃三顿饭?”有个黑黑的小女娘咬着手指,问着身边的高瘦少年。   高瘦少年虽然一脸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她:“是是是,你就知道吃。”   一听有吃的,小女娘便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郎君真是好人。”   在她小小的心里,只要有人愿意给她饭吃便是好人。   高瘦少年“嗤”了一声,虽然觉得女娘有些蠢,却也未再说什么。   无父无母又无钱财,纵然作坊园里大家都很和善,然而两个半大的孩子无人庇护,又能过得多好呢?   夏侯灶对那些贱民们的反应嗤之以鼻。   看吧!不怪他看不起那些贱民,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他们收买了,这么蠢难怪一辈子只能做贱民!   萧同知道他心情烦闷也不去惹他,自己蹲在一边生闷气。   罪魁祸首的吕禄简直万念俱灰,恨不能天下劈下一道雷,直接把他劈晕过去才好。   然而晴空万里,别说雷,连朵云彩都没有。   几个小少年或蹲或坐或站地思考人生,有健仆过来给他们分发宿舍牌。   依着夏侯灶的脾气,刚把木牌拿到手就准备扔到地上一脚踩个稀巴烂,无名兄一个眼神过来,冷冷地提醒他:“砸了宿舍牌,你便只能睡柴房或者院子里。”   “我就偏要砸了给你看看!” 夏侯灶本来只是做做样子,被无名这么一激,心中火气上来,不想砸的此刻为了面子也要砸了。   说着举起牌子往地上重重一摔,抬腿就要狠狠地踩烂他,被吕禄从背后死死抱住。   “阿灶冷静,别中了他的奸计。”   他了解无名,知道无名一定说到做到,若是阿灶把牌子扔了,说不定真得住柴房或是睡院子。   这个天气晚上气温多低啊,就算阿灶身体健壮也扛不住啊!   萧同也跟着劝道:“是啊,阿灶,身体要紧。”   几人或拉或劝,还有无名兄在旁边威慑,好不容易打消了夏侯灶砸牌子的念头。   到了宿舍,吕禄发现他们几个被安排在一个院子里,总算好受了些,以为这事就算完了。   哪知领他们来的健仆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藤条编的篮子,往前一伸。   “干什么?还不快滚!”夏侯灶一肚子火没处发,见状没好气地道。   健仆并不生气,只是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学生守则,道:“郎君嘱咐过,书院的学子必须统一着装,几位郎君的衣物冠带便交由书院保管,等到放假的时候再交由几位郎君带回去。”   “什么?我连自己的衣裳都穿不得了?简直欺人太甚。”   健仆依然好脾气地回答:“书院为各位学子备有校服,已经放在各位郎君的屋中,还请郎君动作快些,不然一会儿耽误了午食时间,让几位郎君饿肚子就不好了。要知道今日是开学的第一天,郎君今日特地亲自下厨做午食招待各位学子。”   想起樊伉的手艺,吕禄不由自主地吸了吸口水。   要说樊伉最让他佩服的地方就是他做膳食的手艺,比宫里的膳食还要好吃!   “阿灶阿同,别磨蹭了,快点换吧,换完了好去吃饭。”相比起还端着的几位玩伴,吕禄的适应力良好,非常的能屈能伸。   反正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还能怎么办?   熬着呗!   等到他阿翁吕释之来京,樊伉总得让他去迎接吧,只要能出了书院的大门,到时候还来不来就不是樊伉说了算的。   几人黑着脸进屋换衣裳,万般不情愿地把代表自己身体的物信扔进篮子里。   “好生收着,若是弄丢或是弄坏了,你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健仆将收着的衣物取走离开了,另有一人过来领他们去食堂。   “几位今日是第一次来书院,郎君恐几位不适应,特地命隶臣为几位郎君带路。”那人一边领着他们走,一边介绍书院布局。   比如食堂位置宿舍位置讲堂位置校场位置。   郎君可是说了,明日起这些学子们就要自食其立,不必他们照顾引导了。   来到食堂,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食物香味,尝过樊伉手艺的吕禄只觉得腹中更饿了。   进了食堂,香味更浓了,然而几人脸色更黑了。   所谓食堂,不过是一个建得十分宽敞的屋子。   屋子里建了一个大灶台,上面摆放着几个食盆,也不知道那灶台是怎么弄的,这个天气食盆放在上面也不会冷,呼呼的往外冒着热汽。   那些贱民们拿着饭盒排着队去打饭菜,而那个极度惹人厌的樊伉则站在灶台后面拿着锅铲挨个儿给人打菜。   一个贱民端着饭菜从他们身边走过,吕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吞了吞口水。   红烧肉、椒盐猪手、炸鸡腿、盐酥鸭架、西红柿红薯炖牛腩、香菇炖鸡……   全是他爱吃的,而且还有青菜!   这个时节也就只有伉表弟有法子弄到新鲜的青菜了!   “阿灶,怎么办?”萧同不着痕迹地吸了吸口水,问道。   虽然那些菜很多他都不认识,但是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夏侯灶摸了摸肚子,瓮声瓮气地道:“还能怎么办?愿赌服输!先去吃饭罢!”   饿着肚子是什么都干不了的!   片刻后几人端着饭碗坐在桌上吃得满嘴流油。   “若是天天都能吃到这样的饭菜,便是在这里做一辈子学子也甘愿。”萧同嘴里嚼着肉块,含混不清地说道。   难怪他家阿翁总是时不时地樊家蹭饭,实在是太好吃了!   想到以前自己因为嫌弃樊伉年纪小不肯找他玩耍而错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美食,萧同真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太亏了! 第142章   然而熊孩子真的是一顿美食就可以解决的吗?   事实证明并不能。   吃过午食在书院里四处晃荡了一下午,熟悉了一下书院的环境,又去校场发泄了一番属于少年人的旺盛精力,挨到酉时吃了一顿喷香滋美的晚食,挨挨蹭蹭直到天黑实在无处可去了,几个小少年才万般不情愿地回宿舍休息。   吃饱喝足之后,睡不着的几个小少年躺在炕上又开始琢磨着如何才能在不被人发现,尤其是不被无名兄发现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越狱出去。   “天天跟个囚犯似地拘在这里我可受不了,我得想个法子逃出去。”萧同回味了一番今天吃的美食,觉得虽然满足口腹之欲很重要,但人身自由更可贵。   “怎么逃?”吕禄的性子比萧同更加跳脱,只在书院呆了一天他就有点受不了,要是天天都窝在这个鬼地方,他肯定会疯掉。   “书院这么大,但是我看着卫士并不多,总有疏忽的时候吧。”萧同道。   吕禄听了默然不语。   守卫是不多,但是有无名兄还有那只凶恶的阿秃在,就算守卫松懈一点谁又敢跑?何况还有条大黑狗也不是吃素的。   怎么想都觉得逃跑无望啊!   两人讨论了许久也没有个结论,萧同于是不甘心地问一直沉默不语的夏侯灶:“阿灶你怎么不说话?”   夏侯灶:“呼呼呼……”   “……”吕禄,“阿灶睡着了。”   萧同默然。   这种情况下阿灶居然都能睡着,果然阿灶不同常人。   估计今天是商量不出什么结果了,吕禄咂巴咂吧嘴说:“要不睡吧?”   “睡吧。”萧同也觉得没意思,拉了拉被子没情没绪地睡了。   三更天的时候,当书院里最后一点灯光熄灭,整个书院完全陷入一片暗寂之中,原本躺在炕上睡得正熟的夏侯灶翻了个身醒了。   醒了之后也不点灯,非常不温柔地把将将入梦的两个小伙伴推醒。   “干啥啊?”萧同感觉自己刚刚才被周公召唤,被人硬生生从睡梦中叫醒,一肚子起床气。   “起来,我们溜出去。”夏侯灶压低了嗓音道。   一听可以脱离这个坑爹的鬼书院,萧同瞬间清醒,睁眼一看萧同连衣裳都穿得妥妥当当的,道:“阿灶你动作真快。”   夏侯灶满头黑线:“我就没脱衣裳。”   他就等着这个时候准备出逃,啥也没脱,起来就能走。   萧同和吕禄顿时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心想阿灶可真厉害。   他们也不敢点灯,黑暗中胡乱抓起炕上的衣裳穿好,反正他们俩的身材差不多,穿错了就穿错了罢!   三人溜出门,做贼一样蹑手蹑脚顺着墙跟悄悄往外走。   夏侯灶猫着腰带着两个小伙伴一边走一边小声道:“下午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了,动物学院和小娘宿舍那边戒备最森严,讲堂那边防卫最弱。”   说到这里,夏侯灶停下脚步,四下望望,接着道:“讲堂后面的院墙有一处比较矮,我们搭人梯就能翻过去。”   吕禄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明下午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是一起出去晃悠的,却只有阿灶一个人干了这么多事。   难怪世父曾提及,阿灶有乃父之风,颇有大将之才。   纨绔们不仅臭味相投,彼此之间还颇有几分义气。三人之中萧同体型最瘦,吕禄弯腰躬身靠近墙边,道:“阿同你最轻,快踩着我的背翻过墙去。”   萧同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抬脚踩在吕禄背上使劲地朝墙头上爬。   夏侯灶站在边上给他们放哨,一双眼睛紧张地朝四周来回打量,就怕哪里突然钻出来个卫士来。   十几岁的少年纵然不算胖也有大几十将近百来斤,吕禄那小身板纵然称得上强壮也颇觉十分吃力,一张称得上英俊的脸憋得通红,压低了嗓音不住地催促:“阿同,好了没?快点爬,磨磨蹭蹭地像个小女娘一样!”   几人之中因为萧何体能值最差,又兼平日萧何管束严格,萧同很少有这种爬墙上树的机会,业务不甚熟练的后果让他颇了费了一番功夫才爬上墙头。   “我上来了,来,阿禄我拉——”萧同抬起头,欣喜的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般,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底下吕禄毫不知情,高兴地直起身,身上被萧同踩出来的脚印灰泥都来不及拍掉,连忙招呼夏侯灶做人形脚凳让他爬墙头。   吕禄爬墙的技能明显比萧同要熟练多了,踩着夏侯灶的背三两下就爬了上去,然后他也像萧同一般定在了原地。   “让开点,别挡着道!”夏侯灶道。   “不是,阿灶那个——”吕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嘴,示意他自己看。   夏侯灶抬头,只看到淡淡的星光下,无名兄带着那只叫大黑的凶狗和那只叫阿秃的凶鸟站双臂抱胸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夏侯灶:“……”   “是自己乖乖回去睡还是我把你们揍一顿你们再回去睡?”无名一脸冷漠,让人毫不怀疑只要他们仨说半个不字,他就真的会动手将他们揍一顿。   对此吕禄深有体会。   无名兄除了面对伉表弟的时候有点表情还像个人样外,在其他人面前就跟个冰块似的。   不,除了伉表弟其他人在无名兄面前根本就不算个人。   迫于无名兄的“淫威”之下,三个不小也不大的少年彼此互望一眼,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带着逃学失败的挫败感垂头丧气地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挨挨蹭蹭地准备回去睡觉。   无名兄领着两只凶兽押解犯人一般盯着他们到了宿舍门口,淡淡地道:“记得卯时起来晨训,迟到的人没饭吃!”   重新回到宿舍在炕上躺平的小少年们顿时泪流满面,心中暗恨。   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将几个试图翻墙逃跑的纨绔们押回宿舍后,无名兄这才带着两只凶兽回去。   樊伉还在准备明日开学用的物什未曾入睡,看见他进来就笑了:“怎样了?他们睡了么?”   无名拍了拍大黑的脑袋,大黑昂起脑袋蹭了蹭他的腿,然后领着阿秃颠颠地跑到炕梢自己的位置趴下。   “他们倒是想翻墙逃跑!”无名走到木架边上,净了手脸,又道,“讲堂后面的院墙太矮了点。”   樊伉揉了揉额头,道,“我知道了,明日让人再加高一点罢。”   翻墙什么的他倒是不意外,当年他读书的时候他也干过这事。   半夜偷溜出去上网什么的那都是他玩剩下的。   无名洗漱完毕,看见郎君还在那儿写写画画的,不由皱眉道:“晚了,郎君早些睡吧。”   樊伉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一看都快凌晨两点了,打了个呵欠:“没注意都这个点了,时间过得真快。”   熄了灯,两人头碰头躺在炕上,在熟悉的气息中樊伉很快便入睡了,还做了个梦。   在梦中他看到书院越办越好,桃李满天下,作坊园什么的完全不用他操心,他和无名兄带着长大的阿秃到处周游列国,还回到了他生活的现代。   还真是奇怪又美好的梦啊! 第143章   几个纨绔和无名兄斗智斗勇了两天,大概是明白真的逃不出书院的大门后,终于不再折腾,仿佛认命般地老实了。   但樊伉深知这老实不过是假象,在没有让他们彻底打从心里认同书院的存在之前,这群正处于中二病晚期的青少年们是不会停止折腾的。   大不了到时候见招拆招吧!   樊伉心里想着,若是连这群熊少年们都治不了,那他建这间书院的意义何在?又怎么去应付日后那群掌握着这个时代知识的大佬的为难。   相比起吕禄萧同这几个贵族纨绔,那些贱民平民少年少女们的态度则完全不同。   他们虽然年少,由于环境的驱使让他们十分早熟,小小年纪饱受人们的冷眼,虽然平日没心没肺的,那也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自卑与怯懦。   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和贵族一样可以学习技艺学问,做一个有学问的人,他们并不比任何人差。   这个时候只要不是条咸鱼,但凡对人生还有一点期望的人都会自我激励,重新定义自己的未来。   如果真如郎君所言,那么他们这种人对于未来是不是也可以期待一下呢?   他们不奢望能像那些贵族们一样封侯封王,只要能让他们在郎君的作坊园里找到一份事做,靠着自己的能力能每天吃饱饭穿暖衣而不用遭人冷眼就很满足了。   年纪大的还能控制自己,有些年纪小的已经红了眼眶,发誓要好好学习,不辜负郎君的期望。   头三天就在学子们熟悉书院环境的氛围中很快就过去,第四天是书院进行专业选择的考核。   所谓专业考核,当然只是樊伉单方面的说法,其实就是对这些学子的情况进行一次基本的了解。   因为很多人都不识字,所以文考基本就是采用的面试方式,主要就是问一问学子们的年纪喜好之类的。   一开始的时候樊伉就预料到不会轻松,事实证明他还是想得太甜了。   很多人不仅不识字,有些年纪小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所以最后的专业选择考核变成了取名大会,专业选择于是不了了之。   算了,还是先□□两年,仔细观察吧。   目前书院主开的课程主要是识字、算学、农学、匠工、护理、以及军事谋略几类。   识字也就是樊伉口中的语文课,这个是由阿沅来教的,   因为他身边认字最多最有学问的除了无名兄,就是阿沅了。   至于他自己?那些隶书和小篆混杂的书他自己都还认不全,没见他写书都是由无名兄代笔的么?   无名兄那么高冷的人,想也知道不会乐意给这些人进行启蒙教育啊!所以只能让美丽温柔的阿沅姊姊来教了。   而且阿沅姊姊可是声名远播,她缝皮肉的名声也能震住这群纨绔子弟。   没错!   别看吕禄夏侯灶他们如今也算个小贵族,然而能认的字其实也并不多,至少还没有樊伉多。   别人他不清楚,但是吕禄他还是知道的,这货就是个武夫的命,对书本认字什么的完全提不起兴趣。   别人来教认字樊伉估计吕禄真的会跳起来把先生揍一顿,但阿沅凶名在外,至少能让他们忌惮一二。   农学和算学自然是由他亲自来教。   匠工技艺则主要看教什么,这个先生不定。   护理是由郑侍医主讲,阿沅负责伤口缝合之类的,算是个助教,军事谋略则是无名兄的主战场了。   讲堂开的第一节课自然是由阿沅主讲的识字课。   美女讲师的招数并没有樊伉想象中那么管用。   那群大中小少年们看到给他们讲课的居然是个女娘,嘘声四起,还好有无名兄在讲堂坐镇。他也不用做什么,只一个眼神就足以让那些皮猴子们心有顾忌,安静下来。   相反的,那些小女娘们则是用一脸羡慕钦佩的表情看着阿沅。   温柔美貌又多才多艺,能绣花会裁剪,连人皮肉都能缝,还能做夫子。   同样是女娘,阿沅夫子简直活成了她们梦中的样子。   身为女娘就该像阿沅夫子这样才不枉此生。   算学和农学这些学子们是不敢捣乱的。   他们都知道兴平侯看着笑眯眯的,但是该狠的时候一点儿不比无名公子弱。   算学且不论,因为这些人基础太差,只能从最基本的教起,农学的课程所有人都格外认真,就连吕禄夏侯灶萧同这哥仨都不例外。   谁都知道兴平侯种田比旁人要种得好,同样的作物收获的时候要比别人多一倍。   在整个大汉都在努力让自己吃饱饭的时候,这样的技能比什么都吸引人。   就算是贵族也一样。   萧何夏侯婴这些勋贵谁家没有个几千户的封邑?谁不想将樊伉种地的本事学到手?   若非樊伉是吕后的外甥,临武侯的儿子,只怕当初舞阳县的消息传过来,就有人上门“求教”了。   现在樊伉乐意将自己种地的本事教给他们,便是夏侯灶这种看着书本就打瞌睡的傻大个也恨不能多带个脑子努力睁大眼睛认真听。   除了农学,无名兄的军事谋略也很受欢迎。   这年头只要不是条咸鱼都希望自己能上阵杀敌搏个功名封妻荫子。   听说军事谋略的教程是由韩公亲自写的呢!   身为彪悍的大汉热血青少年,谁还没有个大将军的梦想么?而韩公就是他们的榜样!   现在有机会学习韩公的用兵之道,当然要认真听了。   不光要自己认真听,讲堂里的所有人都要一起认真听,谁敢不认真?一顿死揍!   除此之外,最受欢迎的就是下午讲完课后的活动时间。   书院建了个挺大的校场,除了日常抡剑射箭之类的常规活动之外,樊伉还在校场一侧建了个篮球架,另一侧又建了足球场。   在了解了基本规则之后,这两项体育活动很快就嬴得了书院一众学子们的欢迎。   每天上完课都会吆喝上三五好友一起去打球。   一起在校场你推我搡挥洒了不少天的汗水之后,这几个纨绔贵族与那群平民贱民少年之间的隔阂总算有点开裂的架式。   当然,距离相亲相爱的程度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至少有点冰雪消融的意思。   正当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长乐宫中吕后一道旨意将樊伉又召了回去。   樊伉有点莫名其妙,还以为宫中出了什么事,不敢怠慢,立刻让乘光准备牛车准备回长安。   考虑到吕禄他们哥仨来书院快半个月了还没有放过假。樊伉便索性大笔一挥,给书院学子们都放了两天假,让这群憋坏了少年们能外出放放风。   上午出发,下午回到长安,在府中休整了一晚,第二天便由椒房殿的将行接引进宫。   进了宫,将行直接将他引进椒房殿,皇后吕雉丞相萧何以及太尉周勃都在。   一看这阵容樊便知吕雉唤他来多半是为了政事,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萧何周勃都在,政事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见过姨母萧丞相周太尉。”樊伉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伉儿来了,过来坐。”吕雉脸色还算平静,想必也不是什么棘手的政事。   樊伉心里又安定了几分。   “谢姨母。”樊伉在萧何身边坐下,萧何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犬子在书院劳兴平侯费心了。”   “不敢不敢,萧同公子于算学上甚有天赋,想是丞相平日教导有方,他日必成大器。”提到书院的事,樊伉不由有些心虚。   萧何掐着胡须心中欢喜,面上却还要谦虚两句:“哪里,兴平侯谬赞了,都是兴平侯教导有方。”   周勃为人沉稳,虽然对萧何和樊伉口中的这个书院好奇,却并不多言,只是默默地观察着他们。   吕雉待他们寒喧完毕,方才开口道:“伉儿,周太尉不日就要领兵驻守雁门,囤兵抵御匈奴,今日唤你来一则是为了给周太尉饯行,二则也是有件事我与萧丞相周太尉一时心中无法决断,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能让萧何都无法下定决心的必然是大事。   樊伉正襟危坐,表情也严肃起来。   “姨母请讲。”   吕雉朝萧何看了一眼,萧何点了点头,吕雉方才开口道:“自陛下登基,以关中为都,然而关中历经战乱,人口稀疏,大片肥沃的土地荒置,无人耕种,反观齐楚之地国富民强,豪强大族颇多。长此以往只怕不妥。”   樊伉皱起眉头,这倒是实情。   吕雉见状,接着道:“前日建信侯在朝议上提议效法当初先秦徙民之策,将齐楚之地的六国豪强大族迁徙到关中,一来可以防范匈奴,二来若是诸侯王叛乱,也可征调他们去讨伐,此乃强本弱末之术,伉儿以为如何?是否可行?”   樊伉一听到刘敬的名字,心中就一跳,直觉没有好事,等到听完吕雉的话,顿时在内心直呼晦气!   这个刘敬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啊!   前次他提出那个和亲的馊主意被他怼得不能见人,这才过了几天,居然又跳出来蹦跶,而且还提出比和亲更加馊不可闻的主意。   齐楚之地的百姓是跟他有仇吗?要这么害人家! 第144章   徙民徙民,就是把人家从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强行迁到别的地方居住。   都说故土难离,世代都在一个地方住着,当朝者一声令下就要舍家弃业,千里迢迢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生活,换了谁都不会乐意。   这可不是交通发达,遍地都是汽车火车飞机的现代社会。   齐楚之地距离关中数千余里,徒步徙民是一项何等浩大的工程。   且不论这当中会损失多少社会财富,给将将安定的大汉天下造成多大的也动荡,光是途中会生出多少事端,又会有多少人挨不过辛劳疾病死去,樊伉不用想都能猜测得到若当真采用徙民之策,必定会令齐楚两地人们死伤无数,元气大伤。   樊伉想不明白,徙民跟防范匈奴与平定诸侯王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完全说不通啊!   萧何察颜观色,一见他的表情就知他内心定然不赞同徙民此举,不由试探地问道:“兴平侯可是另有见解?”   樊伉皱起眉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我确实有点想法。”   吕雉展了展衣袂,道:“说!”   樊伉正要开口,吕雉又道:“去唤太子来,让太子也听一听。”   樊伉只得闭上嘴巴,不一会儿软萌太子刘盈匆匆过来。   许久不见,刘盈变化挺大的,显然刘邦中风,他监朝听政这一段时日的经历对他影响颇大,气质更加成熟了。   这样也好,身为大汉太子一直像以前那样软萌可不行。   刘盈见到樊伉的时候不由眼睛一亮,面露喜色,仿佛下一秒就会像以前那样飞奔过来。   樊伉满头黑线,心想自己刚刚还在心里夸他长大成熟了,结果根本没有变化嘛。   好在刘盈及时控制住自己,敛容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得到吕雉的许可方才在周勃身边坐下,与樊伉面对面而坐。   身为太子居然位于大臣下座,吕雉似乎对此并无任何不悦,似是已经习惯,温声道:“前次建信侯朝堂之上提出徙民之策,太子也听一听兴平侯的想法。”   刘盈转过头,趁着吕雉不注意,朝樊伉眨了眨眼睛。   樊伉觉得刘盈这样调皮眨眼睛的时候还挺萌的,就是不知道以后做了皇帝会不会还是这样可爱。   “伉儿说罢。”吕雉道。   自从知道自己要做夫子的时候起,樊伉便一直恶补先秦历史,现在虽说称不上什么先秦专家,至少比起刚来的那会儿要强多了。   “先秦时就曾迁徙六国贵族豪富十二万户于关中定居,彼时秦皇的目的不过是担心六国贵族复辟作乱,威胁先秦统治。而今距离先秦徙民已过去十数年,又经过多年战争,余下的族人当中与先秦六国王亲有关联的已然不多,势必起不了什么大风浪。所以在这一点上姨母大可放心。”樊伉道,“再者齐楚豪强大族之所以强盛,以伉看来和朝堂并无多大的关系,不过是倚仗着当地的渔盐贸易之便方能获利颇丰。若是强行将他们迁徙至关中,失去了齐楚的天然物产优势,让他们从事不熟悉的耕作方式,非但不能让关中繁荣起来,反而会令这些原本富裕的豪强大族陷入贫困的境地,增加更多的贫困人口,令关中益加贫困。”   殿中诸人唯萧何最通这些民利之事,听樊伉如此一说,不由细细思索起来。   樊伉接着道:“这些齐楚豪强虽与六国旧族并无多大联系,然而他们在齐楚之地经营多年,彼此之间互通姻亲,关系紧密,结成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这也是他们能够成功的社会基础。若是将这些人迁往关中,齐楚之地的经济失去了赖以发展的基础,也将蒙受巨大的损失。所以徙民之策于我看来,完全只有双输的结果。我想不出来,平白多增加一群贫困又充满怨气的人对于抵御匈奴和防范诸侯王叛乱能起到什么作用。”   樊伉忍不住淡嘲道:“当然也可能是伉年幼见识浅薄,没有看出建信侯此举的深意罢!”   “那依兴平侯所言,该当如何?”萧何问道。   还能如何?   樊伉眨眨眼,道:“除了休养生息,还能如何?”   就他看来,处于赤贫状态的大汉,除了轻徭薄赋,颁布一系列有利于生产的措施,吸引那些豪强流民主动来关中定居,别无他法。   用强硬的手段强迫别人迁过来,实为舍本逐末劳民伤财之举,乃下下之策,不可为。   萧何依旧不耻下问:“敢问兴平侯,如何一个具体的休养生息之法?”   樊伉反问他:“萧丞相以为栎阳的樊氏作坊园如何?”   萧何微愣:“甚好。”   在他看来作坊园虽然规模不算大,然而发展得井井有条,大家都有活干有饭吃,甚至毫不客气地说,樊氏作坊园里生活的那些人,比外头大多数的人都要生活得更安稳。   樊伉笑着道:“难以想象以前那里不过是安置雪灾灾民的临时棚户吧?虽然作坊园里很多都是流民贱民,然而也有一部分附近农人闲时过来讨活计,而这些农人当中,又有很大一部分乃是其他郡县的灾民,因为作坊园发展得好的缘故,雪灾结束后并没有返乡,反而留了下来。”   当初亲自前往棚户区安置灾民的刘盈最有发言权,闻言他点了点头,道:“伉儿说得没错!原本作坊园乃是一片荒地,现在不过短短四五年时间,周围就已经聚集了将近一万人,而且还是他们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这么一想,刘盈觉得当初那个作坊园建在栎阳太可惜了,若是建在长安,现在长安城岂不是能多一万人口?   别看一万人放在大汉朝是少了点,但若是细思,就很可怕了。   能让一万人心甘情愿地在栎阳城安定下来,光是这一点就比什么样的徙民政策都更稳妥。   刘盈能想到的吕雉自然也能想到,她皱眉思索了一番,然后松开眉头,忽然问道:“你那个书院如今可还顺利?”   樊伉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吕雉会突然关心起书院的事,老实回答道:“书院尚在摸索阶段,如今已有五十名学子,其中幸得滕公和萧丞相的支持,送了萧同公子夏侯公子来书院学习,禄表兄也在。”   吕雉便道:“听起来似乎不错,哪天我和太子也去看看。”   樊伉:“……”   萧何会意,捋须点头,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关心一下萧同在书院的学习。   放假归来,正在府中装病打算以此逃学的萧同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心想真奇怪,明明太阳这么大,他怎么还会觉得冷呢? 第145章   从长乐宫回来,樊伉刚进门,就见吕媭的侍女阿偌急匆匆地过来,道:“郎君,主母有请。”   无名看都没看阿偌一眼,吹了声口哨,直接带着大黑又出去了。   阿偌低下头,不敢有丝毫不满。   “走吧,不知阿母又有什么事。”樊伉招呼了阿偌一声,抬脚就去找吕媭。   吕媭正在屋中和樊哙商议着吕释之来京的事宜,吕禄也在。   看见樊伉进来,吕禄眼神闪了闪,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吕媭对这两兄弟之间的皮里阳秋毫不知情,招了招手示意樊伉过来。   樊伉甩鞋在炕桌一边坐下,道:“阿母唤我何事?”   吕媭道:“你二舅不日即将进京,阿禄说想留下来迎接你二舅,所以想请几天假最近就不去书院。”   樊伉没有回答,把目光转向吕禄,笑着道:“舅舅来长安,禄表兄身为人子是该留下迎接舅舅。”   吕禄一听,脸上的表情一喜:“我以为伉表弟你不会同意,没想到伉表弟如此通情达理——”   樊伉微微一笑,话锋一转接着道:“家里有阿母操持,禄表兄想必对这些府中琐事也没有兴趣,既然这样不如安心在书院上学,等舅舅来京的时候,我会提前给书院放假,到时候禄表兄从栎阳赶回来应该也来得及。”   吕禄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刚才还说伉表弟通情达理,结果还是如此不近人情。   实在令人大失所望。   吕媭闻言点头道:“伉儿说得也有道理,阿禄还是先回书院,等阿兄到长安时,你正好休假也不会耽误念书。”   吕禄顿时泪流满面,心想他一点也不想去书院啊!耽误一会他根本不在意的。   吕媭开口,樊伉便知此事已经定下不会改变,遂不去在意,转而问道:“产表兄呢?怎不见他?”   吕媭道:“前几日信成君的公子郦坚来到长安,阿产前日与他结伴去围猎,我已捎了口信与他,想必今日应该就会回来。”   听到吕产居然能去打猎,而自己却在书院过得生不如死,吕禄心中顿时极度不平衡。   本着有富同享有难同当的精神,吕禄眼珠子一转,开口道:“书院里夫子们教很多东西,不如让阿产也一起去书院吧,反正他在府中闲着也闲着,无名公子还会教兵法,听说兵法的课本还是韩公亲自写的。”   一听是韩信的兵法,不等吕媭开口,樊哙便道:“那便让阿产也去学学吧,韩公的谋略兵法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就算学不了多少,能听一听也是好的。”   樊伉顿时无语了。   没想到他家阿翁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追星,而且追星的程度堪比脑残粉。   吕媭也觉得有道理,遂点头道:“如此甚好,阿兄年岁已大,日后吕家还要指望你们兄弟,如今趁着年少多学点本事方是正理。对了,伉儿你姨母此次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樊伉不以为意地道:“哦,姨母召我进宫是为了商议政事。关中凋蔽而齐楚繁华,建信侯便在朝议上提出徙民之策,欲将齐楚之民迁往关中抵御匈奴。”   吕媭还未曾回答,樊哙倒先忍不住诧异道:“竟有这事?”   自从雁门回来,为了避嫌他便一直窝在府中休养身体,对于朝堂之事半点不闻。建信侯提议徙民之事他半点也不知情。   吕媭这些时日一直忙着吕释之来京的事,对于朝堂之事难免疏忽了一些,对徙民之事不曾注意,闻言不由皱眉道:“你没胡乱说什么罢?”   樊伉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表情:“我能乱说什么啊?再说了我一个小孩子就算说了什么也没人会信吧。”   满朝文武那么多,国事哪里轮得到他插手。   吕媭多了解他啊,冷笑一声道:“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老实说罢,对徙民之策你又对你姨母献了什么谗言!”   上次和亲之策他就能当着宣德殿群臣的面驳得刘敬恨不能一头撞死谢罪,这回她就不信樊伉能憋得住一句话不说。   樊伉不由满头黑线。   什么叫献谗言,会不会说话啊!   吕禄也一脸好奇地看着他:“对啊,伉表弟你怎么对姨母说的?”   “当然是实话实说啊!”樊伉心道这种馊主意难道还要让他眛着良心说好吗?   “行了,你先忙你自己的去吧!”吕媭现在看到他就头疼,挥蚊子一样把他挥了出去,转过脸对着吕禄又是一面和蔼可亲的慈母面孔,“伉儿从小就被我宠坏了,阿禄你是好孩子可不要学他啊。”   “哪里哪里,伉表弟年少聪敏,外甥自愧不如。”吕禄满脸羞愧。   樊表弟在府中自由自在,而吕媭与樊哙夫妇居然对他的管束如此松懈,任由他折腾,委实让他这个从小就在饱受吕释之拳脚之下长大的表兄心生羡慕。   这要换了在他府中,只怕吕释之的拳头早就挥过来了。   同样是君侯之子,樊伉简直就活出了他们心目中的模样。   从府中出来,樊伉难得有时间出府,去了一趟书屋看望阿琅。   因为纸和印刷术的出现,再加上《汉皇传》的出世,书屋自从开业起就颇受人注目,生意火爆,算是樊伉收益最好的产业之一。   生意做得大了自然会有人心生嫉妒,只不过碍于樊伉的身份不好动手罢了。   “如今书局里卖得最好的书就是《汉皇传》和《韩公兵法》,《留侯传》、《萧何传》、《滕公传》、《淮阴侯传》销路也很不错,这些书卖价高,基本都是勋贵们购买,他们不缺钱。”阿琅拿着帐本说道,“还有郎君新出的《农耕摘要》也陆续卖掉了一些。”   樊伉翻了一下,阿琅记帐的方式很得他的真传,不够专业但能让他看得懂。不像他阿母记个帐跟写天书似的,估计除了她自己没人看得明白。   樊伉点了点头,说:“书院每隔两天开一堂算学课,到时你把书屋的事让别人顶一顶,去书院听课。”   “多谢郎君。”阿琅喜滋滋地道。   “好好努力。”樊伉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喜励地道,“日后你的成就一定不会比别人差的。”   阿琅这个时候大约也知道郎君是把自己朝着外管家的方向培养的,以后多半是要去帮郎君管理外面的产业。   虽然很羡慕乘光和夷光可以一直跟在郎君身边,但郎君既然需要自己当个外管家,那他就如郎君所愿地成为一名优秀的管家吧。   就像郎君所说的,总归是能用的人太少啊!   留了一份书院目前的课表,从书院出来,樊伉忽然想起萧同夏侯灶这两难兄难弟,也不知两天月假这兄弟俩会不会把这半个月学的东西全忘光了。   学院别的课程倒还好,就算他们不认真学至少能听懂,可他教的算学自然科学就有点麻烦。   半个月时间,连二十以内的加减乘除法还有人没学会,至于其他的物理化学地理类的知识他压根就不敢讲。   讲什么?   讲地球是圆的?估计所有人都该担心了,要真是圆的,那他们岂不是会掉下去?   讲地球引力?   饶了他罢!   自然科学还是慢慢一步一步来的好。   相比起樊伉的忧郁,夏侯婴和萧何这两个老匹夫倒是挺乐呵的。   从长乐宫出来,回到府中萧何就命人召来次子关心他的学业问题。   还好,身为现代人的樊伉有做课堂笔记和留作业的习惯,所以学院的学子们自愿或不自愿地也养成了记笔记和写作业的习惯。   被父亲问起学业的事,明白逃学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的萧同只得极不情愿地把课堂笔记还有作业拿给他家阿翁看:“这是假期作业,看完要签字的啊!”   萧何拿着儿子的课堂笔记和作业看起来,结果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身为丞相公子,萧同虽然有些小纨绔的习性,但因为萧何家风甚严,平日在府中也是要读书的。诗书不说精通,但粗通的水平还是有。   诗书也就罢了,但是这些奇奇怪怪扭来扭去如同蚓一般的符号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些点啊叉的又是什么东西?   好生不解。   萧丞相十分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看不懂儿子的这个什么作业。   “这是何意?”他指着纸上的一道加法运算问儿子。   萧同捧着碗喝了一口热汤,凑过去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道:“哦,这是书院教的算学,八加九等于十七。”   “……”萧何,“为何如此古怪?”   萧同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别人怎么教我就怎么学啊!别说这些蚓文符号刚学的时候不太习惯,但学会了还真挺方便。”   “这个呢?”萧何又指着课本上的简单几何图形问道。   “几何图形啊!”萧同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家阿翁手里的作业本,拿手比了比,接着道,“你看这个作业本大约是二十厘米长,十五厘米宽,整个周长大约就是三到四十厘米,面积要以后才学。”   他见萧何一脸有听没有懂的表情,改口道:“大约一尺长,六寸宽。”   萧何这才“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些蚓文用来记帐倒是奇巧。”   身为一国之相,成天都需要操心天下人生计的萧何对于算学的概念就是记帐!   “哎呀,跟你解释不清楚。”萧同一把夺过作业本,道,“给我在这里签个名就成了。”   真是麻烦,留作业就留作业吧,还要长辈签名,什么毛病! 第146章   书院开学的第一个月放了两天月假,第三天樊伉带着新招的两名学子吕产和郦坚前往书院。   没错!   吕禄毫无兄弟情地出卖了堂兄吕产,而毫不知情的吕产又顺便拐带了自己的好基友郦坚。   好在两人只比他人晚了半个月,只要抽空给两人把前面的课程补上就能跟上课堂进度,倒是不费事。   不过,这倒是给樊伉提了个醒。   现在他的书院声名不显倒也罢了,万一以后书院的名气大了,隔三差五的有人给他塞学生可怎么办?   还要定个招生计划才行,比如一年招生一次或是两年,重新开班,省得老有人插班,影响教学计划。   樊伉正跟无名兄讨论着怎么招生的事情,忽见乘光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郎君,附近有农人受了伤,被人抬到书院——”   乘光话未说完,樊伉便霍然起立,道:“我去看看,还有让人去唤郑侍医和阿沅过来。”   乘光连忙吩咐人去唤人,樊伉和无名抬脚就往外走。急匆匆地往外走。   栎阳书院当初选址的时候为了图清静建在远郊,远离栎阳城,周围都是大片大片的农田,难免会有人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受伤。   樊伉早料到这样的情形,特意在外面建了一个小院子,用来收留外面的农人。   书院的卫士受过樊伉的嘱咐,早早地把伤员安置在院子里。樊伉赶到的时候那个农户的伤口已经被初步处理过了,边上一个壮实的妇人正嚎啕大哭。   樊伉眉头一皱,卫士知道他的脾气,表情有点尴尬地道:“郎君,这位是受伤农户的婆姨,我等也劝过——”   “我知道了。”樊伉摆了摆手,凑过去看了眼那伤口,发现挺严重,都能见骨头了。   “怎么受伤的?”他问。   那个妇人却只顾着哭,还是边上帮着把人抬过来的农户回答道:“被犁耙犁到的。”   “……”樊伉看了眼那个越哭越大声的妇人,道,“你男人受了伤很虚弱,这个时候需要安静,你如此大声哭嚎除了加重他的伤势别无用处。”   那妇人这才哭哭啼啼地抬起头,见站在面前的是个面皮很嫩的少年郎,先是微微一愣,继而眼中露出希望的光芒。   她不认识樊伉,但是知道这附近有个什么书院,是京中的贵人建的,如今见到一个年嫩的小郎君,便知定然是这书院中的人。   在她的想法里,既然是贵族开的书院,那么与之来往的必然也是贵族了。   “郎君不知,小妇家中翁伯皆战死,只剩我家夫郎一名男丁,全家老少就指着他一人,如今他受伤,生死不知,家中重活无人能做,田地耕种不来,只怕今年一家老小都要挨饿,故而哭泣。”   “那你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啊。”樊伉道,“书院里有医匠,马上就会过来给他看伤,你不如让人传话回去,给他收拾点换洗衣物,安顿好家中事务然后过来照顾他。”   妇人方才擦了擦眼泪,对边上帮忙的男人道:“还望这位阿兄回去给我家大妞带个话,让她收拾些衣物送过来,我留在此处照料。”   那男人应了声好,就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得到消息的郑侍医也拎着医箱和阿沅赶了过来,同来的还有书院里几个闲着无事看热闹的大龄小学生。   “呀,怎么伤这么重?这腿怕是没用了吧。”吕禄一见那伤势,咋了咋舌,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刚才止住哭嚎的妇人眼睛一红,又开始嚎起来。   樊伉一手抚额,悄声道:“你能不说话么?”   吕禄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冲樊伉扮了个鬼脸,不说话了。   有仆侍端上干净的热水上来,郑侍医先净了手才去检查伤患的伤口,扭头对阿沅道:“伤口很深,估计要缝合才行。”   阿沅点头:“我这就去准备。”   阿沅带着一个皮肤黑黑的小姑娘出去了。   郑侍医开始按部就班地为伤患清洗处理伤口。   自从有了盐水清创法之后,非常富有钻研精神的郑侍医经过无数次的试验,努力改进生理盐水的配方,如今盐水的配方比已经非常科学。   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连双氧水和碘伏都能研制出来。   樊伉乐观地想着。   郑侍医处理伤口的时候还算好,那伤口只不过是吓人了些,然而在场的诸人谁没见过狰狞的伤口?根本不以为意。当郑侍医处理完伤口,在他的指导下阿沅缝合伤口的时候,便是连吕禄夏侯灶这等自诩见多识广的纨绔也有些撑不住,纷纷跑出去呕吐。   实在是太可怕了。   樊伉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找了个借口溜出去。   果然外科医生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樊伉在外面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终于勉强将心中想要呕吐的欲望压了下去,抬眼一瞅忽然发现窗户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发须皆白的陌生老头儿。   老头儿一手捋着胡须,贴在大开的窗户边上往里瞅,眉头时皱时舒,时而显得若有所思,神情很是多变。   “敢问这位老先生您找谁?”樊伉十分诧异。   书院的位置有些偏僻,一般人很少寻到这里来。这个老头儿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老头儿瞧得正起劲,被人打断,嘘了樊伉一声,示意他噤声,站在廊下继续听。   在自己的地盘被人嘘,樊伉内心真是五味陈杂。   不过现在院中有伤患,郑侍医和阿沅正聚精会神地给伤患缝合伤口,实在不宜大声喧哗,惊扰到二人。   樊伉便忍了,只以手势示意对方到别处说话。   那老头儿却对樊伉视而不见,一直站在外头瞧着。   看到对方年事已高,本着尊老的优秀传统,樊伉默默地陪着老头儿在窗下罚了好久的站,直到阿沅将伤口缝合完毕,再涂上商城出品如今在大汉朝已经非常流行的刀伤药,然后将伤口包扎起来,老头儿方才回神。   当他发现一个面貌冷漠的青年带着一个小少年站在自己面前,脑中思索了一下,道:“这位可是兴平侯?”   “正是。”樊伉心想您老可算是能看见我了,“老先生认识我?”   那老头儿掐着胡须微微一笑:“老夫姓阳名庆,字中倩。”   “……”樊伉不由肃然起敬,拱手行礼,“原来是阳庆公,不知阳庆公驾到,有失远迎。”   从他穿过来樊哙就一直派人满世界寻找却怎么也找不着的公乘阳庆,今天居然自己跑出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樊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郑侍医和阿沅处理好伤患,收拾东西走出来,看见站在廊下的樊伉,连忙迎上前来。   “郎君,无名公子。”郑侍医一脸诧异地看着公乘阳庆,问道,“这位是?”   “老夫阳庆。”   “原来是阳庆公。”郑侍医顿时表情都不一样了,很有几分樊哙见到韩信时的迷弟模样,十分激动,“惭愧,老朽郑験,见过阳庆公。”   樊伉摸了摸脸,心想这也是个追星族啊。   公乘阳庆道:“未得先生允诺,吾擅自在廊下观先生处理外伤技艺,十分惭愧。”   “不敢不敢。”郑侍医道,“就怕在下才疏学浅,让阳庆公笑话了。”   公乘阳庆不由莞尔一笑:“哪里。适才观先生所为,很有几分启发,有空我们不妨多多交流交流。”   郑侍医喜道:“今日我的课已经讲完了,明后两日也没有医理课。择期不如撞日,阳庆公若不嫌弃,还请到宿舍一叙,我们把酒言欢。”   公乘阳庆哈哈一笑,道: “老夫所学颇杂,于外伤上反而不如先生专精,我也想向先生请教。”   说罢他转过目光望着阿沅又道:“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阿沅连忙道:“奴唤阿沅。”   “原来是阿沅夫人。”公乘阳庆朝她拱了拱手,说,“阿沅夫人于缝合上的技巧着实令我等望尘莫及,老夫佩服。”   “阿庆公谬赞了。”阿沅有些受宠若惊。   能让当世医术堪称第一人的公乘阳庆如此称赞,的确称得上是一种荣耀。   “走走走。”医痴郑験已经喜上眉梢地拉着公乘阳庆走了,临走的时候本着同僚的情谊还非常好心地叫走了阿沅。   能让当世医术第一人的阳庆公指点的机会可不多,拉上阿沅绝对是好心,没有二意。   樊伉朝着跟去的阿沅使了使眼色,阿沅秒懂,给了樊伉一个“郎君你放心”的眼神,跟着二人走了。   “乘光,让人给郑先生和阳庆公送壶好酒,再叫厨房做桌好菜。”樊伉吩咐道,“去告诉阿翁一声,就说阳庆公到书院了。”   也省得他派人到处乱找。   乘光应了声喏,下去吩咐去了。   无名也很高兴的样子:“来了也好,让他给郎君看看。”   樊伉身患癫疾一直是无名的一块心病,虽然这两年樊伉几乎都没怎么发病,但总归让人放心不下。   “没事,我不要紧的。你看这几年我的癫疾都没发作过了。”成天被人说你有病啊要吃药啊,说了这么多年樊伉已经很淡定了,仿佛已经默认了自己身患癫疾的事。   “那也要看。”无名兄的态度十分坚决。   “行行行。”樊伉心想他根本就没病,能看出个名堂来才有鬼。 第147章   傍晚时分,接到消息的樊哙和吕媭乘坐牛车匆匆忙忙地赶回书院,公乘阳庆和郑験的医术交流讨论会也正好告一段落。   刚一出来老头儿就被吕媭心急火撩地请去给樊伉看病!   樊伉的院子在书院靠南边的一个角落里,面积不大,至少和书院其他的院子相比,他的院子还稍微显得有点小。   不过因为是自住的缘故,樊伉尽可能地将院子收拾得干净整齐舒适。   只不过他的舒适跟别人相比有点不一样。   一般人家的院子多少会种些花花草草,有些讲究的甚至还会挖个水池种点水生植物点缀院子,增添几分雅趣。   但樊伉的院子里这些统统都没有。   进门就是平整的水泥地面,一面靠墙的地方摆放了几个武器架,边上还吊着两个沙袋。   公乘阳庆他们进来的时候,院子里还晾着没晒干的粮食。   一见这个水泥地面,公乘阳庆眼睛就亮了起来:“这个好,晒东西不错。”   说着他还用脚跺了跺地面,看他表情如果不是边上人太多,这老头甚至还想蹲下来敲一敲地面。   樊伉笼着袖子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是小子无意中捣鼓出来的一种叫水泥的东西,用来铺地修路挺不错,就是配方拿捏得还有些不准,容易开裂。”   炒水泥这个东西其实挺简单的,小时候他们老家建房子,那个时候商品流通不像现在那边发达,很多人都自己去炒。   “就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公乘阳庆捋须微笑。   吕媭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儿子在书院的住院,光秃秃的一片,连盆花都没有,不由道:“水泥铺上是好,可也太单调了吧?要不阿母明儿叫人给你移点花木过来,墙角那个位置再给你开个小水池。我见信武侯府中的院子就这么布置的,春天的时候开满了花看着挺雅致的。”   樊伉顿时满头黑线:“阿母,这些花啊树啊水池的好看是好看,可是容易生蚊子。”   大约是现代社会生活安逸带过来的毛病,他不耐热也不耐冷。冬天的时候还好,反正一天到晚都烧着火炕,夏天天气闷热,关着窗子睡觉还要熏驱蚊的药草,要是种一院子的花草还养个水池,他还要不要活?干脆喂蚊子好了。   “而且吧挖的水池如果不是活水就得经常换水,不然会很臭。”樊伉补了一句。   吕媭皱眉仔细思索了一下,觉得上次去信武侯府上的时候,依稀确实好像闻到了那么一点点味道。   她犹豫了一下,招来阿偌,悄声吩咐:“回去后记得提醒我让人担点土把我院子里的那个池子填了。”   阿偌应了声喏。   樊哙看了她一眼,上前道:“伉儿,你素来体弱多病,我与你阿母甚是忧心。难得阳庆公游历到此,不如趁此机会让阳庆公给你把把脉可好?”   这个儿子如今实在是太有主意了,但凡遇上跟他有关的事,樊哙和吕媭一样都是用着一种带商量的口吻说话,看得周围一群纨绔十分羡慕。   尤其是吕禄,从小就在吕释之的棍棒教育之下长大,看到樊哙和吕媭对待樊伉的态度,各种羡慕嫉妒恨。   郦坚也忍不住对小伙伴吕产咬耳朵:“临武侯在府中居然如此亲切?”   他父亲郦商算是不着调的,因为好美色,花在女人上头的心思比他们这些做儿子的还要多,大约就是这个原因,郦商对他们兄弟态度还算是十分和蔼,勉强称得上是慈父。   但他父亲哪怕是心情最好的时候,对他说话也不像临武侯对樊伉那般轻言细语。   吕产目光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姨父常年在外征战,独留伉表弟和姨母在家中,姨父心有愧疚,对他如此疼爱也就不足为奇了。“   郦坚翻了个白眼。   临武侯常年在外征战,他阿翁难道就成日在家里守着他们兄弟?   数数这院子里站着的少年郎,他是说那些贵族纨绔们,那些从小无父无母的贱民不算,谁家阿翁不是常年在外带兵打仗?   没有老父在外拼搏,哪有他们现在的好日子过,早跟那些贱民一样了。   可在家里不还是一样要挨抽?   真是同人不同命!   樊伉虽然觉得没必要,但樊哙和吕媭都一脸殷切地看着他,拒绝的话就不好说出口了,只得点头:”如此,便有劳阳庆公了。“   ”不敢不敢,老夫是医匠,治病救人乃是本份。“公乘阳庆一脸慈爱地看着他,道,”还请公子能让老夫把脉一观。“   樊伉只得撩起衣袖,将胳膊伸出来。   他现在正处于身体抽条的时候,胳膊又细又白,简直比女娘们的还要漂亮。   无名眉头一皱,上前将他的衣袖打下来,一直遮到手腕部分,道:“郎君当心天凉受寒。”   樊伉有些莫名其妙。   现在已经是四月天了,温度回升,露一露胳膊其实并不会觉得有多冷。   “诊脉吧。”无名道。   公乘阳庆搭脉细诊,表情平静,约摸盏茶功夫方才收回手。   “如何?”吕媭樊哙和无名兄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公乘阳庆道:“吾观公子脉象不浮不沉,节律均匀,从容和缓,尺脉沉取不绝,乃为常脉,公子身体十分康健,并无大碍。”   吕媭道:“可他为何三番两次发作癫疾?”   公乘阳庆道:“小儿易感惊厥,有时环境骤然变化甚至季节更替都有可能促发惊厥。这样吧,我开两副安神醒脑的药方,公子坚持服用便可。”   吕媭仔细回想,发现樊伉第一次发作癫疾是在来栎阳的路上,当时他们刚被燕王余孽袭击,倒也符合公乘阳庆所说的情况。   想到儿子居然因此受到惊吓引发癫疾,吕媭恨不能将已经死去的燕王臧荼从土里挖出来,再抽他个一百遍。   公乘阳庆开了药,用的还是樊氏出品的白纸。   老头儿一见那雪白滑腻的纸张又开始有点爱不释手。   好东西啊!   用来开药方真是太可惜了!   吕媭拿起药方让阿偌下去煎药,樊哙道:“阳庆公初来栎阳,吾等不知,颇有怠慢,望阳庆公毋怪。”   阳庆虽然也有爵位,然而只是第八等公乘,无论是权势还是身份地位都与第二十等的彻侯樊哙无法相比,被樊哙如此郑重地道歉,连忙起身连称不敢。   “临武侯实在太客气了。”   樊哙道:“阳庆公此来栎阳定要多停留些时日,我们把酒言欢。”   他和吕媭只有樊伉这么一个儿子,哪怕公乘阳庆给樊伉把过脉,知道樊伉身体很健康依然十分不放心,恨不能把公乘阳庆和樊伉绑在一块才好。   公乘阳庆此来栎阳,他自然是能想办法多挽留公乘阳庆一日便是一日。   公乘阳庆捋须一笑,道:“我也正有此意。郑先生医术精妙,于外伤一途上比我更为专精,我也有意多留几日,与郑先生多讨教讨教。”   吕媭一双漂亮的眼睛便朝郑験扫了过去,郑験连忙道:“我对阳庆公也甚是仰慕,如此求之不得。”   书院简陋,而且又是读书育人的地方,不适合招待客人,樊哙和吕媭便打算先回栎阳。本来吕媭还要樊伉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不过樊伉以书院事务繁忙为由推掉了。   吕媭知道他这个书院连吕皇后都知道,倒没有坚持,叮嘱乘光他们好好照顾郎君,便与樊哙公乘阳庆等一同返回栎阳。   等人一走,樊伉便招来郑験和阿沅,询问他们的医学讨论会成果。   郑験不用说,妥妥的公乘阳庆的脑残粉,见到偶像心情激动不已,樊伉一问,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阳庆公不愧为脉案大家,医术精湛令我等佩服!郎君不知,阳庆公家中有先人所遗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药论、揆度阴阳外变竟无一不通,实乃我辈翘楚……”   郑験正滔滔不绝,赞颂公乘阳庆,樊伉听得头大:“停——”   他知道公乘阳庆医术了得,可他现在想听的不是这个。   他望着阿沅,道:“阿沅你来说。”   阿沅整了整衣衫,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方才开口道:“方才阳庆公与郑先生讨论医理十分热切,又研究了新出的刀伤药。奴不通医理,郑先生与阳庆公的话多半没有听懂,但奴看得出来阳庆公对刀伤药十分推崇,对郎君的所为也很赞赏。”   “奴以为阳庆公此人一生行医,对医术有着常人无可比拟的执着与热爱,功名利禄皆不放在心上,若是郎君能许以此人一个能够专心研究医理的条件,阳庆公未必不愿意留下来。”   樊伉点头:“阿沅你做得好。”   郑験一脸茫然,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他和阳庆公只是友好地交流一下医术,跟着他一起去的阿沅就看出这么多东西。   但这些都是不重要,重要的是郎君想要阳庆公留在书院!   接受到这个消息的郑験顿时满面喜色。   若真如此,那就太好了!   同样身为医痴的他,有什么比一个经验比自己丰富,见识比自己广阔,医术也比自己精湛的人在身边悉心教导的好呢?   郎君真是大好人! 第148章   阿沅和郑験一走,无名端着碗进来,递给樊伉,说:“药煎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樊伉闻着那个苦味就不想喝。   他嫌恶地皱起眉,一脸抗拒地道:“我又没病,不用喝这个吧!”   无名只当他小孩儿脾气,耐着性子哄道:“这是阳庆公开的药,安神用的,郎君晚上睡觉总是不安稳,先喝几副试试。”   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樊伉还是非常愿意给无名这个小男朋友面子的,虽然内心百般不愿意,还是捏着鼻子喝了。   他皱着脸抱怨:“太苦了。”   话未说完,嘴里就被人塞了蜜饯。   “吃枚蜜饯就不苦了。”   “怎么还有这个?”樊伉有些惊奇,“哪来的?”   这个时侯可没糖,唯一称得上糖的东西就是长沙闽越一带的柘浆,也就是简易版的甘蔗汁。   这玩意不耐放,容易坏,樊伉担心不干净,从不让家里人买。   他吃的这枚蜜枣明显不是用柘浆做的,酸酸甜甜的,口感还不错。   “你忘了去年割了不少蜂蜜还没吃完,眼瞅着快入夏了容易坏,阿沅就拿来做了不少桑椹蜜饯,以后郎君每日喝了药就吃几颗,能吃很久。”   樊伉吃了颗蜜饯,无名又倒了两碗水给他喝了,樊伉才觉得嘴里的苦味总算散去。   喝完药,樊伉唤来乘光,道:“你跟阿沅说一声,让她和闳翁把东边空间的院子收拾出来,布置一个独立的医馆,就算阳庆公不留在书院,以后郑侍医也用得上。”   乘光应了声是,自去找阿沅。   “对了,阿秃呢?”樊伉忙了一天,还没有见到那只蠢龙,也不知道窜哪儿去了。   樊伉倒是不担心它的小命,就是怕它还处在幼生期,性格顽皮,跑出去祸害农田。   “大黑带它出去玩了一圈,刚回来。”无名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一条精瘦的黑犬带着一只无毛的绿皮小怪兽冲了进来。   大约是无名照顾得好,樊伉也舍得拿肉喂它,阿秃长得很快,现在已经快有大黑高了。   刚出生时的幼龙皮褪去,全身布满了一层绿色的韧皮,大大的脑袋,顶上长着一根尖角,长长的尾巴上竖着一排小肉疙瘩。   樊伉看过成年鞭尾龙的图片,知道这些小肉疙瘩最后会长成根根倒刺,异常锋利。   现在哪怕就是樊伉的脑残粉闳乐和平安见了阿秃也不能违心地说它是只鸟。   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但谁都没有说破。   只要是郎君养的,就算是只小怪兽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阿秃也就是样子丑了些,性格还是挺好的,平日里就跟着大黑一起放牛羊,只要不逗弄它,一点儿也不凶。   阿秃回来之后,绕着樊伉跳了两跳,朝他张开了大嘴。   “知道了,给你刷牙行了吧!”樊伉有些无语。   不是说动物都不爱刷牙的吗?为什么他家的阿秃就这么独立特行,天天都要人给它刷牙,还得是里三遍外三遍认认真真地刷,不允许敷衍了事。   而且他家阿秃还只允许自己给他刷牙,别人都不行。   再说除了樊伉和无名,别人也不敢给他刷。   牙那么利,还那么多,要是刷牙的时候它嘴巴酸突然把嘴巴闭上怎么办?   樊伉拿起阿秃专用的小牙刷蘸着青盐水给它刷牙齿。   无名坐在边上给大黑挠下巴,大黑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樊伉看得好笑,说:“你别说阿秃看久了,倒不觉得丑,反而有点萌,丑萌丑萌的。”   “萌?”无名不太理解这个意思。   樊伉解释说:“就是可爱,看着内心欢喜的意思。”   “哦。”无名懂了,“阿秃丑萌丑萌的,郎君就是乖萌乖萌的吧。”   樊伉:“……”   虽然这话听着有点怪,但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给阿秃刷完牙,天色已经不早了,乘光送了晚食过来。   樊伉想起白天的事,问道:“那个受伤的农户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乘光道:“阿沅姊姊已经把伤口缝合好了,现在人还在昏迷中。”   樊伉点了点头,又问:“他家里有人过来照顾吗?”   “有的,傍晚时分,那家的小姑子送衣物过来,阿沅姊姊叫人另收拾了房间,让她们住下了。”   樊伉顿了一下:“只有一个小姑子?”   乘光不解,点头道:“嗯,那家的成年男丁就只剩一个,家中最大的孩子就是那个小姑子了。”   “哦。”樊伉点头,说,“叫两个手脚麻利的妇人过去照顾他们,也叫卫士们多注意点,别随便让人进去打扰人养伤,尤其是书院里的那些学子们,看好了别让他们四处乱窜。”   书院里的学子虽然大多数都是些流民,但不是还有吕禄这几个纨绔么?   一群年轻力盛的热血少年再加一个孤苦无助的小姑娘,万一闹出点瓜田李下的嫌疑就不好了。   他建这个书院的初衷是想教书育人,可别还没建起来就闹出什么丑闻。   乘光应声下去了。   明天还是让先生们多留些课堂作业,别让他们四处乱窜惹是生非好了。   用过晚食,两人在院子里耍了一会儿拳,洗洗就睡下了。 第149章   书院的学子们发现本来就不好过的求学生涯,最近变得愈发艰难。   课程增加了不说,课堂作业更是翻了足足两倍,课外活动也多了,将他们每天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从早到晚一点儿空闲下来的时间都没有。   课堂是不敢翘的,无名公子天天在外面守着,不仅如此,京里有名的铁面郎申屠嘉还被皇后指派过来守卫学院。   这一位可是比无名公子还要更加铁面无私,难以打交道,众纨绔们一见学院的护卫换成了他,个个都歇了菜,老老实实上课写作业,再不敢生出任何逃学的念头。   只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等我家阿翁进京就能放假了。”吕禄还是第一次在内心如此期盼见到自家阿翁,他要再不来,他都快憋疯了。   “就算你阿翁进京,那也只能放几天假,放完假不还是要来上学。”萧同毫无贵族公子形象地趴在课桌上,有气无力地道。   “那也至少可以松快两天,总比现在天天扣在书院里强吧。”身为纨绔公子哥儿的吕禄,行为处事如今颇得樊伉真传,非常能屈能伸。   反正不上学是不可能的,与其这样,还不如盼着多放几天假来得更加实际。   “那倒也是。”萧同道,“你阿翁到底什么时候来啊?”他也好想放假回去玩耍几天。   “快了吧,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吕产年岁稍长,行事较吕禄稳重许多,吕释之和吕泽有什么事多是与他交待,许多吕禄不知道的事他却心里有数。   “那太好了。”吕禄道,“等放了假,我就去救阿翁和姨母,让他们答应我去从军,在军中训练也比在这儿上这捞什子学有趣。”   当然上学的时候也不全是无聊的事,比如那个篮球足球什么的就十分有趣,但这点有趣跟读书的痛苦相比又不值一提。   再者就算在军中,他也是可以去踢球的嘛!   几个少年正唉声叹气间,上课的铃声响了。   这堂课是樊伉的自然课,无名公子那个冷煞神又会像尊门神样坐在讲堂后面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少年们只得收敛了悲伤和不愿的情绪,正襟危坐,准备上课。   如果说书院里除了兵法课和农学课之外,也就这个自然课稍微能让这些纨绔少年们能坐得住,因为自然课上樊伉会讲许多新奇的东西,有的时候还会变戏法给他们看,非常有意思。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变戏法。   自然课樊伉大多都是讲解一些基本的化学物理知识,也不成体系,想到哪讲到哪。他自己也不过一知半解,没想过能培养出一个汉代的诺贝尔出来,只是想开阔一下他们的视野,培养一点他们对自然科学的兴趣。   前几天他讲了摩擦生热的原理,这几天打算讲一讲光的特性,所以特地着人做了几样小玩意,给这些小学生开开眼界。   上课的铃声一响,吕禄等人皆伸长了脖子,盯着樊伉瞧,直到看见他手里照例拎着那个上课用的铁箱箱时才个个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来。   那个铁箱箱是樊伉用来装上课用的道具的工具箱,每次他带着这个铁箱箱就表示他今天上课会变戏法给他们看。   樊伉将箱子放在课堂上,笑眯眯地道:“用过早食了?”   “用过了。”乖乖回答的是那些贱民学子。   学习好不好且不说,一日三餐他们是绝不会缺席的,这是学院最吸引他们的地方。   夏侯灶他们明明对樊伉的铁箱子好奇得要死,面上却对樊伉的问题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纨绔也是有尊严的,别以为几顿饭就能收买他们!   “那食堂的师傅们是怎么生火的?”樊伉又问。   这个简单,大家几乎都知道。   有一个皮肤黑黑的小姑娘上课最积极,当即举手回答:“用木燧取火。”   所谓木燧就是钻木取火。   周代的时候钻木取火之法已经大行,而且这个时候所钻之木,根据一年中季节的不同还要随时改变。《周礼月令》中甚至规定了春天要用柳,夏天用枣杏和桑柘,秋天用柞,冬取槐檀,这叫“改火”或“更火”。   至于为什么不同的季节要用不同的钻木,樊伉其实不太明白,但这些细节并不重要,所以不明白也不要紧。   “没错!木燧取火其实就是利用摩擦生热的原理产生引火条件来达到生火的目的。摩擦生热的道理我们前些天已经讲过了,今天讲点别的。”樊伉把铁箱子拿上,招呼他们说,“走,我们去室外上课。”   大家都知道这是有戏法可以看了,全都欢呼起来,簇拥着樊伉跑出讲堂,在院子里排排坐好。   樊伉打开铁箱子,从里头取出一个放大镜。   精致透明的放大镜一拿出来,就引得那群小学生惊叹不已。   “哇,是玻璃哎!”   “就是那个一块窗户大的玻璃值一千石粮?”   “好像是。全天下只有郎君才造得出来。”   “郎君拿这个玻璃做什么呀?”   别说那些贱民,就是萧同他们也伸长了脖子直瞧。   玻璃他们家也有几块,都被装在屋里的窗户上了,关上窗子后屋子里还是亮堂堂的,一点儿也不透风。   就是太贵了!要不然他们真想弄间全是玻璃做的屋子,那才长脸面。   樊伉将放大镜放至一边,然后在地上又放了一小堆火绒,重新拿起放大镜在太阳底下对着火绒调整焦距。   今天天气晴朗,艳阳高照,将近中午的阳光照射十分强烈,从远处射来的太阳光经过凸透镜汇聚在焦点处,产生大量热量,不一会儿,“噗”地一声火绒燃了起来。   “哇哦——”   “火绒燃起来啦。”   “郎君好厉害。”   吕禄两眼大瞪,看得兴致勃勃,非常不友爱地推开挡在前面的同学,嚷嚷着:“伉表弟,这什么东西,快拿来让我瞅瞅。”   课堂上樊伉还是很大方的,将放大镜递给他。吕禄一把接了过来,和小伙伴头碰头地凑在一起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满脸疑惑。   “就是玻璃的呀!这东西能引火?”   “我看看,快给我看看。”萧同一把抢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重重地点头,“没错,就是玻璃的!我家的窗户也装了玻璃,没见能引火啊!这要是能引火,不小心把房子点着了怎么办?”   夏侯灶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可脸上的表情也是同一个意思。   他们这群纨绔家中的屋子都安装了樊伉做的那个玻璃窗子,这要是真能点火,那可就太危险了。   难不成樊伉造这个玻璃就是为了烧死他们?   擅长脑补的郦坚立刻阴谋论了。   正说着,樊伉又命人取了一只圆圆的玻璃杯,杯中放了半杯水,又命人拿了两根同样长短的筷子。   他将一根筷子斜放进杯子里,另一根筷子则用同一个角度拿在手上,问:“这两根筷子有什么区别吗?”   吕禄已经完全被勾起了兴趣,将放大镜递给夏侯灶他们,挤上前去绕着桌子走了两圈,惊讶地道:“杯子里的筷子断了,而且看上去要比你手上拿的短一些。”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确实放在装水的杯子里的筷子看着要比樊伉手中拿的筷子要短一些。   樊伉微微一笑,将杯子里的筷子取了出来,和手上的比在一起。   两根筷子一样长短。   “伉表弟,你这是怎么做到的?快让我也试试。”吕禄凑上前,兴致勃勃地道。   他也要学会这个戏法,然后耍给别人看。   萧同就想得有点多了:“我知道了,肯定是伉表弟你偷藏了一根短一点的断筷子,故意糊弄我们的。”   外面变戏法的人都是这么骗人的。   被人当骗子怀疑,樊伉也不恼,事实上他还挺喜欢学生这样提出质疑的。   他把两根筷子都递给萧同,一脸鼓励地看着他:“你自己来试试。”   萧同高兴地接了过来,学着樊伉的样子迫不及待地把筷子伸进水中,发现筷子又变短了,拿出来又恢复了原样。   “萧同,你怎么做到的?”吕禄一脸羡慕地看着他,“快教我快教我。”   萧同自己都有点懵:“我也不知道啊!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啊!”   他把筷子拿起来反复地看,结果看得两眼脱眶了硬是没看到哪里有折断的痕迹。   他说樊伉骗人,这下可好,他自己把自己都给骗到了。   真是太奇怪,也太有意思了!   这个时候萧同又觉得在书院上课也还是有点趣味的。   接下来吕禄和夏侯灶他们又亲自试验了一番清水折筷子的戏码,就连素来稳重的吕产都不例外。   等到杯子和放大镜在这群小学生中绕了一圈再重新回到樊伉手中的时候,这堂课的时间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为什么玻璃能引火,同样的筷子放进水中会发生折断现象,而且看上去变短了,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戏法,只是光线在透过某些物质时发生的一种折射现象。”樊伉道,“光有反射和折射特性。所谓光的折射现象就是指光从一种介质斜射入另一种介质时,传播方向发生了改变,从而使光线在不同介质的交界处发生偏折。”   “光的折射和反射一样都是发生在两种介质的交界处,只是反射光会返回到原介质中,而折射光线则进入到另一种介质中……”   樊伉正滔滔不绝地讲解光的特性,结果太阳底下一群大龄的小学生听得满头雾水,一脸呆滞,他顿了一下,重新将筷子插进水杯中,解释道:“估且这么说吧,我们看到筷子的上半截就是光在空气中反射出筷子的样子,而在水中发生折断的半截筷子,其实并不是筷子断了,而是光线进入水中,传播方向发生了偏折,所以才会让筷子看上去像是断了一样。所以说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哦!   这样似乎好像可以理解一点点了。   但其实还是没有明白。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又学到了一种戏法,到时候又可以向小伙伴们炫耀了。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了。   樊伉收起讲课用的道具,说:“大家最近上学辛苦了,所以书院决定放假两天,大家回家好生陪伴父母,放松一下,但是家庭作业别忘了要完成啊!”   一听终于可以放假了,底下的小学生顿时欢呼一声,情绪异常高昂。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吕禄心里还掂记着那个放大镜,没急着走,挨挨蹭蹭地挤到樊伉跟前,一脸讨好地道:“伉表弟,那个玻璃镜你借给我玩几天呗!”   樊伉把放大镜拿给他,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忘了告诉禄表兄,方才阿母派人来,说舅舅已经进京,下午就该到府了,禄表兄不是心心念念着要迎接舅舅么,正好我们一起回吧。”   吕禄:“……” 第150章   将将入夏,严寒的冬日早已远去,天气回暖,气候不冷不热,正是一年中的好时机。   因为农具的改进以及畜力的利用,今年的春耕十分及时,田野里庄稼生长得郁郁葱葱。   最为难得的是自去岁起陛下便开始实行怀柔政策,优待各方王侯,君臣融洽哪怕只是表面融洽的结果就是至今尚未起战事。   收成有望,兵戎不起,百姓难得地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新都长安城东西两市人潮熙攘,店铺林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充满希望的笑容。   长安城安门外,缓缓行来一辆牛车,护卫城门的甲士照例呵停牛车,上前盘查。   “来者何人?”   赶牛车的是个样貌彪悍的汉子,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甲士,语气傲慢地斥责了一声:“建成侯的车你也敢拦阻?”   那甲士显是个新兵,为人甚是刚直,行使职责之时遭人呵斥,态度依然不不卑不亢:“职责所在,得罪了。”   “你好大的胆子!”车夫大怒,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去抽人,一队少年或骑驴或骑牛地打安门外而来,其中一名少年看到这一幕顿时乐了。   “扈高,你好威风啊!才来长安城就敢拿鞭子抽人,比你家郎君我还不讲道理!”   车夫回首发现原来是自家郎君,连忙将手中的鞭子收了回来,跳下牛车道:“拜见郎君。”   吕禄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笑骂道:“人家护卫京畿安全,盘查过往行人不过是职责使然。你倒好,举起鞭子就抽人!你家郎君我都没你那么大的气性。我告诉你,这里是长安城,给我老实点!”   “是是是,郎君教训得是。”扈高转身朝甲士一抱拳,这便算是道歉了。   樊伉在一旁看得很欣慰。   吕禄这样天老大皇帝老二他老三的熊孩子,居然也知道仗势欺人是不对的,可见这些时日的教育起了成效。   樊伉脸上不禁露出了老父亲般的笑容,与他一般露出笑容的还有刚从牛车上下来的吕释之。不过常年来保持暴躁严父形象的吕释之纵然内心高兴表情喜悦,说出口的话依然还是那么不中听。   “你这又是上哪胡闹去了?”   吕禄一听,不高兴了:“阿翁,你怎么能说我胡闹呢?我才从书院念完书回来,特地来迎你回京的。”   “你念书?”吕释之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眼神,“书念你还差不多。”   当着小伙伴们的面被阿翁揭短看不起,吕禄面子有点挂不住,反驳道:“我怎么就不能念书了?我都上了好几个月的学了,不信你问问伉儿。”   被人拉出来当人证的樊伉只得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朝着吕释之行了一礼,道:“禄表兄说得没错,这些时日禄表兄一直在书院上学,十分勤勉,不曾有一日懈怠。”   吕释之这才注意到在一群人高马大的纨绔中间毫不起眼甚至有点矮的小小少年:“你是……伉儿?”   “正是。樊伉拜见舅父。”樊伉抬起眼睛打量了一眼这位名义上的舅舅。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吕释之,之前樊伉本尊见过的不算。   和他那两位赫赫有名的兄妹吕泽吕雉不同,这位建成侯在史书中颇少提及,着墨甚至都不及他那个纨绔儿子吕禄多,樊伉对他的了解完全仅限于他家阿母和吕后的回忆。   就长相而言,吕释之长得还算不错,就算现在年纪大了,气质依然尚可,称得上是个美大叔。   凭心而论,吕家的人都长得挺不错的。不管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吕后,还是他那位英武不凡的大舅舅吕泽,甚至是他家的流氓阿母也算得上是美人。只不过吕后英气,吕泽英武,吕释之看上去倒显得有几分儒雅。   至于他阿母?还是算了,一说全是泪。   吕释之对儿子颇为严厉,但对樊伉这个外甥态度还是很和蔼的,闻言招了招手,说:“听你阿母讲你现在在栎阳建了个学院,小小年纪很是有些大志向,不错不错!”   吕禄撇了撇嘴,心想伉表弟真是太狡猾了,苦和累全是他们受着,名声和夸奖却是伉表弟得了。   樊伉态度十分谦虚:“舅父谬赞了。”   其他几名纨绔也上前来行礼。   吕释之虽然见面就骂儿子,但是心里对儿子的表现还是满意的,连带着的对这几个跟儿子混在一起的小混蛋也觉得顺眼许多。当他得知这群纨绔们都和吕禄一样在同一个书院念书之后,不仅顺眼更觉顺心了。   不管什么时候,为人长辈者大抵都喜欢后辈上进好学的。   众纨绔们见完礼,一同回到北阙甲第后便告辞离去。   吕媭得到消息早已迎了上来,见到吕释之和樊伉吕禄他们几兄弟一起回来,不由笑了:“你们这是半路遇上了?”   吕释之道:“在安门外刚好碰上。”   待得入府,稍作歇息,便命人唤来吕禄吕产兄弟,询问二人学问之事。   吕禄一心盼着吕释之能早日回长安,好让他能有机会放假离开书院畅快两日,不然成天和那些贱民在一块,他都快要忘了自己君侯之子的身份和荣耀了。   结果吕释之一来长安就问他上学的事,心情顿时不那么美丽了。   “还不快去?”吕释之对子侄们的态度可不像樊哙对樊伉那般和风细雨,吕禄稍有磨蹭,脾气便暴躁起来。   吕禄对吕释之的拳头还是有几分畏惧心理的,急急忙忙取了课堂笔记和作业递给吕释之,嘴里小声嘀咕着:“你看得懂吗?”   作业本都是纸张装订而成的,吕释之皱着眉头仔细检查,发现自己居然真的看不懂,还以为儿子捉弄自己,顿时怒了,对着吕禄就是一顿揍。   “教你拿这些时日念的书与我看,看你拿的这甚么东西!简直暴殄天物,浪费此等珍贵纸品!”   吕禄被捶得抱头乱窜,一边逃一边喊冤:“书院教的就是这些啊!你自己看不懂怎么能怪我!”   樊伉内心不由得对吕禄充满了十二万分的同情。   虽然说老子揍儿子天经地义,但是这样三两句话不对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开始抽孩子也太随便了吧?   樊伉不由得十分庆幸自己穿成了樊哙的儿子,若是换成吕释之,就他这样闹腾的性格只怕早被吕释之抽死了。   素来稳重的吕产隐在墙角,努力将自己伪装成一只不会说话的鹌鹑,生怕吕释之什么时候抽疯把怒气转到自己身上来。   樊伉一见就知道他是指望不上的,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用自己不那么强壮的身板隔开吕释之和吕禄。   “舅父息怒,这些确是书院教的算学,禄表兄于算学上十分有天份,连书院的先生都称赞过。”樊伉委婉地劝说道。   “是么?”吕释之其实也不是真的计较儿子学这种鬼画符,在他的心目中男人么能抡得动大刀杀得了匈奴就成了,他又不指望自家的蠢儿子能成为孔圣人。可这不是抽习惯了么,以至于他看到自家的蠢儿子就手痒痒想抽一顿。   反正阴天里打孩子,闲着不也是闲着么!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的吕释之,顺手又抽了吕禄一下,才挥苍蝇一样将他挥走了。   吕禄顿时如逢大赦般拽着樊伉飞快地跑走了,一路直奔到樊伉的院中,才拍拍胸口,一脸逃出生天的表情。   “还是伉表弟你对我最好,当着阿翁的面还敢为我仗义执言。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不管有什么事只要说一声,我都替你担着。”   “那就多谢禄表兄了。”樊伉不那么真诚地道了谢,又命人去唤医匠,确认吕禄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并没有被吕释之揍坏之后便不管他了。   吕媭命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筵席为建成侯接风洗尘。   吕释之长途劳顿,用过晚食之后便歇下了。   第二日,宫中便传来吕后的旨意,令建成侯为上将军,掌北军,护卫京师。   北军乃是守卫京师的屯卫兵,是汉室常备军的精锐和主力,原本由卫尉统率,如今吕后突然下令命吕释之掌控北军,即便是政治眼光不那么敏锐的樊伉,也从中嗅到了几许不同寻常的味道。 第151章   彼时陌夏侯陈豨已以国相的身份前往代地,镇守代国。太尉周勃亦已领兵驻守雁门,防御匈奴。吕氏集团的一把手吕泽也因为樊伉这只穿越来的小蝴蝶不经意地挥动翅膀改变了结局,并未曾如史书中所书那般在去年死去,而是活了下来,留在砀邑像把尖刀般继续遏制富庶的齐鲁王侯。   现在吕释之又接管了北军,京畿之地的武力也落入吕后手中,但凡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从中看出了点什么。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觉奇怪。   迁都长安已有三载,可刘邦多半时间依旧留在旧都洛阳,长安政事皆由皇后吕雉处理。刘邦中风的消息虽然有吕后极力遮掩,对外统一口径说陛下只是偶染风寒,并无大碍,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去岁起刘邦便一直未曾露面,加上宫中偶然传出来的只言词组,外臣们心中难免会有诸多猜测。   这个时候吕后和丰沛老臣们的关系还算融洽,彼此之间的利益基本一致,若是汉皇身体欠佳,吕后这样的举措倒是并没有什么值得非议的地方。   樊伉在家享受了三天的假期,第四天就带着一群情愿不情愿的学生去书院。   大约是因为吕禄之的到来并没有改善他现在“水深火热”的生活,反而令自己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这次吕禄对开学倒是没有半点排斥的态度,十分积极。   与其在家里被吕释之嫌弃,还不如去书院。虽然同样都要受到管束,书院可有意思多了。   跟他一样想法的还有樊伉。   他也觉得在书院里专心做自己的事情比留在城里跟那些达官贵人们应酬有趣多了。   书院当初建立的时候,辟了很大一块地当实验田地。除了农学实践用地之外,樊伉还给自己留了很大一块地,如今这块地里已经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时令瓜果蔬菜。   这些瓜果蔬菜差不多全是他从系统商城里买的种籽,虽然每样种得都不多,但是禁不住品种多啊,加起来也有满满一园子,如今已有好些都已经结果了。   无名晨练完,带着大黑和阿秃从外面回来,看到樊伉拿着根绿油油的像瓜不像瓜的东西在啃,不由道:“你吃的什么?”   “黄瓜……哦,胡瓜。”樊伉问他,“要吃么?”说着他把黄瓜掰成两截,将没吃的那半截递给无名:“给。”   无名接了过来,两口吃掉,面带嫌弃:“不甜。”   樊伉道:“本来就不甜啊。”   难道无名兄以为只要是吃的就是甜的吗?   不过,无名兄好像是比较爱吃甜食。   “再过几个月西瓜应该熟了,那个甜。”樊伉把另半截黄瓜吃了,看着阿秃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因为是别的时空产物的缘故还是怎么的,阿秃吃得多,长得也特别快,不到半年的时间已经快到他大腿高了,比大黑还要高。   “阿秃都这么大了,是不是该训练它点什么?”他还没忘记自己还有个驯养鞭尾龙的任务没完成。   阿秃现在长得很快,按照系统的尿性,他还是早点把任务完成比较好。   无名转过身看着阿秃,命令道:“趴下。”   阿秃“嗷”了一声,在不大的屋子里转了一个圈,然后找了个适合的角落舒舒服服地趴下了,向前凸出来的嘴还张了张,大得快要鼓出来的眼睛朝着两人眨巴了两下,丑萌丑萌的。   樊伉:“……”   居然这么听话的。   无名坐到炕边,对着阿秃招了招手:“过来。”   阿秃腾地从地上站起来,颠颠地跑过去,在无名面前跳来跳去,跟大黑一个德行。   樊伉看得无语。   这到底是只鞭尾龙还是只狗啊!   他走上前挠了挠阿秃的下巴,对着无名不无嫉妒地道:“你到底是怎么做的?为什么它们都只肯亲近你,一点儿也不听我的话。”   大黑是这样,阿秃也是这样。   “它们也很喜欢你呀,你看——”   无名走过去拍了拍阿秃光秃秃的大脑袋,阿秃便转过身体拿脑袋对着樊伉的胸口撞来撞去。   樊伉一不注意差点被它一头撞得摔倒。   无名连忙喝住了阿秃,樊伉揉着被撞疼的屁股看着阿秃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但是也不用这么热情吧。”他这个小身板还真的有点承受不住。   无名看着他们俩眼睛里都带着笑意:“阿秃奔跑的速度很快,郎君要试试么?”   “啊?”樊伉看着不到他大腿高的阿秃,面带怀疑,“它才这么大点,哪里能驮得动我啊!虽然它吃得多,但是我们也不要因此而虐待小动物啊!”   就算他的任务是要驯养阿秃成为他的坐骑,但至少也要等它成年吧!   “放心吧,它能驮得动你。”无名心里也很奇怪。   阿秃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品种,吃得特别多,长得也特别快,奔跑起来的速度简直就跟郎君说的那样快得像一道闪电,力气还非常大。   当坐骑倒真是挺不错的。   “是吗?”樊伉一听,也有些心动。   骑鞭尾龙啊!   简化点就是骑龙,多拉风啊!   估计古往今来地球上能骑上龙的他还是第一个,而且很有可能是唯一一个。   “那快走吧。”樊伉对无名有一种迷之信心,无名说阿秃能驮得动他,那就肯定没问题啊!   至少大黑和阿秃跟着他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两小只受伤什么的。   樊伉跟乘光交待一声,告诉他自己和无名出去,下午会晚点回书院,让他注意点书院的事,便和无名带着一狗一龙兴高采烈地跑出去。   野外阳光烂灿,和风煦暖,远山如黛,到处都是一片充满了希望的绿色。   两人出了书院,一路小跑着来到足球场。学子们现在都在上课,偌大的足球场空无一人。   无名拍了拍阿秃,又给它挠了挠脖子,阿秃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   无名回头看向樊伉,道:“试试。”   “哦哦哦。”樊伉内心激动不已,手忙脚乱地爬上去。阿秃虽然现在只是只幼崽,还没有一只成年的马高,但是因为樊伉现在也只是个小少年,大约是因为太专注长脑子去了,身量并不算高,体重比一般同龄的少年郎还要轻,阿秃驮着他倒是不吃力。   只不过阿秃有些不习惯被人骑在背上,绿皮小身体扭了扭,差点把樊伉摔下来。   无名连忙喝止了它。   “没挽缰绳,我扶着你慢慢走两圈吧。”不然以阿秃那个速度,就算挽了缰绳一般人也要被颠下来。   樊伉小心翼翼地坐在阿秃背上,在无名兄的安抚下,阿秃努力克制着想把樊伉摔下来的欲望,绕着足球场慢慢地走着。   樊伉兴奋地大叫:“啊啊啊!无名兄你看,我居然能骑上一头鞭尾龙哎!龙骑士就是说的我啊啊啊啊——”   原来阿秃竟然是一只鞭尾龙吗?   无名心中想着。   虽然阿秃跟他想象中威风凛凛的龙的形象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能叫龙肯定也不是凡物,难怪如此与众不同。   当阿秃驮着樊伉绕着足球场以龟速走了一圈之后,“叮”地一声,樊伉脑海中那个大部分时间都惹人嫌只有偶尔才会惹人爱的金属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叮个咚,驯养一只鞭尾龙坐骑任务完成,奖励宿主五千庄园经验值,一万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获得抽奖机会一次。”   伴随着金属音的还有那块除了樊伉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看见的虚拟面板上滴溜溜直转的金色大色子。   当系统提示他驯养鞭尾龙任务完成的时候,樊伉还有点不敢相信。   这么简单就完成了?   这一次的任务居然意外地容易,他以为至少还得等上一两年才能完成,毕竟驯养动物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尤其还是鞭尾龙这种极具攻击性的猛兽。   更重要的是他都没怎么管过阿秃,平日基本都是无名兄负责训练它和大黑。照系统的尿性,每次它发布的任务非得是他本人独立完成每个步骤才算完成的。   樊伉虽然觉得有些不解,但任务能够完成,不用再担心系统电击小皮鞭伺侯他还是很高兴的。   接下来就是他最喜欢的抽奖环节啦!   这次又会抽出什么东西来呢?   樊伉从阿秃身上爬下来,无名见他才骑了一圈就停了下来,还以为他坐不习惯,不由眉毛一挑:“过几天让人打一套适合阿秃用的马具,到时候你就能骑着阿秃到处跑了。”   樊伉打小就喜欢小动物,哪怕阿秃的形象实在距离软萌小动物有点遥远,但这并不妨碍阿秃在他心目中只是只幼崽的事实。   他摸了摸阿秃有些可怕的大脑袋,摇了摇头:“阿秃还小,等它长大一点再说吧。”   无名低下头看着樊伉,冷漠的眼神里透着一抹笑意:“郎君就是心肠好这一点让我喜欢。”   说着他抬手摸了摸樊伉的脸,弯下腰凑了过去。   “是吧?做人就是要善良嘛。”樊伉正暗搓搓地准备抽奖,嘴里随便应和了一声,正要去点那颗色子,冷不妨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无名那张放大的俊脸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吓了一跳,手一抖,正戳在那颗转个不停的色子上。   “叮个咚,恭喜宿主抽到储物格一个。”   樊伉:“?!!”   储物格?   什么鬼?   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吗? 第152章   说起储物格,樊伉脑子里显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类似于RPG游戏里那种存放物品的仓库或是包裹格子,如果有钱还能扩充的那种,算是玩家最基本最方便的设备之一了。   当然他明白系统抽奖的储物格肯定跟游戏里的那种不一样,但是名字这么像,实在是让他不得不朝这方面遐想。   这要真是他想的那种可以储物的格子,那就相当于他有了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仓库,那可就厉害了。   樊伉的心情此刻既激动又紧张,恨不能立时检查这个储物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郎君?”无名敏感地察觉出樊伉似乎有些不专心,不满地唤了一声。   樊伉安抚似地在他脸上亲了亲,喜滋滋地道:“先回去了。”   无名顿时满脸爆红,偏偏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矜持地“嗯”了一声,说:“快午时了,郎君不耐热。”   事实上郎君何止不耐热,他还不耐冷,也不耐蚊虫叮咬,要求多多,比女人还要娇气。   两人带着一犬一龙两只宠物离开足球场,回到书院。   乘光见到两人还颇为惊讶:“郎君回来了?”   不是说要晚点回来么,这么早?   樊伉记挂着储物格的事,敷衍了乘光两句然后脚步飞快地跑走了,留下满脸疑惑的乘光。   郎君这是怎么了?   本着关心郎君的原则,乘光原本还想问问和郎君走得最近的无名公子,结果无名公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乘光满腹疑问顿时被压了下去。   原来郎君和无名公子吵架了呀!看无名公子脸都气红了。   没想到郎君和无名公子平日里那么亲密,原来也会吵架呀!郎君这样软和的性子居然也会跟人吵架吗?   自以为猜到真相的乘光护主心切,顶着无名公子的冷脸鼓起勇气道:“无名公子,郎君性子软绵,有什么事你多让着他点,别欺负他啊——”   无名:“……”   真是日了狗了!   他什么时候欺负郎君了?   樊伉回到院中屏退左右,满怀着激动的心情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点开那个储物格,结果看到一个跟游戏中十分相似的六格包裹箱。   他本来不想吐槽的,但真的跟游戏好像啊!   就这么一个带格子的箱子,什么介绍也没有,他连怎么用都不知道呢!也太敷衍了吧!   樊伉想了想,把一直装死的系统叫出来了。   “系统系统,这个储物格有什么用啊?”   系统语带鄙夷:“储物格储物格,顾名思议就是储存物品的容器。你肩膀上顶着的那个脑袋是装饰用的吗?这都不知道。”   “……”樊伉满头黑线,真不知道一个系统为什么还会这么多情绪,而且吐起槽来比活人还犀利。   “我知道是储存物品用的,但是没见有六个格子么?这个格子是干什么用的?”樊伉早就了解了系统的坑爹属性,对系统说的不中听的话自动过滤,免得把自己气死。   “分类用的。”系统的语气更鄙夷了,“六个格子表示你可以放六种不同的物品。没想到你这个低等的碳基生命手气还真不错,连储物格都抽到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他这个低等的碳基生命似乎拥有不符合他低等生命的好运气呢!   樊伉心里暗搓搓地想着。   听系统这不甘心的语气,这个储物格似乎在系统眼里也算是个了不得的珍贵对象。   樊伉了解到格子的分类作用后,立刻又问出了最关心的第二个问题:“那每个格子可以放多少同种类的物品啊?”   要是每个格子每种同类的物品只能放一个,那就坑爹了。   “这是高等维度世界利用空间折迭技术做成的储物格,每个格子可以存放一百个纳兹的同类物品。”系统不耐烦地解释说。   纳兹?   听着像是个体积单位。   樊伉有听没有懂,很是谦虚地询问:“请问换成我们这种低等维度空间的体积单位又是多少呢?”   系统虽然不耐烦,但还是有问必答:“差不多三千个立方米左右。”   这么大的空间吗?   樊伉心里立刻就计算开了。   如果以小麦为例的话,小麦的容重一般为七百六到八百八十克每升,平均下来就是八百克左右每升,一立方米为一千升,理想状态下可以存放八百千克左右的麦子。   以此类推,这样算下来每个格子至少可以存放四万石麦子。   六个格子就是将近二十四万石。   这完全就是个移动的行军粮仓啊!   以后有了这个储物格,跟匈奴开战都不必担心粮草的运输问题了,他一个人就可以全部搞定。   想到这里,樊伉忍不住开始发散思维,再过两年等阿秃大了,要是匈奴再打过来,他就可以让阿秃载着他去给大军送粮草了。   以往行军打仗,光是粮草筹备运输都要好几个月时间筹备,有了储物格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甚至樊伉想得更多点,要是这个储物格能装活的比如人什么的,那岂不是就是一个隐形的特洛伊木马了?   樊伉这样想了,也这么问了:“这个储物格能装活的东西吗?”   “当然不能!”系统一听,立刻炸毛了,“都跟你说了这种储物格用了空间折迭技术,活物放进去瞬间就会被绞得粉碎!怎么?难道你还想装一支军队去跟人干架吗?!”   被系统戳穿小心思的樊伉理亏地揉了揉鼻子。   好吧!   果然是他想太多了。   不过白白得了这么一个像是随身包裹的神器,樊伉心里还是挺美的。   这系统坑是坑了点,但每回抽奖抽出来的东西是真不错。哪怕是第一次抽出来的红薯,对他而言可能不算什么,但在这个全民饥荒的年代也算是神物了。   有的时候并不是越高级越贵重就最好,最实用的才是最好的。   缺衣少食的时候当然是能高产的粮食最受欢迎了。   搞清楚了储物格的用法,樊伉即使内心高兴,但依然保持理智,并没有被这个天上突然砸下来的馅饼冲昏头,不厌其烦地继续询问:“那这个储物格有使用次数的限制吗?不会是一次性的吧?”   不能怪他多心,实在是已经有了柔丝草的前例,现在再来个一次性的储物格也不稀奇。   系统大约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保持住理智,考虑得如此仔细,不由顿了一下,道:“存放次数是不受限制的,但拿取物品是有次数限制的,每个格子只能往外拿取一次。”   听到系统意料之中的回答,樊伉没觉得有多失望,反而像松了口气似的。   他就说以系统的尿性怎么会给他随身包裹这种逆天的神器,果然这种一次性的神物才符合这个系统的坑爹属性。   虽然是一次性的,但如果用得好还是很有用的。   既然系统说了存放次数是不受限制的,樊伉立刻就想放个东西实践一下。   但放什么好呢?   这个格子是用来分类的,每个存放的格子只能存放同一种物品,他得好好想想,不然万一存了个不重要的东西,岂不是要白白浪费一个格子了?   樊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放粮食最合适,因为这个年代没有什么比粮食更重要了。虽然布匹也很贵重,但关键时刻比如战争灾荒的时候,一屋子的粮食能活人命,布匹总不能当饭吃吧。   “乘光——”樊伉扬声冲着门外喊了一嗓子。   和无名前后脚进来的乘光立刻奔了过来:“郎君有何吩咐。”   “你去让人量一斗粮过来。”樊伉吩咐道。   “是。”乘光应了声是,转身的时候偷偷抬起眼睛打量了樊伉一眼,发现他一脸喜色,并不像生气发怒的样子,这才放心地去让人取粮食。   樊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问无名:“他这是怎么了?”   无名气哼哼地道:“他以为我们俩吵架,我欺负你了。”   樊伉满头黑线:“他可真会瞎操心。”   他到底从哪儿看出自己和无名兄吵架的?   “反正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专门欺负郎君的坏人。”无名还是满脸的不高兴。   他爱护郎君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他!   樊伉哭笑不得:“你跟他计较什么?无名兄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天底下就没有比无名兄更厉害更好的人了。”   这本来只是樊伉随口的一句溢美之辞,无名却信以为真了。   “是吗?”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以后我会变得更厉害的。”   “是是是。”樊伉点头,内心快要笑疯了。   他这哪里是找了个男朋友,明明是找了个小朋友啊!   “那我去练功了。”无名却很满意,拍了拍大黑的脑袋,带着一龙一犬去校场了。   樊伉有些哭笑不得,心想无名兄这说走就走的性子,还真有点风风火火闯九州岛的架式。   无名刚出门,就有一名健仆送了一斗麦子进来,樊伉立刻将无名抛开,尝试着将那斗粮收进储物格里。   下一秒健仆送来的粮食不见了,只剩下盛放粮食的木桶立在那里。 第153章   居然这么神奇的吗?   樊伉看着空空如也的木桶简直大开眼界。   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高科技的东西,只要将储物格放到想要储存的物品上方就能自动收取物品,一点儿也不费力,真的好神奇!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围着木桶想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猜测着这个空间折迭技术可能就是一种能连接亚空间的黑科技之类的,这个储物格就是连接亚空间的通道。只不过这个黑科技还不太成熟,所以只能多次存储,取出次数却有限制。   但即使是这样也已经很厉害了。   不过——   樊伉看着半空中那个透明的面板陷入了沉思。   什么样的文明能够弄出这么拟人化的系统,并且这个系统居然还有跨时空交易传送物资的功能,堪比神术。   樊伉想得有点多了,不免有些阴谋论。   人们很早就提出了多维度宇宙的理论,认为宇宙空间是由不同维度组成的,低维度空间没办法感知到高维度的空间。而人类所处的三维空间之上,还存在着更加高等维度,据说第五维度就是意识空间。只不过人类只能感知到一维、二维和三维空间,对于三维以上的空间则无法察觉到。   这个鬼系统除了自己以外,别人看不见也摸不着,但确确实实又存在。系统虽然没有明说,但偶尔透露出来的只言词组以及平日谈及地球人类时语气中的种种鄙视都显示它出自一个比地球人类更加高级的世界。   莫非多维度宇宙空间是真的,而这个系统就是什么高维度宇宙的产物?   可一个高维度宇宙的系统跑到这个两千多年前的大汉朝搞风搞雨又有什么目的?   樊伉可不会中二自大地以为系统选中自己是因为自己就是书中电视里说的什么“天选之子”这样的理由。他一直记得最开始系统出现在他生活里的时候系统提示的那句话。   恭喜您成为第九三八四六二七一九五零三九二位庄园系统之主。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个数字代表的应该是像他这样被系统认主的人或者生命。   这么多系统之主,怎么想都觉得好廉价啊!难道这个系统也是量产的吗?   最为重要的是他是第九三八四六二七一九五零三九二位庄园系统之主,这让他忍不住去猜想前面的那九三八四六二七一九五零三九一位系统之主现在怎么样了,是生还是死。   仔细想来,这个系统真的是疑点多多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系统除了嫌弃他,并且在他没有积极完成系统分配的任务时惩罚他之外,暂时还没有对他露出太大的恶意。   但樊伉还是觉得不太放心。   之前是因为突然“主角光环”附体,从天而降得了一个系统太高兴了所以没有想太多,现在兴奋劲过去,很多以前没有考虑到的东西浮出水面,让樊伉不得不多想。   “放心吧,我们对你们这种低等的碳基生命没有任何企图,真是想太多!”仿佛觉察到他的想法,那个冷冰冰的金属音又跳了出来,语气充满了鄙夷。   樊伉满头黑线:“就算你会读心术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读取我的想法吧!你住在我的脑海里好歹也该有点租客的道德质量。”   樊伉只是无心地抱怨两句,没想到系统居然沉默了起来,似乎是认真思考他的话。   “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系统道,“可是你的思想实在太简单了,我不用读取都能猜得到,而且如果不能读取你的想法,我们怎么交流?”   “……”樊伉道,“算了,你高兴就好。”   系统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我会添加一个过滤筛选程序,除了跟庄园系统有关的事情,其他时候我会自动屏蔽你我之间的思想联结。”   “那也行。”樊伉心里偷偷松了口气,要不然只要想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那么一个人或者说东西能随时读取到他心里的想法,总有种被人剥光了扔到大街上的感觉,   他现在年岁不大还好一点,等到年岁渐长,万一有一天想和男朋友一起滚个床单,不就像是有个人在旁观似的,简直要尴尬死了。   “呸!谁想看你们这种低等的碳基生命交—媾啊!”系统忍不住吐槽。   对三观勉强尚称正确甚至在感情上还有点洁癖的樊伉而言,爱情还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彼此心意相通的两个人情之所至难以自抑自然免不了身体交流,如此浪漫又美好的事情被系统形容得如此粗鄙不堪,樊伉内心有点难以接受。   “难道你们所处的高等世界里生物就不会谈恋爱结婚嘿咻的吗?”樊伉忍不住反驳,“那你们怎么繁衍后代?高科技工厂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吗?那跟冷冰冰的机器有什么区别?还能被称作生命吗?”   系统难得地被他噎了一下,硬梆梆地道:“还有什么事?没事我要休眠了,节省能量。”   虽然系统的声音还是跟以往一样冷冰冰的,但樊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恼羞成怒的味道。   难道说真被他猜中了?   他们那个世界的人或者说生命是靠科技制造而不是由母体孕育繁殖的吗?   总觉得有点难以想象。   虽然现在对系统的目的抱持怀疑态度,但对于系统出品的东西樊伉还是十分喜欢的,毕竟都是些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东西嘛!   尤其是阿秃,从它还是一颗蛋的时候起樊伉就一直悉心照顾着,看着它一天天长大,那心情跟养孩子差不多,现在已经很有几分感情了,不可能因为对系统有所戒备就弃养吧?   再说樊伉也不敢啊!   这么大一只纯肉食动物,若是没了管束放归到野外,万一吃人怎么办?   樊伉可不敢冒这个险。   不过对系统的质疑樊伉也只维持了一小会,便将之丢开,毕竟他是个忙碌的人,没有那个空闲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关心一个以现在地球的科技水平不仅是他也许整个星球的人加起来也处理不了的高科技系统。   乘光捧着一迭账册进来,说:“郎君,书院这个月的账本送到了。”   樊伉接过来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书院这个月的财政又是一个大大的赤字。   书院自从建成到现在所费不赀,虽然有夏侯婴等人的“赞助”,但依然处于亏损的状态。幸亏樊伉也没指望靠这个赚钱,要不然只怕要担忧得寝食难安。   乘光察颜观色,见樊伉脸上并无不愉的神色,才小心翼翼地道:“账本都是阿沅姊姊做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事,阿沅做事向来细心,并无差错。”樊伉将账册放至一边,问,“玻璃作坊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乘光道:“并无。”   事实上玻璃作坊的事基本都是樊伉自己打理的,尤其是后来建的那个什么光学玻璃作坊,室内好多隔墙都是玻璃做的,造价那个昂贵哦!   不过作坊建成后,没过多久就造出了放大镜,能将看到的东西放大变小,还能变形,可好玩了。   樊伉道:“你去一趟玻璃作坊那边,把平安叫来,我有事找他。”   乘光应了声喏,出门去唤平安。   樊伉从书桌抽屉里取出这些时日涂涂改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画出的图稿,皱着眉头再次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望远镜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若是放在两千年以后,只要动手能力稍微强一点,一个高中生都能制作出一台简易的单双筒望远镜。   樊伉当年读书的时候也做过,他还自己打磨过镜片,磨了一个多月,觉得效果不好,最后还是直接买的现成的。   平安他们打磨的镜片比当年他自己磨的要好很多,樊伉觉得是时候开发一些新东西了。   热武器这种杀伤力强大能瞬间改变战局形势的东西他估计琢磨不出来,就算能琢磨出来他也不敢去做,但望远镜这种东西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想想若是将来大汉与匈奴两军交战,汉军斥候人手一台望远镜,侦察敌情岂不变得简单许多。   无名从外面进来,看了他手里的图纸一眼,道:“这是什么?”   “不告诉你。”樊伉抬起头,没看见大黑和阿秃,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阿沅带它们去洗澡了。”每回去打猎,那两只都会很兴奋,弄得身上脏脏的。无名不想让樊伉看到那样血肉模糊的模样,回来后都会先将两只打理干净才会放到樊伉面前来。   樊伉也知道所以没有多问。他把图纸收起来,突然道:“无名兄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无名想也没想就道:“我喜欢郎君。”   “……”樊伉满头黑线,“我是指东西,对象,不是人。”   无名想了一下,道:“那应该就是剑吧。”   他是名剑客,自然会向往有把名剑。   “那如果有一天你一觉醒来,突然发现一把削金断玉的名剑就躺在你的枕头边,你会怎么想?”   “不可能。”无名道,“没有人能近我身在我枕边放东西而不被我发觉。”   樊伉道:“我是说如果,假设这种情况,你会怎么想?”   “威胁我,或者有求于我。不管是哪种,都不可能发生。”无名道,“怎么?有人给郎君送东西了?” 第154章   “暂时是没有。”樊伉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可以我的身份,日后少不了想要巴结讨好我的人,我得先琢磨琢磨。”   无名一听没有人算计他便不管了:“以后若真有人给郎君送东西,郎君也不必在意,喜欢就收着,不喜欢就退回去。”   撇开郎君的才华不谈,光是郎君的身份就足够所有人巴结讨好了。   樊伉心想,这个系统估计不是他想退回就能轻易退回的吧!人家可牛了,比他这个宿主厉害多了。   “对了,刚才回来的时候碰到了阿沅,她让我问郎君,今年贺岁首郎君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往宫中送什么贺礼?”   自从樊伉从舞阳回来,经济独立以后,樊家走人情都是送两份礼,樊哙和吕媭一份,樊伉单独又是另一份。   “啊?又到岁首了吗?”樊伉算了算日子,可不是嘛!   田地里的庄稼都成熟了,可不就到了岁首。   “这几天把实验地里的庄稼收了就回长安。”他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园子里种的蕃茄快熟了,到时候送一盆给宫里就行了。”   书院里有很大一块实验用地,他自己也建了个小暖棚,里头种了好些作物,一年四季都能生长。   这些作物全都是商城出品的,每种的数量都不多,主要是为了研究和育种用的。   因为商城的东西实在是太贵了,农作物人家都不论斤卖,而是论个卖的。   真要大批量从商城买种籽,他那点身家估计买个几亩地的种籽都够呛。   所以一株成熟的活的西红柿植株,对樊伉而言真的已经算是很重的礼了——至少比那些华而不实的玻璃制品贵重多了。   两人正商量着,乘光带着平安穿过院门进来了。   这几年因为食物充足,营养跟上去了,平安长高了许多,长期劳作让他的身体更加壮实,皮肤黑黑的。   他穿着一件素色的葛衣,脚底下穿着厚着的平底靴,针脚密密麻麻的,一看就知道是阿沅的手艺。   阿沅是个细心的好管家,知道樊伉看重平安他们,所以对他们也格外照顾。   平安进了屋子,对着二人行了礼。   “郎君,您唤奴?”   “嗯。”樊伉点了点头,将望远镜的图纸在桌上摊开,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这个。”   平安这才上前走至桌边,认真地看了起来,结果看了半天硬是没看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   樊伉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没懂,这也正常。   没见过这东西的人谁知道这是干嘛用的?想也想不到那上面去啊!   樊伉把图纸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详细给他讲解了一遍,说:“这主要是用来远距离观测的工具。里面涉及到的各种算学物理学计算公式我都标注出来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说到这个樊伉不得不庆幸自己当初因为对物理感兴趣,所以理科知识学得扎实以至于到了汉朝好几年了依然还记得。   这要是没有办法温故而知新,再过几年以前学的那点皮毛只怕全都要还给老师了。   所以要搞事情就趁现在,不然等以后什么都忘光了想折腾也折腾不起来了。   或许可以找系统商量,让他偷渡几套相关的书籍过来?   樊伉觉得这个对系统而言应该不算难,毕竟人家可是高等维度空间的系统么,他们这种低等维度空间的知识肯定懂了。   平安听了他的解释眉头依然皱得有些死紧。   他虽然也会挑课程跟着一起上课,但接触这些科学自然知识毕竟时间太短,基础浅薄不说,很多学识甚至颠覆了他以往的常识,这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接受改变的,他还在适应阶段。   但是郎君既然提出来了,那么这个东西是肯定能造出来的,他看不明白肯定是他懂得太少了的缘故。   和其他跟随樊伉时间稍长的人一样,现在气质越来越朝书呆子科研狂发展的平安对樊伉有一种迷之信任感。   但凡是郎君说的肯定是对的,如果不对那错的肯定是别人。   总之,郎君是不会错的。   望远镜这个东西说简单也简单,但对没接触过的人来说那也相当复杂精巧。樊伉也没指望平安一天两天就能搞明白其中的道理,将图纸折迭好放进木盒内递给他,说:“这个东西有点复杂,你拿回去慢慢琢磨,不用着急。”   平安接过来后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带回住处慢慢琢磨去了。   樊伉对平安这个技术型人才还是十分看重的,给他布置了单独的小院子,还特地寻了两个忠厚的聋哑人伺侯他的日常起居,让他不必操心这些俗务,一心一意搞科研就好了。   不仅是平安,别的有一技之长的匠人,比如阿沅闳翁父子俩还有玻璃作坊其他的几个大师级人物,待遇都很不错。   其实他还一直想拉拢申屠嘉来着。   这个人脾性耿直不畏强权,他很是需要这种强硬的护卫型人才,奈何人家志向远大,一心只想着保家卫国,根本不搭理他。   把望远镜的事情安排下去,樊伉就开始组织学子们收割庄稼。   这一天,天还没亮樊伉就早早地爬了起来,穿戴妥当后命人敲响了书院集合的那口铁钟。   那钟是樊伉特地命匠人仿造自行车铃铛的结构铸成的,内里安置了一个机关,使用的时候只需要拉下机关,铁铃里的弹簧捶便会敲打在弹到铁钟内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本来他是想铸铜钟的,因为比较有逼格,不过考虑到现在铜作为通用货币比铁的价值高多了,不得已之下才改的铁钟。   钟声一响,原本一片漆黑的书院宅落便陆续亮了起来,整个书院仿佛也从寂静中苏醒过来一般,忙碌了起来。   吕禄正做梦梦到自己在战场上以一挑百大胜匈奴,得胜回朝之时,人们夹道欢迎,甚至还有不少美人儿朝他扔鲜花手绢,正当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时候,冷不丁被铃声吵醒。   睁眼一瞧,头顶上是白色的蚊帐,周围黑漆漆的一片,耳边只听到夏侯灶他们几个被吵醒的抱怨声,什么美人什么鲜花全都不见了踪影,唯余失望。   “总有一天我要把这口破钟给拆掉!”吕禄嘴里气哼哼地道,起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   没办法!   书院规定但凡铁钟响过五轮,所有人都必须去操场集合,若是有迟到者,要被罚绕足球场跑三十圈,外加抄书一百遍。   那么大的足球场三十圈跑下来,就是阿灶都受不了。   跑圈也就算了,还要抄书!   一本书一百遍抄下来,简直连死的心都有。   “行了,快点起来。”所有的纨绔当中,萧同反而是最能屈能伸的那个,适应能力超级快。吕禄抱怨的时候他已经光速起床,穿好了衣裳,顺便催促小伙伴们动作快点。   也亏得在书院将近一年时间的锻炼,这群纨绔们的生活自理能力提高了许多,一顿兵荒马乱之后,总算在规定时间之前赶到集合地点。   樊伉是个干脆的人,见人到齐了,一人发了一把镰刀,说:“好了,出发吧,趁着早上天气凉快,干活不那么累。”   吕禄:“……”   吕产:“……”   夏侯灶:“……”   萧同:“……”   郦坚:“……”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想了许多这个时候能让樊伉敲响铁钟的理由,唯一没有想到的居然会是这个理由!   “大清早把我们叫起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去收麦子?!”夏侯灶简直出离愤怒了,“让我们种麦子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我们收?!当我们是什么?!免费的劳力吗?”   和这群纨绔们不同的是,其他的学子们倒是欢呼声一片。   他们当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四处流浪,后来在樊家作坊园里做工赚口吃的。可是那么大点的孩子又能做得了多少活,不过也是饥一餐饱一餐饿不死罢了。   对他们而言进了书院才算真正过上了吃喝不愁的生活,不仅如此,还能跟那些讨厌的贵族子弟们一起听先生讲课,做梦都没有这么美的。   “今天的田间活动会当做你们这个学期农学课成绩的参考,根据你们的表现期末考农学课成绩会酌情加分,最高可以加到二十分。当然如果表现不好,也有可能会减分。”   这样也行的?   你怕不是妖怪吧!   郦坚拿手肘撞了撞吕产,苦着脸抱怨:“吕兄,真是被你害死了。”   他来书院只是想多结识几个志同道合的权贵子弟,不是专程来给人做农活的啊!   吕产一手捂脸。   他也是被吕禄骗了啊!   吕禄当初劝他来书院的时候骗他说书院多么多么好,食堂的饭有多好吃,樊伉还会变各种有趣的戏法给他们看,说得他都心动了。   结果到了书院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当然也有好玩的时候,可大部分时间都很枯燥单调,还要被强迫着做各种各样的农活,他的手上都磨出了好多粗茧子了好不好,虽然以前因为练习骑射手上就已经有了许多粗茧。   纨绔们抱怨归抱怨,可最后还是一个个拿着镰刀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收实验田里收麦子。   不收不行。   樊伉说了,如果考虑不及格就要留级,毕业的时间也要往后延迟。   本来三年毕业就已经很可怕了,若是还要往后延,简直不可想象。   太可怕了。 第155章   书院的实验用地有两百亩的面积,其中有肥沃的上等好地,也有沙壤、贫瘠之地,他甚至还跑遍了整个栎阳周围的土地,特地找寻了一小块盐碱地。   上等的好地不用说自然种的是粮食,沙地则种了不少红薯,他还育了几分地的土豆和棉花,这是专门用来育种的。   商城里土豆的价格是一百庄园币一个,贵得吓死人,但是薯种真不错。   生长快,抗病害,耐贫瘠。   樊伉估摸着产量应该也不会低。   棉花种籽也贵,三分地的种籽花了他将近二十万庄园币。   盐碱地上他则种上了不少的沙枣和甜高粱。这两样都耐盐碱、耐旱、适应性强,产量相对而言比种其他的作物要高。尤其是沙枣,还有降低土壤盐分的作用,用来治理改良盐碱地非常有用。   今天他们主要的劳作场地就是麦地。   樊伉身先士卒,带着学子们拿着镰刀在田地里挥汗如雨,无名则和那些身高体壮的健仆们将割下来的麦子挑到牛车上,运回晒粮坪。   阿秃力气大,它拉的牛车里装的麦穗最多最重,依然跑得最快。跟它要好的大黑拉不了车,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放羊,只要有羊想跑下山坡冲到田地里捣乱,大黑就飞快地跑过来将它撵回去。   秋收就是跟老天爷抢时间,没谁能闲着,不管是谁都得下地干活。   自从樊伉这个书院建起来之后就颇受各方瞩目,尤其是把自家子弟送进书院的那几家,时不时地会关注书院的发展动向。   知道今天书院开始秋收,不少大佬们本着帮忙的念头清早就带人赶了过来,结果到了地里一看,人家早就已经忙活上了。   栎阳内史杜恬眯着眼睛看了看田地里那群撅着屁股挥汗如雨地割麦子的大中小少年郎们,对着身边的萧何掐须一笑:“那不是萧丞相府中的少郎君么?割麦子的姿势甚是熟练啊!看来在书院这一年果真学了不少本事。”   至少割麦子的本事是学到了不少。   萧何闻言也不恼,乐呵呵一笑:“他也就这把力气了。”   其实论起力气来,还是夏侯灶的力气最大,在那些纨绔之间颇有些领头人的意思,奈何书院卧虎藏龙,他那点武力值比之萧同等人确实算得上厉害,但在无名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只有一把力气的萧同许是弯腰太久了有些酸,站起身拿起腰间的水囊喝了两口,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后正准备继续弯下腰割麦子,冷不丁瞅到田埂站着一群人。他眼睛尖,一眼就看到站在头前的萧何,伸胳膊冲自家阿翁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后,继续弯下腰干活去。   萧府的家将们何曾见过自家郎君如此辛苦地做农活,心疼极了,一个个地捋起袖子抢着帮萧同干活。   “郎君如何做得这种粗活!让我等来吧!”   萧同把手里的镰刀往背后一藏,不满地道:“去去去!一边去!这可关系到期末考试成绩!你们想害郎君我留级吗?”   家将们不知道什么叫期末考试成绩,也不知道留级是什么意思,他们也不在乎。   “多大的事啊!不就两百亩地么?我们去营里找几十个兄弟来,两天就收完了。郎君且去路边喝口水歇歇。”   吕禄一手撑腰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道:“你们快别帮倒忙了!伉表弟说了,这次的秋收表现关系到农学课的期末考试成绩,辛苦就辛苦吧,反正又累不死人。”   郦坚倒是挺想让人帮忙的,他见吕禄和萧同都没答应,夏侯灶又只闷着头干活话都不说一句,便站出来期期艾艾地道:“有人帮忙收得快一点,这么多地光靠我们要好几天,万一下雨了呢?岂不是要糟蹋在地里?”   前面两句是真心话,后面两句纯粹就是扯淡了。   这个时节关中本就少雨,这几天秋高气爽,空气干燥得厉害,哪里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   他嘴里小声抱怨,无名正好驾着牛车回来,眼一瞪,郦坚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一样,立刻弯下腰“唰唰唰”地开始割麦子。   看着这一幕的大佬们顿时哑然失笑。   “无名公子还是这般气势迫人,只一个眼神便能让郦家郎君乖乖听话。”萧何笑眯眯地道。   杜恬的关注点明显与他不同。   他见阿秃的机会比较少,这次好不容易见着了,目光便一直放在阿秃身上不曾挪开。   听到萧何开口,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头,说:“丞相说得是。”又指着阿秃的方向道,“那便是大家口中所提的阿秃吧?长相甚是奇特。”   “正是。”   阿秃相貌越长越怪异,即使是从小看着它长大的萧何心中也不免有些犯嘀咕。   他自认算是见多识广的,竟不知阿秃究竟为何种猛兽。好在阿秃被管教得很好,小的时候还有点调皮爱咬人,现在长大了性子反倒更加收敛了。如若不然哪怕他再看重樊伉,也绝不允许新都长安有这样一只凶兽存在。   两人绕着田野转了一圈,见地里的麦穗颗粒饱满,皆沉甸甸地压弯了腰,不由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今年年成好,到处推行樊伉的种地之法初见成效,收成倒是比往年好了许多。据舞阳县传来的消息,那些买了樊伉红薯藤试种的人家,虽然收成没有樊伉种的那么高,一亩地也有十几二十石的收成。   樊伉前几年育苗的红薯被他和罗珠连薯带藤都弄走了,由少府专人负责收种,今年的红薯前几日已经收完了,亩产多的有二十六石,少的也有二十石。   吕后已经同意明年在汉中地区挑几县大力推广红薯种植,若是推广种植成功,再等个三五年,定然能解汉室天下饥灾之忧。   等到地里的庄稼收完晾干收进仓,棉花摘完晒干去籽弹好被子,气温便陡地降了下来。   汉初以十月为岁首,这就相当于后世的春节。   帝后虽然生怕节俭,宫中很少设宴,但岁首还是要贺的。各地王侯早已陆续进京,便是不能亲自前来的,也早派了使者携了礼物赶赴都城。   樊伉早给书院的学子们放了假,留了值班的先生和护卫,安排妥当书院的一应事务之后,便从暖房里挑了一株结了果的西红柿还有给吕媭弹好的棉被便启程回长安。   同行的还有萧同吕禄这群同住北阙甲第的纨绔们。   十几个少年郎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家臣们簇拥着或骑牛或骑驴地从书院出来,一路浩浩荡荡的朝着长安城扬鞭而去。   托了曲辕犁的福,如今牛并不单单只是权贵们饭桌上的一碗肉,而是成了耕种的主要劳动力,养牛的人家渐渐多了起来,牛的待遇也明显上升。   田野里山坡上甚至道路两旁时不时就能见到高壮的黄牛悠闲地甩着尾巴嚼着路边枯草的身影。   樊伉没骑牛,他坐的牛车。   无名给他赶车,他坐在无名身边两条小短腿垂下来甩得十分惬意,车厢里放的就是那株结了果的西红柿和棉被。   阿秃和大黑像是两个最忠实的保镖一样跟在牛车两旁。   吕禄眼馋阿秃许久,打牛上前舔着脸跟樊伉打商量:“伉表弟,我能骑下阿秃么?只要你能答应,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樊伉一听,乐了:“在书院里的时候不一样我说什么你都得听着么?”   “那不一样啊!”吕禄道,“书院里你是先生,当然得听你的,可出了书院我是你表兄,自然不用听你的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萧同他们虽然不曾打岔,却全都竖起了耳朵,就连夏侯灶都不例外。   “当真我说什么你都听?”樊伉反问他。   “当真。”吕禄胸脯拍得砰砰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还能骗你不成。”   “好吧。”樊伉扭头冲着边上的阿秃吹了声口哨,说,“只要阿秃没把你甩下来,你可以骑一刻钟。”   说着,他取出一个沙漏,倒立过来:“计时开始。”   “哎!多谢伉表弟!”没想到樊伉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吕禄顿时大为感动,“你就是我的亲弟弟,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护着你。”   伉表弟果然还是那个乖巧的好弟弟!亏得他以前还以为伉表弟像个妖怪似的,只知道压迫他们这帮兄弟。   樊伉朝后边的阿秃招了招手,阿秃便小跑步上前来,一把挤开吕禄,大大的光皮脑袋凑到樊伉跟前丑萌丑萌地眨眼。樊伉从怀里掏出两小块肉干,阿秃一块大黑一块,然后拍了拍阿秃的脖子,指了指吕禄。   阿秃嚼着肉干吞了,然后用凶恶的小眼神瞅了吕禄半天,才扭过头去,这就是同意了。   吕禄喜不自胜,一个纵身翻到阿秃背上,阿秃便“嗒嗒嗒”地小跑起来,明明看着步子不快,速度却飞快。   这个时节栎阳来往长安行人商贾甚多,栎阳当地人还好,就算不曾见过阿秃,也听过阿秃的大名,知道它并不乱咬人,更不吃人,好奇甚于害怕。那些一年都难得来长安一回的外地人,陡然见到这么一只长相奇诡的凶兽,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一名驾车的车夫看见阿秃的尊容后,甚至吓得跌落牛车,牛车失控,翻在路边,从中滚跌出两个人来。 第156章   那是一对年轻的母女。   母亲穿着玄色曲裾深衣,虽低抗仍不失华贵。小萝莉穿得略鲜艳些,年岁也不大,摔出来后直接趴倒在地上,许是有点懵,未曾来得及哭叫。   妇人跌落在他身侧,顾不得训斥车夫,也没有急着安抚摔倒在地的女儿,反而急急忙忙将掉落在地的包袱捡起来抱在怀里哄拍着。   樊伉睁眼一瞧,哪里是个包袱,分明是个襁褓,也不知里头的婴孩摔坏没有,顿时只觉得头都大了两圈。   待得那妇人抬起头来,樊伉只觉得头更大了。   竟然是鲁元长公主刘乐。   闯祸的吕禄本来还有些忐忑不安的,看到鲁元公主顿时心里松了口气,从阿秃背上跳下来,挤上前高兴地道:“乐表姊,怎么是你啊?有没有摔到?!”   刘乐护着怀中的婴孩,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尖牙凸嘴特别凶恶的怪兽脸,顿时“啊”地一声,晕倒在地。   护送他们的赵国甲士们“唰”地一下拔出剑戟将晕倒在地的鲁元公主和小翁主护在身后,战战兢兢地指着他们和阿秃。   “尔等何人?!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行刺赵国王后和翁主!”   樊伉:“……”   吕禄:“……”   无名:“……”   这就有点尴尬了。   天地良心,不管是对赵国王后还是翁主他们都没有半点不敬之意。   谁也没料到只是回趟长安,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为人最是稳重的吕产也不禁呆了一呆,半天才回过神来,上前道:“这位将军休要动怒,我乃周吕侯之子吕产,这位是我的堂弟吕禄,阿秃无心惊扰了赵后和翁主,甚感抱歉。”   领头的甲士一听是吕家人稍稍松了口气。   吕产和吕禄是吕后的外甥,乃是王后的表弟,只要他们没有存着反叛之心,必然不会对王后心怀恶意。   “既是周吕侯和建成侯公子,与我家王后乃是表亲,为何要纵着如此妖兽当街吓唬王后?!”   “这——,阿秃乃府中所驯养的小兽,模样是凶恶了点,但性情温驯,从不咬人,今日吓到赵王后实乃意外。”樊伉神情尴尬,连忙站了出来,指着还晕在地上的鲁元公主和她边上明显有点懵的小萝莉,说,“如果将军不介意,还是先唤个侍医看看鲁元表姊的情况。”   甲士大约也考虑着这个时候主母更重要,遂点了点头,一行人小心翼翼将鲁元公主护送回长安。   吕媭看到昏迷不醒的鲁元时还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晕了?”   “被阿秃吓到了。”樊伉没时间多作解释,急忙着人去唤侍医。   吕媭张了张嘴,看着守在门外的赵国甲士,到底忍住了。   不一会儿,发须半白的侍医急匆匆地赶来,正要行礼,被吕媭一把打断:“别磨磨蹭蹭的了,快去看看鲁元怎么样了。”   侍医查看了鲁元公主的情况,说:“不必担心,赵后只是旅途劳累,又因为突然受到刺激晕倒,并无大碍,用几服安神的汤药便可。”   吕媭听了这才放下心来,挥了挥手,示意阿偌跟着侍医出去熬药。   等人一走,樊伉转过身双手搭在胸前蹑手蹑脚地准备开溜,还没走到门边就听见吕媭冷冷的声音飘了过来。   “去哪儿?”   樊伉扭头,看到吕媭咬牙切齿的脸,撒开腿就跑。   他阿母凶起来真的有点六亲不认。   见他居然还敢逃跑,吕媭更加怒不可遏:“你给我站住!你这个小混账!”   仿佛变戏法似的,吕媭手中突然凭空多了一根藤条,随手一挥,鞭子挥在地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樊伉当然不会站在原地乖乖挨揍,母子俩绕着院中的石桌凳子转圈圈练跑步,半空中只看到藤鞭挥出的道道残影。   “阿母,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啊!”   在院子外头观战的吕禄和吕产面面相觑,吕禄拿胳膊推了推吕产:“怎么办?姨母好像很生气,要去救伉表弟吗?”   吕产瞄瞄吕媭手中的鞭子,脸色有点迟疑:“应该不用……吧。姨母那么宠伉表弟,多半只是吓唬他,不会真抽的。”   樊府的下奴们连忙上前夺鞭子的夺鞭子,抱腰的抱腰,拉胳膊的拉胳膊,好歹拉住了吕媭,不让她真的抽到小郎君。   吕媭跑得也有些累,借势停了下来,一手撑在石桌上,指着樊伉道:“今天就先饶了你这条小命,以后好好管着你的那些狗啊鸟的,再敢闹出事来我就让人拔毛剥皮炖了。”   危机解除,樊伉立刻道:“我都说了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阿母,你还不相信我吗?”   下仆送来汤盏,吕媭喝了一口喘匀了气,看着樊伉没好气地道:“我信你才有鬼!”   “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阿母你真是太过份了。”樊伉忿忿地抱怨。   他阿母什么都好,也喜欢宠孩子,就是脾气太暴了,跟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着。   吕禄和吕产见状,危机解除正准备偷偷开溜,吕媭冷倏倏的目光扫了过来。   “你们两个也滚进来!”   兄弟两耷拉着脑袋进来。吕禄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被吕媭一把打断了。   她指着墙角,柳眉倒竖:“一起跪着去!”   吕禄一张脸都快皱成橘子皮了:“姨母——”   然而吕媭丝毫不为所动,扔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施施然地走了,留下兄弟三个齐刷刷地跪在墙根下。   “为什么我也要一起跪啊——”吕产觉得自己好冤。   阿秃是伉表弟养的,今天骑着阿秃闯祸的是禄堂弟,他什么都没做却还要和两人一起跪墙角。   院门外乘光探头探脑的,看见吕媭不在,躬着背小跑进来,给兄弟三个一人塞了一个厚厚的软垫,说:“垫着这个就不会伤到膝盖了。”   主母也真是的,郎君才多大啊,这么跪着万一把膝盖跪坏了可怎么办?虽然每次主母罚跪绝不会超过半柱香的时间。   这一次也不例外,半柱香之后吕媭没来,但派了贴身的侍女阿偌过来传话,表示对三兄弟的惩罚结束,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如逢大赦一般从地上起来,吕产边揉着膝盖边抱怨:“真是被你们害死了。”   这么大了还被罚跪,传出去要被人笑死了。   吕禄不敢吭声,快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乐表姊带来的那个婴孩是谁啊?没听说赵国又有小世子诞生啊。”   别的王侯京中没有消息还有可能,可赵王是鲁元公主的夫婿,赵国的一举一动皇后肯定十分关注。   樊伉也有此疑惑,但他本身不喜欢八卦,便没有多想,和两位表兄道别:“累了一天,两位表兄早点歇息吧。”   “哦哦,伉表弟也早点休息,千万别累到了。”吕禄这才想起自己体弱多病的表弟跟着一起罚跪,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今天是表兄的错,让伉表弟受牵连了。”   樊伉背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介意,打着呵欠走了。   鲁元公主底子不错,两碗安神汤灌下去,人就悠悠转醒。   “鲁元醒了?可有不适?”   鲁元公主人刚清醒还有点懵,看着吕媭带笑的面孔,半天没回过神来:“姨母?我这是怎么了?”   吕媭满脸慈爱地看着她:“伉儿顽皮,让你受了点惊吓,你莫要和他见怪。”   记忆回笼,鲁元公主终于想起害自己晕倒的罪魁祸首,脸上惊恐之色未褪,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孩子呢?孩子在哪?”   “孩子没事,你别着急。”吕媭侧身,让抱着婴孩的侍女上前。   鲁元一把接了过来,查看了下襁褓里的孩子,确定孩子没事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没事!”   被吓晕后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担心赵国翁主,反而更关心这个孩子吗?   吕媭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深思。   鲁元公主身为皇后唯一的爱女,虽然身在赵国,但长安依然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上次因为赵王谋反案鲁元秘密来长安求见皇后时明显未曾怀孕,如今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而这个孩子看着都快有一岁了,明显这个孩子不可能是鲁元的。   吕媭屏退左右,侧身坐在炕沿,侧身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夸赞道:“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倒是惹人喜爱。”   鲁元勉强笑了一下:“就是跟着我从赵国来到长安一路吃了不少苦,好在没有生病。”   吕媭皱起了眉头:“赵国距离长安路途遥远,你带嫣儿来长安也就算了,怎么还把这么小的孩子也带出来。孩子娇弱,怎经得起这般长途跋涉。”   鲁元面带苦笑:“姨母,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在这个日子带他上京。”   她一个成年人坐上一个月的牛车尚且吃不消,何况如此稚儿!   吕媭最善察颜观色,见状便知有内情。   “这是何人的孩子?”   “此乃赵姬之子。”鲁元不敢隐瞒,“父皇远征匈奴,自平城脱险后取道赵国返归长安期间,赵王曾献东垣美人赵姬服侍父皇,不曾想赵姬自此便有了身孕,去岁诞下一子。赵王和我不敢相瞒,待得孩子稍长赵王便命我亲自带着孩子进京,以免皇室血脉流落在外。”   原本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赵王就想往长安送信。奈何彼时赵王涉嫌谋逆,纵使后来汉皇未曾责怪,赵王也委实不敢与长安城有牵扯。   待得孩子大了,赵王整日为此茶饭不思,担忧不已,鲁元公主看不下去了,才决定把孩子带回长安。   因为吕后素来喜爱赵国翁主,鲁元不得已才带上张嫣,希望吕后看在张嫣的份上,不会怪罪于他们。   吕媭顿时被这个惊天炸雷给劈得外焦里嫩:“他他他是陛下的孩子?” 第157章   “正是父皇和赵姬之子。”鲁元道,“事关皇室血脉鲁元万万不敢混淆。”   “你先让我缓缓。”吕媭按着额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时间只听见木屐踩在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声响,显示此刻吕媭心情的焦躁。   她想了很多关于这个孩子身份的猜想,无非是赵王和别的姬妾所生之子,甚至还生出过也许可能是世子张偃所出这样荒诞的设想,却独独没有想过会是汉皇的孩子。   身为吕雉的妹妹,吕媭自然不希望汉皇的孩子过多,来分散陛下对太子的关爱,宫中光是一个受封后一直未曾赴封地的代王刘如意就让皇后和太子吃够了苦头,再来几个只怕皇后和太子的处境会更加雪上加霜。   “赵姬呢?”吕媭问。   “赵姬命薄,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诞下小皇子之后便离世了。”鲁元对赵姬的心情其实挺复杂的。   赵姬是赵王的姬妾,与自己共侍一夫,转头又怀了父皇的孩子,若非难产而亡,自己倒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   听到赵姬身亡,吕媭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生母不在,留下这个孩子抱给皇后养着倒也无甚大碍。   两人正说着,担心阿母的小翁主张嫣脚踩木屐噔噔噔跑了进来,口中直唤阿母。   吕媭转身,朝着小张嫣招了招手:“嫣儿过来,你阿母身体不舒服,莫要吵着她了。”   张嫣担忧地看着鲁元公主:“阿母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阿母没事,就是有点累。”鲁元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到炕上,伸手抱了抱张嫣,说,“在这里你要好好听外王母的话,不可淘气。”   张嫣年纪小,不太能分辨家中长辈的称谓,叫吕雉是外王母,叫吕媭还是外王母。   吕媭怜惜鲁元,对张嫣也很疼爱,她抱起小张嫣问阿偌:“郎君呢?”   阿偌目不斜视,低首回答:“郎君在墙角跪了半柱香时间,现在已经回去休息了。”   吕媭原本想着儿子那儿好玩的东西多,让他过来带着张嫣玩乐的,现在听到儿子回去休息了,只得作罢。   安抚了小张嫣一会儿,吕媭将孩子还给鲁元,说:“你在府中好好歇着,我这就进宫探探你母后的意思,回头再来看你。”   自从汉皇登基之后,铲除异己诛杀异姓王侯的心思一日比一日明显,鲁元对长安就生出了一种深深的畏惧的心理,出事后唯有临武侯府百般维护于她,心中对吕媭这位姨母倒是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鲁元无能,还要连累姨母如此奔波。”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吕媭知道其中隐情,叹了口气,劝道,“别怪你母后,她也有她的难处。”   一边是儿子和至高无上的皇位,一边是女儿,无论怎么选都注定要辜负另一个。   吕媭安顿好鲁元公主,便让人备好牛车进宫。   汉皇身体欠佳,由皇后和太子共同理政。太子年岁尚轻,朝政上吕后未免多操劳一些。   吕媭进宫的时候,正好碰见你看辟阳侯审食其从椒房殿出来。   审食其此人乃是汉皇同乡,汉皇起事时曾以舍人身份照顾吕后及鲁元公主和太子。就连当年汉皇败于西楚霸王,累得皇后太上皇皆为项羽所虏之时,也是审食其一直跟随吕后左右。两人共过患难,情分非比寻常,因此审食其深得吕后信任。   审食其抬眼瞧见吕媭,连忙行礼:“见过临武侯夫人。”   吕媭朝着椒房殿的方向看了一眼;“皇后还未曾安歇?”   “未曾。”审食其道,“今日皇后召了萧丞相进宫议事,萧丞相将将才离开。”   一听吕雉召萧何进宫,吕媭的心便提了上来:“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皇后未曾提及,吾亦不知。”审食其摇头,朝吕媭行了一礼,“吾先行告退。”   不多时,椒房殿的宫人訾雅出来请吕媭进殿,吕媭跟在訾雅身后随口问了一句:“辟阳侯经常进宫么?”   辟阳侯进宫并不是什么秘密,訾雅坦然道:“辟阳侯每隔两三月进宫向皇后汇报纸坊的情况,通常也不过呆一柱香的时刻。皇后事务繁忙,得闲才能过问一下纸坊的经营。”   其实樊伉的纸坊和酒坊皇后都有份,只不过酒坊需得用粮食酿造,为免世人重利大肆酿酒浪费粮食,酒坊一直是樊伉自己管理,纸坊则没有这个顾虑,除了少府皇后自己也有着人打理。   这个人就是审食其。   吕媭见识过纸坊和书局的收益,皇后如此看重也在情理之中。   进了椒房殿,吕雉正处理政务,见到吕媭这个时候进宫,颇感诧异:“阿妹缘何此时进宫?可有要紧之事?”   吕媭眉头微蹙,却不言语。   吕雉会意,向訾雅微微颔首,訾雅便朝着左右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霎那间,宫人便退了个干干净净。   吕雉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吕媭似笑非笑:“这下能说了吧。”   吕媭便将鲁元来就还有赵姬生子的事说了,然后看着吕雉:“如今人在我府上,皇后您看是不是要把人接进宫来?”   今年一整年都太平无事,田地丰收,又没有起战事,临近岁首,吕雉心情颇好,现下听到陛下在外有了私生子,心情顿时便不那么美丽了。   吕雉沉默不语,吕媭本来也不想多嘴的,但是想到府中的鲁元又觉得这孩子实在可怜,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劝说道:“反正赵姬也不在了,就剩下这么一个孩子,没有生母可以依靠。皇后向来仁慈,不如把这孩子接进宫来,抱在膝下好好教养,将来好歹也算是太子的一个助力。”   彼时陛下已有七子,长子刘肥的生母曹姬乃是汉皇起事前结识的相好,身份低微,早已去世,汉皇即位后的第二年便加封刘肥为齐王,将齐地七十二城分给了他,算是诸皇子中混得比较好的。   次子便是吕后所出刘盈,已立为太子,如不意外,将来必登大鼎。   三子刘如意,乃戚姬所生,受封赵王。因为颇受汉皇宠爱,曾经一度威胁到太子刘盈的地位。不过自从汉皇病重,戚姬被皇后指派照顾在长定殿养病的汉皇,形同软禁之后,赵王在宫中失了倚靠,早已被边缘化。   其他诸子如薄姬所出刘恒,还有别的美人所生刘恢刘友刘建等皆十分年幼,连封号都没有,对太子刘盈完全构不上威胁。   想到刘盈,吕雉紧皱的眉头略略松了一些,道:“也罢。到底是陛下的子嗣,不知情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还让他一直流落在外,传出去陛下面子上不好看。”   “皇后心胸宽广,非吾等所能及。”在某些方面吕媭简直和樊伉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非常的能屈能伸,关键时刻马屁拍得啪啪直响,毫不脸红。   “伉儿回长安了吧?”吕雉对她的彩虹屁毫无反应,更关心樊伉的动向。   “今日晌午回来的。”提到这个,吕媭表情有些讪讪的,“就是路上发生了点事。”   吕媭为人直率,吕雉很少见她这副忸怩的模样,不由奇道:“发生什么了?”   吕媭并未隐瞒,将樊伉他们回来路上碰到鲁元,还将她吓晕过去的事也说了:“这几个孩子简直无法无天,幸亏鲁元公主没有什么大碍,若非现在他们还在府里跪着,我说什么也要将他们带进宫让阿姊责罚。”   听到鲁元被吓晕了,吕雉心中颇为担忧,然而想到那个即将进宫的孩子,还有生下这个孩子的母亲,担忧之余又有些气恼。   她气恼的当然不是鲁元,而是赵王。   她与刘邦夫妻多年,刘邦什么性子她还不清楚么?可刘邦贵为大汉皇帝,她不能责怪,便只能责怪赵王了。   身为一方诸侯,又是陛下的女婿,竟然想出美人计这样的手段来谄媚陛下,简直令人颜面大失。   纵然吕雉心中不愉,可就像吕媭口中说的,孩子都生下来了,再气恼也于事无补,只得择了个日子,让鲁元将孩子送进宫。   那孩子虽然将将足岁,可被鲁元养得很好,一路长途跋涉从赵国来到长安,居然未曾生病,小胳膊小腿十分有力气。   许是小孩子天生惹人爱,吕雉那样强硬的人,看到这个软软小小的孩子内心竟也生出几分欢喜。   这也是如今太子刘盈的地位稳固,再无人能够撼动,吕雉心中大石已定,不再似以前那般每走一步如履薄冰,整日提心吊胆。再者这个孩子来的时机也凑巧,汉皇病重多日,心情郁躁,戚姬如今也渐渐不能安抚他的情绪,这个孩子说不定能稍稍缓解陛下郁忿的心情。   吕雉抱着孩子看着鲁元满脸忐忑的表情,语气也不由温和了许多:“你和赵王辛苦了。”   “不敢,这都是儿臣和赵王该做的。”鲁元是真的心有余悸。   她现在只想离长安城远远的,和赵王安安心心地在赵国过自己的小日子,别的毫无所求。   如果可以,此生她都不想再踏进长安城半步。 第158章   “难得你进京,就在宫中多留几日,好好陪陪母后吧。”看着鲁元谨小慎微时时刻刻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吕雉心也软了。   这一年多来她刻意疏远鲁元,不过是为了隐瞒汉皇的病情,生怕那几位大权在握的诸侯王听到陛下病重的消息起什么不臣之心,现在局势渐稳,刘盈太子之位再无人能动摇,对鲁元实在不必如此苛刻。   鲁元道:“宫中重规矩,女儿常年身处宫外,恐不能适应,还是出宫住更为方便。”   吕雉皱眉:“你在宫外又没有府邸,能住哪儿?”   鲁元迟疑了一下,道:“临武侯府宽敞,想必临武侯夫人应该不会吝啬一间院子。”   与其住在宫中陪伴自己这个阿母,反而更愿意亲近宫外的吕媭么?   吕雉神色复杂,心中不知转了几多心思,末了也只长叹一声,道:“也罢。若是住在宫外更舒心就住在宫外吧。”   鲁元走后,吕雉面无表情地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不知在想什么。   天色渐晚,訾雅轻手轻脚地进来,燃上油灯,豆大的灯火跳跃着,吕雉毫无表情的脸孔在微弱的火光中忽隐忽现。   訾雅低下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整个椒房殿静寂无声,沉闷压抑的气氛让殿中伺侯的宫人绷紧了心神。   “哇——”   婴孩洪亮的哭声传了过来,打断了吕雉的思绪。她转过头朝着哭声的方向望了过去,抱着新鲜出炉小皇子的宫女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回答:“小、小皇子应是饿了——”   吕雉收回目光,看着软软的孩子哭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命宫人取来肉糜喂孩子。   小孩子这个年纪正是少食多餐的时候,吃了点粥就止住了哭泣,乌黑圆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吕雉,十分惹人喜爱。   吕雉以指背轻轻刮了刮他的脸,那孩子竟然也不哭,软乎乎的小手拽着她的手指冲着她咧开嘴笑了起来。   訾雅凑过去笑着道:“看样子小皇子很喜欢皇后。”   吕雉眼睛都没抬,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和缓了许多:“他一个孩子连话都不会说,能懂什么。”   “就因为小孩子心思纯净,反而更能感受得到别人对他的喜恶。”訾雅说,“皇后对他的善意他能感受得到,所以才会亲近皇后。”   “你倒是会说话。”吕雉扫了她一眼,原本打算唤宫人将小皇子抱下去,又突然改了主意。   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手上拍了拍,吕雉回头看了訾雅一眼,说:“去一趟长定殿,你们不必跟来。”   訾雅心领神会,朝身后的宫人摆了摆手,众人便各自散去。   吕雉抱着孩子出了椒房殿,朝着长定殿走去,一路上訾雅屏息敛眉紧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还没走到长定殿,远远地就听见宫墙内传出丝竹乐声。   刘邦移居长定殿养病后,吕雉除了限制殿中伺侯的诸人行动自由之外,对于长定殿的一应吃穿用度并没有苛减,相比起椒房殿与宫中其他诸殿,长定殿的衣食住行堪称奢侈。   然而,再精致奢华的囚笼终究也只是个囚笼罢了。   吕雉推门而入,殿中乐声嘎然而止。   戚姬眼巴巴地看着进门的吕雉,面上露出深深的渴望之色。   一年多的软禁生活,每天面对的除了不能生活自理的汉皇,便只有三两个天生不能言语的宫人,这样的生活快要将她逼疯了。   刘邦躺在榻上,形容消瘦,听见声响,转过头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吕雉。   吕雉走近榻前侧身坐下,温声问道:“陛下近日可觉好些?”   刘邦口不能言,吚吚呀呀了半天依然让吕雉不知所云,只得询问一直照顾他的戚姬:“陛下近日身体可有起色?尚能饭否?”   戚姬这两年遭到了社会的毒打,早没了当初的嚣张气焰,老实得不行。   吕雉一问,立刻就回答了:“陛下近日精神尚好,只是天气寒冷,许是整日燃了火炕的缘故,有些虚火旺盛,用食倒比前些时日好些。”   吕雉点头,赞许道:“辛苦你了。”   平心而论,戚姬照顾陛下的确尽心尽力,没有丝毫懈怠,给她省了不少麻烦。   不过今天她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夸奖戚姬。   吕雉将孩子抱到刘邦身侧,笑着道:“这是东垣美人赵姬生下的小皇子,和陛下生得真像,陛下也看看。”   刘邦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瞧瞧这个迟来的儿子,奈何如今他视力大不如前,再怎么努力也只看到孩子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又黑又漂亮。   他张了张嘴,想说这孩子长得像他,他很喜欢,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响。   吕雉听不懂他说什么,问他:“赵姬命薄,生小皇子的时候难产而亡,如今小皇子已经一岁有余却还未取名字,还请陛下为小皇子赐个名吧。”   心软大约是上了年纪的人共有的通病,久病之下乍然听见自己又有了血脉,汉皇心情也十分激动,思虑再三,给这个迟来的小皇子取名刘长。   当然这个过程也是相当艰辛的,吕雉猜测了许久才猜中汉皇的意思,也有可能是汉皇实在玩这种你猜我猜的游戏烦了,最后不管吕雉猜出什么名字都允诺罢了。   见着了陛下,也给孩子取了名字,此行目的达成,吕雉不想再多作逗留,站起身带着小皇子准备离开。   戚姬见状,连忙上前挡在吕雉面前,悲悲惨惨地哀求着:“皇后,代王他在哪儿?能让妾见见代王吗?”   吕雉现在对她态度倒是挺和蔼的:“代王在宫中一切安好,戚姬不必忧心,安心侍奉陛下,让陛下身体早日康复才是。”   身体健康而且对她宠爱有加的汉皇戚姬的确喜欢,可年迈体衰生活不能自理还脾气暴躁的汉皇戚姬就侍奉得心力交瘁。现在她最迫切的愿望就是见到自己的儿子,然后和儿子去往封地代国过自己的松快日子。   “皇后,让我见见代王吧!求求您了,让我见一见他,只要见到代王,我保证一定和代王前往代国,绝不留在宫中碍您的眼。求求您了,皇后,代王是我的儿子啊——”   吕雉站定,看着她平心静气地道:“代王年岁尚小,陛下不放心让他前往封地,待代王年岁稍长一些,便让他前往封地治理封国。戚姬还是安心在宫中侍奉陛下吧。”   说罢眼睛一扫殿中宫人:“好好侍奉陛下和戚姬,不可怠慢。”   宫人齐齐低头。   如今宫中皇后和太子一家独大,戚姬纵然再得宠也翻身无望,除非陛下身体能康复。  可明眼人都知道陛下的身体日渐衰败,只怕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眼见出宫无望,儿子也见不着,还要和一个废人相伴,戚姬忍不住悲从心来。   现在陛下还在世,吕雉那个老妇不会对她怎么样,可万一哪天陛下殡天,吕雉会如何处置她和代王?   望着慢慢合上的宫门,越想越绝望的戚姬再也忍不住在殿中失声痛哭。   每年贺岁首,各地王侯都会进京送岁首礼,彼此联络一下感情,今年也不例外。外地人增多让平日冷冷清清的新都长安总算多了几分人气。   放完假,吕禄和郦商他们全都放飞自我,呼朋唤友到处浪,樊伉对这种玩乐的行为没什么兴趣。主要是天气冷,大街上根本没什么可逛的,还不如呆在家里好好休息。   因为天气寒冷,长安城这个时节已经开始飘雪,越往北越寒冷,鲁元公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两年一直担惊受怕郁结于心,将小皇子送进宫后终于捱不住病倒了,只得留在临武侯府养病,与之同行的小萝莉张嫣便顺理成章地留在樊府。   樊伉倒是很喜欢张嫣这个外甥女。   小萝莉长得漂亮可爱,性子似乎还没有被养歪,十分软萌听话。最让樊伉意外的是,小小的张嫣居然天生有学医的天赋,辨认草药的能力连郑験都为之叹服。   “小翁主天姿聪慧,只可惜身份尊贵,不然老夫都想将她收为弟子好生教习。”郑験掐着胡须连连感叹可惜。   天赋再好也没用,这是一只皇家萝莉。   樊伉也觉得挺可惜的。   张嫣自己倒是挺喜欢摆弄那些草药的,年纪虽小,却比书院那些长她许多的正式学子学得还要快,成日里追着郑験跑让他教自己治病救人。   下第三场雪的时候,太子刘盈突然跑来找樊伉,期期艾艾地告诉樊伉,他有了心上人,是个普通的商户之女,家里只有几个小作坊,无论身份地位都无法与一朝太子相匹配,但他很喜欢。   樊伉问他:“你喜欢她什么?”   回忆起心上人的模样,刘盈笑得有些羞涩:“景娥与旁人不同,并不会因为我太子的身份而巴结讨好我,甚至还敢与我据理力争,十分率真可爱,我想娶她为妻。”   樊伉:“……”   不用见现场,樊伉就脑补了一出霸道总裁遇上青春质朴野蛮女友的电视剧。   可现实生活毕竟不是电视剧,刘盈的身份也不是霸道总裁而是一朝太子。   这该怎么劝解呢?   “这事你跟姨母说过了吗?”樊伉又问他。   刘盈摇头,表情微羞涩:“我想先问问伉儿的意见。”   有了问题不先问吕雉,反而询问自己这个表弟吗?   樊伉心情略微妙。   关键这个问题还不太好回答。   樊伉想了想,道:“表兄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刘盈有点不好意思,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当然是真话了。”   樊伉于是很傻逼地老实回答他:“你若是当真喜欢她,让她入宫做个宫女或者女官,日日相伴就行,娶她为妻还是慎重考虑吧。”   “为什么?难道伉儿也觉得景娥身份低微,不配为太子妃吗?”刘盈没料到樊伉居然会反对,表情很是意外。   “这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樊伉觉得有点头痛。他明明比刘盈年纪还小啊,为什么还要替他分析感情问题。   樊伉叹了口气。   算起来今年刘盈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突然碰上那么一个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的小姑娘,听他的语气小姑娘还挺漂亮,的确容易让人心生爱慕。   “这事先不提姨母会不会答应,就算姨母真的答应了,表兄你可想过若你真娶她为妻代表了什么?”樊伉道,“你若娶了她,将来你继承皇位,她就是皇后,后宫之主。可她母家只是个小商户,家中只有几十亩良田,几个小作坊,朝政上根本帮不到你什么,说不定还要拖你后腿。”   刘盈还要反驳,樊伉接着道: “后宫是个什么地方你还不清楚吗?陛下如此英明神武,后宫依然出了个戚姬,和姨母争斗多年。有朝一日你若登基为帝,必然不止一位后妃,她一个小商户之女,在这偌大的深宫中如何自保?就算将来她真的在这残酷的后宫争斗中活了下来,只怕早已面目全非,再也不是你心目中那个率真可爱的女子了。”   刘盈顿时哑口无言。   他纯善并不代表他愚蠢。   他的两位舅舅皆手握重权,一位长年驻守砀邑遏制齐鲁豪阀,另一位接掌北军护卫都城安全。即便如此,父皇还是屡屡生出废太子之意。若是他的母后不是周吕侯的妹妹,换成戚姬那样的身份,只怕他们母子俩早就死在后宫倾轧之中了。   可是他又不甘心。   第一次有了真心爱慕之人,这段感情还未曾开始便要结束,实在让人心情沮丧。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樊伉的回答是让人送了一碗加了果肉的粘性麦芽糖。   这是他特地做了哄张嫣的,这个时候拿来给刘盈甜甜嘴安慰安慰他顺便祭奠一下他刚刚萌芽就被迫夭折的初恋正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樊伉摸了摸刘盈毛茸茸的脑袋,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第159章   今年贺岁首,樊伉靠着各种玻璃制品和温室作物着实赚了不少。   亮闪闪的玻璃饰品就不用说了,早就成了樊伉的招牌商品,大中小姑娘们都喜欢。后来玻璃作坊推出了凹镜凸镜沙漏也很受欢迎,毕竟相比起笨重的刻漏,精致又精准的沙漏不仅美观好用,还便于携带。   现在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出门的时候手边没有一个精致的小沙漏都不好意思自称贵族。   至于温室作物完全就是一种从众心理了。   贺岁首的时候樊伉送了一株结果的西红柿。系统出品的西红柿是原始的樱桃西红柿,指腹大小,红艳艳的一串串挂在枝头上,就像挂着的一串串宝石,别提多漂亮了。尤其是现在大雪纷飞的季节,田野里饭桌上难得见到一点带颜色的水果蔬菜,这一株西红柿就显得格外特别。   吕后收到后甚是喜欢,当场就摘了一个吃了,并对这种酸酸甜甜的滋味赞不绝口。   汉初穷是穷,可上流社会该有的毛病也不少,贵族圈跟风有点严重,皇后都盛赞了,那必然也要尝一尝才对得起自己贵族的身份。   任何年代装逼都是要有本钱的,樊伉的西红柿可不便宜——十石粮一株,爱换不换。   这回樊伉的态度可没拿乔,真的是爱换不换,不换最好。   十石粮不便宜,可产自系统商城的作物种籽也很贵,虽然现在种的西红柿已经是商城种籽的第三代子孙,价值要大打折扣,可到底是反季作物啊,玻璃温室也是要成本的,而且还是没有添加什么膨胀素甜蜜素等之类乱七八糟东西的纯天然绿色果蔬,健康又营养。   只是个看着有点漂亮的果蔬罢了,有些人嫌弃价格昂贵就此却步,有些身家丰厚的还是换了一两株,尤其是那些国中之国的诸侯王,他们倒是想多换几株,奈何樊伉还要留种,并不愿意多卖,每家一株尝个鲜就是了,倒是趁着这个机会又卖出了不少玻璃饰品。   玻璃制品樊伉就真的毫无限制,愿意买多少他就卖多少,只要作坊有存货。   对樊伉而言原料不过是一堆砂子的玻璃,纵然再华丽也不如田野里的一根麦穗暖房里的一株西红柿苗珍贵。   粮仓富裕的同时,系统里的庄园币也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增长,很快就将近五百万了。   系统面板上的财富值从来没有宽裕过的樊伉,终于做了一回翻身农奴,勉强算得上是百万富翁了,比在大汉朝赚一百万难多了,毕竟大汉朝钱币可以自己造,只要你有足够的铁,就能制造足够多的荚钱。   以樊伉现在的身家,这样的荚钱他想要多少就能铸多少,压根就不稀罕。   正想着,生统提示音就响起来了。   “叮个咚!宿主庄园财富达到五百万,获得五千点庄园经验值,三万点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积极经营系统庄园,奖励宿主抽奖一次。”   紧接着系统面板上就出现了那只无比可爱的色子。   樊伉:“……”   最近系统一直安安分分的没有作妖,他都差点忘了这玩意了,现在冷不丁蹦出来叮个咚一下,老实说樊伉还有点想念,尤其是一来就让他抽奖,他最喜欢了。   照惯例,樊伉认认真真地洗了手,怀着无比虔诚的心往那个滴溜溜的色子上一戳。   “叮个咚,恭喜宿主抽到黑科技。”   黑科技?   这是什么鬼?   樊伉看着系统面板上那个带着向上箭标的东西十分迷惑,那玩意后面还附带了一个像是定时器一样的东西正在倒计时,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得把系统召唤出来。   “系统系统,这个黑科技是什么意思?”樊伉的语气甚至带点谄媚。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有求于人的时候他向来都愿意把姿态放得低一点。   因为与樊伉签订了合约,系统有问必答,但语气充满了不屑:“黑科技当然就是指以现在你们这种碳基生命的知识和科技无法理解的高维度科技。”   樊伉装作没听出系统语气里透出来的鄙夷意味,继续不耻下问:“那请问这个箭头的黑科技到底是指什么呢?”   系统顿了一下,才“咦”了一声,说:“你这个碳基生命运气真的不错!居然连万物升级器都抽到了,这就是你们常说的走狗屎运吧!”   走了狗屎运的樊伉只关心这个万物升级器到底能升级些什么东西。   万一只能升级个桌椅板凳什么的他就亏大了,又或者可以将冷兵器升级成热武器分分钟成神,岂不是要逆天?   “呸!你想得倒是美呢!”系统在他想得正美的时候忍不住吐槽打断他,“这个万能升级器只能升级系统物品,不然你还想把牛车升级成宇宙飞船升往太空是不是?!”   樊伉略尴尬,老实说他还真有点这种想法。   升不成宇宙飞船那种高级货也没关系,能升级成飞机火车他就满足了,能附带使用说明就更好了。   可是只能升级系统物品,他朝系统面板瞅了一眼,有价值的就是系统商城跨界商城还有储物格了。   商城再怎么升级还是商城,不管是跨界的还是同维度的都贵得要死,再往上升估计也只能看看。   这么一想好像只剩下储物格了。   被系统坑多了,樊伉现在态度无比谨慎,凡事不问清楚是绝不会乱来的。   “那如果我升级储物格的话,是会横向升级还是纵向升级啊?”   他这么不干脆,系统也有点不耐烦了:“这我怎么知道啊!快点选吧,要不然就要过期了。”   被系统这么一催,樊伉一瞅那个金灿灿散发着光晕的虚拟箭头,看到后面定时器正在倒数十九八了。   好像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被系统坑得已经无力吐槽的樊伉果断选择了升级储物格。   “叮个咚,请问宿主确定选择将万能升级器用来升级储物格吗?确定选择后将无法更改。”   樊伉果断选择确定。   下一秒,系统面板金光大炽,剧烈的闪光差点闪瞎樊伉的那双钛合金狗眼。   别说系统这五毛特效做得还挺像模象样的。   樊伉正感叹着,剧烈的闪光过后,系统面板上那个六格储物格颜色也由原来的朽木色变成了苍金色,外面还多了一层金边。   这样就升级了?   他打开储物格一看,还是六格,并没有增加。   难道只是将外观升级了一下么?樊伉不由有些失望。储物格再华丽它也只是个用来储存物品的道具啊,最重要的是实用好不好。   不甘心浪费了一个珍贵万能升级器,樊伉还想垂死挣扎一下:“系统,储物格升级就是改变一下外观么?这样也叫走狗屎运?你是不是对走狗屎运有什么误解啊!”   系统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好半天才开口道:“你睁大你的碳基狗眼看看,这个储物格不仅增加了容积,而且从一次性的变成永久性的好不好?!”   咦咦咦!   居然是这样的吗?   樊伉打开储物格一看,果然之前被堆得满满的第一格现在又多出了三分之一的空间。他试着从第一个储物格里取出一捧麦子后,储物格并没有限制他的行为,紧接着他又成功地取出了捧麦子。   系统这回真的没有坑他!储物格被升级成永久性的居然是真的。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   从来只有更坑没有最坑的系统绝不会这么好心,他要保持头脑清醒,不可放松警惕,不能被系统的花言巧语蒙蔽了,这里面一定会有陷阱。   被突来的陷饼砸得有些晕头转向的樊伉努力收拢神智,反问系统:“真的这样就行了?这个储物格现在不仅可以无限存储,还能不限次数地取出物品了么?”   系统冷笑:“你不是自己实验过了么?”   的确如此。   难道系统真的良心发现不坑他了?   樊伉难得地自我反省这回是不是真的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时,系统又慢吞吞地开口了:“哦,我忘了告诉你,万能升级器因为太过逆天,所以在使用后宿主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樊伉顿时炸毛了,“这种事你要早点说啊!”   鬼知道这个系统要抽取什么东西作为代价,万一是要他的命呢?人都没了,就算能升级十个储物格又有什么用啊!   系统对他彻底服气了:“你是宿主,谁会要你的命啊!你肩膀上抬的那个脑袋装的全是渣吗?偶尔也要动动脑子!”   一听不是要他的命,樊伉心安多了:“那代价是什么?我的命不行,我阿翁阿母的命也不行,无名兄的命不行,阿盈和姨母舅舅们的命还是不行。”   “谁对你们这种低等的碳基生物的命感兴趣啊!收取的代价是别的更有趣的东西。”如果系统有表情的话,樊伉肯定这个时候系统一定在翻白眼。   不是比命珍贵,而是比命更有趣的东西吗?   樊伉问得小心翼翼:“那这个更有趣的东西是指哪些?”   “爱情、亲情、友情、名利——”   系统没说完,樊伉眼珠子一转,飞快地道:“那我愿意拿子嗣来交换,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子嗣。你看这样行么?”   “按照这个世界的传统,子嗣的确称得上代价。”系统沉默了一会,说,“你确定要用子嗣当做代价来交换么?”   樊伉点头,又摇头:“等等,我只是用子嗣来交换,不代表我没有那啥的能力,我还是可以和人谈恋爱结婚那啥啥的吧?”   系统显然没有料到他担忧的居然是这个,有些呆住了。   “你这辈子只是不会有后代,不影响你跟人□□的。”   什么□□,说得这么难听!   樊伉心中忿忿,不过还是肯定了系统的这波骚操作。   子嗣什么的,反正他性别男,爱好男。如果不出意外,不管付不付出这个代价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除非系统有办法能让男人也怀孕。   这么一想,樊伉居然有一种赚到了的感觉。   从今往后,他也是有随身储物空间这种金手指的人了! 第160章   托了升级储物格的福,樊伉的心情一整个冬天都很高昂,看谁都笑眯眯的。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冬去春来学院开学为止。   原因无他,都是假期作业惹的祸。   整个学院一共不足百来名学子,其中居然有一半的学子没有完成作业。而另一半完成的学子当中,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学子作业居然是一模一样的!   要只是算学作业都是一样也就罢了,数学嘛标准答案都是一样的,可是政论兵法农学甚至医学答案也都一样那就太扯蛋了。   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谁还没点抄别人作业的黑历史?   樊伉一看那些交上来的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甚至连错别字都一样的作业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维持了一整个冬天的好心情便不那么美丽了。   抄作业好歹也要抄得有诚意一点,抄得这么明显是想糊弄谁呢!   无名见他脸色沉了下来,问:“郎君何事不快?”   樊伉将作业本递给他,气道:“我就说冬日禄表兄他们整日呼朋唤友到处玩乐作业居然全都完成了,原来都是抄的!”   无名挑眉,倒是没有樊伉这么气愤,事实上除了樊伉之外,他对其他的人和事都没什么兴趣。   “郎君想要如何惩治他们?罚他们跑圈?”   跑圈?   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对那群仿佛有多动症的少年们而言,跑圈估计不是惩罚而是运动吧!   他有更好的主意。   樊伉恶狠狠地想。   不是喜欢抄吗?那就让他们抄个够!   “舅舅——舅舅——”小小的张嫣举着双手一边叫着一边冲了进来。   樊伉对这个软糯的小外甥女还是挺喜欢的,看见她脸上就不自觉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嫣儿怎么了?怎么跑的这么急,小心跌倒。”   张嫣眨巴着一双漂亮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献宝一样将手里举着的玻璃瓶递给他看:“伉舅舅你看。”   “这是什么呀?”樊伉接了过来,打开瓶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樊伉“咦”了一声,道:“刀伤药?哪里来的?”   药房现在是郑侍医和公乘阳庆的研究室,两个老头儿对药房可看重了,除了亲近的弟子平时根本不让人靠近,就算他们再宠爱张嫣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拿着珍贵的药膏给孩子当玩具。   张嫣眨巴着一双乌黑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语气特别自豪:“我做的。”   “真的?嫣儿真厉害。”樊伉惊讶极了。   他虽不懂医,但是系统出品的刀伤药还是很熟悉的,只要闻一闻就知道了。张嫣手里的这半瓶刀伤药虽然比不得公乘阳庆他们制作的,但质量也算不错了,比很多半调子的医匠配制的还要强。   这孩子在药理学上的天赋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高,若是能一直有名师教导,日后成就定然不可小觑,兴许能成为大汉朝的南丁格尔也说不定。   只是可惜了,身为赵国的翁主,只怕鲁元表姊和赵王都不会允许张嫣去做一名医匠吧。   想到历史上张嫣的结局,樊伉心中不由分外惋惜。   明明可以靠技术征服大汉朝,却因为身份被迫卷入权利的漩涡,最后落得孤苦一生的结局。   小孩子敏感,觉得舅舅看着自己的眼光有点不一样了,张嫣不由得扬起小脸看着他:“舅舅?”   樊伉回过神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阿嫣吃糖吗?”   这个年代糖可真算是精贵东西,除了长沙国那边的柘浆也就是甘蔗汁以外,真正称得上是糖的就是樊伉命人熬制的麦芽糖了。   浓香的麦芽糖再加上爆米花一起炒制,就成了香香脆脆的米花糖,给小孩子用来磨牙很是不错。   张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吃。”   樊伉命人取了糖罐来,抓了两块递给张嫣,说:“吃完要刷牙,不然会蛀牙哦。”   有吃的张嫣格外乖巧听话:“知道了,舅舅。”   正巧这时乘光手里捧着个木盒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赶,那木盒是闳翁亲手所制,专门用来放置玻璃作坊那些精贵的对象。   樊伉唤住他:“可是玻璃作坊那边送来的?”   乘光道:“正是平安差人送过来的。”   樊伉道:“平安人呢?为何没来?”   乘光摇头:“这个奴不知。”   樊伉接过木盒,对乘光道:“你抽空去一趟玻璃作坊,看看那边可是需要些什么。”   乘光应了声喏,正要退下,不想樊伉又叫住了他,从置物架上取下一小罐米花糖,里头的米花糖不多,也就十块。   他把糖罐递给乘光:“把这个给平安他们送去吧。”   张嫣看着那罐糖,觉得比自己的多,但很是乖巧地没有吵闹,只是歪着头内心有点羡慕。   好多糖啊!   舅舅担心她坏牙,每天只准她吃两块,这么一大罐糖,都够她吃好几天了。   樊伉将张嫣交给她的随身侍女,吩咐说:“看着点翁主。”   侍女连声应喏。   将张嫣交给她们之后,樊伉打开盒子,才发现里面放着一个木质的圆筒。   那圆筒长约三十厘米,筒径三厘米,一边装有玻璃镜片,看上去怪模怪样的。   无名拿起来在手里抛了两抛,挑眉:“这是什么?”   樊伉一见,心都要吓出来了,连忙一把接住,说:“别乱扔啊!当心摔了。”   见他如此紧张,无名“嗤”了一声,忍不住淡嘲:“郎君对平安可真上心。”   樊伉没听出他话里的酸味,喜滋滋地道:“你不懂,这可是个神器。”   说罢他拿起圆筒举在眼前朝着四面八方望了一遍。   这是一个单筒折射式的望远镜,倍数应该达到了三十多倍,而且使用了棱镜组所以成的是全正立的像,但是因为技术原因,物镜没有消色差,所以观测到的影像边缘有明显的一条红光,但即使这样樊伉也已经很满意了。   毕竟这才只是平安做出来的第一架望远镜,以后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他相信总有一天平安一定能做出可以消色差的望远镜。   对此,他深信不疑。   拿到了好东西,樊伉就想臭美显摆一翻。   “走,无名兄,给你见识一下神器的力量。”樊伉说完拉着无名兴冲冲地爬上楼,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将望远镜递给无名:“给,试试这个。”   无名接了过来,学着他先前那样举在眼前朝着远方望了过去,顿时吓了一跳,差点将望远镜甩了出去。   “什么东西?”   樊伉乐不可吱:“吓了一跳吧?”   无名将望远镜拿下来,揉了揉眼睛,看着远处的小山包还是那么遥不可及,再把望远镜放在眼前,那山包仿佛一瞬间被移到面前似的,他甚至还伸出手往前摸了一摸,结果只摸到了一团空气。   “为什么会这样?”无名将望远镜拿在手里反复察看,实在弄不懂其中的理由。   山还是那样的山,可透过这个圆筒再看,远处的物像就像在眼前似的,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樊伉笑得像只偷吃了油的老鼠:“这就是知识和科技的力量。”   无名拿着望远镜有些爱不释手:“我现在有点明白郎君为何对平安如此器重了。”   若平安能一直造出这种神奇的东西,郎君多器重他一点也是可以的,但也仅限于器重了。若是平安敢对郎君生出丁点非份之想,他还是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斩杀。   “平安是个可造之才,对于这样的技术型人才我们当然要多多培养。”樊伉觉得自己当初冒着惹怒吕雉的危险救了平安简直太正确了,谁能知道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卑贱奴隶居然有如此才华,只是给他一点点提示和几张他完全不理解的图纸,他就能无师自通地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将之一一实现,堪称天才。   作为发现这个天才的伯乐,樊伉内心窃喜之余又有几分得意。   “这个望远镜只能算个半成品,还有改进的空间,等做出完整的成品,就能在军中推广,以后给咱们大汉朝的军中斥侯们每人都配备一个,这样他们刺探敌情更方便,我看匈奴还怎么跟我们打。”   无名目光终于从望远镜的目镜处挪开,神情若有所思:“这个叫望远镜吗?用来给斥侯打探军情倒是不错。”   “就是啊!”樊伉自信满满地道,“只要能给我个五年十年,我绝对能让我们大汉朝的军备远超匈奴,让匈奴看到我们就只能望风而逃,再也不敢作妖。”   其实现在汉人跟匈奴打仗也是胜多输少,只是汉军每次北上与匈奴开战都吃亏在军备上,没有保暖的棉衣棉被,北地恶劣的气侯就要冻死不少人,再加粮草供应也是个大问题,所以才一直任由匈奴扰乱边境,无法彻底击败他们。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现在汉朝太穷了,社会物资还支撑不起对匈奴的大规模作战。   “那这个就先送我吧。”无名看样子是真的挺喜欢望远镜,第一次主动开口朝樊伉要东西。   “无名兄喜欢就送给无名兄吧。”对于小男友这点小小的要求,樊伉还是很乐意满足的。 第161章   无名第一次见到望远镜有点爱不释手,第二天就带着樊伉兴冲冲地出门踏青了。   彼时虽已开春,泥土却未完全化冻,草木未曾吐芽,即使是最勤劳的农夫也只能呆在家里等着春暖花开春耕的到来。无名挑这个时候带着樊伉去野外踏青,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和樊伉单独相处一会儿罢了。   就是这个地点挑得实在有点儿不好。   樊伉站在沮水边上吹着冰冷的江风,即使穿着厚厚的袄子也依然觉得寒冷无比。   无名用鹅卵石围了一个火堆,燃上木头正准备给樊伉做他拿手的烤肉。   忽然,跪趴在河岸上等肉吃的大黑和阿秃都站了起来,大黑的鼻子往四周嗅了嗅,然后朝着中游的方向吠了起来。阿秃虽然没叫,但凶恶的脑袋昂了起来,两只短小的前肢缩了回来,全身呈现出一副蓄势待发的状态。   “怎么了?”樊伉诧异道。   “不知道,我看看。”无名把手里的烤肉架在火堆上,从怀里掏出望远镜望了过去。   沮水河畔虽然长着茂密的芦苇,但因为这个时节草木还未曾发芽,只剩下干枯的草茎,并不影响视野。无名透过望远镜看到前方河流拐弯处有个陌生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芦苇丛边。   那人非常警惕,无名不过才看了过来,他就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飞快地钻进了芦苇丛里。   无名眼一眯,说:“有个人,我过去看看。”   樊伉连忙道:“我也一起去。”   两人连烤肉也没有收拾,带着阿秃和大黑沿着河岸往前搜索。到了芦苇丛边,无名拔剑出鞘,拨开芦苇丛察看了一会,只看到一串半深不浅的脚印,潜伏在这里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脚印沿着芦苇丛一路朝着山上的方向而去,显见那人离开了芦苇丛藏匿到了山中。   无名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樊伉,放弃了上山继续搜人的打算。   大黑迈着步子一直小跑,直来到河边一棵枯萎的大树后边,“汪汪汪”地吠了起来。   两人跟了上去,赫然发现树底下居然躺着一个用兽皮包裹着的婴孩。   “这里怎么有个孩子。”樊伉吃了一惊,连忙将孩子抱了起来,发现那孩子情况不太妙,一张小脸冻得通红,瘪着嘴已经哭不出声来了。   樊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脸颊滚烫滚烫的,烧得不轻。   “这孩子生病了,得赶紧找个医匠给他看看。”   无名二话不说,扶着樊伉爬到阿秃的背上,自己也坐了上去,阿秃载着两人朝着书院的方向跑得飞快。   不久,一个身穿葛衣,头发像稻草一样乱糟糟的高瘦男人从山林里走了出来,朝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久,才转身朝着山上跑去。一直跑到半山腰,男人四处望望,发现周围没有异常之后,才挪开旁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阿山,是你回来了么?”洞里传出一个女人虚弱的声音。   男人“嗯”了一声,走进山洞,从里面把石头挪回洞口。   山洞里靠墙的地上铺着一层干草,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躺在干草上,这么寒冷的天气身上只盖着一块薄薄的旧兽皮,冻得瑟瑟发抖。   女人抬起眼睛看到男人空着手回来的,不由急道:“孩子呢?你把孩子怎么了?”   “我把孩子放在山脚下了。”   “什么?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他还那么小,还不会说话,又生了病,你怎么能把他扔在山脚下自己回来啊!你这不是让他去死吗?”一听阿山把孩子扔了,女人简直要崩溃了。   “阿广,你不要着急,你听我说。”阿山连忙走到女人身前,一把握住了女人瘦骨嶙峋的手,道,“孩子病得太厉害了,我们没有食物也没有保暖的衣物,孩子留在我们身边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把他放在了山脚下的河边上,有人把他捡回去了。那个人是沮水下游栎阳书院的人,书院里有医匠有食物,说不定会有办法救活孩子,总比让他放在我们身边等死要好。”   阿广忍不住放声大哭:“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救我们的孩子?万一他们存了坏心伤害孩子怎么办?”   阿山抱住女人,整个人仿佛抽空了力气似的跪坐在地上,喃喃道:“不会的,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山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不知道是在说服阿广,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樊伉和无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书院,将孩子交到公乘阳庆手里。   老头儿最近在书院做研究做得有些乐不思蜀,被人从药房里拉出来的时候还满心不情愿,不过当他看到生病的孩子后那点不情愿立刻就消失了。   “哎呀,孩子都病成这样了怎么才送过来?”公乘阳庆一把将孩子抱了过来,又命人去唤阿沅。   他虽然医术高明,但不会照顾孩子啊!   论起照顾孩子这种细致活儿,还有谁比得上阿沅。   而且郑侍医的专长在外科,对内科和儿科明显不那么精通,这个时候还不如阿沅有用。   不一会儿阿沅急匆匆地过来,看到孩子的样子吃了一惊:“这是谁的孩子?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公乘阳庆将孩子往阿沅手里一塞,说:“跟我进药房。”   书院的骚动很快就传回到讲学堂那边,因为抄作业而被罚抄书的吕禄正抄得怀疑人生,见到外面的小骚动把笔一扔,叫住了一个来往的下仆,问:“出什么事了?怎么吵吵闹闹的?”   下仆道:“方才郎君和无名公子抱着一个孩子回来了。”   孩子?   吕禄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孩子?是伉表弟的还是无名的?”   厉害啊!   平时两人看着正正经经不近女色的模样,没想到连孩子都有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其他人也竖起了耳朵,生怕错漏一个细节。   下仆回答道:“奴不知。”   “那孩子呢?”吕禄又问。   “在公乘大人处,据说病得很重。”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吕禄眼珠子一转,对着萧同一阵耳语,萧同连连点头。   两人臭味相投,很快制定好了计划,由夏侯灶出面找人往临武侯府送信,就说樊伉在外头生了孩子,临武侯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来书院,到时候他们就能从抄书的海洋中彻底解放了。   至于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樊伉的,反正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吕禄一点儿也不担心。   几人商量妥当,夏侯灶去找相熟的甲士,吕禄则唤上其他的狐朋狗友一起浩浩荡荡地前往药房。   这等趣事可比抄书有意思多了。   等他们到的时候才发现药房外头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少年们,大家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冬日无聊,开了学课业又重,这群精力旺盛的少年们被压抑得久了,任何一点新鲜事物都能引发他们的好奇与注意。   但是药房是公乘阳庆和郑験的地盘,饶是吕禄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们,也不敢造次,不然阳庆公和郑侍医他们手里的刀子可不是吃素的。   再者就算他们身体再好,也免不了会有生病的时候,到那个时候阳庆公和郑侍医随便往他们的药里添几味不影响药性但却奇苦无比的药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   直到傍晚公乘阳庆才和阿沅出来。   阿沅手里抱着孩子,虽然看不见什么模样,但是能隐隐听到弱弱的哭泣声了。   “阿沅,这孩子哪里来的?莫非是伉表弟的?”   吕禄凑过去刚想见见孩子长什么样,阿沅一个侧身避开了他,说:“孩子病得厉害,禄公子莫要靠得太近,以免过了病气。”   吕禄自恃身强体壮,自然不惧这点小孩子的病气,正待开口,忽听得身后传来无名冷漠的声音。   “尔等又非药学子弟,为何都聚在药房门口?吕禄,你的书抄完了么?”   吕禄这才悻悻地退了开去。   这个无名实在太讨厌了,说话难听,性子高傲,完全不把他们这些功勋子弟放在眼里,最关键的是武力值爆表,连夏侯灶都不是他的对手!   知道无名一来没什么热闹可看了,围观的少年们一哄而散。   “郎君,孩子太弱,经不得风,药房里味道太重,奴先带着他回去安置。”阿沅道。   “快去吧。”樊伉点头,又问,“孩子怎么样了?”   公乘阳庆掐须回道:“这孩子体质虚弱,又兼受了寒感染了肺热,老夫不敢断言,只当尽力救治。”   无论哪个年代医生似乎都有一个共性,但凡遇上状况不好难以救治的病人,医生很少直白地告诉家属没法治,只用一句尽力而为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年代因为医疗条件限制婴孩的夭折率还是挺高的,公乘阳庆身为医者无论医术还是医德樊伉都十分信任,他都这么说了,樊伉便知这孩子情况只怕不太好。   “有劳阳庆公了。”   “此乃老夫职责所在,郎君不必客气。”   从药房回来,樊伉琢磨着肺热还是得用抗生素,可这玩意他没有,他也造不出来,正想翻翻系统商城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就听得外面一声怒气冲冲的大吼声。   “樊伉,你给我出来!” 第162章   吕媭满面怒容地冲进来,见到樊伉后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训。   “竖子好大的狗胆!小小年纪便如此荒唐,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樊伉被训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分辩道:“阿母,我又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动怒?”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吕媭更是火冒三丈。   “还不承认!说,你在外头祸害了哪家的姑子,连孩子都生出来了,居然还敢瞒着我和你阿翁,你这是要上天啊!”   樊伉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幻听了:“啥?阿母你说啥?”   他成天在书院里盯着吕禄那群猴子样的学子,做梦都是跟他们斗智斗勇,哪里来的精力去外面祸害女孩子?!再说他一个性别男爱好男的死玻璃,就算有那个时间这对象也不对啊!   还连孩子都有了!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还敢装?!”吕媭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说,今天你抱回来的那个孩子是谁的?!”   哦,原来是说这个。   樊伉放下了心。   他还以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接了谁的盘呢!   “阿母是指今天捡到的那个孩子吧,那是我和无名兄上午出去的时候在沮水河边捡到的。”   “捡到的?”吕媭满脸怀疑。   樊伉点头:“难得今天天气好,我和无名兄约了一起去郊外踏青,当时我们正准备烤肉吃呢,结果大黑和阿秃发现了这个孩子。才那么大点的孩子又生着病,总不能把他留在原地活活冻死吧,所以就把他抱回来了。”   吕媭:“真的?”   “我骗你干么?”樊伉有些没好气地道,“倒是阿母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带了个孩子回来的?莫非书院里有你的眼线?”   这下轮到樊伉充满怀疑地看着吕媭。   仔细想想以吕媭的为人往儿子的身边安插个把人还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贴钱又费力建起来的书院,像个筛子似的不知道被人安插了多少个眼睛樊伉的心情顿时便不那么美丽了。   他自认为除了系统的事情之外,其他无论什么事都算光明磊落,这样的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监视就很不好了。   吕媭白了他一眼:“你当我闲得慌往你身边安插眼线啊!还不是阿灶他们使人告诉我说你带着儿子回书院了,我一时心急才不管不顾地跑过来。”   闹了半天原来是夏侯灶他们搞的鬼!   樊伉顿时明白了。   “你说阿灶那孩子平日里看着挺稳重有主意的一个人,怎么跟阿禄似的毛毛躁躁,也不打听清楚就乱传话,害得我白跑一趟。”吕媭悻悻地道。   樊伉笑眯眯地看着他阿母不说话,吕媭被他那了然的眼神看得有点说不下去了,连忙赔笑道:“伉儿,这回是阿母错怪你了,你可别生阿母的气啊。”   樊伉心道要是因为这个就生气,那他一天到晚不用干别的光生气去了。   “没事,阿母也是受了某些人的挑唆,下回记得凡事多相信自己的儿子,别轻信他人就好了。”怎么说都自己的阿母,樊伉除了这么说还能怎么样呢?   “看你说的,阿母当然信你了。”吕媭表情讪讪的,“伉儿啊,你看天色都这么晚了,阿母也赶不回去,要不阿母就在你这书院住一晚?”   书院距离樊家在栎阳的宅邸也有将近二十里地,吕媭真想回去倒也来得及,但难得吕媭都开口了,樊伉也不好硬开口赶她走。但书院有规定,不许外人留宿,樊伉身为院长自然不能带头破坏规矩。   “书院里除了学子和先生外人是不可以留宿的,阿母不如去书院外头的客院暂时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城吧。”   对这个提议吕媭倒是喜滋滋地同意了。   就算是书院外的客院那好歹也算是和儿子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吕媭已经很满足了,就是有点遗憾抱孙子的愿望落空了,但这个不急的。   伉儿才十五岁呢!   不得不说樊伉之前时不时地给吕媭灌输晚婚晚育的好处还是挺成功的,至少吕媭在这方面一点儿也不着急,不像吕释之现在就已经开始给吕禄兄弟两物色内室人选了。   虽然抱孙子的事不着急,但有一件事却需现在解决。   吕媭道:“怎不见阿禄?”   “禄表兄假期作业没做,抄别人的凑数,被罚抄书一百遍,如今估计正在讲学堂里抄着呢!”   吕媭何等聪明,一听这话就明白今天是怎么回事了!   她故作沉思状,道:“我觉得以阿禄的性子一百遍不一定能记住,还是让他多抄几遍吧,就两百遍你看如何?”   在侄子和儿子面前,吕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支持儿子。再说就为了抄书这么点事,吕禄就敢算计起自己这个姑母来,就是罚他抄三百遍也不为过。   “行,就听阿母的。”樊伉深以为然,立刻吩咐下去,再加罚抄书一百遍。   吕媭赶了半天的路也有些累了,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想去休息,刚往外走了两步,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道:“那孩子呢?你打算如何安置?”   樊伉道:“他得了肺热,阳庆公正给他诊治,待他病愈后再做打算。”   听是肺热,吕媭下意识地皱起了眉:“你这里是书院,全是些半大的小子,如何照顾得好孩子,还是交由阿母带回长安吧。”   “阿母不必担心,阳庆公不仅外科医术精湛,于妇科儿科也颇有研究,孩子病得厉害交给阳庆公照顾最适合,再说还有阿沅在,便是府中也没有比她更妥贴的人。”   吕媭一想也有道理,便点头同意了。   送走了吕媭,无名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你阿母方才问得颇有道理,那孩子若是病好之后,郎君打算如何安置?”   樊伉想了想,说:“我打算建个育婴堂,等他病好之后再送到育婴堂里抚养。”   建育婴堂这个想法樊伉早就有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专业的人手才一直搁置至今。   这年头小孩子夭折率高,弃婴其实也不少,尤其是那些藏在山中没有户籍的野人,生了孩子养不活很多就直接丢弃死掉了,再加上连年战争,不少男丁战死,留下的孤儿也不少,如果能有一个类似孤儿院福利院这样的机构,将那些弃婴以及年幼无法谋生的孩童抚养长大,多少也增加一点社会生产的有生力量,缓解一下大汉朝人口凋蔽的现状。   任何年代任何社会人口都是衡量社会经济的重要基础,尤其是极度缺人口的汉初,放着这么一大群人口不加以利用是很浪费的事情。   就算他们什么也不干,光生崽崽也是为社会做贡献啊。   无名不太能理解樊伉这种心理,不过既然樊伉喜欢那就让他去做好了。   许是因为生存环境的艰难让这个年代的人们养成了极强的韧性,就连孩子都不例外。   在公乘阳庆和阿沅的细心救治照顾下,本来奄奄一息连樊伉都觉得救不活的那个孩子病情居然渐渐稳定了,不得不说这孩子真是命大。   因为这个缘故,樊伉特地给孩子取名叫长生,意即他命大福大希望他以后健康长命的意思。   书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而且大部分都是处在青春期这个敏感时期的少年少女们,实在不太适合养育小婴儿,樊伉便在栎阳城郊附近另外置办了一处宅子,准备用来安置长生和作坊园里另外十几个父母不详被弃养但是因为年岁太小还不够入学的孩子。   吕雉听说了他建育婴堂的事之后,特地指派了十几名年长且有育婴经验的宫女去育婴堂帮他照料那些弃婴孤儿。   这些宫女多数都是样貌一般自进宫后便一直未得圣宠,年岁渐长后却因为种种原因未曾出宫的大龄宫女。   汉朝的宫女还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她们在宫中服侍皇家到了一定的年龄,且又未曾被皇帝宠幸过便会被允许出宫,与家人团聚。过了出宫年龄却仍在宫中服役的大龄宫女基本都是家乡已无亲人可以投靠,与其一个女人在宫外挣扎求生不如留在宫中度过余生,至少宫中还有许多与她们一样的小姊妹不至于太孤苦无依。   吕雉派她们去照顾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儿,反倒是给她们本已无望的人生增添了些许慰藉。 第163章   等到樊伉的育婴堂建满大汉朝的时候,太子刘盈已经协助吕后处理朝政五年了。   汉十六年秋,久病未愈的汉皇驾崩,十九岁的皇太子刘盈继位,这已经比历史记载的刘盈登基的时间晚了四年。   刘盈登上帝位的第一件事,便是恢复淮阴侯韩信的权利,重用申屠嘉季布等一批他在太子时就结识的武将。   先前淮阴侯韩信因为遭受刘邦的猜忌,虽然因为樊伉这只小蝴蝶扇了扇翅膀并未被吕后杀掉,但却一直郁郁不得志。刘盈即位后重新启用他,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于他有知遇之恩,果然让韩信心中的郁气散去不少。   樊伉和别人不同,对陈平刘敬等巧言令色之徒不喜,刘盈有样学样,弄巧好名之徒尽皆斥去,只留老成稳重的臣子。彼时萧何病重,于国事渐不能从心,继任相国的人选便成了吕后和惠帝案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在这一点上,惠帝和吕后都属意樊伉,但吕后又有所顾忌。   樊伉与他们有姻亲关系,素来与他们关系亲近,又兼确有几分才能,这几年光是解决国内饥荒问题的功绩就足以让他身任国相一职。吕后所虑者不过是樊伉毕竟年岁尚轻,少年时已被封侯,若又掌实权,恐引得朝中有些老臣不服,反而不美。   吕后对樊伉这个外甥还是真心有几分维护之情的。   帝后二人犹豫未决,决定召樊伉进宫询问他自己的意思。   听得宫中召见,樊伉还道是什么要事,待得明白帝后二人的意思,顿时一颗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国相一职关乎社稷民生,臣年少见识浅薄才疏学浅,万不能担此重任,恐要辜负陛下和太后的厚爱。”   吕后还道他脸皮薄,语气温和地劝解说:“伉儿不必自谦,你的能力有目共睹,连萧相都对你赞不绝口,姨母信你。你辞而不受,可是心中有什么顾忌?且说来姨母与你做主!”   樊伉心想他能有什么顾忌?他就是不想做这捞什么子的国相,每天愁思苦想上哪儿弄钱养活这么多人口这么多军队。   再说了他也没这能耐呀!   穿越之前他就是个每□□九晚五的小屁民,从来不操心国家大事,没道理穿越之后突然王霸之气大显毫不费力就能指点江山治国安邦了,除非他整个人换个芯子还差不多。   他对自己的能力挺有自知之明的。   让他依靠后世几千年的知识积累搞点小发明创造是没什么问题,做国相还是算了吧!   最主要的是古代的权臣也不好当呀!看看张良都得靠神隐才能摆脱朝堂危机,萧何累得都卧榻不起了还得操心汉朝的民生国计,图什么呀!   樊伉没啥大志向,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逍遥自在的纨绔贵族,种种田烧点玻璃赚点庄园币顺便搞点小发明让大家都能有口饭吃,偶尔在朝臣们出些损人不利己的歪主意时及时提点建议就好了。   治理国家?   他从出生起就没点亮这个技能,还是不要误国殃民了。   听得他的理由,惠帝和吕后都无语了。   “说来说去还是太懒了,不想担此重任!”吕后一针见血。   可无论帝后二人说破了嘴,樊伉还是不答应,若再逼他,他就两眼一翻往地上一躺浑身抽搐假装羊癫疯病人。   打这以后只要吕雉和刘盈再提这事,不必樊伉自己拒绝,吕媭先进宫找她家皇太后阿姊和皇帝外甥谈心去了。   “陛下和太后爱护他,可恨这小子不争气,惹得陛下和太后生气。说起来也怪我自己不争气,嫁人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么一个小混蛋,还因为疏于照顾让他小小年纪就生了癫疾,就因为这个平日里对他难免溺爱了些,让他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倘若我和樊哙再多那么一子半女,哪里会容忍他这个性子!”   吕雉和刘盈只能呵呵。   樊哙和吕媭成亲这么多年为什么只有樊伉这么一个孩子?还不是因为这些年樊哙一直跟随先帝东征西战,以至于他们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吕媭她一个人就是想生也生不出来啊!   “不过话说回来,小混蛋虽然说话做事气人,但这事倒也不全错。这孩子小聪明是有一点,可若要他担大任只怕有些不妥。”吕媭向来跋扈的脸上显出愁苦的表情来,“看看这些年他闹出来多少事,我跟他在后面给他收拾烂摊子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若真让他担当国相,谁知道他那闹腾的性子会惹出多少麻烦来!陛下和太后可要三思啊!”   起了个话头,吕媭顿时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拉着吕雉和刘盈叭啦叭啦一顿诉苦,将这些年来樊伉闹腾出来的事说了个遍,直说得口干舌燥日落西沉宫门都快下钥了才起身回去。   吕媭走后,刘盈揉了揉快要炸开的脑袋,总算觉得清静点了。   他都不知道吕媭原来这么能说会道,那张嘴从刚才起就没停过,一口气没歇地说了半天,念得他脑袋里现在全都是吕媭的声音。   “难怪伉儿这几年宁愿住在栎阳书院也不愿意回家,今日可算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吕稚白了他一眼:“你姨母性子暴躁,伉儿若真闹腾得厉害她只会抡鞭子抽,什么时候见她唠叨过。”   刘盈闻言心有戚戚焉:“这倒是,姨母的性子的确称不上多和软。”   “罢了,既然伉儿和你姨母都不愿意,这事便罢了吧。”吕雉叹了口气,道,“萧相现下如何了?”   刘盈道:“一直卧病不起,听侍医讲也就是今年的事了。儿臣打算最近抽空出宫一趟探望丞相,也问一问萧相的意思。”   “是该如此。”吕雉点了点头。   母子二人又商议了一会朝中要事,刘盈方才离开长信宫返回未央宫。   待得刘盈走后,吕后一人独坐于案后,看着这空荡荡的宫室,喃喃自语道:“陛下走了,张良归隐了,现下连萧何也要离开哀家了么?”   訾雅侍立于她身侧,低眉敛息,不敢应答。   彼时日已西沉,金橘色的夕阳透过斑驳的树影斜斜地洒落在墙角,也驱散不走这座新建宫室的孤寂迟暮之感。   待得新君登基大典过完没多久,樊伉便和吕媭商量准备去封地。   没错!   身为吕雉的外甥,樊伉在不足十三岁的时候就封了侯,有了自己的封地,虽然那封地位置有点尴尬,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地盘不是。   这几年樊伉陆陆续续完成了不少庄园任务,商城里的物资丰富了不少,作坊升了级,里头多了不少天工配方,他比对了现在汉朝的生产力水平,照搬了几样出来,基本都是些基建民生类的,从长安到栎阳的路也修通了——一条格外平坦的水泥大道。   因为是自己炒制的水泥,质量可能不是那么很结实,但比起之前的黄泥巴路已经好到天上去了。   路修好了,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再加上樊伉弄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引得外地的客商时常往返,如今的长安城比起刚建都的时候热闹繁华了许多,隐隐有点都城的样子了。   这个时候去封地,吕媭顿时被他这个意想天开的念头惊呆了:“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想去马岭县?那地方根本没几个人,周围都是羌人西戎人匈奴人,看见汉人就要打要杀的,你跑过去干什么?让人抓了去给别人放羊吗?”   除了戍卫边疆的将士们,有谁想去苦寒的边塞之地啊!   哪知樊伉一脸惊讶地反问她:“阿母,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你怎知我回封地是为了放羊?”   吕媭嫌他说得恶心,“呸”了他一口:“你还真是为了去放羊啊!关中这么大块地方还不够你放的,非得跑去马岭县?”   樊伉心想他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去年他接了个养殖的庄园任务,到今年还没完成,想着要不索性去封地,那边有大片的峡谷草原,繁殖点马匹也不错!   再者他年岁渐长,亲事不可避免地被提上了日程,他懒得应付,也存了躲出去的心思。   “别的我都能答应,唯独这事不行!”吕媭气道,“只要我和你阿翁还活着一天,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长安城,哪儿都别想去!要不然你就不是我儿子!”   樊伉提醒她:“等开春书院复课,我还要去主持开学典礼!”   吕媭想了想,改口道:“除了栎阳和长安,你哪儿都别想去!”   “阿母你还讲不讲理了?”樊伉道,“代王才几岁就能去封地了,我都快弱冠了还不能独立出门吗?”   “不能!”吕媭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   樊伉:“……”   他家阿母如此蛮横不讲礼,到底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第164章   樊伉被自家阿母气到了,“咚”地一下往炕上一倒,闭着眼睛直哼哼。   曲吉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发病,连忙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要绑他手脚。   “别管他,还知道护着脸,肯定是装的。”吕媭被他气得笑了起来,“看你那点出息!让你当个国相是会咬人啊还是会死人啊!连装病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也就太后和陛下宠着你不和你计较,换了是先皇,我就该换身衣裳去大牢里看你了。”   彼时已经入冬,气温有些低,娇生惯养的樊伉已经早早地燃上火炕,屋子里暖烘烘的倒是不觉得冷。   曲吉多了解自家郎君啊,就这样还担心他冻着,赶紧打开一床薄被盖在他身上,说:“灶下焐了红薯已经熟了,郎君可要吃一点?”   樊伉一听,从炕上爬起来:“拿一个过来吧。”   如今收的红薯早已经不知道是系统出品的哪一代子孙了,个头比之前的小了些,但是很甜,淀粉很足,烤出来又香又甜。   这样的烤红薯樊伉一天能吃两三个。   吕媭上了年纪也很喜欢这种软糯的食物,比樊伉还爱吃。   “给我拿两个过来,还有前几天炒的那个瓜子也盛一盘过来。”吕媭比他还会安排。   大冬天的也没什么事做,嗑嗑瓜子聊聊人生最好了。   曲吉替郎君捂好膝盖和脚踝,去厨房取小食,吕媭还是心疼儿子的,塞了个暖手炉到他手里。   “我见太后和陛下俱是真心的,你为何就是不愿意呢?”吕媭直到现在还是不太了解。   这年头谁不想封侯拜将,怎么就她儿子就总是一副畏高官厚禄为洪水猛兽的态度,真真让人费解。   樊伉没正面回答她,扭头反问他阿母:“做国相又有什么好处?”   “这还用问吗?”吕媭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国之相啊,多高的荣耀,更别提你小小年纪就拜为国相,说出去阿母和阿翁脸上都有光。”   樊伉道:“我姨母贵为一朝皇太后,表兄是当朝陛下,我们樊家一门双侯,用不着再添一个国相增光加彩了吧。”   吕媭冷哼了一声:“虽然我没听明白,但总觉得你在敷衍我。”   “……”   樊伉心累。   他家阿母最近越来越不好哄了。   “那阿母觉得当国相有什么好?”樊伉说,“这么多人要吃饭,那么多军队要养都是要粮食要钱的,阿母难道以为钱会从天下掉下来?就陛下那个空得可以跑马的国库能支撑得起这么庞大的消耗吗?萧相那么能耐都要累死了,阿母难道也想让我跟萧相一样吗?”   吕媭多了解他啊,一听就知道是借口。   “萧何年岁大了身体有恙也正常,你别给我顾左右而言其他!”吕媭白了他一眼,“你是担心我们家一门双侯,这外戚的名声不好听吧?”   “阿母你居然知道?”樊伉睁大眼睛,表情夸张得有些虚假,“你真是太聪明了。”   吕媭有些不以为然:“你想太多了吧,如今新帝即位,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太后和陛下也不算外人,你若是有能耐多帮帮他们又如何?”   她儿子嘛别的不说赚钱的能耐还是有的,无论新朝旧朝,哪个当权者会嫌自己钱多呢?她那个太后阿姊和皇帝外甥此刻只怕为了空荡的国库操碎了心。   她儿子愿意给太后和陛下排忧解难只怕这两位高兴都来不及呢!   樊伉一脸郁闷:“我挣了钱除了给阿翁和阿母花,其他的不都送进宫里头了?”   他自己都没留下多少。   “而且——”樊伉幽幽地道, “陛下年纪渐长,快要娶皇后了吧。”   吕媭一愣:“那又怎样?就算娶了皇后,我阿姊不一样是他母后,大兄是他舅父么?”   他阿母这想法很危险啊!   刘邦靠着吕家起家,难道还能指望刘邦的儿子孙子也像以前一样给吕家尊荣么?   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等新朝有了皇后,他们这些外戚前浪就该被新后所代表的外戚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了。   纵观汉朝发展就是一部外戚崛起更迭史。   开国时的吕家,文帝景帝时的窦家及至武帝时的卫家皆是如此。   这话听起来有些残酷,可这就是现实。   樊伉端起茶碗叹了口气:“这天下终究是刘姓的天下。”   姓刘的做皇帝,你一个吕姓的外戚蹦跶个什么劲,不知道蹦得越欢死得越快么。   吕媭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做皇帝吧?虽然我很宠你,可你要是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我也只好大义灭亲了。”   “噗”地一声,樊伉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热水全喷了出来,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不可思义地看着吕媭。   “阿母,烤红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哪怕咱们一个是陛下的姨母,一个是陛下的表弟,人头也保不住。”   吕媭自知失言,表情有些讪讪的:“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你可千万别有这想法,不然我和你阿翁都救不了你。”   “我可什么都没说。”樊伉道,“我连国相都不想当呢!”   吕媭一想也是。   她这个懒儿子是绝对不会有这种伟大志向的。   曲吉取了小食过来,吕媭挑挑拣拣,将一个外观看起来圆润可爱的烤红薯挑走了,剩下两个奇形怪状有些丑的给儿子。   “不当就不当吧,你也别去封地了,那鬼地方人都没几个,缺粮少水的还特别冷,哪有家里舒服,安心歇着吧,你想放羊让你阿翁去附近给你找块地圈起来放就是了。”   自家儿子不爱做官爱当牧民吕媭也认了。   放羊就放羊吧!   只要好好的在她眼皮底下能看到就行。   吕媭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拿眼直瞅樊伉。   嗯,长得眉清目秀的很是端正,虽比不得樊哙的英武,但也别有一种气质,关键是有钱,京中估计不少姑子们都喜欢。   儿子的身份地位甚至是口袋富裕程度吕媭是从来都不担心的,唯一让她有些担忧的就是儿子到现在好像都有些没开窍,从没见他跟哪家的小姑子亲近过,有些摸不准他的喜好。   难道是因为身边没有出色的小姑子所以他才没兴趣吗?   吕媭思索着,京中她认识的年纪相当的贵女们已经在她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好像配她儿子都差了点。   不是她自夸,自家儿子无一不好,除了身板略有些脆。   不过这个问题不大,多练练就好了。   家里有个当将军的主君,还怕儿子练不出一身好肌肉么。   嗑完瓜子,吕媭拍拍屁股就离开了。   她走后无名才掀帘进来,把身上带着寒气的外裳脱了,换上烘得暖和的干净衣裳靠过来,说:“你阿母骂你了?”   “也不算,就是唠叨了两句。”樊伉笑着道,“为人子女的被父母念叨几句正常,像禄表兄那样被二舅舅照一日三餐地捶打那才叫凄惨,太没人权了。”   想到吕禄在家里的怂样,无名也笑了。   “他和郎君是不一样的。”   吕禄整天上窜下跳精力旺盛得跟个猴子似的,郎君太安静了,像个小姑子似的。   “饿不饿?晚食还要再等一个多时辰,要不先吃点别的垫垫肚子?”   无名大早上出去的,这个时候真有点饿了,把炕桌上樊伉还没来得及吃的烤红薯吃了,说:“我先吃这个,晚点再和郎君一起吃吧。”   樊伉便知道他这怕是连午饭都没吃,不由道:“你这些天一直早出晚归的,到底忙些什么,连午食也不吃了。”   “有点事,不过忙完了。”提到这个无名似乎高兴起来,“今天有点累早点睡,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樊伉随口道:“去哪儿?远么?阿母最近不让我出门。”   “没事,我带你出去,她不会知道。”无名语气充满了快活的意味,“不太远,你去了就知道了,就我们两个人去约会。”   约会这个词无名也是跟樊伉学的。   郎君说两个彼此互相爱慕的人出去会面游玩谈心,是恋爱的基础,也是谈情说爱的一种浪漫方式。   樊伉提过一次,无名就记在了心上,总想找机会和樊伉一起出去玩,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这还是樊伉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被人相邀去约会,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太正式,但樊伉还是欣然接受了。   难得小男朋友想要体验一下约会的浪漫,他当然要尽力满足了。 第165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无名悄悄带上樊伉从侧墙翻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樊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翻自家院墙,那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好好的大门不走,非得翻墙,混成他这样的少郎君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肯定也是不多见的。   阿秃和大黑早就等在墙角下,两人骑在阿秃背上,一路朝着安门而去。   如今阿秃早已闻名全长安,见到这头小怪兽就知道是临武侯府的小郎君出门了,城门卫连盘问都没有就直接放他们出了城。   “咱们这样像不象话本上私奔的苦情小情侣?”樊伉取笑道。   “什么?”阿秃奔跑的速度太快,风声太大,无名没有听清,“什么私奔?谁私奔?”   樊伉哈哈大笑。   他说了那么长一句,无名就听到了私奔两个字,还真是挺会挑重点的。   “郎君冷吗?”无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觉得有点冷,将身上的毛披风往身前拉了拉,裹着樊伉,“这样暖和点。”   “不冷。”   这几年有无名盯着,樊伉跟着他一起练武锻炼身体,身手不说多好,但体质倒是确实练得健健康康的,可他不还有个癫疾的名声在外么,虽然这几年很少发作,但总是让人一直不放心。   无名对他的印象仿佛一直停留在刚见面的那个时候,小小年纪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晚上好好的睡觉突然就发作癫疾,简直成了他的心病,生怕郎君什么时候就病发没了。   公乘阳庆那个庸医在栎阳这么多年也没将郎君治好,一问就说让郎君好好将养,少受惊吓。   全是些废话,一点用也没有。   阿秃载着两人跑了约有半个多时辰,一直到骊山脚下才停步。   看到这地方樊伉微微一怔。   也许这个时候的汉朝人并不知晓,可他还是知道秦皇的陵墓就在骊山。   无名带他来别人的葬墓地约会么?这可真够重口的。   不过秦皇的墓地陪葬品应该不少吧,值钱的东西肯定多。   樊伉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却终是一句话也没说。   骊山这么大,现在还是一片未曾开发的莽山,和两千年后开发出来的秦皇陵墓景区完全就是两回事,哪怕知道秦皇墓的大约位置,他其实也搞不太清楚入口到底在哪。   就算知道陵墓的入口在哪,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就闯进去的。   秦皇到现在才死了不到三十年,他的陵墓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经济价值远大于文化历史价值。再说了现在流行守墓人,秦皇的墓地肯定有死士把守,鬼知道里面布置了多少机关,樊伉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实在没必要去盗一个死人墓。   人死如灯灭,樊伉虽不信鬼神之说,但对已逝的人还是要存有基本的尊重。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两人从阿秃背上下来,艰难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行走,有阿秃在安全上倒是不必担心,偶有一两个野人也被阿秃惊走了。   无名带着一人一龙朝着山里行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来到一个山坳。   那地方甚是隐蔽,三面环山,只有一个狭小的入口掩在密集的树丛之下。这个时节草木枯萎,四周一片萧瑟,只有一座木屋独立其中。   想到这么大冷天的无名还兴冲冲地拉他来山里约会,樊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说最近你神出鬼没的,有时候连着好几天都看不到人影,原来就是为了盖这房子吗?”   “嗯。”无名语气依旧淡漠,神色间却颇有骄傲之色。   这间屋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草一木全都是他亲手布置的,根本没有让闳翁帮一点忙。   “那你真挺厉害的。”樊伉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隐隐有点担心这房子结构质量到底能不能住人。   但这点小担心是肯定不能让无名知道的。   从少年时代起无名就一直伴他左右,他如何不知道无名在冷漠的表象下掩藏的那点傲娇属性。   显然他这句夸赞让无名十分受用,语气都轻快了许多:“郎君快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樊伉干笑了一声,拒绝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无名上前先把那扇厚重大木门打开,樊伉和阿秃紧跟着踏了进去。   一进门樊伉不由眼睛一亮。   屋子并不大,进门就是一个石砌的火塘,火塘上架着两个铁三角架,一个空着中,另一个铁三角架上架着一口铁锅。   火塘左边靠墙的一边砌着一张土炕,炕上铺着厚厚的褥子,一看就很暖和。土炕的边上摆着一张大木桌,桌上放着锅碗瓢盆,旁边摆着两张大木椅。   桌子底下有一只大木桶,木桶里装满了野兔子和野山鸡。   火塘的另一边则用茅草铺了厚厚的一个窝,从大小上一看就知道是给阿秃和大黑做的。   很有种野营的味道啊!   无名燃了火塘,把椅子搬过来,让樊伉在火塘边上烤火,自己把兔子和野鸡收拾干净了,扔了三只给大黑和阿秃,又烤了两只,炖了一只当做两人的主餐。   不一会儿小小的屋子里就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肉香。   大清早就被叫起来又骑着阿秃跑了半天灌了一肚子冷风,闻到这个香味樊伉的肚子便开始咕噜噜直叫。   无名不由笑了,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食盒,里头放的是早上他让人做的馒头,这个时候早就冷掉了,跟冰坨子似的。   无名把馒头放在铁架边缘慢慢地烤着,不一会儿馒头就热了。   他把馒头递给樊伉:“先吃点垫垫肚子。”   樊伉实在有点饿了,也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吃了。   在外面的无名明显要比在府里的时候惬意多了,别人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对他而言仿佛困住他的枷锁桎梏一般。   在远离了长安城这个繁华精美的囚笼,重新回归山林之后,无名显得更加如鱼得水。   在樊伉眼里,无名就像是苍鹰一般,蔚蓝辽阔的天空才是他的归宿,如今他却为了自己而屈居在小小的长安城,郁郁不得志,消磨时光。   看着眼前专注地烤着野味的无名,樊伉眼中有些若有所思。   感受到心爱小郎君的目光,无名翻转着烤架上的野兔子肉,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是不是在府里呆得不开心呀?”樊伉问完就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   虽然他从没把无名当成外人,而且他们也是情侣关系,但无名对外都是以他的门客或者好友的身份行走的。这要换成了是他自己,再好的朋友哪怕是男朋友,一直和对方的父母住在一起,总归是不太自在的,更别提傲娇的无名了。   “也不是不开心,就是人太多了太烦了。”无名头也没抬,道,“反正郎君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都一样。”   郎君这种对人没有戒心的精怪,没有他看着怎么行呢?还不得被人发现了。   “再等等吧,等到开春我想个办法去封地养马放羊就好了。”   樊伉琢磨着他怎么跟刘盈和吕雉提这事,他阿母这边估计是死也不肯放他出去的,只能想办法走通吕雉和刘盈的关系了。   只要他能每年培养出几百上千匹战马,估计刘盈和吕雉肯定会乐意让他去。   他正好接了系统的养殖任务还没有完成,养什么不是养呢,养马也一样嘛,还能为大汉朝的军防做点贡献,挺好的。   “就留在长安吧,每年我们都像今天这样抽时间单独出来玩几天就好了。”对于郎君的用心无名还是很感动的,但拒绝了。   马岭县那边太苦了,他可舍不得心爱的小郎君去受那个苦。   “再说吧。”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决定的,樊伉盯着已经烤得“滋滋”往外冒油的野兔子,觉得肚子更饿了,“能吃了吗?”   无名切了一只香喷喷的兔子腿递给他。   无名烤肉的手艺还是很娴熟的,烤出来的兔子肉焦香十足,十分美味。   樊伉足足吃了一整只肥肥的野兔子才心满意足地停嘴。   无名确定他真的吃饱之后才把剩下的吃了,又烧了水洗漱完刚好天就黑了下来。   荒郊野外的大晚上也没什么事干,无名烧好了炕,又往火塘里添了点柴,便和樊伉早早地上炕躺着。   屋子外头寒风呼嚎,小小的屋子里却十分温暖,映着火塘的微光,既朦胧又温馨。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虽然只是避开众人后的一次山野之行,樊伉和无名却都有些激动,不想那么早睡。   无名翻了个身,面对着樊伉开始没话找话:“郎君最近还梦到神仙的世界吗?”   樊伉道:“有时候会。”   “神仙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以前很多人都问过,刘邦问过,吕雉问过,吕媭也问过,为了避免刺激他们脱离现实,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修仙之路,樊伉每次都回答得很笼统简略。   不过这次他想了想,很认真地向无名描述了两千多年后的世界。从不同的风土人情到衣食住行等生活的方方面面,只要他能想起来的全都娓娓道来,无名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听到那种日行几千里的各种马车,甚至还有能飞上天的载具,就连无名都不禁心生向往。   还好樊伉不是什么热武器发烧友,不然说出什么狙击枪迫击炮之类的无名大概要睡不着觉。   见无名如此喜欢,樊伉不禁想着系统能够让不同时空的商品自由流通,不知道能不能让人自由穿梭不同的世界,哪怕只有一天甚至一个小时都好,这样他就能带无名亲自体验他眼中的神仙生活了。 第166章   两人在骊山脚下过了两日无人打扰的清静生活,待得第三日,准备的食物吃完,两人便准备返回长安。   他们两人还能靠着无名找点野味填肚子,阿秃不行,非鲜肉不食。   实在是阿秃的胃口不小,樊伉的储物格里装的都是稷粟之类的粮食,肉类却没有。再者储物格这个金手指樊伉便是连无名都未曾透露,一直算是他的黑科技,这个时候也不方便拿东西出来。   入得安门,远远地便瞧见代王刘如意的车队从皇城出来,浩浩荡荡地向着城门而去。   新帝既立,同为刘邦子嗣的其他皇子,除了年幼一直跟在吕雉身边长大的刘长,其他有封号的皇子们皆要前往封国。   念在刘邦病重那两年戚姬悉心服侍替她解决了不少后顾之忧的份上,吕雉并没有对她多有刁难,直接打发她跟刘如意前往代国治理封国去了。   樊伉觉得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吕雉在刘邦做皇帝的最后几年过得舒心,怨气没有那么深重,行为处事没有那么疯魔偏激,也不会刺激得那些手握重权的老臣忌惮,说不定在吕雉百年以后,他们这些“吕氏外戚”的下场不会那么惨。   说到这个,樊伉心里有点小纠结,有点搞不清为了摆脱自己英年就被人咔嚓的命运,自己的内心到底是希望吕雉活久一点还是活得短一点。   大抵还是活得长一点好吧。   樊伉心里想着。   代王刘如意离开长安前往封国不久,为大汉朝鞠躬尽瘁了一辈子的萧何也因久病不治而辞世。刚刚才参加完新皇登基大典,又忙着去吊唁萧丞相,整个岁首樊伉觉得自己就没有消停过。   等到忙完了,樊伉终于有时间点开庄园系统。   姓名:樊伉,第九三八四六二七一九五零三九二位庄园系统之主。   庄园等级:十级。   财富值:九千九百九十九万。   系统商城等级:八级。   不知不觉间他居然有这么多庄园币了。   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的樊伉第一次有了翻身农奴当大佬的感觉,挺美的。   再一瞅跨界商城上摆着的玻璃制品和其他诸如胰皂等之类的商品,心中就更美了。   看来他马上就可以跨进亿万富翁的行列,从此摆脱贫困,走上人生巅峰,大汉朝第一富豪非他莫属。   就在这个时候,摆放在跨界商城的玻璃球球少了一个。   “叮个咚!恭喜宿主达成一亿庄园币交易额,奖励宿主庄园经验值一万点,庄园币二十万点。”   “叮个咚!商城等级提升,宿主获得在线客服权限。”   “叮个咚!望宿主再接再励,用心经营庄园。”   樊伉:“……”   在线客服权限?这又是个什么鬼?   樊伉瞪大眼睛仔细观察庄园面板,发现庄园商城边上果然有个像是在线聊天气泡的东西存在,应该就是这个了。   想也没想樊伉就点了进去,然后就发现眼前白光一闪,庄园面板上面突然出现了一个透明聊天框。   这个他到底怎么用呢?是用笔写还是索性语音?   樊伉正思考着这个客服聊天框的正确交流方式,只见聊天框就像是一块平静的水面被突然扔进了一颗小石子那样泛起了小小的涟漪,等到涟漪散开,原本透明的空无一物的聊天框内出现了一行奇特的文字。   说是文字,其实更像是某种符号,歪歪扭扭的像一个个在跳舞的小人似的。   明明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文字,可奇怪地是樊伉居然看懂了。   “您好,我是第一六四五二七一位庄园系统之主,在线为您服务。”   樊伉心中颇为诧异。   他是第九三八四六二七一九五零三九二位庄园系统之主,这位能跟他聊天的哥们是第一六四五二七一位庄园系统之主,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这个数字应该代表的是拥有庄园系统之主的数量。   居然有这么多人有这个什么鬼系统的吗?感情这个系统还是批发量产,见人就送的那种?   樊伉内心疯狂吐槽,可脑海里还是摆出无比亲切的态度询问系统。   “请问这个客服聊天框怎么跟人交流啊?”   “用意念就行了。”系统怕他不懂意念是什么,又解释说,“你集中精神,脑海里不停地想着你要说的话,然后这些话就会浮现在聊天框上。”   原来如此!   樊伉用着当初媲美冲刺高考时的注意力,不停在地脑海里酝酿了半天,透明框内才终于浮现了一行字。   “您好,我是第九三八四六二七一九五零三九二位庄园系统之主,多谢这段时间的照顾。”   “哎呀,哪里哪里,这段时间我也受了你不少照顾啊,你卖的那些透明的无色晶石还有酒啊什么的在巨魔国度很受追捧,后来卖的那些茶叶香皂之类的也挺好用的,就是量太少了,以后的商品交易额能不能多一点啊?”对方感觉应该是个很爽朗的人,樊伉才回了一句,立刻噼哩啪啦回了一大串。   原来是巨魔国度吗?   樊伉这才知道一直跟自己交易的跨界商城并不是自己以为的兽人世界,而是巨魔国度。   巨魔国度他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世界,但顾名思义,巨魔巨魔,带了个巨字那体型肯定不小,怪不得连霸王龙这种在地球上早已消失的陆地霸主都有。   看来以后要注意一点了,交易的商品要更符合他们的习惯才行,比如说外形做得更加大一点,要不然小小一块香皂,别人用两次就没了也很影响使用体验的。   对面巨魔庄园系统之主显然是个网霸,樊伉还在脑子里盘算着以后怎么改进交易的商品,让它们更符合消费者的心理,对方又噼哩啪啦敲了一串字符过来。   “对了,你们那边还有没有什么比较漂亮又新奇的商品啊?总觉得我们交易的物品种类有点太单一了。”   巨魔庄园系统之主其实是往客气里了说,他的跨界商城里物种还是挺丰富的,各种各样的樊伉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动植物,林林总总加起来快有几十上百万种了,可樊伉摆上去的商品来来回回就是那几样。   各种玻璃制品、茶、酒、还有阿沅做的手工皂之类的。   当然如果玻璃球算一种,玻璃杯也算一种的话,樊伉的商品种类也挺多的。   说到这个,樊伉不得不佩服阿沅的厉害了,香皂的事她也只是在自然课上偶然听樊伉提了几句,阿沅后来就自己摸索出来了,不仅如此,她还无师自通地在制作过程中添加了不同的鲜花精油,这样估出来的手工皂就能带有不同的香味,可受欢迎了。   樊伉不是DIY达人,能做出来的东西实在有限,所以才导致如今跨界商城里的商品也就这么几样,品种确实有些太单一了。   以前那是没办法,他不知道客人们的喜好,现在有个免费的店小二,樊伉立刻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虚心求教。   也许是因为樊伉是巨魔庄园系统之主最稳定的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交易对象,巨魔庄园系统之主对于樊伉的态度非常热情,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们巨魔因为崇尚自然,所以生活比较原生态,所以需求的民生物品其实比较多的。”巨魔庄园系统之主道,“衣食住行除了食不缺之外,其他的需求缺口都很大。而且大部分巨魔都比较宅,其实精神娱乐方面也很匮乏的。”   崇尚自然?原生态?   有多原生态?   菇毛饮血吗?   听了巨魔庄园系统之主的叙述,樊伉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体型巨大且遗世孤僻的种族,甚至极有可能过着非常简陋的原始生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缺吃的。   这就有很多操作空间了。   双方彼此非常友好地询问了一下对方世界的物产后,樊伉立刻就摒弃了华而不实的组建猛犸军队的设想,转而将目光投注在猛犸肉上。   没有什么比可以饱腹的粮食和保暖的衣物更适合现在赤贫的大汉朝的了。   “我要订购大量的食物,不管是新鲜的还是腌制的都可以。”   因为订单数额巨大,樊伉甚至还跟对方讲价,对方也满口答应了,最后以一吨肉一万庄园币的价格成交。   一吨肉一万庄园币,相当于五庄园币一斤,真的是良心价了。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以樊伉如今的财力让全大汉朝的人都吃上肉也不算是什么太为难的事了。   当然,作为报答,樊伉也要加大自己这边商品交易额,并且适当地往下调价。   可见两人都觉得商城设定的交易价格无比坑爹,收取的手续费也昂贵得十分不合理,于是商量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合理价格。   虽然价格下调了,但交易额上升,系统收取的手续费丝毫未曾减少,便默许了两人的行为,并未跳出来横加干涉。   而樊伉和巨魔庄园系统之主则可以在付出同样手续费的情况下获得更多的交易商品,算是一个三方互赢的结果。 第167章   因为跨界商城多了在线沟通的功能,樊伉觉得新奇有趣,不免在上头花费的时间多了些。   许是对面那位巨魔庄园系统之主和樊伉一样无聊,对于樊伉的勾搭反应无比迅速,两人时常在线聊天,因为所处的空间维度不同,聊的东西大部分双方都不太明白,但这并没有打消两人聊天的乐趣,依然鸡同鸭讲地聊得热火朝天。   时间一长,身边的人便渐渐察觉出了异样。   无名就发现最近一段时间郎君时常走神,有时候两人说着话郎君突然就没反应了,扭头时就看到郎君两眼入神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眼珠子都不带眨一下的,像是丢了魂一样。   就比如现在。   “郎君?”   樊伉两眼放空,目光无神地注视着前方。无名唤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无名兄你说什么?”   无名:“……”   他什么都没说,就是觉得郎君现在状况不太对,有些担心所以才唤醒他。   樊伉大约也知道自己最近有些太过忘形,定了定神,道:“阿母呢?”   “去阳都侯府了。”   阳都侯?谁?   樊伉脑子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阳都侯丁复,赵将出身,原本归属吕泽统率,后来汉皇入汉中时因为部将太少,所以吕泽军中不少将领如丁复靳歙等都归入汉皇麾下。   这些人助汉皇平定天下之后,和吕氏家族的关系都还不错,吕媭最近和他们走动得颇为频繁。   樊伉见无事,便没有多追问,联想到最近吕媭时常去北阙甲第拜访的行为,现下急需解决的反倒是这件事了。   “系统系统,我最近庄园任务完成不积极你怎么都不给我羊教授之吻了啊?”系统待他如此宽厚温柔,真让他有点不习惯了。   系统翻了个白眼,心想那还不是最近樊伉难得想要上进努力赚庄园币,交易额刷上去了,他手续费收得有点多,所以有些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樊伉宽容了许多。   没想到这个宿主不但不领情,反而惦记上了。   “你想体验一下电击服务吗?一万庄园币一次,保证让宿主满意。”   樊伉很想说他又不是抖M,怎么会惦记被电击的滋味,可这不是没办法嘛。   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不靠系统还真不容易。   “行,一会儿等我阿母回府,只要她开口提让我成亲的事,你就电击一次,记住了啊,电压可别太高把我电疯了或是电死了,绝对不要有什么后遗症的。”   系统:“……”   要求还真多!   “知道了。”系统答应了。   无名抬起眼睛果不意外地发现郎君又在走神了。   他起身走到樊伉身边,顺着樊伉的目光往前望去,前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郎君到底透过面前的空气在看什么?   吕媭兴冲冲地从阳都候府出来,忆及丁家那个美艳大方的小姑子,心想樊伉说不定会同意这门亲事。   成了亲自然要留在长安,不然抛下新婚妻子一个人跑去马岭县那也说不过去呀,他又不是武将。   吕媭越想越开心,恨不能飞一般地回到家中将这门亲事议妥,好让儿子留在长安陪着自己,别再想着去马岭县放羊的事。   回到府中,吕媭便命人去唤樊伉,与他说了想和阳都侯府结亲的事。   樊伉没有回答,在脑海里对系统说了一句:“就是现在。”   系统先扣除了一万庄园币的服务费,然后才对樊伉施以爱的电击术。   下一秒,樊伉两眼一翻抽搐着倒地不起。   “伉儿?!”   吕媭顿时吓得什么话都忘了,忆及公乘阳庆曾提过发作癫疾的时候不可随意搬动病人,吕媭也不敢动他,只速遣人去唤公乘阳庆过来。   好在书院现在放寒假,公乘阳庆也随同樊伉一同回了长安,不一会儿公乘阳庆便拎着医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小张嫣和一个稍长她两三岁的少年郎。   张嫣对于医学天赋终于克服了她贵族身份带来的弊病,让公乘阳庆破格收了她这样一个特殊的徒弟。   这个少年郎名叫淳于意,乃是齐国医匠公孙光的高徒。   这几年栎阳书院越办越火,名声早传出了汉中,引得大汉境内不少人慕名而来。   淳于意此次便是得了恩师的推荐,前来栎阳拜师公乘阳庆的。   到栎阳之后,淳于意听得最多的便是临武侯府小郎君的大名,会敛财但又有贵族的风骨,不畏强权敢在殿前痛斥先皇,实在是个狠角色,也知道这位少年封侯的新贵身有隐疾,却不曾想樊伉患的竟是痫症。   “阳庆公,兴平侯这是患有痫厥之症?”   公乘阳庆脸色深重,点头道:“小郎君确有此症,不过这几年已经很少发作了。”   淳于意顿时面露同情之色。   痫厥之症可不好治啊!   待得樊伉停止抽搐之后,公乘阳庆方命人将樊伉移至炕上,开了药方,对吕媭道:“郎君此症需得慢慢静养,少烦劳,勿惊躁,心平气静方为保养之道。”   吕媭听了不禁心有委屈。   平日里她都顺着樊伉,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又岂会违逆他的意思惹他生气。   公乘阳庆开完药方,阿偌亲自去为郎君煎药。   快到入夜时分,樊伉才醒转过来,看见吕媭第一句话便是:“阿母方才要和我说什么?”   吕媭顿时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若不是公乘阳庆都证实樊伉确实发作了癫疾,她都以为樊伉是为了逃避议亲的事故意装病的!   “无事,你且好生休养吧。”吕媭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张嫣舍不得小舅舅,执意要守着樊伉。   “小舅舅你放心,阿嫣定跟随阳庆公用心学医,将来一定治好小舅舅的病。”小萝莉如今长成了大萝莉,这几年被樊伉当亲生女儿般养得唇红齿白,小脸白嫩嫩的漂亮极了。   樊伉顿时大受感动:“阿嫣真乖,小舅舅以后就指望你了。”   张嫣握拳重重点头:“小舅舅放心吧,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樊伉顿时大受感动,一把抱住张嫣:“就知道阿嫣最爱舅舅了,舅舅也最喜欢阿嫣。”   无名看到这对甥舅凑在一起喜欢来喜欢去,不由撇了撇嘴。   傻不隆咚的。   张嫣感受到无名的目光,立刻站了起来,乖巧地道:“小舅舅,你好生休息,阿嫣不打扰你了。”   哎哟喂!   小舅舅根本就不怕你打扰啊!   樊伉遗憾地看着大萝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扭头对无名道:“阿嫣多可爱啊,你干么对着她总是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   无名一挑眉:“我对谁都这样。”   樊伉正要说什么,感受到巨魔庄园系统之主又在在线扣他,便点开系统面板。   巨魔庄园系统之主:最近我这里出了点事,要离开几天,我在商城里挂售了一批食物,还要你要的毛皮衣服靴子,你有需要直接购买就是了。若是有什么事给我留言,有空我会回复的。   樊伉道:好的,你多注意安全。   巨魔国度并不是一个什么世外桃源,连霸王龙这样的陆地霸主都存在的地方又能安全到哪里去?   至于巨魔小伙伴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没有多问,问了也没用,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只会让对方心情更糟,不如什么都不问。   巨魔小伙伴回了一个好字,聊天面板的水波涟漪消失,巨魔小伙伴下线了。   关掉系统面板,樊伉抬起头来就发现无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前面的地方。   樊伉微微有些心惊。   无名这个人表面看着淡漠,其实最是心细,定是自己这段时间太过得意忘形,让他察觉到了什么。   系统这样的东西太过逆天也太过匪夷所思,便是无名樊伉也不打算在他面前暴露真相。   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樊伉不觉有些头疼。   金手指太大也不好啊,想遮掩起来都无法自圆其说。   樊伉久未发作的痫癫之疾又突然发作,一些玩得好的小伙伴们或亲自登门拜访或派遣府中得力之人问候,整个临武侯府这几日登门之人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早已毕业如今已在自家阿翁帐下听令的吕禄吕产兄弟还特意告了假从南军营回来看望小表弟。   樊伉看见这两兄弟颇觉诧异:“新帝登基,南军护卫京畿安危职责重大,今日又非你们轮休,你们怎么有空回来?”   “咳,这不是听说你病了,我和堂兄特地告了假回来看看你。”   别看在书院那几年吕禄他们几个被压榨得怨气冲天,恨不得弄死无名,真正毕了业两兄弟才感受到了进书院的好处。   无他,整个南军那么多军士,就他们几个进过书院的对大军出征粮草数量张口就来,根本都不用算。到了野外,别人都摸头不知脑的时候,也只有他们能够仅凭阳光影子就能轻易辨认方位,追踪敌人。   喜得吕释之逢人就夸他这个只知道玩乐的傻儿子终于有出息了,捶他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这样的待遇从小到大他可是从来没有享受过的,顿觉扬眉吐气,心情格外畅快。   也是因为这些,他们两兄弟进了军营,即便是军中那些老油条也不敢轻易小看了他们,很是满足了一把吕禄从小到大被吕禄之打打击得只剩下一点萌芽的自尊心。   所以这几年别说吕禄吕产两兄弟,便是萧同郦坚夏侯灶他们同樊伉的关系都较之前亲近了几分,不自觉地将樊伉也划拉进了他们那群纨绔的圈子。   吕产也道:“有阳庆公诊治,伉表弟这几年都未曾再犯,怎么这次突然发作了?”   樊伉揉了揉脸,不以为意地道:“胎里带来的病症治不好,只能慢慢调养了,左右没甚大碍,烦劳两位表兄挂念了。”   吕禄一屁股坐在炕上,抓了盆子里一个红艳艳的果子就啃了起来:“唉,以后你呀少琢磨那些有的没的,把身体养好。我看呀你就是想得太多所以身体才长不好,吃的那点东西全长心眼去了。”   “休得胡说!”吕产扫了他一眼,喝了一句。   “不说就不说。”吕禄吃了一个果子觉得味道还不错,索性抱起果盆吃起来。   “还是伉表弟你这里舒服,这个天还能有新鲜的果子吃,哪像军营里成天都是稀汤糜子饼,刚吃完就饿了。”   樊伉诧异道:“军营里粮食不够么?怎么都吃不饱的?”   “我们还算好的,就在京畿,多少还有口吃的。北边更可怜,今年天气冷,粮食又不宽裕,听说周太尉那边已经快揭不开锅了。”   樊伉皱起眉头:“朝中就没个应对之策吗?”   “我看难。”吕禄道,“虽说今年收成不错,可陛下手中是没有余粮的,只能去各处征收。这征税也不是好征的,人家辛辛苦苦一年交了税,好不容易落点粮食又加税,总得给他们条活路吧!”   吕产也道:“就算征齐了粮秣,现在大雪封路,道途险阻,运送不易,恐费时不少,只怕要冻死冻伤不少将士。”   樊伉听得暗暗点头。   果然不管哪个时代,教育都是第一要务啊!看看吕禄这样的纨绔子弟学了几年居然都知道体恤天下苍生,还知道黔首生存不易的道理了。   “听说陛下和太后为了这事已经好些时日睡不着觉了。这皇帝真不好当啊,陛下才登基几天,就遇到这么棘手的事。”吕禄感慨了一声,又道,“哎呀,你如今病着正需要好生静养,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徒惹你担心。”   吕禄兄弟俩在樊府呆了半日,混了一顿饱饭,便回军营去了。 第168章   一连下了好几场雪,地上的雪未曾化开过,凛冽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冻进人骨头里。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长安城东西两市的店铺亦未曾闭门,集市里贩夫走卒依然挑着担子吆喝着张罗生意。   几名健仆拥着一名身着锦衣的少年自横门外打闹而来,一路横冲直闯,撞飞了前面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妪。   老妪被撞得往前滚了好几个圈方才停下,破旧的葛衣上满是混着残雪的泥水,额头被石头磕破了一个洞,正往外沁着血;手中的篮子也被撞飞,里面的鸡蛋滚落出来砸在地上全碎了,碎破的蛋壳混着蛋清蛋白流了一地。   老妪顾不得伤口,手忙脚乱地收拢着碎了一地的鸡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心疼之色。   这是她积攒了一个冬天才存下来的鸡蛋,本来想换点钱的,如今却全然破碎,一颗完好的也不曾留下。   老妪心疼不已,面上却不敢对撞己之人有丝毫怨忿之意。   少年气势不凡,身后扈从又多,行为举止之间毫无收敛之意,想必是京中权贵。   她不过一乡野老妇,无权无势,自不敢与这等贵族子弟争辩。   少年瞅见自己今天才新换的衣裳下摆被溅了许多蛋液残泥,怒从心起,踹了那老妪一脚。   “眼瞎了吗?弄脏了我的衣裳,你赔得起吗?”   老妪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趴在地上直磕头。   少年又踹了老妪两脚,瞧见集市左右的人都望过来后,骂了声晦气,才悻悻地带着健仆离开。   樊伉笼着袖子站在横门大街上看着这一幕,皱眉道:“那是谁?京城重地竟然胆敢如此狂妄,毫无法度?”   气焰之嚣张比之他这个正经的皇亲国戚更甚。   曲吉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辨认出来:“那位好似建信侯府的少郎君刘二,方才随生母进京没多久,恐不知京中规矩吧。”   放在平日这根本就不算个事,权贵子弟被人冲撞了踹人几脚多正常啊!   可现下新皇将将登基,新帝生性仁厚,体恤苍生,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纨绔们这个时候都夹紧了尾巴做人,生恐为新皇不喜,就连自家郎君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胡作非为,也只有这种外面来的不懂规矩,才会如此行为,惹人笑话!   曲吉是很看不上这种人的。   不知进退,仗着有点身份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迟早生出祸端。   哪像自家郎君,身份尊贵,可无论是在京中还是出门在外从来不惹是生非,让他们这些随侍都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哦,原来是建信侯府的。”樊伉闻言不由笑了。   看来他和这建信侯果然缘份不浅啊!什么事都能碰上他们家。   就冲这缘份,没得说,骚年,就你了!   不枉他在这么冷的天起来,站在大街上吹了一肚子的冷风,可算让他等到了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   “走走走。”樊伉摩拳擦掌,带着曲吉几个,仿若凶神恶霸一般气势汹汹地奔至那小子跟前。   少年进京不多时,还未曾彻底融入新都的权贵纨绔子弟圈子当中去,消息不甚灵通,所识之人地位不够,平日里对他多有恭维,并无不敬之处,此时突然被人拦住去路,心下十分不悦。   “不长眼的东西!滚一边去,莫要挡道!”   除却当初刚进京时因为时剧混乱,樊伉吃过几次小亏,自打从舞阳县回来之后,他在这京中便无人敢招惹,今日算是头一次被人当街喝斥,纵使他主动找碴的意图居多,那表情也真是一言难尽。   “挡了你的道又待如何?”樊伉眼一横,顶着一张嫩脸硬生生做出那等纨绔之态,看在无名眼里只觉可爱。   若非现下正在大街上,无名大约要上手去捏一捏郎君鼓得跟青蛙一样的脸颊。   刘二出门一趟刚换的新衣裳被弄脏,心情本就很不快,哪里能受这个气,针锋相对两句便捋袖子动手了。   樊伉今日就是特地上街专找人晦气的,不仅带上了无名,还有几名武力值颇高的家将,刘二不动手则已,一动手正中他下怀。   一声令下,几人顿时如恶狼般将刘二并几名侍从狠狠揍了一顿,方才扬长而去。   第二日临武侯府小郎君在横门大街上仗势欺人,暴打建信侯府小郎君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早先因为和亲之事刘敬就被樊伉气得要死,两人算是结下仇怨,如今儿子又无故被殴打,刘敬便是圣人也忍不下这口气,早朝时一状告到陛下那里。   惠帝正因粮秣之事忙得焦头烂额,闻得一向明理省事的樊伉还被人抓住把柄于朝堂上当着众臣的面被苦主举报,十分生气。   樊伉和刘二差不多大,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没事还要找出点事来闹,为着点小事生口角动手在他看来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可打输了不想着自己找机会打回来,反而回家找长辈告状,这就有点丢人了。   他年少时也曾与人起过冲突,便是这样打输了也不曾找父皇母后帮忙——都是父皇的孩子,告状也没用,父皇可不喜欢软弱无用又爱告状的儿子。   刘二的伤他也让人去看了,俱是些皮肉之伤,虽则看上去颇为凄惨,事实上并未伤到筋骨,躺个三五天照样活蹦乱跳。   可气刘敬素日滑得跟条鱼似的,这个时候偏生梗直了起来,抓着这点事不依不饶,非要兴平侯给他个交待。   这要是换了先皇,朝堂上一顿臭骂不管是樊伉还是刘敬肯定再无二话,可惠帝将将登基,性格又偏和软,不如先皇那般杀伐果断,犹豫不决间,大殿之中却传来吕雉的声音。   “宣兴平侯!”   吕后的声音听在耳里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刘盈心下微愣,随即吩咐人去唤兴平侯。   不多时樊伉进殿,群臣齐刷刷地朝他望了过去。   武将中与樊伉相熟的夏侯婴等人尽皆领兵在外,与他关系亲近的文臣张良神隐,萧何故去,如今这朝堂之上竟然找不出几个熟面孔。   但樊伉毫不畏惧!   反正吕雉和刘盈又不能因为这点小事砍他的头,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兴平侯,建信侯告你在大街上无故殴打刘二,可有此事?”刘盈语气还算温和,一边暗地里朝他使眼色,希望他能找个好的理由解释。   奈何平日十分能屈能伸的樊伉这回也跟刘敬一般,狗脾气上来了,但凡惠帝和吕后问起打人事实尽皆承认,半点狡辩也无,当着满朝众臣的面两人就算想替他转圜一二都不能够。   吕后道:“你这罪名倒是应得爽快!堂堂一方诸侯,竟如同市井无赖一般为点小事打架斗殴,成何体统!”   樊伉道:“他自己不长眼撞到人,打碎了别人一篮子鸡蛋还打人,那老妪年纪大得都能做他曾祖母了!我看不惯!”   “看不惯你就揍人吗?那你跟那些你素来不屑的仗势欺人之辈有何区别?”吕雉被他气得笑了起来,“再说刘二就算是外室之子,也是贵族子弟,在大街上被一个庶民冲撞了教训一顿也在情理之中,打伤了人自有内史来管,若都像你这般今日你打一架明日我还一场,长安城岂有安宁之日?!”   如今已在弟控的崎岖小道上越走越远的惠帝刘盈见樊伉被吕后责罚,心中仅余的那点点不快便如同清晨的露珠遇见初升的太阳一般,瞬间蒸发消失。   “母后,兴平侯也是体恤庶民,一片赤子之心并无大错,母后就莫要太过责备于他了。”刘盈转头又道,“当然,兴平侯当街殴打他人确是他不对,就罚他两个月的俸禄,闭门思过吧!”   樊伉乃第十九等关内侯,月谷一百八十斛,一斛乃十斗,也就是一石粮,两个月不过两石粮。   众所周知兴平侯甚有生财之道,除却坐拥齐鲁等富庶之地封国的诸侯王之外,天底下比他更富有的人怕是少有,两三百石粮对他而言不过九牛拔一毛的事,这等惩戒明显有包庇之嫌。   其他臣子态度尚好,毕竟兴平侯大多数时候都不上朝,也很少在政事上指手划脚,在外也颇为遵纪守法,一心只知种田教化育人,遇上灾年荒年救灾又最是积极,朝堂之上名声还是颇佳的,在大街上打人也不算太大的过错,毕竟是刘二欺人在先嘛!   武将就更不用说了,谁家麾下的兵士没用过樊家出产的刀伤药?谁家兵营里现在没有几个栎阳书院出去的医护?就冲着这点他们也不能太过刁难兴平侯。   但身为苦主阿翁的建信侯不满意。   好容易逮到樊伉的把柄,不趁机胡搅蛮缠一番如何彰显他不畏强权的风骨?   吕雉将他的不满看在眼里,并不理会,转而询问樊伉:“你可有话说?”   樊伉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陛下和太后仁德,臣甚感惭愧,无以为报,愿自罚百年俸禄以示悔改。”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一片寂静,好点的还能保持镇定,涵养功夫不到家的已经张大了嘴,满脸惊讶地看着樊伉。   百年俸禄!   这位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吕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朝堂之上无戏言,兴平侯,想好了再做回答。”   樊伉目视吕雉,语气平静:“臣愿自罚百年俸禄,以示悔改之心,望陛下和太后明鉴。”   吕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终是点头道:“允了!”   她站在大殿之下,俯视殿中群臣,开口道:“自先帝登基起,便立意轻徭薄赋,几次赦天下殊死以下,乃令万民生息。诸公跟随先帝多年,当明先帝仁德之心。日后若再有仗势欺人之举,便是兴平侯的下场,望诸公以此为诫。”   群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俯首称是,并在心中暗自发誓,下朝之后一定好好约束家中那群上窜下跳的猴子,切莫再在大街上惹是生非,要不然自己可不像兴平侯那样,随随便便能拿出百年俸禄的罚金。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忍不住朝建信侯投去怨忿的眼光。   都是这厮不会教儿子,放纵得自家儿子如此胆大包大,大街上就敢跟兴平侯互殴,连累得他们以后也要小心行事!   兴平侯他们是万万不敢怨恨的,自家那些不成才的子弟还想着找机会送进栎阳书院呢!   至于始作恿者刘敬在樊伉说出自罚百年俸禄的时候脸色就跟死了亲阿母一般,心中的滋味愁苦得跟吞了一碗黄莲水一般。   兴平侯他就是故意的!   今年大寒,戍边的将士衣食不足,兴平侯自罚百年俸禄就是故意找个名头给陛下捐钱呢!   可你捐钱就捐钱吧,非要找个这么蹩脚的理由干甚?!还盯着他们建信侯的人来打,倒显得他刘敬枉做小人了!   刘敬心中气愤,深恐自己被新帝和太后盯上,咬一咬牙,也跟着道:“臣惭愧,未曾好生教导府中小辈,愿自罚俸禄十年。”说这话的时候,刘敬心都在滴血。   不比樊伉富裕,他穷啊!十年俸禄虽然他也承受得起,可憋屈啊!   儿子被人打了,他还要破财消灾,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憋屈的事了! 第169章   捐款这个事可大可小,具体要看在什么年代什么社会性质。   这要是放在无产阶级执政,政康人和人民安居乐业的两千年后,你说天降大雪,部队将士没有吃喝,保暖的衣物不够?   不用政|府强制下令,老百姓们还有企业以及各种民间组织会自动发起捐款,你捐一百我捐两百你捐一袋米我捐两件衣,很快就能筹措到大量物资,再由专人运送到需要救助的地方。   可放在两千年前要让这些权贵们主动自掏腰包,不说要他们的命要也跟割他们的肉差不多了。   他们跟着先帝出生入死,脑袋别在裤腰上过日子图的是什么?不就图一个荣华富贵么!   要是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再有什么天灾人祸,是不是都要像今日这般让他们这些朝臣“慷慨”解囊?   此风绝不可涨!   不少人心中都如是想道。   万幸这回兴平侯还算有点良心,寻了个事由以赎代罚,对捐款的行为多少加了一层遮羞布,不至于那么赤裸裸。   可还是好不甘心!   群臣嘴上不说,心里总有几分不甘愿,散朝的时候,三三两两簇拥着朝两边走去,下意识地避开了樊伉。   樊伉也不在意,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殿外,短短一段路在群臣避让的举动中硬是走出了唯有独尊的气势。   这届领导班子有点不太行啊,才能如何暂且不论,胆识倒是真不算大,一个金钱战术就把他们打垮了。   果然还是金钱的力量最强大,以后再有人敢惹自己,就拿钱砸死他!   四周围观者众多,表情不一,钦佩者有之,愤恨者有之,事不关己者亦有之,尽皆不语。   樊伉在如此丰富的眼神注视中昂首走了出去,出得宫门,找着自家的牛车,动作无比敏捷地钻了进去,一连声催促道:“走走走!赶紧回府!”   驾马的车夫乃是昔日樊哙部将,因受伤无法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如今在樊家养老。   车夫见樊伉神色急促,也不多话,赶着牛车就往北阙甲第而去。   乘光好奇道:“郎君何故如此慌张?”   说着还从车窗探出头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事让自家郎君失了往日的风度,慌慌张张的倒像是担心害怕着什么似的。   “不赶紧回府,只怕要被人打。”无名面无表情地道。   樊伉搓了搓冻僵的手,不好意思地道:“他们不敢的。”   见无名不信,他又补了一句:“宫门外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敢打我明天我就找陛下哭诉告状,让陛下去罚没他们家全部财产,陛下现下正缺钱,肯定不会推辞。”   乘光嘿嘿直笑不说话。   郎君这一招太狠了,要换了是自己肯定也想打人。   牛车里烧着炉子,樊伉靠近炉子烤火。   新建的未央宫冷冷清清的,偌大的前殿连火盆都没有一个,在殿中站了许久,他都快冻僵了。   无名往他手里塞了个小手炉,说:“你就这么相信你那个表兄?”   说到表兄的时候,语气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在他心里,全天下的贵族只有郎君称得上好人,其他的都一个样!   皇帝也如此。   樊伉机敏地嗅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求生欲十分旺盛的他脸上立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天底下我只信你。”   无名“嗤”了一声,不说话了。   乘光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催眠自己就是根木头,根本没耳朵,完全没听到郎君和无名公子说了什么。   牛车在霸城门大街上行走了片刻,转进北阙甲第。   自打萧何病故后,丞相之位空了下来,谁能继萧何之后为相便成为了长安城最热门最受关注的事,平素就门客不断的北阙甲第似乎比往日更热闹了,时不时地便能看到本地或者外地的牛车出入。   这个时候还没有科举制度,选官基本靠熟人举荐,所以名声和人脉很重要,为此北阙甲第的大佬们的宅邸一直都十分热闹。   可樊伉闹出了捐款这一出,只怕明天这样的热闹场景就看不见了。   真是造孽。   “不知道这回又阻碍了谁的晋升之路,我果然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么?”樊伉不那么真诚叹息一声,引得无名和乘光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还是想好怎么跟你阿母解释吧。”无名的补刀技术最近练得越发熟练,补刀时机恰恰好。   樊伉满腹感慨顿时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吕媭确实还不知情。   最近她一直忙着给樊伉相亲的事,府中的事难免有些疏忽了,再者以往刘盈和吕雉也会时不时地召樊伉进宫,她以为今天也一样,并没有放在心上。   樊伉回来的时候,她也刚刚从外面回来,母子两个在大门口遇上了。   吕媭下了牛车,朝儿子招了招手,随口问了一句:“你又不过问政事,陛下和太后唤你做甚?”   “前几天我把建信侯的儿子打了,今日建信侯找陛下告状,陛下和太后唤我过去对质。”   吕媭有点兴灾乐祸:“被骂了吧?活该!”   至于儿子打人这件事在她眼里根本就不叫个事。   全长安城差不多一半的纨绔尤其是那些不成器的纨绔被她儿子打的多了,书院里三天两头就有人被先生打手心,她儿子早先也在书院任先生,打的手心也不少,她早就习惯了。   “嗯。”樊伉道,“我觉得陛下和姨母骂得很有道理,深感羞愧,所以决定自罚百年俸禄以示悔过,够诚了吧。”   “该罚。”吕媭“嗤”了一声,觉得有哪里不对,反应过来,猛地转身,瞪着一双和她这个年纪不符的漂亮大眼睛,话都有点说不顺溜了。   “你你你你——”   眼珠子转了转,吕媭的大脑瓜子迅速计算起来。   樊伉月谷一百八十斛,一年两千一百六十石,百年是多少?   吕媭算学不好,超过万数以上的算术就有点算不过来,这是这个世界人的通病,不能怪她。   即使如此,她知道那肯定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数目,大到她这一辈子都算不出来。   得出结论的吕媭只觉眼前有点发黑,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你这个败家子,钱多是会咬人吗?嫌钱多你送给我啊,我不嫌!”   吕媭怒不可遏,立刻祭出了杀手锏——抽人藤条,抽在地上“唰唰唰”直响。   樊伉眼见不好,转身就跑,边跑边道:“阿母,不是我想这么做的,是神仙让我干的啊!”   “还狡辩!”吕媭不信。   “是真的。”樊伉道,“神仙说我福泽太厚以至于身体承受不住,所以让我多行善事,把自己的福泽分一部分出去给别人,压一压自家的福泽,这样才能健康长寿。”   “当真?”   “千真万确。”樊伉点头道,“不然辛辛苦苦赚的家财我为何要散出去啊,留在手里它又不烫手。”   吕媭怀疑地看着他,总觉得樊伉在骗她,但她没有证据。   “罢了!若是散点钱财出去能保你健康,不再发作癫疾也算值得。”吕媭还是疼爱儿子的,闻言虽然有些肉疼,但心中权衡了一番,觉得若真如如此能治好儿子的病损失这点钱财倒也不算什么。   反正自家儿子也挺能挣钱的。   不过自家捐了如此之多的财物出去,皇帝陛下和太后阿姊总不能白受这好处,多少要给自家一点回报才行。   打定主意,吕媭心理平衡了些,将手里的藤条扔给阿偌,道:“去取千金来给郎君。”   “阿母,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樊伉顿时大受感动。   吕媭那么爱财,这个时候还愿意支持他千金,果然他是亲生的。   吕媭扫了他一眼,道:“这是借给你的,日后你要十倍还我。”   樊伉立刻道:“阿母,儿子自觉百年俸禄还是能拿得出来的,怎好动用阿母的养老钱,这千金阿母还是收回去吧。”   乘光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快要笑死了。   每回主母和郎君吵架拌嘴的时候都特别让人想笑,两个人就像小孩子一样你争一句我还一句,寸步不让,很是幼稚。   吕媭眉毛一挑:“长者赐,不可辞,收着。”   意思就是这个债他不想借也得借了。   迫于吕媭的淫威,樊伉非常可耻地屈服了。   傍晚的时候,一列甲士抬了几只箱子过来,里面装的是吕媭让他们送过来的一千金。   虽然平日里吕媭总表现得像个贪财的女流氓,但不得不说这个女流氓对她这个儿子是真的好。   女流氓嘴上说是借他,让他十倍奉还,其实只是担心他怕他钱不够罢了。   交完天价罚金后没过几日,宫中传来旨意,册封吕媭为临光侯。   至此,樊氏一门三侯,尊荣至极。   吕媭尤其开心,封侯那日特地跑来樊伉面前炫耀。   “儿子,阿母也封侯了,跟你地位一样,以后你对我可要尊重些。”   樊伉正跟好久未曾上线的巨魔庄园系统之主聊天,闻言头也没抬,敷衍地夸了她两句,便借口困乏要休息将她尊重地请了出去。 第170章   上次和巨魔系统聊天还是在半个月之前,对方挂了不少商品在商城里,给他留言之后便匆匆下线,今天终于上线了。   好久没到这位系统交易小伙伴,樊伉还挺想念的,毕竟他的大部分庄园币都是由这位小伙伴提供的。   “你事情办完了吗?”   “出了点意外,但总算办完了。”巨魔庄园系统之主语气挺高兴地,说,“对了,能帮个忙吗?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樊伉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但还是表达了想听一听的意愿。   他的情况巨魔兄也了解,既然说拜托他,肯定不会提出什么超出他能力范围之外的要求,估且听之。   “我想拜托你帮忙铸几尊玻璃雕像。”巨魔庄园系统之主道,“图样我稍后会传给你,价格绝不会让你吃亏。”   樊伉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和巨魔庄园系统之主交流了这么久,多少对巨魔国度有了个基础的了解。   这是个崇尚自然之力的世界,科技不兴,当然这并不是说巨魔国度落后,相反他们对于自然的力量比如风、水、空气还有光能等等能量的利用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在发展出高度文明的同时还能将环境保护得非常完好,在这一点上非常值得地球人学习。   玻璃制品之所以在巨魔国度如此受欢迎,也是因为他们在利用光能的过程中需要大量能够筛选聚积光能的媒介,透明能透光聚光散光的玻璃制品就很好地满足了这一要求,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它的美观和装饰作用。   可惜他不知道塑料怎么做的,不然肯定更受欢迎,当然可能也不会受欢迎,毕竟塑料制品因为难以降解对环境污染太过严重而一直受人诟病,而巨魔国度又是非常崇尚自然爱护自然的。   很快,巨魔庄园系统之主就将图纸发送了过来。   一共三尊玻璃制品。   一匹狼,一只虎,最后一个是一名身材魁梧高大手持木杖的男性巨魔。   虽然尺寸有点大,但樊伉琢磨着以平安隗山他们的技艺应该不难烧制。   “这个我得去问问。”樊伉道,“你要得急么?”   巨魔庄园系统之主:“有点急,多久能制成?”   “我要问问,回头给你消息。”樊伉又道,“对了,过几个月我要去放牧,想购买几匹可繁殖的马匹,驮马和战马都需要。”   巨魔庄园系统之主满口答应:“可以。”   巨魔国度最不缺的就是食物和牲畜了。   不过跨界商城对于活物的交易控制比较严格,所以起始价格很高,樊伉猜测可能是为了保护本地物种以免造成大量外来物种入侵而采取的措施。   巨魔系统庄园之主很够意思,了解了樊伉的需求后,表示愿意以底价出售五十匹驮马和战马给他。   五十匹看着不多,但用作繁殖的种马应该是够了。   系统出品的商品质量还是有保证的,只要一代一代精心挑选繁殖,总有一天能为大汉培养出一支彪悍的骑兵。   双方各取所需谈妥交易之后,樊伉便退出庄园系统,命人唤来平安隗山几人,将巨魔庄园系统之主传送过来的图纸铺开,道:“我想要烧几尊这样的玻璃制品,你们看看是否可行?若是可行,需费多少时日?”   平安几人凑在一起仔细观察,又互相讨论了许久,最后由年纪最大的相睢开口道:“虽然我们从未烧制过如此的大件,但如果时间充足的话,或可一试。”   “需要多久?”樊伉问道。   几人互望一眼,仍旧是由相睢开口:“两旬吧——”   他抬头见樊伉没有说话,想了想,又改口道:“半个月。”   如果他们几人减少休息时间,十五天之内应该烧得出来。   “那就两旬吧。”樊伉自认不是个苛刻的老板,那种又想马儿跑得快又不给吃饱的做法他向来是很鄙视的。只要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尽最大可能地为自家这几个极其有前途的匠人创造更好的工作环境。   果然听到二十天的期限,几人脸上都露出放松的表情。   “郎君放心,两旬肯定能烧制出来,绝不会耽误郎君的大事。”隗山脸上甚至露出一点笑容。   在樊家的作坊做了这么多年的工匠,他们早就摸清了一个规律,但凡是郎君特地吩咐下来的事只要做得好了绝对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郎君在这方面十分慷慨,如今他们虽然身份上仍是樊伉的家奴,但在长安这座新都各自都有不小的身家,前两年他甚至娶了婆姨,郎君还答应了他,若他将来有了子孙,可以把自己的手艺传承下去,一代又一代,只要有这门手艺在,他们的后辈都能吃喝不愁。   安排好巨魔兄的订单,樊伉便抽空进了一趟宫,向他的表兄惠帝表达了他想驯马的意愿。   樊伉刚刚才贡献了大部分家财充作军需,惠帝和吕后二人对他的一应要求无不应允。   在详细询问樊伉育马的后续计划,明白这并不是樊伉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后,帝后二人便爽快同意了,惠帝甚至当场将汶山县以西数千公里的地界划为马场,让樊伉用来培育战马。   如今汉王室推行黄老无为而治的国策,与民生息,对匈奴也是以防御为主,尽量不动干戈,但谁都明白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给饱经战火蹂躏的汉室天下争取一个短暂的喘息之机,待得时机成熟,汉王室与匈奴必将有一场生死之战。   汉朝冶铁技术远高于匈奴,武器军备比匈奴精良,唯一短于匈奴的便是没有一支骁勇善战的骑兵。若樊伉当真能培育出适合汉军征战的战骑,别说将汶山县以西千里地界划为马场,就是汶山县以西万里他们都舍得。   舍不得只有吕媭。   自从知道儿子有癫疾之后,吕媭真恨不得樊伉时时刻刻在她眼皮子底下才好,哪里舍得放他去汶山。   那地方与羌人接壤,人烟稀少,环境险恶,樊伉前往汶山养马在吕媭看来等同于流放。   她的儿子对汉室忠心耿耿,前不久还散尽家财为边关将士筹措粮秣,这等功劳没有奖励不说,还将他流放至汶山,委实过份。   “我不是说了去养马吗?要说养马陇西武威那边更合适,可距离匈奴太近不安全,所以陛下才让我去汶山,好歹距离阿翁的驻地较近,有什么事阿翁也能及时回援。”樊伉安慰她说,“阿母你就别担心了,过几年等我养出战马,一定挑一匹最漂亮跑得最快的给阿母当礼物。”   “我又不领兵打仗,要战马做什么?”吕媭不高兴,“我只想你好好地留在长安城,将来娶妻生子我和你阿翁也就放心了。”   但樊伉心意已决,丝毫不为所动。   “陛下和太后都已下旨,开春路面化冻,我就要带着人前往汶山,阿母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若是一切顺利,不出十年我就能回京了。”这回樊伉没有像以往那样胡乱哄他阿母,反而仔细向她阐述此行的理由。   “阿母可还记得几年前朝中有人曾向先皇上谏与匈奴和亲之策么?”   当年刘敬献计于先皇,欲以长公主与匈奴冒顿和亲,以解汉室之危,樊伉于大殿之上辩得刘敬羞愤欲死,吕媭当然记得。   “刘敬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你又何必自降身份与他计较。”吕媭不以为然。   “我没与他计较。”樊伉说,“可是因为我的缘故,和亲之议到底没成,匈奴每年照旧南下劫掠,周太尉如今还领兵驻守在雁门,虽然朝中诸公都明白,和亲之策对我大汉而言百弊而无一利,但难保没有几个蠢人会责怪于我,认为如今汉室与匈奴争战不休的局面乃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若不做出点成绩,日后汉军与匈奴对阵,一旦汉军有所败绩,恐有心人把这罪名栽在我头上,令陛下和太后为难。”   “呸!”吕媭怒道,“匈奴狼子野心,想一统西域诸国,成为草原霸主,打仗就得有钱有人,草原穷苦,钱从哪儿来粮秣从哪儿来?他们又不种地,当然只能抢我们的了。以为嫁个公主过去,就不抢我们了?做梦!”   看看!   连他阿母都能想明白的事,偏生那么多大佬们还看不破,一心在那自欺欺人。   当然,也许更大的可能只是他们善于揣测君心,看破不说破罢了。   彼时距离开春也不过三两月有余,此去汶山不比当年他去舞阳,时日长久,京中许多事情他都要安排好方可,尚未离京,樊伉已经彻底忙碌起来。   张良为了避免功高震主,几年前就已避世不出,还是后来樊伉用一副精心打磨的放大镜和一本自编的山川游记请得他出山时常来书院讲学。   这位大佬的治世才华可比樊伉这个半调子强多了,这两年培养出了不少优秀的好苗子。   有张良坐镇书院,他是丝毫不担心的,相比之下作坊园的安排反而要麻烦许多,实在是他的产业太多且太复杂,光是玻璃作坊就有平板玻璃,玻璃制品,还有光学玻璃这几块。   光学玻璃对制造环境要求严格,樊伉打算就留在长安继续让他们慢慢研究,他自己带上一批匠人去汶山继续烧玻璃就行了。   纸坊和印刷局的日常事务闳乐就能自行处理,吕媭有空的时候过去瞅两眼,防着别人捣乱挖墙角就行了。   其他的诸如酒坊煤矿之类的因为吕雉也有份,他倒是不必操心,吕雉肯定会安排合适的人打理。   其他的吕媭自己就能处理,倒是不必他担心。   吕媭嘴上抱怨个不停,明白樊伉必须离京后终于死心了,开始帮着一起收拾准备他离京的行李。   日子就在忙碌中一天天过去,三个月的时间一闪而逝,等到外面冰雪化冻,草木吐出新芽,春天来临了。 第171章   汶山始源于岷江,古属冉駹部落,春秋战国时西北羌部南迁,秦于此置湔氐道,始有建制,历来便为羌人的聚居地。   境内山峦连绵起伏,群峰挺拔峻秀,溪河纵横交错,密林深邃幽静,风光优美。   换言之,这里基本还处于未开发状态,森林原始,莽山林立,除了迁居于此半牧半农的西戎牧羊人,少见他族之人。   而今,将将入夏,岷山这个沉寂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古老大地上迎来了数年来除当年南迁的羌人之外的第二支外族队伍。   这是一支近千人的队伍,领头两百甲士开道,队伍中间则是推着牛车运送辎重的民夫,队伍的末端也是两百甲士。   这支队伍里最吸引人的既非那些穿戴整齐孔武有力的甲士,也非那一车车满载粮秣的牛车,而是走在车队中间的一只奇兽。   岷山群峦迭嶂,栖息于山中的兽类不少,狼、罴、甚至杜洞尕都非罕见,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奇特的兽。   那兽大约六尺多高,浑身青皮,并无毛发覆盖。脑袋不大,眼睛圆溜溜的,不大的鼻子底下是一张硕大的血盆大嘴,露出满口尖利的獠牙,面相十分凶恶。   它的前肢十分短小,行走时缩在胸口,只靠着两条强壮有力的下肢像人一样直立行走着。   奇兽的背上还坐着一名年轻的骑士,面容英俊,表情冷漠。他手挽缰绳,控制着奇兽一直不紧不慢地走在队伍当中一辆不起眼的牛车边上,仿佛在护卫着坐在车里的人似的。   不消说,这一支千人队伍便是宁可与吕媭闹翻也要当个不孝子执意要离开长安放羊的樊伉了。   彼时日暮西斜,天空被夕阳的余辉染得如同浸了血一般殷红。   在夜晚的密林之中行军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领头的甲士抬头望了望天色,停止了行军,并派遣了一名小兵去回禀樊伉,准备扎营休整。   直接带着千人之队莽进一片外族人的聚居之地是不明智的,离开长安城之前,樊伉就把能收集到的汉朝舆图全都仔仔细细地察看过了,尽可能地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与部署,这才带着足够的物资和人手启程。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贸贸然就闯入汶山这片古老大地,而是先入蜀地拜见了在此地驻守的樊哙,由樊哙先派部将率领一支先遣军前往汶山打探,开辟路线,建立营地。   待得先遣部队扎营安顿下来,樊伉这才率领带来的民夫和匠人在樊哙的贴身随扈武阜的护送下沿着先遣军的路线入汶山。   知道此次远行艰险重重,又深知武阜颇得樊哙信任,樊伉没有仗着身份胡乱发号施令,一应事务皆听从武阜安排,并不挑事,两人倒也相处愉快。   武阜使人告知就地扎营,樊伉也不多问,只让武阜自行安排,他们照做便是。   说实话,樊伉如此配合行军安排,着实让武阜松了口气,一面吩咐部将埋火造饭,又派了另一支小队前去四周探查,排除危险。   虽说先遣军早已排查掉路上的危险,并为他们开辟出一条能够行走的山路,但他们这一行人大多都是些民夫匠人,真正能披甲杀敌者不过三百人,同行之中又有少郎君,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无名也是如此想法,这一路上几乎和樊伉寸步不离,时刻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生怕心爱的小郎君遭遇什么危险。   如此昼行夜宿,他们一路沿着岷江前行了五日,最后在一片河谷地带停了下来。   这片河谷靠近一座雪山脚下,岷江的支流平缓地流淌着,漫山遍野的草甸野花争先怒放,活泼的牛羚在山涧跳跃奔走,河谷的西侧平地上早已扎起了大大小小的帐篷,早先来探路的先遣军在此建立了简易的营地,此时正在生火造饭,营地上空冒出缕缕炊烟。   这便是先遣军精心为小郎君挑选的牧马营地。   往西是一片一望远际的大草原,往东是水流急湍的岷水支流,往北是迭嶂起伏的群山,往东南两百多公里就是樊哙领兵驻守之地,安全上也有保障。   武阜领着部将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帮助樊伉安顿下来,又留下五百甲士护卫小郎君的安全,这才带着跟随小郎君而来的几十医护返回驻地,向大将军樊哙回禀此行的经过。   小郎君的刀伤药是好的,小郎君的望远筒也是好的,甚至小郎君即将要驯养的战马肯定也是好的,但是放牧——   还是交给小郎君吧。   樊伉来时带了将近七百民夫和匠人,两百甲士,再加上武阜留下的五百甲士,这个小小的营地就有将近一千五百人,勉强称得上一个小部落。   若是旁的人,带着这一千多人口千里迢迢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开疆辟土,光是一千多人口的吃喝都要愁死,可樊伉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粮食和御寒用的毛皮,保证营地的基本生存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但樊伉是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尽管如此,他还是让人在黑水边上开辟了数百亩田地出来,种上粮食,万一以后和巨魔兄的交易或是庄园系统出了问题,他们这一千多号人也不至于饿死。   安顿下来之后,他就带着有经验的牧人漫山遍野地去套野马。   论起战马,阿拉伯马和印度卷耳马都名声在外,但因为地域原因这两种马以现在的樊伉而言都难以获取,而且这两种马都是温血马,皆不耐寒,并不适应汉朝的地理气候,相反匈奴人用的蒙古马虽然其貌不扬,骑乘体验略差,但吃苦耐劳,生命力顽强,体魄强健,是最适应在寒冷地带上作战的军马,并不比其他的名贵马种差。   来汶山之前,驻守雁门的周勃想方设法从匈奴手里夺取了几匹未阉割的蒙古马给他,这几匹马如今也被他带到汶山,被当成种马精心伺侯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进行配种繁育,如果能和巨魔兄卖给他的战马看得上眼就更好了,说不定能培育出更优质量的良马。   汶山的日子比起长安时自然是艰苦的,这边气候寒冷干燥,昼夜温差大,饮食也不习惯,刚开始的那几个月樊伉很是吃了些苦,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迅速消瘦下去,无名成日到处替他寻摸些吃的用的,时常给他开些小灶,如此过了好几个月,才渐渐适应。   相比起樊伉的辛苦,大黑和阿秃这两只倒像是掉进了乐园里。每天阿秃带着大黑跟着牧人外出去放牧,不仅能帮忙驱马赶羊,遇到危险的时候比如碰到鬣狗狼群,阿秃一只龙就能将它们驱赶到老远的地方再不敢靠近。   附近有些羌人部落见樊伉这里人数不多,却占据着最好的水草肥田,十分富裕的模样,本来还有些不怀好意的想法,见到阿秃驱赶猎杀狼群时的凶残模样,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   另一个掉进福窝的就是无名兄了。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樊伉就发现相比起荣华富贵,无名似乎更向往自由自在洒脱的生活。   脱离了长安这座牢笼,无名就像是落在岸边久涸的鱼儿终于滑入大海一般,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每天带着两小只在外面野疯了,要不是营地里还有个樊伉,只怕一人两只压根都不记得回来。   系统商城有一种苜蓿,生命力强,生长快,耐寒耐贫,还能防治水土,樊伉命人在河滩和荒坡上都洒下了这种苜蓿草的种籽,这段时日苜蓿草长成了,漫山遍野都是这种三叶四叶的牧草,吸引不了少牛羚野马光顾,偶尔也能碰到非常不错的野马。   比如眼前的这匹。   大汉本土的野马大多都是河曲马,体型粗壮,肩宽惊人,哪怕是樊哙这样的大长腿骑上去,也像是在劈一字马,尤其在没有合适舒适的马鞍问世之前,能爬上河曲马的马背并坐稳都算是骑术了得,更别提骑着这种马上战场,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所以河曲马比起骑乘更适合做挽马。   但眼前的这匹野马则明显不同。   体型比起普通的野马要高大许多,深褐色的毛发,优雅而精致的头,机敏的耳朵,胸廓深长,肌肉发达匀称,四只蹄足及附在上方的毛发则是亮红色的,奔跑起来的时候,仿佛蹄下生火,十分神骏。   就连一向对人对物十分冷淡的无名看到这匹野马也不由精神一振。   “好马!待我套来给你当坐骑!”   樊伉:“……”   这马就是他故意从系统商城里取出来放在野外等他们发现的!   虽然知道巨魔兄那边出产的马匹肯定质量优良,但亲眼见到之后,这些马匹的质量之高依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马光看外形就知并非凡品,巨魔兄愿意用底价出售给他,还真是个实诚人。   樊伉不禁感慨着,并暗自检讨自己是不是太奸商了,一堆无用的砂子烧成的玻璃却要价那么高。   要不下回挂给巨魔兄的玻璃制品也用底价好了。   就在他感慨之际,无名已经骑着阿秃拿着套马索朝着那匹神骏的野马飞快地冲了过去。   那马甚是机敏,隔得老远撒开四蹄足下踏火狂奔逃离,转眼就窜出老远。   然而纵然它速度飞快,也比不上在恐龙中就以速度见长的鞭尾龙,很快便被追上。   无名套马索一抛,神准地套中野马,野马性子颇烈,被套马索圈中依然死命挣扎,不肯屈服,好几次差点把无名从阿秃背上拖下去,亏得有阿秃在,冲上前将它拱倒在地,这才避免了无名被野马拖走的命运。   趁着这个功夫,其他的套马人也赶了上来。   “无名公子,可有伤着?”   无名还是第一次被一匹野马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他却丝毫不恼,眼睛亮得出奇。   越是这样性烈难以驯服的野马,就越说明是匹难得的良驹。   有阿秃在旁血脉压制,无名带着十几个套马人很快就将这匹野马制服。   收获了一匹好马,他们也不再继续去搜寻别的野马,直接将这匹神骏的野马赶回营地。   刚好带人巡逻到附近,准备到郎君这里蹭饭吃的王回看到后,不由得眼睛一亮,表情和无名如出一辄。   “好马!”王回顿时饭也不吃了,三步并作两步凑到野马跟前仔细打量起来。   “瞧瞧这面相,口鼻中正,看看这咽喉干净又利落,这腰身,啧啧啧!”王回踱至马身后,脸上的表情更惊艳,“这马屁股多厚重,比武安坊奚寡妇的胸还要浑圆,是匹好马啊!”   王回越说越满意,周围的兵士哈哈笑起来,有人甚至朝他挤眉弄眼:“王将军如何知道奚寡妇的胸长啥样的?”   “去去去,别打岔!”王回此刻的心思全放在神驹上,无心理会这些调笑,挥蚊子一样将他们挥散,仗着当初护卫樊伉在舞阳开垦荒地的香火情厚着脸皮跟他讨要,“日后若是这匹野马繁殖了后代,郎君可否割爱,予某一匹?”   知道郎君此回来汶山就是专为育马而来,这样的良驹必然是要被樊伉当成种马繁育,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开口直接讨要这匹骏马,而是抢先定下了它的后代。   樊伉笑眯眯地道:“王将军放心吧,若当真能繁育出优良后代,必不吝啬。”   反正二代也是后代,三代四代也是后代,王回且等着吧! 第172章   凡事只要开了个好头,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樊伉陆陆续续又放了不少马出来让营地里的套马人套了回去。   好马套得多了,大家难免有些猜疑。   “最近怎么突然多了许多优良的野马?”尤其是这些野马明显有别于以往所见的河曲马,质量太好了,反而让人觉得不正常。   “我听说原来羌人生活的地方再往西,翻过雪山,还有人烟,兴许这些野马是从山那边过来的?”   “兴许是个野马群?”还有人比樊伉想得更美。   樊伉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天空:“现在还是白天,你做什么梦呢!”   那人嘿嘿一笑,吆喝着其他的套马人一起出去了。   近来运气实在好,说不定真的碰到野马群呢?   樊伉跟巨魔兄一共买了五十匹马,其中骑乘用的战马四十匹,驮马十匹,全都被套了回来,在营地里被人精心照料着。   商城里的马已经过了明路,樊伉便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和无名一起外出套马,而是留在了营地仔细照顾这些种—马。   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种-马。   他甚至给每匹马都取了名字,一丝不茍地记录它们的性格习惯,每日都用最好的牧草饲喂,如此过了半年,那些马儿终于慢慢适应了汶山的生活,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般焦躁不安。   不过,为了喂养这些马匹,樊伉好不容易积攒的庄园币也花用了大半,但成果也是很不错的。   等到来年八月的时候,马厩里有二十多匹母马揣上了崽,有几匹还是系统商城里巨魔兄卖给他的。   虽然二十几匹母马并不多,但这至少是个好消息,说明巨魔兄那边的骏马确确实实是可以在大汉繁殖的,至于以后生出来的崽子到底继承的是本土蒙古马血统多一些,还是自身的血统多一些,就未可知了。   汶山的日子安稳下来,樊伉就专心等着烈焰二代的出生。   烈焰就是他们套到的那匹奔跑起来仿佛四蹄踏火的野马的名字,也是他们套到的第一匹野马。   那是匹公马,因为生得神骏,得了许多母驹的青睐,这回揣崽的母马中就有它的马相好,还不止一匹。   果然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开后宫都容易些,不光人如此,马儿也如此。   樊伉对这个看颜的世界已经绝望了。   当然,这期间也并不全是美好的事。   大黑到底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前那般好,在汶山过了几年自由自在的美好日子,第四年的时候便安静了下来,渐渐地不再那么爱动,老爱蜷缩在樊伉给它做的柔软的窝里,一睡就是一整天,身体也开始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   哪怕樊伉翻遍了系统商城,又找巨魔兄购买了好些治疗动物的药物,却依然无法阻止它日渐衰弱的状况。   樊伉有些忧伤。   大黑从他穿过来的时候就一直陪伴着他,更是跋山涉水陪着他去了舞阳,又来了汶山一起生活了四年,不算遇到他之前的流浪岁月,大黑已经整整陪伴了它十二年的时间,对一条狗而言已经算是高寿,非常难得。   它已经很老了。   樊伉听说猫和狗在知道生命快要终结的时候,会离开主人自己找个隐秘僻静的角落静静地等死。   他把大黑的窝挪到自己的床头,每天尽可能地多抽时间陪伴它,希望在它生命的最后一段时日能过得不那么孤单。   阿秃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也减少了每天外出疯玩的时间,成天陪在大黑身边,默默地等待着最亲密的小伙伴离世的日子。   在烈焰四代出生的时候,大黑便在樊伉和阿秃无名的陪伴中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樊伉还是觉得无比悲伤。   他把大黑葬在了风景优美的黑水河边,当大黑的尸体被黄土掩埋的时候,阿秃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彻山林的悲鸣声,仿佛在哀悼自己最亲密最信任的小伙伴。   它在还是一颗蛋时起就是大黑在照顾它,虽然两只体型相差巨大,种族也不相同,但动物之间相处久了也是会存在情谊的。   大黑的离世对阿秃的打击十分大,让阿秃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有的时候阿秃还会离开营地,一只龙跑去黑水河边趴在埋葬大黑的地方,一趴就是一下午。   樊伉知道后,很是感慨了一会这两只之间跨越种族的情谊,只让人注意阿秃的动向,别让羌人趁着它落单的机会伤害它或是将它掳走。   樊伉可是知道别的部落很是眼馋阿秃的勇猛和能干的。   过了半个月,烈焰的孙女产下了两匹健康的小马驹。   大多数母驹每胎基本只产一只马驹,也不知道是烈焰的基因太强,还是确实被他养得好,怀孕的母马大多都一胎产双驹,偶尔还会有三驹出生,如今这个马场里连同种-马在内大大小小不同用途的马匹已经将近七百匹。   若是擅长放牧的游牧民族,七百匹马并不算多,可能一个小部落就不止七百匹,但对于习惯农耕的大汉人来说,七百匹马已经是很大一笔财富,尤其这七百匹马质量都很优秀,其中适合做挽马的不过百来匹,其他六百匹都是适合做战马的。   至于牛羊之类的樊伉就没有统计过,供应他们这个千余人营地的肉食绰绰有余,还能支持他阿翁不少。   樊哙身为主帅,轻易不得离开驻地,但他还是比较疼爱樊伉这个儿子的,时常会派遣随扈武阜王回借着巡营的理由去探望樊伉,所以对樊伉那边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大体还是有个数的。   说到这个樊哙还挺惊讶的。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挺能折腾,赚钱更是一把好手,可养马?   从小到大他连马都没见过几回,什么时候居然这么会养马了?   听武阜和王回的语气简直把樊伉养的马奉成神驹,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似地直往外冒,说得他都有些心动了。   名将爱好马,樊哙身为大将军,戎马征战几十年,骑得最多的还是驴,马都很少骑,好马就更不用说了,见都见得少。   听部将吹捧的次数多了,樊哙也不禁期待起来。   樊伉是他儿子,真养出好马,他这个做阿翁的应该有份吧。   樊哙暗戳戳地想着。   机会很快就来了。   登基四年的新帝终于娶妻,妻子是栎阳内史长修平侯杜恬的女儿。   新帝娶妻乃是大事,如若不出意外,这位长修平侯家的千金以后就是大汉朝的皇后,惠帝和太后都下旨如樊哙樊伉父子回京。   说是庆贺,其实内情并没有如此简单。   这几年樊伉身在外地,京中的事情却并不陌生,吕媭隔三差五便会派家臣给樊伉送信,开始不过说些家长里短,没甚营养的话,再亲的母子每个月雷打不动地三四封信,时日长了也没甚话好说,吕媭便将京中发生的一些大事说与他听。   比如吕产吕禄兄弟日渐长进,又升了官儿,又比如新任的丞相一职终于有了定论,乃是安国侯王陵。这位安国侯秉性耿直,倒是颇得新帝信任,就是与太后吕雉偶尔有些政见不合。   原因说来也简单。   惠帝仁孝,事吕后十分尊重,凡事皆与她商量,吕后养尊处优几年,性子日渐骄矜起来,见兄长二人对大汉有功,有心想立吕氏一族为王,不想朝议之时受到朝臣的抵制,尤以王陵为最。   昔年高皇帝刑白马而盟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而今吕氏,非约也。   高皇帝在位时就因异姓王势大,恐他死后儿子不足,无法压制异姓诸王而屡屡生出铲除异姓诸王的心思,第一个被拿来杀鸡儆猴的就是楚王韩信。   惠帝年岁渐长,于政事上也有自己的见解。   他虽仁善,却也知异姓王侯的存在终是对汉王室的一大威胁,废异姓王侯只是早晚的事,这个时候他自然不愿再加封几个异姓王为他或是他的继承者增加麻烦。   当然,他对两位舅舅甚至樊哙这位姨父都是十分信任的,但为天下苍生着想,大汉只需要一个汉王室,那些国中之国的诸侯国还是消失的好。   只不过他比较倾向于采纳樊伉当初提出的推恩令之策这样温和怀柔的手段,温水煮青蛙一样一步一步削弱诸候国的实力,而不是像刘邦那样直接逼反诸王,进而武力镇压。   一个想大封诸吕,扶持娘家势力,一个想竭力维护刘姓汉室的利益,这个时候这对大汉朝最尊贵的母子之间已经因为政见不合而开始生出嫌隙。   如果可能,樊伉还真不想挑这种敏感的时候回京。   樊伉私下里猜测,这其中说不得也有他阿母的意思,吕媭每回的来信中都催促他早日回京,陛下娶亲这样好的机会,吕媭又怎会错过。   这么一想,樊伉就更不想回去了。   再说马场从无到有,好不容易有了几百匹好马,他也有点舍不得。   然而吕雉有旨,再不想也要抽空回一趟长安。   出京四年,好不容易回京一次,再加上新帝大婚,自然不能两手空空,樊伉去马厩挑了几匹模样标致的小公马,再带上些好皮子就算是礼物了,反正别的奢侈之物回京后再备也不迟。   带过来的几匹小公马,路上就被樊哙以眼神暗示要过去了一匹,剩下的几匹小公马,表兄皇帝大舅吕泽二舅吕释之外加他阿母一人一匹,刚刚好。   至于其他的人,估计还得再等几年他手头的马儿多了起来后才能相送。   樊哙对于儿子的孝心很是满意,满意的同时又有些心虚。   得了儿子孝敬的礼物,他这个做阿翁的却没什么好东西回礼给儿子。   钱财吧听细君讲儿子一个人挣的比他们夫妻俩还多,奇珍异宝吧好像儿子也不稀罕,他可是连比宝石还闪亮的玻璃都能造出来的人,爵位吧儿子不到十三岁就已经自己挣得了爵位,还是只比他小一等的第十九等关内侯。   好像钱财地位儿子都不需要依靠他,樊哙骄傲的同时又有些心虚。   从来不知道后辈太能干也是一种压力,衬得他这个做阿翁太无能。   就在樊哙心虚纠结中,长安城到了。 第173章   时隔四年,长安城还是老样子,破旧的称不上多辉煌的宫殿,宽阔的马路倒是因为建成水泥路的缘故,看上去状态比那些宫室还要气派,因着陛下大婚的缘故,城中来来往往的客商贵族比往日多了许多,为这座新的京城增添了不少人气。   兴平侯是长安城的名人,至少四年前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识他,或者说认识他家的阿秃。   那只无毛的怪皮凶兽。   这回当樊伉的车队刚进入安门大街,就有人认出了他。   “这是兴平侯回来了吧?”   “可不是,看那几匹马儿,可见兴平侯这几年在汶山养马是真的,还养的不错。”   “兴平侯要做的事可曾有做不好的?”   “那倒是。”   “兴平侯的马养得如此神骏,就是不知一匹所费几何,若是可能,某倒是想向兴平侯求一匹。”   “歇着罢!长安城这么多贵族,哪儿轮得到我们这等小兵。”   “倒也是。”   那些商贾之流眼冒精光,却连议论都不敢。   一介商人也敢向兴平侯开口买马?也配?!   入得安春坊,吕媭领着人站在大门口等着,看见樊伉的那瞬间,这个樊伉记忆中的女流氓就如风一般冲了一过来,对着樊伉就是一顿捶。   “不孝子!你还知道回来?不知道这几年阿母多担心你!”吕媭捶完又开骂,边骂眼睛边红了。   吕释之在家里没事就捶吕禄兄弟玩,换到自己,他家阿翁倒是挺温和的,他阿母没事捶他玩!   果然不愧是兄妹。   捶完又骂完儿子,吕媭想象以前那样祸害儿子的脸颊,却发现儿子长高了,她都不好捏脸了,高兴地道:“哎呀,高了,瘦了,黑了。”   以前白白嫩嫩的少年郎变成了一个黑瘦健壮的小青年。   边上一直被当成隐形人的樊哙轻咳了一声,开口道:“细君,伉儿旅途劳累,先让他进府中歇息半刻吧。”   吕媭一拍额头:“看我,太高兴了都忘了,进去说吧。”   入得府中,吕媭吩咐人为主君和郎君准备饭食,樊伉赶了一个月的路,饶是现在他体质强健了许多,也有些吃不消,陪着吕媭说了会话,草草用过一顿饭食便去歇息。   在府中休自己了两日,待得身体恢复过来,还要入宫拜见陛下和太后。   樊伉想了想,还是先带着马儿和礼物去未央宫,待得见完陛下再去长乐宫见吕后。   四年不见,惠帝刘盈变化许多,年轻的脸庞五官棱角分明,十分威严,显然这几年的皇帝生涯让他变得成熟了许多,颇有几分帝王之相。   刘盈见到樊伉这个自小便很喜欢的表弟还是很高兴的,从高阶之上迈步下来,道:“伉表弟一路辛苦了。”   樊伉行了一礼,笑道:“臣弟拜见陛下,还未曾恭贺陛下大婚之喜。”   “后宫需要一位女主人,长修平侯的女儿性情平和,行事大度,堪为后宫之主。”刘盈解释了一句。   也就是说这位长修平侯之女只是因为品德性格适合做后宫之主,并不是他心爱之人?   樊伉想到几年前有一次刘盈找他诉说心事,爱上那位小商人之女的事,莫不是还未曾完全放下那姑娘?   樊伉有点琢磨不透刘盈的意思,刘盈却已经转开话题:“你这几年在汶山如何?可还顺利。”   说到这个,樊伉精神一振:“多谢陛下关心,臣弟在汶山还算顺利,马场已有七百多匹良马,此次回来特地为陛下带了一匹小马过来,如今已送入宫中。”   “当真?那可真要去瞧瞧。”   入宫之后,他带过来的那匹小马已经和别的礼物一同被小侍接了过去,皮子和其他礼物被送入惠帝的私库,马则被牵进了校场。   刘盈带着樊伉直接去了校场,果然见到一匹栗色小马在校场中踢着蹄子,额头一撮白毛像一轮弯月似的,非常显眼。   这是烈焰的儿子和一匹蒙古马的女儿生的烈焰三代,名唤月光,性格温驯,略带点吃货属性,樊伉平日很喜欢它。   一见月光,刘盈果然心生欢喜,眼睛都没法从月光身上挪开。   “伉表弟果真大才,竟能养出如此神骏的坐骑。”   樊伉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递到月光嘴边,月光舌头一卷,将糖吃到嘴里,想是喜欢,拿头蹭了蹭樊伉的手掌,亲昵地喷了口气。   刘盈赞道:“伉表弟心思纯净,所以颇得动物喜爱。”   樊伉摸了摸月光的脑袋,回头冲刘盈笑了笑:“我也就这点小爱好了。”   刘盈若有所思,朝身边的小侍看了一眼,小侍会意,摆了摆手,霎那间校场的人退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有正事要谈了。   樊伉也跟着正经起来。   刘盈走至月光身边,学樊伉那样摸了摸月光的头,道:“前些日子母后曾提议立吕氏一族为王,这其中也有你,但是被我拒了。”   说到这个,刘盈内心也有些矛盾。   他的皇位的确得吕氏帮助良多,更甚至说若不是有吕泽吕释之两位舅舅在,他可能都活不到今天,若是旁的赏赐无论多过份他都不会反对,唯有这件事,让他有些为难。   樊伉想了想,说:“其实有一件事我从未曾向别人提起过。”   刘盈微愣:“何事?”   “陛下可记得臣弟偶尔入梦能窥得神仙世界?”   “自然。”刘盈道,“不仅如此,伉儿学到了不少神仙世界的神技,如造纸玻璃,伉儿的癫疾也由此而来。”   “自然。”刘盈回道,“伉儿的癫疾也由此而来。”   说起来最初知道的时候他还很羡慕樊伉来着,但是听说樊伉每次入梦的时候都会发作癫疾,这点羡慕便变成了惋惜和同情。   可能这也是他向来疼爱樊伉这个表弟的原因之一吧,毕竟一个体弱多病身患癫疾的弟弟,的确能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关爱之心。   “其实癫疾与这关系不大。”樊伉道,“许是窥视了神仙世界的缘故,我这辈子都不能有子嗣。”   “当真?”刘盈这回是真的愣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可曾叫侍医诊过脉?”   “郑侍医和阳庆公都曾看过,除了癫疾这两位都看不出问题,这种事又不好和外人提及,他们并不知情。”樊伉半似感叹半是劝诫,“这个世上凡事都有代价,就像臣弟不过偶尔窥探神仙世界一角,便有绝嗣之果;表兄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又何尝没有代价呢?”   刘盈的心思还沉浸在樊伉即将绝嗣的消息当中。   伉儿没有子嗣,就意味着兴平侯和临武侯的爵位将无人继承,哦,临武侯好似有个外室子养在栎阳,但兴平侯真的就是要除爵除国了。   别的诸侯国刘盈或许不在意,但樊伉的兴平侯之位他还是想保住的。   不提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伉儿生性纯善,对权利毫无野心,兢兢业业地种地赚钱,教化育人,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样的人不管哪个皇帝都喜欢。   刘盈也是皇帝,自然也喜欢的。   再有一点便是伉儿没有后代,那就意味着若有一日伉儿归天,再无人能窥探神仙世界,那些神仙技艺也就无法现世了。   刘盈心情复杂,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和樊伉推心置腹,这下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这样也好。”樊伉自己倒是看得挺开的,“臣弟注定此生没有子嗣,待臣弟百年之后,臣弟的爵位还请陛下收回,臣弟名下的所有财产皆献给陛下,也算全了你我君臣兄弟一场的情份。”   刘盈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何至于此,纵然伉儿没有子嗣,亦可于族中挑选中意之人收为继子,将来袭承你的爵位。”   这个时代确实流行收继子这种做法,绝嗣的贵族不止他一个,为了免除死后国除的命运,很多人会选择过继子嗣,袭承自己的爵位。   若是樊伉有此要求,刘盈自忖一定不会反对。   但樊伉毫无过继别人孩子的意愿。   一则他是个现代人,对于后代子孙的执念并不像古人这么深,二则知道皇帝朝思暮想的就是如何废除诸侯王国的封地,就算过继了孩子,这爵位能袭承多久也未可知,再者他都死了,便是这爵位再尊贵他也享受不到,袭不袭爵也与他无关,并没有一定要将爵位传承下去的念头。   既然如此,何不选择一个能让皇帝高兴的做法呢?   樊伉道:“诸侯王国分疆裂土,对我大汉江山实属无益,所以无论是封王还是袭爵之事,表兄以后莫要再提。”   两兄弟算是交了底,樊伉的态度算是彻底坚定了刘盈废除诸侯王国的决心,只是好像有点太对不起伉儿了。   待得樊伉打算告辞离宫之际,刘盈心中一动,忽地开口问道。   “人这一辈子都有所求,伉儿,你此生所求为何?”   樊伉回过头,看着校场中刘盈单薄的身影,笑着道:“太平。陛下,我此生惟愿天下太平,中原大地再无狼烟,再无流血牺牲。”   天下太平……   樊伉走后,年轻的皇帝独自立在校场,琢磨着他的话,久久未曾言语。   从未央宫出来,樊伉又去了一趟长乐宫,拜见了吕雉,送了礼物回来,刚进门,就被吕媭一把揪住。   “回来了?没跟陛下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奇怪的话?”樊伉狐疑道,“阿母指的是什么?还是说阿母知道些什么?”   吕媭左右扫扫,阿偌会意,领着其他的侍女走了个干干净净。   吕媭这才挽着儿子的胳膊,用着说不清的语气道:“还不是你姨母想给吕氏一族封王的事跟陛下闹翻了。”   “那阿母想做诸侯王吗?”樊伉反问她。   吕媭不假思索地道:“我现在有钱有势,做不做诸侯王也没什么区别,不过陛下好像对诸侯王态度不太好的样子,我还是不要做诸侯王了吧。”   这是她的真心话。   她现在也是关内侯,儿子会挣钱,她从不缺钱花,而且这几年因为儿子的缘故,太后和陛下都十分看重她,京中贵族巴结讨好,风光无比。   诸侯王还要治理王国,如果封地位置不好,如以前的韩王信那般,说不得还要时常与匈奴打仗,何苦来哉!   “那就好,就算姨母乐意,阿母最好也不要接受。”樊伉捏了捏发酸的眉心,道,“先皇曾言,非刘姓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只要这天下还姓刘,就容不得异姓王的存在,阿母别自讨苦吃。”   不患寡而患不均,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心理。   都是和陛下一同南征北战的小伙伴,为何独独你吕家成了王,我们就只是侯?   吕后若在世还好,若不在世了,只怕会立刻成为群臣攻击的理由。   可惜呀!当年怎么不是吕泽做皇帝,不然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吕媭被他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道:“知道啦知道啦,阿母都听你的。”   见他脸色疲倦以为他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赶紧道:“你快去歇着吧,看你脸色难看得跟几宿没睡似的。”   也不知道最后刘盈是如何劝解吕雉的,封王之事最后不了了之,也或许是母子俩谁也没有说服谁,这事就这么僵住了。   但兴平侯去汶山几年,养出了不少好马的消息倒是传了出去,一时之间借着各种名目上门求马的人络绎不绝。   樊伉虽然有爵位,但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不是在作坊园就是在书院,偶尔回长安都是回临武侯府和吕媭同住,并未单独开府。   许多人登门求马的时候赫然发现年轻有为的兴平侯居然还未成亲,这下子登门的人当中除了买马之外想结亲的也不少。   吕媭倒是意动,且有不少中意的人选,奈何樊伉只一句,成亲后兴平侯夫人要跟随他一起去汶山养马,顿时让不少侯夫人和千金们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想和兴平侯结亲是为了借着侯府的势捞点好处让自家更进一步的,可不是为了送女儿去吃苦的。   如此一来,侯府门前果然渐渐安静下来,樊伉也终于能清静几天。   闲着无事点开系统面板,发现任务进度条已经到了百分之八十,看来这几年他在汶山养羊养牛养马,收效还不错,至少没让系统认为他消极殆工。   不过樊伉私心底认为更有可能的是因为这几年他和巨魔兄的交易额刷上去了,系统收到了足够多的手续费,所以对待他这个宿主不像以前那么苛刻罢了。   这个系统到底是干嘛用的?   樊伉总是忍不住猜测着,平时系统偶尔露出来的只言词组中总是透着一股对他们这种碳基生命的蔑视之意,感觉应该是更高智慧的产物,除了态度和言语的打击之外,也不像是对他有恶意的样子。   樊伉偶尔会有种奇怪的想法,总觉得这个系统的存在像是为了验证什么似的某个实验,而他们这些庄园系统之主就是实验的对象。   想到这个,樊伉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   大大的桌上放着一个沙盘做的微景观,他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被缩小了无数倍生活在这个沙盘里,每天为了生存绞尽脑汁与天斗与人斗。   而沙盘之外,还有另一群更高级的智慧种族像看原始人一样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对着他们的行为指指点点,高兴的时候会赏点什么高科技玩意让他们生活更便利一些,不高兴的时候就来一句天凉王破,抹去沙盘中的所有痕迹,一切重来。   真是不寒而栗。 第174章   就算心有所惑,生活还是得继续向前。   樊伉本质上就是个小市民,并没有什么大的野心,既不想做一代霸主,也不想养后宫,就想做个富家翁,比常人过得舒适一点就行。   他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的,不希望发生什么变故,哪怕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后都能这样。   很多人理解不了他的想法,所以总觉得他似乎太过咸鱼了些。   无论做什么都毫无理由支持他的,恐怕就只有无名了,如果可以,估计他巴不得郎君能够放下长安的一切,跟他一起做个浪迹天涯的侠客。   刘盈对樊伉这个表弟果然还是比较上门的,没过几日就指派了几名侍医过来给他诊脉。   普天之下还有谁的医术能比阳庆公比肩?   侍医给樊伉诊了脉,都说兴平侯脉博沉稳,身体健康,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至于绝嗣之说,为了樊伉的名誉,刘盈并未告知他们,他们也无法从脉像中诊断出什么。   不过——   伉儿今年已有二十三岁,确实未曾听闻临武侯府有孩子出生,便是惠帝自己,虽然今年才大婚立后,但宫中却早有美人为他诞下子嗣,如今已有一岁了。   莫非果如伉儿所说,是因为窥探到神仙世界的奥秘,所以绝了子嗣。   惠帝刘盈皱眉思索着。   至于樊伉不爱红颜爱蓝颜的可能,刘盈不是没猜测过,当世好男风的人并不少见,但也没见哪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只为了爱蓝颜就不娶妻生子的。   所以刘盈直接就排除了这个可能。   那唯一的可能说不定就真如樊伉所说,因为窥见了凡人不该窥见的世界而付出的沉重代价。   想到这个,刘盈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心虚与愧疚。   毕竟樊伉从神仙世界学的那些神技受益最大的还是他和母后,樊伉兴许是得了些钱财,但这些钱财只怕早在几年前的时候也全捐出来了。   自那以后,惠帝便时常唤樊伉进宫,有时候压根就没什么正事,只是惠帝想见见他,和他说说话而已。   陛下隔三差五就召兴平侯入宫,看在外人眼中那就是惠帝格外宠信樊伉这位表弟的意思。   不管帝后二人之间有多少矛盾,兴平侯总是像个标杆一样立在中央,两边都要拉拢他。   做人做到兴平侯这份上,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达到人生巅峰了吧。   不少人既羡且妒,却也不敢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实在是樊伉起点太高了,身份尊贵,自身又能干,深得帝后二人信任,谁都羡慕不来。   被人羡慕的樊伉在家里过了小半个月混吃等死的生活,小日子十分逍遥。   正巧这日刘盈又召见他,樊伉便早早地用了膳食,收拾了一遍,在无名的冷眼中打着呵欠去未央宫见那位皇帝表兄。   这样不行啊!   樊伉坐在牛车里一边打瞌睡一边想着,这回一定要跟陛下好好说说,他又不议政,老这么三不五时地唤他进宫不合适,关键是他进了宫两人也没甚话说,有时候刘盈在处理政事,都没空搭理他,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其实也怪无聊,而且容易拉仇恨。   毕竟这位皇帝表兄刚刚新婚,有那空闲时间不陪着皇后,反而老是跟他这个臣子泡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种浪费。   进了宫,才发现吕雉也在。   母子两个脸色都不太好,看样子在他来之前两人已经聊过一会,而且很明显聊得不太愉快。   樊伉:“……”总觉得来的时候不太对。   吕雉看见他后,脸色倒是好转了许多。   “伉儿来了?”   樊伉装作没看见方才两人难看的脸色,笑着对着二人行了一礼:“陛下,太后。”   刘盈点了点头,对吕雉道:“我与伉儿有事商量,母后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这话有点不客气,像是在赶人了。   在外人面前哪怕是樊伉这个向来最得她信任和宠爱的外甥面前,吕雉还是愿意给刘盈面子的,闻言脸色虽不好看,但还是应了。   “盈儿,方才母后提的事你多考虑考虑,母后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总不会害你。”   “我会考虑的。”刘盈忍着脾气道。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吕雉皱着眉头,想要再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朝樊伉道:“伉儿若是得空,多来长乐宫陪陪姨母。”   “……”樊伉道,“蒙太后厚爱,伉儿以后定会常去长乐宫拜见太后,希望到时候太后不要嫌伉儿太惹人嫌才是。”   该说真不愧是母子么?连说的话都一样。   待得吕后离开,刘盈这才捏了捏发酸的眉心,语气疲惫:“母后近来行事真是愈发没有章法了,竟然异想天开让我娶嫣儿!”   那可是他的外甥女!   樊伉诧异道:“阿嫣回来了?”   在他离开长安去汶山后的第二年,张嫣就跟随淳于意外出游学,研究医术去了。   不得不说张嫣学医真的有天份,跟随公乘阳庆学了几年,心胸越发开阔,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听樊伉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样的话多了,不再满足于在长安当个温室的花朵,反而生出了游历天下,行医民间的心思。   刚巧淳于意久居长安,多年未曾回齐国,于是师兄妹二人结伴同行,还能借此探讨医术。   也不知这丫头是怎么跟吕媭和鲁元公主说的,这俩居然还同意了。   当初吕媭写信给他的时候,樊伉觉得这样也好。   汉朝风气不错,不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反正整个社会有才的人都不多,女孩子在外行走,多长些见识总是好的。   而且张嫣不在,吕雉也不会再想着把刘盈跟她凑作堆了吧。   没想到居然还是没有躲开。   刘盈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   “阿嫣在齐国开了家医馆,据说还有不少人上门求诊。”   赵国翁主孤身在外,身边自然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至少鲁元公主吕媭和刘盈都安排了人跟随左右,保障她的安全。   刘盈现在烦恼的不是张嫣在哪儿,而是他好不容易拒绝了吕后想大封诸吕的心思,没过两天清静日子,吕后竟又突发其想,想让他娶自己的外甥女!   樊伉想了想,问他:“赵王和王后知道这事么?”   刘盈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母后要做的事,赵王和王后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们俩还能拦住不成?   樊伉:“……”   这话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自从前些年闹出了刘邦想要鲁元嫁往匈奴和亲以及赵王谋反案之后,赵王和鲁元就活得跟两只鹌鹑似的,如非长安召见,无事绝不和长安有甚联系,一副避之如洪水猛兽的模样。   “总之我绝不会答应娶嫣儿,若是母后执意如此,我便——”   樊伉抬起头,认真地打量着此时表情严肃,眼神锐利的刘盈,恍然发现这位在他面前一直扮演着温和耐心兄长角色的少年,又或者说青年,并没有史书中所记载的那么软弱,甚至有点强势。   “陛下便如何?”樊伉问。   刘盈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母后素来和你亲近,伉儿,有空你多劝劝她,年纪大了少操些心,好生颐养天年。”   樊伉默然。   栎阳书院最大的成就,除了研究农事和培养医护之外,就是培养了一大批年轻的治国安邦人才。   比起那些慑于吕后威名的老臣,这些在书院上过几年学正经启过蒙的年轻人更愿意亲近刘盈这位少帝。   手底下有一大批年轻的预备臣子,身边又有季布申屠嘉这等武将,况且吕后只他一个亲生儿子,就算闹得再僵,皇帝也不可能换人做,确实有底气。   两人谁也不服谁,难怪这辈子同样闹得这么僵。   果然权利才是离间人心的最好利器,再深厚的感情在权利面前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樊伉不想卷进这场□□,从未央宫出来,樊伉琢磨着还是早点回汶山比较好。   至于刘盈让他劝诫吕后的事,劝诫是不可能劝诫的。   当儿子的都劝不了自己的母亲,反而让个外人来劝,那不是更加火上浇油?   樊伉正坐在牛车上伴随着牛车的颠簸摇晃着,系统任务进度条正一点一点朝着百分之百前进。   百分之九十七……   百分之九十八……   百分之九十九……   百分之一百……   “唰”白光一闪,脑海里的金属音适时响起。   “叮个咚,喂养一万只牲畜任务完成,奖励宿主一万庄园经验值,十万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庄园等级提升。”   “叮个咚,宿主累积赚取十亿庄园币,触发额外奖励。”   樊伉:“……”   任务完成了?   随即恍然。   他离开汶山的时候,营地已经有七百多匹马,鸡鸭牛羊若干,若是算上这几年吃了的意外死亡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一万只应该是够了的。   伴随着金属音的结束,系统面板上果然出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滴溜溜直转的骰子。   樊伉不由精神一振。   好久没有抽奖了,可算给他等到了。   无名今日带着阿秃出去了,并没有和他一起进宫,所以这个时候牛车中只他一人。他从水囊里倒了水,认认真真地把手洗了一遍,然后怀着无比虔诚的心往骰子那一戳。   “叮个咚,恭喜宿主,获得原世界传送票六张。” 第175章   樊伉:“?!!”   啥玩意?!   樊伉定睛一瞧,只见包裹里果然出现六张无色透明的卡片,这应该就是系统所说的传送票了。   传送票他能理解,可这个原世界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有问题找系统。   樊伉立刻在脑海里召唤系统。   “系统系统,这个原世界传送票是几个意思?能让我传送回原来生活的时空么?”樊伉非常虚心地请教。   系统隔了一会才回答:“你原本的灵魂生活的时间应该是你现在所在的时间线往后两千两百二十年的未来,你抽到的C级传送票能让你回到两千两百二十年后的未来生活十天。”   这个解释樊伉懂了,同时有点失望。   原来只能在原世界停留十天,并不是永久的啊!   不过这样也挺好了,没有永久居住权,偶尔能去度个假也是挺不错的。   樊伉知足常乐。   最妙的是因为樊伉自身是两千年后真实存在的,所以传送回去后,他就是那个时间段的樊伉本身,身份财产可以直接用。   樊伉有点搞不懂这个能把人传送到未来的黑科技机制,但是这个系统本来就是一种很不科学的存在,不科学存在的系统再弄出个不科学的时空传送好像也不是那么很难理解的事。   虽然现在已经适应了汉朝的生活,而且比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要活得滋润,但这并不代表樊伉就不想念便利的现代化社会,甚至刚来的那一段艰苦时期他做梦都想回去,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他肯定要好好准备享受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未来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回来,哪怕是一张纸都不行。   真的只能纯游玩,土特产就别想了。   想到什么,樊伉试探地问道:“这个传送票只能我自己用吗?还是可以送给别人使用?”   系统道:“只要能量足够,传送票并不限制使用者是谁。”   那就好。   傍晚的时候,整天不见人影的无名带着阿秃从外面回来,一身水淋淋的,显然一人一龙不仅在外面疯玩了一天,连沐浴都一并解决了。   自从回到长安之后,向来和他形影不离的无名明显和阿秃呆在外面的时间更多一点,哪怕他不说,樊伉也明白在长安城无名呆得并不快活,之所以愿意陪着他回来,也只是不放心他而已。   想到这里,樊伉心中一动,突然开口道:“无名兄,你想去度个假么?”   无名:“度假?什么意思?”   “就是外出游玩,在那些风景优美或者没去过但又想去的地方游山玩水,吃吃喝喝。”   无名眉毛一扬:“郎君想去哪儿?”   樊伉道:“有个地方想带你去看看。”   无名终于起了点兴趣:“什么地方?”   樊伉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神仙们住的地方。”   无名:“……”   我信了你的鬼哦!   无名正要开口说什么,从屋外路过的吕媭立刻停下脚步,兴致勃勃地道:“我也要去!”   樊伉:“……”   怎么哪儿都有你!   樊伉语气十分无奈:“阿母,下回你来的时候能不能让人通报一声?”   他现在是个成年男子了,虽然是他的亲阿母,这样动不动就直接推门进来也不太妥当吧?   真是失策!   当初他怎么就没有建一个自己的府邸呢!如果在自己的府邸,至少他家阿母不会这么神出鬼没,简直吓死人!   吕媭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自己家里还那么讲究?又没有外人。”   要说这个世上最相信樊伉的当属吕媭了,尤其是樊伉能入梦神仙们的世界更是深信不疑。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如果不是梦里得了神仙们的指点,这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哪儿能有现在这么大的成就?   现在听到儿子说要带无名去神仙们的世界游玩,吕媭又怎么会错过这么难得的机会。   “乖儿子,你真的能带人去神仙们住的地方吗?带上阿母啊!”生怕儿子不答应,吕媭语气谄媚得不行。   樊伉:“……”   说实话,吕媭虽然为人略跋扈,行事也像个女流氓,但对他这个便宜儿子还是很不错的,好不容易能够回现代体验生活,樊伉还是愿意带着她的。   “等我安排好。”既然带了吕媭,那也不好厚此薄彼不带樊哙,樊伉想了想又叮嘱她,“除了阿翁,你可别到处跟人乱说啊!”   “知道知道!”吕媭喜滋滋地出去找樊哙炫耀了。   看着这样的吕媭,樊伉不禁失笑。   他阿母这几年倒是愈发活泼起来,有的时候幼稚得跟个小孩子似的,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尊严。   可这是不是也说明他这个当儿子的做人很成功,将阿母照顾得很好,所以才能让吕媭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似的无忧无郁没心没肺地活着?   樊伉很不要脸地给自己脸上贴金,并沾沾自喜。   樊伉是个爱享受的人,既然有机会回现代度假,便不再迟疑,开始着手准备回现代的事。   他不知道回去的时候是什么季节,所以让阿沅赶制了几套简易的唐装,男女老少皆宜,真不合适穿出去了再买也不打眼,除此之外,他还特地把吕媭和樊哙请了过来,跟他们讲一讲注意事项。   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红灯停绿灯行这些基本的生活常识是一定要讲清楚的,要不然过马路被车撞到了可就不好了,身份证都没有进医院都不方便。   两人点头如捣蒜,答应得很干脆,表示一定听樊伉的。   樊伉计划得很好,他有六张传送票,就算带上吕媭和樊哙,他还能和无名去过一次二人世界。   但真到了出发的那天,樊伉发现自己想的果然还是太甜了。   看到两人身后一身普通妇人装扮的吕雉和即使一身布衣依然气宇轩昂的美大叔,樊伉有点晕。   “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们别告诉外人的么?   两口子自知理亏,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辄,讨好中带着点心虚。   “那个,我见你姨母最近心情不好,想着不如也带她一起去散散心,你可以带的吧?”吕媭如是道。   “那个,今日出门正巧碰上大王……淮阴侯,想着伉儿素日很是尊崇淮阴侯,便把他也带来了,伉儿不介意吧?”樊哙如是说。   这可真是他的亲爹亲娘,坑儿子啊!   人都带来了,樊伉还能如何?   不行也得行啊!   这个时候樊伉只能庆幸传送票刚好够六张,要不然真要被这对夫妻坑死了。   “走吧。”樊伉说着,捏碎了六张传送票。   无名他们是看不见传送票的,樊伉的动作看在他们眼中就是在空中非常神秘地点了点,然后一阵白光闪过,包裹住六人,“唰”地一下六人消失在原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身处在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里,身体仿佛被分解了一般,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知觉,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四周一片寂静,久到让人心里有些不安的时候,“唰”地一阵天眩地转,等到身体再次恢复知觉双脚踩在踏实地面的时候,樊伉就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环境里。   熟悉是因为穿越之前他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陌生则是因为距离那段时间毕竟有点遥远,记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   没错!   这里正是他在现代租住的屋子。   十多年完全未曾接触过现代化的设施,一时之间樊伉只觉有些恍然。   实在是那些记忆实在太遥远了,遥远得仿佛前世的一切只是他无意中做的一场梦而已,毫无真实感。   樊伉还在发怔,与他同来的几人则已经开始打量这间不大的两室一厅的房子。   他租的是旧小区,但是在出租之前房东曾短暂地做过婚房,重新装修了一下,所以房子外观虽然有些旧,但屋子里的装修还是满新的。   雪白的墙壁,透明的玻璃隔断门,大大的阳台落地窗,看上去窗明几净,十分整洁。   同来的几人都颇有城府,眼中虽然好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有吕媭像个傻大姐似的开口道:“这就是神仙们住的屋子吗?”   说实话吕媭是有点失望的。   虽然屋子很亮堂很整洁,但也就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啊,跟她想象中仙雾缭绕到处都是琼浆玉液的世界相差太大了。   樊伉心说这本来就是普通人住的屋子啊,哪里有什么神仙。   他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天空虽然很明亮,但即使是夏天,七八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天黑了。   星城的夏天很热,就这么一会功夫樊伉已经满头大汗,他把窗子打开,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准备带这几个古董人类去外面吃晚饭,顺便买两身清凉的衣服还有日用品,转头的时候发现几人睁大眼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或者说看着他身后的水龙头。   “它它它会自己流水出来——”   “果然是仙术。”   “我没看清,伉儿方才怎么做的呀?”   “兴平侯方才仿佛就这样拨了一下这个机关——”   韩信试着像樊伉那样将水龙头的开关往右拨了一下,果然“哗”地一声,水流顺着管口流了下来。   韩信一试成功,其他几人跃跃欲试,一个水龙头几个人都玩了好几分钟,开开关关无数次后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樊伉:“……”   他这是带了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来玩耍的吗?   “不早了,先带你们出去吃饭,吃完饭买点夏天穿的衣服回家休息吧。”樊伉一手抚额,直觉这场回家之旅定然鸡飞狗跳,波澜迭起。   听到要吃饭,几个人总算安静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樊伉。   神仙世界的美食啊!好想吃!   樊伉根据自己那不靠谱的记忆,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钱包和钥匙,点开一看,银行卡什么的都好好的在那里,仿佛他一直生活在这里,不曾离开星城,穿到两千多年前一样。   他神情恍惚,无名不由担忧地唤了一声:“郎君?”   樊伉回过神,说:“走,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几人快步跟上,临出门的时候,樊伉停下脚步,正色道:“神仙的世界规矩多,之前我跟你们讲的没忘吧?”   “没忘没忘。”吕媭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出门跟在你身后,你说走再走,说停就停,在外面要叫你名字,我是你妈,这是你爸,太后是你姨妈,淮阴侯是你叔叔,无名公子是你哥,遇事少开口多看多观察,不可咋咋呼呼,大惊小怪……”   吕媭背得可熟练了。   樊哙和韩信也点头,吕雉比较矜持,但对吕媭说的这一切没有反对,显然也是同意了的。   “那就好。”樊伉这才开门,带着几人下楼去。   出了小区走在宽阔的街道上,几人仰望着路边高大的建筑,满脸震惊之色。   “这楼好高呀!我们刚才就住在那么高的楼里面吗?”   “这么高的楼怎么建起来的?不会塌吗?”吕雉也觉得好晕。   那么高那么高的楼,只看一眼就觉得要倒下来似的,居然有人住在里面。   吕媭表示自己需要怅悔,方才居然还觉得神仙世界不过如此的她实在是对神仙大大的不敬!   当看到汽车驶过的时候,几个人简直有些风中凌乱了。   天吶!   会自己跑的铁箱子!   还有两个轮子驮着人自己跑的怪家伙!   无名到底造过“仙宫”,见过世面,知道这些会自己跑的铁家伙叫车,铁箱子叫汽车,两个轮子叫电动车,是和马车一样的交通工具。   但听说和亲眼所见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饶是他知道有这个东西,亲眼见过之后才更加觉得仙术深不可测!   等到了广场,看到商城门口竖着的巨大电子屏上正在播放某化妆品广告,几个汉朝古董这回不仅是震惊,甚至带着点不敢置信了!   “人、人、人在盒子里,会动啊!!!”吕媭指着电子屏,嘴张得跟吞了个鸭蛋似的,合都合不拢,简直在惊叫。   “阿母,小声!”樊伉满头黑线,压低了声音道,“那是拍摄好之后播放的影像,并不是真的人在显示屏里。”   “可是真的像真人啊!”吕媭降低了音量,小声说,“她那么大个人是怎么装进去的啊!”   得!   白解释了。   樊伉一抹脸:“走吧,去吃饭。”   华夏国的美食还是很有魅力的,饭菜上桌,吕媭几人顿时忘了种种这个世界种种惊奇的仙术,专心致志地享受起美食来。   汉朝食物珍贵,烹调方法也比较单调,基本都是蒸煮炖,樊伉虽然偶尔也会做几个炒菜,但讲实话他厨艺着实一般,调味料又少,做出来的菜味道也就一般,那么受追捧完全是被汉朝烹调手法单调衬托出来的。   跟华夏国真正的美食一比,樊伉那点手艺顿时被比成了渣。   但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吱声,就一张嘴,能吃的时候谁还顾得上说话。   六个人十几道菜,吃得干干净净,结账的时候老板乐呵呵地一个劲叮嘱他们下次再来。   吃了饭,樊伉又带他们去买了换洗的夏装,还有毛巾口杯牙刷拖鞋之类的生活用品,因为晚上吃得有点多,樊伉直接领着他们走回家,权当饭后消食了。   此时天色已暗,华灯初上。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不停,道路两旁的店铺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天空一片灰白,连丝星月的影子也无。   吕媭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美丽的街景,城市里闪亮的灯光连天上璀璨的群星都为之失色。   “果真是仙境啊!竟有如此仙术可驱散黑夜。”吕媭已经被彻底震撼了,一把抓着樊伉的胳膊兴奋地道,“这个这个这个!儿子,我想要这个!”   樊伉:“……”   他也想,可他不会啊!   “阿母,那是仙术!”樊伉提醒她。   意思就是他不会了。   吕媭十分失望,甚至还用你真没用的眼神看着他。   樊伉被她刺激到了,有些恼羞成怒:“都说了那是仙术,我只是个凡人。”   吕媭自知失言,见儿子似乎有些不开心了,连忙道:“我也就是太高兴了随口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一定要这个的。”   不是一定,但还是想的。   樊伉琢磨着难道他还得想办法建个发电厂吗?   不说技术能不能达到这个要求,关键是他真不会啊!   几人对着街边的灯光啧啧称奇,就连素来目空一切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无名也很是好奇,到处看来看去,这一切对他来说实在太新奇了。   买好东西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   汉朝时没有灯,娱乐也很少,入夜以后干不了什么活,基本都是早早睡觉,平时这个点吕媭她们早就上炕歇着了,可这会儿一个个地精神抖擞,丝毫没有想睡的意思。   樊伉教他们如何使用家里的电器,几人排着队洗完澡,一起坐着看电视。   吕媭对这个可以把人变小装进去的盒子非常感兴趣,看她那表情如果没有樊伉在边上看着,她很想把电视拍开看看里面的人到底装在哪儿了。   其他人也差不多同样的表情,对于播放的电视节目倒是没有什么兴趣了。   好不容易捱到十二点,樊伉赶他们去睡觉时一个个的还不太乐意。   家里两间卧室,吕媭姐俩一间,迷弟樊哙和大王一间,樊伉和无名两个年轻人在客厅打地铺。   樊伉把客厅拖干净,铺上被子和席子,和无名躺在席子上,闹哄哄的一天才终于结束。   客厅里开着空调,无名盖着薄薄的空调被,两手平放在小腹前,目光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心情还未曾完全平复下来。   “难以想象,我居然真的来到了神仙们的世界。”   樊伉扭过头看着他,笑着说:“是啊,到神仙们的世界打地铺。”   无名也笑了起来,他平时很少笑,但是真的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都柔和下来,帅得让人想尖叫。   “跟做梦一样的。”无名道,“有郎君陪着,打地铺也很高兴。”   而且就算是地铺也睡得很舒服。   樊伉被他的笑脸勾引得无法自拔,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还觉得像做梦吗?”   无名这回是真真切切笑出了声:“不是梦,却比梦还要美好。”   低低的笑声勾得樊伉心里痒痒的,可是卧室里还睡着四人组,这屋子的墙壁又薄得跟纸一样,就算想做点什么也不合适宜,只得又亲了亲无名,说:“早点睡吧,明天带你们出去玩。”   无名“嗯”了一声,觉得空调温度调得有点低,他把空调被往上拉了拉,搂着樊伉闭上了眼睛,睡着之前还不忘提醒樊伉:“明天我要坐那个可以自己跑的车。”   樊伉失笑:“好好好,带你们去坐,快睡吧。” 第176章 (完结)   星城是个娱乐养老城市,没什么大的企业,但是吃喝玩乐的地方倒是不少。   好不容易来一趟星城,游山玩水什么的就算了,以大汉的生态,开门就是山,抬眼便是水,人家压根不稀罕,他们喜欢的是亮闪闪的没见过的大都市里的新奇玩意。   比如能载人跑的汽车,比如能在地下奔跑的地铁,比如在空中穿行的轻轨,比如高达几十丈的高楼。   第二天吃了早饭,樊伉带着他们坐地铁去了市中心游玩。   出乎樊伉意料之外的是,五个加起来年龄都快赶上两百岁的人,居然喜欢公园的游乐设施,玩了半天的海盗船过山车,那个大摆锤樊伉看着就眼晕手软脚软,吕媭姐俩却玩得不亦乐乎,连着玩了好几轮,还是工作人员见她们姐俩年纪都不算轻了,生怕出什么意外,非常礼貌委婉地拒绝了她们才悻悻地罢休。   吕媭正玩得兴头上,当面被人从云霄飞车上赶了下来,脸上有些挂不住,找儿子告状:“他们好过份,凭什么不让我和阿姊玩这个,我们也付了钱的!”   “他们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不坐就不坐吧,我们去玩别的。”   作为补偿,樊伉带着她们姐俩去做spa,男人们等着她们俩的时候去喝啤酒撸串。   啤酒很好喝,肉串也很好吃,等一等女眷樊哙他们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酒足肉饱,容光焕发的姐妹俩出来的时候,樊伉率先竖起了大拇指:“阿母,姨母你们俩今天真漂亮。”   吕媭傲娇地瞥了他一眼:“我以前不漂亮么?”   “漂亮!今天格外漂亮。”樊伉狗腿地帮她们拉开椅子,招呼着,“快坐快坐。”   扭头又吩咐老板加串。   这个点撸串的人不多,老板听得好笑,点头道:“好嘞,给美女加串。”   吕媭咭咭直笑,觉得神仙们不仅会仙术,说话也直接,但意外地不讨人厌。   在大汉的时候谁敢当着她的面喊她美女啊!早被甲士叉出去了。   她坐在有些带油腻的凳子上,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左瞧右瞧,果然觉得自己的脸比以前看着白暂细腻许多,连眼睛都更加有神采。   原来方才那些人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居然有这么好的效果啊!   吕媭摸着脸,对樊伉说:“儿子,明天我还能来做这个……护肤吗?”   樊伉不太懂这些,但即使如此他也知道一般人做美容不会天天都做的吧,就算是敷面膜也要隔两天才敷一次,要不然反而伤皮肤。   “过两天吧,大后天再来。”樊伉见吕媭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解释说,“做得太勤了对皮肤不好。”   吕媭有一点好,那就是比较听劝,尤其是来到了这个神仙的世界,因为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唯一能依赖的只有眼前这个偶尔能入梦到神仙世界的儿子,所以显得特别听话。   樊伉说过两天就过两天。   爱美似乎是所有女人的通病,不分古今中外。   这仿佛是某个信号,开启了吕雉姐俩对于权利之外的另一项人生追求。   接下来的两天,这两位大汉朝身份尊贵的女性像普天之下大多数女人一样开启了买买买模式。   漂亮的衣服,买买买。   漂亮的手饰,买买买。   漂亮的鞋子,买买买。   好在两人只要求外观漂亮,并不一定要求品牌,要不然以樊伉前世那点积蓄,恐怕买不了两件就要破产,即使如此,他的钱包依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水。   吃吃喝喝悠闲度假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的,在樊伉的存款基本告罄之时,十天的度假期也要完结,在离开前的那天,樊伉特地跑到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   虽然这张相片很有可能无法保存下来,但总归是一个证明,证明他们来过,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拿到相片的那一刻,吕媭颇有些恋恋不舍。   “真的只能呆十天么?不能呆久一点……”甚至永远留下来?   樊伉点头道:“不能,我们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若想永远留下,会怎样?”   不仅是吕媭,这下连吕雉都抬起眼睛看着樊伉。   樊伉正色道:“那就真的要永远留下,变成尸体的那种,或者更惨一点,被永远抹杀,无论是神仙的世界还是大汉朝都没有我们这几个人,就像从未出生过一样。”   一听不仅不能在神仙世界留下,很可能连汉朝也回不去,吕媭连忙打消了留下来的念头。   神仙的世界再好,不能留下来也枉然。   她还是回去做她的临光侯吧。   很快离开的时刻到了,樊伉检视了一番穿着来时的唐装的其他五人,问:“准备好了么?”   五人齐齐点头。   樊伉便去捏传送票。   “叮个咚!系统检查到传送者携带不属于目的世界的物品,无法传送。”   樊伉扭头看着五人组,无奈道:“神仙世界的物品也带不走。”   五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最后还是老实人樊哙率先捋起裤管,取出一把西瓜刀。   樊伉:“……”   这么长这么锋利的西瓜刀,他家阿翁居然敢就这么拿根带子绑腿上,真神人也!   樊伉冲他伸了伸大拇指,将目光转向其他人。   他不信只有樊哙一人想夹带私货,这几个人都不老实,肯定私底下都藏了东西。   韩信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本书递给樊伉。   樊伉瞅了一眼封面,《兵法藏书》。   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   问题是看得懂么?   樊伉默默地把书归回原位。   吕雉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樊伉。   樊伉只掂了一下,就知道里面放的应该是前几天新买的护肤品,小包装的那种。   最后他把目光转向吕媭。   吕媭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同样大小的袋子递给他。   樊伉接了过来看着她不说话,吕媭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塑料包,樊伉还是不作声,吕媭无奈,只得弯下腰从鞋子里摸出一个小密封袋。   樊伉估摸着这应该差不多了,点了点头,再次捏传送票。   还是传送不成功。   他转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吕媭。   吕媭连连摆手:“真没了,东西全给你了。”   边上一直当背景人的无名默默地像樊哙那样捋起裤腿,解下一把水果刀。   樊伉:“……”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无名,面对他的注视,无名头一次挪开了目光。   下一秒,樊伉捏了捏传送票,传送票发出一阵光亮,下一秒他们又被传送回了大汉朝,他们离开之间的地方。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突然从交通便利,热闹繁华的大都市回归原始朴素的大汉朝,心理的落差不是一时半会能调整过来的。   看着灰暗的甚至还能看到蜜蜂孔的土砖墙,吕媭甚至叹了口气。   才刚回来,她就开始想念她仅仅只住过十天的明亮又干净的高楼了。   见识过了那样的繁华与热闹,即使是新都长安,吕媭也觉得委实太过冷清与落后,就连她最喜欢的财宝都不觉得吸引人。   “无趣!”她把手里的珠宝盒子一放,扭头问侍女,“郎君呢?”   “宫中传唤,郎君大早上就进宫了。”   “陛下还是太后?”吕媭问。   “……是未央宫。”   儿子太受欢迎就是这点不好,有时候吕媭想见儿子一面还得排队。   与她一般觉得不太适应的还有住在长乐宫的吕雉。   吕雉步出长信宫,站在宫殿廊下,抬头仰望宫墙之外灰暗的天空,头一次生出这座厚重又孤寂的宫室就像是一座阴森的囚笼,囚住了所有住在里面的人。   再尊贵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神仙世界的普通人。   想到这个,吕雉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有的时候两者之间相差的距离太大,甚至连追赶的勇气都没有时,便只剩下灰心和挫败了。   人间不值得啊!   在这一刻,吕雉仿佛醍醐灌顶一般顿悟了,升华了,并且重新为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方向。   年轻的惠帝刘盈发现自己的母后一夜之间突然就变了。   她对政事不再像以前那么热衷,开始注重个人享乐,心性也开始变得平和起来,更加豁达,或者说对旁的事更加漠不关心。   有的时候惠帝在政事上有些拿不定主意,习惯性地找她商量时,吕雉也只是毫不在意地摆一摆手。   “陛下执掌朝政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政事该有自己的主见,凡事不必再找我拿主意。”   惠帝初时还以为吕稚因为两人最近政见不合矛盾重重所以故意闹别扭为难他,但次数多了,吕稚态度依然如此,有时候他询问的次数多了,吕雉还会不耐烦,甚至拿一种“尔等凡人莫要为这些琐事打扰我”的眼神看着他。   他母后这是怎么了?   刘盈一方面窃喜吕雉终于不再在政事上横加干涉处处与他作对,一方面又因为吕雉种种反常的举动而有些忧心忡忡。   他反感吕雉在朝政上干涉太多,但身为儿子担忧孝顺母亲也是真,所以心情一直在这两种极度反差的环境起起伏伏,格外煎熬。   现在吕雉自己后退一大步,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开始猜测,吕雉到底是想通了放弃了还是在憋大招。   仔细想想吕雉态度发生改变是从上次出宫去临武侯府见临光侯之后发生改变的,那这改变肯定跟兴平侯有关。   刘盈很是好奇,母后性格如此强势,小表弟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兴许是重新领悟到了人生的真谛?”樊伉琢磨着,不太确定。   刘盈换了个方式问:“前些时日,母后曾出宫一趟去了临武侯府,可有发生任何事?”   樊伉想了想,点头道:“我带太后出去玩了两天,散了散心。”   “就这?”刘盈想了很多,但没料到樊伉居然会给他这样一个答案。   他问道:“你们去哪了?”   他更好奇的是什么地方如此神奇,居然能让人一个人的本性发生如此大的改变。   樊伉狡黠一笑,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道:“神仙们的世界。”   刘盈:“……”   他怀疑樊伉在敷衍他,但他没有证据。   樊伉放不下汶山马场的那几百匹好马,在长安休息了大半个月之后,便收拾行李再度前往汶山。   这一回他带上了更多的匠人和养马人,以及更多的因为伤残无处可去想跟着他混口饭吃的军卒们。   马场正处于初建时期,需要的人手挺多的,也有些并不需要力气就能做的活,反正需要人做,樊伉便找樊哙和吕释之替他挑了这些人。   两世为人,樊伉对军人都挺尊重的。   不提这些大汉军卒的品行,也不提他们打仗卖命很大一部分原因只是为了服役或者想搏个出身,总归是靠着他们这些年才能将匈奴挡在雁门关外,其他人才能过几年安稳的日子。   为着这个原因,樊伉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安顿他们。   再者这些军卒都是樊哙和吕泽吕释之兄弟精挑细选下来的,皆是秉性淳厚忠诚之人,樊伉最看重的就是这一点,那些奸滑之辈都到不了樊伉跟前。   若是樊伉许他们一口饭吃,以他们的身体条件舞刀弄枪可能不成,可关键时刻为樊伉以身挡刀还是做得到的。   要建马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成的。   之前那几年不过是个雏形,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养了几年樊伉倒是真生出了建个正经马场的念头。   他有巨魔兄提供的最优秀的种马,有系统出品的最好的牧草,他不缺粮草,也不缺人手,只要有合适的场地按理说建个马场应该是可行的。   接下来的数十年时间樊伉都留在汶山专心繁育马匹,因为他马养得好,樊哙一度领兵将附近的羌人部落驱赶至积石山一带。   度过了最艰难的头几年后,马场基本每年都能提供数千匹质量优异的战马。   到了这个时候,樊伉才终于能松了口气。   之前他建工坊建书院那不过是锦上添花,现在马场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只要匈奴一日不灭,想要优秀的战马就得找他购买,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没谁会想要他这条小命了!   当然,樊伉也不是那等不顾大局的人,这些年养育出来的战马,基本都优先供应给驻守雁门的周勃,别的人不说,周太尉那等老实木讷之人对樊伉那是赞不绝口,谁敢说他半句不好,这个老实人能气得拍案而起。   吕后六十大寿那年,他回了一次京,送了一匹小马驹给吕后庆寿。   吕后此时已不太管政事,安心在长乐宫中养老。   她命宫中乐伶排了许多奇奇怪怪腔调的乐曲,养了好些肤白貌美的宠臣,每日在宫中与宠臣私混,聆听乐曲,饮酒作乐,生活奢靡。   不过,她有钱。   樊伉的作坊她都有份,每年光是作坊的收益所得她都花不完,足够供她自己吃喝玩乐。   她是真想开了,从一个激进的女权主义者转换成了一个完全的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派。   自己是这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女性,又富甲天下,何必劳心劳力去管那些烦人的政事呢?吃力不讨好,闹得儿子也跟自己离心了。   至于吕氏家族——   反正她活着的时候陛下不敢亏待吕家,若有一日她驾鹤归西,有樊伉在,至少能再保吕家三十年。   至于三十年以后,那个时候她尸体都腐烂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若说此生她还有什么愿望,那就是死后能投生到神仙的世界吧!   樊伉觉得这样也好。   朝中有诸公在,刘盈生性仁善,并非好大喜功之辈,这几年又扶持了不少年轻的臣子,渐渐地有了自己的班底,雏鹰的翅膀渐渐地长成了。   孝惠二十年,七十高龄的吕雉在长乐宫中薨逝。   这对于平均寿命不超过五十的大汉人来说,绝对称得上是长寿了。   樊伉从汶山赶回京城奔丧,送别了这位史上第一位临朝称制的传奇女性之后,又回到了汶山,继续养马。   再过了十几年,他又先后送走了吕媭和樊哙,自觉在这个世界已没什么牵挂,便抽空进了一趟宫,将这些年的养马心得还有马场全交给了惠帝。   惠帝讶然:“伉儿这是为何?”   “陛下,马场如今已初成规模,陛下只需派遣可靠的人去打理便可。”   说实话这个时候惠帝确实对樊伉的马场十分觊觎,虽然樊伉说过他百年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会交给自己,但自家人知自家事。   皇帝这个位置看着至高无上,真正做了皇帝才知道有多不易。   他既要安抚那些位高权重的诸侯王,又要在不触动那些老臣的利益基础上,扶持年轻的臣子,还要防范匈奴与南越国的侵扰,为了维持这几十年短暂的哪怕只是虚假的和平,殚精竭虑,夜不能寐,忧思过重,身体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最近处理政事稍微久一点,便觉有些力不从心。   反观樊伉在汶山数十年,虽是黑了瘦了,可是身子骨反倒养得更好了,整个人精神焕发。   这一比较,他和樊伉到底谁能活得长还真不一定。   当然,他相信樊伉肯定没有异心,可有些东西再相信别人,也不如拿在自己手里安心。   比如马场。   这个时候樊伉主动把马场交还给他,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安了他的心。   樊伉会如此,怕是也猜到了他的心思吧。   “臣弟是个没什么大出息的人,这些年仗着陛下的宠信任性妄为,好在没有辜负陛下的厚爱,如今臣弟年岁也大了,陛下就允了臣弟提前养老,做个混吃等死的纨裤子弟吧。”   惠帝本就有心,听了这话,还能再说什么,索性顺水推舟允了。   从未央宫出来,樊伉便见到已是中年的无名两手抱胸靠着一匹四蹄生火的栗色马闭目养神,也不知等了多久。   他快步走了过去,还未出声,无名便睁开眼睛,冷漠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暖意。   “跟你表兄谈妥了?”   “嗯。”樊伉靠近他,说,“我把马场交出去了,往后我什么都不干就陪着你,你想去哪我就去哪。”   无名兄陪伴了他大半辈子,剩下的半辈子换他来陪伴无名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