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但万人迷[快穿]   作者:迟瑞   文案   江言每到一个世界都是地狱开局,不是对大佬做了不可描述的事就是做了狼心狗肺的事   世界一:玄幻世界   穿成被下药的正道小弟子,你误打误撞对正在渡劫的魔道尊主做了不可描述的事,该如何存活?   世界二:穿回曾经做过任务的现代世界   他一手养大的崽子已经成了这座城最高的权利象征,而他穿成了某个想爬上大佬床的小明星   世界三:虫族世界   穿成暴虐成性的雄子,你发现手里正拿着鞭子,而眼前是被人按在地上,眼底杀意一闪而过的皇子殿下,你该如何存活?   (架空虚构背景,与现实无关,请勿带入现实哦~)   世界四:   从烂草堆里捡回来的落魄贵公子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从小跟在身后的小侄子成了暴虐狠辣的帝王,而他穿成了不学无术的小公子   世界五:现代坏蛋总裁   你是即将破产的坏蛋总裁,声名狼藉坏事做尽。你以为你将要迎来众人的审判……   预收~~康康吧   温彦是一只来自深海的章鱼,一只生出自我意识的八爪章鱼。   今天是来到人类世界的第一天。   温彦在人类观察手册中写道:   人类很奇怪,它们身上有种奇怪的气味,不怎么好闻。如果悄悄用触手碰他们的话,会有很奇怪的反应。   听说人类有alpha,beta,omega的区别,但我暂时没有分辨出来。   我会的人类词汇太少了,我需要加倍的学习。   —————   今天是联邦第一军校的新生入学仪式。   也是那个人第一次出现在学院。   他的左耳戴满了抑制环,每一个都是最顶级的功效,这人却随随便便戴了好几只在耳朵上,足以见实力的恐怖。   哪怕是学院第一的凯尔斯学长不知为何信息素暴动,那人被围在攻击性信息素最中心,也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取下左耳的一只抑制环。   那天所有参加新生仪式的人都无法忘记那种震撼的感觉。   那是来自深海的威压,无边无际地压在你的胸膛。你看见礁石的破碎,海藻的飞舞,看见鲸群划过身边,也看见锈迹斑斑的沉船,看见飞鸟略过水面又消失了踪迹。   是生命与死亡的预言。神秘、欲望、强大与绝对的臣服。   那个人的信息素。   ————   沈行,前人类最强,联邦前上将,因伤退役后在联邦第一军校任教官。   对于传言中什么强大到令人生畏的新生,他嗤之以鼻。   不过是个有点天赋的年轻人。   后来,温彦伸出的触手碰到地上的酒水,从未体验过人类酒酿的章鱼立刻成了粉红色。   沈行勾起嘴角,不动声色地抱起一根触手,触手上的吸盘因为燥热不安地一收一缩。   …   只有八根,怎么够呢? 第01章 玄幻世界   “爷,你看看这长相,俊俏着呢!就是脾气烈了些……”   “哈哈,我就喜欢脾气烈的,行了,下去吧。”   江言模模糊糊听到一男一女的谈话,他尽力想保持自己的清醒,但脑子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奋力半睁开眼,只看见一个穿着富丽的男子笑着向自己走来。   【要求存活时间:50天。原主记忆即将恢复。】   随着脑中话音落下,无数的记忆碎片在江言脑中炸开。继承记忆的瞬间很痛苦,江言死死咬住唇才避免发出痛哼。   这是一个玄幻世界,原主是正道小门派一个下山历练的弟子,被嫉妒他天赋的师弟所害失了武功,还被卖入青楼。原主自然誓死不从,老鸨就给他下了药。原主不愿受此辱,于是自断经脉而亡了。   接收记忆的痛感反倒让江言清醒了几分,他尽力保持着脑内的清明,扫了眼已经行至眼前的男子。那眼神毫无波动,倒像在看一个死人。   男子被吓了个激灵,下意识后退一步,待反应过来又觉得羞恼。“你……”   江言不等他说完,干净利落就是一个手刀。   男子身形晃了晃,应声倒地。   “爷——您要的美酒……啊!”托盘摔在地上,正巧进门的老鸨吓得花容失色。   等在楼下的手下听见惊呼,立刻飞奔上来。   江言刚刚出手后才感到身体虚软无力,若要直面如此多打手胜算不大。扫视房内一眼,没有多加犹豫就打开窗户,估量了一下高度。   房间在二楼,旁边就是极窄的巷道,可以踢着对面墙壁的力下去。   打手们蜂拥上来的时候,只见江言一身青衣的背影。   “追!快追!”   可待一群人追至巷道,却失了江言的踪迹。几人狐疑地四处打量,总觉得四周皆有衣袂翩飞的声音,一时颇有四面楚歌之态,惊疑不定。   他们不自觉分散了队形,其中两人警惕地迈向巷道深处。可片刻后却传来两人的惨叫,瞪大的瞳孔在昏迷的最后一刻倒映出一抹青色的衣角。   背对他们的同伙被两人的惨叫声吓了一跳,立刻转回过头,只看见那两人俱倒在地上,出手的人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几人心中一凛,更是慎重起来,几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周围的一切。   但人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被恐惧压垮的时候。剩下的打手还来不及惊叫,就看见头顶掠过一点青色,紧接着身边的人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不到半刻钟,追出来的十几个打手只剩了最后一个。   他近乎癫狂地转着圈扫视四周,手中握着的剑颤抖不已。然而四周确实一片死寂,静得只听得见他自己粗重的呼吸。   “滚出来!有本事别躲躲藏藏!你给我出来!”   他愤怒地大吼,更像是给自己壮胆。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点声响。   那人像触了电一样飞快地转身。江言一身青衣劲装,左手的宽袖被一根青色的绑带牢牢地裹住,右手的绑带却散下来,被握在他指尖。   “好。”   那声线偏冷,或许是因为干渴还掺杂了一丝沙哑,落在最后一个打手的耳边却像是恶魔的低语。   打手最后一刻看见的,是如剑一般飞出的绸带,像是有灵魂一般缠在他脖颈。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打手只来得及想,原来这人的武器便是那根绑带啊。   终于安静了。   地上七倒八歪的俱是晕过去的打手,只有江言一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中间。他慢吞吞地将暂时用作武器的绑带重新缠上小臂,同时感受着体内因为剧烈的动作而莫名的热流涌动。   不太对劲。   是中毒了吗?   江言只觉得脑海一片混沌,反应似乎都慢上几拍。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才想起若是中毒了,应该赶紧催吐。   可是这毒性发作的也太快了些。   燥热的气息是从耳间开始的,迅速就蔓延至整个身体。脑子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四肢都凭着本能动作。   好热。   想要……冰凉的东西。   似乎是听见水的声音,江言身体跟着本能先动了。   就在旁边。   略高的围墙即使对不在状态的江言也不算什么难事。他后退几步,几个奔跑助力再向上一跃,手指便抓住了墙头。   江言跳上墙头,看了看院内。   很是富贵的模样。亭台楼榭,飞檐青瓦,院中栽的尽是些名贵树木。正中间的楼阁修的更是气派,金龙为檐,白玉为梁,颇有威严之势。   奇怪的是,这么贵气的一个院落,却不见任何一个服侍的人,倒是极其安静。   他心下微凛,可立刻袭来的燥意却将他的思绪打散。   水声依旧未断,潺潺的流个不停。江言喉结不自觉滚动,眼中的清明也逐渐被混沌代替。   是一处温泉。   江言烧作一团的脑子已经来不及去想为什么温泉会有这样大的水声。他直直就往水中走去。   有一股冰凉的气息。   在哪?   他完全是循着感觉往池子中央走,衣衫被水流完全打湿,紧紧贴在身上。   下一刻,却传来什么东西破水而出的声音。水花飞溅在江言的脸上,身前。   对危险的极端感应让江言硬生生扯回一点意识,反应极快地迅速后退几步,退到了池子的边缘。   一双手紧接着破水而来,狠狠地抓住江言的脖颈,带着几乎要碾碎它的力道。   飞溅的水花挡住了江言的视线,但即将窒息的刺激唤起了他的肌肉记忆。他抬腿用力一扫,踢向对方的膝盖。   这一下显然踢到了地方,来人闷哼一声,膝盖一软,手上的力道也随之一松。   江言抓住机会,扣住来人的手腕,一个旋身让两人的位置对调。为了防止这人的回击,又将自身的重量死死压在他身上,左腿的膝盖强势地挤进来人双腿之间。   接近的一刻,江言一直紧皱的眉头却松了松。   原来刚刚那股冰凉的气息正来自这人,此刻肌肤相贴,竟是极为……舒服。   体内汹涌的热流终于有了歇息之势,他低着头,企图让呼吸平静。片刻后,江言才抬眸看向这个被他莫名扣住的人。   过分艳丽的长相,配着一头赤红色的长发,眼角的纹路像火一般的燃烧。纹饰繁复的长袍显示出地位的不凡。   一双同样是赤红的瞳孔冷冷地看江言,像是在看一只即将被踩死在脚底的虫子。   此时被江言冷不丁压在身下,他眼角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周围的温度都冷上几分。   在这样强烈的杀意下,江言晃了晃神,开始……   发呆。   这样的长相,似乎看着有些熟悉?   江言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寻了许久,才想起这个人是谁。   韩昀,传言中杀人如麻的魔尊。和他过分艳丽的外表相衬的是他过分狠辣的手段,据说他最喜欢的便是就着人肉下酒,最爱听的是人死前的惨叫。   就连三岁小孩也知道,如果遇上了一头红发长相极其艳丽的男子,不要犹豫,立刻跑;如果你不幸惹了他,也别犹豫,立刻自尽。   江言罕见地迟疑了片刻,才慢吞吞对上韩昀的视线。   他这样的姿势…好像已经惹了他吧。   不过,他的内力应该相当强大,为何刚刚对阵之时,却没使出分毫?   “你的内力呢?”   主打一个不懂就问。   话音刚落,江言敏锐地感受到四周气氛一变。   身体的每个警觉系统都在叫嚣着危险,好像马上就要爆炸。江言只来得及顺着直觉往左边偏了偏头,下一刻,额角传来微凉的触感。   血顺着额角流下,一直延伸到眉尾。江言无疑有一副好相貌,面部线条干净利落,显现出几分硬朗。   此刻衬着额角至眉尾的血痕,竟增一分色气,想着……用舌头一点点舔尽血痕,那张硬朗的面容是否会出现一点错愕,或者情欲。   韩昀握紧匕首的手一紧,动作莫名顿了一顿。   虽然不知道这位魔尊大人为何在这样的关头出神,但江言还是立刻抓住了这个空隙。他的手肘用力往匕首处扣去,待匕首应声落地,又立即将其踢远。   韩昀这才回过神来,似乎是羞恼于刚刚的走神,他下一步的动作更迅猛了些。   两人在水中对了几招,拳拳到肉,只听得几声闷哼和水花四溅的响声。但韩昀毕竟练功法出身,此刻无内力傍身,比不得江言,不过几招便败下阵来,被江言以刚刚相同的姿势死死的压制住。   韩昀的眼神更冷。   “我有一百种法子可以让你生不如死,你……”   “闭嘴。”   江言一把将韩昀的嘴捂住。   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妙。   十分不妙。   因为刚刚的一番打斗,体内本被压制的情欲像潮水一般涌来,极深处的躁动叫嚣着要求释放,理智的维系已经摇摇欲坠。   必须立刻就走,这位魔尊他惹不起。   “无意冒犯,我现在就走。”   江言强撑起一点清明,嗓音因为某些原因导致的干渴更沙哑了些,有种说不上来的韵味。   韩昀眸底阴沉地看了江言半晌,并不说话。   此人不知什么来头,如何就摸到了自己的渡劫之地。这个地方除了他最信任的属下,没有任何人知道。   况且刚刚的几招看来,此人虽无内力,但身手极好,绝非凡人。   看他的招式,不像是正道中人。   事实上,不像他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功法。   他来此,是为何?   只是既然此人给了台阶,他又暂时敌不过。不妨顺着他走,待内力恢复,再杀他泄愤也不迟。   “阁下是哪方的人?”   “无名之人,”江言此时脑子里已是一片混沌,迷迷糊糊听到了韩昀的声音。   这该是同意和解的信号。江言将手撑在岸边,想要从韩昀身上挪开。   但片刻后他却发现这完全行不通。   就像是鱼突然离开了水,刚刚慰藉着他的冰凉气息如潮水一般褪去。完全是身体的本能让他立刻扑回原地,比刚刚的姿势更紧密地贴在韩昀身上。   ……   江言似乎具象化地听见了韩昀杀意顿起的声音。   被水沾湿的衣裳湿漉漉地贴着肌肤,韩昀甚至能感受到身上那人滚烫的温度。许久没有如此动怒,汹涌的怒气让他毫不犹豫地抬脚就踹。   江言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脚腕,水花随着两人的动作到处飞溅。两人本就极近,他甚至能感受到韩昀炽热的呼吸,夹杂着水花的声音,气氛徒然增添了几丝暧昧。   “别动。”江言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这嗓音极为压抑,尾音因为某些原因微微上扬,带点撩动人心的意味,叫人忍不住想听得更多。 第02章 玄幻世界   韩昀这才发现眼前这人有些不对劲。   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看似清明的眼眸深处已是迷茫一片。滚烫的鼻息,炽热的温度,还有颤抖着的身体。   分明是强撑了许久,意志已经接近消弭了。   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也该知道这人是中了什么不三不四的药物。韩昀眯起双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衣角。   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举动。   无名之人……呵。   一个中了春药的人。   毫无内力但身手不凡之人。   他此刻的压抑,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演给他看?   又或者,他是无意误入,还是有人安排?   韩昀此刻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江言却忍不住了。他能撑到现在,本就是强弩之末,而某人自以为的摩挲衣角,实际是在他的腰际若有若无的游走。   冰冷的指尖像是挑起大火的最后一根薪柴。江言听见自己脑袋里紧绷的弦一下碎掉的声音。   他迅速点向韩昀耳后的一道穴位,将人定在了原地。   这是他在以前经历过的古武世界所学,现在的玄幻世界并没有关于穴位的研究。   这个穴位会让人四肢瘫软,失去反抗的能力,还会昏昏欲睡。   江言慢慢俯下身,在韩昀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挑开他的腰带。   两人之间最后一层隔膜轻飘飘落入水中,滚烫与冰凉的躯体在这一刻紧紧相贴,好像是最亲密的情人。   ……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忍一时而已,若是真做,他就不得不直接事后杀了韩昀了。   存活,本就是个残忍的词。   明明如此相近地挨着对方,身躯是如此滚烫,江言的眼睛里却像藏着寒冰。   他向来理智的可怕。   韩昀修的寒灭决,体温本就比正常人低了几分,于江言而言就像是一块人形的巨大冰块。他闭上眼睛,尽力平复下腹涌动的热流。   江言闭上眼睛的时候,睫毛会不自觉的轻轻颤动。   韩昀神色阴冷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人,似乎是要将他的面容刻入脑海,好以后寻仇。   然而他被某种奇怪的功法定在了原地,不得动弹。周围又静得出奇,只听得见风吹草动的声音,还有水波一圈一圈的荡开。   韩昀的思绪莫名就平静了。   脑子里警惕的神经一刻不停地叫嚣,但某种困意不可抵挡地入驻他的全部意识。若有若无的草木的香气席卷着全身,还有某人略微滚烫的鼻息,韩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坦白来说,是韩昀这么多年少有的睡得如此安稳的时候。   梦中的草木香却是慢慢的消散了,等韩昀醒来的时候,只剩安静的水纹,和身上残留的一点温度。   这种情形,让他想到某些用完就走的嫖客。   “好,很好,”韩昀不怒反笑。   下一刻,水池边的石岸发出一声巨响,碎石落了一地。   “你若敢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必杀你。”   声音平静的可怕,却像是来自地狱深处。   ————   此时的江言刚刚走到门口,猛地顿住了脚步。   不对。   门外太安静了些,安静的有些不正常。   按照昨日进来时的布局,外面应该是一处街道,就算现在时日尚早,也不该如此安静。   更像是人为做出的效果。   能将一个街道的人都清空,又暗暗潜伏在外面,似是有所忌惮。联想到韩昀内力尽失的境况,不难想象他们来此的目的。   有如此胆量,想来实力不弱。   江言面无表情往墙头走了几步,完全不想管。   干他屁事。   【嘟嘟嘟——警报警报——世界支柱人物有巨大危险,请宿主立刻前往救援】   江言只好停住脚步。   “韩昀?他是世界支柱人物吗,他不是个魔头吗?”   【根据本系统判断,韩昀确实为该世界支柱人物哦】   江言叹了口气,还是折返回来,径直朝里屋的温泉处走去。   韩昀正背对着江言,系着腰部的绑带。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又恢复常态。   他收回刚刚的话。   现在的自己又敌不过这人,不必白费功夫。   “怎么,回来送死?”   墙外蠢蠢欲动的杀气明显得都不需要点明。   “你有什么后路?”江言完全不理会韩昀的问话,只是迅速问道。   ?   韩昀微微挑眉,转过半个身子。   “你有什么后路?”江言慢下语调,又问了一遍。   韩昀蓦地笑了,他慢条斯理地披上旁边的外袍,动作间是毫不掩饰的漠然。   “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江言闻言定住,盯着他的眼睛。   韩昀坦然回视。   过了半刻钟他才肯定,眼前这位眼高于顶的魔尊是真的没有为自己准备任何后手。   江言认命地又叹口气,朝屋外走去。   韩昀的视线紧紧跟着他,看着他一个劲的捡地上的石头,顺带采了几片叶子。   石头和叶子似乎是有规律的被摆在地上,只是韩昀看不太出其中的奥妙。但江言的神情却十分严肃,好像在做什么需要严阵以待的东西。   他抱着胸,好整以暇的看着江言忙活。   这种感觉很奇妙,看着一个刚刚还准备杀了的人为了救自己忙前忙后,而他自己甚至都不太想活下去。   他也懒得管是为什么,想为什么是这人的事,不是他的事。   韩昀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赤红色的瞳孔似乎更深了些,说不清里面有什么情绪。   “要进来了。”他突然开口,没有过多的解释。   江言的阵法刚好摆完,他站起身,咬破指尖,指尖的血滴顺势落在正中间的石头上。   韩昀的神色隐没在树荫下,看不分明。他能感受到随着那块石头沾上江言的血,这个古怪的布阵像是突然间有了生命,其间隐藏着巨大的,嗜血的力量。   江言站在正中间,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外面按捺不住的人进来。   这些人穿着各门各派的服饰,分明是正道众魁首,来此只有一个目的。   灭了韩昀。   他们显然已经看见了站在树底下神色莫测的韩昀,还有从未见过的江言。   看其气度样貌,似乎不凡,或许是韩昀找的护法。   “此地毫无天地异象,此魔头定是渡劫失败,杀了他!”一个人按捺不住,抢先喊道。   这一声将众人从警惕中唤醒。若是能杀了此魔头,定能在江湖一展威名。   众人不再管对旁边看不出深浅的江言的忌惮,直直闯进院内。   等到所有人都踏入了他用石头摆出的阵法,江言才蓦地睁开眼睛。   不知何处刮来的大风将他的衣摆吹的飒飒作响,天空毫无预兆地突然就暗了下来,江言在中间面无表情双手合十,口中呢喃着什么。但从唇语上看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内容。   韩昀突然有些可惜,若是此时内力恢复或能听到这古怪的奥秘。   身处阵内的人看不分明,韩昀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看似杂乱无序的石头上不断的冒出黑气,笼罩着每一个阵法内的人。不消片刻,韩昀就完全无法用肉眼看清里面的情形了。   好神秘的力量。   韩昀暗叹一声,眼中微光闪动。   “快走!”袖摆被人轻轻扯动,韩昀顺势看去。是江言,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这个阵法消耗了他不少血气。   “这个阵法只能将这些人暂时困住而已,不消半刻钟他们就可以出来。”   江言说话间有些费力。果然,古武世界的招数在这里是受到限制的,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阵法对施阵人身体的反噬。   “呵,既然已经困住,直接杀了不就好了。”   韩昀妖孽一般艳丽的脸上是一片漠然,似乎这么多人命在他眼里不值一提,甚至因为江言的妇人之仁带些嘲讽的意味。   江言懒得理他,一面拽着韩昀的袖子往院外疾走,一面头也不回的问韩昀。   “你的内力还有几时恢复?”   渡劫失败的惩罚往往是几个时辰的内力全失而已,所以那群人才会如此的耐不住性子,直直冲进来。   韩昀沉默了片刻。   他本来想说还有一日便可恢复,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三日,”韩昀接着道,“三日或许能恢复一二。”   在这人身边多待几日,或能看看那股让他感兴趣的神秘的力量。   江言闻言皱紧了眉头。三日,怎么还有这么久?那些要杀韩昀的皆是此界的翘楚,他在其他世界学的招数又在此受到限制,如何能撑过三日之久?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   两人的身影即刻消失在街角,片刻后整个街道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   过了许久,街道旁酒馆二楼的窗台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这本该被清场了的地方,居然还坐着一人。   此人一身白衣,腰边佩剑,端的是一身光风霁月的正道气度。眉眼修长温润,像是一块质地极好的羊脂美玉,一看便让人如沐春风。   正是正道如今的盟主,凌霄派的掌门人谢容,出了名的温润如玉又实力强大。   只是此刻,身边空无一人,他的神色极冷,嘴角却又带一丝惯常的温和笑意,看着竟有一丝可怕。   谢荣眼角余光瞥了眼被困在不知名阵法中的众人,冷哼一声。   “一群废物!”   他本也没指望他们能灭了韩昀,只是想着能拖上片刻,哪想一进去便全军覆没了。   谢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好像只是错觉。   刚刚那个青衣男子在狂风中面无表情的脸似乎又浮现在眼前。一双漠然而疏离的眼睛,似乎整个外界都只是过客,却又是这样的强大不可侵犯,让人不禁想着……   他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嘴角的笑意又变得真情实意了几分。   还真是一个不小的惊喜啊。 第03章 玄幻世界3   “好奇妙的功法。”   出声者一头白发如瀑,眉眼间冰冷若含霜。一身白衣清冽出尘,竟像是下凡来的仙人。   沈闻辞,乃是归墟剑派第一人,与谢荣齐名的正道魁首归墟尊者。自幼便醉心剑道,一人在归墟山巅悟剑,这一待便是二十年。剑法无双却又不理红尘,向来是不肯随意下山。   若非此阵法古怪非常,谢盟主又不知去了何处,也不至于请了这位大人来。   一边小门派的掌门人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陪笑道,“确实如此……不然也不能全折在里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沈闻辞微微摆了摆手,示意嘘声。他的眼神是少有的微亮,似乎很感兴趣。   沈闻辞围着阵法转了两圈,一双向来清冷的眸子此时无比专注,让人不敢打扰。   “是谁布下的?”   小门派掌门的腰弯的更低了,“确实不知那是何人,江湖之中从未有听说……”   沈闻辞看他一眼。   “但,但是此人跟韩昀在一块,或许是韩昀的护法!”   韩昀吗?他并不感兴趣。倒是这人,他想会一会。   “有消息再飞鸽传书与我。”   言罢,只见白色的衣角一闪,眼前已经不见了沈闻辞的身影。   “大人!这阵!”掌门急道。   空中传来隐约的回声,“一个时辰后自然会解。”   寂静的街道再无动静,只有焦头烂额的小掌门看着被困在阵中的同僚们无助地叹气。   ——   两日后   “你们听说了吗?那位据说是渡劫失败了……”   “自然听说了,前日青花街清场,就是奔着灭了韩昀去的。”   “嘘!”先前说话的配大刀的男子大惊失色道,“你怎么直接喊他名字?!”   另外一个脸上有明显刀疤的络腮胡男人这才惊觉自己的失言,忙低头打量四方。   四周俱是安静,没什么奇怪的东西。络腮胡心下稍定,反笑道,“你这瘪三,连人家名字都不敢喊,还好意思天天吼着杀魔尊抢功?”   此时两人讨论的中心人物正坐在角落里的桌子,悠哉游哉地喝着茶,听着茶楼中的众人聊天说地。   韩昀一身朴素白衣,配一斗笠,腰间系着一根毫不引人注目的破烂铜剑,就像是最常见的行走江湖之人。   他这人高调惯了,一向是穿着最昂贵繁复的长袍,似乎没人会觉得他会乔装打扮,更不可能就安安静静坐在某个茶楼的角落听众人的谈话。   事实上放在曾经韩昀也不会相信自己会这样做。但江言把衣服递给他的时候,他好像是顺手般接了过来。   谁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韩昀这两天足足换了有五套衣服,而且每一套都是不知什么旮旯地方来的破旧衣物。   韩昀的眼神冷冷扫过坐在对面的江言。江言并没有戴斗笠,照他的说法是因为两个都戴着斗笠的人未免太明显了些,况且上次露面并没有几人看清他的长相。   但江言还是在脸上用女子用来描眉的笔做了些改动。韩昀说不出哪里有什么具体的变动,似乎只是眉毛深了些,眼尾长了些,整个人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了。若非熟识之人,一看竟发现不出什么端倪。   这个人有极强的逃匿能力。   韩昀在心中漫无边际的想,并不是为了想出一个结果,只是突然想到。   他们这两天依旧呆在这座城里,并未出城。城门集齐了许多江湖人士,都是想一夜成名的,日夜不休的守在那里。   更多的人去了城外的郊区,那里虽地方不大,但很好藏匿。   但他们始终没有出城。江言的观察很细致,他可以从一个细微的表情里判断是否安全;还有一堆话术,可以轻易地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攀上关系打听消息。   或许曾经是个朝廷钦犯。   也可能是个隐藏很深的江湖中人。   韩昀低头喝了一口茶,突听得江言道,“又该走了。”   ……   “为什么?”韩昀依旧不紧不慢的品着茶,只是这粗劣的茶水让他立马皱起眉头。   这两日都是些粗茶淡饭,破烂衣物,要不是为了一见那古怪的术法,他早就走人了。   “店小二给邻桌添了三次茶,却没有给我们添。”   “或许只是忘了…”韩昀道。   “或许吧,”江言说话间已经站起身,刻意避开与店小二直接的眼神接触,顺便从身后将手递给韩昀。   伸出的手半天没有收到回应。   江言疑惑回望,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并非他的战友,只是一位碰巧有恩于他的陌路人。   他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斗笠挡住了韩昀的神情,他索性当韩昀没看见。   “走吧。”   身后的韩昀神色莫测的看着江言的背影,想着刚刚他伸出的手掌。从茶楼窗边投来的光正巧打在他修长的指尖,有种赏心悦目的味道。韩昀莫名晃了晃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江言已经将手收回去了。   韩昀也说不清楚那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脚步微顿了顿,片刻后还是跟了上去。   ——   一刻钟后,两人已经坐在了一条街外的客栈内。   为了方便,江言只要了一间房,不过两人这两天都是和衣而睡,并无什么大的不妥。   江言保持着一贯的警惕,在房间入门处悬了一根极细的线,线尾处系了个铃铛;窗沿也做了记号。等诸事皆已办好,才坐下来歇口气。   “你的内力还未恢复吗?”   韩昀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一双赤红色的瞳孔认真地看着自己红发的末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衣角。   “尚未,”   隔了半天,韩昀听见自己的声音,极镇静的,很有说服力。   还未看见这人再次出手,不妨再等等。   若是他始终没有机会出手……自己倒是可以逼他。   “你的手下呢,何时会来?”   “不知。”   ……   算了。   江言叹了口气,直觉人生艰难。   毕竟实力无边的魔尊都要跟着他一块逃命,果然是人生难测。   他前日还怕再遇到韩昀,会被干净利落一刀杀了。   韩昀看他叹气,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平日里总是冷静疏离的瞳孔被一种放松式的神情替代,莫名心下微动。   他蓦然想起初见时,江言克制但充满情欲的眼神,泛红的眼尾增添了一丝似乎本不该属于他的脆弱。   只是这羽毛一般扫过的微痒,快的韩昀根本来不及抓住。   “你的内力不是没有,而是被后天阻断的,你知道吗?”   为了摆脱这种奇怪的触动,韩昀提起了个话题。   自然知道。   原主的记忆中清清楚楚,是被他的好师弟所害。这位师弟平日里装作崇拜他的样子,背地却恨在原主如此天赋下自己被衬的黯然无光。   所以在一次两人单独下山历练的时候,他给原主下了药,后断其经脉,废他一身武功。原主做梦也没想到,曾经疼爱有加的小师弟会这样对自己。   原主更不会想到,小师弟恨自己恨到这个地步,废了武功还不算,还要将人彻底毁掉,把这个自己一直嫉妒的人变成最低贱的泥泞。   许是原主残留的思绪影响了他,江言只觉得心头有些梗,某种他并不熟悉的悲伤与不解的情绪笼罩着他,夹杂着一丝恨意。   江言的眼眶蓦然噙满了泪水,只是包在眼眶中,不曾落下。但脸上的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冷硬,似乎并不在意。   韩昀刚准备继续开口,突然顿住了。   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心底又涌上那股说不清的感觉,微微痒,好像是羽毛轻轻扫过的感觉。   这种感觉这次停留的很久,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心底的颤动。   很陌生,但并不讨厌。   江言面无表情地拭去眼角的泪水,“自然知道,”   我会替你报仇的,他在心里暗暗道。   “魔尊大人怎么突然提起,莫非是有什么可以恢复我内力的好药?”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甚至带了丝自嘲。   因为经脉寸断,不可再生,世间断无可能有此良药,能有如此功效。   ……   韩昀看着他自嘲的笑意,心底某根弦莫名颤了颤,半天没说话,好像在冷静地思考着利弊。   还真有这样的药?   江言挑眉看他。若是能恢复武功,自然最好。一方面也算了了原主遗愿,一方面也有助于现在逃命。   韩昀却低头,似乎是不经意地避过了他的视线。   方法吗,倒是真有。   寒冰一诀,锻骨重生。他已是修炼到了寒冰诀最高意境,若是……   若是辅以双修,以双修功法引其寒冰,锻其筋骨,或能重开经脉,重得武功。   他扫了江言一眼,江言眼神里带些期许,一眨不眨地看他。   “这种方法,”   韩昀听见自己暗哑难辨的声音。   “就是与寒冰决大成者双修,如此便可锻骨重生。”   空气沉默了几秒。   他像是突然才发现自己这话说的冒昧,立刻补充道。   “可惜本座自然不会答应……”   “谁是寒冰决大成者?”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又戛然而止。   江言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所以韩昀修的便是寒冰决吗?原主常年呆在门派之中,对这位魔尊大人修的什么功法自然不清楚。   若是韩昀所修,他为何主动让自己知晓?   江言眸色渐深,双指紧握,作出防御的准备。   毕竟初见时有些误会,身无内力的韩昀打不过自己。此番所为,或许是故意试探,又或许他内力已然恢复,此番是寻隙报仇。   强者有自己的自尊,还是先解释一二为好。   “我没有这个胆量打您的主意。”   “难道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行吗?”   又是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江言愣了愣。韩昀说这话的语气,为何听着带一丝微微的怒气,这怒气来得莫名其妙。   他随不随便,又干韩昀何事?   等等,他好像明白了。   韩昀这话,意思分明是寒冰决大成者,只有他有这样的天赋,自然不是随便一个人能成的。   这样说来,他有些怒气也实属正常。   这样试探下去,没个限度。索性扯开这个话题,不多谈了。   江言闭了嘴,从小桌旁起来,径直走向床边——假意忙着整理床铺,不便多说。   而这边的韩昀看他半天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他不知心底的怒气从何而来,只是胸口气闷地难受。呵,好一个随便什么人都可以。   正道之人果然不自爱。   韩昀冷笑一声,就要嘲讽,却听到江言走到床边的声音。   ?   他的动作顿住了,几乎是僵硬地听着江言开始整理床铺的动静。 第04章 玄幻世界4   什么意思?   刚刚不是说没胆量打他的主意吗?   他后知后觉的想到,如果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这个随便里面似乎也包含了他。   韩昀的脑子里莫名闪过一系列画面,包括但不限于初见时江言时他锋利的眉眼,充满情欲的眉眼,布阵时严肃的眉眼,永远镇定疏离的眉眼。   某魔尊依旧冷着一张俊脸,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但耳朵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蓦然红了一片。   若是……若是此人想恢复自己的武功,   他现在无内力傍身,本就敌不过他;况且……若是此人武功恢复,也有利于两人的逃命;再说,此人这两天帮了自己良多,若……也并无不可。   韩昀在脑子里天人交战了许久,却始终未见江言的动静。他装作一幅极不耐烦的模样,边扭头边道:“总之还是要乱的,何必整理……”   江言抱剑坐在床榻上,已经在闭目养神了。   韩昀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神色莫名地看着江言的睡颜。只有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才会卸下一身的防备,让逃亡几天来的倦意展现在脸上。   但韩昀清楚地知道,只要周围有任何的异动,那柄剑就会立刻出鞘,锋利的剑尖会在下一刻抹上闯入者的脖颈。   韩昀的喘息微微重了几分。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寂静中有力地搏动着,像是在提醒某个无法忽视的事实。   他面无表情看了江言许久,始终一言不发。   ——   江言醒来的时候,韩昀依旧坐在原位,看着像一个晚上没睡。   江言奇怪地望他一眼,看着他神色莫名地盯着衣角出神。他直觉韩昀有话要说,于是挑了挑眉,坐在一边。   韩昀果然开口,“你为何要帮我?”   这是什么狗.屁问题。   当然是因为系统说你是世界支柱,他不得不帮啊。   但江言自然不会实话实说,有这机会当然是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   这么多年的经历他早就明白一件事。能多一个朋友就多一个,哪怕满嘴谎言尽是欺骗。   江言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想帮就帮了,哪需要什么理由?”   他自觉这话说的有水平,果然韩昀那边神色一怔。   “你不知道我杀人如麻……”   “杀人如麻心狠手辣?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实际上是系统告诉他的,因为世界支柱不可能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韩昀又是一怔。   看着他的这双眼睛依旧疏离,或许深处还藏着不易发现的冷漠,但韩昀就是想相信他说的话。   他想,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奇怪。心脏像没了秩序一般胡乱跳动,他疑心下一刻就将跳出来。   这样不行,他还有理智冷静地想。   此人满嘴谎言,来历不知,不可轻信。   一开始只是想逼他出手而已,他不该陷得太深。   是时候将给正道一点线索了,让这群无用的东西尽快找到他们。   ——   江言知道他们藏不了多久,只是多拖延一点时间等韩昀内力恢复。   然而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的内力当真尚未恢复?”   江言的剑已出鞘,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动静。   “还差片刻。”韩昀垂眸避开江言的视线。   自己内力已然恢复,若是有什么事,他自然能护他周全。   “先站在这个圈里面,”江言右手执剑,左手飞快咬破指尖,在提前就布置好的小阵法里滴入一滴血。   韩昀眯眼细细看着,内力的恢复让他对周围的感知更加敏锐。先前摆阵的时候他就有所感觉,因为房间里一些物品摆放位置的变动,整个房间的气似乎有了新的流向。而这些流向都无一例外绕过了自己所在的圈。   随着江言指尖血液的流入,整个阵法似乎有了灵魂,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一些。   韩昀一时看入了神。   “好了,现在外面看不见你,但你可以如常的看见外面。不过你暂时出不去,这个阵法五日内自动会解开,”江言顿了顿,“五日,你的内力总该恢复了吧。”   韩昀像刚从梦中惊醒,心中莫名一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捉住了心脏。   “等等!”   但阵法的阻隔已经让江言听不见韩昀的声音了。他走至窗边,看着楼下的正道众人持剑便要上楼,无关人等早已离场,只听得急切的脚步声。   江言最后看了眼韩昀的方向,确定外面看不出分毫端倪,这才信步走至门前。   正道弟子们显然已到了门外,江言甚至能听清门外微弱的喘息。   这偷袭也太不专业了。   江言无奈地摇头,直截了当打开房门。   门外的小弟子看着突然从里面打开的房门,一脸没料到的模样,傻傻地看着江言的侧脸。   另一边一个年龄微长的修道者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拔剑就要袭击。   “等一下。”   江言偏头利落地躲过这一剑,剑尖只削落了几根发丝。   他将手中的剑随意地丢在身前,迎着众人迷惑的眼神,很干脆的双膝跪在了地上,顺带将手抱在脑后。   自己的武力在此受限,正道的人却已经吸取了教训,不会如此大意。反正是打不过,何必多一场恶战。   “我打不过,”他诚实道,“韩昀的所在我也确实不知,但其他我一定知无不言。”   众人:……   说好的要打一场恶战呢?   刚刚商量的出其不意偷袭计策好像是一个笑话。   楼下的众人们喧哗声一片,似乎是在商讨该如何对他,又似乎是在紧张可能躲在暗处的魔尊韩昀。   为首的老道尽量保持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这魔头走狗的话定不可信,道友们还是小心警惕为上。”   话落,他看一眼江言,犹豫道,“至于此人,先关在浮屠塔,再听候……”   “不必。”   很冷的声音,让人想到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冰雪,有着碎玉般的质感。   听这声音,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了。老道讪笑一声,回头看去。   江言也抬眸看来人。   一头如雪的白发,永远无悲无喜的双眸,俊美的眉眼里始终含着冰霜,正正撞上江言的眼睛。   但只是在空中轻轻地交汇,沈闻辞很快便移开视线,不再看他,转而对着众人。   “他上次已用阵法困住诸位,只消片刻便可杀个干净。但他并未如此,既未伤人,何须去浮屠塔?”   许久未听过归墟尊者说过这么多话,众人都作恭敬状认真听着。   “不妨由本尊带他回归墟山,本尊自会探查他的心性。”   老道眼中满是为难,“可是,韩……”   “怎么,你有话要说。”   沈闻辞冷冷看那老道一眼。   听这话风,众人哪敢说不,忙点头应了。只是心中不免惴惴,等会谢盟主到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正想着,人就出现了。   楼下众弟子纷纷往两边让,中间空出一人的走道。谢荣挂着温润如玉的浅笑,不急不缓地信步上前,道:“尊者何时对这些琐事感兴趣了?不是谢某小气,不肯相让,实在是因为此人或许知道韩昀所在,我有些问题要问。”   沈闻辞扫都没扫他一眼,径直走到江言面前。   谢荣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但很快消失不见,又变成光风霁月的谢盟主。   “既然尊者执意要带他去归墟,那便去吧。只是谢某毕竟还有些问题,到时可能多来尊者洞府叨扰。”   问什么问题,两人心中心知肚明,不过是用些不入流的手段逼供出韩昀的所在罢了。   但沈闻辞并不在乎。他对武学之外的事没有任何感觉,江言的遭遇他也并不关心。左右他只是想问问阵法之事而已。   沈闻辞点头表示同意。他俯下身子,正对着跪在地上的江言。   他再一次对上抬眸的江言的视线。   江言礼貌性地朝他笑了笑,那笑容似乎满不在乎现在的处境,但又因锐利的眉眼带了一丝侵略性,像是在向沈闻辞挑衅。   他眉心微动,第一次有些仓皇地避开视线。   “走。”   他朝江言伸出手,江言从善如流地握住。两人很快离开了拥挤的客栈,留谢荣在原地神色莫名。   良久,众人听见他依旧温润的声音,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不知是哪位道友通知的归墟尊者?”   飞鸽传书给沈闻辞的那个小掌门连忙邀功:“正是在下。”   谢荣笑了笑:“是吗,张掌门,实在多谢你的及时相告。”   只是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他眼神阴冷地直视前方,里面分明充斥着喷薄的杀意。   ……   众人慢慢地散了,心知这次估计是抓不到韩昀。   然而,仅在离谢荣几步之遥的地方,韩昀正闭目盘膝坐在地上。充斥的黑气裹着他的全身,韩昀一头红发无风自动,眼角的纹路似乎透出光芒,像火一样的燃烧。整个场景透露出一丝诡异。   嘴角因为内力损耗过度而渗下血液,韩昀似乎毫无觉察,依旧专心凝聚着内力。   他刚刚目睹了江言被带走的全过程。   从江言一开始放弃抵抗,跪在地上,到沈闻辞与谢荣的到来。   每一分每一秒,韩昀无时不刻不在疯狂地用内力轰炸着眼前透明的屏障,可这层屏障却没有丝毫破碎的迹象。他的声音外界也完全无法耳闻。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言的背影,看着众人渐渐散去,看着事已成定局,而自己却只能看着。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作一团,韩昀却像丝毫没有察觉,眼睛死死地看着眼前透明的屏障,双手带着自己都不曾发现的颤抖。   韩昀这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第05章 玄幻世界5   归墟山巅   这洞府外面看上去像是个普通山洞,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   分明是布置过的供人居住的地方,或许是什么修炼之人闭关之所。整体虽简陋了些,但该有的东西一点不缺。   沈闻辞将江言领进去,又找出一幅锁链想把他的手脚都束缚住。   江言毫不反抗地任由他动作。   锁链的长度刚刚够他在洞府的范围之内活动。只是极重,普通人戴上后几乎无法动弹。   然而沈闻辞从未用过这些物什,手生的紧,鼓捣了半天似乎还是没扣住。   “我来吧。”江言叹了口气,按住锁链的活扣轻轻压住。   “这样就行了,您保管好钥匙就好。”   沈闻辞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江言就是从那微抿的薄唇中看出一丝懊恼。   他退后几步,眉眼又恢复如常,一幅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   “你的阵法,是什么来路?”   沈闻辞不会,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顺心问出想问的问题。   江言轻笑一声,“我若是告诉尊者,尊者能保我一条性命吗?”   “这是自然,有我在,没人能伤的了你。”沈闻辞毫不犹豫地回应道。   可惜,五十天时限一到,眼前人注定会食言。   江言嘲讽地弯了弯嘴角,并不多说,而是就着沈闻辞感兴趣的话题直接展开。   “归墟剑派善用剑气,与我的阵法其实百变不离其宗。你的剑,借气之力;我的阵,变气之形而已。   我会利用将一个地方本来就有的物件改换朝向,以此来改变气的运行。气的运行变动之时,周遭环境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或者说,是人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江言的语调很慢,尽力想让沈闻辞听明白。沈闻辞一双漠然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江言,听得极为认真。   洞府内没有灯光,江言的身影隐藏在暗处看不分明,只听得他永远不疾不徐的语调与气度。让人不禁就忘了他此刻是双手双脚被锁住的囚徒。   日色在江言清懒的声线与沈闻辞偶尔的一问中渐渐昏黄,洞中很快便要暗的看不见五指。   沈闻辞听的兴起,起身寻了折子点上。洞府瞬间大亮,可江言手脚上的锁链却也无处遁形了。   它们这样直白地束缚住江言看着饱含力量的四肢,沈闻辞像是才惊觉它们的存在,心里突然有一丝从未有过的不满。   像这样有才学之人,应该在论道之处侃侃而谈,或是在江湖之中肆意洒脱,而不是锁在这暗无天日的洞府中,只能面对无趣的自己。沈闻辞的字典里第一次出现难受二字。   他无法继续无视它们的存在,对着江言欲言又止。沈闻辞又微抿住唇,几乎是在江言疑惑不解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等到了江言看不见的地方,他才微微顿住脚步,感受着心底微弱的涩意。   为什么心揪的紧?   沈闻辞的眼眸中出现一丝迷茫,只是很快消散不见。   罢了,这些事左右无什么意思,不如将刚刚那人所说试练一遍。   阵法之道,果然有趣至极。   他尽量忽略掉心底异样的感受,往自己的府邸走去。   等沈闻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树后才绕出一个一身黑衣的影子。   谢荣佩着一个玄黑的银质面具,从额头至鼻尖,露出的双眼是不曾展现于人前的狠戾,不论是谁也无法将这个人与温润如玉的谢荣联系在一起。   他看了沈闻辞的背影半晌,冷冷哼了一声,才转身往江言所在的地方走去。   洞府门口设有禁制。不过因为早些时候说了谢荣可以前来,这禁制对谢荣自是无效。   他信步进入洞府,江言背对着他,正百无聊赖地发呆。听见脚步声,转头挑眉道:“怎么突然走了……”   他的声音顿住,双眼微眯,有些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黑衣面具人。   谢荣的心却滞了滞。   他唯二两次见到的江言都是这样的孤戾强大,即使跪在地上,眼神里也丝毫没有落人一等。反倒是有几分漫不经心,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   可此时的江言充满力量感的肢体却被几根长长的金质锁链困住,就好像可以……为所欲为。   而他望过来含着点点笑意的眉眼,许是因为晃动的火烛,平日里冷冽的眉眼也添几分温柔,挑眉的动作在他的脸上也显得如此蛊惑人心,待发现认错人之后却迅速恢复了警惕,竟让谢荣有些莫名的不爽。   不是对江言,而是对沈闻辞。   谢荣又冷哼一声,走到江言跟前。   “你是想知道韩昀的消息?”江言抬眸看他。   估计是那个什么谢盟主派来的人。   谢荣勾起嘴角,“不不不,”他蹲下身子,与江言的视线齐平。“比起杀他,我对你,更感兴趣。”   今早未能杀了韩昀,他们就已然毫无机会了。这点正道诸人都心知肚明。他所谓的有问题要问,也不过是自己的一点私心而已。   他看着江言始终自若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错愕,微眯双眸,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下一刻,他冷不防掐住江言的脖子,渐渐收紧,看着江言因为窒息而慢慢地眼角泛红,只是面上依旧的云淡风轻,仿佛马上要命丧黄泉之人与自己毫无干系。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在这张脸上看到更多的表情。   谢荣像一个找到心爱的玩具的孩子,脸上的笑意愈加大了几分。   ……   饶是江言,也没有想到事情为什么会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微仰着头,汗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一向是冷静的双眸此刻却蒙上一层水汽,里面是星星点点的情欲。   谢荣将头埋在下面,面具下的唇色此刻殷红无比。银质的面具徒增一份神秘感,配着他此刻的动作……   很有视觉冲击力。   他的动作很生疏,但胜在卖力。江言忍不住将指尖插入他发间,唇际泄露出一点颤抖的喘息。   感觉到江言的动作,谢荣抬起头看他,舌头还在唇边舔了一圈,眼神里有很强烈的势在必得的意味。   江言一梗,尽量偏开视线不与他有直接的眼神接触。   谢荣闷笑一声,“怎么,不敢看我?”   江言还真不太敢看他。   “你究竟想要……”   声音猛地一顿,江言插在谢荣发间的指尖反射性地微微用力。他瞥了谢荣一眼,谢荣立刻回以无辜的眼神。   江言平复了一下呼吸,觉得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于是换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我饿了。”   “你尚未辟谷?”   谢荣看着江言的眼神有些惊讶,毕竟修炼之人的第一门功课便是辟谷。他也已经许多年未曾碰过凡人的食物了。   江言默不作声。   谢荣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往后坐了一些,仰头看着江言。   “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告诉你韩昀在哪。”   谢荣轻笑一声,不置可否。他从上到下慢慢地看了江言一遍,像是在思考眼前的人还有什么利用价值,眼神直白的露骨。   可以利用的很多。比如他跟韩昀究竟有什么交情,比如他的阵法是什么来路,比如……某些不必说出口的要求。   但最后,他鬼使神差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么多天的追捕,他追踪到江言的许多假名字。什么张闻,王楚,金又声……每天至少一换。   江言毫不犹豫道:“燕江,燕子的燕,江水的江。”   谢荣将这名字在唇齿间吟诵了几遍,明明很正常的名字硬生生被他读出了纠缠的意味。   “好,阿江,”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你想吃什么?”   江言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前几天在城里看到过什么美食。   “一份酒蒸羊,再一壶温热的酒,也可带些点心。”   谢荣一一记下了,笑道:“等我片刻。”   所谓的片刻确实极快,一刻钟后谢荣就再度出现在江言面前。   江言挑眉看他带来的东西:看着就酸不拉几的半青不熟的果子,一杯普通的温水。   江言:……   他的神色里不可控制地泄露出几分嫌弃。   谢荣:“方才才想起我平日里不带凡人钱财出门,所以……”   “无事,”江言还是把那几个果子接过来,毕人是铁饭是钢,“我不挑食。”   但谢荣敏锐地从江言的语气里读出了一丝失望。   他指尖不自觉抓紧,薄唇紧抿,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言面无表情地开始啃果子。   难吃。   谢荣的衣角被抓的紧了又紧:“你说的我都记了,明日会给你带的。”   江言点头表示赞许。   但等江言全都吃完了,回头一看,谢荣还站在原地。神色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江言喝水的动作猛地一顿。   难道……   还没完吗?   谢荣从江言的眼神里明白了他的意思,没被面具罩住的耳朵尖竟红了一片。明明刚刚放荡的是他,此刻倒知道什么叫羞耻了。   谢荣几乎是慌乱地别过身去,“我明日再来。”   独留江言对着第二个落荒而逃的背影陷入沉默。 第06章 玄幻世界6   沈闻辞第二日还是如常去了洞府。   他从一出生就住在归墟山巅,在这里一个人长大。或许是因为从未与旁人接触,他的性子极冷,对修炼之外的任何事情提不上任何兴趣。   世人皆知归墟尊者喜静,清冷出尘,是不可捉摸的存在。   这么些年,他记住的只有旁人看来枯涩无味的功法与归墟山巅常年不化的冰雪。   现在或许还多一个。   一个来历莫名,不知底细之人。   或许更具体些,是他所知道的,所有奇妙古怪的阵法。   他进洞府的时候,江言正随意地仰躺在中间的床褥上。   沈闻辞的步伐很轻,气息接近于无。但江言的警觉性极高,几乎是沈闻辞站定在床榻前的一刻,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沈闻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刺耳的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   江言的手已经举在了沈闻辞脖颈边,听到这响声才反应过来,慢吞吞放下手。   “是你啊。”他的声音因为刚刚睡醒带了丝沙哑与慵懒,沈闻辞莫名觉得耳朵边有些痒。   “嗯,”他抿了抿唇,看那锁链一眼,犹豫了一秒,还是道:“你若是不跑,我便将这锁链与你解了可好。”   江言的脑子刚刚睡醒,意识还有些模糊,想也不想就说:“好啊。”   他把手伸到沈闻辞跟前,沈闻辞认真看他一眼。下一刻,手链啪嗒一声解开的声音终于唤醒了江言。   江言:……   他面无表情地啪嗒一下又把手铐扣了回去。   江言觉得这位看上去冷冰冰的尊者也过于好心了些。   “我本来该去浮屠塔,是尊者救我一命。若我如此随意,岂不对尊者不利?”   其实是因为他怕正道人看见自己挣脱束缚,会二话不说把他砍死。   比如昨晚那个黑衣人。   虽然做了些莫名其妙的事,但一开始,那人掐住他脖子的时候,眼中是有杀意一闪而过的。   江言毫不怀疑他可以一边做着亲密无间的事,一边将自己的脖子扭断。   沈闻辞闻言微愣,过了几秒才道:“你莫担心,最多不过几日,那些人便懒得管你的事了。”   江言点点头。   沈闻辞一时想不出别的话可说,气氛凝固了稍许。他双拳微微握紧,又是一丝懊恼从眼中划过。   憋了半天,最终只是道:“昨日你说到变换布置来转换气法,我还有有些不解。”   ……   接下来的几日,沈闻辞每日早些时候都会来到洞府,问江言些阵法相关的问题。   只是渐渐的,他心中的异样越来也明显,明显到他自己都无法再轻易忽视。   沈闻辞不懂这种莫名的躁动是为什么,他只知道,他好像不满足于仅仅是如此了。   仅仅是听着江言一如既往温和的语调,讲着本来对他颇有吸引力的阵法。那些古怪的阵法似乎变得没有这么重要,人生第一次,沈闻辞有了了解对修炼之外的东西的冲动。   第四日的时候,他主动下了次山。   沈闻辞很少下山。除了江湖有什么大事请他出山,他几乎都是一个人呆在山巅。   沈闻辞从不觉得冷清,或者说,他本就厌恶喧闹。   山脚处住着归墟派的弟子,都是些新进入门的,性子活脱些。看到沈闻辞的一刻,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死人复生一般。   楚小宝便是这其中一个。   他小时候曾见过沈闻辞的,虽然沈闻辞肯定没有注意到他。那时他们那个地方山贼肆虐,朝廷派了许多大臣来治理都毫无用处。那些山贼也不肯接受招安,整日为祸乡里。   楚小宝一家一到晚上便闭紧了家门,不管有什么声响都不敢出门。直到某一天,山贼们不知发了什么疯,把他们家的田地一把火烧了,还抢走了所有锁在后院的牲畜。   阿父那天晚上坐在门前,一个人默默喝了一晚上的酒。   又过了几天,沈闻辞便来了。   真的像个仙人一般。楚小宝说不出来,总是是眼睛是嘴巴已经无法描述仙人的样貌了。那该怎么说呢,眼睛是冷的,衣服是冷的,剑是冷的,那就是神仙的模样。   神仙只用了一柄剑,眉头都没动一下。楚小宝已经拼命不眨眼睛了,但好像还是略过了最重要的一刻。   太快了,等楚小宝再睁开眼的时候,那些坏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而神仙也只留下了一个白衣飘飘的背影。   再后来,楚小宝就拼尽全力进了归墟派的弟子初选,虽然名次很靠后,楚小宝已经很满意了。   虽然已经身在归墟派,但神仙从没下山过。楚小宝并不懊恼,因为他本来就只是想成为像神仙一样可以行侠仗义之人,见不见到的神仙,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在一个无比普通的今天,他甚至没有梳洗整理一番,突然撞见了沈闻辞从院门外慢慢踱步过来。   楚小宝瞪大了眼睛,惊得手中的饭碗啪地一声跌在了地上。   他的愚蠢在偶像面前表现的一览无余,楚小宝绝望地捂住嘴巴,心中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   没想到这正是这举动吸引了沈闻辞的注意,他顺势看过来,犹豫了一下,道:“你出来一下,我有些事问你。”   楚小宝呆住了。   他以同手同脚的姿势和平生最快的速度飞快来到沈闻辞面前,挤出自己认为最谄媚的笑容。   “尊者大人!有什么事吗?”   神仙依旧冷冰冰的,不过问的问题好像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本来以为是上级突发检查,脑中所有剑术的知识点飞快过了一遍,正准备以高昂的态度回答偶像的抽查。   等等。   刚刚尊者大人说的,是不是,“你们平日里都会聊些什么?”   这这这!难道他每日看话本子还与同门师兄弟交流的壮迹连尊者大人都知道了吗?这一番专门来兴师问罪?或者说他想多了,尊者大人只是来看看弟子们的精神生活?   尊者怎么会对普通人平常聊些什么感兴趣啊!   他斟酌了一下,搜刮了脑子里知道的所有高雅的生活,道:“下棋?对!下棋,我们师兄弟最爱便是下棋了,平日里总是聊些棋局相关的奇闻异事,很是有趣!”   然后他眼睁睁看尊者沉默了。这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感觉自己的心在发抖。   “可是吾不会下棋。”   ?   楚小宝的CPU快要干烧了。   这跟您会不会下棋有何关系啊?您不是来抽查我们弟子的精神生活情况的吗?   那边沈闻辞又紧接着加了一句,“吾也不知什么奇闻异事。”   楚小宝向来被别人夸赞聪颖又跳脱的脑袋此刻有点蒙。   等等,让他缕一缕。先问,你们平时聊什么,是想知道他们日常的聊天内容;说自己不会下棋,不知奇闻异事,分明是想跟什么人日常交流。再联系一下尊者大人冷若冰霜的性子……   楚小宝的眼睛亮的出奇,他感觉自己无限地接近了真相。   难道,尊者大人是想跟什么人聊天,但不知道聊什么吗?!   让他再联系一下最近归墟派的时事新闻。这两天最火的就是,归墟尊者动容为蓝颜,浮屠囚徒脱身上山巅。   山巅上从未住过旁人,除了最近大火的这位浮屠囚徒。这么说来……   凭他跳脱的脑袋,所有的思虑在脑中只转了一瞬。他瞅了一眼依旧仙风道骨的尊者,觉得内心的小人在嗷嗷乱叫。   所以说,他们派的高岭之花,铁树开花了吗?   楚小宝突然有一种老母亲的感觉,心中已经开始泪流成河了。   “尊者大人,”他尽量保持严肃的语调,“请问一下您想要,咳咳,聊一聊的人,是什么个性呢?”   沈闻辞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顿了顿,虽不知这小弟子如何看出,但还是如实说:“此人,身手该是极好,知道许多术法。”   ……   楚小宝眨了眨眼,认真的等待着下文。   没了?   “总有性格吧,比如风流不羁,比如温润如玉,比如正气满满……”   沈闻辞思考了许久。他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此人,他甚至连这人姓甚名谁也不知晓。   似乎是一种感觉。   沈闻辞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很奇怪的,会在入寝前莫名想起的感觉。   楚小宝看沈闻辞半晌没有说话,气氛都凝固了,心中叹了口气,赶紧扯开话题。   “或许尊者大人可以问问他的过去?他曾经住在哪,干过什么事。等说起来了,自然就有的说啦!”   “可是我的过去,却乏味无趣。”   “尊者大人!您的过去从不无趣啊!您虽然总是住在山上苦修,但也总有下山的时候吧。不瞒您说,我就是曾经被尊者您从山贼手下救下来的呢!”   沈闻辞眉心微微一动,似乎听进去了。   片刻之后,原地又只剩下了楚小宝得意的笑脸,和周围远远看见楚小宝在跟尊者说话却怎么也听不清内容,已经心痒难耐的师兄弟。   ……   这是沈闻辞第一次晚些时候来洞府。   前几日都是早晨问了些问题,回去便钻研功法,不曾这么完踏入此地。   沈闻辞还没走至洞口,隐隐约约却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   什么人?   他心中一急,也不管合不合礼数,直接走了进去。   下一刻,他直接怔在了原地。   眼前的江言是跟往日全然不同的神情。   薄汗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一双夺人心魄的眼睛半垂着,隐隐约约是难耐的情欲。身上的衣衫将落未落,随意地搭着,露出半个胸膛。   另一个黑衣人背对着沈闻辞,埋头在江言的腰际。沈闻辞甚至能听见那人急不可耐的吞咽声,与江言粗重的喘息。 第07章 玄幻世界7   已经许多天没有见到沈闻辞了。   江言有一种直觉,沈闻辞不是有别的事忙或是单纯懒得理他,而是单纯地……不敢见他。   每日早些时候都能听到脚步声在洞门口站定,过了许久才离开。   直到今日。   沈闻辞的脚步依旧如往常一样在洞门外停留了许久,只是这次没有走开,而是直接进来了。   江言挑眉看向来人。   果然是在避他,连视线都只是在空中微微交织,便立刻看向了别处。   究竟是怎么了?   另一边,沈闻辞的指尖已经在江言看不见的地方把衣角皱成了一团。   那日,他在洞口无意窥见……那一幕。江言并没有注意到他,是那个戴面具的黑衣男子,他看见了自己。   黑衣人故意微微偏头,朝他挑衅地笑了笑。   沈闻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江言此刻并不像被强迫,若是上前打断,岂不是多管闲事。   可是……可是他竟然忍不住想,如果是他。   如果是他面对着江言充满情欲的双眼,江言的指尖插入他发间。   沈闻辞无法控制地想的越来越偏。他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很怪,但他就是想要……沉溺。   在沈闻辞的意识清醒过来之前,他已经狼狈地离开了那个地方。他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他故意躲着江言,好多次下意识走到了洞口,站了许久又悄悄回去。   可是,沈闻辞清楚地知道,江言呆在此处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抵挡得住韩昀,即使是他。无人知道韩昀究竟有如何实力,但沈闻辞曾经有一次与他交手:毫无胜算的可能。   沈闻辞也清楚地知道,这位臭名昭著的所谓魔尊,其实比许多自诩正道之辈要有良心许多,但也极度固执。   那时候,无论江言是会跟着韩昀走或者一个人走,这里都不会是江言最好的选择。   江言的神情,那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每次醒来,这位向来薄情的仙尊,都会愣神许久。   他想自己该是被下了某种蛊,无药可解的蛊。   终于,又一次在洞口犹豫良久,沈闻辞直直踏入进去。   江言闻声抬头,看见是他似乎有几分惊讶。   “你在这不会待太久了,”沈闻辞避开江言的眼睛,“我后屋有一处温泉。”   江言被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整的微微一愣,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那便多谢尊者美意。”   沈闻辞蹲下身子,替他解开锁链。期间一眼都没有看他,甚至一下都没有触碰到江言。   江言心中虽是疑惑,倒也不好多问。只是跟着沈闻辞来到了他所说的温泉。   温泉处雾蒙蒙地一片,仅仅接近便能感受到那种刚刚好的温度,呼唤着来人的享用。   这几日都没有好好沐浴,有此等宝地,江言自然无法拒绝。   沈闻辞领他到了地方就不见了踪影。江言没有多想,脱了上衣便直接进去。   泡了一会,江言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下水的动静。他立刻醒了神,警惕地看过去。   却是沈闻辞。   只是……又不太像沈闻辞。   归墟尊者惯是眉眼若含冰霜,一袭白衣清冽出尘的模样。只是此刻,或许是因为水汽的氤氲,那眉眼竟软了几分,少了些许冷冽,多了一分朦胧。   白衣紧紧地贴在他身上,裸露出来的肌肤是过分的白皙。一头白发如瀑,周身皆是雾气,精致的眉眼正正看向他,竟像是仙人下凡。   或许更准确些,是仙人还俗。   不过……似乎是他的错觉,为何沈闻辞的耳朵尖红的像是快要滴血。   或许是蒸的太热了些。   沈闻辞看江言半晌,却见他毫无动静。只是一开始看他一眼,眼中划过惊艳,然后便立刻礼貌性的移开视线,不再看了。   江言的长相是极有攻击性的。干净利落的线条,高挺的鼻梁与带一丝野性的眉眼,眼中永远是似乎隔着极遥远的距离的疏离。   让人忍不住想打破他那份永远如一的冷静,让他为自己,露出别的表情。   沈闻辞的喉结滚了又滚,竟觉得有些干渴。   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气闷。他的弟子向来都赞他是仙人下凡的,难道竟都是骗他的,其实他长的也不过如此。   还不如那个劳什子黑衣人。   沈闻辞的指尖紧了紧,索性直接往江言身边走去,   江言确实被惊了一下,“尊者?您有什么事要说吗?”   他觉得像沈闻辞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估计是不懂共浴是多么暧昧的事,可是离的太近了,未免也过于……暧昧了些。   沈闻辞似乎梗了一下。   “无事,”他的声音在水汽中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我只是,沐浴而已。”   话音刚落,一丝懊恼从沈闻辞眉眼间划过。   他觉得自己简直愚蠢的可怕。   还有,懦弱的可怕。   气氛一时僵硬住,江言犹豫了一瞬,还是道,“不如尊者先行沐浴吧,我待会再来。”   沈闻辞一听,却有些急了,反手就抓住了江言的手腕。   江言回过身看他。   沈闻辞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些。   江言比他稍稍高上些许,此刻垂着脸看他,两人的鼻尖都快要触碰到一起。   沈闻辞甚至能感受到江言身上的热度。   江言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因为沈闻辞的性子一直没有往某处想的脑子终于瞬间开了窍。   他仔细看着沈闻辞,毫不意外地从那故作镇定的眼睛中找到一丝慌张与……期待。   江言轻笑一声,尾音微微上挑,有些野性十足的撩人。   他冷不丁往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接近于零。   沈闻辞似乎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江言却慢慢收回了笑容。   他一向不喜欢过于矫情的人。若是不喜欢,何必做出这副姿态。   他冷下了眉眼,也往后迈了一步,表情冷硬地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沈闻辞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慌乱成一团,某种强烈的意识催促着他立刻做出挽留的动作。   可是他进一步,江言就退一步,眼神始终疏离。   沈闻辞觉得心下酸涩,某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很是难受,而唯有眼前的人,是唯一的解药。   下一刻,他的腰带被自己慌乱地挑开,有些紧张地看着江言。   “别走,”他的声音抖的可怕,“你不想……尝一尝我吗?”   ……   江言脚步也如他所愿的顿住了。   他看着沈闻辞,眉尾似乎还带着冷意。   只是,沈闻辞这样的模样,也过于,了些。   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眉眼此刻慌乱成一团,眼尾微微泛红,似乎是怕眼前人毫不犹豫地离开。   轻薄的衣衫落在水中,白皙的肌肤与一头白发相衬,像是落入凡尘的精灵。只是可能因为从未在别人面前如此袒露,有些轻微的发抖。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着,透露着紧张,可是还是义无反顾地直视着江言,极坚定的。   江言轻轻叹了口气。   他上前两步,回到刚刚的位置,嘴唇轻轻地吻上沈闻辞的眼睛。   沈闻辞紧张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不带任何,色,情意味的吻。   他等了又等,却不见江言有任何下一步动作。   沈闻辞急忙睁开眼睛,正对上江言促狭地看着他的视线。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鬼差神使地,沈闻辞开口问道。   “江言,江水的江,言语的言。”   “阿言,”沈闻辞念了几遍,“那个人……他知道你叫什么吗?”   这吃的哪门子的醋。   江言顿了顿,“他不知道。”   只知道假名,应该也算是不知道吧。   沈闻辞眼尾似乎划过一丝笑意,声音似乎都没这么颤抖了,“那么阿言,你不想……要我吗?”   ……   沈闻辞连低喘的声音都是极克制的,更像是闷哼,咬在牙间,只是被江言的动作撞的稀碎。   他的眼尾泛红,一头白发在水中上上下下地荡着。但看着江言的眼神却始终清醒而克制,大胆而羞涩。   禁欲者堕入情欲,无心者坠入爱河。   沈闻辞甚至抽空看了看江言情动时的眉眼,与那日在洞口所见做了比对。   依旧是湿发粘在额头,眉眼中消了几分平日的漠然,多了一丝情动时的欲望。江言认真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被注视的人会不禁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眼中只有自己。   沈闻辞的指尖忍不住划过江言的后背,但又怕划伤了他,动作极轻,更像是某种情趣。   嗯……   沈闻辞模模糊糊地想。   今日的神情分明更动人些。   只是在他看不清的地方,在江言的眼睛深处,依旧是永远如一的疏离,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过客。   清寂无人的归墟山巅,水波不休地荡了一夜。往日里总是万籁无声的地方,今日却一直有不停的水声,与暧昧的低吟。纠缠的鱼尾在水中嬉戏,抵死缠绵的身影在水中若隐若现,青丝与白发的发尾缠作了一团,似乎无可分离。   寝殿的灯破天荒地亮到了天明。 第08章 玄幻世界8   风吹来的时候,江言也睁开了眼睛。   江言半撑起头,看一眼旁边睡着的人。   沈闻辞睡时也是极板正的姿势,双手重叠放在腹部,可以看出平日里是怎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   很难想象眼前人是言语直接,动作大胆,而脸上表情动都不动的人。   沈闻辞的衣衫早就落在了温泉。此时袒着胸膛,露出红痕遍布的身子。一头如瀑的白发铺开在床榻上,徒生出尘的味道。   狼狈不堪的身体与不自觉冰冷的的眉眼像是最热烈的蛊毒,给人以致命的吸引力。   江言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闻辞是认真的。   江言可以轻易得到这个结论。   他的指尖动了动,却找不到某个想要的东西。   他的烟瘾又犯了。   算了。   江言移开视线,不再看沈闻辞。他理了理胸前的衣襟,起身找了散落在地上的外衣穿上。   沈闻辞的睫毛颤了又颤,只是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他在江言醒来之前就已经醒了。人似乎总会在勇气用完的时候才知道羞涩二字如何写。   他简直无法面对昨晚过分大胆的自己,更无法面对那些过分缠绵的记忆。   看到江言似乎快要苏醒的迹象,沈闻辞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想也不想就躺会床榻上,紧紧闭上眼睛。   沈闻辞感受到江言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发现自己很难像往日一样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相反,他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无法精确的控制。   好在江言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沈闻辞说不清心中是松了口气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   他依旧闭着眼睛,感受着身边的热度离开,听声音该是在床榻前。   然后是衣料的摩挲声,显然是江言在披上衣服。   沈闻辞有些装不住了。他的睫毛轻轻颤动,准备假装悠悠醒过来。   然而紧接着刻意放缓的脚步声竟是直接往门外走去,带着毫不留恋的意味。   沈闻辞立刻坐起来,轻唤了一声:“等等。”   江言闻声定住脚步,微微挑眉,“不继续装睡了?”   沈闻辞不管他的调笑,只是眼神极认真的看着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苦涩:“你想要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他抿着唇,表情似乎又恢复了那个清冷无情的归墟尊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是如何地颤抖。   良久的沉默。   江言心中知道,他在每一个世界都是过客,所以每一个世界的人对他而言也只能是过客。   他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既然注定要失去,不如当时就从未拥有。   昨日是他冲昏了头,没有思考清楚利弊。果然,一旦与失控的欲望扯上关系,就不会有好的结果。   永远疏离,是江言作为任务者的准则。   沈闻辞从江言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扎进掌心,可远远比不上此刻的心如刀绞。   “可昨日……”   “我以为,”江言打断了他的话,“昨日我们是各取所需。”   “只是各取所需,不好吗?”   沈闻辞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尽量保持冷静地看着江言,可从未掉过一滴眼泪的眼睛此刻竟有些猩红。   感受到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沈闻辞立刻抬头,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   江言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他在这个世界叹的气比往日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果然不该接一个自由度这么高的任务。   他慢慢走到沈闻辞面前。   白发银瞳的仙人眼眶微红,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   江言又走近一步。   “闭眼。”   沈闻辞听话地闭上眼睛。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眼角,像羽毛轻轻拂过。只是一触即分,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只是回洞府,并非要走。但我确实也给不了你想要的。”江言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冷静的有些绝情。   沈闻辞懒得再说,他睁开眼,直直吻上江言的薄唇。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咬更为恰当。沈闻辞是这样凶猛地汲取江言唇中每一点空气,像是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   只是他从未有过这些经验,动作极其地生疏,不过片刻两人唇畔都见了血。   江言在心中轻叹一声,还是退后了两步。他深深看沈闻辞一眼,转身走了。   沈闻辞看着他离去的动作,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失去的感觉笼罩在他心头。他刚想开头说算了,我不要了,可留给他的只有江言已然走远的背影。   ……   两人又回复到几天前的状态。   沈闻辞刻意躲着他,在洞口站了许久也不曾进来。谢荣被沈闻辞新加的禁制拦在了门外,无法进去。   归墟山巅也回复了往日的死寂。   以至于外界的消息没有丝毫传入归墟之巅。   直到一日,谢荣脸色有些焦急地上山来,急急忙忙地直接找到沈闻辞。   原来魔尊韩昀今日终于露面。据谢荣的探子报,韩昀如今的实力似乎更可怕了些。如果情报无差的话,韩昀的内力应该已经突破了寒冰诀九层,也就是说,整个武林几乎都无法与之抗衡。   而且他一露面,就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分明是往归墟山来了,联想到江言在此,不难想到韩昀来此是为了谁。   沈闻辞听完皱紧了眉头,也立刻往洞府去了。他手心微微翻转,将指尖的一滴血滴在了洞口的石门上,禁制也随之开启。   江言听见动静,抬眸看去。   走在前面的是几日未见的沈闻辞,看着竟消瘦了些。后面跟着的人应该就是那日在客栈处的谢荣谢盟主,只是单单看这下颚线怎么有些眼熟。   江言忍不住多看谢荣两眼,落在沈闻辞眼里却是故意为之了。   他抿着嘴,心中气恼不已,打了个手势示意谢荣来说。   “韩昀往此处来了,我与归墟尊者联手也没有胜算。你与韩昀究竟交情如何,若是要走,现在走尚来得及。”   江言闻言神色微凝。   设给韩昀的阵法可以困他五天,他却一刻也等不了刚出来就往此处赶。不过是几日的相处,能有如此交情吗?   或者说,韩昀此人不轻易相信别人,且睚眦必报。初见时自己便多有冒犯,后来他也确实多有试探。如此说来,倒有可能是寻仇来了。   无论如何,还是先离开为好。   只是这谢盟主……江言又看谢荣一眼,为何明显是帮他的架势?   旁边的沈闻辞看江言已经余光看了谢荣几次,心中更是酸涩。他故意冷声道:“如何,还不舍得走吗?”   可话刚出口他又觉得难受,索性闭了嘴,不再多言。   江言虽不太理解沈闻辞这话的意思,但眼下也容不得他浪费时间。   片刻后,山巅只看的见江言一点青衣的背影。   沈闻辞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他对着江言的背影传音入密,声音是故作镇定的矜持。   “你说各取所需,本尊也觉得未尝不可,”他特意用了本尊,语气也是刻意地不在意,似乎这样就可以遮掩他心中的颤抖,“你若是想,本尊倒是可以奉陪。”   传音入密之道是归墟山巅的绝学之一,是他在二十年如一日寂寥的冰雪中悟出的道,旁人无从知晓。   江言的背影明显顿了顿,虽然听不见,但沈闻辞就是觉得江言是在点头。   ————   江言此行的目的地很明确。   不知韩昀会何时找到他,他的时间不多。有限的时间自然是留给报了原主的仇。   按照原主的记忆,江言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来到这座其貌不扬的深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沉静在山林深处,仅仅是靠近这个地方,江言都能感受到属于原主记忆中的亲切回忆。   但江言皱起的眉头自从踏入山林起就从没放下过。   不对劲。   就算是处于深山老林,原主的记忆里他的门派也往往是热闹非凡的。哪里像现在这样,寂静得可怕。   这样的死寂,只会有两种可能。   一种,他们都离开了这个地方。   另一种,就是他们永远无法再发出任何动静了。   江言尽量放轻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只有风吹叶动的声音,甚至没有一点活物的气息。   终于看到了门派的正门。   江言缓缓站直了身子,原主的记忆让他也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的瞳孔里倒映处眼前的惨剧。   到处是血腥的味道,大部分已经混入了泥土之中,让脚下的土地都染上一点暗红。记忆中总是和蔼笑着的师尊,四肢被钉在正门的牌匾上,浑身都是已经干涸了的血液;记忆中总是调皮捣蛋的师妹,似乎死前最后一刻还在拼命往外逃,只是一只脚被拽住,在草地上留下长长一道拖痕;记忆中最是温柔端方的师兄,最后竟是被按着头淹死在了同门的血泊中。   到处是惨烈不堪的景象,江言已无法再看。   他紧紧闭上眼睛。 第09章 玄幻世界9   江言往里面走去,想看看还没有人一息尚存。可惜入目尽是惨不忍睹的画面,入耳唯有风吹的声音。   他长叹口气。   突然,一只手紧紧抓住江言的衣角,江言立刻往下看去。一个浑身染血的女子躺在泥泞中,微微抬起的脸庞上已然分不清雨水或是泪水。只有那种从眼神里透露出的强烈的求生欲,和死死抓住衣角的手,宣告着眼前的人还有命在。   【滴滴!滴滴!】在江言脑子里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宿主已触发女主剧情,请立刻救助女主!请立刻救助女主!】   即使没有这警报,江言也当然会救她。他俯下身,立刻查看起女子的伤势。所幸她其实伤的不重,看着唬人罢了,没什么内伤。江言从身上撕了碎布条,将女子的伤口包裹住,又将人抱到里屋修养着。   雨不停地下了一个晚上,像是在祭奠死去的亡灵,又像是在哭诉无处报的仇怨。   第二日日暮时分,江言才把满门的尸体入土掩埋好。趁着这个时间,他又仔细地看过了众人身上的伤口与死因。   这些伤势很明显出自一个人之手。   众人皆是被一剑毙命,但剑口极晃,准心不准。此人似乎此刻性情有些发狂,或许意识不清,只想着杀人。   不管如何,此人能一人灭了一个门派,实力定然不弱。   江言根据剑口伤势的形状,大概画下了剑尖的模样。应该是一柄剑尖呈菱角状的剑,这种剑型并不多见,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这是凶器的画像吗?”   身后传来一道有些虚弱的女声,江言循声看去。   “我叫许九。”   许九的长相很明艳,跟她听着有些敷衍的名字不同,更像是在宠爱下长大的孩子。只有一双眼睛跟长相毫不相同,是很锐利的眼睛,又叫人捉摸不清,像是藏在剑鞘中未出的宝剑。   许九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都有些恍然。   上一世,她其实没有名字。组织里的人习惯叫她九,因为她是排名第九的杀手。   除此之外,她没有朋友,没有房子,有的只是无数个一次性电话和不得不完成的刺杀任务。   然后在某一个平常的任务里平常的死去。   再一醒来,她躺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身上冰凉的雨水与血液混在一块。她拼尽全力抓住眼前人的衣角,然后又力竭倒下。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还是活了下来。   许其实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姓。她过得很好,师兄弟疼爱,勉强够用的天赋,每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活的很快活。   以至于现在,许九能完全共情原主的悲恸与愤怒。   “我是江言。我以前似乎没在门派里见过你。”江言的问话打断了许九的思虑。   “江言,江师兄?我却是知道的。”   原来原主江言失踪之后,门派众人都担心不已四处寻找,可惜始终不得踪迹。唯有江言的师弟闻路鸣毫不在意,甚至几度出言落井下石,门派众人早就看不惯他虚伪的做派。以前是原主护着他,如今哪里还惯着他,直接把人赶出师门了。   而许九是在江言失踪之后才入的宗门,原主的记忆里没有她倒也正常。   “你知道凶手长什么样吗?”   许九摇摇头,“他戴着面具,一直没有露脸。”   “闻路鸣离开之后,又去了哪里?”   “你怀疑他?我可以直接去杀了他。”   江言看许九一眼,才发现许九似乎并未在开玩笑,淡然地就像在说今日晚饭吃什么一样平静。   “闻路鸣还没这么大的本事,不过或许跟他有关。你知道如何找到他吗?”   许九这次摇头的动作有些缓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扶屠。”一个名字飞快地从她脑中闪过。   “对,他当时走的时候,专门说要去找魔族的扶屠大人,说是此生不再与正道人为伍。”   扶屠吗?原主倒是有些关于他的记忆。据说他是魔殿七门主之一,直接听命于韩昀,只是应该是擅长用鞭,而非剑。   无论如何,先去会会这个扶屠。   ——   魔殿。   这是魔族最盛大的宴会,足足摆满了整个巨大的大殿。宴会也分三六九等,最外一层的,离魔尊等人极远,也是色欲与激情最值得释放的地方。没有任何的规矩,到处可见打翻的酒瓶,令人脸红心跳的娇喘,与众人谈笑时的喧闹。   江言戴着个青色水纹流苏面纱,身上穿着侍人专用的青色长裙,裙摆处绣着金丝纹饰。只是流苏轻荡间依稀可以看见精致的眉眼与完美的下颚线,欲盖弥彰的风情反倒有致命的诱惑。   而许九混在舞姬中献舞,时刻关注着江言这边的动静。她在现代接受了所有有助于帮助完成任务的训练,跳个舞自然不成问题。   江言径直走到扶屠面前。   扶屠男女不限,最爱便是江言这种身材的,这是众人皆知道的事实。所以看江言毫不避讳地朝扶屠走去,扶屠也没有说不,都是会心一笑没有多加理会。   “扶屠大人,”江言抬眸,看着扶屠有些浪子多情的眼睛,“我替你斟酒。”   扶屠很满意江言的长相,更满意江言的识趣。他哈哈一笑,接过江言的酒,朝着江言轻佻地笑笑。   “美人应该先喝。”   江言笑了笑,在扶屠旁边坐下,拿着酒杯一饮而尽。或许是喝的急了些,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滚动的喉结落入衣襟更深处,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扶屠的喉结也滚了滚,觉得有些渴。   他接过酒杯也一饮而尽,看着江言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事情进展到这里,一切似乎都挺顺利。   江言提前服下了解药,扶屠也喝下了他递过去的水,并且明显是有意思要带着他出去的模样。   唯一不顺利的,是出现在这里的韩昀。   明明说韩昀最厌恶魔族宴会,平日里都不会参加的。可今日那最高的位置上随意坐着的身影,不是韩昀又是谁。   江言讨厌超出预料之外的情况,这让他有极大的不安全感。江言始终低着头,没往上面望一眼。   “大人,我们出去走走?”   扶屠挑眉,了然地笑笑,低声道:“好啊美人,走吧,出去走走。”   “扶屠。”   然而下一刻,高台上却传来韩昀的声音,跟江言记忆中的有些不同,似乎更冷些,带着强烈的威压的意味。   扶屠听到这声音,竟是立刻浑身一颤,分明对韩昀极其敬畏。他不敢拖延,甩给江言一个眼神让他原地等会,就立刻往高台上去了。   魔尊大人叫他,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行事太荒唐了些?还好吧,其实他比其他六门主好多了,至少他身边的人都是自愿来的。   太可怕了,刚刚那个美人是如此地对他胃口,他正觉得飘飘然呢,突然就被魔尊大人叫上来了。   扶屠颤颤巍巍地站在一边,不敢对着韩昀的眼睛。   冷不丁地,他听见韩昀的声音。有些犹豫,看来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扶屠恭恭敬敬地听着。   等等。   等他反应一下。   魔尊大人刚刚是不是在说,在说……   “你知道,该如何取悦一个人吗?”   !!??   扶屠猛地抬起头,用瞳孔表达震惊。   韩昀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扶屠结结巴巴道,“取悦,是属下理解的取悦,的那个意思吗?”   韩昀皱了皱眉头,不发一言就让扶屠感受到了山大的压力。   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魔尊大人叫他前来的原因。   恐怕是因为自己出了名的风流,看起来就懂得很多的样子。   扶屠简直要泪流满面。   “尊上,您是……呃,想让别人取悦您吗?这不必担心,属下立刻送几个人到您府上,我刚刚就看到个极不错的!”   虽然,他觉得尊上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果然,他听见韩昀更冷的声调:“不是,本座是说本座,想取悦一个人。”   扶屠有点想跌坐在地上了。   他觉得自己果然命不久矣,刚刚就应该多与美人再喝上一轮酒的。   这怎么教?   或者更恐怖的问题,尊上想取悦的人,是何方神圣?   或者更更恐怖的问题,知道了尊上秘闻的他,会不会明天就被发现惨死在了自己床头?   如果要活命,自然是让尊上看到自己的价值。   不就是取悦人吗,他的经验虽然不丰富,但他被取悦的经验极其丰富啊。   想到此,扶屠正正神色,摆出严肃的神情。“尊上找属下,这就是找对人了,属下定然知无不言!”   韩昀冷冷看他,似乎在等着他的下文。   扶屠立刻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养的那些人平时都是干些什么的。穿着过于暴露的衣服?不不不行,尊上似乎也不大合适。那么抚琴跳舞什么的?更不行,尊上估计根本不会。玩些莫名其妙的小游戏……这,这似乎有些难以启口。   扶屠随身携带的武器冷不防闯入他视线。   他一愣,顶着韩昀的巨大冷气压,突然脑子一抽就道:“鞭子,属下觉得鞭子就很不错。” 第10章 玄幻世界10   话音刚落,扶屠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胡话,一时想撕了刚刚的自己的嘴。   他战战兢兢地想看一眼韩昀的反应,却看见尊上的脸青了一瞬,又立刻变红,最后恢复了平静。   ?   有没有画外音可以让他知道尊上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韩昀一开始是有些恼怒的。   他所谓的取悦,本是想问些讨好人的手段。而扶屠所言,意思却十分明了。   韩昀虽为魔尊,却不像别的魔一样那般纵欲,反倒对这些事情毫不感兴趣。但自幼在魔族耳闻目染,也知道这些下属们喜欢玩的把戏。   他忍不住想,江言……也喜欢玩这种吗?   他鬼使神差想到与江言的初见,想到江言的膝盖强势地挤进韩昀双腿之间,将他双手手腕牢牢用一只手托住的画面。   韩昀的脸色莫名由青转红。   扶屠虽然不明白尊上在想些什么,但看韩昀的神色稍微正常了些,觉得是个将功补过的好时机。   嗯,尊上必然是不懂鞭子是个怎样的好东西,不妨给尊上演示一二。   想着,他立刻狗腿的笑道:“尊上,不如属下找个美人来给尊上演示一番?”   韩昀不置可否,只是冷冷瞥扶屠一眼。   扶屠一时把握不住尊上是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一下,既然没有反对,那便是默许了?   天哪,这位不知姓甚名谁的神圣也过于厉害了些,竟让尊上如此地,不可言说。   他往后转了转身。在韩昀独属的高台上可以很方便地看到下面的景象,但下面的人却无法看清高台之上的人,或者说,也不敢抬头看清。   扶屠朝坐在自己席位旁边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美人轻轻招手,示意他过来。   江言:……   很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从进门开始看到韩昀居然赴宴的淡淡不安,到扶屠被韩昀叫走的强烈不安,再到现在骑虎难下的境地,江言只想呵呵一笑。   江言很想装作没看见,但旁边看见扶屠动作的魔族却拍他一下,提醒上面的人在喊他上去。   他一步两步慢吞吞地往前迈,但不怎么长的距离总会走到尽头。江言脑中疯狂想着现在要是走有多大的可能可以逃出去,结果是武力被限制的他根本没有丝毫的机会。   “扶屠大人。”   他终于走到高台之上,低垂着头,企图让脸上的流苏面纱最大程度地发挥他的效用。   韩昀却恍惚了一下。   这声音,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他这才拿正眼看了看扶屠所谓的美人。这一看却让他直接站起来,指尖都有些颤抖。   “你抬起头。”   江言数不清是多少次叹气了。反正是躲不过,他索性直接抬眸,整整对上韩昀的视线。   “魔尊大人,好久不见。”   韩昀有些愣住,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的冰冷的眉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边的扶屠被这神展开惊得再次瞳孔地震。   “这这这,尊上您认识……”   扶屠的话唤回了韩昀刚刚的记忆,他才想起江言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刚刚扶屠说要演示一二,便叫了人上来。难道江言果然是喜欢玩这些的,跟扶屠私下里也有认识了?   韩昀想到这,气得手都有些颤抖。   那日如何也没有碰他,跟扶屠倒是玩的很开心?他果真有这么差劲吗?   下一秒,扶屠只觉腰间一松,随身佩带的鞭子就已经落入了尊上手里。他还来不及作出疑惑的表情,就看见尊上又上前几步,把,把……   把鞭子塞进了美人手里?   !??   “你若是喜欢玩这些,本座也没说过不行。”韩昀顿了顿,“况且本座身子骨也好些,你……”   江言握着莫名其妙到自己手里的鞭子,表情快要绷不住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   污蔑,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污蔑。   他什么时候有这种爱好了?   “不,你……”江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双眼猩红的韩昀打断了。   “怎么,他就可以,本座却不可以?”江言的不字落在韩昀耳朵里就是直接的拒绝,他的眼睛直直盯着江言,有着某种偏执的执拗,“本座也可以学。”   他是谁?他怎么听不太明白韩昀的话呢?   江言微微皱起眉头,觉得两人的交流简直一团乱麻。虽然不明白韩昀是什么意思,但看现在,至少他并没有要杀了自己的意图。   而且高台上的动静已经引起了下面人的关注了,虽然听不太清几人的谈话,但都一个个探着脖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的尊上看起来一脸怒容。   还是换个地方好好说话。   “我们去其它地方细说。”江言直接拽住韩昀的手,高台后面的后门走去。   韩昀看着眼前被抓住的手腕,和江言忘了扔下鞭子的手,楞了一下。   他想,江言果然是喜欢玩这些的。   竟连忍到晚上都不肯吗?   他的嘴角不自觉翘起,但又马上拉平。   可刚刚扶屠还没教他什么,他根本不会玩这些东西。还有,如此猴急的模样,不知私底下与别人都玩过了些什么,韩昀忍不住地心生嫉妒,想把自己最得力的某位下属喂给嗜血犬。   江言从后门出来,直接就到了韩昀魔宫的花园内。人都在宴会,这里没什么人,倒是挺适合说清楚的。   于是他松开韩昀的手,停住了脚步。   韩昀微微睁大眼睛。   他看了看花园周围。   只有一点灌木丛可以权当作遮掩,除此之外几乎一览无余。只要有人经过必然看个分明。   这……   至少,该去屋内的吧。   江言哪知道韩昀在想些什么,他转过身,对着韩昀,用极正经的语气严肃道:“我不想……”   江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韩昀打断。他以为是自己的犹豫让江言失了兴致,一时有些急道:“就这里亦可。”   禁止旁人过来就可,若是江言一意如此,也不是不行。   江言:……   他今天怎么就是听不太懂韩昀什么意思呢。   江言懒得再揣摩这话是什么意思,继续道:“我来此是找扶屠的,你若是念在我救你一命,可否将你属下借我一用?”   “砰!”   周围的泥土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飞,到处是纷飞的尘土,只有江言所站的区域丝毫没有动静。   韩昀的指尖都快扎进掌心。   他已经如此……如此自甘下贱,江言还口口声声说着找扶屠找扶屠。胸口的怒气已然压抑不住,控制不住地内力四处乱散,却无意识地避开了江言,怕伤到了他。   一边的江言已是皱紧了眉头。   一提起属下的事就发怒了,果然是他高估了这救命之恩的分量,拿此要求韩昀,是走错了。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直接转身回去,自己去找扶屠。扶屠已经喝下了那杯酒,算时间,现在也差不多该发效了。   希望韩昀不要拦着他。   这动作落在韩昀眼里就有别的意味了。江言拒绝了他,又拿着鞭子要回去,此番用意昭然若揭。   他立刻跟着人回了大殿。韩昀稍微落后江言一步,等他进来的时候,就见扶屠软软地倒在江言的身上,甚至头枕在江言的颈窝。   !   韩昀双眼都要充血了,他毫不犹豫怒气冲冲走过去,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定是看出他的下属被自己设计用药晕倒了。   本来原计划是跟扶屠多喝几杯,等药效发作再把人扶出去。扶屠一幅醉酒的样子,又向来是风流爱美人的,哪里会有人怀疑。   哪想会有韩昀在场。   “魔尊大人不能放我一马吗?”江言蹙着眉头。   韩昀已经快要气炸了。他觉得眼前这人是吃准了自己不会伤他,每一句话都是无情得可怕。   汹涌的怒气让他想也不想就对着扶屠打出一掌。   扶屠:……   有没有一种可能,属下是被药迷晕了呢?   刚刚他看尊上与那美人一起出去了,还拿着自己的鞭子,再结合先前尊上那番惊世骇俗的话,不难想象是要去做些什么。   扶屠还在担忧尊上会不会没什么经验呢,那美人却又回来了。紧接着他就感觉自己全身乏力,再然后就倒在了美人的身上了。   天地良心,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尊上喜欢的人动手动脚啊!   美人还火上浇油,果然,尊上的眼睛变红了。果然,怒气都要冲冠了。   扶屠绝望地闭上眼睛。   预料之中的疼痛感却没有袭来。扶屠犹犹豫豫地睁开眼睛。   一个青色的身影挡在他面前,韩昀的掌风都已经施了出去,又硬生生收回来,激得喉间一阵腥甜。   这可是他用来找闻路鸣的重要人物,怎么能轻易让他死了?江言看着韩昀要攻击的模样,想也不想就转身想替他挡住。   好在韩昀及时将掌风收了回去。   江言松了口气,奇怪地看向韩昀。他杀自己的手下干嘛,不应该是杀他这个分明有什么阴谋的人吗?   韩昀却冷冷哼了一声,紧接着江言就感到眼前一黑。一双大手罩住了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揽在了他的腰间,片刻之后他们便到了另一个地方。 第11章 玄幻世界11   江言的背部猛地撞进了一床柔软的被褥。眼前遮住视线的手终于移开,出现在眼前的是韩昀看不出喜怒的神情。   江言向四周看了看。   极奢侈的装饰。红纹檀木为梁,金丝砂纸作壁,就连地上铺的也是沉香木。外界向来千金难求一颗的东海明月珠,在这里被串成了珠帘,随着两人刚刚闯入的动作不停晃荡着响个不停。   一看便知是谁的寝殿。   韩昀看江言现在还在出神,低沉着声音:“在本座的床上,你还在想别的人?”   江言奇怪地看他一眼,一向在某些方面缺根筋的脑袋终于有点后知后觉起来。   “带我来这做什么?”   “做什么?”韩昀不怒反笑。   他直接扯开外衣的腰带,又将头上的玉冠一把扯下。满头的红发掉落在他赤裸的胸膛前,更衬得肌肤白皙无比。健壮的身材又无疑给人以强烈的征服欲,有一种叫人血脉偾张的野性。   “你想对我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韩昀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言,直白的露骨。   江言就算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了。他的脑子现在有点乱,所以刚刚,他们两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江言觉得他还可以再挽回一下局面。   “我跟扶屠没有什么关系,你误会了。”   “是吗?”韩昀明显不信的挑眉,也懒得再管这个人谎话成性的模样。   他动作很直接的双膝跪在床榻边,抬头看着江言。   “你不是很喜欢这个鞭子吗?”他瞟了一眼江言一直放在手里忘了放下的鞭子,“嗯?”   这声嗯的尾音微微上挑,很明显的挑逗意味。   江言:……   他是真的忘了把这个鞭子放下了。   他尽量摆出正经的口吻:“我并不喜欢这样,”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想摆脱这个奇怪的境地,“你误……”   可是他刚站起来,就被垂在脚边的被褥绊了一下。他反应很快地想稳住身形,靴子却正正踩在韩昀的某个部位。   韩昀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江言:……   他真不是故意的。   但江言已经能从韩昀的眼神里读出什么口是心非之类的意思了。   江言低声道一句“抱歉”便要将靴子移开,却见韩昀更快一步伸手抓住了他的靴子。   凭心而论,韩昀长相极好。本就艳丽的眉眼配着赤红色的瞳孔与红发,还有眼尾像在燃烧一般的纹路,是一种很艳丽的美感。然而位高权重久了的杀伐气质与强大威压在他身上也极其明显。   这样的人,跪在面前,有意纵容着他过分的举动,完全将掌控权递给自己,却咬牙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   江言不是圣人。   他的眼神暗了一瞬,喉结不自觉的微微滚动。   但联想到某人的前车之鉴,他觉得最好还是在事前说清楚。   江言移开了靴子,慢慢踩在了韩昀胸前。   韩昀顺着他的力道卧倒在地上,完全不反抗的任江言动作。他的双手顺势往上摆,一幅任人宰割的模样。韩昀胸前跟眼尾一样,都有一处暗红色的复杂纹路。江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韩昀弯了弯唇角,满眼挑衅:“怎么,喜欢?你可以更粗暴些,我承受的住。”   江言看着他一幅丝毫不怕甚至有些期待的模样,勾唇笑了笑。   他很少笑,更确切地说是很少这么蛊的笑。韩昀一时看楞了眼。   下一刻,胸前的靴子却微微加重了力度,甚至轻轻捻了捻。韩昀仰起脖子,痛感让他青筋暴起,他轻哼了一声,但眼神还是带着挑衅的意味直勾勾看着江言。   “只是这样吗?”   江言瞥他一眼,懒得多说。只是道:“我希望我们的关系仅限在床上,其他的不要多谈。”   !   什么?!   韩昀瞪大了眼睛,立刻从地上坐起来。他的神色是明显的愤怒夹杂着委屈和不可置信。   “你什么意思?你把我当那种*宠吗?”   说这么难听做什么。明明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江言的脸冷下来:“若是不愿意便算了。”   说罢,也不等韩昀反应,直截了当走出了门。   徒留韩昀一个人坐在地板上,衣衫凌乱地垂在腰际,胸口敏感的部位被厚重的靴子细细研磨的痛感似乎还停留在身体。他恨恨地猛锤了一下地板,赤红色的瞳孔里涌动着足以翻天覆地的情绪。   ——   这边江言回了魔殿,却见许九与扶屠都不在了。   他随便找了个人问,那人看是刚刚与魔尊搭上话的人,自然知无不言。照此人的说法,应该是许九看到江言使的眼色,将扶屠给带走了。   只是他还是得快些回去为好,若是韩昀将他拦住便不好了。   江言刚要动身,却见魔殿的大门突然关上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韩昀辨识度极高的脸出现在门口,身上的衣物已经穿戴整齐,一张过分艳丽的脸却冷得可怕,叫人望而生畏。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的魔尊刚刚以怎样的姿态躺在另一个人的脚下,满头赤红色的头发铺在身下,眼尾都带着红晕。   韩昀的声音听着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可以听见那下面藏着的滔天怒火。   “本座在找一个人,诸位可以一个个慢慢出去了。”   这逐客令已是再明显不过,众人哪敢说不。一个个立刻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酒和怀中的美人,规规矩矩地站好。   韩昀则面无表情地盯着每一个出去的人,很明显在一个个排除,让众人心惊胆战生怕下一刻就身首异处。   魔尊大人究竟是在找谁?整出这样的阵仗?   这人是只有魔尊大人知道长什么样吗,居然让大人亲自看?   江言就是再想拖延,殿中的人也一个个地少了。刚刚的后门早就被韩昀锁死,现在只有大门一个路可以通。   他裹挟在人群里,脸上戴着来时的流苏面纱,尽量低垂着眉眼。但这面纱自然不会起什么作用,江言只能被迫着与韩昀的距离越来越近。   突然,周围的声音像是立刻被掐断一般,死水一般平静下来。   知道已经避无可避,江言无奈地抬起头,正对上韩昀看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   下一刻,那红发的身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贴在他的耳边轻轻道:“找到你了。”   声音压得很地,但在这死水一般寂静的大殿却十分清晰。热气打在江言耳垂,他忍不住微微缩了缩脖子。   众人观天观地看脚尖看对方,就是不敢看向两人。   实际内心已经炸开了锅,像是无数个分裂人格的聚会。   这是什么私密现场,这是他们能听到的吗?他们配听到吗?不会等会就身首异处吧?   这这这,魔尊的距离……太近了吧。   这是他们心狠手辣平生最恨人靠近的魔尊大人吗?   魔尊大人旁边另外一个人是谁?魔尊大人这样贴着他放狠话都面不改色啊!何许人也,有如此胆识?   不是,找到你了,这四个字,有必要贴着耳朵说吗?   一定有隐情吧。   绝对有隐情吧。   江言脑中只是在飞速想着该怎么顺利走出去。   首先,这里其余人搞不清楚状况,并不会拦他的样子。   其次,只有韩昀在拦着他,只用搞定他就行了。   江言半转过身,正面向韩昀,神色极认真地看着他。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平日里是如何看着他随身佩戴的匕首的,因为以前有人说他看自己武器的神色就极其深情。他干脆把韩昀想象成自己佩戴了二十多年的那把匕首,不过是放大版的。   韩昀果然怔住了。   他莫名有些手忙脚乱地躲过江言的视线,耳朵尖微微泛红,刚刚的怒气与威胁全然不见,只能尽量保持魔尊镇定的风范。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不怪他如此紧张。曾经就有人说过,江言看着自己的匕首时,那种珍视而爱惜的神色,可以叫任何一个人心生嫉妒。   江言伸出手,指尖慢慢插入他的发间,微微用力,将两人的距离无限的拉近。   韩昀莫名其妙就慌乱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极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鼻尖。   说是吻,不如说是碰了一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含义。   众人:?!!!   他们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这也是他们可以看见的吗?或者说他们只是play的一环?   等等,等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   人跑了!大人人跑了啊!别闭着眼了,人已经走了啊!   但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动脚去追。废话,这人看着就跟魔尊大人关系匪浅,人家在那玩情趣,他们去凑个什么热闹。   于是等韩昀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经没人了,只有众人快要埋到地上的身影。他顿了顿,感受着鼻尖似乎还停留着的软软的触感。   韩昀神色莫名地站在原地不动。   本想砸了旁边的地板出气,但手拿起又放下,终究是没有做什么。   他又摸了摸鼻尖,竟是轻笑出了声,眼角都带着微微的笑意。   众人:……   恋爱脑,没救了。就地埋了吧。 第12章 玄幻世界12   江言回到这几日与许九住的客栈,扶屠果然在这里。   只是被五花大绑在靠椅上,右侧的脸颊似乎在源源不断地渗出血迹。   ?   江言偏头看旁边乖乖站着的许九。   许九似乎终于从昨日的师门之丧的悲痛中走出来,只是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呆滞。   “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江言问道。   许九笑容僵了僵,将藏在后背的刀往手中缩了又缩。   “或许是刚刚我拖他进门的时候磕着了吧,师兄。”   扶屠:……   这个女人要不要点脸!刚刚明明就是她阴气森森地拿着一把刀,在他的脸上来回划动,说着什么你也配动手动脚。   结果江言一回来,她又立刻变了副神色,看着柔柔弱弱的。变脸也不是这么变的。   江言也没多想,为避免节外生枝,他决定直接对扶屠展开问讯。   他从靴子一侧抽出刚刚路上买的匕首,在衣角处轻轻擦了擦。   扶屠:不是吧,又来?   江言一只脚跨在椅子的另一侧,居高临下的看着扶屠,神色冰冷。他慢慢地贴近浮屠的脸,将冰冷的刀背贴在浮屠脆弱的脖颈上。   尖利的刀锋几乎是片刻就见了血,脆弱与锋利,温热与冰冷,有种莫名的视觉冲击力。   浮屠被迫抬着脖子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但跟江言想象的紧张不同,他确实有点紧张,但不是因为脖子边随时可能让他身首异处的刀柄。   而是……   眼前的人冷着眉眼,脸上干净利落的线条极为硬朗,本该有一种正气,在他威胁的动作下却又带一分野性。一双眼睛里是像看垃圾一样的漠然,可是就是叫人趋之若鹜,想在那眼睛里多留下一点印记。   江言看这人明显在发呆的样子,轻轻“嗯?”了一声。   浮屠指尖又紧了紧,他觉得身子软的不成样子,像是平日里被他玩弄的那些玩物一般,在绝对的掌控面前温顺的低下头颅。   浮屠大概明白为什么尊上会如此反常,刚刚那女人又会如此作态了。   “你想要什么?”他沙哑着声音开口。   江言奇怪地看他一眼。   这声音怎么如此颤抖,他还什么都没干,就害怕了吗?   韩昀的下属似乎不怎么样啊。   “闻路鸣,你认识吗?”   “有些耳熟,”扶屠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是那个不自量力的正道小子?你找他做什么?”   “你跟他什么关系?”江言将刀尖往里推了些,紧盯着扶屠每一个微表情。   “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扶屠却像受了侮辱般瞪一眼他,“我的眼光至于这么差吗?这人长相还过得去,神情却看着叫人倒胃。我有的是自荐枕席的人,又不缺他一个。”   “那你为什么记住了他的名字?”   扶屠却轻笑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因为这人,居然想要去勾引尊上,你说好笑不好笑?”   “我专门帮他一把,就想看个好戏。这么多年,我还从没看过敢这么不自量力去勾引尊上的人呢……”   扶屠突然闭上嘴,神色莫名地看江言一眼。   因为他想到,尊上先前,好像就在勾引眼前这人。   江言蹙着眉头,“你知道他在何处吗?”   扶屠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今晚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机会,让他可以溜入尊上的寝殿。除此之外,我也懒得知道了。”   江言沉默不语。   韩昀的寝殿,他倒是知道在哪的。   只希望今晚前去不会遇见韩昀。   ————   是夜。   江言换上一身夜行衣,疾走在魔殿上方的屋檐。已是入夜时分,四周巡逻的人分分散散,倒给了江言可趁之机。   “什么人!”   一个小将似是听到一点声响,警惕地看着四周。   下一刻,魔尊寝殿的窗户突然打开,吱呀吱呀地响着。小将狐疑地走上去,另一个陪他巡逻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疑神疑鬼了,不过是风吹开了。”   “况且,”他指了指眼前的宫殿,“这是魔尊大人的寝殿啊,哪个贼人敢躲进这里面去?走吧走吧,别叫魔尊大人看见我们在这里鬼鬼祟祟。”   那小将狐疑地又看吹开的窗户一眼,还是慢吞吞走了。   窗内,江言静静地蹲在窗沿下,等着两人的脚步声走远。   许久,寝殿又恢复了寂静。   不,不是寂静。   还有很明显的另一个人的呼吸,这人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存在。应该是在内室。   扶屠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真的将人安排进来了。   好在韩昀现在不在,他只需要速战速决,趁着韩昀还没回来将人带走就行。   江言快步靠近内室的床榻。毕竟今早还在这里待过,自然知道大概的布局。   床榻上躺着的人着一身极透的薄纱,根本遮不住什么,一眼便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肌肤与身下的风景。双手被刻意绑过头顶,让人有一种施虐的快感。   江言面无表情地过去,迎着闻路鸣先是震惊,进而恐惧的眼神中一把捂住他的嘴。   “别说话,”他压低了声音,放在闻路鸣脖颈上的手慢慢收紧,“师弟,好久不见。”   掐晕了直接带走,这是江言原本的计划。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下一刻,寝殿的灯突然打开。正巧进门的韩昀一眼便看见床榻上交叠的两个人影。   什么玩意。   韩昀面无表情地一掌就要杀了床榻上的人,却在上面那人回过头的时候硬生生撤回掌风,睁大了眼睛。   是他?   一身黑色的衣料紧紧包裹住江言的身体,极有爆发力的美感。回过头的眉眼是常常在梦中出现的,带一丝惊诧与懊恼。   “你怎么在这?”语气中是显而易见的欣喜,韩昀快步走了过来。等走进了才想起来现在是什么状况。   江言身下的人几乎不着寸缕,只用一点薄纱蔽体,双手也被绑过头顶。而江言跨坐在他身上,手掐在那人脖子上,惊诧地看着他。   联想到今早上了解到的江言的小癖好,已经不难猜到两人在干什么了。   韩昀的牙齿都要将舌尖咬破了。   他双目猩红地几步上来,动作下意识轻柔地将江言推到一边,又狠狠一脚将闻路鸣踹下了床。   这一脚踢的太重了些,闻路鸣倒在地上,吐了一大摊血。   江言立刻皱眉,“你不要把他弄死了。”他还有问题要问呢。   韩昀听着却是更气愤了,他俯下身来,将江言困在身下,语气恶狠狠地,却又带着闻者落泪的心酸。   “你就想要一个泄.欲工具?那本座不是更好?”   “他穿的那玩意,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穿;你喜欢玩些游戏,本座陪你就是了;本座长的也比他好看,我又很多银子,我的身体很好……”   韩昀都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是一堆他打死也不会再重复的话。   真是……栽了。   栽得彻底。   江言的眸子暗了暗。   还真是一个意外之喜啊。   “所以呢?”他轻声道。   “所以,”韩昀直勾勾地盯着江言的眼睛,觉察到里面的意动,“我想要你。”   江言摸了摸他赤红色的长发,另一只手轻轻拂过韩昀腰际。   他大概明白了韩昀误会了什么,也懒得纠正过来。江言只是感受着劲瘦的腰肢在指尖微微颤抖的幅度,微微一笑,”魔尊大人打搅了我玩游戏,应该补偿我一样的吧。”   尾音微微上挑,是与平日里的嗓音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现在就去命人准备一件,”韩昀直起身,想起什么又立刻弯腰看他,“你不许走。”   “不走。”江言随意往床榻上躺下,仰视着韩昀的脸。   韩昀完全不信。又在周遭布下了几个禁制,才勉强离开。   江言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这才看一眼地上的闻路鸣。   他已经被眼前的发展震住了,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师兄找到他了,师兄定是要报仇的。   魔尊韩昀在师兄面前竟如此伏低做小,甚至……甚至……   怎么办?   他怎么办?   闻路鸣双手颤抖的不成样子,似乎完全困在自己的梦魇之中,脸色苍白的像张白纸。   完了。   他绝望地想着,完全不敢看江言一眼。   江言懒得管他,直接伸手点了他穴位,使他昏厥过去,然后又将人踢到了外间地上。   刚刚将人放好,韩昀就进来了。   动作还挺快。   江言施施然转身看他。   韩昀似乎不敢看他,有意无意避开他视线,耳朵尖已经红成了一片,与赤红色的长发混为一色。   “魔尊大人有什么,想给我看的吗?”   江言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   韩昀慢慢解开外衣的腰带。   昂贵的云丝制成的外袍滑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而眼前红发赤瞳的魔尊,艳丽的眉眼写满了无奈。几乎透明的薄纱罩住了身子,但分明只起到欲盖弥彰的作用。   过分白皙的肌肤在江言赤裸裸的扫视下微微战栗,胸口处若隐若现的纹路似乎燃烧的更旺了些。 第13章 玄幻世界13   江言轻笑了一声:“好像还差了些什么。”   韩昀的耳朵似乎愈发红了,假装看不见江言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大步走到床榻前,从身上的纱布上撕下一长条,用右手将左手束缚在了床边的长柱上。   “可以了吧?”韩昀微微抬起下巴,朝着江言的方向。   江言看向韩昀。   左手被高高绑起,那带子似乎系的太过紧了些,露出一点红痕。本该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增了一丝脆弱感,叫人想要那红痕更多一些。   江言眸光微动。   他不疾不徐地缓步上前,让韩昀的视线只能随着他的脚步慢慢转动。   韩昀突然觉得有些渴了。   “快些。”他的声音有些暗哑。   于是江言谨遵魔尊大人的命令。楠木做成的床榻不眠不休吱吱呀呀地响了一夜,韩昀克制的低吟也便响了一夜。到最后,只能抬着微红的双眸,咬牙叫身上的人慢些。   “不是要快些吗?”江言低哑着声音。   韩昀反驳的语调变得破碎不堪,最后只能臣服在无边的快感之中。   他看着眼前江言的模样。打湿的碎发,情动的眼睛,冰凉的指尖划过的地方总会引起一阵战栗。明明已经累极了,他却还想让身上的人……更舒服些。   韩昀闭上眼睛,再一次明白,自己栽得彻底。   ……   江言觉得下腹的位置在微微发热,他蹙着眉头,停下了动作。   “感觉怎样?”韩昀抬头看他,眼尾的魔纹似乎更耀眼了些。   江言若有所觉:“你做了什么?”   “并未做什么,与我双修,可锻冰重生,你忘了?”他故意偏开视线,望着还在悠悠晃荡的床帏。   还真忘了。   江言换成打坐的姿势,感受着体内汹涌的内力四处乱窜。   他闭上眼睛,缓缓吐息,引导着那股内力往经脉堵塞的地方流去。时而冰凉时而火热的温度慢慢裹挟着穿过经脉,极为听话低朝着江言想要的方向游走。   与想象的不同,这个过程并不痛苦,甚至还很舒服。像是沐浴在刚刚好的水温里,轻轻波动的水纹打在身上。江言舒展着眉眼,静静地体会着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好快的领悟能力。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韩昀在一边静静看着江言安静下来的眉眼,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内力呼应般疯狂地叫嚣,他随意将体内暴动的内力强压下来,转而继续将视线游走在江言的眉眼之间。   ——   等韩昀再醒来的时候,床榻边已经没了人。   他楞了许久,眼里的情绪从微怒到叹息。   身上像散了架一般酸疼,韩昀只能扶着边上的床柱慢慢坐起。被绑着的左手只是轻轻一用力便扯下了,这般劣质的布料自然困不住他。他只是甘愿被困住罢了。   昨日另外个人呢?   韩昀突然想起这茬,他皱起眉头,有些急切地从床上下来。却忘了自己腿脚酸软,某个使用过度的地方难以言说的疼痛。   他竟是失力跌坐在地上,冰凉的地面刺激着有些敏感的肌肤。   韩昀眼神慢慢暗淡下来。   “怎么坐在地上?”   江言从外面走进来,奇怪地看韩昀一眼,朝他伸出手。   韩昀抬起眼。   门外的光亮被江言的身影遮挡,眼前人逆着光走到跟前,在自己丝毫没有期望的时候。昨日在自己身上肆意点火的指尖递到了自己跟前,带着与冰冷的地板完全相反的热度。   韩昀于是喉结滚了滚。   他就着这个姿势抓住江言的手,却不顺势起来,而是将人用力往下拉,拉到自己跟前。   然后轻轻吻上眼前人的眉眼。   一吻完毕,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开始在江言身上胡乱乱蹭。江言只好微微退后一步,道:“好了,差不多了。”   韩昀却又想起还晕在外室的某人,语气有些急道:“怎么,还要留着满足外面那个?”   江言闷笑一声。他现在心情还不错,这个世界的内力很是精妙,这还要多谢韩昀。   他低下头,将某人昨日的话原路奉还。   “他穿的衣服你也可以穿,他会的玩意你也可以学,你比他长得好看,身体好,还有钱,我为什么要找他?”   韩昀的耳朵刷一下红了,不敢面对自己昨日大怒后没过脑子的发言。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了好几下,最终只是说:“你知道就好。”   他昨日在盛怒下掉线的智商终于重新上线,后知后觉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你们为什么昨日出现在我的寝殿?”   总不能是为了追求刺激吧。   “这才知道问?”   江言酝酿了一下,道:“那人是来勾引你的,我只不过找他有事要问,想把他弄晕而已。”   “…哦”反正已经这样了,总之结果还是不错的,韩昀自然不会害躁。   至于江言找这个人做什么,他想自己是不该问的。   不然好不容易得到手一点的人,就又要走远了。   好在来日方长,他不信自己不会等不到那么一天。而那时候,站在江言身边的人必须是他,也只能是他。   魔尊骨子里的强势在眉眼的流转间展现的淋漓尽致,只是等江言看过去的时候,又将过于汹涌的情绪深深埋藏。   “你住哪?不如住我魔殿吧,我这修得还算过得去。”   岂止是过得去。这几年魔道的势力完全有反超正道之势,腰包中的钱财多着,魔殿自然修得瑰丽堂皇。   江言只是摇头。   韩昀又一急:“那本座去何处寻你?”   “我会来找你的。”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韩昀望着逆着光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一点点冷却下来。   ————   “你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来吗?”   扶屠被绑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地看着一边始终警惕地盯着他的许九。   这女人不简单。   一整个晚上,她不曾有给自己留下过一点逃脱的机会,甚至从这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倦意。   一切可以用来逃脱的工具,都被她拿得远远的,手上的结也不知是用什么方法系的,怎么都解不开。   最后他都忍不住小眯了一会,才醒来便看见许九对着他淡然无波的眼神。   见许九并不理会自己,他自顾自地进行了解答。   “我们只知道闻路鸣会去勾引尊上,所以他定是去尊上的寝殿找人。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会拖了一个晚上呢……”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却见许九一幅不感兴趣的模样,毫不在意地继续盯着他,防止他有任何的小动作。   扶屠梗了一下,只能自己接道:“因为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你知道的倒挺多。”   江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扶屠的神色却立刻变了,像是看到了救星般欣喜。无他,只能被迫以一个不变的姿势坐在这里,跟一个根本不会理会他的女人,他实在太渴望摆脱这样的境地了。   许九的神色也变了。她眼角带了丝笑意,还有一点恰到好处的困倦,叫人明白眼前人定是辛苦守了一个晚上。   “辛苦你了。”果然,江言温柔地拍拍许九的肩,“你先去休息吧。”   扶屠:……   看着自己的时候一点也没见得困,现在倒是困上了?   扶屠看向江言,却见他侧身时无意露出的脖颈上分明有点点痕迹。   看来他已经是尊上的人了,不不不,或者说,尊上已经是他的人了。啧啧啧,动作挺快。   闻路鸣呢?   扶屠往江言身后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倒在地上的……麻袋?   江言也不解释,将闻路鸣拖进屋里,扯开他身上的麻袋。看人还没醒,江言皱了皱眉头。   他路上也没怎么磕着碰着,怎么就还没醒呢?   想着,他去打了桶冷水,直接泼在闻路鸣脸上。   在路上被刮出的细小伤痕被水一冲,更是刺痛。但闻路鸣只是下意识地颤抖,依旧没醒过来。   江言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点了他的穴位。   他抿唇上前,在扶屠看什么出轨的人一样的震惊加愤怒的眼神中伸向闻路鸣的锁骨,微微施力。   只听见闻路鸣倒吸一口凉气,慢慢地苏醒过来。   然而他第一眼便看见了江言的脸。   闻路鸣的双手下意识地颤抖起来,满眼的恐惧蔓延上眼睛。   “师兄,”他颤抖着音调,“并非是我将你卖到那种地方的,是那个老鸨!是那个老鸨觉得师兄好看……我是要阻止的,我只是打不过……”   江言懒得再听下去,他站起身,狠狠将人踹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充斥着恐惧的眼神,“直接说,你什么时候离开的门派?对灭门之事,你知道几何?”   闻路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   江言也懒得辨别这茫然是真是假。只听咔擦一声,伴随着闻路鸣压抑不住的惨叫,他的一只腿呈畸形的姿势断在一边。   “我真的不知道师兄在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啊!”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哭腔,眼中的茫然确实不像装的。   但江言只是面无表情地直接断了他另一只腿。   闻路鸣疼得打滚,他哆哆嗦嗦地看着江言,不停地抽着气,脑中飞快地搜索着所有可能让江言饶过他的信息。   “谢荣!”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用尽力气的痛呼出来一个名字。 第14章 玄幻世界14   像是怕江言一个不耐烦把他给直接杀了,闻路鸣忍着下半身的剧痛,颤抖着音调尽量快地说出他所知道的。   “那日师傅将我赶出宗门,我却不知何处可去,在山脚下住着。然后我……我便看见谢荣,谢荣进了山,再然后,我就离开了。谢荣鼎鼎大名,我自然多留意了几分……”   他抬起眼,满脸的泪痕,“至于灭门之事,我实属不知啊!况且我,我也没有那样的实力。”   江言冷冷看他:“自我告诉你灭门以来,你的脸上只有震惊和恐惧,可从未有过一丝悲伤。师门之恩,在你这里果然是没有一点感情吗?”   闻路鸣的神色一顿,眼睛里适时地出现一丝茫然。   江言懒得再管,他站起身,俯视着闻路鸣战栗中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怨恨的神情。   “不管你说什么,这两条腿都一定会断。这是你欠我的。”   他根本无意管闻路鸣为何会有怨恨,他不在意。想的太多太杂,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   往后闻路鸣要怎么活,也跟他毫无干系。   江言给扶屠松了绑,道:“看来与你并无关系,你可以走了。”   扶屠转了转因为长时间被绑而酸痛的手腕,眼神微微发亮地盯着江言,像是在看什么珍稀动物。   “怎么样,”他清清喉咙,突然说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我的鞭子还算好使吧。”   鞭子?   江言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才从记忆里挖出一个金线包裹纹饰繁复的长鞭。   他前日从韩昀寝殿出来,似乎顺手就把它扔了。   江言难得的沉默了几秒,想着若是实话实说会不会导致眼前人悲愤暴起。   “挺好用的,”他顿了顿,“多谢。”   扶屠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些,觉得自己这回必然算是立了大功。“您喜欢就好。”   他的目光触及地上不停颤抖的身影,眼神立刻冷了下来。他刚刚可没忽略这人说的任何话。依尊上对江言的用心程度,要是他禀报了尊上此事,这人恐怕会后悔没有死在江言手上。   “这人我替您带走吧,放这您也障眼。”   扶屠的眸色微沉,看着闻路鸣的眼神竟带了点怜悯。   ……   等许九歇息好出来的时候,江言正斜靠在房柱上,桌子上是摆好的吃食。   许九愣了愣。   她慢慢坐到桌边,看着江言的侧脸。这个人,她只认识了不过几天,但她却莫名地想要信任他。   许九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做杀手这行的,直觉往往比理性重要。   桌上的吃食还是热的,许九轻唤江言一声,“一起吃吧。”   “我已经吃过了。”江言转身对着许九,似乎在酝酿什么,许久才道:“我们要找的这个人,无论是谁,都绝对实力不弱。你身无武功,不如就此止步。”   许九闻言却皱起眉。她很少有别的表情,多年的杀手生涯让她对外界的回应能力极弱,与之相对的是极强的感知力。   “师兄的意思便是我是累赘。”她抿着唇,有些倔强的意味。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言自然明白了许九的选择。   “好。”   江言看着许九的眼睛,这个初见时满眼想要活下去的少女,因为灭门之祸总是显得有些呆滞,但此刻的眼神却格外坚定。   这样纯粹的眼睛叫他一时哑然,他无声地叹气,偏开了视线。   然而在江言没有看见的地方,许九的眼底深处,却攸然闪过一缕暗芒,快得叫人捉不住分毫。   等许九再睁开眼睛,已完全换了副神色。   下一刻,“许九”微微挑眉。   这位是……传言中的江师兄?   倒是有趣。脑中不属于自己的这几天的记忆也很是有意思,哈,他们在追查灭门之事?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师兄师傅们都说她看着像个没心没肺的,他们那时候是在开玩笑,但她是真的没有心。   她不太知道谢荣犯了什么病,狂躁得如此厉害,竟然直接杀红了眼,留了满屋子的尸体。   她其实来得及阻止的。   归墟山离这里并不远,她正好外出,看见了此幕,只消片刻便能请来归墟尊者。   但她只是站在山门外悄悄地看着。   漫天的血色似乎要染红了土壤,到处是惨叫与哭喊,许多是平日里试图与她搭话的人。   可是,那些平日里端庄的,有礼的,温润的,或者小气的,丑恶的,弱小的,此刻竟是如出一辙的表情。大张着嘴,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甘与怨恨。原来人面对生死都是差不多的外表啊。   实在是太有趣了。   比平日里练剑,观察他们无趣的打闹,说话有趣太多。   许是剑太快,一开始身上是没有血的,要等人的表情从茫然到绝望,血花才会迸溅出来。   然后做出他们生前最后一个表情。   她睁着眼睛,近乎痴迷地欣赏着这血色的盛宴。一直到谢荣出现在她身前,她依旧沉迷在这种状态里。   然后是谢荣随意的一剑,她慢慢地倒地。   再然后,便是现在了。   她饶有兴致地瞟一眼江言,觉得这个人也很有意思。   她脑子里掠过江言毫不留情折断闻路鸣双腿的画面。   多美。   “我们等会便去寻谢荣,探探他的底。”江言此时背对着“许九”,收拾着为数不多的行李。   “许九”尽量保持音调的平和,“你怀疑谢荣?”   “不要先入为主给一个人下定论,”江言道,“偏见会让你做错事。”   至少对他而言,谢荣暂时还只是个曾对他有一面之恩的正道盟主,他没有道理毫无证据便怀疑别人。   “许九”的笑容更大了些。   “或许吧…”她故意拉长了音调,跟平日里的感觉毫不相同。江言有些奇怪地望她一眼。   然而许九却突然恢复正常,看着江言略带些疑惑的神情。   奇怪,刚刚好像……莫名出神了许久。   不过只有一小会,或许只是她有些累了。   “好,师兄。那我们现在便走吧。”   ————   要知道大名鼎鼎的正道盟主谢荣的踪迹,茶楼是最好的地方。   谢荣生的眉清目秀,又向来是温润如玉的气度,武功还好,一直是江湖中人追逐的榜样。正道没落到这个地步还未倒,谢荣算是支柱人物。   凡是见过谢荣的,免不了要赞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端的是光风霁月的气度,行的是如沐春风的礼数,一双温柔若水的眼睛,不知迷了多少江湖女儿的心。   这些都是江言坐在茶楼里喝茶听来的。   他左边坐着的佩剑劲装的紫衣男子,分明是谢荣的脑残粉,但凡听见一点不对劲的言论,便会言辞犀利地怼回去。   “你们懂什么!谢盟主自然有自己的考量,谢盟主的为人我们都是清楚的,会放走那魔头的帮凶,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旁边一位青衣飒爽的女侠闻言倒也点点头,“昨日我看见街头上有一马匹惊了,眼看就要踩在一个女娘身上,周围的人俱是惊惧不已,只有谢荣立刻反应过来,将人救下了。”   她低头抿了口茶,“想来这种时时刻刻将他人安危放在第一位的,必不是什么坏人。”   紧接着便有人说着自己曾如何遇见谢荣,又是如何钦佩之类。   江言在一边暗暗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沿。   无端的假设是无意义的,只以他现在的了解,他对谢荣的感官还算不错。   除了这些人所言,他也确实被谢荣毫无理由地帮过。   他想着,突然开口,声音刚刚够旁边的人听见:“谢盟主如此英姿,我倒是想见上一见。不知诸位知道谢盟主此时身在何处?”   旁边的人闻言打量江言一眼。   剑眉星目,一袭青衣,长发用青色的带子系起一半,浑身的气度如剑一般锋利,但那双眼睛又是如此漂亮,像是要将人吸进去。   先前发声的青衣女侠蓦然红了脸,她低下头去,不敢看江言与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衣衫。   “公子若是想寻谢盟主,今日便是最佳。今日谢盟主请了诸位英雄,在储音坊说些什么。想来马上便要开始了。”   储音坊。   江言暗念了几遍,道一声谢。既然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便也不在多留,带着许九便走了。   等两人找到储音坊,里面的事情已经进行了许久了。江言矮身进去,随便在后排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谢荣在高台上站着,这样的视角可以让江言细细打量着这位颇得赞誉的谢盟主。   “我知道诸位因为我放走韩昀护法一事心有疑虑,我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专门想解释一番。”   “江湖人向来以魔道为耻,正道为荣,可近几年的态势却大有转变。我知道,大家的心中难免有了些疑虑,谢某此次,便是想将话说清楚。”   “所谓魔道,其实不过因为跟传统的术法有些不同,一开始叫歪门邪道的。然而这么些年过去,诸位心中也清楚,正邪实在人心,与所修术法毫无干系。今日我便直言了……”   谢荣说话的语调与他的外表给人的感觉完全一致,不紧不慢的,温润悦耳。   江言在下面静静听着,心中微动。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突然抬起头,正对上谢荣向这里看过来的双眼。江言很确定谢荣注意到了他,因为谢荣的眼睛里浮现出点点笑意,似乎很是惊喜。 第15章 玄幻世界15   “你可是来找我的?”   散了场,谢荣径直向江言走来,脸上挂着明显的笑意。   周围人的视线纷纷投射过来,暗中关注着这位被谢盟主特殊关照的人。看着并不眼熟,似乎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   江言闻言点头,道:“你方才讲的极好。”   “不过是些客套话,不足挂齿。”谢荣仔仔细细看了江言几眼,视线在触及江言包裹的严实的脖颈处顿了顿,攸地有些暗沉。   “道友找我,所为何事?”   江言犹豫了片刻。若是那事真的与谢荣有关,那谢荣必然是个城府极深之人,直言目的反倒打草惊蛇。况且至少现在,他对谢荣的感官还算不错。   “那日承蒙谢盟主提醒,只是初来贵地,想与盟主做个朋友。”   “谢某求之不得。”   谢荣看着江言的眼神更深了几分,嘴角的笑意微微放大,外人看上去依旧是一幅如沐春风的模样,只有谢荣自己知道,他是如何地想将眼前人脖颈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布料扯开,看看究竟有什么。   若是他不喜欢的东西,就一点点覆盖上属于自己的印记。   不急,还不急。   最好慢慢来。   ……   江言只说是来与谢荣相交,谢荣自然欣然应允。出于某种私心,他将江言的住所安排在自己的寝殿旁边,许九则在远些的地方。   这几日几乎是日日与谢荣相处,别的没发现,倒是真的快拿谢荣以朋友处之了。   作为正道盟主,谢荣掌握的术法秘籍数不胜数,自己也是博学多识。与其交谈,解了江言许多对此界术法的疑问;谢荣又见识广博,谈吐不凡,一言一行与江言在别人哪里了解到的谢盟主毫无二致。   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当之无愧。   谢荣每日皆有一访,从未有过缺席,今日却是许久未到。江言已在凉亭处自己下了几盘棋了,还不见人来,心中有些担心。   好在谢荣的居所并不远,索性直接去看看。   这还是江言第一次来到谢荣的寝殿。他站在殿外,轻呼了几声,“谢盟主?”   没有人回应。   但江言隐约感受的到里面是有人的气息的。   江言皱紧了眉头,又唤了几声。   却听“砰”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猛地一下跌在了地上。江言神色微凛,毫不犹豫撞开门冲了进去。   谢荣正半跪在床榻边,背对着江言的方向,看不清神情,只见得脊背剧烈的抖动着,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仅仅是一个背影,便能看出与平日的谢荣毫不相同。   谢荣总是端方的,温润的,何时有如此脆弱的模样?一头青丝不复往日的整齐束起,反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腰间;衣衫因为剧烈的颤抖皱在一起,整个人快要缩成一团,任是谁也不会觉得这个背影属于永远是光风霁月的谢荣。   江言心中忧虑,连忙上前,轻呼几声:“谢荣?谢荣?”   谢荣充耳不闻,似乎困在了自己的世界。   江言只好几步上前,绕到谢荣正面。   他这才看清谢荣此刻的状态,心中猛地一惊。谢荣的双眼几乎快要成猩红色,嘴角被自己咬得不成样子,碎发被汗水沾湿,无力地贴在面庞上。一双眼睛似乎已经看不见东西,毫无焦距地目视着前方,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都呈现不正常的红色。   江言连忙蹲下身子,与谢荣的视线齐平。谢荣看着已经无法正常交流,他直接伸出手背,摸了摸谢荣的额头。   好烫。   几乎无法忍受的温度。   江言心中更急,他想要起身出去寻个大夫。下一秒却天旋地转,直接被谢荣狠狠地摁在了地上。   背部被用力撞击的痛感让江言不禁皱眉,但他也无心管了。因为谢荣完全是一幅失去了理智的模样,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他,看着极其瘆人,像是要将他吞吃入腹。   江言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谢荣低下了头,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了自己脖颈间。他微睁着眼,有些茫然,紧接着喉咙处传来剧烈的痛感。   谢荣死死地咬住他喉咙前的一点肉,一开始像是要将那块肉直接撕下来。   血立刻冒了出来,在江言看不见的角度,谢荣毫无焦距的瞳孔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令人兴奋的东西,猛地缩起。   谢荣的动作慢慢变了味,又咬又舔又吸,嘴角的血迹让平日里温润如玉的脸多了一点疯狂的意味,嗜血的吸引力。   江言吃痛,想要直接将人敲晕,又怕这种状况敲晕了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他只好忍着痛,将手抽出来,趁着谢荣松开嘴的功夫,直接塞进他的嘴里。   谢荣睁大眼睛,似乎想要直接咬嘴里的手掌。   江言连忙用另一只手抬起谢荣的下巴,使他的眼睛正对上自己的脸。   “谢荣!”   谢荣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茫然。   似乎是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他眼睛中的红血丝稍微减淡了几分,看着江言的眼睛隐约恢复了几丝神智。   江言松了口气,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谢荣张着嘴任由江言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言,看着竟有几分乖巧。   江言手中微微施力,想将谢荣从自己身上推开。谢荣却一动不动,不肯让步。   江言叹了口气,又唤一声,“谢荣?”   谢荣慢慢吞吞看他。   然后动作极其缓慢地偏过头,一副绝不合作的模样。   江言一时气笑,他摸了摸脖子,还在流血。再不止血,他怕是活不到该死的时候了。   谢荣看懂了他的动作。   他混沌的脑袋慢慢地转动着,下一刻俯下身子,埋在江言的脖颈间。   又来?再来他真的要失血而亡了。   喉结处却传来微微的濡湿感,有什么软软的东西一下一下地舔着伤口,像是在给他止血。   江言的动作僵了僵。   他觉得作为朋友而言,两人现在的姿势或是举动,都太过亲密了些。   这几天他都是把谢荣当作朋友相待的,这让他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下巴被谢荣的发顶胡乱蹭着,有些细微的痒意。江言只好伸出手固定住谢荣的头,让他不要乱动。   这个动作在脑子已经被烧得缺了根筋的谢荣眼里,就是在表达满意。   于是他更卖力地舔舐起来。只是舔。   从江言的角度低头,还能看见他不断伸出的舌头,像小猫舔水的动作,只是多了一丝色气。   江言的动作更僵硬了。   “谢荣,我是……”他想着唤回谢荣的一点理智。   然而话还未完就被身上人更加放肆的动作止住。像是不满意于江言的不专心,他滚烫的手不断下移,从江言的锁骨处一路往下,掠过胸肌,腹部,激起一阵战栗。   江言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一丝莫名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只是太快,快地江言来不及抓住那点猜测。   他很快就没有功夫多想了。……(审核大大~这啥也没有呀~委屈委屈)   这闷哼却像是谢荣的兴奋剂,他垂着眼帘,身上的疼痛似乎也没这么难以忍受了。谢荣几乎要将整个身子贴在江言身上,滚烫的肌肤毫无间隙地贴着身下的人。   这样不行。   江言强行从快感中扯回理智,往后缩了缩,跟谢荣保持一定的距离。   谢荣茫然地睁着眼看他,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就并不配合了。   江言粗喘几口气,没有看谢荣。这几天他一直把谢荣当朋友,相信谢荣也是如此,若是放任,不知等谢荣清醒过来,两人该如何相处。   江言用了点力,将谢荣从身上推开。   谢荣这次倒是没挣扎,正正地看着江言,似乎还有些期待什么。   然而江言却直接起身,要往门外走了。   谢荣不知为什么心中猛地一急,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不要走,”他盯着江言快步走时翩飞的衣角,“里面热,很舒服的。”   只是因为太久未曾喝一口水,声音沙哑难辨,江言根本没有听清。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回过身,看谢荣一眼。   谢荣依旧保持着来时的姿势,蜷缩在床榻边,呆呆地看着他。只是不再疼地发抖,看着竟有一丝委屈。   江言叹了口气,迎着谢荣的目光走回去。谢荣的眼神紧紧追随着他,像是个向日葵()。   他如来时一样蹲下身,只是谢荣不如当时那样暴躁了,只是乖乖地看着江言动作,完全没有要暴起又将人压在身下的意思。   江言伸出手背,摸了摸谢荣的额头的温度。已经正常了许多,似乎已然平复下来。   他又握住谢荣的手腕,感受他的脉搏。   脉象平和,看来已然没什么大碍。   过一会应该便能恢复神智了,等谢荣清醒了再来问他怎么一回事也不迟。   况且待在这里,等谢荣理智回复,两人对望,未免有些尴尬。   江言快速整理好被谢荣弄乱的衣衫,趁着谢荣没有发作,转身立刻走了。   然而谢荣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点起的火却叫他有些难受,眉间的刻纹更深了些。   还是去解决了好。 第16章 玄幻世界16   还是白日,烟雨楼的灯笼便已高高挂起,三个烫金的大字昭示着其财力的雄厚。   在外面便可隐约听见丝竹之音,间杂着娇嗔与笑语。飞舞的衣袖,流转的眉眼,轻盈的舞姿叫人移不开视线。   但若是以为这不过普通的青楼,便是大错特错了。烟雨楼是魔殿十二门之首的扶屠大人的产业,各界的消息都通过烟雨楼汇集。   任何人,无论是王侯将相或是江湖侠客,只要一踏入此地,都会被暗处的人记在眼里。   所以当江言刚刚出现在烟雨楼中,暗处的探子便瞪圆了眼睛。   他对着扶屠大人给的画像看了几遍,确信这就是画中的人。这画像是扶屠大人前几日给各处的绝密,说是一旦遇到此人,一定要睁大了眼睛,随时来禀告动向。   联想到扶屠大人说这话时候的郑重神态,探子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起了身前去报信。随着一只信鸽消失在天际,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看的这么紧,莫不成是扶屠大人的相好?   探子自顾自笑了两声,又去仔细盯着那人了。   这边江言方一进来,便被楼上急急下来的老鸨迎上。这位公子看着面生的打紧,浑身的气度一看便并非凡人,更别说那腰间一柄浮生剑,分明是谢大盟主谢荣的佩剑。   若是谢荣所赠,那定然是个大人物了。   “公子,来来,来上雅座……”她连忙招呼着。   江言一进来,便感受到了暗处的视线,很明显紧紧盯着他一人。江言的嘴角勾起并不明显的弧度,看着心情颇好。   这扶屠的眼线倒是不错,只是不知等韩昀来要多久。   他对着老鸨微微笑笑,“一盏茶即可,不必叫人了。”   老鸨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   这位公子专程来青楼喝茶?   要知道他们这专门就是酒水卖的贵,但有姑娘们作伴,自然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买单。这位小公子却只要茶?   定然是才来,面皮子薄,不好意思开口。   这可怜见的。   老鸨面上应着好,心中却已经打定了主意。等江言去了二楼雅厅,她连忙找到正闲着的红袖姑娘,说明这小公子身份不凡,定要好好招待才是。   红袖早在江言进来的时候便看着他了。长得俊朗,气度非凡,看着也是有钱的模样,瞧着是极好的。   她轻摇团扇,笑道:“知道了,我这便去。”   江言正坐着静静喝茶,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   红袖进去的时候,正见着他半垂着眉眼,百无聊赖的样子,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位公子近看却是更迷人了些。   红袖少有的红了脸,她抱着琵琶,轻声道:“公子,小女子为您抚琴一曲吧。”   江言转过头,有些诧异。“我并未唤人来。”   最主要的是,他没这么多钱,若是听曲还要加钱,韩昀又没来,他就要被扣在这里了。   红袖抿唇一笑,“妾身想着献上一曲罢了,公子不必介怀。”   说罢,她自顾自坐在一边。随着舒缓悦耳的琵琶声响起,江言也只好安坐下来,闭目听着琴声。   曲调如流水般自红袖的指尖拨弄中溢出,时有玉碎之音,时有铿锵之声,饶是江言这个外行都觉着好听。   等一曲毕,江言才睁开眼睛,笑着看红袖。“姑娘的琴弹得极好,我都有些入迷了。”   红袖羞涩埋头,她起身将琵琶放下,走到江言身前。“公子的茶凉了,我替公子再倒一盏吧。”   不等江言说话,她便急急伸手去拿杯子。不知怎的指尖一晃,却是将茶水打泼出去。   江言的衣襟顿时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肌肤上。   “啊,”红袖惊叫一声,下意识就拿了旁边的手帕想要替江言擦干净。   江言还来不及拒绝,却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混杂着老鸨谄媚的音调,“大人您怎么来了……哎那间有人了!”   声音戛然而止。   江言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去。   先看见扶屠瞪大着眼睛,用某种看着勇士的眼神盯着江言,要说的话已经在眼神里显露无遗了。   以及老鸨茫然地看着他们,似乎有些不太清楚状态。   江言最后才将视线移到韩昀身上。   似乎是出来的急,一头红发并未像往日那样一丝不苟地用玉冠束起,只是草草用发带绑住,尚还飘飞着的发丝证明着来速之快。赤红色的瞳孔似乎已经燃成一片,就要将眼前的两人烧成灰烬。   江言有些想扶额。   为何每次遇到韩昀都是这种场面?   韩昀也想问,为何每次遇见江言都是这种场面?   他听着扶屠禀报在烟雨楼见着了江言,想也没想便急急忙忙来了。路上一直想着或许江言不过是去烟雨楼喝杯茶,不必想太多,但打开门的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却似乎在讽刺他的自我安慰。   江言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身前的女人,眉眼间似乎还有一丝沉醉。   那女人离江言如此之近,鼻尖都快碰到一处。手搭在江言的衣襟上,不知在做些什么。   呵,想也知道在做些什么。   韩昀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忍,胸口闷的似乎要透不过气。   他扯了扯嘴角,故意装作一幅毫不在意的模样,反倒是慢悠悠地走上前。   “真是好兴致啊。”   扶屠:……   尊上您这样是追不到人的。   白瞎了他一番好心。   红袖这才从突然一大堆人冒出来的惊讶中回过神来,站直了身子。她未曾见过扶屠韩昀这样的大人物,以为只是走错了地方。   “这位公子怕是走错了地,还是快些离开吧。”   扶屠:……   我瞅着你也不中用啊。   迟早要完。   韩昀理都不理红袖,只是固执地盯着江言,似乎在等一个回应。但江言只是垂着眉眼不曾说话,看不清神情。   扶屠叹了口气,刚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就听韩昀先沉不住气道:“不是说会来找我吗?我难道比她差?”   一边站着的老鸨表情从茫然变成了震惊。   她需要一点点时间来理解魔尊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太深奥了她有些听不懂。   红袖听着倒嗤笑一声,原以为是个走错的,不想却是来抢人的。   哼,她看上的人,从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眼看着红袖一脸怒意地正要开口,为了防止她血溅当场,扶屠几个跨步上去拉住了她就要外边拽。   还没走到门边,又听见尊上因为没听到回答再次沉不住气其道:“我这几日学了很多,定叫你满意。”   扶屠的脚步一个踉跄,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一边的老鸨见形式不对,也立刻跟着离去,只是保持着一幅深思的模样。   韩昀又往前一步。江言一直没理他,叫他心中有些惴惴。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勾住江言的小拇指,眼神乱飞道:“为什么不理我,难道我不比那个女人好吗?”   江言的指尖轻轻抖了一下,韩昀立刻垂眸看去。   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轻地扇动着,看着比往日多了一分莫名的脆弱,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紧抿的薄唇,似乎也比往日少了一分血色。   怎么看着如此委屈?   委屈的不该是他吗?   但韩昀的心却随着那睫毛的扇动颤个不停,似乎下一刻就会停止跳动了。   韩昀的指尖攸地收紧了。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伤了你吗?谁惹怒了你?难道是谢荣?扶屠说你身上配着谢荣的剑,他的剑为什么在你身上?”   “好我不多问,只是谢荣那人看着一套背面一套,最是可恨,不如我长得好看也不比我钱多,更打不过我。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我自然会帮你。”   “当然我们只是床上的关系,我只是,只是……”   韩昀喋喋不休的嘴终于止住了。   因为江言终于慢吞吞抬起眼帘。   那眸子不同于往日的锋利,却是有几分茫然。眉间微微蹙着,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叫人想将那眉间的刻痕抚平。   “韩昀,”   江言喊着他的名字,音调有些不稳。   “我难受。”他说。   韩昀觉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甚至还被残忍地扭上了一圈。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语调下是深深暗藏的滔天怒火。   “是谁伤了你?”   他脑中已经构思了一百种让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他要将魔殿暗牢里的刑罚一件一件用在此人身上,最后将这人的血放干了做成人偶。   但韩昀的思绪很快又短路了。   江言上前几步,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温热的鼻息打在韩昀的脸上,激起一阵战栗。   “韩昀,”他似乎有些不解地歪歪头,很难受的模样,“难受,帮我。”   江言轻轻抓住韩昀的手腕,将他的手往下带。   韩昀的脑子终于轰地一声炸掉了。   江言轻轻一推,便将人推到了靠椅上。韩昀抬眸紧紧地盯着他,眼睛是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不是学了很多吗?”   江言慢慢压下身子,盯着韩昀赤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的不断放大的自己。   “让在下见识一下。” 第17章 玄幻世界17   没有人知道谢荣的过去。   他的前半生就像被硬生生抹去一般,即便是消息最灵通的烟雨楼,对谢荣的了解也仅限于他横空出现夺得正道魁首之后。   那些记忆久远得谢荣都快要记不清了,但又时时在午夜梦回时冷不丁地出现。   这个世界存在着一种残忍的邪门功法,便是吸取别人的天赋为自己所用。被吸取者最好是幼童,并且要根骨奇佳。   谢荣就是被关在黑屋里的其中之一。与黑屋中别的幼童不同的是,他出生时就在此处,也便没有他们每日念念叨叨想回的家。   从未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不识字,从未读过书,只会说些最简单的话。   他们被锁在完全黑暗的屋子里,不知日夜。唯一要做的,便是在固定的时间被人提上去,绑在一根暗红色的木桩上,眼睁睁看着无数根尖针扎入自己体内。   太痛了。   不消几日,人便会七窍流血而亡,死前脸上总带着解脱的微笑。   但谢荣是不同的。   这么多年,无数次被狠狠地拽上去,谢荣都想着或许自己这一次一定可以死,但最后也不过多了一身的针眼。   他在这里待得时间太长了,长的可以记住每一处砖瓦,每一处已经凝固的暗红血迹。   忘了是怎么逃出来的,只记得第一次见到阳光,他害怕地躲开,像是在避着什么洪水猛兽。   这时候,一个年长的男人背着他的孩子从他身边走过,脸上满是笑意,晃着手中的拨浪鼓,道:“小谢荣乖,阿爸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于是当别人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脱口而出便是谢荣。   突然之间满世界都是他未曾见过的事物,谢荣只能拼命地学,拼命地吸收。但知道的越多,便越恨,恨未曾谋面的父母,恨那个黑屋,恨那根暗红色木桩,也恨自己满身丑陋的伤痕。   对强大的渴望与深切的仇恨将他笼罩,谢荣无法抑制地想到曾经在自己面前上演过无数次的秘法。   对他来说很容易,他甚至不用局限于幼童,只要是天赋奇佳者都有用。谢荣并没有什么杀戮的快感,他只是冷漠,因为目睹了太多痛苦不堪的死亡。   后来谢荣回去杀光了那些人,一个不剩,也包括那间黑屋子里正慢慢等死的幼童。他太想把那些过往掩埋,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不可能。   即使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点关于他的过去,即使他的手脚做得再干净。   谢荣知道,他这个人,从骨头,到血液,都已经彻底的腐烂。   他慢慢地成为了世人眼中温润端方的谢盟主,也习惯了戴着一张虚假的面具,毫无波澜地过着自己虚假的生活。   再后来,一个不怎么突出的日子,他第一次见到了江言。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功法,但吸引他的不是那法阵,而是站在最中间的人。江言闭着眼睛站在哪里,发丝无风自动,周边的一切声音似乎已经跟他隔离。   待他睁开眼睛的一刹,谢荣的心不自觉颤了颤。   那双眼睛分明是疏离的,底子里或许还带着冷漠。但谢荣莫名就是从里面读出了悲天悯人的味道。   像是书里面说的佛子。   你喜欢救人吗?   那救救我吧。   江言被抓住了,他居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谢荣心中本有些恼怒,但在看到江言的一刻却全消了。   江言随便地跪在地上,仰着头看他。谢荣心中的欣赏突然就变了味,他发现原来这人也会有如此弱势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想要看到更多。   谢荣也确实得到了更多。   但还不够,还不够。   他恨自己丑陋的身体,所以他从未在有人在场的时候脱下外衫,他更不敢想象江言看到这具躯体时候的表情。   谢荣将自己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是那个江言欣赏的友人,温润如玉的盟主,一个是戴着黑色面具的登徒子,卑劣地渴望着的罪人。   面具戴着很累,但如果是江言,他愿意至极。   可是现在他却无处遁形了。   那日他突然发病之后,江言便刻意地疏远了他。谢荣起初只以为是江言不知怎么面对自己,但后来才发现没这么简单。   明明一切都在越来越好的,明明江言对他的态度已经松动了不少,明明那次意外后他觉得只差了个契机的。   突然就变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许九的女人。   谢荣送给江言的佩剑,是他从黑屋出来以后买的第一柄剑。   他告诉江言那不过是他随手拿的,江言便将它佩在了腰间。谢荣总是偷偷从背后看江言,看着他指尖无意识地在剑身上摩挲,心中总是暗暗地欢喜。   即使那次意外之后,江言也没有将他的剑取下。直到许九某日突然叫两人一起一叙。   谢荣没有忽略许九看见他时嘴角划过的得意的笑容,跟往日的淡漠木然完全不同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谢荣心中莫名一跳。   “师兄,”许九的音调有些奇怪的兴奋,“谢盟主送你的剑,你还从未打开剑鞘看过吧。”   江言闻言一愣。他确实从未打开看过,也是因为他不太会用剑。   谢荣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剑出鞘的一瞬间,谢荣明显地看到江言的神情凝固住了。   “这是……你的剑吗?”他听见江言轻声问。   但明显不需要答案。   谢荣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是突然之间凉透的,整个人像是被扔到了冰窖之中。   很特殊的剑尖,是谢荣专门打造的。上面有着菱形的尖头,并不常见。再加上谢荣曾出现在那里,还有亲眼见到的他发病时疯魔的状态,江言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谢荣于是明白了。   他抿着唇,指尖被自己掐的微微泛白。是谁?是上个月杀的南蛮人,还是更前些日子的那个经商人?   谢荣出手的很快,不等江言反应过来,已经全身发软就要倒下。   谢荣赶紧收了迷药,上前几步抱住江言。   谢荣紧紧地将人按在自己怀里,仿佛这样便可以做些挽留。可江言却只是拼尽全力将握着他送的剑的那只手往前送。   那眼中是明明白白的杀意,叫谢荣如置冰窖。   他将那颤颤巍巍的剑抽走,丢在地上。剑砸在地上的声音很是刺耳。   明明前日,前日那看着他的眼睛还是带着笑意如此温和,明明他只差一点。   就差一点。   谢荣蓦地放声大笑起来,但眼角分明闪烁着泪光。   他现在的神情是江言完全陌生的,冷漠的,藏着深深的暴虐。   “都怪你。”谢荣呢喃道。   许九感受到一种被死神盯上的恐惧感,她惊恐地后退几步,却发现退无可退。   血是在许九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喷涌而出的,她瞪大着眼睛捂着脖子,突然意识到死亡并不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然而她还来不及多想,便永远地失去了意识。   谢荣有些不敢看江言的眼睛。他抱着江言慢慢站起来,尽量避开与江言的对视。   不要。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谁都可以恨我,我不在意。但你不许。   ——   扶屠得知江言消失的消息,已经是在烟雨楼那次的许多日之后了。   尊上自打从烟雨楼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经常拿着书看了一个时辰也不曾翻上一页,还总是莫名其妙地笑。   其他几个门主常常受宠若惊地来询问他,为何尊上会对着自己笑,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喜事吗?   喜事嘛,倒是有的。   扶屠想起尊上在烟雨楼的惊天发言,还是想苦笑。   尊上难道不知道他的烟雨楼作为最大的情报收集地,是在每间房内配备了留声石的吗?   简直是……色令智昏。   不过尊上自那日起却似乎没在见那位江大人,倒是每天不厌其烦地问一百遍烟雨楼那边有没有江言的消息。   对此,扶屠心中有个不成熟的猜想。   那就是,或许,可能,大概,尊上看起来已经如此上头了,但其实还没把人家追上。   到现在,充其量算是个床伴的关系。   扶屠有些恨铁不成钢。凭尊上的样貌,尊上的实力,怎么会有追不上的人,定是实战经验还不够丰富。   他已经为尊上准备了许多种的材料,只要尊上有需要,立刻供给阅读。   然而精心准备的材料还没派上用场,安插在谢荣盟主府的探子先来报了。   说是江言已有几日没在盟主府露面,但也未曾看见他有离开。   扶屠心中有预感地惴惴,不敢有丝毫耽搁,忙找了尊上说明情况。   尊上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惶恐。   尊上在害怕。   扶屠跟着尊上直接来到了谢府。那些正道的小虾米们看着尊上就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下子全吓跑了。   估计是因为尊上的神情实在太可怕了。   他很快便看到许九的尸体,这个女人他有些印象,是跟在江言身边的,据说是什么师妹。   尊上的神色更惶恐了,似乎马上就要腿软跌下来。   扶屠加快了寻找的进度。   可是哪都不见江言谢荣两人的身影。   他又找了几遍,只能颤颤巍巍地得出这个结论。   谢荣把江言带走了。 第18章 玄幻世界完   【嘀嘀嘀!宿主请注意,预定死亡时间已到,请宿主立刻做好准备。】   江言的神色微动,低头晃了晃手脚上的镣铐。   想死也死不了。   金属碰撞的声音吸引来了谢荣,他手中拿着菜谱过来。浅青色的衣袖被利落地挽起,一头发丝随意的束在身后。   谢荣本就长的眉眼温润,配着一身简单的粗布麻衫,还有四周的农舍背景,倒是像个持家的公子。   他将菜谱放到一边,俯下身子看着江言,语气与从前和江言交友时别无二致。倒让江言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惜只是自欺欺人。   “阿江,怎么了?可是饿了?我知道你是凡人,需得进食的才是……”   “你怎么知道?”江言打断他的话。   谢荣眉眼弯了弯:“归墟山巅,洞府内,阿江忘了?”   想起来了。   原来那个登徒子是他。   江言冷笑一声:“我已恢复武功,不劳谢盟主关心。”   怎么会?谢荣那几日测过他的脉搏,不知何故被断了经脉,明明无可回转。他将菜谱丢在一边,小心托起江言手腕,倒像是捧着什么易碎品。   果真已然恢复,似乎还另有一股强大的内力。   谢荣皱紧了眉头,仔细感受着江言体内流转的力量。本该是带着毁天灭地的强势力量,在江言经脉内却乖巧地静静流淌着,像是被拔了爪子的老虎。还有这极具标识性的寒冰之气,分明来自于一个人的手笔。   “韩昀?”谢荣眉头深深,“你怎么会有他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便想起来,曾有古籍记载,寒冰之诀辅以双修,冷热双重间可锻骨重生。   谢荣住了嘴。   他的神情一时变的阴暗,与刚刚那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想,怪不得这几日韩昀对他穷追不舍,叫他躲得好生狼狈。   可他甚至不敢再进一步。   哪怕江言被束缚住手脚,只能无力地任他动作。   谢荣既害怕江言的眼睛,又害怕自己丑陋的身躯。即使外表上看着与平日一般无二,但谢荣总觉得自己已经在江言面前无处遁形了。   他才是那个可悲的,被镣铐困住的囚徒。   谢荣勉强挤出平日里做惯了的温柔笑容,从旁边拿起菜谱,就准备抽身离去。   谢荣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韩昀的势力超出了他的预料,自从他将阿江藏起来,韩昀像疯了一样挖出所有他的信息,那些曾经埋藏在暗处不敢被人提起的隐秘现在被人堂而皇之地摆在了明面上。   他藏不住多久了。他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像是那些普通的老百姓一样,与阿江一起度过。   “谢荣,”江言叫住他,尝试着做最后的努力,“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必然会杀你。”   谢荣背对着江言苦笑一声,声音低不可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怎么舍得呢?”   他的每一块血肉都已经腐败,他的世界早就只剩黑白。江言什么也不需要做,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成了谢荣黑白世界里唯一的颜色。   再等等,再给他一点时间。   他想和阿江再吃一顿饭,一顿饭就好。   因为那时候他从只有血腥味的黑屋子里第一次地走到阳光下,被刺目的光芒吓得躲在了角落。过路的年长男人将孩子放在肩头,手里晃着不停作响的拨浪鼓,“小谢荣乖,阿爸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他给自己取名谢荣之时,或许执念便已经种下。   ……   可惜这顿饭最终还是没有吃上。   韩昀的寒冰诀乘着千钧之势向他袭来的时候,谢荣正好将最后一碟菜摆好。   他很轻易地躲过这盛怒下的一招,但满桌子的菜却没躲过,劈里啪啦碎了一地。   谢荣抿着唇看着,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只是闷得可怕。   最终,还是差一点啊。   他勉强挂起笑容,转过身去,看着韩昀飞快跑到江言身边,将镣铐生生用内力断开,急着看人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真是刺眼。   谢荣趁着韩昀背对着他的时候,毫不犹豫全力挥出一剑。   谢荣从来不自诩君子,并不觉得这样的偷袭行为有什么问题。况且韩昀的实力自从渡劫成功后已经远超于他,他只不过想多撑上一会罢了。   然而下一刻,他却睁大了眼睛,呼吸完全停滞。   耳边韩昀的怒吼,扶屠的惊叫,呼啸的风声全都远去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好像放慢了一拍。   他看见江言极快地侧过身子,调转与韩昀的站位。他看见江言慢慢地倒在血泊里,总是过于锐利的眼睛此时虚弱的半合着。韩昀的手无助地捂住他不断涌出血的部位,慌张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做了什么?   谢荣的剑无力地跌落在地上,像是在嘲笑主人的愚蠢。   谢荣的嘴张了又合,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江言的眼睛却望向他了。   谢荣于是明白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剑身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芒。谢荣于是又想起那个阳光下,已经记不起面容的叫谢荣的孩子。   血在一瞬间喷涌而出,他这才发现即使经历了儿时如此无法忍受的痛,他现在依旧这样怕痛。   其实我不叫谢荣的。   他突然有些委屈,但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你呢,你真的叫燕江吗?   ——   沈闻辞再次听到江言的消息,是因为楚小宝。   这个聪慧的孩子敏锐地猜出了尊者曾经想要结交的,该是最近这位风头无二的江言。   沈闻辞也说不出心中是怎么想的。   江言说着如此无情的话,他确是不喜的。沈闻辞的心很小,曾经只装的下武功,现在再堪堪多装一个江言,便不能再多了。   江言离开归墟后,他企图将自己回归到曾经不问世事的状态。他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看,更不去问。   但温泉里的水声,寝殿中的温存却像是自己长了腿,不住地跑到他的梦里。   再一次从真实到叫人沉迷的梦中醒来,沈闻辞叹了口气,想起身打坐,却发现根本无从静心。   他索性披衣下床,到外面走走。   便是在这时遇到急匆匆上山来找他的楚小宝的。   楚小宝极兴奋地跑过来,嘴里念叨着:“谢天谢地尊者还没有入寝!”   楚小宝也不啰嗦,还没把气喘匀就急着说:“尊者!那个谢荣把你的心上人带走了,然后,然后韩昀就追,韩昀简直是疯了一样,哦对,谢荣原来不是什么好人……总之尊者现在去把人抢过来吧!我觉得那两个没一个好的!”   沈闻辞愣住了。   他垂眸,慢慢消化着楚小宝话中的信息。   楚小宝连忙再解释了一遍。   沈闻辞有些恍然。   他只是赌气而已,江言却已经遭遇了如此之多吗?   他突然觉得心中很不安,好像自己缺席了太久。   楚小宝小心盯着沈闻辞的脸色,敏锐地看出松懈的痕迹,忙不迭又道:“尊者!不要再犹豫了!您再不去就没您的事啦!”   沈闻辞眉心微动。   楚小宝于是又在一边努力地游说,他说的口水都要干了,也不见尊者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半晌,尊者转过身,似乎是要往寝殿的方向去了。   啊?不去了吗?   他可是唯一在跟师兄师姐的赌注里押上尊者的人啊!   “他人现在在哪?”楚小宝紧接着听到沈闻辞清清冷冷的音调,听着没什么起伏。   但楚小宝心中清楚,能让尊上开口说这么多个字,这个人必然是无比重要。   嘿嘿,他觉得自己还有赢的希望的。   等沈闻辞循着各种消息,终于找到江言可能在的地方,却发现屋内是一片的漆黑。   隐约看见窗边有一个身影,看着眼熟,应该是韩昀的某个属下。   他听见扶屠的声音极为颤抖,“尊上,江公子既然是为了救你而身陨,您这条命就不只属于您了啊……”   韩昀像是终于听到了外界的声音,慢慢地转头看扶屠。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不修边幅,抱着江言的尸体枯坐了一天一夜,一言未发,一双眼睛像是充血般猩红,看着定是极可怕的。   韩昀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在摩挲,“是啊,”他似乎是在笑的。“我不能死。”   后面的内容沈闻辞已经听不见了。他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已经完全无法理解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身陨?   沈闻辞的腿莫名软了一下,差点跌坐在地上。他虚扶着一边的树干,眼中是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惶恐。   沈闻辞突然很是害怕。   不曾有过害怕这种情绪的归墟尊者,现在却没有勇气再往里面走几步,面对里面的场景。   他的勇气在拉住江言的衣袖时所剩无几,在江言离开时几乎耗尽。   或许依旧是在做梦。   只是这次的梦为何如此真实,真实得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心脏被无情压缩地感觉。   沈闻辞的指尖深深扎进手掌,掌中立刻渗出血来,他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   如果是梦,就快些醒吧。   醒了之后,他绝不会再赌气了。他会第一时间找到江言,跟江言说他不要了,他不要这么多了,反正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改变江言的想法。若是江言喜欢游山玩水,他便离开归墟和江言一起去;他还可以学下棋,楚小宝说下棋是相处第一步的良方。   他得赶紧醒过来。 第19章 娱乐圈世界1   “小江啊,你到了没有,看见谢辛回了吗?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打听到的消息,绝对属实!但你注意着点啊,我听说今天那个酒店还有个厉害的大人物在,你别不小心冲撞到人家了……”   经纪人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江言索性依照原主的性子,道一声知道了便将电话挂断。   江言皱紧了眉头,感受着体内的暗流涌动。不断蒸腾的欲望让他额前的碎发微湿,脑中也不大清明。   原主的经纪人打听到的消息是说影帝谢辛回今晚会在这里出现。这个谢辛回不仅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影帝,还是什么大集团的继承人,总之是原主想要攀上的人物。   原主对自己的长相极有自信,也是个懒得正正经经走正道的。他没有告诉经纪人,他千方百计想得到谢辛回的行踪可不单单只是为了跟谢辛回说上话,而是更直接一点。   直接爬床。   甚至为了效果好点给自己下了药。   没想到药效太猛心脏病一下犯了,直接走了。也是个挺没面的死法。   江言强撑着一点清明往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他现在就在谢辛回所在的酒店,只是谢辛回的行踪隐秘,所以没什么狗仔在这里。   或许也跟经纪人说的那个什么大人物有关系。   但江言已经懒得想了,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厕所门口,将水龙头里的水猛地扑在脸上。   凉意让他稍微恢复了点意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是自己的模样。每次系统将他安插在一个世界,都会自动将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变成自己的这张脸,也是为了不让宿主花太多的时间适应。   镜中的人眼角泛红显出几分脆弱,眉眼中却带一丝冷意。   吱呀一声,传来厕所门被打开的声音。   江言循声看去。   还真是巧,正是原主想要勾引的那位,影帝谢辛回。   略微昏沉的脑子让他没有注意到谢辛回看到他时眼睛猛地睁大,眉眼间绽放的强烈的震惊与欣喜。   既然原主想要勾引他,那就顺着原主做吧,他只是迷迷糊糊地想。   江言于是上前两步,站在谢辛回跟前。   谢辛回却是眼睛一动不动紧紧看着江言的动作,仿佛一闭眼眼前人就会消失一般。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景象,生怕这只是一场美梦。   过分的激动让他忽略了江言的异状,半晌他才颤抖着声音道:“江……江先生?”   ?   这应该不是在称呼原主吧。   原主也不认识谢辛回啊。   江言下意识往后面看了看,也没看到别的人。他只好戳了戳系统,“这是什么情况?江先生是谁?”   【经检测,宿主曾经来过该位面,位面编号11,世界支柱人物裴景明,宿主上次任务为培养支柱人物,宿主在小世界时间十年前自然死亡。】   【近日检测出支柱人物有严重自杀倾向,请宿主找出原因并解除危机】   裴景明……   听着好些熟悉。   江言脑子里立刻跳出一幅画面,某个眉目冷峻的青年跪在床前,平日里自带威严的双眸通红无比,却只能手足无措的看着他,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想起来了。   他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算长的,就是为了培养景明。第一次见到景明的时候还只是个孤儿院里倔强的孩子,离开的时候却已经变成极俊朗的青年了。   这孩子越长大却越跟他疏远,他想着反正人已经养得不错了,就选择了病死。却没想到自己死时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现在,又是为什么想要自杀?   真是个不省心的。江言叹了口气,停止回忆,看着眼前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人。   但作为江先生的他也确实不认识谢辛回。按时间算,他在世的时候,谢辛回都还没出名呢。   “你认错人了……”   “江先生!”谢辛回却像是很怕他转身就走,立刻抓住他的右手。   “我没有认错,”他抿着唇,倔强地不肯松手。   指尖触碰到的温度却是极滚烫的,与他梦中江先生冰凉的触感完全不同。   谢辛回向来不擅长解释,只是认定的事绝不会变。他当然知道江先生已经故去十年了,但眼前的人,他不可能认错。   “放手。”然而与自己对比起来冰冰凉凉的肌肤却让江言心中微动,他揉揉眉头,颇有些无奈。   原主的记忆里不是说这位谢大影帝性情冷傲,矜贵的紧吗?怎么如此……粘人。   谢辛回一动不动。   江言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才是要来勾引别人的,于是指尖索性在谢辛回的手掌处轻轻划过。   谢辛回浑身一震。   他这才从再次看到江先生的惊喜中回过神,发现了江言现在的异状。   身上的温度过于的滚烫,眼睛深处甚至还有压抑着的情欲。额前的碎发在不断淌着水珠,一滴一滴滴进被主人暴力扯开的衣领内,消失不见。   谢辛回一时呆住了。   江言反客为主,抓住谢辛回的手腕,在他毫不抗拒的默许下将人双手抬高压在洗手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猛缩的瞳孔。   他慢慢压低了身子,满意地感受到谢辛回指尖颤抖的幅度。   生气了?   生气了就赶紧走吧,给他一点私人空间。   江言正准备起身,却被谢辛回拽住。   他趁着江言没反应过来,低垂着眉眼不敢看江言的眼睛,抬高脖子速度极快地舔了一下落在江言锁骨处的水珠。   江言:……   这个被粉丝封为天赐神颜的影帝,确实有极好的外貌资本。单单是一双有故事的眼睛便足以叫人沉迷。   混血的琥珀色眼珠,像一颗美丽的珍珠,当他温柔地望向你的时候,你会疑心这是上天赐给人类的珍宝。   “先生,我没有认错。”他耳朵红了一片,眼睛却依旧直直盯着江言,不肯漏过一秒。   哪怕江先生就算活着也不该如此年轻,哪怕他所想的有多么惊世骇俗。   我知道是你。   江言感受着锁骨处的濡湿,沉默了两秒,才道:“你的房间在哪?”   ……   猛地被反锁的门,跌跌撞撞来到床边。谢辛回一边拥吻着人,一边极快地将身上的衣物脱掉,丢在一边。   “先生……”江言听到他的呢喃。   “你为什么认识我?”江言随口问道,并没有仔细想听答案的意思。   谢辛回也没有开口,只是眼眸深深地望着眼前自己依旧刻在每一个梦里的眉眼。   先生,因为我,只是你从不曾注意过的一个陌生人。   而您,却是我的整个世界啊。   谢辛回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自己都像是在棉花里一样。他没有想到先生还活着,更没有想到,他不止可以远远地仰望先生。   还可以更近一点。   近到……两人之间毫无距离。   而江言则觉得原主对自己的预备金主调查还不够充分。   不是说性情孤傲,气质矜贵吗?   他怎么觉得……过于放的开了些。   不过虽然有些细微的差别,但好在总体走向还是跟原主计划的一样。   滚烫的躯体,紧握的指尖,破碎的低吟,夜在暧昧的声音与气氛里被不断拉长。   ——   江言醒来的时候,谢辛回还沉沉睡着。精致的眉眼是肉眼可见的餍足,睡梦中的嘴角都带着笑意。   江言又仔细地看了他几眼,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谢辛回。   边上的手机不停地响,是经纪人在问他的去向,以及催他赶紧回去工作。   算了,下次再问问吧。   为了金主能联系到他,江言匆匆留下了张写着联系方式的便条便离开了。   酒店的另一边,却是一片寂静。   平日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都有些紧张地站在酒店门口等待着。明明有如此多的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他们在等待的人,是裴景明。   只要稍微了解点的人,就知道裴景明是个什么样恐怖的存在。   他当年还是江家养子的时候,就已经是不可小觑了。后来自立门庭,将裴氏集团直接做到了没有谁可以比肩的地步。在江家那位先生因病去世后,性子愈发冷了,更是没人可以看得透。   无人知道裴氏,哦不,是江氏,势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江总去世后,裴景明便将裴氏集团改名成了江氏集团,自此之后完全是黑白均沾,政商齐行。   跟裴景明作对,就是在自寻死路。   一片寂静中终于响起皮鞋点地的声音,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终于来了。   这些平日里有权有势的大人物终于松了口气,赶紧站起来,但又不敢迎上去,只好在原地凑出笑脸。   江言正巧从旁边经过。   寂静到有些奇怪的气氛让他有些不明所以,只好低头迅速通过。   裴景明一开始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匆匆走过的路人的。   自从先生离世后,他所思所想只有完成先生的遗愿,将江氏做得再大一点,再大一点。   导致他对外界的感知并不这么敏锐,有些时候甚至极为迟钝。   等人走过了几步,他才猛地顿住脚步。   “先生?”他声音极低,颤抖得不成音调。   周围的属下没有听清,赶紧上前几步问了一声。   裴景明却有些失态地拨开人群,往刚刚江言经过的地方望去。   但原地已经空无一人了。江言早就离开了大门,混入了人群之中。   属下看着裴总,心中俱是震惊。   不知刚刚裴总看到了什么,竟让他如此的情绪外露。   跟了裴总这么多年,自从江先生离世,他几乎已经不曾在裴总的脸上看到过什么表情了。   属下跟着裴景明往前茫然地走了几步,完全不知道裴总在找什么。   “裴总?您……”   “监控室在哪?”他听到裴总有些颤抖的声音。 第20章 娱乐圈世界2   “祖宗!你终于来了,怎么样,跟谢大影帝搭上话了嘛?”   江言的动作顿了顿。   怎么说呢,不仅搭上话了,还上了床了。   “差不多,”江言矮下身坐进经纪人准备好的车,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膝前“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经纪人却有些愣住了。   他觉得今天的江言很不一样,明明长相还是记忆中的长相,但举手投足间却极……有魅力。   更像是发号施令的大老板。   经纪人回过神,也赶紧坐进来,莫名打直了腰杆。“呃,今天主要是晚上有个重要的晚宴,很多老板会在。我们去拉拉代言投资什么……”   原主在娱乐圈完全是个小透明。选秀出身,凭着还算不错的长相倒也得到些热度,但性格过于骄纵,说话都不怎么经过脑子的,几乎败坏了所有路人缘。   现在几乎完全没有热度,拉不到节目赞助,没有曝光度,这才把主意打到了谢辛回身上。   当然,这么多有钱人,选择谢辛回自然有原主的私心。他是谢辛回的粉丝,房间里几乎全是谢辛回的海报杂志。   “晚宴在哪?”江言顺势问道。   “不远,开车一小时就到。晚宴六点钟开始,我们本该三点钟就到那里,现在都四点了。”   江言挑了挑眉。   这种宴会,他都是习惯晚一点到的。还是江总的时候,若是他太去的太早,就没人敢比他晚到了。去这么早,倒是一个新奇的体验。   “都有些什么人?”   经纪人觉得今天的状态很奇怪。面对江言就像面对领导视察一样,莫名就很紧张,生怕他下一秒就不满地皱眉,指出他工作上的纰漏。   平时江言也不会关注这些的啊,有这种宴会,他都是想尽量混个脸熟的。   “这……我忘了问……”经纪人颤颤巍巍道。   江言面无表情地瞟他一眼。   经纪人顿时感觉空气都凉上几分,连忙道:“呃,我知道那个!秦家大少秦季是要来的,”他摸了摸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庆幸自己还是记住了一个,“不过这个秦季据说脾气很不好,手段也狠,咱们最好不要跟他碰上。”   秦季听着倒是没什么印象,但秦家他还是记得的。   当年也是跟江氏齐名的企业,只是不知现在混的如何了。   “裴景明呢?他去不去?”   “嘟——”经纪人手一动,不小心猛地按了下喇叭。   江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祖宗,您不要随便提裴总的名字好不好?到时候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怪吓人的。裴总,裴总怎么可能去那种宴会,都是些富家子弟去的,跟裴总那种人物八竿子达不到一处去。”   江言这才想起已经过去了十年了,景明也不是当年那个略显青涩的青年了。   甚至还不知道什么原因,偏要自杀。   江言叹了口气,不再问了,转而直接在手机上搜索裴景明。   网上关于裴景明的照片极少,没有一张偷拍的照片,显然是被人专门清理过的。   只有一张照片是允许存在的。   江言指尖划动的动作顿了顿。   是他的葬礼。景明跪在墓碑前,整个人看着消瘦的不成样子,似乎是为了葬礼才勉强将自己收拾一番。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的仿佛马上也要离开人世。目睹者能够轻易地从他眼中感受到那种极致的悲恸。   江言愣愣神,抿住了唇,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翻看起关于裴景明的新闻。   都是极官方的,没有一点小道消息存在。这些字数极少的简单报道都透露着一个信息,那便是景明如今混的很好,地位很高。   还将裴氏改名成了江氏。   既然没什么挫败,好端端的为什么想自杀?   说实话,江言心中有些微恼。景明是他一手培养长大的,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这个地位,却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真是辜负他当年辛辛苦苦把人从孤儿院拎出来。   “到了,呃,小江,”经纪人总觉得小江这个称呼似乎比以前烫嘴,“快进去把,已经五点多了。”   ……   秦季坐在二楼靠栏杆边的椅子上,冷着脸看着楼下推杯换盏,脸上始终挂着假笑的人们。   真无趣啊。   要不是老头子非逼着他来这个晚宴,他才不会来呢。永远都是这样的假面,说些没意思的套话,有什么意义?   看到秦少孤身一人坐在那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人敢凑上去。笑话,秦少出了名的脾气差,更别说他现在看着就心情不好的模样,谁敢去触他的霉头啊。   “请问,”突然耳边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即使秦季不得不承认这声音还挺好听的,但这个人这么不长眼来问自己他就有些恼怒了。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江言看这里根本就没人坐,所有人似乎都自动无视了这个空位。   秦季冷笑一声。   呵,又是想吸引他主意的,听声音估计长得不错。真是搞笑,他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还是个声名狼藉的富二代,也不代表他喜欢搞男人。   秦季抬起头,将手中的酒杯随手往上面一甩,语气极冲道,“滚!”   红酒极准地正中江言的脸,江言下意识闭上眼睛。水珠打在他扇动的睫毛上,又一点点坠衣领内。   偷偷关注着这边的众人:看吧,秦少果然心情不好。幸好刚刚没过去。   秦季这才抬起眼打量来人,下一刻绷紧了身子。   这人浑身的气度分明不像是一个想来爬他床的,倒像是个有权有势的人物。秦季天天被家里的老头子逼着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这种眼力见还是有的。   秦季抿紧了唇,头一次有些懊恼自己手快于脑的举动。   江言眨了眨眼,有些懵。   极少有人这么不客气的对他。   “我,”秦季有些无措的站起来,“不好意思,我手滑了一下。”   江言:……   谁都看得出来你刚刚是故意的。   江言只以为这人在阴阳怪气地嘲讽他,也懒得多说,起身便往厕所走去,想整理一下自己。   秦季的脸色却瞬间爆红。他这还是第一次跟别人好声好气地道歉,对方还完全不领情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那张脸,他就是生气不起来。   秦季有些奇怪于自己的反应,还没反应过来江言就已经走远了。   秦季腿比脑子快的下意识跟了上去,等到了厕所才清醒过来。   江言奇怪地看着秦季。跟着进来做什么,难道还要打他一顿?   “看什么看,我不能来厕所啊?”秦季这一次嘴比脑子快地立刻回到。   说完就有些后悔。明明是想道歉的,怎么更冲了些。   秦少向来不怕天不怕地,哪有这样的时候。他咬咬牙,索性正大光明地往里面走。   江言:……   这大少爷的脑子可能有些问题。   他没理秦季,自顾自地清洗脸上的酒渍。只是衣服有些脏了,没有可以换的,让他皱紧了眉头。   一边的秦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躲在里面偷偷看着江言的神情。看见江言此刻皱紧的眉心,竟有一种想抚平它的冲动。   “我带你去换一件吧,”他蓦地开口,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江言。   “刚刚是我心情不好,有些冲动了。不好意思。”不等江言有所反应,他又立刻加道。   江言觉得这富二代可能还有别的图谋,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算了,不必了。”   秦季却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他好不容易这么认真的道歉,这人居然如此不识好歹。   “哼,本少爷还不稀罕呢!”秦季撂下一句,转身就走。   片刻后,又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出现在江言面前。   秦季觉得今天自己可能是鬼上身了,不然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掉面,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还不生气,反倒有些微弱的担心这人会生气。   真是奇了怪了。   “喂,”秦少很有架势地直接把衣服丢在江言身上,别过头去,“你叫什么,做什么生意的?我是秦季,今天算是我欠你的了。”   不是秦季夸张。来这里参加宴会的,除了一些混进来想钓大款的小透明,其他几乎都是为了能跟秦家有点关系,做上生意。   秦季想着这人应该也是个做生意的,那估计就是来拉投资了。   江言闻言看他一眼。   原来这位就是经纪人说的秦家大少秦季啊。   一开始却是看出来脾气不怎么样,但现在看来还不算太坏嘛。   “江言,我不是做生意的,我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明星。”   秦季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人不是做生意的?   还是个没名气的小明星?   那……难道……   刚刚来跟他搭讪,真的是想爬他的床?   秦季的脸又一次爆红,这回直接红到了耳朵尖。   秦季从来没包养过人。他虽然是个声名狼藉整日就知道玩的富二代,但对包养别人没什么兴趣。   但如果……   秦季暗暗看了一眼江言被水沾湿的眉眼。   如果是这个人,似乎,似乎也还不错。   秦季觉得今天的自己多少是有点飘的,他的声音也是极飘的,“那,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若是这个人主动提出,他也不是不可以顺水推舟应下。   江言莫名其妙地看秦季一眼。还能做什么,拉拉投资呗。   他懒得回应这个废话。转过身去,解开外套的纽扣,准备把秦季拿来的衣服换上。   秦季的脸却更红了,几乎要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他故作不在意道:“在这里吗?会不会人太多了些。我在楼上有房间……”   不就是换个外套吗,还需要去房间里换?   江言动作很快地套上外套,秦季这才意识到他理解错了意思。那张本就红透的脸现在已经惨不忍睹了,整个人都像是个蒸熟的龙虾。   他下意识亦步亦趋地跟在江言身后走出去,才发现外面本该人声鼎沸的宴会此刻安静得像是没有人一样。   怎么回事?   秦季立刻走到外面的栏杆处,凝眉看去。   明明入眼是人头攒动,却一个个安静得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从秦季居高临下的角度还能看见众人稍微颤抖的肩膀。   江言也走到栏杆边,顺势向下望去。   人群中有一个明显的中空地带,无人敢接近。中间的人只是站着,就让人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周围的人都快抖成筛子了。一个普通的晚宴,谁知道哪里吸引到了裴总,竟让他亲自来了。   更可怕的是,裴总向来是情绪从不外露,从没人看过裴总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除了网上那张不知是真是假的江先生葬礼上的照片。   但现在的裴景明却是肉眼可见的,   无措。   似乎用无措这个词刚刚好,虽然众人也没想过这个词语有朝一日能用到裴景明身上。   甚至……眼眶都微微泛红。   众人哪怕心中惊起惊涛骇浪,面上也丝毫不敢直视裴景明,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   裴总似乎在……找人?   不住地张望,情绪外露的明显,来来回回已经走了几遍了,那双平日冷漠此刻不可言说的眼睛也平等地扫视在每个人身上几遍了。   究竟是在找谁?   裴景明只是紧抿着唇,每一次张望都抱以最大的期许,渴望再一次看到那个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的身影。   一道视线从二楼落在他身上,极淡漠的。他心有所感地抬头看去,正撞上江言要收回的视线。   江言看着楼下的那个看着便不简单的男人身形猛地滞住,双手微不可见的颤抖。   “先生……”   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一个口型。   他不敢喊出声。他怕先生不愿意认他。   如果,如果先生愿意的话,这么长的时间,他怎么会不来找自己。   从监控中调到江言匆匆走过的背影,裴景明几乎肯定那便是先生。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时的心情,就像一个在地狱里呆了许久,甚至已经习惯的人,突然间接触到天堂的光亮吗?   属下很快查出,那个背影的主人也叫江言,也随机查出了他的行踪。他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刻飞奔到了这里。   现在,他终于再一次看到先生了。   可先生的眼神中为什么流露出陌生?   裴景明突然有些胆怯了。   他转身看向身边一脸蒙圈的下属,抿着唇,“我现在……好看吗?”   下属:……   !!?   下属今天一天都完全处在震惊状态。裴总今天的情绪就像个,呃,变色龙,他已经完全捉摸不透了。   “好看……”他勉强挤出笑容。   凭心而论,裴总自然是长得极好看的,他私心觉得比那些什么明星好看多了。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一身的气质都要叫人跪在地上去了。   等等,裴总刚刚让他查一个小明星的资料,然后就火急火燎地过来了,现在突然问他自己好不好看?   下属觉得自己这么多小说是没白看的。   这就是!当年狠心抛弃男朋友的白月光回国,已经混成业界大佬的霸总直接包养白月光!   天哪!   裴景明慢慢地走上台阶。   每一步看着极慢,但其实是因为他已经颤抖的快要踩不住每一步台阶了。   江言看着不断接近的人。   好眼熟。   但想不起来是谁?   裴景明终于走到江言跟前站定,用只有江言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先生,景明终于找到你了。”   江言恍然大悟。   原来是景明。   他印象中的景明是极倔强的,带些青涩,像是突然之间长大了一样。后来景明跟他渐渐疏远,江言也没再怎么关注过他。   十年之后,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啊。   “景明,”他叹道,“好久不见。”   ————   听不到啊听不到啊!   众人的耳朵已经竖成了直线了,依旧什么也没听见。   只看见被裴总挡住脸的人似乎在说些什么,而他们只能看见裴总的背影。   这人有些眼熟。哦,不是刚刚胆肥搭讪秦少反被泼的那个吗,什么来头,跟裴总什么交情?   啊啊啊想听!   下属看着众人满心好奇又听不见又不敢凑近听的模样,得意的一笑。   哼哼,只有他知道内情。   这绝对是他们裴总不为人知的潦倒时期的白月光一枚! 第21章 娱乐圈世界3   孤儿院的夜总是很暗的,因为院长说要节电。裴景明早已习惯在那种黑暗里静静坐着的感觉,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真正属于自己。   他其实不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他有父亲。那是一个总是满身烟酒气,动不动就打人的男人。裴景明的母亲忍不下去,割腕自杀了,后来裴景明就总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等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   那个男人又一次把他打的浑身是血,社区工作人员看不下去了,将自己送来了福利院。偶尔会有人来孤儿院领养孩子,他总会躲在一边,看着那些人挑来挑去。   他不想被挑选,也不想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就这样裴景明慢慢地长大了,他的年龄早已过了适合领养的最佳时机。   裴景明自己会就这样长到成年,然后顺利出去工作,直到先生的到来。   他照旧躲在一边看着,只是这次却是有所不同的。   先生只是坐在那,就叫人心生景仰。如墨的瞳孔像是一潭深水看不分明,眉目间尽显冷淡疏离,浑身透露出从容贵气的气质。   裴景明莫名心颤了颤。   下一刻,似乎是觉察到暗中的视线,江言微微抬眼,正对上这个躲在角落的小孩的眼睛。   【滴滴滴,发现世界支柱人物!】   【人物触发,请宿主辅佐支柱人物成才!】   同一时间,系统在脑袋里发出警报。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支柱人物吗?   江言饶有兴致地看去。   洗得发白的衬衫,在寒冷的冬季显然有些冻人,这个小孩的手也确实冻得通红,鼻头也有些青紫。只是一双眼睛亮的出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倒像只小仓鼠。   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可爱的支柱人物呢。   江言轻笑一声,道:“你为什么不过来?”   他的面前站了一排孤儿院的孩子。他们早知道这位今天要来的江先生是个厉害的人物,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一般这时候,裴景明会直接转身走开,不给领养人面子。但今天自己却有些奇怪。   脚像被黏在了地上,动不得分毫。   裴景明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回答,手指不住地在衣袖里打搅。   院长赶紧出来缓和场面:“江先生,这个孩子性子就是怕生,每每都躲着的,”她又转向裴景明,“小裴,这是江先生,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你快过来打个招呼!”   裴景明只好慢慢从角落走出来。   他能感受到这位江先生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随着自己的移动而移动。他不禁有些懊恼,这件衣服,也太旧太薄了些,他不该穿这件衣服。   裴景明刚刚余光扫过江先生的衣服。是他工作一辈子也买不起的牌子,看着这样好看。   其实裴景明私心里觉得,那衣服并不怎么好看,主要是套在江先生身上,于是连带着衣服都有了气质。   路再长也总会走完的。他站定在江先生面前,就是不敢抬头。   江言以为他太冷了,于是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裴景明身上。   突然间内被温暖的大衣笼罩,衣服上还有江先生残留的温度与气息。裴景明的睫毛轻轻颤动,嘴唇无力地动了几下,却说不出来什么话。   他太脏了,会把江先生的衣服弄脏的。   他这么木讷,江先生也只不过是脾气好才继续跟他说话吧。   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年纪也不小了,看着孤僻无趣,江先生定会后悔把他叫道跟前的。   裴景明觉得胸口闷的慌,只能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一点,再裹紧一点,仿佛这样便能留住此刻的温暖。   “你愿意跟我走吗?”   裴景明愣愣地抬头。   江先生的表情说不上温柔,顶多是微微缓和。但落在裴景明眼里,却像是落入凡尘的神明,对着虔诚祈祷的信徒们施舍那一点怜悯。   “好。”裴景明听到自己说。   他像是跌落在一大片柔软的棉花里,整个人都摸不着方向,脑袋晕乎乎的,只能继续披着江先生的大衣,跟在江先生的背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江先生的家很大,也很豪华,裴景明觉得自己像是误入天堂的小丑,与这里格格不入。他只敢躲在角落,看着江先生对着佣人说些什么。   好半天,江言才想起自己领回家的小孩。他转身看着躲在角落里乖巧地一动不动的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裴,大家都叫我小裴。”   江言垂眸片刻,道:“春和景明,我叫你景明可好?希望你以后的日子都可以春和景明。”   裴、景、明。   他将这个名字暗暗念了几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家了。   一个温暖的,没有漫长的黑暗的家。   裴景明很听话,也很有悟性,他怕江先生赶他回去,拼命地学习一切知识。江言为了完成任务也悉心教导着他,请了各种各样的老师。   在裴景明心里,江先生就是神明。不可触碰的,只能远远景仰着,奉上你全部信仰渴望他一个回眸一个赞许的神。   裴景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这份景仰变了质。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时,从头上盖下来,带着残留的温度与气息的大衣开始,他就已经陷入了深渊。   他想吻上那略显苍白的唇,为它染上血色;他想亲吻先生冷淡的眉眼,叫它泛上微红;他想献上自己的全部,跪在先生面前,只为先生能为自己露出不同的表情。   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的图谋,裴景明只想唾弃自己。   先生收养了他,给他一个家,还将他教导成现在的地步,自己却怀着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如果先生知道了,定会嫌恶的皱眉吧。   可是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先生讨厌他。   裴景明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为了先生偶尔赞许的微笑,温柔的呼唤,裴景明可以将自己的一切丑恶心思都深埋海底。   只要能每天看到先生,听到先生唤他一声“景明”,他就知足了。   可是裴景明慢慢地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他没法完美地掩饰自己看向先生的眼神,那里面是深藏着的情愫。藏得太久,已经快要抑制不住了。   裴景明太懦弱了,他害怕失去先生。   他选择了慢慢疏远先生,只是偶尔远远地一看,在电话里问问近况,就足够了。   他创立了裴氏,想让先生看到自己的才华。裴氏起步的很快,也是因为背后有江氏的扶助,短短几年间便成了商界新秀。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先生会死。   会这么轻易地,毫无预告地死亡。   死亡这个词,怎么能跟先生放在一起呢?先生永远是这样强势,似乎永远都可以依靠。   裴景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病房的,只听到满大街因为自己横冲乱撞而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先生靠在床头,脸色很苍白,听到人来,才勉强睁开眼睛。   裴景明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哽咽到说不出话,只是一步一步慢慢跪到先生床边。   他想,若是自己没有故意疏离,每日跟着先生,怎么会发现不了那该死的胃癌。   先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先生,我……”裴景明猩红着眼,突然就有一种冲动,想告诉先生自己的心意。   江言只是摆摆手,有些困倦地揉揉眉心,“算了,景明,你等会再来吧。我休息会。”   刚刚的冲动已经花光了裴景明所有的勇气,他甚至无法再在心里预演第二遍。   哪怕裴景明找遍了全世界各地的专家,没日没夜地守在江言床前,江言还是在一个下着微雨的早晨静静地离开。   从那一刻起,裴景明的世界,就不再有光亮,只有无止无尽的雨。   先生,你给我起名景明,是希望我的日子永远都春和景明,可是我却无法完成你的希冀了。   江言走后,裴景明像是在一夜之间迅速成长了起来。他变得不苟言笑,冷心冷清,一切都为了商场上的利益服务。   没人能看透裴景明的心思,对商界的人来说,那人就是一个怪物。   没有感情的冷血怪物。   先生临走前,只让他好好发扬裴氏。裴景明想,先生的遗愿,他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的。   这个承诺,他用了十年。   现在江氏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最高权力的象征,裴景明想,他是不是,可以去找先生了呢?   这个念头铺天盖地地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然是一个将死之人了。   直到某次不经意的擦肩而过。   看着监控镜头里那个一闪而过的眉眼,裴景明久违地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像得知先生病情时一样,他疯了一般赶到江言所在的地方,却在看到江言的一瞬间莫名安静了下来。   先生最是不喜他毛毛躁躁的,裴景明想。   “好久不见,先生。”   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   “景明,”江言往前一步,确保周围人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   “回去吧,我会来找你的。”   刚刚还滚烫的血液在一瞬之间凉透,裴景明的指尖瞬间捏紧。   先生不愿意见他吗,为什么?   江言看着景明失神的样子。   其实他心里对景明会不会听自己的话没什么把握。他自觉与景明的关系已经疏远,又过了这么多年,况且现在景明已经是一个大人物了,而他的身份却是一个毫无名气的小明星。   江言不知道,即使再过十年,二十年,裴景明绝不会做的事,就是忤逆他的先生。   哪怕他已经查了资料,直到面前的先生现在只是个毫无权势的明星。   裴景明不明白先生是如何回来的,但他不在意。只要先生能回来就够了。   “好,先生,”他沉声道,“我等你。”   他极慢极慢地转身,想要再多看先生几眼。但再慢也总得离开,他不敢让先生生气。   裴景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众人似乎听到周围猛地松了口气的声音。 第22章 娱乐圈世界4   “你认识裴景明?”秦季看着裴景明的背影,若有所思道。   “算是吧。”江言不便多说。   秦季却暗暗握紧了拳头,“若是,若是他想强迫你,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   一个商场叱诧风云的大佬,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他也只能往那方面想了。   江言闻言看他一眼,却见秦季的脸颊红的厉害,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   江言终于细细打量了秦季一番。   典型的富二代打扮,红色的头发像火一样的张扬,戴着一边夸张的耳钉,更彰显出富有攻击性的长相。   江言轻笑一声,“会帮,和帮得上,可不是一个概念。”   秦家的一个不成熟的继承人,如何能敌得过裴景明的商业帝国。   秦季的脸立刻爆红,恢复成前几分钟的煮熟龙虾状,他嘀咕了几声,但江言没有听清。   “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衣服下次还你。”   “这就走了?”秦季脱口而出道,又鬼使神差加了一句,“那你觉得我……我怎么样?”   他知道今天的自己简直糟糕透顶,但又忍不住想问。   江言犹豫了两秒,抓着他身上最明显的特点敷衍道:“头发挺好看的。”   头发……   秦季想起自己脑袋上耀眼的一头红毛。   “是吗?”他的嘴角情不自禁高高翘起,“你喜欢这种?这个还不够亮呢,下次我染个粉色的好了。”   全程只听到最后一句话的众人脸色跟调色盘一样精彩。   江言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但他说有事而匆匆离开倒不是随口找的借口。江言来这个世界本就是为了景明,刚刚赶景明走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江言本来不准备告诉景明自己的身份的。一个离开了十年的人,不该再回到景明的生活里作祟。   况且在江言的心里,景明还是当年那个青涩倔强的孩子。他想着孩子总不愿意告诉长辈自己的心事,以江先生的身份靠近,或许难以知道景明想要自杀的原因。   他一开始的设想是,就扮演原主的身份,一点点接近景明。   可是江言没想到景明不仅可以一眼认出自己,甚至还笃信无疑。哪怕现在的自己面容比十年前还要年轻,哪怕借尸还魂之说是多么荒谬不可信。   对着景明颤抖着的眼眸,再多的掩饰都显得苍白。   只是现在得重新计划一番了。   “祖宗,天哪!你刚刚看到裴总了吗?你的嘴还真是开了光,人还真就来了。”经纪人等在车上,满脸的震惊。   “嗯,看到了,”江言淡定点头,话题突然一转,“他平日里和谁走的近?”   “你问这个干嘛,”经纪人有些奇怪,但还是道,“裴总嘛,没听说跟谁走的近的。不过也没人敢靠近裴总吧,那个气场动不动就把人吓死了。”   跟江言想的差不多。他又道:“你知道裴景明身边的严巍吗?”   “严副总?当然知道,裴总的左膀右臂嘛,最得裴总信任的。后来好像自己也开了一家公司,做的还不错。”   江言闻言一愣。   严巍是他手下的人,算心腹,最得自己信任。只是景明与他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没想到自己走后景明对严巍倒还不错。   “严巍现在会在哪?”   “啊?”经纪人的表情停滞了一瞬,“严副总前几个月过世的啊,你忘了?葬礼办得还挺大呢。”   死了?   江言心中倒说不出多感伤,毕竟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严巍就已不年轻了,十年过去,也算寿终正寝。   “严巍可有什么亲人在世?”   “嗯?你不知道吗?谢大影帝是他的养子啊,人家继承的就是严副总的公司。”   ————   另一边,谢辛回正紧紧握着江言留下的纸条,抿着唇似乎在犹豫什么。   一边的小助理徐徐叹了口气。   他家艺人从酒店回来后就保持着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很久了,手里一直拿着张破破烂烂的纸条,像是随意从什么书上撕下的一角。   而且一会傻笑,一会又面露纠结的,一会又似乎下定决心,一会又好像胆怯不已。一张脸上足足藏了百八十种情绪。   完全不像他家艺人平日里高冷的个性啊。   谢辛回终于又一次地拿起电话,拨上号码,只是迟迟不敢按下接通的按钮。   万一先生现在有事忙呢?要不还是再等会吧。   万一先生嫌他粘人怎么办?   小助理已经看不下去了。   他在后面看的都快把这个人的号码记熟了,拨通电话的界面也来来回回闪了几十遍。   小助理直接伸手一摁,电话传来被拨通的声音。   谢辛回已经来不及责备小助理了,他立刻坐直了身子,清清喉咙,有些紧张地等着对面的接通。   好在对面很快传来先生的声音。   “辛回?”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但那电流却像直击谢辛回的心脏,叫他心下砰砰直跳。   “我正准备找你,”江言道,“你在什么地方?”   “咚!”对面传来电话猛地落地的声音。   !   先生刚刚说,他要来找自己吗?   谢辛回觉得眼前像是有一个小烟花突然地绽开,手都无法握紧。他压抑住想要大喊的冲动,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捡起手机,尽量平静地报出了自己的地址。   等江言干净利落的挂了电话,小助理用怀疑人生的眼神看着自家向来被诟病孤傲高冷的谢大影帝脸像放在锅里蒸过一样迅速的红透了,紧接着飞快地跑到沙发上尖叫着打了几个滚。   小助理:……   就挺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的。   谢辛回逼着自己赶紧冷静下来,他飞快来到衣柜边,仔仔细细看着自己满满当当各大品牌的衣服。   这件在时装周上穿的大衣?不,颜色太呆板了。   那这件私人设计师定制的国风长袍?会不会太正式了些。   这件墨绿色的也不好。   这件粉色的就更不行了。   “谢老师,我们等会有个应酬……”   “推了。”   至少看出还是自家那个高冷的大祖宗,小助理欣慰地想。   “你怎么还在这?”谢辛回头也不回,忙着选衣服,“你可以走了,帮我把今天的,呃,”他的脸微微红了一瞬,“明天的行程也一起推掉吧。”   万一……   谢辛回晃晃自己的脑袋,又想起昨日那些暧昧的低吟。   啊啊啊早知道刚刚不在那纠结了,应该赶着时间学习一些理论知识的!   ————   “你什么时候跟谢大影帝的关系这么好了?不是昨天才认识吗?”   “这就是谢大影帝的家吗?哎,我记得好像上次有个狗仔爆料就是在这附近,网友都还不信呢,没想到真是这里啊。”   经纪人直接将车停在谢辛回给出的地址门口。他一直都是带的小糊咖,对防狗仔的手段没这么敏感。   江言这个准新手艺人自然也不清楚。   他很自然地直接下了车,告诉经纪人直接回去,不用等他了。   然而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背后灌木丛暗处里缓缓地支起一架长炮镜头,已经蹲了几天的爆料狗仔眼睛猛地   他发现这里是谢辛回的家后,本来兴冲冲地去爆料,没想到谢辛回那些粉丝一个也不相信。   狗仔气不过,直接在这里蹲了几天。谢辛回的行程很忙,自然不会一直呆在家里,不过总会有回来的时候。   狗仔凭借着一瓶矿泉水,一袋子面包,已经在这里苦苦守了五天了。   终于昨天拍到了谢辛回回来的时候,看着人心情还不错,状态极好,那些偷拍图都可以直出当站姐图了。   反正已经守了这么多天,狗仔决定在多守一天,说不定能爆出什么大瓜呢?   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似乎真给遇上了!   这车直接停在谢辛回家门口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激动了。等从上面下来一个远看就知道长得极好的人,狗仔的镜头已经忍不住地开始闪了。   狗仔放大镜头才看到,这人长得还真是好看。饶是看过娱乐圈万千俊男靓女的狗仔先生都忍不住心晃了晃。   主要是浑身的气质,像是什么久居高位的大佬。   趁着江言与经纪人说话的功夫,狗仔立刻将拍下的人脸进行识图,准备看看是什么商界大佬。   咦?不是搞企业的?   我去,是个十八线没名气的花瓶小明星!   大瓜啊大瓜!   拍到了圈中公认洁身自好的谢大影帝的大瓜,他的职业生涯可以封神了!   草丛闪动的缝隙里镜头被再次擦拭,急迫地等着江言敲开谢辛回的大门。   几乎是江言刚将手放上去,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江言抬眸看去。   他的神色微不可察的顿了顿。   谢辛回已经试穿了无数件衣服。那些平日里觉得还不错的设计,今天怎么看怎么少了点什么。   不是太正式,就是太呆板,或是太鲜艳。   最后谢辛回将所有的衣服塞回衣柜,红着脸去洗了个澡。   然后呆在浴室里等着门口的声响。   终于,门铃轻轻振动,谢辛回赶紧披上浴袍,配着自己已经对着镜子整理了无数遍的湿发造型,遮挡住重要部位,匆匆忙忙打开房门。   于是就有了江言眼前的一幕。   睫毛上还停着水珠,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颤动,眉眼间许是被热水蒸腾的微微泛红,一张被粉丝们誉为脸蛋天才的眉眼更显得有视觉杀伤力。   而只堪堪遮挡住重要部分的浴袍,更是欲盖弥彰,水珠顺着完美的脖颈线,胸肌线,划入看不见的深处,似是在大胆邀请着眼前人一探究竟。   “咔擦!”   微乎其微的快门声在草丛中响起。 第23章 娱乐圈世界5   作为镜头的宠儿,谢辛回极敏锐地听到了暗处的快门声响动。   他皱了皱眉,一眼便看到了草丛中闪动的光点。谢辛回正准备上前,想到了什么又停住脚步。   于是刚刚对上谢辛回的视线,被他眼中的警告意味惊得一身冷汗的狗仔有些懵逼地看着谢辛回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没发现自己?   不应该啊,刚刚那眼神分明是看到了嘛。   谢辛回嘴角微微勾起,反而更靠近江言一步。   镜头从背后看,倒像是两人拥抱在一起。   狗仔浑身一震,也没功夫管谢辛回什么意思了。他的镜头不断闪动,心中激动的几乎要大叫出来。   对对!就是这个角度!   谢辛回长的是真的好看啊,这生图拍出来效果也太好了些。   “先生,进去坐坐吧。”谢辛回侧开身子,给江言让出一条道。   江言依言进去。   狗仔一脸茫然。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刚刚谢辛回关门的时候,又朝自己望了一眼啊……   而且那笑似乎看着还挺满意?   算了不管了,赶紧把东西发出去为紧。   ———   极简约的装饰,整个房子透露出跟它主人一样的清冷感。   唯一与整个装饰风格不搭的,是被挂在大厅墙壁上的一件米色外套。   它似乎被主人格外精心的照料,看不到一点灰尘。又摆在大厅的正中,一抬眼便能看见,可见主人的喜爱。   “这件衣服……”江言随口问道。   谢辛回的眼眸却黯淡几分,但很快恢复了光亮。他在江言身后,看着江言抬头看那大衣的背影,嘴唇微抿。   “先生,到时候了,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江言看他一眼。   他总觉得谢辛回好像认识了他许久,但自己却对他毫无印象。   江言不置可否,走到沙发处坐下。   “先生今天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谢辛回赶紧转移话题。   “确实有点事,”江言顿了顿,看着谢辛回还在滴水的湿发,微微敞开的浴袍,“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自然不会!”谢辛回极快地回应道。   他的手指暗暗打搅,又有些后悔头脑一热选了这副扮相。   先生会不会觉得他太轻浮?   江言其实是想起了谢辛回主演的一部电影。   谢辛回无论是颜值还是演技都无话可说,是实打实的业界顶流,也是家喻户晓的国际巨星。   原主盯上谢辛回后,就开始突击了解他的作品。以至于原主家里全是谢辛回的大幅海报。其中最显眼的一幅就是谢辛回扮演的一个冷血军官的全身剧照。   军官是一个实打实的大反派,杀人无数心狠手辣,最后势败自杀。谢辛回在其中的扮相始终是极禁欲的:制服的扣子牢牢扣到最上一颗,不准有任何明显的褶皱。黑色的长裤永远束在军靴里,甚至每一根头发丝都一丝不苟地被梳上去。   即使是自杀的时候,也保持着极端的整洁。   但有影评人却说:你看见那绷紧的制服,就能想到它的束缚下是怎样一幅富有爆发力的□□;你看到那整齐的头发,就能想到它凌乱地搭在额前是如何的撩人。最极致的禁欲亦是最极致的诱惑。   江言脑子里莫名跳出这个念头:那人说的确实很对。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尽量让自己不要看向谢辛回。   “你认识裴景明吗?”他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   谢辛回一愣。   “算是认识。我义父严巍是他的副总,应该是除了先生之外和裴总走的最近的人了。”   “如果,如果景明最近想要自杀,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谢辛回的指尖一晃。   他还真的知道为什么。   在先生的葬礼上,他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了。那种悲恸,不像是失去了自己最尊敬的长辈,反而像是……失去了埋藏在心底的爱人。   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永远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那种景仰,崇拜,夹杂着挣扎的爱恋,背德的束缚,被那个人深深埋在眼底。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谢辛回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是在几个月前,他有事找义父一趟。正巧看见裴景明垂眸失神地从怀中摸出一张照片。   从未看见裴景明有这样的表情,谢辛回有些好奇地往前探了两步。   那张照片他太熟悉了。   是先生极少数流传的照片之一,被裴景明珍重地裱好,放在贴着心口最近的位置。   可是十年已经过去了。一个人在很多年后突然开始频繁地想起已然过世的人,会是因为什么?   谢辛回其实是有些同情裴景明的。   只能压抑的情感,到头来被命运捉弄戛然而止,裴景明比自己承受的多了太多。   但感情的事情,可不讲究谁付出的更多。   他好不容易得到老天的眷恋,这次是他先行一步了。   如果先生不知道,裴景明依旧不敢说,他不介意继续让这个秘密埋葬。   “或许是觉得人世间太没挑战性了吧,”谢辛回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裴总的高度无人能企及。”   ……   同一时间,网上开始掀起轩然大波。   谢辛回的粉丝量极为庞大,囊括各个年龄段,总之是杀伤力极大。   除了黑红到发紫的糊咖,几乎没人敢蹭谢辛回的热度。   谢辛回又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花边新闻都没有,更被说有一点实锤证据的绯闻了。   所以狗仔的照片一开始发出来的时候,谢辛回的粉丝是嗤之以鼻的。   什么阿猫阿狗也来蹭流量,能不能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啊?这一看就是P上去的好吧。   不过该说不说,这照片拍的还挺赏心悦目。   粉丝们还从来没看过自己正主穿着如此暴露的时候。虽然大部分被前面的人挡住了,但还是依稀可以看见额前的碎发,裸露的胸膛,还有高糊都挡不住的溢出屏幕的美貌。   另外一个人只看见半张侧脸,但优越的鼻梁,深邃的眼睛也叫人心中一颤。   哼,长这么好看,却没什么名气,肯定是个花瓶。   不过这照片拍的是真不错,可以当壁纸的那种不错。对眼睛十分友好。   然而紧接着狗仔上传了视频版。   视频版的画质没这么清晰,但也可以轻松地辨认出谢辛回极具标识性的脸。   视频很短,只有几秒,但内容丰富。   视频中谢辛回似乎是观察到了镜头,很直接地对上偷拍者的视线,眼神里是冷冷的警告,让观看视频的人都忍不住有些紧张。   但谢辛回并没有上前阻止视频的拍摄。   反而是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很温和,甚至又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贴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粉丝:!!!   虽然不是什么女友粉,但还是震惊得不敢相信!   网上迅速升起热搜,盖起一座一座的评论高楼。   评论有明显的两分态势。   一方是疯狂舔屏组,被这两人完全匹配的颜值迷得不行,叫嚣立刻随份子钱给两人生猴子的;另一方面是自欺欺人组,完全不敢相信拼命寻找视频照片的纰漏的。   但无论怎么找,事实摆在那里。各自媒体的标题都已经取好了:谢辛回浴袍装会情人,撞见狗仔不躲不避?   另一个只有侧脸的人的身份也很快被扒了出来。确实是个花瓶,名叫江言,除了颜值之外一无是处的十八线小透明。   谢辛回的账号已经被迅速攻陷,等着谢辛回的回复。   ————   裴景明平日里自然是不会关注这些娱乐信息的。   先生叫自己等他,他就在江氏顶楼的办公室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不怕等的时间太漫长,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其实裴景明可以轻松地通过监控查到江言的每一点足迹。整座城市的监控他都可以直接调看。   他只是不敢。   裴景明还是头一次点开这个网站,他的个人账号一直有专人打理,不用他操心。   他想看看关于先生的消息。   但界面打开的一瞬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已经盖起万楼的某偷拍图。   裴景明一眼便看到了属于江言的那张侧脸。   他的动作一时间僵住了。   熟悉的眉眼,浑身的气度,毫无疑问就是先生。   而谢辛回只穿了件浴袍,挨的离江言那样近,就像在拥抱一般。   江言在裴景明心目中从来是跟情欲二字不沾边的。先生的心中似乎只有江氏,江氏,其他的一切事情都不重要。裴景明常常嫉妒这个没有人类躯壳的企业,占据了先生的全部心神。   除却工作,江言在生活中几乎可以说是古板。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兴趣爱好,顶多是阅读些商业杂志,对裴景明的培养也向来是要求严格。   所以裴景明才会将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深深掩埋。他不敢想象先生的反应。   可现在,谢辛回却似乎跟先生有那种他想都不敢想的关系。   他颤抖着手,自虐般将那个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视频中谢辛回温和的笑容在裴景明看来却带着挑衅的意味。   裴景明似乎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脑袋里某根弦崩掉的声音。 第24章 娱乐圈世界6   听了谢辛回的猜想后,江言便离开了。即使谢辛回再三挽留,把自己的厨艺夸成花了也没把人留住。   难道自己穿的这身不够好看吗?谢辛回看了几遍镜子,还是觉得今天自己这状态实打实的好。   下次换个别的风格试试,谢辛回心中暗暗想。   不过……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他若有所觉地从衣服兜里慢吞吞摸出被提前静音的手机。   果然,无数个未接电话,显然遭受了猛烈的轰炸,各种社交软件也都是九九加的未读信息。   谢辛回嘴角不自觉扯起满意的笑容,直接忽略了那些或抓狂或震惊的留言,径直打开某个网站。   界面打开的瞬间,映入眼帘的就是狗仔拍的大图。   谢辛回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把图点开,一会放大一会缩小,看了几分钟还没看够,嘴角的笑就一直没下去过。   谢辛回麻利地把这张图片换成手机屏保,又登上自己的大号。   大号已经被粉丝攻陷了,到处可以看见关于江言的爆料。   谢辛回他们惹不起,一个没背景的十八线小艺人还是不带怕的。各种脏话往江言头上扣,看的谢辛回皱紧了眉头。   爱飞的猪:谢辛回是包养了江言吧……以前没看到有绯闻,一有就这么劲爆?   谢辛回立刻在下面回复:想被你包养,可以吗?@江言言言   回复刚一发出去就再次引起轩然大波。几秒时间冒出大把大把的评论。谢辛回只好随便挑了其中几个。   星星鹿:我去,官宣吗?老大我是你的事业粉!祝你们长长久久!!!   谢辛回V:谢谢,不过还不是。我正在努力追求中。   紫毛怪物:该说不说,就凭这个图里江言的长相气质,我可以不穿衣服勾引他!   谢辛回V:下次我试试。   ……   一口气回了十几个评论,已经是谢辛回几年以来发的帖子的总和了。   这十几个回复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话差不多说完了,谢辛回这才推出界面,不紧不慢地接通已经打了九十几个未接电话的小助理的来电。   对面先是一阵哀嚎。   “啊怎么办啊!谢老师谈恋爱有种不顾我们死活的美!怎么办怎么办!!!”   过了好几秒,小助理才反应过来刚刚的电话终于被某人接通了。   小助理:“谢老师!我我我就知道今天下午你要见的那个人不简单!”   谢辛回停顿了一瞬,“怎么,你打这么多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   “哎哎哎,不是,别挂!本来还想补救一下的,你在上面一通乱回复,现在也没法补救了。好在咱平常没什么绯闻,也不是爱豆,正经谈个恋爱倒也还好……”   谢辛回:“你究竟要说什么?”   “咳咳,”小助理微微红了脸,“我是想说,那个,我走的时候二楼的窗户还开着。如果……如果你们要干什么事,千万把窗帘拉好哈……”   谢辛回的眼神却黯淡下来。   “他走了,没留。”   “什么!!!”电话对面传来小助理的惊叫,还有什么人从椅子上跌落下来的声音,“谢老师你都穿成那样了,他是瞎子吗?”   谢辛回:……   就是,不解风情的瞎子一个。   谢辛回恨恨地挂掉电话,又开始计划起下次的穿着。   ————   即使江氏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但它的总部依旧在江言熟悉的那个地方。   就像是怕那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找不到回家的路。   依旧熟悉的建筑,全都是与曾经一样模样的装饰,只是外表翻新了一遍。但来来往往的人江言却一个都认不出了。   十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太多太多。   江言径直走向前台,前台那里是一个扎侧麻花辫的姑娘,显然是实习生,百无聊赖地坐着看指甲,完全不顾你来我往的人。   对江言来说,前台就是一个公司的面子。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您好?”江言喊了几声那前台姑娘才懒洋洋地应上一声,   “您好,我找裴总。”   那姑娘听到裴总,这才坐直了身子,“有预约吗?没预约裴总是不会见你的。”   她又小声嘀咕一句,“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找裴总,不知道裴总是什么人物吗?你想见就可以见的?”   预约?他好像真的没有。   江言微愣了一下,道:“这里可以打到裴总的办公室吧?我打个电话就好。”   前台姑娘的神情显然更不耐烦了,她头也不抬,只是啧了一声,干脆当没听见。   倒是许久没被这样无视过了。   江言索性坐在了一边,看能不能等到景明正好出来。   好半天才从电梯口匆匆跑下来裴景明下属的身影。   他满头大汗走到江言面前,立刻道歉道:“对不住先生,是我的疏漏。裴总已经等您很久了,我们一起上去吧。”   下属的心都在砰砰直跳。   确实是他的疏漏,裴总说了这几日若有人来找,都立刻请来的,他也跟管理前台的说了一声,却忘了今天是这个实习的小姑娘值班了。   这姑娘还是裴总直接安插进来的,已经惹出了大大小小许多祸事,真不明白裴总一直留着这人干嘛。   总裁办公室里,裴景明依旧在看着手中的视频,还有谢辛回发的那些评论。   他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让平台上无法出现一点关于此事的消息,但理智告诉自己,这样可能会惹得先生厌烦。   先生是最厌恶别人的手伸的太长的。   今日先生怕是不会来了。   裴景明止不住地想,那些他在梦中也不敢肖像的神情,先生却会对另一个人露出;那些他许久不曾触碰的温柔,会对另一个人施展。   只要想到这些,裴景明就觉得心下酸涩,揪作一团。   如果……如果先生可以接受男人。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有可能?   就算是养父子关系又如何,又不是真的父子。   裴景明想起谢辛回称得上是挑衅的笑,眼眸中的杀意都快要化成实质。   裴总的表情冷的吓人,像是马上就要把什么人拉出来杀。正巧走到门口的下属在门外看到,完全不敢上前。   “先生,裴总就在里面了。”   下属的声音将裴景明从某种嫉妒到了极点的情绪中拉出,他急忙抬眸,正看见江言的眼睛。   “先生,”裴景明立刻从椅子后站起来,脸上的神情是肉眼可见的喜悦。   下属:……变脸变得还挺快,敢情冷酷无情只让外人看见了。   江言顺手将门带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裴景明却暗暗握紧了指尖。   刚刚才经历了谢辛回的刺激,他现在看到先生随手关上了大门,都忍不住胡思乱想。   “景明,”江言倒是自顾自地开口了,“你为什么留着那个前台的姑娘?”   微带着些责备的语气,若是放在十年前,裴景明会急得立刻道歉改正,那个青年几乎把江言当成了自己的全部,不会容忍先生对他丝毫的不满意。   可是裴景明如今听着却有些恍惚。   先生是真的回来了。   真真正正地,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因为那是先生曾经资助过的女孩。”裴景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言。   江言一愣。   他资助过的女孩?因为自己资助过,所以就要帮到底吗?   江言突然意识到,景明能一眼能认出自己,不是因为记性好。   这么多年,景明似乎一直没有走出来过。   所以裴氏改成了江氏,所以这座大楼没有丝毫变化地保留着原样。   江言一时沉默了。   裴景明静静地看着江言,眼中闪动着许久不见的光亮,那曾经如死水一般的深渊仿佛在一日之内活了过来。   江言恍惚间又看到那个倔强沉默的青年,总是无条件地维护着自己,将自己看作全部世界。   是什么时候开始,景明开始慢慢地疏远他?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景明有了自杀的念头?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景明谈谈心了,这本来也是自己来此的目的。   “景明,你有酒吗?”   ……   裴景明的办公室很大,几乎是一个平层的大小。   里面还有专门的休息区域,床具,浴室,冰箱……一应俱全。   裴景明很庆幸自己在储存柜里留了一瓶口味还算不错的红酒。   说是谈心,其实大多时候都是景明在讲这十年的经历,江言静静倾听。   江言听着景明的叙述,即使景明如何掩饰,他还是从中感受到了某种无法言喻的孤独。   难道真如谢辛回所说,景明是因为觉得这世间没什么挑战性了,才想着自杀?   他潜意识里觉得不对,但又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只好沉默着继续听他缺失在景明生命中的这十年。   若是裴景明的属下在此,定会惊掉了下巴。何时见过裴总说过这么多话?都是别人谨慎小心地说了一大通,裴总冷冷点个头表示知道了。   但裴景明完全乐在其中。   先生听着他说话的时候,裴景明就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先生是这样的关注着他。为了这种关注,他可以付出一切。   但他却一点也不敢问关于江言的近况。   先生的死就像一个触感炸弹埋在他心底,他只能尽力完全不触碰它。先生是如何起死回生,又为何变成现在这样,都不重要。   只要先生回来了就够了。   如果先生以后愿意告诉他,自然会说的。   过了许久,裴景明似乎许久没听见先生的回应了。   他若有所觉地偏过头,轻唤了一声:“先生?”   江言迷迷糊糊地转过头,瞳孔似乎有些涣散。   分明是醉了。   一片寂静中,裴景明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猛地跳动的声音。 第25章 娱乐圈世界7   裴景明看着先生近在咫尺的眉眼。   先生是从不曾醉酒的。   先生不仅对别人要求严格,对自己也是严格自律。裴景明从没见过先生沾过一点酒。   所以这也是裴景明第一次看见江言酒醉的模样。   记忆中永远含着冰霜的眉眼,此刻却因为醉意微微染上红晕;眼底始终如一的清明也被恍惚代替。   略显苍白的唇色上似乎还留着红酒的余芳,挑逗着心思不明者的心扉。   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的纽扣,似乎太紧了些。裴景明颤抖着手,鬼使神差就替先生解开了衣襟处的纽扣。   他只是怕先生不舒服而已,裴景明在心中假装镇定。   他也只敢做到这一步了。   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都是一个无用的懦夫。   裴景明正要抽开手离开,给江言找一床被子盖上,江言的身形却因为失去了支撑,猛地向裴景明的方向倒下。   裴景明一个不查,直接被江言压在身下。   !!!   他赶紧去看江言的神色,却见还是一片茫然,显然并没醒。   裴景明先是松了口气,但又更快地屏住呼吸。   太近了。   裴景明完全能感受到属于先生的炽热的鼻息,温热的体温,乃至心脏跳动的声音。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怀着丑恶心思的自己就像小丑一般无处匿迹。   他脑子里莫名闪过困扰了自己一个下午的某张偷拍图。   凭什么谢辛回就可以?   勇气像是突然之间袭来,裴景明莫名就有了某种冲动。   “先生。”他又轻呼了一声。   没有回应。   裴景明颤抖着解开了自己的衣衫。   江言恍惚间觉得自己指尖触碰到一处滚烫的皮肤。   他茫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微微战栗着的躯体。   江言脑子一片浆糊,他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昨天好像给自己找了个金主。   叫什么来着?   “辛回?”   裴景明的瞳孔猛缩。   但他没有反驳,反倒是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对象是先生,那他甘愿做一个卑劣的偷盗者。   ……   江言潜意识里觉得对金主是要温柔的。   所以只要身下的人微微蹙眉,他都会停下动作,等人表情对了再进行下一步操作。   以至于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   以为两人不过是都醉了,躺在一张床上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等他洗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一点,脑子里却开始回荡某些破碎的记忆。   景明隐忍的眉眼,被汗打湿的前额,都在红酒的消散中渐渐明晰。   江言的表情绷不住了。   所以他昨天酒后乱性,睡了景明,自己的养子及任务对象?   眼看着景明睫毛轻缠,似乎下一刻就要醒来,江言头脑一热就直接走了。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景明。   江言脑中一片空白地走到外面,脑子才慢吞吞动起来。   昨晚,似乎,好像,是景明主动的吧。   习惯性缺失情商的脑袋慢慢回忆起许多不合理之处。   自己死前景明的过分悲痛,始终无法放下的过去,一眼便可轻易地认出。   还有那些曾经他以为是崇拜,现在也想来太过炙热的视线。   江言忍不住吸了口气。   景明喜欢他吗?   而且这种喜欢,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江言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谢辛回的猜想不对了。   江言了解景明,景明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孤独就放弃他敬爱的先生从孤儿院里捡回来的这条命。   但如果是为了下去陪他呢?   如果是因为无法忍受没有自己在的世界呢?   江言越想越发觉,似乎真是这样。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敲了敲系统,“最近裴景明的自杀倾向如何?”   “滴滴滴,经检测,暂时保持为0哦,但非稳定数据,请宿主继续加油!”   是因为他回来了。   江言深深叹了口气。   若是要这么说,自己留在这里就可以消除景明的自杀倾向。但这是不可能的。   系统的能量支撑不了自己在这个世界待如此久的时间。   那时候让景明短暂地重逢再失去,才是真正的诛心。   江言不相信爱情。   他觉得景明会过于陷入这段感情,不过是因为对自己还了解的不够深。   也许他可以让景明死心。   ———   怎样让一个人快速对暗恋的人死心?   没什么经验的江言选择鬼混,让景明看到他是如何一个花心之人。   离着酒吧老远就感受到里面可以让心脏骤停的金属乐,以及晃动个不停的灯光。   江言在酒吧门前微顿了顿,确定监控摄像头拍到了自己的脸,才慢慢进去。   他是真的没喝过什么酒,只能随意点了招牌上的第一款。等酒调好了,就倚在柜台边,静静等着景明的电话。   这一看倒是看到个熟人。   江言先是被那极醒目的粉色头发吸引的,确实很靓,配着秦季极具攻击性的眉眼,有一种微妙的反差感。   总之还挺好看的。   江言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上的外套就是别人的。之前在景明那他就把被红酒打湿的衬衣换了,外套还没换,索性直接还给秦季。   秦季被许多人簇拥在中间,往一处包厢走了,江言端着酒便跟了上去。   秦季今天会来参加这些二世祖们的聚会,完全是因为心里不痛快。   更简单明了地说,是失恋了。   失去了一段还没开始的恋情。   在看到谢辛回与江言被偷拍的照片,就已经心碎成渣渣了。   周围的人都看出秦季明显心情不好,也不敢劝酒,都心惊胆战地看着秦季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秦家是除江氏以外顶流的家族之一,不是他们这些家世可以比拟的。今天秦季会来,也完全超乎众人预料。   但看秦季闷闷不乐的模样,众人心中还是直犯嘀咕。   “要不然给秦少找个人?秦少还从没玩过这些吧……”   “也行……我去叫一个看看。”   片刻后传来门被敲响的声音。   “来的这么快?”其中一个人惊讶道,赶紧去把门打开。   江言正准备说他是来找秦季的,就被面前的人急匆匆往前推,边推边道:“秦少快把自己灌没了,你快去吧!”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来找秦季的?   江言虽是心中奇怪,还是往里边走去。   最角落的沙发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没人敢靠近,只有一个看不清神色的青年坐在黑暗里,脚下是一堆酒瓶。   怎么喝成这样?   江言蹙眉过去,旁边的人看到江言来,忙凑到秦季耳边道:“给秦少叫了个人,秦少看看满意不?”   秦季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酒瓶随便一扔:“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老子……”   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刚刚那人像见鬼了一样看着秦季突然变成一副乖巧的神色。   “你怎么在这?”秦季的眼睛亮得出奇,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言。   “还你衣服。”江言直言道。   秦季撇了撇嘴,酒意上头,他晃晃脑袋,“不,我不要衣服。你把衣服还给我了,下次就不会来找我了……”   “不然,你也给我一套衣服,我下次还给你好不好?然后下次我再给你一件,我们就可以一直一直找对方了…”   江言:……   算了,不跟醉鬼计较。   他直截了当地把外套丢在沙发上,就准备离去。秦季却急得抓住他衣角。   “不许走,”他睁大着眼睛,江言竟从中看出一丝委屈。   “你看,我染成粉色的了!好看吗?”秦季看出江言的无语,赶紧开始没话找话。   周围的人已经被这神展开惊住了,屏着呼吸暗暗听秦少的八卦。   惊!你来我往原来还可以这么用?!   哦,原来这粉色是为了这个人染的?据说还被秦老先生追着打了几棍子呢。   这人不是酒吧的侍应生吗?秦季喜欢的人为什么在酒吧做不光彩的工作?   难道有什么虐恋情深的故事,只有秦季醉成那样时才会展露真情?   秦季才懒得管这些人在想什么,他的脑袋晕乎乎的,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把眼前人留下来。   “你别走,”秦季抿唇,“我家的猫会后空翻,你不想去看看吗?”   江言:……   众人:……   “你不喜欢?”秦季皱起眉头想着什么,“呃,我家有很多现金。我送你很多很多,怎么样?”   正是在这时,江言的手机铃声响起。   “你帮我个忙,我就不走。”江言道。   “什么忙?”秦季眼睛亮晶晶的。   “跟这个人说,你是我的情人。”江言晃了晃不断振动的手机。   什么?还有这等好事?   秦季的眼睛更亮了几分。   ———   裴景明忍不住想,先生走的时候,究竟是生气,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先生会不原谅他吗?   得到江言的联系方式对裴景明来说很简单。但他的指尖在江言的联系号码上不断摩挲,就是始终下不了决心打过去。   昨晚也太冲动了些,裴景明抿着唇不住地想。   最终,他还是狠下心来,直接按了接通键。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人接起,裴景明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随着铃声跳动的声音。   对面却不是先生的声音,而是另一个陌生的男声。   “喂,你找谁?”   裴景明沉默了一瞬。   对面传来先生的声音,“是谁?”   “唔,不管他,看我……”   电话被啪地一下挂断了。 第26章 娱乐圈世界8   “行了,可以了。”江言退后一步,躲开秦季下意识伸来的手。   秦季撇了撇嘴,仔仔细细看着江言的嘴唇,满意地发现似乎比刚刚有血色了几分。   “以后有这种好事,只许叫我,听到没有?”   江言沉默两秒,觉得没什么必要跟一个醉鬼纠缠下去。他对着旁边努力缩小着存在感,表情已经石化的二世祖道:“秦少醉了,你们看着点,我就先走了。”   二世祖:!!!   等等,你刚刚不是说秦少帮你就留下来吗?   别以为我缩在角落里就没听到!   刚刚还晕头转向的秦季听到这句话却似乎清醒了几秒,他睁大了眼睛,死死拽住江言的衣角。   “你怎么可以骗人呢!你明明说了的。”   某根刚刚被江言弄乱的呆毛在秦季的动作下不住地抖。   江言忍不住揉了揉他粉色的头发,手感跟预想中的一样不错,他道:“我还有事,下次找你吧。”   “不准走,谁信你的下次啊?”   秦季反应极快地回道。   “但如果你真的有事,”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江言表情,生怕人生气,“也不是不行……那至少得补偿一下我吧?”   补偿,怎么补偿?   似乎看出江言眼底的疑惑,秦季直接用行动解释。他慢慢地凑近过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紧张。   跟刚刚的给裴景明演戏不同,他现在像是被凉风吹了一下突然就清醒了的状态,完全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瞳孔里倒映出江言不断放大的眉眼。   秦季的父母江言都认识,以至于他看着秦季完全像看一个小辈。江言下意识要推开秦季,余光却猛地瞥见包厢外闪光灯一闪而过。   刚刚还紧闭的包厢门不知何时被人悄悄地打开一条缝,暗处的镜头对准了两人。   或许是个让景明更死心的机会。   于是江言将已经伸出去一半的手顺势插进秦季发间,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秦季双唇。   秦季本来还在慢慢靠近的动作立刻僵住了。   他他他不会接吻啊。   他本来觉得能碰到就不错的,估计马上就会被江言推开。   江言看着某人瞪的通圆的眼睛,叹了口气,“闭眼。”   秦季闻言乖乖闭上眼睛。   温热柔软的唇瓣相触,秦季只觉得心下似有烟花绽开,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只能顺应着江言的动作。   跟想象的狂风暴雨不同,江言的吻是轻轻浅浅的。没有烈酒的炙热猛烈,却有微醺的心痒难耐。   没什么过多的动作,秦季觉得就像在咬果冻,只不过自己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果冻。   江言感觉暗处的人应该拍得差不多了,就直起身,松开揽住秦季后脑勺的手。   秦季的脸已经红的不行了,完全不敢看江言的眼睛。   “这样,我可以走了吧?”   说罢,不等秦季反应过来,直接转身离开了。   秦季捂着嘴唇,等江言的背影消失不见后,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红晕就始终没下去过。   这是那个动不动就见血的叛逆富二代代表秦少吗?   更像个谈初恋的毛头小子。   几个二世祖们完全不敢开口打扰秦季的傻笑模样,只能暗暗用眼神交流。   刚刚还在买醉呢,看着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现在直接另一个极端,开始傻笑了?   几人都互相从各自的眼神中读出了怀疑人生的意味。   明白了,其实他们都是秦少play中的一环,给秦少提供一点背景要素。   果然,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   狗仔刚进酒吧就看见了这个最近风头正盛的江言。   属实是人长的亮眼,酒吧里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打量着,只是不敢上前搭讪。   谢辛回不是在追这人吗,谢辛回知道他来酒吧吗?   这两天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大势力干扰,关于江言的黑料是一点都放不出去,要么是立刻审核不通过,要么就直接给删了不讲任何理由。   不过以他的职业素养,有可能有大瓜的事他还是要关注一下的。   果然,江言进了个包厢,不知道包厢里有谁啊。   狗仔静静等着机会,趁着有人进出的时候,装作路过的模样很自然地顺手插了一个卡片在门槽中。   就着露出来的缝,狗仔顺势看进去。   江言离一个粉色头发戴耳钉的青年极近,几乎要碰上鼻子的距离。   狗仔仔细调整镜头,好让自己能看清那个粉发青年的脸。   下一刻,他激动的浑身颤抖。   那是秦家的继承人秦季!!!   江言居然跟秦季也有关系?   狗仔的心思立刻活跃起来。就算发不出去江言的黑料,把这个消息卖给谢辛回,也一定能赚不少了。   别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的,谢辛回可是个极有钱的主。   随着轻微的咔擦声,镜头完美地记录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狗仔得手后也不贪多,立刻准备打道回府。然而江言却极快地走了出来,似乎还是朝着自己的方向。   难道是看见他了?   呃,如果卖给江言,估计赚不了什么钱吧……   狗仔想着就要直接跑路,但江言却以一种他无法解释的速度和灵活程度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   狗仔讪笑着看着江言,心中想着如果这人揪着自己不放,该收多少保密费才不亏。   “把你刚刚拍的东西传到网上去。”   狗仔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有这种人,赶着让自己声名破败的?   “啊?”他下意识地半张着嘴。   “你发了就行,至于发不发的出去,你就不用担心了。”   网上关于江言的黑料全被抹除地干干净净,这样的手笔,想也知道出自谁的手。   这个照片若是放出去,估计也会最先被景明看到了。   能不能发出去江言倒不在意,能让景明看见就行。   狗仔面露犹豫之色。   “我可以付钱,总之你不亏。把你卡号给我,五十万明天就会到账。”   狗子瞪大了眼睛。   这么豪横?   他猛地点头表示同意。   这么多钱,不要白不要啊!   ————   钥匙慢慢转开,江言却有些警觉地看着黑暗。   他自然回的是原主的家,只是刚打开房门就感受到里面虽然黑着,却分明有别人的气息。   江言放轻了脚步,走到玄关处,猛地一下打开灯。   景明?   他松了口气,但马上又绷紧神经走上前去。   裴景明躺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呈现出不自然的红色。感受到灯的打开,才意识到是先生回来了。   “先生……”他的神情有些愣愣。   江言拿手背摸了摸景明的额头,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烫?”   裴景明却扯起一个讨好的笑容,那双眼睛与当年江言从孤儿院里捡回来的时候别无二致。   “先生给我的东西,我想多留一会。”()   江言顿时哑言。   虽说猜到了景明的心思,但他其实心底下还是不想面对的。只是现在就被直白地扯开在两人面前。   十几年当养子培养,江言是真的将景明看作可靠的后辈的。   他知道景明对自己的崇敬过了头,却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裴景明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言,甚至为自己今天的勇气感到惊讶。   或许是因为高烧已经把脑子烧糊涂了。   “先生,我……”   “先别说话,休息会。”江言逃避现实般猛地站起来,“我去给你找点退烧药。”   等喝了退烧药,景明的状态似乎才终于好了一点。江言这才松口气,又找了毛巾打湿放在景明额头。   裴景明多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先生的精力全集中在自己身上,那双眼睛里写满担忧,全是自己。   没有那些恶心的人打扰。   要是能一直如此多好,哪怕发烧的感觉并不好受。   先生俯下身子,看他似乎热的难受,帮他解开了衣领。   裴景明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指尖,偶尔碰到自己裸露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栗。   鬼差神使地,他埋下头去,含住了那指尖。   因为高烧的缘故,整个口腔的温度都比往日烫,某个舌头还在不断地动作着。   江言的动作猛地僵住,反应过来又立刻将手抽出,退后几步。   裴景明没拉住人,只好努力地朝着他笑笑。   “先生,我听说发了烧玩会很舒服…”   “您亲手养大的…您不想尝尝吗?” 第27章 娱乐圈世界9   “裴景明,你疯了?”江言沉声道。   裴景明抬头看着江言,他微皱着眉心,似乎与曾经处理起烦心的公务没什么两样。先生永远是如此从容不迫,似乎一切事情都无法引起他的丝毫波澜。   即使是养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胡话。   他只是不在意。   裴景明心下酸涩,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啃食。他抿紧了唇,直直看着江言:“先生,我没疯。”   一字一顿,发自肺腑。   “如果秦季和谢辛回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裴景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言,在等待一个回应。   他想要一个机会,可以把这份感情明明白白表露在阳光下。他在黑暗里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江言哑口无言。   看着景明的态度,他突然再清楚不过的意识到,哪怕自己表现的再花心,再不堪,只是无用。   景明从来没有奢求过自己的回应。曾经他暗暗地把感情埋在心底,不敢叫人知晓;现在他鼓起勇气说出来,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得到。   神明的回应与否,从不影响一个信徒朝圣的虔诚。   他有些不敢看景明充满希冀的眼神,只好背过身去,装出一幅恼怒的模样:“裴景明,你若是还叫我一声先生,就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江言本想转身离去,却突然感受到喉间一阵腥甜,他的动作顿了一顿,下一刻直直栽在地上。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江言听到景明的惊呼,伴着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   【原主身体性死亡已至极限,现安排宿主为胃癌晚期。系统能量极度告急,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怎么这么突然?”   【本世界属二次作业,排斥力大,消耗快】   “还有多久?”   【系统能量倒计时:15分钟】   温温热的阳光洒在额头,隐约可以听见窗外鸟鸣的声音。微风吹的刚刚好,江言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睛。   有些不适应光亮的眼睛下意识地微眯,好半天才看清前面的人影。   背对着自己,靠在窗台边,从背影都可看出极为憔悴。   “景明?”江言轻唤了声。   窗台边的人几乎是立刻转过身来,江言这才看清他的正脸。   他的瞳孔微缩,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是景明了。   景明从未在自己面前有如此不修边幅的时候。眼下青黑一片,显然几日几夜的守在床前没睡,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整张脸似乎都消瘦了。   江言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死了,景明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自己一起死。   他在心中暗暗叹气。   虽然江言呼唤的声音很小,但裴景明还是立刻听到了。他猛地转身,上前半跪在江言床前。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江言想起自己还是江先生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离开的。只是那时的他没读懂景明的眼睛里藏着的更深的悲恸,而现在一切都已被撕开。   【系统能量倒计时:12分钟】   “先生。”裴景明叫道,声音晦涩难辨。   上一次景明看见自己醒过来,是惊喜又哀痛地扑到自己床上的,十年的时间似乎有所改变,但又似乎什么也没变。   转眼景明已经是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先生,您别多想,”他轻声道,“只是普通的病,很快就可以治好的。”   声音很轻,倒像是说给自己听。   可惜,江言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还剩多长时间。   怎样让景明不会随自己而去呢?   “景明,我知道自己的状况。”所以不用骗我。   这句话像是突然触到了裴景明的痛点,他猛地抬头,双眼一片猩红,嘴唇颤抖不已。   “是景明又让您失望了吗?”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先生,您不要走,好不好…”   若是有外人在此,定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如此失态,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颤抖的人,会是向来无波无喜的裴景明。   【系统倒计时:10分钟】   “景明,”江言抬手拂过他眼睛,像是帮他擦拭泪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一个注定该走的人,你就当这几天是个梦吧。”   “我从未对你失望过,哪里有失望之说?我看到江氏现在的模样了,你做的很好,我很是欣慰。”   裴景明下意识地摇头。   “人各有命。景明,如果你会因为我先走一步,就活不下去,我才会真的失望。我亲自教出来的人,我不愿意看到他如此脆弱的模样。“   裴景明只是倔强地垂眸,没有说话,但江言一看就知道他没听进去。   【系统倒计时:8分钟】   江言放缓了音调,“你未来的时间还长,你还会遇见别的人的。那时候你都想不起来现在是什么感觉……”   裴景明眼眸深深,似乎还要张嘴反驳。   江言伸手捂住他的嘴。   算了,他不想听。   有些冰冷的指尖碰到柔软的唇,但裴景明心中却没有一点旖旎的心思。他只是静静地感受与先生亲近的感觉,仿佛这样便可消减心中的惶恐。   他乖乖闭上了嘴。   江言将手移开,病房里一时陷入沉默。但并非是无话可说的沉默,相反,是心知肚明的无言。   窗外的鸟鸣声更欢了些,叽叽喳喳个不停。并不吵闹,像是阳光的背景音。   今天倒是个春和景明的日子。   【系统倒计时:5分钟】   说什么可以让景明变了想法?   江言不知道,他甚至觉得这个任务已经没法完成了。   很突然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裴景明突然开口:“先生,您还会回来吗?”   应该是不会了。   来来回回进入一个小世界三次,会被世界意识直接识别抹杀。   江言漫不经心地想着,下一刻福至心灵,突然道:“也许会的,不过只要景明在,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回来都不要紧。”   “你总会在那里帮我的,不是吗?”   最后一句是对着裴景明的眼睛说的。   【滴滴滴!任务完成!检测到稳定求生意志,恭喜宿主完成任务。系统倒计时三分钟,请宿主做好准备】   江言扯起嘴角,却没有笑意。   一个无情的骗子罢了。   江言道:“景明,我有些困了,就睡一会。”   裴景明还在想刚刚先生的话。   先生还会回来的吗?   是多久?几个月,一年,还是几十年,一辈子?   但裴景明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如果先生真的回来了呢?   如果先生再次身无分文,或是满身骂名,却没有人帮他?   裴景明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了这种可能,他可以忍受漫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痛苦。   【系统倒计时:3秒,2秒,1秒……】   【转移成功,宿主已成功脱离位面】   许久之后,裴景明才轻轻唤了一声,“先生?”   没有回应。   只有空荡的回音打碎满室的寂静。   ————   他说要等到了时候,再告诉先生他的故事。   但故事来不及说出口,结局就已经匆匆被墨水染的模糊不清。   谢辛回第一次遇见江言,也是他一生追寻的开始。   那时候他还没被严巍认作义子,只是个初到大城市的青涩年轻人。   谢辛回一直知道自己长的很好,却没想这样的容貌给自己带来了这样的灾祸。   那时候,他被几个打手按在地上,满脸是血,全身上下就没有好的皮肤。   他被迫跪在一个脸上有一道长长刀疤的男人面前,另一个人说他们公子看上自己,是自己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   谢辛回冷笑一声,吐了一口血在那人鞋子上。   “滚!”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折磨粗糙不堪,都快辨认不出音调。   刀疤脸怒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不给他脸面的人。   一时间也忘了收敛,直接狠狠踹了谢辛回一脚。   这一脚踹的极重,谢辛回没有站稳,直接退后几步跌在了门外。   好累好累好累。   太累了。   一步步来到城市,他已经付出了很多很多,但却是这个地步吗?   身上的苦痛比不得心中压抑的万分之一。   死在这里好了。   谢辛回突然想。   就是在这是,先生从旁边路过的。   那时候光从先生背后窜出,先生逆着光慢慢走来,眉眼里都盛放着光光点点。   是送他到天堂的天使吗?谢辛回恍惚地想着。   不过不是天使,因为天使开口说话了。   他没有废话多问,只是蹲下身,半抱谢辛回,冷冷往包厢里面望了一眼。   刀疤脸刚要骂人多管闲事,一看见江言的脸,立刻闭上了嘴。   “严老,我还有些急事,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江言对着身后的严巍道。   他又转身向谢辛回,很冷淡的眼神,但谢辛回就是觉得心中滚烫,心跳像坏了一样跳个不停。   “你得自己强大起来,不会总有人遇上你的,嗯?”   江言走的很快,谢辛回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后来他从杂志上知道,这个人叫江言。   他凭着自己的才识,得到了严巍的信任,又一步步成为严巍的义子。他拼了命的往上爬,想要离那个人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先生,为了来到你面前的那一步,我已经在黑暗里走了上千步。   处心积虑,在他眼里从不算是贬义词。 第28章 虫族世界1   “安德烈,现以故意伤害雄子罪,叛你剥除虫翼之刑,你可认罪?”   法官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慢慢荡入安德烈的脑袋。他反应了许久才明白法官话中的意思,指尖忍不住狠狠扎入掌间。   明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在听到判决之时,安德烈还是失神了一瞬。   剥除虫翼,对一个虫族来说,是最大的耻辱。就算挺过了剥除时的可怕的痛苦,未来也几乎无法再进行作战。   这对自小就在战场上驰骋杀敌,立下战功无数,被誉为“帝国之星”的安德烈更是无法接受的折磨。   即使背部刚刚好了的伤疤再一次裂开,血水打湿了后背,安德烈的背依旧挺直。   他的神情也依旧是一个皇族该有的气度,苍白着脸,看不出眼底的漩涡中究竟藏了些什么情绪。   “我认罪。”   干净利落的声音,仿佛这么多天的严刑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只有安德烈自己知道,自己是怎样死死咬牙才能不在大庭广众下失了态。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法庭里又是一阵唏嘘。   他们何尝不知,这位安德烈殿下在战场是如何骁勇善战。那双如火焰般燃烧的赤红色虫翼叫无数敌人闻风丧胆,透露着冰冷杀意的瞳孔也曾叫无数敌人梦中惊醒。   在发生这件事前,多少人认为安德烈必然是帝国的下一个继承人,然而不过短短十天的时间,一切都变了样。   那日安德烈只是如往常一样执行着剿杀星盗的任务,这种任务一般都会被全网直播,因为任务轻松没什么难度,又能提高民众的好感。   谁也不知道夏佐殿下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的,总之等直播间的观众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身前站着还没来得及收回虫翼的安德烈。   有眼尖的人立刻认出那是A级的雄虫夏佐殿下,一时间直播间疯狂涌入各路网友,直接导致了直播线路的瘫痪。   现在夏佐殿下人还躺在病房,据说是还没醒,但已经可以确认腿是断了。镜头忠实地记录下安德烈伤害到夏佐的全过程,都不需要审讯。   如果是普通的雄虫,或许安德烈殿下能凭借着战功与皇子身份逃过一劫,但偏偏整个帝国都风毛菱角的A级,还是在直播间这么多双眼睛的共同注视下。   安德烈几乎是立刻被带到了雄虫保护基地,然后是毫无目的的整整五天的严刑拷打。   其实众人都清楚,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安德烈只不过是在执行公务,而那个雄子殿下又不长眼的直接往上面撞,这才酿成大祸。   但那又如何?由于雄子的稀缺,帝国对雄虫的保护已经无可撼动,更别提夏佐殿下的伤势还如此重,至今未醒。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众人叹着气,还是慢慢地散了场。等人全都走完了,站在中间背脊挺直的安德烈才一个踉跄,扶住旁边的桌子才堪堪稳住身形。   五天来从未间断的严刑让即使在战场上受过无数伤的安德烈也有些吃不消,鞭子的钝痛似乎还停留在体内,彰显着存在感。   他粗喘着气,赤红色的眼瞳依旧如深水般看不出波澜。   “殿下,”旁边的上校想要扶住他,却被安德烈摆手拒绝了。   “我还走得动,”言罢,他又加了一句,“暂时。”   剥除虫翼的无尽苦痛,不仅表现在剥除时犹如剜心裂骨的痛感,在往后生活中亦会时时作痛,叫人痛苦不堪。   但安德烈怕的不是痛,而是永远无法再上战场。   “殿下,”上校的声音已经带了一丝哭腔,“夏佐殿下那边的人说夏佐殿下就快醒了,我马上就去求殿下他为您求情,好歹,好歹不是永久剥除虫翼吧……”   安德烈苦笑一声,“夏佐,他会答应?”   上校没法反驳,他自己心中都知道完全没可能。   那位夏佐殿下自小失了雄父,又仗着自己等级高,帝国的雄虫保护会几乎是对其言听计从,向来是个性情暴虐的主,听说平日里鞭子从不离手,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抽一鞭子。   从没受过半点伤的雄虫,一觉醒来自己腿都断了,怎么可能会饶恕安德烈?   上校有些绝望地想着,这样天纵奇才的皇子殿下,竟会这样黯淡离场吗?   “或许呢……”他的声音很轻,连自己都不敢信。   上校匆匆地离开了,背影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但安德烈的眼睛里只剩漆黑一片,看不到一点光亮。   “殿下,走吧。”行刑官从法官的左侧走来,眼中是可惜的神色。   安德烈像是行尸走肉般慢慢跟在他的后面。   通往行刑场的路是这么漫长,漫长到安德烈都有些恍惚。   不知拐过多少个弯,安德烈才终于来到一间巨大的房间。   中间最显眼的便是一个巨大的闸刀,上面还停留着别的虫展开虫翼拼死挣扎时的极大裂痕,和已经暗红了的血迹。   他一直保持着皇室风范的冷静的眉眼,终于微微颤抖了一下。   虫翼剥除之后,无可复原。   无法飞翔的雌虫,也将毫无战斗能力。   “对不住了,殿下。”行刑官又叹一声。   安德烈慢慢地展开虫翼。   像是火焰般耀眼的赤红色瞬间占据了屋内人的全部视线。这无疑是一对极漂亮的虫翼,繁复的纹路,耀眼的颜色。等级越高的雌虫往往虫翼上的纹路就越是复杂,与之对应的灵活性与杀伤力也便越高。   他抿着唇,一步一步走到刑具前。冰冷的锁链很快一层一层包裹住裸露的手臂,叫安德烈即使待会痛不欲生也无法反抗。   安德烈闭上了眼睛,往嘴里塞了一块布。   “开始吧。”   有些生锈的仪器吱呀吱呀地开始运作,像是在嘲笑着眼前人的无能为力。   锋利的刀尖一点点接近安德烈已经伤痕遍布的后脊,紧接着沿着虫翼生长的地方猛地扎了下去。   安德烈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死死咬住嘴里塞的布,才让自己不发出痛哼,掌间隐隐可见血迹。   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却被锁链牢牢地束缚住,无法动弹。   但仪器更快地就要进行下一步操作了。   就是在这时,安德烈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喂,等等。”   他怀疑是自己幻听了,但仪器确实慢慢地停下不动了。   安德烈缓慢地抬起头。   被汗水沾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遮挡住他一半视野,只能看见面前的地面。   谁能直接叫住正在行刑的行刑官?   “先把他放下来。”那人又开口了,安德烈很确定自己从没听过这个声音,这不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人。   手臂上捆着的锁链却被周围的人解开,安德烈一个失力,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夏佐殿下?您是来……”他听见行刑官有些疑惑的声音。   夏佐?   他能来做什么?   无非是落井下石,看看他狼狈不堪的模样罢了。   安德烈颤抖着双手,想撑着自己站起来,然而双手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哼!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把鞭子给我。”夏佐又道。   很是阴郁暴虐的声音。断腿之痛确实叫夏佐恨得牙痒痒,要不是晕血,真是恨不得亲手剜掉这只虫的虫翼。   安德烈的心中便明了了。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断虫翼还不够,定要让他尊严全无,在众人面前被鞭打才能解心头之恨吗?   安德烈心中突然涌现强烈的不甘。   他向来是天之骄子,不曾受过什么屈辱,顶多是战场上多受了伤。此时却要叫自己被如此折辱?   他如何能忍受?   安德烈的死死咬住嘴角,被放开的虫翼不自觉地轻微摆动。   杀了他。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反正没了虫翼,自己跟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区别。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如果这时候有人埋头看去,定能看见跌坐在地上的皇子殿下眼中无穷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里面是无尽的黑暗深渊。   然而预料中的破空声迟迟未到,安德烈酝酿的杀招也无机实行。他茫然地抬眸看去。   这一看却是一愣。   与他刚刚的声音不同,夏佐的神情看着却是极为……沉稳,即使坐在轮椅上,也似乎天生便有权贵者的气质。不像是娇生惯养暴虐成性的雄子,倒像是皇宫之中推杯换盏的上位者。   叫人忍不住可惜,这样的人……不该坐在轮椅上度过。   安德烈被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惊到,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夏佐却有些愣愣,他晃了晃手上的鞭子,又看了安德烈一眼。   “算了,够了。”安德烈听见夏佐的声音。   轮椅慢慢滚动到自己面前,夏佐微微俯下身,对上安德烈的眼睛。   “你们用的刑罚已经够多了,况且他也不是故意的。不必再继续上刑了,我会去找保护会签谅解书的。”   还没等安德烈反应过来,轮椅就慢慢地滚动着离开了。   一室寂静中只听见轮椅逐渐远离的声响。 第29章 虫族世界2   江言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条鞭子。   这鞭子上布满了倒刺,看着极为可怖,不难想象若是打在了人身上,会是怎样鲜血淋漓的画面。   他下意识地往鞭子对准的方向看去。   赤红色的漂亮虫翼几乎占据了全部视线,像一团火焰般燃烧。   他俯首,正撞上安德烈吃力地抬头向上望的眼眸。   江言猛地一愣。   这双眼睛,像是处在最黑暗的深渊里找不到出口,竟这样像方才别离的景明。   许是对景明心中有愧,他鬼差神使地将轮椅往前推了一步,俯身想将人扶起来。   但靠近的一步,也让江言更清楚地看见了安德烈眼中充斥着的杀意与警惕,几近化为实质。   江言的神情慢慢地冷了下来。   他不是景明。   景明不可能向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无论受了怎样的委屈。   脑中的记忆终于渐渐回笼,眼前的场景也渐渐明晰起来。姗姗来迟的系统音提示道:“宿主所在躯壳意外死亡,宿主的任务就是活到原主被星盗掳走,激起帝国联邦大战的时候。”   江言将轮椅转了个方向,面对行刑官,顺便帮安德烈免去虫翼之刑。   安德烈望着江言远去的身影,却是心头一跳。   他没有忽略夏佐看到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恍惚和亲近,只是等反应过来就消失不见,只剩礼貌的疏离。   他在透过自己看什么人?   什么人会可以他露出这样亲近的模样?   安德烈心中莫名地嫉妒,像是被什么小针极快地扎了一下,细细麻麻的疼痛。   这边江言已经走远了,准备回自己的居所二十四小时等待某个虽是可能会来的星盗。   路上的行人见他独自一人乘着轮椅,虽说眉眼间长得像是个雄子,但谁会让脆弱而被百般呵护的雄子断了腿,还独自出门呢?   没人关注,江言乐得自在。眼前的虫族世界已然是高度发展的信息社会,随处可见穿梭的悬浮车和飞艇,以及对着虚空中的光影交流的虫族。   突然,前面的街道传来一阵喧哗。周边的虫族都涌过去看热闹,行动不便的江言被裹挟在中间,轮椅也不自觉地往喧哗声的中央走了。   一个金发碧眼,眉目极其精致的虫族站在中间,叉着腰,似乎已经气极了,对着面前的人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你凭什么说我没有驾照就不能开悬浮车?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爸是谁吗?老子没有驾照照样开,你再拦我一个试试?你若是敢碰我,我必定告你个骚扰罪!”   按理说凭着这虫族精致的外貌与蛮不讲理的骄纵脾气,应该是个雄虫才对,但他的后颈上却是有着繁复的虫纹,并非雄虫独有的空白一片。   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这必然是个雄虫殿下闲着无聊乔装出来逛的,所以那交警才敢怒不敢言。   伊登嗤笑一声,狠狠瞪了那交警一眼,大摇大摆直接上了悬浮车。   看热闹的众人脸色大变,立刻退开三尺远。   只有江言还搞不清楚状况,轮椅停在原地。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众人怎么突然都走远,悬浮车已经亮起车灯,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车上的伊登却是神色大惊,他死死地按住记忆中的刹车按钮,但却不见反应,反倒是车速更快了些。   他瞪大了眼,眼看悬浮车就要撞上路边的一个坐着轮椅的虫子,后面是坚硬的墙壁,若是继续撞上去必然会洒血当场。   伊登都来不及在脑中走马观花过自己的一生,下一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从敞开的车窗处跌入那人的怀里。   接住自己的人一声闷哼,紧接着传来悬浮车撞上墙壁的轰隆声,坚硬的墙壁上立刻出现一个漆黑的大洞。若是伊登刚刚还在车上,怕是现在已经尸骨无存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后怕的又往那人怀里钻了钻。   “差不多了,起来吧。”   很沉稳的声音,似乎刚刚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惊吓,而救下一位落难的雄子殿下,也不值得他多说什么。   伊登却忍不住红了脸。   他脑中回放起刚刚这只虫子救他时候的干净利落,声音也是这样好听,怀抱……也是如此叫人安心。   这虫救了自己,如果他有什么别的企图,自己倒是……可以答应嘛。   正巧雄父催着他找雌君,他觉得这虫就挺不错的。   他们的婚礼上一定要用雄父的那个祖传什么宝石做戒指,这只虫子肯定会欢喜的不成样子。   再叫上所有的皇族,办一个顶大的婚礼。他伊登的婚礼可不能委屈!   伊登的思绪越飘越远,在脑中已经谈婚论嫁了一遍。   江言看着怀中毛茸茸的金黄色短发,已经裸露出来已经红透了的耳朵,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本来不准备多管闲事的,谁叫这虫的车直直往自己身上开?他只好顺手救个虫了。   “还不起来?”他无奈道。   周围的众人终于慢慢回过神,看江言的眼神都是极为羡慕。   这兄弟有胆识啊!在刚刚那样危急的情况下救了雄虫殿下,看雄虫赖在人身上不肯起来的模样,怕是已经看上他了。   虽说坐着轮椅,但那脸,那气质,那英雄救美的举动,真他妈帅啊,想来不日便会抱得雄虫归了啊。   羡慕归羡慕,倒是不嫉妒。人家确实有这个实力。   伊登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趴在别虫身上不下来,脸色更红了。他埋着头赶紧下来,声如蚊蝇道:“谢谢你……我是伊登,你救了我,我可以,可以奖励你想要的东西。”   江言失笑,道:“不必了,举手之劳。”   周围却又是一阵喧哗。   伊登,是那个布鲁家族的伊登殿下?传说的唯几的A级雄子之一?   众人这下看江言的眼神都变成明晃晃的嫉妒了。   A级雄子啊,早知道自己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把伊登殿下救出来的,怎么就被这个坐轮椅的抢了先?   伊登也是一怔。   这虫听到自己的名号居然不欣喜若狂,还说什么不必要?难道是没听清楚?或者不知道伊登这个名字?   伊登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是布鲁伊登,我……”   他顺势抬起头,这才看清眼前人的长相,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夏佐?你是夏佐!?”   作为唯几的A级雄子,伊登自然对其他几个A级的长相名字了如指掌,此刻一看便认出了眼前人就是前几日风头正盛的那个夏佐。   周围的喧闹声被伊登这一嗓子吼的停顿了两秒。   紧接着是更激烈的喧闹。   他们这才仔细看了几眼坐在轮椅上的那虫,仔细一看才发现,确实长得与夏佐一模一样。纯粹是因为他沉稳的气场实在不像是个雄子,就算觉得有些眼熟也完全没往哪方面想过。   所以说,刚刚那个在悬浮车失控的时候淡定自若地躲开,顺便将雄虫从车里面救出来,动作帅气得令人发指的虫子,其实也是一位A级的雄虫殿下?!!   天啊,夏佐殿下……这么帅的吗?   众人脑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刚刚江言救人时的一举一动,心中开始土拨鼠尖叫。   这这这,这帅的有点太超过了吧!   对强者的崇拜是刻在虫族的骨子里的,对于雄虫,他们向来是抱着一种宠物的态度。宠着,呵护着,不会让他们受到一点伤害。然而现在却有一只强大的雄虫摆在眼前,以至于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致命的诱惑。   某些人的思绪忍不住开始想歪了。   若是那骨节分明的指尖,看着便带着冰凉的触感,慢悠悠划过长着虫翼的脊骨,激起自己的一阵战栗。俊美疏离的脸庞上微微带些情欲的色彩,背靠在轮椅上闭着眼睛,用沉稳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然后他们就自己动。   啊啊啊啊啊想到哪里去了,大白天的想些什么呢。   等等等等,所以夏佐殿下的腿是真的断了?!   众人看着那轮椅的眼神一时沉痛不已。   原本对安德烈殿下的同情也微微带了点埋怨,虽然知道视频里明明白白是夏佐突然冒出来的,但谁忍心怪雄虫殿下呢?   江言看周围人的反应,知道是自己被认出来了。他趁着众人还在惊讶之中,飞快地钻进人群里失去了身影。   伊登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突然不见的一见钟情对象。   怎么会是……夏佐呢?   他可不能喜欢夏佐啊。   可是……   伊登飘逸的金发似乎都沮丧了几分,在寒风中显得有些萧瑟。   可是真的很心动哎!   伊登捂着自己通红的脸,瞪着江言逃走的方向。   躲什么呀?难道就因为自己也是个雄虫就要像躲洪水猛兽一样躲开吗?   哼,一点都没有反抗世俗的精神,明明禁书上说爱是可以超越一切的。   胆小鬼,我就不这么胆小!   他朝着江言走的方向跺跺脚,也往另一方向走了。   而众人喧哗的角落,一只正巧在一开始就在举着光脑拍热闹的虫子,一脸惊喜地看着光脑中完美地展现夏佐殿下全部动作的视频。   我的个乖乖,这传到网上得有多少浏览量啊,光靠浏览量他都可以大赚一笔了吧! 第30章 虫族世界3   原主的家是雄虫保护基地直接提供的,并不算什么机密,稍微有点势力的便可轻松查到。   这也是原主被星盗选中,成为挑起两国战争的牺牲品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断腿之事在网上有广泛的关注,更容易带动民众的节奏。   作为皇子殿下,又是帝国上将的安德烈,能够得知夏佐的住所并不奇怪。   作为A级雄子坐上轮椅的元凶,会上门来道歉,这也不奇怪。   但来就来,穿了一整套的军队制服就很奇怪了。   江言推着轮椅慢慢进来,安德烈就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衣领的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富有爆发力的肌肉束缚在收紧的制服里,一对袖箍紧紧套住手臂,勾勒出清晰的线条。整个人透露出从刀山血海里走出的威压,仿佛下一刻就能将杀伤性的武器对准江言。   肩章处隐约在闪光的星辉,昭示着眼前人在军队的功劳不凡,战绩不菲。   穿这么正式,难道是找自己算账的?   别人不知道,江言清楚的很。原主当时出现的地方,本就是划定的禁区,并且安德烈还专门在外围又添了警示。纯粹是原主被骄纵惯了,天不怕地不怕,愣是直接往里面走。   这才会被安德烈无意的一击伤到了腿。   可是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雄子,还是坐在轮椅上的,也需要穿军队的制服吗?   又或许是为了威慑自己。   总之定是讨厌他的。江言叹了口气,这个世界的人似乎都挺烦他,刚刚的伊登不就是?一看见是他,脸色都变了。   江言等了半天也不见安德烈开口或是动手,只好先一步开口道:“殿下来,有什么事吗?”   安德烈暗暗握紧了衣角。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家里不是作战服就是过于正式的皇室礼服,他挑来挑去只有军队的制服尚还正常些。   有什么事?他在路上冥思苦想,确实是想出来了个事的。   给雄子的赔偿金,他还没有转到夏佐卡上。虽说转账只需要在光脑上操作,但毕竟数额巨大,还是线下交易稳妥些。   安德烈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自己认为和善的笑,“雄虫保护所判定的赔偿金,我还没有转给你。”   殊不知常年呆在战场上,安德烈的表情已经是刻入肌肉的冷硬了,此刻的笑容倒显得有些……狰狞。   江言沉默了一瞬,避开安德烈杀人前奏一般的微笑。   原来是因为钱没了,所以气势汹汹地找来吗?   为了防止自己在被星盗掳走之前被安德烈先杀了,江言觉得自己有必要挽救一下局面。   “我不用你的赔偿金……”   安德烈的脸刷一下白了。   “您不肯原谅我吗?”   他的神色与其说是茫然,不如说是哀戚,赤红色的瞳孔紧紧看着江言,透露出几分挣扎。   “没有,”江言赶紧解释,“我已经原谅你了,只不过拿着这钱没什么用而已。”   不是这样的。   安德烈在心中想。   他在来的路上专门看了雄虫的购买记录,什么天价宝石,大牌悬浮车,总之全是些又无用又昂贵的东西。   而雄虫的卡里分明已经不剩几点钱了。   所以眼前的人定是在骗自己。   难道是已经有人给雄虫钱花了吗?难道是他透过自己在看的那个人?   安德烈心中莫名涌现了一股强烈的酸涩感。   “撒谎,”他下意识抿着唇低声道。   江言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心中一跳。   什么撒谎?难道是在说自己表面看着不想要,其实背地里找雄虫保护协会施压?   这个还真不好解释,原主确实一醒来就光明正大地给雄虫保护协会发了几封邮件要求尽快落实赔偿金了。   看来必是个大数目,能让帝国的上将兼皇子殿下都心疼的地步。   江言极生硬地转开话题:“你穿这制服挺好看的。”   刚说完他就立刻想收回这句话。   一个雄虫对雌虫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图谋不轨的骚扰。   果然,安德烈的脸颊两边都红了,看来气得不轻。   江言赶紧再关心式地补救一句:“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安德烈这下直接脸红到了耳朵根。   安德烈想到雄虫指南里有说,许多雄虫最是喜欢雌虫穿着制服的模样,据说那样会让他们更有兴致。   而夏佐紧接着问自己伤好些没有,用意已是昭然若揭了。   他垂下头看向夏佐,脑中飞速地闪过一幅画面。   沉稳的雄虫坐在轮椅上,身上的衣服丝毫未乱,反倒是他身前的军官制服的雌虫,涨红着脸,本该一丝不苟的腰带袖箍全松散在身上,露出劲瘦的腰肢。那腰肢在雄虫的虚扶下起起伏伏,尽力让虫满意。   安德烈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指尖颤颤抖抖的摸上衣领最上方的纽扣。   江言惊了一瞬。   自己刚刚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吗,人直接要解开扣子好打人了?   “等等!”他下意识叫了一声。   安德烈的动作茫然地顿住,埋头撞上江言冷静且微微蹙眉的神色。   安德烈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他如梦初醒般想起自己裸露出的肌肤上遍布着如何丑陋的伤疤,每一处都深可见骨,几乎可以看见发红的烂肉。   雄虫最是喜欢漂亮的东西,生平最讨厌丑陋。所以喜欢收集宝石,收集各种昂贵无用的东西。   夏佐定是看到自己的伤疤了。   他必然觉得恶心吧。   安德烈像是突然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胸中充斥着压抑的情绪。   江言看着安德烈的神情渐渐转阴,心中狂跳。   他没有忽略安德烈看向自己伤疤时眼中浓烈的情绪。   在这样下去自己就真的命丧当场了。   江言索性以进为退,将轮椅往前推了一步,离安德烈只有一掌的距离。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安德烈裸露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的可怖伤痕。“很痛吧?”   安德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不要看。   不要看了,太丑了。你半夜会做噩梦,等以后伤好了,也会经常浮现这丑陋的伤痕。   安德烈想要躲开,但抚摸伤痕的手掌是那样轻柔,他竟生不出一点逃离的力气。   甚至下意识半跪在江言的轮椅前,好让江言摸起来不这么费力。   “不痛……”他喃喃道,声音低不可闻。   江言的掌间微微泛出乳白色的光芒,细细温养着安德烈泛着黑气的伤口。   这是雄虫独有的能力,能够通过精神力减轻雌虫战斗时受伤的痛苦。不过这种精神力控制对雄虫来说极难,一点点的精神力消耗就要病怏怏个半年才能恢复,完全得不偿失,所以很少有雄虫会用。   只是江言毕竟是穿越了万千小世界的灵魂,精神力已经被锻炼到了极限,这样的消耗对他来说不过尔尔。   安德烈很快就感受到背部的伤口似乎被一种暖洋洋的光束包裹住,一只钻心的痛意也慢慢化为乌有。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抬头看着江言认真的侧脸。   这是……精神力温养?   不,不行,他不值得如此的。   安德烈想要躲开,却被江言按住。江言下意识地带了点上位者的气势,皱着眉头道:“别动。”   安德烈立刻乖乖不动了。   江言近乎完美的侧脸似乎被阳光偏爱,透出一点微黄的暖光,更衬得静谧美好。安德烈一时看呆了去。   安德烈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这边江言突然想到,按照这个世界的雄子的精神力,自己应该已经力竭了。   于是他装出一幅略微虚弱的模样,手指不自主地晃动。   安德烈敏锐地捕捉道江言的状态,他抿紧了嘴唇,想着这样下去定然不行的。   于是江言就看到了安德烈猛地推开自己,后退一步,落荒而逃的背影。   都这样了还这么讨厌自己?   怕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希望星盗可以赶紧到,这样他也不必担心提前被安德烈所杀了。   ——   江言怀疑自己的嘴可能开过光。   他半夜睡的好好的,突然听到窗沿发出极其轻微的响动。   江言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立刻清醒了大半,眉眼霎时间变的锋利,左手顺手捏住床边的金属片状物就甩了过去。   窗边紧接着一声闷哼,显然是中了他这一下。   江言抬眸看去,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吹起罩住的窗帘,露出来人的模样。   一幅玄黑色的獠牙面具遮挡住来人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如同野狼般狠戾的绿色瞳孔,此刻正死死盯着江言,似乎……嘴角还有一点看着瘆人的笑意?   明明下腹处还因为自己甩出去的不明物体在源源不断的流血,看着却满不在乎。   嘴唇还在一张一合做出口型,大概是:“捉住你了。”   江言终于彻底清醒了。   这不是他日思夜想的星盗吗!他还脑子不清醒地射中了人家,幸好被躲了一下射偏了。   等的就是人家,还反抗个什么?   江言沉默了一瞬,很不自然地摸了摸额角,道一声:“头好晕。”   然后直接闭上眼睛往后仰,倒在了床上。 第31章 虫族4   江言闭着眼,感受到脚步声慢慢地来到了床前。   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江言身上。   过了很久,久到江言都快以为这人已经离开,他却突然将手掌贴在了江言的脖子上。   尤里卡缓缓地收紧指尖。   手掌下的脖颈是极脆弱的,仿佛只要轻轻一扭就可以身首异处。然而尤里卡止不住想起那直直朝自己飞来的金属块,不带杀意却又极具威力,尤里卡完全来不及反应。   明明是极钝的边缘,却深深扎入了自己下腹,迟来的痛感神经才让尤里卡意识到自己受了伤。   他下意识抬眼看去,撞进江言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还没睡醒,那双黑色的瞳孔里透露出主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冷漠,似乎外界的一切在这双眼睛里都算不得什么。   尤里卡很少看见纯黑色的眼睛,似乎这种眼睛常常与不详扯上联系。但他这一刻却突然觉得,如果真的有神明,那神明的眼睛必然是这样的纯黑。   金属的反光照亮了自己的双眼,尤里卡清楚地看到自己眼里那一丝嗜血的兴味。   他不断收紧的指尖终于微顿。   掌下的皮肤很放松,即使在面对这样的死亡威胁下。尤里卡甚至能感受到那脉搏均匀的跳动,像是在挑逗自己掌心。   不是装的?   他挑挑眉,轻笑了一声。   江言还没有想出这轻笑意味着什么,就被猛地砸了下脑袋,直接昏死过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几秒,江言听到尤里卡的声音:“现在肯定不是装的了。”   思绪在下一刻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   等江言再醒过来,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脚处金属紧紧贴着的冰凉。   他睁开眼,却是一片黑暗。眼睛被一块长布条蒙住,只能隐隐看到一点透过来的光亮。   江言晃了晃手脚,果不其然听到镣铐碰撞的声响。   “醒了?”   嗓音跟尤里卡给人的感觉一样,仿佛是隔了一层厚重的面具,叫人捉摸不透。   无法视物的感觉让江言久违地有些不安,完全是下意识地放出了独属于雄虫的信息素压制。   精神力越强者信息素的压制力也就越强,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信息素席卷了整个飞船。尤里卡正操控着飞船的下属一时间全面红耳赤地倒在了地上,不住地发出呻吟。   飞船猛地晃动一下,尤里卡这才感觉到了不对劲。   “你想用信息素控住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江言。   “可惜。”尤里卡一步步走到江言跟前,两手撑在江言的轮椅上,慢慢俯下身来。   江言感觉到面前投下一片阴影,紧接着自己的手上的镣铐被解开,丁零一声落在地上。   尤里卡握着他的手,游移到自己的腺体处。   这是信息素注入的地方。江言看不见面前的情况,有些茫然地往回缩了缩指尖。   “别乱动,”尤里卡轻哼一声。   他强硬地握着江言的手,往前面探去。   指尖传来的触感勾勒出它碰到的形状。似乎是一个丑陋的凹陷。跟腺体该有的触感不同,腺体应该是一处柔软的凸起。   江言微怔了怔。   这人的腺体被自己剜掉了。   挖除腺体可不只是无法接受信息素这么简单,也意味着他每次发情期都会痛苦难耐无从缓解。   尤里卡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尊贵的雄子殿下,你的信息素似乎对我不管用呢…”尤里卡低声笑了两声,离江言极近,江言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的振动。   话毕,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随着脚步声的远离和一个厚重大门的落下,四周又恢复了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与寂静。   ———   随着尤里卡的离开,江言就被罩着眼睛在黑暗与寂静中待了整整三天。   期间只有尤里卡的下属会定时为他送营养剂,不过也只能勉强果腹罢了。   尤里卡的下属来送营养剂的时候,都是完全不敢发出一点音响,保持目不斜视,显然被尤里卡警告过了什么。   如果只是这样,接着顺利地被尤里卡送到作为帝国死对头的联邦,再伪装成被联邦人虐待至死的样子,江言就能完美地完成任务,功成死遁。   然而根据江言的经验,事实往往没预想的这般顺利。   前几日被路人拍到的视频上传到了星网,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   各种骚言骚语在评论区刷屏,叫人不忍直视又忍不住偷偷看。   尤里卡完全是无意点开这段已经在星网上传疯了的视频。   镜头一开始对准的是另外一个眉目精致的雄子。尤里卡皱皱眉,正准备退出去,余光就瞥到人群中坐在轮椅上的江言。   尤里卡的动作莫名一顿,接着看了下去。   无脑的雄子硬要上悬浮车,周围的人阻挡不及,俱后退一步生怕祸及自己。   然而被他囚禁在飞船里的那只雄子,只是冷静地停留在原地。   等悬浮车来到跟前,才微微错身躲开,没怎么看清他的动作,似乎下一刻另外个雄子就落在了他怀里。   他的眼睛无意识地正好落在镜头内,让镜头外的人仿佛有一种错觉,觉得他正看着自己。   那双纯黑的冷漠瞳孔,也因为救人的举动添了一份圣洁的意味,似乎可以看透人心。   尤里卡莫名呼吸就粗重几分。   他紧紧盯着视频中江言的眼睛,觉得自己的状态很是奇怪。   视频停在结尾,尤里卡看着被定住的画面沉默了许久。直到屏幕歇屏,黑色的镜面反射出尤里卡的獠牙面具,他才清醒过来。   一片沉静中,尤里卡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愣了两秒,又打开光脑。   最上面的评论这样写道:“他在最情动的时候,也不过是微微仰起了头,任由你埋在他脖颈间胡为。坐在轮椅上的他看着是这样无力,而你却只想为他献上最完美的体验。你两手撑着轮椅的扶手,跪在他双腿边,慢慢地起伏着。   他的手掌扶住你的腰,似乎在鼓励你的努力。过慢的折磨你已经完全抛在脑后,眼前只有他紧紧盯着你的眼睛。“   尤里卡觉得这样的梦虫稿极荒谬,但又忍不住一个字一个字看了下去。   甚至又看了一遍。   这样很奇怪,尤里卡想。   但就这样让那只雄子死了,未免可惜。   尤里卡并不想换人,因为凭夏佐现在的热度,若是惨死联邦,必然会引起更大的热度。   不过,飞船到联邦,还有几日的时间呢。   ……   厚重的大门终于被打开,江言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尤里卡一步一步走到江言跟前。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尤里卡。   一双手抚上他蒙住眼睛的布条,紧接着往下,从他的鼻梁滑到唇瓣,又一点点落在锁骨处。   冰凉的指尖在锁骨处打了个转,突然挑开江言的衣领。   “就让你死了,确实可惜……”   “我给你留个孩子吧。” 第32章 虫族世界5   蒙住眼睛的布随着尤里卡的话音落下,轻飘飘地掉在江言的腿上。   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无法适应眼前的光亮,轻颤了几下才缓缓看向尤里卡。   没了遮挡,尤里卡从上往下扫荡的露骨眼神更是毫不掩饰,似乎要将眼前人吞吃入腹。   许是因为震惊,那惯常是云淡风轻的眼睛微微睁圆,透露出一丝茫然,倒叫尤里卡心中一动。   只是很快这惊讶就转化为了愠怒,看着尤里卡的双眸似乎在喷着火焰。   江言:……   癫公,为什么偏要给自己加戏?   想到他可能让自己在时限内无法完成任务,江言看尤里卡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滚!”他对着身前只有一寸距离的人冷声低吼。   尤里卡只是轻笑一声,抚摸上江言的眼尾。他爱极了这双纯黑色的瞳孔,此时在怒气的衬托下更显得生动,少了平日里那份若有若无的疏离。   尤里卡有一种冲动,他想让这双眼睛一直为自己而展露不同的情绪。   “帮你留下血脉,不好吗?”   尤里卡笑得放肆,贴近江言的眼睛。   玄黑色的獠牙面具挡住他面容,却挡不住他深绿色的瞳孔。那瞳孔像是躲在暗处的狼的眼睛,叫人看不分明。   江言偏过头去,懒得理他。   衣衫被慢条斯理地丢在地上,露出尤里卡堪称完美的肌肉线条。作为长期在外奔波的星盗,尤里卡的肤色也更偏向古铜色,与娇生惯养的雄子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坐在轮椅上的人,却是微微昂起头,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流,享受着身上人的服侍。反倒是健壮的星盗,半跪在轮椅上,卖力地作弄着。   尤里卡的双手撑在轮椅两侧,尽力不压到江言的腿,抿着唇努力容纳起伏着。   “舒服吗?”尤里卡断断续续地问,但说出来的话总被某些动作撞碎成无意识的呻吟。   江言依旧不理他。   尤里卡也没想要一个答案,他只是隔三岔五地研究一下江言的表情,从表情看究竟是否满意。   尤里卡觉得约莫是满意的。   ……   一船的星盗都觉得自家老大最近极其地不对劲。   老大是整个虫族世界数一数二的厉害星盗,据说虫态化极强,估计能敌得过帝国的安德烈上将和联邦的陆斯恩大帝。只是没人见过老大究竟长什么样子,他永远戴着那张玄黑色的獠牙面具,这样意味着尤里卡可以成为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他们会成为老大的手下,各有各的原因。有些是被老大从监狱里捞出来的,有些是单纯的崇拜尤里卡跟进来的,当然也有走投无路但尚有一技之长的平民。   在老大身边跟了这么多年,老大从来就没笑过。整日冷着那双深绿色的瞳孔,他们现在正视上那眼睛还会有些恐惧。   但自从老大莫名其妙劫回来一个雄子后,就变得怪怪的。   首先劫雄子这个举动本身就很怪。老大是自己割掉腺体了的,对雄子的信息素完全免疫,按理来说也没有那方面的需求,怎么突然捉了个雄子过来。   其次,他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老大已经自己都没意识到地陷入到了某种不可说的境界里。   从外表来看,老大像是化为了一汪春水。如狼的深绿色瞳孔现在成了春意盎然的绿意;总是无缘无故就傻笑几声,嘴角的笑意像是不值钱,这几天就没下去过;还无缘无故地走神,最近只要看到老大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定是走神没跑了。   下属一号小迪同志还不小心看到老大打开从不用的星网软件,在某个长长的评论下面回复了什么。小迪离得比较远,只依稀看见那长评有什么情动,轮椅诸如此类的字眼,老大的回复小迪倒是看清楚了的。   “写的不错,试过了,很好。”   但下属们有时又觉得迷惑,不知道老大究竟是如何想的。   某日老大突然叫他们搜集出那些昂贵又没用的闪闪发光废物出来。这种废物他们很多,因为大多有写明主人,黑市上不好流通,几乎都堆在库房里等着销成原料。   对于老大莫名其妙的举动,他们心中有个不靠谱的猜想。   据说这种昂贵没用还会发光的美丽废物最受雄子们喜欢,难道是送给被绑在舱房里的雄子的?   老大的得力下属一号小迪急忙委婉劝道:“老大,雄子是可怕的,咱们还是不要陷得太深……”   然后出乎小迪意料的,老大竟是嗤笑一声,毫不在意道:“我只不过找到个好玩的东西,一时上头罢了。”   “不消三日,我们便可以到联邦领空,到时候我自有我的安排,这个小雄子就只能可惜一下了。”   尤里卡嘴里说着可惜,神色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   小迪却总觉得那里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怪。   他也有一时上头养过的宠物,但完全跟老大的状态不同。   小迪的直觉告诉自己,老大那番话与其说是给他解释,倒不如说是对自己重申一遍。   仿佛这样便可以摆正自己的立场。   老大真的不在乎吗?   可这个问题连老大自己都无法回答。   ……   虽然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微小的岔子,但大的剧情走向还是没变的。   飞船按照预定的驾驶轨道一点点接近联邦国界,只需最后半天便可到达。   等入了联邦国界,他就关闭痛觉,等尤里卡将自己残忍虐杀,嫁祸给联邦的贵族,然后这个世界的任务就完美结束!   只是尤里卡最近的状态很是奇怪。   江言几次觉得他想要叫人停下飞船,但话刚出口一半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那双深绿色的瞳孔总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江言怀疑他是不是在计谋自己该怎样个死法才能让帝国联邦之间直接引爆导火线。   不管尤里卡在纠结些什么,总之江言已经快看到联邦的国界线了,看来离完成任务已经不远了。   江言有些轻松地想着,下个任务接什么世界好,最好要个没这么多打打杀杀的,有些累得慌。   所以当飞船因为撞到什么异物猛地响动一声,紧接着停在了离联邦国界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时,江言的心中是无语的。   红得耀眼的虫翼像是火焰燃烧般占据整个视野,满目的红色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精神力弱的虫立刻便觉得呼吸困难。   江言依旧坐在轮椅上,手脚被锁链捆绑着。他尽量像认清红色中依稀某个虫影。   火焰之中,帝国最年轻有为的上将,亦是帝国的皇子殿下,沉着眉眼慢慢走来。   与江言印象中因为即将剥除虫翼而显得绝望而压抑身影不同,在一片寂静中,踏着红色火焰而来的安德烈,才是真正的“帝国之星”,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他似乎是凭着直觉,直接对上了江言的视线,看到他被束缚住的手脚,指尖不自觉地紧握。   “殿下,别怕。”安德烈嘴唇无声地说着。“这次我来救你。”   江言:……   得,两个癫公。 第33章 虫族世界6   关键时刻,唯有自救!   江言趁着两虫大打出手,安德烈隐隐占据上风,面不改色暗戳戳地开始左右移动轮椅。   飞船因为一开始安德烈的虫翼撞击,被迫下降了高度,离地面已经很近了,只是还离了些距离。若是掉下去,免不了断胳膊断腿。   若是被安德烈救走,估计就没机会完成任务了。江言慢慢向着两虫打斗撞出的巨大窟窿靠近,又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迅速往外面倒去。   即使江言尽力护住自己的头部,以对身体伤害最小的姿势落在地上,撞在地面的猛烈冲击还是让他恍惚了一瞬。   江言只能吃力地将自己摆正,操纵轮椅尽量离开两虫的视线,等藏身在一个大树背后,才脱力一般放任自己失去意识。   ……   江言是被两个人的交谈声吵醒的。   身上的伤口被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看着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外面交谈的两人显然带着联邦的口音,是联邦人。   江言松了口气,没被安德烈救走就好。   联邦与帝国因为几十年的敌对关系,星网是严格隔断的,且严禁翻墙行为。所以在帝国声名鹊起的江言在联邦并没有什么人认识。   江言听了半晌两人日常的交谈,大概知道他们是生活在联邦边界的农场主,听着倒是挺淳朴的。   话题转来转去,转了半天才转到这个被他们无意捡回来的虫子。   他们显然没有发现捡回来的伤痕累累的虫子是只雄虫,毕竟怎么会有雄虫受那么重的伤,还毫无意识地一个人躺在荒郊野外呢。   “不过长得倒是怪好看的……”一只虫想起他捡到江言时,拨开遮住他眉眼的发丝,脸止不住地发红。   “哎,你不是正愁面见陛下时献什么礼才显心意吗?我觉得那虫子就挺不错嘛,陛下定会觉得你用心的。”   陛下说的自然是联邦大帝陆斯恩。这位陛下在联邦极受爱戴,不仅因为他几乎无人比肩的实力,更是因为这位陛下爱民如子,性情温和。陛下极重视边疆的防守,对边界的农场主也一向是礼遇有加,每年都会召见一些边界的农场主。   今年轮到了自己,他天天想着送什么礼才显得用心又不廉价呢。   “送给陛下……”他眼睛亮了一瞬,想起自己捡到江言时的惊喜,觉得这主意听着倒是不错。   送给联邦帝王?   江言懵了一瞬,又觉得这甚是不错。   若是自己被联邦帝王虐杀,想必更能激起帝国民愤了,完成任务近在眼前。   怎样才能让这位极受爱戴又性情温和的陛下虐杀自己呢?   必得是滔天的恨意。   如果……   一个子民献上去的雌虫奴仆,趁他不备的时候将他束缚住,对这位陛下进行他完全无法接受的侮辱。鞭子,道具,蜡烛,锁链,还有言语侮辱,什么都用上,完事之后装作不小心解开锁链,想必自己定然会死的很惨。   很好,就这么做!   江言在这间房里寻了只笔,自己在后颈处画上虫纹,伪装成雌虫的模样。   在原地修养了几天的伤,江言就被装进一个透气的柜子里上路了。飞船行进的很快,不过一会便到帝都。   不知过了多久,江言听到送自己来的农场主的声音:“陛下万安,这是小民为陛下献上的礼物,希望陛下喜欢。”   另一个温和但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以后便不必带礼物了,实在破费。”   说话间有人上前解开了柜子前的绳索,柜门应声打开。   江言的眼睛正正对上面前的陆斯恩。   这位陛下不愧是能在联邦几乎人人爱戴的人物。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惯常是一片温和,容颜俊朗眉目含笑,但又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或者说独属于帝王的威压,叫人不敢有丝毫侵犯。   陆斯恩显然楞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礼物竟是个人,看了江言半晌才回过神,看向送礼的农场主。   “这……”   农场主讨好地笑笑,“小民的一番心意,希望陛下不要嫌弃才好。”   陆斯恩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叫农场主心中惴惴,小心翼翼道:“陛下可是不喜欢?”   这话叫陆斯恩一时无法拒绝,他只好对着坐在柜子里的江言道:“你先出来吧。”   江言垂眸,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从陆斯恩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长长的不停扇动的睫毛,和浅淡的薄唇,他不知为何心中颤动一下。   “陛下,奴患有腿疾,无法行走,”怕陆斯恩不肯收下自己,江言紧接着道,“但奴仰慕陛下已久,只求做个书墨文侍。”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恰到好处的抬眸撞进陆斯恩的眼睛,那双纯黑色的瞳孔似乎带了些许泪花与哀求的神色,叫人心生不忍。   陆斯恩方才第一眼看到江言的时候,其实已经恍了神。这人坐在柜中,显然是被平民送上来的奴隶,然而浑身却自有一番气度,仿佛本应处在高台之上,接受众人的景仰。而不是在这狭小的柜中,生死皆由他人。   他看着江言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那农场主已经惊了。   他居然没发现这个捡来的虫子是个残疾的,这这,这如何服侍陛下啊?   还不等他说话,陛下已经开口了:“无事,文侍识字便好,吾觉得甚好。”   农场主愣愣点头,然后云里雾里就下去了。   等农场主走了,陆斯恩转身对向江言。想到帝宫中从未有轮椅,陆斯恩犹豫了半晌,还是上前几步,走到江言身前。   他小心翼翼将江言从柜中抱出,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在江言看不到的角度,露出来的耳朵已经红的滴血。   “立刻命人打一把轮椅来,吾要在一个小时内看到成果。”他冷声对边上的侍者道。   “多谢陛下。”江言笑意深入眼底,觉得离计划成功又近了一步。   ……   这几日江言一直在等陆斯恩独自一人的时候,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已经完全掌握了陆斯恩的行踪。   江言的工作极其轻松,就是给陛下整理整理文件,帮陛下清理一下桌面,陛下需要的时候倒一杯茶。等陛下开始工作就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盯着。   江言觉得做帝王也怪可怜的,估计很废脑子。他经常看到陆斯恩冷着脸对着一张纸看了半天,也没做出什么反应,还经常被气得脸部通红;最可怕的是,有时候太累了估计脑子都恍惚了,纸都拿反了还极正经地看着。   最近的上班时间也是越来越长,江言总觉得跟陛下呆在一起的时长比前两日多的多。   可怜的陛下,被工作烦成这样了,还马上要惨遭自己的蹂躏。   江言已经在暗中准备好了一条鞭子,就藏在自己衣摆下面,蜡烛也私藏了一个,还自行配了强力的软筋散。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又是一个平常的午休时间,陛下完成手头的工作后,自以为隐蔽地看了江言几眼。江言心中不免惴惴,难道是察觉了自己的计划?   但已经准备好了,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等陛下回了寝殿,江言才慢慢推着轮椅来到门口。守卫们认出这是最近极受陛下器重的江大人,忙殷切地问道:“江大人,不知是何事啊?”   江言冷静自若道:“陛下唤我前来,不知何事。”   守卫犹豫一番,还是被江言脸不红心不跳的表演镇住了,侧开身子放江言进去。   寝殿极大,江言绕了好几个弯才来到内室。   陆斯恩听到熟悉的轮椅滚动声,疑惑地回望。   他本就准备午休,正解着身上的衣衫,露出半个臂膀。看见来人是江言,有些不自在地偏过身,埋住自己红透了的下半张脸。   “你怎么会来……”   不等陆斯恩说完,就见江言极快地挥动袖摆。一堆粉末自江言的袖口中洒出,不消片刻陆斯恩便感受到了身上力量的流失。他茫然地半睁着眼,卧倒在床榻上,无力地看着江言。   江言推着轮椅上前,面无表情地开始背准备好的台词。   “陛下,你知道吗?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这样做了。”   让受人爱戴的陛下只能无力地躺在我这个残疾的废物身下,那总是如此温和的眼眸里想必会淬满了愤怒的神色,那养尊处优的肌肤上会布满丑陋的伤疤。那时候,您只能无力地咬住自己放荡的低吟,在这个无用的废物身下打开双腿。   这是系统准备的台词,但江言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直接省略了这一段。   “陛下,您是这样高高在上,怎么会注意到我这个没用的残废呢?若不是因为不好拒绝,陛下定然觉得奴肮脏至极吧。”   他的眼神是露骨的直白,随手拿了一块布揉成团,塞进陆斯恩的嘴,防止陆斯恩立刻喊人。   江言吃力地抬起感应力不是很好的左腿,踩在卧倒在床榻上的陆斯恩身上。只是因为腿没什么力气,几乎没有力道。   “陛下,我想()你。”   ——   江言:有些羞耻(捂脸)   论一个演员的信念感有多坚定 第34章 虫族世界7   陛下显然是已经气到了极点。   一双向来是温和的眼眸紧紧盯着地面,左转右转,就是不曾看向江言,不难想象里面藏着怎样的怒气与杀意;胸膛因为剧烈的喘息动作着,看来都气得喘不过气了;从未见过半分喜怒的神色,此刻却是气的通红,想必满脑子都是想的如何将自己碎尸万段。   江言毫不怀疑,此时若是取下堵陛下嘴的布团,定然会听到我定会杀了你或者我定会叫你生不如死诸如此类的话。   看起来进展的是不错的。   他轻轻挥手,指尖弹出的指风熄灭了不远处的烛火,整个寝殿顿时漆黑一片。远处的窗帘也早在陛下准备休息的时候被牢牢拉上了,外面看不见内部分毫。   江言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准备好的鞭子,挽起袖子,在手上缠了两圈。   黑暗中看不见陛下的神情,想来看到这鞭子,已经是藏不住的杀意了。   虫族的身体都是有所加强的,以至于鞭子打在身上的感觉其实算不上痛,顶多是有些麻。   所以陛下微微仰起头,整个人震颤一下时,江言忍不住看了他几眼。这位联邦的帝王这样不耐痛吗,这种强度就这样大的反应?   系统:检测到可提供台词:陛下原来如此这样敏感啊。那些爱戴着陛下的臣民知道陛下这个样子吗?知道陛下口口口口(手动打码)的样子吗?   江言:这……太过分了,谢邀。   他沉默了一瞬,还是坚定闭了麦。   仅仅是几秒钟的停顿,江言却有一种错觉,怎么感觉陆斯恩离床榻边更近了些呢?还有刚刚正对着自己的应该是陛下的腰部而不是胸膛吧。   定是太暗了,产生的错觉。   江言不再理会一直在提供莫名其妙的台词的系统君。细密的鞭痕不断落在陆斯恩身上,整个房间里只听得见鞭子打在□□上的声响与陆斯恩压抑的闷哼。   鞭子打在身上的感觉却是说不上疼,但面对着江言的眼睛,陆斯恩就是忍不住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鞭子落在身上,倒像是江言的指尖重重划过肌肤。他压抑不住皮肤的微微战栗,但又不想江言失了兴致,只好尽力往上送着已经满是红痕的胸膛。   原来他喜欢这些东西吗?   在黑暗中,陆斯恩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江言的眉眼,从上而下一遍遍地扫视着他的轮廓。这是他在处理公务的时候偷偷打量却又怕被发现时想也不敢想的时刻,他更不会想到……想到原来江言对自己也有所企图。   陆斯恩忍不住埋下了头,挡住再一次红透的下半张脸。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这个小奴隶这样上心的,或许是每日每夜在工作时都能看见江言坐在一边的轮椅上发着呆,明明是一幅不可侵犯的模样,此时百无聊赖的样子却深深戳中了陛下的某个细胞。   又或许说是第一次在柜中见到他的那一刻,撞上江言,他就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陆斯恩在书房呆的时间越来越多,拿着张纸就开始胡思乱想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他忍不住想着,自己是雌虫,江言也是雌虫,怕是对他毫无感觉。   却没想到……   若是他喜欢这种东西,自己下次应该穿好帝王的礼服的,想来这样江言会更喜欢一些。   下一刻,一道打偏了的鞭子落下,正正落在陛下的下半身。陆斯恩指尖抓紧了身下的被褥,才没让自己发出过于羞耻的呻.吟,然而脑中一片白光闪过,陆斯恩只觉一时恍惚,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手动打码)。   陆斯恩尽力埋着头,已经不敢看江言的反应了。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抿紧了唇,牢牢将视线固定在地面。   系统:检测到可使用台词:陛下,您的身体可是诚实的很呢。   系统的声音毫无波动,完全是电子音,说着这些台词的音调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感情,听着有些奇怪。江言揉了揉眉心,在脑中道:“闭嘴,我不需要这些台词了。我自有分寸。”   他这才看向陆斯恩。陛下本就快要就寝,身上只穿了薄薄一件外衫,此刻被鞭子打得已是不成样子,身上的红痕要露不露,看着凄惨不已。   反观自己,依旧是一幅衣冠楚楚的模样,除了手上拿着的鞭子,与眼前的场景看着没有丝毫联系,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抽身而去。   这样为什么要说那句台词?他怎么没看出哪里有身体诚实可以用上的地方?   算了,不纠结了,反正他也没准备说。换下一个道具,赶紧结束赶紧死得了。   江言面无表情地将鞭子丢下,手伸进袖子,看着竟是要转身离去的模样。   陆斯恩以为是自己惹得江言没了兴致,可是手脚无力又说不出话,只能略带委屈地看着他。   江言摸出蜡烛,正看到陆斯恩紧紧盯着自己。只是四周太暗看不分明。不过想也知道那是怎样的眼神。   再等等吧,陛下。   马上您就可以手刃了我了,到时候希望您的手段可以狠一点,别叫我太好过。   他将蜡烛放在手心,蹙着眉头看了半天。   蜡烛……是怎么用的呢?他上次去宫殿外找不可言说的小店铺要买这种东西,店铺老板直接塞给自己的,也没说怎么用啊。   不过既然是蜡烛,想必要点燃了用。   他摸出火折子,扫上。本是漆黑一片的房间骤然亮起一圈光晕,晃动的烛火打在江言脸上。黑夜中火焰的颜色是这样温暖,给江言的侧脸渡上一层暖色,消减了那份若有若无的疏离。   跳动的烛焰同时落在江言纯黑色的眼珠,像是两株跳动的火苗,一闪一闪地彰显着存在感。   都说灯下看美人,陆斯恩算是领教了。他呆呆地看着江言突然靠近的侧脸,感受到心脏的猛烈跳动。   这种时候都能这样心动,真是栽的彻底。   陆斯恩的唇抿了有抿,突然觉得有些干渴。   如果是他的话,对自己做什么似乎都可以……   江言紧紧捧着蜡烛,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然而火焰燃烧的极快,冷不丁滴落下一滴滚烫的红油到陆斯恩的锁骨。陆斯恩一时不察,轻哼了一声,倒是将江言吓了一跳。   原来蜡烛确实有用,江言恍然大悟,只是不知道是如何发挥作用的。   难道是什么特殊材质的蜡烛,可以散发出奇异的迷香?   江言研究了半晌,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好放弃,将蜡烛放在一边。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道具,江言称之为完成被虐杀任务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从边上的案台处挑了个差不多大小的笔。   乖巧拉灯……   ……略微生涩,颤抖着,夹杂着陛下含糊的闷哼,尽力容纳,艰难,取悦,再来一根……   ……再次乖巧地拉灯   等摸摸索索到后半夜,陛下整个人像是从蒸笼里面捞出来的,全身都已经红透了。眼尾不自觉泛着红晕,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言。   江言觉得时机显然已经成熟。   陛下已经怒不可遏了,现在不给他机会,更待何时?   江言准备最后拉一波仇恨值,他俯下身子,正对着陛下的眼睛。   “陛下很美味,”他笑了笑,“多谢陛下的款待。”   款待两字特意加了重音,摆明了侮辱的意味。   果然,陛下都被气愣住了,这波仇恨值想必拉的不错。   江言佯装出一幅困倦的模样,趁着陆斯恩不注意按了他的穴位替他解了毒,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躺在床榻边,背对着陆斯恩吃下了一颗断绝痛感的药。   好了,成功近在咫尺,接下来只需要等待片刻。   江言紧紧闭着眼睛,等着刀或者虫翼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刺穿自己的胸膛。   反正不管是什么死法自己都不会太痛,系统出品的阻断痛感神经药还是可以信赖的。   等了半天,只感觉到面前似乎是站了一个人,同时脸上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是在思考怎样杀了他才不会便宜了他吗?那确实该多思考一会。   面前的人影却是站了许久,等的江言都快要不耐烦了,才轻微地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过后又是半晌的沉默。   许久,江言都几乎要睡着了,才感受到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紧接着一个软软的东西印在自己眼尾,留下些许濡湿。   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吻,甚至有些珍重的意味,只是在江言的眼尾些许停留,温柔地一如陆斯恩平日里的模样。   江言:?   难道是不小心把脑袋掉自己脸上了?不能吧。   江言的脑袋一时间懵了,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尽力张大耳朵听着周围的一举一动,终于又听见陛下叹了一声,似乎是怕吵醒了他,声音压的很低,倒像是对自己说。   “虽然雌雌相恋不是正道,不过吾有的是办法叫他们闭嘴。阿言,可是你会愿意与我一起面对这样的流言蜚语吗?”   江言:???!!   等一下,他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巨大的信息量。 第35章 虫族世界8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是陆斯恩小心翼翼地裹上外袍,尽量不吵醒江言。外面已是深夜,但依旧有人远远地守在殿门边。   已经急得直冒汗的守卫看到陆斯恩,忙跪倒在地:“陛下未有示警,不敢擅入。”   那守卫几乎要将头埋到地上,却听到陛下似乎心情极好地轻笑一声,道:“无事,你帮了吾大忙,吾可以赐你一个爵位。”   啊?   守卫一脸茫然地看过去,却见着陛下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模样,那表情跟自家表哥看见心仪雄子时候的神情一模一样。   话说,他刚刚好像看见江大人也进了寝殿吧,似乎现在还没出来过?   难道是……   可是江大人也摆明了是只雌虫啊!雌雌相恋,本就非正道,更何况还是掌握联邦所有大权,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的陛下?   守卫打了个冷战,自觉掌握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   不过一会,陆斯恩便匆匆回来了,带着一身沐浴后的香气。看江言并无反应,似乎睡的正好,他才略些心虚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鞭子,蜡烛和某只笔,珍重地放在几案下的隐蔽暗格里。   一个裹着屋外寒气的身躯在江言身边小心躺下,扯开一边的被褥,将两人一起盖住。   他本怕将阿言吵醒,所以睡得板正,只是心痒难耐,忍不住地往旁边瞟一眼阿言的侧脸,看了一眼又像是着了魔,忍不住再多看几眼。   江言等了半天,等到一个被子,心已经凉透了。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而是沉默无言。   等等,虽然到了这个地步,但他的杀手锏似乎在这个时候也更好用了些。   他毕竟是敌国的雄子,容貌在帝国不是什么秘密,这个身份若是有心一查便知。帝国与联邦几十年的国仇家恨在那里,这几年也是愈演愈烈,两国之间几乎毫无和平的往来,全是一触即发的争端。   江言完全可以是帝国派来的雄虫间谍,使的美人计,目的就是离间联邦君臣,迷惑联邦这个有为的君主。   他的思绪越想越远,四周又是极寂静的一片,江言慢慢就睡了过去,梦中似乎依旧有浅淡的香气萦绕。   ……   江言完全是被饭香唤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陆斯恩早已穿戴好衣物,在茶案边摆弄着什么。   江言沉默了两秒。   他昨天晚上还想着要使美人计,先抓住陆斯恩的胃呢。   陆斯恩看见江言坐起来,忍不住又红了脸。虽然昨晚什么过分的事情都让江言做了,只是毕竟是自己昨晚被下了药,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   他立在原地,平日里自带威严的眉眼此刻在阳光下一派温和,长身玉立的模样倒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而像是贵族家的长公子。   “我饿了。”江言突然道。   陆斯恩回过神,赶紧端起手边早就准备好的早点,准备走过来。   “不是想吃这个,”江言紧紧盯着陆斯恩,“想吃陛下。”   !!   陆斯恩的脸瞬间涨红,完全是同手同脚地走到床榻前。期间思绪一路飘远,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好。   江言的腿不方便,于是拉住陛下的衣领,将人往下扯。他半仰着头贴到陆斯恩的耳垂,轻轻咬住又松开。   可怜的陆斯恩僵在了原地,耳垂像是被火烧过,滚烫的可怕。   “现在可是陛下要去早会的时间了?”江言凑在陆斯恩的耳边,呼出的热气全引起陆斯恩颈侧的肌肤一阵战栗。   江言抽空看了眼系统提供的可应用台词:陪我好不好(拉长语调),不要去了(尾音下垂)。   江言停顿了一秒,直接简化了台词,沙哑的声音落在陆斯恩耳边,带着微微不可置疑的命令语调:“陪我。”   陆斯恩的脑袋已经成了一片浆糊。   “好,”他下意识回道,“不去。”   “可是今日陛下约了西里尔将军吧……”   “不去了。”陆斯恩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言的衣角,就是不曾抬头看江言的眼睛。   “我记得陛下晚些时候还约了伦斯公爵?”   “也不去了。”   “那巴伦大主教?”   “不去了。”   “那马鞭怎么样?”   “不……”陆斯恩回过神,看见江言促狭的眼神,心中微动。   “好。”他的声音微不可闻,更像是没脸到了一定地步豁出去的勇气。   江言笑了笑,觉得自己这个祸国美人的角色还挺恰当的。   “马鞭还是算了,我并不喜欢。”江言往地上看了一眼,没看到昨天丢地上的笔。   “昨天那笔呢?”   陛下再次同手同脚去取了珍藏在暗格里的某支笔,从背后都能看见发红的耳尖。   ……乖巧拉灯   陛下一早上起来精心穿戴好的衣衫已经凌乱不堪,随意地披在身上,头微微后仰着,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水。但还是努力地看着江言的眼睛,不想错过与他近距离的对视。   “太多了……不,不能再……”   江言充耳不闻,轻轻拭去陛下眼角的泪花,微勾起唇角。   “陛下送的早餐很美味,我很喜欢。”   ……乖巧开灯   守卫大早上来只是想来呼唤陛下不要忘了在会议室里等着的将军大人,刚一靠近却听到江言江大人的声音,略微沙哑的,带一丝动情的意味,很抓耳。   守卫明白自己闯入了不该闯入的画面,他急急忙忙转身就想要走,却听到江大人又说了一句话,这次他给听清楚了。   说的是“陛下,腿再张开些,进不去。”   果然是在搞雌雌恋,他猜的没错!   守卫为自己的火眼金睛自得地往外走了几步,突然间又猛地定住了脚步。   等等,哪里不对。   照这个台词,好像……好像是江大人……在玩陛下?   !!!!   守卫往外走的脚步更快了些,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他就不该长这双耳朵,一天净听到些容易掉脑袋的东西!   ————   江言这几天的生活过的十分轻松愉悦,就是逗逗陛下,吹吹枕边风,让陛下把什么定好的会议全往后放一放。   只不过联邦的这些贵族对他们的陛下似乎太过信任了些,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丝毫异议。   江言觉得这是因为他们以为自己的陛下是因为病了才不理事的原因,自己有必要亲自出场一趟,让他们知道陆斯恩究竟在沉迷于什么。   “陛下今日要见西里尔将军?”   “阿言若是不愿意,我便不去。”陆斯恩认真地看着江言的眼睛。   “不,我想与陛下一同去。”   陆斯恩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惊喜地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言,“真的吗?”   他又脑补了什么?   江言眉心微动,又不好细问,只好随便地点了点头。   一边的陆斯恩已经极高兴地开始整理衣衫,将江言的轮椅摆好,又小心翼翼地将江言从床榻上抱起放在轮椅上。   从寝殿到会客厅,短短的一段路硬是被陆斯恩拖了足足半个小时。   早就接到陛下会见命令的西里尔将军正襟危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听到陛下等人来了的声响,连忙恭恭敬敬地起身迎接。   “陛下圣安。”他行完一整套君臣之礼,才敢抬头看陛下。西里尔这时才发现陆斯恩推着个轮椅,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大人,眉眼虽说瞧着过于精致了些,只是浑身的气质一看便非池中之物。   陛下向来是礼遇贤才,有这样的场景倒也不奇怪。西里尔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问道:“陛下,这位大人是……”   陆斯恩并不回话,反倒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言,像是在等他的回复。   江言没有看见陆斯恩的反应。他本就准备抢先开口,防止陆斯恩说的不够直接,不能引起西里尔的怒气。   到自己表演的时候了!   江言笑笑,扯过陛下的衣领,吻在他脸颊一侧。朝着西里尔挑眉,带些挑衅的意味。   “我是什么人,如将军所见。”   西里尔果然面色煞白,腿脚似乎都要站不住了。难道帝都的传言竟是真的,陛下这几日日夜在寝殿中不见人,竟是真的在日夜笙歌?   更何况眼前此虫分明是只雌虫,雌雌相恋有违天道,陛下如何堵的住悠悠众口!   江言只顾着盯着西里尔的反应,却没看到身后的陆斯恩被他松开衣领后的恍神,紧接着反应过来,那嘴角已经要翘到天边了。   西里尔还是忍不住开口:“陛下!您莫要被这等魅惑小人……”   “闭嘴!”   伴随着茶盏跌落,碎了一地的声响,整个会客厅里顿时一片寂静,此时若是有针落在地上,必也能听得分明。   江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陆斯恩。   沉着一双眉眼,整个人的威压几乎可以杀人。脸上满是风雨欲来的意味,属于最顶尖虫族实力者的力量似乎控制不住地在撕裂周身的空间,只是有意避开了身前。   他的指尖颤抖着,无人敢抬头看,亦无人看到他眼眶竟是微微泛红。   而这仅仅是因为西里尔骂了江言一句“魅惑小人”。 第36章 虫族世界9   西里尔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立刻跪倒在地上。   他竟然忘了,眼前的男人不仅是众人眼中温和有礼的帝王,更是那个从众多继承人中血雨腥风杀出来的储君。   只有真的跟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的臣子,才知道陛下这颗心是如何的冷血,又是如何的擅于伪装,乃至于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陆斯恩绝不是表面高高在上的吉祥物,他是一念之间可以掌握任何人命运的魔鬼。   西里尔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那些哭喊与咒骂在脑中猛地响起。他一时间抖的厉害,想要告罪却话不成声。   “如果联邦因为吾不在就转不起来了,那吾要你们有何用!是不是安逸的时间太长,你们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是干什么的?”   陆斯恩冷声道,字字像是压在西里尔的脊骨上,叫他的头越埋越低。   陆斯恩眉间刻痕却不见丝毫减弱,周身更是压人。他正准备再说什么,却听江言微咳了一声,似乎有些不适。   “怎么了?”他立刻蹲下身子,保持视线与江言的齐平。   江言看着他骤然变的温和的神色,似乎跟刚刚那个充斥着杀意的人毫不相干,心中却是一紧。   这个温和的帝王的可怕之处,也在于他的温和。他的面具戴得太久,戴得自己都忘了摘下来。若有一天事情逃脱了他的掌控,迎接的必然是足以毁天灭地的深渊。   然而这也是江言的机会。   江言对着陆斯恩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陆斯恩心中忧心,也懒得再多说些什么,头也不回地冷声道:“将军年纪大了,糊涂了,帝都这个吃人的地方,不适合将军继续呆下去。”   西里尔瘫坐在地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   不过几日,帝都的人都知道陛下最近被一只雌虫所迷,甚至为了他直接将西里尔将军削了职。整个帝都传的沸沸扬扬,都在议论是怎样一个雌虫,竟将陛下迷到如此地步。   虽然好奇的打紧,却没人真的敢现在去凑这个热闹。一个个全缩了脖子静静观望着,谨防招来砍头的罪祸。   只除了一人,红衣主教巴伦。   教廷是几乎独立于王庭的存在,与王庭的关系极其微妙。在陆斯恩上位之前,教廷才是联邦真正的无冕之王,掌控了联邦的经济命脉与虫民的思想,王族不过是政治上蹦跶的小丑。   只是陆斯恩即位以后,以怀柔的手段一步步瓦解拥护教廷的贵族势力,击溃了教廷的经济基础,不过十年间就让联邦的□□面完全改变。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势力大不如前,教廷几千年的积累也不是陆斯恩的新兴势力能够轻易溃散的。巴伦作为红衣大主教,是教廷现在的真正掌权人。前几日来与陆斯恩商量一些事宜,不想被拒之门外。   这几天滞留在帝都,他自然听说了关于陆斯恩的这些小道消息。巴伦不免心中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叫陆斯恩那个笑面虎连基本的礼节都不顾了,这样放肆?   趁着陆斯恩会客的时候,巴伦闪身进了他的寝殿。根据巴伦的判断,陆斯恩的那个心上人十有八九就住在他的寝殿里。   寝殿中一片寂静,中间的茶案边依稀可以看见坐了个人。   巴伦挑眉走了过去,走进才发现人是坐在轮椅上的。那人侧对着自己,只露出略显的冷峻的眉眼,双手似乎畏寒一般缩在袖中,只是神情看着有些恍惚。   生的模样不错,难怪把陆斯恩迷得七上八下的。   巴伦看江言始终没有发现自己,一幅不在状态的模样,有些疑惑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喂,你……”   话音未落,就被江言一把扯住衣领,似乎要拽他下来。   他这才发现江言的眼睛已经通红,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忍了许久。   在忍些什么?   巴伦有一种奇怪的冲动,想要将他眉间的刻痕抚平,叫他看着不要这样难受。他自己都为这突然的念头感到奇怪。   巴伦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些。   江言的呼吸他可以清楚感知,也可以看见江言泛红的眼眶里被迫俯下身的自己。   自己与陆斯恩的情人似乎过于暧昧了。   巴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但向来是遵从感觉至上的巴伦并不准备强制挣脱,反而想要看看江言接下来的动作。   作为陆斯恩的情人,他这样……是什么意思呢?   然而下一刻,寝殿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伴随着陛下略微喜悦的声音:“阿言,你说的是这家店吧,我叫人打包……”   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看到了眼前一幕。   某一个瞬间,巴伦是好奇的。   一个是根基深厚的红衣主教,一个是他微不足道的小情人,在陆斯恩的寝殿里这样亲密地抱在了一起,陆斯恩会是怎样的表情?会是什么反应?   但很快,巴伦就没工夫想这个问题了。   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带着明显的滔天杀意的半虫化尖端没有半分犹豫地袭来,巴伦能感受到陆斯恩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杀了自己。   他惊恐万分地立刻闪到一边,惊呼道:“陆斯恩,你疯了?”   真的杀了自己,陆斯恩想过后果吗?   然而陆斯恩充耳不闻,沉着脸又要下杀手。   江言这才看清楚眼前的状况。他装了几天的雌虫,完全忘了自己还有雄虫发情期这回事,刚刚陆斯恩走了之后就开始全身发热,难以忍受。   他尽量不让自己完全被欲望掌控,一直辛辛苦苦忍着,想至少等到陆斯恩回来。然而因为巴伦的靠近而再一次翻滚的欲望几乎要烧光江言的所有理智。   江言觉得自己的思绪就像是海里的小舟,不停地飘荡着,晃得头晕。   他沙哑着声音,音调低不可闻。   “陆斯恩,”这是江言第一次叫他的全名,“我难受。”   刚刚还满身杀意的身影猛地定住,巴伦甚至能看见本来要刺穿自己心脏的虫化指尖微微的颤抖。 第37章 虫族世界10   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高耸的穹顶让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会无限的放大,给人以莫名的庄重感。   主座上闭目假寐的帝王,指尖轻轻敲击座椅边的扶手。   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陛下似乎就卸下了那层温和的伪装。略显苍白的皮肤与独属于帝王的暗红色长袍,似乎融入这一室的寂静中。   侍卫突然觉得自己手里拿的东西与这里的氛围极不适配。   陛下余光看见了他,问道:“买来了吗?”   侍卫赶紧捧上专门在陛下指名道姓的店里买的昂贵宝石。说实话,这家店除了审美清奇的雄子们常常光顾,真没正常虫喜欢这些东西,现在放在陛下手里,就像串频道了一样奇怪。   最可恨的是,这宝石没用又贵的离谱,只有拿去讨好雄子的贵族咬咬牙买个一两颗。陛下不仅买了,还买了一袋子,侍卫都为陛下的库房心疼。   但陛下看着却是肉眼可见的心情变好了。   陆斯恩自然心下喜悦。这还是江言第一次主动找他要的东西,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虽不知道为什么江言会喜欢这种亮闪闪的宝石,但陆斯恩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勾。   “他在哪?”   侍卫一听就知道陛下问的何人了,“江大人应该在寝殿,并未出来过。”   陛下走的很快,没几步便到了寝殿门口,只是到了殿门处却猛地停住了脚步。他对着门外的半透明玻璃整理了一下衣领,又珍重地将那带有着俗气颜色的宝石摆整齐,这才进了寝殿。   侍卫垂首等陛下进去,在原地站定几秒,正准备离开。然而下一刻突然听见主教大人巴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恐。   等等,陛下的寝殿里不是只有江大人在吗,巴伦大人怎么在里面?难道是捉奸在床?   侍卫猛地一惊,赶紧进去,防止陛下一怒之下直接杀了巴伦大人。这位红衣主教可不经杀啊!   陛下果然盛怒,那指尖已经半虫化了,漫天的杀意都对着跌坐在地上的巴伦,眼看这位红衣主教就要身首异处。   “陆斯恩,”急得快要休克的侍卫听见江大人的声音,就如同听见了来自天堂的召唤。对!快服个软,这事情还可以冷静下来看看。先态度良好的道个歉……   只是江大人怎么喊的陛下全名啊?   “我难受。”   啊?城里人道歉都是先说自己难受的?   可陛下的身影果然应声滞住。   侍卫震惊,但赶紧趁着陛下呆在原地的时候,飞快地弯下身跑动巴伦大人面前,努力地把浑身冒冷汗的巴伦往外面拖。   江大人怎么还没动静啊,陛下不都站在那等着了吗。   “是我不够好吗?”   陛下果然沉不住气,先行问了一句。又一步步向江大人靠近。   “我难道不比他长的好看?我难道不比他有钱?我难道不比他体贴?”   好俗气好狗血的问题,即使是陛下也不能逃脱这样的情节。   “这么多日,你从未有半分动情的模样,不过冷眼看我挣扎在欲海。今日却又如此……”陛下的声音抖的可怕。   啊?   侍卫震惊。他又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可是陛下离江大人越来越近了,不会盛怒之下打江大人吧?电影里面都是这么演的,一般至少会有一巴掌啊。   然而陛下只是蹲下身子,半跪在江言面前。   “你告诉我,我哪里做的不好。我可以改,也可以学,我……“   “聒噪。”   江言揉着眉心,觉得汹涌的热潮已经快将自己淹没,眼前的人还在不停地喋喋不休着什么。   他忍不住了,扯住陆斯恩的衣领,将人扯到自己面前。   陆斯恩被扯地一个踉跄,但立刻稳住身形,防止压住了江言。   还不等他说话,一个温热的东西蹭到了他的后颈,紧接着狠狠咬下。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被这样粗暴的对待,陆斯恩身体的本能叫嚣着立刻反击。   但陆斯恩只是咬牙抑制着身体本能的冲动,甚至将后颈往上送了送,好让江言咬的更方便。   然而下一刻,铺天盖地汹涌的雄虫信息素将他笼罩,随着腺体的位置猛地注入自己体内。一瞬间几乎灭顶的快感让陆斯恩立刻腿软,他颤抖着身体,若不是撑着轮椅支撑,恐怕下一刻就会跌落在地上。   江言只在注入信息素的时候好受了一瞬,然而紧接着就又被汹涌的热浪席卷。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一团浆糊。只知道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这份难受。   江言下意识地求助眼前的人,他松开嘴,看着陆斯恩的眼睛,有些茫然道:“帮我。”   那双纯黑色的瞳孔消解了往日的疏离,透着极明显的不知所措的迷茫,与欲望的挣扎。   陆斯恩的呼吸更急促了几分。   他甚至来不及分神去想江言为什么会是雄虫,只是颤抖着手迅速解开身上独属于帝王的暗红色长袍。   这边侍卫已经拽着巴伦逃离了寝殿。但很快他们就感受到属于雄虫的强大信息素在刚刚出来的地方弥漫开来。   雄虫!?   江大人竟是……   可是联邦所有高阶的雄子都被极好地保护着,怎么可能会被卖到王宫之中,还断了双腿?   除非是……除非是帝国的雄子。   侍卫被自己的猜测吓得一惊,想到这个可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   隔日,江言神清气爽地醒来。   昨晚的记忆慢慢回笼,夹杂着劲瘦腰肢在眼前乱晃的景象,指尖划过光滑脊背的触感,以及陛下压抑在喉咙间的低吟。   嗯?   江言看了眼身旁陛下即使在睡梦中也威严无比的眉眼,完全看不出来昨晚略微矜持又放浪的模样。   或许现在偷偷走掉,便是最好的时机。   陆斯恩已经发现了自己是个雄虫,只需要一查便知道他来自帝国。这时候自己心虚的逃走,更证明了目的不纯。   再联系他这几日离间陆斯恩与大臣贵族之间关系的行径,想来陆斯恩必会震怒。   江言刻意忽略了心底闪过的一丝愧疚,尽量放缓起身的动作。陆斯恩或许是累极了,平日里这样警惕的人却是没有丝毫反应。   他立刻披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拉过轮椅,撑着手臂的力坐了上去。   江言操纵着轮椅来到殿门外,轻轻推开大门。门槛出本有凸起,只是陆斯恩为了方便江言行动,将附近所有殿门的门槛都拆除了。   阳光像是突然从罐中放出来,扑了个满怀。江言转动轮子出去,然而下一刻一块黑布挡住了眼前所有的阳光,同时身体不知为何忽地发软。   “捉住你了。”   耳边有人轻轻低吟,只是带着极明显的酸涩,像是已经苦苦寻找许久。 第38章 虫族世界11   不过一个玩物,死了便死了吧。   尤里卡向来厌恶雄虫。他讨厌被信息素支配的感觉,失去所有的理智与冷静,像个野兽一般只有求欢的欲望。   曾经他绑了一只高阶的雄虫,准备以此要求高额的赎金。那只雄虫一开始极度的傲慢,似乎这样的境地在他眼里并不算什么。   尤里卡都想冷笑,为什么愚蠢的雄虫总觉得全虫族都会惯着他们?   于是他在雄虫欣喜的以为自己要被放了的目光下,一步一步走到他前面,紧接着面无表情地用半虫化的手指切下了他的小指。   雄虫痛的打滚,不住地尖叫。尤里卡皱了皱眉头,觉得实在太吵。然而下一刻以雄虫为中心爆发出强大的信息素,他立刻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躁动。   尤里卡的眼神瞬间冷下来,闪动着杀意。   他平生最厌恶,被控制的感觉。   在雄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半虫化的手掌猛地捏碎了他的头颅,徒留一地滚动的血液。   尖叫声戛然而止,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了。   尤里卡只是在血腥味中微微皱眉。   太脏了。   体内的躁动依旧没有平复,让尤里卡的眉头更紧。手掌的半虫化还没去除,他看了自己指尖半晌,直接伸到后颈,剜掉了发烫的腺体。   剧烈的疼痛反倒让尤里卡嘴角微勾,绿色的瞳孔中闪动着某种畅快的神色。   在尤里卡的认知里,情欲是最低级的渴望,那种无聊又无用的东西,就应该被割舍。   或者说,在遇到江言之前,他都是这么觉得的。   然而当那个仅仅用一块金属就将自己刺伤的男人,无力地坐在轮椅上,手脚都被枷锁仅仅锁住,只能维持着一个姿势的时候,尤里卡却敏锐的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异动。   腺体已经被摘除,这不是因为信息素的影响。   而是身体的本能。   尤里卡想,他应该砍下他漂亮纤长的指尖,享受着他脸上因为痛苦而绝望的神情,享受着他沉稳尽失,只能无力地求饶的快感。   可那蒙在眼前的黑布,被迫扬起的脖颈,都彰显出一丝脆弱。这脆弱消解了男人的冷峻,莫名添了一丝涩情的意味。被汗打湿的碎发粘在额头,喉结或许因为干渴而不住地滚动,因为眼前的黑暗,只能茫然地朝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尤里卡不愿意承认,他有一种被蛊惑的感觉。   甚至在雄虫因为未知的茫然放出信息素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惋惜,惋惜自己无法感受。   尤里卡上前几步,强硬地向他展示了自己被亲手剜掉的腺体。可是靠近那人的时候,他又感受到体内的暗流涌动。   尤里卡几乎是落荒而逃。   站在门外,他按压着昨天雄虫射伤的伤口,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腹部的痛感却叫他更是意动。   于是尤里卡三天不曾靠近囚禁雄虫的舱房一步,只是叫属下给他送饭,别叫他死的太早。   虽然后面发生的事情出乎了他的预料。在自己跪坐在雄虫身上,满意地看着雄虫微微失神的纯黑色瞳孔时,尤里卡确实有种奇异的冲动,但这种冲动只是一闪即逝。   一个玩物而已,最后还是要死的。   但当他与安德烈不约而同的停住手,看见原地不见的轮椅和不远处飞船破开的大洞,尤里卡的心却猛地漏了一拍。   好在江言没有死。   地上没有他的尸体。   尤里卡的手刚停止颤抖,就感受到强烈的反酸感,他忍不住干呕一声。   尤里卡以为是自己心境太过波动导致,然而这样的症状却只增不减。他进到联邦中寻了医生,检测结果却叫尤里卡微微愣神。   尤里卡的手慢慢抚上依旧平平的小腹,有些恍惚,夹杂着极难察觉的欢喜。这里面,竟真的有了个孩子吗?   “怀上了孩子之后,就要让你的雄君多跟你呆在一起。怀虫蛋的雌虫心情会极度敏感,经常难受,只有跟雄君呆在一起才能缓解。注意这段时间尽量不要有过于激烈的运动哈……”   医生絮絮叨叨的说个没玩,尤里卡第一次没有不耐烦地直接将人一下砍死,而是认真地听了下去。   怀孕期的心情波动却比他想象的来的更加猛烈。再不济的雌虫,至少怀上虫蛋后可以经常看见雄主,但尤里卡只能孤身一人。   这段时间尤里卡过分的脆弱,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叫他烦闷不已。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这样难熬,尤里卡几次想直接用刀扎进小腹结束这种难以捉摸的苦闷,但最终却始终无法下手。   尤里卡越来越敏感,甚至在半夜的时候抑制不住的落泪。他疯狂的砸着眼前可以看见的一切东西,想缓解心中一揪一揪的痛感,然而却只是更清醒地沉沦于思念之中。   终于找到江言的踪迹,尤里卡抑制不住地满心欢喜。   江言会怎么看这个孩子呢?   他会觉得欢喜吗?像自己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样?   他脱下獠牙面具,顺利地进入了王宫。没有人敢拦住他,即使觉得有些不对。   终于在某个大殿门口,尤里卡看见坐在轮椅上,对着阳光发呆的江言。   他的心猛地跳动起来,腹中还未成形的虫蛋似乎也在努力回应。   在江言倒在自己臂弯的一刻,尤里卡的心终于平静下来。折磨自己数日的苦楚全然消失不见。   “捉住你了。”他低声道,声音这样酸涩不堪。   ……   江言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下一刻就要醒过来。尤里卡罕见的紧张了一瞬,手不自觉抚上了小腹。   雄虫慢慢地睁开眼眸,纯黑色的瞳孔中透露着无意识的冷漠,深不见底。   他看着周围的飞船背景,似乎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将眼睛对准尤里卡。   尤里卡本来想好的说辞一瞬间全都忘光了,完全是下意识地抓着雄虫的手往自己的小腹上靠。   “感受到了吗?”他充满希冀地看着雄虫。不知道是怀孕期间的激素作怪还是他自己的心思,尤里卡心跳的如此之快,期待又害怕地等待着雄虫的反应。   感觉到什么?什么也没有啊。   江言于是疑惑地挑眉,“感觉到什么?”   尤里卡避开江言的视线,微微垂眸,看着自己的小腹。“里面有一只虫崽在跳。”   雄虫的手立刻僵住了。   半晌没有动静,舱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尤里卡的心慢慢地沉到了最低处,甚至不敢抬头看雄虫的神色。   “打掉吧。”   尤里卡终于听见雄虫的声音,甚至带着刻意的冷峻。   他猛地站起来,心像被撕裂一般地难受,远超这几日因为雄虫不在身边而空虚的苦痛。   尤里卡似乎这才想起来,他是用如何卑劣的手段得到这个孩子的。被绑在轮椅上被动地接受,雄虫本来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从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自欺欺人。   “不可能!”他恶狠狠道,语气却又带着闻者落泪的心酸。   “就是绑,我也要把你绑在身边,你休想离开我半步!”   尤里卡尽力想摆出平日里强势的模样,但怀孕期的敏感却叫生理性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凶狠的模样没有半分的说服力。   他气势汹汹地上前几步,想要狠狠咬上那令人火大的唇瓣,可雄虫冷漠的眼神却将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不要,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一瞬之间,尤里卡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但又可怜地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想起自己绑来雄虫后每一次的强迫,想起雄虫微微皱起的眉头,与明显不情愿的神情。   尤里卡再也无法保持着平静,再一次地落荒而逃,离开了雄虫的视线。   接下来的日子,尤里卡只是静静地呆在雄虫的身边。似乎两人静默地呆在一起,他便可以刻意忘掉两人之间无法弥补的裂痕,仿佛他跟所有怀孕期间的雌虫一样,有着雄虫的陪伴。   但无法避免的眼神交流时,尤里卡都能看到雄虫眼底毫不掩饰的冷漠,每一次他都心如刀绞。   尤里卡甚至找来了很多育幼电影,专门与江言一起看。电影中的雄虫表现的是这样温柔的期待着孩子的降生,总是含情脉脉地摸着雌虫的肚子,为雌虫忙前忙后。   实际这些电影在星网上也一直被奉为科幻片。没有虫会觉得傲慢的雄虫会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尤里卡越看越觉得难受,后来干脆不在江言面前放了。只是午夜梦回时,贴着江言的臂膀,幻想着两人如同电影一般的相处。   又是早晨,尤里卡静静地靠在墙边看着雄虫的睡颜。只有这时候,雄虫的眉眼才显得异常柔和,让尤里卡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不是被自己囚禁于此,而是单纯地作为雄君与自己生活在一起。   可是过于热烈的眼神让睡梦中的雄子睫毛轻颤,下一刻猛地睁开,对上尤里卡的视线。   尤里卡知道,他该转头了,再看下去又觉得难受。   “尤里卡。”雄虫却第一次开口叫了他的名字,甚至声音极为温和。   是他的错觉吗?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像是发生在自己梦中。雄虫极温柔地抚自己的小腹,就像是电影中演的一样,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这跟电影中一模一样的含情脉脉。   尤里卡顿时僵住了。   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他完全忘记了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只是呆愣愣的看着江言,手指都在不停颤抖。   如果这是梦,请让他永远不要醒来。   江言努力回忆着那部电影里雄虫的神情,笑得脸都要僵了。他漂亮的瞳孔里透出委屈的神色:“尤里卡,这里太闷了,我想出去走走,好不好?”   尤里卡想也不想,就乖乖地点头。 第39章 虫族世界12   尤里卡半跪在床榻边,小心解开了束缚住雄虫的锁链。某种莫名的恍然若失感席卷了他的思绪,而孕期的敏感更加重了这种忧虑。   他将雄虫抱到轮椅上,半蹲下来,将头靠在雄虫的腿边,低声道:“不要离开我。”   江言敏锐地听见了他的呢喃。   他的指尖因为心虚一僵,但很快恢复自如。江言垂下眸,居高临下的角度可以让他清楚地看到靠在腿边的雌虫蓬松的浅金色发顶,随着风的微抚轻轻荡漾。   江言的喉结莫名滚动,指尖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摸上了毛茸茸的发顶,甚至揉了两下。   好舒服,他微微眯起眼睛。   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有这种癖好。   尤里卡能感受到雄虫动作里的亲昵,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与云顶之中。雄虫的目光与往日的冷漠全然不同,温柔得叫最近心思敏感的尤里卡想要落泪。   尤里卡乖巧地蹭了蹭雄虫的手掌,看着雄虫开始发起呆来,即使腿已经蹲麻了,依旧暗暗描摹雄虫的侧脸。   江言看到尤里卡的腿部分明有些微颤,他想起电影里面似乎正好也有这个情节。   雄虫温暖的手掌突然移开,尤里卡有些慌张地抬头,却见雄虫将手放在他的腰部两侧,虚扶他起来。“不许这样蹲着了,这样对你不好。”   尤里卡呆呆地点头。   那个强大狠戾,杀人如麻的星盗,此刻却是无比的乖巧。   “走吧,我们出去走走。”   飞船停靠在边界一颗荒无人烟的废星上,随着飞船的着□□周震起一阵尘土。   尤里卡不知为何又似乎敏感地神情怔愣,果然孕夫的情绪是极难猜透的。   “怎么了?”   尤里卡却立刻欣喜地回以一笑,这样的关心让他有种错觉,仿佛心底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失去感只是自己想的太多。   “阿言想出来走走,我却只能带阿言来这样荒凉的地方。”   其实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尤里卡觉得自己马上要失去他的雄虫了。   又或者说,从未曾拥有过。   江言闻言一笑,“就因为这个?”   “闭上眼睛,”他说。   尤里卡于是乖乖地闭上眼睛,即使感受到身边的温度渐渐远去也没睁开,一直到原地只剩下风的呼啸。   刚刚的温柔好像是一场漫长的梦,,只是尤里卡自欺欺人地不愿醒来。   他慢慢地睁眼,突然摸了摸小腹,轻声道:“他不要你了。”   ……   江大人不见了。   在与陛下发生这样亲密的关系之后,毫不犹豫地消失在了陛下所能找到的所有地方。   附近没有任何歹徒闯入的痕迹,江大人应该是自己走的。   侍卫眼看着陛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下去,整个人阴郁地可怕,完全不见曾经温和的帝王的模样。   原因很清楚。是侍卫将江大人,不,应该说夏佐的资料放在陛下案头的。即使陆斯恩已经有所猜测,但看到的那一刻还是双手轻颤。   原来他是帝国的间谍,哈,雄虫间谍。   S级的雄虫间谍。   帝国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啊。   陆斯恩的心中越是酸涩,面上的笑容就越是放大。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动着冰冷的神色,叫旁边跪着的侍卫心头直跳。   陛下对江大人这样好,以为他是雌虫都要跟他在一起,还让江大人……这样那样。哎,陛下定然是怒极了。   陛下若是抓了江大人回来,想必江大人的日子不会好过。   其实他还挺喜欢江大人的,长的太犯规了。就算以前以为他是个残疾的雌虫,都忍不住看着江大人发神,更别说江大人还是个这么顶级的雄虫了。   要不他委婉地说说江大人的好,叫陛下不要这样生气?   “这次可是帝国先挑起的,吾不过是应战。”   陛下的声音这样冷冰冰的,吓得他都不敢说什么了。   哎,好像没说江大人啊,在说帝国。   “他们既然想拿阿言做个棋子,就要想好该有的代价。”陛下冷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   提到江大人了!说了什么?   侍卫沉默了两三秒,大概理解了陛下的意思。   啊?   原来是因为帝国置江大人于险境而气成这样啊。那没事了。   “把雷恩元帅叫来,我有事与他商议。”   侍卫忙不迭点头,正要走,突然一个小侍激动地冲了进来,捧着个光脑。   “陛下,陛下!您要找的那个人有着落了!有人在边界北部看到他了!”   侍卫心头一跳,回头看。果然陛下猛地一下站起,指尖轻颤。   ……   江言就在原地等着。   他看见有人看到自己的脸,脸色大变,立刻拿起着光脑比对了又比对,便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不过他本来就是想要暴露的。   希望陆斯恩的怒气可以充分一点,不要让他死得这样轻易。陆斯恩不只是表面那个温和的帝王,他比表面看上去深得多,江言觉得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对自己的敌人手软。   而且还是想要颠覆自己国家的敌人。   陆斯恩报废了几个最顶尖的飞船,从联邦最中心的帝都一刻不停地赶到发现江言的地方,竟只花了不到半天。   在路上,陆斯恩想着,自己不能这样没有底线。   他应该冷着脸至少放几句狠话,好让江言知道背叛自己的下场。   可当他真的来到那个小庭院,看到江言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月光像是偏爱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闪动的光芒,陆斯恩忍不住心颤了颤。   他直觉觉得,他的雄虫是在等他的。   而且已经等了很久了。   陆斯恩蹑手蹑脚的过去,半跪在轮椅旁边。雄虫感受到动静,转身看他,在寒风中冻了几个小时的指尖正横在陆斯恩眼前,微微泛红。   肯定很冷。   鬼差神使地,陆斯恩张嘴含住了那节指尖。   雄虫明显被他的动作惊住了,睁大了眼,总是沉稳的眼眸显出几分怔愣。   陆斯恩已经完全忘记了路上想好的狠话了。   陆斯恩直直盯着雄虫的眼睛,几日不见的思念让他的眼神极富有侵略性。他突然动了动舌头,极富涩清意味的在雄虫的指尖打了个转。 第40章 虫族世界13   指尖传来的濡湿感叫江言一怔,像触电般猛地将指尖收了回去。   “陛下这是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不稳。   陆斯恩轻笑一声,指尖慢条斯理地拂过自己的嘴唇,眼神始终灼灼地盯着江言。   “阿言这样骗我,可想过被我抓住的后果?”   江言极力把那一丝怪异感抛之脑后,按照预想中的说法道:“此番暴露是我一时不察,要杀要剐随陛下的便。”   他的语气极冷硬,似乎已然抱了必死的决心。   陆斯恩的心一下子冷下来,仿佛是置身于冰窖之中。然而心中酸涩,面上却是愈加步步紧逼。“要杀要剐随我的便?阿言觉得我会如何做?”   “自然是杀我。”毫不犹豫的声音。   陆斯恩觉得眼前人实在不识时务,拼命往自己心窝上戳。他不想谈论这个问题,甚至这么多天,他都有意识地忽略了阿言是有目的地来到自己身边的事实。   他生硬地装作没听见,下意识将话题往旁的地方扯,“那日你走的这样快,难道是不想负责?就算是依据帝国的雄虫保护法,与高等贵族发生了关系,也是需负责的。”   负责?   这个词,似乎在某个世界听人说起过。   很突然地,江言想起了裴景明。明明陆斯恩跟他在外表上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就是莫名的叫江言感到熟悉。   或许是因为那份无底线的纵容,叫江言觉得,无论自己做出什么,眼前人的目光都会永远虔诚地追随着自己。   他眸中微动,有些恍惚。   陆斯恩敏锐地捕捉到雄虫冷硬的眼神中划过一丝柔光,带着回忆的神色,显然不是对着自己。   陆斯恩的指尖顿时僵住,心中像是被一万只蚂蚁啃食。过于膨胀的嫉妒几乎叫他把持不住表面的镇定。   是谁?是帝国的人?阿言在帝国的旧情人?   不,不能当着阿言的面问,他不应该过多干涉阿言曾经的生活。阿言这样好,有情人也是理所应当。   然而心底汹涌的暴虐情绪却叫嚣着不甘,凭什么那个人就可以……   他一定要知道这人是谁,他不信自己还比不过帝国的那些玩意。   “阿言不愿负责?难道是觉得那日不够尽兴?”陆斯恩硬生生当作没看见江言的神色,将胸膛中滚动的莫名情绪强压下去。   “这几日我也学了很多,定会叫你满意。”   几乎要将人吞吃入腹的狂热眼神被陆斯恩掩藏的很好,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人人爱戴的温和帝王。   “阿言不想试试吗?”   不想,谢邀。   明明白白的间谍身份都被陛下自己糊弄过去了,显然是不愿多说。   总之是死不了,还是先睡觉吧。   江言垂眸,低声道:“我有些倦了。先在此地休息一夜可好?”   想了想,又加一句,“你若是怕我跑了,锁住我就好。”   多么有阶下囚的自觉。   然而陆斯恩的神色却有些恍惚,看了江言半晌,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将人推到里屋。   看来是不愿意负责了。   雄虫似乎极困倦的模样,几乎是沾床就睡。陆斯恩在黑暗中看了雄虫的侧脸良久,才极低声的开口:   “若是我一定要做你的雌君呢,你会生气吗?”   没有人回答。唯一可以回答的人已经在床上睡的正香。   陆斯恩的身影似乎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良久后才微微转身,离开了屋内。   属下早已经等在门口,见陆斯恩出来忙单膝跪地行礼。   “陛下,巴伦已经被教会严密保护起来了,我们的人渗透不进去。但此前得到的消息应该属实,巴伦有江大人是帝国A级雄虫夏佐的完备证据,并且已经在边界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江大人出现,必定会拿住江大人。”   陆斯恩称帝这些年,已经把教会的势力越逼越小,现在大部分势力都聚集在边界。   “哼,教会要造反吗?”   “A级雄虫难得,况且是敌国的A级雄虫。教会想必是准备强制将江大人的信息素提取出来,做成抑制剂使用了。”   仅仅是想到有这样的可能,陆斯恩都忍不住心中的暴虐。   被作为提取信息素容器的,向来只有敌国的雄虫俘虏。但各国对自己的雄虫保护有加,这样的机遇极难遇到,陆斯恩执政这么多年来,军队还从未俘虏过一只雄虫,更别说是A级雄子。   被作为容器的雄虫,只能奄奄一息地被绑在深不见底的地牢里,每日唯一的任务就是活着,催情,产出信息素,提取。   属下感受到刺骨的寒意,眼前向来是一幅温和模样的帝王阴郁着眉眼,释放出令人心惊的威压。这才是从王权继承中杀出来的帝王,是让几千年积蓄的教会都不敢与之争锋的存在。   “放出去消息。我要让联邦每一个人知道,我是他的雌君。”   陆斯恩的指尖紧了又紧,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你去查查,阿言在帝国的时候,跟什么人走的比较近?”   ……   尤里卡猛地站起身,对着旁边的垃圾桶开始干呕。   然而什么也呕不出来。他这几天几乎只喝的下粥,肚子里的小玩意离开了雄父之后闹腾的实在厉害。   尤里卡粗喘了几口气,又觉得心中委屈。   虽知是孕期的敏感影响了自己,但他还是止不住地掉生理性的泪水,想着江言走之前罕见的温柔。   想来阿言已经快到帝国了吧。   他平复了许久呼吸,才拿出光脑,想对着屏幕缓解一下相思之苦。   下一刻,他却猛地睁大眼睛,双手不住地颤抖。   联邦热榜第一:陛下世纪婚礼,与帝国雄虫的凄美爱情故事   尤里卡几乎是以游魂的神态点进去,略过了一切以吸引眼球为目的的凄美故事,目光落在了一张图片上。   那是一张截图。   陆斯恩V:是的,我们马上要举办婚礼了,谢谢大家的祝福。   在某一个瞬间,那个因为孕期而过度敏感的准孕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原原本本的尤里卡。   心狠手辣又实力强大的恶名星盗。 第41章 虫族世界完   “这是什么意思?”   江言晃了晃指尖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枚戒指,尺寸刚刚好,他一下子竟拖不出来。   今早他还以为陆斯恩终于正常了些,好歹给自己这个帝国间谍戴上了手铐。虽然是把他的右手和陆斯恩的左手拷在了一起。   然而不过在回到帝都的飞船上眯了会,再等他睁眼,手上就多了枚闪闪发亮的戒指。   陆斯恩避开了江言的眼睛,避重就轻道:“阿言不喜欢这个款式吗?我还准备了别的…”   江言面无表情,“不许说别的。”   陆斯恩犹豫了几秒,还是实话说了现在的情况。看着江言陷入了沉思,他不免有些忐忑,指尖轻轻勾了勾雄虫的手掌。   陆斯恩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要护住江言,确实也有别的法子,只是他下意识选了最简单粗暴的一个。   “阿言……你在生气吗?你可是不愿意?可是教会实在来势汹汹,我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况且我与阿言已有肌肤之亲,结婚是迟早的事。”   江言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陆斯恩这番话提醒了他,联邦帝王不愿意杀他,教会倒是可以。   死在教会手里,想必也可以挑起战争吧。   他的心思活跃起来,一时间也没听到陆斯恩在不停地唠叨着什么,胡乱应和着点点头。脑中已经想好了怎么趁还没结婚落入教会手里,被榨干之后残忍杀害,成为挑起帝国联邦大战的导火索。   江言心中自信满满地推着轮椅出了飞船,准备即刻进行逃婚计划。然而映入眼帘的一片红色却叫他一顿。   整个帝都都红的过分耀眼,整条街整条街的张灯结彩。许是因为江言来自帝国,陆斯恩特地用上了这几年边界纷争夺来的帝国的花种,通往王宫的街道几乎被鲜花包围。   周围的民众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准备看传说中与陛下有一段凄美爱情故事的敌国雄虫长什么样子。   江言甚至能听见有人悄悄说:“这就是那个和陛下隔着国籍相爱甚至不惜废掉双腿也要来赴约的雄虫殿下吗?呜呜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江言:……   什么东西?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向笑得发自内心的陛下招招手,示意他来到跟前。   “我们快些坐悬浮车离开吧。”江言贴着陆斯恩的耳朵道。   人太多了,他社恐。   陆斯恩闻言,欣喜的笑容却收住了,愣了几秒,半晌没有回应。   他刚刚跟阿言说过了,一下飞船就是仪式,阿言也应了的,怎么现在这么急着走。   果然还是生气的吧,自己自作主张便让阿言成了婚。   本就是自己偷来的东西,怎么能奢望过多呢?   他低下头,“阿言,那我叫人送你回去。”他自己一个人完婚就好了。   耷拉着眼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一别,或许不能再见了。   这么大的排场,想必精心布置了许久。   江言心中还是一软,他拉低陆斯恩的衣领,看着陆斯恩怔愣的眼神,在他眼尾轻轻印下一吻。   周围的气氛组爆发出强烈的欢呼,还有鼓风机使劲吹起花瓣洒落在两人周围。   站的远远的民众俱是星星眼的看着,激动的快要尖叫出来。   周围是一片喧闹,然而陆斯恩的脑袋仿佛隔绝了外界,只看的见江言微弯的眉眼。   砰!一束小烟花在心底绽开的声音。   陆斯恩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像是被包裹在棉花里,只听得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他觉得上天大抵是眷顾他的,将阿言送到自己身边,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某一个瞬间,陆斯恩甚至头脑昏沉地想着,若是阿言是来灭他的国的,他也只好心甘情愿地认栽。   江言松开了他的衣领,笑笑道:“那我先走了,再见。”   陆斯恩晕乎乎地想:再见,什么再见?今晚再见吗?对,今晚是与阿言的洞房日,他一定要准备的十足充分叫阿言满意才是。   “好,”他下意识应道。   ————   甩掉陆斯恩的下属并不容易,废了江言好几包前几日备下的迷魂散。   他在几个没人的小巷转了足足几圈,才终于等到一个从天而降的麻袋,和一包药性极差的迷药。   实在是药性太差了,江言只好装作被迷晕的模样,倒在轮椅的扶手上。   他被装入一个悬浮车,颠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目的地。   许久,一道尖细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就是他?A级的雄虫?”   “可是大人,他毕竟是陛下伴侣,况且红衣主教大人也不同意我们伤他,万一……”另一人犹犹豫豫道。   “哼,只要你我不说,谁知道他就在我们手上。教会积弱已久,不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陆斯恩?”   “这可是A级的雄虫,随便一点信息素稀释了,都可以大赚一笔。谁知道那份稀释过的信息素来自于谁呢?”   “地下室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那尖细的男声继续问道。   看来没冤枉这群人。   差不多了,再等会陆斯恩估计就要到了。   江言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那人震惊地指着他,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不是被迷晕了吗?”   就那个迷药?   江言哂笑一声,怕生变故,也懒得多说。没等眼前人反应过来,就拿起准备好的小刀干净利落地抹了脖子。   尖细的男声尖叫一声:“可别让他死了,死了的信息素没用的!”   下一刻,紧闭的大门被一双漆黑的虫翼狠狠扇开,发出沉闷的巨响。   来的真快。   江言抬眼,看到伸展开虫翼的陆斯恩,瞳孔猛缩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原来是黑色的虫翼啊,不好看。怪不得一直不愿意给他看。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啊陛下,让你在新婚的时候失去了你的新郎。   ————   原来人真的可以一瞬间从天堂掉入地狱。   陆斯恩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在半个小时之内飞到了距离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只记得那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想着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因为过快的速度而撕裂的伤口遍布虫翼,陆斯恩却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然而他还是慢了。   漆黑的地下室里,到处是难闻的气味和血腥味。老旧掉漆的桌子上摆着各种瓶瓶罐罐和针管,还有催情用的器具。   而向来是爱干净的雄虫躺在中间的台子上,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是这样安静,安静地像是一个沉睡的天使。   可是脖颈上刺目的伤痕却宣告着天使的死亡。   这样可怕的地下室,阿言心中必然是怕极了,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抹了脖子。   陆斯恩腿软的走不过去。   明明今天就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明明刚刚他的雄虫这样温柔的亲了他,似乎一切美好的未来都在等他。   明明他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理论知识,想要叫他的雄虫在床上对自己满意。   只差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原来上天从未眷顾过他。   ——   番外if线:   江言坐在陛下的寝殿里,百无聊赖地等着自己一个人在完婚的陛下。   没等多久,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这么快?   江言循声望去。   陆斯恩身穿的喜庆,似乎与刚刚离开时不是一套衣服,不过可能是中途换了一件吧。   只是今天瞧着与往日有些不同,说不出哪里不同,就是怪怪的。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忙完了?”江言随口一问。   “嗯,”陆斯恩紧紧盯着江言,笑得很温和,“辛苦阿言等我。”   江言心中更觉奇怪。   温和的笑容一向是陆斯恩的伪装,只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江言看过这种笑,此后却再未见过。   他又看陆斯恩一眼。   琥珀色的瞳孔,深邃的眼窝,刀削般的面庞。看着确实是陆斯恩。   “阿言,”陆斯恩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江言,凑上来抱住他的腰部,似乎想要吻住他。   江言眉心一动,推开了人。   “你不是陆斯恩。你是谁?”   动作过于轻浮了些,陆斯恩只敢在自己要吻住他眉尾的时候,紧张地闭上眼睛。   “陆斯恩”微微一笑,“阿言,你在说什么啊?我就是我啊。”   江言眼尖地看到“陆斯恩”的手下意识在小腹出徘徊。   他确实知道一人,一紧张就会摸自己的小腹,因为那里面有他的崽子。   而且那人还一直带着獠牙面具,未曾露过脸。   “尤里卡。”江言叹一口气。   尤里卡装陆斯恩的时候还觉得自如,此刻被江言看出身份,反倒有一丝紧张了。   “阿言……我只是,我只是太……”   话还未说出口,他反应敏捷地往左边一闪。   果然下一刻,他原本站着的位置横着一刀尖,只要尤里卡慢一步便会一尸两命了。   “哥哥,好久不见。”尤里卡笑着往那边看。   陆斯恩冷硬着神情,拿起刀对准尤里卡:“滚!离他远一点,否则我便不会顾念什么了。”   “哥哥,别这么激动。”他的眼睛一直追随着江言的表情,看江言没什么大的反应才放下心来。   “你的新郎可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你若是杀了我……”   未尽的意思尽在不言中。‘   “况且,我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啊。”尤里卡极真诚地看着浑身冷气的陆斯恩。 第42章 古代京城1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这里是京城,映入眼帘的尽是雕梁画栋,朱红屋檐。街道被各式衣着打扮的人挤得满满当当,混杂着小贩的叫卖声,显得热闹非凡。   三道九流,皇亲贵戚,凡夫俗子都在小小的京城中出没。在这里,你随便撞上的人都有可能是你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   江言神色恍惚地看着眼前略显熟悉的街景。   “小言,京城可不比我们那小地方自在,你行事需要小心些,可不能这样放肆了。”   “知道了哥哥,我会注意的。”江言回过神,轻轻咳嗽几声。他的身体一向不好,受了点风就会咳个不停。   江映看了弟弟几眼,又叹口气。   这浑身的配饰叮铃作响,配着大红大绿的蜀丝锦,外面还偏生不怕热地套一层软烟罗,似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有钱。   江映又有些微妙的自豪:这样……的搭配,也就只有自家弟弟能穿的出来了,全靠一张脸撑着。   因为小时候流落在外,小言身子骨一向不好,脸色略微苍白些。此时一身五颜六色的衣裳,倒显得一张俊脸更靓了几分,看上去就是招蜂惹蝶的模样。   罢了,小言不知道搭配,整日胡乱把贵的衣裳往身上加,还不是因为从小就走失,过尽了苦日子。   好不容易将小言找回来,就是小言想要天上的月亮,江映也要努力去够一够的。   “哥哥放心好了,我既是答应了去那些权贵子弟的宴会,就绝对不会给哥哥丢人。”   江映笑道:“那是自然,小言向来是最聪慧的。快些去吧,再不走那些公子哥该等急了。”   马车的帷帐落下,挡住了江映关切的神色,也挡住了江言陷入沉思的神情。   刚来这个世界是在别的县城,天高皇帝远,对京城的什么纷争一概不知。这番来了京城才发现,这个世界他也是来过的。   那时候他还是太子,兢兢业业做着东宫的本分,然而还是逃不过皇帝的猜忌,最终一杯毒酒下肚,死在了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来京城的时间不长,江言对现在政局的情况还不甚了解,唯一知道的就是曾经跟在自己后面整日整日“太子哥哥”叫的皇侄,现在已经成了恶名远扬暴虐狠戾的帝王了。   甚至比现在的自己大了十岁。   江言忍不住叹气,早在县城的时候,就听说过当今帝王的恶命:暴虐成性,稍有不顺心便杀人。皇宫当值现在已经成了在刀尖上舔血的高危工作了。   却没想到这个暴君就是小夷。   记忆中乖乖巧巧的一个,总是拿崇拜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小不点,怎么长大就长歪了呢?   “小公子,侯府到了。”管家的声音打断江言的思绪。   今日是侯府的独苗公子设下的宴,说是专门为江言接风洗尘。之所以受到这样的待遇,全是沾了他哥哥江映的光。江映家中本就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自己更是以商贾出身连中三元,直接被陛下赐了正四品的官阶,可谓是前途无量。   但要是以为一个小小的四品官便能让这些生在京城中眼高于顶的权贵公子以礼相待,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这个宴会,说是接风洗尘,不如说是警告。   警告在这偌大的京城,小小的江氏算不得什么东西。就算曾经在自己家乡是什么人人畏惧的纨绔,来到京城,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裴玄安低头抿了口茶,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只是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一边的左将军公子看着裴玄安这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依照自己对这位长宁侯独苗子的了解,一般他这么笑,包准是什么人要倒霉了。   “人呢,还没有到?”裴玄安嗤笑一声,“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不过是……”   他的后半句卡在了喉咙里,一时没说出来。   明明没雨,来人却撑着伞前来,似乎是极畏寒的模样。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各种颜色混杂的穿着,什么名贵布料都往身上穿,一身的配饰叮咚作响。明明是极俗气的模样,然而穿在来人修长匀称的身上,偏生生出了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味。   伞沿随着来人动作不时抬起,露出略显苍白的半张脸。但见肤白如玉,眉目温润。裴玄安不爱读书,这时候脑子里却浮现出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原来书中不全是骗人,这样半遮着面,却是这样……好看。   庭院中的喧闹一时间停了下来。   想来是被自己的混杂式穿搭震撼到了?   为了让自己的草包纨绔人设更加深入人心,江言微微晃动腰间挂着的昂贵玉佩,做足了一幅显摆的劲。   浅色的玉佩在深色的罗裙前微微晃动,如神仙一般的人似乎也带了丝生气,瑶佩作响间叫人心中痒痒。   古人只说愿做美人脚下的鞋履,鬓间的步摇,唇畔的胭脂,怎么却无人说愿做美人腰间的玉佩,不动时就贴在身边,动作间就随着步伐微晃。   江言收了伞,动作很自然地将伞递给侯府的下人。也不行礼,直接寻了一处空位坐下,一幅毫不客气的主人模样。   只有裴玄安的旁边是空出来的,众人皆知道他平生最厌恶旁人触碰,俱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此刻看着江言直直往裴玄安身边坐下,心中竟是担心不已。   裴公子不会毫不给面子的把人踹走吧。   刚刚跟裴玄安搭话的左将军公子左辞一瞬间都忘了对裴玄安的恐惧,脱口而出道:“裴公子一向不喜欢离别人太近,江小公子不如跟我换个位子吧。”   裴玄安神色不明地转动着指尖的扳指,半晌没说话。   哼,如此殷勤,真是丢了京城子弟的脸。   “不必了,多谢。我就在这里好了。”江言朝左辞笑笑,并没有动作。   毕竟他是个看不懂别人暗示的草包纨绔,最后可是会被众权贵嘲讽的京城笑柄。   裴玄安转动扳指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本来坐的放松的身子一时间竟有些僵硬,眼睛也不知往哪里看好。   众人俱知他不喜旁人靠近的毛病,曾经因为一个婢女不小心撞在了他身上,他直接将人逐出了京城。这还是许久以来第一次与人挨得这样近。   但奇怪地,裴玄安并不像往常那样觉得满心的恶心。   反倒是……   想要再靠近一点,最好沉浸在这种身边人自带的清净气息里,狠狠一口咬在他略微冰凉的肌肤上,叫那苍白的肤色也显出几分红润来。   裴玄安猛地拿起茶盏,一口闷下,却仍觉得有些口渴。   “裴公子可是不愿意?”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狠狠的一踹,江言有些失望地故意再提醒裴玄安一句。   “随便你。”他低垂着眸,就是不看江言,语气有些冷硬。   江言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这样好说话?不是最厌恶蠢人,最厌恶大红大绿,最厌恶有人靠近吗?   他buff都叠满了啊。   还没等他想出来下一步纨绔动作,就见一个下人急急忙忙地过来,似乎很是紧张的模样。   他站定在裴玄安身前,因为裴玄安不许别人接近,也只好在原地压低了声音禀告。坐在旁边的江言恰恰将话全听了进去。   “公子,侯爷让我知会您一声。那位今日正好也来了侯府,正在前厅与侯爷议事,您可小心些,别去冲撞了贵人。”   “那位?宫里那位还是相府那位?”   “是丞相大人。”下人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似乎对口中这位丞相充满了敬畏。   江言眉心微动。   一个初来京城的小官家不识礼数的小公子,第一次参加宴会就冲撞了议正事的丞相,果然是草包的典范。   他心下打定主意,也不知会一声,一幅坐不住的模样,直接往外边走去。   前厅的长宁侯正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沈临微。   他们这位丞相大人,处理国政确实井井有条极有谋略,是人人爱戴的好官。然而私下里却太严肃古板了些,性子又冷,反手便可定人生死的存在。就是他这个劳什子侯爷,也不敢有丝毫造次。   他讪笑倒:“不知丞相今日前来,小辈们今日正好在后院设宴,有些喧闹,冲撞了……”   “无事,小辈们打闹罢了。”沈临微冷冷看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有人说话的声响。   “这就是长宁侯府?不过如此,看着也不甚气派。”   极清冷温和的声线,叫人疑惑这样粗鄙的话怎么会出自这人之口。   沈临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   长宁侯的汗毛都快要竖起来了,他颤抖着声音,“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小辈,我这便去将人……”   “这又是何地,怎么如此安静?”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只有一墙之隔。   因为沈临微突然到访,他又一向喜静,长宁侯就将附近的下人全撤了去,没想到让江言直接摸了进来。   他想要出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江言已经踏入了内殿,正巧撞上了沈临微抬头间冷冽的神色。   江言的动作微微顿住。   原来这位人人又敬又怕的丞相大人,也是一位故人。 第43章 古代世界2   前半生,沈临微是意气风发的贵家公子。家世、才华、样貌,他什么都不缺。   京城中人总将他与太子殿下并列,说霁月光风芝兰玉树这些个词,似乎就是为了这两人而造的。   沈临微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不自觉嘴角微微翘起,显然是十分受用。能与太子殿下的名字放在一起,他都会心下微动。   事实上,他甚至还未曾与太子殿下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殿下太忙,又不喜游乐,几乎不曾在众权贵的宴会上露过面。沈临微唯一一次见他,还是在宫中的某个宴会遥遥一望。   这一眼,他便晃了神。   京城中人常说,太子殿下是镜中月,水中花,已经不是凡间人物。殿下丰神俊朗,生的是个神仙样貌;又心怀天下,生的是个菩萨心肠。谁若是能与太子殿下说上一句话,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临微这才知道,原来传言完全不虚。自那一眼以后,他常常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心中像是有什么羽毛在扇动。   沈临微一向克己复礼,最重礼数,头一次,他这样失态地在夜晚翻来覆去地想着一个人。   他想,总有一日,等殿下即位,他做了官,就能够靠近殿下一点,他会让殿下看到他的才华。   然而有一天,他的所有骄傲都被狠狠碾碎,被人无情地踩在脚下,成为了最卑贱的存在。   从前那个一根头发丝都不曾乱过,最是注重自己仪容的贵公子,因为家族的祸事,狼狈不堪地倒在草堆之上,身下的血留个不停。   为了羞辱他的家族,皇帝逼沈临微入宫为了太监。   黑暗的房间里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呼吸,某个地方的疼痛完全比不上内心的耻辱。他无数次摸着手中藏着的剪刀,想要一举了断性命。   那一刻起,沈临微觉得自己是所有人脚底的泥泞,路过的狗都可以踩上一脚。   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那把剪刀最终还是被丢在了角落,连同沈临微前半生的尊严。   这个讲究什么样的酒配什么样的杯子的贵公子,终于还是变得沉默,冷硬。他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曾经不屑的算计,对于向上爬有着无限的野心。   一把君子骨,最终披上了宦官皮囊。肮脏阴暗,龌龊不堪,沈临微在这紫禁城里足足爬了十年。   他一步步谋划,成为了萧贵妃的入幕之宾,手中沾染了无数的鲜血,眼中写满的尽是算计。   他这个人,已经烂透了。   沈临微本来刻意地不去听关于太子殿下的任何消息,仿佛这样他就可以忘掉自己过去的悸动。他不配。   然而随着手中权力越来越多,他又忍不住想着,或许他也可以与殿下相交呢。   即使是逢人便弯腰,跪地捡碎银,他也想要与殿下再近一点,哪怕只是远远地说上话也好。   其实沈临微一直没告诉殿下,殿下捡到自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他花了极大的代价打听好了殿下的行程,在殿下的必经之路上等待。是他故意跌落在雨中,扭伤了脚,狼狈不已。   殿下撑着伞从雨中走来,果然看见了他。   万幸的是,殿下还记得这么个人。   那时候殿下修长的指尖停在他面前,撑着的伞也微微向沈临微的方向倾。沈临微忍不住用衣角将自己被雨水打脏的手指擦了又擦,才敢握住殿下的手掌。   沈临微对自己的才华一向是极有自信的。他也确实有这个自信的资本。   短短几日,他便得到了殿下的赏识。殿下从皇帝那里讨了他来,皇帝早就忘了这么号人物,大手一挥也便同意了。   沈临微本以为殿下会留他在东宫做个幕僚,然而殿下却举荐他做了个小官。   沈临微至今都记得殿下那时说的话,“临微有大才,不可拘泥于东宫之中。”   殿下从没有说过任何关于阉人的话,他只是欣赏着自己的才学。   其实他配不上殿下的赏识。   沈临微太清楚自己了,里里外外已经肮脏不堪,早已经忘了曾经贵公子时的大志。   又是几年的时间,沈临微的官越做越大,手中无辜的鲜血也越来越多,只有太子殿下是他心中的一方净土。   后来的人大多不知沈临微的身份,知道的人也不敢在他面前有丝毫提及,毕竟沈临微的手段又阴险又难以察觉。   沈临微跟在殿下身后的时候,总是乐此不疲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一点点贴近殿下。也只有在影子里,他敢幻想离殿下这般相近。   沈临微从未想过殿下会死。殿下是神人下凡的,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被皇帝特意调派出了京城,再回来的时候,殿下已经不在了。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下人哭得不能自已,沈临微却是呆在原地,一滴眼泪没掉。   等他忍不住猛烈地咳嗽个不停,才看见满手帕的血迹。   殿下这样心怀天下的神仙人物,竟然死于帝王家的猜忌。陛下忍不了殿下的功高盖主,随意一个蹩脚到不能再蹩脚的理由,就让殿下进了死牢。   一杯毒酒,叫殿下一个人死在了黑暗的地牢里。   殿下死前,会觉得心寒吗?自己辛苦半生,哪一桩不是为了黎民百姓,最后却被莫须有的罪名赐死在地牢,甚至无处伸冤。   沈临微每每想到那个漆黑阴冷的地牢,就会觉得心像被无数只蚂蚁爬过,揪作一团。   他太恨了,恨那张龙椅上假惺惺的面孔。沈临微知道,有一个也抱着和自己一般的恨意,像是暗处的蛇,吐着星子想要伺机报仇。   那是殿下的亲侄子,同样有皇室血脉在身。沈临微知道李承夷对殿下的心思,那双总是追随着殿下身影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   同样是怀抱着不可见人的阴暗心思,他又比违背人伦的李承夷好了多少。   接下里的一切发生的极为迅速。谈话,联合,做局,假旨。短短几日,京城的局势便完全翻了个天。   沈临微以强势的手段推李承夷上位,自己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终是为殿下平了反。   殿下心怀天下,关心黎民百姓,于是沈临微也尽全力完成着殿下的遗愿,即使他心里清楚自己早就烂透了。   李承夷不算个仁义的帝王,他暴虐易怒,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但那又如何?沈临微不在意,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   他终究跟不上殿下的脚步。谁又能呢?   外人眼中的他是人人爱戴的好官,只是私下里性子冷了些。沈临微乐意营造这样的假象,他总是幻想着,若是殿下有一天下凡来看,不至于会失望。   京城中总有流言,说丞相心中有个早亡的心上人,所以才这般年纪未曾婚配。   此言不虚,他确实有个早亡的心上人。遇见过那个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李承夷自然也是如此。每次老臣们进谏要帝王纳妃,沈临微就会默默后退一步,不参与任何讨论。他知道李承夷不可能纳妃,死谏的结果不过是金銮殿上多一个老臣的血,没什么可谓。   后来死了几个老臣,争议着要纳妃的声音也渐渐小了,这几年几乎不曾有提起过。   沈临微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下去,抱着对一个早亡人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最后老死在这个偌大又微小的京城。   直到他看见那个与殿下如此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辈。   沈临微一时间僵住了。   同样的剑眉星目,同样的霁月光风,就像是沈临微还是贵公子的时候,遥遥相望殿下那一眼。   “殿下?”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指尖颤抖得不成样子。   江言只乱了一秒,很快就神态自若,笑道:“这位大人莫不是也把晚辈认作了先太子殿下?能有几分像殿下是晚辈的福分。”   沈临微回过神。   眼前人自然不可能是殿下。   浑身各路颜色都混杂着的衣裳,满腰的玉玩配饰,鬓间还簪了束花。殿下素来戒奢行俭,这个鲁莽晚辈怎么能够与殿下相提并论。   沈临微为自己一时的愣神感到懊悔,但面对着这张脸却又做不出冷脸的神情。只好转过头,冷声道:“你是谁家的子弟,如此不懂礼数?”   然而一刹那过于膨胀的思念让他无法抑制地在脑中描摹殿下的眉眼,呼吸也紧促了几分。   江言随随便便地扯了个礼,作出毫不在乎的模样:“晚辈是冀州江家的子弟,不知大人们在此议事,这便退下了。”   说罢,不待沈临微有所反应,就迅速向外走去。   沈临微下意识喊住他,然而片刻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像是被附魂之人的突然清醒,沈临微指尖一顿。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在透过这个小辈看殿下吗?他在把这个无礼又纨绔的小辈当做殿下?   这是对殿下的侮辱。   他摆了摆手,低声道:“算了,你走罢。”   江言看他一眼,马不停蹄地走掉了。留长宁侯在原地震惊。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首先儿子交的不三不四的朋友竟冲撞了沈大人,这可是掉脑袋的罪过;其次……   那个先太子,是说的那位惊才艳艳的人物吧。   只要是见过先太子的,谁又能忘记呢?   长宁侯在看见江言的时候,也不自觉晃了神。像,太像了,难怪沈大人这样冷静的人也有失态的时候。   但那不可能会是先太子殿下。   这个道理,长宁侯懂,沈大人不可能不懂。   先太子殿下,在京城几乎已经是个禁忌般的存在。那年□□,多少人在那场宫变中丧失了性命。   最后第一件事却是为先太子平反。   所有参与所谓先太子谋逆一事的人,赐死的赐死,流放的流放,陛下与沈大人手段毒辣得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自此之后,就没人再敢提先太子的名讳了。   记得有一次宫宴,一个老臣不过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某个弹琴的乐师有几分先太子神韵,陛下就直接拔剑砍下了他的头。   那时候长宁侯就坐在不远处,看着陛下通红的眼眶,紧张的不敢动弹,生怕陛下的剑下一刻就在自己身上了。   哎,可惜先太子这样的神仙人物,最后却无人敢谈论,无人敢说起,真叫人叹惜。   “沈大人?”他颤颤巍巍喊了一声,看沈临微手撑在案台上半天没动静。   “要不,我让小儿说教这小辈一番?如此不懂礼数,实在……”   “不必。”沈临微揉揉眉心,“一个晚辈而已。” 第44章 古代3   江映又看一眼自家乖乖巧巧靠在椅子上睡觉的弟弟。   怎么看也跟属下口中到处惹事挑衅的纨绔公子毫无干系。   这几日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沈大人都开始有意无意地瞥他一眼,江映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直到沈大人状似无意地问起小言。   难道小言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把这位沈大人也惹到了?   江映复叹口气。   “哥哥,”江言忍不住睁开眼,“一会的功夫叹了几次气了。”   江映想着,若是小言做了什么能惹到沈大人的事,是一定得当面道个歉的。   “小言,明日宫中有个宴席,百官都会参加,你陪我一起去。”他故意作出严厉的模样,语气不容拒绝。   江言只好应了下来。   这宴会办在宫中,本是传统的帝王与后宫众嫔妃设宴的日子,只是因为李承夷始终后宫空设,便该做了众臣之宴。   反正就是坐在宫殿的最外围喝喝小酒,江言就没有费心准备他的五颜六色式穿搭,只随意找了件大红色的袍子披上。   却见江映眼神极亮,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江言看了看自己,没什么问题啊。   小言没有穿平日里最喜欢的各路颜色混杂的衣裳,而是只套了件大红色外袍。江映不知道怎么形容心底的那种感觉,他甚至觉得有些热泪盈眶。   红色的外袍极为修身,勾勒出眼前人略细的腰线。疏朗的眉眼在红衣的映衬下更具张力,几乎要将人的魂魄吸入。   这样的人站在你面前,你似乎不自觉就会想到铮铮风骨一词。   “小言,”江映欣慰道,“哥不是说你平时穿的不好看,只是今天这样就特别好。”   “是吗?”江言眨眨眼,“我觉得今天穿的太素了些,定是不好看的。哥哥不必安慰我。”   眼看江映还要说什么,江言忙推着他出去,“宴会就要开始了吧?我们快些去,别迟了。”   其实江言还真的挺喜欢这种各路颜色混杂的衣服的。   很有生命力的感觉。处在虚幻的时空太久,江言享受这种生命力。   让他知道自己还真真切切地活着。   江府离皇宫不算远,乘马车不过半刻钟便到了。   殿中坐了大半的人,只几个重要的大人物还没出场。江映虽说因为三元及第的身份与殷实的家世风头无二,但按照官阶,坐席还是安排在了宫殿的最外围。   本以为没什么人打扰,自己可以静静地品尝宫中的美酒,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江言若有所觉地朝旁边看去。   原来是裴小公子。那次自己不辞而别,想必他心中还在记仇?   江言遥遥举起酒杯,朝裴玄安晃了晃。   裴玄安被江言嘴角的笑意晃了神,不自觉地避开目光。他本来想着兴师问罪,江言这一笑,他一下就忘了自己本准备做什么了。   “裴小公子今日的衣裳甚是好看。”   “是,是吗?”裴玄安愣愣地答道,很快又皱起眉头,“大男人怎么能说好看?”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今天自己的穿着,才想起方才离府时鬼使神差套上了一件红紫色的外褂。   果然这人喜欢这种颜色。   裴玄安嘴角微微翘起,似乎要说什么,但被太监尖利的声音打断。   “陛—下—驾—到—”   百官纷纷起身,恭敬行礼。   一身凌厉之气的帝王踏着众人的拜谒声负手而入,凤目微挑,眼眸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张牙舞爪的蟒纹更增一分天家威仪,行动间冠冕上的珠帘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莫名叫人心生畏惧。   只是他紧皱的眉头,眉间的狠戾,昭示着这位帝王绝非什么良善之辈,而是谈笑间可夺人性命之人。   从群臣的态度也可见一斑。江言可以看见,在帝王走到跟前的时候,自己前面跪着的老臣微微颤抖的身影,显然是对这位帝王怕到了极致。   江言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上次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的这个小皇侄还拼了命违抗旨意要来地牢里救他出去,不过最终只是见了他最后一面。   那时候,小夷还是满脸挂着泪水,完全不懂得掩藏情绪的小人,转眼间就成了众人敬畏恐惧的帝王了。   反倒是自己现在小了他十来岁。   江言隐晦地藏住了自己打量的神色,埋下头,混在众臣之间。   李承夷终于面无表情地行至龙椅之上,挥了挥手。   太监会意,尖声道:“开—宴——”   周围这才响起了丝竹之声,悠扬的旋律打破了因为帝王的到来而显得死寂的氛围。   裴玄安若有所思道:“你似乎在躲着陛下?”   江言的手一抖。   “很明显吗?”   “那倒没有,毕竟是个人都会躲着陛下。不给我以为你会喜欢陛下龙袍的颜色呢。”最后一句是压低了声音,贴在江言的耳边说的。   江言手里的酒都快洒出来了。   他觉得跟裴小公子坐在一起,自己在完成任务身死之前就可以先一步因为谋逆之罪而死。   “我出去走走,这里面太闷了。”江言没有给裴玄安反应的机会,立刻端着酒杯出了宫殿。宫殿中多的是人来人往,无人在意宫殿外围一个小官家属的离开。   江言不敢离开太远,只是随便在旁边寻了处亭子坐下。   吹着凉风,酒便也醒了大半。   另一边   一直未曾停歇的丝竹乐声吵的李承夷心中烦闷,眼前舞女飘飞的水袖更是叫他眉头紧皱。   李承夷向来我行我素,索性直接起身从后门出去。   某种奇怪的直觉驱使着他来到凉亭,李承夷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凉亭中人的背影。   一身红衣勾勒出身线,如墨的青丝被高高竖起,显然方方及冠,是个年轻小辈。   然而下一刻,那人无意间侧过头,露出了一张侧脸。   过于熟悉的眉眼将李承夷定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叫嚣,但身子却无从动弹。   这眉眼在梦中出现过千次万次,李承夷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第45章 古代世界4   大太监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的时候。   自打陛下即位,他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陛下向来是叫人看不懂情绪,即跟了陛下快要十年,苏源吉依旧读不懂陛下。   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唯一几次情绪外泄的时候,都是因为有人诋毁先太子。   苏源吉现在都无法忘记,那时候陛下手中紧紧抓着剑柄,剑尖还在往下淌着血。年轻的帝王双目猩红,眸中的盛怒让人不敢有丝毫动作。   后来苏源吉慢慢地猜到,陛下心中,怕是对这位霁月风光的先太子殿下有什么有违人伦的念头。   即使是杀红了眼睛的时候,苏源吉也没见过陛下如此失态。瞳孔猛缩,指尖颤抖的不成样子,没有丝毫帝王态势,几乎是踉跄着往前。   “太子……殿下?”苏源吉听到陛下极小声的低语,丝毫是怕惊扰了梦中的人物一般。   苏源吉心中一颤,忙抬眼看去。   凉亭处果真坐着一人,远远看着便是丰神俊朗,再细细一看,这侧脸竟是与先太子有九分相似。   那唯一的一分不似,全来自于这人实在太过年轻。一头青丝被玉冠高高束起,正是在京城年轻公子哥中流行的。   苏源吉眉头一皱,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陛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几步,似乎想要触碰那人。   “陛下当心!”苏源吉忙跟上去,虚扶着李承夷,防止他踉跄间直接摔下去。   凉亭中的人被他的动静惊住,转身来看。看见李承夷的一刻,似乎愣了愣神,眼底飞快闪过不明的情绪。   看到正脸的一刻,饶是苏源吉也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像,实在是太像了。   简直与先太子年轻的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草民见过陛下。”江言回过神,立刻跪倒在地上行礼。   李承夷似乎慌张地要扶他起来,江言却跪在原地没动。   “陛下想必是将草民错认成了先太子殿下,”江言顿了顿,抬头看着李承夷恍惚的眼睛,“草民不敢冒充先太子,陛下明鉴。”   良久的沉默。   陛下激动的神色似乎慢慢转凉,再到面无表情,一点点恢复成苏源吉所熟悉的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狠戾帝王。   沉默长久到苏源吉心底泛起了嘀咕,才见陛下猛地上前一步。   下一刻,他直直抓住江言的脖颈。   眼神凌厉,指尖显然在不断收紧。   “说,你是谁派来的?沈临微?还是吴国人?”   江言知道怎么挣脱开来,但身为草包纨绔的他不应该知道这些。所以他只是任由李承夷的指尖愈发收紧,强压住自己下意识反抗的肌肉意识。   脖颈间的力越施越大,大到江言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   李承夷看着那双眼神深处无波无澜的双眸,不知怎么心中一颤,猛地松开了手掌。   江言脱力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个不停。眼尾因为剧烈的咳嗽显现出几分红晕。   李承夷莫名觉得那脖子上明显的青痕很刺眼。   他握紧了指尖,压抑住自己想要冲上去抱住地上人的冲动,挥袖转身。   “苏源吉,”他背对着江言冷声道,“把他押下去。三天之内,朕要知道他所有的底细。”   “嗻——”苏源吉忙躬身行礼。   ……   小江公子的身份没什么可查的。   苏源吉很快就掌握了小江公子的全部信息,清清白白毫无错漏。   苏源吉给江映江大人通了个口信,没说什么多的,只说陛下觉得小江公子聪慧,留在宫中陪他几日。   但陛下这几日显然心不在焉,经常做着做着事情就开始莫名其妙出神。   作为跟在陛下身边十多年的老人,苏源吉觉得自己有必要为陛下排忧解难。   小江公子被他安排在一处偏僻的宫殿。本来按照陛下的意思应该是关在暗牢之中,只不过苏源吉自作主张换了安排。   苏源吉进屋的时候,江言正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喝茶。   “小江公子,”他讪笑着靠前,躬了躬身子,“您近来住的可好?”   江言低头继续喝他的茶,并不回话。   苏源吉只好开门见山道:“小江公子,我也不瞒着你了。陛下对先太子,呃,是极其的后辈仰慕之情。老奴想,小江公子不妨学一些先太子的音容气度,或许陛下他一高兴……”   江言被茶水猛地呛了一口。   苏源吉只好闭嘴不言。   江言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来,看着苏源吉显得极为正经的神色,显然不是在说笑。   “先太子已故去多年,”江言蹙着眉,“陛下为何还沉溺在往事中不肯忘怀?”   “况且先太子与陛下的关系也并未亲近到这个地步吧,不过是叔侄……”   “小江公子!慎言!”苏源吉却急急忙忙看了四周。   敢说陛下与先太子的关系并不亲近,这位小江公子怕是没这么多条命给陛下杀的。   然而陛下对先太子的禁忌之情自然是他必须死死守住的秘密,苏源吉只道:“先太子神仙人物,陛下心中景仰有什么不对?小江公子还是不要这么多问题了,老奴这番前来可不是寻求您意见的。”   他招呼身后的太监上前,托盘上放着一件青色的衣衫。江言看了几眼,认出那是他当太子的时候最常穿的便服之一。   江言的嘴角抽了抽,半晌没说话。   “小江公子,”苏源吉压低了声音,“不要叫小的为难。您也不希望令兄因为您的事受牵连吧?”   江言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眼神中看不出情绪。   苏源吉强压下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壮着胆子继续道:“这还有本册子,是老奴亲自誊抄。小江公子多看看。”   说罢,他招招手。另一个太监躬身过来,恭恭敬敬将一本小册子摆在了江言面前的小案上。   “老奴晚些再来,希望小江公子多为令兄着想。”   等苏源吉带着人退出了宫殿,江言才状似随意地翻开小案上的册子。   ——   (皇叔喜甜,十三街桃花酥乃最爱,长宁街四色酥糖次之。切记,他不喜酸,最厌酸枣之类,山楂蜜饯皆不喜。   当归酒不喜,琼花露爱之。   糯米凉糕,芸豆卷,椰子盏,白面丝糕,可。   他不喜欢苦,茶亦需甜。   ……)   不知怎的,江言看着这些字眼,脑子里却浮现了一些久远的画面。   那时候李承夷还没及冠,每日的餐食是一定要来东宫吃的。来了却也不放肆吃,就看着江言慢吞吞进食。   等江言问他为什么不吃,李承夷就笑着道秀色可餐,他已经饱了。   没想到暗地里全在记他多夹了哪个菜几口,吃了哪个糕点表情有些不同了。   仅仅是关于吃食,就记了满满的几页,每一字一句都是在实践中得来的。   没想到小夷对自己这样上心。   江言潜意识里觉得这上心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对兄长辈的景仰,但念头只是飞快闪过,来不及抓住。   他继续看下去。   (皇叔爱海棠花,石榴花,虞美人,蜀葵,栀子花皆可,不喜绿梅,桂花,石楠花。   ……   (腰间所佩为江南产雪洛琉璃佩,偶尔换龙州青玉佩,喜剔透质感,通体冰凉物什。   ……   (殿内常燃沉香,偶有印香,皆为上乘。只是香不可过重,否则眉头紧锁。   ……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江言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小细节,但细细想来又有迹可循。   一整本小册子,不厌其烦地记录了他所有生活习性。江言这才恍然惊觉,自己那些年在京城总觉得过得舒坦,并非全因为自己身居高位。   而是有人在暗地里悄悄为他安排好了所有的琐事。   他眉心微动,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索性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看最后写的什么。   是苏源吉誊抄的字,很工整的落在最后一页,没有丝毫情绪。   江言却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最后一页只有三个字,写着:   他怕黑。   江言确实是怕黑的。   因为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江言最怕某种虚无的存在。他害怕长时间的黑暗,害怕只有一个人的地方。   李承夷会知道,是因为他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那时候江言已经在地牢里待了几天。平日里不曾有丝毫乱过的衣衫,此刻也显得脏乱不堪。凌乱的发丝搭在身上,低垂的眼眸显出几分颓丧。   皇帝心知自己理亏,不敢来见江言,却也不让别人来见。江言完全是一个人在黑暗的地牢里坐了五天。   只有偶尔从外面递进来的饭菜交代着时间的流逝。   说实话,江言不喜欢这种死法。   他最讨厌黑暗,黑暗总是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存在。   或者说,他惧怕黑暗。   第六天的时候,江言才恍惚听见地牢口有人喧哗的声音,夹杂着刀剑碰撞发出的刺耳鸣响。   他有些恍惚,又有些期待地看着。   李承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那个霁月风光的人,从来如神仙般叫人不敢靠近,此刻却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拷着,无力地靠在肮脏的墙上。   凌乱的发丝不减他半分俊朗,纵使是身处这样的境地之中,他的脊梁依旧是挺直的,反倒更叫李承夷心中一哽。   许是没适应外来的光亮,他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眯着眼睛。   李承夷颤抖着走过去。   “小夷,”他皱着眉头,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喜欢黑。”   这三个字,李承夷写的时候力气已经完全透过纸背。   每一笔似乎都要花光他所有的力气。   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李承夷已经的手掌已经被死死按住的指尖压出来血迹。   写下这三个字的那天,正是李承夷的即位大典。 第46章 古代世界5   晚些的时候,苏源吉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回到了安排江言住的偏殿中。   小江公子并未换上那件青衫,仍旧着入宫时的红袍。此刻正倚靠在窗边,手中拿着他抄的小册。   慵懒下来的时候,小江公子完全是先太子的翻版,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苏源吉也忍不住愣了愣。   苏源吉更年轻些的时候是见过先太子的。那样的人,无论是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在心里记一辈子吧。   着实是像,就是亲儿子也没这么像的吧。   有这样貌在,其实那衣服穿与不穿也无所谓了。   “小江公子,跟咱家走吧?”苏源吉恭恭敬敬地过去,请人到了陛下所在的起居殿。   苏源吉特意将江言的寝殿安排得离宫中心甚远,以防陛下责问起来为何没有将人投入地牢。   江言这一路走来,倒是看到了许多太监奴婢,只是一个个看着都惶恐不安。遇着人了就埋头行礼,不敢有丝毫张望的模样,显然是平日里怕到了极致。   还没走到殿中,先听到一声巨大的声响,似乎是什么重物被狠狠踢倒在了地上。苏源吉心中一惊,赶忙低眉顺眼的进去。   李承夷正一脸怒意地站在寝殿中间,身前跪满了不住颤抖着的奴婢。   帝王的指尖微微颤抖,显然愤怒到了极致。旁边躺倒着桌案和一堆摔碎在地上的东西。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一柄没有剑鞘的剑身,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血顺着手掌握住的地方一点点往下滴。   “谁许你们动这柄剑的?”   他寒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人。   “朕说过,任何人都不可以碰它!”   李承夷双目充血,显得异常狠戾,带着几分病态的痴狂。   他狠狠一脚揣在了离他最近的太监身上,那小太监被踹翻在地,又立刻爬起来,颤颤巍巍地埋头跪在地上,身子抖个不行,几乎快要休克过去。   苏源吉暗道不好。   这些新来的下人忘了提点,定是私自擦拭了先太子留下的剑身。   只是陛下正是盛怒,他自然也不会这么没眼力见的叫陛下留下这太监的性命。   算了,左右不过是个太监罢,往后多给他家人稍些银钱也便是了。   “陛下若是为了这剑杀人,可是先太子的罪过了。”却听见有人朗声道。   谁能这么大胆,敢直接劝陛下,还毫不避讳地搬出先太子?   苏源吉用余光探去,果然见江言不知何时进入了殿中,此刻正站在殿门处,显然是看明白了眼前发生了什么。   然而苏源吉一时脑中短路,竟未想到小江公子怎么会知道那是先太子的佩剑,只是心中暗暗担心:小江公子这一出头,恐怕有可能闹得性命难保。   到时候,又该怎么跟江映江大人解释呢?   李承夷怒极反笑,笑声叫人不寒而栗。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剑珍重地放在怀中,用绣着龙纹的袖子轻轻擦拭着,像是在对待什么绝世珍宝。   等擦干净了剑上的血迹,他才冷冷抬眸看这不知死活之人。   然而苏源吉埋着头,半晌没听到什么动静。   他暗暗用余光扫了一眼。   陛下的神色隐藏在黑暗里,神色有些恍惚,看不太分明。只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出现在殿门的人。   江言逆光站在门边,眉头微微皱着。李承夷心中竟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将那人眉间的褶皱抚平。   可是下一刻,江言却避开李承夷的视线,弯腰准备下跪。   李承夷一愣,心下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朕不准你跪!”   但江言依旧跪在了地上,脊背挺直,抬头看他。   “陛下不准草民下跪,是因为先太子吗?陛下,斯人已逝,您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闭嘴!”   李承夷随手抓起手边的一个玉制的杯子摔过去,力道极大,一片碎片直直擦过江言的额头,划出一道血痕。   向来是喜怒不幸于色的帝王此刻气得全身发抖,眸中的盛怒叫人不敢对视。   江言于是垂下眸,不再多说,只是看着也不像认错的模样。   殿中陷入一片死寂,明明跪满了人,却似乎听不到丝毫声响。   李承夷半晌才恢复了平静。   刚刚的怒气渐消,他才意识到自己又魔怔了。   眼前人不是太子殿下,只是江家的一个小辈。今日早朝的时候,江映还特地担忧地问了自己,小弟是不是烦了什么错事。   李承夷当时心中很乱,没有理会他,只让苏源吉自行去解释。   其实江言说的没什么错,自己确实在自欺欺人。殿下已经不在了,死在了那个黑暗肮脏的地牢,死前穿着破烂的囚衣,没有任何人陪着,满心的冤屈无处申诉。   他亲手将殿下下葬,不可能再回来。   一厢情愿地保留着那人留下的痕迹,不过是在欺骗自己。   帝王没再多说,只是颓唐地转过身,一瞬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背影中尽显落寞。   他怀中还紧紧抱着那剑,身后是跪了一地的奴仆,和满殿的狼藉。   “都下去吧。”陛下缓慢地坐在椅子上,神色疲惫。   苏源吉这才敢起身,打着眼神让那些幸运地逃过一劫的奴仆们立刻退下。   江言也慢慢起身告退,跟在苏源吉身后出去了。   偌大的宫殿顷刻间便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   李承夷抚摸着手中的剑柄,记忆中殿下舞剑的模样却怎么也看不清。   仿佛是某个瞬间,他的所有回忆里,殿下的面目都开始模糊不清。   是殿下对他太失望,不愿意活在他的记忆里吗?   轻生的念头是突然之间产生的,或许也并非突然之间。李承夷只是温柔地抚摸着殿下生前最爱的剑,莫名就想在脖子上用这剑抹一刀。   他的血会混在这柄剑上,或许没人敢擦拭。自己就有一点机会,离那人再近一点了。   死了的后果会是如何?大抵沈临微会随便在皇族中选一个傀儡,再过几个月便不会有人再谈论他。   独坐在龙椅上的帝王,神色中是暗藏的疯狂。他毫不犹豫地举起剑,没有丝毫停顿地往自己胸膛刺去。   然而下一刻,暗处飞来的玉佩猛地打掉了剑身。剑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在做什么?!”   江言站在殿门口,似乎在生气。李承夷仿佛看到了那个人,面对着自己可笑的行径。   他为什么要发怒呢,李承夷恍惚着想。   江言几步进来。   “草民竟是不知,我朝的君王竟是这样的不堪。随随便便就觅死觅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这样做,就没想过先太子的在天之灵会如何寒心吗?先太子毕竟对陛下寄与厚望,临死前最后托愿的也是陛下,陛下便这样放弃了先太子的遗愿?”   李承夷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人说着什么,实际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看着这人熟悉的眉眼,紧皱的眉头,一张一合的薄唇,眸中的薄怒,竟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   这冲动完全是潜意识里的,因为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眼前的人不可能是殿下。   可究竟有没有把眼前人当作殿下的影子,或是其他的什么,李承夷不想管了。   他都准备去死了,临死前不能随心所欲放纵一次吗?   李承夷只知道自己心中的声音在叫嚣着,疯狂地鼓动着,像是什么心魔在占据自己的全部心神一般。   他想要沉沦。   坐在龙椅上神色莫名的帝王猛地站起身,在江言迷茫的眼神中狠狠咬上那略显苍白的薄唇。   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野兽在倾占阵地。   他像是想在这吻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占据每一寸空隙,不给身前人留下喘息的机会。发烫的舌尖极力与身前人做着纠缠,想要他与自己一起沉沦在无边的深渊中。   江言先是完全愣住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本该立刻推开这人,但空气中弥漫的某种荷尔蒙与所剩无几的氧气似乎扰乱了他的理智。脑袋在一片混沌里,他狠狠地回吻了回去,完全是在跟人抢夺阵地。   没有任何温情的意味,反而像是打仗。两只困兽都在狭小的空间里做着毫无意义的挣扎,挤净每一寸余留的空气,叫心中的郁气在疯狂的索吻中消弭。   许久,两人才力竭地松开。江言粗喘着气,感受到舌根的发麻与唇角的刺痛,脑中才慢慢恢复了清明。   他恍然想到,小夷会这么做,必然不是因为江家的小公子江言,而是因为他的太子皇叔。   是他父亲的亲弟弟,他的亲叔叔。   大逆不道的禁忌之情。   脑中许多的疑惑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包括那过于细致的小册,过度的在意与眼神中某种江言并不太陌生的情绪。   江言眸中不复冷静,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李承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却看见眼前人神色猛地一怔。   江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作为一个草民,即使再激动,他也不可能脱口而出帝王幼时取的名来。   那是只有长辈会称呼的名字。 第47章 古代世界6   李承夷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口型分明是“殿下”二字。   江言心下暗道不好,立刻后退一步,屈膝跪在地上。   “陛下恕罪,草民一时昏了头,竟直呼陛下名讳。”   李承夷依旧是神色怔怔,没有回话。   江言硬着头皮继续道:“草民会知道陛下名讳,实是因爱读先太子的文章。先太子文章中常常出现……”   李承夷恍若未闻,只是眸中通红一片,紧紧盯着他。   原来上天也会怜悯无德的帝王。   在记忆里思念了无数次的人此刻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怎么可能不是殿下呢?   心底的强烈震鸣似乎隔绝了外部的一切声音。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只有眼前人是唯一可以解救他的浮木。   一时的巨大喜悦让他忘了自己刚刚对着眼前人展现了怎么禁忌的情感,满心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殿下……”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只是晦涩难辨。   李承夷踉跄几步,想要走到江言身前。   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喧哗声,隐约听见苏源吉的大喊:“江大人!您得通报了才能进去!您是要造反吗?”   “滚开!”江映怒吼一声,用力推开苏源吉。   再一转眼,人已经来到了殿门处,人未见声已至:“陛下!臣弟不知犯了何事,若是……”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了眼前的场景。   小言跪在地上,脚边是一柄掉落在地的剑,背对着自己看不清神情。   陛下显然气得双目通红,似乎还受了伤,显得有些踉跄。   江映:!   小言要弑君?!   脑袋都还没反应过来,江映的身子已经先一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陛下!这必然是个误会!小言是臣看着长大的,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怎么可能作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其中必然有天大的误会啊陛下!”   事实上江言在他们县城是出了名的纨绔,除了张脸一无是处。所谓连只蚂蚁都不敢踩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江言:……   江映把头死死地埋在地上,半晌没听见陛下的应答。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小心看一眼陛下的表情。   然而陛下的神色竟是十分……温和。   温和地叫江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似乎还有些熟悉。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呢?   江映茫然地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终于想到了这种眼神的出处。   活脱脱就是那些在县城的时候对小言死缠烂打的女子们看自己的眼神。   准岳哥的眼神!   江映浑身猛地一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一时联想到苏源吉欲言又止的神色,显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自己如何追问却又不说。江映问是不是小言干了什么错事,也只道令公子什么事也没犯,就是陛下赏识所以多留了几日。   自己的小弟他还不清楚吗?小言要是有能让陛下赏识到这个地步的能力,也不至于家里塞了无数的银钱也没把人混成个举人了。   而现在,小言都对陛下刀剑相向了,陛下居然并无怒色?   江映明白了。   必然是陛下被他家小言迷住了心神,毕竟小言是这样丰神俊朗。陛下想对小言做什么不可理喻的事,小言一怒之下就拔了剑。   !   江映猛地抬头,看着陛下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   老牛吃嫩草,呸,也不看看自己今年几何了。陛下比他都年长了几岁吧,该大了小言一轮了。   实则李承夷今年刚刚三十,正是而立的年纪,绝算不上老。只是江言太年轻,来京城之前方方弱冠,这才大了些许岁数。   此刻立于庭前的帝王长身玉立,矜贵淡漠,浑身带着常年身居高位的压制性的帝王气场。   但在江映的眼里,陛下眼角增添了几分年长者魅力的细纹就是陛下老男人最好的解释。   该死,他一定要将小言带出去,然后给小言张罗婚事。陛下自己不娶妃叫天下人议论也就罢了,休想搭上他们小言。   长兄如父,小言打小就没了父母,终身大事自然是自己做主。   “江卿,”李承夷下意识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小江公子并未有弑君,相反倒是救驾有功。江卿不必惊慌。”   殿下或许是不愿意自己暴露他的身份的。   李承夷压抑住自己想要立刻冲到江言面前扶他起来的冲动,指尖绷紧,尽力作出帝王的常态。   “陛下,”江映大着胆子道,“既然如此,可否让微臣带小言一同回府。小言性子野,在皇宫中恐生事端。”   李承夷下意识看了江言一眼,江言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但态度已经明显了。   他将手上的扳指转了一圈又一圈,低声道:“那便如爱卿所言吧……”   他的脑子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才想到殿下现在心中该是如何的恼怒。   先是自己毫无责任感的想要了却生命,忘了殿下这么多年的不厌其烦的教导,然后又暴露了他隐藏多年的秘密。   殿下必然觉得不可置信,甚至于恶心吧?   两个男人,还是亲叔侄,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李承夷意识到现在的境地,脸色一霎间变得苍白,几乎要站立不住。他不敢强行留住江言,只能看着江映谢恩后带着人扬长而去。   怎么办?   殿下知道了。   他该怎么办?   ————   江映两人上了他来时的那辆马车。   一路上,江映不停地偷偷打量江言的脸,却见他只是神色恍惚地思量着什么,心中气愤更甚。   陛下也实在欺人太甚,看把小言都吓到了。   江映更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戳到了小言的伤心处,只是小心翼翼自以为隐蔽地盯着江言的动作。   马车上一时静默。   马蹄声忽地停下,将江映惊了一下。   “怎么了?”江映掀开帘子问外面的马夫。   “是沈大人的车架,小人怕有所冲撞,不敢上前。”   沈大人啊……   沈临微在京城中的地位几乎于帝王一致,他手中的权力足以覆灭整个紫禁城。若是沈临微愿意,他甚至可以让这个王朝改名换姓。   江映探头望去。   两匹马一看便是上等的宝马,高大威猛。后面的马车繁贵富丽,车表上装饰着金制的镂空纹饰,整个马车都显现出高人一等的意味,一看便知里面坐的不是常人。   江映皱起了眉头立刻松开了,“沈大人啊,那边在边上等等好了。”   他又转身对江言道:“小言,没什么大事。等等就好。”   马蹄声不断地靠近了,江映静静地等着沈临微的车架过去。然而马蹄声在离他们最近的时刻却停下了。   江映心中一突,掀开车帘往外面望去。   沈临微的马车果然停在旁边,没再往前。   这是怎么了?   “下官见过沈大人。”他有些紧张地向着车架中的人问好。   这辈子所有紧张都在今天一天体验完了。   沈临微并没有掀开帘子,有着金丝雕琢的昂贵车帘挡住了江映观察他神色的途径,江映只能慢慢地等待里面的动静。   “江大人,”江映听见沈临微有些阴沉的声音,与往日在朝堂中一派温和的模样完全不同。   “请你转告令公子,就凭着一张相似的脸,不要妄想做那个人的影子。”   李承夷将江言留在宫中留了几日,想必是将此人当作殿下的替身了。   真是恶心。   殿下是谁人能比的吗?   沈临微冷笑一声,声音中的警告意味叫人不寒而栗。   “他不配。”   江映茫然地听着,刚想要再问一句,马蹄声又响起来,只留给他一个绝尘而去的背影。   什么影子,什么相似的脸?   先不管这些,他凭什么这样辱骂小言?以为自己不知道那些年的秘事吗,不过是个没了根的阉人,趾高气昂成那样。   呸!   江映对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淬了一口,这才叫马夫起轿。   他看向小言,却看见小言眼中泪光闪闪,竟是委屈极了的模样。   小言在县城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来了京城就算缩了尾巴也大小是个纨绔,何时有如此委屈的模样?   江映心都要碎了,他赶忙关上了车帘,对着江言柔声道:“小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该死的皇帝,该死的沈临微,怎么都逮着他家小言欺负。小言才来了京城几日啊,那些在县城里闹得个鸡飞狗跳的手段都还没使出来呢。   江言抿了抿唇,只是摇着头不说话,避开了江映的眼神。   “方才沈临微说的什么影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江映的声音更是放缓,生怕江言觉得自己在质问。   “哥哥,”江言终于抬眼对上江映的眼睛,眸中隐约有水光闪烁,“你能别问了吗?我……”   “好好好,哥不问了。小言不愿意说,哥不问就是了。”江映看着小言的模样,心都要碎了,哪还有追问的念头。   “哥哥,我们回府吧。”江言叹口气,掀开帘子望向车外。   好好好,回府。回府后他就要看看这京城中贵女们的身世画像,必得给小言张罗个亲事才是。小言前些天也及了冠,是该婚配的年纪了。 第48章 古代世界7   京城中那个五品官侍郎的江大人,近来忙着替他那小弟说媒。   这位江大人本就是江南的大户人家,又连中三元风光无限,前途是一片大好;更何况小江公子也是一表人才,能结上亲家自然再好不过。   以至于江家的门槛近来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江映却并不如众人想象中的那般春风得意。   每日例行的朝会几乎成了江映的噩梦。一面是陛下面无表情状似无意的凝视,一面是沈大人冷到掉冰渣子的偶尔一瞥。   前几日江映每次朝会结束后,还会与众位大臣们一起慢慢走回去,现在只要是一下朝,就马不停蹄地立刻走。   江映最近忙的是脚不沾地。小言这几日看着似乎心情难受,他便也没让小言知道自己在张罗婚事的事,全是一个人里里外外的忙活。   好不容易挑出了几个年龄家世才貌都合适的女子,江映取了媒婆送来的画像,准备跟小言好好聊聊这终身大事。   人还没走到宅院,先看见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跑来,一幅魂都没了的模样。   江映皱眉:“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下人半天喘匀了气,道:“大人,是陛下。陛下来了!”   陛下?   江映手中拿着画像的手莫名一抖。   陛下来做什么。   帝王向来不随意来臣子的府邸,亲自前往必然是无上的恩宠。江府能得帝王青睐,本是明耀门楣的好事,江映却心中慌张。   “陛下驾到——”   不等江映有所反应,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已经直接负手走了进来。   平日高高坐在金銮殿上看不清面容的帝王,此刻就活生生站在眼前。薄唇,凤目,是极薄情的面相,浑身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压叫人膝盖不自觉就弯曲,不敢有丝毫造次。   庭院中一时间跪满了黑压压的一片。   江映忙不迭跪下行礼。   等江映起身,帝王才慢条斯理道:“江爱卿,朕突临贵府,不会唐突吧?”   “自然不会,”江映干笑了两声,“陛下能来鄙府,微臣心中实在是欢喜。”   帝王但笑不语。   两人一前一后说着话来到了正厅,只是话语间没一句话扯到了正事上,全是些无用的废话。   江映心中焦急:陛下果然不是为正事而来,想必是为了小言?   皇宫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小言若是陷进去,怕是骨头都剩不下一点。亏他以前还觉得陛下虽说性情残暴了些,但在用人治国上还算贤明,现在看来竟是大谬。   “江卿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帝王突然发问。   江映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手中,是媒婆和他精心挑选出的画像。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陛下有所不知,”江映躬了躬身,“微臣家中小弟已是到了婚配的年纪,家中老母亦是日日盼着抱上孙子。这些是京中贵女的画像,正要拿去给小弟瞧上一瞧的。”   帝王的眸色沉了沉,看不出喜怒。   “哦,是吗?”他似笑非笑,“江卿这个做兄长的不也未曾婚配?”   “臣此生既已许国,便不再耽于男女之情。”江映正色道。   帝王只是轻笑一声,江映却莫名觉得全身发冷。   “不如朕与江卿一同前去吧,朕也可以为江公子瞧瞧。”   江映咬咬牙,“陛下能去,是小言的福分。”   两人转了个向,就往江言的院子里去了。   只是还没到半路,忽见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地跑来,看见帝王也在此处,犹犹豫豫地站在外围不敢靠近。   李承夷仿佛是早有预料,唇角微勾,反倒招了招手,唤江家那小厮过来。   小厮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先行了礼,才急忙对江映道:“大人!您在尚书院的书房走水了,那些卷宗烧的不成样子,您快去看看吧!”   江映心中一惊,怎会如此凑巧?   帝王眉头一挑,很自然地接下话:“哦?竟有此事?江卿,那些卷宗可不是小事,江卿还是去看一眼的好。”   “至于江小公子的事,朕倒是可以代劳。”   江映心中再是狐疑,也无法继续待下去了,只好顺了李承夷的话,将手中抱着的画像递给帝王身边跟着的侍卫。   “那便劳烦陛下了,臣且告退。”   李承夷轻轻鄂首,江映的身影便火急火燎地消失了。等江映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眼前,帝王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下来,很快变得极度的冷漠。   那双叫人看不透的瞳孔里,隐藏着深深的暴虐。   他似乎是随手接过侍卫手中的一沓画像,草草翻了几张。全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女儿,才华样貌俱是上乘。   帝王冷笑一声,握住画像的指尖渐渐收紧。   “烧了吧。”他将画像丢回给侍卫。   帝王继续往江言的院子走,只是脚步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越来越快。   他忍不住了,忍不住想要见到那个人。   到了院子门口,李承夷的脚步才猛地停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整理的一下因为走的急有些乱的衣摆,这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江言以为是哪个小厮。   李承夷推门进去。江言正伏在小案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话本,格状木帘透下的光打在他侧脸上,叫李承夷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江言半天没听到动静,抬眸才发现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是你啊……”他叹了一声。   李承夷是被这一声叹息唤醒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与江言似乎隔了许久的岁月,已然太久不曾相见乃至于有些陌生了。   “殿下,”帝王总是深沉的眸子,此刻也依旧叫人看不清情绪。“我不多问,殿下也不多问,我们就为彼此的重逢,大醉一场可好?”   殿下是如何起死回生,甚至年轻了许多,掌控欲极强的帝王却不想知道了。   他紧紧盯着眼前人,似乎是怕下一刻人就会消失。   江言愣了愣,没有理由拒绝。   毕竟印象中的小夷向来很乖,从不叫他有半分为难。却不知为何成了个暴戾的君主。   酒是李承夷一路带过来的,显然是坛好酒。一开塞便是盈满整个屋子的醇厚酒香。   江言看李承夷一眼,起身到桌边坐下。   小夷确实是长大了,俊朗的面容与记忆中的人有着极大的差别,一双眼睛自己也无从看透。   但依旧不会忤逆他。   江言接了帝王斟满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只是仰头的一瞬间,错过了帝王毫不掩饰地盯着他滚动喉结的眼神。   在江言放下杯的时候,帝王的眼神又极自然地转开,抿了口杯中的酒。   江言只当他是想通了,便也识趣地没有提起那日的事,只问李承夷即位这些年的作为。   坛中的酒在两人看似挚友重逢般的对话中渐渐见了底,江言晃晃脑袋,只觉得眼前人仿佛有了重影。   只是李承夷却似乎丝毫未醉的模样,只是静静看着他。   江言皱起眉头,终于感到了体内的不对劲。   某种熟悉的热流涌动叫他眸中情绪翻滚,滚烫的热意驱使着他寻找冰凉的躯体。   江言眉头更紧,撑在桌上的手一下抓紧,猛地站起身。   但很快就因为脑中的不清明晃了晃,只能无力地将全身的重量靠在桌上。   他喘着粗气,看向坐在一边并不惊讶的帝王。   “殿下。”帝王对上江言的视线。   “你,”江言在理智的边缘挣扎着,“你在酒中……”   话未竟,余下的意思两人皆心知肚明。   江言只是震惊,他以为小夷无论如何变也不会有忤逆自己的地方,事实却证明他错的离谱。   帝王没有站起身,只是抬眸看着江言眼中的薄怒。他心下微涩,突然道:“殿下还以为朕是曾经的那个皇子吗?”   明明低了江言一头的姿势,他做起来却没有半分低人一等的意味,反倒充斥着帝王的威压。   “殿下,十年,朕坐这个皇位已经十年了。”   帝王终于站起身,一点点靠近江言,“这几日我想了许久,最终倒是觉得,朕想要的东西,应该自己夺来。”   一会是朕,一会是我,足以显示看似平静的帝王心下也并非死水。   他又走近了一步,几乎快贴在江言身上,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江言能感受到来自身前人的温度,以及几乎要摧毁他紧绷的最后一点理智的微微凉意。   帝王慢条斯理地解开束缚着龙袍的腰带,露出常年养尊处优的蜜色肌肤。极柔顺的布料顺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   “来之前,我看了许多书,也做了些准备了。”他轻声道。   江言脑中已是混沌一片,完全听不懂眼前人在说什么,只是茫然地睁着眼睛看他。   帝王的心在微微颤抖。   “殿下,你只用享受就好了。”他低哑着声音,暗藏着浓厚的情欲。   江言没有听清。   充斥的欲望让他眼中泛红,某种说不上来的冲动驱使着他上前一步。   暴戾的帝王顺从地由着他的力道躺倒在桌子上,双手反撑。在两人狭小的间隙里,温度在不断攀升。 第49章 古代世界8   帝王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人,看着他被汗打湿的碎发贴在额头,一双纯黑色的瞳孔透出反光的色泽,像是最精致的玻璃珠。   帝王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但江言懒得听。他忍受着体内的暗流涌动,抓住身下人的手腕高举过头顶。   明明只需轻轻用力即可挣脱,帝王却顺从地仰起脖颈。   “嘘。”江言沙哑的声线里藏着压抑的情欲,气息打在李承夷脖颈间,激起一阵战栗。   然而下一刻,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即近,不一会便来到了门前。   江映急匆匆处理完尚书处的事,也是两个时辰过去了。本想陛下应该已经离开,不成想下人说陛下一直在小言屋里没有离开。   还屏退了所有下人,待在里面如此久,不会对小言做了什么过分的举动吧?   江映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自家小言眼泪汪汪的模样。   他脑中的怒气大过了理智,气势汹汹地来到江言所在的寝殿,毫不犹豫猛地踹开了大门。   檀木门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的声响,伴随着江映的怒吼。   “暴君,你!你你你……”质问声戛然而止。   沉默了两秒。   “小言,”江映的脸色爆红,“你你你对陛下温柔点。”   “至少……至少得去床上嘛,桌子多硬啊……”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成了气音,只有江映自己听得见。   眼前的场面简直在刷新江映做了几十年克己复礼读书人的认知。   向来是一身威压不苟言笑的帝王,此刻被年纪小了十多岁的青年压在桌角处,身上的龙袍被扯得松松垮垮衣衫不整,露出半个蜜色的胸膛。青年却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模样,没有半分凌乱。   这种鲜明的比对叫眼前的场景更具有视觉冲击力。   帝王的双手被青年抓住高举过头顶,只能被动地昂着头,脆弱的脖颈在青年面前乖巧地展露。从来冷淡的眉目,此时却是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青年,那眼神里的情愫毫不掩饰,似乎眉尾都带了几分春意。   而小言另一只手的指尖,还缠绕着陛下龙袍的腰带。   是谁脱下了陛下的衣服,已经不言而喻了。   江映脑子里的弦轰地一声断掉了。   陛下终于舍得歪过头,冷冷看他一眼,眸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江映只觉得脖子一凉,仿佛自己若是不立刻离开,便会马上脑袋分家。   这才是他熟悉的帝王嘛。   江映缩了缩脖子,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立刻后退一步退出门槛,贴心地关上房门。   竟是他错了。   原来不是陛下在强迫小言,倒是小言……   不过这也不能叫强迫。   小言平日里一幅纨绔的模样,不想竟是在闷声干大事啊,不愧是他的小弟!   可是小言毕竟是男子,需得娶妻成家才是正道。家中老母整日念叨着想抱上小儿的大胖孙子,每月的书信里不厌其烦地翠了又催,江映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可是若是小言喜欢的是男子,叫小言娶妻,岂不是辜负了那些个贵家小姐?   他记得小言在县城的时候明明不好男色啊,虽说是整日花天酒地胡闹了些,却也从未有断袖之癖。   难道小言不是喜欢男子,只是有几分喜欢陛下?   可是陛下虽说长的不差,可这年龄也太大了些,哪里与小言般配。   现在的小年轻的世界,他终究是不明白了。   陛下呢?这般纵容小言胡闹,其中又有几分真心?   江映的脑子里面一团乱麻,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还不等他缓过气,就见小厮又急急忙忙跑来。   江映的头一痛,“又什么事?”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他已经快要接受不过来了。   “大人,大人,”小厮气喘吁吁道,“是沈大人来了!”   不怪小厮如此不镇定,毕竟这位沈大人虽说在世人眼中是个鞠躬尽瘁的好人,然而浑身的气质却跟他的事迹给人的印象毫不相同,有一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的阴冷。   况且沈临微在京城的势力可以说与陛下是势均力敌,甚至隐隐有压过之势,是这座城的第二主人。   沈临微又来做些什么?   江映自然而然联想到陛下刚刚的到来。沈临微的眼线遍布京城,自然能知晓陛下破天荒地来了个五品官的府邸。   或许是觉得奇怪,来看看有什么猫腻?   半刻钟之后,江映发现自己还是错怪了这位沈大人。   人家确实就是拿着些没处理好的政事商量对策的,与平日谈话毫无差别,言语间也不像是知道陛下就在此地的模样。   “灵县此次大水来的汹涌,江大人自小生在江南,想必对江南那的民情更为了解。不知对这次水灾有何见解?”   “在下以为……”   江映稍微宽下心,认真认真处理起正事。   忙活了大半天,天色已经黑完,沈临微终于起身要走。江映松了口气,准备送人出府。   然而一个持剑的黑衣人却突然面无表情地靠近,满身的肃杀之气,一看便是武功高强之人。   江映被吓地后退一步。   “江大人不必惊慌,此乃我的暗卫。”沈临微摆摆手,那黑衣人就以快到常人难及的速度贴在了沈临微身边,耳语了几句。   江映敏锐地感受到气氛变得僵硬。   沈临微是个阉人,这是极少人知道的事。江映能知道是因为家族中曾有宫中的侍卫,认得沈临微的。   沈临微的面容也显得几分阴柔,没有丝毫女气,或许说阴冷更为合适。就像是暗处窥伺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面上却伪装出良善的模样。   此刻沈临微的眼神却有一瞬间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是在大开杀戒之前放下了片刻的伪装,要将滴着血的红刀猛地扎进眼前人的胸膛。   江映的身子在细微的颤抖着,不敢说话。   那个黑衣人一幅下一秒就可以让自己身首异处的模样,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好在杀意只是一瞬,沈临微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挥挥手,黑衣人便融入了黑暗之中看不见身影。   “江大人,”沈临微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摆,又坐了下来。   江映的心一凉。   “陛下亦在贵府,江大人怎么不叫我知晓?”   自然是因为……因为陛下现在被做的事不适合叫人知晓。   可江映不能实话实说,此时嘴唇动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一句话。   “陛下莅临,江大人不去迎接,反倒招待起我了?”沈临微显得有些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却显几分寒意。   “呃,这,沈大人……”   “或者说,陛下现在有人招待?”沈临微却打断了他的话。   江映瞳孔猛缩,一时间大脑空空,说不出话来。   沈临微见他的模样,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呵,李承夷果然是为江家的公子而来。   不过有着相似的面容,就充当的殿下的赝品,李承夷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实在恶心。   自欺欺人的事,李承夷也做了不少。不成想会做出这样侮辱殿下的事。   沈临微无法忍受任何形式对殿下的亵渎。殿下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能稍稍的靠近便足以叫人铭记终生。谁妄想做殿下的影子,都是对沈临微底线的挑战。   “不妨我在此等等陛下,正好有些要紧的事。”沈临微的声音冷得要掉冰渣子。   江映心中更急。   谁知道两人什么时候出来啊?想他江映前半生顺顺遂遂,满腹经书子集,哪里遇到过这档子不可言说的事。   这让他如何说得出口啊。   他不敢说,又不敢去找陛下,只能面色绝望地与沈临微一起坐在凉亭里,等着帝王出来。 第50章 古代世界9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   江映嘴角的尬笑都要僵硬住了,只觉得今日实在时运不济,不是个好日子。   沈临微只是气势很足地坐在哪里,垂着眸转动着指尖的暗戒,不知在想些什么。   总之周遭的气氛是越来越冷了。   好半晌,江映已然适应了这种阴飕飕的冷气,打了好几个哈欠,困得不行。   廊桥尽头终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江映立刻振作起精神,偷看了一眼沈临微神色微动的侧脸。   明黄色的衣袍闪过拐角,正是陛下。   他看见了坐在凉亭中的沈临微,微微惊讶,不过很快就神色自如地走到了两人跟前。   “丞相今日倒与朕有缘,就是慢了一步。”   李承夷的眉间还保留着一丝微乎其微的春意,嘴角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照江映的直觉来说,就像是在炫耀什么东西。   帝王显然心情甚好,向来是阴郁可怕的气场此时却叫人觉得如沐春风。江映忍不住往陛下那边靠了靠,毕竟沈大人身边可是冷的惊人。   沈临微冷笑一声,眉眼间的鄙夷毫不掩饰:“不过一个赝品,陛下倒是视若珍宝。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江映虎躯一震。   这么直接,都没有客套话吗?虽然他没明白什么赝品不赝品的,但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吧。   他往后缩了缩身子,希望两人能够无视自己。   京城的两大主人在自己府邸正面杠上了,还火药味十足。他该如何在两位大佬一怒之下浮尸百万的怒气中苟且存活呢。   赝品?   李承夷眉头一挑,看向沈临微。   果见沈临微满眼的怒气,却不是因为自己用卑劣手段爬了殿下的床,却是因为觉得他找人当殿下的赝品。   实在好笑。   李承夷乐得见到沈临微这样,左右叫殿下心生恼怒,对自己是再好不过。他何必去提醒?   李承夷干脆默认了,没接话,直接准备离去。   在帝王经过沈临微的时候,沈临微清楚地看见了他喉结上深深的牙引。   沈临微的瞳孔猛睁,眼睛里是一片猩红。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他颤抖着出声。   怎么敢将别人想象成殿下,还做出这样恶心的肮脏事。   沈临微从未曾将殿下与这种男女欢爱之事联想到一起,殿下是不可触摸不可玷污的,只要能跟在身后他便已然心满意足。他做过最出格的举动,不过是处心积虑谋划了两人的再见,在殿下向他伸出手掌的时候,紧紧抓住了那略显冰凉的指尖。   只是那一刻的触碰,就叫沈临微心曳摇动。   他是无根之人,残破的身子连沈临微自家都厌恶嫌弃,又怎能奢望与殿下有更近的接触?   在殿下面前,沈临微从来是自卑的。即使殿下无数次惊叹与他的才华,从不曾提起他的过往。那些在皇宫里的经历总是被殿下刻意地忽视,怕触及自己的伤心处。   他在殿下面前大可装作曾经贵公子的模样,仿佛宫中的耻辱与鲜血淋漓不过是一场噩梦。只有沈临微自己知道,他是怎样无时不刻地记起自己的残缺,无时不刻地痛恨着自己残破可怜的躯体。   沈临微曾经极为羡慕李承夷。   作为殿下的亲侄子,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着殿下的疼爱,可以在见到殿下的一瞬间飞快地抱住殿下不撒手,可以与殿下靠的这样近也不显奇怪。   殿下时常轻笑着摸李承夷的头,那些时候沈临微就远远地站在一边,满心里都是嫉妒。   嫉妒这种血脉上的连接,可以让李承夷毫不费力地得到殿下的偏爱。   而沈临微这样求之不得的亲近,却让李承夷产生了对殿下这样龌龊的想法。甚至将旁人当作殿下行龌龊之事,完全是对殿下的侮辱。   沈临微有一瞬间是真的想杀了眼前的帝王。   李承夷看也不看沈临微,更懒得管他在想些什么,旁若无人地继续往前走。   呵,一个阉人,想必殿下也会嫌弃。   一日为奴,终身为奴。沈临微始终不过是皇室的一条狗罢了,连想都不敢想。   真是懦弱可笑。   李承夷忍不住想着沈临微知道殿下身份之后的表情,想必极其精彩。   不过他暂时不会让沈临微有丝毫这样的机会。   最好再口不择言些,叫殿下完全厌恶了他,那是最好。   “丞相,朕如何做,丞相似乎管不着吧?”走了老大远,李承夷似乎想起来什么,转头挑眉对着沈临微。   “况且谁说小江公子是赝品的?”他笑着对上已经缩成鸵鸟状的江映,不是是不是江映的错觉,似乎带着一丝郑重。“江大人务必相信,朕可是认真的。”   躲在一边的江映突然被点到,面色立刻怔住了。   哐当!   是沈临微将桌角的石块直接捏碎,掉在地上的声音。江映被吓了一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成为沈大人手中那些已经成了碎片的石块,连片完整的都找不到。   江映虎躯又是猛地一震。   在送走陛下这座大佛后,沈大人也终于脸色难看地拂袖离去。   江映长长地叹了口气,瘫倒在椅子上。   1   夹杂在两人的威压之下,他背后的衣襟已经完全湿透了,冷汗是不住地留。   等等!小言呢?   江映猛地跳起来,飞快地跑到江言的寝殿。   寝殿的灯黑着,是一片宁静,显得几分静谧。江映蹑手蹑脚地取了烛火,走到床榻边。   小言正乖乖巧巧地平躺在被褥下,睡得正熟。脸上的神色似乎微微透出满足,眉尾带一丝叫江映也忍不住面红心跳的春色。   不愧是自家小弟啊,这姿色就是足以叫帝王甘心雌伏的资本。   被褥放得整齐,显然是有人走前专门掖了被角。方才匆匆一瞥时凌乱的桌子也被人整理的干干净净。   江映轻轻叹了口气,在小言身边坐下。   小言是满足了,却不知道他可怜的大哥刚刚承受了怎样的折磨啊。   ……   另一边,皇宫   李承夷的脑子里还反复回放着方才的个中滋味,想着江言陷入情欲的瞳孔,粗重的喘息与手掌划过自己肌肤的战栗。   自己与殿下的毫无间隔的时候,两人都轻轻喟叹,那种叫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叫帝王忍不住嘴角勾起。   或许因为自己下了药的缘故,殿下带了些怒气,冲撞也显得蛮不讲理。恐怕他这几日走姿都会有些奇怪了。   不过殿下喜欢就好。   可惜自己看了这么多书,还有许多理论知识没有付诸实践。殿下便因为酒醉的缘故沉沉睡去了。他只好收拾好两人身上与周围的一片狼藉,将人抱去了床上。   殿下睡时的模样与曾经是一模一样的,都是这样该乖乖巧巧,不见平日里冷漠的神色。   想到自己走前轻轻在睡梦中的人脸颊边印下的一吻,帝王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些。   苏源吉小心地提醒了一句,“陛下,又拿倒了……”   李承夷挑眉,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脾气很好的将奏反了面,状似认真地看起来。   只是老半天没有批上一点朱红。   苏源吉:……   罢了,还是自己的项上人头要紧。   陛下今日旷工了大半天,回来之后又一直不在状态,今天的奏折恐怕是批不完了。   只是陛下嘴角那笑容就没下去过,显然心情极好的模样。   苏源吉的心思活络起来。   陛下今日是去了江府,那位有些古板的江大人不至于叫陛下这般喜形于色,想必是因为小江公子?   看来这位小江公子绝非池中之物啊。   后些日子的春猎,必得邀请小江公子去才是。   春猎一去便是大半个月,这些大人家属们帐篷的位置,可得好好琢磨一番了。   想着,他躬身道:“陛下,不日便是春猎的时候了。老奴听说江大人家的小公子也是极擅骑射,不如此次一同邀请了小江公子去?”   春猎是京城中一年一度的盛事,能去的大臣多是朝中重臣,家属也只有有诰命的几位夫人和几位身世显赫的公子小姐去得,像江言这种身份,本是去不成的。   所谓的擅长骑射也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小江公子在江南的时候就是有名的纨绔,不爱读书,不爱骑射,更不爱待在学堂里。是个专喜欢到处挑事的。   不过显然两人都没有在意这个细节。   李承夷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春猎,实在是好。   他正愁无从日日去江府,恐怕殿下因为京城中人的流言蜚语生厌。若是去了春猎,众臣都住在帐蓬里,便得以日日见得殿下了。   “甚好!”李承夷看着苏源吉的神色多了分满意,“此次春猎是郭尚书统领?即刻差人叫他来,朕有要事相商。”   “陛下,”苏源吉提醒道,“已是子时,恐怕郭大人已经歇下了。”   竟已经子时了吗?   帝王显然心情极好,往日里若是事情稍有不顺心,恐怕殿中的昂贵瓷器们又都得换一遍新。   李承夷忍不住想起自己昨日看的那些个春宫图,似乎有一幅便是骑马时的?   帝王的喉结微微滚动,颇有些食髓知味的意思。 第51章 古代世界10   初春的猎场还显得几分肃杀之气。在广阔的地方,是可以听见风的呼声的,那冷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也吹得在场人的衣角翩飞。   春猎一向做的极有排场。此时王朝的旗帜围在众营帐边,高高的飞扬着,远处有专人敲击打鼓,整个猎场都回荡着震动人心的声响。   帝王也换上了刺有九蟒龙纹的劲装,此时正骑在外域进贡的汗血宝马上,随意地按住马鞍。陛下平日里的满身的低气压叫人不敢直视,今日却似乎心情甚好,眉宇都舒展几分。   “开始吧。”   随着帝王一声令下,早已跃跃欲试的诸位权贵子弟已是按捺不住,操控着马飞快地隐入幽深的丛林之中。   江映不会骑马,此刻与些不会同样不擅骑射的官员及家眷们坐在猎场中央,饮着几盏小酒。   这春猎他本没资格来,陛下却说久闻小言善骑射,要见识一番,两人这才不得不前来。   小言擅不擅长骑射,他还不知道吗?在县城的时候,从来是叫些狐朋狗友替他考了去的,能骑好马就不错了。   江映端起一杯烈酒,挡住了自己过于愁苦的表情。   被担忧的江言此时正慢吞吞地牵着马在四处闲逛着,背上的弓筒中一根箭也未少,分明是不曾射出一箭。   自从那事之后,他暂时不想见到李承夷。刚骑上马便寻了与李承夷背道相向的小路。   却不想这小道上也有一群人经过,最前面的是个身着骑装鲜衣怒马模样的青年,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后跟着围作半圈的侍卫,显然是个权贵子弟。   江言不想上前,却被那人叫住。   “江言?”他慢条斯理道。   江言这才寻声细细看去,赫然是个熟人,眉目中是与生俱来的傲慢气。   原来是裴玄安。   江言只好纵着马上前,笑道:“好巧,在这里遇到裴公子。”   裴玄安挑眉,“上次宫宴你怎么半途就走了,我还派人去寻你。”   江言:“殿中太闷,我一介草民无足轻重,索性先行离开了。”   两人一面说,一面骑着马并排向前。   “听说你极善骑射,陛下才破格叫你来。给我露一手如何?”   江言面露难色,似乎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裴玄安好奇道:“难道你的骑射之名也是找人代做的?”这路子作为京城权贵的裴玄安可是太过熟悉。   江言叹一口气,“你看看便知道了。”   裴玄安于是停下马看他。   青年今日只穿了一身深红色的骑装,或许是没有符合他审美的五颜六色骑装出售。劲装完美的勾勒出青年的身线,显出几分豪爽的意味。   青年在持弓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抚摸弓弦,这或许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动作。   取箭,搭弦,举弓,整个动作显得行云流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裴玄安不知怎的咽了咽口水。   他面对江言的时候总是如此奇怪,心快地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明明是县城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巴佬而已,他屈尊与人说话已是这人的福分。   却不知身后暗处也有一人也静静注视着江言举弓的动作。   树林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半边的脸,只露出凌厉的下颚线。眉目在全然无表情的时候,会显得几分阴柔,只一双眼睛在暗中像蛇一样窥伺着。   沈临微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言的指尖。   在射箭之前会下意识地抚摸箭弦,殿下也有这个习惯。他习惯了目光追随着殿下,几乎清楚他所有下意识的动作。   这是巧合抑或……   哐当!   不是箭尖扎入猎物的声音,而是整支箭掉落在地上的声响。   那做足了准备的一箭,大约飞了几米便无力地掉落在地。   “裴公子,这下便知我的箭术了吧?”江言摊了摊手,对裴玄安无奈道。   远远站在暗处的沈临微却是抿紧了唇。   他刚刚在期待着什么?   他也想将眼前人认作殿下吗?   沈临微皱紧眉头,掉转了马头便往反方向去了。   裴玄安也在想:我刚刚在期待些什么?   紧接着倒是笑的更真心实意了些,“你的箭术竟这样差?我向来是箭术不错的,不如我教你?”   江言挑眉:“却之不恭。”   ……   “陛下,人在东边的树林,与裴玄安一同。”一身戎装的侍卫靠近低语一句,便立刻回到原位。   裴玄安?长庆侯的嫡长子。   帝王的神色似乎阴沉了稍许,叫人察觉丝丝寒意。   李承夷寻了许久才看见江言的身影,果然是与另一权贵子弟一起。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指尖却是深深扎入手掌心。   那个裴家的小子离殿下太近了些,几乎是手臂贴着手臂。一张从来是阴郁的俊脸此刻却红了大半,饶谁也能一眼看出是因为什么。   裴玄安只觉得腿软的要站不住。   这乡下来的果然不循礼数。   怎的,怎的如此放肆?   光天化日之下,借着学射箭的由头,快要将他摸了个遍了。   果然如父亲所说,江家的人初来京城,定是忙着巩固地位。   若是有旁人敢这般放肆,裴家嫡长子的鞭子都可以将人抽死了。然而此刻,裴玄安却是暗暗想着:不知这人对别的权贵子弟哥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左右不过是看中了他的地位罢了。   莫名的酸涩叫裴玄安冷不丁开口:“我裴家有良田千顷,祖上传下的厚实家业,封地在江南富庶之地,在京城定然是第一的门第。”   怎么突然开始炫富了?   江言手搭着箭,试探性地恭维道:“我江家自然是远远比不过裴公子?”   榆木脑袋!   他大可以直接说想要自己帮他在京城站稳脚跟,何必如此拐弯抹角叫人心急。   难道要他放下面子自己说,叫江言不许找旁的人物,只准算计自己?   江言看裴玄安脸色变了又变,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自行放出了一箭。   这箭射得随意,没用什么力道,想来又射不中了。   裴玄安顺着那箭羽看去,下一刻惊得快要跌下马去。   只见那箭射向的方向,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九蟒龙纹的骑装,单单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无形的压力,仿佛是无法逾越的山丘,叫人透不过气来。   此时薄唇紧抿,凤目微眯,眸中是不曾掩饰的怒气。   裴玄安心中一突。   箭呢?   往陛下那边射了?   这不管射没射到,都是灭九族的重罪啊!   况且陛下看着便如此恼怒的模样。   裴玄安立刻下马,拉着江言就要去请罪。   李承夷早就看见了那支箭,没什么力道,来的极慢。他甚至有时间向侍卫打了手势叫他们不必上前。   江言终于看过来,显然怔了怔。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却见李承夷突然狼狈地跌下了马,紧接着那马像是受了惊的模样嘶叫一声便飞快地奔走了。   李承夷不动声色地将方才扎入马后颈的小刀藏在衣袖中,坐在地上不慌不忙地抬头。   虽说显得狼狈,那龙纹劲装已是被地上的泥土沾上污渍,手上似乎还蹭了血迹,却依旧是皇家威仪的模样。   本就是草芥人命的暴君,此时还惊了马狼狈如此,裴玄安已是在飞快思索着如何才能保下江言这条命。   气氛一时死寂,只听得帝王不紧不慢的声音。   “小江公子的箭惊走了朕的马啊…”   “那朕只好与江公子共乘一骑了。”   裴玄安:……   这前后两句话有逻辑关系吗? 第52章 古代世界11   江言一时间没了动作。   李承夷不急,他只是依旧眸色深深地抬头看着江言。   身后的一个侍卫却出声打破了沉寂。“陛下,属下可以步行回去,属下的马……”   一个妄想抓住机会夺得帝王好感的举动。   可惜没看清楚时机。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李承夷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毫不掩饰的杀意铺天盖地地弥漫开,属于帝王的威压叫人喘不过气来。   按照沈临微的话说,李承夷就是拥有着无上权力的疯子。   他想杀的人,从不会活过第二天早晨。   侍卫在漫天的杀意中脸色霎白,飞快翻身下马,颤抖着跪在地上。   他是新进宫不久的,还没有认识到在这皇宫中生存下去的法则,也不得不为他的冲动付出代价。   裴玄安自然也感受到了这杀意,但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白着脸站在一边。   这个侍卫活不到明天了。   虽说不知陛下为何如此生气,这侍卫的话似乎也并无什么问题。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陛下的脾气向来是不可捉摸的,上一刻还可以笑着谈话,下一刻便可以面无表情地赐下一杯毒酒。   对于帝王,或是对于这个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杀些无关痛痒的人物根本无足轻重,只要帝王在大的策略上保持清明就足够了。   裴玄安暗暗地叹气,却也不至于替一个小小的侍卫求情,惹得帝王恼怒。   “陛下恕罪!属下,属下……”   侍卫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他也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然而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李承夷冷笑了一声,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江言打断。   江言牵引缰绳上前几步,来到了李承夷身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仰头看他的帝王,神色不明。   李承夷是在逼他。   眼前人不是记忆中唯他是瞻的小皇侄,而是高高在上地在皇位上坐了十年,早已血冷心冷的帝王。   让别人因为自己无辜枉死,江言还做不到冷眼旁观。   “此处离营帐太远,步行回去耗时太久。陛下可愿与草民共骑?”   江言还是俯下身向李承夷伸出了手,只是眼眸深处的冷漠更深了几分。   李承夷反射性地感受到了心揪。   某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感席卷了身体,好像这一刻,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又一次无法触及。   他张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再一次被江言打断。   “陛下不愿意?”江言挑眉道。   李承夷立刻抓住了江言的指尖。   “求之不得。”他低沉着声音。   李承夷借力站起来,跨坐上马,坐在江言的身前。   身后的人在拉他上马后就立刻松开了握着他的手掌,像是在避嫌。   马鞍不大,两个正常体量的成年人坐在一起多少显得有些挤。   身后人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李承夷能感受到他呼吸间的起伏与鼻息,两人之间似乎毫无距离。   这个姿势让他看不见江言的神色,李承夷忍不住想要回头看看江言。   动作幅度太大,江言差没抓稳缰绳。他皱起眉,手臂穿过帝王劲瘦的腰肢,偏头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夷,别动。”   普普通通两字,却叫李承夷头脑中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掉了。   他恍然间想起还比殿下矮的时候,殿下教他骑马,也是如今日这般,握住他的腰,在他的耳边低声说话。   那时候李承夷脑袋乱得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硬是学了几个月也没学会骑马,气得殿下苦笑他不得天赋。   十年来精心编织的坚硬的外壳瞬间土崩瓦解,心脏乱得可怕。他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像是掉进了一团过分柔软的被褥中。   刚刚还满身杀意叫人心颤的帝王,此刻却显得异常……乖巧。   如果说前几日酒中下药是喝了酒壮了胆,今日却是清清醒醒地与殿下靠的这样近。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什么解释,什么越界,什么帝王尊严,他都不想管了。   人会无数次陷入同一片泥沼,他注定会面对着殿下无数次反复动心。   帝王的身份被他暂时的抛之脑后,一瞬间,他又成为当年那个春心萌动的小皇子。   如果是这个人,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他愿意,皇位也可以,什么都可以。   即使他眼眸深处只有冷漠与利用。   ……   裴玄安远远缀在两人身后。   他觉得江言和陛下,是不是,过于暧昧了些。   这挨的也太近了。   或许只是他的错觉,男子之间,如何能用暧昧之词。不过是帝王赏识罢了。   裴玄安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们这位陛下,他这个自小在京城长大的还不了解吗?就是个冷心冷血的疯子。   江言若是与这位帝王走的太近,就是入了深林虎穴。   ……   江言是直接往营帐走的,毕竟李承夷身上略显得狼狈了些,自然不能继续狩猎。   一路上江言都不曾说话,只是沉默着牵引缰绳。   明明是最亲密的距离,两人间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终究还是李承夷沉不住气,尽量若无其事道:“殿下还在生气?”   曾经的小皇侄,跟在身后的小辈,却用卑鄙的手段暗算,向来殿下定是气恼的。   那个风光霁月的太子,似乎与这样的腌臜事扯不上任何联系。   已经快到营帐,江言终于开口:“陛下直接唤草民名讳就好,太子在十年前就已经身陨。”   李承夷心中一紧。   江言没有停顿翻身下马,继续道:“陛下若是尊重我,就不要干涉我的事。”   他顿了顿,对上李承夷的眼睛,神色中恰到好处流落几丝无奈。   “算我求您了,陛下。”   李承夷怔住。   殿下何曾有这般模样?   他向来是最完美的存在,似乎所有的赞美词都是为他而生。人生唯一的污点,不过是受了皇帝的忌惮,狼狈地死在地牢最深的地方。   看着江言略微带着无奈的眼神,李承夷像是看到了那日在地牢,殿下颤抖着嘴唇,茫然道他怕黑。   那种仿佛要撕碎心脏的酸涩感再一次猛烈袭来,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发不出声音。   “不……”李承夷却是呢喃道。   可是江言已经走远,没能听见。   不,不好。   殿下恨他也罢,气恼也罢,他绝不会放手了。   他不会再让殿下一个人。   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帝王面无表情的脸上,隐藏着惊人的执念。   ——   沈临微的身体难以支撑过长时间的骑行,所以早早便回了营帐。   却没想到很快李承夷也骑着马回来,神色难明,似乎是受了伤。   他心下惊诧,倒不是诧异李承夷怎么会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而是因为他脸上复杂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能让李承夷这样的情绪波动?   沈临微皱紧了眉头,余光看到他骑着的马。不是帝王出发时的那匹汗血宝马,而是一匹再普通不过的白马。   是谁的马?   正想叫来暗卫一问,便看到江言从外面慢慢步行回来。   刚刚的问题迎刃而解。   沈临微眯了眯眼,心中百转千回。   他忍不住想起方才在林中,江言下意识抚摸箭弦的动作。   以及那陡然在半途掉落的箭。   沈临微沉吟片刻,心生一计。等到李承夷前去换衣,他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他走到江映面前,用不大,但足以叫周围人都听见的声音道,“听闻令公子箭术了得,陛下才专门请了来。不知小江公子可否叫本官一饱眼福?”   这里是营帐外的设宴地,众位官员与家眷都坐在这里。   江映瞪大了眼睛。   陛下呢?陛下说的,他不知道。   他转头四处张望,才发现陛下已经不在原地了,只一个沈临微笑意浅浅,看着就不安好心的模样。   江映不过犹豫片刻,沈临微便已经叫了人取来弓箭与靶子,显然不准备叫他轻易推脱。   江映徒然地张张嘴,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叫人知晓小言其实是个绣花枕头,那他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他本就因为不站队不党争,成了众大臣们眼中难缠的钉子,免不了参他几本。   “好。”却听江言应了下来。   沈临微这才顺势看向江言。   其实沈临微是不敢看他。   很奇怪地,每次看向他的时候,沈临微总会觉得心下莫名的颤动,就像有羽毛划过的感觉。   所以一对上眼睛的一刻,沈临微便立刻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即使沈临微再不愿承认,心下确实如百鼓齐鸣,呈兵荒马乱之势头。   “小江公子,请吧。”   江言为何这样轻易应下?   若是像在林中的那种水平,他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就算李承夷不怪罪,他哥哥也会被抓住把柄。   若是林中他只是在藏拙,那……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   沈临微不敢再想下去。   他的脑子里乱作一团,各种思绪错综复杂,几乎要将他淹没。   江言冷冷瞟他一眼,自顾自拿起了弓。一旁的太监连忙将靶子立好,将箭递给江言。   冷风吹的旗帜猎猎作响,四周只听得见有官员的窃窃私语,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第53章 古代世界12   叫众人惊诧的是沈临微的突然兴起。   这位沈大人的城府太深。当年先太子事变后,这位沈大人以极度血腥的手段推翻了先帝之政,拥护新帝上位。   那段时间京城里几乎是经久不散的血腥气,金銮殿的每一级石阶都沾染着不知几条人命。没人敢多说一句话,只敢缩着脑袋做人。   从那场纷争中活下来的臣子,都忘不了沈临微那副阎王模样。有保皇党怒骂一声无耻阉人,下一刻就身首异处,血溅的到处都是。   那血沾染在沈临微的眉间,眼尾,衬着他面无表情略带阴柔的眉眼,像是什么从阎王殿里爬出来的魔鬼。   从那以后,没人敢再记得,这位京城的第二位主人曾经是个人尽可欺的阉人。   后来他们再也未见过沈临微如此情绪外泄的时候,或者说已经没人敢让他有情绪上的波动了。   更多时候,沈大人就是一位似乎是尽职尽责的好丞相,没人能比他做的更好。但沈大人也几乎不像是一个正常人,那阴柔的眉眼里尽是冷漠到极致的无谓。   这样的沈大人,怎么突然对一位外县来的纨绔小公子有兴趣?   明里暗里的视线一时间胶着在江言身上,几乎要将他灼烧出一个洞。   江言的箭搭在了弦上。   他本是下意识地手已经要摸上箭弦,但想到什么,又生硬地将手放回来。   一直关注着他的沈临微没有错过这个细微的举动。   他的唇角微动,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心下有如万鼓齐鸣,却被他生生压抑住,攥紧着指尖看着江言的下一步动作。   江言眯起一只眼睛,拉紧了弓弦。   他的动作极不标准,更像是做做样子,随便的一拉。摆足了一幅纨绔子弟的模样。   但这种刻意的纨绔,落在别人眼里,却是一种随性的肆意,仿佛是浪迹天涯的剑客,可以在毫不在意的嬉笑间挥出最惊心动魄的一剑。   那样随性的俊朗,叫人忍不住心下痒痒,想要能得到这缕抓不住的轻烟哪怕片刻的注意。   箭射了出去,众人的视线却还停留在射箭的人身上。   这个江家的小公子,确实有种特殊的魔力啊。   看靶子的太监急急忙忙地捧着靶跑回来,笑的一脸谄媚。   江言毫不掩饰地勾起唇,眉间微挑,一幅得意的模样,看向沈临微。   他本意是想呈现出毫无城府的公子哥形象,但得到的效果却大相径庭。   沈临微只是呆愣地看着他,脚像是被粘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眼前人看似与殿下毫无干系。殿下不曾如此率性而为,亦不曾这般喜形于色。   但沈临微透过表面的伪装,却看到了某种无法隐藏的实质。   沈临微说不明白那种感觉,或许是直觉,或许又不是直觉。   殿下从来是游刃有余的,或许殿下自己亦不曾知晓。在外人眼中,世间的一切事似乎都在殿下的掌握之中,他永远可以站在局外冷眼相看,正如高高在上的神明。   每当事情发展得正同殿下所料的时候,殿下便会微微勾起唇角。   沈临微曾无数次站在殿下身后,暗暗窥视殿下唇角微勾的模样。不同于往日的距离感,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像是下了凡,也有了人间的情感。   那笑是自信到极致的一种蔑视,蔑视世间的规则,蔑视所谓的天命。   殿下从不在意。   他的本质是淡漠。   就像是轻叹一声“啊,果然如此”的无谓。   江言的笑,与殿下给他的感觉,是并无二致的。   “沈大人?”江言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沈大人,见笑了。”   说着见笑,却不见他半分谦虚模样,眸中的笑意分明是极其骄傲。   沈临微怔怔看他。   裴玄安突然从一边大步流星过来,笑道:“你竟有这般好箭术,可得好好教教我。”   说罢,又对着沈临微微微躬身致意。   沈临微只是沉默着看着裴玄安带着江言走远,不发一言。四周的众臣看沈临微脸色不好,都不敢往这边凑热闹,一个个挑了别的话题聊起来。   沈临微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倒流,叫他几乎要立刻倒在地上。但沈临微只是强撑着身体,一步步走回到他的营帐。   没有人敢阻拦他的去向,甚至没人敢多看他一眼。   江言就是殿下。   江言就是殿下!   他为什么没有看出来,他为何这时候才看出来?   在他对着殿下冷眼相对,甚至怒斥他“恶心”之后?   沈临微忍不住想起他遇见殿下后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都像是尖利的针扎入他心脏。   心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作一团,疼地厉害。   那是殿下啊……   ——   江言被裴玄安鬼鬼祟祟地拉到一边,像是在防什么洪水猛兽。   “沈大人已经走了,”江言无奈笑道,“你不用这样紧张。”   裴玄安却正色看他。   “你不知道沈临微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言挑眉,“忧国忧民的好丞相?我们县城都是这样赞沈大人的。”   裴玄安瞪大了一双眼睛,像是什么被惊地炸毛的小猫,震惊地看着他。   “好人?你怎么这样天真!”   江言不动神色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眸间闪动着不明所以的光。   沈临微,不是好人吗?   似乎在他的印象中,沈临微从来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哪怕是沦落到宫中成了太监,那脊背也从不曾弯过。   后来在他手下做事,也向来是尽心尽力,不曾有过半分差错。   唯一对他稍有不好的印象,也便是马车擦肩而过时他那句莫名其妙的“他不配”了。   江言有点好奇裴玄安口中沈临微的形象,但也没有过于明显地直接去问,反倒是反问道,“那裴公子呢?”   江言弯了弯眼睛,很认真地看着裴玄安,“我一直觉得裴公子是个好人,也是我错了吗?”   裴玄安一时僵住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眉眼间带着笑意。   裴玄安觉得自己似乎被那抹笑意蛊惑了,脑袋一时间空空,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突然觉得干渴,喉结忍不住滚动。   太近了。   他猛地后退一大步,从耳尖到脖子根红了一大片。   一边的江映奇怪地看他,觉得这个金枝玉叶的公子哥估摸是中了暑,整个人红成那样。   虽说这裴公子吧,风评不好。据说无法无天,稍有不顺心便要打要杀,手段狠毒地简直不像个这样年纪的青年。   但比起向陛下那样的,江映还是更愿意小言多交点同龄的朋友,也好有个照应。   这边裴玄安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呢,我虽说不是个好人,但……但人也不算太坏。况且我有钱,长得也好看,还年轻……”   他在说什么啊?   这些话,怎的,怎的像是在向媒婆交代自己似的?   他恐怕是鬼迷心窍了。   江言可是个男子啊,他怎么如此糊里糊涂地说些糊涂话。   “总之,”裴玄安硬生生扯回话题,“那沈临微绝非好人!”   他眼看四下无人注意,对着江言压低了声音,细细道来他所知道的秘辛。   “你定然不知,沈临微曾经是宫中的太监。在宫中的时候便是蛇蝎心肠,手段毒辣的可怕。一开始是萧贵妃的入幕之宾,后来却又手刃了她,据说是亲自将她凌迟至死。看着人哀嚎,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只要是挡了沈临微路的,几乎都难逃一个死字。先太子你应该听说过吧,这样得众人拥护的人,也曾施恩于沈临微的,沈临微却向先帝进谗言,害死了先太子。”   江言确实不知。   他先前在这世界的死,竟也有沈临微的手笔吗?   可是他未曾有丝毫察觉。   “后来京城变故,他用极残忍的手段杀光了所有保皇党,那一年京城的血腥味都不曾散过。若不是先帝自尽的快,恐怕是得遭受难以言说的酷刑了。”   裴玄安越说眉头皱的越紧,最后一锤定音。   “总之,你切莫与他有什么多余的交流了,这种人,躲得越远越好!”   江言随意地点头应和两声。   沈、临、微。   裴玄安口中的沈临微,竟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他究竟是何许人?   ——   可惜江言才答应的要与沈临微保持距离,还是没能顺利完成。   散了宴席之后,江言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按照礼制,他的营帐与江映最近,在平原最左侧的小角落。   这里一般是不会有人踏足的。   但现在那帐中明显坐了一个人,身形萧瑟,灯盏昏昏闪动,似乎已经在原地等了许久。   江言顿住脚步,在原地看了那背影许久。认出来人,才放松了绷紧的指尖。   “沈大人,不知有何事……”   沈临微听到声音,立刻转过头来。   他本生得阴柔,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眸中散落着烛火的光芒。不愧是能在宫中如鱼得水的容貌。   只是沈临微平日里的杀名叫人不敢多看他一眼,沈临微也向来最是厌恶有人夸他容貌出众。   曾有人不知死活地想要拍马屁,以神仙之貌相赞,被沈临微一剑杀了。   只是江言不清楚这等秘辛,于是也不知死活赞叹一声:“灯下看美人,沈大人实在好看。”   沈临微顿时僵住。   房间里太黑,江言看不清楚沈临微的表情。担心地想着他这般口无遮拦,虽说胸无城府的纨绔公子是做到了,恐怕活不过今晚。   半晌,才听见沈临微的声音。   “殿下,臣必拥护您重归帝位。”   面对殿下,他总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即使殿下夸他的容貌,他心中欢喜得不行,却也不知该如何回殿下的话。   他总是这样无趣。   江言的脚步猛地踉跄一下。 第54章 古代世界13   沈临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言。   他不知道如何表达再见的喜悦,他本就与殿下没多亲近。   沈临微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他始终如一的忠诚。   这是他能表达出的,最诚挚的真心。   可惜这种明明白白的真心江言并不适用,他扯起勉强的笑容,“沈大人……”   沈临微心下一沉。   “沈大人必是将草民认作了先太子。草民能长得几分相似先太子已是大幸,断不敢冒充先太子。”   沈临微的动作一瞬间僵住。   心脏像针扎般密密麻麻地疼,几乎难以忍受。   他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他怎么能没发现?   殿下不愿意承认,是在怪他吗?   刚刚因为江言赞他容貌的欣喜顷刻间荡然无存,徒余慌乱。   “臣,臣……”   众人眼中阎王般的沈临微,此刻竟有些结巴,一句话半天没有说出来。   江言看他说不出话,反倒有底气了些。又道:“先太子已经故去十年,也断然不可能是草民如今年岁。沈大人实在是胡言了。”   沈临微嘴唇颤抖了几下。   他何尝不知这些蹊跷,只是他刻意忽视而已。   怪力乱神也好,巫术秘闻也罢,他懒得去管。   江言:“况且据草民所知,沈大人似乎也参与了先太子被赐死之事吧,如今却来表忠心……”   那句“自欺欺人”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沈临微猛然站起的动作逼停。   江言突然提起这事,一是要表现他草包公子胸无城府的形象,另一则是,他确实怀疑此事。   当年沈临微被调走边城,他死在狱中,究竟有几分是沈临微的手笔?   沈临微的眼眶一瞬间猩红,他想说,臣从未背叛。   可是这十年来数不清的悔恨几乎填满了他的心脏,让他自己都觉得,殿下的死,有他的错。   是他没能识破老皇帝的狠心,也没能看出宫中的风雨将至,更是在殿下遇险之时身处万里之外。   在连着跑死了几匹马,回来后只见到了李承夷偷偷为殿下立起的墓碑时,沈临微是真的觉得,他就是罪魁祸首。   是他来的太迟。   这就是他的错。   江言本在等沈临微的解释,他私心里并不觉得沈临微会背叛自己。   这个人是他从烂草堆里捡起来的,是自己亲眼看着他从狼狈不堪到位及人臣。   可是沈临微只是沉默。   江言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难道沈临微真的参与了那件事?   江言其实是个极傲慢的人,与其说冷漠,不如说他不在意。所以当事情完全相悖于江言的预想,他会极恼怒。   只是他面上不显,只是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草民言过,沈大人恕罪。”   说罢,头也不回的拂袖就走。   沈临微看着江言毫不犹豫的背影,想要出口将人叫住,竟又心生胆怯。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还是这般懦弱不堪。   半晌,沈临微脱力般跌坐在床榻上,手中一直紧紧握着的玉佩也砸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若是有明眼人在场,便会知道,这是能够号令京城郊外黑骑的信物,亦是这十年来神秘的江湖组织血煞盟的唯一号令。   ……   正好经过江言营帐的江映,被营帐里有什么东西砸落在地的声音惊了一惊。   什么声音?   江映心中担忧,连忙几步上前,口中道:“小言?怎么了?你……”   声音在掀开帘障的一刻戛然而止。   眼前的场景饶是已见过大风浪的江映也不仅老脸通红。   只见沈大人躺在小言的床榻上,眼尾微微泛红。   看上去并无什么蹊跷,为何脸红?   因为那可是沈临微啊!   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从来就没在他的脸上看到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   还有那过分艳丽的眉眼,平日里冷的叫人发抖,此刻竟像是春水般化作一滩。   什么样的事,会让沈大人如此神态,还在小言床榻上?   经过陛下的事后,江映觉得自己的思路也打开了许多。   他淡定地立刻后退几步,关上房门,顺便让还没仔细看见的小言记得把房门锁上。   小言竟是可怕如斯,他此前觉得小言不学无术,想来是看错了。   江映面露轻松地走了几步,片刻后面色凝重。   小言这是……脚踏两只船吧……   还踏了两只京城中各挡半片天的船。   这,   他是替小言隐瞒呢,还是替小言隐瞒呢,还是替小言隐瞒呢?   哎,这么大的人了,行事也不知道隐晦些。就这么虚掩着房门,若是陛下经过可怎么办?改日他定要暗示小言几句。 第55章 古代世界14   神色阴冷的帝王高高坐在马上,已是有半个时辰多一言不发。他只是一遍一遍地把玩着手中的缰绳,半边脸上呈现着叫人心下胆颤的冷漠。   猎场的夜风肃肃地吹着,除了风声外听不见丝毫声响。   四周是跪了一地的侍卫,俱埋着头瑟瑟发抖,却并非因为这冷风。   在绝对的权势与死亡面前,展露着人本能的恐惧。   某种不可捉摸的直觉告诉他们,自己活不过今晚了。哪怕家中妻儿正翘首等待着他们的归去,哪怕他们以为只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一日。   李承夷终于放下缰绳,冷冷地看向苏源吉。   他懒得,也不屑于向这些跪在地上的将死之人宣布他们的死因。   苏源吉轻叹一声,瞬间明白了帝王的意思。   可惜了这些年轻人。   不过是因为沈大人的威严,无法也不敢阻拦他进了小言公子的营帐,连带着整队的侍卫都跟着遭罪。   他向黑夜中的暗卫使了个眼色,这些面色土灰的侍卫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一个个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鲜红的血染红了半片土壤。   苏源吉小心地靠近着神色难以辨别的帝王,低垂着头。   “陛下,夜里风凉。小言公子想来已是歇下了。”   帝王沉默,空气中弥漫的某种肃杀的意味叫苏源吉心下咯噔。   不想沈大人竟会刁难小言公子。   沈大人的城府颇深,在朝廷之中多是中立,今日却对江大人的家眷如此刁难,难道是欲对江大人为首的新派出手?   朝政的事,苏源吉不敢多想。只得退后几步,又远远跟在帝王后面。   好半晌,遥遥看见小言公子的帐篷帘子掀开,小言公子一脸冷意从里走出。   苏源吉竟觉得小言公子冷着脸的时候,与先太子从六七分的相似成了八九分的相似。   也就愣了几秒神的功夫,再往旁看时,帝王已不在原地了。   李承夷看着江言的身影出来,便翻身下马迎上去。   堪堪扶住江言欲要行礼的手,从来沉稳的帝王也忍不住慌了神。   他不怕沈临微会对太子殿下作出什么过分的事,却怕不知实情的沈临微对江言作出什么叫他悔恨终身的事情来。   “沈临微实在胆大包天,若不是殿下,他不过是个无用阉人…”   江言轻轻推开李承夷递过来的手,依旧行了个无可指摘的面君礼。   李承夷看着他恭敬的动作,心却是慢慢凉了。   说不出的涩意堵在喉间,他却只能笔直地站在原地,看着殿下对他疏离的行着礼。   似乎有某种无可跨越的鸿沟挡在两人之间,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   一礼完,江言才看向李承夷的身后。   刚刚他遥遥看着这边许多人影,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眼却叫江言怔住。   只见满地倒在血泊中的人影,身着御卫灰甲,显然是帝王近卫。   李承夷才想起背后这些腌臜的东西,皱了皱眉头。   应该快些处理干净的,叫殿下看了心烦。   李承夷上前,捂住江言的眼睛,轻声道:“殿下,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人,别看了。”   手心下有睫毛轻轻扫动,叫他有些心猿意马。   江言吸一口凉气:“怎么回事?”   “他们没有护好殿下,随便让旁人进了殿下的营帐,该死。”   他的语气平常地好像在说什么理所应当的事,仿佛几十条人命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眼里甚至比不过脚底下的一点泥泞。   李承夷甚至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错处。   帝王之位,容不得半分心软。这是殿下独自一人死在暗牢里的时候,他学会的最刻骨铭心的道理。   这么多年独裁下来,人命,在帝王眼中确实不过一杯黄土。   江言退后几步,“就因为沈临微,你就杀了他们?”   曾经的小夷在他面前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如今挥挥手就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命。   十年的时间,真的足以改变这么多吗?   江言只觉得眼前站着的人叫他极陌生,除了依稀相似的眉眼,他甚至找不出眼前人与记忆中的小皇侄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李承夷看着江言的反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殿下看自己的眼神愈发地陌生了。   他抿紧了唇,道:“是他们失职在先。”   江言冷笑一声:“或者说陛下的意思是,他们并非为沈临微而死,而是为我而死。”   李承夷忙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江言打断他的话,“陛下一直在逼我,不是吗?即使陛下不愿意改变称呼,也终究不能回到过去。”   帝王攥紧了手,却不知如何回答。   良久的沉默。   江言突然意识到,眼前之人,就是实实在在的暴君,就是在历史的轨迹里注定被推翻的人。   跟他记忆中的小皇侄没有半分关系。   而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正是推动李朝暴政的覆灭。   自己只用完成任务就好,其他的,一概不重要。   “地牢里的夜太黑了,我不喜欢。”江言突然道。   李承夷一怔,下一刻心脏开始猛缩。   某种刻骨铭心地痛再一次贯穿全身,仿佛那年黑暗的地牢里,从来丰神俊朗的太子满目无神的模样又出现在眼前。   细细麻麻地疼痛感,像是无数只蚂蚁啃食。   江言继续道:“皇家事,我不想有半分牵扯,如今我只是个富贵的闲散公子。”   “陛下,我太累了。”   他来到这里,仅仅是为了扮演好他的纨绔子弟,在某个时刻成为推动历史的导火线,然后功成身退。   李承夷的存在却让这种简单变得复杂。   麻烦,但可以利用。   “小夷,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想牵扯进这些是非。”   李承夷听见江言的声音响在耳畔,很近又似乎很遥远。 第56章 古代世界15   李承夷脚步猛地踉跄一下。   他像是没有听清,呆呆地重复一遍:“有喜欢之人?”   这几个字,拆开他都能理解,放在一起却晦涩难明。   曾经江言还是太子,风光无限的时候,老皇帝要为他选太子妃。   圣旨一下,全京城的贵女都活络起来,京城第一美人才女的名头是一天一换,只盼着太子殿下有所垂注。   那时候李承夷还没看懂自己的心,却对殿下将要成亲万般不愿。哪怕是想想小皇叔会对某个女人笑得温柔,会在夜晚耳鬓厮磨,他就受不了。   江言不知道的是,那时候京城中好不容易争得头筹的贵女,莫名失踪在巷尾,正是他表面纯良的小皇侄的手笔。   好在江言以家国未平,不愿娶亲的理由拒绝了老皇帝,李承夷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江言身边几乎再没什么女眷出现。   李承夷捏紧了拳头,根本无从想象殿下会对什么人动心。   谁,谁能配得上殿下?   他不在的时候,殿下究竟遇见过谁?   “是谁?”帝王猩红着眼,近乎癫狂地看着江言的双目,却在触碰到那眼神深处的冷漠后猛地惊醒。   他没有资格质问。   他已经做的太过,殿下不再信任他了。   从初次重逢他认不出殿下,将他囚在宫中,到那晚不顾人伦的一夜,再到如今他的卑劣已在江言面前无可遁形。   而李承夷甚至不曾有胆量说过一句表白心意的话。   无论是曾经跟在身后的小皇子,还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帝王,他都不敢断了那最后的路。   江言冷笑一声:“于陛下无关之人。”   言罢毫不犹豫甩袖离开,留李承夷一人在黑暗中神色晦暗不明。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太害怕了,害怕再次失去。然而每一步却似乎把人推得越来越远。   苏源吉远远地站在后面,听得个大概。一面心中震撼小言公子这个替身在陛下心中地位竟是如此高,一面疑惑着这小言公子怎敢如此持宠而骄。   看来这小言公子可不能得罪了。   帝王站在黑暗中始终没动,他也只能远远地等着身后不敢动弹。   这一站就是半个夜,人都快在冷风中吹成干了,余光忽瞥得帝王招了招手。   苏源吉忙驱了困意,驱步上前。   “你去打听,江家言公子可曾有什么心悦之人,小心着,不许叫他发现。”   “如若真有,”他顿了顿,指尖忽紧,“立刻暗地杀了。”   “要是让他知晓了,朕可不会念这么多年你跟着朕的旧情。”帝王冰冷的眼眸冷冷扫过苏源吉,不带任何感情。   寒风萧瑟得紧,苏源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声“嗻!”   ———   长安街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离出宫围猎已过去半月有余。这半月,江言就整日地待在江府中,对各处的邀约都一概视而不见。   反正是个不懂礼的纨绔,随意地推掉些应酬,也不算奇怪。   这还是江言从猎场回来这么多天第一次出门,主要是为了躲避些不必要的麻烦,防止在路上就与某些本该在皇宫中端坐的帝王相遇。   不绝于耳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谈笑声。四处来的人物都在这里聚集,每一个你不慎撞到的行人,都有可能是什么掌权的大人物。   但也不是全然无从察觉。   那街角停着的外表看着朴实无华的马车,就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单不说那价值不菲的宝马,就是马车外看似低调的帘幕,也是由近来风靡京城的塞外朱布所织就。   即使在京中,朱布也是只有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用得上,这人家却只把它做个马车帘幕。   坐在马车前掌车的是个黑衣侍卫,看长相身形不是本地的人,倒像是南边来的。   江言就在拐角的小巷处远远看着。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这个马车里坐的人应该就是他今日出门要找的人。   那侍卫扶住了腰间跨的大刀,单手置于胸前微微弯身,对着身后被帘幕掩着看不清楚的人影轻声低语。   “圣女大人,京都到了。”   半晌,车帘内终于深处一双手。肤如凝脂,指若削葱,手腕处还堪堪挂着串玉色铃铛,随着那人动作间晃动,显得几分脆弱。   车帘被缓缓拉开,那人赤着足弯腰出来。脚腕上同样串着玉色铃铛,不住地晃,叫人的心也痒痒。   只是挂着黑纱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姣好的面容,欲盖弥彰的风情反倒有别样的诱惑。   他的服饰显然是苗疆人的打扮,满身的银饰。这些时日来中原做生意的苗疆人不在少数,所以也并不稀奇。   阿图里看着京城的盛景,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他口中轻声低吟了一句什么,朝侍卫挥了挥手,侍卫便独自驾着马车离去了,七拐八歪,很快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京城中各处都出现了许多生面孔,若是有心人多加注意,便可发现这些面孔多是来自南方之地。   阿图里闪身进了小巷,压低了斗笠的帽沿。京城中人来往匆匆,并没有人过多注意这个外域人。   直到一个不长眼的在他视线的死角猛地撞了一下。   阿图里躲闪不急,斗笠在空中转了几圈才跌落在地,一瞬间沾满灰尘。   他微皱起眉,一双幽绿色的瞳孔像是潜伏在暗中窥伺的蛇,冷冷地扫过撞他的人。   斗笠下的容貌也展示在来人眼前。   一头披散的银白色长发随风飘动,更显得面容精致。他的眉目实在精致得过了头,不像是凡间人,倒像是什么蛊惑人心的妖精所变。   只是此刻却带着几分冷冷的杀意。   某不长眼路人江言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几步,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斗笠。   如此相貌,如此气度,看来是苗疆圣女无疑了。   他的任务倒是简单,就是扮演好纨绔的角色,对这位苗疆隐去身份来的圣女出言不逊。   甚至还要上演强抢的戏码。   而他这个纨绔却正巧撞在了苗疆圣女的意图上。   这位圣女假意不敌,被他抢去,甚至还要被纳作小妾。如此奇耻大辱,苗疆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很快就派人前来。   但这也不过是个幌子。   苗疆的最终目的不过是因李承夷对苗疆统治过于残暴,想要推翻这暴君的统治罢了。   他们想与向来有仁慈之名的沈临微达成同盟,派出圣女,也是为出师有名而已。   江言在其中就是个导火索的角色。   在江言打量这位苗疆圣女之时,阿图里也在暗暗打量眼前这人。   是个实在俊朗的中原人。   阿图里说不出什么描述他模样的话,他的中原话不算好。总之眼睛眉毛都生得恰到好处,叫人看着便觉得心下痒痒,想要摸上那眉眼一探究竟。   这人,是无心抑或有意?   阿图里眯起眼睛,一时间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江言的举动。   江言于是将手中的斗笠递过去,同时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图里的眼睛。   他自觉这样的眼神是极冒犯的,却不知在阿图里眼里,这人琥珀般的瞳孔是这样似水的温柔,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的时候,你竟会有种错觉,仿佛你便是他的全世界。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   阿图里莫名其妙有些心悸,为了掩盖这种奇怪的反应,他作出凶狠的模样,猛地拿走斗笠,冷哼了一声。   果然是生气了。   看来这纨绔演得应该还算不错。   江言再接再厉道:“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阿图里皱紧眉头。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人看着不错,不想开口闭口就是美人,一来便是问人姓名。   看他衣着华贵,不过是个贪恋美色的纨绔。   “滚。”   阿图里压住内心深处某种不舒服的感觉,冷声道。   江言倒是一愣,因这声音倒是不大像女子,反倒有几分男子的清朗。   看阿图里似乎没想起可以将计就计这一茬,他只好更直白道。   “我的哥哥可是朝中四品官员,深得帝王信赖。美人不妨与我回家,尽享荣华富贵。”   阿图里的脚步顿了顿。   他自然不是被江言所言的什么四品官员吓到了,而是突然意识到眼前这纨绔子弟的身份不一般。   可以算作李朝皇帝的爪牙。   若是假作被他强掳去府上,苗疆也有发兵之由。   想罢,阿图里又转身,银色的长发在空中打了个旋。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我若是跟官人回去,却无名分,倒不如流落在此的干净。”   一双幽绿色的瞳孔幽幽地转着几丝幽怨,叫人心都要颤上几分。   满身的铃铛也随着他动作间叮铃叮铃地响着。   太美了。   美得单纯,美得魅惑,美得无心,美得有意。   江言忍不住叹一声。   怪不得原主在原剧情中会鬼迷了心窍,一定要将人抢到府上。   “怎会无名分?”   他语气轻柔,像是怕吓走了方方邂逅的美人,实则挡不住眼底的贪婪与渴望。   这是江言想象的自己。   “我一回府,便纳你作妾,可好?” 第57章 古代世界16   男人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光亮,一句话说得极为郑重的模样。   仿佛对眼前的苗疆美人已是情根深种。   阿图里觉得这人实在奇怪。   看着并非愚笨之人,却又毫不设防。甚至还不知道别人的名字家世,就敢随便往家中领。   难道不怕是别有用心之人吗?   又或者真对面容美色如此痴迷?   他莫名有些恼怒,却又不知这恼怒从何而来。眼前的进展是符合他的预想的,有何不妥之处呢?   “再好不过。”阿图里答应得很快,语气中带着赌气的意味。   江言一愣。   这圣女怎么不上道?不是该百般拒绝,然后自己派人强抢吗?   答应得似乎快了些。   或许是懒得虚与委蛇,反正只要最后是被他娶作妾,中间的过程她自己想如何说就如何说。   江言朝暗地里准备的打手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去。   打手也用不上了。   “还不知美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阿图,无亲无故,孤身一人。”美人眼眸低垂,似乎引起了什么伤心事,叫人不忍多问。   “阿图,好听。阿图唤我江言就好。”江言温声道。   “……”   “……”   苗疆来的美人话极少,都是江言问一句她才道出下一句,几乎是惜字如金。   这一来一回间,江言总算是问了个七七八八,大概知道了阿图里编造的身世种种。   话了,江府也差不多到了。   “哥哥!”江言拉着阿图里的手急忙走过前廊,往后院走去。   阿图里落后江言半个身位,幽绿色的瞳孔落在江言抓着自己的指尖上,眸中的光明明灭灭,看不清思绪。   他本想借力甩开这纨绔公子的手,但指尖传来的温度太舒适,他一时间竟忘了下一步动作。   江映果然在后院,看着江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瞳孔猛地震惊。   江映用了半刻钟才接受了自家弟弟在街上不知什么地方随便捡了个苗疆美人就要纳妾的事实。   他板住脸,略带审视的眼神冷冷地打量这位小言一见钟情的对象。   银白色的长发,过分精致的容貌,浑身串着的玉色铃铛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怪不得小言这般鲁莽地就要娶了人家。   若是小言能回心转意,除了那断袖之癖,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那脚踏两只船之事……   还是两只不能沉的大船。   江映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深深地看阿图里一眼。   “小言,这个女子不知什么底细,如何能不明不白进了江家?看她奇装异服,容颜妖丽,又这么恰巧遇见你,谁知有无猫腻。况且…也不会允许的。”   在江言看不见的地方,阿图里眯了眯眼睛。   这个江映显然不信他蹩脚的说辞。   于是等江言为难地转过头来,就看见阿图里低垂着眸,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深绿色的瞳孔,似乎还闪动着点点泪光。   看江言看他,苗疆美人突然就落了泪,却也不说话,只是微红着眼眶。   江映:……   死绿茶!   江言责怪地看江映一眼,似是怪他说的太重。   “阿图不过是个颠沛流离的舞娘,哪里有什么猫腻。阿兄不要胡说!”   江言抬起指尖,小心拭去阿图里脸颊处的泪痕。   “阿图,我肯定会好好对你的。”   他假心假意道,觉得这种蹩脚的演技两人一定都看在眼里。不过一个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哥哥,一个是别有所图的暗探罢了。   阿图里却是一怔。   眼前人明明是见色起意,可为什么看着自己的眼睛又是这样深情,擦拭泪水的指尖又是这样温柔?   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似乎要将人吸进去,仿佛所有丑恶在这种注视下都无处遁形。   阿图里怀疑自己可能中了这人的蛊毒。   可精通蛊术的自己不可能连中没中毒都没发现。   难道果真是对自己一见钟情?   但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事?对路上随便遇到的一个人一见钟情,开口就冒犯地要娶人回家。   阿图里顺着江言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浑身的铃铛随着动作响动。   “一月之内,我必娶你,可好?”   眼前人的神色太认真了,哪怕是见惯了尔虞我诈的阿图里都分辨不出真假。   “好。”阿图里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不如先前那般果断,反而带几分犹疑。   ——   江家小公子要纳妾,本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事。然而这妾是个路上捡来的舞娘,据说容貌异常艳丽,就值得成为人们午后饭前的茶话了。   裴玄安知道这事,还是在众京都权贵的聚会上。   江言未来参席。自围猎之后,很少见他出现在宴席之中,甚至京都中也少见他身影。   倒像是躲什么人。   裴玄安一杯一杯喝着闷酒,只觉气闷。   这个江言,未免也太不识抬举。   围猎几日,他已是屈尊降贵处处搭话,这人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呵,果然是乡土地方上不得台面的。   他才不稀罕。   边上的公子哥看他这副模样,也不敢上前自找苦吃。只围坐着自行讨论起京都这些日的趣事。   “听说江家言公子…”   裴玄安猛地捏紧了酒杯,竖起了耳朵。   “…纳妾…路边捡的…笑话”   “铛!”   众人一惊,连忙看去。却见酒杯的残片躺在地上,裴大公子满脸怒气,似乎下一秒就要随手杀个人泄愤。   众人立刻噤声。   “你刚刚说,谁,要娶亲?”裴玄安一字一顿道。   其实他听到了。   听得清清楚楚。   江言要娶亲,实际关他裴玄安什么事?   然而胸中却有种莫名的酸涩,叫人无法忍受。   那个人,总是眉目温润,脸色苍白,对什么人都带着几分疏离的意味。却要对一个不知名的随便的女人嘘寒问暖,温柔备至?   仅仅是想想,裴玄安都觉得胸中闷得打紧。   他不准!   ……   皇宫起居殿   空旷的大殿上只听得见自己无从平缓的剧烈呼吸,以及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苏源吉深吸了一口气,才跪倒在帝王跟前。   高高的龙椅上,帝王的神色被垂下的珠帘挡住,看不清神情。只是满身的冷气叫苏源吉对自己即将禀报之事更加惶恐。   “陛下……”   苏源吉颤颤巍巍道。   “江小公子,他…要纳妾了。”   “哐当!”   苏源吉看见掉在眼前的琉璃杯盏,碎了一地。来不及心疼这无价之宝,他立刻跪倒在地上,不敢直视帝王怒颜。   李承夷颤抖着手,半天才消化了苏源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说的,他有心上人,竟不是骗他?   甚至要娶亲?   那个人…是个女人?   铺天盖地的绝望与嫉妒几乎要将高座上的帝王淹没,李承夷头一次这样恨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   ……   沈府西厢房   这是沈府最禁忌的房间。   无人能靠近这房间半米,曾经有下人无意间闯入,当天夜里就莫名失踪了。此后再无音讯。   然而沈大人却日日前去,从未间断。   敌国的密探总以为房中是什么李朝机密,源源不断地有人闯来。然而总是以失败告终。   事实上,这房间里并无什么机密,更无什么无价宝物。   有的不过是几件旧衣物,几副旧画,外加些簪子扇子之类。   显然是某个人的私物。   那满墙的旧画上画着的,却全是同一个人物。   只要是李朝的人,便不会有人不知的,惊才艳艳又英年早逝,死后还掀起夺位之争的先太子殿下。   沈临微抚摸着殿下曾经的旧衣,突然笑出了声。   只要殿下活着。   他那些卑劣的,恶心的心思,可以埋进最阴暗的深渊。   他只需守着殿下,能远远看着殿下就好。   外人眼中城府深深的沈大人,慢慢地埋下头,将脸埋在手中的旧衣里。   他忍不住呼吸急促几分。   “殿下…”   半晌,沈临微清理好房间的每一处灰尘。这事他一日不落地做了十年,每一处物件的摆放都深深刻入心底。   他退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远处已经跪了一位黑衣人默默等待着。   黑衣人似乎已经与黑夜融为一体,平常人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沈临微冷声道:“说。”   “江言将于后日纳妾。”   短短几字却叫沈临微猛地一个踉跄。   以沈临微为中心的冷压叫黑衣人忍不住压低了身子。   “什么人?”   一字一句,像是从沈临微牙缝中挤出,带着叫人心惊的狠辣与癫狂,暗藏着最后一刻的理智。   纳妾?   有什么女人配得上和殿下站在一起?   配得上殿下温柔以对,甚至给她名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指尖都在颤抖。胸中的怒意快要将他淹没。 第58章 古代世界17   阿图里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   黛眉轻染,朱唇绛红,眼角是金闪的花钿。殷红的胭脂衬得人面如桃花,本就精致的面容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他慢慢梳起披散在腰间的银白色长发,桌上放着备好的凤凰步摇。据说是江南的江家听说小儿子要纳妾,特意差人送来。   背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苗疆打扮的女子,恭敬地立在原地。   “圣女大人,消息已经传回去。大军今日便可到达京城,只是沈临微暂时还没传出消息。”   阿图里冷笑了一声,“沈临微,呵,我不信他不想要那个位子。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圣女大人,”那苗疆女小心地打量一眼阿图里,“这个江言该如何处置?今日便是大婚之日,若是他对圣女有什么非分之举又该如何?”   阿图里罕见地沉默了。   江言,江言。   这个人太奇怪。   明明是见色起意,将他带回府后,却从不曾对他有任何过分的举动。反倒是安安心心操办着婚事,像是极上心的模样。   哪怕他有半分非分之举,自己男扮女装的秘密也隐藏不住。   可这人除了急着操办婚礼,却再无什么旁的动作。反倒是每日回府为他带来好吃好玩的稀罕玩意,甚至为了他几次三番的跟江映争吵。   阿图里本该极讨厌这种靠着恩荫的纨绔子弟。他母亲是中原人,就是被某个高官的外室子弟所害死。可是面对着江言,他却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   甚至于面对着江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面对着他微抿的薄唇,阿图里总有种莫名的冲动。   那双眼睛,太温柔却也太疏离,他想那里面再多一点自己的身影,想要这个人的眼睛里盛满着自己的模样。想要吞噬他的每一寸呼吸,从头到脚一一沾染上自己的气息,总是温润的眉眼会因为自己的努力染上欲望。   叫他在自己身上失神,在快感中沉沦。   而不是这样,只是温柔地对他。不,不是他,是他所扮演的这个苗疆来的无名的女人。   这样的时日,只会叫阿图里觉得难受。他竟有些害怕江言知道了真相会如何。   他会对本要娶的美人变作男子感到恶心吗,或者为他的利用愤怒?   等到了那个地步,又该如何?   吱呀一声,门却开了。   阿图里身后的苗疆女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房间又只剩下阿图里一人。   门开的响动惊醒了阿图里,他寻声看去。江言站在门前,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只见他穿一身紫金细纹红袍,鎏金镶玉银冠束发,端的是一身霁月风光,行的是一派贵气天成。平日里虽也常常是艳色服饰,然而今日新郎的衣服在他身上,却叫人不禁心猿意马地想着洞房花烛夜的妙处。   “阿图今日,实在太美。”江言笑意盈盈地看着阿图里一身红妆打扮,“我等会去前院接待客人,阿图别紧张,到时候了我就派人来接你。”   人肯定是接不到的。   估计南人的军队都快要兵临城下了。李承夷的残暴统治实在是民怨四起,军队都这样近了还不曾有半分消息。   把他曾经教的全忘在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到时候江言只用等着一小批军队闯入江府,一刀杀了他,就可以功成身退。   沈临微自然不会害江映,他毕竟是难得的良臣。   美人都是带刺的,眼前的美人恐怕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冷冷地坐在马上,看着他捂着伤口一点点流血而亡。   希望看在他这些天对人还不错的份上,留他个全尸,不要叫自己死得太难看。   阿图里却看了江言半晌,并不言语。   江言奇怪,难道现在就要杀了自己吗?这未免也太早了些。   却见浓妆的美人猛地抱住他,力道大的江言怀疑要将自己揉进骨头里去。   苗疆的美人力气都这么大吗?   江言试图轻轻挣脱开,未果,只好回抱住怀中似乎在颤抖的美人。   圣女做戏果然全套,江言心中钦佩地想着。   阿图里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如此冲动,像是被什么蛊毒迷惑了心智,却又甘之如饴。   苗疆最擅长玩弄人心的圣女,终有一日会在自己的心上一败涂地。   ……   江言还没到前院就被一双黑布蒙住了双眼。   紧接着一张沾了迷药的手帕让他瘫软在地,很快失去意识。   ……   男人仔仔细细地看着倒在床上的心上人。   黑布挡住了殿下的眼睛,消弭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疏离的意味,却增添了几分冷峻与脆弱。   或许是无法视物让殿下有些许不安感,他紧抿着唇,对周遭的一切又显然有些迷茫。   “阁下是?”   江言的语气中夹带些怒意。   再过几个时辰他就可以功成身退,究竟是谁节外生枝?   那人却不言语。   他靠近几步,没有摘掉江言眼前的黑布。等江言意识到面前有一缕迷香时,再闭气已经晚了。   “阁下有何目的?”   江言瘫下身子,双手被麻绳交叉捆在身后,只能无力地半跪在床榻上。眼前蒙着的黑布叫他甚至无从辨认这人的位置,只能随意朝着他所认为的方向。   回应他的是冰冷的指尖,慢慢划过他的眉宇,再到被迫闭着的双眸,一点点划过紧抿的薄唇,滚动的喉结,微凉的锁骨。   无法视物的不安感让江言对身上的感觉更加敏感。密密麻麻的痒意和微凉叫他一个战栗,下意识仰起脖颈,尽力往后退了一点。   男人眉眼弯了弯,突然俯下身,用嘴咬住江言的衣带,扯开。   ……   江言才发现自己的状态有些奇怪。   脑子开始混沌,某种熟悉的热流涌动叫他难以忍受,只想要什么冰凉的东西。   又来?   “你的迷香…加了什么?”他断断续续道,殊不知在男人的眼中,他眉眼微红,衣衫凌乱,被黑布遮住的双眼让人只想此刻与神明偷得一晌贪欢。   然而男人的计谋最终没有得逞。   喊杀声是由远而近的,但速度极快,似乎是片刻就来到了跟前。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什么“除暴君”的口号。   “小夷?”江言迟疑道。   李承夷听江言喊他,轻轻颤抖了一瞬。   他低声叹了口气,终于解开江言眼前的黑布。   许久被黑布笼罩,江言一时间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他半眯着眼,好一会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帝王的寝殿。   只是此时被装饰得处处都是红布喜字,大红色的帘账与鸳鸯戏水的纹饰明目张胆地显示着帝王寝宫此时的用途。   再看李承夷,也穿着一身新郎的服饰,灼目的红。   这是婚房。   外面是马蹄声的渐近,许多宫人正四散着逃逸,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了今夜的紫禁城。   然而室内却极静,静得听得见红烛噼里啪啦燃烧的声响。   李承夷弯起眼眸:“殿下,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江言气极。   他颤抖着指尖指着李承夷,“小夷,你…你还知道我是你皇叔吗?”   李承夷却趁着江言全身乏力,低头含住了他的指尖。江言想要抽开而不能。   “沈临微要来了,”他起身,突然转开了话题,“殿下,我有一句话,一直不敢说。”   江言沉默着。   “直到现在也依旧不敢说。”   李承夷深深地看着眼前人。这并非他所熟悉的殿下,他所熟悉的殿下比眼前人该大上几年,但只要是殿下就好。   大逆不道也好,禁忌背伦也好,他并不怕。他怕的是殿下的厌恶,殿下的拒绝,他怕那双眼睛会陌生地对着自己。   背后的门猛地被打开,李承夷却没动,依旧静静地看着眼前人。   像是要把他刻在眼睛里,一生一世。   沈临微一身戎装,满身沾染着血气,从殿外匆匆走进。他本是个文人,后成了阉人,虽然大多人不知晓。然而戎装的模样倒显得几分冷冽,像是个武将。   他显然看到江言的窘境,猛地顿住脚步。   江言的双手被麻绳交叉捆在身后,捆得太久,都勒出了红痕。眉尾带着些许殷红,似乎还有几分情动,而一身新郎外袍已是凌乱不堪。   沈临微立刻气得颤抖。   他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对殿下?   沈临微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就要朝半跪坐在床榻前的帝王砍去。   江言只好一个扑身将李承夷压倒,躲开刺过来的剑。   李承夷呆呆地看着身前的江言。   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当年还跟在殿下身后,殿下处处护着他的时候。嚣张跋扈的小皇子仗着太子的庇佑,从来不懂收敛。   “临微,”江言低喘了口气,“无论如何,留小夷一条性命,他此生绝不再入京都,不再参与任何夺位之争。”   “现在带我离开这,好么?我想回江府。”   回江府看还能不能赶上被杀。   沈临微喉间苦涩。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殿下都一如既往地护着李承夷。不过是因为一点血脉的羁绊,真叫人嫉恨。   “好,殿下。”他总是无条件地顺从江言的所有要求,哪怕再出于私心的无理。   沈临微上前,动作轻柔地解开江言身后的麻绳,扶着他起来。   江言为李承夷求过情后,就再没看他一眼。他只是顺着沈临微的力道慢慢地离开了这满目朱红的寝宫。   等到走了一会,江言才慢吞吞想起某个被自己忽略的事实。   那个迷药好像还没要到解药。 第59章 古代世界18   沈临微还是第一次离殿下这样近。   近的他可以听见殿下略显急促的呼吸,和浑身上下滚烫的热度。某种叫人头重脚轻的热流充斥在沈临微的血管之中,叫嚣着就要冲破束缚。   但沈临微只是保持着得体的距离,能够扶住殿下却不至于让他感到冒犯。   他甚至不敢有丝毫斜视,怕殿下衣衫不整的模样被自己看见,会是对殿下的侮辱。   沈临微在江言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在他面前陷入窘境。   十年前,沈临微离江言最近的一刻,也不过是太子殿下向他伸出指尖,他想也不想呆呆地搭上去。微凉的温度从那头一直蔓延到沈临微的心底,继而燃烧、沸腾、滚烫。   那时候沈临微是宫中卑贱的太监,任何人都可以踩上一脚。似乎从贵公子沦为泥泞的戏码大家都爱看,且乐此不疲的享受着从天之骄子沦落之人的耻辱。   但太子殿下是不会的。   太子是神明般的人物,他心怀众生,以天下太平为己任,又才华横溢,出了名的知人善任。那时候各家的供台上都摆着太子殿下的香火,指望着殿下恩泽天下。   沈临微在太子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知道殿下会带他走。   淋漓的大雨中远远地来了一把玄黑色的纸伞,雨滴顺着伞檐滴落,一珠珠打在来人的金缕靴上。纸伞遮住了来人的容貌,或者沈临微也不敢抬头看。   他只是跪坐在泥泞中,满身伤痕,血水流了一地,狼狈不堪。   “阁下是?”   那伞慢慢地抬起,温润如玉的声音响在耳边,在沈临微颤抖的思绪里又添上烧灭理智的火。   在这样的人面前,臣服,只有臣服。你想把所有的一切虔诚地献给你的神明,所有的一切,只求他一次不带感情意味的俯首。   那一夜,纸伞微微抬起,太子殿下俯视着跪坐在地上满身狼狈的自己,那双眼睛里有冷冽,有审视,有无奈。   却唯独没有悲悯。   …   “沈大人,暴君已被拿下,听候大人发落。”沈临微回过神。   一身戎装的侍卫恭敬地跪在沈临微面前,饶是谁也该知道,今夜之后,李朝便不再姓李,该改姓沈了。   沈临微了然地点头。   他请示性地看向江言,低声道,“殿下,李承夷已被拿下,您可还有什么吩咐?”   江言只觉得脑子混沌得厉害,几乎听不清沈临微的声音。热流的涌动充斥着每一处血脉,要吞噬掉最后一丝清明。   “解、药…”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用尽他最后一点力气。   沈临微没听清。他抿紧唇,喉结不着痕迹地微微滚动,垂下头,将右耳靠近江言嘴边。   下一刻,却被身前人猛地推倒在一边的廊柱上,后背狠狠地撞在坚硬的石料,让沈临微忍不住闷哼出声。   一边待命的侍卫一惊,连忙拔刀要护住沈临微。   沈临微顾不上疼,立刻用眼神制止住侍卫,冷冷道一声,“滚!”   身上的人却似乎因为这细微的一点动作丧失了最后一点理智。   他的双手被身前人的一只手抓住,并不紧,很轻松就可以挣脱。但沈临微只是愣在原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僵硬姿势。   “殿下,”他仰起脖颈,裸露出皮肤上暴起的青筋,几乎无法承受住眼前巨大的冲击。   仅仅是靠近殿下都觉得是痴心妄想,做过最大胆的举动不过是在殿下身后靠近着地上的倒影,如今却呼吸交织在一处,纠缠成一团。   那人慢慢低下头,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沈临微的神色,丝毫看不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沈大人平日的阴冷威压,只剩下茫然与下意识的欣喜。   沈临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殿下的状态不对劲。温度太烫,呼吸太炽热,眼底是挣扎的欲望,像是网一样将沈临微绕在其中。   难道是……   李承夷实在太恶心!   不等他有所反应,江言的指尖已经暗暗解开他的盔甲。紧接着是盔甲轰然委地的声响,惊醒了一边已是看呆了侍卫。   侍卫甲一脸震惊地看着沈大人毫不反抗地任由一个瞧着年纪不大的青年抵在墙柱边,动作粗鲁地剥下他的盔甲。   沈临微一面纵容着江言的动作,一面抽出心神冷冷地看侍卫一眼。那眼神中饱含的冷冽与杀意叫侍卫一个激灵,立刻闭上眼睛连滚带爬地跑出原地。   沈临微回过神,江言的指尖已经搭在了他的腰带上。   他的呼吸一滞。   没有人敢提及的他的隐秘,那些被隐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卑贱如泥沼的日子,残缺的身体,丑陋的疤痕,是他最恶心也最痛恨的自己。   可是他又不会制止殿下的任何举动。   沈临微从喉咙里发出类似悲鸣的声响,他的一只手覆上江言的眼睛,浑身颤抖着。   “殿下,不要看,太丑了。”   那声音里是对自己残缺的自卑多一点,还是对殿下会厌恶的恐惧多一点,沈临微说不明白。   明明只需要轻轻推开就可以挣脱,沈临微却没有作出任何其他的举动,仅仅是用手覆住江言的眼睛。   即使再怎么位高权重,再怎么大权在握,沈临微在江言面前,总是隐秘的自卑着。   况且对此时此刻的情景,他甚至从未敢有半分肖想,顶多是梦中作乐,醒时空枕而已。他甘之如饴,如何会推开这样的机会?   卑劣的,觊觎着。   其实他与李承夷也没什么分别。   江言感受到眼前被遮住的光亮,他茫然地眨眼,长长的睫毛扫动着沈临微的手掌。   沈临微低吟了一声。   “美人”,江言脑中迷迷糊糊,并没有认出沈临微。只是最近扮演纨绔太多,完全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沈临微却反射性地想到了他与江言身份的殿下第一次相认的时候,在营帐中,殿下夸他的容貌极美。   他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头一次觉得曾为他招惹许多祸事的容貌不算件坏事,如果殿下喜欢的话。   他想起自己还有很多话要说,殿下那日走的太快,似乎误会了什么。他要一一说清。   “殿下,我不曾参与那件事,您落难之时,我被调往边城是先帝所为,我赶回来却晚了一步。”   “但殿下落难,我却未能护在左右,救驾来迟,是微臣之错。微臣不该这般愚笨,这般轻率,让殿下…”   江言感觉到捂住自己眼睛的那只手细微地颤抖起来。   “殿下,李承夷已伏罪。无人能阻挡殿下,微臣必定助殿下重登大典,只要殿下愿意,明日,不不,今日,今日我便召集百官。”   他还在不停地说些什么,江言只好稀里糊涂地应答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应答了些什么。   他终于不耐烦,将罩在眼前的手挥开。仔仔细细地辨认着眼前人的模样。   冷冽的眉眼此时染上几许春色,紧抿的薄唇泄露出几丝不易觉察的紧张。高挺的鼻梁,不怎么坚硬的轮廓,显出几分阴柔,但绝不女气,反倒叫人觉得恐惧。   江言在他已经是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努力地思考着这人的名字。   “阿图?”   沈临微猛地瞪大眼睛,指尖握紧几分。   哦,不是。   江言苦大仇深地继续思考着。   沈临微却叹了口气。   “临微,殿下,我是临微。”   他看清了殿下眼底的茫然,知道殿下此时正是糊涂的时候。   “临微”,江言唤他,“临微,我好难受。你不要说话了,我不看,你帮帮我。”   殿下必然不清楚他此时的模样。   琥珀色的眼眸不再是一如既往的疏离,反倒透出几分苦恼,微微皱起的眉头诉说着心绪的不平,让人想要付出一切,让那眉间舒展,叫那眸中重新盛发光亮。   沈临微觉得心里痒的难受。   好像有一根羽毛在心底轻轻地飘动,抓不住,也无从下手。   “殿下,这里太冷。我们去偏殿好不好?”   沈临微的声音传到江言的耳朵,再传到江言的脑子,似乎要经历很长的时间。他呆呆地看着沈临微的双唇一张一合,没看懂什么意思。   沈临微急道,“这里也可以。殿下,我去清场,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去偏殿。”江言才理解到上一句话。   ……   沈临微觉得自己是濒临死亡的鱼,而殿下是他唯一的水源。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的汗水打湿了碎发,顺带将眉尾染上殷红。眼角的泪痣红的灼目,像是下一刻就要活过来般。   “殿下,殿下,”   在即将到达的时候,沈临微努力地翻过身,想要看着殿下的眼睛,证明这一刻并非做梦,并非幻想,而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他甚至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但眼前人确确实实是殿下,是他放在心尖最高的地方供奉了几十年的神明。   神明在信徒努力营造的快感中沉沦,总是温润的眉眼染上欲望,从头到脚都沾染着属于自己的气息。   沈临微忍不住笑了一声。   “殿下,微臣…”   在最顶峰的时刻,他虔诚地吻上身上人的指尖。   “微臣心悦于您。” 第60章 古代19   皇城的厮杀穿透城墙,响彻在每一个大臣的府邸。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刀剑交错声掩盖了暗处的惊叫,血色流尽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但黎明也快要到了。   紫禁城的主人在一夜的无言中换了主人,所有人所心知肚明的结果。   江言跨坐上马,握紧缰绳,回旋着马看沈临微一眼。   沈临微已经穿戴好了衣裳。玄黑色的长袍绣着金丝,有种高贵而内敛的意味,一根纯黑色的玉带系在腰间,勾勒出劲瘦却又有力的腰线。   浑然看不出刚刚在床榻之处又孟浪又小心取悦于身上人的模样。   “临微,就送到这吧。你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江言终于开口打断两人之间的沉默。   沈临微只好停步,抿住唇,深深地看他。   “殿下,除您之外有谁配坐帝位?微臣才疏学浅,亦非皇室血脉,如何能堪此大任?”   殿下没有听见他情动之时的陈明心迹之语,沈临微说不清是懊恼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或许这样卑劣地窃取一个夜晚,已是足矣。从今往后继续维持君臣,默契地不论今晚的错误。   只要有今夜的回忆,往后远远地能看见殿下的背影也好。   但沈临微没想到殿下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却是求他坐这帝位。   他有种莫名的惶恐感,感觉殿下要再一次完完全全地离开他,不带半分留念。   如果能用这天下苍生拖住殿下呢?   “殿下,黎民百姓需要您,您就是天选之主。只有您能带着李朝兴盛,让天下安康啊!”   江言笑了笑,将马头牵扯着向前迈了几步。   “临微,我一向相信你的才华与能力。只要能让天下太平,这朝堂姓李或是姓其他又有何干系?”   况且他是真的要赶着回去送死。   “临微,我信你,一向如此。”   身着一袭朱红外袍的青年高高坐在马上,郑重着神色,嘴角显现一抹笑意。他披散的发丝在晚风中飞扬,亦如沈临微百般交杂的心绪。   马嘶叫了一声,高扬起来。下一刻,沓沓的马蹄渐渐远了,原地只剩下沈临微一人,与远处隐隐的喊杀声。   沈临微不知道在这样的沉默中站了多久。   一直等到天色已完全大亮,等远处的喊杀声都已停歇,等皇城内宫女们开始洗刷起昨夜的血迹。领兵的将军找到他,战战兢兢地说百官已经到了朝堂,等着他主持大局,他才堪堪回过神。   他不知道自己的嗓音已经沙哑成这样,许是在风中站了太久。   他有种莫名的直觉。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会再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   ……   骑着沈临微的马,一路上可谓毫无阻碍,顺畅着便到了江府的门口。   江府却不像想象中的那般戒严,反倒是显得几分平常的安静。   江言牵引着马慢慢进去,先看见一个一身金色流云铠甲的男人。   男人背对着他,手中的剑尖还不住地往下淌着血,显然方才经历了一场恶战。手指微微颤抖着,浑身却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江言的马蹄声惊动了男人,他猛地转过身,手中剑做好了遇敌的准备。   江言这才看见男人的正脸。   熟悉的过分精致的眉眼,今早还装饰着红妆,左脸处的一道血痕破坏了整体的艳丽,反倒多一丝冷冽的味道。   阿图里?   江言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怎么早上的苗疆美人到了晚上变成了冷酷的将军模样。   阿图里眼见是江言,先是一喜,紧接着又是紧张。   江言失踪之后,他立刻派人寻找。今晚的皇城实在太过危险,阿图里不敢想象江言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会是什么后果。   但是翻遍了整座京城,都没有江言的半点踪迹。毕竟在京城的势力不如别人,阿图里干脆向他的暂时盟友沈临微直言了自己便是江言即将要娶的小妾,请他帮自己找一找。   不想沈临微知道后便立刻没了踪迹,也不知去了何处。   阿图里只好一遍遍地寻过他和江言这些日子走过的京城每一个角落,每到一个地方,他总想起江言那双总是温润又几分疏离的眼睛。   江言啊江言,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   那双眼睛里总是藏着与青年年龄不符的冷漠与阅历,阿图里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吸引,一步步从下棋的人成了局中人。   阿图里走过江言给他买了簪子的小摊,走过放过长灯的河边,走过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小巷。   他竟有些羡慕自己所扮演的这个女人,这个叫阿图的女人。   等到了傍晚,这份恍然与嫉妒变成了焦急,阿图里说不清楚他心底的那种害怕与惶恐,甚至开始痛恨自己的欺骗。   直到终于看见江言骑着马的身影出现在府邸门口。   阿图里下意识就要扑过去抱住来人,撞进江言茫然的眼神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男装模样。   阿图里顿了顿,藏在袖中的手指搅作一团。   终究还是来了。   欺骗得来的终究短暂,总有被揭穿的那天。阿图里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手脚的血液迅速冰凉,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第61章 古代世界20   江言愣了愣,看着眼前手脚僵硬的俊美男人。   嗯?他这么大一个美人呢?   一样精致的眉眼,就连微微上挑的凤眼都如出一致,银白色的长发在暗夜中耀目的如同灯盏,幽绿色的瞳孔像是只张着利爪的小猫般叫人心痒痒。   女装的时候,他就是一颦一笑魅惑人心的苗疆美人;穿回了男装,一举一动却又不显半分女气,反倒有某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江言慢慢地眨眨眼。   “你竟是男子?”   阿图里只觉心头酸涩,但如今种种皆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他怕看见江言嫌恶的目光,慌乱地想要解释,却又无从开口。   一开始隐瞒身份的是他,想要利用江言也是他,甚至最开始他就是想着让江言死在今夜。   江言却只是笑笑,“早知如此,我不该送你那些样式的簪子。你想来定不喜欢。”   不,他喜欢的。   他很喜欢那些簪子,吃食,稀奇的小玩意。他很喜欢。   阿图里抬眸想要解释,却撞进江言的一汪眼眸。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恶心,没有怒意,只是平静的漠然。   阿图里立刻就呆住了。   眼前人不在意。   不在意他是否是男子,不在意他的欺骗,也不在意他的身份。   根本就没有什么一见钟情,在他眼里,自己的慌乱与无措都显得可笑。因为一开始这人就是见色起意而已。   仅仅是见色起意。   眼眶渐渐酸涩,阿图里装作恶狠狠的模样,语气中却藏着闻者落泪的心酸,“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眸,不想让自己狼狈落泪的模样落入眼前人眼中。   短短几日,竟让他这个苗疆圣女栽得这样深。   江言一脸茫然。   眼前人并不回答他为了缓和气氛说的玩笑话,却是脸色变了又变。   难道是准备现在杀了他?   这么想的话刚刚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也可以解释了,不过是杀人之前先陈述一下罪状。   江言了然地闭上眼睛。   半天没等到剑破空而来的声音,预料之中的疼痛也迟迟未到。   反倒是慢慢传来铃铛清脆的响动。   这铃铛声是从面前传来的,显然不止一处,从上到下都有规律地响着,像是……   江言疑虑地睁开双眼。   阿图里不知何时脱去了他的盔甲,盔甲下是一身如火般灼目的嫁衣。不同于中原的嫁衣,苗疆的婚服特意别上了大大小小的银饰,随着阿图里的走动间碰撞出叮铃的声响。   他的脚踝、手腕处也各自别了银色的铃铛,与银白色的长发相衬,显得皮肤几分病态的苍白。   美人红妆,无疑是极美的。   江言的眼神里忍不住带了几丝对极致的美的欣赏。   阿图里逼近几步,近得离江言只有一指的距离。   银饰的晃动与铃铛的不住声响晃的江言有些头晕。   他愣愣地看着阿图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夫君,”阿图里轻笑了一声,是女装时的声调。   “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夫君已经误了吉时,还要愣在此地吗?”   若是贪图美色,那就趁他还未年老色衰,及时行乐。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微微挑起的凤眼含住笑意,嘴角勾起,左脸的一点血痕在暗夜中愈发显出几分艳丽与糜糜。那眼神里似乎藏着钩子,拉扯着对方的心绪。   可惜对面实在不解风情。   江言呆住。   什么洞房?现在该送他上路了才对。   江言抿紧了唇,赶紧找补。   “我抢你来做我的妾室,不过看上你的容貌而已。你却是个男人,实在是恶心至极!”   已经给台阶了,快些动手。   阿图里眼眸暗了一瞬,笑意僵在脸上。   江言继续道:“不过是些随意买的小玩意,竟还真让你陷进去了?哈,实在可笑。”   阿图里的眸色渐深,显出几分压抑。   江言又要再接再厉,阿图里却听不下去了。他突然晃动手腕,手腕处的铃铛里射出一只肉眼不可见的蛊虫,片刻便钻进了江言的皮肤。   江言立刻觉得头有些昏,脑子里混混沌沌像是多了一道声音。   这是控制用的蛊虫。   被控者依旧保留自己的意识,只在控制者晃动特定的铃铛时听从控制者的命令。   江言立刻反应到。他曾在别的世界学过一点蛊毒,知晓这种蛊毒唯一致命的伤害。   “过来,吻我。”他脑子里响起阿图里的声音。   明明是命令的语气,阿图里却显出几分不安与紧张。   江言半晌没动。   阿图里终于疑惑地上前几步,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却见江言的嘴角慢慢溢出鲜血。   阿图里大惊失色,近乎癫狂地抱住江言无力跌倒的身体,看着他肉眼可见的脸色灰败下去。   “你怎么?”   “怎么知道如何逼蛊虫出体?”江言断断续续地接道,伴着几声咳嗽。   逼这种控制性的蛊虫出体,必会立刻毙命。只是知道这种苗疆古法的人少之又少,阿图里才没有防备。   兜兜转转也算是阿图里杀了自己,江言十分满意自己的结局。   他慢吞吞地抬手,摸上阿图里头顶银白色的长发。很软,跟想象中的一样,江言一直想摸。   “因为,我最恨被控制。”   怀中人终于慢慢地没了气息。   手腕上的铃铛也立刻没了色彩,成了灰色的废石。   很久,原地响起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嘶吼,像是野兽的哀嚎,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与深渊。   ……   那种不安感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了。   沈临微几乎要喘不上气,他扶住一边的廊柱,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沈大人,”一边的太监察言观色地看着自己的神色,“沈大人可是身子有所不适?”   “奴才可要去延后大典?”太监小心翼翼道。   “不必。”沈临微皱着眉头,摆了摆手。   殿下让他今日务必登基,殿下把这天下交到了自己手里,他不想让殿下失望。   沈临微任由太监宫女们整理着他的新皇礼服,头上顶着的玉冠实在太过沉重。或许是因为这玉冠的缘故才会如此心悸。   礼乐声响起,庄重的编钟声响震动着整个紫禁城的空气。这是新帝的加冕之礼。   太监远远地跟在沈临微的身后。马上就要到大殿了,只要进了大殿,沈大人就不能叫沈大人了。该改口叫陛下。   但沈大人终究停住了脚步。   太监在宫中这么些年,早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眼看出沈大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那半藏在袖中的指尖紧紧地握作一团,几乎要掐出血来。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跟着的侍卫一句:“江府,江府可有什么消息?”   侍卫们不知这江府有什么特别之处,虽说江映江大人是个不小的官员,但在帝王的加冕之礼上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之处吗?   侍卫们只能尽职地摇头,“大人,并未听说江府有什么消息。属下这便去打听一番。”   “不,”沈大人却摇摇头,又道一声,“不。”   他猛地将头上的玉冠取下,随便夺了一位侍卫的马,穿着一身厚重的礼服就策马离开了原地。   留下太监们在原地面面相觑。   沈临微的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只听得见风极速划过的声音,和自己越来越不安的心跳。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沈临微不知道这种不安感从何而来。明明刚刚才和殿下道别,殿下还好好地骑着马离开。应该不会有事。   但他就是害怕的颤抖。   江府的牌匾终于出现在眼前,整个江府安静的有些不正常。   外面守着的侍卫认出这是即将称帝的沈大人,一脸惊恐地跪在地上,口中喊着参见吾皇,其实心底也在纳闷这新帝怎么不在大殿例行大典,却跑到了他们江府来。   沈临微一言不发地冲了进去。   不在前院,也不在大堂。一直找到后院的小廊,沈临微才猛地顿住脚步。   殿下安静地躺在阿图里的怀里,身上依旧穿着他方才为殿下整理好的衣裳,那腰带都是沈临微觍着脸系上的。   然而阿图里的神色太平静了。   平静到了某种极致的绝望。   沈临微颤抖着双手看着,突然有点不敢走过去。   他从来都不奢望能得到太多,能够得到殿下的注视便已足够。然而今晚的自己又实在得到了太多太多,叫沈临微一再怀疑记忆的真实性。   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只有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不是梦。   他真真切切地拥有过一瞬间,又痛彻心扉地再次失去。   原来物极真的必反。   老天或许看不惯他的喜悦,所有的一切都在暗中标好了代价。   沈临微突然想起那时候,他狼狈不堪地跌坐在泥泞中,满身伤痕,卑贱如泥。殿下从伞下递出的指尖。他拼命地擦拭着被泥沼打脏的手指,想要牵住殿下的手。   那是他这么多年的腌臜里,唯一的一方净土。但老天还是觉得他太脏了,太脏了。   沈临微觉得脸上凉凉的,他以为是雨水,面无表情地想要拭去。却终于反应过来天上并未下雨。   那日他的手也并未沾上泥沼。 第62章 古代世界番外   在江言死后,阿图里才开始慢慢读懂自己的心。   那一天他抱着江言的尸体,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开去,却又无声无息。沈临微疯疯癫癫地带走了江言的尸体,几乎要一剑杀了他,还是暗卫替自己挡了一剑,拉扯着他离开了江府。   他穿着那身嫁衣,穿了很多天。阿图里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脱下,或许因为还不敢相信世间事的荒谬与残忍。   明明早上的时候,江言还穿着大红色的新郎服,衬得他格外俊朗。他倚在门边笑着看自己,眉眼里盛满了温柔,让阿图里的心里忍不住跳了一跳。   可一瞬间,那人就满身是血,毫无气息地躺在怀中。再也无法温柔地看着他笑,再也无法一遍遍叫他阿图,再也无法每天给他带些稀奇古怪的物什。   阿图里受不了这种感觉,像是什么东西哽在喉头。   没有眼泪,只是心揪到了极致的酸涩,仿佛一双大手狠狠地揪住了心脏,不允许呼吸的存在。   他只是想让江言听话一点啊,想让江言不要说那些叫人难受的话,他从没想过江言宁愿死也不愿意受控于人。   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   他们还没有洞房花烛夜。那嫁衣是他和江言一起去挑的,婚房是一起布置的,就连请宾客的请柬都是两人一起坐在案台边写的。   被暗卫拖着带回苗疆的路上,与其说是悲恸,倒不如说是悔恨。一开始,阿图里觉得这种情绪不会延续太久,总有一天他会走出来。   他不曾哭过,只是愈发沉默,愈发喜欢将自己埋在公务中。侍女们常常觉得从中原回来以后,圣女变得更加看不透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某些情感不会消失,只会被害怕受伤的人刻意地隐藏,直到什么时候藏无可藏。   某一日,侍女从不知什么地方翻出来一根簪子。中原花样的簪子,雕着镂空凤纹,中间的小银圈上别着小铃铛,在风中不住地响。   侍女笑着问他,“圣女大人,这簪子瞧着是中原的样式。是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见过?”   阿图里沉默着接过那簪子,铃铛晃动的声音瞬间让他想起在江府的时候。江言似乎格外爱给他买带铃铛的东西,每次回府时都伴随叮铃的声响,像是在提醒阿图里他来了。   江言于是笑着唤他,“阿图啊,你每天神神秘秘地都在做些什么?”   在跟属下密谋,商量着如何亡了他们江家效忠的帝王。   阿图里每次都随便扯了点话糊弄过去,江言却也从未多问。有时候阿图里觉得江言已经看出来了他的居心不明,只是装作不知道的模样。   然而这个人再也不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真真切切地摸上他的发顶,像第一天遇见时那般鲜活地叫着自己美人。   每想起江言这个名字,阿图里都会觉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剜掉一块,做什么都闷闷的,那种无法呼吸的压抑感笼罩着整个胸膛,喘不上气,也说不上话,更没有眼泪,只有无穷尽的压抑。   因为死去的人无法再回来。   阿图里捧着那簪子,很配他的颜色,金色的纹饰与朱红的凤纹,都是他爱穿的艳色。   日积月累的压抑与思念在这一刻终于爆发,无数积攒的情绪像是破闸的洪水,席卷而来。   他终于无法抑制的泪流满面。一开始只是无声地留着泪,后来无法停止的抽泣,到最后毫无形象地像一只野兽般低吼。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阿图里想。   但是他罪有应得。   他不该一开始就抱着目的接近江言,不该放任自己的心一步步坠落而不肯承认,更不该用蛊虫妄图控制他,想让江言变成自己的一个提线木偶。   他真的很想江言,很想很想。那些利益与棋局交织下的日子背后,却是实实在在的半个多月的相伴,那些灯下的话语,案桌前的对视,保留的距离,那些心在颤动的瞬间,情不自禁时想要触碰却收回的手。   他那时不懂自己的心为什么总是跳的这般快,幼时的经历让他对世间一切情感都不抱任何感觉,阿图里觉得江言也不过是个毫无意义的过客而已。   而在那人死后,他才慢慢,慢慢地读懂自己的心,读懂自己为什么会偶尔的迷茫,怀疑。   苗疆最擅玩弄人心的圣女,也掌控不了自己的心。   泪流了很久,到泪腺似乎已经干涸。阿图里于是默默地坐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   第二日的时候,他找到族中的长老,炼了一对专用的蛊虫。   那只子蛊被他塞进他亲手织的布娃娃中,里面藏了几根江言的发丝,母蛊则入了他的体。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江言正俯身盯着他看,看见他醒来,弯起眉眼笑了笑。   阿图里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动不动,像是要将人刻在脑海里。   这是梦吗?   “怎么愣愣的?在想什么呢?”江言穿着那身熟悉的紫金细纹红袍,整个人有种贵气逼人的意味。   “阿图,我等会去前院接待客人。阿图别紧张,等到了时候我就来接你。”   阿图里根本不听江言的话,他猩红着眼,猛地抱住眼前人,但动作间又十分轻柔,生怕眼前人再一次毫无征兆的消失。   怀中人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但阿图里选择视而不见。   江言奇怪道:“阿图,你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阿图里勉强挤出笑容,“没事,我没事。我真是想让你多陪陪我。那些宾客有下人招待,你就陪着我不好吗?”   江言只好依着她,“好吧,阿图。我陪着你。”   他陪着阿图里画着新娘子的妆,勾黛眉,贴花黄,一点红唇,眼尾上抹些金黄色的细粉。阿图里一动不动地任他操作,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言。   阿图里近距离地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面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同样穿着一身婚服,只是眼下满是青紫,写满了疲惫。   阿图里看着江言眼中的自己,莫名想流泪。但他还是忍住,认认真真地看着江言。   “阿言,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他郑重其事道。   江言停下手中的动作,顺势看他。   “我骗了你。我并非什么无依无靠的苗疆舞娘,我跟你回江府,其实是因为我身份特殊可以有借口让苗疆出兵。我也并非女子,我一直在骗你。”   江言眨了眨眼,并没说什么。   他的手掌抚上阿图里银白色的发顶,温柔地一如既往,正像那日他死前一样,笑着抚上他发顶。   阿图里终于忍不住安静地泪流满面。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他想让江言一直陪着他,哪怕子蛊不能离开母蛊片刻,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甚至也并非真正的江言,不过是他记忆中江言的投射。   可他还是犹豫了。   “我不会再用蛊术控制你了。阿言,你走吧。”   阿图里退几步,坐在床榻上,看着江言疑惑地看着他,最后还是转身,慢慢地走出了房门。   一走出房门,离开母蛊超过了十米的距离,江言身子猛地晃了晃。在阳光下的子蛊活不过片刻,江言终于慢慢倒在了地上,又渐渐消失不见。   阿图里静静地坐在后面看着,看着冰冷的房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说的话并无人回应,除了这空旷房间的回音。   “阿言?”他颤抖道。   无人应答。   浓重的黑暗像潮水一般将阿图里包裹,他在这黑暗的正中间清醒地沉沦。 第63章 坏蛋总裁言1   “你没答应?!你疯了?”   经纪人那肥胖的像气球一样地身躯猛地跳起来,让奕泽忍不住想起被什么东西完全覆盖住的窒息感。   他冷笑一声,锐利的眉眼在讽刺的笑里更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味道,竟让经纪人看愣了一瞬。   有这样的颜值,又是个桀骜不驯的个性,怪不得江总使尽了手段也要把人逼到自己床上。   经纪人知道奕泽不服,他叹了口气,微微放缓语调。“我说奕泽,你要知道,江总指头缝里随随便便撒下的一点钱都可以买下我们整个公司了。不过是陪他玩一玩,你的所有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有什么不好呢?”   奕泽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经纪人咬了咬牙。   这个奕泽,除了长相是真的不错,其他方面就像石头一样硬的叫人无处下手。   但也正是这种硬气吸引了江总不是么?江总有无数的情人,什么类型都有,偶尔一次看见这样的人,想要尝尝鲜而已。   “你知道江总的手段吗!他有的是方法让你乖乖躺到他的床上,但要是真到了那种地步,你,我,都别想全身而退!”   回应他的是冷漠地一瞥。   “你那个病重的母亲,医疗费越来越多了吧?还有那个赌博的父亲,就凭你还得起这么多钱吗?不过是一晚上的事,能怎么样?”   奕泽嗤笑一声。   “不会怎么样?听说那些被江言包养的玩物,可都是好端端站着进去血淋淋躺着出来的。你难道要告诉我,江言那些恶心的癖好都是假的?都是谣言?”   经纪人哽了一下。   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其实他也不希望奕泽在江总那里受什么虐待。可是那毕竟是江总啊,站在名利场的顶端,江总几乎可以用钱堵住所有人的嘴。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你自己再想想吧。”   奕泽这个性子,真是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经纪人想起当年从地下拳场发现他的时候,属实被惊艳到。那个不大的地下拳场,血迹斑斑,充斥着黑暗,暴力,叫嚣,阴暗的光线让人忍不住战栗。   奕泽就站在拳场的中心,如狼一般狠戾的眼睛直直望向了一直在打量自己的经纪人,敏锐地让经纪人吓了一跳。   那刀锋般锐利的眉眼,那种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一下让经纪人激动起来。   他确信自己实在挖到了一个宝,一个暂时蒙尘但一定会发光的金子。   然而事与愿违,奕泽的家庭情况太糟糕了。病重的妈,爱赌的爸,年幼的弟弟,虽然奕泽并不算破碎的他,但也差不了多少。   奕泽就像是处在沼泽的正中心,每一次挣扎都只让他陷得更深。   经纪人摇了摇头,慢慢地离开了奕泽虽狭小但还算整洁的家。   奕泽等经纪人走后,上去将灯关掉。电费挺贵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他慢慢地在黑暗中坐下,狭小的房子里没有沙发,他就坐在椅子上,沉默着。   这种安静并没能维持多久。   奕泽很快听到窗外细微的响动,他的警惕性一向很高,听见声响的那一刻就立刻站起来。   只是来人显然知道他不好对付,不等奕泽反应,左边的窗户被什么东西猛地砸碎,玻璃碎片立刻落了一地,伴随着几声混乱的脚步。   一、二、三……六个人。   而且都带了家伙,体重不轻,不好对付。   来不及逃跑了,奕泽只能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   为首的大汉脸上有一道贯穿左右的疤,眼神阴冷地像是地沟里的毒蛇。   “喂!”他恶狠狠地盯着奕泽,手中的斧头一上一下地抛着,“你老子又跑了,上次的钱他妈还没还清。你不是当大明星去了吗?快点给钱。”   然而仅剩的一点钱被拿去付了母亲的医药费。   奕泽知道,看这几人的架势,要是今天没要到钱是不会善罢甘休。少个胳膊少个腿,在这些要债的人眼里是最轻松的要债途径。   他索性不再多说什么。衬着为首的刀疤一个回头的功夫,猛地踹了一脚他拿着斧头的手腕,刀疤脸吃痛,手中的斧头哐当掉在地上。   奕泽立刻踢远斧头,下一秒被反应过来的刀疤脸狠狠踹在墙上。   紧接着是一场混乱的打斗。奕泽的拳击不错,但毕竟双拳难敌六手,他很快就被打的快要无还手之力。   不行,他打不过。   奕泽忍受着全身上下钻心的疼痛,猛地从几人打破的窗户处冲了出去。他跑的很快,一点也不敢停歇,因为一旦停下来,等待他的必然是无法想象的后果。   眼前因为眩晕而不住地黑色一片,不知道何处的伤口在慢慢往下流淌着血。全身上下都在告诉奕泽,他已经到了极限,但他不敢停,也不能停。   双腿完全是机械地往前迈着,一步一步。奕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看见路灯不断往身后退去。   四周是完全不熟悉的模样,他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但周围景致肉眼可见地富贵起来。   …   奕泽终于筋疲力竭地倒在一栋别墅的门前。   很高档的别墅,里面有明亮而温暖的灯光。奕泽隐隐听见悦耳的音乐,很好听的,奕泽想不出太多语言来形容那种感觉。   或许像将死的人看到了天堂的入口。   奕泽凭着最后的力气冷笑了一声。   他这样的人,也配上天堂吗?   刀疤脸终于追了上来,但不知道为何有些犹豫,在远处神色莫名地没有上前。   奕泽眯了眯眼。   是因为…这栋别墅的主人吗?   下一刻,紧闭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扑面而来的暖气和温暖的光芒立刻席卷了奕泽的身体。   奕泽愣愣地抬头看去。   来人穿一身淡灰色的衬衫,领口处的扣子随意解开几颗,袖口露出的蜜色肌肤显示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整个人禁欲又不至于太内敛,深沉却又不凌厉。   奕泽没有太看清男人的脸,但男人显然五官生的很好,似乎生来就是任何场合的焦点。   男人垂眸毫无感情地看了他一眼。   奕泽忍不住想着现在自己的模样。满脸的血痕,浑身上下都是血迹,狼狈不堪。   与这个人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男人远远地看了一眼刀疤几人,没说什么话,但刀疤几人却立刻鞠着躬飞快地离开了原地。   奕泽扯了扯嘴角,觉得挺讽刺。   “先生,”他断断续续道,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传出来的,“让我待一下,好吗?就一会就好。”   刀疤脸他们显然不敢靠近这个人的别墅,自己算是误打误撞闯进了暂时的保命之地。   那人身后的仆人或是管家,听到这话连忙走出来,仔仔细细地搜查了奕泽一番。没有摸出什么武器,仆人探寻的目光看向男人。   “进来吧。”   很平静的声音,毫无起伏,却似乎有某种压迫感。   奕泽莫名其妙地颤抖一下,却不是因为畏惧。他自己都说不清那种感觉。   仆人扶着奕泽起来,搀扶着他慢慢进了门。里面太干净了,几乎看不见灰尘的地板,奕泽下意识地回缩了一下。   他身上太脏,会把地板搞得很难清理。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奕泽没有再看见那个男人。他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蜷缩着,等待追债的人暂时选择放弃自己。   或许是因为太过筋疲力尽,又或许是因为屋内的暖气太舒适,音乐太舒缓,奕泽本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竟不知不觉地在这样的氛围里睡着了。   等到仆人来叫醒他,奕泽才恍然惊醒。他沉默着鞠躬道了谢,又道,“麻烦您替我向那位先生道声谢。”   其实这句话也不必说。   随手救一救他,对那位先生来说,应该不足挂齿吧。   奕泽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别墅。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不是适合讨债的时机了。   意味着他暂时获得了一个白天的安全。   但他不可能每晚都侥幸逃脱,也不会每晚都有什么大人物随手救下自己。   奕泽在温暖的阳光里沉默着,光很亮,却照不尽深渊里的黑暗,也无法照进骨子里的寒冷。   奕泽打了个电话,经纪人很快赶来,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   “祖宗,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又有人催债?多少钱!?”   奕泽沉默着抽着烟,烟雾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经纪人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债务已经不是他能帮上忙的了。   奕泽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因为抽得太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王哥,”他的声音很冷,“你有江言助理的电话吧?”   未尽之意两人都心知肚明。   不知道为什么,奕泽脑子里突然蹦出昨晚那个男人,矜贵而禁欲的,像是什么不可捉摸的光。   跟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奕泽将烟扔到脚下,捻了几下才把火星子捻灭。 第64章 坏蛋总裁言2   “叔叔,您近来身体可好?”   江言正站在江氏大楼的顶层,倚着栏杆正对窗户而立。从这个视角看去,街上的行人像蝼蚁一般渺小,似乎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他对着电话那头恭敬地客套着。那头是江言的表叔江栾川,深不见底的资产与经营的军火项目让这个人成了几乎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权利人物。   跟江栾川比起来,所谓有些许钱权的江言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小打小闹。   就像江言看楼下的人像蝼蚁一样,江栾川的眼中江言也便是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   事实上,江言大部分的地位都是由于对他这位表叔的敬畏,哪怕江栾川从未说过与江言有什么关系。毕竟血缘摆在那里,谁会愿意得罪世界顶级的军火商呢?   电话那头半晌没有回应,像是懒得理会江言。   江言并不意外。江栾川看不起他这个唯一的亲人侄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原主江言能做到这个地步除了靠江栾川的威名,也就是挥霍江家的财产而已。   以至于原剧情里江言破产后,江栾川也是冷冷地道一声知道了,丝毫没有帮江言一把的意思。   江言看那边半天没有应答,想来江栾川或许根本没空理会这个大洋彼岸打来的毫无意义的客套。他正准备将电话挂断,对方却突然开口了。   “你最近在跟秦氏抢份额?”   很冷的声音,会让人在最温暖的时节也如坠冰窟般不寒而栗。低沉中带一丝微哑,昭示着这个男人已经并不年轻。   虽然不知道江栾川怎么突然关心起他在国内的动作,江言还是恭敬应道:“是的,叔叔。”   对面传来指尖在桌子上轻叩的声音,一下一下,都像是打在江言心上。   因为他会跟势头正好的秦氏抢那一点意义不大的份额,目的正是要把自己顺顺利利搞破产。   凭江栾川的眼界见识,定然一眼看出江言看似雄心壮志的举动实际是在自取灭亡。   只是江栾川什么时候有这个好心管他的事了?   江言的喉结微微滚动,藏住呼吸中的紧张。   那头却最终没有说什么过多的话,只“嗯”了一声。   一时间陷入沉默。   江言拿着电话,不知道该不该挂断。像是感受到了江言的为难,江栾川终于又开口。   “听说你最近包养了个男人?”   无悲无喜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喜怒。   江言的手机像是烫手一般猛地掉在地上,对面的人被听筒处传来的刺耳声响震得微微皱起眉头。   江栾川怎么会关心起他的这些私事?   或许是从长辈的角度告诫他不要玩的太过火,沾惹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或是让江家绝了后?   江言愣了几秒,才俯身把手机捡起。他一时不知怎么恰当地回应这个问题,只好尽量回应道,“叔叔,我就是玩玩而已,不会动真格的。”   电话那头不置可否。   “我下周会回x市,处理些国内的工作。”   “嘟”地一声挂断音结束了今日的对话。江言终于放松身体,将手机随意地丢在一边的工作台上,皱紧眉头。   江栾川怎么会知道这么私密的事?   他在监视自己?   江言叹了口气,按了下铃,叫来许特助。   虽然江栾川没有明说,但跟他提了一句,显然是不赞同他包养男人的举动。   然而他不能乖乖听江栾川的话,包养男主是原剧情要求的,他不能够改变。   “江总,”许廷很快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鼻梁上的金丝框眼睛遮住了他显得几分锐利的眉眼,整个人更多的透露出斯文的精英氛围。   是江言最得力的助手,也是能把江氏做大的最大功臣。   然而江言现在忙着破产了。   所以许廷成了最大的变动因素。谁知道他能不能力挽狂澜把一只脚迈进破产边缘的江氏扶回来。   “江总,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廷静静地看着江言,金丝框眼镜的反光让他的瞳孔中总有几分金属质感的斯文,也叫江言看不清楚他的心思。   “许特助,”江言像是随意聊起,“你在江氏干了多久了?”   许廷的心思猛地一沉,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三年,先生。”许廷一面镇定地回答着江言的问题,一面开始疯狂思索起最近是否有什么地方出了疏漏。   “三年啊,都这么久了…”江言叹了口气,“许特助是很好的助手,可惜江氏庙小,恐怕不够您这样的人物施展拳手。”   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许廷的指尖猛地扎进手掌,掌心的刺痛保留着他的一点理智。   “先生,是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吗?”他急急开口,却忘了江言最厌恶不识时务之人。   果然,江言的眉头下一秒就紧紧皱起,声音也冷了几分,“并非你做的不好,不过是我气量小,容不下。许先生另找高明吧。”   江言说完就离开了原地,只留下许廷在原处神色变幻。   先生不要他了。   为什么,是因为他故意让那个想要爬上先生床的小明星进了医院,还是因为他把那个奕泽的地址透露给了收债的人?   先生对那个小明星说不上上心,此前同样的事他也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先生从没发现过。   许廷的神色从江言在场时的慌乱与无助,慢慢转变为沉默的阴冷。   是因为那个叫奕泽的男人吗?   金丝框遮挡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很快消失不见。不变的是他紧紧攥住的指尖,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这个奕泽,是第一个先生指名道姓要包养的男人。   先生因为这个人,要解雇他?   他的眼神尖锐起来,里面充斥着妒火,像是一团烈火在疯狂燃烧。   ……   秦季正要启动车子,眼角余光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要在人群中锁定江言实在太简单,他似乎生来就是人群的焦点,一身贵气天成的气质总是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性感。   他莫名停住了脚步,等着那人走过他身边。   “江总,好久不见啊。”   他漫不经心地倚靠在车门边,笑着朝江言打招呼。   仿佛最近被江氏疯狂抢占份额,就差按着头针对的人不是他一样。   “秦总,”江言本想装没看到,但秦季喊他,他只好过来打了声招呼。   “江总回家去吗?我们小区似乎是同一个,正好无事,不如我送江总回去?”   那些无用的会议显然不能称之为事。   江言愣了愣。   秦季的态度也太客气了,他这么明显的针对,几乎要将秦氏逼上了绝境。虽然最后秦氏肯定能凭借手中的底牌大翻身,但暂时的处境肯定是不容乐观的。   与主要靠继承家族遗产起家的江言不同,秦季是实打实白手起家的富一代,也是国内商界的新贵。毒辣的投资眼光与企业管理让秦氏短短数年间崛起,比积攒了百年的江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总客气,”秦季摆出这样的姿态,也容不得江言拒绝。江言只思考了片刻,就坐进了秦季的车。   秦季挑挑眉,也上了车。   两人对商界上的针锋相对默契地避而不谈,只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一路上的气氛还算融洽。   江言的语调总是不疾不徐的,很温润的声音,总让秦季想起泉水的流动。听江言说话,似乎是个很享受的事,秦季很珍惜这种感觉。   可惜江言家到的太快,哪怕秦季再怎么放慢速度,还是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到了附近。   江言道了声谢就要离开,秦季不知道自己是哪根弦坏了,下意识叫住江言。   “江总,都送到这了,不请我上去喝杯茶吗?”   话出口才觉得有些许唐突。他和江言摆明的商界敌人的存在,却还要人假惺惺请自己到家里坐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的出口。   “自然。”江言的表情明显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   虽然他怀疑秦季会不会是怀恨在心想要杀他报复,但毕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看到自己上了秦季的车,况且秦季也不是个这么冲动的人。   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并没有开灯,但卧室里似乎隐隐透出光亮。   江言立刻皱紧眉头。   他记得今早走前肯定是关了卧室灯的,自家的钥匙只有他和许廷有。难道是许廷吗,许廷在他卧室做什么?   秦季看出江言脸色不对,也跟着江言进去,只是落后江言一步。   江言轻轻推开卧室的门,但眼前的一幕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这个世界的男主,也就是奕泽,正几乎浑身赤裸地跪在他的床中间。黑色的布罩住了奕泽的眼睛,只露出他锋利的下颚线与硬朗的轮廓。   然而一条黑色的绳索使他不得不呈现跪坐的姿势,头被绳索束缚得微微抬起,富有爆发力的肌肉线条被绳索紧紧勒住,在力量与束缚的碰撞下诞生一种极致的性张力。   他听到门开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但凭着敏锐的听力将脸朝向江言的方向。   “江总,您总算来了。”   奕泽的语调中始终带着讽刺与桀骜,哪怕是不得不陷入这种难堪与绝望的境地。 第65章 坏蛋总裁言3   江言眉心跳了跳,立刻从外面把卧室门关上。   秦季落后江言一步,并未看见房间内的景象。但他显然听见了奕泽的声音,神色微怔。   他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秦季心中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怒气,像是火焰一般立刻在心下烧沸。   对于江言这个人,他一向是欣赏的。   作为□□的唯一继承人,虽说有巨额遗产的加持和他叔叔江栾川的帮助,能将江氏一步步推向现在这个地位,一定是有见识与能力的。   在秦季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创业人的时候,他就想结交江言。因为或许连江言自己都忘记了,秦氏发展起来的第一步,正是江言随手的一次投资。   后来秦季一点点在商界立稳脚跟,秦氏在他的带领下也是蒸蒸日上。他终于有机会在一次宴会上遇到了江言。   仅仅是客套的碰一碰酒杯,由中间人笑脸满面地道一声,“这是秦总”,“这是江总”,右手很快握住又松开。   然而江言冰凉的之间触碰到他手掌时,秦季的心脏却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着。他将之归因为终于见到了自己认可的对手,商业上的同伴。   可惜这一面见过以后,秦氏与江氏之间依旧毫无合作关系,甚至越来越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最近江言更是大张旗鼓地挤占秦氏的市场份额,一幅水火不容的态势。   秦季不明白江言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一步险棋。能走到这个地步,秦季不可能没有后手,秦氏的发展也正是最兴盛的时候。江言会在这个时刻打压他,说直白点,是在自取灭亡。   秦季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步,心情却始终平静不下来。他本只是开着车散散心,然而不知不觉就开到了江言公司楼下。   再然后莫名其妙地送江言一程,甚至跟着江言上楼,都是秦季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经脑子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的话。   现在也是。   “江总真是好兴致啊,这是又包养了什么明星,还是个男人?”这语气中带着讥讽。   其实江言就算包养什么人,又干秦季什么事。但秦季显然被莫名的怒火冲昏了头脑,又补上一句。   “怪不得江总最近的政策都让人摸不着头脑,看来是色令智昏啊。”他冷笑一声,显得几分阴阳怪气。   秦季将自己这怒气归因为认可的对手和同伴突然就垮掉了的惋惜与气愤。   然而江言沉默着,半天没回复。   秦季说完这话就偏开了视线。下意识地,他不敢看江言的反应。   然而江言半天没回应,秦季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江言不复平日里游刃有余的贵公子模样,低垂着眉,看不清神情。秦季莫名觉得那神情是委屈。   他呼吸滞了滞,开始思考自己刚刚是不是话说的太重。   其实江言只是有两分的尴尬,和八分的迷茫。   这里面的人是谁,难道是男主吗?   但男主出现的时间好像还要晚几天吧。   应该是几天后男主的母亲突然病重,巨额的医疗费直接压垮了男主。最后男主终于向生活低了头,把自己送到了臭名昭著的江言床上。   这时间也对不上啊。   况且只有许廷有自己家钥匙,是许廷送来的这个人吗?   江言急迫地想要进去问问里面那人怎么进来的,根本没听清秦季在说什么。只是大概知道秦季很生气的样子,叽里呱啦讲了一通。   应该是在趁机指责他这几天打压秦氏吧。   江言懒得再理,反正得罪秦季本就是他的目的。等过几天他破了产,还需要秦季对他百般羞辱。   秦季正要说什么话缓和一下气氛,却见江言终于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肉眼可见的急迫。   “秦总还有事吗?没事就赶快回去吧,江某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秦季的声音一梗。   他看了又看江言,眉头紧锁着。外人眼中雷厉风行的秦总此时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最后竟什么都没说,怒气冲冲就拂袖离去。   江言看着秦季怒气都要化为实质的背影。   莫名其妙这人。   ……   这边秦季迈着大步飞快地走到车边,胸口的闷气愈演愈烈。   甚至似乎演变成了一种,秦季不太熟悉,也不太理解的酸涩。   他狠狠踹了一脚跑车的门,车灯立刻闪了几下。   江言自甘堕落,甚至去玩男人,关自己什么事?   他根本不在意江言的私生活,不过是觉得认可的对手在自己毁掉自己,惋惜而已。根本就不用这么生气。   他又有什么立场生气?   秦季一边试图劝服自己,一边又狠狠踹了车门一脚。这回只有一边车灯闪了,像是在嘲笑秦季的举动。   ……   江言又打开门。   关上门后卧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奕泽并没有听见方才两人的对话。他以为江言是去做什么准备了。   奕泽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朝着江言。   江言本想直接问他是谁送他进来的,但看着男人被绳索仅仅束缚住的姿势,显然不适合直接问话。   他上前几步,准备给男人松开绳索。   奕泽的肌肉立刻紧绷起来,潜意识里的肌肉记忆让他忍不住想要直接攻击对方。   但他还是忍住了,死死地咬住牙,隐藏在被褥中的指尖深深扎进掌心。   “江总,”他尽力放松身体,摆出一幅任人宰割的模样,竭尽全力压抑住自己的恶心和厌恶,“需要我做什么吗?”   奕泽想起那些传闻。这位江氏总裁很少在公共场合露过面,奕泽也不屑于去搜他的长相。只知道传闻江言性情暴虐,最喜欢些血腥的手段。   在地下拳场混了十多年,身体上的苦痛对奕泽而言不足挂齿。然而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奕泽就忍不住握紧指尖,死死压抑住自己想要直接咬死身前人的冲动。   莫名地,他又想起昨晚那个人,和那种温暖而明亮的光芒。   他自嘲地笑笑。   自己有什么资格想到那位先生呢,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肮脏的,丑恶的,阴沟里的老鼠。   奕泽一时间有些感谢眼前的黑布,可以掩盖住他眼中的厌恶,杀意,与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不配拥有一切光明的东西,从他出生的一刻就注定的。   下一刻,冰冷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他裸露的皮肤,奕泽压制住所有叫嚣的反抗因素,嗤笑一声,“江总的动作比我想象的慢多了。”   江言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果然人无语的时候就会笑上一笑。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一定脑补了很多。即使被挡住了眼睛江言都能看到他的神情在短短几分钟内变了又变。   随着冰凉的指尖一同靠近的,是男人的身影。然而和奕泽想象的不同,不是那种满身酒气的,恶心的感觉。   正相反,这人身上有某种常年位高权重的压抑感,和某种淡淡的奕泽说不上来的香味。   冰凉的触感也很规矩,并没有在什么敏感的部位游走,只是在束缚住他的绳索上做着什么手脚。   奕泽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下一刻,身上的绳索解开,一件衣服质感的东西丢在了他的身上。   是要他穿某些特定的服装?   奕泽又了然。   他沉默着穿上了衣服,然而这衣服再正常不过,只是件衬衫而已。   奕泽又茫然。   江言终于开口:“什么人送你进来的?”   这人的声音也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冷冽的声音,让人想到雪山顶上终年不化的冰雪,沉静而纯粹。   奕泽愣了愣,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许廷,江总的助理。”   果然。   许廷为什么突然要送人到自己床上?   难道是因为被开除了,想要讨好一下老板挽回工作?   可是说实话,就凭借许廷展现出的工作才能,随便到那个企业都是横着走的程度,何必要抓着自己这个夕阳产业不放?   江言叹了口气,不明白许廷为什么抓着他这个前东家不走了。   他江言这里可是识人不清、刚愎自用而且注定在不久后破产的,总之是越早走越好。   “你叫什么名字?”江言像是突然想到,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千万别是男主。   “……卫荣。”奕泽犹豫了片刻,还是随便胡诌了个名字。   虽然不知道江言为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这种时候自然还是不知道真名的好。   江言立刻松口气。   不是男主就好。   不是男主直接把人送走就行了,要真是男主……   江言回忆了下让他万分头疼的剧情。   他需要在外出谈生意的途中带上男主,用尽各种不堪入耳的手段虐待羞辱他。男主会在这个过程中完全实现内心的阴暗扭曲,在身心的双重摧残下偶遇了外祖父,因缘巧合下认祖归宗。   然后怀着滔天的恨意回归家族,掌控家族势力。   后面男主如何报仇江言倒不是很担心,毕竟是罪有应得。他主要担心的是前面的剧情。   太过羞耻也太过残暴,他怎么做的出来? 第66章 坏蛋总裁言4   “你的银行卡号是多少?”那男人像是随口一问,语气平淡得似是在问今天的天气如何。   同时,那冰凉的指尖攀上他眼前的黑布,似乎是在隔着布抚摸他的眉宇。   奕泽指尖轻微地颤动一下。   黑布掉落在床上,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时间还受不了室内的光亮,眼前是恍恍惚惚的一片。   奕泽等了片刻,眼前的人影终于清晰。   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的衬衫,衬着那人鼻梁上挂着的无框眼镜,有种冷冽的禁欲感。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状似无意地看着自己,像是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   垃圾。   奕泽莫名地呼吸滞住了片刻。   有一秒的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在只有两指的距离里呼吸交织,暧昧缠绕。   江言先退了一步。   他看奕泽看了半天是因为,这个自称叫卫荣的人,和书中描写的男主实在太像。   方才黑布蒙着眼睛的时候还没这么明显的感觉,现在看见他的全脸,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他有一双攻击性极强的锐利眉眼,眉宇下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这伤痕反倒给他增添了一种狠戾的意味,与嘴角始终挂着的桀骜的冷笑一致。   难道真的是男主吗?   奕泽这边也看出了江言就是昨晚上救他的那个男人。   他张了张嘴,突然有些隐秘的欣喜。   江言看着眼前人嘴角讥讽的笑意转变成了某种江言看不太懂的复杂的意味,但绝非厌恶。   江言一皱眉,想:这个人应该不是男主。   因为男主面对这个时刻应该是绝望的、压抑的、自我厌恶而自暴自弃,那双看着金主的眼睛里应该是体无完肤后的毫不在意。   因为尊严已经被丢在了脚下随意践踏,所以任由自己在地狱里沉沦。   总之不会是这种说不明白的眼神。   江言又松口气,再问一遍:“你的银行卡号是多少?今天的事是个误会,我派人送你回去。”   奕泽听见这话,猛地怔住。   某种酸涩感爬上他的心头,紧紧攥住他的心脏,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一般。   奕泽不明白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愣愣地看着江言。   误会,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想着,也下意识说了出来。声音晦涩低哑,似乎藏着某种情绪。   江言解释道:“这是许廷自作主张,并非我本意。”   许廷,奕泽当然认识。   此前奕泽从没见过江言,都是由许廷作为中间人。那个金框眼镜的男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将包养合同甩给了他。   退他通告,取消代言,让公司雪藏,逼着奕泽走投无路。   现在江言却说,这是许廷自作主张,是个误会?   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只是许廷的一点手段而已。他和江言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有丝毫的交集。   “怎么了?”江言看他半晌没说话,有些茫然地问道。   奕泽猛地低下了头。   江言想必根本没想起自己是昨晚那个狼狈不堪的过路人吧。   他可以随手救下自己,就像随手救下一只小猫小狗一样。   “我没事,”奕泽避开了江言关切的眼睛,又报了他的银行卡号。   就这样也好。   某些太过明亮太过温暖的光,本就是不可触摸的。   肮脏的,挣扎的,丑陋的泥泞。   会在明亮的光前无处遁形。   ……   江言叫了辆车送奕泽回去,又往他卡里打了几百万的钱。   出手阔绰是因为他真的急着破产。   明明跟秦氏都针锋相对成那样了,秦季却像是缺什么心眼一样,一直没有反击的动作。   没关系,就算秦季暂时没反击,他也可以把自己整垮。   等过两天他就要出差,出差前再加大力度把男主逼到绝境。等出差后就可以放自己的丑闻,坐等着股票暴跌。   江言吩咐好新的下属要干的事。这个新下属是江言精心挑选的,没有良心又没什么远见的人,保准能够将男主送上来,同时帮不了自己东山再起的。   接下来只用静待出差。   江言满意地准备享受风雨将至前的最后一点空闲时间,门铃声又像催魂一样疯狂叫唤起来,像是有什么人急不可耐地不停按着门铃。   江言皱紧了眉头,对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十分不满意。   门猛地打开,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秦先生,”江言冷冷道,“又有何贵干?”   刚刚不是骂自己色令智昏,愚蠢不堪吗?   秦季按铃的时候焦急,现在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抿紧了唇,“我刚刚看见那人走了,所以……”,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所以什么?   江言投以疑惑的回视。   秦季看出江言眼神中的不解,其实他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鬼差神使地坐在江言楼下没走,等到那个男人离开,又莫名其妙地心头一松。那些怒意来得莫名,也去得突然,等秦季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在按江言的门铃了。   他于是换了个话题。   “江先生,您最近似乎对秦氏有什么不满。我们完全可以是合作关系的,我想和江总您聊一聊。”   江言大惊失色。   这个秦季怎么回事,难道是要帮自己?   他都这么明显针对秦氏了,怎么还这么友好。   不是说秦季在商场上一向是说一不二,睚呲必报吗,那个手段狠辣的商界新贵就这么水灵灵地成了自家友商?   肯定是秦季还不够讨厌自己,还想着要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江言开始拼命回想秦季都讨厌些什么。原剧情里秦季会如此厌恶江言,一方面是因为江言自作聪明地想要挤占秦氏的市场份额,一方面是因为江言的丑闻被曝光。   江言立刻想起来,秦季好像因为曾经的某些经历恐同来着。   这么说来刚刚会这么生气也可以解释了,可能是觉得太恶心。   秦季还在紧张地等待江言的回应,突然见江言沉吟片刻,突然从门内出来,将门从身后带上。   “秦先生想要友好合作的关系……”   江言琥珀色的瞳孔仿佛带着某种魅惑人心的能力,紧紧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想要在他眼睛里看到属于自己的倒影。   “可江某不想,”   秦季猛地僵住,心脏像是悬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   “江某想要秦先生一无所有,身无分文,没有引以为傲的一切。”   秦季茫然。   “所以秦先生所有的傲慢,自信,都会土崩瓦解。最后秦先生只能乖乖地求到我面前,任由我,肆意玩弄。”   包仇恨值的好吗?   江言的笑意深了深,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调。   这要是不狠狠报复,他都怀疑秦季是不是个正常人。   秦季愣愣地看着江言。   一开始,他并没有认真听江言在说什么。因为眼前的人实在和往常太不像。   江言一向是冷冽的,沉稳的,对于一切的事都显得有条不紊。衬衫永远是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西装永远是一身纯粹而禁欲的黑色,紧紧勾勒出线条流畅的身躯。   秦季,或者说任何人,都不会将这个男人与欲望、性.爱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这也是为什么刚刚在江言的卧室里看见那个男人,秦季会这么出离的震惊,与愤怒了。   秦季也一直视江言为对手,为商业上不可多得的同行人,而从没想过自己某些时刻心脏的莫名跳动。   然而说这些话的时候,江言的表情却是极危险的。嘴角的笑意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琥珀色的瞳孔中带一丝漫不经心的玩弄,就像是坠入地狱的神明,在致命的危险里带着最纯粹的吸引力。   像是有无数根羽毛在他的心头齐舞,难耐的痒。   紧接着已经宕机的脑袋才开始慢吞吞想起接收刚刚江言说的话。   前面的一切被秦季选择性地忽视,他只听见最后四个字。   狠狠玩弄。   莫名其妙地,他呼吸紧促了几分。   意思是……   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喘息的,剧烈的,疯狂的,赤裸的□□与抵死的欢愉,然而最后又停留在第一次见到江言时他冰凉的指尖,永远沉稳冷静的瞳孔,和永远扣在最上面的衬衫。   他突然觉得周围的氧气显然不太够用,就连空气也实在太热,闷的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江言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夹杂着让秦季颤抖的恶意。   像是恶魔,在你耳边喃喃低语。   他以为是嚣张的恐吓,殊不知在心怀异心的人耳里,是最甜蜜的低语。   这是他认可的对手,商业上的同行者。   然而这一刻,秦季却无法抑制地想要吻上他的眼尾,看着他在诧异里挑眉。   甚至于无法抑制地想要取悦他,看着他冷冽的神色也会为自己沉沦,在无边的欲望之海。   秦季从混沌的意识中清醒过来。   接触到江言眼神的一刻,他终于落荒而逃。   转身,躲开一切视线的接触,尽量不同手同脚地大步迈向自己的车,   他为自己的想象而羞愧。   ——   江言看着秦季怒然离去的背影,满意地笑笑。   他不信这都能忍。   想来不久就可以等到秦氏的疯狂报复,破产计划指日可待! 第67章 坏蛋总裁言5   银行卡里多出了五百万。   奕泽对着手机数了几遍尾额的数字,才终于确认自己并没有多数一个零。   这笔钱来自于谁,毫无疑问。   奕泽慢慢地靠在椅子上,有些恍惚。   那些,足以压倒他的,几乎困住了他半辈子的贫困、疾病、催债,突然在一夜之间可以全部清零。   深不见底的黑洞,沉重不堪的包袱,无法呼吸的缠绕。   他却突然从中脱身。   奕泽下意识从衣服夹层中抽出根烟,含在嘴里。右手摸出打火机,叮当一声盖子打开。   他终于愣了一下,火光照在他显得桀骜的眉眼,跳跃的光影似乎消解了一丝狠戾,增添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和。   奕泽微微偏过头,点上,看着火舌舔过烟头,慢慢变成一抹猩红。   烟雾缭绕中,他似乎看见某个矜贵的男人,居高临下地冷冷瞥来一眼,像是在看什么不值一提的垃圾。   奕泽仰起头,用手捂住眼睛,喉结在滚烫的空气里轻轻滚动。   他似乎抑制不住地低吟了一声。   “江先生……”   奕泽于是知道自己栽了,栽得彻底,栽得干净。   江言随手的一笔钱,却可以让自己走出阴霾。奕泽从没这么清楚地认识到他和江言之间的鸿沟。   有没有可能,他这辈子,还能追得上江先生。   堂堂正正地站在江先生面前,毫不畏惧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   五百万的钱,奕泽并没有全拿去还债和母亲的账单。   作为天道之子的男主,奕泽前期的所有困境都是在为他未来的成就张本。   天道让他桀骜不驯,又让他出身泥泞;让他天赋异禀,又让他坠入深渊。   绝境重生,永远是天道最喜欢的戏码。   好在奕泽终究不会在泥泞里腐烂,他注定会发现自己在商业上的天赋,而后一展抱负。   只是这个时间点因为某些元素人为地提前而已。   奕泽跟经纪人请了假,整日整日地待在出租屋里。   他没有上大学,高中毕业之后就开始拼命在地下拳场里还债。在地下拳场,只要不要命,钱总是有的。   可惜受了几次伤之后,奕泽的身体无法支撑他继续在拳场拼命,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充斥着血腥与暴力的地方。   说实话,奕泽没什么演戏的天赋,更不擅长□□豆。赚来的一点钱顶多是用来还掉一点债务,再加上母亲的病重,奕泽已经越来越要透不过气来。   债只会越欠越多,像在沼泽中拼命挣扎着做着无用功。   但现在不同了。   他在出租房里,只有经纪人一开始送他的破旧电脑,拼命地想用手上的一点钱换来人生的转机。   奕泽现在的状态很奇怪,他似乎对电脑上那些浮动的线条着了迷。   就好像他天生就该操纵那些线条,奕泽能够从满屏的数据里清晰地看见股票的走向,也清楚地了解到自己可以做的更多。   在奕泽将自己关在出租屋里的第七天,终于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奕泽本以为是经纪人担心自己,然而来人却是个从未见过的衣冠楚楚精英打扮的男人。   来人撞见他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了然,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处事不惊的冷脸。   “是奕泽先生吧,”他的笑意不达眼底,是那种公事公办的笑。说不上嘲讽,也说不上尊重。   “奕泽先生的经济条件似乎不太好,”他打量了一下出租屋的四周,“我老板对奕先生这样的人只能住在这种地方表示深感惋惜……”   在地下拳场和娱乐圈这种欲望与利益的大染缸里活了大半辈子,奕泽不可能读不出来人的言外之意。   他脸色立刻冷下来,嘴角扯起讥笑,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恶心。   “滚,”他的声调里是彻彻底底的狠戾,“或者我帮你滚。”   男人似乎没想到奕泽的态度这么强硬,他被奕泽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吓得后退一步,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你,”他看见奕泽就要关上门,猛地上前将门抵住,皱紧着眉头,“你知道我老板是谁吗?就敢这么猖狂?”   奕泽懒得理他,就要踹上一脚。   男人赶紧高声喊道:“是江总!我老板是江氏的江言江总!”   奕泽的动作猛地顿住。   男人看一喊名号奕泽就不动了,颇有些沾沾自喜地得意一笑,“听到江总知道怕了吧。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江总看上了你,你也该听说过江总的手段吧。”   男人满意地看着奕泽愣愣地,似乎被吓住了。   “听说奕先生的母亲医疗费还欠着吧,令尊在赌场大搏一笔后最近也在玩消失,奕先生的日子想来不太好过……”   男人巴拉巴拉地还说了很多,奕泽一点也没听进去。   他只听到,这人说,江言看上了他。   也就是说,那天江先生送他回去,还大方地给了他这么多钱,其实是有点,喜欢他的吗?   奕泽的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   因为老天终于开始偏向于眷顾他,各种方面各种意义上的。   一双总是不甘,狠戾的眉眼,此刻却充斥着喜悦,就连眼角的疤痕也带着笑意,像是有什么小烟花一朵一朵地绽放在心脏,劈里啪啦烧去了所有的黑暗。   一瞬间春暖花开。   “好。”   奕泽打断了男人滔滔不绝的输出。   男人茫然地看着奕泽,他还没说出自己要给出的重头利益,只讲了自己准备的稿子的三分之一不到。   “江先生要包养我吗,我求之不得。”   奕泽实在笑得太灿烂了,跟他过分锐利的眉眼并不搭,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像是伤痕累累的孤狼小心翼翼地收着爪牙,想要靠近却又怕自己满身血腥。   男人稀里糊涂地拿出了准备好的包养合同,奕泽看都不看一眼,立刻按下了手印。   “你不看一下吗,万一江总……”   “无事。”   “哦,哦。”男人只能悻悻收起了合同,头一次认识了什么叫准备了各种威胁方法最后却根本没处使的感觉。   ……   秦季回去以后是如何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奕泽又是如何期待又紧张,江言一概不知。   在家里度过了最后的潇洒日子,接下来就是马不停蹄地出差,虐男主,被曝光,股票暴跌,然后公关崩溃走向破产。   飞机终于到了A市,一切的平静在江言看来都是风雨欲来前的最后铺垫。   新下属给了他酒店的房卡,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江总,您要的人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   不愧是精心挑选的下属,在这种不道德的事情上总是格外给力。   江言捏紧了脑中并不存在的剧本,最后一遍复习了自己应该说的台词,终于推开了房门。   床边坐着的人只在下身围了一件浴袍,从碎发上滴落的水珠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一直流到看不见的地方。他听见开门声微微转过身来,露出略显锐利的眉眼和锋利的轮廓。   这人却并非是第一次遇见了。   江言愣了愣。   他茫然道:“你叫奕泽?”   这不是那个当时自称叫什么卫荣的,许廷自作主张送来的那人吗?   他就是男主?   意味着自己不仅没有虐男主,还随手给了他五百万?   江言的眉宇忍不住皱得更深了些。   奕泽只以为是江言讨厌这种随口就来的欺骗。他忍不住心中动荡,想要解释一句,却又道不出缘由。   江言又想说什么,却听到有脚步声向着自己房间靠近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第一个剧情点。   是下属有什么事禀告,不小心闯进来,然后江言当着下属的面羞辱男主。   至于怎么个羞辱法,全靠自己摸索。   来不及思考前面的乌龙,在门把手转动的前一刻,江言扯下西装前的领带,将奕泽的双手高举过他的发顶,用领带捆住。   是为了防止奕泽突然暴起伤了他,毕竟男主是地下拳场出身。   门打开的时候,他顺势将人推倒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奕泽狼狈的模样。出乎意料的是,奕泽丝毫没有反抗的力道,顺势就倒在了他的脚边。   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江言还是继续着他的演出。   他抬起脚,踩在奕泽裸露的胸肌上。不重不轻,主要是带点羞辱的意味。   或许是常年处在出租屋与地下拳场那种阴暗的环境里,奕泽的皮肤并不像一般的健身者一样偏于健美的古铜色,而是带一点病态的苍白。   纯黑的皮鞋与苍白的肤色在某种程度上呈现出反差感。   门口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更近了些,听得更为清楚。江言这才发现这样的脚步声应该是有两个人。   怎么会有两个人?   “江先生,不是,那个江总他……”传来他新收的得力下属焦急的解释和戛然而止的愕然。   哪里还有个江先生?   江言皱着眉头,顺势看去。   本该远在伦敦的江栾川,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房门前。此刻正对上他的视线,一双在国外血雨腥风中走出来的深沉的瞳孔似乎微微在颤动。 第68章 坏蛋总裁言6   江栾川其实不属于江家主支,他自幼在国外长大,与国内的江氏几乎毫无联系。   甚至在江栾川还年轻的时候,他一度是流离在街头无处可去,福利社区和贫民窟都曾有过他的足迹。   江家的人不清楚江栾川是怎么从一个不足挂齿的落魄小辈,突然间就成长为世界范围的军火商头领,就像江栾川不清楚自己原来跟江家有血缘关系一样。   但他还是默许了江家攀亲戚的行为,没什么目的,仅仅是觉得有些无聊而已。   江栾川是个不可随意提起的恐怖人物,这无论在国外还是国内都被共同承认着。   能成为军火商的首领,他手上沾满了数不清的无辜者的鲜血;只要有利益,他就可以出现在各方的武器库后方。   冷漠如铁,黑暗如漆,腥秽如血。   江栾川就是没有心的冷血动物。   各国都有对江栾川的通缉令,但通缉令也仅仅是一纸空文而已。   没有人能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在任何时候都不需要江栾川的任何军火武器。   在各方的默许下,江栾川的势力像毒烟一样迅速蔓延在世界各个角落。作为最早发展起来的军火商,他对其他竞争者采取毫不留情的打压态度。   毫不掩饰的垄断。   作为江家的唯一继承人,江言当初被派出去与这位他们知之甚少的江先生联系。   没有照片,没有其他联络方式,他只知道一个姓名。   但江言还是凭着手段见到了江栾川。   那时候,江栾川的下属用麻布罩住了他的头,江言在黑暗中颠簸了几个小时,才终于到了这位传言中叫人一眼就心惊胆战的江先生。   和江言想象的不太一样。   江栾川不年轻了,他比江言年长十几岁,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或许因为常年处在战场,整个人有一种叫人由然生畏的气场,那是真正面对随时可能的死亡的恐惧。   他穿着一身定制西装,很普通的款式,唯一不同的只有左下角的金属贴片,据说是用于保护他的心脏。   但那种强势的上位者威更像是什么封建大家长的模样。   江栾川似乎没有注意到江言的到来,只是低头处理着文件。   江言静静地等在一边。他能感受到不远的地方,几架狙击枪正对准着自己,只要自己有什么异动恐怕会陈尸当场。   那天是这个世界的江言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游离在空气中的杀意,不是那种由仇恨或者利益滋长出冲动,而仅仅是纯粹的杀意,不带任何主观性的。   像是看到地上一只蚂蚁在爬,没什么目的的,抬脚也便碾死了。   跟此时此刻的杀意完全不同。   江言来不及多想江栾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收回踩在奕泽胸膛上的脚,看似随意地转身,却挡住了地上的奕泽心脏的位置。   江言清楚地知道,江栾川可以在片刻内摸向西装内侧藏着的手枪。他想要让人死,只需要瞬息。   无论这杀意是向着谁,缘何而来,他不能让男主死在这。   江栾川看着江言并不掩饰目的的动作,眸色渐渐深了几分。   “叔叔,”江言先一步打破沉默,“您回国了,是晚辈疏漏,居然没去接您。”   其实这只是客套话。   江栾川的踪迹是完全的绝密,这世上能掌握他目的地的人只有他自己。   江栾川没回应江言的客套话。   “立刻到我房间找我。”   他的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命令,那种处于高位者习惯了的威严。   说完这话,江栾川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也不管江言应没应是。   等人走后,新下属瘫软在门边,颤抖个不停。   “江总,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后侥幸还生的庆幸。   “对了,江先生的房间号是2B01,江总快点去吧。”新下属的语气里甚至带了点哀求。   江言沉吟片刻。   既然刚刚没杀他,应该待会也不会杀他吧。   即使江言完全不知道这杀意为何而来。   江栾川这个人,江言从没看透过。   他就像是最坚硬的石头,外壳和内里都是如一的坚硬,没人能知道他是下一步是什么,他在想些什么。   外人眼中离江栾川最近的江言,也不过仅仅是能够跟江栾川偶尔通个电话报告近况而已。   江言都不知道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江栾川为什么没有随便就杀了他。或许仅仅是二分之一的概率,他的运气比较好而已。   江言没有犹豫。他解开了奕泽手上的领带,低声道,“等在这。”   ……   江栾川的房间在最顶楼,整层楼只有一个房间。整个走廊安静地出奇,连摄像头都被人为地关闭着。   房间的门没关,虚掩着。   江言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他不紧不慢地走进去,回身关上房门。   整个房间没点几盏灯,显得几分昏暗。江栾川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交叠着腿,双手随意地搭在沙发上,像是专门等着江言。   “叔叔,”江言于是低声示意自己的到来。   “过来。”江栾川的声音很低哑,几乎要融于暗夜中。   他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紧抿着唇,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   他在想,刚刚那一瞬间自己莫名的杀意。   江栾川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他无法忍受任何事情逃脱自己的掌控。   他不太能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会这么想一枪崩掉那个人。   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江栾川习惯了所有事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包括自己的情绪波动。   到了他这个地位,不寻常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害死自己。   是因为对还算重视的小辈这样玩物丧志而恼怒吗?   他这样想着,也便训斥出了声,“你不该这样沉迷于玩物,我很失望。”   江言只好低头应是。   然而这并没有让江栾川感到豁然开朗,他依旧紧锁着眉头。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呢?   认为这个人可能是间谍,会泄露自己的行踪?   又或者是觉得两个男人之间玩弄,实在恶心?   江栾川在脑中排除了许多种猜测。他实在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必再想。   这是江栾川一贯的准则,只要连根拔起,再杂乱无章的野草也只需直接扔掉就好。   于是江栾川让江言再靠近些。   这个自己看重的小辈无疑有一副俊朗的容貌,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像是什么明明灭灭的星火。   江栾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低下头。”他轻声道。   江言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要后退几步。但江栾川的手掌已经握住了他的脖颈。   那手掌的力度是慢慢地收紧,但很有力,江言无从挣脱开。   况且挣脱开也只是死路一条。   江言只能尽力压抑住反击的冲动,半跪在江栾川面前。   江栾川静静地看着江言的反应。他并不惊讶于江言的冷静,因为这正是他最欣赏这个晚辈的地方。   手掌下的脖颈是很脆弱的,只需要轻轻一捏就可以捏碎一般。江栾川可以感觉到随着自己手掌的收紧,那血管里滞留的血液,渴求呼吸的下意识地挣扎与意识的渐渐迷失。   只要再过几秒,江言就会成为一具脸色死白的尸体。   没有思想,不会说话。   然后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存在这种让自己情绪波动的人了。   江栾川明白并且确信,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   而他只需要掌下加力。   江言再一次感受到那种无所谓的杀意,像是对什么脚底下的蚂蚁。   他终于处在了窒息的边缘。   理智已经无法控制身体,求生的本能在此刻占据上风。   对呼吸迫切的需要让江言的双手紧紧握住了脖颈上的双手。   出乎意料地,只是轻轻一拉就拉开了。   他来不及剧烈地呼吸久违的空气,而是下意识地将刚刚钳制着自己身体的人猛地压倒。   江栾川完全是顺着江言的力道倒在他身下。   江言的手脚紧紧地压制着他的全身,是许久未曾感受到过的威胁的感觉。   他已经没有反抗,几乎是默许着江言放肆的举动。   从鬼门关回来的本能恐惧与愤怒,让江言的动作免不了几分失去理智的粗暴,江栾川只是面无表情地任由江言用领带将自己的手脚捆住。   像是刚刚那个房间里那个人一样。   狭小的沙发上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显得有些逼仄,江栾川很久没有这种手脚都被束缚住无处伸展的感觉。骨子里的控制欲让他想要摆脱这种境况,但他最终还是没动。   缺氧的脑袋慢慢回复正常,江言压在江栾川身上,无法抑制地喘着粗气。   炙热的鼻息打在江栾川的耳边,似乎烧起了一圈的火焰。   一直烧到了江栾川心里。   江栾川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让保镖冲进来杀了江言。   放任不可控的因素滋长,这在从前的他那里完全不可能。   他看着江言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他又看不太清里面有什么了。只知道眼前的人可以说话,可以思考,不是一个死物。   “艹我。”   他突然开口,像是随口一说。但眼睛紧紧盯着江言,语气中时他习惯的上位者的命令。 第69章 坏蛋总裁言7   江言沉默了片刻。   他用了几秒的时间理解这两个字眼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今天恐怕难逃死劫。   江栾川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怎么,怕了?”   明明处于下位,手脚都被人束缚压制,江栾川依旧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两人都明白,只要江栾川愿意,江言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但江言还是低头沉默着,神色被昏暗的氛围遮掩,看不分明。   不愿意?   江栾川罕见地发觉心底有某种不舒服的感觉,但又抓不住。   他皱起眉头,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对江言太仁慈,让他认不清形式。   江栾川的动作快地看不清,江言只知道自己刚刚绑了好久意图束缚住他的领带,几个动作间就散落在地上,似乎在嘲笑江言的不自量力。   紧接着,一个坚硬的物质抵在了江言的腰间。   江言很清楚这是什么,他将手撑在江栾川的两侧,想要尽力离随时可能擦枪走火的境况远一点。   但这显然是无用功。   枪稳稳抵在他腰间,没有丝毫的移动。   “看着我。”   命令的语气。   毕竟一把枪此刻就抵在他身上,江言没有拒绝的余地。   游离的视线终于直直撞进江栾川那双似乎毫无波动的瞳孔。   两人的距离无疑太近了。剧烈的喘息着,视线似交缠似游离,灼热的鼻息,滚烫的温度在两具□□间传递。   江栾川最厌恶旁人的靠近。   曾经在贫民窟时的一些经历,让他厌恶一切肌肤上的接触。那种无法忍受的温度,皮肤的摩擦,让他本能上的恶心。   能靠近江栾川到这个距离的人,坟头都已经长草了。   其实现在他的肌肉本能也是立刻踢开身上的人,将他一枪崩掉。   但不知道哪个搭错的弦让他默许着这种过分交缠的距离。   这个距离,能够让他轻松地看尽江言眼底的无措,茫然,以及细微的,迷乱。   这不太像自己熟悉并且欣赏的那个小辈,或者说他表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冷静,沉着,像一树雪松一般地挺拔。   “小言,”他低笑了一声,语气似乎还是长辈般的温柔,胸腔的震动因为身上人的重量而显得格外明显。   江栾川打开了枪的保险,   “你是想自己动,还是我杀了你之后,”他抬高了头,在江言的耳边,像是恶魔低语,   “我自己动。”   江言的喉结微微滚动。   并不是因为江栾川句句紧逼的威胁。   落在江言的眼睛里,江栾川实在和平日里不一样。   无论何时都让人心生敬畏与恐惧的,冷漠的身影,此刻不作任何反抗地被自己压在身下。   他默许着这种距离,也默许着这种冒犯。   上位者俯身,骄矜者低头。   腰身处紧紧抵着的枪支与江栾川始终冷冽的眉眼,像是下一刻就可以送他离开这个世界。   江言不语,突然手肘用力将枪挤落在地上。意料之中的,没有枪响。   此刻的江栾川眼睛里没有半分杀意。   他挑眉,向江栾川得意又挑衅地一笑,“叔叔现在可没枪了。”   不等江栾川反应过来,他一拳狠狠砸在江栾川的脸庞上,这一下毫不留情,立刻见了血。   右脸传来火辣辣的疼,江栾川冷笑一声。   从贫民窟走到军火首领,他可不是什么镶着金边的空头企业家。   回击的一拳太快,江言只来得及往后退一点缓冲力道,肋骨处还是传来剧烈的痛感。   他们莫名其妙就开始了激烈的肉搏。拳脚相加,拳拳到肉,每一击都拼尽全力,每一拳都沉重而有力。   空气中时不时是忍痛的闷哼,破空的风声与拳头打在□□上的沉闷声响。   两人从沙发上打到茶几边,又从茶几边一直打到会客的椅子,最后又回到沙发上。家具不堪一击的吱吱呀呀声昭示着两人动作间的毫不留情,像是几十年的仇人。   或许是因为方才差点被掐死的窒息,劫后余生的愤怒,又或者是看见江言方才举动不明就里的气闷,积攒在胸腔内的郁气叫嚣着要冲破束缚,冲破阻碍,要淋漓尽致地得到发泄。   在两人打到最激烈的时刻,门铃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焦急地像是在催命。   走廊传来江栾川保镖的声音:“先生,我听见些动静…”   江言一个愣神的功夫,就被江栾川钻了空子。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攀在身下人的腰身,用整个身子用力束缚住他的动作,阻断身下人任何反击的机会,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捡起地上的枪,正对着江言的脸。   江栾川低咳了一声,牵扯到刚刚的伤口,但还能够忍受。   他没有转开盯着江言的眼睛,对着门外的人道,“滚!”   门外的脚步声立刻远离了,室内重新陷入寂静。   方才的剧烈动作让两人的呼吸都不由急促几分,热流从身体的各个关节涌上大脑。   江言在江栾川的紧密注视下,突然慢慢伸出舌头,极慢地舔了一下枪托。   柔软的舌头与坚硬的枪托,视觉与心灵的撞击。   极致的危险,极致的欢愉。   江栾川拿枪的手晃了晃。   肾上腺素在某个时间达到了最高点,性是恐惧与快乐的极限。   江言突然半抬起头,恶狠狠地咬在了江栾川裸露的脖颈下方。像是在报复,他咬的很狠,立刻见了血。   脖颈处传来的刺痛感让江栾川忍不住眯了眯眼,但他还是没反抗,默许着身上人幼稚的报复行径。   为什么呢?   他懒得管他妈为什么。   血腥是浓稠气氛里最后一点加味剂。江言抬起头,手指死死地摁住刚刚咬出的伤口,剧烈的痛感让江栾川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下一刻,还沾染着血色的唇咬在了自己的唇瓣上,像是在啃食他的血肉。   江栾川没接过吻,也从没有过情人。他凭着本能张嘴,空气中流动着的某种氛围让他尽力地夺取着身上人口腔中所有残留的空气。   这是另一种战场,沙发上的两人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成为胜负欲的奴隶,舌尖用尽全力的搅动,吮吸,攻占城池。   江言一只手的指尖下意识插入江栾川的发间,另一只手却依旧死死按在他脖颈的伤口上。   痛苦与欢愉,危险与刺激,窒息与疯狂。   上位者紧紧握住枪柄,下位者死死按住脖颈,无论何种角度都是最致命的威胁。然而他们却处在最亲密的位置,几乎丧失理智地疯狂亲吻着,不留一点空气的余地。   管什么血缘抑或理由,人生来这个世界时只有不加掩饰的欲望。   一直到窒息的边缘,江言才抬起头,离开已经被完全探索完毕的口腔。   枪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没人有心思管它。   两人都本能地剧烈喘息着。   但江言更快地恢复了冷静与理智。   他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眼神中少了几分方才的迷乱,更多的是克制的疏离。   “叔叔,”他喘息着,“差不多…”   江栾川很不忿于江言的迅速冷静。   他还震颤于方才灵魂的颤抖,极致的战栗,江言的态度让他很不满。   好像自以为的一出好戏,沉迷的只有自己。   不是喜欢包养男人吗?   刚刚在楼下玩男人的时候不是很投入吗,连旁人靠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他猛地将人推倒在一边,但又怕江言的腰撞在尖利的茶几边上,因而扶住了他的腰身。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言。   江言任人宰割般屈膝靠在茶几前,抬头看着江栾川,微抿着唇。   似乎毫不在意。   江栾川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个他一向欣赏的小辈从没像现在这刻一样惹人嫌,也从没像现在这样叫人…颤抖。   江栾川慢条斯理地一颗颗解开定制西装的纽扣。   他并不着急,因为并不担心江言会跑走。   紧接着是价格不菲的衬衣,工艺昂贵的裤子。   直到全身赤裸。   江栾川的身材不是那种肌肉线条分明的明朗健美,只是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肤色也是常年不见光的苍白。   江言静静地看着。   发觉自己说话只会让江栾川加重杀意,他干脆闭嘴。只姿态随意地倚着茶几,像是坐在自家地上。   直到江栾川又蹲下身,拉开他的拉链。   他有些退缩地皱眉,觉得江栾川现在的举动完全是一时冲动。明日的自己会死得很惨很惨,最好的结局就是一枪死掉。   江栾川冷冷瞥他一眼,眼神中是江言所熟悉的冰冷的威压。   属于长辈的威严感在这种□□的境地下有某种奇异的效果。   江言于是沉默了。   …   江言仰起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太…放肆了。   …   疏于锻炼的□□与苍白的肤色,衬着常年上位者的高高在上,年长的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缓慢起伏着。   这里本来有长长的一段!(咆哮)(落泪)   审核大大我已经删得差不多了让我过吧让我过吧让我过吧让我过吧真的没啥了呀   …   压抑的,从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呻.吟。   从茶几前到沙发上,再到书桌上,房间的角角落落。   直到两人精疲力尽地倒在大床上,沉沉睡去。   然而隔日一早,江言是被突然爆发的强烈杀意唤醒的。   他睁开眼,对上江栾川无波无澜的视线,仿佛刚刚想在自己睡梦中杀了自己的人不是他。   江言叹气。   “叔叔又想杀我了?”   他毫不避讳地对上江栾川的眼睛。   江栾川避开他的瞳孔,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昨晚太疯狂了。   江栾川将它归因于肾上腺素的作怪与某种情绪的充斥。   食髓知味的快感,颤抖到战栗的欢愉,每一根头发丝都似乎沾染着欲望。   这是可怕的。   对自我的失控。   江栾川不得不承认他不愿意杀了江言,然而正是这种不愿意,让他的理智拉响警报。   江言看着他眼底的杀意明明灭灭。   太难猜了。   索性也不猜,反正二分之一的概率。   他从散落在床边的衣服口袋里摸出根烟,点上,火光照亮着他的眉眼。   江言慢慢吐出烟圈。   江栾川在烟雾缭绕中肆无忌惮地扫视着江言的眉眼。   俊朗的,年轻的小辈。   致命的,危险的男人。   算了,不想杀了。   他一把夺过江言的烟,学着江言的样子吸一口,再缓缓吐出。   他没抽过烟。   不出意料地,他被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江言无奈,只好给他顺气。乖顺的眉眼让江栾川又想起第一次见江言的时候。   那时候,江言才二十多,年轻得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志气与希望。   他对这个小辈倾注了几乎所有的关注,虽然江言自己并不知晓。   江氏不算什么大户,遗产也只是够江言潇洒度日而已。江氏现在所有的成就都有江栾川在背后保驾护航。   他又想起昨天晚上,他提前知晓了江言的落脚处。这对他并不难,一个电话的事。   江栾川突然想知道江言突然看见自己会是什么表情,于是便提前了回国的进程。   直到看到在他面前乖巧的江言正一脚踩在一个赤裸男人的身上,嘴角的恶意毫不掩饰。   那种恶意蓦地钻进了江栾川的心底,叫他有些心痒。   紧接着是愤怒与杀意。   想着,他又觉得不舒服,于是开口,“昨晚那个男人,我不希望你再见到他。”   小言是一向识时务的。   然而并没有预料之中很快的回应。   江栾川抬眼看他,却见江言低垂着眉眼,并不言语,似乎不敢与他有什么视线接触。   他的心猛地一滞。从未体会过的细细麻麻的酸涩像是蚂蚁钻进心脏。 第70章 坏蛋总裁言8   暴虐的想法在脑中转了几圈,连奕泽的死法都有几十上百种了,却被江言忽然抬头一个轻轻的吻压制住。   江言抬手扶住江栾川的后脑,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的吻落在他的眼尾。   江栾川愣了愣。   眼角柔软与濡湿的触感跟昨晚的疯狂与欢愉是毫不相同的,却似乎有某种更叫人沉迷的力量。   只是轻轻覆盖,很快离开。   像羽毛扇动水面,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叔叔,我还有点事没处理。您想必来国内也有合作要谈吧,我过会来找您。”   江栾川承认他有点晕头转向。   引以为傲的沉静在这个人随意安抚的动作下化为灰烬,随便一吹便土崩瓦解。   “好。”他沉声答道,其实没太听清江言说了些什么。   等到江言穿戴整齐,离开了房间,江栾川突然轻笑一声。   房间的四周是散架的桌椅,昨日激烈的搏斗还历历在目。   江栾川从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保镖的电话。   “昨晚在小言房间里那个男人,我不希望再看到他。”   他沉吟片刻,补上一句,“不许让小言发现,伪装成意外身亡。”   …   江言说等他,奕泽就在房间里等到了后半夜。   然而他始终没有出现。   奕泽有些担心,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门,想要找到江言所在的房间。结果自然是找不到。   奕泽抱膝坐在门口的楼梯处,他要在这里等江言。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他也可以更快赶到。   等到的不是江言,却是一个眼眶红肿的妇人。   这妇人看上去极阔绰,一身的低奢品牌与贵妇气质,只是看着奕泽的眼睛盈满了泪光。   她颤抖着音调,问奕泽:“你的左边腰部是不是有个红色的星形胎记。”   奕泽闻言,紧紧皱起了眉头。   --   这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在奕泽还没长大到可以记事的年纪,他被人贩子带走。跟所有豪门丢失的孩子一样,他脖子上也挂着仅此一份的玉佩,因为养母的恻隐之心而一直随身戴着。   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寻到奕泽,既是因为奕泽被卖到了遥远的B市,也因为他们阶级的区别太大。   养母没有给奕泽上户口,他于是不清不楚地长大,背负着沉重的债务在地下拳场混生活。   正因为原剧情中奕泽被江言包养,来到了A市,第一次出入于高级酒店,才在偶然中被奕母发现。   也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认亲,才能够爆出江言丑闻,而消息没有被强行压下。   奕泽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妇人的表情更激动了几分,眼底含着热泪,“我,我可以要您一点头发做样本吗?还有联系方式?”   奕泽锐利的眉眼终于显出几分茫然。   二十几年的挣扎,无法突破的贫困泥泞,一朝之间突然有变。   他机械地答应着妇人的请求,像是没反应过来。   他突然想到,如果是真的,他没有这么不堪。   那他是不是离江先生更近了?   …   奕泽还是陪着陆夫人一起来到医院。   他不是在原地等结果的性子,无论结果是什么,奕泽希望第一个知道的会是自己。   陆夫人送了加急,三个多小时亲子鉴定就出了结果。   他确实跟陆夫人有血缘关系。   知道结果的一刻,陆夫人满含热泪地抱住奕泽,因为啜泣而微微颤抖。   她的口中呢喃着什么,奕泽没太听清。他的双手犹豫着,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陆夫人。   此时天已蒙蒙亮,他们在医院外面散了许久的步,奕泽不知道说些什么,大多是陆母滔滔不绝地讲着。   奕泽丝毫不说自己的状况,陆母心知肚明。现在还不是让他突然接受的时候。这样突然的事,总得有个缓冲时机。   奕泽说不清楚自己的喜悦或者悲哀,甚至有些无波无澜。在真正经历足以改变一辈子的事的时候,人的心底是旁观者一般的漠然。   他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朝间竟改换了环境。然而内心深处却是巨大的荒谬感,像是这个世界都是个笑话。   他突然想要见到江先生,立刻,马上。   没有任何原因地,想要看到江先生。   与陆母互换了联系方式,他飞快地回到酒店。打开房门,江言果然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了。   看到他来,江言问道,“你去哪里去了?”   并非质问的语气,只是单纯的问询。   奕泽突然跪在地上,颤抖着,然而眉眼间自带的狠戾与锐利,像是什么丢了家的孤狼。   “江先生,您会一直包养我吗?”   直白又真切。   江言愣愣神。   这是在考验他坏得彻不彻底吗?   他作出无所谓的样子,“当然不会,你以为你是谁?”   “一个玩物而已。”   轻飘飘的一句话为奕泽定上性。   可奕泽不想只做江先生随手就可以丢弃的东西。   他想要的更多,更多。只是以前的贪婪藏在心底,现在的贪心浮出水面。   …   夜晚的宴会永远是灯火通明,上流社会的一切奢华、糜烂都在灯光下堂而皇之地上演着。   这是原剧情里羞辱男主的大戏,也是江言开始走向末路的起点。   在这里,他会遇上自己的生母陆夫人,在最落魄最耻辱的时候认祖归亲,怀着满腔的恨意与秦季联手整垮江言。   只是江言不知道,奕泽已经与陆夫人认了亲,联系方式都有了。   奕泽的视线紧紧地跟着江言,倒不是因为惧怕宴会的场所,而是因为…   宴会中的江先生实在是太耀眼。   衬衫一丝不苟地扣在最上方,纯黑色的西装显出几分禁欲感。眉眼深邃,高鼻薄唇,一身的气质斐然,在来来往往端着香槟的人群中像光一样明亮。   那些从暗处投来的视线,或惊艳或谋利,或贪婪或欲望,紧紧跟随着这个男人的动作。   每一次仰头举起酒杯,喉结滚动,都伴随着四下微妙的抽气声。   虽然江先生毫不在意这些恶心的,毫不掩饰的目光,但奕泽都一一回望过去,以狠戾而暴力的眼神。   在血腥的地下拳场活下来,继而成长的奕泽,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等暗地里那些恶心的视线讪讪退去,奕泽才赶紧跟上江言的身影。   江言却停下来。   他终于看见了陆夫人。   江言嘴角的笑意大了几分,这几天终于有了唯一顺着剧情的东西。   “陆夫人,”江言举着酒杯上前,“许久没见到您,您近来可好?”   陆夫人却罕见地没有客套地回话,而是呆呆地望着自己身后。   看来是认出奕泽了。   江言转身,顺着陆夫人的视线看去。   “陆夫人在看什么?”   陆夫人嘴唇动了动,但又没说出话。一天的时间,她已经查清了奕泽的生平,也正是因为清楚奕泽的家境,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高档的酒店与这个宴会。   难道是…   她心里隐隐有一个不好的猜想。   “他只是个玩物而已,陆夫人若是喜欢…”   江言的话像是晴天霹雳,一下击中陆夫人。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几乎要昏倒,奕泽立刻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您看起来不舒服,我扶您去休息吧。”奕泽快速道。   江言乐见其成,默许奕泽扶着陆夫人到了角落。   然而角落里并不是江言预想中的认亲现场。   陆夫人颤抖着音调,“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奕泽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说实话,这只是他与这个名义上的母亲的第二次见面,说什么有感情都是空谈。他的过去这个人从未参与,他的未来又凭什么妄加定夺。   “是我喜欢江先生。”   原以为很难说出口的话,轻轻松松便说出了。   奕泽反倒觉得心底像松了块石头。   “我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所以请您不要插手这件事,好吗?”   陆夫人呆在了原地,连奕泽什么时候离去都不知道。   半晌,她才回过神,脑中是江言说起奕泽时漫不经心的语调,以及方才奕泽语气里的认真与郑重。   对这个从未倾注爱意的孩子的愧疚,超越了她的理智与判断。   陆夫人死死握住手中的高脚杯,戒指的坚硬让它立刻生出一丝裂痕。   小泽会陷入江言的陷阱,不过是因为这个男人有钱又长得不错罢了。   她拼尽全力也要让江言破产,让他无法玩弄小泽的感情。到时候小泽无论是想报复江言或者什么,都随他的心意。   …   江言看奕泽很快回来,疑惑眨眼。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奕泽尽力完起唇角笑了笑。他很少微笑。在地下拳场,最常见的是血腥的呐喊与动物性的吼叫,他都忘了笑是什么模样。   但他还是尽力笑着,即使不怎么好看。   “江先生,您能亲我一下吗?”   江言不解,但还是乖乖照做了。包养的人提出来的小小要求,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轻轻的吻落在奕泽脸颊。奕泽的目光直直望向正对着自己,背对着江言,刚刚从宴会外门进入的江栾川。   他挑衅地一笑,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 第71章 坏蛋总裁言9   不知为何,江栾川只是远远地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他沉默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奕泽挑衅地抱着江言不松手。   奕泽显然看见了江栾川,认出了这是那天晚上带走江言的那个人。   奕泽看的出来,前几天江栾川第一次看到自己,江先生踩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江栾川冷冷地瞥自己一眼。   那种眼神,应该叫嫉妒。   江言背对着他,没有看见奕泽的小动作。他笑笑,“我有些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江栾川看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眼中光点明明灭灭,最后又化为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将死之人而已,不必在意。   …   江言奕泽两人走出去好远,江言突然想起有什么东西忘在宴会,让奕泽等在原地,自己去去就回。   然而等江言取了东西回来,只看见不停闪烁的救护车灯,拦起的警戒线,撞在路边一片狼藉的汽车以及黑压压的围观的人群。   被围着的中心正是他刚刚让奕泽在原地等自己的地方。   江言脑子一轰,立刻挤进人群,四处查看都没看见奕泽的身影。   他心里升起浓烈的不详的预感。   他随便拉了个人,“刚刚出车祸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道,“长的很好看一年轻小伙,穿着暗红色的西装…哎呀,受的伤倒是不重,就是倒在地上的时候脸被划到了…”   好看,暗红色西装,二十多岁。   真的是奕泽。   江言怔住。   他没有先去找奕泽,毕竟天道护着的宠儿没那么容易死,况且救护车都已经开远好久了。   可是天道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他的男主遭遇危险,就算有危险,也最多是出于情节需要的历练。   可原剧情中这里根本没有安排什么车祸。   只能是有人刻意为之。   江言飞快地往四周看着。四周都是停在原地不愿离去的围观者,匆匆离去的人反倒格外显眼。   他很快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同于周围普通人的高大身影,偏中东的深邃面容,眉色一片冷峻,是常年在生死关头的肃杀气息。   是江栾川身边的那个保镖,常年跟着江栾川。   如果是江栾川想要男主死…   他真的不能保证天道能不能护住奕泽。   江言的脑子里飘着的字眼全是“男主可能会死…”   男主死了,意味着小世界的崩塌,和任务者被强行滞留在崩塌世界。   巨大的怒气冲破了理智,江言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等江言终于找到江栾川,他正在宴会的角落,靠在墙边,手指间一点猩红明灭。   几个保镖远远地跟在身后,密切地注视着他的安危。   自从与江言那次后,他不知为何开始抽烟。或许烟雾缭绕的感觉会让他想到那个早上,印在眼尾不带任何欲望意味的吻。   可惜只是昙花一现,或者说敷衍江栾川而已。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江言站在自己面前,满面无法抑制的怒气。   江栾川吸了口烟,冷笑一声。   “小言,情绪太外露,可是会输的。”   看到江言满脸的怒气,他就知道江言为何而来。   江栾川并不准备掩饰,他清楚这个后辈,认定的事几乎绝不改变。   他甚至还有某种隐秘的骄傲感,因为江言能够迅速地确定自己就是始作俑者。   “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了,小言,你忘了我怎么教你的吗?”他不紧不慢道。   江栾川似乎始终是江言的长辈做派,那一晚战栗到极致的欢愉,那种食髓知味的快感像是一场梦。   江言这几日在避着他。   江栾川能清楚地感知到,江言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段,畸形的、背德的爱恋。   所以江言干脆选择了逃避。   不愧是他欣赏的小辈啊,抽得干净,不沾染半点泥泞。   好像不曾有半分犹豫。   可是江栾川已经陷进去了,在极乐的地狱。他没法找到离开的方法,或者也不愿离开。他也不介意拉着小言一起沉沦。   江言根本懒得管他的说教。   “你一定要杀奕泽?”   江栾川不置可否,慢条斯理地吸口烟,缓缓吐出。烟草味萦绕在江言鼻间。   “小言在质问我?”他慢慢地反问道。   如果是理智的,冷静的江言,或许会因为惜命,反思自己怒气冲冲就来找这个可以随手捏死自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人质问的行为。   可现在的江言是出离的愤怒,甚至于懒得管自己的死活。   倒不是因为担心奕泽的安危。   他惧怕的是困在崩溃的小世界里无边的黑暗,没有生命,没有声音,没有死亡,只有等待。   被困在这种无边黑暗里的那十年,江言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他怀疑着世界的真实与虚无,也怀疑自己的存在。   江言突然揪住江栾川的领子,将人拉到自己跟前,几乎是在低吼,“如果他死了,我会立刻自杀,死之前一定拉上你垫背!”   他的动作毫不遮掩,一边的保镖看着江言的举动,都严阵以待地靠近几步,但始终没举起枪口。   因为江栾川曾对他们说过,无论何时,枪口不准朝着江言。   江栾川任由江言死死地揪住他的领子,对着保镖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他始终无波无澜的瞳孔终于动了动,似乎有火光在荡。   江栾川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江言的话。   拉上他垫背什么的,他没什么意见。   前面的那句话却让江栾川心底风暴迭起。   小言想要和那个人一起死?   不只是愤怒,因为悉心培养的小辈因为一个才认识不到几天的男人就不要命。   更是江栾川所不熟悉的酸涩感。像是什么大手紧紧攥住了心脏,不肯松手,要吐露出什么东西才肯善罢甘休。   江栾川讨厌这种感觉。   他紧皱起眉,“你就这么喜欢他?”   但他又不想听到江言的答案。   无论是什么,他都不想听。   两人的距离又是这样近,江栾川猛地往前,轻轻咬住这张叫他恼怒的唇瓣。   江言立刻后退一步。   他狠狠地擦拭着嘴唇,像是被什么脏东西叮了一口。   江栾川沉着眸,紧接着问道:“你喜欢他什么?”   “你认识他才几天?你不过是被迷晕了头脑,现在连基本的理智都没有了?”   他步步紧逼,“你是喜欢他年轻?”   “喜欢他身体好?”   “喜欢他可以任由你玩弄?”   一句句像是在质问,又藏着难以叫人发觉的自卑。   江栾川、自卑?   饶是最想象力丰富的人,也不会将这两个字眼联系在一起。   平心而论,江栾川绝对不老。眼角的细纹更多是增添一份成熟的韵味,虽说疏于锻炼,但也只是没有明显的肌肉线条而已。   但江栾川总忍不住想,他比小言大了太多。   比那个奕泽更是大了快一轮。   他的眼眸愈深,手指也忍不住紧紧攥住。   江栾川突然想起那天看见小言时,他满眼恶意地狠狠踩在奕泽身上,嚣张而毫不收敛。   “你喜欢那样吗?”   没头没脑的问句。   他突然将烟头按在手背,猩红的火光亮了一瞬,很快熄灭。   灼伤的痛感不算难忍受,江栾川眉头都没皱一下,只紧紧盯着江言,不肯漏过他眼底的任何神色。   “这样?”他又问一句。   江言茫然地后退一步,感觉江栾川多少是有点疯了。   但江栾川紧逼着跟上前,突然抽出腰间的皮带,丢向江言。   江言下意识地接住,有些茫然。   “还是这样?”   江栾川的眼中孕育着风雨与疯狂,但面上却平静一片。   先发出响动的是站在不远处的保镖。   他们沉默着,怀疑这是否还是他们所熟悉的江先生,那个在各地战场的血雨腥风中走出来的军火头子。   又或者只有江先生这样的个性,才能面不改色一步步逼着小江总。   但无论如何,他们显然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了。   保镖们退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江言总算明白江栾川什么意思,他皱起眉,“您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长辈。那个晚上的事就是个错误。”   错误?   江栾川无声地笑,有某种恶狠狠而心酸的意味。   “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放手。”   他猛地贴近江言,像是什么阴冷的毒蛇。   “可是小言想要怎么让我死呢?凭所谓的江氏?”   他轻蔑的笑不言而喻。   “要么,就他妈有骨气点,”   “在床上艹死我。”   “别做个该死的胆小鬼。”   直白到粗莽。   粗直到疯狂。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江言,瞳孔中是孤注一掷的狂烈。   江栾川不是什么很有文化的人。从贫民窟里走出来,他不曾有机会接受过高等教育。即使后来成长到现在的地位,文凭也更多是装饰作用多于实际作用。   粗莽的,直白的江栾川,也是真正的,毫无伪装的江栾川。   最善于伪装的人,也会在最情动的时候忘记伪装。   所谓粗直的话语,其实是高高在上从未低过头的江栾川,用最简陋的言语直白地陈述心迹。   江言满腔的怒气瞬间被浇成了沉默。 第72章 坏蛋总裁言10   江栾川想:江言要是现在一言不发地离开,他就把人锁在某个小岛上。江言会在他的动作下战栗颤抖,日日夜夜沉沦在快感之中,直到他不会说出该死的难听的话。   这很符合江栾川一贯以来的作风。   可当江言真的沉默着,将皮带丢还给他,转身离开,他却只是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江言远去。   没有放什么狠话,也没有叫人拦住他。   他居然不敢。   不敢把江言锁在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地方,沉沦与食髓知味的快感之中,那双眼睛里只会有自己的身影。   江栾川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人做过的事太多太多,他不会看不出江言的眼睛里总是藏着利用,算计,与深处的冷漠。   江言总是漫不经心地不择手段着,那种野心里夹杂着致命的毒药,会让心甘情愿吃下的人丧失主动。   可他又怕江言沉默着,眼睛里是无声的颓唐,狼狈的模样,无所谓地任人索取。当那充满生命力的野心被死水般的寂静取代,江栾川会怕。   怕他难过。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画面,他就心下震颤,难以言状的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江言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有江栾川一个人独在黑暗中。他的神情在一片黑暗里看不分明,像完全石化的雕塑。   等保镖们靠近聆听指示,江栾川才开口打破角落里无边的沉默:“那个奕泽,死了吗?”   保镖们脸色死败地摇了摇头。   他们实在不明白,这个奕泽怎么运气这么好,车直接撞过来都没死。   江栾川冷笑了声,“算了,不用杀了。我要这个人的所有信息。”   小言说,这人死了,他也去自杀。   江栾川再一次想起小言说这句话时眼神中的坚定,好像不容置疑。   仿佛有一把迟钝的生锈的刀,慢慢地割着他的心脏。   小言天性凉薄,一双眼睛里全是利用算计,他认了。   只要自己依旧是江栾川,小言就不会有不需要自己的时候。他总是江言身后最厚实的背靠。   如果要骗他,就骗他一辈子好了。   可是现在江言说,他对某个人是真心的。他看着那个人的眼睛里不全是利用,没有什么逢场作戏与虚与委蛇,他有自己喜欢的人。   他甚至可以为了这个人放弃生命。   某种不可言状的酸涩感疯狂地占据着江栾川的心脏,江栾川捏紧了指尖,想要逃开这种感觉的束缚。可又无从逃脱,漫无边际的情绪铺天盖地地翻涌而来,要钻进更深的地方。   这样的人,也有心吗?   电话响起,江言接起了电话。   “您好,请问是江先生吗?”   “嗯。”   “这里有位先生出了车祸,现在还在昏迷状态,我们暂时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他在昏迷中一直喊您的名字,通讯录中也只有您的电话,您可以过来一趟吗?”   江言沉默了一秒,“好,是哪个医院。”   “xxx医院。”   路程不远,江言很快就到了医院。一到监护室外,又看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正焦急地在门外转着圈。   是陆夫人。   这么紧张,难道已经认亲了?   江言没有上前打招呼。陆夫人显然也看见了江言,出于内心的成见,她只是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过了半刻钟,监护室的门终于打开。   “家属可以进来了。”   陆夫人看了眼江言,先一步进去。江言顿了顿脚步,还是站在了外面。   这种认亲的大好时机,他还是远远看着不要打搅。   病房里有浓重的血腥味,奕泽半坐在最里面的病床上。他似乎总是这样倔强,即使浑身是伤也不要躺在床上看别人。   像是一匹狼,狠戾地张牙舞爪只是不愿意受任何人怜悯般的施恩。   他眉头皱得紧,似乎正有什么烦心事,连带着眉宇间的杀伐气都重几分。只是右脸的一侧被厚重的纱布裹住,削减了几分戾气。   然而听到有来人的脚步声,奕泽似乎又猛地惊了一惊,抬手就捂住了自己右边被绷带盖住的脸。   然而欲盖弥彰,反倒更引人注意。   陆夫人僵了一下,还是没有直接问,只是轻声道,“你感觉怎么样?”   看见是她,奕泽似乎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皮外伤,”他的语气停顿了下,像是想到什么,突然低落了些。   “多谢您关心。”   始终是疏离的态度,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陆夫人明白,他肯定一时间无法接受突然有了另一位母亲的事实。   陆夫人尽量保证自己的视线避开他被纱布笼罩的右脸,但又不会太刻意。   “江先生呢,江先生在外面吗?”奕泽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问道。   “就在外面。”陆夫人不明所以地回答。   “砰!”玻璃碎在地上的声音。   “求求您,让江先生离开好吗?”奕泽颤抖着手,方才放在床前小桌板上的玻璃杯掉在了地上。他惨败着脸色,语气中是与他自身气质完全不符的哀求。   奕泽就像是阴暗里打不死的小强,在最血腥的地方都能凭着一口气活下来,然而此刻却显得几分脆弱与狼狈。   从不畏惧的人突然害怕一件事情,总会让人更在意。   “好,我现在就让江总离开。你好好休息,我等会就回来。”她连忙答道。   陆夫人嘴上不说,心里早开始盘为什么奕泽现在会害怕见到江言。   这个江言,竟让奕泽怕成这样吗?   陆夫人匆匆出去,空荡荡的病房里又只剩下奕泽一人。他眯了眯眼,觉得房间里的光太刺眼,又抬手将灯关了。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奕泽就在这黑暗的正中央。   他又慢慢摸上覆在脸上的纱布。   纱布下,是一道几乎横跨半张脸的可怖伤口,还未有丝毫愈合。   奕泽曾经并不在意容貌,在随时可能死亡的地下拳场,外表是最无用的东西。   可当他在镜子里看见那道狰狞伤口时,他又忍不住颤抖着。   江先生会不会觉得很难看?   在奕泽最危机的时候,身后是随时可能砍断他一条腿的追债人,江先生在横跨天堂与地狱的地方,冰冷的视线扫过他。   或许在那个时刻,他就已经陷得不轻。   后来,在他完全绝望的时刻,黑布蒙着眼睛,几乎是无所谓地等待着传言中的江总。江先生扯开那条象征着黑暗的黑布,像是给溺水的人最后一口空气。   他凭什么让江先生有些喜欢?除了一副皮囊一无所有,然而现在连这副皮囊也没有了。   消极的情绪在黑暗里疯狂滋长,黑暗是最强烈的情绪因子。他觉得四周的黑暗如水一般向自己压来,叫人无处呼吸,又无处抵抗,胸口闷得太紧。   奕泽放任自己在这样的黑暗里沉溺,堕落。   他厌恶着自己,就像厌恶一只渺小的,无用的,又沉迷无意义的幻想的虫子。   房间的灯突然亮了。   奕泽眯着眼看去——   他的瞳孔猛地睁大。   是江先生!   他又想捂住右脸上的绷带,可是显然已经晚了。   “江先生,”他喃喃道,声音低不可闻。   江言刚刚出去给奕泽缴了住院的费用,再回来时就看见陆夫人匆匆往外面走。江言也便没叫住他,自己往里面走了。   他看着奕泽蒙着纱布的右脸,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奕泽似乎…有些害怕他看到自己脸上的伤?   奕泽脸上有伤的事,刚刚江言在缴费的时候就知道了。可奕泽为什么要害怕?   他自己本身又是那种不在意外貌的,不然也不会在地下拳场混了,况且毁容了还可以顺理成章地终止包养协议。   难道说,奕泽怕他不满意然后不给钱,没法救治他病重的养母?   江言清楚男主在原剧情中的性格。对于他的生母,一开始是抱着极复杂微妙的情感的,自然不可能找她借钱。   江言的眼中闪过了然。   “我明日就会把钱打到你卡上。”他冷声道。   奕泽闻言,身子晃了晃,已经完全是绝望了。   养父总说他是扫把星,说他给整个家带来了霉运。长年累月下来,甚至奕泽也觉得自己是天煞孤星,不该和旁人亲近。   他沉默着,病房里一片明亮,也开了暖气,他却觉得冷得彻骨,黑得透底。   “好,”他低垂着头,“江先生把我的东西扔了就好,左右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嗯?   江言疑惑,怎么突然是要走的意思。他都还没做那些侮辱人的任务呢,怎么就要走了。   “为什么扔掉?”他这么想着,也便问出了声。   “我们并没有换酒店。”江言又解释一句。   奕泽愣愣地看着江言。   一朵烟花猛地在心底炸开,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他感觉到心脏的剧烈跳动,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一直到地板上疯狂地舞蹈。   江先生的意思是,他还是要包养自己?   所有包裹着的黑暗情绪,席卷着的消极思绪,全在一刹那燃烧殆尽,一瞬间春暖花开。   “江先生,”他的音调很稳,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江言,“我…”   他最终没有说出口。   这样就够了,他想。   很够了,和江先生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像是在做梦。 第73章 坏蛋总裁言11   空气中流动着酒精与烟草的味道,暧昧不清的音乐挑动着人的肾上腺素。剔透冰块被丢进透明颜色的酒,溅起飞撒出的水珠。   这是欲望的天堂,也是堕落的地狱。   夜色是A市最大的娱乐场所,在夜晚更是放纵与狂欢的舞台。这里可以随便撞上一个你只知道名字的权势人物,富家子弟,或是娱乐圈的所谓明星顶流。   与一楼大厅喧闹浮华的气氛不同,三楼的走廊安安静静。只有来回几个员工推着餐车或酒瓶来往。   在最里间的包厢,气氛本是极热络的,然而在一个戴金丝框眼镜的男人进去后,众人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立刻噤了声。   金丝框眼睛遮住了这个男人略显攻击性的眼眸,某种金属的质感让他颇有种斯文败类的味道。然而脸上的神情却又是极温柔的,唇边甚至带着温润的笑意。   为首的富二代,本来还左边揣着个小明星,右边一个清秀侍应生,看到男人的到来,却立刻吓得几乎跳起来。   他忙笑着迎上去,假装两边的男女跟自己无关:“哥,您怎么来了?哥我就是出来喝杯酒,没干什么事的…”   属于是越描越黑。金丝框眼睛的男人笑了笑,没有应声。   周围的富家子弟哥忙跟着站起来,打声招呼:“许哥,好久不见您了。”   若是有旁人在场,必然惊掉下巴。这些个富家子弟哥们都来自A市最顶尖的家族,却对这个青年看着毕恭毕敬。   众人心中却想,原来说许廷从外面回来了不是传言,他真的回A市了。   当年许廷突然离家出走,闹得沸沸扬扬,许家家主急得甚至在A市限制交通。   许廷在A市富二代的圈子里属于比较顶层的,很年轻的时候就接手了许家的些许产业,是少有的有实权在手里的富家子弟。   许家对外都说据说许廷是去国外留学了,只有许停知道,他哥哪是去国外,分明是在那个叫什么江言的手下作了助理。   许停百思不得其解,他哥这样的能力,这样的家产,何必要给别人作助理,还要被人当老板。可他从小就怕这个看着斯文的哥,甚至不敢多问一句。   面对众人的招呼,许廷只是微微点头。又看向许停,“走,父亲在等你。”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哪里敢阻止。有实权的人跟他们这些混吃等死的米虫不同,人家是真的有手段坑死自己的。   许停立刻小迈步跟上。他比他哥小了十多岁,都说是长兄如父,他对许廷完全是既尊敬又崇拜的态度。   电梯门打开,许廷走在前面,惯性地扫了一眼电梯厢内。   他猛地顿住了脚步。   许停紧跟在后面,这一下差点撞在他哥背上,疑惑地“嗯?”了了一声,抬头看向许廷。   许停瞪大了眼睛。   他还从没见过他哥,…这个失态的模样。   作为长子,江廷似乎从出生就是体面的象征。许停眼中的哥哥,总是冷峻着脸,金丝框质地的眼睛透出金属的光泽,为镜片后的眼睛增添一分冰冷感。然而那双唇总是弯在恰到好处的地方,让人觉得舒心。   永远冷静,永远镇定,许停都想象不出他哥会有什么情绪异常波动的时候。   可现在他看见了。   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哥手指用力弯曲,压抑情绪的力度,指尖都已泛白,嘴唇也死死咬住,似乎要防止自己下一刻情绪失控地作出什么事,然而用处不大。   许廷依旧颤抖着,肉眼可见的。   那双眼睛是一片猩红,死死地盯着在电梯里的人。那眼神太过复杂,江停看不明白。   是什么人?   让哥这样冷静自持的人成了这副模样?   许停若有所思地看去。   那电梯里站了两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此刻就要跨出电梯门离开。   两个人都长得很是好看。一人的气势冷峻些,鼻挺唇薄,眉目深邃,看着就不是池中物。另一人眉眼间狠戾些,只是此刻看着心情很不错,右脸绑着绷带都能看出明显的笑意。   哥认识这两个人吗。   “哥?”许停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已经僵硬的许廷。   许廷这才如梦初醒般猛地转身,他高喊了一声,   “江先生!”   江言听到熟悉的声音,疑惑回望。   金丝框眼镜,自带精英气质的青年。是跟着他许多年,自己为了破产专门解雇的许特助。   “许特…许先生,”   熟悉到可以脱口而出的“许特助”,现在却没法喊出口。   许廷心口一滞,细细麻麻的疼痛像是蚂蚁啃食般席卷。   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思念,会在再见的一刻猛地奔涌,像无法阻挡的潮汐。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许廷装作若无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手指是如何地死死攥紧。   —   江氏一开始留给江言的,只是一小点连许家都看不太上的遗产。但许廷义无反顾地隐瞒身份来到江言身边,以一个助理的身份帮着他一步步建立自己的商业帝国。   江言以为面试他的那一天,是第一次见到他,其实是许廷的第一百零三次。   在Z大,他遇到过江言一百零二次。不曾注意的某节公选课同桌,某次演唱会旁边坐着的男人,或者就是校园里一次偶然的擦肩而过。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与山高水长。很长的年岁里,许廷习惯了自然地将视线停留在江言身上,也习惯了在他觉察之前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回。   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意,他怕江言不解的、觉得恶心的视线。   然而江言抛弃了他。   没有理由的,毫不犹豫的。   像是抛弃一条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或者看腻了的狗。   太多年的陪伴,一路创业走来的艰辛,他应该恨的。   可是他忍不住要想。   江言工作起来,总不顾自己的身体。他有按时吃饭吗,他有按时睡觉吗?   他会…   难过吗?   滚烫的眼泪砸在手背上,许廷才意识到自己落泪了。他觉得好狼狈,太狼狈了,于是想偏过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擦掉眼泪,却发现镜片挡住了自己的举动。   江言没看见,许停看见了。   他震惊地看着许廷。   他哥…在哭?   一个从来冷静自持的人,在许停眼里即使是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下眉头的人,他在哭吗?   只是因为迎面碰上的这个男人,甚至还只开口说了一句话?   这个男人是谁。   江先生…是那个江言吗?   许停猛地上前几步,挡在许廷的侧面。他知道他哥是怎么要强的性子,肯定不想在别人面前这样狼狈。   “你们是?”   许廷这才发现江言身边还有一人。   狠戾的眉眼,眼角有一道疤痕,眉目俊朗。   这个人化作灰他都认识。这么多年在江言身边,他从未见过江言以性为目的的接近哪个女人,更别说男人。而某日,江言却突然吩咐他帮自己搞一份包养协议给这个叫奕泽的男人。   嫉妒,愤恨,都快化为实质杀了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许廷刻意向追债人透露了奕泽的住处,然而居然没能害他受伤。奕泽现在居然还和江先生在一处?   许廷毫不掩饰地恶意打量着奕泽,他很快捕捉到奕泽脖颈间的一点鞭痕,夹杂着些许吻痕。   他气得嘴角都要咬出血来。   在难耐的沉默里,江言终于又开口:“许先生还有事吗?”   偶遇被自己无理由解雇的前下属该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简直像那个什么负心汉老板。好在赔偿金还是给得很丰厚的,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不过作为一个没什么良心的坏总裁,随便裁掉一个员工,应该摆出更理直气壮的姿态!   “许先生没事我就走了,我们之间没什么话好说了。”他冷冷道,说罢转身就走。   许廷想要叫住他,却又叫不出口。   没什么话好说?   许廷看到江言的第一眼,就觉得眼角酸涩,他要死死按住自己的手才能防止自己完全失态。   而对方只是轻飘飘一句“没什么话好说。”   太狼狈了。   他都受不了,这样狼狈的自己,和不曾停留半分脚步的那个人。   许停倒是想帮他喊,却被许廷拦住。   他取下金丝框眼镜,总是被镜框遮挡的眉眼显出几分与平日里不符的锐利。许廷面无表情地拭去眼角已经干涸的眼泪。   许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他又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哥哥,脱去温和伪装的,在那层温柔表皮下藏着的黑暗,阴冷与疯狂的质地。   仿佛下一秒就会随便杀个人解恨那种。   许停轻声唤了声“哥,”试图唤回他哥的亲情。   许廷突然笑了一声。   嘴角弯起,是许停熟悉的那种温和又冷漠的假笑,像是什么已经计算好的角度。   配着许廷眼底的泪光,有些莫名的滑稽。   许廷想,江言真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是不是,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看见自己了?他的视线也会为自己而停留。   让他一无所有,只能依靠自己。   许廷戴上金框眼镜。又是那个冷静自持,永远镇定自若的许家长子许廷。 第74章 坏蛋总裁言12   破产的机会比江言想象中来的更快。   铺天盖地的丑闻像是被什么人特地授意一般,迅速地出现在各大社交媒体。都是触目惊心的标题,什么江氏总裁挪用公款,江氏总裁凌辱某明星等等。   每一个报道都似乎有理有据,图文并茂,就快要指着江言的鼻子报道了。   江言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是谁这么帮他,难道是秦季?可秦季哪里知道的这么多他的内部消息。奕泽,奕泽也还没成长到那个地步。   电话像催命一般此起彼伏地响,江言刚接下一个又来一个。   “江总!您看到…”   “知道了,”江言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不用做任何公关,不准压消息。甚至要买热度水军,再把消息顶上去。”   “啊…?”助理迷茫着。   江总怎么这么淡定,好像被爆出丑闻的不是他一样。难道是要破而后立,在黑红之后靠真相洗白自己?   但电话立刻被挂断了,只听到嘟一声响,对面就没了声音。   江言拿着手机,翻起了他的报道。   写的挺不错,特别能激起人们反抗权贵的决心。   他又给奕泽打了个电话。他前天找人把奕泽塞进了一个封闭式剧组,估计现在他还不知道消息。   代价是屈辱的几个小时,奕泽只能跪在地上像一只狗一样地爬行。   实在过分。江言想到自己当时还用鞋尖羞辱行地抬起奕泽的下巴,奕泽被迫抬起头,看着他的一双眼睛猩红一片,脸色也红,身躯更是止不住地颤抖。   显然是恨到了极致。   还是太年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对面接的很快,像是时刻守着手机一般。封闭式的剧组不准碰社交媒体,但电话还是能打进打出。   “江先生!”奕泽的声音从手机音筒里传出,实在太失真,江言竟从那平静的语调里听出了几分压抑的喜悦。   “奕泽,”这还是江言第一次叫他的全名称呼他。   奕泽的呼吸滞了滞,莫名有些紧张。   旁边的经纪人急着给他打手势,奕泽看出那嘴型是“快点快点!要开机了!”   奕泽懒得管。他每次想给江先生打电话又怕江先生正忙,江先生好不容易给他打来电话,他怎么会催促。   “你现在在忙吗?”江言敏锐地听到那边经纪人急得发出的气音。   “没有!还早,我正闲着。”奕泽忙朝着经纪人打手势,走到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   “我们的包养协议就此结束吧。”   “我最近新学了个姿势,等先生…”   奕泽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差点没拿稳手机,听筒里江言的声音一会很近,一会又很远。   结束,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时间琢磨出这两个字的意思,某种酸涩先一步占据全部胸膛,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个玩物,我玩腻了,自然就丢了。”   江言的音色很冷,又带一丝难以察觉的讽刺,像是戏谑。   等自己失势,这个始终隐藏着自己尖利爪牙、屈辱地呈现臣服姿态的男主,会怎么报复自己?   江言甚至还有点期待。   奕泽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对面很快是“嘟嘟嘟—”的电话忙音。   经纪人听见手机摔在地上的声音,急急忙忙前来查看。只看见奕泽失魂落魄地站在角落,全身都被黑暗笼罩。虽然看不出神情,但就是能感觉到某种痛苦在蔓延。   又成为从前那只角落里伤痕累累的孤狼。   ——   一切发生的太快,加之江言许家陆氏几方暗地里的推动,流言蜚语很快甚嚣尘上。   江栾川的势力主要在国外,对国内媒体舆论很少接触,也没门路。就算是再有钱有势,短时间内也无法帮助江言翻身。   也因为江言刻意地压下江栾川身边的消息,等他知道这件事已是两天之后。   江言已经紧急回了B市,参加江氏的股东大会。江氏并非是江言的一言堂,只是江言所占的股份占据大量,暗地里也有江家的旁支等人虎视眈眈。   属于他个人的丑闻频频爆出,对于他们是最好的机会。   面对众人的责难与欣赏江言的老股东的沉默,这个从来胜券在握般冷静的男人只是低垂着眸,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江言的手段太强势,这是一直以来他给众人的印象。以至于这次危机,敌对者也仅仅是想要死死咬住江言,多少害他少点支持者。   顶多几天,流言就会被压制下去,江言还会是江言,那个始终冷冽的男人,带着江氏从风雨中一步步起来的真正的主心骨。   然而没有。   江言甚至没有辩解一句。   在其他代表人发言直指江言的时候,他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   众人无数次偷偷看向江言,只能看见他低垂着的眼眸,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神,众人看不见他的神情。   他…   在难过吗?   江总那样的人,也会难过吗?   站在这间江氏大楼里的人,谁会没曾经或者短暂地崇拜过江总呢?一开始江家只剩下一点不动产,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看着江言一点点打出他的江山的。   江言的打拼路看上去太顺遂,太光鲜。人们总羡慕他,羡慕他的才华魄力;这种羡慕到了深处,甚至可以成为某种嫉妒,乃至恨。太过完美的事物,自己似乎永远不能得到。   他们忽略了江言曾经历的艰辛,光良背后的黑暗,以至于认识江言的人总觉得他无所不能。   然而他却沉默了。   没有反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在这所他所创立的公司里的众人对自己的指责。   无所不能的人会受伤?这像是打破了某种认知。   这个新认识却让人心下震颤,像被什么大手抓住心脏的酸涩感。   不知为何地,那些指出江言过错的人的音量,慢慢地减小了。   江言觉得他们应该是讲完了。   他慢慢起身,鞠了个躬。   众人愣愣地看着,只有摄像头不停闪烁着拍照,此起彼伏的灯光是这间会议室里唯一的一点动静。   “对不起大家,这是我个人的错。”   江言的音调与平日里发号施令时并无什么两样,依旧冷静而沉着。   “本人今日起引咎辞去江氏总裁一职,自愿让出所持所有股份。”   他说完就大迈步离开这里,只剩一地的寂静与沉默。   以及摄像头锲而不舍地闪动。   ———   秦季拿到了这份录像,是他安插在江氏的一个小股东拍摄的。   镜头里的江言太憔悴。   他实在看不得年少时意气风发,后来沉稳冷静的江言会有这样的模样。   死对头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势均力敌,在无数次险些擦着对方命脉的地方过去,互相对立却又互相认同。   自己认可的人,凭什么几个毫无根据的丑闻就让他一败涂地。   因为江言离开B市对他说的话,与江言一言不发就离开B市许久的别扭与怒气,这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秦季越看那录像越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啃食自己的心脏。   他干脆猛地将录像摔在地上,看着那手机四分五裂,却也挤不出一点笑容。   “秦总,找到江总了。”下属打来电话。   秦季立刻站起来,太急以至于带倒了椅子。   “在哪!?”   “娱色二楼。”   娱色,顾名思义,是B市的娱乐场所。然而像秦季这样白手起家自律型的总裁,甚至从没踏入过一家酒吧的大门。   秦季的车很快到了娱色门口,冲鼻的酒气与震耳欲聋的音乐让秦季下意识退后一步。   秦季的车一看就不是什么小人物能开得起的,服务人员立刻堆满笑容迎着人进去。   “您好,请问…”   秦季的手下直接把人一把推开。   急躁的踏地的声音接近着二楼的包厢,秦季冷着脸一间间打开,又一次次失望关上。   有人认出秦季,想要上前攀谈,又被他快要吃人的目光吓回去。   直到二楼的最后一间包厢门被重重关上,秦季失力般猛地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在地上,扶住一边的栏杆才堪堪站住。   他半撑在二楼的栏杆上,顺势往下望去。然而很快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季跌跌撞撞地跑下二楼,看见江言坐在大厅最里面的沙发上。   他左边坐着个漂亮的女孩子,右边是个清秀的男侍应生,脚下堆了一地的酒瓶。此时正揽着男侍应生的肩笑着说些什么。   他像是有许多天没睡觉,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碎发凌乱地搭在额前,凸现出疲惫与狼狈。   这实在不像秦季熟悉的那个江言。   他是傲慢的,因为有足够的实力;他冷冽,整个人永远像是捂不热的冰块;他也古板地在意着自己的形象,扣子永远一丝不苟的系到最上面,衬衫永远平平整整没有一点褶皱。   江言也不可能会正眼看娱色这种娱乐场所的侍应生,他的权势足以让想要的都归入囊中。   秦季突然就走不动路了。   他不确定这样的,狼狈的、落魄的江言,是否会想见到自己这个昔日的对手。   他在难过吗?   他会不会在无人的地方落泪,又在白天的时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花天酒地麻痹一切。   意识到这些,秦季的喉头哽得说不出话来。无数的潮水挤压着心脏,让他难以忍受的窒息与茫然。   然而江言正好抬起头。   他看见秦季的身影,发现很熟悉。醉醺醺的脑袋让他看不太清这人的面容,只能眯着眼睛仔细打量。   “秦季?”   江言终于看清楚来人是谁。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江言笑了一声,笑意中带些讽刺。 第75章 坏蛋总裁言13   江先生之于秦总,是怎样的存在呢?   小张在很早的时候就成为了秦季的助理。那时候秦氏较之江氏,实在是太过渺小的存在。   小张早听秦总说过,他的第一笔资金是江言资助的,以至于小张总觉得这位江总对他们秦氏是持欣赏态度。   然而等秦氏成长到可以和江氏抗衡的地步,江言又开始毫不掩饰地打压。这种打压一直延续了很长的时间,小张时长看见秦先生没日没夜地工作以支持公司的运作。   再后来,小张很少听过秦总提起江言了。   直到江言前些日子去了A市,秦总似乎又开始将他时时挂在嘴边。小张不小心听到过秦总在夜晚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骂江言,但语气听着又不太像骂。   照小张的认知来说,这种骂应该叫打情骂俏。   想着小张就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总和江言?怎么可能呢。   秦总时时让自己关注江言的动态,应该是想趁着他人不在B市,悄悄偷他的家。   小张顿时雄心壮志,觉得这实在是一雪前耻的好时机。   果然,小张很快听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之事,虽然他看着都不大信,但来势汹汹,怎么也可以挫伤江言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江言却就此消沉下去。   江言时刻冷静自若的形象在心底印刻太久,以至于人们总觉得所有麻烦在江言面前都可以迎刃而解,却忽略了他也是个平常的血肉之躯。   会累,会失误,会难过。   小张说不清心底的感觉,总之不太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   对于自己尚且如此,对秦总来说这种感觉或许会更复杂吧。   但当小张忍不住去打量秦季的神情,看到他一片猩红的眼眶与颤抖的嘴唇,还是有些惊讶。   江先生在秦总心中的位置,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江言讽刺的笑依旧挂在嘴角,但小张就是能从中感受到些许落败的狼狈,强撑的自若,与痛苦的挣扎。   这种时候显然不是他该说话的,小张急急看向秦季,像是希望他赶紧说点话宽慰一下看起来误会了的江先生。   然而秦季支支吾吾半天,也只是说了句:“没有,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小张扶额。   关键时刻掉链子,亏秦总还尝尝训斥他们是草台班子。这话说的像反讽一样。   江先生果然瞥了秦总一眼,冷笑了一声。“劳您专门来一趟。”   秦季闻言僵住,一时间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说不出话。   江言干脆把他当做空气,自顾自又举起酒杯,猛灌了一口。许是喝的太急,剧烈地咳嗽起来。   真是劳烦从不入娱乐场所的秦季秦总专门忍着恶心来这里,只为了看看昔日对手落魄的模样啊。   江言觉得自己大抵是醉了,脑袋晕得像被人敲了一闷棍,晃一晃都能听到水声。   但也不想看到秦季。   江言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一下推开秦季。他的身形太摇晃了,以至于几乎要跌在地上。   秦季眼疾手快地要扶住他,然而被一把甩开。   江言恶狠狠道:“滚!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外厉内荏而已。   小张看着江先生慢慢扶着栏杆去了二楼,进了左边一个空的包厢。门很快关上,隔断两人的视线。   小张又看看秦季。   像雕像一样立在原地。   …   江言在包厢被迷迷糊糊地看他的任务完成度。   这一看快把他的酒看醒了。   他都这么惨了,秦季还不觉得大快人心吗?   完成度还是稳稳停留在原先的60%。   一点也没变。   难道是因为自己刚刚吼了他几句,秦季觉得还不够爽?   还没想出什么方法,就听见门被轻叩几声。敲门的人像是极犹豫,力道也时弱时轻。   江言迷糊糊地去开门。   是秦季。   正是推完成度的时候,只要让秦季觉得自己足够惨,一雪前耻就行。   破产的对手要怎样落魄才能大快人心呢?   求到昔日的死对头头上,毫无尊严,又被毫不犹豫狠狠拒绝,应该是个不错的方法。   秦季说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是看着江言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就忍不住跟了上去。   江言打开门,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几眼。   “秦总,”他的咬字很重,像是在讽刺什么。   他忽又深吸一口。   肉眼可见地姿态放低了些。   垂着头,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眼下的无奈与绝望。   “秦总,我求您,”   说这一句话似乎费了他许多力气,几乎要听不清。   “帮帮我,好吗?”   可惜他甚至无人可求,只能对着曾经百般针对的敌人苦苦哀求。   然而走投无路的窘境定然只会让敌人畅快,得到的也至多是侮辱而已。   江言等着秦季的拒绝。   想来也不会太过分。秦季这个人还算得光明磊落。   秦季的心脏却猛地一揪。   江言从来傲慢,镇定,秦季不曾想过什么事会击败江言,更别说让江言丧失斗志,迷茫无措。   他觉得浑身都冷,冷得颤抖,想要紧紧抱住眼前人,告诉他。不要再难过了,自己会竭尽所能地帮他。   “我这张卡里有个人可流动资产65亿,所持秦氏股份占55%,名下不动资产折合下来超20亿。秦氏总资产今年估值超1600亿…”   秦季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江言,像是在急于证明什么。   …   所以呢?   这是用他的资产来嘲讽自己的失败吗,还挺新颖。   江言冷笑一声,承认他现在确实被羞辱到了。   “我所有的资产,都可以是你的。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东山再起。我们可以开新闻发布会…”   秦季越说越急,仿佛忘了眼前人前不久还不惜代价地针对自己公司,让秦氏几乎处于九死一生的地步。   江言闻言猛地后退一步。   …   帮他?不是应该把钱狠狠甩在他脸上,然后羞辱他吗。   不知是谁的暗处帮助以及自己的悉心推动,好不容易有点破产机会,秦季居然想用他自己的个人资产帮他摆平?   在他印象中的秦季明明还算明智,怎么今日竟对敌人动了怜悯之心,实在愚昧!   江言觉得这张嘴里说出的话实在耸人听闻,他甚至想拿什么东西把它堵住。   或许是高纯度的酒精太上头,或许是氛围太微妙,也或许就是脑子昏了想堵住秦季的话,他伸出手掌,紧紧地捂住秦季的嘴。   秦季一怔。   看着江言的那双眼睛是惯常的冷静,但又似乎不同于寻常。   紧接着江言就感受到手掌处濡湿的触感。   像是什么人迅速地用舌头舔了一下。   江言猛地将手拿开。   秦季还保持着伸出舌头的姿势,很明显刚刚的罪魁祸首是谁。   这跟往日的秦总显然是不同的,秦总白手起家以来,最落魄的时候也只是卡里冰冷的20亿。江言习惯了秦季的冷静,也习惯了他在商场上大杀四方的样子。   但眼前孟浪的人全然不同。   他在片刻的惊讶于自己下意识作出的冲动行径后,又很快接受了自己显得孟浪的举动。   秦季很淡定地闭嘴,又看向江言,一眨不眨地。   他在一瞬间明白了一些事,一些萦绕在梦境与现实中的纠结与茫然。   “我的,我的全部,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说得很郑重,倒像是在胸腔中藏了许久不得不吐露的话。   虔诚地像一位朝圣者。   “江言,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他会心疼。   秦季语气很轻,说到难过这个词的时候,心也猛地一颤,仿佛难过的并非是眼前人,而是自己。   “…”   江言的脸一时僵硬住。   恋爱脑太可怕,他终于发觉在秦季这里收获不了多少完成度。   秦季却以为江言是不信。   他的脑袋多少有些糊涂,糊涂到他急于向江言证明自己所说并非是冲动。   秦季从包里摸出黑卡,摸出手机,总之什么东西都胡乱摸出来往江言手上放,甚至在接触到江言质疑的目光后莫名其妙就开始解衬衫上的纽扣。   江言额角跳了跳。   他是醉了,不是死了。   “滚!”他尽量作出怒不可遏的状态,把刚刚被强行塞在手中的东西丢出门外,又狠狠推了秦季一把。   “带着你高高在上的施恩滚!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接连的打击似乎让他脆弱以至于敏感,方才还卑微地求着帮助,然而现在又觉得是嘲讽。   敏感到任何事都可以被视作嘲笑,他拒绝着周遭的一切。   门猛地关上,秦季就看不见江言的人了。他颤抖地倚着门,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衬着散落在地上的银行卡,有某种滑稽而茫然的味道。   楼下的小张听见门关上的声音,赶紧上来,只看见秦总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悠悠地长叹了口气。   江先生之于秦总,定然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可惜在某些境地上,即使秦总的心再明明白白,再如何真挚地表明自己的心意,世事的捉弄总会让这种明明白白变了意味。   有些事确实急不来,可有些事又实在等不及。 第76章 坏蛋总裁言14   不知道在黑暗中颠簸了几个小时,他已经分不出现在是白天抑或黑夜。   蒙住眼睛的黑布很软,垫了一层软膜,并不太难受。车停下来,有人搀扶着他走上楼梯,手倒是很规矩,只是轻轻握住江言的手腕。   绑来自己的人始终没有说过话,但江言能感受到有目光在自己身上长久地停留。   昨天光顾着和秦季说话,竟没发现房间里早已有旁人的气息。门刚关上他就被人放倒了,他能感受到秦季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然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然涌上的眩晕感让他向后跌去,有人飞快地从背后稳稳地接住他,紧接着那黑布就罩在自己眼睛上了。   现在又在哪呢?   江言看不见,只能朝着他所猜测的方向道,“你是谁?”   对方依旧不言语。   秉着何时都不能忘掉破产总裁落魄模样的宗旨,江言尽职尽责地加以冷笑,“绑来我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一无所有,是个废人而已。”   那人握住自己手腕的指尖猛地收紧。   听到他那么落魄,这人似乎很激动?   或许是什么仇人。   江言的神情又落寞了些,然而嘴唇紧抿住,似乎是无从忍受这样的屈辱。眼睛被黑布遮挡,平添一分脆弱与茫然。   那人似乎深深吸了口气。   会是谁?   是奕泽吗?他前些日子这样折辱奕泽,让血性的孤狼爪牙寸断,只能屈辱地被迫向这个空有钱财的无耻之徒低下头颅。   更是让奕泽做了数不清的羞辱性的姿势,满身都是自己留下的鞭痕,跪着的时候远远多于站立。   奕泽在地下拳场待了这么多年,最熟悉的是一拳打得人血花飞溅。待在这种暴力血腥的环境里久了,大多都会倾向于暴力解决问题。   然而奕泽也太能忍了。江言从他的眼睛看不出半分隐忍或者恨意,或许那些情绪被这个男人隐藏得太好太好。   有朝一日,他的仇人失势了,奕泽会怎么做?   江言觉得现在绑来自己的人动作间太轻柔,情绪也太稳定,不像是满腔压抑的仇恨,在复仇边缘的奕泽。   或者会是江栾川吗?   然而江栾川没理由一言不发地绑了他来。若是愤怒于小辈的无能,他大有千百种法子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总之不会低调如此。   那会是谁?商场上某个刚结了仇的梁总?或者是他的某位虎视眈眈的大股东?或者又是什么自己无意间得罪的人物?   重要的问题是,这人绑他来,究竟想做什么?   好消息是,江言马上就知道这个人绑他来做什么了。   坏消息是,有点难以启齿。   握住自己手腕的指尖冰凉而有力,似乎带着轻微的颤抖,或许是大仇即将得报的激动。   “咔嚓”一声响,一个金属质感的东西被戴在了江言手腕,晃动间有锁链声响,应该是一副金属镣铐。   有点冷。江言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   那人却似乎一直关注着江言的神情,看他皱眉,竟立刻懂了意思,拿了软垫垫在手铐下。   这是个很熟悉自己的人,江言想。   那人轻轻推他一下,江言身形不稳,往前跌去。身下是很软的床,人一坐下就仿佛要陷进去。   再怎么也该懂了。   要这样羞辱他?难道真的是奕泽?   “奕泽?”江言于是试探性地问。   那人的动作一时间僵住,但不是什么身份被认出的紧张或者害怕,江言觉得从这人呼吸立刻变得急促可以看出,是愤怒。   愤怒什么?   如果他是奕泽,自己叫出了名字,不是更有复仇的快感?   如果不是奕泽,错认了人,不是更符合这个人不愿意让自己知道身份的意图?   莫名其妙。   或许是出于愤怒,男人猛地将江言推倒在床上。   他看不见自己,不知道眼前人是谁。男人一遍遍地告诉他自己。   他是你的。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只属于你。   什么奕泽,什么秦季,那些恶心的、明显的东西,他都不会再看见了。   男人摘下金丝框眼镜,放在一边。他的度数不低,眼前的场景一时模糊起来。   他近乎虔诚地吻上罩住江言眼睛的黑布,轻柔的像是羽毛点了一下。   金色锁链束缚住的肉.体,是往日永远被整洁的衬衫牢牢扣到最上面一颗的,此刻无力地袒露在自己眼前。   紧抿的唇显出几分刻意的冷峻,然而蒙在眼前的黑布消解了那分冷峻,显出几分脆弱。   紧接着江言感受到身前的人伏在了他的腰间,用牙齿咬住他拉链,慢慢往下拽。   事情似乎超出了江言的预料。   细细麻麻的亲吻,温热地被包裹。那人极力压抑着喉间溢出的呻.吟,却又尽力地想要被束缚者身体上作出赞扬的反应。   然而尾音里熟悉的音色,熟悉的感觉作态,都让江言想到一个人。   斯文的,克制的,某个永远戴着眼镜的精英能做出的最放肆的事。   江言于是冷笑一声,“许廷。”   许廷低低应了一声。   “江学长,江先生,江总…阿言,你喜欢我叫你什么?”   都不喜欢。   江言不回话,许廷似乎是急了。某个部位因为某人的动作被夹了一下,江言毫无准备地闷哼了一声。   他还想垂死挣扎地拉一下仇恨,又冷笑一声,满含着讽刺的意味。   “许特助还真是贱啊…许家的大公子,白白为我打工,最后毫无原因就被辞退,现在还…”   他看不见,但下巴点了点两人之间的部位。   “这样放荡。许家的家教,我算是见识过了。”   “许特助是想用这种方式,得回自己的工作吗?呵,可惜江某不才。”   这样满嘴讥讽,毫不留情的江言。   许廷没见过,或者从没人见过。江言是冷漠,疏离,或者更确切地说,不在意。像神明不会在意凡间的朝圣者一样,他懒得理睬也懒得分辨那些暗地里或明或暗的视线。   然而现在的江言却竖起了全身的尖刺,想要用尽语言的威力去杀死别人,或者说保护自己。   他的讥讽是自己的脆弱,他的侮辱是自己的茫然。   许廷又觉得难受了。像前天看到江言时,他独自在一楼的大厅买醉,缩在角落的卡座里,一杯一杯地灌着酒。   许廷猜江言不愿意任何人发现他的不堪,然而无论是何种境地,江先生都是这样地吸引着别人的目光,不可能隐藏在黑暗中。   可是江先生太远了,远得他无法触摸。他想碰的到江先生,而不是只能仰头看着。   许廷不想回答,于是一遍一遍地亲吻着,吮吸着。他想要江言暂时忘却这些事,只记得暂时的欢愉与欲望。   …   “许二少,在想什么?”   尽力堆着笑,显得有些谄媚的年轻男人坐在许停旁边的座位上,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许停冷冷瞥了他一眼。   富二代之间也显然有着划分。在旁人眼中一派威风的某个公子哥,也许在顶尖的二代群里也只是个提鞋的存在。   许停现在正烦着,懒得管这些人。换作往常看见这些自以为是的东西,早就一个酒瓶砸过去了。   他哥这两天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有不知道哪里的势力在给他们施加压力,他哥都快忙成陀螺了。   可是明明这么忙了,他哥还天天很早就去他在城外的那个山庄,每天不落地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金屋藏了什么娇。   等等,金屋藏娇?   像是想到什么,许停猛地站了起来。   虽然这四个字看上去与他哥许廷毫无干系,然而这几天许廷的行踪也实在太可疑。   “滚!”许停干净利落地甩了个酒瓶在还想要多说两句的那个男人脑袋上,伤口瞬间见了血,他看也不看一眼。   豪华张狂的跑车在众人或艳羡或嫉妒的视线中轰鸣着远离,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到了郊外的私人山庄。   有几个人守在门口,明显在监视一切靠近的人。   真的有猫腻,许停倒吸一口冷气。   会让他哥这样严防死守的秘密,会是什么?   好在许廷不在A市这些年,这个私人山庄一直是许停在玩。他还偷偷建了一处隐秘的通道,本意是不让他哥发现他又不务正业来这里疯玩。   现在有了新的用途。   等许停顺着密道来到山庄内部。里面没什么人把守,他很轻松地就进到了院子里面。   许停听见隐隐约约的人声,他一时间也没听出这声音有什么怪异之处,循着声就走了过去。   却看见惊人的一幕。   他那总是冷漠脸的老哥正半跪在地上,身前的椅子上坐着个手脚上都有银链的男人,眼睛被蒙着,脖子微仰,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   很眼熟的长相,是那天他和哥在酒吧电梯里遇到的那个!好像是叫江言?   而他的哥哥,许家长子许廷,那双金丝框眼镜正歪歪地架在鼻梁上,半掉不掉,正努力地吞吐着。   !   许停差点来了个平地摔,好在他哥并未注意到他这边的声音,或许也没有闲暇关注这微小的一点动静。   许停瞪大着眼睛,尽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案发现场。 第77章 坏蛋总裁言15   许停惊魂未定地坐在他豪华的限定跑车上,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这种事,哥他…   这是什么,强制爱吗?法治栏目版的还是都市爱情版的?   纨绔子弟十几年,他头一回知道手足无措是种什么感觉。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怎样做才叫对。恍惚间又回到了酒吧,手里又捧着了酒杯。   只要有许停出现的地方,必然会簇拥上来结巴的人。不过往日里许停一个皱眉人也就走完了,今日却不同。   许停木愣地喝了别人递来的几杯子酒,全都一饮而尽,根本没看是谁递过来的。   处于游移不定之中的许停没能发现,他心里暗藏着事的神色太过明显,已经被暗处的人敏锐地盯上。   这些穿着便服,警惕地觉察着周围一切动静的外地人,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涌入A市的。不知不觉他们就出现在了身边,没有引起丝毫的讶然。   有路子的人大概知晓,这样的兴师动众,像是什么大事来临前的风起云涌,是为了寻一个人。   明里暗里的视线交杂在许停身上,互相交换着视线。   等许停终于猛地将酒杯丢在桌上,像是想到什么东西,要立刻离去,才有人若无其事地起身,若无其事地经过许停身边。   难以发现的黑色小圆片沾在了许停衣角,许停丝毫未有察觉。他急急忙忙地出了门,再次回到了酒岩山庄。   还是得问问这个江言,这是怎么回事。   …   许廷急匆匆地又离开了,离开前又对着蒙住江言眼睛的黑布吻了又吻。   虽然江言已经认出他的身份,许廷依旧未取下那黑布。许廷不敢看江言眼睛里的神色,他怕在那双眼睛里看见厌恶与恶心。   江言慢慢习惯了无法视物的黑暗,他摸索着起来,走到银链所束缚到的最远距离。   风打在江言脸上,他应该是眯了眯眼,在感受风的气息。   许停不禁就想起那次和哥在电梯外遇到江言。   这个人似乎变了许多。   更瘦了些,脸色更白了些,也更憔悴了些。   许停意识到自己的心颤抖了一瞬。   哥就是这么对喜欢的人的?这也太粗鲁了,哪个鬼会喜欢绑架自己的人。   于是江言听见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你,呃,那个,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完许停又想打自己一巴掌。这明显是他哥强取豪夺,有什么可问的?   那人只是无谓地冷笑,像是并不在意。   不知怎地,许停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一向油嘴滑舌的许家二少也头一次栽了跟头,支支吾吾半天硬是没说出什么话。他鬼迷心窍就道:“我一定会帮你的,你别担心。”   他很想说点什么,但门外传来的几声枪响吸引了他的注意。   怎么会有枪?警察来了?   紧接着许停听到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沉闷的,许停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在失去生命的肌肤上静静流淌的感觉。   他有点害怕,想要给江言把手铐解开,又寻不到钥匙。外面的脚步声渐渐地近了,很快,很急,足以见来人的急迫。   江言也听到了声音,他猜到了来人是谁,对许停道:“你躲起来吧。”   许停充其量只是个有钱的年轻人,见到这阵仗实际已被吓破了胆,乖乖地听江言的话就躲在了衣柜里。   几乎是许停刚刚关上柜门,外面的人就冲了进来。   皮鞋踩在地板的声音很响,混杂着身后别的保镖的脚步,都放的很轻,标准的雇佣兵式进入。   江言想,他可以再挣扎一下。   或许江栾川会给他自己需要的报复值?   下一秒,房间门被用力撞开,来人一双鹰眼如炬,薄唇颤抖着,满身在血雨腥风里走出的杀伐气,在要化为实质前触碰到江言的身影,有立刻消散。   江栾川仔仔细细地看着坐在房间里面的江言。   失踪了好几天的人终于出现在自己眼前,江栾川尽量想要自己冷静些,然而手指抖得都快拿不住枪柄。   小言坐在黑暗里,自己打开门时带进的光照亮了半个房间,然而没照在江言身上。   黑色的布罩住了他的眼睛,衬着苍白的脸色,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脆弱。这不像江栾川记忆中那个要强的,满眼利益不择手段的江言。   江言一开始找上江栾川,是为了他的支持,这是心知肚明的事实。   一声声叔叔,一次次听话,都是利益而已,这再明显不过。   江栾川一开始欣赏这种不择手段,他花了点力气培养这个自己认为还算不错的旁系亲戚。   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一个人身上,是会变质的。   江栾川已经知道了江氏发生的事,这在他眼里不算什么大新闻,也相信小言很快就可以搞定。   然而出乎他预料,或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江言像一个会水的好手淹在了浅水区,甚至没能挣扎几下。   江言不是无所不能的聪慧的后辈,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江栾川知道江言的所有野心,手段,残忍与冷酷,却也完全地爱他的所有野心,手段,残忍与冷酷。   “小言,走吧。”   江言坐在黑暗里,神情也笼罩在黑暗里。他笑了声,听不出喜怒,更像是为了笑而笑。   “叔叔对我失望了吗?我也很失望。落到这个下场,是我咎由自取,是我愚蠢轻佻,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他又冷笑一声,晃了晃手脚的银链。   “甚至于这种屈辱的境地。”   江栾川这才注意到拷在江言手脚上的镣铐,和身下柔软的床铺。这显然不是普通的绑架。   江栾川握紧了指尖,几乎要扎入手掌。   他脑子里闪过一万种死法,却见江言说这话时,虽然被黑布蒙住了眼睛,却也是朝着自己。   血液像是在一瞬之间凉透,从头顶到脚底,叫嚣着倒灌着。   江栾川意识到,这话不仅是对绑架江言的那个人说的,也是对自己。   江言把那些,疯狂的拥吻与极致的欢愉,食髓知味的快感,视为屈辱。   不得已的,情势所迫下的低头。   江言挑眉,虽然不清楚江栾川具体在哪,但大概还是知道个方位。他有些挑衅地冷笑道:“叔叔以为呢?”   江言几乎是踩在江栾川的雷点上疯狂蹦跶。江栾川不年轻了,常年处于完全高高在上的地位太久。这种人的通病就是极端的自信,与绝不允许任何质疑,任何对他尊严的践踏。   江言倒是很想看看,江栾川会是什么反应。   可惜江栾川只是僵硬了片刻,很快恢复如初,像是没听懂江言的言外之意。   江言只好再直白一点:“叔叔,那个晚上与我而言,也是同样的屈辱。”   江言虽然看不见,但渴望感受到江栾川的愤怒。   愤怒后自然而然就会有报复值。毕竟他已经这么惨了,连最爱的钱都没有了。做个穷光蛋恐怕是野心勃勃者能想到的最惨烈结局。   当然,那其实是违心的谎话。平心而论,在A市某酒店顶层的那个夜晚,绝对不是哪一方独自驱使,而是怒火与暧昧在某个程度达到了顶峰,两个人在搏斗中相拥,在疯狂里沉沦。   更可惜,他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江栾川依旧是一副平静的做派。   “小言,别闹了,跟我回去。”   他的声音很轻,因为无论是何种场合他都不需要放大声音。江栾川习惯了所有人安静地像死人一样听他说话。   江栾川极力压抑住所有叫嚣着的暴虐因子,只是举起手,对准手脚处的银链各开了一枪。   江言动了动手,像是许久未动作导致的僵硬。他取下了眼前的黑布,因为长时间处于黑暗中,一瞬间接触到光亮而不适地眯起眼。   “叔叔,”他看向江栾川,很久才看清他的轮廓,   “我没钱了。”江言一副痛惜的神情,像是失去了此生挚爱。   明明刚刚还在江栾川的底线上疯狂横跳,现在又是一副玩笑般的作态。   “叔叔养我?”   他最终只是玩笑般地说道,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可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言就算真的破产了也不可能真的成为普通人所谓的没钱。   “好。”   江栾川像是忘了江言方才所有的冒犯,只是盯着江言重见光明的眼睛,说的极郑重,像是在作出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承诺。   那一次没扣下扳机,意味着他这一辈子都不再有可能对着江言举起枪。 第78章 坏蛋总裁言16   江言说让江栾川养他,还真就住进了江栾川在大陆买下的豪宅,开始了不管不顾的米虫生活。   甚至为了能让江栾川涨点仇恨值,肆无忌惮地想要触碰到他的底线。   不知道是第几个夜晚,江言再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他踉跄着脚步,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身边一个模样清秀的男人,慢吞吞掏出钥匙。   嘀嗒一声,门开了。   已经是半夜,室内没有开灯。侧对着大门的沙发上坐着个男人,看不清神色,但仅仅是坐在那的气场就让人心生战栗。   “江先生,这位是…”   清秀模样的男人穿着娱色的制服,显然是娱色的侍应生。在高级娱乐场所,这种人很常见,无非是趁着酒后送人回去想要榜上大佬。   这位江先生,光是那浑身的气度穿着就实在不凡,他本来在路上就想着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说不定能一飞冲天。   可豪宅里坐着的那个人,在自己出声的瞬间,投来的冰冷视线,却让他立刻如坠冰窖。   像是看死人的眼神,毫不掩饰地,让人觉得仿佛已经半只脚踏入了地狱,浑身都充斥着想要转头就跑的冲动。   然而江先生只是抬起眼皮,眯着眼看了眼沙发上坐着的人。他醉得不清,身形也有些晃动,但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疏离。   “呵,”   江先生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又挑衅式地环住了侍应生的腰。   “叔叔这么晚还没睡?”   江栾川不动,在黑暗中沉默着。   侍应生僵住了身子。原来里面那位是这位江先生的叔叔吗,他瞧着那眼神,还以为……   江言环着人就要进屋,另一只手正要把门带上。然而江栾川终于站起身,从沙发前转过身来,眼神不冷不淡地看向还半只脚站在外面的侍应生。   侍应生脸色都白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对死亡的恐惧在瞬间超越了对一夜暴富的渴望。他只来得及保持着基本的礼节对江言匆匆道一声“江先生,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下一秒江言就只看见人匆匆逃命的背影。   他扶着门框,对上江栾川的视线,嗤笑一声。   “叔叔把我的人吓走了,”   我的人。这话说的太暧昧,像是那个为了钱财而来的侍应生是什么很重要的人一样。   那个侍应生,姿色是平平,能力是庸人,更谈不上钱财权势,哪里有一点配得上小言?   但江栾川忍不住想,那个人还是有唯一的优势的。   他比自己年轻太多,或许在床上花样也多,会得更多。在那个奕泽之前,他从来不知晓小言有那样的爱好,也从未有丝毫的了解。   这样的想法是极稀罕的。江栾川太自负,也太骄傲,从不会为任何事低头,然而在江言面前,他又不得不患得患失。   许多年前,他可以随意决定江言的生死,可以毫不在意地开枪杀了他,装进随便找的麻袋,丢进一个不知名的河里。   但动了心的一方会在不知何时成为对方的掌中之物。   江言继续道,“那叔叔把自己赔我?”   好侮辱的话。   几乎是将江栾川与那些为了钱财卖身的人放在一个地位。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江栾川眉心跳了又跳,就要发怒,余光又瞥见江言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不像是个醉鬼模样。   其实是江言发现江栾川的仇恨值有抬头的迹象,正暗自期待地等着江栾川发怒。   最好是气头上直接一枪崩了他。   看江栾川一瞬间没反应,江言又补上一句,“怎么,叔叔不愿意吗?”   叔叔,江言强调着江栾川他的身份。禁忌的,背伦的,先低头的人为败者,他的语气里带着讥讽与几分漫不经心。因为两人都心知肚明彼此的关系。   仗着感情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   然而落在江栾川眼里,江言现在的模样,却是故意的试探。   失去一切的人,敏感地、脆弱地,用最坏最激烈的言语,想要气走身边留下的人。其实是维护着自尊,要在身边人自行离开前把人气走。   他也会害怕吗?   江言。   名利从来是他心头好。江言是那样不择手段野心勃勃的人,却也最恐惧失败。   江栾川沉默了几秒,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江言,“不,我愿意。”   他看着江言喝得醉醺醺的眼睛,这眼睛太憔悴,太躲闪,与他第一次在国外时,扯下蒙住江言头的麻袋,看到的那一双闪着光芒藏满野心的眼睛全然不同。   江栾川于是一遍遍地重复道:“我愿意,小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小言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江栾川的眼神太郑重,郑重得江言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这一局江言输得彻彻底底,他承认自己无法让江栾川再如何生出仇恨值。   既然输了,就在离开前最后疯狂一次。   江言很突然地咬上江栾川的嘴唇,唇齿间的酒香渡入他口腔。在江栾川还没反应过来前,进驻他的全部意识。   他或许也醉了。   江栾川回以激烈的回吻,舌头在口腔中各自占领阵地,在窒息的边缘获取濒死的快感,在灵魂的交战得到放纵的欢愉。   两人一面吻着,一面跌跌撞撞地关了门,靠着直觉摸进二楼的卧室。衣物早在不知觉的时候散落一地,昭示着即将到来的时刻。   江栾川靠在床头,仰着脖颈,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一路滚到下颚,到锁骨,再到胸膛。他压抑着即将脱口的呻.吟,全身颤抖着,像是一只就要脱水的鱼。   江言笑:“叔叔,叫出来好不好,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他总爱在这种场合叫江栾川叔叔,一遍遍地叫,叫到身下的人气得()人才堪堪停下。   江栾川无奈地看他一眼,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想看江言满是不正经笑意的瞳孔。不过他还是在下一次时试探性地放开了声音。   江栾川有点紧张,也没听到在这个时候,江言也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   江栾川醒来的时候,卧室内静悄悄的,身边的被窝还保持着温度,彰显着有人刚刚离开。   昨晚荒唐的记忆回笼,即使是江栾川也有些不自然地笑骂了一声,只是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没有往日的狠戾。   或许小言慢慢也就痊愈了,他有的是资产让小言东山再起;就算小言不愿再工作,他也有的是钱财权势供他玩乐。   江栾川想,他或许可以去做些医美项目,偶尔也可以去健身。年轻人玩得总是激烈些,他不该落后太多。   小言呢?   他下了床,摇着头看着满地狼藉的衣物,捡起来披上。赤着脚下了楼,叫了一声,但无人回应。   空荡荡的别墅里只有他自己的回音,江栾川却突然皱起眉头,眼中是少有的茫然。   小言?   小言是谁,是江家的那个继承人?   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晚辈而已,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他。   他皱着眉头,突然间脑子里就缺了块什么。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刚刚想要叫谁,这栋别墅里根本不该有旁人。   江栾川慢吞吞地坐在沙发上,想要冷静一下。余光却瞥见摆在茶几上的枪支。   脑中无意识地闪过一副画面,狭小的沙发上,挤着两个成年男人的身体,枪在中间充当随时可以擦枪走火的助燃物。   他似乎是想要开枪,又似乎毫无这个想法,那个人于是像一只得了腥的小猫一样得意得笑着,枪立刻抖落在地上。   疯狂的、热烈的,那些窒息后的欢愉,危险中的迷乱。   是谁?   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从江栾川脑中剥离,他皱着眉捂住脑袋,竭尽全力地想着那个人的模样。   究竟是谁?   潜意识不想要忘记的,飞快闪过的眉眼,熟悉却又陌生。   为什么会忘记?   他没时间去想原因,某种强烈的意识驱使着他立刻以任何形式记住即将被记忆遗忘的人。   他颤抖着手抽出一张纸,一时间找不到笔,干脆咬破指尖,就着血迹拼命地写着。   “江言、爱人”   “不要忘记”   “他喜欢钱,名利,喜欢一切昂贵的东西,喜欢刁难人……他”   他是谁。   江栾川顿住了手,看着眼前的写着红色大字的纸,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剜去一块,空荡荡的。   别墅里太空了,只听得见他呼吸的声音。一切都是它应该是的模样,宽敞空荡的房间,没有任何旁人的气息,没有人会不经允许地来到这里,更没有人会带着毫不相干的人进来。   江栾川楞了许久,潜意识里有人说,这只是一场梦。一场过于虚假以至于真实的梦境。   江栾川,他怎么可能会爱人呢?他只会杀人,只会做生意,只冰冷地计算着所有的利益。总有敌对国家的败者指着他的鼻子疯狂地骂他冷血,江栾川也只是毫无波动地看着手下败将毫无意义的挣扎。   爱人   这也太可笑了。   江栾川忍不住笑出了声,感到眼下有什么东西很是冰凉。他随手抹去,发现是一滴在脸颊上早已凉透的泪。   ……   “奕总,这是A市许家今年的报表。”   “放那,我等会看。”   奕泽揉了揉眉心,冷声道。   助理忍不住又瞟一眼奕泽。奕总实在是霸总中的霸总,大佬中的大佬。以私生子的身份回到陆家,又因为不知道什么秘辛公然闹掰,后来硬是凭着自己的实力白手起家,成为顶尖商业集团中的一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和许家一直不对付,这么多年来从来是明目张胆地针对排挤许家的一切生意。哪怕许家已经被挤兑成了二流家族。   奕泽往日里都是在公司里没日没夜地工作,今天却提前下了班。低调的豪车停在了一家酒店前,这家酒店早已被奕泽收购,成为他的产业。   奕泽轻车熟路地来到201B房间,开了门。   一切的装饰如旧,好像还是当年的模样。   第一天,在这的地毯上,江先生将他踩在脚下,漫不经心地笑着。   第二天,他取下腰间的皮带,江先生慢条斯理地接过去,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   还有好多天,好多的回忆。   奕泽发现那时候,江先生总以为他是在凌辱自己,殊不知在奕泽看来,那些不重不痒的手段更像是情人床底间的调情。   说实话,奕泽很喜欢。   江先生太遥远了,太完美了,他和江先生之间就像是凡人与神明,隔着过远的距离。然而那些……癖好,却让奕泽有机会接近江言。   可是最终,他于江先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而已。   奕泽甚至不知道江先生破产之后去了何处,哪里都找不到江言的半分消息,最多的只是查出许廷曾在私人山庄里囚禁了江言几天。   江先生,您在哪里呢?   有朝一日,我们会突然相逢吗?就像当年我无意间跑到了您的宅前,满身伤痕的狼狈时候,会看见您漫不经心地瞥我一眼。   会在最绝望时候,满脑子充斥着死亡的时候,再一次遇见你。   奕泽关上门,拉上窗帘。外人眼中冷漠的可以结冰的奕总,此时却像是蜕去了冰冷的外壳。   每月的某一天,他都会在这里待到天明。   他想,等扳倒了许家,他就去环游世界。他会去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不厌其烦地等待一次不一定会来的重逢。   他相信缘分之说。上天让奕泽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地遇见江言,就一定会有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他总是这样希望着。   在无尽的希望里把某些他不敢想的事实埋葬。   显而易见的,毫无音讯地,几十年的失踪等同于什么。   遗忘与希望,究竟哪一个更残忍?   ……   【任务失败】   【检测到宿主不适合此类任务,已换为求生任务,本次任务存活时间:30天】   遥远的星际,某个脏兮兮的角落,一个正被众人拳打脚踢的青年在沉默中没了声响。   在众人围上去查看时,又忽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