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尽渡   作者:月见春晓   文案:   一朝穿越,白邵雪来到了那个历史上著名的纷乱时代。   本以为会变成马蹄下的炮灰,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王府的养子!更令人惊喜的是,在现代的竹马沈系也跟着穿越过来,还是王府的五公子。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不愧是好兄弟,连穿越都是一起穿的!   由此,白邵雪开始了在乱世中“饱食终日”的神仙日子。   有沈系维护,他过得十分滋润,以至于胆大包天,调戏了一位跟随在王爷队伍中的小校尉。   小校尉长得好看,跟他说一句话都脸红。白邵雪一颗母胎solo的心跳得怦怦不停。   直到他听到了小校尉的名字——庄瑟。   !!!等等……这不是被后世誉为战神、却结局凄惨的庄大将军的名字吗?!   对这样的人动心,是不是不大好?   可是……小庄……你真的好可爱啊……   白邵雪X庄瑟   主攻视角,也有其他视角   1v1 年下   看似浪子少爷攻X脸皮超薄将军受   一句话简介:大将军为爱做0,小少爷含泪当1。   标签:HE,酸甜口,强强,年下,剧情 第零章 楔子   旧历七一九年,正月。   闵朝哀帝于奉天殿杖杀荣安王,殿内惨不忍睹,引众人胆寒。   此举是为撕破皇室与封王之间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同年,狼烟四起,各地封王举旗挥师入京。其中燕灵王众将勇猛,一路高歌猛进,于七二二年五月攻下京畿。燕灵王本人顺午门而入皇宫,于兴庆宫柔妃塌上寻得闵哀帝。后带帝至奉天殿,当场砍下其颅。   至此,延续三百六十余年的闵朝覆灭。   燕灵王沈绰登基,史称晋武帝。   但其余封王不满其举,在各地纷纷称帝,开启了历史上最为纷乱的八国之争时代。   七二五年,晋武帝因病薨逝,其子沈度继位,史称厉帝。   厉帝在位三十余年,手腕狠辣、用兵奇险,结束了八国纷争,一统天下。   可因手段残暴、性情古怪,晚年更是杀伐不断,让厉帝在后世的评价两极分化。   有学者翻开史书,想要探寻这位矛盾皇帝的前因后果,却遍寻不到,只能扼腕叹息。   到底缘何?   总归是早已淹没在时间长河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历史~ 第一章 雨夜   电闪,雷鸣,暴雨,山中。   一骑快马飞驰,马上骑士身着黑色劲衣,面容冷峻坚毅,唯独一双眸子灿若星辰。   骑士怀中抱着一昏迷少年,少年衣着华贵,但现在白服上却全是脏泥印子,显得他好生狼狈。少年面上尚挂着泪水,但因为暴雨倾盆,也早已将他泪水融入雨水,看不分明了。   骑士在疾驰的快马上稳坐,全身心护着怀中少年。他也时不时朝身后望去,仿佛是怕什么人追上来。   但到底是这种恶劣天气,即便马蹄声声,也被隐在雷鸣之中。   骑士见无人追上,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再去看少年时,却发现他发起高热来。   骑士吓了一跳,他身上连一件蓑衣都没有,如何给少年遮去雨水?只想着能赶紧遇上大部队,将少年交给医官伺候。   他这么想着,手上用了力道,更是将少年紧紧搂在怀中。   白邵雪就是在这种紧紧抱着自己的力道中有了意识,但他身上难受,完全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只能迷糊的低声呢喃:“老爸老妈……”   白邵雪最后的记忆停在那辆失去控制的大巴车上,他大学刚刚毕业,邀请自己的发小沈系一起外出游玩。本来是一件非常快乐的美事,不料却在前往景区的途中遭遇车祸,大巴车司机慌乱之中失去了对车辆的控制,直接让整个车辆侧翻了过来。即便他们两个都好好的系着安全带,但……   沈系比自己靠近车窗,看起来受伤更重一些,而自己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全身上下都无力,连眼皮都睁不开。   白邵雪想着,或许自己就这样死了。随后,他的意识就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他仿佛在这片黑暗中迷茫徘徊了很久,直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悄然进入,再之后就是滴滴冷雨落在脸上的刺激……   他苏醒了过来。   到底是失去意识太久,他没能顺利的完全清醒,只能凭着本能呢喃。   马上骑士在雷声之中非常敏锐的捕捉到少年的低语,这让他无比惊喜,对着少年道:“少爷,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白邵雪压根儿没有听见这话,只感觉到身下晃晃悠悠,还有一个人紧实的胸膛,和那萦绕鼻尖的桂花气息。   ……   同样是在暴雨之中,山下。   一队人马带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候着,马车中医官瑟瑟发抖,不敢多言。   而这队人的领头,也是个年轻人。他看着约莫在少年与青年之间,身姿挺拔,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即使雨水浇透了他的全身,他仍旧佁然不动。   实在是等的时间有些久了,他身后的一人策马上前,劝道:“公子,走到这一步了,定然会救下人……您还是进车内歇息片刻吧。”   被他称之为公子的这个人并没有回答,只是斜斜的睨了他一眼。就这一眼,让劝解之人根本说不出来下一句,只好作罢,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和主子一并等待。   而他没有看见的是,自家主子在听完他这一句之后,目光和神色都又沉重了一些,眼中还带着丝丝的寒气。   大雨仍旧在下个不停,队伍中却无一人吱声,一片死寂。终是有个在队尾的小侍卫忍不住,凑到自己上峰旁边低声耳语:“张大哥,咱们公子至于这样么?不就是个……”   “你懂什么!”上峰被他吓了一跳,赶忙压住他的声音,悄声说:“你刚来,莫要随便议论公子。”   他说着,或许是觉得小侍卫说的没错,可他们做侍卫的,也不能置喙主子。所以他没忍住,对着小侍卫解释道:“就算是个傻子,那也是公子捧在掌心里的人,更是王爷的心头肉……想当初他父亲为了救王爷而死,王爷心里过意不去,这才把他带在身边做养子。”   “咱们公子和他岁数相差不大,总是以兄长身份而居,和他关系好得很……这王府里头,那小傻子也就只和王爷、咱们公子亲近。”   “你说说,你自个儿心尖儿上的弟弟被山匪掳走,你能不着急?”   小侍卫的确新来,对这些旧事不了解,听完恍然大悟:“原来……”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就听见前头公子的近侍兴奋道:“公子!回来了!白少爷被救回来了!”   果然,听了这话,公子精神都为之一振,也等不得人回来,而是自己纵马迎了上去。这一迎,正巧碰见那黑衣骑士。   骑士一见公子,当即道:“公子,少爷发了高热!”   公子顿时面色变了,说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话:“把他给我!”   骑士稍微一怔,却还是很快的将怀中少年小心的放在公子马上。少年临空被人接手,或许是失了温暖,不由闷哼一声,显得十分可怜。公子心疼的要命,一把就揽住他:“小白……”   “别怕,我带了医官,你很快就好。”公子柔声安慰着少年,一边疾驰到马车旁,却在掀开车帘看见医官的一瞬,他面容凝了起来:“一定治好,决不能留下任何遗症,否则我拿你是问!”   医官赶忙道:“属下不敢耽误。”   一番折腾之后,少年终是安安稳稳躺在马车中,医官已经灌了两碗汤药下去,总算没有继续烧下去。公子一直在车外候着,等听到少年情况安稳才动了脚步,对近侍道:“回府。”   回府路上,黑衣骑士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同公子汇报那些山匪的情况,但都被公子近侍阻拦:“现下公子不放心白少爷,你说也是白说,就这么急着争功吗?”   黑衣骑士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这么想,当下有些愣怔,反应过来之后带了些许的不满:“大人,我虽是一个不入流的兵士,但也不至于如此。”   近侍一直得公子器重,少有人这么和他说话,这让他不由去看这唯一活下来的骑士。此人长得剑眉星目,就算狼狈却也气派不减,如果不是当真从骑兵营里调出来的普通军士,近侍还以为他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   这种好似被人压了一头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到底这骑士是骑兵营中人,他的主子只是府中公子,他也不好给主子添麻烦。因此近侍冷哼一声,不再多言了。   所幸这里距离王府并不远,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回到泗水城王府之中。甫一回府,门口就有下人迎上来。有的去照顾公子,有的去牵马。而公子跳下马,钻进马车里,把仍在昏睡的少年亲自抱出来,俨然一副还要陪着的模样。倒是没人来问黑衣骑士山匪的事情了。   黑衣骑士地位低微,在这王府中根本说不上话,也不好直接转身就走。愣是等着所有人都忙完,才见有侍从出来招呼他:“这边来。”   这侍从穿着和公子身边的人不太一样,骑士稍作打量,这侍从就看出来他的困惑,微微一笑解释道:“我是王爷身边的人。王爷知道你辛苦,先叫你去整理一下身上,稍作休息,等王爷看了白少爷回来,自会问你情况。”   黑衣骑士知道王爷很偏心这位养子,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点了点头,就跟着侍从去了偏室。   不过这一等,又是等了两三个时辰。这才把王爷等回来。   骑士跟着侍从去见王爷,才一进屋,就看王爷眉目间带着疲惫,想来是对养子担忧至极。   不过,这都不是他应该管的事情。   骑士这么想着,单膝跪下说道:“回禀王爷,骑兵营出动十余人,只剩下属下一人。”   “你辛苦了。”王爷捏了捏自己的眉间:“那些山匪如何?”   “被兄弟们杀了不少,但仍旧没除尽。”骑士回复:“我们人手也不足,当时公子招呼我们,也是说以救出少爷为要。”   王爷点点头:“小五没有做错……山匪一事还需专程办,可令溪却等不得。”   这“令溪”是王爷给那位白少爷起的字,听着十分聪慧的模样,可那孩子却是个傻子。   骑士不知如何接话,王爷没有强迫他,反而自言自语道:“可怜的孩子,要不是有吴先生在府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下烧去。”   “你搭救令溪有功,本王不能亏待你。”王爷说完,转眸过来看着骑士:“你叫什么名字?”   骑士的头低了低,语气却不卑不亢:“属下庄瑟。”   ……   白邵雪觉得自个儿浑身如同火炭一样烧起来,不知持续了多久,又被人灌了无数苦涩的药剂,最后终是出了一身汗,全身松快了下来。不过他意识还不够完全清醒,只记得周围人不少,悄悄的说着话。他奋力想去听,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老爸老妈,自己是不是现在正在医院里?还有……沈系呢?他怎么样?   在一片混沌中又过去很久,白邵雪才感觉自己好了很多。   他在光亮中微微睁开了眼睛,适应了一下之后,脑子里慢慢蹦出一个问号。   ?这是哪里?如此古色古香……还有这种风格的医院?   可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就感受到身边有什么微微一震,下一刻,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颤抖着响了起来。   “小白!你终于醒了!” 第二章 穿越   白邵雪陡然一惊,不自觉的就说出口去:“沈系!”   他这一刻是高兴的,沈系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比自己醒来的早,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可他说完这么一句,沈系居然没有回应他。白邵雪莫名觉得奇怪,挣扎着转头去看自己的发小。才看一眼,他自己也懵了。   发小长相是没什么变化,却是看着年纪小了一些,而且还穿着一身古装,留着长发……说起来倒是比从前更为精神了一些,面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疤,好在并不影响他的颜值。   啊?这个古风医院,还要求病人cosplay?什么鬼啊……   白邵雪十分想吐槽,可沈系却愣在当场半天没有说出来话,直到屋子外头响起来脚步声,沈系才回过神,喝道:“别进来!”他的声音颤抖着,像是下一刻就要碎掉一般。   这种情况让白邵雪十分不解,只能眼巴巴的盯着发小看。直到沈系深呼吸了几个来回,白邵雪才见他面色好了不少,神情也跟着安定了一些。下一秒,沈系低声问他:“小白……真的是你吗?”   在得到白邵雪肯定的回答之后,沈系情不自禁的从他床榻边上站了起来,眼中闪过无数繁杂情绪,或许还有一丝泪光:“小白,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然后,白邵雪就在一片呆愣之中听完了沈系叙述的一切。   这哪里是什么医院,根本就是自己穿越了!   他不可置信的重复:“所以你说……现在是旧历七一六年,闵朝末年……马上就要有八国之争……你是燕灵王的第五子,我是他的养子……你还比我大两岁……我现在才十五?!!”   沈系也觉得这种东西有点难以接受,却还是点了点头:“不知道因为什么,我最后的记忆停在了出车祸的时候,可我立刻醒来,发现自己投生在母亲怀里的襁褓中。”   “我并没有因此变成一无所知的幼子,而是带着从前的记忆。我当初年纪太小,根本无力寻你,不想在我四岁那年,父亲带回来一个孩子。”沈系慢慢说道:“我一看就知道是你……跟你完全一模一样!但你从生下来就是个痴傻的孩子,仿佛没有灵魂一般。”   “我一直想着,或许是因为你还没有来到这个时候。我就等啊等,没想到竟然真的把你等来了!”沈系越说越兴奋,忽然一把抱住了白邵雪:“太好了,太好了小白!”   他的话,白邵雪基本清楚了,却是五味杂陈。本来是已死的命运,却重生在古代,的确是好事一桩。但从前在现代的桩桩件件,都要舍去,又是分外不舍。所幸……他并非一个人。   还有沈系。   真不敢想象,自己没能回复意识的时候,沈系这样一个“古怪”的存在,在这里到底是多么的悲哀和可怜。   白邵雪为此也心神大动,同样抱住了沈系,不自觉流下了眼泪:“沈系,是不是我们其实都死了?”   沈系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后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我比你受伤严重,所以先一步来了这里……而你可能是因为抢救……所以到了这会儿才在这边苏醒。”   他说的隐晦,白邵雪却听懂了,一想到父母面对的是他的遗体,顿时更为伤痛,不由大哭起来。沈系怜惜他,也没多话,只是一阵一阵拍着他后背安抚。   也不知过去多久,白邵雪终于累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泣着,哑着嗓子道:“不过还好,这里有你在,我不怎么害怕了。”   沈系松开他,轻轻一笑:“你刚从匪窝里出来,本身就有亏损,还哭了一场,我去叫人给你拿些食物来。”他这么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叮嘱白邵雪道:“你现在不再痴傻,这事儿还是要告知父亲一声……他肯定要来看你,你别露馅了。”   白邵雪点了点头:“你放心吧。”   沈系这才安心离去,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白邵雪一人了。环境安静下来,白邵雪就感到一阵乏力,他重新躺倒在软塌上,回顾着刚才得知的惊天情况,在脑中细细想着。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他也不再纠结能否适应这里。老天能重新给他一次生命,他就得好好过下去……唯独是没想到,居然穿越到了这个时间点。   闵朝末年,是现代所有华夏人都知道的一段历史。   这段时间君主失德、各地封王虎狼之心,大小战争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却也出了多少枭雄豪杰,在历史长河中大放异彩。后世对这个时期的创作、谈论更是少不了,白邵雪都不知道自己看过多少相关的纪录片、电视剧、电影等等。   不管那些作品是戏说还是正史,总归让白邵雪记得牢牢的。   这么想来,自己居然十分幸运。穿越来这个动乱时代,本应该是个随波逐流的老百姓……没想到居然是燕灵王府的养子,而沈系还是燕灵王的亲子!燕灵王这个晋朝开国皇帝竟然离自己这么近!   想到这里,白邵雪不免有些发晕,倒是有些隐隐期待起燕灵王来看他。实在是好奇啊……未来的皇帝长什么样子?啊,最好还能见见那个在历史上颇为神秘的厉帝!叫什么来着……唔,沈度……   肯定是沈系的兄弟了吧,啧啧啧,实在是太刺激了。   他思绪越发乱,不知怎么,竟然连躺着都不安稳了。   可就在这时,屋外又响起脚步声。这一回听着人很多,而且脚步急促。白邵雪顿时就反应过来,应当是燕灵王听说他不再痴傻,来看他了!   他当即紧张得不行,实在躺不住,一下就从塌上跳了起来。想着坐着迎接是不是不好?那站着呢?   所以当燕灵王推门而入时,出现在眼前的,就是白邵雪站站坐坐的场面。   他一入内,白邵雪慌了神,站也没站稳,坐也坐不下,“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哎呦……”这一下真摔疼了,白邵雪没忍住龇牙咧嘴。   燕灵王却不知他内心所想,还以为是他腰酸腿软,拔腿就上前去,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在塌上:“令溪,你这是做什么!摔疼没有?”   他对白邵雪的态度十分热忱,白邵雪都没来及看他的样子,就已然被关心,心下暖暖的,不由点了点头:“疼……”   这一个字出来,果真把一众来客震惊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沈系来了,才解了这氛围:“父亲!我当真没有胡说吧!小白不傻了!”   “是,是……”燕灵王在这期间一直怔怔看着白邵雪,这会儿才接着沈系的话道:“果真,果真好了!”他说到此处,竟是眼底带了两滴热泪:“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啊……”   白邵雪见他虽然人到中年,却是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长相威严中不失风度,难怪日后能成为帝王。而对着自己时,燕灵王却是柔和、和蔼很多,叫人一眼看上去就安全感满满。   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这副身体本来带着的情绪。白邵雪也被他感染,再一次红了眼眶,口中悄声道:“爹。”   燕灵王何等耳聪目明,更是震惊万分,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拉住白邵雪的手就不放:“令溪,你说什么?!”   他反应太大,白邵雪莫名不好意思起来,却没有扭捏,稍稍放大了点声音:“爹……”   “好好好!太好了!”燕灵王哈哈大笑起来,十分舒畅:“简直是上天庇佑,让令溪恢复神智!快,安排膳食,什么好的都端上来!”   还是沈系说道:“父亲,小白才经过折腾,哪能什么都吃呢?我让厨房做了些好克化的,一会儿就来了。”   被这么提醒,燕灵王才恍然:“是了,还是小五你心细。”   白邵雪见他对自己如此上心,露出了不少笑容,又是把燕灵王心疼的要紧。最后还是沈系好说歹说把人劝走了。就是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生怕白邵雪跑了一般。   见燕灵王终于走了,白邵雪才松了口气:“好险。”   “险什么?”沈系笑着说:“你这一句‘爹’,父亲可是等了很多年了。现如今你又是聪明伶俐,还说出这么戳人心窝子的话,父亲必然更疼你。你就等着享福吧!”   那一声“爹”的确来的诡异,白邵雪想着又觉面红:“你就开我的玩笑吧。”   “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沈系坐在了他身边:“不过,不光是父亲高兴,我也高兴得不得了,今天晚上怕是睡不着了。”   白邵雪听了,也跟着开心,看着沈系,浮起一个真挚的笑容来。   ……   王府养子白少爷忽然变成了常人,不再痴傻。这消息像是插上翅膀,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封地。众人都是分外惊异,觉得这白少爷果然是老天眷顾,以后恐怕更受宠爱了。   尚在骑兵营的庄瑟自然有所耳闻,这让他不免想起那个曾被自己抱在怀中的少年。白少爷的确生得好,若是再如常人一般,岂不是好上加好吗?   庄瑟这么微微一晃神,就被同僚察觉,笑他:“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庄瑟回过神,也跟着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沈度(duo 二声) 第三章 茶馆   半月过去,白邵雪身上在匪窝受的伤逐渐好了,余留下的一点青紫虽然还在,但也不怎么碍事了。而这半月,的确如同沈系所言,燕灵王对他的爱护更甚,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搬了进来,差点把屋子填满了。   为了更好的伺候他,让他开心,沈系还专程从外头新招了一个丫头陪着。不过也多亏了这个丫头,要不然这半个月不能出门,还没有手机和网络,几乎能把白邵雪活活憋死。   终是在最后一次诊疗之后,府里的医官松了口,说白邵雪大好,可以出去闲逛了。这消息激得白邵雪热泪盈眶,差点当即给医官磕两个响头。   同样,在这半个月内,白邵雪发现自己性情有了些变化。或许就像之前莫名其妙叫了燕灵王一声“爹”一样,这具身子到底活过去十五年,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有自己的情绪,只是从前没能表达出来而已。白邵雪察觉到,自己在穿越之前明明是个性子还算沉稳的人,到了这里,也受到“十五岁”这个事实的影响,竟然越发幼稚起来。   不过他并不是很排斥这些,倒也觉得挺不错。毕竟在王府里,也没人要求他做什么,要那么聪明睿智、冷静坚韧做什么?   得了医官放话,他实在憋不住,立刻揪着蕊心就要出去逛。这来了半个月,还没见外头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新来的丫头——蕊心,比白邵雪还要小一岁,却很能和“幼稚化”的白邵雪玩到一起去,两个人一拍即合,简直想把燕灵王整个封地都转遍了。   蕊心把五公子送来的新衣裳给白邵雪穿上,拍了拍褶皱,这才满意:“少爷,这件衣裳可太好看了,您穿着容光焕发呀!”   “真的假的?”白邵雪起初还不能接受一个女孩儿给自己穿衣裳,可他自己完全不会穿,以至于现在已经逐渐有些习惯了。听了蕊心的话,他蹦跶到圆镜面前:“的确是好看,我就知道沈系的眼光好。”   镜中的少年唇红齿白,一张俊脸白皙如玉,头发却是乌黑,两相对比起来,显得更是漂亮。沈系送来的这套衣裳是淡黄色的,细致之处全是巧思,即便是长袍大褂,可也是透气的布料制成,在这盛夏之中不会叫人生热。   谁不喜欢自己好看?白邵雪越瞧越满意:“哎,我真是帅得不行啊!”   蕊心已听惯他蹦出些奇奇古怪的字,特别是这个“帅”,早已懂得他什么意思。因此跟着吃吃的笑:“好好好,少爷您最帅了。”   “你就知道笑话我……不耽误时间了,咱们快些走。”白邵雪想了想:“泗水城那么大,这已经快下午了,今天再怎么说也要逛得爽了!”   他说着,脚下生风,直接跑出屋子,拉开了那关闭了足有半月的院门。   “啊!”白邵雪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觉得自己整个人飘飘欲仙。身后蕊心追着他脚步:“少爷,少爷,等等我!”   王府不少下人都看见他,对他行礼。白邵雪觉得新鲜,却也不好真让人家给自己弯腰,只能一个个的叫他们打住,只管带着蕊心往王府外头走。不过这燕灵王府竟然大得很,居然一时半刻走不出去,还差点迷了路。   蕊心见他迷茫,暗笑道:“还是我领着少爷走。”   这小姑娘果真比他清楚,白邵雪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不出一会儿就到了王府正门口。守在门口的管事打眼看见白邵雪,立刻迎了上去:“少爷,您出去?”   “对。”白邵雪点点头:“医官说我没事了。”   “这……”管事有些为难:“可您就带着一个丫头出去怎么行?不然您等等,我回禀王爷一声。”   他这是好意,但白邵雪却有些不情愿。先不说王爷知道了,还能不能让他出去,就算真的让出去了,恐怕身后都得跟着一群人……跟上那么多人还怎么瞎玩儿?再说,他现在也不是从前那个傻子了,还能处理不了什么危险吗?   白邵雪想着,赶忙摆手:“不不不,不麻烦管事了,我就在王府周边转转,很快就回来了!”他越说越急,生怕管事再拦。瞅准了机会,一把拉过蕊心的手腕,就带人跑了出去。只留下焦急的管事在身后喊:“嗳!少爷!您这是干什么……”   白邵雪只是听,脚下却不停,直接拉着蕊心跑出去很远才歇下来。这么一歇,才发现这身体是真的不太行,气喘如牛不说,嘴里还有淡淡的铁锈味儿。蕊心比他好很多,眼看他这幅气短的模样,不由说:“哪有您这样戏弄管事的?他也是为了您好。”   “我,我知道。”白邵雪缓了缓,伸出手敲了蕊心的额头:“小丫头片子,话真多。你想想,如果真让他去告诉王……去告诉爹,我还能出来吗?”   蕊心想了想,这才点头:“也是。”   “这可是王府所在的泗水城,怎么能有那么多危险?”白邵雪又说:“上次能被山匪掳走,都是出了城去郊外寺庙的缘故。”   蕊心被他唬的一愣一愣,什么也反驳不出来了。   白邵雪看她没了多余的话,心底偷偷一笑,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走吧,你带着我瞧瞧。”   从前,白邵雪对泗水城只从书上、影视创作上有所了解,总觉得燕灵王能在一众封王中脱颖而出登上帝位,必然也是多了几分运气好。可当真的现实摆在面前的时候,他才发觉,这根本不是运气,而是纯纯的实力。   就说眼前的泗水城,车水马龙、商贩云集、杂耍唱戏,好不热闹。白邵雪走到什么地方,就“哇塞”到什么地方,简直都要看花眼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十分平和,能看出来生活过得不错。能在闵朝末年把自己的封地治理成这个样子,难怪燕灵王最后众望所归。   白邵雪瞧着周遭的一切,每一个都是那么新鲜,可比现代有意思多了。如果天天这么热闹,就是没有手机和网络也算不得什么。他从蕊心那里“讨”过来银子,在街上看见什么买什么,不一会儿就吃的满嘴流油,手里还提了一大堆。   蕊心跟着他“受罪”,也没少拿:“少爷,照您这个吃法,今儿晚上回去还怎么用膳?”   “少吃一顿算不了什么。我都觉得我最近天天吃,胖了不少。吃完这一回,我就准备精细饮食,最好还能锻炼锻炼,不然像是个瘦鸡崽子一样,跑个步都费劲……”他说的话有趣,逗得蕊心直笑。   这么逛着逛着,眼瞧着就已然日头偏西,算了算,竟然出来有两个多时辰了。白邵雪如今身体一般,这会儿实在有些走不动,眼见旁边有家茶馆,就带着蕊心走了进去。   “来一壶冰饮。”他顺势瘫坐在长条凳上:“累死我了。”   蕊心忙道:“少爷,这‘死’字可不能随便说。”   “再者说,您怎么好直接用冰饮?”蕊心急着拉住小二:“还是换一壶菊花茶来吧,清热解暑。”   “真能操心……”白邵雪嘴上这么说着,到底也没阻拦她。若是真的因为一壶冰饮闹肚子,他没什么事,可蕊心怕是要受罚。   两个人拿着的东西多,白邵雪又是个极为惹眼的,这茶馆里大多是俗人,因此他们一进来,就已然受到其他人的注目。偏偏白邵雪本人对此毫无察觉,还在把玩自己今日的数不胜数的“战利品”。   一旁坐着的几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见了这等场面,不由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戏谑。在这个时代,只要是长相好看的人,无论男女,都会有人觊觎。更何况是白邵雪这种一看就十分单纯的少年。这几个混混没胆子真去动手,可嘴上调戏几句也是没问题的。   他们生了色心,流里流气的朝白邵雪吹哨儿:“嘿!这位小哥,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是要送给什么人?”   蕊心一听,就知道不对,下意识去看白邵雪。而白邵雪听了,自然也清楚这群混混不怀好意,嘴上跟着不饶人:“有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不咸不淡的说什么废话?”   这句一出,几个混混皆是脸色一变,顿时从凳上齐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说谁呢?!”   “谁接话我说谁。”白邵雪斜睨他们一眼,眼底都是狡黠。看完他们,他还有心思去瞧一眼蕊心,算是安慰。   果不其然,这句话引得几个混混恼羞成怒。本想是调戏这小白脸,没想到小白脸嘴比他们还叼!这不是丢了大人吗?!混混中为首的那人先是忍耐不住,当即走上前来,一把抓住白邵雪的衣领,怒道:“你这张嘴说什么浑话?当真以为爷们儿几个不敢把你怎么样吗?”   白邵雪根本不怕:“你有本事来呀,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动我?”   混混一听,倒还真的少了些底气,毕竟白邵雪衣着华贵,说话还这么斩钉截铁。这泗水城里向来不缺尊贵之人,千万别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头上去。他这么一松懈,白邵雪就微微眯了眼睛:“还不放开?”   蕊心见此,也跟着说道:“放开我家少爷,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这混混被两相夹击,还当真心下一空,手不由自主的放开了。白邵雪好整以暇的拍了拍自己的领口:“遇上这等事,实在是没了心情。”   小二刚做好菊花茶,却瞧着客人要走,恨透了这群混混,没忍住剜了他们,嘴里还在挽留:“这位客官,这……”   “没事,钱我不要了。”白邵雪宽慰了他,手里又提上他那一堆东西,带着蕊心走了。   他前脚刚走,小二就骂道:“快快快,都滚出去!”那群混混脸上也挂不住,只能遁走。   而他们谁也不知,就在茶馆二楼,有一人把刚才的所有全部看在眼中。他身边没有旁人,只他自己。而他的手正搭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像是原本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可现在,已经没有了能出手的时机。   他饮下手中一杯茶,颇为无奈的摇头失笑。 第四章 观察   再说白邵雪这头,他才出了茶馆,远远就看见一个熟人——是沈系。沈系还穿着一身短打,发梢都因为汗珠微微黏在额头上,像是刚从演武场回来。而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大家都风尘仆仆。白邵雪莫名心中打鼓,想着他们难道是来找我的?   果不其然,沈系也看见了他,急冲冲的就跑了过来:“你去什么地方了?怎么也不知道带人?!”   白邵雪被他说了一通,心底有些委屈也有些愧疚:“就是在泗水城转转,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沈系打断他:“你知道不知道,我回来听说你跑了出去,又不让管事告知父亲。我心里急得要疯,我专程找了你这么久,你居然和我说至于不至于!”   “要是再有一次什么……小白,我怎么办?”   他说的情真意切,白邵雪心中愧疚加了不少,对着他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可他闭了嘴,蕊心却对今儿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五公子!的确发生一桩事情,若不是少爷机敏,还真的要被人欺负啦!”   “蕊心!”   “什么?!”沈系的声音比白邵雪大了不少,转头盯着蕊心不放:“你细细说来。”白邵雪不想让沈系知道,却被狠狠瞪了一眼,只能任由蕊心说了出去。等蕊心讲完,白邵雪道:“沈系,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哪儿没有这种人?我都骂过了,他们也没把我怎么样。”   可沈系却气得不行,连眼眶都红了:“这可是在泗水城!燕灵王府脚下!他们如此欺辱你,我……”   白邵雪有些无奈,觉得沈系怎么性子变得这么冲动。他赶忙一把拉住沈系,好生安慰,转移他的注意力:“好啦好啦,都过去了。你瞧瞧,我给你买了不少好玩的东西……我还买了一只活鸡呢!”   这话说出口,沈系果然愣了一下,随即道:“你买活鸡干什么?”   “摊主说走地鸡好吃,咱们回去叫厨房做了。什么红烧、清蒸……最好还能油炸一下,我太馋炸鸡腿了!”白邵雪见此举有效,直接拉着他往回走:“到时候你一个我一个,不给爹吃。”   “什么乱七八糟……”沈系实在被他逗得没忍住,这才缓过来笑了笑:“小心父亲说你不想着他。”   众人就这么回到王府,路上沈系也没让白邵雪再拎着那堆东西。将其余物件儿分给了手下人,自己却是提着那只被挤在一堆东西里,看起来即将去世的走地鸡。刚到了府门口,他就把这走地鸡交给管事:“叫厨房炸了去。”   管事有些意外,却不好说什么,见白邵雪安安稳稳的,也就放了心。   沈系拉着白邵雪回院子,路上道:“忘了告诉你,老三今日从云州回来了。父亲久没见他,今儿怕是要一起用膳的。”   他提到“老三”,让白邵雪脚下一顿。燕灵王府有公子八位,小姐十位,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族。燕灵王本人是虎父,自然也无犬子,八个儿子个顶个的厉害,沈系在其中也不过是平平无奇。而这位“老三”,正是他们兄弟几个之中最为出色的。这种出色的好儿子,自然受到父亲的偏爱。   这让白邵雪想起自己之前问沈系,这府里八位公子,哪一位叫做沈度?可沈系却摇摇头说,根本无人叫这个名字。   无人叫这个名字……那难道厉帝是改过名字吗?   毕竟厉帝太过神秘,史书上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白邵雪就不由自主的想去观察剩下的那七位公子。不过因为他之前受伤,被关在院子里半个月,完全没能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这会儿听沈系说要一起用膳,想来是能把府中的主子一气儿全见了。   可这对于白邵雪而言,还是第一次见他们,难免有些紧张。沈系是个人精,自然看了出来,笑道:“刚才骂人还振振有词,现在见人反而畏畏缩缩。”   “哎,我社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系仍旧看着他笑,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我陪着你,怕什么?你瞧瞧,玩儿了一下午,我送你的衣裳都脏了。赶紧去换一套,我在‘上春野趣’门口等你,咱们一起去赴宴。”   “好好好。你也回去换一身,练了一天武,身上怪臭的!”白邵雪说完,就欢欢喜喜的跑进屋里去了。   沈系盯着他的背影,兀自站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上春野趣距离绘色堂不远不近,日常都是沈系用着,算是他的地盘。白邵雪一路过去没瞧见什么陌生人,大概明白,应当是沈系提前吩咐下去,专程为了照顾他对府里其他主子的“社恐”。   沈系在王府里排名中间,既不是最懂弄墨的,也不是最会武艺的,但偏偏这小子心眼儿多,对待人也严厉,因此在一众小姐里,得了个“冷面小五”的诨号。他下了令不让其余人过来,别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白邵雪因此畅快不少,还没到了上春野趣门口,就见沈系已经在等着他。   不得不说,沈系是个十分好看的人,对于姑娘的杀伤力是不言而喻的。这会儿换了一身贵公子的服饰,更显得他尊贵。白邵雪少见他如此正式,跟着眼前一亮,打趣说:“哎呦,沈系哥哥,实在美丽呀!如果我是个姑娘,还不得被你迷晕过去?”   他这话说得大喇喇,周围的人却只当没听见。还是沈系接了下文:“怎么不说说你?换了一身绛红,也不怕别人说你骚包。”   “这话只有你说,还能有谁说?”白邵雪毫不在乎。毕竟现在他这副身体比从前在现代的时候白皙多了,穿这种红色确实好看。   沈系轻轻笑了笑,又伸手过来拉他:“绘色堂恐怕已经有人了,咱们也去,别落在父亲后头。”   绘色堂是寻常时候摆设家宴的地方,白邵雪第一次来,还没进去就被震惊到,深深觉得这未免太过豪华。可他面上不显,跟着沈系从容而入。   其中果然已有几个小姐和公子,大家都没有落座,只在周围的散座歇息喝茶。一见沈系带着白邵雪来,他们的目光齐齐投了过来。   被这么多只眼睛盯着,白邵雪难免有些畏缩。却是沈系用手顶着他后背,不动声色朝着别人说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就像没见过小白一样。”   他这话说得轻松,一下子把绘色堂中的气氛带了起来。一个样貌艳丽的小姐先开了口:“五哥,你和父亲把人藏的这么紧……我们确实是头一回见到现在的小白呀!”   沈系闻言,微微莞尔,对着白邵雪轻声说:“这是七妹妹。”   七妹妹?沈系的七妹妹……呃,竟然还是比自己大!   白邵雪毕竟是养子,并没有参与王府中各位公子的排行。只知道燕灵王府中是公子排一溜,小姐排一溜。除了九小姐和十小姐,属他年纪小。他对着其他人都要喊哥哥姐姐!   白邵雪不禁想,燕灵王是真能生啊……这到底有多少老婆,才能挨着这么近生出来这么些孩子?   不过他想归想,面儿上还是乖巧的对着七小姐道:“七姐姐!”这一声又亮又甜,配上他这张脸,简直是少女杀手。果不其然,七小姐一怔,下一刻就欣喜笑了出来,跑上前捧着他的脸就是一阵揉捏:“小白从前怎么都不搭理我,现在都叫我七姐姐啦!”   “看来果然是好起来了。”   这一声不是来自现场的众人,而是白邵雪的背后。随即他听见沈系侧身说:“三哥。”   噢噢噢!这就是今日饭局的主角——沈致!   在场的人都没有沈致岁数大,也没他受宠,因此纷纷朝他致意。七小姐的手跟着放下,让白邵雪有了喘息之机。   白邵雪赶紧跟着转身,也学着旁人的模样对着沈致道:“三哥。”   沈致想要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小白这么乖巧,难怪父亲心生喜爱。”   不料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沈系却立刻上前制止,架住了沈致的手:“三哥,男孩子摸头顶会长不高的。”   “……”沈致见这个弟弟明明说着玩笑话,可脸上却不像是开玩笑。不过他也不甚计较,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好好好,阿系说什么便是什么。”说完,他又转过来对白邵雪道:“小白,听到了没有,往后长得高高的,可要把阿系比过去。”   白邵雪只顾着看沈致的脸,压根没察觉到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切磋”,因此还积极应了声,又惹得沈系皱了皱眉。   沈致是一副书生长相,却也会武,举手投足之间十分优雅。白邵雪看着,总是莫名想要崇拜他,可仔细回味,又觉得长这么一张脸的人,应当不是厉帝。   好在不多时之后,其余的公子小姐们都到齐了。白邵雪一一问好之后,就缩在沈系身后观察。瞧着大公子性情温和、二公子寡言无话、四公子跳脱不受拘束……再瞧六公子胆小怕事、七公子放肆傲慢、八公子身形壮硕……   怎么看,厉帝都不在里面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人啊 第五章 众人   白邵雪表情凝重,又变得崩溃,一切都让沈系看在眼中。沈系偷摸笑他,还给他讲这么些个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白邵雪听得云里雾里,连这些人的名字都没办法第一时间记下。不过大概总结下来就是,燕灵王一共八位妻妾,王妃余氏和他是青梅竹马,算得上是琴瑟和鸣,沈致就是他们的儿子。后来的几位妻妾也都有所出,不过……   “现如今还是我母亲最为得宠。”沈系悄声说道:“除了王妃生下三子,这王府里也只有我母亲有三个孩子傍身。”   “就是可惜,唯独我一个是儿子。若是能再有一个儿子就好了。”   白邵雪道:“你这个人,明明是穿越过来的,怎么思想这么老派?生男生女都一样。我就瞧见小九、小十很好,多可爱呀。”   他说完,就招手把沈系的两个亲生妹妹唤了过来:“哎呀我看看,真可爱,真可爱,和你哥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系或许是因为带着现代记忆的缘故,即便在这里被生下来,有了新的父母、兄弟姊妹关系,可他还是对自己身边的人淡淡的。当然,除了燕灵王和白邵雪。   所以小九、小十在对着自己这位亲哥的时候,也有些畏惧,反而不如和白邵雪亲近。   “小白哥哥,你明天陪我们绣花吧。”   “对呀对呀!你来嘛,来嘛!”   这俩小姑娘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还是孩童的年纪,也没什么男女大防的顾忌。白邵雪之前“痴傻”,与她们并不熟悉。现在好了,不消片刻就和她们打成一片,惹得两个小姑娘缠着他不放。   白邵雪眼见着她们就高兴,正准备答应下来。就听见一旁沈系冷淡说道:“姑娘家绣花,叫个男孩子去做什么?不行。”   “嗳,你这人……”白邵雪想要辩驳,可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了。   原来是燕灵王和王妃到了。   同时跟着的还有各位公子、小姐的生母们。有些个年纪大已然嫁人的小姐,甚至还带着自己的丈夫出席。白邵雪从未见过一个家里能有这么多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跟着沈系走。   得亏绘色堂地方大,不然大家都得站着吃饭。   白邵雪神思都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殊不知燕灵王在关心完沈致之后,第二个关心的就是他。   “小白,小白!”沈系拍了拍他,才把他喊回来:“父亲唤你呢。”   “啊?叫我?”白邵雪微微有些吃惊,赶忙去看燕灵王。果然看见他神色温和,正对着自己招手:“令溪,别怕,过来本王瞧瞧你。”   倒是也不算怕……就是尴尬呀……   白邵雪咬了咬牙,朝着燕灵王走过去:“……爹。”   “嗳!真乖。”燕灵王是当真喜欢他,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笑意绝不会骗人。而白邵雪自知身份,也不想狐假虎威,当即对着王妃也行了礼。王妃余氏现年五十岁,不知对着其余孩子们什么态度,但对着白邵雪这个养子没什么想法。因此见着他乖巧,真如传言所说不再痴傻,心里也起了不少怜爱的心思。   “王爷,令溪耽误了这么久,总不好一直这般下去。”余氏道:“不如就让他跟着其他公子们一起上学,也好过总是疯跑。”   这话说出来,就说明王爷和王妃都知道他今日下午出去的事情了。   白邵雪冷汗出了一层,着急说好话:“爹、娘,我可不是疯跑,我出去是见见世面……哈哈,我还给你们买了走地鸡呢!专程让厨房炸了去。一会儿爹娘一定尝一尝。”   虽说这等安慰的确很好,但架不住燕灵王还要教育他:“那也不能只带着侍女出去,小五急得要命,你心里不亏欠么?”   白邵雪点头称是,却转到余氏那边,暗中求着王妃能“救”他。余氏看着他就笑,却也起了伤感:“王爷……令溪如此可爱,若是我的延儿也能留下,正巧跟他一般大。”   看来,有个叫沈延的孩子没能留下来。不过也很正常,余氏就算到了现代也是大龄产妇,幸亏没有真的生下孩子,否则对自身的伤害就太大了。   燕灵王听了也稍微叹了口气,但示意王妃别在家宴的时候说这些。不过王妃所言倒也正确,从前白邵雪没有上学是有正当原因,现下能忽然恢复变好,医官那头也没说有什么禁忌,为何不让他跟着公子们学习呢?   白邵雪见此,自知是躲不过了。只能咬牙硬装天真:“爹、娘,什么是上学?”   沈系果真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所幸,这场家宴是为沈致所设,不多时燕灵王的全部注意力就被沈致吸引走了。白邵雪一边承受着来自沈系的频繁投喂,一边竖着耳朵把沈致的话也听了进去。原来沈致离家日久,所去的云州正是皇帝如今东巡落脚的地方。沈致说到此处,叹息不止,只说皇帝荒唐,接连杀了几个封王的公子,还抢了汝南王的侧妃进宫。   “……”燕灵王沉默下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亲,咱们家没有子弟跟着皇帝,皇帝多少有不满。只说下月正巧经过泗水……”沈致的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听懂了。   家宴上顿时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余氏才低声道:“王爷,那几个公子最大不过九岁……汝南王刚刚继承王位,想他的侧妃也是花一般的年纪……”   这话说出来,众人不由戚戚。白邵雪心中跟着一紧,历史书上都说闵哀帝是个荒唐至极的皇帝,他早期有要收复众王封地的意思,可削藩这种事也不是随便就能做成的。众王盘踞各地多年,势力早已盘根错节,自然没让皇帝推行下去。   可是这等事情,在皇帝眼中就是众王“目无尊上”。因此闵哀帝这个年纪并不大的蠢货,开始和封王们对着干,主打一个“我不痛快,你们也别想痛快”的意思。   但现在这个时候,还远没有到了皇帝和封王们彻底撕破脸的地步。闵哀帝到底是天子,他下个月途径燕灵王的地界,想来也是故意的。偏偏燕灵王只能低三下四,俯首称臣。   有了王妃这么一句,燕灵王面色果真更差了一些。但他随即叹了口气,对着众人道:“这种情绪,万万不能展现在陛下面前,记住了么?至于其他,本王自会安排,不必担心。”   他说完这些,像是吃不下饭,竟然坐了不多时就走了。他一走,王妃、夫人们跟着离开,几个岁数大一些的子女自然也坐不住。刚才还分外热闹的家宴,现在居然就没剩下几个人了。   正巧这个时候,厨房里把那道炸鸡端了上来。   本事好意,如今却无人问津了。   白邵雪有些可惜,想着好不容易能吃一次炸鸡,现在也不好动筷了。他正准备跟着离席,可被沈系一把揪住了袖口:“走什么走?吃炸鸡啊。”   “沈系你真是看不懂空气,这还是吃饭的时候吗?”白邵雪道:“瞧瞧,大家都要走了。”   沈系不为所动,仍是按着他:“你买回来的,你想吃的,咱们吃完再走。旁人管他们做什么?”他说着,又把自己两个幼妹招呼过来:“你俩也吃,吃完再走。这么小不吃晚饭,睡觉的时候饿得心慌。”   他这一番动作,落在几个尚未离席的兄弟眼中。也不知是哪位公子,轻声“嗤”了一下,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跟班,显得趾高气昂。   他瞧不起沈系,沈系更是不搭理他,光顾着给白邵雪夹菜夹肉:“吃吃吃。”   白邵雪起初还有些心不在焉,后来被投喂的什么都忘了。总之四个人一起把那只走地鸡吃得干干净净。用完膳,小九和小十更舍不得他:“哥哥,真不来绣花呀?”   “不去啦……”白邵雪摸了摸她俩的头:“你们最近跟着妈妈紧一点,别瞎跑,知道吗?”   他费力哄了一阵才把小九小十哄走,转眼就看见沈系眯着眼睛笑他。白邵雪道:“你干什么?”   “没看出来你还挺喜欢小孩的。你以后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沈系问。   白邵雪回击:“那怎么的,你给我生?”   “就知道说玩笑话,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别让爹说你不上心。”   沈系上下打量他:“你给我生也行……哎哎哎,别揪我头发!真是惹不起你……”   两人互相扯着笑了一阵,沈系才气喘吁吁道:“得得得,放手吧大爷!”   “你说的也对,恐怕父亲近日要叫我出去办事。”沈系道:“至于你嘛……就跟着他们上课吧!”   果然白邵雪开始“骂骂咧咧”,无非是些什么来了古代还得上学之类的话。沈系只是跟着笑。等把人送回贤昉院,他才慢慢敛了神色,看向了那个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侍从。   沈系对着他低声道:“袁总领。”   这人正是燕灵王身边侍奉,他同样对着沈系道:“五公子,王爷召您。”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调戏名场面要来了 第六章 桂花   仿佛皇帝要来的消息是假的。   白邵雪坐在王府学堂之中,心中忍不住腹诽一遍又一遍。不管对于别人是真是假,对他而言就像是假的。听闻今日沈系就被燕灵王派出去做事,忙得前后脚不点地。而自己呢?还得在学堂里和七公子、八公子一起上学!   闵朝男子向来是十七岁出学堂,沈系满了年岁不用来了,即便是还要进学,王爷也会安排专门的先生去他院子里。七公子和八公子呢……明年也就到了年龄,可自己完全不同,耽误了那么多时日,恐怕不止要在学堂里待两年!   啊啊啊!这个老学究夫子,难道往后只他一人承受了吗?!   还不如去绣花!   白邵雪一边想着,一边瞟了两眼七公子。果然,这位七公子就是前两日家宴最后“鄙视”沈系的那位。而八公子正是他的跟班之一。   回忆起之前沈系所说的,白邵雪勉强回忆起来,七公子沈珏是方夫人的儿子。方夫人是府里年纪最小的夫人,又长的好看,当初入府的时候盛极一时,把沈系生母王夫人的宠爱都夺走大半。   可惜好景不长,现在府中,还是王夫人最得王爷的心思。   唔……难怪沈珏看沈系的眼神不对,原来是上一辈的缘故。   不过这些都和他没什么关系,沈珏现在对着他使性子,他也全当没看见。但沈珏却不这么认为,他看白邵雪根本不搭理自己,还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这让他颇为不爽。   想起从前这白邵雪不过就是一傻子,现在就算会叫人了,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变成个神童不可?   沈珏这么琢磨,心里就冷笑两声,顺口跟夫子道:“夫子,白少爷从前落下许多,想来不大懂,您不如多关照他。”   白邵雪一听就知道他是不怀好意,心底嗤笑两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那篇字。   他从未上过学,今日头一回,夫子给他准备的都是开蒙所用的,叫他先认认字再说。可白邵雪是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魂魄,就算一开始对古汉文有些不熟,却也难不倒他多久。   夫子果然过来关照他:“少爷,过去三炷香时间,您记住了多少?”   白邵雪有意气一气沈珏,因此大喇喇的对夫子道:“全记住了!”   “当真?!”夫子大为惊喜,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来来来,我考考您……”   然后,白邵雪就在沈珏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把那些字全背了下来,甚至还默写了!看着沈珏吃瘪的表情,白邵雪实在乐得不行。他想着,这大好时日,全浪费在这地方,还得和沈珏“勾心斗角”。亏亏亏,太亏了!正巧府里位高权重之人都在忙着准备皇帝亲临的事情,应当是没时间管他……   不如,逃学得了。   白邵雪这么想,也就这么干了。他在课上又待了一会儿,就忽然对着夫子喊肚子疼。夫子哪能想到他要逃课,因此当即就让他出去了。   急急忙忙跑出学堂的白邵雪高兴极了,看哪儿都是美的、好的。他一路避着下人往自己的贤昉院跑,然后拉着蕊心就要出去:“快走,别等夫子反应过来了!”   蕊心被吓了一跳:“您又要出去啊。”   “那不然呢?”白邵雪道:“在府里有什么意思?”   蕊心十分想劝他,可他是主子,她根本拗不过,最后只能挣扎道:“那您到时候如果被问责,千万要保我。”   “心眼儿真多。”白邵雪点点头:“你放心。”   两个人这才绕到府里一处偏僻之地。毕竟不能从正门出去,只能翻墙了。   蕊心居然这翻墙这方面比白邵雪强:“哎嘿嘿,正好有棵柳树,借力就翻过去了。”   “你别笑话我,我也行。”白邵雪嘴上这么说,实则受到这副身体的桎梏,颇为费劲的才爬到树上。他气喘吁吁,仍旧嘴硬:“你瞧瞧,我也行,行吧?”   蕊心还在王府院儿里头看他,一边笑一边说:“行行行,您可太行了……”   白邵雪的注意力完全在蕊心身上,压根儿没注意王府外的院墙下正站着一人仰头看他。而这个人也是因为听到他们交谈,才发现这王府偏僻之地的柳树上竟然半坐着一个华衣公子。   此人微微皱眉,认出了华衣公子。这让他没忍住脱口而出:“少爷?”   他这一声不高不低,正正好好是能把白邵雪吓个哆嗦的程度。而就是这个哆嗦,让本就坐着不稳的白邵雪重心一变,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朝后面仰了过去。   蕊心在下面看得分明,惊叫起来。   白邵雪只觉得身后空空,心中想着——完了。就算院墙不算高,自己这般没有防备的摔下去,恐怕是要残了!   他心中荒凉,知道没什么办法了,因此狠狠闭上了眼睛。   可预想的痛苦并没有袭来,反而触感一片温热,一股桂花香气被荡起,直接侵入了白邵雪的鼻腔。   白邵雪一愣,下意识睁开眼睛去看。   柳树发出阵阵簌簌响声,被他折腾下来的叶片纷纷而落。他出神的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体会夏风掠过时候带来的莫名心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白邵雪有些形容不出,它是好看的、英武的、如画的、坚毅的。他来古代这段时间,王府里的公子们个个都是好样貌……可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张脸,和其他人都不同。   纯粹、真挚、温和……   一瞬间,白邵雪想了好多好多的词汇,妄图想要一言以蔽之。   他沉默着,还是接住他的那人先开了口:“少爷,您在做什么?”   此人一开口,白邵雪竟然莫名其妙的脸红了半分,也有些尴尬:“啊……你放我下来。”   这人倒也乖巧,依着把白邵雪放了下来。   白邵雪假意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浮尘,实则是在偷偷看他。偏偏这人十分敏锐,察觉到白邵雪的目光,还直言问道:“少爷,怎么了?”   “……”白邵雪对他说不出话来,只好先把蕊心安抚住:“算了算了,蕊心你别出来了,太危险了。”   蕊心见他无事,这才放心:“可是……”   “你回去贤昉院等我吧,就当没看见我。”白邵雪瞥了一眼这个帅气的陌生人:“我,我遇到熟人了,要跟他说些话。”   他说得郑重,蕊心自然信了。白邵雪听她脚步声走远,这才松快了一些,又去看陌生人:“你,认识我?”   陌生人眨了眨眼睛,忽然微微一笑:“刚才听少爷那么说,我还以为少爷记得我。原来是拿我做了借口。”   “哪有!”白邵雪慌张否认:“你别转换话题,我问你呢。”   寻常人若是这般骄纵,只会叫别人觉得心烦。可白邵雪这般“骄纵”,却能让人眼睁睁看出他是在强撑着罢了。因此陌生人并不厌烦,反而说道:“我不敢居功……可当初大雨之夜,是我救下少爷。”   “原来是你!”白邵雪瞪大了眼睛:“难怪有股桂……呃……”后头半句颇为尴尬,白邵雪堪堪住口,没让自己更丢人。   “桂?”陌生人却是个实心眼,非要问。   白邵雪看他一脸认真和探究,不由僵在原地,可两个人相对片刻,还是白邵雪败下阵来:“我说,有,有股桂花味道。”   已然说出口,倒也没有那么羞涩了:“不好意思啊,我那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也看不清是谁救了我。我只记得,有股桂花味道。”   “少爷不必这么说,本来就是我等职责所在。”陌生人道:“您说桂花,那是我用惯了的香包沁出来的味道。您若是喜欢,就把这个给您。”他说着,当真从腰间把那枚香包摘了下来。   闵朝男子偏爱佩戴香包一类,白邵雪见沈系天天换,每日味道都不同。而且全都是淡香,什么栀子、瑞香、小苍兰等。像是桂花这等气味浓郁、又生长于漫野的小花,向来被视为俗物,少有人用。   沈系自然也给他安排了香包,也是那种淡香。   白邵雪心说,我不应该要他的东西。可心中这么想,手上却自然而然的接了过来:“你为什么会用桂花?”   陌生人道:“我娘喜欢,我也跟着喜欢了。”他说到这里,大致明白了为什么白邵雪会这么问:“毕竟我出身微寒,喜欢这些俗物自然也正常。比不得其他公子们高雅。”   “胡说什么呢。”白邵雪却反驳:“我看他们都是装出来的高雅……桂花……我也挺喜欢的。”   “一花一草皆是世间之物,哪来的俗雅之分?”   陌生人没听过这等论调,不免一呆:“少爷好见地。”   他这话说得愣愣的,白邵雪没忍住笑了:“怎么这么呆啊。”   “走,正好少爷我出来玩,你跟我一起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邀请这个陌生人。   陌生人惊讶:“少爷,可我尚有公务在身。”   “陪少爷玩就是公务!”白邵雪捂住耳朵不听:“你不陪我玩,我就不要你的香包了。”   “你陪不陪?”   陌生人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忽然又骄纵起来的小公子。他语气蛮横,态度顽劣。可却让人不舍拒绝。   这次换陌生人败下阵来:“好,我陪少爷玩。”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你小子是见色起意吧 第七章 鸭笼   这位陌生人虽说不是那种跳脱的性格,但他做事很是周到,简直不像出身微寒的人。蕊心之前陪着白邵雪,那叫瞎溜达。而这个人陪着白邵雪,却是真正在为他介绍泗水城。   白邵雪这才懂了为什么这里有座庙,那里有座桥。经过这人的一番讲述,整个泗水城都在他眼中生动了起来。   “你是说,卖芝麻团子的王婶儿和旁边卖豆腐的张叔其实是一对儿?”白邵雪快要把整条街上的人熟悉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常在城里巡逻,因此对着这些人和事就知道一些。”陌生人道:“我还知道有家鸡汁汤面很好吃,算得上是泗水城一绝。”   白邵雪听着就嘴馋:“当真?在哪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不由自主的做得夸张。不过倒也不怪他,他尚且保留着从前在现代的习惯。殊不知,这时候的人们,无论男女,都少有如此外露情绪的时刻。特别是贵人。   因此那种渴求的表情落在陌生人眼中,让他微微有些仓促。就像是刚刚没能拒绝陪白邵雪玩一样,他再一次无奈说道:“我带您去。”   等这话一出口,他才觉得不大对劲。仔细想想,这位白少爷不从正门出来,偏偏翻墙,说明王府对他看得严,他完全是偷跑出来的。自己不仅没有第一时间禀报,反而和他到处转悠,现在还要带着小少爷去吃什么不入流的鸡汁汤面……   这不是犯错了吗?   他这么一想,脚步顿时停住。白邵雪跟在他身后,毫无防备的就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哎呦……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   陌生人微微皱了眉,回身看着白邵雪说道:“我,适才觉得不太对。那鸡汁汤面是小摊子,少爷身份尊贵,不可以去那种地方。更不能让没有验过的事物入口。”   他说着,像是心中定了定,表情霎时变得有些疏离:“少爷出门也有段时候了,王府中恐怕已然开始寻您。我……属下送您回去。”   白邵雪愣了愣,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家伙到底为什么忽然变了脸。简直和刚才的他判若两人了。白邵雪心中郁闷,嘴上自然而然也就道:“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你是不是怕你的上官为难你?没事呀,我可以帮你去说……”   他正这么和眼前的人分析利弊,猛地就听到身后远处传来了十分熟悉的声音:“这条街也要搜!找不到他,你们都别回来见我!”   “我靠!是沈系!”听到这个声音的白邵雪,立刻什么都忘了,吓得整个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千万不能被沈系这个唠叨鬼发现!这要是被抓回去……还不得让他唠叨死吗?!   想到这处,白邵雪一个激灵,也不顾着什么,一把抓住眼前人的手,随即就往左侧的一道窄巷中跑。这巷子里窄得要命,平日也没人从这些地方经过,因此堆着不少杂物。   白邵雪深知沈系手下的兵士厉害,如果只是随意藏在这里,肯定要被发现。既然如此,不如藏身在这些杂物里!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而且不仅自己藏进去,还带着陌生人也藏了进去。所幸这些杂物中有个披着麻布的竹制鸭笼,只需要打开小门钻进去即可,空间正正好好可以躲藏两个人。   白邵雪一把就把陌生人拉了进来,对着他做嘘声:“你可千万不能出声!”   奈何这鸭笼委实空间有限,从陌生人的视角看过去,白邵雪简直都要趴在他身上了。少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表情那么认真和紧张,却也带着丝丝的狡黠。他竟是有些“威胁”自己的意思在。好像在说,你要是敢出声,少爷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陌生人却是明白的,小少爷都是装出来的蛮横,也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   而且……小少爷身上,还带着那股自己非常熟悉的桂花香气……   白邵雪却没能明白他为什么发呆,还以为他是在琢磨着怎么“出卖”自己。因此心底更着急,直接伸出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时还低声道:“乖一点,听到没有?!”   然后,他就看着陌生人“滕”的一下红了脸。白邵雪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红脸能这么快,简直是瞬息。这让他也意识到自己因为着急,对人家做了什么。到底是在古代,即便是男子和男子之间也不好有这么近距离的举动。更何况,他们也没有那么熟悉。   白邵雪颇为尴尬,却又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窘迫,因此只好机械的收回手,讪讪的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这样躲藏着,果然把沈系的手下骗走了。   白邵雪趁着这段时间调整好情绪,松了口气,对着陌生人道:“他们都走啦,咱们也出去吧。”   “嗯……嗯!”陌生人在脸红之后就有些不自在,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这会儿听见白邵雪和他说话,他也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只会僵硬的点头。   白邵雪看他这幅样子,没忍住叹了口气:“呃,刚刚是我不好,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太紧张了。”   他说完,再去看陌生人,发现他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自己说话。   哎,看来以后说话做事还得规范一些,把人惹成这样,算什么呢?   白邵雪的兴致落了大半,仔细一想,说不定人家是有要务在身,这般强迫他陪着自己玩乐,他回去说不定还要挨骂。   我都干了些什么?   白邵雪心里过意不去,从腰间把随身佩戴的玉环摘了下来,然后放在了陌生人的掌心:“如果你的上官回去骂你,你就把这个给他看,就说你今日没有完成公务,都是我逼迫你。”   他说完,微微垂了头,转身准备回府。   可就在他走出去三五步,陌生人忽然在他身后叫住他:“少爷。”   白邵雪没太懂他什么意思,只好回头说道:“没关系的,他们看见玉环,应该就知道是我了……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他抿抿唇,这次当真头也不回的走了。   独留下窄巷中,陌生人拿着他的玉环发愣。   陌生人——也就是庄瑟,在窄巷中顿立许久,这才逐渐回神。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白邵雪赠与的玉环,却是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内怀之中。   他回了骑兵营,果然见上官脸色极差:“庄瑟,你去了什么地方?!最近风声这么近,你居然还敢偷懒?别以为你在王爷面前露了脸,被封校尉又如何!我告诉你,小小校尉在这骑兵营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种时候,只要拿出白邵雪的信物,应当就会没事。但庄瑟居然没有动作,只是请罪,也不解释:“属下犯错,望大人责罚。”   “好好好,你倒是有骨气得很!”上官最是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好像就他一个清高,别人都成了臭虫:“你自去领二十军棍!”   这二十军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也会伤害经络。庄瑟听罢,却是没有丝毫表情,说了声“是”之后,当真去领了。   那动手的人得了上官命令,完全没有任何放水之说,二十棍子打下去,庄瑟冷汗出了一身,就连走动的时候都有些力不从心。但他好歹还有一二关系好的同僚,见他如此,他们偷偷上前搀扶。其中一人了解庄瑟,不由说道:“你从来不会偷懒,必然是遇见什么事情绊住了脚……为何不说出来?”   庄瑟眼睛发红,额上全是汗珠,却道:“没,没什么事……罚的对。”   同僚没好气道:“你呀。”   等回了营房,庄瑟趴在塌上才觉得疼痛非常,而胸口处有一异物咯着,染上了他的汗珠和温度。   而这厢白邵雪独自回到王府,碰上的就是沈系怒气冲冲的表情:“你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白邵雪自知理亏:“我真是坐不住……”   “你可真行!”沈系说:“我求求你了还不行吗?往后就算要逃学跑出去玩,好歹带上人!”   白邵雪下意识回嘴:“带着人还怎么逃学?”   “你!”沈系差点气晕过去:“你没从正门出去,莫非是翻墙?白邵雪!你知道不知道那有多危险!”   “哎呀,你瞧,我这不也没事嘛。”白邵雪安慰他,随即又问:“你没告诉爹吧……”   沈系道:“呦呵,您还知道害怕呢?”   白邵雪拉着他晃了晃:“我就知道你没说出去,嘿嘿,有你真好啊沈系!”   沈系主要是恨他外出不带人,这会儿见他冲自己撒娇,倒是怒气消减了很多。可这才消减下去,他就看见自己衣摆上竟然沾着零星的血珠。这血珠不是自己的,那就是白邵雪的!   这叫他一下沉了脸,顿时就抓起白邵雪的手去看。果然发现白邵雪右手手掌不知被什么划破,虽然伤口不深,却也出了血。沈系眉头紧皱,声音都尖锐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白邵雪也跟着才发现自己受伤,他略微回忆,认为八成是那竹制的鸭笼惹的祸。可这虽然是个伤口,却根本算不得什么,还没自己从前打篮球受伤严重呢!   因此他抽回手道:“哎呀,你怎么发这么大火?这算什么?”   “你忙你忙,我先回去了……”他实在不想听着沈系念叨,嘴上说着,脚下生风,趁沈系不注意,一溜烟就跑了。   沈系在他身后着急大喊:“喂!还有你的玉环去哪儿了?怎么身上还有桂花……”   白邵雪赶忙捂住耳朵,同样喊道:“啊啊啊,唠叨鬼!!”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说是谁害羞了 第八章 掷花   第二次逃出府玩闹被人发现的后果就是,沈系又给他安排了一位侍从。这侍从是从沈系的院子里调过来的,明面上是白邵雪的人,其实压根儿就是沈系派过来的监视!   这人平日里寡言,一点都不好说话。白邵雪因此只能捏着鼻子咬牙在学堂里待了七八天。   到第九日头上,他实在坚持不下去,气冲冲跑去找沈系理论,却发现这人根本不在府中。   白邵雪有些困惑:“沈系哪儿去了?”   侍从道:“其实五公子跟着王爷出去多日了。”   这么说来,的确最近没在府中见着他们。白邵雪少见他们一起出门:“所以呢?他们是去做什么?”   “这个……”侍从像是有些为难:“五公子是不让少爷知道的。”   “哦,那我大概知道了。”白邵雪一听这个,心中就有了谱:“王爷和沈系应当是去对付那帮山匪了吧。”   他竟然猜中了!侍从脸上露出惊讶:“您……”   “没想到吧,少爷我聪明着呢。”白邵雪洋洋得意:“全府看起来只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还能有什么?我想,应当是沈系或者王爷怕我担忧烦恼,这才不愿告诉我。”   “不过,这区区山匪,为什么爹要亲自出马?”   “山匪本就是王爷心头大患,又出了您这样的事情,现下不日陛下又要驾临。王爷想着若是能斩草除根,也就省心了。”侍从毕竟跟在沈系身边,对这些知道的也不少。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今儿白邵雪的状态,难得多了句嘴:“王爷和五公子今儿应当就要回来了。既然您是在想要休息……不如……”   “不如去迎他们!”白邵雪飞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么多日来第一次对着他展颜,还伸手拍了拍肩膀:“哎呀,正合我意!走走走,他们从什么地方回来?”   这次再出门就是得了许可出去的,不仅带着蕊心和那位侍从,身后还跟着几个的府兵。实在是阵仗颇大。所幸大家都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站在街上也不至于让人一眼看出来他们是从王府中出来的。   侍从领着白邵雪来到王爷和沈系回来的必经之路上。白邵雪发现这里竟然人挤人人挨人,大部分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也不知道是真心高兴山匪被除,还是等着看谁呢。   侍从见此,微微一笑:“想来都是看五公子的。”   “沈系如此受欢迎?!”白邵雪差点把眼睛瞪出来:“我还以为他那副凶巴巴的样子根本没人喜欢呢……”   “这话少爷说的就不对啦。”蕊心接话道:“据我所知,五公子可是全封地最受欢迎的贵公子!您看,五公子长相又好,身家也好,还得王爷喜爱,又文武双全……”   “停停停!你说的这人和我知道的沈系是同一个嘛?”白邵雪一边说着,一边也不想和别人挤,看准旁边有一酒楼,就示意上去坐等。酒楼到底是需要消费的地方,因此楼上人少。白邵雪占据了一个十分有利的方位,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回来的队伍。   他点了几道茶水,也让府兵们跟着坐下,想仔细问问他们如何看待沈系。   可尚未来得及问出口,他就被楼下女子们手中所持的绢花吸引了注意力。   “这迎接队伍还要拿绢花吗?”白邵雪不解其意,对着唯一的女孩子蕊心发问。   蕊心却是微红了一张脸说:“少爷真是不解风情……您看,下头拿绢花的,大多是未出阁的姑娘。这寻常时候哪儿能见着这么多优秀的男子?趁此机会,当然想瞧瞧有没有自己的心仪的呀!”   “只要看中了,姑娘们也会大方把绢花丢出去,若是男子也看对了,就把绢花收好。如此,两家算是能结亲了。”   居然还有这么一道习俗。不过想想也是,这跟着王爷出去的兵士,肯定是优秀中的优秀。这些兵士的家大抵是在燕灵王封地之内,如今跟着王爷做事,恐怕在泗水城的时间更多。未来甚至有概率晋升……这对于泗水城中的未嫁姑娘们来说,的确是好选择。   白邵雪见蕊心十分了解,因此“奥”了一声出去,揶揄她道:“你这么熟悉,莫非也准备了绢花?”   蕊心果然羞涩:“少爷您,您说什么呐!”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白邵雪起了兴致:“我看看你的花儿。”   他这么挑明,蕊心也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的绢花拿出来给他看。白邵雪一瞧,发现绢花竟然不止一个,堪堪有三四个!   “你你你,你怎么这么多!你准备找三四个夫婿呀!”白邵雪实在忍不住,对着蕊心开玩笑。蕊心气急,涨红了脸纠正他,说是万一没扔准呢,不得多准备几个。   白邵雪嘎嘎乐,还拉扯上旁边的府兵:“你怎么不看看这几位呢?我觉得他们也挺好的呀……”   “少爷!!”蕊心受不了。   玩笑嘛,点到为止。白邵雪乐得泪花都蹦出来,嘴上却赶忙道:“好好好,我不说你了,都怪我没分寸,把蕊心气到了。”   可他说完,手下又使坏,顺走了蕊心一枚绢花:“我也要凑热闹,你可别拦着我。”   这一番嬉笑打闹,还当真把剿匪的队伍盼回来了。前头果然是王爷和沈系,那些姑娘们见了,惊叫连连,手里绢花和不要钱一样的就往他们身上砸。白邵雪看得眼直,不自觉说道:“哇,大家真的不挑哎……”   他这一声说得轻,旁人都没有听到。   白邵雪其实也想往沈系身上砸,反正只要他不出声,沈系也不会发现,更不会把绢花收起来。完完全全就当是凑个热闹,高兴一下而已。   可等沈系走到酒楼下方,白邵雪正要扔的时候。他眼神一飘,竟然在队伍中看到一个熟人。   就是那个接住自己、陪自己逛过街、又钻鸭笼的,陌生人。   白邵雪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长得帅,还是那种十分正派的帅。可这会儿再见面,看他穿着轻甲,倒是更帅了几分。   难怪大家都喜欢制服诱惑呢!甲胄何尝不是一种制服?   这个突如其来的思绪让白邵雪微微顿住,下一刻就转换了心思。他不想扔沈系了,他想扔这个人。   即便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   而且还不能白扔!要让他看见自己不可!   白邵雪轻轻一笑,随即探出半个身子到窗外,对着那人就喊道:“喂喂喂!抬头看呀!”   他喊得大声,以至于半条街的人都望向了他。包括燕灵王和沈系,还有那个陌生人。   沈系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先是一喜,跟着出口:“小白!”   可白邵雪没能听到,因为他的眼睛全在那个陌生人身上。他看到他抬起头,看见自己的一瞬,眼睛都睁大了不少。像是有话要问,却又不得不住口。   白邵雪冲他笑,抬起手就要扔花:“接着!!”   因为要做这个动作,他不得不探出更多身子去。下头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陌生人更是被他吓到,脚步都往前了,像是准备接住他。   白邵雪心道,我能摔下去么?也不用脑子想想。实在是个笨蛋。   他这么想着,手臂用了力气。绢花并不沉,不能完全受控制。但架不住是有人真心想要接到它。   花儿随风,飘飘然过去。少年在酒楼上肆意笑着,开怀、畅快、明媚如春。只对他一人。   庄瑟心尖狠狠一颤,双腿像是自己动了起来。等回过神,他已然冲出了队伍,手中稳稳的接着那来自少年扔给他的绢花。   他看了一眼绢花,抬起头,对着高高在上的少年道:“少爷。”   “少爷送你的,一定收好了。”白邵雪冲他挑眉:“记住没有?”   他浑身僵住,脖颈酸涩,不由自主微微红了脸,却还是点头:“记,记住了。”   旁人该做什么还是在做什么,唯独他们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庄瑟仰头看着少年,竟不知再说些什么。   直到有一人怒气冲冲策马而来,对着楼上的少年大发雷霆:“白邵雪!你真不怕死是不是?!”   庄瑟这才瞧见,是沈系,也是那个雨夜中极度冷漠的王府五公子。   他去看沈系,沈系也侧眼看他。那个眼神,和雨夜之中没什么分别。   白邵雪在楼上自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状态,只顾着对沈系告饶。沈系听到之后,也不再去看庄瑟,转头又把白邵雪好一顿说。   后来,白邵雪从楼上下来,直接就被沈系拉到了马上。白邵雪有些害怕,他也不甚在乎,仍然带着他往王府走。   庄瑟甚至没能再和白邵雪说一句话,对视一眼。但庄瑟同时也察觉到了,五公子在最后那一刻看他的眼神,冷漠、警告、充满敌意。   这种模样的五公子,和与白邵雪相处时候的五公子,判若两人。   庄瑟微微闭了闭眼睛,到底没露出什么表情来,只是把那绢花也放进了自己内怀,和那块玉环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阿拉,好像有修罗场啊 第九章 正史   白邵雪骑在沈系的马上,沈系在他身后牢牢箍着他不让他乱动。可白邵雪吓得不行,他从来也没有骑过马,更别说沈系这匹骏马了。这么高!骑在上面压根看不见马腿,仿佛就是在悬空,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沈系,你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路。”白邵雪着急道:“还有蕊心他们呢,你叫他们怎么办?”   沈系却不听,语气淡淡的:“不放。他们爱怎样就怎样,我是主子,他们还能埋怨我不成?”   “嗳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犟……”白邵雪总觉得他兴致不高,却不知为何:“这么多人呢,都是来看你的,我可不想挡了你的桃花。”   沈系听了这一句,整个人都是一顿,立刻拉了缰绳。   “什么叫不想挡了我的桃花?”沈系的声音从他背后绕出来,气息丝丝缠在他脖颈上,让白邵雪十分瘙痒:“你想叫我早早成婚是么?”   沈系果然不对劲得很!难道是剿匪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这才让他心绪不畅?白邵雪这么想着,也不好再跟他对着干,只能道:“没有没有,这不是怕满大街想看你的姑娘伤心嘛。”   “毕竟你这么帅。”   他这话说得讨好至极,沈系到底绷不住,这才换了口气:“要论好看,我觉得小白天下第一好看。”   “哎嘿,不叫我大名了。”白邵雪自觉是把人哄好了:“你说你,明明年纪不大,怎么活得像个小老头一样,天天管我。”   沈系道:“从前的时候,我不也常常管你吗?只是到了这里……我总怕你会像上次一样的危险……再来一次,我真承受不住。”   他言语虽然有些平淡,但白邵雪听出其中的艰难来。确实如此,想他们从前在现代的时候,沈系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多年来他们一起上同一个小学、初中、高中,甚至连大学,沈系都和他在一起。他比沈系小一些,爸爸妈妈从小就让他把沈系当哥哥。而沈系这个哥哥也很是称职。白邵雪小时候长得像个女孩子,没少受人欺负,都是沈系出来把那些人打得满地找牙。后来慢慢长大一些,无论什么事情,沈系都愿意帮助他,几乎不求回报……   白邵雪想着,自己从前和现在都能这么“天真”,沈系功不可没。   可一朝穿越,甚至还是因为他邀请沈系外出游玩,才遇上车祸。沈系在重伤的时候,穿越来的时候,发现这偌大世界只他一人,他心中又该是如何的荒凉和恐惧?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却是个没有魂魄的空壳。或许沈系这么多年来,已经不把他当做单纯的好友,更像是一个情感上的寄托。   所以在遇到什么的时候,沈系才会那般失态。   想到这里,白邵雪对沈系的愧疚到达了巅峰,刚才那点埋怨的小心思消失的无影无踪:“沈系,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   才一开口,沈系大概就猜到了他想说些什么,竟然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他嘴巴:“行了行了,用不着你这样,我只想你能健健康康、安安全全的。”   两个人也不管旁边的热闹,继续聊着。沈系问他:“刚才那人,你认识?”   “嗯嗯,就我上次翻墙出去……呃,碰到他了。”白邵雪点头:“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从山匪手中救我的恩人!”他继续道:“我看他还是挺厉害的,怎么在军中还是个小人物?不如让爹多多提拔,肯定是个人才。”   他一边说着,沈系的脸色一点点变了。   等他说完,沈系也一直没有回应,直到白邵雪忍不住戳他,他才压低声音对白邵雪道:“你可知……他叫什么名字?”   “我还真忘了问了。”白邵雪尚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下一秒,沈系就说出来一个让他炸裂不已的名字:“他可不是什么小人物,他叫庄瑟。”   庄瑟……嗯,好别致、好好听的名字……   等等。   什么??!   庄!瑟?!   在脑海中回忆起有关这个名字的一切之后,白邵雪惊得差点从马上蹦下去:“我靠,我靠,我靠靠靠!你说什么?他是庄瑟?!”   沈系再次按住他:“哎哎哎,小心点。”   “我本来是不知道的,那日你被救回来之后,我只顾着照顾你。他直接去见的父亲,父亲封他做了校尉。”沈系微微叹息:“我也是后来偶然得知,不必你知道得早很多。”   白邵雪十分想镇静下来,可偏偏完全静不下来,一直想扭着身子往后看。等第三次被沈系按住之后,他语气急切:“你难道就不震惊吗?那可是庄瑟!”   如果说后世之人最熟悉八国之争这段时间中的某个人,定然是庄瑟没错。这个名字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不仅仅因为他是个战无败绩的常胜将军,更是因为他过于离奇的结局。   庄瑟此人,出身微寒,早年是在燕灵王骑兵营中做事,后来因为他能力出众被燕灵王看中,一路从校尉快速晋升。在为燕灵王攻入京畿、对抗其他封王中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以至于后来厉帝继位,早期收复其他诸国时,这位大将军也是付出了极大的辛劳的。算得上是晋朝开国时无人可以忽视的重要人物。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位大将军,结局却很是凄惨。   史书上所载,庄瑟是个善待军士、无有贼心的正直人物。但凡和他相处过的人,都在称赞他。而且沈家一直待他宽厚,晋朝建国之后甚至封他为兵马大元帅,这是武将可以坐到的最高位置。   只要庄瑟安稳度日,他绝对可以完美的度过余生。   可在旧历七二九年,也就是厉帝登基第四年的时候,这位兵马大元帅毫无征兆的起兵造反。所幸厉帝反应迅速及时,将这场足以震动国本的反叛压制在萌芽之中。   谋事者众多,皆被判处死刑。主谋者庄瑟本人更是从天上掉入谷底,一朝沦为罪人。厉帝恨他造反,将其处以极刑——凌迟。   罪人庄瑟行刑当日,午门外人头攒动,轰动一时。   一个一心为主、一心为国的人,到底为何起兵造反,又为何毫无征兆,这些在史书上统统没写。也成了后世史学家一直没能解开的谜团。   不过厉帝时期的史料本身就很诡谲,很多证据都没有。因此后世的人大多认为,这段史料或许还藏在谁人的坟墓之中,等待着可以重见天日的时刻。   白邵雪在将这些文字慢慢和如今的现状融合在一起的时候,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惊惧,身子都不由颤抖起来。庄瑟……虽然和他相处只有那么短的时间,但白邵雪真的没办法想象这样的人会起兵造反,更无法想象他会被凌迟处死。而在史书中,让庄瑟被燕灵王看中,开始升迁之路的事件……居然,居然是因为自己吗?   如果隔着千年和纸张,或许会觉得一个人的生死并没有那么震撼。但当此人站在面前,曾经交谈过,曾经笑闹过,再看他的生死时,那种被吞没的无力之感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消除的。   “我……”白邵雪说不出话来。   他从前一直认为,不过是穿越而已,虽说身处燕灵王府,但他终究只是历史的外人。史书中没有一个叫做白邵雪的人,那他就没有那么重要。他只需要旁观世态变迁,并不需要参与其中。   直到此刻。   他竟然不知要如何用表情应对,以至失语。   沈系不亏是最了解他的人,低声道:“你不能这么想。当我知道自己是燕灵王之子的时候,我就清楚,我已是身不由己。”   “那你……你有没有仔细看过书本?”白邵雪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知道厉帝继位之后,他的兄弟们如何了吗?”   看来,白邵雪也想到了这一层。   但沈系却仍旧平淡说道:“我是学历史出身,你觉得我有没有琢磨过?可惜,什么都没有。”   “那厉帝……”白邵雪心中如同装了一只停不下来的鼓,让他紧张起来。   “我们家,没有叫沈度的孩子。”   “小白,我很害怕。”   这些话出了口,白邵雪本来还雀跃的心情早已消散,余留下深深的不安和惶恐。这段历史如此空白,他只知道厉帝会登基,还会大开杀戒。厉帝会杀了庄瑟,杀了很多文武官员,或许,他的兄弟们也会被全部杀掉。   队伍终于散开,燕灵王带着他们回到王府。   沈系抱着白邵雪下了马,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没关系的,我还有你,我们一起面对。”   也就是在此时,白邵雪忽然躲开了他的动作,用一种及其认真严肃的态度对他说道:“阿系,我不会让你死。”   沈系微微一愣,心底爆出一阵难以言明的喜悦,他正要说什么,就见白邵雪嘴唇颤动,说出了下一句话。   “还有庄瑟,他也不会死。”   说完,白邵雪转身,朝着府内走去。   一旁的近侍见白少爷已经回府,反而是他们公子还呆呆站在原地,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但他到底作为近侍,只能上前一步:“公子……”   却不想,下一刻他就被马鞭狠狠抽倒在地。   沈系咬牙切齿,从喉间爆出声音:“滚!” 第十章 阿雪   贤昉院内,白邵雪呈大字装躺在床上。他有些郁闷,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沈系说出最后那句话。   “还有庄瑟,他也不会死。”   啊啊啊!想想都觉得好羞耻啊!   他不想让沈系死很简单,那他为什么不想让庄瑟死呢?虽说庄瑟救过自己,但他们的交情也就那样吧……更何况,史书上牢牢写着庄瑟的结局,自己有什么能力大放厥词?庄瑟如果非要造反不可,难道自己还能站在他面前劝他改邪归正?   而且……   白邵雪不禁想起了和庄瑟短短的相处,这人接了自己的绢花,还愣愣的抬头看自己。眼神是迷茫又纯粹,盯着自己是分毫不离。而自己还傻兮兮的说了什么“少爷送你的,别丢了”之类的话……白邵雪这么想着,不由红了面颊。   等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差点没赏自己一个耳刮子。   这有什么可害臊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既然知道了他是鼎鼎大名的庄瑟,潜意识里就总带着一种莫名的疏离和敬畏。本来以为在这里能碰上一位有趣的人呢,怎么想得到是庄瑟?   白邵雪翻了个身,心头犹如压着一块重石。   自己文不成武不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最近的事情而言,几乎算得上是个纨绔子弟。自己这样的人,怎么能和庄瑟站在一起?这也未免太过违和了。   虽然他对庄瑟颇有好感,之前还想和他成为朋友……现下这么看,恐怕是痴人说梦了。   人家可是要立于史书的重要人物,自己还是避开一点吧。   白邵雪翻来覆去琢磨,总算琢磨出来一个决定。可到底心中是有遗憾的。他就这般在床上滚来滚去,竟然磨叽到后半夜都没能入眠。以至于第二日根本起不来床,整个人如同咸鱼一般瘫在床上。   蕊心来叫他上学,他把头闷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的哼唧:“不想上学……”   “这怎么能行呢?少爷,您昨儿就没去,今日再不去,恐怕王爷就要说您啦!”蕊心伸手推了推他。可白邵雪完全不搭理,继续哼唧:“去了有什么,意思?我困死啦……要睡觉……”   他消耗殆尽能量,还真的头一昏再度睡了过去。   蕊心见此实在不好继续喊他,刚想出门告知夫子,迎面就碰上沈系。蕊心对着这位“凶名在外”的五公子到底只敢背后议论,真正对上了,还是心存畏惧,赶忙退开一步:“五公子。”   “小白呢?”沈系看不出心情如何,只是问道。   “少爷困得很,说是……不去上学了。”蕊心小心翼翼回复。   她本以为五公子会生气,却不想沈系听了,倒是断了进去打扰的心思:“无妨,让他睡吧。”   “上不上学的确不重要,只要他好好的便可。”五公子这一句像是自言自语,说罢转身而走。蕊心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却看见五公子身边的近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想着或许是在哪儿摔了一跤。   因着无人打扰,白邵雪好生睡了一大觉,起来才发现已然下午时分。蕊心把沈系来的事情告知于他,白邵雪摸摸头,没反应出来到底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沈系都说了他读书不重要,或许往后真的就不用整日拘在学堂了。   蕊心见他仍然迷蒙,问道:“少爷,这已经过了午膳的时候了,要不要叫厨房上一些填肚子的小食来?”   “倒是可以,但厨房里的小食实在单调。”白邵雪的确饿了,砸吧砸吧嘴说道:“要不然咱们出去吃吧。”   “又出去?”蕊心惊讶:“您整日往外跑算什么?”   白邵雪道:“我现在学乖了,不再做那些危险之事,不叫沈系操心了。咱们带上人,正大光明的从大门走。”   而他果然也不再向从前那般招摇,穿着打扮都换了一种风格,不像是娇贵的小少爷,反而是普通殷实人家的孩子。他不仅带了蕊心,还带了沈系安排在他身边的侍从——忠瑞。   如此倒还真的没被管事拦着,只说让他早些回府用晚膳,还叫蕊心和忠瑞多用心。白邵雪应下,带着两人出门转了一大圈,愣是没找到自己想要吃的东西。毕竟现在这个时候,如果去酒楼,就是用晚膳去了。一些在大街上摆摊的,不是包子就是饼子,白邵雪总觉得没胃口。   就这么瞎转悠着,忽然拐过一道弯,白邵雪鼻尖嗅到了一股香气,这香气仿佛还带着热意,从鼻尖钻进,直直到了腹中。竟然只是一道香气就能惹得人食指大动。他眼睛一亮,对着身后的两个人问:“你们闻到没有?好香啊!”   蕊心跟着嗅了嗅,果然道:“哇,真的!”   忠瑞一直没什么反应,白邵雪也不期望他能回应什么,直说道:“走走走,我就吃这个啦。”   说着,他就加快脚步,追着这道香气而去。又是顺着拐了一道弯,出现在白邵雪面前的是一家普通的小摊,但这个点儿了,他家居然人很多,如果要吃的话还得排队。   “这么火爆,肯定好吃!”白邵雪说:“瞧瞧到底是卖什么呢,这么香……”   他凑近过去,在看到小摊卖些什么的时候,居然一下说不出来话了。因为这摊子……卖的竟然是鸡汁汤面。庄瑟曾经说过,泗水城里有家鸡汁汤面,铺面不大,却是十分好吃。白邵雪直觉,这就是庄瑟说的那家面摊。   明明已经决定了不再和庄瑟有什么牵扯……怎么还是这么凑巧?   他想到这里萌生退意,可鸡汁汤面飘出来的味道着实让人难捱。就在他如此举棋不定之时,忽然听到摊主摆出去的小桌上传来一个声音:“少……呃,小白。”   这个声音……白邵雪心中大叹,原来不是凑巧,而是非常凑巧!!   说话的自然就是庄瑟,他本想叫“少爷”,却见白邵雪穿着不甚扎眼,想着或许是他不愿让别人多加瞩目。所以话才出口一半就赶忙叫停,学着沈系叫了他一声“小白”。   到底是碰上了,白邵雪也不能不理人家直接走。   他心底有些恓惶,面上微微带了点苦笑,转过身来对庄瑟道:“啊……你……好巧啊,你也在。”   庄瑟虽是武人,却也通晓人情世故。白邵雪才说了一句,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刚下值,和朋友过来随便吃一口。”   他说完,又紧紧加了一句:“你没用饭吗?我帮你也要一碗吧。”   白邵雪离着他不算近,却在他这句落音的时候,腹中“咕咕”作响。   哎,只是一起吃碗面而已,应该没什么吧。反正都是自己单方面别扭,人家庄瑟好心好意,这要是抹了面子,多不好?   思及至此,白邵雪也不再推脱:“我自己来吧,我们这边三个人呢。”   他竟是要把自己身后两个侍从的份儿都点上。这不仅让庄瑟微微吃惊,更让那两个侍从有些难以置信。庄瑟瞧着,女孩子直说不要,男的也在推脱,却全被白邵雪一一挡了回来。看来是铁了心要让他们一起吃了。   虽说不过一碗面而已,但在庄瑟印象中,从未有哪个做主子的如此顾及下人。而且等到真要吃的时候,恐怕都得同桌而坐,这般行径,就是在普通富贵人家之中都是不可能的。   他盯着白邵雪看,一旁的同僚忍不住推他:“嗳!回神!眼睛都快长在人家身上了。”   庄瑟不由面上微红,假咳一声:“说什么胡话。”   “是谁?”同僚朝正在排队的白邵雪扬了扬下巴:“你什么时候认识个这么好看的小子?还把人家叫的那么亲切……”   同僚当初在剿匪回来的队伍里,和庄瑟离得远,自然没见过白邵雪。庄瑟赶忙压住他:“一碗面都堵不住你的嘴,那是王府的白少爷。”   这话一出,同僚果然吃惊,结结巴巴说不上来,更是在庄瑟和白邵雪之间来回看。他完全不明白庄瑟一个小小的校尉是如何认得王府的白少爷。就算庄瑟救下人回来,那白少爷当初可是昏迷着,怎么可能记得庄瑟?更何况,白少爷对庄瑟的态度好像还十分平常,一点架子也没有,这怎么可能?!   都不用说,庄瑟就从他眼中看出这许许多多的问题,微微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白少爷是个极好的人,我也不知他为何会这般待我。”   两个人这边交谈着,那边白邵雪已经付了钱,就等着老板做好了。   眼看着白邵雪冲他们走过来,同僚只觉压力莫大。正好旁边一桌吃完走人,他“嗖”得一下窜了过去,俨然是要和庄瑟划清界限。而蕊心和忠瑞自然也不可能和主子同桌吃饭,还以为那位兵士是为他们着想,重新占了一张桌子,因此十分感激,脚下生风,也跟着坐了过去。   白邵雪:“?”   庄瑟:“……”   白邵雪只能和庄瑟坐在一张桌子上:“他们怎么回事?和我坐一起有这么难受吗?”   庄瑟闻言,不知怎么就被戳了笑点,居然和白邵雪开起了玩笑:“或许是因为小白在他们眼中凶神恶煞,如同修罗。”   “什么?”白邵雪本还想着和庄瑟正常攀谈,不料就这么一句把他激得无语:“我这么天生丽质,你说我像修罗?!”   他下意识怼完,才看到庄瑟表情,一瞬间就知道此人完全是在开玩笑。   白邵雪没好气说:“之前见你,你还呆呆的,现在却来开我的玩笑,实在是不可爱。”   “是我失言。”庄瑟真以为他生气:“只是今日小白你打扮平常,给我的感觉便和从前不同了。”   唔,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来直去。   但白邵雪怎么听那声“小白”怎么不对,好像眼前的庄瑟变成了沈系,他又多出来一个“老妈子”。   不不不,这可不行!   把吓人的念头从脑海中赶走,白邵雪赶忙打断庄瑟:“别叫我小白,我听着起鸡皮疙瘩。”   可不想,庄瑟又理解错误,只觉得是他逾越,惹怒了白邵雪,一下子脸色就有点变了。   哎……这个时代的人真的是……   白邵雪心中喟叹,实在见不得庄瑟那样的表情,只好说道:“我没其他的意思,你别多想。我只是……算了,你就叫我阿雪吧。”   阿雪?   庄瑟刚刚才惶恐的脸色再度变换。听着这显得十分热切、亲密的“阿雪”两个字,他只觉得耳边燥热。   可嘴上却跟着说道:“嗯,阿雪。” 第十一章 香包   阿雪。   这个名字……白邵雪也许久没有听到了。   沈系总爱喊他小白,王府中的其余主子们或许跟着沈系叫,亦或者跟着王爷王妃,叫他令溪。   唯独“阿雪”,是他从前还没有穿越的时候,家中亲人最爱对他的称呼。   他的“邵雪”二字,邵是他出生地的古名,雪却不单单指“雪白”的含义,更带着一层“除尘、清净”的意味,是家里人对他最好的祝福。   穿越至古代,他仍叫白邵雪,却不知在这里已经故去的父母,给他取名时又带着什么样的愿望。   而庄瑟的“阿雪”又和家中人叫他感觉不一样,白邵雪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却一边觉得酸涩,一边又觉得炸耳朵。他顿时有些不自在,赶忙把这些情绪压回去,随便找了个话题:“你都叫我阿雪了,我也要对你换个叫法。”   庄瑟点点头:“随阿雪。”   白邵雪来了劲儿,想着到底叫庄瑟什么好,直到鸡汁汤面上桌,香气扑鼻,他才笑吟吟道:“我要叫你小庄!”   “为什么?”庄瑟不由去问:“应该……我大一些。”虽说白邵雪没直问他名姓,但经过绢花一事后,想要从王府得知他姓名并不难。因此庄瑟也不觉意外。   “就是你大,我才要叫你小庄啊。”白邵雪伸手从筷子筒里取出竹筷:“这不是显得你年轻嘛!”他说着,着急去挑面。   庄瑟一个没来得及,就见他已然把面条放进口中。随即白邵雪就小声“哎呦”了一下,龇牙咧嘴起来。庄瑟无奈道:“刚想说,竹筷有刺,需要磨一磨才好。”   “还有,这鸡汁汤面用了鸡油,淡淡浮在上头,你这么着急,肯定烫到。”   白邵雪果然中了两招,大着舌头说:“你……你也不找嗦……”   他一半因为竹筷扎嘴,一半因为汤头烫嘴,连带着眼底都泛起了生理性的泪珠。庄瑟瞧着小小一愣神,却在下一刻恢复过来,重新取出一双竹筷打磨好,递给白邵雪:“别着急,要不吃进肚子里难受。”   白邵雪这次不敢再冒进,顺着庄瑟的说法开吃,当即尝到美味,只觉连心头都妥帖。   他看着是个“不守规矩”的,面对美食也会着急,可真的吃起来却又稳妥,绝不会发出什么怪声,更不会吃得狼吞虎咽,弄得到处都是。   白邵雪完全咽下一口才赞道:“看不出来啊小庄,你还是美食家。”   “美食家?”庄瑟有些没太懂。   “噢,就是老饕。”白邵雪换了种说法:“我还以为你们兵士平时没时间管那么多,只要饭食量大管饱就行,可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找到这种美味……一看就是没少研究。”   他和庄瑟的对话多多少少都传到另一桌去,或许是庄瑟的同僚确认他的确没什么架子,这会儿闻言,也大着胆子接话道:“哎呀,您可真是没说错,庄瑟的确是个老饕,若不是他,我都不知道城里还有这汤面。”   “您想想,我们往日不是在营中训练,就是在城里巡逻。就算碰上哪家排长队,也没想过要来尝一尝的,总是过后就忘了。”同僚继续说:“再者说平日里那么忙,也没时间找这种小店,往往只在营门口随便对付一口,或者就吃大锅饭……嘿,偏偏庄瑟嘴馋!”   兵士说话向来不拐弯抹角,白邵雪听着舒服,跟着笑起来:“这叫生活情调,说明小庄热爱生活。”   “啥是情调?”同僚也没懂:“管他爱不爱生活呢,总之我们跟着享福就得了呗。”   白邵雪点头:“也是也是。”   庄瑟在一旁听着这俩人揶揄自己,却也不恼,只是默默听着,还浅浅微笑。等适当的时候插嘴:“我娘手巧,或许是她让我嘴巴叼得很。”   已经是第二次听他提起娘亲,这让白邵雪有些在意:“你娘真的很会做好吃的吗?”言下之意是自己也想尝尝。   不料,庄瑟却摇头说:“她已经不在了。”   “啊……”白邵雪没有想到这一点,顿觉尴尬,懊悔起来:“是我错了,不该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庄瑟道:“没关系,我娘去了多年,也确是生了重病,治不好了。”   他说完这些,又抬头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您也该回府了。”   白邵雪这才意识到,他们在这里瞎侃竟是过去挺久,周边的客人都散了好几拨,他们一直占着老板为数不多的桌子也不好。可白邵雪不是很想回去,王府里没人敢对他不好,可他就是觉得不能放松。这也是他为什么频频想跑出来的原因。   而今日和庄瑟他们聊天,竟又是难得的畅快,实在叫人不舍。   他眉眼间透露出来的遗憾,庄瑟一下就捕捉到。本来庄瑟还觉得自己准备的东西送不出去,可就是这点“遗憾”,让他大了些胆量。   白邵雪一起身,蕊心和忠瑞也就跟着站起。蕊心还问他有没有胃口用晚膳,白邵雪恹恹说刚吃了一碗面,当真是没什么肚子了。   庄瑟不知自己为何心上一动,开口道:“少爷。”   “?”白邵雪把目光投了过来。   这道目光只是带着困惑而已,可庄瑟总觉得灼人。他又即刻改了称呼:“阿雪。”   白邵雪问:“什么事?”   “上次的香包……应该没什么味道了吧。”庄瑟踌躇一下:“我做了新的,你要吗?”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崭新的香包来:“本来没想着能碰上你,只是随便一做……但既然你在……”   他说到后面,有些说不下去。   白邵雪只觉惊讶,却又去看那枚好好躺在庄瑟掌心的香包。布料是好的,抽绳是好的,气味很香。绝不是什么“随便一做”。   意识到这一点的白邵雪指尖颤了颤。   他忽然笑起来:“我要啊,为什么不要?”   “桂花真的好好闻,只要这么一点点就能染遍整个屋子,就好像身处野外一般。”白邵雪说:“我就靠它安睡呢。”   “从前那个的确散没了味道,正巧想找你重新拿一个。”他说着,就伸手把香包拿了过来,好好挂在腰上:“这下好了,我也省得找你要。”   庄瑟顺着他的动作去看他腰间。那里原本是挂着其他香包的,味道是一如既往的“贵人气息”,可自从上次他的香包给出去以后,白邵雪的身边好像只有桂花味道了。   旧的刚刚摘下,新的又挂腰间。   庄瑟赶忙撇开眼去。   白邵雪也没看见他这般模样,挂好之后还喜滋滋的问他:“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庄瑟紧张得很,硬是憋着不让红晕上脸。   他想着,自己能送出去这枚精心做成的香包,已然就是成功,再不敢多想其他。可白邵雪却没他这份小心翼翼。白邵雪觉得谁好,自然愿意多和谁亲近。本来说什么离庄瑟远点的想法,在一碗鸡汁汤面中化为乌有。   话又说回来了,庄瑟是什么人,即便是没有救自己的这份功劳,也绝不可能埋没在人群之中。那自己离着他远点近点,又有什么影响?   再说……白邵雪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嘴馋得要命,看出来庄瑟是个老饕之后,对他兴趣更大。得了桂花香包,他仍旧舍不得离开,若不是忠瑞催促,他还能和庄瑟聊很久。   “这样,你们应当都是有排班的吧?你把排班时间告诉我,我抽空找你玩儿。”临走前,白邵雪冲庄瑟挤眉弄眼:“我知道你们总有休息的时候。”   庄瑟只觉不可思议,却还是点头:“好。”   直到白邵雪人都走远了,庄瑟仍在当地。同僚用肘子怼怼他:“嗳!回神了。”   庄瑟不看他:“没走神。”   “没走神干愣着?今儿晚上可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同僚道:“你还想挨上峰板子?”   这话说得颇为扫兴,庄瑟难得扫了同僚一眼:“就你话多。”   偏偏同僚是个“不懂眼色”的,一边问一边追他的脚步:“你还没说呢,怎么就能和白少爷这么熟识?哎呀我瞧着白少爷人可是真好……”   白邵雪带着两人,又回到府中。王府里只要不是家宴,大多不会聚在一起用膳。白邵雪刚刚吃下汤面,肚子圆滚滚的,压根儿不想再吃,就对着蕊心说:“叫厨房别上了。”   蕊心明白他的意思,自是这样去吩咐。   所以自打回府之后,就也没有旁人过来打扰过白邵雪。白邵雪乐得清闲,歪在塌上看闲书,看闲书看累了就放下,随即从腰间取下那枚桂花香包来把玩。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自己一个人嘿嘿笑起来,要多傻气有多傻气。   不过这等闲散时光也没有享受了多久,沈系再次不请自来。推了门刚迈进去一步,就听见白邵雪的傻笑。沈系一时没绷住,问道:“干什么呢?!”   他进来前自不会让蕊心他们通报,因此把白邵雪吓了一跳:“你想吓死我不可?”   “那还不是你自个儿鬼鬼祟祟的……”沈系话说一半,嗅到了气味,不由皱了眉:“怎么又是一股子桂花味儿?”   白邵雪可不惯着他:“怎么,你嫌俗气啊?可我就是喜欢俗气。”   沈系走近了,一眼就瞧见他手中那枚香包,也立刻断定,桂花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倒也不是雅俗问题……只是贵人家里的确不用这等香,更别说如此浓郁,想必都是些粗末花朵凑起来的。”   他又说了一句:“不值钱。”   “你是觉得我不用你送我的香包,生气了吧。”白邵雪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把桂花香包好生放在了一旁:“别生气,这也是别人送我的心意。”   沈系问:“谁?”   白邵雪刚想说,却又怕沈系觉得自己还在和庄瑟联系,以此给庄瑟带去什么麻烦:“没有谁。”   他赶忙转移话题:“你来做什么?”   聊到正事,沈系也严肃了不少:“皇帝的车驾越发近了,你到时候少不了出去见人,总不能让人揪住了把柄。”   “其余的不说,我在父亲手下管着几个营。你明日跟我一道去,先去了你这一身懒骨头。”   “什么?!”   白邵雪突闻噩耗,两眼一翻,直直倒在塌上。 第十二章 坠马   也不知道沈系这个家伙怎么想的,说好了不用上学,现在却要去锻炼身体。嗯……虽然他的确也有点想锻炼身体,毕竟他看沈系练得一身腱子肉,还有腹肌马甲线,只要是个人都羡慕。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更何况是锻炼?   可当第二日,他不情不愿的跟着沈系去了营中,他忽然就不那么难受了。   因为这里是骑兵营,骑兵营啊!庄瑟也在这里!怎么也不能被庄瑟看见自己这一副弱鸡样子吧。   白邵雪一这么想,整个人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拍了拍沈系的肩膀:“来,好兄弟,咱们过两招。”   沈系莫名的看他,嗤笑道:“就你?”   “就我啊。”白邵雪看起来精神气十足。   可沈系却不上当,反而说道:“你想和我过招,起码先把这东西举起来。”他使了个动作,白邵雪跟着看过去,差点没有惊掉下巴。他指的这玩意儿看起来是个什么武器,光是长度应该就达到了一米六多,浑身都是精铁打造,就是给白邵雪八只手他都费劲。   他强撑着给自己找面子:“我可以……”   话未说完,就被沈系戳穿:“一只手。”   “……”白邵雪在他这里碰壁,气焰顿时消了一半:“这不公平!”   沈系听了这话没有接,反而是一边看了全场的兵士笑道:“少爷,您这话就不对了。如何不公平?五公子单手举戟,能和敌人战得有来有回,您连这个都举不起来,怎么好和五公子过招?”   没想到沈系居然这么厉害。白邵雪吃惊坏了,再去看沈系的时候,却发现他眸子里好像闪过一丝厌烦来。当然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刚才接话的那个兵士。不过这点厌烦转瞬即逝,白邵雪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沈系投过目光来的时候,眼神是温和的:“小白,你别想着一口气吃个胖子,先从最简单的来。”   他说着,就叫人牵上来一匹不怎么高的马儿:“喏,遇到危险你总得会跑吧。”   沈系说的没毛病,不过白邵雪天生畏高,即便对着这样一匹马,他都恐惧。沈系和他这么多年的朋友,自然也知道他这个毛病:“没事的,我起初也觉得怕,等着适应习惯了就没事了。”   “真的假的?”白邵雪随口一问,但心中却是信了。因为沈系当真不会骗他。   所以他最后还是骑在马上,但是恐高症让他手脚发凉,握不住缰绳的同时还在发抖。此时和坐在沈系的马上不同,上次尚有沈系护着,这回却要全靠自己。白邵雪想给自己留些面子,却因为实在害怕,还是“颜面尽失”。   沈系瞧他有趣,虽说给他牵着马,却也打趣:“大呼小叫什么?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要,要什么尊严?”白邵雪眼前发晕,支撑道:“我,我是真的怕!”   “再说了……皇,陛下要来,来就好了……我学骑马又没用!”   这话说出口,声音不高,却全叫沈系听了过去。沈系原本还轻松的面容微微一顿,沉默片刻才安慰白邵雪说:“你不知道,皇帝荒唐,你如果连身子都养不好,他只要随意苛责下来,你就支撑不住……”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好一直看着白邵雪的状态。也就是因为这片刻的分神,竟然惹得周遭发出惊愕之声来。   沈系眼睛瞪大,当即一惊,立刻去看白邵雪。   发现他居然是眼睛紧闭,上牙咬着下唇,一张本就白皙的脸更加惨白,豆大的汗珠凝在皮肤上,几欲滴落!   沈系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白邵雪其实根本没有听见沈系安慰他的言语,因为他在说完之前那句话之后,就忽然觉得头上一晕,一股无法控制的漩涡感袭来。那种寒意、恶心在肺腑之中凝结,让他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   几乎是在沈系看过来的一刹那,白邵雪就已然无法维持自己的身体,他脚下一松,身子一歪,顿时朝着沈系的另一边倒了下去。   就算这是匹普通的小马,却也危险得很。因为他这么一晃,马儿微微有些受惊,脚步跟着慌忙起来。这时候白邵雪摔下去,很有可能就被马蹄踩踏。这军营里头,每年因为马蹄踩踏而受伤的人太多了,很多人因此残疾,甚至没了性命!   沈系哪能想到出现如此变故,竟是在这一刹那也心慌起来,他张嘴喊白邵雪:“小白!”身子也想跟着动,可不知为何,脚下仿若灌了铅一般,愣是动不了一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系眼前窜过来一个人影。那人快得像是一阵风,刮过来,就把白邵雪稳稳抱在怀中:“阿雪!”   沈系在看清来者之后,整个人僵在原地,表情微微扭曲起来。   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根本就是庄瑟。   也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时候围在一边的,是小白刚来的时候?还是一开始就得知小白的行程?而他看着庄瑟的双臂,那修长漂亮的双臂此时正牢牢箍着白邵雪,一只捧着他胳膊,一只托着他腰际。   更让沈系不可置信的是,庄瑟因为慌乱,下意识喊出的那声“阿雪”。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为什么会喊出“阿雪”?!如果不是小白授意,区区一个校尉也敢喊出这两个字吗?   白邵雪在落马的瞬息就被坠落感惹得难受,可这等难受正巧抵消掉一部分因为恐高症带来的不适。因此他这会儿已经有些恢复清明,睁眼一看,不由呆住。   他以为接住他的人会是沈系,却不想是庄瑟。   他们两个贴着很近,庄瑟一脸的焦急无法作假:“你怎么样?”   白邵雪深深吸了口气,脚下探了探地,好歹算是扶着庄瑟站稳了:“没,没事。”   他说完,又道:“小庄,怎么又是你接住我?”   庄瑟却不答,继续问:“真的无事?”   “真没事。”白邵雪拍了拍他,示意让他放开自己。庄瑟起初有些担忧,后来在白邵雪认真的眼神中照做。白邵雪左晃晃右摆摆,又深呼吸了几次:“应该是早饭没吃的缘故,低血……一时没支持住。”   庄瑟见此,才点了点头,可之后就朝沈系看了过去。   他们两个的交流并没有多久,沈系却觉得过了太久,而当庄瑟看过来的时候,他倏然一惊,好像是从庄瑟眼中看出了质问。   这样的眼神让沈系咬了咬牙,他走上前一步,问道:“小白,是我不好。”   白邵雪道:“阿系,你这是干什么?”   “如果不是我,也不会让你摔下去……是我太急切了,没考虑你。”沈系当真十分懊悔:“我原本想着,如果你能就此学会骑马,若是真要遇到什么危险,也就不至于求助于他人了。”   这一番话说出,白邵雪本来就没有埋怨沈系的心更是融化成了一片。他和沈系一样,都是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人。只是不学文化,或许也没什么,毕竟白邵雪从前好歹也是大学生,不至于当白丁。可不学武艺却不行,万一之后出现什么不能预料的情况,白邵雪总得自保。   沈系到底是为了他。   “别这么和我说话,我会感觉怪怪的。”白邵雪上前一步,对着沈系道:“咱俩的关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沈系这才松了眉眼,又试探道:“不如你先去休息休息?”   白邵雪何乐而不为,当即狠狠点头。沈系刚想找人陪他,就见他侧首低声对庄瑟说了什么,庄瑟竟是微微扯了嘴角。   随即白邵雪也跟着笑起来,还让沈系不要忙活,有庄瑟陪他就行了。   沈系怔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凝眉,一把拉过白邵雪,压低声音道:“不是说了,那是庄瑟!”你怎么还跟他牵扯在一起?   听出了好友的言外之意,白邵雪说:“我想通了,也没什么嘛。你想啊,历史未必就是一成不变的,咱们两个都能穿越,还有什么办不到?庄瑟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担心的事情……我也不想让它成真。”   这让沈系再次愣怔:“你,你难道还想着改变历史不成?”   “我随口一说罢了。”白邵雪不想他担心。   白邵雪讲完这句,冲着沈系笑笑,意思让他别多想。然后就和庄瑟一起离开这里,坐到一旁的阴凉处休息去了。   终于远离那可怕的骑马,白邵雪抹了抹尚留在颈间的汗:“吓死我了。”   庄瑟道:“真摔下来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哎,我怎么老是让你看我的笑话?”白邵雪耷拉了眉眼:“爬树也不行,骑马也不行……你是不是觉得我超级废柴?”   “超级,废柴……”庄瑟念叨着,似是在理解他的用词。琢磨一二,他品味出来一些:“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我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   白邵雪哼了一声:“你就算骗我,哼哼,我也不知道。”   他只不过是随口瞎说,庄瑟清楚得很,却又控制不住的笑了笑,想起了一些什么。这个想法实在突兀,让庄瑟有些拿捏不好,一时说不上来话。   察觉到他的沉默,白邵雪侧首去看。见他一脸呆像,嗤笑道:“嘿,小庄,想什么呢?”   庄瑟依言也去看他,见他眼底含笑,唇角含笑,色若春花,无限烂漫。   庄瑟不自觉间上牙磕了下牙,还把舌头咬了:“嘶……”   “哈哈哈哈,你干什么呐!”白邵雪眼睁睁瞧见了,哈哈大笑:“多大人了,还能把自己咬了。”   庄瑟再度不知所措的微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古代文好像脱离不了骑马了(bushi   是我水平太低 第十三章 妄言   白邵雪还以为他是因为疼得,又没忍住揶揄:“疼成这样……”可他自己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刚说出去四个字,就听肚子不争气的哀嚎一声,仿佛是最后的悲鸣。   白邵雪:“……”   庄瑟自然也听见,趁着他窘迫,赶忙道:“还是先去吃些东西吧。”   白邵雪的确饿,想着都是朋友,也被他看过这么多次无语瞬间,倒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在哪儿吃?吃什么?”   所幸是沈系带他到骑兵营十分早,现在也没有过了早饭时间多少。唯独可惜不能随便进出营门,庄瑟也不好带他溜出去。所以白邵雪说完,就又接了一句:“你们的大锅饭还有吗?我吃一口就成。”   “这不好。”庄瑟却摇头说:“营里的饭菜虽然不糊弄,却味道寻常,我怕你吃不惯。”   他说着,忽然起身:“你等着,我让同僚帮我捎回来两张烧饼。”   这话中的同僚,八成就是白邵雪上次有缘得见的那位。庄瑟和他有的时候能一起散值,有的时候却是分开轮值。这会儿正赶着那位出营,还真能顺手捎点东西回来。   白邵雪看着庄瑟三步两步跑到同僚身边,才说了一二句,同僚就庄重严肃,写着满脸的“保证完成任务”。白邵雪偷偷笑,又见庄瑟回来。这人果不愧是训练有素,如此炎热的天气,白邵雪站着都出汗,他却是飞速来回,完全不见喘息。   “你那位同僚叫什么?见了他也不知道名字。”白邵雪问。   “他叫吴琪。”庄瑟老实答道:“是个很好的人。”   嚯!居然又是个老熟人。吴琪不就是一直跟在庄瑟身边的那位得力副手嘛。可惜……却同样逃不过厉帝的手段。白邵雪想到这个,下意识的一怔,心底再次涌起一阵说不清的酸涩。当得知两个活生生的人,最后竟是那样的结局,无论是谁都不好受。   或许是他表情变得太快,庄瑟微微疑惑:“不舒服吗?”   “啊,没有。”白邵雪连忙回神:“就是……想的出神了。你,你们未来一定都很厉害,是那种可以名留青古的人。”   这又让庄瑟受宠若惊:“多谢少爷夸奖。”   白邵雪睨他一眼:“怎么这会儿叫起来少爷了?刚才不还叫阿雪吗?”   庄瑟被他说得笑笑,重新坐回他身边,保持着一个很是正常的距离:“少爷就是阿雪,阿雪就是少爷。我没感觉出来有什么不同。”   等了片刻,吴琪回来。庄瑟又赶前两步接过来那热滚滚的烧饼,对着吴琪道谢。吴琪根本不在乎,还冲着白邵雪眨眨眼睛,实在是有意思极了。庄瑟回来之后,白邵雪见他手中捧着烧饼,果然是色香俱全,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他想要直接拿过来,庄瑟却不给:“烫。”   说罢,庄瑟去净了净手,将那滚烫的烧饼一块一块撕扯下来,任由风带走热气儿。等着感觉差不多,才放在白邵雪的手心里:“这回能吃了。”   此等照顾,白邵雪不由大为感动:“小庄,你可太好了!”   既然是庄瑟要来的饼子,那果然是分外好吃。趁着饿意,没多久白邵雪就把两张烧饼全部塞进肚子里,还小小打了一个饱嗝儿:“哎呦,巴适得很啊。”   庄瑟没懂:“什么意思?”   “就是美得很的意思,方言。”白邵雪说:“我就说你是个老饕,随便买张饼子都好吃得很。可惜……可惜没点汤汤水水,全是干货,噎得慌。”   他说完,从庄瑟那张本分的脸上看出些狡黠来。下一刻,他就被折服得五体投地。只见庄瑟将随身带着的水袋解了下来,递给白邵雪的同时,眉眼带笑意:“要不要试一下?”   白邵雪总觉得其中有“猫腻”,可是兴致大增,一把夺过水袋打开,凑上去闻了闻,随即眼睛一亮:“醪糟!”   “只有清液,没有沉淀。”庄瑟道:“是我爹做的。”   白邵雪一边灌了一口,一边听他说话。喝下去才觉得当真好喝:“嗳?你昨晚回家了吗?”   “没有。”庄瑟道:“我家虽然住的不算远,却也不能随便回去。这是我爹今儿早上送来的,我记得你要来,想着专门给你尝尝。”   白邵雪不可置信:“你爹……亲自送来的?”   “嗯,他在泗水城里卖醪糟。不过寻常都是和小汤圆一起,我这水袋放不了那些东西,只能请你尝尝清液了。”   提起家人,庄瑟脸上的表情十分柔和:“我爹也是……明明可以去人更多的地方卖,却为了给我一些,专程跑来这地方摆摊。恐怕生意上也没有那么好了。”   “真好啊……”白邵雪听着,不由喟叹出声。   庄瑟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微微侧目看他,心中也不知有什么想法。   最后这所谓的“休息”俨然变成了野餐会,白邵雪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爽到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承了庄瑟这么多情,好像也没回报他什么。给钱的话,显得怪怪的。不给的话,白邵雪心里也颇为亏欠。   因此白邵雪决定学着庄瑟,直来直去问就完了。   这一下,可是把庄瑟问懵,他俊脸又是一红,支支吾吾道:“怎,怎么好让你回报我?我不过是个普通军士,能有贵人这般和我相处,我已经十分幸运。”   “你明知我不是那种人,偏偏说这些话来恶心我。”白邵雪听着倒胃口,制止道:“有什么说什么,快点。”   庄瑟刚才的确有一半是装出来的,此时被白邵雪点破,他也不过抿抿唇。白邵雪又催了一遍,他才把一直藏在心中的想法吐露出来:“少爷如果不嫌弃,骑马、射箭……我都可以教您。”   这,这是什么回报方法?回报的方法就是继续麻烦庄瑟吗?   白邵雪吃了一惊:“这不叫回报,这叫麻烦。”   庄瑟听了,却急急道:“可我觉得是回报啊。”他出口着忙,表情都微微有些不对,白邵雪一眼就看出,他还是没能完全说实话,这是藏着什么心事呢!   “嘿嘿。”白邵雪用胳膊肘怼了怼他:“怎么,还是说不出口啊。”   庄瑟大囧,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菜,还是叫白邵雪看出来了。可他到底不能在白邵雪那眼神之下坚持,抗拒许久,终于落了下风:“……我朋友不多,少爷竟然可以这般对我,我实在是……”   白邵雪恍然大悟。想想这位未来名震天下的大将军,现在也不过是十八的年纪,换在现代就是高中生大小。经过白邵雪的小小观察,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在骑兵营中庄瑟的人际关系并不怎么好。或许是和他一板一眼的性格有关,即便他会察言观色,却是个实打实的正经人,不会趋炎附势。对的事情他支持,错的事情他不放任。这样的人太难得,也太难融入人群之中。而吴琪是真的人好,却比庄瑟大出去五六岁,把他当弟弟看待,恐怕日常有不少话题没办法聊在一起。   而自己呢……和庄瑟少有代沟,自然让他十分珍惜。   如果沈系也可以放下心加入进来,他们三个定然可以成为铁哥们儿。   害,怎么不早说。   相通这一点的白邵雪不再逗乐庄瑟,反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好哥俩的模样:“你说说你,怎么这个时候不坦诚了?直说不就得了,少爷我肯定来!”   “当真?!”庄瑟眸子亮了。   白邵雪道:“至于沈系那头,你别在意。他又不是我爹,还能怎么管我?再说,他日常事情忙得很,恐怕今儿也是偶然有机会才想起教我……你等着,我现在就去跟他说!”   在这种事情上,白邵雪向来是行动派。而且他和沈系从前在现代的时候,也是这种相处模式。俩人除了对方,自然也有其他的朋友,若是事情有冲突,直说就好。   因此不等着庄瑟拦他,白邵雪就蹦跶起来,一溜烟儿跑到了沈系面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   沈系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言语惊讶,到底不放心,再一次提醒道:“你真的,要和……要和他有所牵扯吗?”   “这不是儿戏,你也知道他的结局。”沈系说着又是皱眉:“如果你和他关系太好,万一等到那一日,你怎么辩驳?你又如何和他脱开关系?小白,这不是一时,我是在为你考虑长远!”   沈系所言,恐怕是指厉帝处置庄瑟身边的人。厉帝心狠手辣,对反叛之人不能容忍,对他身边亲近之人也没有放过。可白邵雪觉得,沈系的想法正确是正确,他却不能因为未来之事而耽误了现在。   毕竟他还大放厥词说要保证沈系和庄瑟都不会死呢。   因此,他对沈系说出了那句话:“可是万一,老天叫我穿越来,就是为了不让这件事发生呢?”   沈系听罢,沉默下来,也不知道回复什么。   良久,他才闭了闭眼睛,像是认命:“好。” 第十四章 玩笑   骑兵营算是沈系的“地盘”,他也的确不能日日带着白邵雪练习,本来也有打算让亲信陪着白邵雪的意思。如今白邵雪张了口,沈系放了话,也就没有谁站出来说一说二。   这下可是把白邵雪高兴坏了,他之前还发愁怎么能在保证庄瑟不被上官责骂的同时经常找他玩,现下得了王府五公子的“金口玉言”,庄瑟直接升级成为白邵雪的“保镖”加“指导教师”。有了这层身份在,白邵雪就是日常拉着他出去,想必也没有什么人能说他了。   不过白邵雪也不想因此带着庄瑟荒废公务。毕竟是未来的大将军,怎么好玩物丧志?   实在不行……自己陪着他做公务不就得了?   想好了应对之法,白邵雪按捺不住,又是起了一个大早,直奔骑兵营。他不会骑马,府里给他安排了车驾,因此不像是去锻炼身体,更像是纨绔子弟无所事事的玩乐。   为了不想引起诸人的注意,车驾停在营外隐蔽之处,后面的路程需要白邵雪自个儿走进去。蕊心和忠瑞虽是跟着,却也隔着一定距离,势必被白少爷留出“一个人的空间”来。   白邵雪兴冲冲进营,即便已然很是低调,还是被迎门的人赶上:“嘿嘿,白少爷好。”   “你们忙去呗,别太在意我。”白邵雪说:“庄瑟呢?”   “他啊,就在里面。”这群人明显不太在意庄瑟,更想着怎么讨好白邵雪:“自从有了五公子的令,我等可是好生准备了一番,少爷有没有意愿去看看?”   白邵雪心道,能有什么准备的?无非是选了一匹马,找出来新的弓箭之类的,最后去看,八成是花架子。   而他往里走了一段路,又听到有人在低声议论庄瑟。这些人的议论更是无聊至极,总之就是说庄瑟不知如何搭上他这条线,想来是个心机深厚的。看着往日不言不语,其实完全是个媚上的小人。更有阴谋论,说庄瑟当日能前去搭救自己,都是使了计谋,就是为了在王爷面前露脸。   这些话多多少少也被那迎门的人听到,他大小是个官儿,或许也觉得面上无光,亦或许是觉得被白邵雪听见尴尬,因此又对着白邵雪嘿嘿一笑,显得十分不好看。   白邵雪总想着庄瑟在营中人缘是差了一些,却没想到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可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他也没有自己预料之中的那般生气,反而多了几分乐滋滋。   背后议论之人才是小人中的小人,有本事对着庄瑟贴脸开大啊。更何况……自己既然来了,那就是庄瑟的靠山,他偏偏就要信任庄瑟,让这些犊子都酸着!   这么想了,他更是从心底迸发出通顺来,专程大声道:“我不去看你们准备的东西,我就信庄瑟,我要用他给我准备的东西。”   说完,不仅是迎门的人,还有那些在暗处议论的人都是沉默。   白邵雪奸计达成,乐得不去搭理这些人,脚下又快三分,直接把这些人全全掠过。   他比约定的时辰来得早些,因此直接“闯”进庄瑟所居的小院。虽说庄瑟如今是个校尉,却因为营中校尉众多,他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依旧和其他人住在一起。   好在众人都已起身,见着白邵雪都分外惊讶。   庄瑟也在惊讶之中。   可他不过惊讶一瞬,脸上顿时带了喜悦:“阿……少爷,您来了。来得怎么这么早?”   他虽未叫出那一声“阿雪”,可语气熟稔,除了吴琪,旁人再次讶异。   白邵雪只是为了来找他,简单对着吴琪点头示意之后,白邵雪就拉着庄瑟出了院子:“我专程没有用早膳,就为了和你一起吃。”   这叫庄瑟受宠若惊:“这怎么好?耽误你时辰怎么办?”   “可是厨房里头的饭菜总归是那些,我都吃得腻歪了。你也不舍得让我总吃那些吧。”白邵雪一边笑着一边开玩笑:“我就等着你带我吃遍泗水城呢!”他这么说完,眼珠子一转:“其实……我是想去吃你爹做的醪糟小元宵……”   庄瑟再次道:“这怎么好?我爹卖的都是最为普通的东西……”   他没说完,就被白邵雪打断:“昨儿不是说好要做真朋友么?真朋友之间别这么客气,更别说什么‘这怎么好’。”   “你这人也是别扭,昨天不还眼巴巴给我喝吗?今天又踌躇起来。”白邵雪不愿和他多费口舌功夫:“快,你爹的摊子在哪儿?”   最终,白邵雪还是如愿以偿。   果然如庄瑟所说,他爹的摊子离骑兵营不远,生意也是平平淡淡。可庄老爹脸上却没有忧愁,瞧见儿子更多是喜悦:“阿宝,怎么这会儿来了,是不是上官给你放假?”   他爹只顾着看儿子,压根儿没注意到走在后面的白邵雪。因此一口就把庄瑟的小名喊了出来,白邵雪是偷偷乐,搞得庄瑟却是脸红彤彤的。   庄瑟假咳一声掩饰尴尬:“爹……我带了个客人来。”   庄老爹这才朝后一瞧,发现了白邵雪,立刻“嚯”了一声出来:“阿宝,这个娃长得可真好看!”   瞧着庄瑟那模样,白邵雪差点乐翻过去。他今日为了练习,自然不会穿什么华贵衣裳出来,连颜色都换了个比较素淡的。对富贵衣裳了解不多的人,也看不出他这一套是什么材质,只会觉得穿在他身上十分好看、立整罢了。   生怕庄瑟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庄老爹,白邵雪直接上前一步,抢先开口道:“庄叔,我是他的朋友。”   庄老爹下意识觉得他也是骑兵营中的人,不免困惑:“怎么你这么小就去当兵?长得这么细皮嫩肉,应该家里不愁吃穿啊。”   “那是从前啦。”白邵雪开玩笑道:“我现在是庄哥的小跟班,什么都听庄哥的!”   他是专程这么说,庄瑟果然一脸的无奈,可到底不好叫他“少爷”,只能说:“阿雪!”   不过白邵雪才不搭理他这一句绵绵的“警告”,继续对着庄老爹说:“庄叔,你也跟着叫我阿雪就好了……我听庄哥说您做得醪糟小元宵很好吃,今儿我就是专程来吃的。”   他模样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偏偏性格随和,说话讨喜,是个人见了都觉得亲切。庄老爹和白邵雪才说两句话,就已经对他喜欢的不得了:“哎呀,哪有人自吹自擂的?阿宝简直是个糊涂蛋。”   可庄老爹又说:“那你等着,叔这就给你做一碗大的。”   “好嘞!”白邵雪一点不害羞,顺着庄老爹指的桌子,当即坐了下去。果真是在乖乖等着吃饭。   庄瑟颇觉无奈,却也无计可施,反而是走到他爹身边:“爹,我来吧。”   看着庄老爹疑惑的眼神,庄瑟又说:“阿雪是我的朋友,没吃早饭,光喝一碗小元宵不行……我还想给他做件炸糕。”   有了他这话,庄老爹乐呵呵的把“主厨”的位置让了出来,还把自己身上那件虽然很旧,却洗的干干净净的衬裙脱了下来,递给庄瑟:“把这个套上,别弄脏衣裳了。”   庄瑟照旧燥红,但老老实实的围上衬裙。   眼见是庄瑟亲自下厨,白邵雪哪能坐得住,即刻站到了一个有利地形看他做饭。一边笑眯眯的看,一边道:“庄哥这也太棒了,谁要是以后做了庄哥的媳妇儿,岂不是享福呀?”   庄瑟没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脸更红了。   庄老爹却在一旁接白邵雪这不正经的话:“我是想着啊,阿宝娶个心爱的媳妇儿最好,两个人都为着对方着想,都为对方做事,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那太简单了。”白邵雪听着,不知为什么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但很快调整回来:“叔你别担心,你看,庄哥长得好、身材好,什么都会,怎么可能找不到好媳妇儿?”   他俏皮话说得一堆一堆,把庄老爹逗得不行,甚至都问道:“阿雪,你有没有亲生的姐姐妹妹?你这般好的孩子,家里其他孩子肯定也好,不如就介绍给阿宝……”   这下,庄瑟可真是听不下去了,赶忙打住他爹的话头:“爹,阿雪家……就他一个。”   “啊,那也太可惜了。”庄老爹十分扼腕:“要是阿雪你是个姑娘就好了。”   “爹!”庄瑟臊得不行,飞速把衬裙摘下来还给他爹:“我做好了,你继续。”说罢,他当真端着一小碗醪糟元宵和一块刚炸出来的炸糕到了白邵雪面前。   但他阻止得了老爹,却阻止不了白邵雪。   白邵雪:“哎呀,庄叔说的真没错,我也后悔不是女儿身呀!”   庄瑟:“……”   他实在是被调侃过头,忍也忍不住,在白邵雪耳边咬牙切齿:“怎么话这么多?”   那阵气流比夏风还热,卷在白邵雪的耳根处,让人不由战栗。   本想继续说些什么话,可就因为这一个细微的动作,白邵雪愣是骇在当场,指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玩笑,开大了。 第十五章 窥视   白邵雪调侃庄瑟用了五句十句,庄瑟只用一句就搞定他。以至于他整个人讪讪的吃完早饭,好像被抽了一半精神气儿。庄老爹很是不解,偷偷问庄瑟:“阿雪这是怎么啦?难道是觉得咱们这早点不好吃?”   “没事。”庄老爹不知,庄瑟却品出来一些意味,顿时勾了勾唇:“他是被人说羞了。”   “啊?谁啊?”   庄瑟实在不想就这个话题和老爹继续,只能找借口避开,继而对着白邵雪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那股子热气的确把白邵雪激得有些“过敏”,所以这会儿再看见庄瑟坐在自己旁边说话,他仍旧有些出神:“唔……好,好吃的。对了庄瑟,你为什么不吃一些?”最后那问题也属于是没话找话。   庄瑟大概看出他纠结,轻轻一笑:“我拿块炸糕吃了就好。”   “哦,好吧。”白邵雪又没话了,不免有些郁结。   好在是庄瑟又道:“既然吃完了,就回去训练,怎么样?”   终于说到了点子上,白邵雪多少提起些兴趣来:“我可对外宣扬出去了,说全都听你安排……这么看来,你也是有想法的,说出来我听听。”   “是不是什么骑马射箭?或者耍大刀?舞棍子?”白邵雪把他能想到的全说了一遍,最后简单评价:“耍大刀和舞棍子就算了,要是能学剑法还行,我想学那种看起来特别威风的。”   他说的认真,庄瑟却还是笑,气得白邵雪推了他一把:“笑什么!”   “你说的那些不是不能学,可你现在根本做不到。”庄瑟这才解释:“当初五公子急切让你上马,便是因为这个出了岔子。”   “或许五公子从前学习的时候,便是一来就能上马,但他是个有基础的人。”   “倒是阿雪你,身子骨弱一些,就不能按照既定的办法,还需要从最根本的开始。”   白邵雪认认真真听完,随即恍然。原来庄瑟这是拐弯抹角说自己底子差呢!他虽然知道庄瑟是带着一些开玩笑的语气,可到底也有些气鼓鼓,但也不能反驳庄瑟的话……毕竟,他说的没什么问题,自己现在就是个软脚鸡!   “哎,想当年,我也能跑一千……”白邵雪差点没管住嘴,说了一半就赶忙顿住:“好好好,你既然做了我先生,我就全部听你的。”可他转念一想,又看庄瑟这结实的身形,到底弱弱道:“但是你可不能一下子就让我累死啊……”   “自然不会。”庄瑟就这么应下了。   可一个时辰之后,白邵雪就深深的体会到什么叫“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了。他换好短打之后,本以为是什么新鲜的训练方式,可他现在,正在绕着空无一人的马场跑步!!   沈系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就把骑兵营中的其他人全部赶走,但也不能让白邵雪这么个少爷和一群大老粗混在一起。因此专程在营中找了一块因为太小而闲置的马场,来作为白少爷的专用场地。   这里不会有人来,不会有人打搅,是个可以让白邵雪“丑态毕露”的松快地方。   而白邵雪果然如同沈系所料,也就才绕着马场跑了两圈,就已经气喘吁吁、宛如死狗。按着白邵雪看,这两圈应当不超过八百米,放在从前那都不在话下!可现在呢……   连庄瑟都被他震惊到,仿佛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如此羸弱之人。   白邵雪更是只顾着想,原来古今中外都一样……最开始的基础训练都是从跑步开始……啊……不行了……要哕出来了……   他刚才早饭吃得并不多,跑得也很慢,又间隔起码一个半小时以上,按照正常少年的消化来说,不应该有这种反胃的感觉。但白邵雪现在这幅身体,果然是弱中之弱。   不过,尚在他没有完全趴地上的时候,就被庄瑟拦下来,带到阴凉处坐下:“第一次没必要如此奋力,慢慢来就好。”说着,庄瑟还将准备好的温水递给他,示意他小口小口饮下。白邵雪只觉贴心:“小庄你真好。”   倒是庄瑟觉得有些愧疚:“我也没想到你……哎,总归还是我不细心,如果早知道你身子骨是这般,就不会先让你顶着太阳跑了。”   哦,他是觉得对不起我。   白邵雪想到这个,却是美滋滋:“就像你说的,什么事情都要循序渐进嘛。而且,我总觉得我还是不大会发力,呼吸也有些乱。”   “嗯。”庄瑟自然看出他这些小毛病,微微点了点头,却在这时忽然伸手,放在了白邵雪的胸口处。   白邵雪下意识一惊,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庄瑟用另一只手拉起他,同样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处:“你学着我这样。”   原来是要教我怎么呼吸啊……   白邵雪了解了原委,却心头忽然一空,也不知道是何缘由。   他们两个现在的模样,就像是武侠小说中互相传送功力的绝世大侠,如果白邵雪是站在一旁看的话,或许还能笑出声来。可他自己作为“大侠”之一,却是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他的掌心下就是庄瑟稳健、平均、有力的心跳。“咚咚咚”,一下一下,就像是敲进了他的脑海中。   夏天,大家穿着到底是轻薄的,白邵雪更是能感觉到庄瑟的体温……以及一个硬邦邦的物事。   白邵雪:“?”   他没忍住,竟然伸手进了庄瑟的怀中,将那东西掏了出来。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又快速的动作,差点让庄瑟整个人僵成木桩子。偏偏白邵雪掏出来之后,注意力就转移到这个东西上,完全没看见庄瑟如今的“惨状”。   “这是……我的玉环。”白邵雪十分确定,随即想起了什么:“对了,之前还没有问你呢,你哪天回来营中,有没有人为难你?你把这个东西拿给他看了吗?他们买不买账?”   他一连问出来好几个问题,庄瑟又处于僵住的状态,一时没能回答。这反而让白邵雪误会起来:“是不是他们不买账,照旧惩罚了你?!”他说着,竟然就有些气愤,“唰”得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看模样是要去找庄瑟的上官“兴师问罪”:“你说说,是什么人?少爷给你撑腰去!”   庄瑟见此,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一把拉住他。可这一拉又是急切又是慌张,庄瑟目标是白邵雪的手腕,不料却成了白邵雪的手掌。他只觉得触感温润,细腻中还带着微微的薄汗,滑溜溜的像是白玉一般。他慌得赶忙又松开:“别去!他,他没有惩罚我。”   白邵雪投来狐疑的目光:“当真?”   “当真。”庄瑟其实是在说谎,但他说得信誓旦旦,还真把白邵雪哄了回来。   “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不给我白少爷面子?”白邵雪听了两句,就有点得意洋洋起来,继而接着问庄瑟:“小庄,为什么要把这玩意儿放在怀里?虽说也不算沉,但你平日里训练起来肯定也不舒服吧。”   庄瑟不想说自己是舍不得放下。   他知道这玉环出自王府,能佩戴在白邵雪身上,肯定也是平常人用不上的好物件。他就算把这东西不贴身放着,恐怕也没有人敢偷偷拿去变卖。   可他就是舍不得,像是那朵根本不值钱的绢花一样,他想一直把它们带在身上。   但白邵雪以为他单纯就是喜欢漂亮玉环,顺手就还给了他,还给他画大饼:“你要是喜欢,我以后找些更好看的再送给你。”   这个就很好。   庄瑟在心底默默念叨。   而也正是在拿过玉环的同时,庄瑟看到了对方掌心中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是近日来落下的伤痕,虽然已然好全,可白邵雪的皮肉十分娇嫩,还是可以看到痕迹。   庄瑟一愣,哪里还顾忌拉着白邵雪的手不好意思?   他将那只漂亮的手握在掌心:“这个,怎么回事?”问得小心翼翼。   白邵雪跟着愣了,他记忆中早把这东西忘了个干净,费劲儿一想才想起来:“你说这个……没什么的,就是上次。嗯,那也鸭笼,你还记得吗?”   “划破了。”庄瑟说道。   或许因为他表情严肃,白邵雪有些羞赧,急急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这点小伤也值得在意,你和沈系怎么一样?大男人身上留下点伤痕算什么?而且就这种痕迹,再过段时间肯定就看不见了。”   他不想庄瑟因此消沉,就又对着庄瑟开了几句玩笑,这才把人逗开心。   又小坐片刻,白邵雪主动起身,说要接着跑。而这次,庄瑟没有再当旁观者,他看出白邵雪不少跑步问题,准备跟着白邵雪一起,从而在“实战”中进行指导。   有了庄瑟的加入和引导,白邵雪果然比之前好上不少,整个人又提起劲儿来。   可他们两个都不知道,就在这小小的马场外,有一人站着,不知看了他们多久,更不知看到了多少画面。   而这个人面色不改,表情不变,像是一个忠实的记录者。 第十六章 纠缠   如此过去几日,不光是王府中,就连整个泗水城中,气氛都开始有些怪异。   白邵雪知道为什么,因为那位被世人所诟病的闵哀帝,快要来了。   说起闵哀帝齐朗清,此人也是在历史上独树一帜的离谱。如果他作为皇帝只是和封王之间有矛盾,或许未必能导致闵朝覆灭。但此人离谱就离谱在,他不仅看不惯封王,连带着全天下的百姓他也看不惯。以至于后世网友戏谑他,都称他是个逮谁咬谁的疯狗。而专家们给出的建议就体面很多,大概是说闵哀帝或许因为幼时的不良经历,造成了他精神上有创伤,简而言之,他或许是脑子有病。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都说水以载舟、亦能覆舟,闵哀帝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不光是燕灵王对他的到来长吁短叹,就是泗水城中的百姓们皆是人人自危。因为细数起哀帝的件件事迹,谁听了不说一声“王八蛋”?   可白邵雪心中还是带着一丝探究的。因为他之前接触到的闵哀帝的形象,大多是大腹便便、毫无帝王之气的样子,那事实是否如此,他很好奇。   但燕灵王和沈系却不想让他近距离接触闵哀帝,因为哀帝有个癖好。说好听了叫“美人收藏家”,说难听了就是“大变态”。齐朗清向来爱好美人,且不分男女,更爱幼子幼女。被他看中的人,才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直接抢来便是。且齐朗清又很独特,那些被他抢夺过去的人,往往被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之前沈致所言的那几个被他无辜杀死的封王公子,便是年岁不大。   沈系把这些在史书上简单提到的事情,详细讲给白邵雪,就是想让他有所戒备。毕竟白邵雪这样的小少爷,正正好好踩在哀帝的审美点上。白邵雪也果真被吓到,惨白一张脸,绝了那想要见哀帝的心思,还恳求沈系能不能不要让他出面。   沈系自然也这么想过,还和燕灵王商量过,但预想下来结果都不是很好。这次齐朗清来泗水城,就是为了给燕灵王一个下马威。在这种情况下,白邵雪不露面,反而会让哀帝戒备,更是不好。   白邵雪听着就难受:“那该怎么办?!沈系,救我!”   “我能不救你吗?”沈系道:“我倒是有一招,不过是父亲觉得不妥。”   白邵雪闻言眼前一亮:“什么招数?”   沈系看了看他的脸,竟是露出了可惜的神态:“喝药,让你这张脸……暂时毁容。”   “啊?”白邵雪听完就愣了:“毁容?!”   “那我还能恢复吗?”   沈系道:“当然可以,倒也不算是毁容,就是用一些内服外敷的药,让你的脸在短暂的一段时间过敏长痘。虽说不能全破坏了你的底子,但皇帝绝无可能看上一个满脸长痘的人。”   “不过父亲不太同意我这想法,说你身子刚养好没多久。就算是一些长痘的药物,也怕伤了你身子。”沈系接着说:“所以我们还在考虑其他的办法,比如把你送到庄子里去暂避一二……”   白邵雪才没有耐心听完,因为用指甲盖儿想想都知道,这躲得过一次是好,那未来要是再来个第二次、第三次呢?还不如早点绝了齐朗清那龌龊想法,好让自己真正的安全。所以他打断沈系:“别说了,我知道爹是为了我好,可不能这么敷衍过去,总是有纰漏。我觉得你的法子就好得很,我要吃药!”   沈系脸色变幻,到底同意了:“好。但是那药物苦得很,你可千万别哭。”   “我是个男人,我哭什么?”白邵雪不以为然。   后来,白邵雪把药全喝完,就倒在马场旁的柳树上大哭:“沈系这个混账!从哪儿找的那么苦的药!我都吐了!恶心得我根本没办法吃饭!!”   庄瑟一边看他崩溃一边笑,却又安慰:“五公子也是为你着想。”   “着想……你是没看见他当时那副嘴脸,我觉得他想出这点子就是为了折磨我!”白邵雪把庄瑟的安慰当耳旁风,照哭不误。过了一会儿哭累了,他转身过来问庄瑟:“你看看,我脸上是不是已经开始起疹子了?”   他一张脸迅速接近庄瑟的视野,搞得庄瑟微微后撤一步,怪不自然的说:“嗯……好像是有点泛红。”   “啊!”真当“毁容”接近的时刻,白邵雪悲从中来:“我无法接受!”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痛苦,庄瑟赶忙道:“挨过这段时候就好了,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看的。”   “小庄!你真觉得起了疹子的我也好看吗?”白邵雪灵魂发问。   庄瑟真诚点头:“阿雪一直都很好看。”   “那我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呢?又或者我老了呢?脸上都是皱纹了……”   庄瑟笑了:“在我心里,阿雪什么时候都很好看。”   有庄瑟这句话,白邵雪心里果真好受不少,情绪也跟着变得好了起来,竟是一跃扑到庄瑟身上抱住他:“哈哈哈,还是小庄最好!”   可他动作来得突然,又是上手抱人,把庄瑟狠狠吓了一跳,脚下居然虚浮。庄瑟生怕他摔了,只能也牢牢抱紧他,不过因为没稳住身形,两个人还是砸在了地上。   庄瑟当了肉垫。   白邵雪自顾自的高兴:“呦,小庄,你怎么也有摔倒的时候啊?”   他整个人像是挂件一般趴在庄瑟身上,两人相处这么久,也没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庄瑟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打在自己脸上,胸膛贴着胸膛,大腿贴着大腿,实在,实在是……   庄瑟差点头发都竖起来。   可他还是咬牙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艰难说道:“是个人都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把自己当马,可以可以。”白邵雪像是没觉得他俩如今有什么不妥,仍旧不起身:“那我以后不骑马了,骑小庄!”   “呃……”说出口,白邵雪才察觉到自己刚才那一句是多么的不合适。   果然,身下的庄瑟一张脸“砰”得红了,简直像是一颗红苹果。他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甚至微微充血,嘴上却还维持着最后那点硬气:“你,你说什么……”   本来白邵雪也应该觉得羞耻的,可在看到庄瑟这幅模样的那一刻,白邵雪没了羞耻的心思。在他眼中,原本就是正经、帅气的小庄,因为又羞又气,脸色乍红,竟然多了一些和往日看上去不太一样的味道。白邵雪在自己有限的经验中搜寻,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可他看着,就是顺眼。顺眼极了!   所以,白邵雪“嘿嘿”两声,没和庄瑟道歉,也没和他说多余的话。   也不知看了多久,庄瑟几乎要撑不住,白邵雪才连滚带爬从他身上下来。随后伸出手将倒在地上的庄瑟拉起来:“应该明日我就不能来了,要在府里准备陛下来的事情。”   庄瑟仍未从刚才的情景中拔出来,恍恍惚惚回应:“嗯,嗯,我知道。”   白邵雪看他这呆呆的模样,不由一笑,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脸:“我也不想叫你真的看见我起了疹子的样貌,等把陛下送走了,我就接着来。”   “到时候,我是不是就真的可以骑马了?”他坏心眼的问。   “啊……嗯,可,可以了。”   “小庄,那我走啦。”白邵雪收回了手,向他告别。   庄瑟怔然看他,像是留恋刚才的触感,喃喃道:“阿雪,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白邵雪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庄瑟才发现,他竟是那般的认真,也没有多余的俏皮话,和往常的白邵雪完全不同。   他看着白邵雪离开,心里仿佛被挖出一块洞来。   他好不舍。   白邵雪也没比他强到什么地方去,明明就是短短几日,需要应付那个狗皇帝,之后就还能来和小庄天天玩。可白邵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告别就显得那么的磋磨,让人心痒痒。   他偷偷回头去看,然后就和庄瑟对上眼。   又走出去一段,还是回头看,照旧和庄瑟对上眼。   这个感觉十分古怪,让白邵雪走在回王府的路上都不曾想明白。   沈系近日也因为皇帝驾临之事忙得不可开交,早已顾不上天天来找白邵雪。白邵雪知道,明儿皇帝就会来,想必沈系今日的饭都别想好好吃一口了。因此白邵雪也不急着回府,等到明天皇帝一来,他有大把的时光被拘着,那现在为什么不能享受一下这“最后”的潇洒?   他自顾自在街上走着,也没有坐车驾,更是让蕊心和忠瑞离他远一些。前方的太阳逐渐西下,白邵雪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从前。   骑兵营距离王府是有段距离的,白邵雪不坐车,走起路来也不快,走到一半的时候天色就已然完全沉了下来。不过白邵雪不担心,后面有蕊心和忠瑞,这又是泗水城,夜生活那么丰富,能有什么危险?   他随随便便的想着,思绪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忽然,他就被迎面走来的人狠狠撞了一下,差点没有摔在地上。   “?”白邵雪抬眼去看撞自己的这个人,他的困惑很简单,这周遭也不是说人挤人人挨人,还有这么大的空地,这人不走,怎么非得和自己撞上?虽说他也没有太注意,但明显能感觉得到,眼前这人是专门过来撞自己的。   就在他看这人的同时,这人也在看他。   看清白邵雪的瞬间,这人眼中显露出一股子深深的嫌弃,随即开口:“看什么看,不知道赔礼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的小白——骑小庄(如愿以偿版) 第十七章 食言   白邵雪听闻他这个语气,稍微一愣神,随即明白过来。又耽搁了这么久,想来自己喝的药应当是起作用了。就算没能那么丑,但恐怕在此人眼中也是“不堪入目”的。   眼前这个人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模样长得不算难看,甚至还能算得上精致。但他脾气太差,语气又冲,把五官皱起来之后更是显得刻薄,叫人一眼看着就觉得不喜。   白邵雪向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他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眼前之人不仅专门过来撞自己,还如此趾高气昂,毫无风度素质。白邵雪倒也不至于和他争吵起来,却也在说话间带了些硬气:“凭什么给你道歉?”   他这话引得眼前人十分不爽,此人像是少有被人顶撞,即刻怒了:“你说什么?!如此貌丑,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走动?就应该杀了你才是!别脏了我的眼!”   这么狂?   白邵雪不由吃惊,他多见那些狂人说什么“打你”、“骂你”,却没见过有人能把杀人随随便便挂在嘴上的。   这让他也不爽起来:“你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喊打喊杀,真以为自己神仙下凡?我看你才是面丑心丑,完全是丑到家了!过来专程撞我不说,还要我道歉,最后还说要杀我?”   说到最后,白邵雪耻笑他道:“别是得了什么痴心妄想的病症,家里管不住,来大街上当疯狗吧!”   白邵雪一看眼前这人,就知道他应该也是个有身份的,在这个时代,只要是有身份的人,即便骂人也都是较为文雅的。因此,这人肯定承受不住白邵雪一番“市井小人”的骂战。并且,白邵雪也不是随便就说出这段话的。他也是看此人身边再无旁人,知道他就算找麻烦也是事后,不能现在真的把他怎么样。   果然,这人听到什么“痴心妄想”、“疯狗”一类的词,脸上就像别人踩了两脚一样难看。他铁青着面容,一口气差点没匀上来,可居然不再继续发怒,反而阴沉起来,像是看着一只虫子一般,盯着白邵雪不放:“你,你很好,有种再说一遍。”   “你让我说我就说吗?”偏偏白邵雪最不吃这一套,还冷笑一声:“你这是什么眼神,还真要生吞活剥了我?”   他说完,实在不想和这等疯子纠缠,当下甩了手就要走。一边迈步子还一边想,本来今日就有点微微的不爽,还碰上这么个恶人,是不是有点悲催?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疯子竟是不让他走,一把就钳住了他的胳膊,阴恻恻说道:“让你走了吗?”   还来?!   白邵雪一眼就瞪了过去:“我为什么不走,难道要在这里和你对骂?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他说着,狠狠往外扯自己的胳膊:“你给我放手!”   但白邵雪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疯子却长得高大,力气也是大得很。仅仅一只手就把白邵雪牵制,根本让他挣脱不开。疯子完全不搭理他,还问:“你是谁家的?遇上我,真不怕死?”   “你管得着么你!”直到这一刻,白邵雪才是真的带上了怒意:“我说,放手!”此时天色昏沉,周边也没什么人,两个人即便在这里争执,其实闹出的动静并不大。白邵雪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种鸡零狗碎的烂事儿,要不然传到沈系耳朵里,他又要担心自己。   眼前的人像是听不懂人话,更像是不知道收敛,忽得狰狞一笑:“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少,你要是死,我得给你找个好死法!”   他这话出口一半,就硬生生把白邵雪往自己身边一拽。他力道很大,白邵雪一时没有防住,还当真被他拽了过去。之后,这人做出的事情,简直让白邵雪目瞪口呆。   因为他像是一条狗一样,凑近白邵雪,还深深的吸了口气:“嗯,好俗烂的桂花味儿,和你很搭。”   “远远的看,总觉得是个小美人,没想到近前看却是个丑八怪。”疯子的话音都带了几分变态的感觉:“你这是欺……欺骗我,我想着,就用你这条烂命补偿,也不是不可。”   这等近距离,白邵雪只觉得汗毛倒竖,恶心感喷涌而出,看眼前的人就像是世上最令人反胃的东西。而他说的话,让白邵雪明白过来,难怪这货要专门撞自己,原来是有不轨的恶心想法!   屈辱、反胃、盛怒,在这一刻齐齐聚集在白邵雪的脑海中,他觉得此人就是最卑贱的蛆虫。而他也因此用另一只没被钳住的手狠狠甩在此人脸上!   这一巴掌下去,成功把眼前的疯子打蒙了,连带着禁锢住白邵雪的手都松了开来。白邵雪却不蒙,他是真的有心要打:“滚,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疯子下意识的捂着自己被打的那一半脸,目光甚至没有去看白邵雪,而是盯着其他的地方。白邵雪见此更觉得无语和恶心,冷哼一声之后,甩袖离开。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后面跟着的蕊心和忠瑞赶了上来,在经过疯子的时候,蕊心说出了无心之言:“刚才少爷干嘛呢,你看清楚了吗?”   “没看清楚。”忠瑞摇了摇头。   蕊心微微叹气:“是不是因为明日不能骑兵营不高兴啦?”   “不知道。”忠瑞的确是个半天蹦不出来一句有用话的人,听得蕊心频频皱眉:“哎,真是问你也白问,也不知道厨房今儿能不能做些好吃的来,少爷本来喝了药胃口就不好……嗳,五公子送来的芙蓉糕还有没有……”   他们都没太在意这个擦肩而过的人,更是没想到这人会把他们说的话全听进去。   这人虽然变态,却不是笨的,从蕊心短短几句话中听出些关键来。   少爷、骑兵营、五公子……   还有,药。   他想起刚才被掌掴的那一下,就因为那一下,他看到了少年除却脸蛋之外的其他皮肉。少年的脸上的确长着粒粒红疹,可那只打人的手怎么就那么香、那么嫩?还有那刹那之间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白皙光滑,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出来的。这种人,怎么可能独独脸上起疹子?他家里人不说着急诊治,就这么放他随便出门?   结合刚才小丫头所说的药……或许压根儿不是什么自己长起来的红疹,而是药物的作用。   也对,有那样一双透亮眼睛的少年,怎么会是个丑的?   他想起刚刚少年瞪自己的那一眼,忍不住低声沉笑两声。   嗯,很好,很好。   就在这时,他身后响起匆匆脚步声,不多时就有人追上他,语气及其低微:“爷……您这是……”   他在听到人声的一刻,当即转身猛踹一脚,厌恶道:“臭东西,滚!”   被他踹翻在地的人面容扭曲,双手捂着腹部,却飞速趴在地上,头都要埋进土里,声音颤抖:“爷,您息怒。”   他却完全不在乎,反倒是自言自语呢喃:“好,好别致的小美人……真好……”   两辈子以来没被人如此折辱过的白邵雪生了一肚子气,回到王府之后都没能消下来。沈系果然不在,想找个人聊聊也不行。蕊心不知他因为什么生气,好心给他端上来芙蓉糕,可白邵雪当真吃不下去,只能把芙蓉糕推给蕊心和忠瑞用了,他则关起门来一个人生闷气。   蕊心怕他腹中空空吃不消,敲了两次门都没人理,也只好算了。   气恼的白邵雪浑浑噩噩睡过去一晚上,第二日一早就被蕊心喊了起来。他少有起床气,但是因为昨日的事情尚有怨怼,不由说道:“为什么起这么早啊……”   蕊心却不大喜色,反而满面愁容,像是避讳着什么:“少爷,刚才得到的旨意……说是陛下让府中所有主子都去城,城门前——跪迎。”   最后两个字说出来,白邵雪当即清醒:“什么?!”   皇帝作为九五之尊,的确受得起天下所有人的跪拜。但——封王地位超然,闵朝早有规矩,免了封王们大部分时刻的跪拜。闵哀帝此次东巡经过泗水城,又不是来找燕灵王兴师问罪的,如此要求王府一家老小前去跪迎,还要在城门前……实在是荒唐!   蕊心看他面色不愉,却不好隐瞒:“陛下还说,只要王府主子们跪着,其余人……”   她这话都没有说完,白邵雪就知道那混账皇帝怎么想的,冷笑一声接道:“其余人不必跪,站着就好,是吧。”   若说原本还没觉着哀帝有如何,那么现下是完完全全自身体会到了。谁说齐朗清是个疯子?他脑子清楚得很,恶心人实在有一套。可白邵雪不能为王府当家作主,只能压下不满问:“爹……王爷怎么说?”   “王爷派人给各个院子传了话,说——‘身而为臣,跪拜君主,正道也’。”蕊心不太懂这话的意思,只是平平淡淡的复述了出来,可听在白邵雪耳朵里味道就变了。白邵雪听罢一怔,摇了摇头,饮下今日份的药剂:“大丈夫当如是也……蕊心,帮我更衣。”   夏季,即便是上午,太阳照在身上依旧狂热。王府众人自是听从燕灵王劝诫,所有人跪在泗水城门口迎接。白邵雪已然有些辨不清自己跪了多久,只觉膝下无感,他微微侧头去看一旁的沈系,发现他脸上全是汗珠,一双眼睛却是红的。   还好,皇帝的车驾终于从远方驶来。   浩浩荡荡一群人,白邵雪和王府众人默默等待,直到车驾近前,才随着诸人高呼万岁。可就在“万岁”落下之后,富丽堂皇的车驾之中传出一个让白邵雪分外震惊的声音。   “说是要见我一次打我一次,小美人,你可别食言。” 第十八章 突变   不光是白邵雪懵了,在场的都懵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坐在马车中的皇帝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更不知道这一句是对谁说的。唯独是沈系反应最快,立刻转头过来看了一眼白邵雪,指节都被他按得“格拉格拉”响。   白邵雪却没有看到沈系的表情,他在第一时间的确是懵住的,可下一秒他就觉得那股气再度涌了上来。   难怪,难怪!   难怪昨天晚上那人趾高气昂,还那般变态!只怪自己当时根本没有想到是皇帝!现在知道以后,想想皇帝的荒唐行径,昨晚能做出那种事情,完全不奇怪。   由此一来也说得通了,为什么皇帝忽然就让王府中的主子出城门跪迎,都是因为自己惹了他,他才使出这等龌龊手段。   想到这里的白邵雪不免一愣,他目光微抬,看到了在前头跪着的王爷和王妃,还有这里所有跪着的人。他们在骄阳之下等待这么久,有的人明显支撑不住。都是因为他,才让这么多人都跟着自己受苦……如果昨天晚上,没有和皇帝起冲突就好了……   这让他心中的愧疚感突升,但他愧疚归愧疚,皇帝做出那种事情,也是令人恶心。所以白邵雪一半是歉疚,一半又是愤怒,他在心中权衡两秒,趁着皇帝下一句责难出来之前,忽然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站得太猛,跪了许久脚下虚浮,因此还趔趄一步。   周围的人果然都朝他看来,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特别是沈系,他还对着自己做口语,大概是让自己别发疯,这种事情交给他处理就好。   白邵雪想,有些事情可以交给沈系,但有些事情却不能交给他。   他别过沈系的眼神,将最后一点不冷静压在腹中,对着那富贵马车中的皇帝开口:“你若是想找我,直接来找便是,没必要牵扯其他无辜的人。”   这一句实在大逆不道,当即皇帝周围的士兵和侍从变了脸色,对着他刀枪相向。看起来是皇帝身边大太监模样的人怒而开口:“大胆!蔑视君上,大逆不道!拿下!”   “慢着。”皇帝不太给大太监面子,反倒是制止了他:“这么有趣的人,朕少见。你们笨手笨脚的,真伤了他怎么办?”   说着,皇帝伸手挑起车帘,从内而外看了过来,对着白邵雪那张“毁容”的脸阴沉一笑:“你倒是沉得住气,要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你有这个愿望,朕当然乐意成全你。”   齐朗清的眼神晦暗不明,给白邵雪使了个眼色:“那你,上来朕的车驾,可好?”   王八蛋!   白邵雪觉着他并不会真杀了自己,应该只会侮辱自己。可没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混账东西能说出这番话来。谁不知道皇帝荤素不忌?白邵雪只觉得自己真上了那车驾,还不知道会被如何。   一旁的沈系差点忍不住,俊脸青中透紫,俨然是一副气到极点的模样。   可他不能说什么,更不能做什么……他们现在尚未和皇帝翻脸,如果真有什么异动,后果不堪设想!但他也在心中无数遍的念着,只求白邵雪万万不要上了皇帝的马车。   令他没想到的是,白邵雪却义无反顾,当真要去。   白邵雪清楚明白得很,他若是不上车,王府众人都要跟着受苦受难。自己也不是傻子,上车之后,真要发生什么事情,便是见机行事。反正不能让大家因为他受磋磨了。   沈系看他动作,目眦欲裂,一口牙差点咬碎。   马车中的皇帝阴森冷笑,也看着有了动作的白邵雪,眼中更带几丝意味。   就在这万籁俱寂,谁也不可能出面帮白邵雪的时候,忽然从城门口跑来一个人。那人军职不高,才接近皇帝车队就已经被控制,可他照旧喊道:“陛下!万万不可!”   这一声出来,白邵雪只觉浑身僵硬,血液都凉了一半。   居然,居然是庄瑟!   他跑出来干什么?他又说的什么话?他难道不知齐朗清是个什么货色?就他现下的身份,稍不注意就是身首异处!   白邵雪在震惊之余刹那转首回去看庄瑟,但庄瑟并没有看他,一张脸上像是不甘和愤怒,又重复一遍自己的话:“陛下!万万不可!”   这实在突然,皇帝本就是个行事不守规矩的,见此更是提了兴趣,在庄瑟和白邵雪之间来回几个眼神:“怎么,你是出来给他说情的?”   “自然不是!”庄瑟竟说道:“我……我只是见不得他诡计得逞,无法忍耐,这才出来想把真相告知陛下!”   “哦?还有什么真相?”齐朗清听罢,更是探究大增,冲着庄瑟招招手:“来,你说。”   被控制住的庄瑟得了解放,三步并作两步,走得飞快,在经过白邵雪的时候更是毫无反应,就像是他们并不熟识。而他在接近皇帝之后,也没有直接将所谓“真相”说出来,而是显得有难言之隐。   齐朗清向来厌恶这等腻腻歪歪的做派,本来瞧着庄瑟长得不错,这才叫他能多说几句。可不料近前一看,发现此人一身土气,小表情又多,着实倒胃口。所以他当即兴趣大减,随意挥手,大致是让庄瑟把“真相”告诉太监。   庄瑟看懂之后,就伏在大太监耳边说了什么。白邵雪眼见着大太监面色越发难看,最后都有些支撑不住,连带着看庄瑟都诡异起来。   本是紧张的氛围,走到这一步,白邵雪却有些紧张不起来,非常好奇庄瑟到底说了些什么。直到大太监把事情原本复述给皇帝,他才见皇帝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像是被气到极致了。   庄瑟这么大能耐,把皇帝气成这样?   白邵雪皱着眉头去看庄瑟,是以探究,却不想落在齐朗清眼中,倒像是怨怼和愤恨。这让刚才大太监的一番话算得上是板上钉钉,他气得发狠,只觉再去看庄瑟和白邵雪就会长针眼。   而本来有那么一些想要杀人的兴趣更是被恶心的消磨殆尽。   最后皇帝在车内发出阵阵恶言:“一个个……一个个都来恶心朕!滚!都滚!”   “不……怎么能就这么随意算了?”他说着,又是话风一转:“就你们这两个下作东西,还妄想……妄想……朕在泗水城待一日,你们就给朕跪在这城门口一日!”   “谁都不准求情!!”齐朗清在车内大吼,像是一刻也不能待在此地,急着就要往城内走。   众人都不知庄瑟到底说了些什么,就能让皇帝大发雷霆。可结果尚是好的,白邵雪没有进皇帝的车驾,而庄瑟也没有因此丢了性命。   皇帝车驾要动身,燕灵王自然需要起身接驾,倒是一时间王府众人都得到喘息之机。唯独刚刚被惩罚的白邵雪和庄瑟二人,只能留在城门口。   趁着混乱,沈系上前低声询问白邵雪:“小白,你没事吧?你,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做?!”   “不那么做怎么办?”白邵雪说:“他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   沈系更崩溃:“你怎么就能惹到皇帝?”   “这事儿我晚些跟你讲,你还是先陪在爹身边吧,别让那个疯子再找见些什么错处。”白邵雪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推了沈系一把,让他不要掉队。   可沈系不走,反而是看了看他……以及庄瑟:“那你……”   “皇帝就是皇帝,我不能抗旨,庄瑟更不能。”白邵雪说起来这个,倒是多了几分劫后余生之感:“没事,总之没掉了脑袋。”他说得轻松,沈系却气得半死,可到底不能如何,只能跟着燕灵王一众离开。就是走的时候频频回首,不看白邵雪,只看庄瑟。   不多时,人走得差不多,白邵雪这才松了口气,想起皇帝的话,只好跪下。而庄瑟也不多言,和他并肩跪了下来。两个人沉默许久,白邵雪忍不住:“你怎么敢?”他这句话就没了刚才应对沈系时候的轻松,反倒是带着薄怒,像是在质问庄瑟。   “……”庄瑟不知如何回复,就闭口不言。   白邵雪看他这幅呆样子,心里更乱了两分,随即冷笑一声:“什么都不说是吧,你真够可以的。”   他跪着往左边挪出去两步:“不说就不要挨着我,心烦!”   他是真气,其实他心中并不是没有想法。既然皇帝和封王之间尚未撕破脸,那么就说明,封王保留着最后的底线,皇帝也保留着最后的底线。白邵雪认为如果当真发生不好的事,燕灵王应当不会坐视不理。   第一是因为燕灵王对他的好是真真的;第二是因为有些事情可以退让,有些事情却不能。燕灵王作为封王中最有势力和能力的人,不可能眼睁睁让混账皇帝在自己的地盘上随意杀人,杀得还是王府中人。   想来齐朗清心中清楚这一点,所以今日才会采用侮辱的方式折磨众人。   可庄瑟不一样,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燕灵王想要舍弃他太过容易,皇帝想要杀死他更是容易。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做出这般危险之事来!   白邵雪越想越气,后知后觉才注意到庄瑟也跟着他挪了过来。   “你干什么?”白邵雪没好气的说。   庄瑟脸上全是小心和忧虑,说话更是没底气,像是怕白邵雪更生气:“我……我跟你道歉。” 第十九章 缘由   庄瑟寻常说话,总是有一种不卑不亢在其中,即便是面对身居高位之人,恭敬、臣属是有,但也有着铮铮骨气。他因为这种性格在营中不讨人喜欢,却让白邵雪分外受用。白邵雪每每和他对话,都觉得他们其实平等,不存在让白邵雪别扭的上尊下卑。   可刚才庄瑟的那句话,还是白邵雪头一次听见他那么讨好,甚至带着些“谄媚”。   “……”白邵雪瞪了庄瑟一眼,却道:“来,你道歉,我听着。”   他这是要消气的前奏,庄瑟微微笑了一下,放松不少:“阿雪,对不起,我刚才的确鲁莽行事了。要打要骂,都随你。”   “当真找打!”白邵雪眼瞅着周边没人,伸手狠狠推了推庄瑟的肩膀,可话说出口,心中实则的担忧也跟着全部释放出来:“他到底忌惮燕灵王,不会真的杀我,那你呢?你有几个头够他砍?!真当自己三头六臂吗?”   庄瑟受了这话,却说:“他或许并不敢真的杀你,但若是对你……对你做出些什么别的事情,难道你就能承受吗?”   “今日早上得知你要出城跪迎,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庄瑟慢慢道来:“他的确是个不按常理出牌之人,但面对封王时总有大顾忌,要不然不会那般针对封王们。东巡到了何处也没有此等事情发生,偏偏来了泗水就要立威……所以我想着,或许这之间有什么事情。”   “没想到——竟然和你有关。”   说到此处,庄瑟眼中带着探究。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白邵雪也不想隐瞒,就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出来:“我从来没见过皇帝,也没想过他就是皇帝……哎,不过若是我能再圆滑一些处理这件事,或许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这么说来,害你差点丢了性命的,也是我……”   白邵雪这会儿复盘起来,也品出一些自己的错处。可庄瑟就没他这么云淡风轻,脸上的神色越发的沉寂起来,虽不似沈系那般外露,却也能让人知道他是真的愤怒了。他忽然看向白邵雪,声音带着嘶哑:“我,我如果送你回府就好了。”   他状态不对,白邵雪看见小小一愣,随即赶忙换话题:“不说我了,反正已经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两个再怎么后悔也没用。倒是你,你刚才对着皇帝说了什么?怎么能让他忽然就变成那样了?”   庄瑟照旧面色不愉,可却是老老实实回答白邵雪的问题。   庄瑟这个法子,又和前段时间沈致带回来的那个消息有关。沈致当初在家宴上不好细谈,但其实皇帝暴起杀死那几个封王公子的事还另有隐情。齐朗清和封王们是针尖对麦芒,却又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和谐”。封王们不似他,没有那么多“折磨”人的法子,因此也很少主动找事。   但齐朗清是个疯狗,他政务也不上心,闲下来就想找些别人的不痛快取乐。而封王们正巧就是他“折腾”的对象。因此他专程强取豪夺了那几个公子,本意上是为了恶心他们的父王。可没想到的是,齐朗清才自顾自高兴了一会儿,就意外发现,自己这根本不是“强取豪夺”,反而是掉入一场早已设好的陷阱之中。   原来,那几个封王公子根本就是有意凑到他面前,目的就是为了让天下人看看,皇帝是个什么样的荒唐人。果然在此之后,他的名声越发难听。齐朗清捉鹰不成反被啄了眼,自然是气得半死,当即就手刃了那几个封王公子。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齐朗清对封王的戒备之心更甚,最为厌恶那些眼巴巴凑上来的货色。他一概认为,这样的货色全都带着不臣之心,都是被人有意安排来的。   沈致对其中缘由讳莫如深,却因为皇帝驾临,多多少少透露给身边亲信,大意是让身边的人有所准备,别犯了皇帝的忌讳。巧的是,沈致亲信和吴琪是同村出来的友人,偶有一次就把此事告知给了吴琪。吴琪得知以后,自然而然也想提醒庄瑟……   没想到最后,庄瑟却用来保护了白邵雪。   “所以,你让皇帝以为我是故意接近,让他对我产生厌烦……还把我脸上的疹子假意说成什么危险的病症?”白邵雪听完,只觉吃惊:“那你呢?你怎么能保证他不动你?”   庄瑟有些尴尬:“因为我说,我也想和皇帝亲近……属于,属于自荐枕席的那种……”   “……”白邵雪陷入深深沉默,好半天之后才无奈道:“你,你,你!”   “难怪皇帝一副厌恶至深的表情,他恐怕觉得咱俩都是爹安排过来搞他的。有了这么一层顾虑在,也不好直接对咱们下手,他还怕爹那头有着其他的准备。”白邵雪分析道:“不过即便如此,你未免也太过冒险。”   庄瑟想起来,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我出了一身汗,但总想着赌一把。”   白邵雪看着他,又是沉默下来,直直看着庄瑟身上发毛,才忽然一把抱住他,闷闷说道:“好小庄,多谢你。”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庄瑟明显有些被惊到,可他不挣脱,只是有些僵硬和面热:“嗯……怎么就说谢了?我,我没想那么多……”   白邵雪仍旧抱着他:“刚才从人群中站起来的时候,我是热血上头,完全没有顾及。可现在冷静下来,也觉得后脊生凉。”   “小庄,我还不想死呢。我要好好活着,和你、还有沈系,一起好好活着。”   这话让僵持的庄瑟似是品出些其他意味来。白邵雪没有看到他脸色,只听见他说:“五公子,真的对你很重要啊。”   “对呀。”白邵雪答:“但是你也很重要。”   说完这一句,庄瑟沉默下来。   白邵雪又道:“你刚刚说,那被杀死的封王公子其实是被有意送出去的,但他们还那么小,怎么可能?”   庄瑟闻言,隔了一会儿,才幽幽叹息:“没错,他们也不过是棋子罢了。真正的执棋者,是他们的父亲。他们本就是……不被喜欢的孩子。”   猜到的事情得到确认,白邵雪承认,自己心中烦躁加倍。他在面对皇帝的时候还能想着,燕灵王是真的对他好。可他现在有些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现代,燕灵王也不是普通人。   他是未来要登基的帝王,手段心性皆不是常人能比。他疼爱自己,或许也只是一时。当有什么更为重要的时候,他或许也会像那个封王一样,把那些不受喜欢的、无关紧要的孩子送出去当筹码。   而沈系,或许根本没有办法违抗,或许也是棋子中的一个。   感受到抓在自己身上的手指微微蜷缩,庄瑟的心糊成了一片,他小心翼翼伸出双臂,也回抱住了白邵雪,低声道:“阿雪,别怕,我保护你。”   白邵雪知晓他未来是如何威风,也自然信他这句珍而重之的承诺。闷闷的应了一声,这才松开庄瑟,重新跪好。他以为自己没露出破绽,却不想庄瑟早早发现他悄悄落泪,现下却忍在眼眶中,倒是可爱又多几分。   庄瑟怔然,在脑中把“阿雪”两个字念叨了千八百遍。   皇帝既然降旨惩罚,他们自然不能违抗。但王府中有自己的应对之法,眼看着天色黑下来,白邵雪就被府中人偷偷接回去休息,等着第二日再出来接着受罚。至于庄瑟,只能自己回营中。   可白邵雪不乐意,一把揪住脚步踉跄的庄瑟,转头对着王府来接自己的人说道:“他也住王府。”   侍从面面相觑,好不容易说道:“少爷,这不符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白邵雪说:“小……庄瑟是我的恩人,上次救我,这次救我,王爷肯定也是看在眼中的。你们若是不放心,等我去和王爷亲自说。”   侍从们当然之后这位爷今儿狠狠得罪了陛下,现在王爷正陪着陛下呢,若是叫这位爷去了王爷面前,不就等于把他送着去见陛下吗?   这更不行啊!   白邵雪最后如愿以偿带着庄瑟偷偷回了王府。侍从们还想着帮庄瑟收拾好另一间屋子,却又被白邵雪制止:“闹出来大动静怎么办?”连胜两局的白邵雪分外高兴,产生出一种好友第一次来自家夜宿的兴奋感来,连跪着生疼的膝盖都抛在脑后。   反倒是一直沉默的庄瑟突然开口,像侍从们提出了一个“要求”:“不置可否拿些外敷的药来?”不过,这用不着他操心,早有人安排好了。侍从们将药放在屋内,就齐齐离开了。   白邵雪见他摸了摸精致的小药瓶,说道:“你是不是特别疼啊?这药你随便用。”   庄瑟却摇摇头,忽然看向了他:“我是个武人,皮糙肉厚的,并没有那么严重。”   “但是阿雪你不一样……你,你如此尊贵,不该受到这种磋磨。”他竟然红了脸:“我帮你上药,好不好?” 第二十章 共枕   说完,庄瑟就盯着白邵雪看,俨然有一种“你不能不同意”的态度。看得白邵雪脊骨上起了一阵酥麻,只好讪讪道:“啊,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行,行吧。”   得到同意的庄瑟开心起来,捏着小药瓶就朝白邵雪走了过来。白邵雪从前觉得庄瑟不过比自己大三岁,才十八的人能有多高大?可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白邵雪窝在塌上,本来就比不上站着的庄瑟,等庄瑟越发走近,那种压迫感就越强。让白邵雪浑身刺挠。   可这样的感觉在庄瑟半跪于他面前的时候消失殆尽。庄瑟看着愣神的白邵雪,硬着头皮说:“阿雪,我……我需要看到你的膝盖。”   哦,原来是让自己脱裤子。   啊,不对!怎么就想到脱裤子上面去了?庄瑟绝对不可能这么想!   被自己“龌龊”想法震惊到的白邵雪,更加讪讪,一边磨磨唧唧的将裤腿挽起,一边对着庄瑟没话找话:“你跪着干什么?还嫌跪得不够多?坐上来不就得了。”   庄瑟听了,虽然薄红着一张脸,却从善如流,应了白邵雪的要求:“好。”他当真不再半跪着,而是坐到了白邵雪的床沿边,默不作声,等着白邵雪把裤腿挽好。   本来还有些怪异的白邵雪,在看到自己的双膝的时候,却惊讶的磕巴起来,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他清楚自己的身体不太好,也觉着跪了一天,膝盖肯定受伤……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等惨状。   白皙的双tui明明又细又长,好看得很。但两处碗口大小的狰狞淤青趴在上面,让整个画面看起来分外的可怖。双膝上有青色也有紫色,更甚还有黑色。又因为地面上有砂砾,几经磨损,划出来道道血痕,有些地方比较严重,血液溢出来又凝固。只因今日穿着服饰颜色较深,这才没有第一时间看出来。   可现在这些凝结的地方被白邵雪暴露在空气中,原本粘在裤子上的血痂被剥离,那些伤口处再次涌出鲜血来。   白邵雪只看了一眼,就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痛楚。他瞬间咬住牙,忍受着那密密麻麻的疼痛。他之前打篮球的时候也受过伤,甚至还骨裂过,绝对比这会儿要疼很多。但白邵雪不清楚,自己是因为换了具身体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还是说……因为庄瑟在自己身边。   看到伤口的一刻,庄瑟也愣住。一边是可怖狰狞的淤血和伤口,一边是白皙的皮肤,在他眼中生生割裂成两个部分,让他拿着药瓶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还是白邵雪把他的神智唤了回来:“小庄……疼……”   庄瑟当即回神,说道:“别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沈系提前准备好的药膏果然不是凡物。庄瑟小心翼翼的将重新溢出来的血液处理掉,再把冰凉的药膏点在白邵雪的膝盖上,这么一通操作下来,白邵雪果真感觉好了很多。   他联想到庄瑟,觉得他应该没有比自己好到什么地方去,所以等自己上完了药,白邵雪就提出主动帮庄瑟也上上药。庄瑟实在想拒绝,却全都被挡了回去,最后只能认命。   等到两个人全都涂好药膏,白邵雪看着他们挽起裤腿的模样,竟然乐呵呵的笑出声来:“哈哈,咱俩姿势都一样!”   “才跪了一天就成这幅样子,以后总得想点办法。”白邵雪说:“想来皇帝也不会专程来接近咱们,真要什么都不做,咱俩不得把自己跪废了?”   庄瑟问他:“做什么?”   “做‘跪得容易’。”白邵雪想起来某位任性女子的手段,狡黠一笑:“咱们找些柔软的东西固定在膝盖上,用处多少是有一点的。”   他这么说,庄瑟莫名听着有些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听懂三分,倒也没有反驳白邵雪,反而认认真真点点头:“好。”   哎呀,乖巧的小庄好可爱。   白邵雪在内心评价,随即诚邀庄瑟和他一起睡觉:“谁也不知道,你不用睡在地上。”   “啊?”庄瑟还是没能跟上他的脑回路:“什么?”   “我说,你和我一起睡在床上吧。我这床很软的。”白邵雪拉着他衣裳,不让他下榻:“跪了一天,晚上还要你睡地板,我是不是人?”   庄瑟这才明白过来,耳根子不争气的再度发烫:“这,这……”   “这不符合规矩,是吧?”白邵雪故意学着他拉长音说道,说完之后又是一笑:“我也说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讲完,尤觉不过瘾:“咱们都是朋友,又是男人,在乎这么多干嘛?我看你在营中,不也是和别人挤大通铺吗?怎么和我就不行了?你是不是嫌弃我?”   一连串的妙语把庄瑟整得晕头转向:“没,没嫌弃……”   “那不就得了?”白邵雪一把将人扯了回来,使得劲儿正巧能让庄瑟“摔”在床上:“来来来,正好试试少爷我的床舒服不舒服——哼,肯定比你那大通铺好一万倍!”   庄瑟倒在塌上,手脚都僵直了,压根儿不敢动一下。反倒是白邵雪很自然,也跟着倒在他旁边:“啊,还是舒服。”   甚至,这位爷还要去撩拨僵硬的庄瑟:“怎么和一条人棍一样,放松点呀。”   庄瑟脑子里乱了套,只顾着点头。   白邵雪又乐了:“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小庄这么可爱。”   可爱……可爱……可爱?!   这两个字给本就“可怜”的庄瑟再度雪上加霜,整个人快要红炸了。白邵雪看着他这幅样子,仍觉得好笑,又笑了几声之后,把自己今日所有的能量都耗尽了。他打了个哈欠,说:“晚安,小庄。”   室内照旧点着明烛,可白邵雪深深的睡了过去,他太累了。   庄瑟却无法入眠,他瞪着眼睛看床帏好一会儿,确认白邵雪真的睡晕过去,才轻手轻脚起身下床,把明烛全都熄灭了。而在熄灭这些明烛之后,他又小心翼翼爬上了床,挨着白邵雪躺了下来。   在一片黑暗中,庄瑟的声音轻轻响起:“晚安,阿雪。”   这一觉庄瑟睡得十分安稳,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以至于半夜白邵雪翻身他都没有感觉到。他是个武人,常年在营中待着,即便再如何放松,也会到了时刻就苏醒过来。而他在睁开眼睛之后,才发现白少爷一双tui全搭在他身上,若不是因为双膝有伤,恐怕连胳膊都能抱过来。   庄瑟在刚晨起的时候就受到“惊吓”,想要不动声色的把少爷的腿安置好,可偏偏一转脸就看见了白邵雪的侧颜,更是在一动之后惹得少爷面露难色,随之把漂亮脸蛋的正面朝向了他。就算这漂亮脸蛋上还有些红疹,但庄瑟总能将它们无视掉。   庄瑟:“……!!!”   不管心中到底如何波澜,他面上也只起了一点点的红晕。他想着总是要避开这睡颜,可实际上却是违心。庄瑟几乎不敢呼吸,怔怔的看着眼前人酣睡的脸,眉是恰到好处的浓淡,皮肤如雪一般,睫毛是那样的翘,鼻尖珠圆玉润像是宝珠,唇更是柔软又殷红……   就是这样的人,对自己那般的与众不同。   他在自己怀中的呢喃、从树上摔下来时细微的表情、骄纵的话语、忽然伸过来的细嫩手掌、送过来的玉环……抛下的绢花、身上的桂花气息……还有他主动保住自己、戳自己的脸颊、和自己开一些并不合时宜的玩笑……   好多好多啊,白邵雪的一颦一笑都掠过眼前。庄瑟几乎搞不清楚,他对自己这般,到底和自己心中所想的原因有无关联?   而自己呢,说出去的理由那般生涩,他到底,到底察觉到没有?   就在庄瑟愣怔的想着这些的时候,本来还睡着的白邵雪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庄瑟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整个人下意识的轻轻“啊”了一声,连身子都往后挪了一些。   跟着他的动作,白邵雪搭在他身上的腿也跟着动了,这让白邵雪双膝上的伤口扯出微微疼痛来。其实也并没有多疼,可白邵雪十分坏心眼,非要“哎呦”一声,比庄瑟的惊呼要大一些。   庄瑟果然焦急:“我……阿雪,你是不是很疼?都是我的错。”   “嘿嘿。”白邵雪自然是装出来的,他见庄瑟着急,就朝他不怀好意的笑:“吓你一跳,怕不怕?”   庄瑟懵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怕。”   他实在太认真,怀着和他开玩笑心态的白邵雪都跟着微微怔住,整个人也不再那么跳脱,反而多了几丝沉寂。   庄瑟被他看得耳热,没忍住问:“你,你看我做什么?”   白邵雪这次没有笑,也认认真真的问他:“那你呢,你又看我做什么?”   这简直是灵魂拷问,庄瑟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也明白过来,为什么白邵雪会突然睁开眼睛。原来是自己目光灼人,早就让对方知道了。   他尴尬得不行,深吸几口才缓过劲儿来:“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庄:爬床ing   无奖竞猜,少爷到底是无心撩人,还是故意撩拨?   ps某位任性女子——还珠格格小燕子 第二十一章 私刑   齐朗清或许是在泗水城里待得并不舒服。   虽然他被人伺候得很好,燕灵王看着分外规矩和恭敬,他的妻妾孩子从无越矩,手下的人更是不会随便议论……而那个唯一对自己不太尊敬的那个坏心眼儿小子,现在也跪在城门口。他派人过去瞧过一眼,说那小子跪得笔直,不像是偷工减料的模样。   可即便如此,齐朗清心中反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他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他到底不能真的在泗水城毫无顾忌,所以找了些无关紧要的麻烦,都被燕灵王打太极一般的解决了。   他心中恨极,想着迟早要把这些披着人皮的破烂藩王全都拉下马,到时候女的充作官妓,男的入宫为奴……非要折磨死这群混账不可。   但这终究都只是他自己的阴私想法而已。其实走到如今这地步,闵朝藩王做大,已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他只不过充当了催化剂的效用。   所以,坐立难安的闵哀帝,仅仅在泗水城待了四天,就匆匆离去,再度踏上东巡的路途。   双膝下绑着“跪得容易”的白邵雪和庄瑟这才得到解放。可就算带着作弊神器,连着跪四天,也好受不到什么地方。白邵雪比不上庄瑟身体强健,强撑着浑身都是汗,直到跑来报信的人说皇帝已经离去,他才狠狠松了口气,随即整个人眼前一黑,再没有感觉了。   庄瑟知道白邵雪难受,频频关心,得到的回复都是“还好”。因此当他发现白邵雪竟是强弩之末的时候,整个人大为震惊,一把就将白邵雪抱在怀中,都不敢大力呼吸。   他小声的试探:“阿雪,阿雪!”   白邵雪自是没有反应,的确是因为又痛又累昏了过去。庄瑟心中焦急,想着站起带他去找医师,却不料自己也双腿麻木,连站起来都有些做不到。他身子踉跄一下,差点把怀中人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怒气冲冲朝他走来。平时在白邵雪面前尚有几分遮掩的沈系,这会儿全然不在乎了。他将白邵雪从庄瑟怀中抢走,冷冷道:“注意你的身份!”   是了,自己拙劣的行迹太过明显,或许白邵雪身在局中不知何意,但在外人——特别是一个十分在意白邵雪的人看来,自己分明就是个想要攀龙附凤的小人。什么出身,什么军职,什么身份……就想要妄想王府的少爷?   沈系的话直戳庄瑟的心坎,让他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为难看。   五公子带着白少爷急匆匆回府休养,庄瑟无人问津,却因为腿伤疼痛难忍,只好在原地调整许久,这才能安安稳稳的站起来,一步一步往营中走。   白邵雪被沈系接走时尚是正午,庄瑟回到营中却以傍晚。他刚刚进门,就被一直等待着的吴琪扛住:“庄瑟!”   靠在别人身上的感觉真好。庄瑟也因为这一扶差点脱力,他在自己即将滑下去的瞬间抓住了吴琪的肩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多……多谢。”   “天杀的!”吴琪气得眼睛都红了,在他耳边道:“知道你不好行动,我想去找你,可那天杀的赵狗硬是不叫我出门,还说若我出了门,等你回来还要治你的罪!我……”   他没有说完,就被庄瑟制止:“大,大哥,你别向我解释,我……我知道的……”   吴琪比庄瑟大一些,庄瑟虽也当他是哥哥,却很少这么叫出口。因此吴琪听了那断断续续的“大哥”一词,铁打的汉子都心酸。他想起庄瑟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明明清楚也并非是白邵雪的错处,却还是忍不住道:“你说你这是何苦!白少爷是贵人,自有王爷照顾和保护,你又算个什么呢?你掺和进这趟浑水,一个不留神就要丢了性命……就算现在人没事,但你看王府中谁记得你?他们连送你回来都不愿意!”   吴琪说得快,庄瑟迫于无奈全都听在耳中,恍惚间微微一笑,回应道:“不,阿雪……阿雪记得我。”   “阿雪,阿雪!”吴琪恨铁不成钢,一边缓缓扶着他走回营房,一边低声怒道:“你真以为贵人和你说两句话就是对你好吗?我看根本就是白少爷见你有趣,等过段时间,他就不会再找你了!”   这就是完全的气话了,庄瑟不置可否,只是冲着吴琪笑。   吴琪实在拿他没办法,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重话。等到了庄瑟的铺位,他轻轻的将人扶上去道:“你安稳歇着,我去讨药膏来。”   庄瑟再说:“多谢大哥。”   “你啊你!”吴琪气得跺脚,可还是着急忙慌的去帮他讨药。   瞧着吴琪走出去的背影,庄瑟慢慢收回刚才的笑容。他抬头就能看到营房的天顶,灰蒙蒙的,不像是王府白邵雪房中的天顶,那么精致和漂亮。他知道,吴琪适才说得话并非不对。若是换成旁人,他自然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冲出去为人家开脱和辩解。   但那是白邵雪。   在第一次看见他清澈的瞳孔时,庄瑟就能感觉到他和旁人的不同,就仿佛他根本不是这个世上的人,而是下凡的仙人。所以庄瑟才愿意为他挺身而出,愿意真的相信他。   再细想一些,庄瑟觉得遇到白邵雪,自己才是幸运的那个。   饥肠辘辘,庄瑟尚觉能忍,只顾着想着白邵雪、担忧白邵雪,直到有人接近营房他才有所察觉。营房内其他人除了吴琪,和他的关系都算一般。其余还有几个年纪比他小些的、关系还不错的同僚住在隔壁。他现在回来的这个时间有些不早不晚,不管是关系好差,这些人应当都还在训练。那么脚步匆匆,回来的人,定然是吴琪……   不,不对。   吴琪去讨药应当不会这么快,且他只有一个人,怎么营房外是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庄瑟因为实在难捱,没办法挣扎起身去看。而他也根本没有来得及去看。营房中未点灯火,来人还气势汹汹,忽得一把就按住了庄瑟的肩膀,随即毫无在意他伤势的意思,将他顺势从床上扯了下来。   力道之大,不像是寻常人。   庄瑟没有反抗余地,后背摔在地上,让他闷哼一声:“嗯……你们是谁?!”   那人倒也没有不说话,反而冷笑道:“庄瑟,你真以为自己和白邵雪有所牵扯,便是你的护身符了么?”   这声音庄瑟很是熟悉,正是刚才吴琪口中的那位“赵老狗”。庄瑟这才注意到,门外是来了几个人,但进屋拉扯他的是赵勾。赵勾是他的上官,平日里就看不惯他,上次被罚挨杖,也是此人下的命令。   庄瑟不是没有想过他会来找自己麻烦,但现在的情况却超出了庄瑟的预期。门外的人像是在等待,赵勾成了被使唤的角色……那么门外之人定然身份比他要高,为什么?又是谁?   自己一个小小校尉,惹恼上官已然是顶天,皇帝也走了,谁要责他?!   他在脑海中努力想着,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就这样被赵勾拖着到了营房院旁的炭房中。正值盛夏,没有放置取暖的炭块,因此更是少有人注意这里。庄瑟刚刚喘过来一口气,心口处就被人猛踹一脚,让他一下就滚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这个人不是赵勾,是真正要处置自己的人。   庄瑟太想看看此人是谁,可炭房中光线昏暗,那人又有备而来。庄瑟不过是微微抬眼,背上就狠狠吃了一记马鞭。   这行私刑之人没有骂他,没有嘲讽他,只有淡淡的、有条不紊的呼吸声。这人抬手就是一记又一记的马鞭向庄瑟抽来,风声呼啸,不往他面容上打,只往背上招呼。   直直打了有五十记,这人才终于收手。   五十记马鞭,再不如棍杖,也是很重的伤。庄瑟一度被他抽得快要晕厥过去,却又自己挺了过来。他在这人停下来之后,总算能吸上一口气舒缓,他不向此人求饶,更不向他询问缘由,只说:“你,你……这是私刑……”   “是……私仇!”   听到这几个字,打人者终于轻轻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庄瑟不自量力。   随即,这人走了,赵勾也走了。如果不是背上鞭痕生生刺痛,仿佛这一切根本从未发生。   庄瑟终是受不住,从口中呕出一道鲜血来。   ……   贤昉院内,昏迷许久的白邵雪像是有所感知,竟然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的抬手,呼喊:“小庄!”   可下一秒,有人握住了他抬起的那只手:“小白,别怕,我在这里。”   白邵雪深深咳嗽两声,朝他转过脸来:“……沈,阿系……”   “是我。”沈系自然陪床,见白邵雪不在昏迷,他笑了:“小白,没事的,皇帝走了,你不用再去跪着了。你知道不知道,你的伤有多重?医官说若是再这样跪下去,不出三日,你这双腿都快要废了……”   白邵雪打断他:“阿系,小庄呢?”   沈系一怔,仍旧握着他的手,却在半晌之后才道:“他很好,比你好,放心吧。” 第二十二章 暗中   得到沈系的保证,白邵雪这才把那种危机感去除,但他仍旧心有余悸,拉着沈系的手不放,叮嘱道:“阿系,庄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别想那么多,咱们一起做朋友不好吗?”   他说到这里,还扯出一个笑容来:“能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做朋友,是一件多么厉害的事情啊。你说是不是?”   “你帮我……你帮我去送几瓶药好吗?”白邵雪竟然挣扎着要起身:“他就算比我强,也是跪了好几天,肯定伤重。骑兵营中能有什么好药?我自知不能再添麻烦把他叫入府中,只能就……拜托你了。”   沈系看着,实在忍不住,抬手把人轻轻按回床上。继而没好气的说道:“你说说你,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要关心别人……行了,我知道你是个大犟种,从小就是这个样子——只要认定的事情谁也劝不回来,你放心好了,我刚刚已经叫人去送药了。”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是王府里那种顶好的药,若是用的得当,连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   “啊!谢谢阿系!”白邵雪听到这里,才算完全放下心来:“阿系真好。”   “得了吧你,就知道说些这种嘴甜话糊弄我。”沈系看他精神不错,跟着放松不少,还能说出玩笑话来:“不过医官说,你这样折腾,身体已然是有些吃不消。在你完全养好伤之前,绝对不能再出去了,去找庄瑟也不行。”   听到这里,本来还高兴着的白邵雪一下子垮了脸,连握着沈系的手都没了力气:“为什么呀,我觉得只要恢复得差不多就可以啊。不是你说的吗,让我锻炼身体,这么一耽误,我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不全都没有了吗?”   沈系气不过,伸手在他头上一阵乱挠:“就你这几天还想有肌肉?做梦吧!”   “总之,这是医嘱……还有就是,你惹怒皇帝一事尚未完全解决,最近避避风头也是好的。”沈系说到后面,不免面色微微凝重:“父亲虽然已经知晓事情原委,但到底不能用这个理由去堵住那些悠悠众口,总有人随意猜测……对你不好。”   他叹了口气:“小白,这事儿不是你的错,让你受委屈了。但你日后,还是要更加小心一些。”   “这里不是从前了。”   白邵雪怎会不知?可到底自打穿越过来,就是被王府精心呵护,哪里见过生杀予夺的大场面?这次不过是让跪了几日,他就感受到巍巍皇权带给人的压迫感,那要是一个不小心,皇帝拿人开刀呢?   白邵雪不敢继续想下去,就戚戚然乖巧点头:“这次我太过鲁莽,再也不会了。对不起……”   看他当真是听进去了,沈系“嗯”了一声,又嘱咐他好好休息,这才离开。   也是有了沈系的吩咐,除却蕊心能留在内室照顾,以便不时之需,其他人都不得进入贤昉院。就是为了能给白邵雪留下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   白邵雪果然在这一片寂静中再次睡了过去,梦中一会儿是狗皇帝的那张恶脸,一会儿却又是庄瑟。最后,竟然全都变成庄瑟了。   等到再度清醒,白邵雪已经睡过去一个整日,除了觉得身上疼痛难忍,精神上倒是好了很多,连带着胃口也恢复过来,开始朝着蕊心喊饿,想吃好吃的。蕊心见此,差点没有哭出来,一溜烟儿就跑出去通报了。   燕灵王知道他受了天大的委屈,自然也给他好好补偿,厨房送过来的膳食一方面遵了医嘱,一方面又用了巧思,不让白邵雪觉得寡淡无味。白邵雪见此用心餐食,又想起了梦中的庄瑟,随口问蕊心:“骑兵营里的饭菜是不是不适合伤患?”   蕊心被他问得一脸莫名其妙:“少爷,这我不知呀。”   “肯定不适合。”白邵雪自己就下定了主意:“那都是大锅饭,主打一个量大管饱,怎么可能专门为一个伤患开小灶?”   “所以蕊心,你去找个侍从来,把我的菜分出去一半,送到骑兵营中去。”白邵雪看着这么一大桌子饭菜,知道自己也不可能吃完。虽说等送过去骑兵营就凉了,但他仍旧想让庄瑟和他一起吃这顿“伤患餐”。   蕊心知道他挂念庄瑟,可仍旧犯难:“这会不会不好呀少爷……毕竟是王爷亲自嘱咐下来的饭食,您送给别人……”   她尚未说完,就见自家少爷脸上凝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还摇头晃脑的说道:“蕊心,这可就是你错啦。你知道庄瑟是什么人嘛?我送他一点毛病都没有!快去吧。”   他这一通说的斩钉截铁,蕊心实在觉得莫名,却也好好的按照白邵雪要求分了一半饭食出来。她拿着食盒刚走到贤昉院门口,就见一个侍从迎上来问她,她就把事情交代了出来。   这个侍从倒也不眼生,不过寻常少有接触,听了白邵雪安排的事情之后竟然十分乐意,连忙就要把东西送到骑兵营去。蕊心更加觉得不可思议,问他:“难道庄校尉如今这么有名气?连你们都知道了?”   “那可不是。”侍从笑着说道:“蕊心妹妹,人家如今也不只是校尉了呀。又能干,还出手救下少爷两次,王爷那都是看在眼中的。”   “就昨日,王爷刚刚叫人升了他的军职!人家现在已经是都尉了!”侍从道:“营中这校尉不怎么值钱,还不能真的管辖士兵……但这都尉可就不一样,如今庄都尉手下怎么着还不得有个百十来人啊。”   蕊心晕晕乎乎的听完,直到看着此人的背影没有了,才挪了脚步回去见白邵雪。一见白邵雪,她就着急忙慌的问:“少爷,您怎么知道庄……呃,庄都尉升官了呢?”   “还真的升官了?”白邵雪自己竟然也有些意外,他从史书上看到的和影视剧里了解到的,从来不会详细的介绍庄瑟到底是什么时候升了什么官,大部分都是一笔带过,主要将他成为将军之后的事迹。算算时间,他的升迁之路应该很快,所以白邵雪刚才也不过是瞎猜,觉得像是庄瑟这样的人,理应不会被埋没。   “是呀,已经是都尉了,刚才送菜过去的那侍从说,能管百十来个人呢!”蕊心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激动:“太厉害了!”   白邵雪听着,心中也在说,是啊,的确太厉害了。   既然真的有好事发生,倒也不枉费自己刚刚偷偷塞在食盒中的简信。不过是短短“安好否”三个字,白邵雪已然开始期盼,到底庄瑟会回复些什么。   做完这些,白邵雪才真正拿起玉箸用饭,直到吃得肚皮浑圆,打出两声饱嗝来才停歇。   可他并不知道,那本来安排好去送饭食的侍从,在和蕊心对话完毕转身之后,脸上那点子笑容就全然消散了出去,只剩下冷淡。而他提着食盒刚刚走出王府大门,就从偏门中返了回来。   管事有些诧异:“怎么了这是?”   侍从堆起笑容:“忘了东西,准备回去再取一下。”   他这理由无懈可击,管事自然深信不疑,嘀咕了一声“不仔细”之后也不再多问。侍从继续朝他笑笑,果真往王府内走,却在某处隐蔽拐角,再度调转方向,朝着一处少有人的地方走去。   侍从一路上避着人,脚步也轻,不多时到了一处屋内。才进屋,他就跪下,把食盒放在了自己前面:“师父,东西都在这里了。”   “嗯。”这屋里光线有名有暗,侍从跪下的前方竟然还站着一人:“你做得很好。”   侍从喜不自胜,继而叩首:“多谢师父给机会,小的自然不敢让师父失望。”   “这可是王爷赏赐下的东西,不是谁都能用的。”站着的那人道:“少爷年纪小不懂事,咱们不能不懂事,自然出手帮忙拦下。真要送过去了,成了什么体统?”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切记,勿要让少爷知道了。你在外面多转悠一会儿,算算时辰,到时候回禀只说送过去了。”   侍从铭记在心:“多谢师父指点。”   在他小心翼翼退出屋子之后,站着的那人才把食盒从地上提了起来。他打开食盒,将其中还热腾腾的饭食全部取了出来,随即在下面看到一张巴掌大的纸。上面“安好否”三个字十分显眼。   那人看见这三个字,不由微微叹息一声,却又好像顾忌着什么,不敢继续表达情绪,只能将这张纸从中取出,揉碎之后丢弃掉了。至于那些饭菜,自然也逃不过被处理掉的命运。   与此同时,沈系倚在这小屋的窗外,在一个诡秘的角度,把屋内发生的事情全然看在了眼中。他在看到屋中人把纸条取出时,眉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眼神也跟着冷了几分。   他冷眼看着屋中人把食盒完完全全检查一遍,确认再无其他东西后,没等着屋中人处理那些饭菜,就已然隐蔽而走。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古代军人的官职,是我在历史基础上杜撰,不严谨莫轻信 第二十三章 思念   白邵雪没能等到庄瑟传给他的信件,因此开始不停的辗转反侧。好在是蕊心看穿了他,安慰道:“少爷,那可是骑兵营,庄都尉定然是不好传信。”   哦!原来如此。   白邵雪在听到蕊心这番话之后豁然开朗,觉得是自己钻了牛角尖。所以后头几日,他只往外面送饭食不再送信,只想着等他和庄瑟伤都好了,自然可以见面。等到见面的时候,不也能说出那些心里藏了很久的话吗?   能说是能说……就是有些憋得慌。   白邵雪自个儿不能出王府,就摆脱着沈系去给庄瑟些照顾。或许是因为知道无法再阻拦自己,提起庄瑟的时候,沈系也不再那么忌讳,脸色也淡然了不少。不过最近再提庄瑟,白邵雪总是发现沈系有些打磕巴,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他总觉有些不对,就想着去问,可沈系却总在这个时候紧闭嘴巴,像是修了闭口禅,什么都不愿说了。   既然问不出来,白邵雪也没有办法,因此想着自己快些好了,当真能亲自去见见庄瑟,或许就能安心。   这一天他并没有等很久,或许是因为他心切,亦或许是因为王府中的药膏是上好的。总之白邵雪趁着茉莉开花的时刻,再一次迎来解禁。在去和王爷王妃请安之后,白邵雪心急如焚,带着蕊心和忠瑞就直奔骑兵营。   燕灵王多多少少知道他和庄瑟关系好,却也是头一回这么直面的看见,仍是不由问在一旁跟着来请安的沈系:“他们两个当真有这么好?”   沈系轻笑一声回道:“父亲,自从小白知道庄瑟是他救命恩人之后就起了亲近的心思。儿子……儿子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令溪还小,能有个玩伴也不错。”王妃余氏接着说道:“王府里头的公子们都比他大,也就五郎能和他相处在一起。可偏偏五郎深受王爷重用,平日里太忙,这孩子怕是也闷得慌。”   燕灵王听了,面儿上倒是没显露什么情绪,不过还是微微点了点头,以示他对庄瑟的认可:“庄瑟是个可靠的人,应当不会越矩,能有个保护的人在令溪身边,倒也不错。”   说完,他就不再多言。   沈系和余氏都是极为有眼色的人,知道这是燕灵王要处理公务。本来今儿最开始就是王妃来书房找燕灵王谈事,这会儿也没什么继续下去的意思。她笑着站起身微微行礼,这便退了出去。   沈系自然跟着出去。   不过,一旦离了这书房,余氏对沈系就不多重视。即便她是嫡母,应当对府中所有的孩子规训和教育,但奈何府中孩子那么多,她早已不多管闲事。因此只受了沈系一句寻常的礼,余氏就带着仆从离开了。   等她走远,忽然有一人近了沈系的身,压低声音道:“五公子,王妃今儿来找王爷谈事,是想让三公子沈致……”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沈系抬手打断:“三哥是母亲的正经儿子,当妈的给孩子求未来有什么不对?”   “只不过……”沈系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声音沉下来三分:“她在父亲面前点我深受重用,不就是暗暗规劝父亲,我只是个夫人的孩子,没有三哥身份尊贵。父亲若是在意我多过三哥,岂不是要让外头人多言吗?”   如今时局不好,燕灵王也自有打算,所以王府中世子一位尚在空悬。一般来说,唯有王妃的孩子才能有资格成为世子,但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庶子做世子的先例。沈致在府中向来受燕灵王宠爱,可自从上次剿匪之后,沈系也有些被多加关注。或许这让余氏坐立难安,这才来专程找了燕灵王一趟。   “呵,这才到了什么地步,就坐不住了。”沈系嘴边浮现出一丝苦笑,随即微微摇头。   府中人和事向来繁杂,白邵雪却感受不太出来,如今他只想着能去见庄瑟。   他离开王府很急,自然没人来得及去营中通报,以至于他一来,那门口的人见他就是心间一跳。不过白邵雪没注意到此人的微微异样,只是熟悉的往营房中走,可当真走到营房,他才发现自己犯了错误。   院中的人里没有庄瑟,白邵雪认识的,只有一个吴琪。   吴琪更是奇怪,才看见他一眼,就好像脚下长了虱子,站也站不稳即刻就要走。白邵雪当即喊住他:“吴琪,为什么走?”   被叫住的吴琪这才有些不情愿的转过身来,看着白邵雪,说话都是硬邦邦的:“少爷来这里干什么?找什么人?”   “?”白邵雪满头疑问:“你怎么了?我自然是来找庄瑟的……只不过见你不对劲,问问你而已。”   吴琪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白少爷,想起了明明还在呕血却仍要对他嘱咐的庄瑟。庄瑟对他说,别怨恨阿雪,别告诉阿雪。   吴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会对庄瑟施加那样大的私刑。他只是个普通军士,更是不可能去找上峰要答案,因此即便庄瑟那么说了,吴琪心中还是在怨怼白邵雪。可事情又在之后发生变化,燕灵王升了庄瑟的军职,让他可以搬去新的单独的院落。然后五公子也派人来送药,那王府侍从说:“虽然是五公子派我来,可是却是为了白少爷。”   若不是庄瑟的一身伤,吴琪还当真以为,那日让他目眦欲裂的、浑身染血的庄瑟是假的。   白邵雪或许是唯一能找到那施加私刑之人的捷径,但庄瑟说:“别告诉阿雪。”   吴琪在瞬息脑内变幻多种想法,最后还是微微叹了口气,将很多事咽在了腹中:“回少爷的话……我,我不过是有些困倦……至于庄瑟,我给您指路。”   他在第一个字说出口之后就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态度,甚至还打出一个哈欠来。白邵雪不疑有他,真当他是困倦所致。随后吴琪给他指路如今庄瑟所居的地方,他还冲着吴琪道谢,是一股十足的天真做派。   顺着吴琪所指的方向过去,果然能看见这边的营房比从前的要好。虽然住着不如从前的地方大,但胜在是单人所居,完全能体现“都尉”在骑兵营中的地位。   为了庆祝庄瑟升官,白邵雪专程带着礼物来的。可他才走近小院中就觉得不对,这里未免太过安静了一些。但既然吴琪没带着自己去训练场,说明庄瑟现下就在房中,那为什么没人……   刚刚想到这里,白邵雪就听见房中传来了一点水声。   接着,又是一阵。   这让他的脚步猛地一顿,明白了院中为何会如此安静。   因为庄瑟正在沐浴……   这个认知让白邵雪离奇的起了一阵怯懦感,脚下如同灌了铅,怎么都抬不起来了。他思索了两秒钟,又觉得自己怎么变得如此纠结?当初在大学里去澡堂,不都是那些白花花的人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白邵雪指尖微动,在想清楚之后准备下一步动作。   可就是这么细微的动作,让耳聪目明的庄瑟捕捉到,在房中发出一声:“谁?!”   白邵雪只觉他声音有些冲,还带着警惕。但转念一想,如果是自己在洗澡,听到外面有“鬼鬼祟祟”的动静,大抵也是这种反应。他不想让庄瑟觉得自己是“偷窥狂”,因此只能出声道:“小庄……是我……”   嗯,语气有些不坚定。   这句出去,里面的庄瑟也说不出话,好像是被他吓到了。   白邵雪心中有些打鼓,觉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唐突,可这想法尚未持续一会儿,就见面前的门一下子打开了,从里面冒出来一个还在“冒热气”的庄瑟。   庄瑟像是在听到他声音之后急急忙忙换上衣裳,细节都没有打理好,甚至连身上的水都没有擦干,仔细看的话,能看到滴滴水珠从他小腿流淌下来,最后落在地上消融不见。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白邵雪试探性发问。   得到的是庄瑟一连串的快速摇头。   这动作有些好笑,白邵雪原本的担心,在看到庄瑟好生生的这一刻完全消散了。   庄瑟瞧着还是有些没回神,白邵雪也不点破,反而继续道:“恭喜你升官,我来给你送礼的。”说着,白邵雪从袖口中拿出一枚玉佩来。随后伸手拉起庄瑟的手,放在他掌心:“你不是很喜欢这些东西吗?我专门给你挑的,好看不好看?”   玉佩寒凉,落在热腾腾的掌心,产生了很大的反差感。那种凉意从掌心一路蔓延到后脑,简直给庄瑟来了一记重锤。这记重锤让他意识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想,而是现实。   所以他狠狠点头,低声道:“好看。喜欢。”   可他说完这句,又觉喉头黏腻,像是还有句心里话没有讲出来。   不过用不着他真的讲出来,白邵雪就替他讲了出来。少年在微微一笑之后忽然抱住了他,不及他身高却也抱了个满怀。   白邵雪瓮声瓮气的说:“小庄,见到你真好。”   “我不仅仅是来恭贺你升迁的……我也是想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庄:被撩到 第二十四章 游船   茉莉花快要凋谢的时候,白邵雪邀请庄瑟一起去泗水城中的南湖游船。   倒不是白邵雪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是快要到立秋了。在立秋这个时节,燕地自古就有游船、晒秋等习俗。城里头的人们都开始忙碌,白邵雪从未见过如此场景,自然也被感染。听着城中的人大多都要去南湖游船,他也心中念头一动,早早让忠瑞去南湖定了一搜船。   南湖游船向来的规矩是——管你是富人还是穷人,大家的船都是一样的大小和模样,预定船只的费用也很是便宜,毕竟这些钱款最后不会落入某个商家的口袋,而是为了孝敬给土地爷爷。   虽说南湖湖面十分宽敞,但也架不住人们的热情,所以每年能坐上船都要靠抢。白邵雪行动很快,忠瑞办事也很靠谱,算是从人群里“抢”来一艘小舟。这事儿传到王府里,都能惹了几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的不满。   王府中的男人们自然很少抛头露面去和普通人一起过节,可那些尚未婚配的王府小姐们倒是可以稍作简单打扮去凑个热闹。可即便如此,整个王府中也就白邵雪和沈系抢到了两艘小舟。其他小姐们“恨得”差点把他们两个生吞活剥了。   七小姐现在对着白邵雪也少了很多顾忌,和他哭诉一通之后说道:“你说你抢一艘也就罢了,五哥抢这个做什么?他能去吗?这不是诚心给我们找不痛快吗?”   白邵雪听着哈哈一乐,对她说道:“七姐姐,或许他就是给你们抢的呢?”   “真的假的?”七小姐一脸的不可置信:“五哥那种凶神恶煞,怎么能无事献殷勤?不会是有什么代价吧!”   沈系你的名声怎么都成这样了?   白邵雪在内心吐槽之后,继续说道:“当然有代价呀,他可是放下话了,谁和他关系好,他就准谁上船。”   “什么?!”七小姐大为震惊:“还有这等事?你……好小白,你快告诉我,怎么能取悦我这五哥!!”   这倒不是白邵雪随意开玩笑,还真的是沈系做下的决定。小舟不大,堪堪只能乘下四个人,沈系出手抢船,大多是为了两个亲生妹妹。但白邵雪知道以后,表示自己的船还有空位,或许沈系的那艘可以让其余小姐去乘。   沈系听罢,不言语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行啊,那我只能让和我关系好的上船。”也不知道沈系打得什么主意,反正在白邵雪告知七小姐之后,府里想要去游船的小姐们都炸了锅,纷纷往沈系那向来无人问津的“上春野趣”跑。   直到游船的正日子,白邵雪在登船之前,尚且以为自己这艘小舟中只有小九、小十,还有自己和庄瑟。所以当他看到沈系抱着小十,牵着小九走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石化了。   站在他身边的庄瑟也看到了沈系,当即没有了松弛,微微行礼:“五公子。”   白邵雪道:“阿系,你怎么也来了?”   沈系将小十塞进他怀中,反问道:“谁跟你说我不来?不是你说让我把我的船送给别人……那不就是摆明让我上你的船?”   白邵雪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是有点子私心在的,可沈系既然来了,也就只能把那点私心藏起来。不过这样也好,沈系知道庄瑟在的情况还愿意来,说明是有想要和庄瑟相处的意思。   “别这么僵硬,又不是在营中。”白邵雪对着庄瑟道:“感觉你们都没有怎么正式认识过呢,我来介绍!”   “小庄,这是沈系。”   “阿系,这是庄瑟。”   “两句废话。”沈系点评道:“用得着你说吗?”   说完这一句,沈系就先走一步,拉着小九登船了。倒是庄瑟一句没说,只是看了看他的背影。   白邵雪怕他觉得沈系难以相处,还不忘解释:“阿系那个人就是这样的,嘴硬心软,又好面子……他如果以前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多担待,别和他一般见识。”   庄瑟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虽说这位五公子是对自己有过冷言冷语,但远远不到“对不起”的地步。所以他轻轻笑了笑,扯了扯白邵雪的衣袖,低声道:“走吧,上船。”   登船的时候已然是傍晚,等着所有人慢慢开始行船,天色就全部暗了下来。但并不是什么也看不见,岸上有灯火,湖中有灯花,船上也点着油灯,倒是一番别致的美感。   撑船的船家把船从岸边摇了出去,轻声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谣。   白邵雪听着好听,就问:“船家,这是什么歌?”   “是‘泗水岸’呀,小公子没有听过吗?”船家说:“从前泗水城里真的有一条泗水穿过,可后来变成南湖,唯独只留下了名字。”   “我听你这歌谣里面,有什么妾啊郎啊的,是不是一首情歌?”白邵雪又问。   船家点头:“大部分的歌谣不都是情歌吗?”他说着,忽然冲着白邵雪笑:“不过小公子年岁不大,还不到能唱情歌的时候。”   白邵雪听了不由跟着笑,然后模仿着他唱过的音调唱了起来,竟然是九分的相像。他唱了几句,说:“船家,谁说我不能唱情歌?”   船家少见这样聪颖的少年,顿时起了兴趣:“你唱的这样好,是对哪个姑娘唱的?”   “对一个像丁香般的姑娘。”白邵雪随口就瞎说,把沈系听着直翻白眼。   小九和小十不懂,还以为白邵雪当真有了心上人,两个小姑娘都从船的另一头爬过来,拉着白邵雪摇来摇去:“谁呀谁呀!小白哥哥,你喜欢谁呀?”   白邵雪乐得开怀,用手揉了揉两个小姑娘的脸蛋儿:“喜欢你俩行不行?”   他和两个小豆丁闹着玩,完全没注意船上另外两个人都在盯着他看。沈系目光悠长,面无表情,却好似气得牙痒痒。庄瑟目光温和,只看着白邵雪一人,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可耳尖却是微微红的。   两道目光都很灼人,偏偏白邵雪没什么感觉。   倒是站在高处的船家好似感知到什么,暗笑两声,也不点破。   哄了两句小姑娘,白邵雪就开始教她们唱歌,还是这首《泗水岸》。沈系夺过妹妹堵住她们的耳朵:“别迫害我妹妹。”   “怎么就是迫害了?我唱的那么好听!”白邵雪被他说得“恼羞成怒”,转而面对庄瑟:“小庄,你要学吗?”   庄瑟乖巧道:“好啊。”   白邵雪唱一句,庄瑟也跟着唱一句,可偏偏唱出来的音调跑到了姥姥家。白邵雪哈哈大笑:“小庄,你怎么是音痴啊!”   “什么是音痴?”庄瑟没懂。   沈系听不下去,说道:“庄瑟,他骂你傻瓜呢!”   “哪儿有啊沈系!”白邵雪不能忍受他这么曲解自己的意思,差点炸毛。   沈系却不理他,接着对庄瑟冷笑:“瞧瞧你,什么都好,怎么不会唱歌?”   五公子果然是个少见的别扭人,庄瑟一点都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感觉到了一点和以往不同的东西,所以他平静说道:“我娘之前也说,我这是随了我爹。”   沈系再度冷笑,却不再说些什么,而是跟着船家唱起了歌。他和白邵雪不同,声音更沉一些,像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小郎君。船家听了还是笑:“这位公子,你唱的好听,可是怎么感觉都是屡屡怨气?”   “当然有怨气。”沈系淡淡说完,冲着白邵雪扬了扬下巴:“怎么样,比你强吧。”   白邵雪不敢苟同:“还是我唱得好。”   这时候,沈系抢到的那艘小船也行了过来,如愿以偿的七小姐在船上冲他们挥手:“小白!五哥!小九!小十!”   她喊完,才发现有个从未见过的英俊面孔,这让她当即燥红了脸,气焰一下跌了下去。等了一会儿才对着白邵雪埋怨道:“你怎么也不阻止我?船上还有其他人呢,我太丢人了!”   白邵雪哭笑不得:“你自己不注意,关我什么事情?”   七小姐像是羞得不行,再也不跟他们互动,转身回去之后还要被几个姐妹笑话,更是恨不得躲到船底去。   实在是热闹。   白邵雪短短一会儿又是被沈系挤兑,又是被七小姐“指责”,实在是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可他又觉得这样的时光太美好了,美好到有些不真实。   他忽然不说话了,朝着外面看月亮。   看月亮的时间久到沈系问:“你在想什么呢?”   白邵雪叹气:“阿系,小庄,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多好啊。”   这话说完,沈系微微一僵,庄瑟却是反问:“为什么?”   “能和我最好的朋友,还有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光,当然好了。”他在这一句中又是微微顿挫,再次说了废话:“我还要继续看十年这样的风光。”   庄瑟不解其意,还真以为他是在抒发:“好啊。”   船那头的沈系却没有声音,像是觉得这个愿望根本不能完成。 第二十五章 力气   下船之后,白邵雪困意上犯,等到把河灯放下,就再也没有了继续的力气。沈系说:“你怎么整日都困?吃安眠药了吗?”   “我就是困,我长身体呢。”白邵雪反唇相讥:“最后我要长到一米八八!”   沈系听了只是嗤笑,却还是安排人将白邵雪和两个妹妹好生安置,准备往王府中去。坐上马车的白邵雪挑起车帘,伸出手一把拉住庄瑟:“小庄,我明天还去锻炼。”   庄瑟点点头,被他细嫩的皮肤包裹住的地方有热气,染上了点点红晕在心口:“好,我等你。”   有了这句话,白邵雪才安心放下了车帘,等到车驾远远走了,沈系说:“庄瑟,你别辜负他。”   他这一句十分突兀,庄瑟微微一怔,难得静静地看着这位王府的五公子。庄瑟不是没有感觉,仅仅是在船上,他就察觉到,五公子和阿雪之间真的是有非常深厚的联系的。就像他们已经做朋友好多年。阿雪说的话,他听不懂,五公子却可以。他呆呆的把阿雪的愿望回应过去,五公子却不说话。好像被排在外面,真的不好受。   庄瑟以为不懂阿雪的是自己,像五公子这样的人,或许更明白阿雪。   可偏偏,五公子说,别辜负他。   好像五公子才是那个被排在外面的人。   庄瑟没忍住,急忙说:“明明你们……”   明明你们那么默契,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句话没能说出口,五公子就打断了他:“有的时候不懂才是懂,懂又是不懂。我也说不清楚。”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沈系幽幽叹了口气:“哪里会有一如既往的默契?你们之间难道就没有默契了吗?”   说完这句,沈系轻喝一声,跨上了一旁早已备好的马。他挺直了腰背,轻轻催动马儿,离开了这里。   庄瑟站在原地,想着他最后的话——你们之间难道就没有默契了吗?   这话说出来,也不知五公子如何想。但庄瑟知道,他和白邵雪之间的确是有默契的。就刚刚一句“我明天还去锻炼”,旁人听起来根本没什么问题,但庄瑟就知道白邵雪意有所指。   因为他明天休息,不必一直待在营中。   心口能跳动得那般厉害,不也是因为阿雪这个简简单单的相约吗?或许是为了弥补……弥补本来在今日应有的私心。   在这一刻,庄瑟忽然释怀了很多,他已经不太想去探究白邵雪心中到底是何意。只要他们的关系仍能如此,庄瑟就觉得很是满足。他想到这里,晃了晃脑袋,转身冲着南湖岸边走去。   船家正要下工,见他,问道:“小哥,你是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庄瑟道:“嗯,的确忘了点东西。”   船家收拾完毕,冲他点头:“珍贵的东西就要保存好,别弄丢了。”   这般善意,庄瑟点了点头,暗暗回应——不会弄丢的。   随即,他走向了刚刚白邵雪放河灯的地方。那个明明已经被放走的河灯居然还靠在岸边,细看之后才能发现,原来是被人有心嵌在了一个死角,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河灯飘走。   庄瑟想起刚才白邵雪微妙的小动作,不由得一笑,伸出两只手将那只河灯取到了岸上。河灯是用专门的油性纸所做,在水中浸泡很久都不会沉下,在上面写字虽然有些困难,却也能保证字迹不被侵染。   河灯做成莲花般模样,庄瑟在一片花瓣上找到了某人留下的痕迹。   “小庄,明天去冀云山吧。”   白邵雪看来是匆匆忙忙完成,写的字歪七扭八,但是庄瑟看懂了。   将那行字看在眼中,庄瑟用拇指将字迹抹掉了。他从地上拾起一只炭笔,也想在上面写一些什么,可就是这么一琢磨,让他发现,在刚刚那行字正对着的花瓣上,竟然还有几个零星的字。   他有些怔然,翻过来一看。   “愿你安好。”   他在一瞬间差点忘记呼吸,脑中翁然。等重新恢复注意的时候,庄瑟觉得自己喘气困难,头上像是有星星在转。这四个字和刚刚相约的小话不同,被白邵雪写得分外认真,一笔一划,好看极了。虽然没有点明“你”到底是谁,但庄瑟认为,“你”就是自己。   庄瑟手上颤抖不已,炭笔几乎都要抓不稳。   他觉得眼眶酸涩,若不是抬头去看月亮,真的就要落下泪来。   阿雪。阿雪!   两个字缠绕在喉头、舌尖、脑海,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也举起炭笔,在那五个字旁边写下——愿你安好。   或许刚刚在船上的时候,他面对着五公子,还有些微弱的自卑,那么现在,这点自卑已经消失不见。他想起沈系临走时说的话。   怎么可能辜负?   ……   明明两人连时辰都没有相约,但白邵雪很确定,他和庄瑟心有灵犀。他出门照旧带着蕊心和忠瑞,却诓骗两人在大营门口候着,自己则穿过骑兵营,从侧门溜了出来。   侧门距离庄老爹的摊位很近,白邵雪才出去,打眼就瞧见庄瑟系着衬裙在炸糕。   他走过去调侃道:“好一副贤惠模样。”   庄老爹见他来了也很是高兴:“阿雪,听阿宝说,你们今日要去冀云山?”   “对。”白邵雪伸手接过庄老爹给他盛的一碗醪糟元宵,也不坐下,当即抬手就往嘴里送:“哎呀老爹,这手艺真是绝啦。”   “别着急。”庄瑟那头也准备好了炸糕,冲他走来:“这个太烫,需要凉一凉。”   庄老爹也在一旁说:“到底还是没走完夏天,山上虽说清凉,但也要注意别晒昏过去。”他说着,将早已备好的布包取了出来:“没什么可准备的,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一会儿记得带上。”   庄瑟应了,侧首看到吃得不亦乐乎的白邵雪,又忍不住:“慢一些呀。”   等着简单用过早饭,庄老爹像是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牵出一头驴来,驴的屁股后面还能挂一辆不大的板车。   白邵雪看得目瞪口呆,庄瑟脸上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马匹都是营中的,就算是做了都尉也不好随便牵出来……只能是用我自家的牲畜出行了。”   “你想得可真周到。”白邵雪不在乎驴还是马,他只是觉得新奇有趣:“我也不好回去把马牵过来,否则就要让人知道了。”   他说完,走上前去看了看,发现板车虽然简陋,但上面被人用心铺了软垫,能保证坐着躺着都不会太难受。就是这头驴有些古怪,见着白邵雪第一面就打了个响鼻,像是不太喜欢他。   “如此野趣,实在是好。”白邵雪兴奋起来,一把拉住庄瑟就让他快点行动:“我还没这般出游过,快走。”   庄瑟见他如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当真上稳住那头驴,示意白邵雪先上板车。白邵雪四肢并用,算是“爬”上板车,见着十分稳当,刚刚放了心,就忽然觉得身下一晃,有一种要掉下去的感觉。他不由抓紧车沿,“啊”了一声。   等着“啊”完,身下那种晃悠也荡然无存。白邵雪心中清明,立刻抬头去看前面已经侧坐在驴背上的庄瑟,果然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些狡猾和捉弄。   白邵雪实在哭笑不得,伸手招呼在他身上,喝道:“庄车夫,走呀!”   冀云山算不得远,但庄瑟的那头倔驴是真倔,或许是习惯了庄老爹指挥,它跟着庄瑟,一会儿就有了罢工的念头。庄瑟明明在营中是骑乘的好手,什么样的马儿都能应对得当,偏偏对这头驴无可奈何。   白邵雪认为这是老天惩罚他刚刚戏弄自己,也不出手帮忙,只顾着跌在板车上哈哈大笑。   庄瑟无奈,只好慢悠悠的朝冀云山而去。   等到了山脚下,再上山就用不得板车,只能骑驴上去。庄瑟就把板车卸下,让白邵雪骑驴。   “那你呢?”白邵雪问。   庄瑟说:“我牵驴。”   莫名有些好笑,白邵雪也不忍,照旧笑了出来。可真的要骑上这头驴的时候,白邵雪犯了难。他在皇帝离开泗水城之后,的确练习过骑马。可营中的马都是庄瑟亲手选出来的,性格温驯。不像这头驴……   驴背上有鞍子,但白邵雪就是左折腾右折腾上不去。   庄瑟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问他:“要不要帮忙?”   白邵雪假意瞪他:“那不然呢?”   庄瑟本想着借力即可,没想到白邵雪才说完,就挨着他更近了一些:“真的很困难,小庄你得保护我。”   不过是很平常的话,庄瑟却是下意识一僵:“嗯,自然。”   有了这句答复,白邵雪嘿嘿一笑,继续开始往驴背上爬。不过左脚才踩上蹬子,驴就是哼唧一声,后腿颇有些不安分。白邵雪挂在半中央,急了:“小庄,抱住我的腰!”   庄瑟没有想,听了他的话就一把抱住。等到真抱住的时候,鼻尖嗅到桂花香气,才后知后觉,耳尖再度红起来。所幸白邵雪背对着他,没有看到。   白邵雪催他:“推我一把。”   庄瑟不答,手臂上倒是用了力气,还当真把他送上去了。   终于坐稳驴背,白邵雪虚虚抹了一把汗,冲着庄瑟笑:“好小庄,力气真大。”   【作者有话要说】   力气真大?? 第二十六章 凝露   倔驴不够温驯,背上有人的时候更甚。   白邵雪坐在晃晃悠悠的驴背上,无一不庆幸着——自己好歹是学过两天骑马,也在庄瑟的引导下放开了些胆子,否则这样颠簸的状态,绝对能让他从驴背上摔下来。   冀云山是燕地名山,一年四季各有景观,因此吸引着诸多人来此游玩。白邵雪不想人多惹眼,因此指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方向,想着就这般随行往前走,或许能发现一些旁人发现不了的美景。   而事实果然如此,如此晃悠两刻钟之后,白邵雪只觉眼前景象从幽深树林忽然变得开阔起来。前方竟然是一片草甸,还开着一望无际的、叫不出名字的小小野花。   这些野花算不得艳丽,只是淡淡的鹅黄色,但胜在开得太多,和草甸一黄一绿交相辉映,居然是一种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这般美景,实在叫白邵雪惊喜。他从前少见这种场面,此时又有豁然开朗之感,因此更是激动万分。他眼睛都要瞪直了,即刻就要奋不顾身从驴背上一跃而下。   见他有起跳的苗头,庄瑟在心中捏了一把汗,身子早就做好准备。   果然在白邵雪跃下之时,他伸出臂膀,将人稳稳的接在怀中。   到底天气还热,两刻钟的行路让白邵雪微微除了一层薄汗,鼻尖上蒙着一层水雾。庄瑟不过是稍加变化角度,就能看到阳光落在那水雾上,形成晶莹剔透的模样。而他细密的绒毛也被太阳光照射着,叫人一眼就看准了。   庄瑟不敢说话。白邵雪看着那片草甸,他就看着他。   忽然,白邵雪推了推他,兴奋道:“小庄!你看呐,果然是神仙之境。”   “嗯。好看。”庄瑟低低应了他,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抱着白邵雪的臂膀。可下一刻,他的手就被人拉住,拉住他的那人拽着他就往前走:“好美啊,能和小庄一起来真的是太好了。”   说完,白邵雪仍嫌不够尽兴,拉着他的手左右晃了晃:“你觉得呢?”   庄瑟微微含了含唇,也跟着说:“我是一样的。”   “一样什么呀……”白邵雪见他不够坦诚,却也没有继续逼问他,反而是拉着他去享受这片美好。   两个人一路进入草甸,刮来的风将花草全全吹动,远望过去简直就如同海上波浪一般。白邵雪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庄瑟的手,蹲下身子,从地上拈起一枝野花来,将它凑近鼻尖仔细嗅:“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有些淡。”   庄瑟说:“我也不大识得这是什么,但或许是凝露吧。”   “凝露?”白邵雪看着手中的小花,觉得这个名字和它的模样有些对不上号:“你为什么说它是凝露?”   庄瑟闻言一笑,从白邵雪处将小花拿了过来,也跟着嗅了嗅:“是我娘告诉我的。她说如果在草甸上看到那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小花,应当就是凝露。”   “凝露花期短,更是不够珍贵,只要开花定然是一大片。众人看见了,只当它是随风就长的野物,不如那些养在花房中的牡丹芍药好。”庄瑟的声音有些轻,像是落入了从前的记忆中:“所以人们给它的名字也是这般,枝叶上清晨结下的‘凝露’,太阳一照就消失不见,总是在无人问津之处存在。”   “娘说,我们就仿佛这凝露花一样。在这片大地上到处都是我们这样的寻常人,总有时会被牡丹芍药比下去,但我们胜在一波又一波,一堆又一堆……等到成了花海,总有有心人可以看得见我们。”庄瑟说到此处,才惊觉自己讲得有些多了,心下不由懊恼:“……阿雪,我随便一说,你别在意。”   反倒是白邵雪听着十分认真:“怎么会?我觉得你娘是个非常有想法的人。”   “所以……你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现在才会对我这般好?”白邵雪的话题转得好快,直接把庄瑟打得措手不及。庄瑟懵懵的去看他,发现他的神情是有着疑问和琢磨的,就像是快要看到自己心中去。   阿雪果真聪颖,这才相处了多久?吴琪没有看明白的事情,他就看懂了。   忽然想起吴琪之前质问自己的那一句——“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在意白少爷?”庄瑟当时浑身是伤,选择闭口不谈。可现在白邵雪问了出来,他却有冲动想要告诉他。   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摊上了一个爱赌的阿爷,在欠下一屁股债之后再也不见踪影,让祖母劳心而亡。娘是卖豆腐、爹是卖醪糟,就这样的小生意,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偿还完那些债呢?   所以,庄瑟在幼时就出去帮人做工,但因为这样的家庭,常常遭到别人的冷眼。他在别人的欺辱中哭得泣不成声,差点就要做出些出格的事情,还是阿娘伸手拉了他一把。阿娘说,阿宝是最好的孩子,是草甸上的凝露花,就算一时遭受过别人的踩踏,但总会有人拾起他,看到他。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自甘堕落,而是更应该本着初心,踏踏实实做人。   庄瑟还记得,当时的自己一边抽泣一边问:“阿娘,那我怎么能分辨出来哪些人真正的看到我?”   “那个人一定有着世上最亮的眼睛,阿宝见过这么多人,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后来阿娘因劳成疾,庄瑟也将这句话埋进了记忆中。他逐渐长大,做了燕灵王骑兵营中的一员,他发现这里大部分人都如同曾经见过的一样,眼里带着的总是贪婪、妄念和妒忌。吴琪对他不错,他也真心对待。但吴琪仍旧不是阿娘说的那种人,他还在世俗里。   再后来,他亲手从匪窝中救下王府尊贵的少爷,他对此毫无感觉,燕灵王对他的奖赏不过是一种正常的行事。直到他听闻少爷恢复了神智,听见他在茶馆中巧舌如簧,看见他从树上掉了下来。   本以为只是又一次的出手相助,但在对视的那一眼,庄瑟猛然间发现,阿娘所说的那个“世上眼睛最亮的人”竟然是存在的。少爷不似此间人,对他一言一行毫无尊卑,然后少爷说:“桂花……我也挺喜欢的。”   原来阿娘从未骗他。   庄瑟不知怎的微微抿唇,看着白邵雪,一字一顿的说:“没什么特别的经历……是阿雪太值得。”   他三言两语带过的幼时,却让白邵雪深深触动:“你阿娘真是个好有智慧的人,能把你教导成这样,她太厉害了。”说完,白邵雪也跟着笑了:“小庄这般纯净之人,我也少见。所以对我来说,小庄也值得。”   好像因为这个话题把气氛搞得有些凝重,庄瑟不知该如何打破,白邵雪却先他一步,再次蹲在地上,避开那些小野花,将足有小臂长的野草拔下来不少。他问庄瑟:“你会不会编草帽?”   庄瑟微微一顿,随即也蹲下身:“我只会编草环。”   白邵雪说:“那你教我编草环。”   之后的两个人竟然少有其他话说,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不过最后庄瑟的草环很是漂亮,白邵雪的很是惨不忍睹。庄瑟尚有些怕他觉得不好,但白邵雪很高兴,举起来冲他炫耀:“我敢说,你第一次编草环不一定有这样好。”   庄瑟细细看了,发现他说得竟是没错,因此老实承认道:“的确如此。”   白邵雪听罢哈哈一乐,将草环顺手插在庄瑟的头上,自己却仰倒在一片草甸之中。然后他大声喊:“啊啊啊!好爽啊!”   他喊完,还要拉着庄瑟一起喊:“你也试试,这样抒发情绪最好了。”   庄瑟对他言听计从,却有些不好意思说“好爽啊”三个字,所以只是喊出声来。这明明不好笑,可还是逗得白邵雪前仰后合,庄瑟听着那笑声又觉得脸上飞红云。   下一秒,白邵雪伸手扯住了尚且站立的庄瑟小腿,往后一拉:“站着做什么?”   庄瑟一时没有站稳,还当真被他扯着趔趄两步,最终“摔”在绵软的草甸上,和白邵雪一起幕天席地。   隔着被风吹动的晃晃悠悠的草和野花,庄瑟侧过脸来,偷偷去看白邵雪的模样。   白邵雪像是没感受到这股视线,他现在正在合眼感受风,还有其中飘来的凝露微弱的香气。他再度回忆了一下刚刚拉扯庄瑟的力度,那点子力道,其实根本不足以拉倒庄瑟吧。   明明就是庄瑟自己想要倒下来的。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怎么压都压不住,忽然就是猛地睁开眼,迅速的看向庄瑟那一边。庄瑟被他抓住现行,眼神都慌乱了不少,也想着要扭头错开视线。白邵雪瞧他耳尖又不住的上了色,不由支起一半的身子,伸手贴在他面颊两边。   白邵雪把他想要扭过去的脸重新转了过来,让他可以直视自己。   “要看就好好看,不要偷偷摸摸的。”   “小庄,听到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喜欢看就多看,别不好意思!   下一章时间大法! 第二十七章 捷报   那日在南湖游船上白邵雪所期盼的愿望,到底是落空。   天下必将风起云涌,别处或许感知不甚明显,但燕地所在,就已然有所动荡。不过是和庄瑟去往冀云山后十来日,白邵雪就见沈系面上严肃,燕灵王更是在书房议事,一议就是一整日,让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层莫名的僵持氛围之中。   白邵雪只觉不对,却还没来及发问,就被沈系暗中告知。只说燕地西南边紧邻的小国摩赫,因为一场突发的瘟疫导致牲畜人口锐减,为了减轻国内人心惶惶及生存压力,摩赫国王集结军队,竟是有了对闵朝磨刀霍霍的意思。   摩赫处于瘴气之地,因着生存问题,多少年来总和闵朝有着矛盾。燕地作为闵朝门户,自然应对过与摩赫时不时的、大大小小的摩擦。本应该是“家常便饭”,可这次情况有变。   沈系再怎么说,也是头一回遇见举国来犯的战争,即便他再如何冷静,照旧心中惶恐,对着白邵雪都有些语焉不详:“天下还要乱,这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情。”   他说的话,白邵雪怎能不知?   原想着或许能阻挠一二,可事到临头,却发现不过是螳臂当车,可笑至极。   摩赫来势汹汹,东巡中的齐朗清自然也得到消息。但他向来是个荒唐至极的人,竟然只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燕灵王能耐大得很,咱们操什么心?”此话一出,不知道掀起多大风浪,封王们之间就有了议论。可就算各地封王都对皇帝颇有微词,但真到要出力的时候,也都想着保全自身力量。因此面对着摩赫,或许只有燕地苦战了。   沈系得知毫无援军,只能依靠燕地一地之力的时候,差点没把上春野趣中的全部物事砸了个稀碎。后来还是燕灵王与他密谈,这才把沈系安稳下来。   白邵雪被禁止踏出贤昉院半步,等到再见到沈系的时候,看他更是一脸的阴桀:“根本没有什么齐心,难怪皇帝那么个蠢货还能坐着龙椅……最后,什么事情都得靠着自己才是。”   此言大不敬,若是当真传到皇帝耳中,后果不堪设想。白邵雪着急就要拦他,沈系却不以为意,等稍微调整好情绪之后,对着白邵雪道:“小白,泗水城中不可能留下多少兵士,就连父亲都要上前线……府中最多托付给王妃,这种时候,你万万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白邵雪就算对很多事情不上心,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给大家添麻烦,因此一口应了下来。以至于后来庄瑟随队出征,他都没有任性去送。   在之后的事情,白邵雪都觉得自己有些回忆不起来了。或许是因为作为一个从现代和平年代穿越过去的灵魂,见到那些前所未见的惨状后,大脑自动帮着白邵雪屏蔽掉了。泗水城当然不是前线,可自从和摩赫的战争开始之后,泗水城中萧条不少,后来就出现一片又一片的流民。白邵雪偶有几次出府,眼见人们流离失所、模样凄惨。有的人拖家带口,一家老小都干瘦如柴;有的人身体残缺,没有好生处理的伤口化脓溃烂,最后竟然生生惨死;有的人小小年纪已是失去亲人,只能沦为孤儿……   再后来,一些死伤的士兵也被送回城中。白邵雪明明知道不可能会有庄瑟,但仍旧心中难安,入夜之后,耳边几乎全是城中苦命人的痛苦和哀泣。幸好燕地富庶,王妃也广开救济,但到底是杯水车薪。   本是应当什么都不在意的小少爷,在见到这些之后就收起了其余心思。明明王爷不在、沈系不在、庄瑟更不在,但白邵雪没听一句劝诫,自己主动跪到王妃面前,说出了当下他最真实的心里话。   他说:“娘,这书我还得读,武学我也得练,您说我来得及吗?”   余氏立刻就红了一双眼:“令溪这是做什么,别怕。王府能护得住你。”   白邵雪听罢微微苦笑,摇了摇头:“王府自然可以护得住我,但我心里难安,大丈夫生于天地,若见到外面那些情景还没有触动,不如死了算了。”   这一番话说出,在场的每个人都被他惊到。白邵雪前十五年是痴傻孩子,府里从来没想着他能有恢复正常的一日,只愿他平安健康。后来他有幸恢复,却也是少年心思,总是做出些不符合规矩的行为来,但府中照旧没人对他有什么高要求,只觉得他已是幸运至极,能快乐过完一生就好。   可现在,这个在外人眼中像是个“小小浪子”般的孩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余氏浑身颤抖,叫白邵雪站起之后就把他拥入怀中,不断说着“好孩子”。而她也没有耽误白邵雪的愿望,当真很快帮他重新安排了先生和教头。白邵雪自己尚且有些自我怀疑,因为从前在现代的时候,他也曾经说过一些“狠话”,可总是会在中途偷懒。他本以为这次自己也会偷懒,可当真去做的时候,他却根本没有一点那样的心思。   那种场面和气氛可不是在荧幕上看到的事不关己,当切身感受过,白邵雪已经放不下了。   如此不过短短两年多,王府中的白少爷已然换了个人一般。   这期间,燕灵王因公事回来过几回,但大多都待不长久。沈系只回来过三次,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庄瑟……他们骑兵营是重要军力,自然不可能回来。   时间一晃而过,这日白邵雪又是起了个大早,准备简单收拾一番就去和武教头碰面。可才出了房门,就见蕊心冲他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蕊心如今也是大姑娘了,白邵雪不好意思让她贴身伺候自己,所以早在大半年前就清空了房中的人,只让侍从们等他起身之后再跟着。蕊心向来是等他早训结束之后才会跟在他身边,今日倒是一反常态,天色还没完全亮就过来,这让白邵雪疑惑道:“怎么,可是出什么事了?”   他怕是什么坏事,蕊心却使一脸喜悦,三步两步跑到他跟前道:“少爷,是有好事!”   “半夜传回来一道急报,说是王爷大破敌军,直接取了敌军将领的首级!”蕊心说起话来,声音都因为兴奋而颤抖:“王妃接到急报之后就迅速传给了我们,让我们来给各位主子传话!唔,还有的去往府外传递消息了!恐怕天亮之后,整个泗水城都要知道!”   白邵雪突闻,不由愣住,好半天才说:“当真?!”   他说完这两个字,当即脚下生风往王妃所居的地方去。直到了院门口,白邵雪才反应过来自己实在唐突,生生顿住了脚步。他现在和从前完全不同,蕊心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少……少爷,王妃不在院内,如今应该在延辉堂呢!”   白邵雪悔道:“是我太急。蕊心,咱们去延辉堂。”   去往延辉堂的路上,白邵雪好不容易压住自己的心情,等到了堂中,发现余氏果然正坐当中。他因为要早训,往往起得最早,因此也是第一个来。余氏一见他,就是落下泪:“令溪,这场战事终于要结束了。”   白邵雪知道她两年多来肩上任务重,因此见不得她哭。他跨步上前跪在余氏面前,低声道:“结束就好,娘,这是高兴的事情,别伤了您的身子。”   余氏在泪眼中点点头,也是强忍着。她一手拉住白邵雪:“是王爷亲笔传回来的信,说摩赫到底不敌,大将首级被斩后,军心就散了一半。摩赫国王没了那将军,不日就要呈上议和书了……”   她说着,府内其余留下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到了。得知确切消息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和兴奋,纷纷跪下朝着余氏一声声说着吉祥话。   余氏被这等气氛一烘,倒也没了落泪的意思,笑着赶忙让众人起身后,她才又转过脸来对着白邵雪道:“若要论起来,还有件事没跟你说。”   “那个斩下敌军将领首级的人,令溪你最是熟悉不过。”她道:“正是庄瑟。”   这一句兀得出来,白邵雪全全听在耳中,却也愣在当场。   庄瑟……庄瑟……   这个名字,他日日夜夜都在想,不曾从余氏口中露了出来。   不过他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明明心中澎湃不已,面上却要不显山露水:“是他……他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当真厉害。”余氏没看出他的不对,照旧说:“他是个不俗的人,本就有功劳在身,如此一来,前途无量。”   白邵雪听了,只做淡笑。   这场道喜持续了很久,最后是余氏支撑不住有些困乏,众人这才散了。白邵雪从延辉堂中走出,抬头看了看天色,心思再度飘向了远处,以至于蕊心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注意到。   “嗯……嗯?还有什么事?”白邵雪结巴了一下,问。   蕊心不明所以:“少爷为什么在发呆啊?我瞧您心事重重的,还以为您又瞎担心什么呢。”   “……”白邵雪哭笑不得,伸手给了蕊心一记爆栗:“我能担心什么?别乱说。”   他说完,就还要去找武教头。   后头蕊心仍旧跟着,一张嘴却是没完没了:“您担心的事情还不多嘛?一会儿担心王爷,一会儿担心五公子,一会儿还要担心庄都尉!一颗心掰成三瓣操心,谁能比您多呢?”   白邵雪没回头:“庄都尉……你也听到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可能还是个都尉?”   “那就是将军了!庄将军!”蕊心说:“战事这么忙,庄将军肯定更忙,您不敢写信,他也没消息传过来,您说再过段时候军队凯旋,该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凉拌!”白邵雪的口气中不知为何带着点颤音。   “您想想,两年多没见,他变了样子,您也变了样子……”蕊心才分析了一半,就见自家少爷迈开长腿,兔子一样的跑掉了。 第二十八章 弹丸   白邵雪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因为心中慌乱,所以才跑开,不想听蕊心继续说下去了。   蕊心说的没错,两年多了,他从不敢给庄瑟写信问安,军中军纪森严,也不能让庄瑟给他传话。两年……两年!虽是短短两年,可真想着要再见,白邵雪心中慌乱一片,简直是坐立难安,然后就头一回在武场上让长刀磕到了自己的脚趾。   他疼得顿时跳了起来:“嗷嗷嗷!”   连带着眼睛中都有生理性的泪花。   武教头看他这幅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因为前线大捷而心神不宁,无奈摇摇头道:“少爷,今日还是到这里吧。回去简单上上药,不多时就能好。”   他都这么说了,白邵雪的确也有些练不进去,因此告辞之后慢慢走回了贤昉院。在塌上自己涂完药之后,白邵雪呆愣了许久,呆愣完又不知做什么,在屋子里转悠来转悠去,然后转到了镜子前。   镜中人长身玉立,虽然穿着一身简单的短打,可照旧难掩气质。白邵雪这两年窜高了不少,十七岁的年纪,却有着快如成人一样的身高。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撩起了袖子,发现肌肉更紧了不少,因着日日练武,整个人看起来结实又修长,若是放到现代去,是那种走在路上会被人围观的模样。   他的样貌也在这两年中张开不少,从前或许有些婴儿肥和稚嫩,现下倒是皮肉收紧,线条更加流畅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张脸上的表情未免有些呆滞了。   “……”看到自己表情的白邵雪忽然有些颓然,再去观察周身的时候,就觉得哪儿哪儿都有问题。是不是腿不够长?是不是不够健壮?是不是看起来还很嫩?是不是显得有些缺心眼儿?……   他微微叹了口气,最后坐到了桌案前,百无聊赖的翻着他给庄瑟写下的、完全没能送出去的一封又一封的信。   说来也是古怪,对着沈系的时候,他就没有这种迟疑。他和沈系虽然也不算常常通信,但也是有来有回。可偏偏到了庄瑟这里,他就多了太多顾虑。他自己多少有所察觉到底为何,却仍旧是心下没底。特别是到了如今。   蕊心就这么看着自家少爷感伤怀秋好些日子,终于在大军凯旋的那一日的清晨,天都未亮的时候,她才见着白邵雪恢复了往日的状态。   眼前的少爷实在亮眼,竟是好生打扮过的。   蕊心在看清之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少爷,您不修边幅两年多,今儿怎么转性了?”   白邵雪佯装怒道:“我哪里不修边幅?明明是天生丽质!”   他说到这里,没忍住哼哼两声:“到底是大军凯旋的时候,也不能丢了咱们燕灵王府的颜面不是?”   蕊心听了,却是笑了,直接戳穿他:“少爷是怕给庄将军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你话好多!”白邵雪差点捂住耳朵:“再说,他现在不过小小偏将而已,你叫他将军,未免也太早了一些!”   他言毕,直接甩了袖子匆匆往王府外面走,生怕蕊心这张嘴还要说出些什么来。而等他这么径直出去,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冷静下来之后,才发觉自己真的有些按捺不住,出来得太早了些。   但就这样重新回去,未免丢人。   这么想了,白邵雪倒是释然,又等了一会儿,见街边一早点摊子支了起来,他就迈腿走了过去。然后这么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店主见他模样生得超凡脱俗,整个人气质凛然,绝非普通人物。又见他在位子上一坐两个时辰,倒也不填麻烦,应当是个脾气好的。所以这才鼓起胆子朝他搭话:“这位爷,莫不是出来等燕军的?”   白邵雪从茶水中抬头,打眼就是店主笑眯眯的脸:“嗯,这种时刻心中激动……就是出来的早了一些。”   “能理解,能理解。”店主擦了擦手:“那爷为什么不去城门口等着呀?那地方一眼就能瞧见不是?我们这地方这么远,等着军队走过来,早被人群淹啦。”   白邵雪微微一顿,随后道:“就是因为离着远才选在这里的。若是去了城门口,岂不是一眼也叫别人看见了?”他这话说得声音不高,店主听了个大概,也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因此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又去忙自个儿的事情了。   白邵雪的确是紧张的,他怕见到的人有几个,其中庄瑟是最叫他害怕的。   可他越是踌躇,老天就越是不给他喘气儿的机会。这厢白邵雪还未想好一会儿见了庄瑟说些什么,那厢就是人围得越来越多,眼瞅着大军越发近了。   这次和上回剿匪不同。剿匪后出来围观的人多是凑热闹为主,这次可是真正的生死攸关,人们走上街头,居然齐齐跪下叩首,说不出来的庄重。军号一声一声,如泣如诉,大军缓缓入城,每个人都如同一座无名丰碑。   白邵雪入神听着,忽觉眼下湿润,抬手一抹,竟是不知何时流下泪来。   这一刻泪落下,倒是让他慌乱的心定了下来。   他在店主惊奇的眼神中站起,徐徐穿过人群,走到了大街中央,对着迎面而来的军队跪拜了下去。这一跪并非是给某一个尊贵的人,而是给在这场战争中付出的所有人。   白邵雪声音朗朗,远远的也可以听见:“当年风雨脊令原,共挈兇颅奏凯旋。”   “儿子学识有限,借一句旁人所言,恭贺王爷大破摩赫!”   仪仗之后,燕灵王端坐马上,听到这一声朗声大笑起来:“本王当是谁,原是我儿令溪!”   得了燕灵王之令,白邵雪才从地上缓缓站起,退到一旁,看着大军越走越近。他同前首的燕灵王恭敬颔首;对着悠悠行在后面的沈系微微一笑;最后对着那个从众人中脱颖而出,立下战功的庄瑟挺直了腰背。   庄瑟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眸中就闪出亮色,完全不想错过他的一点一滴。外在如何不能看破,内里却已翻江倒海。   白邵雪比他镇静得多,在他驾马经过自己的一瞬,用只能他们二人听得到的音量说道:“小庄,好久不见。”马上的庄瑟闻言怔然,却因为向前走不能停留,所以一遍又一遍的回头看他。白邵雪知道他维持那个别扭的姿势很不容易,因此毫不挪开自己的视线,让庄瑟每每回头,都能看到他的双眼。   有的事情或许该要承认。白邵雪在暗中对自己说,从前或许还能用“好友”一词替代,现在却无法再把这两个字轻松说出口去。   两年多未见,小庄还是小庄,照旧是那个动了凡心的小庄。   如此相通之后,白邵雪咬了咬下唇,只觉淤积在心中多日的烦闷全然消失,整个人都跟着畅快起来。   燕灵王早在入城之前,就已安排人备下接风宴席。寻常士兵回到营中庆祝,而位高之人则被召入王府,与燕灵王同乐。   这等喜事王府众人自然全部参加,女眷有女眷的坐席,并不和外人一道。白邵雪身为府内少爷,被引到了公子列席上。这道列席对面,就是燕灵王手下的将军们。白邵雪稍一打量,就发现庄瑟在自己的侧前方。   庄瑟是新贵,因此应付众将应付得手忙脚乱。有些将军尚未开席就已然喝得半醉,朝着庄瑟不知说些什么,让他忙忙点头。   白邵雪不动神色的瞧着,只觉这样的小庄颇为可爱。就这么看着,以至于宴席行至一半,他都没在意燕灵王到底说了些什么,旁人又做了些什么。直到是燕灵王亲点了他,白邵雪才拔回神智。   燕灵王坐于上首,也有些醉意:“令溪,快来,叫本王好生看看。”   白邵雪虽是燕灵王养子,却也十分得宠,可在今日之前,众将都少有见过他的。因此燕灵王这么一说,众将都提了兴趣,想要看看王府中白少爷是何等的人物。   “父亲。”白邵雪也没有退意,大大方方上前,给燕灵王行礼:“儿子有愧,从前顽劣,竟是无一帮得上父亲。这两年多来幡然醒悟,已经是重新做人啦。”   他此言有规矩却也不失风趣,当下逗得燕灵王笑出声来:“你这小子……怎么能说自己是重新做人?不过眼见你长成这幅样子,本王也不算愧对你亲生父亲了。”   众将中有年纪大些的,都知道白邵雪的出身。听了燕灵王的话,皆是跟着点头。当年白父就是一表人才,如今儿子也长成如此,实在是叫人看了庆幸又欣慰。   白邵雪接着道:“儿子苦练武艺、勤学诗书,明白了从前父亲的苦心,如何算不得重新做人?”   “只盼着有朝一日,父亲有用得上儿子的地方。”   燕灵王道:“你这个孩子,就算是比以前长进不少,却照旧油嘴滑舌,只会哄得人高兴。”   他说罢,像是心满意足,示意白邵雪落座。白邵雪再度行礼之后,慢腾腾转身朝自己的坐席走去。可就在他走到庄瑟面前的时候,趁着周围众人没注意,手指一弹,一个纸做的弹丸就轻轻巧巧落在了庄瑟的席案上。   庄瑟本就一个劲儿盯着他看,自然发现弹丸。   瞧见庄瑟呆愣一下的神情,白邵雪冲他眨了眨眼睛,又是悄悄一笑。随即,尚未等那呆子完全反应过来,白邵雪就已然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白邵雪端起自己面前这杯酒,细细品了品。   想道——嗯,果然是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庄,你没发现某人的属性悄然发生了变化吗?   当年风雨脊令原,共挈兇颅奏凯旋。——宋.魏了翁.《江州司马安君挽诗》   此处借用。 第二十九章 捉弄   酒过三巡,宴席上的气氛照旧火热。白邵雪饮下酒水不多,却也觉得微微有些晕醉,又想到刚才给庄瑟弹过去的那颗弹丸,因此就从席间站了起来。忠瑞在后头低声询问:“少爷是不是酒醉?上一碗醒酒汤吧。”   白邵雪摆摆手:“不妨事,我自个儿出去溜达一圈儿就好。”   忠瑞听了尚觉不妥,可碍不住白邵雪坚持,只能由着他从宴席上退了下去。   这会儿除了摆设宴席的地方,王府中其他各处倒是安静很多。白邵雪自顾自的溜达出去,一会儿就转到了王府后面的泊仙池附近。这里颇有点类似皇宫中的御花园,但到底没有那份规格,地方也没有那么大。不过王妃爱花,在这里倒是遣人种下不少奇花异草,四季都能观赏。这会儿子天色暗下来,泊仙池附近幽幽点着两盏立灯,再加上温和的月光,的确是美不胜收。   他简单走了几步,随即耳聪目明的听见外头有了动静。这动静让他缩了缩即将迈下去的步子,然后侧过身子朝那边看了过去。   瞧见的,果然是有些束手束脚的庄瑟。   白邵雪心中暗笑,想着小庄到底是个规矩人儿,明明这地方没人来,却也是小心谨慎。真不知道他小心那些做什么。   见到庄瑟这样谨慎,白邵雪难得像是从前一般起了坏念头。他脚下大步迈了出去,然后贴着院墙站直了身子,就连呼吸都放缓了。庄瑟当真没有发现,左看右看,还是朝着这边走来。   等到他走到近前,白邵雪猛地伸手出去,一下就蒙住了他的双眼。   现下时节进入晚秋,夜间露重,白邵雪指尖一片寒凉,贴在庄瑟双目上,刺激得他不由微微颤抖。而庄瑟也在瞬息僵了身子,沉默片刻道:“是谁?!”   白邵雪使了坏心,不答。   可不答归不答,他的手指却轻轻摸了摸庄瑟的眼睫,果然惹得某人岔气一下。   白邵雪还在等他继续说话,不料自己这点小动作后的下一刻,覆在双目的手就被人一把抓住。白邵雪轻呼一声,眼睁睁瞧着刚才还对着自己发出疑问的庄瑟忽然转过身来。   “哎呀你干什么,我还真以为你不知道是我呢!”白邵雪轻声道,一双手被庄瑟抓着绕了一圈,现如今反倒是被人握在掌中。庄瑟比他火热很多,掌心十分暖和,让白邵雪不自觉的贪恋。   可庄瑟却没说话,反而立刻倾身抱了上来。   抱得那样紧,差点要把白邵雪勒出眼泪。白邵雪一边哭笑不得,一边也伸手狠狠抱他:“怎么了呀,小庄。”   庄瑟久久没有说话,直到抱着觉得僵持,这才堪堪松开白邵雪,说道:“见你高兴。”   “我也高兴,要不然怎么偷偷叫你出来呢?”白邵雪道:“宴席上虽然好,但是却不好同你说话……还有,你在高头大马上那么威风,倒是衬得我矮了一头。”   庄瑟想要和他说话的心也憋了一整日,这会儿两个人独处,也就不顾及着什么。庄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才给白邵雪的那个拥抱太有些越矩,不由红了脸:“咳……你这话就是妄自菲薄了,明明我入城的时候看到你,变化,变化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他这么一说,白邵雪也就去观察他。庄瑟到底比自己年长一些,在两年多之前身高就定了型,现下再去看,只是整个人比从前更紧实些,也更有内敛之感了。不过……史书上所言的那种大将军的威武感,还没太能瞧得出来。   白邵雪见他就像是从前,也好似不是从前。明明已经二十出头,是个实打实的青年人,面容也带了些许杀伐过后的风霜。可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偏偏还是喜欢脸红。   想到这里,白邵雪微微一笑,当着他的面转了转,问:“我的确变化很大。自从你们走以后,我就开始整日习读诗书、勤练武学。而且我比你有优势,我还长个儿了。”   “你瞧我现在是不是没有那种稚气了?也是个大人模样了罢。”   庄瑟缓缓点头,说道:“刚才……刚才那一抱我也发现阿雪长高很多……几乎和我一般高了。”   白邵雪哼声道:“或许以后比你还要高呢。”   庄瑟听了,也没有在这方面攀比的心思,就是淡淡笑了起来。   他隔了一会儿,又说:“方才在席上,我更是觉得阿雪性情变了不少。若说从前是个孩童性格,现在却有了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气概了。”   “嗳,这太正常了。”白邵雪抿了抿唇,随便找了一处石头坐了下来:“我虽然没有见前线如何,但只在泗水城都能感受到那种惨状……更何况是前线呢?”   “我,我以前总觉得这些事情与我无关,可到头来还是接受不了。”白邵雪提起这个,神色就有些凝重:“当时看着那些人,我只认为自己无用,依靠着王府如同蛀虫一般。”   “我想要做些什么,却都不成。”   白邵雪叹了口气:“你们在前线……比我要更深刻吧。”   庄瑟怔了怔,随即也道:“嗯。”   对于庄瑟而言,对上摩赫这般的军队,也是头一回。原先在营中的同僚,不管是关系好也罢坏也罢,当真上了战场,谁人都是奋战的好手,更是有不知多少人无声无息的倒下。   看着这样的场面,庄瑟心中自然也震动不已,他发现一个人并不能简简单单论好坏。而他更想要的,并不是两军对垒时候的热血喷张,他想要的和白邵雪一样——人人都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他刚刚也随着白邵雪坐在石头上,一块不大的石头容纳两个人,实在有些不畅快。所以他偏头过去看白邵雪,也觉得离着自己好近好近,近到让他呼吸不顺,心脏骤紧:“阿雪,若是可以,我当真希望有人人安居乐业的一天。”   他这么说了,随后吐出一口浊气:“便是让我粉身碎骨,我也全然不怕。”   庄瑟不过这么抒发心意,却不想白邵雪在听到“粉身碎骨”四个字之后猛地就是脸色一变,立刻伸了手就要堵住他的嘴:“别瞎说!”   白邵雪使得力气不小,庄瑟也是突然遭遇“袭击”。身下的石头不大,坐不太稳,最后竟是让白邵雪直接把他扑倒在地上。而白邵雪也趁此机会当真捂住了他的嘴。   “你瞎胡说什么?!再让我听到这种言论,看我怎么骂你!”白邵雪气得咬牙。他心中清楚,自己这种做法更像是迷信,如果是旁人说了,他也没什么反应,可就是不能让庄瑟自己说!就好像……若是庄瑟说了,就要一语成谶。   他突如其来变了神色,让庄瑟也有些莫名其妙。但看着白邵雪压在自己身上,一张比从前更加昳丽的脸此刻堆满怒容,庄瑟心下一空,不怎么敢去继续这个话题了。   庄瑟有些讪讪,又觉他压在自己身上颇为不好。本身就是喝了几两酒过来吹风的,怎么白邵雪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像是抱着酒坛子干了个精光呢?   浑身那点儿躁动不仅没被凉风吹散,反而更加多了。   白邵雪像是察觉到身下人的古怪变化,顿时也微微慌乱,急忙从他身上翻了下来,坐在地上支起身子,喘了两口道:“你别以为自己不说话就能躲过去,我说到做到。”   庄瑟咬了两下唇角,许久之后才弱弱的给自己伸冤:“不是我不说话,而是你堵着我不让我说。”   “堵着就最好!”白邵雪道:“哪有人能随随便便把什么‘粉身碎骨’放在嘴边?你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忌讳呢?”   他一边气着,一边去睹庄瑟,发现此人仍旧躺在地上发愣。白邵雪看不过眼,伸手拉他:“还躺着做什么,不怕明儿受风寒?现在已经不是夏天了。”   庄瑟任由他摆弄,也半支棱起来身子,喃喃道:“我身体壮得很,不怕风寒。”   白邵雪听了,将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两三圈,最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行行,算我怕你,不过说你一两句就蔫儿了。”   他自己从地上站起,也拉着庄瑟一同。刚刚起身的两个人离着很近,庄瑟还是觉得不对,想要往后撤出步子去。却在尚未动作的时候被白邵雪拦住了去路。方才他还对着庄瑟瞪眼睛,一笑之后又是全然消散。庄瑟当真摸不准他。   白邵雪几乎算是要贴上他的脸,可在最后那点距离时又偏头过去,和他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庄瑟的身是微微抖起来的,明明在战场上杀敌时,都没有这般让人难捱。   白邵雪却像是看不见他这点举动,反而是伸出手,竟是顺着他腰间向下。如此,庄瑟更是僵得说不出话来,脑中早已乱作一团。   不过,到底什么都没有发生,白邵雪伸手,不过是替他拍了拍后摆上的尘土而已。   庄瑟见此,惶恐稍减,又想着要避开一些。   白邵雪却不让,又是握住他手道:“小庄,好容易再见面……明儿带我回你家瞧瞧好不好?”   “嗯?”庄瑟能闻到对面这人身上传来的淡淡酒香,冲得他头脑发昏:“……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两个都觉得对方是钓系。   每日一问,什么时候谈? 第三十章 截胡   白邵雪照旧起了个大早,却不着急去等庄瑟。他想起昨儿晚上,和庄瑟在泊仙池周遭说了一会儿小话,等依依不舍的放人重新回宴席上后,庄瑟又被人拉着灌了不少酒。最后他瞧着,庄瑟离开王府的时候,脚下都是虚浮不已,整个人跟着打转儿。   他看庄瑟那副模样,不由后悔,觉得自己若是能上前替他把那些酒水拦一拦就好。可到底他也不是从前的稚童,在这种场合下,一言一行都能叫旁人看过去,旁人指点他也还好,要是把庄瑟带着指点上就不美了。所以白邵雪想了想,叫忠瑞上前去搀着庄瑟,好生安顿在负责接送的马车上,这才算放下心来。   昨儿晚上喝了那么些酒,想着也要昏睡过去。所以白邵雪并不急切,反而是一颗心落在肚子里,先去武场练了一会儿,重回贤昉院简单收拾一下,又去给王爷王妃请了安,这才往王府外头走。   他刚走到府门口,就听见有人在后头叫他:“小白,你去什么地方?”   白邵雪回过头,看见沈系也收拾好,貌似也要出门的样子:“阿系,你又去什么地方?”   明明昨日才回来,按道理说不应该有什么要事才对。沈系这么一回来,白邵雪还没能和他多说两句,因此借着机会就问:“怎么打扮成这样,不会是去见女孩子吧。”   沈系一般少穿公子哥的服饰,今日打扮起来是很好看,就是他这两年多的经历让他带着一股子风沙味儿,和现在身上这道绵软的衣服颇有些隔阂了。白邵雪这么一问,沈系面上果然也是无奈:“倒也不是去见女孩子……可说起来也差不太多。”   “啊?”白邵雪本就是随口一个玩笑,听见沈系这么讲,让他也有些懵:“到底怎么回事?”   沈系叹了口气:“昨日晚上父亲设宴,女宾那头来了……来了好些个主母,应当是想着和王府攀扯关系,说是今儿摆了赏花会,非要请着人过去……你瞧瞧,我就是那个可怜的。”   他刚说完,白邵雪就听见从王府里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原来那些主母不仅邀请了类似沈系这样的有志青年去,还把王府里几个年纪合适却未嫁的女儿邀请了去。   白邵雪顿时笑道:“哎呀,这都是什么事儿。”   “你也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总有这么一天的。”沈系反唇相讥:“去就去,就是带着这么一堆鸭子,我可受不了。”   他将自己几个妹妹比作鸭子,也不知道小点声,果真被后头的七小姐听见。七小姐冲他不满说:“我们怎么就是鸭子?”   沈系道:“吵。”   “那你就是锯嘴葫芦!”七小姐不知是不是因为南湖游船一事,对着这位五哥有了很多改观,现在也能随口顶他一句。她说完,又转头跟姐妹道:“咱们吵死他。”   白邵雪看着这场面哈哈大笑,随即冲着沈系扬了扬头:“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却不想,沈系还是叫住他:“你莫不是要和庄瑟出去?”   白邵雪狐疑看他:“你怎么知道?”   沈系又是一叹:“你且先等一等吧,如今庄瑟可是泗水城中的红人,那些主母看着他比看我都要紧。昨日那是他喝醉不好说,今儿等他醒了,照旧也要被拉去赏花会的。”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可是听着真真切切的,不会骗你。”   “什么?!”白邵雪如遭雷击,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他今日还准备去庄瑟家里好好吃一顿,或者和庄瑟去什么地方转转……现在有了这个消息,直接是把他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而就这么一耽搁,正巧见着府外远远跑来一军士,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这军士没有军职,来到王府跟前很是慌张,打眼看了看,最后向着白邵雪跑了过来。   “白……请问是白少爷吗?我家大人叫我来传话。”这小军士在台阶下慌得不行,抖得把身上的软甲都要抖下来:“我家,我家大人是庄将军……大人,大人说本应约好和少爷一起出门,没想着晨起听闻被人邀了去赏花会……推,推脱不得……只能过来和少爷请罪……”   白邵雪瞧他或许也就比自己小一点点,心里更是觉他这瑟缩的模样有趣。第一时间没有接话,反而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白少爷?你怎么不去找他?”他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指被妹妹们烦到快要爆炸的沈系。   小军士听罢狠狠一愣:“啊……这,那位我认识的,是府中五公子。”   “而且,而且大人说,白少爷生得明快好看,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话说得让白邵雪本有些“郁结”的心情顿时爽朗,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他当真这么说?”   小军士也不知他为什么如此高兴,只是点头。   “既然如此,阿系,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那什么赏花会。”白邵雪示意小军士可以走了之后,对着沈系道:“你们都去,我一个人不去算什么?我也要凑热闹。”   沈系才从妹妹们的包围下脱身,对着他冷笑一声:“等着过去有你哭的时候,若是被哪位主母看上眼,也少不了被问东问西。”可白邵雪才不理他,等府里的人把马儿和马车都安顿好了,他先一步上了马,悠悠哉哉往赏花会的地方走去。   赏花会被安排在泗水城近郊,晃晃悠悠过去时,时间已近正午。好在现下天气清爽,倒也不让人觉得劳累。白邵雪虽说也是府内少爷,可到底没有沈系军功在身,因此到了地方,沈系被人团团围住,他倒是可以脱身而走。   白邵雪其实并不想参加赏花会,他看花只是觉得好看,但若是要和陌生人这么客气的打一天交道,他宁可回贤昉院中睡觉。可他如今来了,还是为了寻庄瑟。   所幸这里也并非是哪家的院子,没人强制白邵雪必须下马,因此他坐在马上,不多时就绕着远离了那些嘈杂的人群。他一边随意瞎转,一边观察周围,想要捕捉庄瑟的身影。   就这么饶了一盏茶的时间,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远远的看见庄瑟。庄瑟并没有骑着马过来,或许是因为这赏花会上有不少比他位高之人。他脚步磋磨,显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白邵雪在马上遥遥看到,忍不住轻笑一声,又朝着那些围着沈系不放的主母们看了一眼。   嗯,很好,目前还没有人发现庄瑟来了。   想起沈系刚才那句“那些主母看着他比看我都要紧”,白邵雪不着痕迹的生出了一些妒心。他思索,小庄当然是顶顶好的人物,未来更是不可限量,这些主母们倒是会看人,已经准备要把自家女儿嫁过去了。   白邵雪不知为何脑补出来庄瑟大婚的场景,漫天漫地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新郎帅新娘美,他还得站在一旁说吉祥话……啊啊,不能想不能想,越想越接受不了。总觉得这种场景和庄瑟不搭调。   他自作主张的把自己一腔嫉妒抛在脑后,只说大婚的场景和庄瑟不搭,颇有一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把这些杂念从脑袋中甩掉之后,白邵雪看了看周遭,找见一枝开得十分美貌的鸳鸯茉莉。他心念一动,将花枝折下,随即悄悄夹了马肚,让马儿小跑起来。   他毕竟离着众人挺远,大家都没发现他动作,以至于让他提前一步拦下了庄瑟。   庄瑟抬眼看见是他,一半是惊一半是喜:“你……阿雪你怎么在这里?”   白邵雪冲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当然是来打劫的。”   “打劫?什么打劫?打劫谁?”庄瑟顺口就这么问出来。白邵雪听罢轻声一笑,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拿出那在他手中颤颤巍巍的鸳鸯茉莉。他拈着花,伸手递给庄瑟:“好看吗?”   庄瑟自然要去接:“好看……嗳!”   不过短短两字,他都没有说完。就在接花的一刹那,白邵雪的手就像是灵蛇一般迅疾,先行一步抓住了他小臂,随后竟是用力气想要把他拉扯到马上来。   庄瑟下意识跟着这股力量往上,“嗳”了一声之后却已经稳稳坐在马儿身上了。   不过就是位置有些古怪,两人共乘一骑,白邵雪把他拉到了前头。   仿若一个被环抱的姿势。   庄瑟在反应过来之后顿时面红耳赤,好似整个人都被火烧着了一般。并且,那枝鸳鸯茉莉他是没有拿到手。   白邵雪再次将花递到前面去,放进庄瑟掌心。   “当然是来打劫你的。”他在庄瑟背后轻声说话,气息一股一股往庄瑟脖颈上吹:“说好要和我出去的,怎么就能临时便宜了别人?”   “主母们都是瞧上小庄啦,想要小庄当她们女婿呢!”   “不过现在,只能让她们想想了。”   “毕竟我先截了胡。”   “小庄,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又是两情相悦的一天 第三十一章 大雨   白邵雪语气古怪,庄瑟品味不出来,觉得他又像是生气又不像是生气,倒也不好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便换了一句:“我说好要去的,咱们这般溜走,是不是不大好?”   “如果是昨儿晚上那种场合,我也就不便如此。”白邵雪说:“可今日来的人不少,而且我见那些人更围着沈系多一些……”   “你说说,过去没几个相熟的人,就要赏花一天,当真不如和我出去耍。”白邵雪继续循循善诱,一边说着一边就驱使马儿跑了起来,随即就是越来越快,简直一溜烟儿离开了这赏花会的地方。   庄瑟觉得无奈:“你也不给我选择的机会。”   “怎么没给?”白邵雪不服:“你拿了我的花,就是想跟我走的意思。”   庄瑟甫一听到这话,心里那团火又是烧得旺了一些。他想着,不过是两年多未见,怎么阿雪就变成这幅样子?从前也很会说话的,可现在说得是甜言蜜语,只往人心尖儿上钻。   他总是自个儿驾马,还从没体验过完全把这活儿交给他人的时候。因此稳稳坐在马上,倒是显得有些无所事事,更能心猿意马起来。   阿雪的身子就紧紧贴着后背,果然如他所言,整个人都精壮了不少。从身后传来的温度更是灼热得吓人,几乎可以把周遭都燃起来。庄瑟不免觉得有些紧张,想着稍微往前蹭一蹭,却不想就这么一蹭,下一刻就被白邵雪重新勾了回来。   白邵雪在他身后笑道:“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这马鞍子就这么大,再往前挪就要骑在马脖子上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照旧有意无意的对着庄瑟的脖子吹气儿。只要稍微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每逢他说话,庄瑟脖间细细密密的小绒毛都会炸起,好玩儿得很。   白邵雪又道:“小庄,说好去你家的,我还没用饭呢。”   昨儿晚上是晕晕乎乎答应了过去,现下庄瑟才有些反应过来:“怎么,怎么想着去我家?我家不大,也没什么好的。”   “可不是你这么说的。”白邵雪微微放慢了速度:“你家在哪处,指给我看……就算是小小的家,那也是家,我即便住着大屋子,可也觉得并不算真正的家。”   他还从未这么说过,庄瑟不免微微一怔。   白邵雪这人向来是个乐天派,好像什么时候都能振作起来,然后以百倍的精神面对困难。庄瑟从前觉得,他在王府中很是受宠,和其余的公子们更是没有利益纠葛,王爷王妃待他又很是溺爱,怎么可能不顺心呢?   但刚才他无意之间的那句话,倒像是抒发多年来的些许不快。   原来他竟是觉得硕大王府,不算家吗?   庄瑟想起白邵雪身世,心底忽然冒出些酸涩感觉来,不由自主有些激动,冲着一处指了指:“那边。”   看他有了这等反应,白邵雪轻轻一笑,大致明白了他的心思:“小庄这是可怜我呢。”   庄瑟咬了咬牙,不再搭话。   白邵雪座下也不是凡马,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庄宅门口。说是宅院,其实更像是现代农村里独门独户的小院儿。外面是一圈篱笆,屋子建在深处,前头是个不大的院子,用来饲养些家畜。   庄老爹的醪糟一般都是用来供应早点,因此赶着正午时分就收摊回了家。远远听见坚实的马蹄声,他从里屋探出头来看,随即就瞧见了庄瑟和白邵雪。   庄瑟两年多没有回家,颇有些近乡情怯,可当真看见年迈父亲,照旧是眼眶一红。白邵雪微微侧头发现他神态,暗暗顺了顺他后背,算是安抚情绪。   庄老爹比儿子的情绪要更加外放,当即就从里屋跑了出来。白邵雪忙勒马,让父子二人可以好好叙旧。而他则是一边看着父子情深,一边将马儿拴在那头被自己骑过的驴旁边。   这驴照旧不太喜欢他,见了就给他一个响鼻,白邵雪一乐,抬手摸了摸它的驴脸。可驴很是机灵,偏偏就要躲开。如此一人一驴来了两三个回合,白邵雪才听到庄瑟喊他:“不是没用饭吗?”   白邵雪回头,发现庄瑟鼻尖都憋红了,可到底没有真的哭出来。他想着这般的小庄更是好看,可古人“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未免太过折磨,总有一日,得让小庄放松的哭出来才是。   这念头刚起,白邵雪就是一愣,总觉得好像不大对,因此也不由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去看庄瑟的眼睛了:“嗯嗯,饿死啦。”   庄瑟没发现他异状,听到他说饿,又问老爹:“爹,家里可有什么好的东西?”   即便自家儿子现在已是偏将,但庄老爹过日子节俭,一时半会儿没能适应手里有余钱,自然不会买那么些贵的东西。他从前还真以为白邵雪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可接触多了,也隐隐察觉出来不对。不过当真知道白邵雪身份,还是昨日大军回城的时候。   作为老爹肯定要去看一看儿子,也就看到了白邵雪跪在大军前的一幕,更是听到燕灵王的话语。庄老爹这才晓得,那个经常跟在庄瑟身边的漂亮少年,竟然是王府的白少爷。   想起这一点,不免叫庄老爹有些迟疑:“家里……家里这东西摆出来,恐怕要让少爷嫌弃……我再去买一些回来。”   白邵雪却阻止道:“庄叔,你知晓我身份怎么就和我生疏了?按道理来说,我不过王府养子,性子又是这般,如今远远不如庄瑟有权有势。是我应该过来讨好你才对呀。”   他没等着庄老爹有什么动作,自己反倒是四下看看,往灶台的方向走过去:“偏偏我就好一口家常菜,庄叔,你来教我生火好不好?”   庄瑟怎能不知白邵雪这是在安慰老父,心下只觉暖洋洋的。再看父亲果然一脸愣怔,好似有些不知该如何做。庄瑟小声道:“不用紧张,爹,你和阿雪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庄老爹听了,这才点点头。随即看向庄瑟,拉着他拍了拍:“白少爷这等人物,你能和他相交实在是幸运至极。”   “万万不能生出二心,要好生回报他才是。”   庄瑟听着,话里又是“相交”,又是“回报”,不知怎么的颇为耳热。只好对着老父低声道:“嗯!”   不大的院子里,一会儿就生起了火。白邵雪非要展示一下自己不甚精细的厨艺,做了道韭菜炒蛋,虽说模样难看,倒还能咽得下去。庄瑟却是不同,他打小就帮着家里干活儿,不仅会炸糕,就是寻常菜肴也很拿手,本着孝顺父亲的心思,这一顿他也没让老爹接手。   白邵雪知道他是老饕,想着老饕定然会做饭,一尝果然如此,差点都要把眼泪吃得掉下来。再饮上两三杯烈酒,直直叫人好似到仙宫。   这一顿吃完,两个人又帮着庄老爹把残余都收拾完毕,这才想着要不要出去什么地方转悠转悠。庄老爹适时提议:“冀云山是有些远了,不过城东有片桃林,我听别人说挺好。”   庄瑟道:“如今这个时候桃花早就没有了。”   白邵雪却说:“没有就没有呗,反正是随便出去玩,找个人少的地方就行。”他说完,冲庄老爹卖乖:“我也是打扰庄叔,儿子才回来,就要被我拉着去玩。”   庄老爹经过一顿饭,已经不再瑟缩,笑道:“阿宝向来朋友不多,能有阿雪这般知心人很不容易……我还想着多让他出去走走呢。”   白邵雪笑:“得嘞庄叔!我好生把人带走,自然也好生送回来,您别担心。”   等着两人牵马一起出了门,庄瑟才道:“若是太晚,你就骑马先回去,我又不是孩子,自己可以回家。”   白邵雪冲他做鬼脸:“你管我呢,我爹娘都不管我,你倒是管我。”   这般模样很是孩子气,和他昨儿在宴席上大相径庭。庄瑟不由失笑:“好好好,不敢再管你了。”   城东的桃林果然距离不远,现下虽然没有桃花,却也是有水有树,很有一番休闲的感觉。更重要的是,这里没人打扰,实在是舒服。   两人并排坐在湖边,白邵雪央着让庄瑟讲前线的事情。庄瑟没有说书先生那样的好嘴,讲起事情来平铺直叙,可即便如此,白邵雪仍旧是从这里头听出不少紧张的地方。   “你怎么昨日不和我说?”白邵雪慌张看他:“我还以为你是全须全尾的回来……原来也是受了伤!”   “什么地方受了伤?现下可好完全了?!”   白邵雪应当还想要看一看那些伤口,庄瑟吓了一跳,堪堪躲了:“自然都是好全了。”   “摩赫大将的头也是你砍下的吧。”白邵雪道:“那么危险的事情,你难道是全身而退?”   “我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庄瑟道:“说实话,这事儿本应是五公子去做……他有了这份功劳肯定能在王爷面前展露,我后来才知……原是我抢了这份功。”   白邵雪觉得不对:“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我刚才也听沈系随口一说,他说当时战况危急,若不是你手疾眼快,或许就要让那摩赫大将逃走了。”   “和沈系取了战功相比,斩下敌人头颅结束这场战争才是首要。”白邵雪说:“沈系比我可聪明多了,他能跟着王爷一起出征,自然不会就指着这么一份功出人头地。你别瞎想。”   他倒是实打实的安慰,庄瑟知他和五公子关系很好,因此当真不再纠结此事。   又是天南海北一阵胡侃,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就在两人准备启程回去的时候,这天儿却是大变色,忽然就起了疾风,尚未等人有所反应,竟是落下豆大的雨点来。   白邵雪“哎呀”一声,左看右看没发现这里有可以躲雨的地方,不消多时就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去看庄瑟,庄瑟也和他一样。   白邵雪在大雨中大声说道:“这可是离谱,明明已经是晚秋,怎么还有这种急雨?简直像是在夏日!”   庄瑟回应说:“此处没有避雨之地,就算一会儿就要雨停,也不能这么一直淋着……还是纵马回去得好。”   “正是。”白邵雪点点头,在大雨中赶忙上马,又拉了庄瑟上来。随即就是一路狂奔,直接回去了庄宅。   等着到了屋里,两个人内外衣衫全部湿透,好不狼狈。庄老爹看着大雨,知道他们肯定被淋湿,倒是早有备好热水,让他们快快泡一泡,别当真感染了风寒。   庄瑟家里没有专门的浴房,也为着添加热水方便,只能在厨房里架好大盆。可就当庄瑟做完,回首过去看白邵雪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已经把自己脱了个干净,只留一条亵裤在身上。   宽肩窄腰,肤嫩腿长。   说不出来的好风光。   庄瑟只觉头皮一炸,当即迅速回过头去,不料一时不查、动作生猛,竟是狠狠磕在一旁的木架上,传来闷闷的一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到底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第三十二章 前夕   白邵雪压根儿不知道庄瑟回头看他,因此听到闷响之后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庄瑟撞在木架上,显得又可怜又可笑。他三步两步走到庄瑟旁边,关心道:“你怎么搞得?疼不疼?”   庄瑟现下哪里敢看他,只是捂着刚刚被撞的地方,压低了声音:“你先清洗吧……反正,反正热水还有。”   可白邵雪却道:“何必让你等着?”   他说完这句,见庄瑟不回应,灵光一现明白了什么。不过他也不说破,反而是笑了笑,三下五除二就将庄老爹备好的长巾围在了自己腰间:“喏,这便可以了不是?”   其实在围长巾之前,他已经迅速脱掉亵裤,如今这副模样,和现代去泡温泉差不太多。   庄瑟见此,才微微松了口气,算是应了。但即便如此,他仍旧不大好意思在白邵雪面前把湿透的衣衫脱掉。白邵雪拿他无法,就自行先往木盆中迈腿,随即就是一坐。   “嘶嘶嘶,好烫!”白邵雪夸张的龇牙咧嘴,是为了让在自己身后脱衣的庄瑟心安。不过听着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白邵雪还是想要往后看一看。就当他在脑内纠结到底要不要转头看一眼的时候,庄瑟却已利落整理完毕,也同他一副打扮了。   白邵雪不由道:“小庄啊,你说你干什么害羞呢?那你在军营里该怎么活呀!莫非你是花木兰,其实是女儿身?”他越说越不着调,庄瑟本就浑身紧绷,更是有些按捺不住,竟是急急忙忙给自己辩解:“我在营中自是没问题的,就是……”   他说到此处莫名顿住,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白邵雪朝他看过去,发现这人愣愣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两年多的风霜到底催人,显得他又长又顺溜,看在眼中分外好看。唯独不美的就是,那副躯体上果真有不少伤痕,看得白邵雪眼睛疼。   本来还存着继续说些俏皮话心思的白邵雪,在看到那些伤痕之后,心中立刻像是压上了巨石。他沉默一下,随即冲庄瑟招手,就是嗓音也沉了下来:“还站着干什么,真等着受风寒吗?”   庄瑟徐徐呼出一口气,倒是也很听话,顺从的坐入了木盆之中。   所幸家里这木盆很大,两个男人坐进来也不算很挤,给了庄瑟不少可以喘息的空间。   热水的确很烫,滚滚蒸汽浮上来,将两个人之间的空隙全部填满成一片雾白色。但即便如此,庄瑟照旧可以感受到对面白邵雪的灼灼目光。   这种感觉是让他有些紧张,却也不舍结束。两人之间的沉默或许过去一阵,庄瑟忽然道:“我在营中不会有问题,就是面对着阿雪有些紧张罢了。”   白邵雪听了微微怔然,随后嗤笑一声:“你应该是对我不会有紧张才是。”   “嗯,有道理。”庄瑟轻轻点了点头,也觉得在热水的包裹下整个人逐渐放松不少,心绪也平和起来。   又是隔了一会儿,白邵雪问:“怎么就能受了那么多伤呢?”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很多都是擦伤刮伤而已,并不算严重。”庄瑟道:“你看着觉得纷乱,也是因为刚刚好了的原因。等着再过段时间,就不会有痕迹了。”   白邵雪接着说:“我这两年多来也在练武,受伤的时候却不多,想来也是武教头对我放水的缘故……我那么点的伤口,有时候都觉得疼痛难忍,更何况是你这样的?”   他说着,居然忽得从水中抬起手,直接冲着庄瑟的胸口探过去:“这一道呢?也是刮伤么?”   手指又轻又快的划过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痕,却把庄瑟惹得微微炸起:“是,是刮伤,我没骗你。”   “你最好别骗我。”白邵雪很快就抽回了手,像是刚才那种“轻薄”之举完全就没有一般。他窝在热水中喟叹一声:“世道艰难,把这么多人都拖入旋涡之中……庄瑟,你当真觉得这场战事完了么?”   白邵雪自是知道历史,和摩赫的这场战争不过是小打小闹,就在不久之后,该来的还是要来。但庄瑟不清楚,可他听了白邵雪的问话,竟是道:“我总觉得天下将乱。”   他说到此处,微微坐直了身体:“回来途中,燕地竟有不少流民,我派人去问,才知道是从其他封王封地过来的……甚至还有从皇都而来。”   “若是太平盛世,绝不会有这么多的流民。”   白邵雪应了一声,又是一阵沉默后,他低低道:“如果真有不好的一日,我也想和你一起上战场。”   “什么?”庄瑟本以为他不过是担忧,没想到他说出这番想法。因此皱眉道:“阿雪,战场太过危险,你绝不可……”   “你担心我的安危,殊不知我也担心你的安危……还有沈系,还有爹……”白邵雪打断他,然后就从木盆中站起走了出去,带下一地的水。他的声音好沉好沉,伸手取过刚刚摘下的佩刀,将那利刃抽了出来:“你当我努力学武,只是为了哄大人们开心吗?”   “我很想保护你们。”   这一晚,白邵雪宿在庄家,他倒是很快入睡,留下庄瑟一人躺在他身侧难眠。庄瑟每每想要睡着,就能想起白邵雪说要保护他的话。那句话就像是个巫咒,缠绕在他脑海中,经久不能散去。庄瑟轻轻转头去看白邵雪的睡颜,竟是发现,那个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年,也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会轻轻皱眉了。   ……   转眼,打破摩赫已然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庄瑟刚开始还有了几日的假期,但随着日子走上正轨,他也是经常泡在军营中。更是因为升了偏将,大大小小的事情来了不少,白邵雪都少见他了。   今儿一大早,白邵雪起身,发现居然下了雪。燕地处在偏南地方,按道理讲应当是不会下雪的。可偏偏今儿落了雪花,倒是不大,只在地上薄薄积了一层。   但就是这样,也叫府里的人觉得欣喜和惊讶,就连平日里甚少出门的夫人们都出来观雪了。蕊心同样十分高兴,还想着叫白邵雪一起去泊仙池瞧瞧雪落枝头的美景。可一时半会儿没见白邵雪从里间出来,她不由疑惑问道:“少爷,可是身子不适?”   “无妨。”白邵雪的声音传来出来,像是没什么精神:“我就是看着雪景犯懒,你叫上忠瑞一起去玩吧。”   理由很正当,蕊心也不疑有他,不一会儿就离开了贤昉院。   里间,白邵雪却并非他自己所说的犯懒,而是坐在茶桌旁,盯着窗外的雪景发呆,直到有人从外头跨步进来,他才回神:“……阿系,你来了。”   沈系应了一声,让身后的侍从放下了带来的热茶:“金线茶,这会儿喝正好。”他说着,挥了手让侍从出去,顺着坐下,给自己和白邵雪都斟了一杯。   白邵雪看他这架势,嘴角扯出一个笑来:“你不会真是来找我赏雪喝茶的吧。”   “哎,到底瞒不过你。”沈系在前些日子的赏花会上结识一位小姐,燕灵王也很是喜欢,随即就是议了亲事,所以这段时间沈系总是忙着亲事和公务,很少能来和白邵雪说话:“是出了些事情。”   白邵雪问:“什么事情?应当不会是你和吴小姐的婚事有差池吧。”   “这个不提。”沈系神情像是恹恹,对此并不太关心:“这种事情自然有人操心,轮不到和你说……我来找你,是因为公务上的一些事。”   “咱们和摩赫开战后不久,听闻皇帝就不再东巡,回皇都去了。”沈系道:“他倒是怕惹火上身,更是稳坐钓鱼台,我想想都觉得生气。可如今咱们好好赢了,他又是要犯病。”   白邵雪知道齐朗清是个什么货色,听到“犯病”两个字跟着坐直了身体:“又怎么?”   “还能怎么?”沈系歇歇睨了白邵雪一眼:“昨儿接到的帖子,说是打退摩赫是大事、是喜事,让各地封王前往皇都一起祝贺。”   “……”白邵雪说不出话,倒不是因为这听起来很不靠谱,而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旧历七一九年,正月。闵朝哀帝于奉天殿杖杀荣安王,殿内惨不忍睹,引众人胆寒。】   他不说话,沈系也明白:“再怎么想也没有用,八国之争迟早要来,这只是序幕而已。”   白邵雪沉默良久之后才道:“所以,当真要去皇都?不能请各地封王留守封地么?”   沈系听罢冷笑一声:“你觉得可能吗?谁都知道皇帝是有心,而父亲……燕灵王,或许也是想借着这机会吧。封王们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不可能有人避退。”他说到这里,转头过来看着白邵雪:“小白,父亲那头得知消息,已经开始让我有所准备了,或许不日我们就要前往皇都。”   “荣安王事发,天下大乱,你不能留在燕地,你需要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窗户纸好薄啊,再来一下就要破了 第三十三章 皇都   沈系所言不假,如果当真天下大乱,跟着未来会登基的燕灵王绝对是很安全的。即便他们到时候仍旧要从皇都千里奔袭回到燕地,但这一来一回,燕地没有主事之人,万一出些岔子……   白邵雪想,沈系要自己跟他走,那府中其余的人呢?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出去:“王妃或许还能跟着去,其余的侧妃和夫人们却是不便……还有其他的女眷和公子,爹可有安排?”   “嗯。这事请父亲全全托付给我了。”沈系像是也颇为烦恼:“若真带着所有人一起走,不仅不现实,还容易被有心人看出不对来。不过你放心,我总会安排好的。”   “毕竟我放心不下娘和两个妹妹。”沈系将茶盏中的金线茶一饮而尽:“至于其他,还有三哥呢。”   沈系已经足够细心,更不用提沈致。白邵雪点点头,算是安稳了一半:“那这回入皇都,除却爹娘你我,还有什么人要去?”   “总要带一些亲卫的。”沈系说到此处,忽然笑了,看着白邵雪道:“父亲如今对庄瑟很是欣赏,又有你这么一层关系在,已经指名要让他伴王驾了。”   “我想着如果只带上你,总会引人注目,所以有意让二哥和四哥也去。”   二哥……四哥……   白邵雪和这些兄长不算熟稔,微微思索才想起来,这二哥沈夔和沈致一样,都是王妃余氏的儿子,更算得上是嫡长子。若非沈夔醉心书画,或许燕灵王也要重用他。而四哥沈邕是洪夫人所生,身份上显不出尊贵,但此人向来稳健,带上去皇都无可挑剔。   白邵雪知道沈系做事很稳当,不过简单一想之后就是全全信任,反倒是问起来庄瑟:“你瞧着像是对庄瑟少了很多顾虑,从前可不是这样。”   这问题问出来,沈系微微一怔后又是笑道:“你果然是担心我们两个……我也明白,左右都是朋友,你也不好偏袒这个或者那个。不过你还真说对了,我从前……从前只记得历史结局,把他当做个大大的麻烦。”   “可自从出去一起并肩作战过,我才知道他就如同你说的那样,是个顶好的人。”沈系道:“有一回若非他及时相救,我可能已经断了臂膀吧……我也想过,他这样的人到底因为什么才能做出谋反一事?可无奈,实在想不出来。”   “只能等着,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我和你一起劝他就是了。”   听了这话,白邵雪才露出一些喜色来。他的确对沈系和庄瑟的关系非常上心,这两个人对他而言都是不可不在乎的。他原先还有些忧虑,如今听了沈系的剖白,这才算真真舒心:“劝是一方面,还得见机行事,瞧瞧能不能把这件事情规避过去才是。毕竟也不是只牵连庄瑟一人,对他、对朝廷,都有影响。”   沈系看他笑了,又给他添了茶。添完之后,沈系站起身道:“那些事情以后想也来得及,现下还是将眼前的事儿做好。”他说罢,有嘱咐两句白邵雪,这才离开贤昉院。   而果真如他所言,白邵雪也不过又等了七八天,就见府内再次匆匆起来,一问燕灵王身边的侍从,竟是不久要出发的意思。   白邵雪不由咋舌,可细数下去距离正月新年却是没有多久,这会儿出发去皇都,甚至还要赶路。   而皇帝所下御书中,要求王爷王妃必须到场,因此可是苦了不会骑马的王妃余氏。为了赶路,日夜兼程,坐在马车中的滋味并不好受,余氏这个年纪本就带着些身体上的毛病,队伍行至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然病倒。   白邵雪很是担心,侍奉左右的时候问她:“要不然就慢慢入皇都吧。”   余氏却是握住他手道:“不可,陛下此举本就是为了刁难王爷……我,我不能拖后腿,你也不要去王爷面前多嘴……明白么?”   白邵雪自然拗不过她,只好闭口不言。   就这么一路折腾,居然硬生生赶在规定的日子进了皇都。可皇帝也并没有对刚刚打完胜仗的燕灵王有什么表示,来接风的是个不足二十的小太监不说,安排所居的地方更是皇都中一处破败府邸。燕灵王带着的人不算多却也不少,在这处府邸中竟然有些住不下。   白邵雪见此很是不忿,可旁敲侧击询问那个小太监,却见这小太监瑟瑟发抖、模样可怜,仿佛是被皇帝勒令如此。他一奴仆夹在封王和皇帝之间,简直如鹌鹑般。或许皇帝就是想逼燕灵王发怒,杀了这小太监为妙。   白邵雪和沈系对视一眼,知道事已至此只能仰人鼻息,为难一个可怜人有什么用?所以到底也没有发生冲突,只让小太监回宫复命去了。   燕灵王得知也颔首,说既然是在皇都,万事照着陛下吩咐即可。不过是府邸有些住不下人罢了,大家挤一挤便可。   最后还当真是众人挤了挤住下,白邵雪身为府中公子,是和沈系所居在一间屋内。等着夜深人静之时,白邵雪不由开玩笑道:“自从来了这里,还没有和你同塌而眠过,今天也算是圆了这梦想了。”   沈系哼笑一声:“你和我同睡也是梦想?”   他说完这句,又是不吭声了。白邵雪直到他和自己一样,心中都压着石头,一两句玩笑话说出口都显得很是苍白,后来只能无疾而终。   众人都在不安中等待着皇帝的下一步行动,却不料齐朗清竟是这么晾了他们几日,府中除了燕灵王都有些坐不住的时候,圣旨才下了过来。   来宣旨的是个太监,语气表情皆是不客气,说出的话更是让人惊讶。   沈系本以为自己这两年多来已经很能沉得住气,但听了那太监说的话,到底撑不住,出口道:“这位公公,可是宣旨有误?”   太监冷道:“五公子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说咱家办事不利?这可是皇差!是陛下的口谕!”   沈系顾不得一旁燕灵王的微微阻止,照旧说道:“我自然没有这等意思……不过我父王大破摩赫有功,自是应该入宫面圣的……怎么就能只传召白邵雪一人去?”   他想要把白邵雪留下,甚至不惜说道:“他不过是一养子尔,连战场都没有上过,又无军功。面圣如何够格?”   太监听了,却勃然大怒:“五公子,有没有资格是陛下说了算,我看你其实是想护着白少爷罢!不必多言了,白邵雪何在?”   白邵雪其实就跪在接旨的人群中,早在听太监宣旨时他就知道躲不过,若不是沈系嘴快,他早就要站出来了。这会儿更是不能让沈系再和太监争执下去,所以他即刻起身应道:“草民在此。”   “呵……五公子瞧瞧,白少爷竟是比你识时务。”太监阴森一笑,对着白邵雪说道:“白少爷,请吧。”   白邵雪已然不似从前,即便心中有些打鼓,可面儿上却不显,反而更加恭敬。倒是沈系急得咬牙,无可奈何。白邵雪给了他一个眼神,又飘忽看见跪在后面的庄瑟。庄瑟也很担忧,偷偷朝他看了过来。   挺好,还有这两人愿意担心我。   白邵雪这么想着,心中倒是松快不少,他也给了庄瑟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到了那太监的近前。   太监上下打量他一番,忽道:“白邵雪,入宫面圣不得佩戴兵刀,你这佩刀……”   “草民不懂规矩,多谢公公提点。”白邵雪说着,就将自己的佩刀取下放在了一旁。   “嗯,这才像样。”太监很满意他的举止,也再没有挑毛拣刺,直直领着他入宫去了。   闵朝皇宫在后世几经修葺,但大抵变化不大,白邵雪在现代的时候有幸参观过,这会儿见到了历史上的实物,倒也并不觉得太过讶然,失了分寸。可他这幅沉着冷静的模样看在太监眼中,就好像是胸有沟壑一般,这让太监不由多上了两份心。   齐朗清罢朝许久,在后宫的时间更多。太监领着他去的正是宠妃的宫殿,也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兴庆宫。白邵雪一路低着头走路,只觉四下安静,直到进了兴庆宫中,才听闻到一些声响。   他仔细一辨认,却是面上涨红起来。原来这根本不是寻常声响,而是皇帝和柔妃欢爱的声音!白邵雪意识到这一点,对毫无顾忌的皇帝更是多了嫌恶。   而那太监还在一旁冷嘲热讽:“白少爷听着好听么?”   白邵雪知道这是坑,自然不答,只是颔首弓腰站着。直直站了半个时辰,才见齐朗清从内里出来。   “哎呀,这是把人请过来了。”皇帝好像还残留着兴致,声音黏黏糊糊:“这位从前还想着上龙床呢,如今不知道还愿意不愿意了?”   这话出来,白邵雪大致明白过来。难怪这狗皇帝要叫自己一个人进宫,原来是已经发现当初庄瑟所言都是假话,只不过这几年战事焦灼,也不能直接对自己有什么惩戒。所以只能靠着这会儿来磋磨了。   古人重名节,可白邵雪不是古人。像是皇帝说的这种话,他压根儿不在乎。左右只是言语,伤不了一点身心。   不过,也不好出言顶撞,因此白邵雪选择闭嘴,静静等着皇帝还有什么幺蛾子。   果然,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皇帝暴跳如雷。   齐朗清忍不住喝道:“这会儿却不说话了……白邵雪,你给朕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写自传:长得太好看,也是一种错误 第三十四章 棒喝   皇帝发话,不得不从。白邵雪只能依言抬起头来。   齐朗清本是一腔怒火,却在看清楚他这张脸的时候忽然偃旗息鼓。仔细想来,这位白少爷的真面目,自己也的确未曾见过。当初的惊鸿一瞥,就觉得白邵雪一双眼睛灿若星辰,这会儿陡然见到他容貌,就是连齐朗清都顿住。   做皇帝这么些年来,齐朗清觉着自己什么样的男人女人没见过,可今儿见了白邵雪,他才发觉,像是这种人,自己当真没见过。   并非仅仅是因为白邵雪模样出尘,更是那张脸上平淡的表情,好似对着谁都无畏,也好似对着谁都亲和。   这种感觉并不好,让齐朗清觉得,在白邵雪眼中,皇权也不过如此。   他不由扯出一个冷笑:“原来白公子模样如此俊俏,若是当初这般模样见朕,朕不早就带着你回宫了?”   白邵雪虽然抬了头,眼睛却不看他,回应道:“陛下说笑,从前莽撞不懂事冲撞陛下,现下某却是不会了。”   “当真?”齐朗清到底是好色之徒,对着白邵雪竟是起了不好的心思,因此玩味说道:“可朕如今觉着,你若是能冲撞朕,倒也是一桩好事。”   他这话刚刚落地,兴庆宫中的另一位主子出来了。正是柔妃。   柔妃衣冠不整,甚至半露香肩,身子骨软得不像话,一下就扒在齐朗清身上,娇嗔道:“我说陛下今儿怎么兴致这么差……原来是着急见另一位美人呢。”   齐朗清拉过她就是吻,放开之后才道:“燕灵王府的公子而已,你呷什么醋?”   听闻柔妃是从民间带回来的女子,白邵雪见了,想着果然和世家出身的小姐们作风不同,难怪能让齐朗清如此意乱神迷。   但当着这么多人,他俩还要腻腻歪歪,就算白邵雪是穿越而来,都有些受不了,因此颔首避开这刺眼的场景:“陛下,某之前有罪,若陛下责罚,某也愿意承受……不过兴庆宫到底是贵人的地界,某算外男,不宜多待。”   齐朗清听了,阴阳怪气道:“怎么就不宜多待?朕还没说什么呢……朕觉得,若你也能来和柔妃一起侍奉朕,倒也是件天下美事。”   这混账说话真是越来越没有底线了,白邵雪忍耐了片刻的好涵养也要因为这句话破功。他顿了顿,声音都硬了几分:“对此,还请陛下恕某做不到。某已有心上人,万万不能进宫侍奉陛下的。”   “……”齐朗清自然是专程挤兑他,就想着看他暴怒。却没想到,意外听到了这番话。他竟是一愣,下意识问道:“心上人?”   白邵雪道:“正是。”   虽然就短短两个字,可齐朗清觉着,他说得的确诚挚。这等诚挚的感情让齐朗清更是恼火,他再度冷笑:“那又如何?朕不在乎你的真心在谁那里,只要你的人留在宫中就好。”   好说歹说是和这位说不通。白邵雪咬了咬牙,忽然就跪了下去:“陛下,某虽然见识浅薄,却也知道陛下是想要做明君的。这次封王们入皇都,都是为了恭贺我大闵大破摩赫。经此一战,闵朝和摩赫间或许百年都不会再有战事……陛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陛下赐宴,臣工得赏。这是当当正正的君臣如鱼水,便是后世也要称颂。”白邵雪说道:“陛下何苦因为某这等不入流之人,而坏了千秋大业?某一人事小,天下事大,还请陛下斟酌。”   这一招要做扣大帽子,白邵雪深知齐朗清的弱点就在于——太在乎封王们对他的臣服之心,更在乎世人对他的评价。可惜这两样他都得不到,所以才自暴自弃到如今这个地步。但只要是帝王,没人会不喜欢听“千秋大业”、“明君”一类的词。齐朗清聪明,即便知道白邵雪不过是随口应付,但到底伸手不打笑脸人,想来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这等话术就算是用在现代,也是相当好用,更何况是身为天子的皇帝呢?   果不其然,白邵雪这段洋洋洒洒的话说出去,真把在场的人都搞愣住。齐朗清更是疑惑不已,天下谁人不知他荒唐,偏偏白邵雪说他有一番“明君”之心……   呵,倒是很会说话。   他再有什么混账话,在此之后也说不出口了。齐朗清被人戴了好大一个帽子,心中有些喜意,但更多的还是落了下风的不爽。可到了最后,他还是只能郁闷的挥袖,叫人把白邵雪送出宫去。   白邵雪这才呼出一口气,等回了府邸,却见燕灵王尚在门口等他。他微微一惊,赶忙迎上去道:“爹,您怎么一直在这里?皇都不比燕地,天气寒冷……”   燕灵王打断他道:“宫中传召你,所为何事?”   原来是为这事儿,白邵雪压低声音,三言两语概括了过去。燕灵王听罢,却是十分欣慰,对他道:“从前那件事情,虽说庄瑟机敏,但陛下只要想想就知道不对……本王以为,这次陛下是要寻旧账出来责罚你。所幸你没事,不然真不知要出多大乱子,小五整个人都急得不行,若不是本王拦着,恐怕不能善了。”   “沈系……阿系他还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呢。”白邵雪轻笑了笑:“爹,我给陛下戴了好大一顶帽子,他自然不能拿我怎么样。我看,从前的事情或许就这么过去了。”   燕灵王得了这话也心安不少,拉着他往回走:“你果然长大了,本王也能少操些心。”   白邵雪好生把燕灵王送回去,更是问了问余氏的病情。就这么又待了两刻钟,才准备往自己的居所走,想着回去还要安慰一下沈系呢。不料,他走在半路,就被人截住了。   看着眼前人,白邵雪眼前一亮:“小庄!”   庄瑟担心他,这会儿终是寻下时机问问,见着白邵雪好端端的,不似在宫中被人磋磨,也就松快不少:“你到底如何巧舌如簧,能把陛下都说得难以责罚了?”   白邵雪听他用词,不免哭笑不得:“怎么好像听着你想要我被责罚一样?”   “怎会?”庄瑟皱了皱眉:“我明明是……”   白邵雪见他有些不识逗,果然是担心到了程度,也赶忙收了玩乐心思。可到底忍不住问他:“明明什么?”   “……”庄瑟看他一眼,终于还是说出口:“明明是担心你。”   白邵雪忽得一笑,极为灿烂。他拉住庄瑟袖口晃了晃:“我怎么不知道你担心我?刚才不过是玩笑话。”   “我和陛下说,我有了心上人,他就算得到我的身,也得不到我的心……那又何苦呢?还得叫天下人对他指指点点。不如放我走,还能成全些许美名。”   庄瑟全全听完,脸色都是跟着一变,结结巴巴道:“你……你真这么说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白邵雪放开他袖口,又是狡黠一笑,手伸出去在庄瑟的肩上拍了拍:“皇都寒冷,你穿得这样少怎么可以?我一会儿给你送件厚衣裳去,你别乱跑啊。”   他去看庄瑟的神情,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这话。白邵雪暗笑,觉得庄瑟这会儿八成只想问自己一个问题呢,可偏偏自己不想回答,只好让庄瑟自个儿琢磨去。   白邵雪心下这么决定,面儿上自然做出一副完全没有理解庄瑟的模样,不仅大摇大摆的走掉,还在走之前捏了捏庄瑟的耳垂。   三步两步回到房里,白邵雪瞧见在生闷气的沈系,费了好半天口舌才安慰好,又去柜子里拿出件大氅来:“我出去一趟。”   沈系纳罕道:“出去就出去,我又不是你老婆,跟我说什么?”   “嗳,真和你没法沟通!”   沈系有些莫名,看了看他手中的东西,又道:“这可是好货,你就这么送给庄瑟,不怕他遭人嫉妒?”   白邵雪觉得很神奇:“你怎么知道我是给他?”   “你脸上写得清清楚楚!”沈系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般对他,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亦或者你们两情相悦,你又该如何过去父亲母亲那一关?”   沈系不过随口一言,却是将马上要出门的白邵雪牢牢的定在当场。白邵雪僵直了身体,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却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强忍着咬牙问沈系:“你,你说什么?!”   沈系对他十分了解,一看他表情就猜出八分,不由嗤笑道:“你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么?你如果不是对庄瑟有意,我就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那点点心思,白邵雪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明明最先接触到庄瑟的时候,他是真的想和他成为朋友。不……或许从一开始,有什么东西就不太对劲了。后来的一日又一日,他也不清楚所谓的“有意”是在何时变得如此庞大,简直要把他的心填满了。   白邵雪心道,我是天真不错,可我不傻。我瞧得出小庄的桩桩件件,他不会对我只是寻常友人……等等,他到底是不是也,也……也对我“有意”呢?   这件事,白邵雪从未去向庄瑟证实过。若不是刚才沈系的一句话,他或许还要这么自以为是下去。那些不经意之间对庄瑟的撩拨,到底在庄瑟本人看来,是情真意切,还是有意骚扰?   白邵雪竟是被沈系一句话说得没了自信,当即瞪大了眼睛,慢慢坐回了沈系身边。   “阿……阿系,你帮我分析分析……他,他到底怎么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   齐朗清:朕是不是莫名被秀了一脸?   庄瑟(恍惚中):心上人……阿雪的心上人是谁?!   沈系:小白怪笨的,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白邵雪:啊啊啊?不会都是我自作多情吧!小庄到底对我啥意思啊?!   小白,你怎么忽然不自信了呢? 第三十五章 宫宴   他居然是询问起自己的意见来了。沈系觉得可笑,更多是无奈:“我又不是庄瑟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意思?再者说,这种事情我一个外人有什么好说的?不如你自己去问他。”   “我直说么?!”白邵雪总觉得自己之前还算大胆,真到了这会儿却又踌躇,生怕听到一个和自己所想不同的答案。若当真如此,岂不是闹出一个天大的笑话来?而自己恐怕更是无地自容、无法接受了。   沈系见他难办,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也不用直说……具体如何,还是得见机行事。可我想问你的是,从前也没见你有这方面的想法,怎么到了这里,反而……”   的确,还未穿越的时候,白邵雪是个纯纯正正的母胎单身。他也想不出自己为何会没有伴儿,但无非是学业繁忙、家中严格等等之类的理由。后来上了大学之后,他形象好、性格好,参加了不少社团和活动,更有不少老师找他帮忙。别人在大学里或许还有一二清闲,但白邵雪却被这些琐碎事情拌住,整个人脱不开身。更别提他还要稳固学业了。   那个时候沈系比他稍微好一点点,曾经有过一段仅持续了半个月的恋情。当初还是那姑娘看上沈系,颇为上心。白邵雪得知以后就劝着沈系尝试尝试,沈系这么一尝试,却仅仅半月就宣告失败,理由是那姑娘觉得沈系无聊至极,除了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之外,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再后来……沈系和他就穿越了,穿越之后更是没有自由恋爱的条件和环境。所以到了如今,沈系这门亲事定下,也大多是长辈们的意思,他甚至只见过吴小姐一面而已。而自己更是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完全说不出来是什么时候从喜欢女生变成喜欢男生。   嗯,或许一开始就喜欢男生吗?   又或者……根本是只喜欢庄瑟呢?   白邵雪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脸色不由红了少许。沈系实在看不过眼,重重咳了一声道:“有你在这边瞎想的功夫,大氅也就送出去了。”   这倒是没错。   白邵雪因此回神,赶忙起身:“阿系,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心思,或许仅仅是因为遇上庄瑟了吧。”   “我想着,若是庄瑟,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   “我就是喜欢庄瑟这个人而已。”   他说罢,就急匆匆出门去找庄瑟。庄瑟果然好生生的在房中等他,不过因为房内还有他的下属,白邵雪也不好进去,就唤了庄瑟出来:“我送你这个,你一定要穿。”   庄瑟拿着大氅讶异:“这么好的东西,给我是浪费……阿雪穿着才好。”   或许因为才纠结过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白邵雪对上庄瑟,倒是少了一些气焰,整个人也没有那么花枝招展了:“别推辞了,我想着给你便给你了。”   他说完,少见的没了话。   庄瑟见此,不由心念一动,想要开口探寻些什么,可话到口边又是说不出来。他怔然瞬息,最终还是将那点探寻吞入腹中。而白邵雪这边因为心神缭乱,也未瞧见这般样子的庄瑟,他的脚底下意识的摩擦着地面,发出“嚓嚓”的细微声音。   好半天之后,白邵雪才像是试探一般问道:“小庄……咳,我向来是个不修边幅的,有的时候言行举止很是跳脱……你不会怪罪我吧?”   白邵雪这是怕自己那逾越的行为惹得庄瑟不快,可怎么想也觉得怪异,心中又不想承认庄瑟对他毫无感觉,因此只能这么离谱的发问。但这问题听在庄瑟耳朵里,却又是变了一种味道。   才在皇帝面前说了有“心上人”,这会儿却问自己“会不会怪罪”……庄瑟不免胸口一窒,莫名感觉和阿雪之间有了些隔阂一般。莫不是刚才回去,五公子说了些什么吗?   庄瑟自是没有白邵雪那般自信,心中渴求更是未想过有成真的一日。这会儿或许又被“心上人”三个字冲击,脑子都有些不好使起来。他顿了顿,这才回道:“怎么会呢?”   听了这话的白邵雪狠狠松了口气儿,更是没能注意到庄瑟脸上闪过的瞬息神情。   等着庄瑟捧着大氅进屋,他的属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说道:“将军,您和白少爷的关系当真好呀。”   庄瑟愣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是啊……”   当初燕灵王带着众人来到皇都时,就已经快到年节,如此又是耽搁一段时间,白邵雪只觉如同白驹过隙,历史上发生重要事件的这一天,竟然是越来越近了。   越到关头他越是睡不着,在白昼和黑夜中瞎琢磨,也不是没有生出过去找找各位封王的念头。但那都是无稽之谈,根本就是作死。不过,除了这个,还当真有一件事情让他察觉出不对来。   自己入宫面见皇帝,说出那番话,皇帝就只能忍着放自己回来。如此分析,倒是觉得齐朗清并没有疯到极致,也并非如同史学家们的推测那样,是因为再也无法忍受封王的势力而发狂杀人。白邵雪回忆起之前在宫中的点点滴滴,总觉得齐朗清的言行,尚且还不到那个地步。   既然不到地步,那为何又会突然在宫中杖杀荣安王?   难道这荣安王就是个惹祸的主儿,一两句话间就能惹得皇帝勃然大怒吗?   白邵雪想不太清楚,更是做不到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溜走,最后到了事发的那一日。   这一日,他和几个燕地的主子都要一同入宫,庄瑟作为守备自然留守在外。白邵雪去看沈系的神色,果然和自己相差无几。这种看着已知未来即将发生在眼前的感觉,当真不舒服。   白邵雪口中干涩,更甚觉得心慌意乱,才入了宫就发了一身的汗,整个人紧绷成了一根棍子。沈系也没比他好到什么地方去,拳头握着藏在宽袍大袖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两个人这样的状态持续着,直到年节宴席上皇帝驾到。   齐朗清果然还是一副荒唐模样,带着宠妃就坐到了首位上,懒洋洋道:“真是好,自从朕登基以来,还从未见过诸位王爷如此齐全的时候呢。”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惹得齐朗清微微啧嘴后,也对和这群相厌之人虚与委蛇产生厌烦:“知道你们看不惯朕,可到底燕灵王大破摩赫,诸位也没什么表示吗?”   此言一出,周遭的封王们更是面面相觑。   白邵雪也是第一次见这些其余的王爷们,本以为他们会和想象中一样,总有几个仗义执言之辈。却不料如今一瞧,倒是真如沈系所说,大部分是些只顾私利的人罢了。   这让白邵雪无端生出荒凉感觉来。难怪最后沈家可以登上皇位,这其余的封王们,看着也不像是个能把天下治理好的样子。由此可见,如今果然是一朝末年,精神气全都颓了。   可也正是在白邵雪思索的时候,原本沉默的列席中忽然有一人站出,冲着齐朗清道:“陛下,如今既是年节又是庆贺我大闵压制摩赫,这是喜上加喜。臣不光有对燕灵王的钦佩,还有对陛下的恭贺……燕灵王大破敌军,那是臣子本应该做的事情,但能如此顺利的赢了,还是陛下洪福齐天。这说明天命是眷顾陛下,眷顾大闵的。”   这人好听话一箩筐,也不歇一歇就又道:“臣为陛下准备东海红珊瑚一棵、锦绣鸳鸯宝瓶一组、龙山襄玉一盒……恭喜陛下护佑我朝繁荣昌盛。”   随着他的话,殿外的太监们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端着此人敬献给皇帝的礼物。最后那棵尊贵至极的东海红珊瑚,居然用了六个人才从殿外抬进来,实在是好大的手笔。   齐朗清瞧着,也不住勾唇道:“还是齐瑞王明白事理。”   原来这是齐瑞王。白邵雪暗暗记下此人模样,也看着因为齐瑞王的首当其冲,诸王们都开始借着由头给齐朗清送起礼物来。诸王之间没有地位高低之分,只有强盛之分,燕灵王是在座最强者,自然是到了最后才要献礼。   而他也是个能屈能伸的,献礼的时候竟然派了沈夔上去。   白邵雪不免有些吃惊,却见这位二哥神色淡然,手持一卷画布就走到御前:“陛下,这是我父献给陛下的第一件至宝。”   “至宝?”齐朗清道:“朕这座宫殿中什么宝物没有,为何你说手中东西是至宝?想来再怎么珍贵,都不会有刚刚那棵珊瑚珍贵罢!”   他这是专门,沈夔也不变色,反而是在他面前缓缓展开了那画布。   沈夔只将内容展示给齐朗清看,旁人一应都看不到。可众人在观察到皇帝神色时候,都起了重重的疑心。   齐朗清脸色很怪,看见内容怔然一瞬后,居然将柔妃从身边推了出去:“混账东西,这也是你能看的?!”   柔妃顿时惊慌失措,伏身跪在一旁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出。   而齐朗清则根本没关心她,一双眼早就被画中内容所迷,深深无法自拔,随即伸手就从沈夔那里将画布夺了过来。他就这么凝神看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在上首大笑起来,继而对着燕灵王道:“卿不是说这才是第一件至宝吗?还有什么?!统统呈上来!” 第三十六章 杖杀   下首坐着的白邵雪着实摸不清楚头脑,那画卷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皇帝如此痴迷,难道是什么藏宝图么?而接下来燕灵王的操作,让他知道了,原来画卷中的内容,比藏宝图都要令人心动。   燕灵王只带了三件礼物,第一件已经呈上,后面的两件他也不吊着皇帝胃口,仍旧是让自己的嫡长子送至御前。   这后两件宝物送到齐朗清面前的时候,不仅皇帝整个人懵住,更是在场所有的封王都傻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燕灵王居然……居然……要交出自己的王印!   每位封王的王印都是一个形制,只不过内里刻字不同,所以大家都对那个食指大小的玉石分外熟悉。当看见燕灵王的王印时,一位坐在下首的王爷忽然就是猛地起身,失声道:“世叔!”   可燕灵王并未理他,而是走上前去,端端正正的跪在了皇帝脚下:“臣愿上交燕地地图、兵马符印、封王大印。”   终于将这三件至宝的名称知晓,白邵雪已然呆得说不出话来。难怪,难怪说是至宝!燕地地图所意让皇帝知晓燕地布防,兵马符印代表上交军权,封王大印则是真正的俯首称臣!!   齐朗清的心病源于此,当初想要取缔封王,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却不想在今日,竟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这如何能叫他不激动失态?   可是为什么燕灵王要交出这些,交出这些不就意味着皇权可以集中?燕地如此强盛,燕灵王这么做了,保不齐就有其余封王跟上,难道齐朗清这么个皇帝,还能成为千古一帝吗?   再者……若当真没有了封王,那八国之争不就是个笑话……   等等,这件事不大对劲!   白邵雪脑中迅速过着刚刚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桩桩件件,那种违和之感越发浓郁,他猛地去看沈系,却见沈系并未看他,一双眼中暗淡无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正是在这时,刚刚站出来喊燕灵王“世叔”的那位王爷,又是大声道:“世叔立下大功,为何做出如此举动?!这是要把我等置于何地?!”   这人说话很是莽撞,脸上带着绯红,想来是因为喝了二两酒之后胆子大了不少。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当着皇帝说出这样的话。莫非这人有什么仪仗,能让皇帝不怒?   白邵雪刚想去瞧齐朗清的神色,却被沈系一把握住了手。沈系在他边上,死死盯着那说话的王爷,咬牙低声道:“荣安王!”   白邵雪只觉两眼一黑,整个人都要晕了。谁能想到啊!好歹也是一介封王,怎么就能蠢到这个地步?!果然,荣安王这两句出口,尚没有等到燕灵王的回复,就听上首皇帝阴恻恻说道:“荣安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借着酒劲儿,荣安王多了句嘴,听到皇帝此言之后也是出了身汗。可他也不知为何,脑中一转,越想越气,越想越替自己这位世叔委屈。再想想齐朗清这样的货色,能让他登上帝位已然是给他面子,自己也是手握兵甲的封王,他能怎么对自己?   这么一想,荣安王那点心悸也就消散了很多。不过他也不至于完全和皇帝对着干,毕竟也是要在外的名声的。所以他僵持少许,终是重新坐了回去。   可不料平日里没什么能耐和封王们对抗的皇帝,这次却大大的不一样。或许是因为有了燕灵王的俯首称臣,让齐朗清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他仗着封王们的护卫都在宫外,宫中皆是他心腹,竟是不想放过荣安王,高声喝道:“荣安王,你此等不臣之心,还真以为朕不能那你怎么样吗?!”   皇帝发难太急,众人都是有些未能察觉到下一步,因此眼睁睁看着皇帝从上首桌案下抽出一把利剑来。利剑一出,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他们入宫的时候,全全是要解下利刃,为的是不让有心之人刺杀皇帝。虽说他们与皇帝之间关系微妙,却也不至于在大殿上刀兵相向。可皇帝桌案下竟然备着长剑,这是何意?!莫不是皇帝对他们有了杀心?!   燕灵王见了,面上也难看至极。   而齐朗清像是根本不在乎周遭人的感想,拿着剑就冲向荣安王一席。皇帝自己的人定然不会拦着,只有现在处境怪谲的燕灵王还愿意拦一下:“陛下!”   齐朗清却是不理,哼笑道:“怎么,你刚刚称臣,就想着要给这乱臣贼子求情?!”   大殿内气氛一变,竟是陷入两难之境。   皇帝手持利刃,直指荣安王:“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什么意思?!”   荣安王微微一梗,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可就这么瞬息的停滞,齐朗清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来,手上一动,没刺荣安王,却是将坐在他一旁的王妃杀死。   大殿中寂静片刻,荣安王带来的子女纷纷爆发出了尖叫声。而周遭目睹一切的其他人也都是震惊不已,不少女眷倒吸一口冷气,吓得浑身颤抖。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荣安王本人都反应不过来。皇帝的长剑锋利无比,荣安王妃甚至没能说出一句话,口中就涌出大量的鲜血,死不瞑目。   如此这般的帝王,是唯恐天下不乱!   荣安王自然气急,他年轻性燥,眼睁睁看着王妃死在眼前,若是还能忍着,就不算个男人了!   一旁把所有看在眼中的白邵雪是当真乱了,什么心和脑子全都乱了,完全不能处理信息了。怎么,怎么就能变成这副模样?他第一次遇见如此混乱又血腥的场面,荣安王妃那边传来的血腥味道让他不由的想要吐出来。而这种场面更是让他几乎快要不能承受……可是,可是!白邵雪在不住的、下意识的颤抖中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刺痛感顿时让他的大脑重新回神。   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他一把拉住沈系:“不能再待下去了!”   沈系如何能不知?但现下怎么可能就这样出宫?   另一边,历史的必然也在上演。荣安王冲撞皇帝,当即就被殿内守卫拿下,齐朗清为人恶毒,也不说直接一剑杀了,果然判下杖杀!守卫们得令之后完全没有丝毫犹豫,一杖一杖落下更是带了十足十的力道。   白邵雪看得全身血都要凉了,更是亲眼瞧着一个刚才还在说话的活人,不多时就要被打得皮开肉绽,气绝身亡了!!   “我……”他喃喃发出声音,一股难以控制的恶心从腹中涌上,让他一张脸犹如白纸。   沈系总比他好一些,到底上过战场,见过死人。见白邵雪如此模样,他刚想着说些什么安慰,就听见耳畔传来了燕灵王的怒音:“百丰!”   百丰,正是二哥沈夔的字。   沈系微微一怔,随即朝沈夔那边看去。他发现,沈夔跪下对着盛怒的皇帝求饶道:“陛下!还请陛下不要打了!饶下荣安王一命吧!!”   见此一幕,他整个人都像是忘记了呼吸。   白邵雪自然也看见这一幕,更是战栗:“为什么……为什么二哥会……”   沈系听到这才回神,紧紧凝眉道:“荣安王和二哥,曾是最要好的朋友……”   由此一来,便是全完了。   所以当白邵雪看着皇帝一剑斩了求饶的沈夔,燕灵王勃然大怒,余氏晕厥当场,众封王纷纷言讨皇帝,可皇帝仍旧一意孤行,甚至还指众人有谋逆之心的时候,他就觉得眼前的一切实在是魔幻至极。   以至于燕灵王眼含热泪,直呼自己不该献上王印时,白邵雪都只觉正常不过。   原来,原来这就是历史。   因为燕灵王呈上王印,让荣安王口出狂言,皇帝失心疯一样杀了荣安王还不算,竟然也把求情一句的沈夔杀死。那可是燕灵王的嫡长子啊!即便他醉心书画,不堪大用,可到底也是嫡长子!燕灵王前脚刚刚俯首,下一刻皇帝就杀他儿子。而那桌案下隐藏的利剑,大殿暗处安排的众多守卫……都一一宣告着,齐朗清这一场宴席,完全就是鸿门宴。他要杀的,又何止一个荣安王?一个沈夔?   “好啊……好啊!”燕灵王热泪滚出,砸在大殿的青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天子!”   齐朗清却是道:“杀你世侄,杀你儿子,又如何?”   燕灵王沉声道:“你,我必杀之。”   沈绰是经过沙场的人,他说出的话让众人都胆寒,皇帝不过是跳梁小丑,更是后背发毛。见此情况,齐朗清道:“那就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走出皇宫!”   大殿上瞬息就乱了起来。众封王都对皇帝的心思清楚得很,眼见自己臣或不臣都将落得个死的下场,本就有犯上作乱之心,这会儿就光明正大的展现了出来。   可再如何厉害,到底是手中没有兵器,还被不计其数的皇宫守卫阻拦。燕灵王眼见沈夔的尸身距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却硬生生不能夺回。最终他怒道:“沈系,出宫!”   对,必须走,必须出宫去,回到燕地集结军队。   不就是造反吗?!都到了如今这一步,便是造反,又有什么!   沈系这边刚刚踹到一个守卫,将他手中长刀夺了过来,一把塞进白邵雪的手中:“小白!快走!出宫去!”   白邵雪根本没有杀过人,可那长刀握在掌心却让他生生镇定下来,他狠狠摇头:“不,要走,大家一起走!” 第三十七章 不败   庄瑟在宫外严阵以待,这倒不是白邵雪和他说过些什么,而是燕灵王的命令。谁都知道进宫和那位陛下对上,或许真会发生些什么,但当天边炸起代表燕灵王的烟弹的时候,在宫外的众将士都是狠狠吃了一惊。   如今庄瑟虽是个偏将,可这回一起来的将领中,还是有比他职位高的,都是燕灵王的心腹。就在那烟弹炸响的瞬间,燕灵王身边最为得力的严正英眉头紧皱,立刻勒马:“王爷有令……兄弟们,咱们反了!!”   这是隐在众人心中的秘密,可这会儿当真说出来的时候,众人只在感慨时机,却无一人惊慌失措。   严正英正是早在燕灵王入宫前就得了密令,现在指点起众将士更是井井有条,直接就将宫门外的皇家守卫包了饺子。皇家守卫们自然也有皇帝旨意,眼前着果真发生反叛,他们反应倒是很快。不过燕地将士都是上过战场,磨练出来的真正的战士,反扑极为猛烈,两方缠斗在一起,不多时皇宫守卫就落了下风。   若不解决掉眼前这些守卫,怕是连宫门都难以进入。当初诸位封王进宫的时候,都被安排从居所最近的宫门进皇城。看来那个时候皇帝就有意分散封王们带来的兵力。如今宫里头一乱,各家兵士定然想着要营救自家的贵人,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驰援到其他宫门来。   庄瑟心急如焚,想着白邵雪也在宫中,并且他们入宫时绝无可能带着兵器。皇帝既然设下陷阱,那么必有杀招……必须快速解决掉这些守卫,打开宫门,进去救人!   可不料,就在这时,宫门竟然开了,从里面跑出更多的守卫来。   庄瑟知道这是皇帝的拖延之计,不由咬牙,手中长枪舞得更快。好在这些人对上燕地将士,终究是棋差一招。严正英同样救主心切,手下绝不留情。一时间宫门口血流成河,到处都是这帮少爷兵的尸首。   严正英见事态大稳,狞笑道:“就凭他们也想着要了咱们的命?!”   “进宫!”他高举长枪,大声喝道:“接应王爷!”   “是!”众将士皆是热血喷张。   严正英又道:“不要恋战,皇帝还有皇都五大营的兵马在手,接应到王爷之后速速撤离!”   他说完,当前一骑就冲入宫门,带倒了不知多少继续冲出来的守卫。   庄瑟自然不会落后,可等他跟着闯入皇宫,却发现眼前一幕简直犹如地狱一般。这宫中尚有很多太监宫女,这些人不会知道皇帝的筹谋,眼下宫中乱,宫外乱,他们都成了马蹄下被倾轧的肉泥。   庄瑟心中一紧,再抬头往深宫中看去,更见火光冲天,黑烟弥漫。这一片混乱之中,到处都是可以取人性命的东西。他焦急得四下张望,却是压根儿没有看到白邵雪的一点影子。   他握紧手中长枪,再度加紧马腹,直直冲着举行宫宴的大殿那边而去。   越往宫内走,那些守卫就越多,也不知道齐朗清到底放了多少人进来。庄瑟一边清除障碍一边往前,十分难捱,更是心中记挂白邵雪,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暴躁。或许身上也挨了不少刀伤枪伤,可他像是根本不觉得痛一般。   而更为混乱的还在后面,随着宫门一一被封王们的手下攻破,整个皇城中几乎可以下饺子。庄瑟看见三五个身着华贵衣衫的贵人,因为这样的杂乱,被生生冲散。这种情况下,若是被冲散了,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重新相聚。   他也是这样的状态,本来是和燕地众人一起冲进来的,但不知什么时候就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被分散,如今的他就像是大海孤舟,想要找白邵雪是难的,想要和众人汇合,更是难上加难。   这样的事实让他忍不住骂出声来,不过也正是在这时候,忽然一只血手就抓住了他的马笼头。   庄瑟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哪个皇家守卫,可定睛一看却是面色惨白。因为这只血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系。   庄瑟尚未跳下马,就见沈系道:“快,去救小白,然后带他走!”   这话让庄瑟心中一凛。他的确心系白邵雪,可沈系同样是王府贵人。他身为燕灵王属下,绝不可能随心所欲,明明遇见主子却不搭救,又成了什么?!   他迅速伸手:“五公子,请上马!”   沈系却一把挥开他,竟是笑了:“我知道你着急小白。别看我这样,却也不全是我的血……小白厉害得很,没有上过战场也很是英勇,但到底还差一些……我还要去父亲身边。”   “庄瑟,这是命令。”沈系道:“小白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命令你先救他,带他走!”   “此处并非只剩你一个将领,你别担心,父亲不会有事。”沈系拽住马笼头,使劲朝一个方向用力:“小白身陷战局,就在那边!”   沈系既然都说成这个样子,庄瑟自然领命,当即纵马而去。   也不过跑了一小段路,庄瑟就眼尖看到了白邵雪的身影。他今日进宫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外面是暗灰色的大氅。可如今大氅不知丢到了什么地方,一身月白长袍也被血染色,实在看着人心惊胆战。   庄瑟不敢随意呼喊,生怕让他分神。只能选择从外围用马蹄把那些守卫踢倒,这才到了白邵雪近前。   白邵雪一见他,就是惊喜:“庄瑟!”   庄瑟却是无喜,更多的是后怕和担忧。他一把拉扯住白邵雪的臂膀:“上马!”   白邵雪信他,直到坐上马背才道:“你为什么来救我?你是不是遇见了沈系?父亲母亲呢?!是不是他们都被接到?”   “我遇见了五公子。”庄瑟只要救了人,就完全不再恋战,直接驾马就往宫外冲:“是他的命令,要我先救你。”   “什么?!”白邵雪不可置信,他坐在庄瑟身后,一把扣住庄瑟肩膀道:“不行,咱们去找他们!”   可这话刚刚出口,白邵雪就是一怔。他清楚明白,来到皇都的不止庄瑟,还有燕灵王的心腹严正英。庄瑟能这么迅速就进入深宫,找到自己,一方面的确因为燕地士兵英武勇猛,另一方面恐怕是早有准备。那么这个在宫外的话事人,肯定是严正英无疑。   再结合沈系从前就有透露,燕灵王来皇都之前,心中就有所谋划……不,或许是所有的封王都有谋划。所以荣安王才有胆量和皇帝叫嚣,只不过是事情发展超出他预期,反倒是让他先一步出了意外。   由此可见,燕灵王在这场乱谋中,应当不会让自己有性命之忧。庄瑟刚刚碰到沈系,沈系也让他先救自己……恐怕是因为自己算不得王府真正的公子,并且有很多事情自己完全不知情,留在这里并无好处。而沈系,却是有去寻找燕灵王和留在这里的理由。   这一想法浮现脑海,白邵雪不免心中难捱。虽然他知道沈系和燕灵王绝没有排除自己在外的意思,但或许是因为他尚且不够成熟、不够厉害,所以才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他,更不会让他留在这是非之地。   他想到这里,再一次深感无力。可却立刻改了口风:“不,庄瑟……听沈系的,咱们出宫。”   庄瑟也有这般的私心,见他不再坚持,微微松快不少,不由催动座下马儿。   出宫的路途倒也还算是顺畅,毕竟此地已经乱成一锅粥。庄瑟救下人之后脑袋清明不少,选择的路线也多为小道,虽是稍稍有些绕远,但好歹没有遇上更多的敌人。   可出宫门之后,他们仍旧不能停歇。白邵雪得知皇帝还能派遣五大营的兵力,更不愿因为担忧其他人留在城中。毕竟只要还在皇都中,就存在风险,若是仅仅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被皇帝生擒,不就成了沈系他们的累赘了吗?   闯出皇都或许会更加忧心,但现如今,只能相信燕灵王等人了。   不过,到底还是因为在皇宫内的混战耽搁了时间。庄瑟在前面纵马疾驰,寻着最短的路线想要出城。可偏偏就在这危急关头,两人的身后照旧传来了阵阵马蹄声,齐朗清竟然如此全备,连皇城之中都留有军士!而他们追得这么笃定,想来是早就把他们认得门儿清!   白邵雪听见后头有人道:“是燕灵王府的人!快追!”   这让他不由骂道:“靠!齐朗清恐怕早在封王们入城时就派人监视了!”   庄瑟在前面说:“不仅得甩拖他们,还有城门关隘需要闯过去。”   “庄瑟,你安心驾马,我来对付他们。”白邵雪迅速翻身,背对庄瑟,随即伸手摸到了马儿左侧的箭袋中。庄瑟本身骑兵出身,有着近战和远战的能力,自然也随身带着箭矢。他侧眼看到白邵雪张弓,道:“小心他们反扑!”   白邵雪却是龇牙咧嘴:“你这张弓未免太沉了!”   可他口中这么说着,依旧是稳定心神,手下用劲,竟是三箭齐发!   庄瑟瞥见他有如神助,这三箭齐齐出去,也完完全全将三人击落下马,不由大叹:“好箭术!”   “侥幸而已……呼……”实则白邵雪非常紧张,他本就习武没有多久,能三箭全中已是老天庇佑:“你还是别夸奖我了,我下一次可就做不成了!”   身后追兵少了三人,白邵雪本以为他们可以稍微有松快之际,没想到这些人竟是完全不管受伤的同伴,仍是紧追不舍。白邵雪只能背靠庄瑟用箭矢抵挡,可到底之前的确为侥幸,且追击他们的人也逐渐摸清楚了白邵雪放箭的规律。白邵雪眼见着自己的命中率越来越低,整张脸都青紫起来,抿唇更是一言不发。   虽说庄瑟英武,当真闯出皇都城门,但这一来一回,他们毕竟是以少敌多。白邵雪身上本就有之前在皇宫中受的伤,现下一支羽箭插在他肩头,让他不得不放弃了远攻。至于庄瑟,他身上更多是以刀伤枪伤为主,两人一路奔袭,体力大约都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随着几只箭矢刺中座下马匹,马儿哀嚎一声,他们也从马上狠狠摔下。   白邵雪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被摔了一下之后,全身的骨肉像是在油锅中滚过一遍,疼得让他几乎要昏过去。可他不过闷哼一声,当即从地上强撑着站起,想要去看庄瑟的情况。   庄瑟果真比他要严重许多。白邵雪这一简单检查,才发觉庄瑟为了保护自己到底受了多少伤,这个发现让他愣在原地,随后居然抬手一掌就掴在了自己脸上。   庄瑟尚且不至于晕过去,因此将他的举动看在眼底,当即吓了一跳:“阿雪!”   “都是我太弱了。”白邵雪手上颤颤,却将那把同样摔在地上的长枪拾了起来:“小庄……对不起。”   他说着,回首去看那些纵马而来的追兵。   他们一路狂奔,竟是奔袭到了皇都郊外的大山脚下。这个位置犹如背水一战,追兵仿佛也看出他们的无力,笑出声来:“还负隅顽抗做什么?不如降了!说不定陛下还能饶你们一命!”   白邵雪全身都靠那杆长枪撑着,可他立于大地之上,面对追兵,身后是无法起身的庄瑟。他听罢冷笑道:“天子不仁,暴虐无礼,要我苟且偷生,不如杀了我。”   追兵脸上一僵,为首者怒道:“大胆!”   白邵雪忽然抬起了长枪,枪尖直指追兵,一字一句道:“我有没有这个胆子,诸位可来一试。”   与此同时,天际微微震响,大雪纷纷而落。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你是我的神 第三十八章 至爱   此等苦战,白邵雪都不知自己是如何支撑下来的。当初逃出皇都时,时间几近晌午,可当他把最后一个人解决掉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仅如此,天公不美,大雪飘落,到了如今,已经攒了超过脚踝的积雪。   看着最后那名追兵气绝身亡,白邵雪终于将提着的心舒缓了下来。这一舒缓,才发现浑身痛楚,很多伤口开始渗血不说,整个人更是疲累到无法言语的地步。   白邵雪手一松,长枪落在雪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即便如此,他都没有想着自己先喘口气,而是急急忙忙去管庄瑟。庄瑟自从摔下马之后就力竭,在他和敌人激战中途,好不容易缓过来不少,自己撑着挪到了一旁的树干上倚靠着。可到底庄瑟伤重,面对着敌人根本有心无力。白邵雪一边和人对峙,一边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解决完这些人之后,庄瑟那边情况危急。   好在他过去查看,发现庄瑟虽然不好动弹,但到底暂且没有性命之忧。   只不过……白邵雪看他面容惨白,本是一张意气风发的脸,这会儿却是灰败,仿佛一只快要碎掉的瓷瓶。白邵雪心头一梗,顿时就落下一滴泪来。他小心翼翼伸手,抚上庄瑟的脸。可庄瑟却是发了高热,那种温度几乎要比烈火都让人心惊。白邵雪吓了一跳,不由得蜷缩了手指。   白邵雪咬了咬唇瓣,轻声唤道:“小庄,小庄!”   庄瑟发热,加上伤重,整个人都处在快要晕厥的迷迷糊糊的状态中。白邵雪喊了七八下,庄瑟只能回应他断断续续的哼声。   这个情况……需要找到一个避风避寒的地方,最好还有火堆。   白邵雪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追兵的尸首。他现在心中第一位是带着庄瑟离开这里,至于会不会再有追兵来,都已经被他抛之脑后。所幸天下大雪,只消得一会儿就能把这些尸体全然掩埋,消除他们激斗过的踪迹。   定心之后,白邵雪也不再强求庄瑟能清明了神智,而是一把将人扛在了背上,走进了眼前茫茫大山。   他本以为自己定然要走很久很久才能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但不料,仿佛是上天眷顾,仅在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寻到一处不大的山洞,正巧可以让他们落脚休息。   白邵雪见此,微微一怔,竟是在这个时候忽然苦笑道:“小庄,你果然是天选之人。跟着你,运气真好。”   可庄瑟晕晕乎乎,绝不可能把这话听到,更不可能回应了。   进了山洞,白邵雪先安置好了庄瑟,又从他身上取出火折子,拾了些洞中没被大雪打湿的树枝,将火堆点了起来。有了这火堆,阴寒的山洞中顿时温暖了很多。这让庄瑟好受了很多,不消多时就缓过来了劲儿,也多了些力气。   白邵雪正巧这时候从外头捧着雪块回来,准备一点一点喂给庄瑟,让他补充水分。可眼见着,庄瑟哼了两声,眼皮动了动。白邵雪大喜,迅速过去问道:“小庄,你好些了吗?我先给你喂点雪水,我还发现外面有些草药可用……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摘回来。”   他说的这些草药都是极为寻常的,对治疗只能起到微末作用。可即便如此,白邵雪心中还是大幸,想着自己这两年多读书并非一无是处,好歹能认得这些草药了。不管对庄瑟用处大不大,总归比没有强。   他这么絮絮叨叨,把雪块喂给庄瑟后,庄瑟又是安稳了许多,紧皱的眉头消下去了,热度也没有继续上升……   白邵雪呼出一口气,顾不得自己身上疼痛出血,匆匆又去把那些草药摘了回来。等将它们嚼碎之后,敷在了庄瑟四肢的一些外伤上面。不过,庄瑟的伤口定然不止在四肢,否则也不会让他成了这样。   白邵雪想到这里微微一顿,可还是咬牙解开了庄瑟的衣袍。衣袍之下,漂亮美丽的身体上,果然是遍布的伤痕。白邵雪手一哆嗦,差点把草药跌在地上。他心中难受得很,却不得不坚持着,将草药一一敷好,同时在心中默念,希望这些有用,还希望沈系快些找到他们。   他做完这些,准备将衣袍重新帮庄瑟系上。但就是在这时,本来迷糊的庄瑟突然抬了手,火热的手掌一把就抓住了白邵雪准备撤开的腕子。庄瑟在晕乎中低声道:“……冷……”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白邵雪不由一颤,却在听到庄瑟的呢喃时,整个人顿住。他不知该如何办,只能用另一只手去解庄瑟的桎梏,同时柔声道:“小庄,你放开吧,我哪儿都不去。我再把火生得旺一些。”   可庄瑟竟是手劲儿大得很,白邵雪根本解不开。而庄瑟更是不会放手,再度道:“……阿雪,我好冷……”他说完,唇瓣抖了抖,下一句接踵而至:“阿雪,别走……我……我不会打扰你……”   “……”白邵雪完全没料到他会说这些话,而这,不像是仅仅因为发热的下意识呢喃。白邵雪不敢再动他,倒是没忍住说:“为什么这么讲?”   “别走。”庄瑟尚且紧闭着眼睛,却是说话间凝了泪珠在睫毛旁边:“阿雪……我不会打扰你……别走。”   “即便……你有,有心上人……我也无所谓的……”   “只要,只要你别走……就好……”   此言一出,白邵雪整个人如遭雷击,跪在庄瑟跟前久久不能回神。   什么叫“你有心上人,我也无所谓”?什么叫“只要你别走就好”?!   白邵雪从没见过如此脆弱的庄瑟。庄瑟总是坚强的,就像是一块岩石。他如同传说中最为高尚的人,纯真、忠心、奋进、坚贞……一切一切美好的词汇都能在他身上找到。这样的人,如何能不心生好感,如何能不牵肠挂肚?如果说最开始自己看他,是从史书的角度去看,觉得他是只有一面的大将军。后来与他相处,自己清楚了他不过也是凡人,在一颗圣心之下尚有凡心。那么现在,白邵雪才明明白白的知晓,那颗圣心之下的凡心,就是自己。   自己从没有自作多情,更是不应该疑心。   他喜欢庄瑟,庄瑟也喜欢他。   去他娘的历史,去他娘的未来!我就是喜欢他,他就是喜欢我!   白邵雪猛地一惊,脸上表情变换,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可到了最后,他仍旧是安安静静的,抱住了庄瑟。   人体温和又不断的热度,让庄瑟逐渐安静下来,扣着白邵雪腕子的手也放松。好像只要白邵雪在他身边,抱着他,他就能摒弃一切杂念。他安安稳稳的在白邵雪的怀中睡了过去,呼吸深深浅浅,同样给了白邵雪最为直观的反馈。   白邵雪感受到了他的心安,不由喜悦,但眼泪不受控制的滑下去,落在了庄瑟的脸上。   小庄啊小庄,你就是重伤到如此地步,脑袋里记挂的,竟是“心上人”三个字吗?   是我错了,我早该说出口的。   “庄瑟,你别瞎想了。”白邵雪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的、清楚明白的说:“我的心上人,谁也不是。我的心上人,只有你。”   “咱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庄瑟不能回复,白邵雪也完全不介意。他在庄瑟耳边低声说了好多好多的话,直到口干舌燥才心满意足。   他用脸颊蹭了蹭庄瑟,随后再不隐藏心中真意,吻上了庄瑟的唇。   火堆噼啪响着,白邵雪找到了他的至爱。   ……   庄瑟苏醒在第二日的清晨,他适应了一会儿从外照入的刺眼阳光,随后才全然睁开眼睛,看到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属于白邵雪的外袍。   他先是懵着,而后才紧张的挺直了身体,想要坐起来看看如今的情况。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力,就见光亮处走过来一个人影。人影一把按住他,说道:“别动,你伤得很厉害。”   庄瑟开口:“阿雪……”这一声难听得很,想来是嗓子干涩。   “别担心,咱们很安全。”白邵雪提前出去带了些东西回来,见他声音不利索,就把早准备好的水袋取了过来。白邵雪一边捧着他的头,一边小心翼翼的喂他:“慢点喝,先润一润。”   半袋水下去,庄瑟清明不少,这才瞧见自己身处山洞之中,旁边火堆很旺,倒是十分暖和。   他只记得自己最后看见的是白邵雪和人对峙,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来到山洞中,如此便向白邵雪投去目光。白邵雪轻轻笑了笑,三言两语就解释了:“……你昨儿晚上烧得厉害,我也没敢睡。不过好在你身子强健,今日早上退了烧,我就放心出去拿了点东西回来。”   庄瑟一怔,莫名觉得白邵雪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变得古怪起来。从前和他不少开玩笑,也不少关心他,但总觉得其中有层隔阂。但现在这么相处,白邵雪却十分坦荡,像是他们之间发生过一些什么一般。   白邵雪看他懵懵的,更是觉得他可爱。   将带回来的东西处理之后,白邵雪将它们架在火上烤熟,随后用小刀分割成了几块,用一块厚布乘着,放在了庄瑟的面前:“你猜这是什么?”   庄瑟不懂他何意,却仍旧回道:“是马肉吧。”   “嗯,正是。”白邵雪道:“咱们要撑到沈系找过来,就算没有调味也要吃下去。”   “我也给沈系留了些记号,应该不会拖延太久。”   “那些死人我也都埋了,处理好了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咱们也能多安全一些时候。”   庄瑟懵懵听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古怪,这让他不由道:“阿雪,我……”   可就在这一瞬息,他还没有说完,白邵雪那张脸就在他眼前放大了无数倍,随后,他能感觉到自己被人吻了一下。   始作俑者却无甚反应,反而说道:“别说话,快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庄:一觉醒来之后,怎么天翻地覆了?! 第三十九章 获救   庄瑟在一片沉寂之中静默,然后,就炸了。   他浑身酥麻,一点子力气都没有,脸色更是涨红,几乎可以滴出血来。本来晨起,加上受伤,他腹中是很饿的。但这会儿却像是用震惊和羞赧填满了五脏庙,嘴上磕磕巴巴想要说什么,偏偏说出口的,都是不成句的短词。   白邵雪见了不由失笑,多了几分可怜他的心思。毕竟庄瑟剖白心声是在那种状态中,自己的话想来他根本没有听到,那么这会儿如此震惊,也是情有可原了。   不过,白邵雪也不介意把昨儿晚上的话重新再说一遍。   他装作一副责怪的模样嗔道:“怎么小庄反应这么大?昨晚说的话,都不成真了吗?”   庄瑟更是吓呆:“我,我说了什么?!”   “小庄问我的心上人是谁。”白邵雪笑了笑:“还拉着我根本不放手,非说自己很冷很冷。”   “我向来是个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对着这样的小庄置之不理呢?”   “既然小庄诚心发问,我自然也就诚心回答。”   庄瑟听他说话,听得云里雾里,可“心上人”三个字还是戳了他心尖,让他不由自主:“我真……真的这么问了么?”   “绝无戏言。”   静静听完白邵雪这句,庄瑟再度沉默下来。   白邵雪看他神色有些古怪,还以为他想通了这些,怕不是感动得要哭?可庄瑟除了昨晚的那一滴泪之后,好像根本不知道怎么哭。他顿了半晌,终于抬起眼,灼灼的看着白邵雪说道:“阿雪,你不觉得我的心思……十分龌龊吗?”   “……”白邵雪抿了抿唇:“我从没这么觉得,若我对此有意见,我也不会招惹你了。”   庄瑟听罢,突然勾了勾嘴角:“我在你面前花枝招展的,感觉什么法儿都使过了。我有的时候想,这种行为当真恶劣至极……可我忍不住,耐不住。”   “我真的,真的心悦你。”   白邵雪早在昨儿晚上的时候就得到了来自庄瑟下意识的答案,当时的他就很是心潮澎湃。但现在听到庄瑟亲口说出来的心意,他本以为自己会强撑着不为所动,可到底抵不住那最为原始的、最为真实的情绪。他怔然一瞬,感受到了“心悦”这个词的深刻和沉重。   他不由自主往庄瑟身边挪了挪,明明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听到,他却依旧小声:“小庄,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庄瑟点点头:“阿雪,我心悦你。”   “不……再说一遍好不好?”   “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   白邵雪缠着他,就这么短短几个字,不知让庄瑟重复了多少遍,而白邵雪自己也听了很多很多遍。他不是在确认这其中的情谊,就是单纯的想要听,想要继续听。庄瑟根本不会愠恼,白邵雪让他说几遍,他就说几遍,每一遍都带着真正的“心悦”。   直到盛出来的马肉都凉透了,白邵雪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你怎么真的一直说呢?明明可以打断我的……肉都凉了。”   庄瑟却道:“阿雪一直问,我就一直说。”   心尖儿上传来的酥麻感觉怎么都消散不掉,活了两世,白邵雪头一次体会什么叫心痒难耐。他完全不知自己如今红晕了一张脸,连带着眼尾都沾上了血色,他只是痴迷的看着庄瑟,问道:“小庄,我可以亲你吗?”   他问得大胆,明明是在问,眼中却写满了“我真的很想亲你”。   庄瑟气息不匀,更是心动如鼓。这样一个艳丽的人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怎么可能舍得拒绝?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还是真的真的喜欢自己。如果神明要亲吻他的信众,对于信众而言,这便是天赐。   庄瑟心中清楚,自己是个动辄就会觉得不好意思的人,往往没有白邵雪这般主动。可他到底是比白邵雪长了几岁,而且既然他们之间已经什么都说开了,那么脸红归脸红,怎么可以始终让阿雪主动呢?   他这么微微一思索,下一刻就探身往前,不甚熟练的含上了白邵雪双唇。   如此简单之动作,却叫白邵雪身子一抖。可他仅仅用了一秒就开始回应庄瑟,他不懂如何能把一个亲吻变得那样的美好,可只要是他们两个,他觉得怎样都十分美好。   白邵雪尝到了庄瑟口中淡淡的铁锈味道,这让他反应过来,赶忙收回了自己逐渐躁动的心。他微微喘息,轻轻推开了庄瑟,假咳一声道:“……嗯,你还有伤呢……”   庄瑟自己也十分忘情,因此听到他说,也跟着有些羞燥,开始没话找话:“我……这些伤算不得什么,倒是阿雪你,为了我忙前忙后的,身上的伤口处理了没有?”   “简单处理了一下,我其实本来是准备了一些金疮药的。”白邵雪说起这个,就有些懊恼:“可惜那些人追得太紧,我竟然丢掉了。”   “不过也不用太急,你只要退了烧,就是个好兆头。想必沈系很快就能找到咱们。”白邵雪怕庄瑟忧心,说完之后又补了这么一句。   庄瑟听见这个,果真担忧少了,却问他:“皇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王爷如此突然就会要造反?”他顿了顿,继续道:“虽说这次入皇都之前,我就隐隐觉得不对,后来又从严将军处得知了些许王爷的安排,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是了,庄瑟尚且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   白邵雪闻言深深叹了口气,将宫宴上发生的事情一一详细说了。去看庄瑟,他果然跟着皱眉。宴席上发生的一切的确很是怪异,白邵雪这会儿说出口,冷静想想,也觉得不对。齐朗清的确是个不着四六的混账,可如今这个时间,并不是一个和封王们翻脸的好时机。若他能顺势安抚住已经上交王印的燕灵王,或许还真能暂缓被灭国的事实。可他却杀了沈夔……让众人都看到了一个疯子的不可理喻,那除了造反,封王们还有什么选择?   还有那个喝了二两酒就不知自己身份的荣安王,以及站出为荣安王的沈夔……   但若按照另一种思路去想,荣安王和沈夔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荣安王和燕灵王之前就有很好的关系,一声“世叔”,重量尽显。他看着世叔明明立下汗马功劳,不得赏赐不说,还要将多年权柄交出,自然觉得不妥和疑惑,在酒醉情况下口不择言也说得过去。而沈夔更是如此,他本就是个少问世事的王府公子,和荣安王相差不了几岁,少时又是关系亲密的友人,见着荣安王当真要被杖杀,出来求情也是人之常情。且沈夔或许想着,自己父王才向皇帝俯首,皇帝即便再怎么生气,也会多少给父王留份面子。   白邵雪想了想,如果荣安王换成沈系,自己可能比沈夔还要着急。   只可惜,齐朗清是只犯了病的狗,疯起来谁都咬,最后竟是造出这样的光景来。   或许这就是历史吧,再怎么不可能,也就成为可能了。   白邵雪叹道:“小庄,等着沈系找到咱们,或许也不能停留……天下要大乱了。”   “总是这样的。”庄瑟忽然垂了头,声音都像是蔫儿了:“我一直想着,如果能有安稳太平该有多好。可摩赫刚刚过去,大闵自己也要乱了。”   “王爷们都有十足的野心,想要去摸一摸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可谁来想想百姓的愿望呢?”庄瑟低声道:“或许他们连一个阖家团圆的愿望,都不能实现罢。”   白邵雪蓦然愣怔,下意识道:“小庄,你……”   他有这般反应,庄瑟也回过神来,眼睛一晃,微微笑了:“阿雪,我没有对王爷生出二心,不过是随便感慨罢了。”   可白邵雪却是一把握住他的手,说道:“适才的话,说给我听足够了,万万不能随便说给别人听,知道么?”   “若天意当真如此,你我都会裹挟其中。我和你想法一致,只盼着这等乱世早些安宁。”白邵雪道:“我是燕灵王养子,深受王爷养育之恩;你是燕灵王臣属,深受王爷知遇之恩……你我只能帮着他,让他能早点终结着乱世。”   庄瑟心知自己刚才那番话,或许是让白邵雪想到了什么不好的。   也是,刚刚那些言论。说给白邵雪是肺腑之言,可说给旁人……就是大逆不道。   庄瑟微微愧疚,也反握住了白邵雪:“我再不敢了。”   看他的确很有悔意,白邵雪这才放心,刚想着再说些什么,忽然就听到外面有些许动静。   他顿住,示意庄瑟不要出声,随即无声无息的站了起来,把才从外面找回来的长枪重新握在了手中。   可白邵雪并没有等了很久,他就听见山洞外传来人声:“五公子,前面有一山洞!”   白邵雪瞪大了眼睛,和庄瑟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的惊讶和振奋。   “阿系居然这么快就来了……”白邵雪喃喃道,随即长枪一放,脚步匆匆的就往外去。   不过刚出山洞,转头他就看见了牵着马的沈系。   他不由喜上眉梢,喊道:“阿系!” 第四十章 旖旎   沈系看上去风尘仆仆,衣袍也没来得及换。他在听到白邵雪那一声之后,也面露喜色:“小白!”   虽说沈系也在宫内缠斗,但到底很快就和燕灵王等人汇合,再有严正英庇护,就算身上有伤也用药好生处理过了,所以竟是比白邵雪要好很多。他见着白邵雪,赶忙松开马朝他走来:“皇帝根本拦不住咱们,父亲已经突围出皇都,先行了一步。我心中牵挂你,又见了你留下的线索,这就急忙过来了……怎么瞧着好似山下发生过械斗?你又怎么跑到这里来……”   他问题倒是多得很,白邵雪也不好现下一一和他解释,只能引着他进了山洞:“别提了,齐朗清的守卫追着我们不放,若不是庄瑟舍身护着我,我都不一定能见到你了。”   沈系听罢,狠狠吃了一惊,拉着他细看,果然发现他行动不甚利索,衣服上沾染的血迹竟然大半都是他自己的!沈系再去看庄瑟,更是有些不可置信:“这……”他才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整个人颓靡了很多:“若我能早一些……”   白邵雪急忙打断他:“嗳,你已经来得够快了。当时情况危急,大罗神仙也不能预料到。只不过庄瑟如今难以行动,你可有带着马车来?”   沈系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马车早就被皇帝的人毁坏,且行动还是缓慢,要回燕地的话,现下只能骑马。”   “让阿雪上马。”   “庄瑟骑马就好。”   他们两个居然同时出声,让沈系不得不在他们之间多看了些许。   白邵雪自然也听到,他下意识的瞪了庄瑟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话。而自己则转过眼来对沈系道:“他比我有用得多,需要尽可能的恢复身体,我再怎么样也能自己行动。阿系,你就听我的吧,让庄瑟用马。”   “行了,你们两个别争了。”沈系看着这幅场景,着实有些头大,将两个人的提议都否掉了:“我也不是毫无准备,总能让你们一人一匹马的。但庄瑟这情况,想来骑马都不能长久,咱们抓紧时间,只要过了铜门,就换马车。”   沈系皱眉说:“你们俩——都给我滚去坐马车。”   最终,白邵雪和庄瑟都被五公子安排的明明白白,等着过了铜门城,大抵是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沈系果真出钱换了一辆马车,把他俩齐齐塞了进去。   而这几日因为上着药膏,又小心找了医师瞧过,两个人的伤势都有了好转。   白邵雪挑开车帘往外面看,迎面就撞上沈系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沈系这双眼中审视居多,竟是看得白邵雪心惊肉跳:“阿系……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看你一副悠哉模样,心中烦得很。”沈系没好气说道:“对付几个人就能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你也是厉害。”   他言辞锋利,可白邵雪知道他是嘴硬心软,明明是因为看到自己伤重担心,而如今自己逐渐恢复,这才放松了心情,出言讽刺一二。白邵雪笑了笑:“自然比不上五公子厉害呀。”   “别跟我插科打诨。”沈系道:“若你当真想要成为父亲的臂膀,武艺还需要精进才是。”   “阿系教训的是。”白邵雪从善如流。   “再说,我瞧你们两个如此关心对方……还有庄瑟,明明是个经历过战场的人,也能叫那些守卫伤成如此样子。莫不是关心则乱?”沈系微微眯了眼睛,盯着白邵雪一动不动。   白邵雪微微一梗,看了看车内睡着养神的庄瑟,随后他转过脸来看着沈系,忽然就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这回轮到沈系发怔:“什么叫应该是吧?”   “庄瑟亲口说的,他喜欢我。”白邵雪选择向自己的好友坦白,可说出口的时候还是面红耳赤:“所以他对我就是关心则乱吧。”   沈系眼睁睁看他脸上泛红,仿佛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一样,整个人都微微有些不对劲起来。他眨了眨眼,许是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好久之后才道:“你……倒是从未见过你这样……你,你当真做好决定了么?”   白邵雪颇为纳罕:“不过是互相表明心意,我在此之前就有决定了。”   沈系被他噎得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驾马往前而去。白邵雪盯着他背影,总觉得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不过白邵雪表示理解。就像是自己刚知道沈系要和吴小姐成婚的时候,也是这种有话说不上来的样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割裂得很……但这种事情,只消得过上段时间,也就能慢慢接受了。   他暗暗笑了一下,这才放下车帘。   可刚刚回头,就发现庄瑟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也不知道醒来多长时间了。   白邵雪被吓了一跳,赶忙捂了捂心口:“哎呦,怎么睁眼都不说告诉我一声?吓死我了。”   他说完,又悻悻问:“小庄,我刚刚和沈系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庄瑟抿抿唇道:“大致全听了。”   “……”白邵雪见他神色并不大好,以为是他怕沈系为难他,就道:“沈系向来是个嘴毒的人,他说的话不一定就是心里话。而且,或许是我太鲁莽了,就这么把……把咱俩的事情告诉他了,他总得需要时间缓一缓,并不会对你有什么成见的。”   可庄瑟却是摇了摇头道:“五公子若真要怨我,我就好生受着。毕竟也的确是我居心叵测。”   白邵雪听不得他说这种自卑的话,想想以后庄瑟的成就,或许还是自己更要自卑。他“嘿嘿”一声,忽然就靠在庄瑟肩上,小声道:“我不过是养子罢了,再怎么得父亲宠爱,父亲也不求着我给家里开枝散叶不是?”   “再者说,你如果是居心叵测,那我岂不是心怀鬼胎?”白邵雪一边说一边去看他神情:“你若是担心你老爹那边,我就帮你出面。他对我要打要骂,我也绝不反抗。”   “怎么……”庄瑟有些讶异,想着本是自己在惋惜这段不能放手的冲动,却是被白邵雪“倒打一耙”,率先表明了坚定。他不由去看靠在自己身上的阿雪,两个人眼睛对上,阿雪眸中闪亮亮的,刚才那话……莫不是撒娇么?   庄瑟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即便他们两个互相挑明了心意,可无论是挑明的时机还是之后相处的环境,庄瑟都好像觉得和他们从前没什么两样。唯独是到了现在,从白邵雪眼中看出那点点深情,他这才知道,他们早就和从前不同了。   从前妄想的、不敢做的,他现在都敢想、敢做了。   庄瑟呼吸一窒,从白邵雪故意的撒娇中体会出不少满足来,随即他压低声音道:“我不舍得你被打骂。”   白邵雪被他气息打了一脸:“那你拉着你爹,别让他打骂我。”   庄瑟没有再回应,而是吻了上去。之前几回小打小闹,或许都算不上真正的亲密,这个吻才是包含深情,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白邵雪趁着喘息的间隙,又靠着自己比庄瑟先恢复的身体,很快掌握了主动权。他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在庄瑟身上,不断的去祈求那点温热,可偏偏管不住话头,照旧起了调笑的心思:“……唔,小庄,你进步神速……”   庄瑟没他这么有能耐,说不出话,只能紧紧贴着他的唇。   他倒是沉得住气,反观自己却落了下风。白邵雪在脑中这么细细一想,顿时不忿,随即勾住庄瑟后脑,找寻了一个机会,避开了他莽撞的行动。庄瑟失了目标,这才问:“……干什么?”   “只会这么点东西,要不说你纯呢。”白邵雪不怀好意,一边说着手上一边动作,竟是将庄瑟衣裳弄乱了。趁着他尚来不及反应过来,白邵雪就叼在他肩胛上。   庄瑟顿时全身一颤,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一般,整个人就是一挺。所幸白邵雪护着他后脑,否则又要撞在车上了。白邵雪自然不会咬疼他,到底是他自己心中不安稳,这才有了过激的反应。   见他这般不安,白邵雪吃吃闷笑了两声:“这才哪儿到哪儿?”   庄瑟不堪其扰,浑身都红了:“你……阿雪,你,你从什么地方学来的这些……”   白邵雪绝不可能告诉他这是自己上辈子学到的,可到底也不算是学来,毕竟在现代,大家总是比这时候开放很多,有些东西不去专门看都能被灌输在脑子里。白邵雪是空有一脑袋理论知识,偏偏没有实践经验。   如此混迹两辈子,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实践的对象。从前总听大学室友说,什么这个很舒服啦,那个也很不错。白邵雪当时只当他是胡言乱语,想着怎么可能有那般美妙?   可真轮到自己的时候,他却有些抵抗不住。   再怎么说不能在此时此刻行了圆满,不过……只是望梅止渴的话,还是能让小庄领略领略的。   庄瑟意识到他要干什么的时候,猛地就变了脸色,一把拉住他的手,颤抖说:“阿雪……”   白邵雪却不惯着他,手腕一扭就甩脱了庄瑟。   “别乱动,听到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手艺人上线 第四十一章 爱护   这帮着别人来,白邵雪还是头一回。可他竟是大胆中不失心细,刚开始的时候或许还有些把握不准,可不多时就逐渐掌握技巧。而更让人觉得燥热的是,庄瑟大抵觉得怕被外面的人听到,硬是挺着不肯哼唧出一声来,只余下唯有白邵雪能听得清楚的气息声。   的确是没让外头的人发觉什么,可庄瑟把自己憋得够呛,整个人红成一片不说,还得死死咬住下唇,瞧着十分的柔弱可欺。   如此表情,是比天下所有美艳之物都要再吸引人一些。白邵雪看他这幅样子,自己也跟着意乱神迷,不住往庄瑟跟前贴,口中还念念有词:“小庄……小庄……”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瞬的失神,让他手中变了动作,庄瑟如遭雷击,到底是有些控制不住,差点就要唤出声来。他心中只觉要完,这一声出去,必定会被前面驾车的人听得个一清二楚……   可也就是在他出声前的刹那,这一声低吟被白邵雪堵在了咽喉之中。许久之后,白邵雪才肯放开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愿意叫人听见,我自会满足你的。”   庄瑟只觉天旋地转,什么感官都仿佛被放大了很多倍,即便是白邵雪一句言语,都能让他失神。但也是在这种难耐之中,庄瑟认为自己需要找回一些主场才是。他总想说些什么,却一直没能找到好的时机,最后这点子想法又被白邵雪抢了先:“小庄……鱼水之欢,这等逍遥……别只一个人享受。”   这,这都什么劳什子的荤话!   可虽然是些荤话,却和庄瑟脑子里的想法不谋而合。庄瑟吞咽一口,颤抖着也把手探了过去。   如此亲密,竟是不知过去了多久。   白邵雪最后实在力竭,双腿都是发麻发酸的,只能倒在庄瑟身上大口喘气儿。而庄瑟也没有比他好到什么地方去,什么引以为豪的体力,在这会儿都化为虚无。汗珠莹莹在他额上,好似一颗又一颗的宝石。   白邵雪凝神去看,越看越贪恋,忍不住去抚掉这些宝石:“庄瑟,若是能没有这些战争就好了。我定要把你拉到天涯海角去,不牵扯那些个麻烦事儿了。”   “你不带着五公子吗?”庄瑟听罢说道。   “带着他做什么?”白邵雪扬起脸来看他,还动手捏了捏他的面颊:“你别看我整日好像什么都不管,但我看得出来,沈系和我不一样,和你也不一样。”   庄瑟对这些还是有些不敏锐,不由发问:“怎么说?”   白邵雪微微叹道:“沈系这个人呀,从前就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我比不上他,我总想着好吃懒做。他……他能投生在燕灵王府,那是上天眷顾他。他绝不会抛下偌大王府去浪迹天涯的,他会想要建功立业的。”   这话说出来,倒是有些古怪。庄瑟莫名听着,觉得阿雪这话中,仿佛五公子从前有过不能建功立业的情况,但怎么可能呢?沈系就是王府的公子啊。即便他不是王妃所出,但眼下,燕灵王嫡长子被杀,成为世子的只能是沈致,他只需要再立军功,日后大有可能是沈致的左膀右臂。   若是——燕灵王当真能取了皇帝宝座,那沈系就是几个兄弟中不可多得的重臣。走到这一步,怎么算不得建功立业呢?   庄瑟还待再多思索思索,就被白邵雪引出的其他话题转移走了注意力,因此对沈系的事情不了了之。   后来,又过段时日,沈系收到了来自王府的飞鸽传书。上面写燕灵王已经立了沈致为世子,且某些和皇室关系甚密的世家前来试探,也都被燕灵王一一斩杀。   沈系看完短短信件之后,久久不能言语,半晌过后才找了白邵雪和庄瑟,把这信件也给他们看了。   白邵雪读完,不由皱眉问道:“阿系,咱们距离燕地还有多久?”   沈系幽幽看了他一眼道:“若是能驾马,日夜奔袭,大抵还有五六日的路程。”   “好,那咱们就驾马。”白邵雪望了望庄瑟:“小庄身子也恢复得不错,并非要一直坐马车。”   沈系听见他这话就是叹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庄瑟,你怎么想?”   “我听五公子安排,但我支持阿雪。”   他们心中都清楚得很,王府既然送过来这封信,即便上面什么都没写,也是催着他们快些回去的意思。先按下沈致成为世子不提,就说那些和皇室关系密切的世家前去王府试探,八成都是打着安抚燕灵王的主意去的。   齐朗清是疯狗一条不错,但他能坐上皇位,也不仅仅因为他有着皇室血脉,更重要的是有一批人在背后捧着他。大闵这么多年来,皇室和某些家族就像是大树和藤蔓,已然不能分开,但封王们算是游离在这个关系之外的势力。若齐朗清一开始就没有氏族在背后暗暗支持,他也没有底牌和各地的封王们做对。而封王们也不会拖到如今才高举反旗。   氏族明知齐朗清是个疯子,却让他稳坐皇位,大抵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不管事儿的主在上面浑浑噩噩,他们也能在下面捞到不少好处。如果上位的是个明君,说不定还要借着机会敲打他们,断了他们的生路呢。   这些氏族大多延续百年,根本不觉得坐上皇位是件好事,他们更乐意隐藏在暗处,做更加一本万利的事情。   如此就能相通,氏族定然是不想天下大乱的。而仔细分析宫宴上的事情,其余封王都还好说,唯独是荣安王和燕灵王这里有些棘手,所以氏族才会主动派人来安抚。这也是最后的试探,若燕灵王这头愿意退让,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不过燕灵王是什么人,杀了他儿子还想让他退让,岂不是天大的折辱?   斩杀掉氏族派来的说客,意味着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那么另外一件事情就摆在了眼前。   “各地都要起事,争夺的不就是个先手么?”白邵雪说道:“现如今各地封王们还能暂且算为盟友,可一旦父亲杀了氏族说客的消息传出去,大家只能沦为对手。”   “即便要先联合起来对付皇帝,却也不干扰私下给彼此找麻烦。”白邵雪分析道:“我们再怎么有伤在身,也不能慢悠悠的这么走了。若是被此地封王发现端倪,成了父亲的绊脚石可就不美。”   “好。既然你是这个打算,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沈系点点头道:“不过行路苦累,庄瑟定然是能撑下来的,你可别喊难受。”   白邵雪无奈道:“也不必句句损我。我也和从前不同了。”   听了这话,沈系才笑了笑:“好,那咱们换马。”   他们两人落难,沈系为掩人耳目,也没带着几个亲信寻找。这会儿要换马,倒是说行动就行动起来,都想着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燕地才是。   或许是因为诸人心中急切,一路小心奔袭,居然仅仅用了五日就进了燕地地界。白邵雪打眼看见界碑,狠狠松了口气,转头去关心庄瑟:“怎么样,身子还能撑得住么?”   庄瑟毕竟伤重,可路上即使伤口出血他都没有说一声,还是白邵雪旁敲侧击才发现的。   庄瑟闻言摇了摇头:“不过是些皮外伤,也快要好了。”   看他脸色不至于说谎,白邵雪应了之后又去瞧了瞧沈系,这才继续往燕灵王府的方向而去。   又用一日,终是抵达王府。他们一回去,好似冲淡了一些府中原本的伤痛情绪。沈夔没有抢回来尸首,只能以衣冠下葬,这么多日过去,府内仍旧挂着白幡停着灵位。燕灵王出来见他们的时候,白邵雪看着他不由吃惊。本是龙精虎猛的人,不过短短时日没见,头上竟是生出不少白发,连着面容都憔悴很多。   燕灵王看众人算是全须全尾的回来,语气略显疲惫,却还是对着庄瑟说道:“你护着令溪,是大功一件……在府内养好伤再回去吧。”   这倒是有些奇怪,白邵雪和庄瑟对视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好生让医官把庄瑟领走,白邵雪才悄悄问了王府管事:“王爷怎么忽然让庄瑟留在府内治疗?”   管事不由大叹:“您是有所不知啊……二公子过身,王爷一颗心都要碎了,再加上王妃受此打击一蹶不振,一路病着回来的,到如今也是苏醒的时候少。”   “王爷颓了不少,只要有空就守在二公子灵位前。本想着也去看看王妃,可王妃却是不见,王爷也无计可施。”管事哀道:“我某日偶然听闻王爷自语,便是说上天已经夺走他一子,别再夺了您的性命。”   燕灵王竟然……对自己如此爱护。   白邵雪自打来此,虽然知道燕灵王对他很是宠爱,却也和王爷相处不多。而寻常看着,又觉得燕灵王子嗣众多,或许只有那些个有成就的,才能让他多看几眼,多爱几分。可没想到,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是不是可堪大用的孩子,如果真的出了事情,还是能叫父母伤心欲绝。   想到这里,白邵雪不禁鼻尖酸涩。   “我去祭拜二哥,劳烦管事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   即便是养子,也是豹豹猫猫的宝贝 第四十二章 秘密   燕灵王到底是一地封王,就算劳心伤神,可该做的事情仍旧要做。不仅是为反了齐朗清,也是为了报仇雪恨。   白邵雪自从回来养好伤之后,就也被叫着参与了众人的会议。这里面既有谋士也有将领,俨然是为了夺取皇都做好准备。白邵雪没有军衔,能在其中也是因为王府公子的身份。别人不说,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发言权,就安安分分听着,只不过私下或许和沈系谈论一二。   从前他没接触过有关这方面的事情,听了几回会议之后,才完全弄清楚如今天下形势。   大闵各地是有封王不错,可这些封王也不是每人一块土地把大闵全都瓜分掉了。他们有的封地接壤,有的却是隔着。这些没有被划入领土的地方,也是当初大闵建国时,开国皇帝留下的防备之一。只要没有划入封地,自然就是大闵皇室的地盘,由此可以不让各地封王沆瀣一气、连成一片,真到了如今的紧要关头,也能借由这些地方抵挡一二。   燕地更是如此,本身就地处南方,东南再远些的地界都靠着海,其他处唯有正北方连着赵禄王的封地。由此看来,倒是十分的不好往皇都而去。所幸那赵禄王不怎么成气候,只要拉拢拉拢,大概是可以直接帮他们打通北方的路途的。   所以说,最棘手的,还是隶属于皇室……不,应该是隶属于氏族的那些军队。这些军队大多驻守在皇属地中,明面上是为了拱卫皇都、保卫皇帝,其实其中将领全都和氏族有关。另外,封王们各个都想争头名,想要第一个进入皇宫拿到传国玉玺,那么之间定然也有诡谲风波,因此不得不防。   沈系把燕灵王的意思告知白邵雪:“父亲所思,应当是要快速应对。”   可他这么说了,明晰的历史却在告诉他,再怎么快,终究是有几场硬仗要打。从七一九年封王造反,到七二二年燕灵王入京,尚有三年多的时间。这段时间,有很多他熟知到不能再熟知的战事要发生。   白邵雪在这一刻突然感慨,觉得沈系从前专门学习过历史,实在是件非常好的事情:“毕竟那些影视剧、小说,很可能会有戏说编撰的成分在。但你可是学过正史的人,定然是对一些细节比较清楚吧!”   不料,沈系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这可不一定。”   “为什么?”白邵雪顺着他的思路,也在回忆着他从前对这段时间的了解。   嗯,的确像是一些大点的战事都是知道的……嗯,嗯?!   白邵雪莫名严肃起来,有些事情怎么想都想不出来。这么踌躇一会儿后,他意识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盯着沈系:“……细节,当真不知!”   “没错。”沈系分析道:“有一个人参与其中,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是空白,就算咱们是穿越过来的,也绝无可能知晓。”   白邵雪灰着一张脸,慢慢的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沈度……”   “对。”沈系没撑住,猛地坐在了椅上:“就是他。”   沈度,一个在历史上极为神秘的人。他就像是个隐士,把有关自己的一切都隐藏了起来,特别是在他登上帝位之前的事情。后世的史学家们大多是从他登基之后流出来的一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他的模样,这才知道晋朝第二位皇帝是个手腕狠辣的人物。可他又不似齐朗清一般完全疯狂,他在政务上显示出了常人难以比拟的天赋,薨逝之前选择的继任者也很是优秀,这才避免了晋朝二世而亡的下场。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隐藏起自己的前半生,导致现在沈系和白邵雪对于接下来的战事不能完全掌控。同样因为沈度的原因,正史中这段时期有关沈氏其他公子的记载更是几乎空白,毕竟只要提到别的公子,那么沈度的身份就极为好猜。   能被后世看见的,也就只有类似庄瑟、吴琪这样不算牵扯沈度真实身份的人了。   白邵雪想到这里,心头狠狠一跳。既然从这一刻开始,史书上对于沈家其他公子的记载寥寥无几,很多公子最后的结局皆是虚无,那是不是证明——沈系或许有可能在乱世中存活下来,也有可能无声无息的死去?!   这个猜测让白邵雪浑身一抖,整个人都迷乱了起来。他一把抓住沈系,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不行……咱们,咱们得找到沈度!”   “若是不找到他,任由历史如此发展……阿系,或许你会死!还有庄瑟,他也会死!”白邵雪道:“沈度那个人心狠手辣,就算你我可以活到燕灵王登基,那在他上位之后必然要清算。他决不允许有任何一个流着同样血脉的兄弟存活于世……或许也不会允许我这样的人存在。”   “阿系,咱们一定要找出他来!”   沈系自然明白白邵雪的意思,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并不能一下子下定决心:“可是小白,到了现在,哪一步不是按照历史的脚步来的?荣安王一事,你我曾经也想过要制止……可是现实呢?!咱们什么都做不到!”   “你我对于历史而言,不过是蝼蚁罢了。沈度是天命所归,咱们如何能防得住?”   他如此退缩,让白邵雪更是战栗。白邵雪质问他:“那你就甘心被倾轧,最后死去吗?”   “我……”沈系怔怔说不出话来。   “阿系,帮帮我。”白邵雪忽然沉声:“我不求着能改变太多,我只想让你和庄瑟平安!至于沈度,他若是想要这天下,拿走便是,与我何干?!”   “荣安王的事情,说得自私一点,那是与我无关的事情。可你不一样,庄瑟不一样!这是我最后的私心了!”   “阿系!”   沈系因为那简单“私心”两个字陷入沉默,像是在剧烈挣扎。许久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好,咱们一起找。”   他说完这句,又觉得少点什么,赶忙补上:“不过,你和其余的兄弟不算熟稔,也不一定能一下看出他们的端倪……所以,你得跟着我的判断来,明白吗?”   只要他松口,白邵雪就再无异议:“好!”   这件事成了白邵雪和沈系的秘密,与此同时,燕地军队也渐渐整装完毕,只待主帅一声令下,就要踏入时代的洪流中去。而北面的赵禄王也果然是个容易被裹挟的人,本就在宫宴上被燕灵王和皇帝的对峙吓到胆寒,再听闻燕地军马骚动,都用不着燕灵王派使者前去,就自愿为燕地打开北方门户。   燕灵王和这个不成器的家伙也说不上什么话,自是领着大军浩浩荡荡的穿过赵地。白邵雪随行中,却说不上来赵禄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地和赵地明明毗邻,却土地不丰,不仅人口少,百姓的生活质量也不高,并无兴盛之感。这么想来,赵禄王从祖辈手中接过这身患顽疾的家业,就算有一腔鸿雁之心,也无处施展。既然看着燕灵王气势汹汹,还不如祈求在乱世中偏安一隅。   有心无力,却并非是个愚笨之人。   可像是赵禄王这样的人,世间少有。白邵雪跟在燕灵王身边听着前报,知道其余封王们并不是如此想法,他们不管家底儿到底有多少,只知道若能拔了头筹,就有翻身的机会。   燕灵王听罢这些前报,不由冷笑道:“看来,终究是要孤军奋战的。”   赵禄王跟在他身后不敢言语。   倒是世子沈致开口:“父亲,咱们燕军实力强劲,即便对上比自身数量多出数倍的皇家兵马,也万万不会落了下风。”   拱卫天子的兵马虽不及燕军勇猛,但胜在人多。可如今各地狼烟起,他们也总是要分神对付旁人的。由此一看,虽是艰难战事,却也并非无有胜算。   这是燕灵王私心的想法,他有意培养白邵雪,因此听完沈致一言,转头去问:“令溪,你可赞同世子之言?”   白邵雪没想到燕灵王会在这个时候询问他的意见,毕竟他不过刚刚被编入骑兵队伍,尚无作战经验……可他也只是微微顿了一下,就忽然冲着燕灵王笑道:“儿子没有世子聪明,并不会分析局势,但儿子知道,父亲一往无前,天下无敌。”   燕灵王闻言朗声大笑,遥指皇都:“行军!”   一句话就哄得燕灵王身心舒畅,在王府中大抵也只有白邵雪一人可以做到。沈致也不由无奈摇头,专程找了机会驾马至白邵雪跟前:“令溪一番话,比我十句都要有用。”   白邵雪心中有事,竟不能似从前那般轻描淡写。他微微颔首,对着沈致道:“世子所言是正途,我的话却是谄媚。”   沈致轻轻叹息,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话,转头跟上了燕灵王。   反倒是白邵雪停在原地,紧紧盯着他的背影不放。直到庄瑟前来,伸手碰了碰他肩头,才让白邵雪回神。   庄瑟果然对他关心备至:“怎么?”   白邵雪侧首看他,愣怔一下后忽然紧紧握了握他的手:“我没事……”   庄瑟从这简单一握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可他看着白邵雪,却又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缓缓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战事方面应该不会描写太多~ 第四十三章 比试   和皇属军队作战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不管是从正史的角度来说,还是从燕灵王本人的魄力来说,燕军打仗果然勇猛,有着一股子无可匹敌的势如破竹之味。   白邵雪起初跟在骑兵营中,随着庄瑟等人一起上了战场。想想之前在皇都中的那场骚乱,他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还好,可真当两军对峙开始,他却发现战场上远远比皇宫中更为残酷。   谁都知道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所有人在面对自己的敌人时都更加凶狠。只要发生过纷争的地方,无一不是尸体、断肢、哀嚎、惨叫。白邵雪几乎不能明白,一个人身上怎么就能流出来那样多的血?简直可以汇成汪洋血海。他们头顶盘悬着食腐的乌鸦,血海从土地上渗下去,把所有的花草都染成了红色。   白邵雪终究没有扛住,在第一次上战场鸣金收兵之后,回到营中就呕吐不止,最后腹中什么都没有,还是觉得恶心。只要把眼睛闭起来,他就能看见被自己杀掉的一个个人挣扎着出现在面前,他们有的化为骷髅,有的好似厉鬼,张张人面,无一不在谩骂他。   他颤抖着去看手中的长刀,不过短短一日而已,长刀刀刃居然卷边,无法再用了。   沈系见此,也不知如何宽慰他,只能说:“什么都抵不过‘习惯’两个字。”   而庄瑟却是提了一壶酒过来找他,对他说道:“不如醉一回吧。”   他听了庄瑟的话,抓起酒壶就一饮而尽。明明是一种极为伤身的喝法,庄瑟却不曾拦着,直到他深深醉过去,整个人都快要瘫软。庄瑟才把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不是在否定五公子,只不过……这种事情,我不想你习惯。”   白邵雪只觉无法控制自己,眼泪犹如泉涌,直接把庄瑟的肩头哭湿了:“庄瑟,庄瑟!”   他一直念叨着庄瑟的名字,最后在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了过去。   庄瑟十分不忍,却在第二日早晨惊讶的发现,白邵雪身上尚还残留着丝丝酒气,就连眼下都是青黑,可他一双眼睛是又明又亮,再见不到迟疑。白邵雪对他说:“行军途中,不应饮酒的。我再不喝了。”   见此,庄瑟微微松了口气。   随即白邵雪又道:“这件事我也不想去习惯,但如果不能助父亲夺了天下,就会有更多的人被卷入纷争,到时候才是人间炼狱。”   自从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上战场,庄瑟再未见他难受过一次,更未见他流过一滴泪。   到底是什么样的世道,能把从前天真无邪的少年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呢?   或许他根本不想长大吧,却不得不长大。   旧历七二零年,三月。燕灵王率军已然攻破皇属城池五座。燕军每到一城都会向城中百姓征兵,因此军队体量也是越来越大,俨然要比其余封王实力多出去太多。而庄瑟,因为在战斗中分外英勇,一个小小的偏将已经不足以配上他,现如今他已经是燕灵王身边的副将,但凡有相关会议,他总是要到场的。   不过,相比庄瑟,白邵雪就没要这些名头。沈系如今也算个将军,但他身上王府公子的身份更为显眼,倒也没几个人叫他“将军”。至于其他的沈氏子弟,也都很是优秀,就连曾经和沈系十分不对付的七公子也变得收敛锋芒。   这对燕灵王而言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但对白邵雪和沈系而言,则是找到沈度的一大绊脚石。   白邵雪和沈系到底势单力薄,想靠着两个人就发现其他人的端倪,属实有些困难。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趁着如今大军在丘瓮休整,沈系寻了个机会来找白邵雪商议此事。   等着把所有人都遣出去,沈系才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平铺在桌上,小声道:“这些是我近些时日来的想法,你瞧瞧。”   白邵雪看过去,发现这张纸上竟然被沈系画出个表格来,颇有些现世风格。他不由一笑,随意道:“要不是你这张图,我都快忘了咱们是穿越来的了。”   “你别贫。”沈系虽然这么说,却是挨着他坐下:“我一会儿还得去父亲跟前议事,时间不多。”   他伸手点了点表格上的人:“只要是沈家的男人,都在这里了。”   白邵雪顺着他手指过去看,发现这张表上果然详细。每个人后面都跟着他们的性情、最近所做的事情等等内容。而这么一看,白邵雪就发现了一些端倪。   “按照你的想法,竟然没算上沈致么?”白邵雪道:“他如今是世子,未来荣登大宝,最有可能。”   “而且按照父亲的性格,他虽然对诸位公子都很爱护,却也是个很传统的人。当初二哥没有过身之前,父亲迟迟不肯立世子,恐怕也是因为如此。”   沈系道:“我懂你的意思。嫡长子不堪大用,嫡次子反而文武双全……父亲心中不知该如此选择。但大哥他却完全不放在考虑范围内,说明父亲心中更乐意是嫡子继承家业。”   “而且……沈度继位速度很快,不像是经过一番夺嫡之争的。”白邵雪说:“就算他真的参与了夺嫡,还有王妃在上面坐镇,无论如何不可能那么快。”   “可二哥瞧着不像是那种人。”沈系叹道:“反倒是……”   “反倒是?”白邵雪看出他意有所指,赶忙道:“别藏着了,快告诉我。”   他说了这话,沈系幽幽看了他一眼,再度一叹,又从怀中取出一份东西来:“我刚刚得知,沈觉有些古怪。”   “沈觉……六公子……他有什么古怪?”白邵雪一边说着一边把沈系递给他的东西展开看。可这一看,他就皱起了眉头:“这是?”   “这是他身边亲信亲笔写下。说沈觉服用五石散并非一日两日了,只要服用过后必会性情大变,连身边人都能下手。这个亲信便是被他打得剩了一口气,正巧被我手下瞧见,这才救了回来。且这亲信说,明明咱们身处前线,和燕地王府中的亲眷少有往来,可沈觉却能经常给他母亲来往书信……不过其中内容,尚不得知。”   沈系沉声道:“据我所知,沈觉的生母洪夫人出身大家,虽比不得王妃,却是在府中要比侧妃和其他夫人们都厉害。现下,王妃身子不好,大多是由洪夫人在旁照看……你再想想,沈觉的年纪……”   白邵雪不由一颤。后世的史学家们的确没有找到厉帝的真实年龄,但根据只言片语,大抵猜测厉帝登基时应当在二十余岁的年纪。白邵雪之所以想把所有的公子们都纳入怀疑对象,也是因为对这个猜测出来的年纪并不深信。毕竟厉帝可以消除自己的前半生,那改个年纪更是小菜一碟。   但若是这个年纪不错呢?沈觉如今二十一岁,倒是非常的符合。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几个人都符合这个条件……   沈系见他有些头痛,赶忙说道:“此事也不是立刻就能得出结论的,我已经派人紧盯着沈觉。”   “呼……”白邵雪闻言才松了口气,仿佛开解自己道:“有点端倪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两人又商量几句,白邵雪这才把沈系送走。可将人送走后,他那种一半喜悦一半忧虑的心情就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这让他根本没办法安稳在屋里好生待下去。他随心而动,走出了这一方围城。   而他因为有所想法,不知怎么,就绕到了如今骑兵扎营的地方。门口守卫一见他,立刻端正道:“大人!”   白邵雪被他一声唤回了神,却不由觉得好笑:“怎么就叫我大人?我连军衔都没有。前几日也没这么叫过呀?”   守卫知他说话向来如此,也松快不少,应道:“是五公子安排,大人不必推辞。”   想不通沈系又再搞什么。白邵雪无奈摇了摇头,又问:“庄瑟呢?”   他本就是骑兵编内一员,可没人敢让他住在营中。所以白邵雪一般只有在训练时才会来,若非训练时间来,都是为了找庄瑟。因此守卫也不意外,说道:“庄将军在场上呢。”   白邵雪吃了一惊:“怎么还在场上?莫非有训练我误过去了?”   守卫赶忙道:“啊,不是不是……就是新来了两个愣头青,非要挑衅将军……”   唔,这倒是新鲜。   白邵雪心中本就不稳,听了这话倒是多了几分探寻的意思。   所以他辞了守卫,直接就奔着马场而去。   去了马场,果然见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想来都是大家凑热闹,想看看到底是哪两个愣头青敢挑衅到庄瑟头上。   白邵雪也存了这份心思,垫着脚往里头看时,被周遭的人发现。这些人都要赶忙给他让路:“大人……”   白邵雪摇了摇手,微微一笑:“都说过很多遍了,既然在营中,就是兄弟。”   他说完,问道:“庄瑟呢?”   离着他最近的一个骑兵道:“咱们很多弟兄都劝将军别上了,不如直接惩治了那两个人。可将军非说那样不能完全稳了人心,现下去换装了。”   庄瑟倒是很有领导力。白邵雪漫不经心思索着,然后打眼看见了场上的两个人。这两人颇有些眼熟,仔细想想,竟是当地豪绅的两个儿子。燕灵王初来丘瓮,当地豪绅或许对他心生崇拜,但对着他手下的将领就有些不在意。豪绅这两个儿子仗着自己家庭不俗,却被安排成最低级的军士,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心中不服。   他们挑衅谁都是挑衅,大抵是太闲的缘故。就是可怜庄瑟倒霉,成了那个被挑衅的对象。   再看看庄瑟尚未上场,那两个小子面上就很是不敬,窃窃私语,不知是不是说庄瑟的坏话。   我的人还能叫你们随意评价?   本是抱着看热闹心思的白邵雪忽然就起了一些不忿,刚刚和沈系聊天时产生的复杂情绪正巧找不着发泄口。   这俩人算是撞我枪口上了。   他心念一动,径直走进马场,对着那俩小子道:“想和庄将军一决高下,不如先和我来比一场。”   那俩小子都是一愣,周围的军士也都屏息凝神。   “你是什么人?还敢来和我叫嚣?”其中一人不屑道。   “是你爹。”白邵雪听着就冷笑一声:“满意不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正巧有气儿没地方发…… 第四十四章 摸鱼   白邵雪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人,寻常时候和众人言谈,也没有趾高气昂之感,不时还能说出些玩笑话来,可这不代表他像是个流氓。但今儿一句“是你爹”出来,简直要把周围的人都惊讶到。毕竟这里是古代,如此戏谑一个人,当真是很严重的。   对面那俩人一听,果然气得面红耳赤,脸色如同猴儿屁股一般。年纪大一些的那人狠狠甩了马鞭击打在地上,随后伸手指着白邵雪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你可知我父亲是谁?”   白邵雪见他这些“狠话”也不过如此,又是笑道:“你父亲不就是我么?哪有如此辱骂自己父亲的儿子?”   这一句就颇为俏皮,周遭的军士都跟着有些忍不住,也不知是谁就在人群中笑出声来。   由此,豪绅的两个儿子更是面上无光,不想和白邵雪对垒也不得不行了。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摆了摆手,让场外候着的自家小厮把早已备好的马牵了过来。白邵雪看着那两匹马,不由瞠目结舌。想着难怪燕灵王要把各地豪绅都好生拉拢,原来这些人是真的有钱!   白邵雪自觉在王府中见了不少的好东西,可对上这两匹马,从前见过的竟是有些不够看了。这两匹马虽然健硕,却不高大,瞧着四肢稳健有力,肌群丰盈,呼气声仿若嘶吼……是十足十的好战马。   “牵马。”白邵雪见此虽是震惊,却也不至于心生惧意。毕竟马再好,也架不住马上骑士太烂。   他在营中自有专门的马匹,有人眼疾手快,不多时就牵了过来。马儿见到他就很是快乐,不住拿头去蹭他的脸和脖子。白邵雪笑着伸手摸了摸它,说道:“瞧见了吗?那两位的马可是比你厉害……但咱们不能畏惧。”   他这番做派,对面两人都略看不下去,直接出言打断:“要比就比,别废话!”   “好。”白邵雪听罢,下一刻就翻身上马:“既然如此,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你们一起上吧。”   “竖子狂妄!”这两人果然不能受刺激,惹得白邵雪哈哈大笑出声。   庄瑟晚来一步,等到了场边,看到的就是三个人缠斗在一起的场面。白邵雪一身青袍,在其中飘然若仙,居然叫那两个豪绅之子连衣袖都摸不到,着实有些片叶不沾身的感觉。   有军士见他来了,赶忙道:“将军,大人不顾安危,就这么上去了,还是以一敌二……”   庄瑟却摇摇头笑了:“他很有分寸,倒不必担心。”   就是看着仿佛有心事。   最后一句沦为了庄瑟的暗语,没有明说出来。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上的白邵雪,见他衣袖纷飞,见他肆意畅快,最后见他不过略微出手,就将那两个不自量力的家伙挑翻在地。   豪绅之子也是没想到,他们在家也是由武师手把手教出来的,可对上动过真刀真枪的人,他们输了就罢了,居然还输得狼狈。   白邵雪和他俩来了这么几回合,心中郁结不少反增,也失了兴致,只说道:“既然进了营中,就不要想着自己的身份,更不要去挑衅上官。庄瑟诚心诚意待你们,那是他心善。我却不同,若要让我再听到这类事情,军法处置!”   他说完,驾马缓缓就往场外而去。   豪绅之子皆被家中小厮搀扶起来,他们盯着白邵雪的背影,又听到旁边替他牵马那军士喊了他一声“大人”,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白邵雪的身份。两人微微一顿,面上更是五彩缤纷,不知作何感想。   白邵雪倒是没看见这精彩一幕,转身后他只看到了庄瑟。   庄瑟今日是换了简便的骑装而来,白邵雪平日看得很多,偏偏今儿再看,就觉得庄瑟这般身姿,实在是好看得不行。他本是有些不爽,可见着庄瑟,却是平息了不少。   庄瑟见他情绪不高,替了那给他牵马的军士,低声笑了笑:“怎么这么不高兴?是谁惹你?”   白邵雪抿了抿唇,投眼过去看庄瑟,好半晌才道:“没什么人惹我,是我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不像你。”庄瑟淡淡说道:“我认识的阿雪,是个就算遇见麻烦事儿也会自己开解自己的人。”   白邵雪听了,不由微微苦笑:“你算是把我好生羞辱一番,我面上无光,尴尬到不行啦。”   他是一种撒娇的语气,只对着庄瑟说,也只让庄瑟听到。庄瑟不由昂首看他,观他眉宇间到底是带着层层阴霾,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阿雪是碰上了什么事情?竟然让他如此忧愁。   庄瑟根本想不到这件事情和自己牢牢相关,只想着阿雪若是这般难受,不如就出去散散心。他思索瞬息,随即将自己的马也牵了过来,随即翻身上去。   “这是做什么?”白邵雪有些讶异。   庄瑟冲他一笑:“带你去个地方。”   白邵雪也不问是什么地方,自然而然听话跟他走了。两人驾马的速度并不快,却也带起阵阵微风,直到去了丘瓮城外,白邵雪才知庄瑟为什么会带他来这里。   丘瓮城外有一条小河,大约有两个成年男子身高加起来那么宽,水也不算深,但滋养着周围的花草树木,也是颇有野趣的地方。   白邵雪见此哭笑不得:“小庄,你这是发现我心情不好,才带我来这里吧。”   他说完,没忍住又加一句:“你什么时候发现这里的?”   “才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庄瑟十分实诚,自己下马之后又去接白邵雪,直接抱了他满怀:“这里人很少,偶有一些垂钓之人来此……我想着或许是因为这里水质清澈,鱼儿也多。”   “我那时候就想着,也得带着你来垂钓一番。”庄瑟说到这里,不免有些遗憾:“就是今儿仓促来此,竟忘带鱼竿了。”   他这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安慰我。   白邵雪感知到这份心意,怎么看庄瑟都觉得可爱万分,心中烦闷还当真被小风吹走不少。他趁着庄瑟“喋喋不休”,下一刻就亲在庄瑟脸颊上:“你真是可爱死了。”   自从那次山洞雪夜两人确定心意以来,在相处方面大抵是小打小闹。庄瑟从前还觉得阿雪比自己年幼,可又过去这么久,他日日和阿雪相处,居然到现在才发现,阿雪已经比自己高出一点点了。   就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让他的唇都抬高半分。从前吻在他唇边,现在都能吻到眼下了。   这莫名其妙的想法让庄瑟又是脸上一红。   被白邵雪看过去,还要坏心思逗他:“小庄,咱们都老夫老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会脸红?”   庄瑟受不了,结巴道:“什么……老夫老妻的……”   难怪说好的爱情滋养人。白邵雪现在深深觉得从前在网上看到的句子是如此的正确。原来有一个好的爱人在身边,真的可以把内心所有的烦忧统统忘却。他嘿嘿一笑,接着说道:“怎么不是老夫老妻?你莫不是要跟我争丈夫的角色?”   庄瑟从未听他谈过这个话题,顿时脑中一片混乱,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邵雪觉得他可爱至极,哈哈一笑,从他怀中脱出,以极快的速度甩下鞋袜。尚不等庄瑟反应过来,就一脚扎进那小河中了。   “嗳!”庄瑟赶忙喊他:“怕要受了风寒!”   “没关系,我身体好得很!”白邵雪把他曾经说过的话还给了他:“垂钓有什么意思,不如摸鱼来得爽。”   白邵雪冲他招手,叫他也入水:“小庄,咱们比比谁摸的鱼多。”   最后,庄瑟还真如了他的愿望。   可当真摸鱼的时候,才发现,这等活计是万万不好干的。两个人在战场上能做到目光如电,可摸鱼的时候却屡屡失败。白邵雪准备好久,才等着一条肥鱼游过来,他出手倒是快,那肥鱼却比他更快,只叫他摸了一手水上来。   “啊啊啊!”白邵雪十分不爽:“怎么这么难抓?”   庄瑟这边也不是很顺利,却胜在比白邵雪情绪稳定:“好事不怕晚。”   “哼!就你多话!”白邵雪气不过,也跟着平复心境,再次盯上了一条肥鱼。   这条就比刚才那条看起来笨一些,游起来慢悠悠的,很是心不在焉。白邵雪暗喜,觉得这回肯定是没问题了。如此,出手如电。   可偏偏就是这么猛地用力,脚下居然一滑,下意识动作,却又踩在一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   随着“啪”得一声响,白邵雪人仰马翻摔在小河中。   庄瑟着急去扶他:“摔疼没有?”   白邵雪愁眉苦脸说:“疼。”但下一秒,他就把手从水里抬了起来:“痛并快乐着。”   原来,他真捉到鱼了。   庄瑟见他哭哭笑笑,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更是无奈。   白邵雪把肥鱼扔在岸上,然后伸手过去。庄瑟当然拉住他,要把他拉起来。但白邵雪不存好心,坐在水下稳稳的,反而是把庄瑟也拉扯着摔在水中。瞧庄瑟也湿了衣裳,他笑眯眯问:“摔疼没有?”   “疼。”庄瑟侧首看他,还点点头:“真挺疼的。”   白邵雪哈哈一乐,一把环抱住庄瑟,又亲了他一口:“小庄,你这么老实,别是装出来的吧。”   没想到,庄瑟再次点头:“就是装出来给阿雪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能加入他们吗?   我们三个也能过日子 第四十五章 慢慢   他这么一句,愣是让白邵雪懵了。   过了一会儿,白邵雪才絮絮叨叨:“庄瑟啊,庄瑟!”   “怎么?”庄瑟反问他。   白邵雪道:“没什么,就是高兴!”   “当真高兴?”庄瑟说:“我还以为你要郁结很长一段时间呢。”   “那是对着别人吧,可是现在我旁边是你呀。”白邵雪道:“只要小庄在,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庄瑟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又问:“那你所思所忧,可有解决办法了么?”   其实,白邵雪最怕庄瑟来问他到底为了什么担忧。自己什么都可以和庄瑟说,唯独这件事不能说。从后世穿越而来什么的……这太超出这时候人的思维了,更何况还有对历史的掌握……白邵雪不想庄瑟知道那般令人难受的结局。   所幸,庄瑟没有问。他就像是个贴心到不能再贴心的宝贝,对白邵雪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白邵雪只觉心头暖意更甚,都快要把水中寒凉全都驱散掉了。他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既然是所思所忧,必不可能这么快就有解决之法……但是小庄,你信我。我总会找到办法的。”   庄瑟自然信他,却也不愿让他继续坐在水中。自己先起身,又要去拉白邵雪:“衣服湿了,真的会受风寒的。”   “好。”白邵雪不再捉弄他,依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两个人在岸边撑起了一个简易木架,又寻了枯枝败叶来点起了篝火,将身上湿透的衣衫褪了下来,晾在木架上让火烘烤。   可这一除衣裳,周身只余亵裤,白邵雪才想起来如今不过三月。虽说丘瓮这地方并不算很冷,但到底也是有些寒凉的。   他吹了一声哨儿,自己那匹灵性的马儿就小跑过来。白邵雪摸了摸它的耳朵,将它背上带着的薄毯抽了出来。这些都是以往万一的军备,毕竟骑兵训练起来投入很大,损失掉一个都很可惜。不过虽说是军备,也算不得给马儿增添负担,这薄毯重量很轻,也是做临时之用。   白邵雪存了私心,自己裹上那薄毯后,就对着庄瑟小幅度的招手:“来来来。”   从庄瑟的视角看过去,这幅场面就像是某人在被窝里冲他招手,实在叫人多想。   不过,庄瑟也很乐意去他“被窝”里待一待。   薄毯并不算很大,两个人挤在其中还是有些不够用。刚开始或许还能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不一会儿白邵雪就钻进庄瑟的怀里了。源源不断的热度让他舒适得发出喟叹:“唔……这是神仙日子。”   “如此便是神仙日子?”庄瑟觉得他好容易满足:“阿雪的要求未免太低了一些。”   白邵雪颇为惫懒,像是没骨头一般挂在他身上:“那你说说,你觉得什么是神仙日子?”   “去一个没什么人认识的地方,找一间普通的屋子。院子里可以种些菜,养些鸭。闲时可以去垂钓、逛集,忙时就整日搭理新苗……也想着出去跑马、赏花、游船……”庄瑟忽然抚了抚白邵雪的眼尾:“和你,还有父亲。”   白邵雪闷闷笑了:“我还以为你要住金碧辉煌的大宅子,要上一群美貌动人的侍女。”   庄瑟跟着失笑:“怎么这么想我?要一群莺莺燕燕,不如要一个阿雪好。”   本就是玩笑话,白邵雪说出来几乎没有过脑子,不料庄瑟却是回应得样样动人,实在惹得他心痒难耐。白邵雪去挠他腰间:“好你个小庄,怎么这么会说话,显得我倒是俗人一个了!”   庄瑟果然被他偷袭,直想躲开,更是被挠得控制不住要笑:“错了……错了,是我错了。”可白邵雪不肯放过他,照旧上下其手。这么一番折腾,直直让两个人都有些气喘。   忽然,白邵雪停了手,庄瑟也不再笑。   薄毯不知何时已经乱作一团,俨然不能充当一个保暖的东西。他们也不知何时就滚在地上,庄瑟被白邵雪压着,只需要微微偏头就能看到他的发旋。而顺着发丝继续看下去,就能看到挺立的鼻尖,能看到绸缎一样的肌肤,还能看见一条清晰且把周围皮肉带着微微陷下去的脊J骨,更能看见一双笔直又完美的长C腿。   庄瑟莫名有些愣怔。白邵雪趁机问道:“小庄,好看吗?”   庄瑟微微一顿,再回过眼的时候正对上白邵雪的眼眸。在这双眸中,他竟然紧张起来,不由吞咽一下:“好看……”   他以为白邵雪要接着自己的话说些什么,可对方只是垂眸,下一刻就吻了上来。   总是要吻到快要窒息。白邵雪伏在他身上说:“怎么还要等着我接话?这时候该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庄瑟心跳如鼓,简直要从胸口中蹦出来。   他看着意乱神迷的白邵雪,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更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庄瑟和他耳鬓厮磨,低声道:“是我错了。”   明明也是征战过、锻炼过的臂膀,为什么就能被庄瑟一只手扣住呢?白邵雪百思不得其解。在一阵眩晕之中,他已经和庄瑟乾坤颠倒。庄瑟在这般天气中居然出了汗,汗珠就凝在额头上,最后也滴在他的脸上。   庄瑟在亲他,他也在亲庄瑟。从内心升起的战栗感觉实在触及大脑和灵魂,让他不由紧缩了每一寸身体。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好像有什么要突破自己的防线。他一直在劝说自己,可到底是痛得钻心。眼泪像是不要钱般流下来,他推了推庄瑟,嘶哑道:“疼……”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庄瑟尴尬的停了下来。   白邵雪也在此刻意识到不太对劲,自己未免有些扫兴。他有些急了,刚想说什么挽回,就听见庄瑟说:“你来吧阿雪。”   紧绷的指尖更是一僵,白邵雪对此不可置信。   “当,当真么?”   “嗯。”庄瑟不再多言语,而是接着去嗅他的味道。   是熟悉的桂花香气。   白邵雪的眼泪还没有流尽,他抱住庄瑟,却是笑了:“倒成了我对不起你。”   可他说完,也没有再和庄瑟讨论什么,就像是刚才那样,一点一点探索着从未踏入的领域。   庄瑟因此闷哼一声,整个人都酥S麻了。   白邵雪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他,心中更是燃起了一团火。直到完全契合,他才对庄瑟小声道:“这里没人听得见,你想怎样就怎样。”   庄瑟紧紧咬着贝齿,照旧发出一声“嗯”来。   一开始都是有些难以推进的,不过白邵雪尚有理论经验,不一会儿就变得不一样起来。就像是天堂和地狱的交织,更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庄瑟完全不能说出话来。   白邵雪却在沉沦中喊着他的名字。   从小庄到庄瑟,从庄瑟到瑟瑟。   他在他耳边说:“大将军,好威风呐……”   更不知几何,时间就像是旁边那条小河中的水一般流走,天边也带上了一层慵懒的暮色。   白邵雪只觉腰酸腿软,想着庄瑟定然比自己还要疲惫。他已经帮着做过清洁,顺手又从河边捡回来两根枯枝,扔进了摇摇欲坠的篝火堆中。火焰吞噬枯枝,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来。   庄瑟虽然尚未困睡过去,但也实在犯懒。这种感觉还是头一次出现在他的人生中,太过陌生让他起了些许的不安。薄毯如今正披在他身上,而他整个人伏在草地上不愿动弹。   白邵雪从河边回来的时候,打眼就看见这么一幕,不由笑了:“可怜成这幅样子。”   听了他的话,庄瑟应了,却懒得在多说一个字。   虽然懒得说话,但脑中思绪却飘了很远,只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再度红了脸。从前那都是没有切身体会过,才总觉得阿雪还犹如少年……这几年世态多变,又有军旅锤炼,到了现在,阿雪竟是和他差不太多了。   唔,甚至还比他要高一些。   见他实在困倦,白邵雪将烘干的衣裳取了下来,温声对他道:“总不能真的在这边过夜吧,我给你换好衣裳,咱们回城。”   庄瑟自然没什么异议,但想要自己穿衣裳,却发现才动了两下就浑身酸软。最后只能红着一张脸任由白邵雪帮他。白邵雪眼底都是笑:“刚才也没见你这么害羞,怎么这会儿……”   “咳……”庄瑟赶忙打断他,哑着嗓子道:“鱼呢?”   “你说那摸上来的鱼?”白邵雪晃了晃脑袋:“早不见了,许是自己蹦跶回水里了吧。”   他说完,手上的工作也做完了。又一晃眼,见庄瑟面儿上叫火光照着好看,没忍住又亲在他面颊上:“怎么样,是不是我也变得和你一样了?”   “一样什么?”庄瑟不解。   “一样的有力气呀!”白邵雪说:“现在你知道了吧,到底是不是老夫老妻?”   “……”庄瑟实在想不到,原来事毕之后的白邵雪还能对这些细枝末节如此上心。而他只觉得羞燥,可心里却是高兴的。想了很半天,他才说:“就不能是老夫老夫吗?”   “哈哈哈哈……”白邵雪笑得开怀,难得见有了调笑心思的庄瑟,他觉得自己幸运至极。   “好吧好吧,都听你的。”他拉着庄瑟的手,将他扶着上了马:“我替你牵马,咱们慢慢走,好不好?”   庄瑟照样红了脸颊,低低应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明白本文小灰字的含义了 第四十六章 冲锋   白邵雪回去的速度果然很慢,他记挂着庄瑟的身子,更是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好在战马是极有灵性的,走起路来很是稳当。而白邵雪也没放了庄瑟直接回营。   怎么可能放人!好不容易有了今日,这么快就分开,白邵雪心中是一万个不乐意。   而且他和庄瑟关系好,大家都是十分清楚的。只不过是除了沈系外,没人知道他们关系“这般”亲密罢了。所以他只需要找个借口,把庄瑟带回自己的院子里就没问题。   所以他但凡碰见认识的人,都会顺着他们疑惑的目光,笑着解释道:“喝醉啦,我扶他去歇一歇。”被迫“醉酒”的庄瑟全程低着头,压根儿不敢去看那些人的脸色。直到完全踏入白邵雪的屋内,他才狠狠松了口气。   可他这个样子,让白邵雪看着却是添堵。让人去准备热水后,白邵雪挪到庄瑟身边说:“咱们需要瞒着大家到什么时候?”   庄瑟知道他意思,却不好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到底是战时,你我又非正常关系……”   他才说到这里,白邵雪就抓了他的手道:“怎么就是不正常?你情我愿、互相喜欢,这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实在对庄瑟有些残忍。确实在这个时代,唯有男女相爱才是正道。这时候并非没有所谓龙阳、断袖、分桃,但总归是上不得台面的。两个男子在一起,有段情没什么,若要厮守一生,却是让人难以理解,大多最后都会娶妻生子。   白邵雪猛然间起了一阵子心慌意乱,捏着庄瑟的手更紧了半分:“你……你不会因为这世俗,最后娶个妻子罢!我,我可是准备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你不能抛弃我!”   庄瑟先狠狠一愣,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说道:“我还以为……”   “?”白邵雪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总会娶妻的……”他这个想法倒是没错。毕竟白邵雪是王府公子,就算燕灵王不指着他,他也总得为了白家考虑。白家人丁凋零,若白邵雪无有子嗣,岂不是断在他这一代了么?   庄瑟说出口就知道不妙,可他眼神闪烁,还是叫白邵雪看出他内心想法。两个人竟是都担忧对方会不会娶妻生子,这实在把白邵雪搞得一面气愤一面无语。   他听罢,整个人都仰倒在塌上,忽然伸手狠狠戳了戳庄瑟:“你就乱想我!”   庄瑟有些委屈,反口道:“你也这般想我。”   “我……我和你想的不一样!”白邵雪一时语塞,磕巴一阵才给自己找了台阶:“总之我和你想法不同,我可不管我喜欢的人是男是女……就是条大虫,我也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怎么还能扯出来大虫?   庄瑟只觉哭笑不得,随即也跟着他仰倒:“你也是拿世俗眼光看我了,你怎知我就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这话一出口,白邵雪眼睛都亮了:“既然是你亲口说的,我就记在心中了。”   他说完,恍然间又觉得自己刚才“猜疑”庄瑟十分不好,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因此他赶忙道歉:“这件事我往后再也不提了,刚才也是我心乱,你别在意。”   庄瑟见他当真是惶恐,居然微微有些恍惚起来。   自己能和阿雪这样的人交心,便是放眼天下,都是极其幸运的一件事了。   后来两个人重新在热水中沐浴完毕,同塌而眠的时候又折腾半晌,等睡过去的时候俨然天色不早。   再后来,在丘瓮的这段时间里,白邵雪常去营中,大部分时间就歇在庄瑟那里。别人都以为他们是当真要好,唯有沈系看白邵雪的眼神微微变了。   白邵雪看见这眼神就觉得牙疼,本想着置之不理,却实在扛不住,终于找到机会“质问”沈系:“怎么最近这幅眼神看我?”   沈系却不怕问,还说道:“就是看你整日春风拂面,心中不爽罢了。”   哦,原来如此。   当初从皇都回到燕地,大家都很忙乱,更有沈夔一事,本不应该将沈系的婚事提上日程。但吴家却是心急,生怕天下纷争开始,拖着拖着出现变故。更怕万一燕灵王真能做了皇帝,到时候五公子看不上他们吴家怎么办?燕灵王自然也有相似打算,半推半就还是同意了此事。   但恰逢沈夔白事,吴家小姐嫁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从了简。而沈系更是在成婚之后没多久就跟着燕灵王出发,到如今也有一年多过去,他们夫妻竟是没在一起几日。   白邵雪遥遥在婚礼上见过吴家小姐一面。这吴家小姐算不得是顶级的美人,却也好看得很,放到现代去,怎么也是个清纯小花类型的女明星。她和沈系站在一起,更是郎才女貌,看起来和谐非常。   即便两个人从前没有感情基础,但吴家小姐宽容大度、知礼识趣,更不缺乏自己的小脾性,在白邵雪看来,这样的伴侣十分优秀,沈系没有道理会不喜欢。   “唔,所以你是和嫂嫂分开久了,心中挂念是吧。”白邵雪专程这么说,还一本正经道:“还是多通信得好……而且,我可帮着嫂嫂看着你呢,你别想有什么其他的不轨想法!”   沈系差点没把刚灌进口中的一嘴茶喷出来,他惊奇万分,看着白邵雪一连说了好几个“你”,然后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好容易逮住一个让沈系吃瘪的机会,白邵雪高兴极了,觉得自打这以后,沈系就不会看着他和庄瑟就牙疼。   不过唯一让人惋惜的是,他们一时情动发展出了不一样的关系,到底年轻力壮又热血沸腾。偏偏如今是战事焦灼时候,总是不能放松和随心。白邵雪不知庄瑟怎么感觉,反正他自己颇有些空虚,只能趁着偶尔清闲,抱着庄瑟啃两口作为解闷儿。   大抵在丘瓮过去两月,城中该打点的全都打点好了,该扩充的人马也扩充好了。燕灵王接着前方探报,听闻齐贤王如今也有了得势的苗头,而皇帝那边也蠢蠢欲动,想借着他们在丘瓮整顿的时候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他们都没有想到,燕灵王的天罗地网布得又展又扩,什么小道消息都不能逃脱出去。   白邵雪再度回忆起曾经沈系说,燕灵王是早有准备的。看来不仅是有准备,更是完善准备着。这般草灰蛇线的手段和心思,他不做皇帝谁又能做皇帝呢?   收到探报之后,燕灵王就决定将计就计,让齐朗清好好知道一下,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又是沉寂几日,在一个尚未黎明的清晨,瞭望塔上果然传来了一阵又一阵令人心促的钟声。   白邵雪眸色一凝,拍了拍一旁同样绷直身体的庄瑟,低声道:“来了!”   他们早知对方会今日准备攻城,而这一次,对方也是下了血本,不仅人多,还大多来的是重甲。重甲有骑兵也有步兵,更有挽马拉着攻城锤而来,想是要不死不休。可燕灵王这边也不是吃素的,骑兵可以一当十,就算比不上步兵的十分之一人数,却各个精英,更是分成数队,专程候在城门外隐蔽之地,就为了给对方狠狠的一记。   白邵雪因和庄瑟在战场上配合默契,因此被分到城外东侧等待,他们各领一支约有百余人的骑兵队伍,到时候只要信号一出,就即刻出击,势必把对方围得水泄不通。   丘瓮城东西皆是高地,骑兵俯冲下来犹如神兵天降,给被围住的人带来的心理压力极大,再加上战马的冲击,是很容易在短时间内就全歼敌人的。可这也意味着骑兵出现的时机不能早不能晚,务必要制造出一个突如其来的效果来。   即便白邵雪见过不少场面,可如今说不紧张是假的。这场战役史书上记载过,他也在很多地方都看到过。燕灵王消息敏捷,用兵如神的名号也是因为这场战役。虽然史书上很多地方未有详写,但白邵雪依然能想象到过一会儿会是怎样的场面。也正是因为这次的突击,齐朗清几乎损失了一个军的战力,两万人就这样被全歼……实在是太过沉痛的打击。   后世也认为,若没有这次战役,或许皇帝不至于失败得那样早。   不过这种事情,站在后世的角度和站在当场的角度是完全不同的。白邵雪作为一小队的领头,最重要的就是遵守军令,听从调配。   城门前果然发生十分激烈的战斗,敌人用尽力气想要即刻攻开城门,却不料城门大开之后竟然从里面突出一队装甲精良的将士来。而城中还有源源不断如同潮水一般的军士,直接就把刚刚打开城门、精疲力竭的敌军重新推回了城门前!   这城门前,正是为他们早已备好的大网。   埋伏的众人皆是屏息等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瞭望塔之上。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里就会闪出一道火光,那道火光就是出击的信号!   可居然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某队中有人不知为何忽然控制不住战马,亦或者是因为高压精神紧绷,一时出了岔子,竟然没有等着信号发出,就已经冲出队伍,往城门口去了!   那队的领队大惊,想要在瞬息内控制住此人,却是正好晚了一步。   即便只有一个人,这么冲下去,也会很快被敌军发现。   领队瞪大了一双眼睛,顿时就朝庄瑟看了过来。不为其他,只因庄瑟是他们中最有威望、军衔最高之人。只要他,在如今时刻,才能如同主将一般稳住军心,发布号令!   白邵雪也在那人冲出去的时候大惊,却是被人一把按住手背。   是庄瑟。   白邵雪猛然去看他。   他却没有看过来,反而道:“白邵雪,点火,不能等信号了!”   “给西边发信。”   “咱们冲锋!!” 第四十七章 毒蛇   庄瑟说罢,扯紧了缰绳,迅速催动马儿,当即就要追着那失控之人下去。白邵雪见此更得知耽误不得,他立刻取出火折子将手边人递来的火把点燃。随即也催动座下马儿,犹如离弦之箭一般从高处冲向低处。   但他同时十分紧张,就怕西边埋伏好的人看不懂他的意思。   可到底是他多虑,西边有沈系在,自然不会出岔子。两方埋伏的人马虽然早了片刻出来,但也算是配合紧密。不过,不等着信号就出来,未免还是时机出了问题。白邵雪遥遥望着,看城门前那群敌军,果然是没有预想的人那么多,更是没有被城内军士逼到围成一团。因此,埋伏好的骑兵冲入战火之中,效用恐怕少了四成。   别小看这四成,有了这四成,敌军的心理防线就不会被完全击溃,只要对方有个还能稳得住阵脚的将领,说不定就有望突破围堵。而且他们这么早下了高处,和本来在低处的人不一定能很好的衔接上。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错位,都有可能导致付出惨痛的代价。   白邵雪不由狠狠咬牙,心中一面想着如何才能弥补上这时间,一面又想着那个失控之人到底是谁?!这样的害群之马,若不能早早从队伍中剔除掉,以后还不知有多少麻烦事!   可现下却不能管这些,只能专心应战。   因为冲下时机有些早,敌军在最开始乱了阵脚之后,还是有些反应过来的。好在后来战局被燕灵王掌控,他当机立断,调兵遣将,将敌军撤退之路封得死死的。白邵雪听从安排,不多时就和庄瑟分开,他在一片混乱之中,早就不知自己砍杀了多少人,更不知时间过去了多少,只能大抵看着东方既白,竟是战过去一夜了。   周围的敌人越来越少,白邵雪终于可以微微缓口气儿。不过他这队人马中也有损失,他也就只松快了一口气,就有设下的小将来向他禀明到底队中有多少伤亡。   白邵雪默默听着,心中也在计数。   想着或许这场战役是时候要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声从远处传来的,撕心裂缝的吼声:“将军!!”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刻,他蓦然一怔,随即脸色大变,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他知道,他听得出来,那分明……分明是庄瑟身边亲信的声音!   能让身边亲信这般嘶吼的,不是庄瑟又是谁?!   白邵雪回首望去,入眼的一幕叫他目眦尽裂。庄瑟前心后背居然各中一箭,顿时就呕出鲜血来!这射箭之人角度刁钻,见庄瑟身着都是重甲,竟是找到重甲的弱点,这才让庄瑟受了如此的伤。而射箭之人应当是敌军中好手,毕竟能有这般力量的人,实在不多见。   白邵雪的手一抖,目光不再停留于庄瑟身上,而是迅速找寻着何人射箭。他目光如电,当即就锁定住一个目标,看那一身打扮,像是敌军中一位地位不低的将领!   难怪!   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是出声提醒还是策马过去,都会来不及。那么当下最应该做的……   脑中飞速给出了应对之法,白邵雪也没有一丝犹豫。伸手去摸箭袋,居然只剩下一支羽箭!他强迫自己稳定心神,可手上照旧是在微微颤抖。   我要杀了他!!!   如此念头就像是病毒一般在他脑内席卷,不经意之间,白邵雪咬破了自己的唇舌,血腥之气仿若潮水。   与此同时,白邵雪眼里闪过一丝清明。   与此同时,手中羽箭雷电般奔腾而出,只听得耳边留下“铮”的一声,羽箭已然不见了踪影!   然后,一箭得中,就在那人眉心!   他身后,小将将这一幕全全看在眼中,不由说了声:“好!”   可白邵雪听不见这声夸赞,在看到射箭之人倒地之后,他也顾不得自己发丝凌乱,只觉心急如焚。座下马儿迅疾狂奔,让他能以极快的速度到达庄瑟的身边。   先是几刀把想要涌上的敌人杀尽,他一把就握住庄瑟的肩膀:“小庄!”   庄瑟这次伤在前心后背,虽不及雪夜那日严重,却也逼得他呕心沥血,但凡有一口气没能顺过来,说不定就会当即从马上滚落下去。白邵雪焦灼不已,长刀下去,将他身上插着的两支箭都砍断,却不敢随意动已经深入血肉的箭头。白邵雪更不知这箭头上会不会有毒,在强迫自己快速镇静下来之后,他让庄瑟的亲信赶紧带人走:“撤下去,找医官给他诊治!”   亲信早已准备好,上前一步牵住了庄瑟的马缰绳,同时给了白邵雪一个坚定的眼神。   如此情况之下,白邵雪居然莫名其妙被他看得一怔,想不明白此人为什么会这么看自己。可这眼神中除了坚定,也没有了其他的情绪态度,白邵雪只从中看出善意。   他自己不能随意撤下,只能全全交给庄瑟的亲信。但就在亲信准备带着庄瑟撤下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道:“好……好生照顾他。”   亲信点点头道:“大人,我明白。”   潇潇凉风,望穿秋水。   白邵雪后来都不知自己如何熬过来的,而他亦不知疲惫,收兵之后立刻跑到安置处询问庄瑟的情况。可尚未闯进安置处,迎面就撞上了庄瑟的那位亲信。亲信一见他,脸色变了少许:“大人!”   白邵雪自是认识他的。之前还在燕地的时候,赏花会那日,庄瑟就是派了他过来向白邵雪报信。经过这么些年,这孩子也长大不少,也不似从前那般畏惧了。白邵雪知道他叫飞羽,还是庄瑟给他起的名字。   见着飞羽如此,白邵雪心中咯噔一下,顿觉不妙:“庄瑟呢?!”   飞羽赶忙说道:“大人,将军他没有伤及根本,但也因为羽箭震荡肺腑……刚才医官已将羽箭拔下,给将军包扎好了。”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白邵雪却压根不敢放松,因为他看得出来,飞羽还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飞羽微微一顿,接着道:“可将军,被王爷的人带走了。”   “说将军御下不严,险些酿成大祸。王爷已经找到失控之人,行了军法……”   都用不着飞羽说完,白邵雪就已经全部清楚了。他也在军中待着,知道行军打仗过程中,若属下犯错,上官亦会收到惩罚。这倒不是什么连坐制度,而是全天下通用的规整军队的手段。这次他们队里有人疏忽,若非燕灵王指挥得当,还真有可能让战局逆转。庄瑟作为他们这边的号令官,是无论如何脱不开责任去的。   一开始,白邵雪就有预感,只是没想到燕灵王发难如此之快,庄瑟如今还受着伤!他想到这里,也顾不上和飞羽再交代什么,脚下如风,直接朝燕灵王那边过去了。   还没等着进院,就听见一人撕心裂肺的叫嚷。白邵雪知道这必然不可能是庄瑟,那想必就是那个失控之人了。虽说事情不明,尚且不能把所有的罪责按在他一个人头上,但一想到庄瑟就是因为此人受到连累,白邵雪就火大得不行,恨不得用目光射穿了他。   而等着瞧见此人面孔,白邵雪才发现,这竟是之前和自己在马场对垒的豪绅之子中的哥哥。要不是因为这次布局需要的人马多,像是这样的新兵,本不应该直接上战场的。   倒是凑了巧了。   白邵雪心中不由复杂,但脚下不停,更不顾旁人阻拦,上前直接推开了前厅的大门。   丘瓮城是他们临时经过的地方,自是没有王府那样的建筑,燕灵王如今办公和所居都是用着一座五进的院子。前院中豪绅之子正在受军棍,却不见燕灵王和庄瑟,再看前厅紧闭的大门,白邵雪就有了目标。   他刚刚闯进去,身后严正英就跟着进来,对上燕灵王审视的目光,告饶道:“王爷恕罪,属下未能拦住少爷……”   燕灵王看了一眼白邵雪,并不意外。随即对着严正英道:“罢了,你也拦不住他。”   等到严正英退下并重新闭上大门之后,燕灵王才看着白邵雪叹了口气:“你来干什么?”   白邵雪频频去扫跪在地上的庄瑟,听了燕灵王这话之后才道:“父亲,是我鲁莽……可是父亲应该知道我来做什么。”   ……   没人知道白邵雪和燕灵王在室内密谈了些什么,他们只知道,就是因为有了白少爷出面,庄瑟仅仅受了两棍之后就被免了责罚。可那个豪绅之子却被打得半死。因为最后调查清楚的结果就是,他根本就是自己不看信号冲下去。本来这样的情况,燕灵王就是杀了他也无人能说什么,但燕灵王到底留了一份心,没对他赶尽杀绝。   他根本动都不能动弹,被人抬着回到了营中休养。而到了夜里,他却没有睡过去,反而目光凝凝的看着屋外。这屋里没人,按理说不太应该,但或许是有人专程把他送过来,就为了在这夜色笼罩之下来见他一面。   他竖着耳朵,听到脚步声之后,不由说道:“……别杀我……”   来人走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他近前:“你失败了。”   他因此咬牙切齿:“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如此大的失误,竟是因为旁人的一两句话,就能免得只罚两棍!……这不对,这不对啊!怨不得我……”   来人听着,就笑了:“倒也不算稀奇,有那个人在,庄瑟受了两棍,在我预料之中。”   他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猛地抬头去看来人,却发现来人面无表情,唯独一双眼睛如同蛇瞳,像是有剧毒一般。   他心觉不妙,可是已经晚了。   来人淡淡道:“处理了吧,别让旁人知道。” 第四十八章 承诺   没人知道暗地里发生的事情。白邵雪也是在之后去寻那位豪绅之子的时候,才听说此人从前在家娇生惯养,进了营中尚不及磨炼,军棍虽然不至于要命,但后续却是生了并发症,因此一命呜呼。这人到底有点子身份,最后还是沈系派了亲卫专程去他家报得丧。   沈系说起此事也是一脸的无奈,他觉得此人犯错深重,能棍下饶了一命已然是燕灵王心软。此人最后死了,也是因为运气不好,便是如此,还得让他派人专程去给其父母报丧……实在是让沈系觉得不妥。   战场上出了这等麻烦事儿,不只是沈系,便是所有的人心中多少都有怨怼,因此白邵雪也不觉得沈系这会儿说的话有什么不对。本来他此番找那豪绅之子,其实也是有想要迁怒的心情。   能让他有了这份心,还不是因为庄瑟受了两棍之后回去又呕血几回,简直能把人魂魄都吓得飞出来。所幸有医术高明的医官持续跟着,只说这是从前受伤留下的淤血,呕出来未必是件坏事。   白邵雪这才微微安心,在庄瑟病榻前陪了好几日,眼见着他灌下去不少汤药,又反复发了几回热,终是平稳下来。这期间每日都要给庄瑟擦拭身体,一面是防着感染,一面又是为了让他好受些。白邵雪从未假手于人,统统自己去做了,只是看见他身上伤痕,不由怔怔落了几次泪。   不过,庄瑟身上的伤痕颇有些古怪。那日在小河边的时候,白邵雪就隐隐注意到他后背上有些诡异的痕迹,奈何当时被一腔热血冲昏头脑,事后又只顾着回忆甜蜜,几乎忘了过去。可最近帮着庄瑟擦拭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些痕迹并非是自己眼拙,而是确实存在。   白邵雪细细观察过这些伤痕,它们十分暗淡,又细又长,不太像是因为训练或战事所受的伤,若不是仔细去看,或许根本看不见。更令白邵雪吃惊的是,这些痕迹非常多,俨然铺满庄瑟整个后背,而其余部分却没有……仿佛是有人故意为之。   而且,为了将这些疤痕全部恢复、淡化到这种地步,所用药剂定然是绝顶好的那种。庄瑟是因为什么受了这一身的奇怪伤?又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绝顶好的药剂?白邵雪想不通,更不想和庄瑟提起这件事,心中起了念头,决定碰碰运气去找吴琪询问。   他本不抱着希望,因为若庄瑟的伤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这人肯定不想让旁人知晓。可他才问出去一句,就见吴琪眼神躲闪。   白邵雪:“!”   眼见着吴琪要躲,白邵雪脚步一错,顿时挡住他“逃跑”的路线。   白邵雪磨磨牙道:“跑什么?”   吴琪心中紧张,他还记着当初庄瑟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更记得庄瑟说不要告诉白邵雪的嘱咐。可那时候让他骗一骗纯良的白少爷还行,现在么……   站在自己前面的白少爷已然和从前大不相同,个子高了,身子壮了,整个人气势都变了!更何况,白邵雪在战场上浸淫,虽然没有被王爷授了官位,但他的勇猛是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若要论在军中的威信,他也不至于差到什么地方去。   吴琪这样的武人,生平最佩服的就是勇猛之人。更别提他是眼睁睁看着白邵雪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爷,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现在的吴琪,已经不敢再对着白邵雪说谎话,但又不想辜负庄瑟,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他如此态度让白邵雪更加肯定,吴琪必然是知道什么的,而他现在不说,大抵是因为庄瑟有过什么嘱托。白邵雪想到这里,知道用硬的许是不行。他因此气势一松,整个人垮了下来,沉着声音对吴琪道:“吴将军,我不想逼迫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吴琪没忍住:“少爷……”   白邵雪摆了摆手,打断他:“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也知道你有话难言,咱们去别的无人的地方说。”   面对这样的白邵雪,吴琪果然没有再躲闪的余地,只能任由白邵雪带着他去往一个隐蔽之地。到了地方,白邵雪立刻道:“这下你应该能说了吧!”   吴琪吞咽一下,来回看了看白邵雪。   “……”白邵雪颇为无奈,稍加思索之后道:“你不要担心,我绝无可能伤害庄瑟的。我们关系那般好,你不是都看在眼中吗?”   “更何况,我对庄瑟一片痴心,怎么可能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   他说得坦然又平静,可吴琪却是听着愣住,仿佛怀疑自己耳朵坏了。   白邵雪更是一叹,加了一句:“庄瑟也……嗯,我们二人两情相悦的,你若是去问庄瑟,他定然也是这样回答你。”   这实在是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吴琪久久没能回神,等反应过来后,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自在:“这……”   他“这”了半天,才将白邵雪的话全全消化完毕。有了这一层的保障,他终于愿意把事情说出口:“我,我也并非知道所有。对庄瑟施加私刑的人,我到现在不清楚是谁。”   白邵雪目光一凝:“这么说来,庄瑟背上的伤,还真是有人故意为之?”   “对。”吴琪简单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说出,又道:“我本是帮庄瑟去取药,可等着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房内无人。我心中焦急赶忙去找,最后竟是在炭房中找到人……当时他身上就鲜血淋漓。我去看他伤口,发现是鞭伤,且道道深可入骨……”   “我气得眼红,问他是什么人做的,他却说自己不知。”吴琪想了想,神情也很不好看:“他唯独知道,那人或许位高权重,因为当时我等的上官——赵勾对他毕恭毕敬。”   “鲜血淋漓”、“鞭伤”、“深可入骨”……这几个词从吴琪口中说出来,直直让白邵雪头脑发晕。再一联想,就在庄瑟受刑之后不久,自己去找他碰上他沐浴那一次。难怪他在房中十分戒备,原来以为自己是那坏人,又要来找他麻烦!而且后来白邵雪和他亲近,他一再躲闪……   白邵雪当初还以为是庄瑟害羞,现在想来,肯定是因为他身上鞭刑未好,不敢叫自己发现了!   而他本想着庄瑟在齐朗清面前护着自己,怎么都是有功之人。即便自己昏过去,旁人也会照顾好庄瑟。原来……庄瑟是自己走回骑兵营的,在本就精疲力竭的时候,还被人施加了私刑!!   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和庄瑟有什么深仇大恨,会让他如此趁人之危!而且此人隐蔽身形,俨然一番小人作派!   白邵雪心中又悔又恨,半天才咬牙道:“赵勾人呢?!”   “死了。”吴琪道。   “什么?”白邵雪一愣:“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吴琪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再藏着:“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在对抗摩赫之前吧……我也未见当日场景,只听人说他在场内训练时,马忽然发了狂,将他甩下。忙乱之中赵勾还被马蹄塌中身体,他受伤严重,不到七日就死了。”   每每想到这里,吴琪就感觉幸运:“这定是老天收了他!让他为虎作伥!”   白邵雪却不这么觉得,他清楚吴琪再说不出什么,因此辞了吴琪,脚步匆匆就往回赶。他没有去找庄瑟,反而是去找了沈系。   如果说在如今这个世上,白邵雪最能相信的,唯有两人。一人是庄瑟,另一人就是沈系。   沈系恰好不忙,见白邵雪步履匆匆而来,立刻屏退所有人,关心道:“小白,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白邵雪抬眼看了看他,停顿一会儿,这才狠下心来把自己刚刚知道的惊天消息全全告知给他。沈系果然跟着皱眉,等他说完,道:“赵勾的死……不像是意外。”   “我也这么认为!”白邵雪听他和自己想法一致,情绪激动不少:“那个给庄瑟施加私刑的人,分明就是个藏头遮尾的小人,他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定然会把知情人赵勾杀死。但若是直接出手未免太过惹眼,所以只能设计赵勾落马,让大家都以为只是一场意外。”   “这样的做事风格,我只能想出一个人。”白邵雪还是将那个人的名字说了出来:“沈度!”   他说得斩钉截铁,沈系跟着微微点了点头,却指出了其中漏洞:“可沈度为什么要针对庄瑟?那时候庄瑟没什么出彩的,怎么就会惹了沈度不快?还能让他用了这么狠毒的计谋?”   白邵雪道:“你说的这些,也是我的疑点。”   “更何况,未来沈度尚且是要重用庄瑟的,他怎么会……”   沈系还在揣度,白邵雪已经忍耐不下去,抢着说道:“沈度此人心机深沉,他或许在那时就布下什么阴谋,庄瑟误打误撞挡了他的去路也未曾可知。”   “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下去。”白邵雪目光灼灼,看着沈系:“我要给庄瑟要个说法,更要找出沈度!”   沈系听罢,像是无奈:“你也是关心则乱。”   “不过,小白。”   “我会帮你,咱们的命运连在一起,无论如何不能分开。”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你信任我对不对?”   “我也信你,我不会辜负你。” 第四十九章 风云   这件事同样被白邵雪埋在内心深处,他没有向庄瑟提及半分。而他和沈系私下去寻找有关“沈度”的线索,大部分都以失败告终,可见这未来的厉帝,即便尚在潜龙之中,就是个极为难对付的人。   但两人之前起了疑心的沈觉,倒是越发的让人关注起来。时间不断流逝,人人都在变。沈觉也从之前默默无闻的六公子,逐渐成为燕灵王的左膀右臂。他虽不如沈系能在战场上建立赫赫战功,却是如同沈致一般的谋士。沈致较他年长不少,经验也比他丰富,却在谋划上让他和自己齐头并进,有的时候甚至让沈觉有隐隐超越之感。   就连燕灵王身边的一些老人,都屡屡夸赞沈觉聪慧。   若是这么一看,还真应了沈系的自嘲——“我不过是众公子中最为平平无奇的一个”。   燕地沈氏果然出奇才,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即便不同,他们也都是龙的儿子。在这乱世之中如星辰般耀眼,这样的一家人合该推翻这无理的皇朝,重新建立属于他们的秩序。   白邵雪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刻,才明白,原来自己到底不过是个局外人而已。他就像是一台忠实的记录仪,将沈氏所有的辉煌全部记录在册。若非有沈系在,他或许都无缘看到这震撼。   旧历七二一年四月,燕灵王率众部急攻务旸城,不出五日就将皇朝军打得节节败退。朝廷大将秋满离战死务旸城,其下众部只觉大势已去,多半投靠燕军,剩余未投降者迅速往皇都方向撤退。却在路上被燕灵王第五子沈系拦截,几近全灭。   旧历七二一年十月,金徽城守将张同大开城门,迎燕军入城。他本想借此依附燕军,却被燕灵王斩杀。燕灵王沈绰称,此番不战而降的叛将,是对天地不忠,当杀之而后快。金徽城是闵朝皇都门户,张同此举,是给朝廷有一个天大的措手不及。有些人还想借着两方交战再做准备,不料燕灵王已经占据金徽城,朝臣直呼天地不仁!   旧历七二二年正月。就像是当年的那个时候,皇都大雪纷飞,却没有了歌舞升平的宫宴,而是等来了嗜血报仇的恶鬼。   白邵雪看着燕军众人在攻破皇都城门的那一刻,心中居然升起了一种难以言明的荒唐感觉。他从未想过夺取皇都能如此顺利,看来的确是老天在眷顾沈氏。他跟着燕灵王踏上那条陌生又熟悉的宫内甬道,看着燕灵王搜宫,最后在兴庆宫柔妃塌上找到齐朗清。这一切,都和历史完全吻合。   齐朗清被沈绰揪下床的时候,全身几近赤裸。柔妃惊声尖叫,却在瞬息被沈系一刀抹了喉咙。再如何艳丽的美人,在闪烁寒光的刀剑下都会变成枯骨。兴庆宫内终于陷入沉寂,宫人们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可沈绰的注意力只在齐朗清身上,他问皇帝:“你怕吗?”   齐朗清就算在此时,都仿若一条恶犬:“朕怕什么?朕可是皇帝!”   “我说过,我必杀你。”沈绰眉眼间透露出来复杂神色:“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是说……我杀你儿子吗?”齐朗清哈哈大笑起来:“燕灵王,我杀的王孙公子还少吗?”   他说罢,转头看着沈绰身后的众人。看过沈致,看过沈觉,看过沈系,最后看到了白邵雪这里。白邵雪同样在看着他,目光没有一丝的闪躲。齐朗清嗤笑道:“殿内全是恶鬼,唯独可惜了你一个玲珑人。”   白邵雪本以为他会出言嘲讽,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句话来,这让他不由一怔。与此同时,沈系凝眉,说道:“将死之人,别说这么多废话。”   齐朗清听到沈系的声音,呵呵两下,他又再度看了看燕灵王这几位公子,将目光重新聚在沈绰脸上。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怎么不怕?可从来的皇帝尊严让他不能害怕。而他更不想死,他还想要把这些混账东西统统投进海里喂鱼!   他想到这里,不再嬉笑,反而换上了一张仇恨的、尖酸的面孔:“沈绰,你知道杀了我会怎么样吗?”   “这座宫殿是有诅咒的……你杀了我,诅咒就会报在你的身上。你的儿子们会大打出手,他们都会变成吃人的怪物。而你……你的报应会更有趣,天下最折磨人心的东西会落在你身边。”   “你以为是你得了天下,但谁知道呢?多少年之后,你的天下也将沦为别人手下的尘土……你的后代也会如同我一样,颜面尽失,再无荣光!”   “你仔细看看我,以后姓沈的也会疯魔至此。”齐朗清一边说一边晃动身体,当真如同一头魔鬼:“为了皇位,我母亲让我亲手杀了她……自那以后,我就知道,那龙椅是有诅咒的。”   “沈绰,该我问你,你怕不怕?!”   他语速并不快,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自己的怨怼全盘托出。可燕灵王却是冷脸沉默着,直到听见外面传来严正英的话:“王爷,玉玺找到了。”   齐朗清面色大变,燕灵王此时却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掰开他的嘴将舌头斩断,随即拽着这位亡国之君一路行到奉天殿。奉天殿外站着朝臣,站着燕军。沈绰手起刀落,砍下一颗人头。人头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停在他的脚边。   燕灵王抬手丢开齐朗清的尸身,平淡说道:“皇帝已死。”   这是惊变,也是必然。燕军山呼万岁,是要给燕灵王黄袍加身。而朝臣们面如死灰,不知自己是要降了,还是保留气节自尽而死。   第一个攻入皇城又拿下玉玺的沈绰,心中所想必然是登基称帝。尚未进入皇都的其他封王们,也自然知道沈绰打得算盘。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沈绰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给他们留,更是没有叫众人坐下相商。封王们这边才刚知道沈绰闯入宫门的消息,下一件就是他已坐上龙椅的诏书。   看到诏书上赫赫朱砂玉玺红印,试问那个封王能忍住不气?   当初未进皇都之前,还能不撕破脸皮,偶有无伤大雅的合作。可这杀了齐朗清之后,沈绰也算是撕下面具,再不肯多看封王们一眼。封王们都清楚,若是换了自己是沈绰,也必定会这么做。可奈何自己不是沈绰,一面记恨,一面又畏惧燕军实力。   最后还是齐贤王首当其冲,直接在自己封地称帝,扬言势必要把沈绰这个篡国贼拉下马来。   白邵雪得知以后,不住摇头,只觉人心难测。当初齐朗清在位时,众人都想要和他撇清关系,更想着夺了他的江山。可等夺下江山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的时候,他们又称燕灵王为篡国贼,把自己标榜成为国为民的好人。   白邵雪用手点了点那信件上齐贤王的原话,对着庄瑟道:“你瞧瞧,他说自己起兵不过是为了告诫君主,以求让齐朗清改过自新,不是真为了造反……唔,这后面还说,他和齐家颇有渊源,竟然算得上是远房亲戚!”   真没忍住,白邵雪笑出声来:“我从前怎么没觉着他们这些人如此有趣?”   庄瑟微微跟着笑了一下:“都是些借口罢了。”   白邵雪应道:“他们终究成不了气候……不过到底还需要父亲……额,现在应该不能称之为父亲了。到底还是需要陛下去分神应对。”他说着觉得膈应。毕竟喊了这么多年的“父亲”,如今燕灵王摇身一变成为帝王,自己却不能跟着那些真正的公子喊一声“父亲”或是“父皇”了。   “你也别担忧,陛下总不会亏待你。”庄瑟怕他难过,好意安慰。   白邵雪却去看他,冲他眨眼睛:“陛下也不会亏待你的。我说你是大将军,你就是大将军。”   他说得这般玩笑,庄瑟不过是随便一听,万万是没有当真的。毕竟还有比自己更有资历的老将在上面……所谓的“大将军”,那可是能统领一方军队的称号,自己怎么可能呢?   瞧庄瑟不信,白邵雪装出有些气急的模样,一抬手就挂了他鼻梁:“怎么,觉得我随口一说啊?”   因着战事紧迫,两人少有亲密时候,因此白邵雪不过是挂了他鼻梁,庄瑟就十分意动,跟着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可即便握着,照旧嘴上说道:“的确是存了疑惑,现在乾坤未定,怎么轮得到我做大将军?”   “你爱信不信,我可是能预知未来的……哼哼!”白邵雪不动声色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忽然就是搂住了他的腰,将他狠狠带到了自己的身前。这个既不算搂也不算抱的姿势暧昧非常,可偏偏白邵雪的一张脸离他很远,专程问道:“真不信啊?”   “……”庄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不语。   “不信算了,我走了。”白邵雪眼睛一眯,本就是说假话。   但庄瑟却是真着急,轻轻唤了一声“嗳”之后,捧着他的脸就吻了下去。 第五十章 传信   他的吻又急又冲,却是早已落入白邵雪的陷阱之中,不多时就被反客为主。可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白邵雪就像是剥竹笋一样将他剥了个精光。庄瑟是有此意,却觉得不是地方——毕竟这里是他在营中的居所,万一有什么人闯进来呢?   白邵雪自然看出他的顾虑,却贴着他黏黏糊糊的说道:“不是还有飞羽么?”   庄瑟被他折磨得情难自抑,可提起下属仍旧觉得羞耻:“你……你跟飞羽说了什么?”   白邵雪很是不满,手下不由加大了幅度在各处游走:“我能说什么?我不过说我与大将军有要事商量,让他不要放人进来罢了……明明是你强留我,现在又要婉拒……瑟瑟,你好狠的心呐!”   寻常时候,白邵雪基本叫他都是“小庄”,少有时刻喊他大名。可“瑟瑟”之称,到如今简直成了秘而不宣的昵称。   庄瑟脸上再也控制不住红了起来,只说:“你这样喊……不行……”   “如何不行?”白邵雪一口打断他:“我偏要这么叫。唔,你也可以随意,想怎么叫唤就怎么叫唤……”   “还有,不准在我面前说我不行!”他现在说话夹枪带棒,总是让人想入非非,却还“不以为耻,反而为荣”:“从前说,不骑马要骑小庄……倒也成了真了……”   庄瑟向来是个正经人,便是知道白邵雪说话不羁,却也听着这两句受不了。可他嘴上说着白邵雪粗俗,手脚上却不肯放人,俨然一副“心口不一”的模样。   白邵雪被他这一番动作搞得轻声笑起来,只觉小庄过分可爱。当下更为大胆,头脑一热,把那些藏在心里许久的浑话全都说了出来。而庄瑟一边听一边颤抖,说不出来的好看。   一双手若只是虚虚的放着,尚且不能完全比量,可只要抻一抻,就能让左右手相互靠住。如此虎背蜂腰,偏生长在一个武人身上。白邵雪沉迷其中的同时,还要赞美这番美景,却是夸得庄瑟羞愤不已,不由自主紧了动作。   白邵雪哪能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下,差点投降,同时跟着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可白邵雪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不能落了下风,下一刻就用上了八分的气力,直直让庄瑟把他抓出好几道血印子来。   如此蹉跎时光,两人倒是不知外头来了客人。   来者倒是稀客,正是沈觉……如今该要称呼一声“六皇子”了。   沈绰才登基不久,却是因着事多的缘故,便是正经的登基大典都没有举行过,至于下面这些孩子,到底是什么王什么公主,都尚且没有正式说明。但手下人乖觉,自然不能因为“非正式”这个理由就慢待贵人,所以就将从前的王府公子们唤成了“皇子”。   像是沈致、沈系、沈觉这样,在反叛路上有着极大贡献的公子们,或许等着沈绰忙完,都是要赐为亲王的。所以面对着他们,更是没人敢轻慢对待了。   沈觉从前在王府的时候,并不显山露水,和其他公子们都没什么矛盾。虽和白邵雪没有相熟到那个程度,却也因为这一路北上,多少有着兄弟战友情谊。因此当他站在营门口,听闻飞羽说,白邵雪在庄瑟屋内已经过去一个时辰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些疑惑来:“进去这么久……到底是谈什么事?”   飞羽道:“六爷,大人们的事情,我确实不知。”   他牢记着白邵雪对他的嘱咐,嘴上虽然这么说,脚步却是不让半分。   沈觉何等精明,自然看出来他的坚持,倒也不想多说些什么,只道:“我不过是来提醒他一件事,去了他居所却听说他来了这里……好罢,你尽快转告他,莫要让他误了时间。”   原来是沈绰忽然意起,想要把这些如今在皇都内的儿子们集在一起吃顿家宴。不过用脚趾头想想,都不可能仅仅是为家宴。   沈觉见飞羽只是点头,也不进去,心中更是多了狐疑。其实说白了,这种事情原不用他亲自跑一趟,可就是凑巧他也有意和这位庄瑟将军多接触。就是没想到,想见的人一个没见到,更是被一个小将拦在了外面。   待他走出去很远,几乎都走出营中,他身后侍从才上来一步道:“六爷,他们未免欺人太甚!”   沈觉听了,面色未改,反而说道:“如何欺人太甚?”   “爷,您如今是什么身份?他们又是什么身份?”侍从道:“一个不大不小军职的将军,一个陛下的养子……您亲自来,他们居然就让一个小将应付……到底能有什么事情这般重要?”   侍从说的话,沈觉未必听进去多少,可他却捕捉到一个信息。   的确,到底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会让那小将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口。自己都说莫要让白邵雪耽误了时辰,他却依旧不动,像是生怕进去打扰了什么一样。   沈觉心念一动,嘱咐侍从道:“你留下,稍微瞧瞧。”   侍从忙不迭道:“是。”   这厢,飞羽自然不敢随意进去打扰,可刚刚沈觉过来说的也是正事。他正在为难之际,眼见着一只鸽子飞了过去,当下有了主意。   白邵雪正专心致志和庄瑟“你侬我侬”中,忽然就听见外头传来几声哨儿音,像是鸽哨。庄瑟自然听见,不由微微一愣:“怎么还有鸽哨?”   而他说完,也反应过来:“是不是飞羽有什么事情?”   “应该是。”白邵雪心中觉得麻烦。飞羽肯定不会因为小事就这么打扰他们,那说明是有让飞羽为难的要事。想着不是找庄瑟的就是找他的……本来此番之后,谁也惫懒,压根儿不想让旁人打搅的。   白邵雪这会儿根本不掩饰自己的表情,脸色比什么都臭,倒是让庄瑟看笑了。伸手推了推他,庄瑟劝道:“必然是急事,你若是不想出去,我代你出去问问。”   “那怎么行?!”白邵雪看着他说话间就要动身,赶忙将人按在塌上:“得了得了,我出去听听到底什么事儿。”   他懒洋洋的出屋,脚下也不好好穿鞋,只是趿着,更是因为没有注意,腰带甚至都是松的。所幸飞羽不在意这些细节,也就不觉得什么不妥,只是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给他听。   白邵雪听完,更是皱了一张脸,不由抱怨:“哎,怎么这会儿喊着吃家宴呢?我本来还说留下和小庄一起的……”   飞羽不能回复这种话,白邵雪更是随口一说,再转身回屋之后不久,就穿着打扮整齐出来。走之前还对着飞羽道:“我一会儿会让人送吃食来,你也跟着吃一些。”   “啊?”飞羽没有预料到自己还能享受上这等待遇,赶忙推诿:“大人,这……”   白邵雪自是诚心实意,也没有别的含义在,因此打断他说道:“之前你好生照顾小庄,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别再推辞了。”   他说完,就立刻离开,一点余地也不给飞羽留了。   好在这会儿时间尚早,没有误了家宴的时辰。白邵雪纵马赶着回到沈绰给他的宅子中,三下五除二重新换了套衣裳,还专程配了一件新的香包——桂花味儿的。刚才事情紧急,他和庄瑟不过是简单净了身子。白邵雪担心自己身上尚有“靡靡之味”,因此正好取了桂花香包加以掩盖。   等做完这一切,准备出门时,宅子里的侍从上前道:“大人。”   白邵雪问:“什么事?”   “小的哪敢有要事拦着大人?不过是多嘴……适才是六爷亲自来找大人的。六爷知道大人不在,就问小的您在什么地方。小的自然老老实实回话,说您在庄将军那边……瞧着那边,也是六爷亲自过去的”   “亲自?” 飞羽毕竟不是伺候人的,对这些事情不敏感,因此白邵雪刚才在飞羽那边,的确知道是沈觉传来的信,也却不知道是他亲自来的。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可白邵雪总觉得有些古怪。他和沈系近期越发关注沈觉,心中对他的防备是越来越大的,所以这种事情都要沈觉亲自跑一趟,让白邵雪不由多想。   可到底不能完全想明白,白邵雪只得一边往皇宫那边走,一边在心底琢磨。而他刚到宫门口,就迎面见着沈系。沈系应当也是才忙完,急匆匆赶了过来。白邵雪一见他,就和他咬耳朵,把刚刚沈觉亲自去找他的事情说了。   沈系沉思道:“仅凭这些言论,不能看出他所思所想……不过,我最近按插在他身边的人,倒是无缘无故的少了几个。”   “什么?”白邵雪拧眉:“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不知道。”沈系微微摇了摇头:“这次父皇召宴,恐怕一面是要说些体己话,一面是准备将尚在燕地的众人都接过来。”   白邵雪恍然大悟:“等着大家都来了皇都,陛下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册封。”   “没错。沈致是太子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但其余的人到底如何册封,就是未知了。”沈系说:“便是亲王,也有微弱的贵贱之分。凭着一个封号,也能看出来父皇的心意。”   还是沈系这个学历史的懂得多,白邵雪听他详解了一些封号的含义,倒是确定了一件事。   沈觉……恐怕是意有所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大家,今天晚了呜呜呜 第五十一章 婚嫁   或许他俩在宫门前嘀嘀咕咕许久,本就等着引贵人们入宫的太监这才冲着他们走过来:“两位爷,时辰快要来不及了。”   这太监是从前宫里的旧人,新帝即便登基,也没说把他们全都清算了。毕竟有些位高权重的宫人不好掌控,像是他们这类本就底层的人,反而没什么威胁。这太监名叫祥善,正是从底层宫人中被沈绰启用的人之一。   祥善年岁不大,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倒是十分的聪明伶俐,这才让沈绰看中,在现如今全是新鲜血液的新朝中,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不过他头上还有些位置,沈绰自然留给从王府带来的近侍,他若是想要熬上去,倒也不简单。   白邵雪自从沈绰登基后,便想着自己的身份,没有多来皇宫,因此对着祥善不过见过几面,远没有沈系那般熟识。   沈系见了祥善,客气道:“原是祥善公公……我和小白最近见面不多,这会儿见了,很是想得紧,这才多说了两句。”   他这话出口,祥善愣怔一下。可太监是什么人精,下一瞬就调整好了表情,只不过把腰弯得更明显了很多:“五爷这是说得什么话,当真折煞小的了。小的不过一太监,怎敢挑剔贵人?不过是时辰的确有些紧了,这才过来打断两位爷。还请两位爷莫要和小的计较。”   即便是来了古代这么久,白邵雪依旧没有习惯这些侍从对着自己如此低三下四,好像他们的身家性命全在自己身上一样。所以白邵雪见祥善说话间有些惶恐,就接话道:“你也别……”   可他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沈系一把握住了手腕:“我们这就进宫。”   沈系拉着他很紧,直到入了宫才松开:“小白,有的话先前能说,如今却是不能了。”   他打断自己那般明显,又走了一段路,白邵雪自然明白过来。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却是不好改,白邵雪只能道:“如此这般,还不如从前在王府……”他这么说着,又察觉到这种话也不能说,因此赶忙住口,但还是收获到沈系略微责备的目光。   白邵雪讨好的冲他笑笑,心中却仍旧觉得憋屈。   从前在王府中,的确也有不少规矩,却远远比不上现在。明明还是同样的人,可当燕灵王变为皇帝之后,好像他和所有人之间都隔上了一层什么。父子之间有君臣,夫妻之间亦有君臣。白邵雪默默的想,难怪这皇室中多有精神状态不好的人,就在这般重压之下,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除非天生心脏强大,恐怕大部分人都会多少有些心理问题吧。   他这么沉默,倒是让沈系明白了他内心所想。沈系看了看他,却是又笑了:“看来,小白是不适应这样的生活。”   “应该是不适合吧。”白邵雪道:“我做不到像你一样。”   沈系听罢,笑容凝在脸上,然后若有若无嗅到了桂花香味。   他行了两步之后才微微叹道:“我是没有办法,但小白,你不一样。”   “就因为你是亲生子,我是养子吗?”白邵雪问:“可我又如何能逃得脱?”   沈系道:“我帮着你不就得了?一会儿在宴上,父皇定然要提到回燕地接人的事情,我准备力荐庄瑟去,至于你……我也可以顺带说一句。”   白邵雪实在是没想到,不由大吃一惊:“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系听着他的话,似是有些不高兴:“你也不自己闻闻身上的桂花味儿……恐怕你早就无心他事,只顾着惦念庄瑟了吧。让你和他一起回燕地也挺好,他日后可是要经常在外征战的,你两个聚少离多,我算是帮你一把。”   白邵雪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反应过来,然后就是无比感动的看着沈系。遥想当年,沈系可是对庄瑟那般戒备的,现在……现在!现在竟然能如此帮着他和庄瑟,可见人和人之间还是需要相处,带着偏见反而不美。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黏腻,把沈系看得直哆嗦:“行了行了,别这么看着我,我都起鸡皮疙瘩了……再说,我也是有其他打算的。”   白邵雪谄媚笑笑,问他:“五爷,您还有什么其他打算?”   沈系听了这话,实在是没绷住,哭笑不得:“我得防备着沈觉,你不在皇都,我多少能安心一些。”   “原来你是嫌我麻烦。”白邵雪开了一半的玩笑,却又深深担忧起来:“可我若是不在,你要是遇到什么事情……”   “我会处理好的。”沈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就要到了。”   既然沈系如此斩钉截铁,白邵雪也就不再纠结,只想着若是当真出了什么问题,以沈系的身份,确实比他要更好出手一点。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乾清宫侧殿。这乾清宫是皇帝寝宫,这一次是家宴,自然用不着去其他的地方。而听闻沈绰还有政务,因此就先安排诸位皇子暂歇乾清宫侧殿。   白邵雪跟着沈系进去,发现除却他们,其余皇子都到了。沈绰一共八个儿子,这次随父出征的共有四个。如今加上白邵雪,也不过五个人而已,和上一次让白邵雪记忆尤深的家宴相比,实在是有些不够看了。   这几位尚且没有正式册封,所以还能稍微轻松一点,可就是这样,白邵雪还是按着规矩给他们一一行了礼。毕竟他年纪最小,实在是没办法承受别人的礼。等礼毕,他才随着沈系坐下。   沈致见了他倒是笑着:“许久未见令溪,最近忙些什么呢?”   白邵雪应了他的话,可才说了两三句,就听见一旁沈觉道:“从前还不觉得,如今坐在这里看令溪,倒是觉得自己眼拙,为何没有早一点看出令溪的成长来?”   他这一句十分生硬,在场的人都微微一愣。   可沈觉照旧说道:“前几日我娘托人送信,说我有一表妹,正是韶华年纪,又是家中嫡女。正巧母亲也有提过想给令溪安排婚事……令溪,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说到这里,带着歉意摇了摇头:“这等事情本不应该由我开口问,应该等到母亲来了皇都,以皇后的身份询你……可到底如今形势不同,母亲的意思是,若令溪正有此意,便是叫我那表妹跟着一起来皇都最好。”   沈觉的亲生母亲是洪夫人,洪家在燕地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只不过对上王府还是低了一头。因此当初洪小姐来王府做妾,倒也算不得低嫁。而到了现在,洪家依旧鼎盛。白邵雪虽然顶着“少爷”之名,却和沈氏血脉毫无关系,能让洪家嫡女动了心思嫁给他,的确也是好事一桩。   沈觉这么说出口,表情上未有显出什么来,真像是等着白邵雪回应一般。可白邵雪却是微微一僵,下一刻就道:“多谢六哥美意,洪家姑娘天生丽质,我实在配不上她。”   “怎么这般妄自菲薄?”沈致听着,不由道:“令溪就是自家人,又有军功在身……莫非令溪已然有了心上人……”   沈觉闻言,也紧紧盯着白邵雪不放。   白邵雪在心中暗骂,自己本是逍遥自在,更算不得他们沈氏子弟,这些人何故就要给他婚配?   可这话他不能说出来,就在他脑筋一转,想好托词准备开口时,忽然就听到身边传来“嘭”的一声响。这响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分外突兀,让在场众人都去看制造出声音的沈系。   沈系面色不善,就算是对上即将册封太子的沈致也当仁不让。   “他才多大,就想着给他婚配?”沈系竟是冷笑道:“他有从龙之功,等父皇抽出空来,封侯拜相未曾可知。这般身份,小小洪家能攀得上吗?六弟,你也是经过风雨的人,怎么就能对洪家听之任之?莫要做了旁人的踏脚石了!”   这通话实在不客气,虽然最后给沈觉了一点台阶下去,可言语中指责丝毫不减。沈系适才刚说过要谨言慎行,这会儿自己倒是先破了功。   白邵雪不免震惊,再去看其他人的脸色,果然不算好,其中沈觉更是微微皱了眉头。   所幸这等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就听着太监唱道“陛下驾临”。众人纷纷起身迎接,面对着沈绰时,刚才发生的不美好似乎全都抛之脑后。而沈绰果然在宴上提到去燕地接人的差事,白邵雪在等着沈系举荐庄瑟之后,也跟着自告奋勇。   沈绰见他精神这么足,不免笑道:“正巧着朕也想让你去办这趟差事。”   “其实啊,他们几个不足为虑,还是令溪最让朕忧心。”沈绰居然亲自给白邵雪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玉碟中:“近日还有朝臣专程与朕议论此事,是关于令溪你的册封。”   本应该是秘而不宣的帝王心事,却在这一刻被沈绰公开提及:“想必小六也跟你提过了……洪家那姑娘秀丽清雅,和令溪当真良配。这次你前去护着一众王府家眷入京,也算是功绩一件。”   “等你回来,朕封你穆阳侯,洪家女以郡主身份嫁过去。朕也是算是告慰了你父母的在天之灵。”   “令溪,万不要推辞啊。” 第五十二章 破碎   白邵雪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怎么从皇宫中走出来的,他一半是心慌,一半又是悲凉,脑袋里乱作一团,直到发现自己闷头走到营门口,心中才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笑话。   因着他时常来这里找庄瑟,大家皆是心中有数,见此,一军士上前低声对他说道:“大人……庄将军应当是出去了……”   军士说这话的时候,白邵雪是微微垂着头,叫对方看不清楚表情。可当听到庄瑟不在,白邵雪还是抬眼看了过去。只这么一眼,竟然让对面的军士骇然向后撤了一步。但白邵雪不晓得自己如今的表情有多可怕,更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是那般阴羁,他只听见自己用像是半死不活的声音问出去:“……去哪儿了?”   军士哪里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大抵觉得不好,生怕给自身惹上麻烦,几近斟酌才回道:“宫中传了旨意出来,说要庄将军回燕地去接王妃等人……其他将军都说这是他要被更加重用的征兆,拉着庄将军出去吃酒了……”   “……”原来宫里都传出来旨意了。白邵雪不知为何嗤笑一声,慢慢自嘲之感,许久之后才道:“他们去了哪个地方吃酒?”   他这模样委实不对劲,军士赶忙说出个位置,竟还是这皇都中最好的酒楼。   白邵雪身边没侍从,马匹也落在宫门口,整个人现在如同孤魂野鬼。军士看着他状态不对,想着让人跟上他,却被他强硬拦下。白邵雪心中烦闷,脚下走得也不算快,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一会儿就到了酒楼外。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或许谁当皇帝都是一样的。翻天覆地之后,酒楼的生意照旧非常好,人声鼎沸、热闹至极,和落寞的白邵雪倒成了鲜明对比。而他也不过刚刚站在酒楼外,就听见楼上一处雅间内传来阵阵声音。   白邵雪从这些声音中听到了庄瑟,他很是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但架不住旁人的好意,也得在其中斡旋。   听到这些,白邵雪不禁想,庄瑟也没比自己轻松到什么地方去。   同时,也就是在这一刻,白邵雪脑中忽然有了一个狂妄至极的想法——反正都是如此身不由己,不如和庄瑟远走高飞。荣华富贵都可以不要了,锦衣玉食也都可以不在乎,只要能和庄瑟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他这个想法瞬息蹦跳出来,就像是个心中点了一团火。   可上面忽然再度传来了庄瑟的声音,白邵雪听到他说:“某不求高官厚禄,只求能早一日天下一统,众民太平。”   他说完,周遭将领皆是哈哈大笑,纷纷赞他年少有为,日后必定心愿达成,史书留名。   这本是在正常不过的对话,但却让白邵雪刹那间变了脸色。   是啊,庄瑟是什么人?自己又是什么人?他会名留青史,自己却算不得文武双全……即便是跟着沈绰一路走到皇都,却也是借了这些人的东风,用那不上台面的雕虫小技赢了些功劳罢了……真要是拿这些功劳出去显眼,还不让人在背后笑掉大牙么?   自己到底算什么?原来多年前的忧虑还是会成为现实,而自己根本无力对抗。   他怎么能想着让庄瑟陪他一起远走高飞?他有没有问过庄瑟的意见?庄瑟在没有遇到自己之前,所求和现在一模一样,那是他毕生愿望,怎么能因为自己一时私欲就抛诸脑后、不管不顾呢?   白邵雪头一次直视到自己的自私和怯懦。可他实在是心寒至极,脑中的想法完全不能控制了。   他到底是呆站在酒楼门口好一阵,惹得小二出来问他:“这位客官,您是……”白邵雪穿得低调奢华,又频频去看二楼雅间。小二自知那雅间中落座的是几位将军,因此瞧着白邵雪也觉得身份贵重,不由带了几分敬畏。   有小二这么一句问话,白邵雪才堪堪回神:“不必招呼我,我没什么事……”他说到这里,忽然伸手指了指二楼那雅间:“他们的菜都上齐了么?”   小二愣了一下,赶忙道:“上齐了,上齐了。”   “我替他们把账结了。”白邵雪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却还是这么做了。小二接过银锭,眼睛都瞪大了:“客官……给多了。”   “无妨,拿着吧。”白邵雪想了想,觉得就庄瑟那点酒量,最后肯定是要被人扛着回去的。想到这里他不免扯了扯嘴角:“里头有位年轻的将军,长得乖巧可爱,他若是醉得狠了,帮我好生送他回去。”   他说完,自己转身走了。   可这走了,白邵雪却不知自己该要去什么地方,回去宅子,眼看着四周院墙,恐怕更让他产生无与伦比的窒息感。那宅子,也不是他自己打拼得到的,而是来自上位者的“赏赐”。   嗯,什么穆阳侯,什么郡主娘娘……不都是赏赐吗?   就像是养了一只乖巧的哈巴狗,高兴了便赏点什么下来。不,或许还不如狗呢,很多狗主人也不会强行把自己的愿望施加到宠物身上。而他呢?真就像是沈系所言,自己竟是还没有适应这样的法则。   他比狗都不如,上位者需要让他承受的时候,只用一句“万不可推辞”就能让他哑口无言。   白邵雪脑中浑然一片,居然不知不觉间走出城去。皇都那么大,他就这么走出来了……一看天色,也是浓到让人看不清远路。算算时辰,庄瑟应该也散了场了罢!自己毕竟给了酒楼小二那么多钱,说不定如今庄瑟晕晕乎乎的正躺在马车里呢……   一阵又一阵复杂的情绪从他心底迸发出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更为火大。伸手把配剑抽出来,白邵雪泄愤般砍在周遭的低矮灌木上,眼见着本就不高的植物被自己砍得枝丫飞溅,零落在地上,白邵雪却不觉得爽快。   最后他甩飞了配剑,颓然坐在了地上,感慨本以为自己长大了,却仍旧是这么幼稚可笑。   他也不知自己呆坐了多长时间,耳边忽然就传来了马蹄声。只有一骑,一人,正冲着自己而来。   白邵雪莫名一怔,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间配剑。可配剑早被他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现下夜色深沉,也不是一时就能找得到的。白邵雪倒没觉得是什么危险,只想着或许是宅子里侍从见自己“失踪”,不知把事情告诉了谁。而现在来的这个人,应当就是来找自己的。   白邵雪本就心烦,觉得现在有人来打扰自己更是火上浇油,整个人更阴沉不少。等那人近身下马之后,他冷冷开口:“谁让你来找我……”   那人毕竟是逆光而来,白邵雪本就不愿意看过去,因着夜色更是看不太清楚。他本想一句冷冰冰的话把那人吓退,没想到自己尚未说完,就被那人一把抱在怀中。   被抱住的瞬间,白邵雪愣住了。因为来人不是旁人,而是那个在他想象中应该躺在马车里睡过去的庄瑟。庄瑟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可他抱住自己的时候仿佛根本没有醉。   白邵雪讶然:“庄……”   又是一句没能叫出来的称呼。   庄瑟抱着他好紧好紧,根本不愿意松开手:“我让我来找你的。”   白邵雪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过来,他原来是在回应自己的上一句话。   如果放在平时,白邵雪或许会哭笑不得,可现在,他是完全笑不出来。听到庄瑟的回应,就像是溺水中的人看到救命的浮木。白邵雪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当即哽咽,还伸手锤了两下庄瑟的后背。   “怎么现在才来!”   是十足的撒娇味道。   白邵雪一边哭一边想,自己当真是破防了。在庄瑟面前努力维持的“邪魅狂狷”的牛人人设,只需要一个拥抱和一句话,便自动消散。而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点坚强、勇敢,在庄瑟这里完全垮掉,只剩下了一个脆弱又无助的灵魂。   庄瑟只是从酒楼小二口中得知有人来找过他,还把账结掉了。他听小二说,那个来找他的人生得好看至极,却是神情落寞,也没让小二给雅间里的人递一句话,瞧着像是有什么心事。   庄瑟一听,顿时就急了,什么酒醉都顾不得,冲出门外就飞身上马,问了小二那人的去向。   小二怎么知道,只能给他指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庄瑟几乎把全城都找遍了,他在大街上纵马,也不怕第二天有人去御前告状。后来他出了城,顺着小二所指的方向而去,直到他在一片黑暗中,模模糊糊看见了一个呆坐在地上的人影。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阿雪难过到崩溃,他不想开口就去问出了什么事,他只想先抱住阿雪再说。   而现在,他照旧能回复阿雪一句:“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之后,他听见阿雪叹息道:“庄瑟,你是真的爱惨我了,是不是?”   他不懂阿雪为何这么问,却是斩钉截铁:“是。”   白邵雪听罢,泪水迷住双眼,让他几乎看不清庄瑟的面孔。可他还是捧上庄瑟的脸:“我才是爱惨了你。” 第五十三章 决心   白邵雪抱了庄瑟许久,这才逐渐将刚刚外放的情绪收了回来。松开庄瑟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庄,我和你一起回燕地去,你知道么?”   庄瑟总觉他的话不止这么一句,点点头回复道:“知道,大抵是下午时分,宫中就传来了消息。”   “除此之外……陛下是不是在家宴上说了其他什么?”庄瑟到底担心他,还是将疑惑问了出来。   白邵雪闷声“嗯”了,看着庄瑟道:“我刚刚进宫,还没来得及见到陛下的时候,就听沈觉问我……他问我愿不愿意娶他的表妹,还说此番护送,也要带上她来皇都。”   在庄瑟隐隐吃惊的神情中,白邵雪把事情徐徐讲完。等着说完了,他才拧眉道:“如果只是沈觉随口一问,不仅我回绝了,连阿系都替我出了头。”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陛下竟然比我先一步知晓此事。”白邵雪沉声道:“由此一见,沈觉先前那句询问更像是通知我……陛下在宴上那么说了,又是让替我出头的阿系落了面子……”   “小庄,你还记得你之前告诉我,有的封王为了借机让齐朗清身败名裂,不惜送上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这么多年,我虽有畏惧,却也心存侥幸,觉得陛下……父亲不至于如此。”   “但是陛下说什么?”在心底萦绕一下午的憋屈终于得到释放,白邵雪不由得苦笑一声:“陛下说,让我万不要推辞,只要把洪小姐接回来,我就是穆阳侯,她就会以郡主身份嫁给我……”   白邵雪说着说着就又有些激动起来:“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我从来就不求什么王侯,可是陛下却拿我做筹码!他想扶持沈觉,就要先抬了洪家的地位。想要提洪家的地位,就用我来作筏子!”白邵雪气恼道:“我还为阿系不平!阿系做了那么多,到最后还是比不上沈觉……或许也是因为阿系在军中威望很高,陛下不得已推了沈觉上位来制衡。”   “可是……可是!”等他把心里话全全说出来后,又忽然觉得这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自古以来,帝王心术皆是如此,怎么可能就对他一个人宽松?而自己因为这些就难受,实在是幼稚可笑!   想到这里,白邵雪终是沉默,许久之后才虚虚开口:“庄瑟,我太没用了。”   在他说话这期间,庄瑟都在细细听着。直到他说出最后一句,庄瑟才缓缓道:“皇权倾轧、无妄裹挟……阿雪,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因为你没用。”   “我的阿雪和旁人不同,不是俗人也不是凡人。”庄瑟轻声道:“太多的人都是为了名利可以不顾一切,阿雪却是唯愿纯净。”   “你这样的人,被此种烦恼所累,倒也是正常。”   白邵雪定定看着庄瑟,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娶洪小姐……什么姑娘都不想娶。她们嫁给我不会幸福,我娶了她们也心中难受。”   “那便不娶。”   庄瑟说着,伸出手轻抚他的面颊。   这只手在抚摸之后就想撤下,白邵雪心中一空,当即狠狠握住了它:“可我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到头来牵连到你。而且,你还有你的理想,你想要平定天下,你想要……”   庄瑟笑了笑,难得打断了他:“谁说我只有一个理想?阿雪,你有没有听过书上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典故?如果当真有人惹了你不快,这一身戎装不要也罢,我带你走就是了。”   白邵雪不由怔然,结结巴巴问道:“……那我是鱼还是熊掌?”   “熊掌吧。”庄瑟回握住了他的手:“熊掌贵重一些。”   庄瑟缓缓拉着他往马儿身边走:“已经很晚了,不是说还要去燕地吗?不准备可不行。”   “嗯。”白邵雪吸了吸鼻子,却又觉得哽咽:“怎么总是你安慰我?而且……你真的不想青史留名吗?”   他一旦受了委屈,就显现出来年纪小的好处来,但凡说一句话,都是有着撒娇的意味。庄瑟不仅没有觉得割裂和黏腻,反而十分的受用和开心。若不是因为这大乱的天下,他宁可阿雪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王府少爷,而不是现在这个被人拿出去当筹码的“准穆阳侯”。   “因为我的一心都在阿雪身上,阿雪开心我就开心,阿雪难过我就难过。”庄瑟并没有看他,只是轻柔说话:“所以我安慰了你,也就是在宽慰我自己。”   “至于那什么青史留名。”   “世间万物不可强留,阿雪,你说是不是?”   寻常都是白邵雪说出什么浑话来惹得庄瑟耳根通红,可当庄瑟清楚明白的讲出自己的真心话时,就轮到白邵雪支撑不住。他一颗心激烈地怦怦跳着,躁动且舒坦。他的担心,原来庄瑟早就知晓,所以才说出来让他安定下来。   既然如此,到时候沈绰如果当真要强压自己和洪家小姐成婚,自己便是顶着天子震怒也要反抗到底。在庄瑟没有表态之前,或许白邵雪还有诸多顾虑,可现在,他却觉得那都不算什么了。只要有小庄一句话,刀山火海都能扛过去。   顺便还能阻碍一下沈觉的上位之路,哪怕这人因此记恨自己,也都无所谓了。现下这么瞧,沈觉是“厉帝”的可能越发大,一个能把太子拉下马,自己上去当皇帝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实打实的背景呢?沈觉母家强盛,还有陛下力捧,而他这个人看起来也很会筹谋。   自己强硬不娶洪家小姐,说不定能起到一些另类的成效来。若可以在这期间确定“沈度”的真实身份,找出他的弱点,还有可能找到保全众人的方法。   但话又说回来……   白邵雪斟酌片刻,眉头微皱,小心翼翼去问庄瑟:“你不会觉得我没有信任你么?”   “嗯?”庄瑟听了问话,愣怔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在你对我说真心话之前,我很犹豫。所以才会觉得烦恼。”白邵雪越说越没了底气,怕庄瑟当真误会了自己。   可庄瑟是什么人,他无奈摇了摇头,这才说道:“你现在这么问我,才是让我怀疑你对我的信任。”   “你能烦恼,其实我很高兴。”   “说明阿雪真的是在为我考虑。”   ……   直到回去燕地的路途上,白邵雪都在和庄瑟商量,想着婚配这件事最好有一个谁都皆大欢喜的结局。白邵雪这边有隐情,说不准洪家小姐那边也有问题呢?   燕地女子虽被时代束缚,可比其他地方的女子已然开放不少,都能有扔绢花给心爱男子的事情发生,那或许洪家小姐也已芳心暗许。   白邵雪同时观察着,发现他们在接到王府众人去皇都时,同在队伍中的洪家小姐兴致并不高,怎么看都是一副略略忧愁的模样。   “她说不定真有心上人。”白邵雪和庄瑟咬耳朵:“不如我找个机会和她坦白了好。”   庄瑟却有其他想法:“再多观察一两日吧,她是大家闺秀,怕是你急吼吼过去说了,她以为你不满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经过这段日子过去,白邵雪被沈绰一句话搞破防的心态也恢复过来了,甚至都想着自己“死猪不怕开水烫”,就这么硬耗下去也未尝不可。唯独就是需要想想怎么在回绝陛下的同时,不让洪家小姐的名誉受损。   所以他见着庄瑟提到这事儿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反而升起一些“不满”来:“小庄,怎么都不见你吃醋的?你真不怕我娶了洪小姐?”   庄瑟只顾着帮他琢磨怎么办成这件事,不料他好死不死说这种话,实在是让人“心寒”。可到底是在外面,不好讲一些不得体的话,庄瑟只能咬了咬牙,一鞭子轻轻抽在白邵雪座下马身上,让马儿加快步伐往前走了。   白邵雪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都不像是往日的小庄了。一边在心里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委实混账,一边又想着小庄还是在意他。   明明“在意自己”这个认知就在脑中镶着,但白邵雪就喜欢一遍一遍去验证,只要见着庄瑟回应自己,无论是什么方式,大抵都是极其快乐的。   幸好沈系如今不在,若是这等行为看在他眼中,八成要评价白邵雪一句——“贱得不行”。   白邵雪在观察洪小姐,洪小姐其实也在观察他。   白邵雪想着洪小姐或许是有心上人,但其实洪小姐心中没有别人。   在车队的后方,纤纤玉手将微微挑起的车帘缓缓放下,洪小姐对着自己的侍女道:“你瞧见了么?”   侍女没有她这般闲适,反而面上带着深深的厌恶,忍不住啐了一口:“小姐,之前六爷传回来消息,婢子还以为是假的……没想到都是真的!而且还这般放肆,实在是可恶至极!”   洪小姐叹了口气:“我瞧着倒像是侯爷年纪小,被那人诱骗了。”   她已然称呼白邵雪为侯爷,所思所想不言而喻。   侍女赶忙顺着她说道:“确实如此,听六爷讲,侯爷从小是个纯善之人,如今误入歧途,肯定是被人诱拐。”   “可我也不好说些什么。”洪小姐摇了摇头:“若是直接去和侯爷谈论,说不准还要让侯爷厌弃我。”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侍女:“对了,姑姑偷偷塞给我的药呢?可在身边?”   “在呢……可是小姐,您当真要这么做吗?这可关乎女子清白和声誉啊!”侍女对她突然的决定十分震惊,还想着要劝说。   但洪小姐本人却很是坚决:“就是因为牵扯到清白和声誉,只要我……”   她咬了咬唇角,接着说道:“只要我这么做了,侯爷绝不可能再多说什么……我也能顺利进入侯府了。”   “但凡顺利,指不定还能有了身孕……我不相信一个男人会不要妻子和孩子,而去和一个出身卑贱的男人继续苟且!” 第五十四章 刺杀   这厢,白邵雪还想着怎么撮合洪小姐和她心中的“良人”,殊不知洪小姐心中的良人就是他。他更不知道的是,沈觉的生母洪夫人在其中也暗插一手,给了洪小姐几粒锁心丹,就为了能让白邵雪无法拒绝这门婚事。   锁心丹名字叫得好听,却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寻常大多用在烟花之地,也不知道洪夫人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只要吃下这东西,无论男女都会脸红心跳,频频出汗,浑身燥热。就算在烟花之地,一般正常的人都不会使用,只有烟花女见到年纪大一些或是无力的男客,才会用此物助兴。而这锁心丹药力强劲,有的人吃下之后难以抵抗,甚至出过男客七窍流血而亡这样的恐怖事情。   因此洪小姐左思右想,只觉得不能给白邵雪吃。毕竟白邵雪是个血气方刚、正值韶华的男儿,若是吃下这锁心丹伤及根本,才是得不偿失。而她作为女子服下,就要舒缓很多。   洪小姐一想到这里就是脸上飞红云,她准备今日晚上就下手。他们一行人前往皇都,因为队伍中有女眷,就不便太快赶路。又因为人多,每晚休息的地方也是早就安排好的,那想要知道哪位贵人住在哪个房间,简直是轻而易举。洪小姐如是想,自己晚上看准白邵雪在屋的时刻,当即服下丹药,等着锁心丹稍起作用时,就借口去寻白邵雪。到时候白邵雪眼见自己那般媚态,绝无可能无动于衷。   哪怕……哪怕他只摸了自己一下,这事儿也就成了大半!   计划在洪小姐脑海中过了好几遍,她觉得必然天衣无缝。可等到真正实施的时候,她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实在错得离谱。   这日晚上,白邵雪宿在安排好的房中,却是连连想着白天和庄瑟议论过的事情,怎么也不能安稳睡过去。而庄瑟的屋子和他并不相邻,再一看时间已然不早,庄瑟作为这次任务的主将,身上的担子可比自己要重很多。这会儿再去打扰庄瑟,白邵雪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所以他倒在塌上不由长吁短叹,一会儿觉得床板子咯人,一会儿又觉得月色太亮晃眼……   直到对外的窗沿轻轻响了两声。   白邵雪当即从床上翻了起来,疑惑又不解,压低了声音问:“谁?”   “开窗。”   这两个字出来,白邵雪更精神了,同时也非常震惊。因为这不是旁人的声音,根本就是庄瑟的!   天可怜见的!他的卧房可是在二楼!庄瑟怎么大半夜不休息敲他窗户?   想想这会儿的庄瑟,八成是扒在墙上空出手来敲他窗子。那副样子只要浮现在脑海中就引人发笑。白邵雪想要忍住这笑意,死死咬住嘴巴,起身去开窗子。当窗户一开,月光如流水扑进屋内,庄瑟果然如同想象中的那样挂在外面。   但比想象中要体面很多,因为他不仅姿态轻盈、神情放松,手指上竟然还吊着两壶酒。   白邵雪看了他这样,到底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喷了:“庄瑟,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呢?夜半敲窗,我只知道美艳的野鬼会这么做。”   他说完,瞧了瞧在月色下庄瑟的那张脸,又补了一句:“唔,看来我没有说错,的确是只美艳的野鬼。”   庄瑟根本不恼,反而冲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什么野鬼孤魂……我来找你喝酒的。”   “如此正经事,为什么不走正门?”白邵雪不依不饶的问他。   庄瑟道:“你这周边大抵都是贵人,这个时辰定然熟睡,我脚步沉,怕惹了他们安眠。”   “那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白邵雪还问:“再说了,你怎么脚步沉?趴在墙上和只壁虎一样,谁能听得见?”   “我是猜的。”庄瑟老实回答:“我想着若你睡了,这壶酒我就给你放在桌上……若你没睡,正好找你对饮。”   “至于爬墙……”庄瑟微微脸红起来:“我看这月色正好,想着能和你上屋顶饮酒,比在房中枯坐要好上很多。从你正门进去,还得再绕出来,不如这样方便。”   白邵雪差点又没忍住。他趴在窗边去看庄瑟,不由想起了一位和他差不多样子的老熟人来。   因此白邵雪点评道:“嗯,老中版罗密欧。”   “什么?”庄瑟听得一脸懵。   这也不好直接给他解释清楚,白邵雪抿了抿唇,随即伸手将人拉着坐上了窗沿:“不是说喝酒么?”他说着,也翻身上了窗沿,幸好这屋子窗户很大,坐着他们两个也是正好的。   微微调整了气息之后,白邵雪抓住了就在自己头顶上的飞檐,之后便是一个鹞子翻身,顺顺当当的上了房顶。这一套动作做完,他是丝毫不喘,还冲着庄瑟“挑衅”道:“我瞧瞧你身法如何。”   庄瑟不过无奈一笑,也跟着翻上来,却没说别的,反而问了刚刚那个问题:“老……老中版罗密欧什么意思?”   白邵雪被他逗得一乐,勾了勾手指,意思让他凑近些,然后神神叨叨的说道:“罗密欧啊,是我从前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人物,他可是个痴情种子……”不过是讲述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而已,这对白邵雪来说实在手到擒来。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对现代人而言十分常见,自然也就很难产生什么激烈的情绪。   可也不知是白邵雪太会讲故事,还是庄瑟这个人颇为感性。总之,当白邵雪把这个故事讲完以后,专心致志去看庄瑟,却发现他眼底竟是有泪。这把白邵雪吓了一跳,赶忙问:“小庄,怎么了?!怎么哭了?”   他问出去的同时,产生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你,你不会是被感动哭得吧?”   庄瑟倒不算真正哭了,不过是眼睛湿润,他也不否认自己泪点低:“怎么就不能是个好结局呢?等到两个人都死了,他们的家族才重归于好,这对他们而言,不是太过残忍的一件事吗?”   他这般感性的时候少有,让白邵雪看着顿生心疼,伸了手摸摸他眼角,似是要把那几乎不存在的眼泪抹去:“这都是旁人杜撰出来的故事,为的就是讲述一个悲剧,你怎么还真信……唔,是不是我说你像罗密欧,你才不舒服?”   白邵雪后悔得很:“这种谶言,我往后再不说了。你若是还不高兴,你打我两下,我受着就是。”   庄瑟自然不会打他,只是也不知为何心中憋着一口气儿,难以纾解,所幸不言语,只喝酒。   观察了他片刻,白邵雪居然大致明白了他的心思。想来或许是自己白日说过“吃醋”,晚上又说“罗密欧”,庄瑟对他是“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了。他一面觉得可笑,一面又觉得可爱,晃了晃庄瑟的膝盖,压低声音道:“妖精妖精,我错了……”   可就在这时,白邵雪一顿,听到下方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动静。   庄瑟自然也听到,眸光一转,用眼神去问白邵雪:“这个时候怎么还有人醒着?”   若是醒着也便罢了,可这人却是冲着白邵雪的屋子而去。而听此人的步伐,应该是个没有功夫在身的普通人。   正当两人瞎猜之际,站在白邵雪屋外的人一边敲门一边低声开口:“侯爷……您可歇下了么?”此人一张口,屋顶上白邵雪和庄瑟都愣住。他俩想了很多人,唯独没想过来者竟是洪小姐!   白邵雪跟庄瑟咬耳朵:“深更半夜,她找我干什么?也找我喝酒?”   庄瑟哭笑不得:“莫非是有什么要事?咱们等等看……”   屋顶上两人还没争出个子丑寅卯,却是见洪小姐不等着屋内主人回应,就自己推开了房门。这一开门,更是把白邵雪和庄瑟搞蒙。白邵雪瞪大眼睛:“我锁着门呢!”   洪小姐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再一看屋内静悄悄的,窗户却是开着,月光柔和,倒是分外美丽。可她毕竟没有功夫在身,视力自然不如武者,这会儿就算借着月光,也很难分辨屋内塌上到底有没有人。   她狠了狠心,算是把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完全抛却,冲着床榻就漫步过去,口中还小声道:“侯爷,您这里有无凉茶……我……我实在热得很……”   白邵雪听了这话,瞬息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可还是差点晕厥过去:“怎么回事?她要药我?不是,她药她自己?”   “她到底在干什么!”白邵雪恨其不争。   所幸自己不在屋内,更未走远,否则自己岂不是有口难辨……   但就在这时,庄瑟忽然面色一变:“还有人!”   跟着他这一声出来的,还有洪小姐凄厉的惨叫。顿时一场精心安排的“艳遇”,瞬息就变成了夺走她性命的快刀!   浓烈的血腥味儿瞬间蔓延上来,刺激着鼻腔。   白邵雪在震惊的同时更显疑惑,可他不过微微一顿,就即刻喊道:“有刺客!”而他和庄瑟也在此刻动身。   霎时,整个驿馆躁动起来。 第五十五章 阴谋   白邵雪和庄瑟的行动已然迅速,可等到进去房内,除了看见血泊中洪小姐的尸身,也只看见了那黑衣刺客的一片衣角。如此厉害的杀招,如此迅速的身法,来者必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两人皆是惊惧,却在瞬息决定好了应该怎么做。白邵雪立刻追上去,而庄瑟则留下应付他人。毕竟这是在白邵雪的屋内,洪小姐以这种方式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若是留下来必然引得旁人猜忌。可庄瑟留下,就是在无形之中证明,此事与白邵雪毫无干系。   明明已然是最优解,可白邵雪却心觉不妙。   护送王府众人去皇都一事,主官自是庄瑟没错,但如今竟然出了刺客,还让刺客把人杀了……那么不管庄瑟一路上到底有多尽心尽力,到时候在陛下面前仍旧难逃罪责。   而这刺客实在是身法利索,又是常年浸润杀人之道。杀洪小姐的时候便是一击毙命,杀人之后又是毫不贪恋。白邵雪自从来到这里,还没有见到过刺客这样的人,即便是奋力去追,还是让人跑掉了。   他气得难耐,更觉此中蹊跷无比。   待他不得不放弃追逐刺客,再度回到驿馆的时候,果然见众人脸上皆是惊惧。余氏到底管家多年,就算是也被狠狠吓到,却还是强行平复心情过问此事。庄瑟快言快语,检查洪小姐的尸身后,从她身上搜出了剩余的锁心丹。锁心丹一出,大家面上的表情更是复杂,其中洪夫人最甚,整个人摇摇欲坠。   庄瑟大抵扫了一眼众人,看见洪夫人这般模样,也对洪小姐做出那种事情有了定论。可洪夫人毕竟是贵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向余氏表明情况之后,就退到了一边。   猛然间又是死了人,又是发现洪小姐居然还藏着龌龊心思,余氏只觉面上无光,忍不住狠狠剜了洪夫人一眼。这一眼更把洪夫人看得无地自容,当即泣不成声。但在场之人并没有关心她的意思,而是焦急刺客的下落。   白邵雪跨步而来,面对着余氏关切的眼神,却只能沉痛摇了摇头:“刺客身法太好,是我无能……”   余氏赶忙打断:“不是令溪的错处,不过庄将军,你可能看得出来这刺客到底藏身何处吗?”   这也正是众人忧虑的地方,若刺客是跟着洪小姐一起进了白邵雪的屋子,那就说明他很有可能是随机选中目标下手。但若是刺客早就在白邵雪屋中等候,只不过是洪小姐的忽然到来让他不得已改变刺杀时机,以至于杀错了人……这两种可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庄瑟本早有此意,却因为贵人在侧不好直接查探,得了余氏之令后他向白邵雪微微使了个眼色。白邵雪明白了他的意思,趁着他去探查之际安慰余氏道:“母亲还请放心,刺客行动向来只有一次。出了这等岔子,是我的罪责,之后一路上必然保证大家安全。”   好生将余氏和众人安抚之后,庄瑟这边的探查也到了尾声。白邵雪后首望去,却见庄瑟神情紧绷,整个人竟是隐隐有怒气。他不由吓了一跳,想着这刺客到底什么来头,能把平日里好脾气的庄瑟都惹怒。   可没想到,庄瑟的话说出口来,反倒是让他根本来不及想其他的了。庄瑟看了看他,这才半跪下对着余氏道:“回贵人的话,那刺客……刺客是早已潜伏在房间中的!”   他说到最后,已然咬牙切齿。   众人都是愣怔,余氏半天才缓过来道:“这,这么说,刺客原本的目标就是令溪?!”   “他为什么杀我?”白邵雪也觉非常不可思议。自己身份上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也没掌握重要情报,更是在如今的朝廷里是闲人一个,怎么会有人专程来杀自己?   再看那刺客的厉害程度,想必那个要杀他的人是处心积虑、费劲气力。   可现下刺客消失不见踪影,到底为什么要杀白邵雪就成了一桩悬案。而至此,洪小姐因何而亡,也就显而易见了。应当是刺客早已潜伏在白邵雪房中,却因白邵雪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没能找寻到合适的时候出击。不料白邵雪不仅没有睡过去,反而还被庄瑟叫走吃酒去了。刺客因此进退维谷,想从窗户出去不行,从正门走也有风险。但此时恰巧洪小姐进屋,还直奔床榻而来,刺客警觉,以为是自己暴露,这才选择杀了洪小姐引众人分神,趁此机会溜之大吉。   “所以他一直躲在我床榻之下?”白邵雪不死心,又询问了庄瑟一遍。   庄瑟点点头道:“只需细心去看,还是能发现痕迹……这人实在是厉害,竟能隐蔽身形和呼吸,我都没能发现……”他说完,不由去看白邵雪,神情复杂又让人难过:“我该怎么说呢?我真是后怕极了……却也实在对不住洪小姐。”   白邵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若是自己换到庄瑟的位置上去,自己的私心恐怕不比他少。   本是赏月观景的美好时分,却被这桩事情惹得心神难耐。白邵雪更是担心庄瑟为此回到皇都后要遭受责罚,还是忍不住道:“回去皇都,如果有事情……我替你去向陛下辩白。”   庄瑟听罢,道:“阿雪,若是别的事情,我就要说‘好’了。可这一路我是主官,陛下责罚我也是人之常情,我不能避开。”   白邵雪顿时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倔?明明也并非你的过错……”   “今夜多事,阿雪不必再说,我心中自有打算。”庄瑟眸中闪过几丝别样的情绪,却还是在最后缓缓拍了拍白邵雪的肩头:“你这屋子没法用了,驿馆已安排了其他房间,这里交给我善后,你早些去休息。”   他说着,居然将白邵雪推出了房门。白邵雪惊讶看着他,脚步都有些踉跄:“庄瑟!”   但庄瑟居然不搭理,带着手下人进去收拾血污和洪小姐的尸身了。   寻常情况下,白邵雪都能明白庄瑟的言外之意,可今儿却是有些弄不懂了。他到底是没能看见庄瑟在转身过后的狰狞表情,只能怔怔看着庄瑟背影,意味是今日出事让他心烦意乱。   就算驿馆准备了新房间可供休息,但白邵雪却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他们对于刺客的行事几乎全部都是猜测,完全没有根据,因为只有这样想,才能将刺客的行为合理化。   如果刺客本身就是为了杀洪小姐,就怎么也说不通……   等等……说不通吗?当真说不通吗?!   白邵雪直到这时,脑中清明,重新复盘,却在突如其来有了想法之后,不寒而栗。   对啊,为什么所有人都默认刺客专程来杀洪小姐是一件说不通的事情呢?因为洪小姐是无关紧要的人物,比他还显得还没有价值是吗?可她……并不一定就是如此。   她是沈绰为了让沈觉上位的砝码,是用来牵制自己的红线。她对权力中心的人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   可她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杀了她,洪家就没有合适婚配的女儿可以嫁给白邵雪,由此抬高洪家身份就要另想他法,那么沈觉就不一定能顺顺利利得到自己想要的。   杀了她,就还能办成一件事——让庄瑟获罪,不管这个罪名有多大多小,但在陛下眼中,总会是庄瑟身上的污点。庄瑟算是如今沈绰面前的红人,他若是有了什么瑕疵,那以后有什么要事,沈绰不一定会找他办,可能会找旁人……   好啊,原来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自己不过是在这场计谋中被人当了障眼法!   而这样的手法,自己居然觉得十分眼熟。   和上次在丘瓮城伏兵出岔子,竟是那般的相似!   白邵雪在恍然明白的同时,差点脑袋爆炸。他根本想不出来设计这些计谋的人到底是谁,是沈觉吗?可他这明明是在挡自己的路!那又是谁?   本以为对沈觉,白邵雪已然认定他就是未来的厉帝,可当此事发生之后,白邵雪也无法判断了。   背后谋划之人心机深沉到了一定的地步,且隐藏起来叫人完全抓不住首尾,更何况……他还把手伸向了庄瑟!   简直不可原谅!   白邵雪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却俨然顾不上自己的形象,当即给沈系写下一封迷信送出,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沈系,想让他在皇都盯紧其余皇子。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猖狂!   抱着如此想法的白邵雪,等到再启程去皇都时,也没有了和庄瑟你侬我侬的心思。两个人像是都有什么秘密一般。   而王府众人也心情不佳,后来这几日几乎算得上是沉默寡言,直到进了皇都。   皇都城门前,是沈绰亲自迎接,扶着余氏下了马车。随即便是像着急一样,不出五日就进行了册封大典。由此君主和君后同临皇都,沈绰改国号为晋,势必要改天换日。   而悬在白邵雪心中的剑尚未落下,因为他知道,沈绰必然会秋后算账。   只待大典结束,他就在一休沐日清晨,孤身一人前往皇宫,对宫门口的值守太监道。   “求见陛下。” 第五十六章 真相   虽然今儿休沐,但沈绰照旧在殿内批阅奏折,当听闻白邵雪求见时,他不过稍微怔然,随即豁然开朗,道:“宣穆阳侯来。”   白邵雪被太监引着面见陛下,却看见沈绰放了手中的所有工作在等自己,不由心中一跳。可他到底没有展现出来,只是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沈绰坐在上首,显得十分威严,看了白邵雪许久才开口:“朕知道你为什么要来。”   白邵雪听了这话,当即双膝跪在地上,却是没有作声。   “你是为了庄瑟。”沈绰道:“朕本应该第一时间就去责问庄瑟失职之罪,但朕想着,你对他到底不同……你定然是要过来替他求情的。”   “所以,你准备了什么话术?”说到此处,沈绰的语气忽然加强了不少。不再像是平和之中与人对话的样子,而是君威浩浩,一副质问、失望之感。   白邵雪向来聪慧,如何能听不懂这其中蕴含的意思?沈绰必然是不想让他来求情的,只要求情,他就不得不卷入这件事中,更有可能会让皇帝失了威信。从前沈绰还是燕灵王的时候,还能容忍他求情一二,可现如今作为帝王,却是要公私分明。   可白邵雪必须来见沈绰,不为任何,只为了自己的心。   他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洪小姐遇刺一事,庄将军是有错处……但绝对没有那般严重。”   “而且那刺客本欲刺杀臣下,若非庄将军一力相护,臣恐有性命之忧。”他端得是不卑不亢:“臣明白陛下不愿臣来求情,但臣为了求问心无愧,一定会来。”   “还请陛下看在庄将军有着赫赫战功,又多次救臣于水火的功劳上,就请对此次的事情酌情处理罢!”   他一口气说完,叩首伏在地上,等着上首的皇帝说话。   而这一次,他还是等了很久。   沈绰的声音最终幽幽传来:“庄瑟有战功不假,那是实打实的东西……可是穆阳侯为什么觉得他以私心救你,对朕而言也是功劳呢?”   自己察觉是一回事,可亲耳从沈绰口中听到就是另一回事。   白邵雪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伶牙俐齿,竟是在这个时候不知如何回复,只能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臣高看,高看自己。”   沈绰闻言哼了一声,随即屏退左右。等大殿上只剩下白邵雪和他的时候,他才说道:“令溪啊令溪!你明明是个聪明孩子,为什么会转不过弯来?”   “在王府的时候和在皇都的时候,能是一个样子吗?”沈绰道:“洪家姑娘虽只是一介女流,但你应该清楚她的重要性。朕想着,她能和你在一起,也是给你找了个好归宿……不料……你却是伤了朕的心,而她更是因你而死!”   不过短短三句话,却叫白邵雪怔在当场。   “伤了朕的心”、“因你而死”……   这都是什么意思?!   他直觉沈绰说出的话已然超出他的预估,不顾尊卑抬头去看:“陛下为何这么说!”   “为何这么说?”沈绰倒也没有斥责他无礼,还有心情给他解释道:“的确,刺客一事怨不得庄瑟,有心处心积虑要除掉洪家小姐,自然是准备齐全。可是你呢?朕竟也是最近才知道,你和庄瑟居然有所苟且!苟且也便罢了,居然还准备苦守一世!若非如此,淑妃怎会让自己的侄女出此下策?而有的人,为了成全你的私心,派出杀手……夺了洪家小姐的性命……”   “你说,这是不是伤了朕的心?”   “你说,这是不是让洪家小姐因你而死?!”   白邵雪不可置信的看着沈绰,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可到底看见的,只有事实。不过对于白邵雪而言,他和庄瑟的关系暴露,并不能算得上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毕竟他和庄瑟从未可以遮掩,只要有心人观察观察,还是能看出来的。   而听沈绰的意思也是如此,他们根本不在乎两个男人在一起,他们在乎的是——两个男人要长相厮守。   “苟且”……   真是个分外讽刺的字眼!   白邵雪在瞬间眼睛红了大半,不是委屈,而是恼怒。   他显露太过,沈绰自然看得分明:“你太自不量力了!你是不是恨朕?就因为朕要你娶妻生子?!那是天下人都应该做的事情!朕替你考虑,你却不知感恩!”   这样的陈词滥调,或许对于此时的人来说,没什么错误。   但听在白邵雪耳中却是难以接受的刺耳。   可沈绰有一点没有说错。作为养父,他养育自己多年,自己再无论如何,也不能对着他做出不孝不悌之事。   所以白邵雪生生哽住,整个人都因为剧烈的纠结而颤抖。他哑着嗓子开口:“臣……臣不能对陛下不敬,不敢对陛下不恭……可臣心悦庄瑟,此生唯他一人……这件事,臣也不能让步!”   “陛下为臣殚精竭虑,是臣不知体谅。但陛下,臣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哪家的姑娘嫁给我,都会变得不幸!臣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愿对不起心爱之人,不愿对不起无辜之人!”   “哼!还是个稚子!”沈绰听着气极,竟是扔下一方砚台,狠狠砸在白邵雪额角上:“女子天生就是为了繁衍后代,你便是不喜欢她,扔她在家待着便罢!这对你而言有什么难?!”   “朕更是想不通,就你一个这样便罢了,怎么还有一个冥顽不灵之辈!”   沈绰到了这会儿,也不想再瞒着白邵雪,对他道:“你睁大眼睛看看,到底是谁帮你杀了洪小姐!”   随着他话音落下,从殿后走出一人来,看穿着是个太监。   之前沈绰屏退左右,看来不过是让无关之人下去,而这个太监,应当是他的心腹。   白邵雪本以为此人必定是从前在王府伺候惯的旧人,可没想到太监露了脸,居然是祥善。祥善前段日子还做不到如此地位,怎么短短时间就变成这般?   可现在也不是在乎这种事情的时候,祥善出来,面上对沈绰极为尊敬,随后在得到沈绰许可之后,微微的拍了拍掌。   白邵雪只听得有沉重锁链之声,然后就看到了让他难以忘记,并且大为震惊的一幕。被锁链重重锁起来的,竟然是沈系!   “阿系!”白邵雪情不自禁的嘶喊了出声,随即他看向皇帝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一双眼睛几乎快从眼眶中瞪出来,皇帝却是面无表情。大殿之中无人回复白邵雪的疑问,唯有沈系开了口:“小……小白……”沈系如今的状况很是不好,看样子是受了刑,但既然他人不在宗正寺,说明这刑法是沈绰的家法。但无论怎样,沈系蓬头垢面,哪里看得出清爽俊朗的模样?更别说他衣上遍布血迹。这样子的沈系,受伤到这个份儿上的沈系,就是从前在战场上,白邵雪都不曾见过。   白邵雪看他看得几乎要掉眼泪,偏偏沈系轻笑了两声:“父皇……何,何必告诉他呢……他什么都不懂……只有一颗心系在庄瑟身上……不如就,不如就成全了罢!”   字字句句还是在维护白邵雪,他没有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什么辩驳。   但就是这样的维护,让沈绰更是愤怒:“那你呢?一个心狠手辣、密谋兄弟的人……朕没有送你去宗正寺,已然是对你开恩。”   都到了这个时候,白邵雪不会不明白。   原来,杀死洪小姐的幕后主使,根本就是沈系。但沈系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邵雪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出去。却不料这么问出去,更是惹了沈绰的冷笑:“也好,你倒是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难怪,难怪……为何自己从重返皇都之后就少见沈系,甚至连册封大典上都没有见过他。只要问起旁人来,他们都说沈系很忙,是被皇帝派出去做事了。可真相不是这样,沈系根本就在宫中,他或许受到了来自父亲的家法,或许受到了严厉的职责,可他从不开口说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他见到自己,才肯松口。   刚刚被砚台磕破的额角处流出的鲜血已经快要凝结,白邵雪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他看着沈系,想听听他的话。   沈系倒是怔愣一秒,随即才苦笑道:“是,我是手染鲜血。”   “因为我不想小白成了父皇的筹码,不想小白被皇权裹挟,不想小白像我一样……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一分:“你不觉得自己太过道貌岸然了吗?全都是为了别人,就没有为了你自己?”   沈系听罢,深深吸了一口气:“有!”   他忽然和白邵雪对上了眼睛,那漂亮的面容如今沾染了血迹,刺痛了沈系的眼睛。   他缓缓说道:“儿臣……儿臣记恨沈觉,不服他被封燕王,儿臣只能得个楚王之号……”   “杀了洪家小姐,小白就不会和沈觉母家有所牵扯。洪家没了和穆阳侯的姻亲关系,就算有宫中淑妃和燕王在……到底是差了一层。”   “儿臣不管父皇还会用什么手段扶持洪家……那些都不重要了。”   “只要差了这一层,儿臣就还有一争之力。”   竟是将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白邵雪却在这个过程中早已不知所谓。   他耳边听见皇帝的怒喝:“你要争什么?你要争皇位是不是?!”   这声音在白邵雪耳中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震耳欲聋,因为他看见沈系动了动唇,说出了一句只讲给他听的无声句子。   “总不能……让厉帝上位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大家,学校今天事儿好多啊,忙到晚上才回家 第五十七章 谎言   事情的原委显而易见。   沈系是心狠手辣杀了无辜的洪小姐,白邵雪却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他。白邵雪或许不会这么做,但沈系会做。而他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是因为他终于确认了到底谁是未来的“厉帝”。   厉帝,沈度,或许就是那位燕王的新身份吧。   白邵雪从一句无声的唇语中得知如此惊天的秘密,看着沈系的眼神更加复杂起来。可事到如今……沈系,已经失败了啊。那场刺杀的确是又快又狠,且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沈系还是低估了皇帝的能量。   沈绰是变了,却也并没有超出白邵雪的预估。   他从一开始就有野心,想要剑指皇位。他也真的做到了,可当登基称帝之后,他就会发现自己的野心不止这么一点,他想要从前闵朝所有的疆土,他不允许中原大地上还有其他人称帝,他更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在他尚且壮年之时,就开始筹谋他的位子。   当一个人从屈居人下成为天下共主的时候,巨大的权势和臣服都将腐蚀他的心。历史上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因此白邵雪从不觉得意外,更没有提及从前王府养子的身份,面对沈绰时,他只会自称为“臣”。   沈绰在听完沈系的一番剖白之后,大抵是真的相信了。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嫉妒燕王,相信沈系是要夺权。可白邵雪知道,沈系的话,只有一半是真。   燕王……沈觉就算得了“燕”字为号又能如何?就算这个“燕”字是沈氏发家之地又如何?白邵雪不信沈系会在乎这个。恐怕……沈系只是畏惧史书上的一切会成真,在确认“厉帝”身份之后,为了阻挠“厉帝”上位,这才动了夺权的念头。   可就是这么一场精心谋划的罗网,还是被皇帝识破。知晓了沈系目的的皇帝,怎么可能再让沈系接触权力?现如今还保留着沈系“楚王”的名头,也没有把他送入宗正寺,大概是因为刚刚立国不久,沈系又有军功在身,在军队中也有威望。皇帝不能这么早就“鸟尽弓藏”,更别说是对自己的儿子。   沈系也从白邵雪的眼眸中感受到了几丝悲凉,他心头一跳,之后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最后,沈系因为终于坦白,被秘密送出了宫。而白邵雪并没有得到皇帝的责罚,反倒是被扔进了宗正寺。   宗正寺这地方是个只针对皇亲国戚的监牢,按道理来讲,但凡被送到这里来的人,就和从前的富贵生活完全脱开了关系。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亦或者是白邵雪这样身份的侯爵,只要进了宗正寺,就说明和皇室之后再无瓜葛。进入其中的人,应当是一辈子没有再尊贵的可能了。   但白邵雪却有些不同,因为皇帝下令将他押入宗正寺时,并没有夺了他穆阳侯的爵位,也没有将他贬为庶人。   在宗正寺当差的人自然都是聪明人,他们一听这般命令,心中就有了成算。再一结合皇帝给白邵雪的罪名——“冲撞天子”,众人就恍然。陛下这只是为了惩戒穆阳侯一番,并非当真要剥夺了他的所有,指不定等着陛下哪一日高兴,就会放穆阳侯出去了。   有了他们的这份小心翼翼,白邵雪蹲在宗正寺的大牢中,倒也不至于受到折辱。可他却是担心沈系和庄瑟,沈系被皇帝幽禁于楚王府内,连带着王妃等一干人等都很难接近他。而庄瑟……想必他肯定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白邵雪生怕他会做出去拦御驾的事情来。   好在庄瑟并没有这么做,他不是冲动之人,在得到消息的瞬间自然是激动万分,可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就知道,如果自己做出些什么冲动之举来,伤害到阿雪的可能性就更大。   但这么干等着,他心中也焦急不已,在外面不知道使了多少力气,竟然还是不能步入宗正寺看阿雪一眼。   直到有一日,宫中传召,让他前去陛见。   飞羽不能跟着他入宫,只能在宫门外候着。原以为庄瑟半日定然能出来,不料却是从白日等到了黑夜。   飞羽生怕将军被皇帝责罚,但焦虑也不能显露出来,等眼见宫门开了,自家将军从里面走出,他才松了口气,赶忙上去迎:“将军!”可就是走近了,飞羽发现,自家将军是没有什么肉体上的伤,可瞧着还是不大对劲。庄瑟走得一步一顿,简直像是抬不起脚步。   飞羽吓了一跳,立刻扶住了他,压低声音急道:“将军!出什么事情了?!”   庄瑟无神的看了看他,半晌才启唇道:“……无,无事……不,是,是好事。”   “好事?”飞羽不解,既然是好事,为什么将军这样的失魂落魄,几乎像是把一身的神气都落在了宫中。   庄瑟说出一句话来,眸中光彩才稍稍恢复一些:“飞羽,陛下封我为镇国大将军,领军十万,即日出征。”   他停顿在这里,不由喃喃:“和他所言,一模一样。”   飞羽没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说:“镇国大将军?那岂不是正二品武将的官阶么?竟是比严将军都要厉害了!”他说着,脸上的焦急去了不少:“这是好事,大好事啊将军!”   庄瑟在听到这话后,也是微微笑了:“的确,是好事啊……”   可他并没有让飞羽看见,自己手中紧紧握着一块令牌,一块只有一次效用的令牌。   监牢之中即便没有人敢折磨白邵雪,可这种地方到底是终日不见光明,只有油灯的烛光相伴,白邵雪待着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几日几夜。他想要把话传出去给庄瑟,更没有成功,不得不放弃之后,只能盼着自己早日被沈绰放出去……   可具体是什么时候,谁也不清楚。   就是在这一刻,白邵雪忽然看见有人推开了甬道尽头的门,刺眼的光亮就这么照射了进来,让他不由侧开了眼。这扇门不是平日里给他送水送饭用的,他就是从这扇门走进来的,所以这扇门开启,属实让他有些意外。   白邵雪尚不及思考为什么有人会打开这大门,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自己而来,来者像是在跑。   他低咳了一声,想问问是不是宫里传话,陛下要放他出去了。   但来者比他更快,比他更焦急:“阿雪!!”   居然是庄瑟!!!   白邵雪猛然一惊,下意识就想要站起来,可他这么枯坐久了,小腿麻痹,随即就一头撞在了监牢的铁杆上。   “嘶……”在大殿上被砸出血的额角还没有完全好利索,宗正寺就算不苛待他,却也不会送药过来。白邵雪刚刚发出痛苦的声音,庄瑟已然到了他身前:“阿雪!你怎么样?!”   那扇门必须开着,以防探视者和囚者有什么不妥行为和言论。   因此白邵雪想要去看庄瑟,却被亮光刺得睁不开眼,还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他问他,他也问他:“庄瑟,你怎么来了?!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要是被陛下知道……那可是重罪!”   白邵雪眯着眼睛,只能看到他的一点轮廓,可还是不由的认为,庄瑟能来这里肯定是使了什么手段,如果被沈绰知晓,后果不堪设想。沈绰都那样怒骂他们的关系,怎么可能放庄瑟进来?   庄瑟听见他这个时候还想着自己的安危,到底坚持不住,两只手紧紧握着囚笼的铁杆,恨不得将它们砍碎了。但他不愿让白邵雪知道自己的愤怒,只能强压着,回应他说:“没关系的……是陛下让我来看你。”   “……真的么?”白邵雪竟是欣喜:“你知道吗?陛下知道你我了……他让你来看我,是不是说明他回心转意了?”   这话,庄瑟答不上来。   他微微哽住半晌,低声道:“阿雪,你消瘦好多。”   “陛下给我一块令牌,是出入宗正寺的令牌。”庄瑟说得太慢了:“往后……我还能来看你。”   “都给你令牌了啊。”白邵雪喃喃道:“所以,他真的愿意接受咱们了是不是?”   他居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庄瑟哑然,又是许久之后,才微微道:“嗯。”   明明只是一个几乎不可闻的“嗯”,白邵雪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沈绰就改变了心意,或许是顾念了旧情?亦或许是干脆不想认自己这个养子了,既然不是养子,便不会给皇家脸上“抹黑”,那自己和庄瑟在一起对他而言就没什么意义了。   唔……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自己沾了庄瑟的光。庄瑟的能力太突出,沈绰必然还要重用他,所以不如在这种事情上稍稍放手……   白邵雪总觉得最后一个可能性非常大,想着想着就笑了:“小庄好厉害!”   是十足十的撒娇意味。   庄瑟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瞬,随即干哑着嗓子安慰他:“嗯,我很厉害。”   “就是陛下还没有旨意放我出去,不过我想着应该快了吧。”白邵雪说:“毕竟我进来,也不是因为和你在一起……”   “小庄,你在外面好好等我,等我出去,咱们再去摸鱼……哎呀,在宗正寺这几日可是把我闲坏了。我还要吃好多好吃的,你放心,我请客。”   他的眼睛照旧没有适应那亮光,还是只能看到一点庄瑟的轮廓。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庄瑟微微低了头,眼中落下一滴泪,掉在牢中湿润的泥土上。   他们说了很多话,可直到走的时候,庄瑟都没有触碰过白邵雪一下。   他应了好多白邵雪的期盼和愿望,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用完完全全的谎言应对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阿雪。   庄瑟走出地牢,宗正寺寺长就在外候着,眼看着牢门关上,他谄媚一笑:“大将军,令牌……”   庄瑟不言语,下一刻就将令牌放在他手中。   跨出宗正寺大门,候在外面的,是飞羽还有他的十几名亲卫。   寺长跟在他身后,笑眯眯的恭贺:“祝大将军旗开得胜。”   庄瑟却不答,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为什么不敢触碰呢?还不是因为,怕仅仅触碰一下,就让他心如刀割。 第五十八章 滔天   地牢的门再度关闭,白邵雪重新回到那种不见天日的世界中。起初他还能靠着计数来辨别预估时间,他等着到了第二日,庄瑟还来看他。   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到身上开始瑟瑟发抖,然后就是一阵一阵的寒意从肺腑中传来。白邵雪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嘲道:“知道庄瑟没事就放心了……竟然还能发烧……真不像样……”   其实也并非仅仅是因为松了气儿,主要还是因为地牢中阴暗潮湿,就算身负功夫、健康强健的人来到这里,也会被这日日夜夜的寒气席卷周身。再加上毕竟是牢狱,为了不让犯人察觉到外界时间过去多久,送饭的时辰都是打乱来的。有时候可能一日能用上两顿饭,有的时候可能两日才能用一点点。而且那饭食也不怎么样,说不定都是剩余下的残羹冷炙。   白邵雪进来这么久才开始生病,都算得上是宗正寺没有苛待了。   这病来得太急促,很快白邵雪就支撑不住身体,晕乎的倒在地上了。而他这般模样属实虚弱,他自己也因为自尊不愿意去喊人,竟是等到下一次狱卒来送饭时,才被发现。   狱卒不过是个喽啰,却也被上官提醒一二。他之前见白邵雪还算生龙活虎,这次见了却已经倒在地上不知道多久。这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喊了两声之后见人没反应,更是慌不择路,手中饭食都摔在地上。   他急得额上冒汗,抓紧去和自己的上官通报。可上官也不是宗正寺主事之人,又想到白邵雪这尴尬的境地和身份,一时间也拿不出主意,只能往寺长那边通知。   这宗正寺寺长虽说不过是正三品官员,在皇都内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因为主管衙门特殊,还是有能直接进宫面见圣颜的能力。寺长听闻此事,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在咱们这里病重,先找人给他医治,却不要挪出地牢。”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哎,都是祖宗啊,一个两个谁也惹不起……且等着,我进宫将事情禀报给陛下,再看圣上如何定夺。”   寺长都这么说了,手下人自然紧锣密鼓的行动起来。   白邵雪更是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但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些外界的行动和言语。当有人伸手摸上他额头的时候,他下意识以为是庄瑟:“小庄!”   这一声直接把来者给吓了一跳。   摸他额头的自然不是庄瑟,而是宗正寺的医官。近几日皇都内风风雨雨,他们这些人大多听了个大概,知道眼前这位穆阳侯和外出征战的镇国大将军之间……好像是有什么首尾。   虽说寻常也不是没听过两个男子之间有什么,但能许下一世诺言,宁可一辈子不娶妻生子的……到底还是少数。   难怪能让陛下气成那个样子。   医官总觉得这一声“小庄”让他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贵人秘密,当即就汗流浃背,赶忙对着一旁的宗正寺官员道:“这,这是烧糊涂了啊,看样子已经病了两日多……牢内阴湿至此,恐加重病情啊。”   可宗正寺的官员能怎么办,只能让医官先用一剂汤药帮白邵雪暖暖身子,又叫人取了厚实的被褥来。好在并没有过了多久,就见寺长匆匆忙忙赶了回来,还带着圣上的口谕:“放人,放人!通知侯府,快!”   蕊心自从来皇都之后,就少见白邵雪开朗过,后来白邵雪被关进宗正寺,他们这些做下仆的也不可能来探视,因此这会儿见了这般模样的白邵雪,她当即就红了一双眼,对着宗正寺的人怒道:“侯爷在里面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她的确冒犯,忠瑞在一旁劝道:“蕊心你……”   才出口三个字,蕊心就把矛头对准了他:“我偏要骂他们,怎么了?!”   对面宗正寺的官员也没办法说些什么,就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被一个丫鬟骂了。幸而蕊心关心白邵雪,一边哭着却也将他好生安置在马车上,随即忠瑞马不停蹄的就往侯府赶。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白邵雪就算是有些功夫打底,却也是过了两日来悠悠醒转。他一睁眼看到蕊心,便不由狠狠松了口气,竟还有闲情逸致对着蕊心开玩笑:“终于出来了……里面可这不是人待的地方。”   蕊心拿他无法,伺候着喝了药之后,才小心翼翼对他说:“侯爷,虽然很不是时候,但我……”   “什么?”白邵雪问。   “我这里有您一封信。”蕊心说话声音很小,像是怕外人听见一般:“贵人说,只要您恢复了精力,就立刻给您看……写信之人,是楚王殿下。”   白邵雪愣了一瞬:“沈系?他不是在府内被严加看管么?怎么还能递出信来?”   “或许是走了什么隐蔽的门道吧,的确是难上加难,这封信本应该直接送到您手上。可是您病重,只能交给我……我甚至连送信之人的模样都不曾见过。”   白邵雪听闻,心中不由凝了几分。能让沈系在严加看管的时候不顾一切送出来的信件,必定是重中之重,难怪他要吩咐蕊心,只等着自己醒过来,立刻给自己看。   “嗯,蕊心你放下信,出去帮我熬一壶热茶来吧。”白邵雪不想蕊心也牵扯进来,因此随意找了个借口。蕊心也不傻,自然听出他其中含义,点了点头之后从内怀取出信件放在他床边,随即就出去了。   信封上并没有字迹,但打开之后,却让白邵雪心惊。是沈系的字没错,可却没有了以往的骨架,每一笔都像是颤抖着写下……   沈系竟然伤重至此么?!   白邵雪深吸了几口气,强制自己精心,然后开始逐字逐句的细看这封信。   他越看越震惊,越看越不可置信,看完最后一个字,他脑中已然乱成了一摊浆糊,差点没有了继续思考的能力。   这封信若是泄露出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沈系是个细心之人,前半段先说了他到底如何确认了“厉帝”的身份。沈觉心思深沉、前后不一的行为,或许只能是猜测,但真正让沈系察觉不对的是,皇帝心意的变化。就在白邵雪和庄瑟前去燕地接人的那段时间里,沈致不知何故竟然和陛下起了冲突,陛下本就比之前更多心,因此对沈致的态度一直没有缓过来。而后沈致私下妄议陛下的言论,也不知被谁传到了陛下耳中,引得皇帝勃然大怒,以至于后来余氏入主中宫,帝后都有些失和。   也正是因为此事,沈系疑心其中巧合太多,便派人去查,一来二去竟然发现和沈觉脱不开关系。更有一次,他们兄弟几人一同前往皇都郊外的上清寺祭拜,无意之中沈系见沈觉避开众人,绕到了后方禅院中暗见方丈。沈系不敢太近跟着,却也在窗外听到了一个触动他神经的字眼。   “……度之一字……看来殿下是有丈量天下之意啊……”   度,沈度!   难怪会凭空冒出这么一个人来,原来竟是改名所致。   沈系自然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巧合,因为他来自后世,对这段历史耳熟能详。本是经过腥风血雨之人,居然在这一刻冷汗频出。后来沈系遁走,这才筹谋刺杀洪小姐一事。   而信的后半段,则和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关。   “小白,我秘闻陛下有兔死狗烹之意,正对庄瑟等人。毕竟庄瑟在军中威望很高,隐隐有超过严正英之感,他若征战得胜,则更名声大振。如此战神,用时是把好刀,等四方海清河晏之际,便是陛下身旁侧卧的虎狼!”   “纵观历史,少有功高震主之人能平安顺遂。你能从宗正寺出来,大抵不是因为陛下顾念旧情,而是为了让在外征战的庄瑟心中安定。你是他牵制庄瑟的绳索,只要你在皇都,他便能控制庄瑟……”   “再者……若庄瑟现下不在皇都,应当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想,这或许是陛下衡量之后的结果。保你一生荣华富贵、潇洒悠闲,让庄瑟平清四海,不再和你有所牵扯。不仅保全皇室颜面,更让庄瑟永世不得回皇都威胁他。”   “最后,一个将军,在战场战死,应当是一件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封信在这里戛然而止,白邵雪仿佛心中中了一箭,差点要呕出一口血来。他当即顾不上自己才刚刚醒来,直接夺门而出,找到蕊心,一把扣住她肩头,嘶声问:“……庄瑟呢,在不在皇都?!”   蕊心不知他为何这么问,疑惑道:“侯爷,陛下有令,封庄将军为镇国大将军,领十万军,即刻出征……我以为您是知道的。”   “……”白邵雪几乎气息都要断了:“他,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五日前。”   五日……五日!所以当初在地牢内的那一面,是庄瑟来看他的最后一眼吗?所以沈绰能让他进宗正寺,就是因为他同意了沈绰给出的选择吗?!   混账……混账,都是混账!   在这一刻,竟是滔天的怒气碾压了伤痛,白邵雪恨不得一口牙都咬碎。   实在是,   好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纯属一个气极反笑。   小白什么人,真以为是橡皮捏的? 第五十九章 逃出   他气成这个样子,把蕊心都吓坏了,还以为他身子不适,赶忙扶住他道:“侯爷,侯爷!您这是……”   白邵雪却反抓住她,低声道:“走,屋里说!”   这话甫一听起来不大对劲,但两个人在这个时候都没察觉出什么来。白邵雪气得脑袋发昏,而蕊心总觉得他是有什么要事商量。   果然,拉着蕊心回房之后,白邵雪开门见山:“我要走。”   蕊心又是一骇:“什……什么?走什么?去哪里?”   到底其中牵扯一些秘事,白邵雪不好直接告诉蕊心,便说道:“我去什么地方你就不要多问了,但……自从我出宗正寺之后,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哪方面的异样?”蕊心不由问道:“我最近一直在您身边侍奉,偶有出院子的时候……”   白邵雪赶忙打断她:“对,就是出院子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侯府内人多了?或者出府的时候察觉会有人若有若无的盯着这里?”   他这么一提点,蕊心想了想,随即恍然:“啊!还当真如此!您不说我都没有细想。您当日从宗正寺被我们接回来,隔日丘管事就从外面招来十几个男人,说是要留在府内当仆役……还有,我那日出门替医官寻一味药材,好像确实见府门前多了几个做商贩的,我当时还很纳闷,想着这些人在哪儿摆摊不好,偏偏是在侯府边儿上。”   蕊心每说一句,白邵雪的脸色就沉一分。   果然如此,沈绰不可能直接派人大张旗鼓的过来监视、看管自己,所以只能以这种形式将人送入府内,还要在府外安排人手。不过从他们的视角来看,自己应当还不知道庄瑟外出征战,且被沈绰命令不得再回皇都的事情。沈绰必然清楚,如果让自己知道了事情真相,那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囚于这四方天地间。   所幸……是沈系一封密信让自己早早清楚了一切,否则恐怕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被人蒙在鼓中!到时候木已成舟、引人戒备,自己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他没说话,蕊心心中打鼓,又试探道:“……侯爷?”   “无事,你别担心。”白邵雪回过神来,先是宽慰了蕊心,随即找了个借口道:“庄瑟出征一事并没有告诉我,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担心他,所以我要去找他。”   “不过蕊心,此事还需要你帮我。”白邵雪道:“而且如果别人问起来我去什么地方,你一定要说不知,明白了吗?”   蕊心看他如此认真,知道自己也根本劝不动他,便点了点头说:“您说怎么办,我按着计划行事便是。”   “好。”白邵雪脑中倒是已有一个计划,不过还得稍加完善才行,所以当下他只告知了蕊心一个大概。蕊心仔细听完,两人又商量了几句其中漏洞,白邵雪这才放她离开。   但蕊心刚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忽然脚步一顿,然后扭过头来看着白邵雪:“侯爷,皇都中所传您和庄将军的事情,都是真的,对吗?”   白邵雪甫一听见这个问题,不由吃惊一瞬,可随即他就道:“是真的。”   他知道这时候的人无论男女,其实都对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很是排斥,蕊心能问出这种话来,怕是在帮助自己这次后,也会觉得很是失望吧。但他和庄瑟的事情就是真的,不管来问的人是谁,是什么身份,他都不可能说谎。   不料,蕊心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少女竟是灿烂一笑,像是松了一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侯爷,我读书不多,进了王府才能跟着您识字……但我觉得人的一生若真能有两情相悦、比翼双飞的美事……那这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便不亏了。”   白邵雪从未想到蕊心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怔在原地:“蕊心……”   蕊心又是笑了笑:“您放心,我定会仔细做事,让您痛痛快快的离开皇都的!”   她前一句后一句未免相差太大,白邵雪才凝起来的情绪俨然有破功的意思,不由苦笑摇头:“多谢你啦。”   后来又过两日,穆阳侯府中突然传出侯爷病重的消息,这让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毕竟前两天刚看见白邵雪苏醒过来,怎么这么短短时间竟是病重?侯府内本身的医官根本拿这种情况毫无办法,只好上报宫内。皇帝倒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即刻派了宫中御医出去诊治,但是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宫中御医居然也束手无策!   宫中御医皆是圣手,若连他们都救不了,那天下还有谁能救?   当即整个侯府乱作一团,为了救主,不惜请来皇都内所有的医者,不管是官是民,只要能救了穆阳侯一命,侯府愿意倾力相助。这下子,便不说是皇都内的医者了,就连在外的一些医者听闻都想要来穆阳侯府试一试。   但他们大多数人都失败了,唯有一位来自滇地的巫医,好像让穆阳侯有了起色。   这位巫医只身一人云游四方,无人知晓他姓名岁数,他又打扮怪异,身上带着不知多少蛊虫,寻常人都不敢近他的身,就怕在莫名其妙间被他种了蛊。但即便如此,他进侯府的时候,还是遭到了细细的盘问和检查,直到确认没有威胁之后才放他入内。   或许正是因为他所用医术奇特,穆阳侯的病症的确好了很多,他也在侯府内与众人混得相熟。不过他疯疯癫癫,时常做出些随心所欲、离奇古怪的行为来,一开始众人还觉奇特,后来便都是习惯了。   这巫医入府后大抵半月左右,某一日给穆阳侯诊治结束后,溜达到府门口说自己要出府。他经常如此,门口守卫也不觉得有什么,自然而然就放了他出去,而在侯府外蹲守监视白邵雪的人,也因为习惯了巫医行事不羁,对他并没有多余的关注。   可到底是外人,他们还是遣了个年纪小一些的探子跟在巫医身后,以防出些不必要的乱子。   这探子对此其实内心是有些不满的,就因为自己年纪小经验不足,就要被外派出去跟着这么个不修边幅的老东西瞎逛。万一侯府那边当真出了什么事情,那功劳都是别人的,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他这么胡乱想着,一个走神,再看过去的时候,竟然发现走在前面的巫医凭空不见了!   这可让他顿生冷汗,也顾不得什么暴露不暴露,急忙就冲着巫医消失的地方快跑了两步。而这地方右手边正巧是一条窄巷,主要是为了抄近道方便。他冲着这窄巷一瞧,终于看见了那消失的巫医的背影。   探子这才松了口气,佯装自己和他一样都是为了抄近道的路人。他到底不敢跟得太近,中间起码隔了有十几步之遥。却不想,就当巫医快要走到巷子尽头的时候,忽然就停住了脚步。探子也跟着微微一顿,但不能当真停下,否则就显得十分欲盖弥彰。   所以探子想了想,还是往前走去。   就在他刚向前走了三五步时,背对着他的巫医竟是猛地转过身来,那张看不大清楚五官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来。探子顿感不妙,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巫医。   “让你一个人来,看来他们也不是什么心思缜密的人嘛。”巫医开了口,哪里还有从前那种老烟枪一般的嗓音,反而是清脆好听,叫人喜欢。   不过探子现在可没有闲工夫欣赏此人的嗓音,只知道完了,他想要回去报信,却见那人身法比他更快,不过是一瞬的功夫,就有把短刃贴在了他的喉头上。   “想死么?想死就动一下试试!”   探子又不是杀手刺客一类用性命求财的人,更是被临时抽调过来看管侯府的。一听这话,他整个人都软了一半,却还是艰难道:“……侯,侯爷……”   离得这么近了,探子才看清对方的眼眸。那么亮,那么美丽,却同样在看着自己的时候波澜不惊,仿若是一口古井。别的情绪他分辨不出来,但他能瞧得出,穆阳侯如今的情绪大抵是愤怒的。   为什么生气?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吾命休矣!!   他不由紧张的闭了眼睛,随即果然感觉自己后颈一痛,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这假扮巫医的人正是白邵雪无疑,他这计划其实并不算严密,但就是占了先机。在别人尚没有反应过来他知晓真相时做出行动,为了放松宫内宫外的警惕,只得装病。他懂一些药理,既然装病,便也能控制自己到底有没有起色。宫中御医虽然是圣手没错,但他们性子中总带着谨慎,即便能察觉到身体的怪异之处,却看自己样貌枯槁、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御医们也不可能托大说自己是装病。   由此便能借机寻来外面的医者,白邵雪见了不少人,终是选定这个来自滇地的巫医作为假扮的对象。因为此人行事不拘小节,只要习惯了他的生活方式,就很容易将他的异常举动认为是常态。而此人身份神秘,就算要追查起来也不容易。再者,此人身量和自己所差不多,把人打晕之后换了他的衣服就更为方便。   所以,白邵雪留了此人半月,让蕊心在府内传播此人怪异行为的同时,还让她多去观察那些监视者的动向。有了这般准备,才能做到如今的顺利逃出。   而眼下,只要能出了皇都城门……就没有谁能追得上他了。   白邵雪看了看昏倒在地上的探子,想着这个时代没有监控实在是太好了。随即他从探子身上摸出一块令牌来,微微勾了勾唇角。 第六十章 唐突   只要能将侯府内外的监视者全部躲过,出城门就成了一件较为容易的事情。沈绰没有大张旗鼓的派人围着侯府,说明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过寥寥无几。手持密探令牌过城门检验,都不曾有人过问为什么白邵雪打扮奇怪,在看到令牌的一瞬间,他们都是一挥手就让过去了。   出皇都之后,白邵雪从就近的马市高价购入一匹快马,即刻就往自己的目的所在而去。所幸他十分清楚庄瑟出征攻打别国的顺序,否则便是这么出了城,偌大天下,还当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寻找庄瑟。   至于侯府内……他也早已有安排,再有蕊心不动声色的配合,那些人恐怕到了晚上才能发现自己离开,到时候也就不好再追上他了。   骑在马上,白邵雪这才将身上的伪装一一卸掉,随即开始想当今天下局势。既然将这段时期称之为“八国之争”,就说明除了沈氏的晋,还有其余七国。这其中齐贤王称帝后建立的齐、南平王称帝后所建立的越,算得上是最为富足、兵力也最强盛的两个国家。但他们对上沈氏还是棋差一招、略输一筹,毕竟沈氏当初直接纵横南北,生生将大闵斜着分割开来,晋如今盘踞整个疆域的东部,还有之前打服的摩赫……各种方面都比那些深居内陆的国家要好很多。   要么说后世的史学家对这段历史感兴趣呢,纵观整个华夏史,基本上都是以南北割据为主,还没有哪个时代像是八国之争这样——东西割据。晋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也是史学家认为这张争斗的结局,必定会以晋的胜出作为终结。但若是按照如此优势而言,晋还是用了五年左右的时间统一天下,除了别国也人才辈出、互相联合以外,大抵是因为晋在武帝年间内政出现问题。以及……在外征战的将领,只有镇国大将军一人而已。   不过这段时期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被厉帝删了个精光,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因此有的学者认为是晋内政搅得血雨腥风,以至无人可用,而镇国大将军是在这之前就被派出西征,自然和内政没什么瓜葛。也有的学者认为是镇国大将军武力值太高,在民众心中地位也很高,皇帝本人优先希望维持国内的平稳,至于其他七国……那种类似虫蛇一样的东西,便是晚几年收复也差别不大。   白邵雪想了很多很多,却是在想到这里的时候不住冷笑。恐怕这些后世的学者都没有猜对,他们大多都是从宏观角度出发,压根儿没想过庄瑟被派出征战,是因为仅仅刚建国,皇帝就动了兔死狗烹的想法。   就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私欲而已。   白邵雪十分恨自己没有穿越到一个架空的世界中去,如果穿到了那种地方,他也能像是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说推翻皇帝就推翻皇帝,谁让他不高兴他就让全天下不高兴等等……   可他不能。   因为这是活生生的历史!   这种憋屈感让白邵雪的内府快要炸裂,更让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弥漫着权力和阴谋的地方。反正皇帝不想让庄瑟回皇都,那他就陪着庄瑟整日在外……对,还要问问庄瑟的想法,若他愿意现在就离开,那便是离开又如何?天下之大,难道还能没有可以让他们容身的地方吗?   行军打仗向来是要兵贵神速,庄瑟作为主将,必然跟先遣军急速向前推进,身后留下的大抵是援军和辎重队伍。白邵雪追了大约六日有余,终于得见庄瑟麾下大军的辎重队伍,他心头一喜,直奔他们而去。   而他的出现也让辎重队伍的领军大吃一惊,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侯……穆阳侯?!”   白邵雪自从离开皇都后,还是头一回心情舒展,见他如此磕巴,不由笑道:“猴什么猴,你当我是猴子啊?”   他和这领军自然相识,毕竟曾经在军中都打过照面儿。而白邵雪也不是个摆架子的人,无论当初还是现在,所以领军见了他只是惊讶,却没有恐惧畏缩之感。   领军黄定之一听他这么说,也跟着笑了:“我只是纳闷儿,怎么侯爷来了?莫非是朝廷有什么要紧事情?”   “有要紧事情也不该我出来呀,我不过一闲人,出来主要是为了散散心。”白邵雪说道。   “散心?”黄定之更是合不拢嘴:“散心散到这里来,侯爷好雅兴。”   白邵雪瞧他认真,更是道:“其实不是散心,我是来找人算账来了。”   黄定之顿时变了脸色:“谁?谁还能欺负了侯爷?侯爷莫慌,说出来,我给你报仇!”   白邵雪哈哈一乐:“庄瑟行军走的时候只去了一趟宗正寺看我,还骗我说他往后还要去看我……可是,你也知道。其实他根本就是说谎,连句解释都没有,可是把我惹狠了。”   “我要找你们大将军算账,黄定之,你替我出头不?”   “啊?”黄定之哪能想到白邵雪要“算账”的是自家大将军?当即气焰消得不剩,甚至面露难色道:“侯爷,您……您这可真是为难下官……”   白邵雪三言两语就把他逗得团团转,心中郁结更是少了很多,不由朗声笑道:“罢了罢了,我也是和你开玩笑呢。认真问你一句,庄瑟走哪儿了?离着你们有多远?”   说到正事,黄定之这才稳住心神,详略得当的应了。说完,他看了看白邵雪跃跃欲试的模样,问道:“侯爷,算完账之后您是不是要回皇都?”   “回皇都?”白邵雪嗤笑一声:“回个屁!爷就留这儿了!”   说完,他轻吪一声催动马儿,朝着庄瑟离开的方向而去:“黄定之,你可不能给庄瑟传信,否则我连你一块儿算账!”   白邵雪一颗心都落在庄瑟身上,自然急迫,等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追上庄瑟所领的先遣军,发现他们距离最前线也没有多少路程了。白邵雪到的时候正是晚上,先遣军早已扎营,他们这边相较于辎重队伍,自然护卫更紧一些。都用不着白邵雪接近,他们就已然戒备。   但碍于白邵雪单枪匹马,且还是从部队后方而来,倒也没有一下子就拔刀相向。   只等他更近了,才拦下:“何人?!”   白邵雪从马上跳下来,走近两步,让火把的光照亮了自己的面孔:“不认得我么?”   穆阳侯这张脸实在让人见之难忘,更别说当初在反抗大闵的时候,他和庄瑟形影不离。先遣军自是庄瑟最为信赖的队伍,不可能没有见过白邵雪。   果然,白邵雪话音未落,拦着他的守卫就不可置信:“居然是侯爷。”   白邵雪看他们像是有通报庄瑟的意思,赶忙道:“别去直接禀报大将军,让飞羽来。”   近些日子来,庄瑟一直用繁重的军报军情压制自己内心的苦闷,沙盘也不知用来拟了多少遍,可到底心头空落落的,整个人都不似从前那般松弛,就仿佛是一张无时无刻都在撑着的大弓,就怕什么时候绷断了。   可手边的军报还是全部看完了,其中大多都是日常的汇总和报告,情况也没什么太有新意之处。庄瑟缓缓叹了口气,随即对着大帐外面道:“飞羽。”   很快,就有人拨开帐帘走了进来。   此人穿着打扮都不是飞羽的模样,还低着头,帐内灯火不算明亮,庄瑟更是没有心情去看到底是谁,只问道:“飞羽呢?”   “主帅,飞羽将军许是有事。”来人口音怪得很,但好歹还算能听懂:“您有什么吩咐,吩咐我也是可以的。”   “好,这些军报我都看完了,你受累帮我撤下去吧。”庄瑟指了指自己堆放好在手边的军报,之后便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呷了一口热茶。   来人倒是动作利索,三步两步走近他,却是在准备抱起那些军报的时候,突如其来的说了一句:“最近看主帅心绪不宁,是不是咱们这一仗……”   庄瑟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的情绪坏到这个地步,都被普通军士看在眼中,甚至还引起担忧。自己这个主帅当到这个份儿上,实在是太过差劲。他赶忙搁下茶杯,开了口:“不,别担心……是我自己的私事罢了。”   “原来是私事……是我唐突主帅。”来人也像是有些尴尬,赶忙抱起军报要走。庄瑟见此也微微松口气,可这一口气尚且没有松完,就听见此人又道:“帐中昏暗,还要看军报,实在伤眼。喝得茶比不上宫中万分之一,这不是镇国大将军该有的待遇。”   虽然此人说这话的时候仍旧是怪声怪气的,可……   庄瑟猛然一惊,瞪大了眼睛去看这个自己压根儿没有仔细看过的人!   随即只听得那人怀中军报纷纷落地之声,“哗啦哗啦”就像是流水一般。   庄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钳住手腕,从主座上拉了起来,随即那人双手环过他的腰间,不由用力。   那人还是操着一口奇怪方言:“主帅,这也算一种唐突,是不是?” 第六十一章 呆子   这种震撼不亚于在庄瑟脑海中炸开一朵烟花。   白邵雪看见他仿佛是宕机了一样的懵懂神情,知道自己确实有些突然,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忽然带着他转了个圈儿,将他双手反压在他后背上,然后就是将人按在了主帅的大案上。   是个擒拿的姿势。   白邵雪没见到他之前,一颗心是被吊得七上八下难受至极,可当这一刻看见他的时候,却是起了愠怒。也不知道这愠怒是对着皇帝多些,还是对着自己多些,亦或者,完全就是在恼怒庄瑟的行为。   他收了刚才那假意编出来的怪调,冷哼一声,压着庄瑟更紧了一些,还伸手刮了刮他脸颊:“我还以为……你见了我会是一副厌恶的表情……毕竟做事情那么决绝,是存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心思吗?”   也不知是因为他这动作,还是因为这句话,庄瑟在他掌下不由颤抖,竟是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白邵雪咬了咬牙,继续道:“大将军,你当我为什么来?”   “我找你算账来的!”他忽然一掌拍在庄瑟腰间,力道有些重,的确是生气了:“我自打生下来,还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可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是已然控制不了心头的荒芜,在愣怔一瞬后,他慢慢松开了压制着庄瑟的力道,脚下踉跄,朝后不住倒退两步:“好,很好,你们这些人,都在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不顾我的感受是么?”   “庄瑟,皇帝也好,你也好……在你们眼中,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花瓶,喜欢的时候拿起来赏玩,不喜欢的时候便弃之不顾……”白邵雪何尝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他仍旧不能压抑自己的内心,那种被人抛弃、应付、蒙在鼓中的感觉,实在是令他窒息!   “我当真相信了你说的话,我以为总会有些事情会遂了我的愿望。”白邵雪颓然道:“因为我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任何人的事情,我信好人有好报,我……”   庄瑟再也听不下去,从案上挣扎爬起,转身过来急匆匆道:“阿雪,这一切都是……”   “我的错。”白邵雪抬起眼来看着他:“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一定比现在更顺遂,也不会受人胁迫。是我太幼稚,对很多人还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这样,阿系也不会……”   庄瑟是带着一腔的悔意,但听着白邵雪的剖白,他却是狠狠打断:“你在胡说什么?!”   他从未有过如此尖锐的时候,白邵雪没来由的愣怔,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庄瑟没有在这种眼神中消退下去,反而上前一步,握住了白邵雪的肩头:“任何人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能用完全的黑白来分明。楚王也好,我也好,我们或许是做了一些欠妥的行为,但你不能将这一切都归结于你自己!”   “楚王愿意这么做,我也愿意。”庄瑟道:“如果说这件事哪里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大抵也是我对你撒谎。”   “但我的选择,我不觉得是错误,更不是你的错误。”   “正因为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才会同意陛下给出的办法。”庄瑟继续说道:“而你,不也是因为……才会从皇都挣脱出来吗?”   白邵雪忽然眼睛就是一酸,随即瞬息就抱住了庄瑟,埋在他肩头放声大哭起来:“你怎么这么坏啊!是我来找你算账的,不是要你来教育我的!”   “你以为成全了陛下就是完美解决吗?你怎么不过来问问我的意思?”白邵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在宗正寺阴暗的地牢中被关了那么久,没想着让你来看我……可你来了,还骗我说你还会来,可你呢?你转头就走了!”   “你知道我生病了吗?我被人扔在里面,差点都要死了!”   “等到好不容易出了宗正寺,我还得费力从侯府里脱身。”   “这,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庄瑟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听他说了,简直是眼前一黑。顾不得他还在疯狂输出自己的情绪,就一把将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揪着他到处看:“怎么就生病了?!现在呢?你是不是带着病过来的?”   白邵雪本就是无故诉苦,也不是当真就要找他的麻烦,一通抒发之后心里那些委屈也消散的七七八八。现在被庄瑟这么一打断,倒是找不到刚才那种感觉了,不由嗔怒:“你猜呢?”   庄瑟看他这样,脑中也有猜测,不过仍旧觉得酸甜苦辣聚在心头,实在是不好言语。   “你这样子一个人从皇都跑出来,想来也是不能回去了。”庄瑟喟叹一声:“陛下定是震怒不已。”   来到这里的路上,白邵雪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张口说让庄瑟和他走,那么庄瑟大抵是会这么做的。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从前白邵雪还能在崩溃之际有要和他浪迹天涯的想法,但现在……   路上多少从其他国家逃亡而来的流民,都在议论庄瑟的好。说他没有因为他们是外国流民就杀了他们,反而劝他们在晋地内好生休养生息,还说天下一家,迟早会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   如此之言就像是激起千层浪,庄瑟甚至还没有开始西征任何国家,就隐隐在舆论中占据上风。试问谁不想安生活着,谁又想卷入无休止的征战中?   更何况,白邵雪亲眼得见那些被征战祸害过后的流民是什么样子,那般无助、失望和恐惧,是他用任何语言都难以形容。而在庄瑟被封镇国大将军之后,他已然成为万民所盼之标志,更是青史之人物,国家之颜面,还有……身后十万军之护身符。   他不能走,白邵雪更不能让他走。   而白邵雪,也不会让他走。   “我不管陛下作何感想,反正我已经跑出来了。”白邵雪低声说道:“他大抵就是犯了每个君主都有的毛病,这不才有了这等计策么?”   “他应该也不会来抓我,那样反而不好。而且他知道,我还牵挂着皇都中的阿系,那就不算没了把柄。”白邵雪在这时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我只恨他根本没有半分信任,把权柄看得比什么都重!”   庄瑟从这简短几句话中听出了白邵雪的未尽之意。而他自己何尝不知?   武将拿到兵权,走到他现在这个位置上,能有几个善终?   可阿雪和他想法一样,和他愿望一样。无论是现在的西征也好,还是不能这会儿撂挑子不干也好,那并非是为了什么权力和皇帝,那不过都是为了自己心中所愿罢了。   “阿雪未免太过担心我了。”庄瑟忽然轻声笑了笑,将他眼下那欲滴未滴的眼泪一一揩去:“等到天下事了,我就没有了牵挂,咱们跑了就是了。”   “行啊,我可等着呢。”   眼见着白邵雪口气软和下来不少,庄瑟更是近了他一些:“还生气?”   白邵雪一听这话就无语,别过头去不想搭理他:“虽然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胡侃,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那些话你可不要听……但是我还生气着的,来了就是为了找你算账,你可别趁机……”   他说着生气,其实逼逼叨叨说了一大堆。庄瑟听在耳朵里,意动却是在心中。   庄瑟忽然就抱住了喋喋不休的白邵雪,再一次打断了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千言万语,都不及阿雪能来。”   “阿雪对我的心,日月可鉴。”   白邵雪听了这两句话,其实已经软得不行,更是面上飞红。可他仍旧强撑道:“滚滚滚,谁说原谅你了,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好的算账……还没算完呢!”   可这会儿庄瑟却不像从前,竟是从善如流的说道:“那不如侯爷说说,该如何找我算账?”   “你!”白邵雪惊愕不已,差点自己咬了自己的舌头。可他到底不想放了现如今看似“巧舌如簧”的庄瑟,因此很快就调整过来自己的情绪,瞥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主帅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我一路奔袭,累得浑身酸痛,还请主帅屈尊帮我舒展舒展。”   他说着,也不去看庄瑟的神情,三步两步快走过去,直接坐到了案后的太师椅上:“来来来,我就坐这儿了,想必大将军应该不介意吧。”   庄瑟倒也没说话,当真走到他身后帮他捏起来肩颈,就是手法糙得很,一看就是从未伺候过人的模样。白邵雪生生压下那疼痛,尽管内里已经龇牙咧嘴,仍旧要云淡风轻:“嗯,不错……唔,就是这里……大将军如此力微,晚饭用否?”   若是换了旁人来,都要被他这几句揶揄气得火冒三丈。   偏偏庄瑟是个木头桩子,就算偶尔能说出来些许古怪的动情话,本质上不过是照葫芦画瓢,行动上从不见丝毫的逾越。   白邵雪全身都快被他捏了个遍,心头郁闷更甚,想着这货的手法实在是正经得要命,简直是一点点暗示都不懂!   他想到这里,不满顿起。刚才被庄瑟除了鞋袜,现下脚上什么都没有,只被火光照着犹如白玉。他抬腿,轻轻踹了踹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庄瑟的胸口:“喂,呆子。”   却不料尚不及收回,就被庄瑟一把握住了。   白邵雪微微瞪了眼,随即便又笑了。   “还行……不算是个真正的呆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争吵的时候没有逻辑可言,我也没有呜呜呜 第六十二章 明暗   虽然皇都中尽传白邵雪和庄瑟一事,但军中却鲜少有人知道,且就算知晓了,也不会当真犯到他俩头上去。   实在是笑话,一个是侯爵,一个是镇国大将军,只有失心疯发作的人才会专程去正主面前瞎说话吧!   不过……还是有人敢这么做,所以当飞羽出现在庄瑟面前,十分诧异的询问此事的时候,庄瑟整个人都快成了一只煮熟的虾。正巧这话还被刚刚赶上庄瑟脚步的白邵雪听了去。庄瑟自是不敢去看自己的亲卫,更是不敢去看白邵雪,只能当自己压根儿听不见,驾马继续往前走。   白邵雪想起自己两日前刚刚追上他们,随即发生的一系列酱酱酿酿的事情后,实在是觉得庄瑟这个反应有趣至极。眼瞧着飞羽这个熊孩子不死心还要逼问,一副完全没有眼色的模样。白邵雪准备替庄瑟把这尴尬解决掉。   所以他微微咳嗽一声,引起飞羽注意之后,朝他小小招手:“这种事情,你问他和问我,那不是一样的嘛。”他倒是热心肠!庄瑟听了颇觉无语,可到底也拿白邵雪没办法,只能斜斜瞪了他一眼,照旧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可这一眼看在白邵雪这里就纯纯变了味道,他和庄瑟都解开心结之后,也不再紧绷着,舒展不少。白邵雪悠悠然接下这“包含爱意”的眼神,十分慵懒的又朝着飞羽勾手指:“你想听哪段?”   飞羽终于明白什么叫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的滋味。他有苦说不出,本是随口一问,怎么就让侯爷接上了话茬?侯爷还问他“想听哪段”……能想听哪段?当然是哪段都不想听!   他能这么认真的去问庄瑟,也不是想要知道这俩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不过是,不过是……   白邵雪锲而不舍的朝他使眼色,他没有办法,只能任命过去,在白邵雪强烈要求之下,把刚刚问庄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侯爷,您和大将军到底是不是传闻中的关系?”   “唔……你自己觉得呢?”白邵雪存了心思,反问道。   飞羽却道:“我就是因为看不穿才去问主帅的,可主帅什么都不说。”   白邵雪会心一笑,可也不想在下属面前压了庄瑟的面子,就随口道:“其实是真的……庄大将军那是为了我着想,怕我在你们面前毁了形象……哎,毕竟我这么个人,论谁看都是一个攀着你们主帅不放的狐狸精罢!”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狐狸精的?飞羽是和这位不拘小节的穆阳侯有过不少接触,但大多都是在战时,那时候的穆阳侯也不似如今啊……便是前两日穆阳侯追来他们军中,也没有这个样子过。怎么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飞羽被他这么一说,也跟着尴尬起来,但还当真仔仔细细看了看他,这才评价道:“如果侯爷没有一身的功绩,大抵真要被人当蓝颜祸水了。”   “飞羽你……”白邵雪没想到这小子能说出这种话来,属实被噎得不轻:“蓝颜祸水我就不说什么了,但飞羽,我可没有一身的功绩。”   “如果我有功绩的话,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么个蠢样子了。”他道出的是真心话,听在飞羽耳中却有歧义。飞羽还以为是自己所言伤到他,让他觉得在军士眼中,他就是个小白脸、花瓶一样的存在。所以飞羽吓了一跳,赶忙摆了摆手道:“侯爷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您在战场上的一分一毫,我们都看在眼中,那是无论如何不能作假的!”   白邵雪看他这副老实样子和庄瑟如出一辙,甚至还有超越庄瑟的感觉,不由叹了口气:“那你问我们的关系做什么?”   “我,我只是……”飞羽一听这个,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还频频去看庄瑟。白邵雪对此十分意外,也跟着狐疑去看庄瑟,把庄瑟看得后脊发凉。   就这么撑了一会儿,飞羽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既然侯爷发问,我也没有不答的道理,但是您千万不能和主帅透露。”   “我的性命是主帅所救,名字更是主帅所起,我又比主帅年纪小。其实我心里早把主帅当成亲哥哥一般。侯爷您想想,自己的亲哥哥有了喜事,我这个做弟弟的,难道还能不问吗?”   白邵雪刚开始听着还没觉得有什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最后眉头都皱了起来。他看了看飞羽,不可置信的试探道:“所以,你是要问庄瑟,怎么称呼我吗?”   飞羽见他如此聪慧,激动不已,点点头:“对!如果侯爷和主帅是真的,那不如我就叫侯爷为嫂……”   “啊啊啊啊!住口啊你!”白邵雪心中的预想竟然成了真,在飞羽还没有说完的时候立刻大声打断他:“你的想法真的很危险!”   他此时简直欲哭无泪,刚刚对飞羽的那段话,不就是暗示他比庄瑟要“弱”一些吗?虽说他和庄瑟都不太在乎什么上啊下啊的,但如果被人叫嫂子——他实在是不能想象啊!   不,如果飞羽叫他是哥,庄瑟是嫂子,也很羞耻好不好?!   不不不,不行!   难怪庄瑟根本不愿意搭理飞羽,这不就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吗?   白邵雪顾不得周围人投过来疑惑的视线,伸手狠狠在飞羽肩上拍了又拍:“你最好把这个混账想法全给我消灭掉,要不然我会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飞羽竟是被他“吓”得一颤,还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完全压回了肚子里,好半天才嗫嚅道:“那应该叫什么……”   “就叫侯爷、主帅不好吗?!”   白邵雪教育完这个熊孩子,赶紧驾马追上了前面的庄瑟,吐槽道:“你就算是捡孩子,怎么也不捡个聪明的?”   “飞羽应当和你年纪差不多,你这么说,仿佛你是他什么长辈。”庄瑟答道:“也算是吧,毕竟是嫂……”   原来他都听到了!白邵雪头一次恨庄瑟的耳聪目明,可他又是个不肯言败的人,趁着大家都没注意他俩的时候,他伸手在庄瑟腰上轻轻拧了一把:“行,这可是你说的,我得让你知道知道,谁才是嫂子。”   这一下到底很轻很轻,完全不疼,甚至是痒的。   庄瑟忍俊不禁去看他,也不撑着自己的痒意,反倒是勾唇笑了:“如此这般,才是往日的阿雪。”   唔,的确是个可心人儿。   白邵雪也不禁翘了翘嘴角。   这边两人一扫阴霾,差点把西征当成了“度蜜月”,可皇都内却是阵阵风云四起,叫人不禁胆寒。   正值夜晚,月上中天,一贯热闹非常的皇都也到了夜深人静之刻。但就是这样的深夜,还是有人脚步轻轻,进了一处富贵府邸内。此人并未从正门而入,而是三下两下就翻过府墙,像是一只野猫一样轻巧落地。正在他落地之处,有人貌似恭候多时。   “怎么才来?主子已等了一会儿。”那个在府内等他的人低声道。   来者拍了拍身上的微尘:“到底是有些麻烦……”   “莫非叫人注意到?”   “那倒没有。”来者说:“毕竟还有主子安排过去的人手,不至于被人追踪。”   确认了并没有暴露,两个人才轻手轻脚一前一后的走进府邸的深处。这个时辰,庭院深深,府内其余的人都歇下了,却唯有一人点灯坐在屋内。他见了那个从外面翻墙而来的手下,淡笑道:“最近是苦了你了。”   手下并不觉得这是主子在关心自己,反而赶忙跪下:“替主子办事,万死不辞。”   “仔细想想,你离了我身边也有不少年了,但照旧忠心不改,实在是好样。”   手下的背脊更低了不少:“跟着主子的每一步,都是奴不敢想的。主子对奴是知遇之恩,更是救命之恩,此等恩情,奴必报之。”   他说完这个,接着道:“依照主子吩咐,奴已全全安排,就等着主子一声令下。”   “好得很呐。”被他称之为主子的人听到这里,不免又是一笑。可这笑容中却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愿望,如果不是因为这等事情他筹谋多年,恐怕都要当场笑出声来。   是啊,一步一步……终于到了此刻。   还好,还好!不算枉费他的心思。   “这般好事,值得,普天同庆。”他拈起放在案上的毫笔,如痴如醉的看着它,却又不像看着它,更像是透过它看着什么其他的东西。   他这副模样落在两个手下眼中,都让他们汗毛倒竖。   主子这状态并非一日两日,他们按理说应当早已习惯,可……   现在这么看,还是叫人胆寒。   等他好不容易爽完了,他才心情愉悦的挥手示意跪着的手下起来:“得了,别在我这里杵着碍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若是有事,我还会召你。”   座下的两个手下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察觉出来一丝诡谲的氛围。可事已至此,他们的命运早已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主子又是极度聪慧之人,他们若是有什么异动,就会被完全忠于主子的那群人抹杀。   走到这一步,跪地之人才真正下了决心。   跟着谁不是做事呢?自己只要不再多想别的,那么主子也不会对自己不满。   他如此,站起身之后拱手道:“奴,先行恭祝……陛下。”   灯火下的上首者听罢不过淡淡一笑,等着两名手下都离开之后,他才对着黑暗中说:“就他这幅样子,瞧着像是我对不起他。”   暗中竟然还有一人,此人对他却是比刚才的两人更为恭敬:“若您觉得该杀,我……”   “嗳,不必。”   “还不到时候。” 第六十三章 意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望江雪一展身姿,抹了眼泪,对月而去……”白邵雪捧着一本闲书,摇头晃脑的把结尾处念了出来:“唔,这本还算可以吧,就是有些时候滥用诗词,显得有些寡俗了。”   他坐着,对面书局老板站着,听见他如此评价这本书,不由狠狠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哎呀,能得公子这么一句,那些穷酸也不至于白写!来来来,还请公子品评这本……”   白邵雪不在军中供职,虽然也跟着大家上战场对敌,却没有让这些普通人知晓身份。因此他们一路西进,却是因为后方补给不到位,不得不暂停在孟国内某城的时候,白邵雪百无聊赖,搞起了纨绔子弟那一套。   这纨绔子弟向来是招猫逗狗遛鸟,上搞诗会下逛青楼。白邵雪自有自觉,当然不会做些出格的事情,也是机缘巧合和这家书局老板有了瓜葛,因此成了这家书局的大财神爷。   毕竟白邵雪的魂儿,可是个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多少剧情丰富、脑洞离谱的小说没看过?这会儿替老板筛一筛哪些是优秀小说,倒也不算难。无非就是这老板颤得白邵雪很紧,被白邵雪向庄瑟吐槽过不少回。   可书局老板不这么想,自打这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爷来了,但凡挑出来的本子,那都是能风靡全城的!他们城里头本就两三家书局,销量基本相差不大,那些用作考试、学习的书类不能算作挣钱的部分,可这闲杂书便是不一样了呀!这华服公子绝对的好眼光,让他们书局做出来的闲杂书直接卖的脱销,如何能说不是财神爷呢?   老板眼冒精光,白邵雪却是有些疲乏,可到底是没事情做,也不能去对着庄瑟的公务指手画脚,成日窝在营中吃喝算怎么回事?   他这么胡思乱想着,忽然就听见书局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白邵雪闻声去看,随即眉眼间带了些笑意,冲外头那人道:“飞羽,这边!”   他本就是一张难得的美人面,若是五官能再柔和一些,叫人当成是个绝代佳人也没问题。这样的脸,寻常时候不做表情都能让人痴醉,做点细微的表情就是风姿万千,更别说笑起来的时候。   书局中人对他到底不算熟稔,一瞧他笑,都不敢说话了。   可飞羽却是早就看管了这张面容,并不觉得如何,只是从马上跃下快步走来。   白邵雪出门也带着人,但这军士年纪不大没有官位,跟着白邵雪出来也是常服。他一瞧见飞羽立刻就站了个立正,张口就道:“飞……”   飞羽不愿让他在普通人面前暴露身份,抬手让他消了声,随即对白邵雪道:“爷,家中有急事。”   停留在这里个把月有余,白邵雪常来书局的事情庄瑟身边的亲信都知道,平日很少找过来,偶尔也是帮着庄瑟喊他回家吃饭。可今儿飞羽却说……家中有急事。   白邵雪一听,当即将闲杂书还了回去,起身道:“走吧。”   在他听到有“急事”那一瞬,往日展现在书局众人面前的那种随性和不羁统统消失,反倒是变得沉稳起来,这一刻的他,不像是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更像是个决策分明、心有城府的上位者。   白邵雪走得极快,飞羽也替他和那个小军士备好了马,不消片刻就从书局消失不见,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留下书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感觉。终是有个和老板关系甚好的印工上前一步,低声询问道:“咱们墨岩城里还有这般的爷么?怎么从未听说过?”   老板听了这话沉默片刻,才幽幽说道:“你可注意到那个来寻他的人?”   “怎么?”   “来者脚步太过稳健,像是武人。”老板道:“还有那人一来,他背后的侍从就有所反应。而且你再想想,自从公子来咱们这里,他那个侍从有做过什么伺候人的事情吗?恐怕那根本不是侍从,而是护卫。”   “但若只是护卫……怎么看都觉得太过纪律严明。”   “所以,只能是他们的人。”   “啊?”印工到底没能完全反应过来,下意识问:“谁的人?”   老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把书扣在他头上:“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位镇国大将军的人!而且,恐怕在军中,咱们这位财神爷的地位都不低!”   他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白邵雪是晋国穆阳侯。而对于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而言,庄瑟这镇国大将军根本不是什么敌国将领,更像是来解救他们的。毕竟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诸国之间的实力差距,若非当初那些封王们见不得沈绰称帝,自己也要跟着抗衡……   老板幽幽叹道:“哎,如果当时直接臣服于晋国皇帝,也不至于乱到如今。”   这或许也是庄瑟能屯兵在此等待后续辎重的理由。但白邵雪一路赶回营中,却觉得飞羽口中的“急事”,和辎重一点关系都没有。等他入了大帐,果然见来人并非只有自己,现如今在营中的将领,都被庄瑟叫来了。   白邵雪一到,除了庄瑟,众人都对他恭敬道:“侯爷。”   白邵雪止不住他们这些虚礼,赶忙压了压手,问庄瑟:“主帅,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庄瑟闻言,这才细细看了看他,眉间仿若有忧愁:“派出去的斥候,足足有五十人……可我刚刚得知消息,有命回来的,一个都没有。只得到这么一封血书!”   他越说越恼,说到最后,不由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   虽说庄瑟脾气好得很,却也并非好惹之人。他在战场上杀伐果决,此时动了真怒,让在场者都战栗不已。以至于除了白邵雪,没人敢接下去多说什么。白邵雪心中深知他爱兵如子,更是深有体会,心中不由喟叹一声,随即上前将那好生摆在桌案上的血书拿了起来。   派出去的斥候都是经验佼佼者,几乎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么现在变成此番模样,只能说是误判了敌方的战力,或者被人埋伏致死了。但即便如此,尚且能送回来血书一封,可见这些斥候……   白邵雪大抵扫了两眼血书内容,脑中本是在兀自分析,却不料就是这两眼,让他顿时僵住。但这僵持也不过瞬息,他拧了拧眉,将这血书传给在场的众人都阅览了一遍。   “居然组成了盟国军队……”他喃喃说道:“为什么……没有说到?”   旁人自然不明白他在自言自语什么,可若是沈系这时候在旁侧,就能清楚他所思所想。血书上言道,以齐国为首,将剩余几个还未有被吞并的国家集合起来组成了盟军,其中就包括现在被他们打了一半的孟国。   血书上所言,盟军人数觉不亚于庄瑟此次领出来的十万人,若当真如此,可是难办至极。   但令白邵雪如此吃惊的是,发生这等事情,后世的史书中竟然只字未提。按理来说,这段时期被删除的史料都应该和厉帝本人相关,可他们现在根本不在晋国,怎么能和厉帝扯上关系?   白邵雪很是想不通,但当下也不是细想的时候。众将领都一一看完血书,皆是震惊,但随即也开始分析其中蹊跷。有人说就算是盟军,也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集结到十万人,想来是齐帝放出来的恐吓之言。也有人说,斥候尽数被杀,意味着敌军已经有所准备,不管到底有没有十万人,都应该快速部署,以防万一。还有人建议把分出去的支路军全都集结回来,若敌国盟军来势汹汹,直冲庄瑟主军而来,到时恐没有驰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所言都非虚言。而庄瑟心中,恐怕在收到血书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筹谋,所以此时不过是静静听着,还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但就是在这时,大帐外又传来阵阵骚动,白邵雪心头一惊,只觉不好,刚刚准备掀开帐帘,就被一个脚步匆匆的军士撞了个满怀。可这军士压根儿顾不得向他道歉,直接对着庄瑟嘶声道:“主帅!王若甫将军和秦明政将军传来急报!传令兵说……两位将军都在夜半都突袭,现下正胶着对战,请主帅派人解围!!”   白邵雪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深深闭了闭眼睛。随着帐内众人惊异声四起,他扭身朝着庄瑟而去:“两路先锋被围,这绝不是偶然。主帅,没有时间了,恐怕也没有驰援!”   庄瑟对上他的眼神,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可仍旧是不忍:“如此时刻,你不必……”   “不行!既在军中,哪有困于后方之理?!”白邵雪对他了如指掌,直接截断了他的话:“还请主帅早做准备!”   众将俱是跟着白邵雪,齐声道:“还请主帅早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今明两天都有事情,会更新,但应该不在五点。呜呜呜 第六十四章 手段   庄瑟必然有所准备,但如今情况却是不明朗,两路先锋军统统被围,后备又跟不上……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的情形大抵如此。可他不知,在白邵雪那张看似坚毅的面容之下,实则早已气得快要失了神智。   白邵雪不能和庄瑟说有关密信之中的事情,只能自己承受着秘密带来的苦痛。原来沈系在信中所说的“设计庄瑟战亡”之谋划,竟然这么早就有端倪吗?现如今不过距离沈绰登基一年有余,就算他生出了要庄瑟死的想法,应该也是在他快不行的时候,怎么现在就……   思绪飘到这里的时候,白邵雪不住晃了神。   是了,现在是沈绰登基一年有余,那就说明自己从皇都中逃出来也有一年多了。这段看似血雨腥风的日子,却是让他忘掉了在皇都中的尔虞我诈,更是快要忘掉那即将滚滚而来的历史车轮。   也就还有一年多,武帝薨逝,厉帝继位……可现在他逃出皇都,沈系仍被囚于王府,根本没有人能和他说明皇都现在的情况,这一切,到底是沈绰的心思,还是“厉帝”在后面装神弄鬼?   或许是因为他如此这般太过沉浸,导致庄瑟起了忧心,赶忙唤他:“阿雪!”   白邵雪听见这么一声,才猛地惊醒,下意识去看庄瑟:“怎么?!”   他本以为庄瑟是出了什么急事,可没想到,看过去的时候,庄瑟只是微微一叹:“为什么连一副甲都不会穿了呢?”他说着,伸过手来,替白邵雪将身上乱七八糟的甲胄整理好:“你在想什么?”   白邵雪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现在根本就是准备迎战的时候,那封血书送到庄瑟案头,已经是七八日前的事情了。一面是前路不明的未来,另一面又是充满危机的现在,白邵雪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额角,总觉得脑袋闷闷的,好似神魂不定。   他沉默些许,接着庄瑟的话说道:“没,没什么,应当是近两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他这般说了,庄瑟果然道:“既然你状态不好,何故要跟着我等上战场迎敌?你在军中根本没有军职,那些积攒下来的功劳也根本是打了水漂……若放在其他时候我不想拦着你,那是因为还有后援,可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万一……”   “就因为一个万一,你要让我当懦夫吗?”白邵雪竟然十分平静:“你觉得我像是一个仅仅为了军功的人么?我从皇都跑出来,就是为了和你一起。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要跟着,你绝不可以拦着我。”   他明白,庄瑟也是担心自己,所以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免又放柔了声音:“哪有那么多万一,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咱们还有很久很久的未来呢。”   “就算你因为私心留下我,当真出了你预设的最坏结果,在军营后方的我,又能落下什么好结果呢?”白邵雪轻轻笑了笑,将自己刚才没有穿戴好的甲胄重新整理完毕:“没有援军无所谓,没有后备也无所谓,因为我相信你,就够了。”   庄瑟听罢,倒是颇为无奈,只能咽下去劝他留在营中的话。毕竟最近几日,白邵雪心绪不宁的样子也并非只有庄瑟一个人看见了,而庄瑟如此旁敲侧击去询问缘由,仍旧没能问出来一点。   看样子,藏在阿雪心中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小事。可即便白邵雪对他有所隐瞒,庄瑟只会觉得担心却不会觉得不满。因为就像是刚刚阿雪对他说的,他同样相信他。   话又说回来,阿雪的确是个有福之人。只要他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从未有一次输过,或许旁人都觉得是庄瑟的功劳,但庄瑟自己清楚得很,若不是有阿雪能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并肩作战,他或许也会在很多次危难时候产生消极的情绪吧。   所以他听了白邵雪的话,也是跟着笑笑:“好啊,那就借你吉言了。”   “庄瑟,我从前说你能当大将军,你确实当了。”   “这次,我跟你说,你会是常胜将军,永远不会失败。”   “你也信我好不好?”   “好啊,可是这种话也请你对着所有将领和军士都说一声吧,这种事情对他们而言,也很重要。”   庄瑟到底是个领军的好手,本是让众人都有些担忧的一场战事,但就凭着白邵雪的这么几句话,还有他作为主帅在迎敌之前的肺腑之言,如此激起了军中层层的斗志,以至于和他国盟军对抗起来,还当真隐隐有了占据上风之意。   由此就轮到对面的人支撑不住了。本来经过庄瑟这一年多的推进,已然有一个实力较差的王朝可笑至极般坍塌,再就是现在被晋国占据了大半的孟国……他们说是五国联盟,但其实中间亦有勾心斗角、层层阴谋,更别说,盟军能组建起来,都还是因为晋国内某个人和他们缔结了约定。   所以这五国各派出来的将领围坐在大帐中,看向这次盟军的主帅——齐国的高丘信时,都是一脸的隐晦与无奈。这样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终是有人抢先开口道:“高将军,如今这个情况来看,怎么和您之前所言不一呢?”   高丘信听了,心中也颇为不耐。他不过是个将军,晋国贵人和他家陛下私密来往,他怎么能知晓清楚内情?这会儿这些人眼见着出了岔子,反倒是向自己讨要说法来了。   高丘信脾气火爆,自然不惯着他,冷哼一声道:“当初诸国不也是信了那晋人的话,现在才坐在这里的吗?”他这么不留情面,在场众人脸色也很是难看,可到底也是事实,也不能再多说些什么。   “而且,晋人那头也说庄瑟不好对付,让咱们在必要时刻就要用必要手段。”   “必要手段?”有人冷嗤道:“别是最后庄瑟没有对付过,还让晋人得了便宜,那咱们就算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可他这么说出口,却无人能附和。   毕竟这是大家默认的事实,若非当真被庄瑟逼到这个地步,又怎么会遂了那不透露姓名的晋国贵人的意愿?想来是庄瑟功劳太过,惹得晋国朝内有些人眼红不已,这才想借着他们的手除掉庄瑟。   “若能除掉庄瑟……其余再斡旋也不是不可……”高丘信沉声道:“沈氏没有了庄瑟,就像是狼掉光了牙齿,即便到时候那晋人没有兑现承诺,咱们的主君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既然如此,便用上手段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bb们,最近临近毕业,每天的事情多到根本做不完。   最近这一周可能不能保持日更,进度也会稍微慢一丢,因为却是杂事太多导致写文思路不畅。   不过如果第二天不更新,我会提前在作话通知的~   感谢大家理解 第六十五章 流矢   晕……还是晕……而且是毫无征兆的,无法控制的……   白邵雪觉得自己应该在走着,但脚下虚浮,根本不允许他有过多的想法。   简直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云朵上,一步虚一步实。   为什么……呢?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别人呢?飞羽呢?庄……庄瑟呢?!   庄瑟的名字和样子就像是魔咒,他但凡想起来都觉得头痛难耐,这种锥心的痛苦让他下意识的猛地往前冲了两步。而就是这么猛冲,让他仿佛突破了什么人的搀扶,可他自己压根站不稳,下一秒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后面那人应该也不算稳健,没能预料他突然冲出,见他倒在地上,立刻就上前焦急大喊:“阿雪!你怎么样?!”   唔,是非常非常熟悉的声音。   白邵雪眼前虚晃一阵,终于朝着那个人看过去。眼神聚焦半天,才发现那人就是庄瑟。   庄瑟啊……他在就好,在就好……   但随即就是从肺腑中涌出一道血腥气,白邵雪被激地剧烈咳嗽起来,竟是咳出血沫。   庄瑟见此,只觉得那星星点点的红色就像是刺穿他眼眸的利剑,让他根本不敢去看。手上颤抖着,却还是将水袋取过来,他试了好几次,才用自己发软的手打开了水袋,将所余不多的清水递到白邵雪唇边:“阿雪,喝了这个……喝了这个就好了。”   可眼前的人即便如此,都在下意识的拒绝。庄瑟不禁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一把钳住白邵雪的下巴,将那点清水全灌了进去。   果然,被清水滋润过之后,庄瑟能发现白邵雪的眼中多出了些许的清明。   或许是真的喝下去就有用,本来头痛欲裂、眼前飘忽的白邵雪当真好了很多。当他看见一脸关切的庄瑟时,却还是反应了一下才找到了自己的记忆。难怪自己会如此发昏,更觉身上无力……原来,原来现在根本就不在战场之上!   是了,他们在没有援军和后备的情况下,依托着墨岩城本就不多的资源,和五国盟军来来回回十五日。这十五日他们逼得盟军节节败退,眼看着就是要胜利的形势。为了争取更进一步的成功,庄瑟在众人稍作喘息之后就立刻派出两队人马驰援先锋军,势必要把被围困的两位将军及其部下解救出来。这个决定是众人都同意的,就连自己也……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根本不会出现问题的战局,竟被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打破。就在派出人马驰援之后的那个夜晚,庄瑟遇到了刺杀。刺杀者是一名晋国军士,是个寂寂无名之人,所以当这个人冲上来的时候,大家都很难有所反应。   但即便如此,庄瑟还是挡住了他刺中自己的要害。那军士见刺杀不成,脸色未变,当即就抹了脖子,完全不给众人审问的余地。当时白邵雪并不在庄瑟身边,因此听到消息赶来时,见到的就是医官在给庄瑟包扎的场面。虽然那一刀没能刺中要害,扎在了庄瑟的左肩,可照旧让他血流如注,连做出握紧马缰绳的动作都有些困难。   然后就是在这个时候,盟军突然发难,居然选择用一批不要命的死士作为先锋。庄瑟被刺,本就令众人不可置信,刺杀者更是自己人,这也给众人心头增添了很多的怀疑。   白邵雪是其中尤为震惊之人,他清楚明白,沈绰若想杀了庄瑟,倒也不必用此等低劣手段……那恐怕,庄瑟被刺及盟军突然发难,都是因为另有人在暗中作怪。而且,刚刚派出去人马营救先锋军两路将军,敌人就能知晓钻空子,看来自己人里是有奸细的。   事已至此,却不能分神去细究到底谁是奸细,只能先迎战敌军。可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敌军这次来突袭,也不是为了当真能把晋军打退,而是招招都冲着庄瑟而来!   这出人意料的目的当真有所古怪,且敌军侵袭过来的流矢上全部都沾着毒剂。光是为了躲掉这些流矢,众人就束手束脚。也因此,敌军派来专程要取庄瑟性命的人趁机偷袭,若非飞羽舍身相救,恐怕庄瑟此时性命堪忧。   可飞羽就这般和偷袭者一起滚落深沟,想要找寻到尸体都异常困难。   白邵雪当时更是顾不得一切,只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敌人得手,护着庄瑟一路躲避。不过战场混乱,背后又有奸细作祟,他们不可避免的从战场脱出,身后追兵锲而不舍,他们只好一头扎进了墨岩城外不知何名的密林之中。   墨岩城周围地势奇诡,密林深处瘴气十足,便是当地人也不敢随意步入。白邵雪带着庄瑟这么闯进来,也是有掩盖行踪和摆脱追兵这两个目的。而他们果然很是成功,追兵见他们入了密林,想起其中瘴气重重,大抵觉得两个重伤之人绝无可能从这里活着走出来,因而让白邵雪和庄瑟有了喘息之机。   可现在……白邵雪只觉自己头昏脑涨,却又不似中了瘴气的样子……   他张了张口,声音都是跟着发颤的:“庄瑟,我……”   “你别说话了!”庄瑟哪敢再让他耗费精力,扶着他让他就地而坐,随即抚慰他道:“阿雪,别说话了,咱们在这里等等吧。”   “等……等什么?”白邵雪舌头都麻了。   “等我最后的安排……但现在这个情况,我也不能清楚到底还有没有用。”庄瑟想到这里,脸色不由十分难看:“本也算是安排好的,就为了以防万一,却照旧落得这个情形。不仅让你……更是让飞羽都……”   原来,庄瑟也并非一根直心肠,还是有准备和安排的嘛……那他之前没有告诉自己,恐怕是因为不希望让自己觉得他在防备皇帝吧。毕竟现在坐在高位的那个人,曾经是自己的养父,更是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人……   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上位之人,非要将事态逼到君不君、臣不臣的地步,就连庄瑟这样心纯的人也不得不做了准备……   白邵雪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哪儿哪儿都疲乏无力,眼睛更是快要睁不开,头脑发晕不能思考。可他不想庄瑟担心,强撑着一把将自己的手搭在庄瑟的手上,低声道:“好……好!有安排就好……小庄,别真的被他们祸害了,千万不要……”   “你,你都想到了。”庄瑟喉间一梗,没敢去看白邵雪如今的面色:“不愧是阿雪。”   不过这句出去,就不再有回应。庄瑟心尖像是被刀绞一样的难受,他急促的呼吸着,微微侧眼去看白邵雪。他倒在自己的肩头,眉间因为疼痛留下拧痕,他不像是睡着了,而是因为实在难受到了极致,终于撑不过去了。   庄瑟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就崩了,牙和牙磕在一起,发出可怖又刺耳的声响。颤抖着的不仅仅只是双手,更是全身。庄瑟甚至都不敢去触碰白邵雪的脸颊,生怕自己摸到的是微凉一片。他还没敢告诉阿雪呢,告诉他,自己安排的这支队伍人数有限,而自己同时腹背受敌,就算事先已经留下了记号,却也不能真的让自己的阿雪得到解救。   庄瑟还没敢告诉白邵雪……现在产生的困倦、疲乏、头晕等等,并非是因为这林中瘴气导致,而是因为敌军的流矢擦破了白邵雪的后颈,箭头上是有毒的!早在刚刚进入林中的时候,庄瑟就发现这一点,他在过于惊恐的情况下,还是狠狠闭上嘴,没将这个事实告诉白邵雪。因为他深深知道,如果在本就情绪紧张的情况下把事实说出去,可能导致阿雪更加气血翻涌,毒素只会蔓延得越来越快……   可这到底是什么毒?仅仅只是擦伤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能有如此严重的情况出现?!   庄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经常心神动荡之人,每次动荡都和阿雪有关,可唯独只有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脑中无时无刻再想若是阿雪因此没了呼吸怎么办?而脑中又在无时无刻的否定着这个想法。这种感觉几乎把他切割成了两个人!   不,不行,不可以!!   阿雪怎么能,阿雪怎么能死?!   就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阿雪死……   原来,人到了这个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   在下一次想法席卷脑海之时,庄瑟再也撑不住呜咽一声,狠狠的抱住了白邵雪沉寂的身体:“你,休,想!” 第六十六章 忘却   不过,正如白邵雪所言那样,庄瑟就像是这个时代从天而降的神灵。只要是他参与的战事,当真是没有一次落败。但到底哪次赢得轻松、哪次赢得为难,这种事情在本就寥寥的史书中并不会太过记载。人们更喜欢“常胜将军”的名号,并不关心这个名号背后是否有过苦难和悲戚。   庄瑟的未雨绸缪到底还是起了作用,虽说一开始这支小队中的成员并不能完全理解庄瑟的安排。他们都认为在这种关乎国运的时候,上位者绝不可能出手对付他们,更别说对付庄瑟。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不得不咬牙痛恨。若说庄瑟遭遇刺杀,还能用意外来形容,那紧随其后的战事,敌军将他们的布防几乎知晓的一清二楚,并且还对着庄瑟屡下杀手……   “主帅留了记号,这边!”徐策作为这是秘密队伍的首领,是庄瑟亲自选出来的。他并非是在战场上十分活跃的将军,也不是如同飞羽那样扎眼的亲卫。他在军中并不显眼,他身后的所有人也都如此。但就是这样,这支秘密队伍才能躲过虎视眈眈的视线,在主帅最需要他们的时候突然出现。   但他们能这般放心追踪庄瑟和白邵雪的踪迹,到底还是因为有人力挽狂澜,将战局挽回了不少。庄瑟不在,他下面尚有吴琪等人,像是吴琪这样的人,若换了在别的时候别的国家,应当也是大将军一类的人物。并且平时庄瑟在军中并不喜“一言堂”,他更像是综合做出决断的人,而非一意孤行的主帅。所以帐下其他将领,也都个个很有胆识和计谋,就算庄瑟偶有意外,也不会让军中变成群龙无首的状态。   庄瑟留下的记号在这密林之中并不显眼,加上又有瘴气阻碍,徐策带着人好生废了一番力气才找到庄瑟。在看到主帅和侯爷的那一瞬,就是身高八尺的汉子都不由红了眼眶:“主帅!侯爷!”   徐策这一声铆足了劲儿,可庄瑟却像是有些没有听到,仅仅只是微微动了动脑袋。正当着徐策有些困惑,朝着他们走了几步后,忽然就听到庄瑟开口,声音并不大:“战况如何?”   在这种时候都时刻关心战况,不愧是主帅!   徐策在心中分外感佩,却也不多加感慨,挑了几个重要的点主要回复之后说道:“主帅,虽然有吴琪将军在前面顶着,但还是需要您亲自坐镇指挥……属下带着足够的马和人,还请主帅上马!”   “好。”明明很快就应了,但庄瑟的声音听起来极其的疲惫。徐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不由又上前两步,却见庄瑟扶着穆阳侯慢慢的站了起来。   白邵雪之前昏了过去,现下却是醒着。   “阿雪,慢一点。”庄瑟一边扶着他,一边轻声说道。   嘱咐完白邵雪,庄瑟又转头对着徐策说:“军中医官呢?可有对敌人毒剂的应对之策?”   “这个……”徐策并不太了解这个情况,但想着战况能有转机,大抵还是因为对那沾着毒的流矢有了对策:“主帅,属下来时太过匆忙,并没有多问……但还是听了一句,说敌军虽然用毒,但那毒也并非是见血封喉的奇毒,只要救助及时,还是能保全性命的。”   庄瑟听罢,竟是一梗:“只是保住性命而已……若有什么后遗之症,也无人能知晓是吗?”   这话,徐策自然答不上来。他心中不知为何觉得愧疚不已,又是上前一步,然后就想着要帮庄瑟扶一扶穆阳侯。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的手刚刚触碰到穆阳侯小臂的一瞬间,他就被一股力量狠狠推开。   发出这力量的人此时其实并没有多少气力,但他想要推开徐策的心是千真万确的。徐策居然从这一推之中感受到了深深的排斥!他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见耳边传来穆阳侯愤怒的喝声:“滚开!别碰我!!”   这……   徐策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因为这会儿的穆阳侯和往常的穆阳侯,完全不像是一个人!自己虽然秘密被主帅安排进机密队伍,没有在穆阳侯面前暴露过这一层的身份,但穆阳侯是见过自己的,也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但为什么现在,他就像是根本不认识自己一样,还带着惶恐和排斥?   白邵雪的举动不仅让徐策震惊,更是让后面的军士都狠狠吃了一惊。徐策下意识去看自家主帅,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可只是一眼,他就认为出大事了。   因为自家主帅的表情并不好看,那种害怕、痛苦和颓败,徐策还是第一次见到它们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   就在这时,庄瑟深深闭了闭眼睛,不知是不是暗中调整了自己的心绪。当他再度睁眼的时候,那双眸中存在着的,只剩下坚毅两个字。   然后,他就平静地说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知该怎么办的真相。   “阿雪他……侯爷他,后颈被流矢擦伤……他,他看不见了,更……更不记得我了。”   真相炸开在众人间,引起了一阵如同旋风般的窒息和死寂。   在一片死寂中,唯有庄瑟紧紧握着白邵雪的手,搀着他一步一步往马儿那边走去。   忽然,白邵雪开了口:“他们都是谁?!”   十分的色厉内荏。   “都是我的部下,放心吧阿雪,他们不会害你。”   “我凭什么相信他们,凭什么相信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失去记忆之后的白邵雪会有这般防备的心理:“我在什么地方?那……我是谁?”   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就连自己也忘得一干二净。   他心中是惶恐的,那种什么都想不起来的畏惧让他对着外界所有人充满了不信任。更别说,如今的他连这些人的面孔都看不到……   那个刚刚靠近过来的男人,身上血腥气太重,以至于他觉得是来杀他的。   而这个自称是“庄瑟”的人……   “你是穆阳侯,你是白邵雪。”在他看不见的情况下,他仍旧能感觉到说话的人紧紧咬了牙,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不少。   穆阳侯……白邵雪……   还有,庄瑟……   庄瑟啊……是谁呢?   不过,和刚刚那个男人相比,庄瑟像是真正的认识自己,也更令自己心安一些。   然后,庄瑟又说话了:“阿雪,咱们回去吧。”   他怔然一下,本没想回复,却听到自己说:“好。”   ……   远在皇都内,惊天的巨变正在上演着。   沈绰今日的朝会只上了一半,就因为身体原因早早退了朝,等回到寝宫时,他已然有些不对劲了。   跟在他身边的太监见此情况十分焦急,不住吩咐宫人们把药呈上来。好在,沈绰服用的药物是常常备着的,就为了让皇帝能在急需的时候立刻得到。而当一碗两碗的药物被皇帝颤抖着喝下去,那种急迫的症状才逐渐消失。皇帝的神情都跟着舒展了很多。   太监把这一幕全全看在了眼中,而后悄无声息退了出去,把安详和舒适留给了皇帝。   可他并没有在殿前等待传唤,反而绕到了皇帝寝宫的后面。皇宫里自然是有御花园的,但皇帝寝宫后也有一片小园。本来这里种着沈绰最爱的燕尾竹,这燕尾竹原产于燕地,并不适应皇都的气候,当初为了能让皇帝心喜,宫中的工匠们不知道废了多少的心血。可就是这样尽心尽力种出来的燕尾竹,却是被人统统铲除了个干净,换成了大片的虞美人。   如今这个时节,虞美人正在盛开,有一欣长身影就站在花丛之中。   他很是雍容华贵,便是赏花,都能和旁人不同。但他更是心狠手辣,瞧见哪一朵虞美人盛开正好,他就伸手把它摘下来,丢在地上,还将它碾碎到再无胜景。   看到太监小步移过来,他微微抬头,冲着太监含笑:“今儿怎么样?”   他本不是妖艳的长相,或许是因为心境发生变化,这么一笑,并不温和,更像是山中精怪吃人之前的模样。   太监就这样冒了汗,回道:“今儿陛下用了两碗。”   他听罢,点点头:“嗯,正是我预料之中。”   “就是有些慢了,不如再加点用量吧,我还想要再快一些。” 第六十七章 心事   徐策等人把庄瑟安全护送回来,给晋军了极大的鼓舞。有了庄瑟的坐镇和指挥,虽说不能即刻将盟军直接全歼,但也给了他们重创,甚至连围困都做不到,让晋军两路先锋都得以脱困。   打了这么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几乎可以确定晋国称霸的基石稳固,至于往后……大抵只需要稳妥的推进,便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打赢这场仗,真正发自肺腑高兴的,或许只有什么都不大清楚的普通军士了。其余身处高位的将军们,却无心庆祝,反而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担忧之中。   因为他们比普通军士看得清楚太多,知道的也太多。这次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纰漏,差点就导致军中大多数人阵亡,更别提……差点让他们失去了庄瑟这位前无古人的主帅。而这本不应该出现的错误,并非是他们导致的。   有人实在坐不住,挪到吴琪身边低声耳语:“老吴,主帅那边还是没有半点风声吗?”   吴琪微微皱了眉:“主帅要传出什么风声你们才能满意?”   他这话说得并不好听,但听者却并不生气,反而道:“这并非关乎主帅一人,我们坐在这里的人都有可能受到波及!老吴,你摸摸自己的心,难道你就不在乎吗?”   最后这句话仿若诛心之言,吴琪当真愣住。   在他旁边的将领见此,紧接着继续说道:“我来和你说,那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不过是想多些警惕而已!这还什么都没有呢……朝廷便做出如此下作的手段,到时候当真统一天下,我们这些人怕不都是要被卸磨杀驴!”   吴琪听得眼皮直跳。他自己怎会不知?本来当初也并没有想着能荣华富贵一辈子,因为从古至今开国将领没几个能安安稳稳的度日……他不过是想让皇帝看看自己的忠心,就算到时候皇帝要收回兵权,也不至于让他沦落到一个家破人亡、身首分离的下场!   可是,可是……   仅仅是现在这种时候,就有人要了解了庄瑟的性命,那等到之后,哪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吴琪越想着越心乱,刚刚打下皇都到他随庄瑟出征,其实并没有多长时间,但他定了亲,走的时候妻子还有了身孕。他是有牵挂的人,怎么能真等着让刀子捅在自己身上?   或许是看他表情变幻莫测,从旁的将领都看明白了,就连吴琪这个十分亲近庄瑟的人都开始动摇,那么他们说动主帅有些防备,也并非不可能。毕竟主帅自己不也备了一支秘密队伍吗?   吴琪深知,出现如此动乱,众人心中都有提防是太过正常的。但若是只有庄瑟防备,还能说是为了保护自身。要是众人都开始保护自身,恐怕在当权者眼中,就和叛乱没了什么分别。人心之间只要相隔,裂缝就会越来越大,等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庄瑟作为全军统帅,便是不想有动作也会被逼着有动作。   这种人心浮动的事情,还是需要报告给庄瑟知道才是。   不过好在众将目前都非常依赖主帅,吴琪刚提出要和庄瑟商量,他们都纷纷同意。吴琪也架不住这些人齐刷刷的目光,只好当下动身前往主帅大帐,想硬着头皮和庄瑟聊一聊。   可没想到的是,他尚且没来得及迈入主帅大帐,就听见帐中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果当真如你所说,背后之人所思绝非表面上看得这么简单……他的目的如果仅仅在于杀你,倒也用不着废这等毫无用处的劲道了。”   吴琪的脚步生生顿住,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因为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穆阳侯白邵雪。可穆阳侯从密林回来之后,就被安排在主帅大帐诊治,吴琪还没有亲眼见到他,只是听说他被流矢擦伤了后颈,因为箭头上的毒剂失去了视力和记忆,甚至还因此对旁人态度大变。   那为什么现在却能在说这样的话?难道这么快就被医官们祛了毒?   他这么想着,当即撩开帐帘走了进去。但才刚刚进去,就听见白邵雪厉声道:“什么人?!”   “额……”吴琪从没见过这般攻击性强的穆阳侯,直接顿在当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就是在下一刻,坐在穆阳侯身边的主帅帮他解了围:“是我的属下,吴琪。”   可穆阳侯压根儿不领情,冷哼一声嘲讽道:“怕不是因为听见我刚才那句话,他才进来的吧!庄瑟,你还好意思说自己的一军统帅,属下随意进来,毫无军纪可言,这样的属下不要也罢!”   他言辞锋利,更是没有放下半点戒心。吴琪被他说得面上无光,却也反驳不出来什么。再看穆阳侯,反倒是在骂了他之后像是牵动了什么伤处,喉间一梗,不禁狠狠大咳起来。   穆阳侯伤得不轻,身上还带着毒,这每一下咳嗽都是带着点点血迹,看着竟是有种病入膏肓的意味。   这个想法刚从吴琪脑子里冒出来,就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还禁不起他细思,一旁的医官就快步上前,在穆阳侯身上连施了好几针。这几针下去,人果然有了些许临时的好转。医官见穆阳侯眉间微蹙,知道他难受得紧,心中不由微微叹了口气,随即小心翼翼的朝庄瑟打了个手势。   庄瑟心领神会,带着吴琪随医官出了大帐。   直到走出很远,确保白邵雪不会听见之后,装作没事人一样的庄瑟顿时垮了一半,不由分说焦急去问医官:“到底如何?!”   他这会儿简直不像是个军中统帅,那种面容只要看了一眼,都让人不禁心头沉重。   医官也是被这样的询问为难,斟酌好半天才说道:“主帅……目前而言,侯爷并没有性命之忧,但那流矢擦伤的地方刁钻,这才导致侯爷有了失明和失忆的症状。”   “下官必竭尽全力医治侯爷……但,但……到底能否恢复,下官,下官并不能保证……”   医官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真听到医官这么说,庄瑟还是觉得眼前一黑。他强撑着继续问道:“什么叫,能否恢复?他,他有可能一辈子都看不见了,是不是?还有……他可能再也想不起从前了是不是?”   医官无法,认命道:“的确如此,但主帅还需要保存一份信心,毕竟也并非完全这样……若是毒剂被排尽,侯爷自身又恢复力强的话,还是可以恢复的。”   “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庄瑟就算被医官如此安慰,照旧不能将心中的石头卸下,他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我认识的阿雪——穆阳侯,他不是那样谨小慎微的人。怎么失忆之后,就……”   这种事情,医官也说不准,但他还是给出了想法:“骤然失明,人必然会心中不安,但下官认为这只是其一理由。能让侯爷防备至此,大抵也是因为侯爷藏有心事,这心事让他不得不防备。而在失忆后,他或许忘却了心事的内容,但那种情绪必然影响他。”   听了医官的话,庄瑟不由一怔。   心事吗?所以才让阿雪防备至此。   是和自己有关吗?所以阿雪才不会告诉他。   原来是我吗?是我让他担忧到这个地步……   直到医官告退,庄瑟都没有从怅然中走出。吴琪不得不喊了他很多遍,才算将他思绪拉了回来。   吴琪知道穆阳侯在庄瑟心中的份量,但众将的想法也是必须尽快向庄瑟转达的。   可他到底还是没能开了口,因为庄瑟像是早已洞见他会说什么一样拦住了他。   “抱歉……”   “我现在没有处理这件事情的精力了……”   “你可能觉得我软弱无能吧。”   “但是吴琪,我现在只想自私一回。”   “拜托了。”   这般有气无力、心念成灰的语气,吴琪还是第一次从庄瑟这里察觉。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庄瑟转过身,朝大帐走去。 第六十八章 锥心   因为把大帐内的人都遣散走了,庄瑟轻轻撩开帐帘,只感觉帐内静悄悄的,除了白邵雪的一呼一吸,就没有了其他的声音。在医官施针之后,白邵雪就有些困倦,但也不至于即刻就能睡过去,他也听到了庄瑟进来的动静。   他其实到现在,也不过才刚刚接受自己叫“白邵雪”的这个事实,而且根据目前的状况来看,庄瑟对自己说的话,几乎没有作假的可能。   自己竟然是个侯爷吗?只要想起这个来,他就觉得莫名很是可笑。自己这样的人还能是侯爵?自己……   嗯?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呢?   实在想不起来了。   他又觉得额头隐隐作痛,连带着身上各处伤口像是发了疯一样的酸痛,这让他不由微微“嘶”声出来。而下一刻,果然。但凡听到自己这样苦痛的声响,庄瑟一定会走到自己的身边。   他其实心中有些懊恼,明明自己对着谁都异常排斥,怎么就对着庄瑟信任至极呢?就连自己刚刚从混沌中醒来,尚未知道庄瑟是谁的时候,怎么也就对着他那般信任呢?庄瑟来拉他的手,他都觉得这仿佛已经做过了千万遍。   他听到庄瑟走近了,就像是每一次那样,握住了他的手:“阿雪,你哪里难受吗?”   声音很柔和,当真不像是个杀伐果决的大将军。   他——白邵雪微微一顿,想起自己刚刚才凶了庄瑟的下属,庄瑟理应是对自己有些偏见的,可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毫无偏见。白邵雪感觉到庄瑟在极其轻微的摩挲着自己的指节,动作都是轻柔的,仿佛在触摸什么天下最好的珍宝。   白邵雪动了动脑子,认为在庄瑟心中,自己大抵是比那名下属要重要的。   这种想法占据脑海的那一刻,白邵雪竟是有些爽快,所以他动了心思,回应了庄瑟的问话:“难受,你抓着我,难受。”   庄瑟如他所料的那样有了迟疑,差点就要松开他的手,可到了最后,仍旧没有放开,甚至还用白邵雪形容不出来的语气道:“这个不算……你就算是难受,也忍着吧。”   “……”庄瑟竟然耍起无赖了,有些罕见。白邵雪不太懂为什么,只好加大了力度:“从第一次知道你的时候,你就总是在占我的便宜,庄瑟,你莫非是什么流氓吗?”   “唔,你还是个男人,你一个男人对我耍流氓,爱好有些与众不同啊。”白邵雪躺在塌上,动也没动,却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笃定,觉得自己说出这种话来,应该会有很多男人都要“破防”,有的应该还会跳起来骂他。   嗳?破防?这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陌生词语从脑中蹦出来,可到底来不及等白邵雪反应反应,他就听见庄瑟低声道:“确实爱好不同。”   “……”白邵雪再度有些无语。可见庄瑟和“很多男人”不一样,当真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白邵雪看不见他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表情,只能从他语气中分析察觉,庄瑟应该情绪是失落的。   情绪失落……这有什么可失落的?   如果按照庄瑟所言,自己是侯爵,他是镇国大将军,那他们基本算得上是共事者。可庄瑟现在对他的行为不大像共事者,倒像是……   白邵雪想到这里不由颤了颤,头更疼了几分。   庄瑟果然敏锐,一下子就感知到了他的不对劲,再次忍不住关心了起来。可白邵雪被这头疼困扰,居然在瞬间觉得心烦意乱,适才一直没有抽回来的手,在这一刻被他抽了回来:“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让你摸了吗?”   他这样的严词恶语,本想着让庄瑟知难而退,可不料这人像是根本不懂氛围一样,依旧在他身边,温声道:“你不愿意让我拉你的手吗?”   “废话,你说呢?”白邵雪像只刺猬,心烦意乱时刻只能用言语去伤人:“你就算爱好奇特,你也不应该对着我。军中那么多男人呢,你换一个好不好?”   庄瑟闻言,不再回应这个话题,沉默半晌之后又问他:“你饿不饿?”   白邵雪想说不饿,但其实他腹中空空,饿得很。再一想,既然庄瑟这么问了,肯定是想着要照顾自己的意思。哼,这种随随便便就乱摸别人的老流氓,这么上赶着照顾自己,倒是不用白不用!   所以白邵雪哼了一声:“饿,很饿,超级饿,饿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有点骄横表现出来了,这种状态大家一般都不大喜欢,偏偏庄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家伙,看见他如此骄横竟然还轻声笑了。白邵雪第三次感受到无语,觉得自己想要躲掉庄瑟对他那种不一样的心思,竟然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如果说前几回的触碰,还是隐忍克制的,那么刚才庄瑟步入大帐,摩挲自己指节的时候,从动作中传来的极强的情绪,就让白邵雪很是招架不住。招架不住的白邵雪,顺理成章的有了想要躲开庄瑟的心。至于为什么忽然间就有排斥庄瑟的心情,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被庄瑟乱摸烦了吧。可这种排斥的心情,也和对着旁人的那种谨慎小心防备不同,他并不防备庄瑟,只是不想庄瑟亲近自己。   他倒在塌上胡思乱想,庄瑟却在轻笑之后出去了,等了不多时,白邵雪就听到他又回来了。这次不仅人回来了,还带着热气腾腾的饭食。   白邵雪下意识讽刺:“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你也没怎么上心准备……”话说一半,他恍然觉得自己这样有点撒娇的意味,着实不好,赶忙收住。   好在庄瑟并没有察觉到什么,还一本正经的跟他解释:“军中没什么好东西,比不上在皇都。可这次大胜,大家也趁着高兴将一些存活拿出来烹饪了……我看着是比往日要好了很多。而且你身上有伤,不宜吃那些大鱼大肉。等着病好了,回到皇都去,我带你去吃更可口的,怎么样?”   他循循善诱,白邵雪不争气的全听进去了,最后居然乖巧点了点头:“好。”   可就是这么一个“好”字出去后,白邵雪莫名表情一变,本应该有些好转的头疼再度袭来,这一次,更为剧烈。他实在忍受不了,不顾着手臂上还有伤口,直接就抱住了自己的头,下一刻就蜷缩在塌上。   冷汗大把大把的从皮肤中渗透出来,让他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更是痛到锥心!他听不到外界的一切声响了,或许庄瑟飞奔过来询问情况了,亦或者庄瑟赶忙出去找医官了……可他都不知道。他在剧痛之中,恨不得找一把刀来狠狠砍开自己的头颅,而他也在痛苦和混沌之中凄声说着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话。   “庄瑟……皇都……不要回去……”   “皇都……不!”   “千万,千万!不要回去!”   “庄瑟!!”   【作者有话要说】   咸甜可口 第六十九章 重识   可想而知,因为他忽然的剧烈疼痛,他根本来不及填饱自己的五脏庙就晕了过去,在无尽的迷茫之中徘徊许久,直到他感觉自己逐渐恢复了一些清明,这才费力的动了动眼睫。但事实就是,即便是睁开了眼睛,呈现在他眼前的,照旧是一片黑暗。   白邵雪总觉得,从前的自己不应该是这样,因为从一片黑暗到一片黑暗,带给了他深深的恐惧感,如果他从前也是眼盲的,他或许不会这么畏惧,也不会如此焦虑。   这让他恨恨抬起手,想要捶在塌上,用来缓解自己的不安。可捶下去的时候,触感不对,不是床榻,而是个人。白邵雪猛然一惊,愧疚感顿生,脱口而出:“对不起……”   不过,被他打中的人压根儿不在意,甚至还反过来问他:“阿雪,是不是做噩梦了?或者什么地方不舒服?”   庄瑟……他居然还在吗?   白邵雪不经意间多了惊异,却不自主的放缓了语气:“你怎么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话?明明刚才是我打了你,你应该生气的。”   “阿雪心里烦,便是拿我出气,我也受了。”   这,这叫什么话?!白邵雪多出了几分的无奈:“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庄瑟闻言,还是轻轻笑了笑:“那就不要说什么,安心养病……你昏过去竟有两日,那天准备的饭食都没来得及用,你肯定饿坏了吧。”   居然已经过去两天了吗?白邵雪才醒来,尚不觉得有什么饥饿,但架不住庄瑟这么一说。他嘴里蹦出来“饭食”两个字,就让白邵雪听得脑中发颤,下一刻肚子不受控制的就“咕咕”叫出声来。   白邵雪:“……”   啊,真丢人!   白邵雪觉得自己这洋相出大了,脸上肯定因为不好意思脸红了,而庄瑟肯定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了:“……额,这是正常现象,你,你不要……”他结结巴巴说了半天,到底也没能说出些其他的来。   好在庄瑟并不是个有揶揄别人爱好的人,他不会发出耻笑,而是温和的对白邵雪说道:“我吩咐了人,一直用小火煨着肉粥,很快就端来了。”   未免太过贴心了。白邵雪细细想了,又结合之前短暂的对庄瑟的理解,忽然就语出惊人:“庄瑟,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很是平静,不太像是个问句,更像是个肯定。这种肯定的语气让庄瑟不由微微一愣,可这愣怔在他身上也就持续了刹那。他没有及时开口,反而是先出去帐外吩咐人把肉粥乘过来,之后才返回白邵雪身边,低声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让你对我这样的耐心、仔细和关照。”白邵雪说着,浅浅垂下眼睫:“这种好意,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只能是你喜欢我。”   “……”庄瑟顿了顿,又道:“阿雪,我不是喜欢你。我是爱你。”   “啊……”突如其来的剖心置腹让白邵雪措手不及,而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爱”字,让他的心里莫名其妙的空出一大块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挖走了,那样的酸楚,那样的难过。庄瑟和他说过,他现在的情况并不好,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就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能维持他的,只剩下那些早就刻进骨髓的习惯和潜思。所以他明明不知道“破防”是什么意思,却还是顺利的使用了出来,所以他明明完全不觉得自己对庄瑟有什么其他的感情,可在庄瑟说出“爱”这个字的时候,仍旧让他恍然。   一点微微的停顿之后,白邵雪惊讶的发现,自己好像是落了泪。他慌张抬手去擦,却是却擦越多,那些泪珠仿佛不要钱,更像是永远停不下来,划过他的脸,滴在被褥上,竟然还能发出轻轻的响声。   “啊……”白邵雪呼吸都加快了不少,他一边狠狠的擦泪,一边断断续续的对庄瑟说:“这是怎么回事?庄瑟,我不懂啊……庄瑟,我现在明明不能理解你所说的‘爱’,我也没有对你的‘爱’,可我就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话语无伦次,隐隐约约是有崩溃的感觉。   庄瑟从未设想过自己一个字就能让眼前的人变成这副模样,心中复杂万分,一面觉得欣喜,一面又觉得唐突。他不由拧眉,伸出手去,替白邵雪抹去那滑落的泪滴:“别哭了,阿雪。”   白邵雪总觉得自己棋差一招,十分难受:“为什么不让我哭?”   “因为看你哭,我会忍不住心痛。”庄瑟是个太过于老实的人,白邵雪问他什么,他就诚恳回答:“其实也没什么,你现在不懂,我会让你明白的。”   白邵雪听着,试探询问:“所以你什么意思?你要帮我恢复记忆吗?”   “我会的。”庄瑟说道:“但如果你并不能恢复记忆,我就和你重新认识一遍,重新爱你一遍,也要让你重新爱上我。”   他这话说得未免露骨,白邵雪还在哭着,却是听见这句话之后,仍旧觉得心动如鼓,面上发热。他咬了咬牙,强撑着说道:“太肉麻了!”   “而且……而且你怎么知道我还会爱上你?我没有了记忆,完全可以和别人拥有一次不一样的……唔!!”   这段随口说出的、强撑着的话语,到底是没有说完。   剩下的话全全被堵在喉舌之间,庄瑟的唇瓣就像是云朵一样柔软,可它的主人却并非如此。攻势来得那样迅猛和凶狠,牙齿都撞在了一起,发出了微微的声响。白邵雪惊讶万分,早已混乱不堪,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一把推开庄瑟,还是接受这份对他口不择言的“惩罚”。   像是恨,也像是爱。   庄瑟咬在他唇上,力道是若即若离。等他放开他,才沉着声音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唯独这种事……我不会让它发生,更不允许你这么做!”   只是一句狂言,就把这人惹急了。白邵雪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原来是被庄瑟强吻了。这个行为感觉起来是挺霸道的,可结合庄瑟放开他之后说得这话,白邵雪认为,庄瑟更像是个被惹急的幼稚鬼。   幼稚鬼么……也没那么讨厌吧。   白邵雪没有直接回应庄瑟,而是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唇角,那是刚刚被庄瑟咬到的地方。他反复的,来回的摸了摸,当真是把庄瑟都要看毛了。就在庄瑟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白邵雪收回了手,忽然说道:“你还挺有自信的……不是件坏事。”   他现在看不见,所以肯定不知道自己脸红。   庄瑟分明是这么想的,可依旧侧开了脸,没敢去对上白邵雪的眼眸。   而他接着听到,白邵雪继续说道:“不得不说,庄瑟……我真的多了几分期待。”   “……”庄瑟更是对这句话敏感不已,所幸正在气氛焦灼之际,送来肉粥的军士给他解了围。小火煨着的肉粥果然鲜美,白邵雪在庄瑟的帮助下一点点用完,感觉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庄瑟见他这样,也跟着松了口气,可到底他是病人,需要多加休息。所以庄瑟这就准备离开去处理一些事情,好让他能安静休养。但不料,却是白邵雪叫住了他:“等等。”   “趁着我精神还算好,之前的那件事不如接着聊聊吧。”   “上次被你的下属打断,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就当是让我解解闷儿。”   之前的那件事……是指给阿雪处理伤口时,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随口说出自己被刺杀的那件事吧。庄瑟后知后觉,这才察觉到自己实在是有些蠢笨,明明当时应该说一些更轻松的话题才是。   可在看到白邵雪如今一双失神的眼时,他还是不禁心头一紧。   阿雪受到这样的伤痛,本是不想这么急着说出这次的诸多疑点的。   但如果阿雪心中也想要一探究竟的话,自己并没有什么权利拦着不让他知晓。   庄瑟在内里狠狠叹了口气,重新坐到了白邵雪的身边。 第七十章 阴暗   白邵雪沉默着将庄瑟所说的话全部听完之后,也算是了解了前因后果。难怪庄瑟并没有瞒着他的意思,果然如他所料,自己失忆和失明,都是因为这件事情导致的。   什么突然的刺杀,莫名其妙被敌人知道的布防,甚至还要招招对着庄瑟的带毒的流矢……   白邵雪沉思片刻,开了口:“我就说……这件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他向来是个才思敏捷之人,这会儿没了从前的记忆,更能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不带感情的分析整件事情的经过,倒是多了不少客观。   庄瑟其实心中也有计较,但他愿意先听听白邵雪的意见:“怎么说?”   “就从刺杀和布防被敌人知晓这两点而言,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察觉,这根本就是军中出了细作。”白邵雪淡淡说道:“而且还不可能是……是五国盟军派过来的细作,他们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来做这样的事。由此说来,不是细作,更像是内鬼。”   “既然是内鬼,那便是自己人这边出了问题。可根据你的描述来看,大抵不会是这些和你一起上战场的将军们搞的鬼。毕竟他们并不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如果是为了夺了你的位置,大可以等到班师回朝的时候再说。”   “所以,我想……这个想要刺杀你、借着敌军杀了你的人,是朝内的某个权贵。只有权贵才能有高高在上的权柄,让一个普通人有胆子刺杀你,并且能和敌军互通有无……至于原因嘛……或许是因为你挡了他的路,也可能是因为他另有谋划。”   庄瑟听他一言一语,居然每一条都是准确无比的。庄瑟到底是不愿意去想那个权贵是谁,但这样的权柄,天下都少见:“你说的这些我是有准备的,毕竟我也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可他刚刚说到这里,就被白邵雪打断了:“不,不对。”   “嗯?”庄瑟听了他的否认,倒是有些懵了:“为什么不对?若按情况来看,的确应该是陛下才对。”   白邵雪微微叹了口气:“庄瑟啊庄瑟,你还真是放心我……随随便便就把天子带出来,你就不怕我去御前告你一状?到时候你可是插翅难逃了。”   对上他,庄瑟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哪里想过什么隐瞒:“我不怕,因为阿雪不会那么做。”   “……得了。”白邵雪属实拿他没办法,只好重新把话题拉回来,要不然一会儿又得承受庄瑟的“肉麻”发言了:“至于为什么不对,我想应该是时机不对。”   “并不能否认皇帝对每个功高盖主的将领都存了一份心思,像你这样的更是少见,皇帝或许当真对你动了杀心。但绝不会是在这个时候。”白邵雪道:“正如你所言,现在晋国的皇帝,不仅占据着最为广大的江山,还定都原本的首都,军队又十分厉害,那他统一天下指日可待,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既然能举了反旗推翻前朝,必定早就有称雄称霸之心,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事业未尽的时候就动手杀了他最得力的属下?”   “皇帝但凡对你下手,周围其他的将领会怎么看?跟着他一路从微时起来的文官会怎么看?到时候人心浮动,反而不美。还不如等你帮着他统一了全境,再找个合适的理由架空你的权力,最后找个机会斩草除根。”   “背后真正操控这一切的人,就是因为明白只要出了事情,众人都会往皇帝身上想,反而没人关注他了。”白邵雪不由皱了皱眉:“我不愿意把这件事情想得更复杂,但如果……如果此人的目的更为深层,那不得不说,他是个非常可怖的人。”   庄瑟听到这里,大致也明白过来。的确,按照他们的思路,都会将事情归结于皇帝。沈绰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刚刚大权在握,能有这样大的能量操纵战局,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权柄……   等等,莫非?!   当白邵雪帮助庄瑟拨开云雾的时候,也让庄瑟发现了一条极为震惊且不敢置信的暗线。   他下意识的去看白邵雪,虽然知道阿雪现在无法视物,但还是想去看看。果然,投过去目光的一瞬,白邵雪或许也是感知到了他的震惊,冲着他点了点头:“或许,现在皇都的真正掌权人,根本不是皇帝。”   庄瑟被他道出了心中所想,还是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未免……”   “是有点匪夷所思了。”白邵雪沉声道:“我也没办法想象,一个刚刚登基的武皇帝,会让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架空。但只有如此才能解释通了。”   “所以,幕后之人并非想要在这个时候杀你,因为他安排的手段未免过于低劣。只要你和你身边的人稍微警觉,他安排的事情就不可能达成。但或许一个不能达成的结果,才是他最想要的。”   “有了这次的危机,众将心中都会生出疙瘩,更有人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可能更会铤而走险。”白邵雪对着庄瑟道:“你是他们的主帅,他们若有异动,你不可能置之度外。但你们算计不过那人,终究会被他一网打尽……到时候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用世人都能接受的理由判定罪过。”   庄瑟头皮微炸,可还是问了出来:“理由么……什么理由?”   “当然是造反啊。”白邵雪忽然苦笑道:“这个理由,无懈可击,不是么?”   “而他呢,他只会坐收渔翁之利。等你们杀了皇帝,他会在混乱中站出来,像是天神降临那样平息一切。坐在龙椅上的人是他,杀了犯上作乱将军的是他,得到天下称颂的还是他。”   “庄瑟,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心中可有人选?”   早在白邵雪说出“造反”二字的时候,庄瑟就已然有些听不下去了,更别说还要回答他的问题。   人选……人选?   这样子的直白,钻进庄瑟脑海中,就勾起了他以往的回忆。   曾经有个人,他看不清楚他的脸。那个在黑夜里鞭打自己的人,那个在埋伏中故意让骑兵冲出去的人,那个要杀了他的人……庄瑟自觉不是一个聪慧的人,他做不到像阿雪这样能把事情看得那般透彻,可他还是有一股子直觉,这股直觉让他觉得,从始至终,背后站着的那个人,都是同一个。   他无数次的在战场上看到那个人,心中藏着最为阴暗的想法,想要试探那人。可无论什么时候,那个人都是如一的好,好到让他只能在内府怒骂自己。而那个人,帮过阿雪无数次,也帮过他无数次。那个人心中应该也是喜欢阿雪的吧,否则不可能在刚开始对自己态度那么差劲。可也是那个人,在南湖上看破了阿雪的心思,然后放弃了对阿雪的喜欢。   就是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会……   可是……   庄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一种直觉,这种直觉俨然是对那人和阿雪的背叛。   即便现在阿雪失忆了,他记不起来那个人了,庄瑟也不愿意说出口。   倒是宁愿自己的直觉,大错特错。   白邵雪迟迟没能等来回复,不由唤道:“庄瑟?”   庄瑟呼吸微微一滞,咬了咬牙,涩声道:“阿雪,我……不知道。” 第七十一章 加急   不知道吗?   白邵雪品味了一下庄瑟的回答,心道庄瑟果然不大会说谎,这种回复一出来,不就证明其实他心中是有猜想的吗?只不过到底是个猜想罢了,也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就是那人所为,既然庄瑟不大想说,那自己也不便继续追问。   而且,自己心中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的,毕竟能做到那种地步的权贵,还想要坐上龙椅,肯定就是皇帝的那几个儿子嘛,还有谁比他们更有争抢的资格呢?   想到这里,白邵雪不由自主的觉得有些麻烦。看来有的时候做个普通人也并非坏事,像庄瑟这种老实人被卷入皇位争斗,下场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庄瑟……庄瑟就不应该当什么镇国大将军,还不如会村里种种田养养鸡来得爽快。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和庄瑟说了:“……反正现在咱们也做不到主动出击,毕竟我方在明、他方在暗,不如就等着看看对方要怎么出招吧。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一定就真能落了下风。”   庄瑟倒是有些吃惊:“阿雪,你的意思难道是要我用什么手段应对吗?”   “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能和平解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地方阻碍了他,如果能巧妙化解开就好了……”白邵雪道:“可我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真到了必要的时候,还是保全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他没说错什么,但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这样的事情并不简单。他现在是处在旁观者的角度去说话,若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他可能会苦笑自己的狂妄吧。   庄瑟不愿再让他多想这些,顿了顿之后就转移了话题。好在白邵雪也没有太过强求,当真顺着他换了话题。军中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休闲的时间,虽说五国盟军这次被击退,但难免不会卷土重来。庄瑟因为近几日都用来陪着白邵雪,公务积攒了不少,由此只好挑灯苦干,实在让白邵雪觉得有些趣味。   也不知是第几个深夜,庄瑟收到了来自朝廷的回信。他之前听从白邵雪的建议,试探性的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上报,可等着回信来了,他大抵一看,心就沉了下来。原因无他,回信上一切都井井有条,半点没有透露出不正常,就好像他们猜测的真相都是假的。   庄瑟刚想着放下手中的回件,就听见帐后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音。他稍稍一怔,随即就从椅上站了起来。顺着动静,他赶忙绕到帐后,果然看见白邵雪自己撑着床榻,想要站起来的模样。   “为什么不叫我?”庄瑟快步上前,一把就接住了白邵雪:“你现在……摔了怎么办?”   白邵雪听了,却是笑笑:“摔就摔了,总不能让你这样搀扶着一辈子吧。”   他都不算着急,庄瑟倒是着急:“怎么就不能一辈子……你,你这眼盲和失忆的情况,也并非不能好转,怎么自己就随口胡说呢?”   近些日子和庄瑟相处,白邵雪逐渐放松了不少,可就是这么放松,让庄瑟对他的态度攀升不少。他心中仍觉有些怪异,但听着庄瑟的这种话,还是不自觉的耳热。而且对着庄瑟,也更是不大能说出来什么刻薄的话了。   所以白邵雪顿了顿才道:“连医官都说不上来的事情,你就别安慰我了。”   “毒剂已经清除干净,但到底是之前影响到你,所以恢复得慢一些也在正常范围内。”庄瑟不愿意听他说这些丧气话,好脾气的解释给他听:“我也不是没有根据的随便乱说,这也都是医官亲口对我说的。”   他说到最后俨然已经颇为急促,白邵雪听着觉得有趣,更是心口温热,便是道:“好好好,都听你的,我往后不胡说了。”   “回信中都写了什么?”白邵雪问:“我也是为了这个才想着起身问问你。”   等庄瑟如实答了,白邵雪果真也跟着拧眉:“看来的确是做得滴水不漏,仅凭着简单试探,完全不能得知什么有用的信息。”   “庄瑟……你在皇都中可还有什么能联系到的人么?”   庄瑟闻言道:“没有了,但凡和我关系紧密一些的人,都随我出征在外。”   白邵雪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是,为了不让皇都的风声传到外面,恐怕就是我府上也没有可用的人了。”   两人都在为不能探到有用的信息而感慨,却在这时听到主帅大帐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白邵雪下意识的朝帐外的方向侧首,随即道:“出事了?”   他话音刚落,紧接着帐外就传来了吴琪的声音:“主帅!侯爷!八百里加急!”他说这话的时候急喘不已,看来的确是分外着急的事情。庄瑟目光微凝,立刻叫人进来回话。而吴琪也顾不上遵守什么礼节,进来之后即刻就将羽标加急的信件拍在了庄瑟手上:“竟然会是羽标……”   八百里加急信件也分等次,其中件上粘一根鸽羽是为加急中的加急,能用到这种羽标,大抵都是为了战事。毕竟战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加急也在所难免。但即便是战时,也少有用到羽标。   庄瑟看了,立刻抬头问吴琪:“可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急件?传令者是谁?说了什么话?”   吴琪却是摇头,神情紧张:“是从皇都来的!就是因为来者什么话都没说,只说羽标件从皇都来,还要主帅亲启……主帅,莫非,莫非皇都中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居然是从皇都来的?!   庄瑟作为镇国大将军,领军十万在外,本已算是和政治中心脱开不少关系。可为什么这封羽标件会送到他的手上?而皇都里又出了什么事情,至于用得上羽标件?恐怕就是皇帝驾崩这种事情,也不至于这么着急。   白邵雪虽说现在对羽标件是什么意味并不大清楚,但听着庄瑟和吴琪的对话,也让他不由紧张起来。而他现下根本不能看到信上写了什么,只能等着庄瑟读给他听。可庄瑟的反应更是出乎意料,在刚刚展开信件的一刹那,那些字刚刚撞进庄瑟眼中时,就让他忍不住惊讶出声。   “太,太子造反?!”庄瑟连对二人的称呼都没有了,直直将信上的内容喝了出来:“这怎么可能!”   太子?造反?!   就这么四个字拼在一起,若非是现在这种情况,白邵雪说不定都能笑出声来。   好端端的一个帝国继承人,只要不犯错,耐心等着,皇位终有一日是他的。他为什么要造反?难道连一刻都等不及了吗?   “不,不可能……”吴琪讶异的几乎说不出来话。   庄瑟才看了一句就觉得眼前一黑,更别说之后的两行字了。   “造反一事已被镇压……太子贬为庶人……落入宗正寺……寺正得皇令……已杀之。”   庄瑟的声音越发颤抖,到了后面简直都要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是,是陛下来的加急件,要,要……回皇都护卫……”   “回皇都护卫?”白邵雪也觉风紧,可还是觉得哪里隐隐透出诡异的氛围来:“就算太子当真造反失败,那也已经被杀,为什么这个时候皇帝要写加急信传令收兵?!”   “不,阿雪……不是所有人。”庄瑟深深吸了口气:“陛下点名要你我回去。”   他说到这里,喉头都是一紧:“可,当初我离开皇都,陛下希望我再无可能踏足城内。”   “呵。”白邵雪几乎都用不着听完,已然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这么说来,庄瑟,你之前说要带我吃什么皇都美味,也都是一时之言罢了。”   庄瑟顿时更急,脑中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及此事:“我……”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是觉得你总算说了句真心话。”白邵雪撑着庄瑟的肩膀,不自觉的就用上了力气:“我失忆之后,你为了安抚我,想必隐瞒了不少……”   “镇国大将军、领军十万、无诏不得回京。”   “而现在却要你回去,还是来自皇帝的急诏。”   “当真是一出绝佳的好戏,就是不知,观众到底是谁……”白邵雪低声说道:“庄瑟,我也有句真心话。不要回去……若你非去不可,还请做好万全之策。” 第七十二章 模样   白邵雪清楚得很,自己就算话中有意让庄瑟不要回皇都,但那只是出于私心。如果他和庄瑟的命运当真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话,也不至于落得到如此地步。   可是,皇都,皇都……   竟然是只要想起这个地方,就会不自觉的头痛,也不知道皇都到底给从前没有失忆的自己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不过这么一看,那位在背后谋划一切的人,居然还是个比他们要大胆、心细的命运反抗者。或许在对所有都失望之后,才会发现原来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才是不会背叛的好东西。就算已然身为皇子,但仍旧是屈居人下,想要达成的愿望仍旧做不到,所以才会选择争斗。   幕后之人如此,难道太子也是如此吗?   白邵雪没有对这些皇子的记忆,只能凭着潜意识中的直觉猜测。不过到底信息不对等,他分析出来皇子们的形象都太过片面,不能真正让他看破事情的真相。   还有,自己不想让庄瑟回皇都,猛然间迸发出来的……私心。   私心么?   他在这片迷茫中终于回过神来,随即听到了帐前细微的声响。   这时候已经距离吴琪带来那封羽标件半个多时辰了,吴琪走后,庄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扶着白邵雪回了帐后的塌上,安排他休息。至于他自己到底有没有安寝的心思,那便是不得而知了。   可现在这么看,他应当是压根儿睡不着。   和自己一模一样。白邵雪想了想。   自从自己失忆后,庄瑟就一直安排自己在主帅大帐中休养安息,把唯一的床榻都让了出来。而他自己则是在帐前的躺椅上简单休息。白邵雪刚开始并没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心情,毕竟认为自己和他并不相熟,既然他乐意这么做,自己接受就好。   但今儿晚上这“私心”一冒出头,就让白邵雪有些坐立难安。   他慢慢撑起了身子,坐在塌上静默了许久,仍旧听着外间传来的轻微声响。他坐了多久,外面的声响也就持续了多久。就这么过去了不知多时,白邵雪经不住暗暗嗤笑一声,随即开了口:“庄瑟,你若是睡不着,就来说说话。”   想必庄瑟认定他早已安眠,这会儿忽然听到他的声音,竟是吓了一跳。僵持片刻之后,庄瑟才从帐前饶了过来,哑着嗓子问:“阿雪,你……”   “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白邵雪伸手拍了拍床榻,示意他坐过来:“谁知道回到皇都又会经历什么呢?又或者在回去的路上就会碰见什么……这种关乎自身未来的大事,我不至于有那么宽的心。”   往常都是庄瑟自己就早早靠近了他,可这次他主动邀约庄瑟过来,庄瑟却迟迟未动。白邵雪等了等他,又道:“这不是你的床榻吗?坐过来不是很正常的吗?”   “我……”庄瑟又开始陷入结巴,但还是慢慢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   帐中不似房内,还有窗户可以借一借月色。特别是到了现在这个时辰,夜色更浓,常人在这种昏暗的地方几乎不可视物,但庄瑟不是。庄瑟目力很好,依旧可以看见白邵雪的那张面容。那的确是一张非常漂亮的脸,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它失去了眼眸带来的光华,那才是最为夺目的存在。   庄瑟怔怔的看着,到底是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还是白邵雪先开了口:“你当真要回皇都吗?其实也还是有转圜余地的。”比如可以推诿战事要紧,也可以派其他将领回去。毕竟只是护卫而已,就算皇帝有所指名,但也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本可以去看庄瑟的表情,可他看不到,也就没有发现庄瑟整个人都凝固了一瞬。那羽标件是要他亲启的,吴琪不能看,白邵雪看不见,所以除却其中让人不得安宁的乱局,更有一个只有他清楚明了的内容。   那是一行他完全看不出是谁笔迹的小字。   “穆阳侯身负之苦,可解。”   庄瑟已然不敢去回顾自己刚刚看到这句话时候的心情,他只记得自己如遭雷击,好像拨开云雾,很多事情都明白了过来。阿雪的猜测是对的,皇帝如今恐怕当真被人架空,就连发来这封加急信的人,都可能并非皇帝。那么其中回皇都护卫的理由,大抵也是借口罢了。   既然信中有这么一句私密之语,提到了阿雪现如今的苦痛……就说明写下这句话的人对如今军中的情况了如指掌。阿雪毕竟是从皇都逃出的,几乎没人能知道他确切在什么地方,就算有人对阿雪很是了解,直到他必然会来找自己,那也不至于能探听到如此地步。   阿雪受伤并无恢复的情况,即便是在军中,知晓内情的人也并不多。   但此人远在皇都,还是什么都知道。   “可解”二字,不就是在暗示吗?暗示其实阿雪中毒,会失忆会失明,全都是此人安排的。   虽说无法猜测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但……   庄瑟愣愣的看着白邵雪,许久都没有出声。白邵雪不明所以,忍不住又唤了他的名字:“庄瑟。”   这时,庄瑟的声音才幽幽想起:“阿雪,你从前,都是叫我小庄的。”   白邵雪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么可爱啊,难怪叫着总觉得不顺口,原来是唤你小庄的。”   “可是你比我大吧。”   “嗯。”庄瑟低声说:“你跟我说,就是因为我比你大,你才要叫我小庄的。”   白邵雪听着总觉得哪儿怪怪的:“我从前居然这么肉麻吗?我实在想不出来。”   “阿雪是很可爱。”庄瑟的每一个字都是从唇齿间蹦出来的,他忽然伸手,抚上了白邵雪的脸颊,然后是眉眼:“阿雪,我要回去。”   “为什么?”白邵雪竟然没有制止他的行为,让他轻柔地、爱恋地触摸着自己。   明明已经对阿雪撒过谎不止一次,可庄瑟听见他的问题,还是噎住一瞬:“……不为什么,那是皇令,我是臣子,要回去的。”   “是吗?”白邵雪轻轻的反问,或许并不需要他回答。   随即,白邵雪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阻拦的。”   “不过小庄,你怎么总在摸我?”   他还是叫了“小庄”。   庄瑟抿了抿唇,像是笑了:“笨阿雪,因为我真的爱你。”   白邵雪一听这句表白,心中顿时确认了一件事。   混蛋玩意儿,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他在心中骂了半天庄瑟,可面儿上却根本不显,实在骂累了,他才道:“这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   “凭什么你总是摸我?”白邵雪张牙舞爪的探过手来,霎时就捏住了庄瑟的脸颊,还掐起一块皮肉来:“我也要摸你。”   庄瑟被他掐着,说话都含含糊糊:“好。”   然后白邵雪就开始上下其手,势必要把自己以前损失的全部找补回来。可他还是停留在庄瑟的脸上太长时间,他在抚摸他的额头,然后是眼、鼻、唇。每一寸每一寸都在细心的探索着。   他将他五官的模样触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叹道:“小庄,你原来长这个样子啊……”   庄瑟牙齿不知怎么就磕到了舌尖:“好,好看么?是你想象中的模样吗?”   “好看。”白邵雪勾了勾唇角,然后忽然张开手臂,把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小庄,我们从前,到底是谁来做的?”   动作来得突然,这话来得更突然。庄瑟第一时间尚不清楚什么意思,可在他明白以后,整张脸不受控制的爆红起来。   他磕磕巴巴的说:“是,是你,做的。”   “嗯。”白邵雪侧过脸去,吻在了他的唇角:“我也觉得是我。” 第七十三章 杀戮   在决定之后,到底还是启程往皇都而去。至于对着其他国家的战事,留下的将领足以应对。不过主帅不在,朝廷的心思不在,总归是不能像从前推进的那样快了。而在急速赶回皇都的路上,也并没有出现预想之中的什么暗杀,就连庄瑟都对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产生了些许的疑惑。   白邵雪倒是见着没有暗杀松了口气儿,还能有空想想自己和庄瑟的关系。毕竟就算是庄瑟说他们之前如胶似漆,他也还是留了半分心眼儿。但当他把庄瑟完全吃干抹净之后发现,还当真如同庄瑟所言,自己的身体压根儿就没有排斥的迹象,甚至还颇为满足。   唔,这也算是刻进DNA了吧。   啊,等等,什么是DNA?   好在他经过一段时间在军中的休养,又有庄瑟无微不至的关照,即便是眼盲和失忆,也并不影响他跟上庄瑟的脚步。不过就是他这匹马需要有人多加留意,而这个工作自然而然被庄瑟接了过去。   羽标件上要求是即刻返回,他们也的确这么做了,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休息,连用饭饮水的时间都被压缩,直到他们赶回皇都。   可就是如此的不凑巧,才刚刚赶回皇都,就让他们遇上了另一件令谁都难以置信的事情。因为当初太子造反一事疑点重重,但还是被皇帝以雷霆手段压制,甚至都没能等到轮番审问就被处死。此事不仅让镇国大将军奔袭千里,更是让朝内不少大臣震惊不已。作为太子,造反是有点不可理喻,但少有皇帝完全不彻查其中内情直接手刃亲子的。毕竟当初闵哀帝还没有从龙椅上下来的时候,燕灵王府二公子身死,那时的沈绰还……   难道权柄就这般让人深陷其中吗?难道真的一旦当了皇帝,连至亲之人都可随意杀吗?!   众人不知道皇帝作何感想,但沈绰那是马背上得了江山的人,一干大臣再如何也没有胆量和这样生杀予夺的皇帝叫板。可他们不去为太子说话,还是有人会为太子伸冤。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子的亲妹妹——沈芷兮。   沈芷兮和太子一母同胞,更是一胎降生,和太子是人人艳羡的龙凤胎。她虽然不是沈绰的长女,但其母从前是王妃,现在是皇后,沈绰登基之后更是将沈致封为太子,她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是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从小有父母疼爱,两个哥哥宠溺,即便早已嫁为人妇,也仍旧是保持着少女心境。可这样的天之骄女,当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要眼睁睁的接受哥哥们的惨死、父亲的巨变和母亲的无能为力。若说沈夔的死是给她沉重打击,那沈致以谋反而被亲父杀死,这简直是要了她的命。她在事发之始就请进宫面圣,可就是她也没能敲开那千斤重的宫门,而后更是得知了母亲被囚于中宫的消息。她又想去见见自己的哥哥,但宗正寺闭门不理,时间更是不允许她做出什么动作,沈致已经死了。   贬为庶人,处死,就连嫂嫂、侄儿,全都没能逃得过去。   她没能见到哥哥,却亲眼看到了嫂嫂。那双完全充血的眼睛就像是印记,让她无时无刻都要发狂。   然后,她就做出了和自己哥哥几乎一样的行为。她带着公主府为数不多的护卫立于宫门之前,声泪俱下,要父亲给自己一个答案。可皇帝如何能纵容如此行为?于是两厢越闹越大,几近到了要拔刀相向的地步。   真要是公主动了刀剑,那可就是大事!   尚且还在城外的庄瑟听闻消息,当即面色大变,在疾驰的马上将事态与白邵雪一说,连带着白邵雪都没有绷住,不禁破口而出:“我本以为沈家都是人精,怎么出了这么个蠢货!”   他又急问庄瑟:“公主驸马呢?没有拦着吗?!”   “怎么可能拦得住!”庄瑟也是心急如焚:“当初为了让公主不受折辱,给她寻得夫家可比王府低了太多,就算是现在也跟着抬了身份,可到底是拦不住公主的!”   因着羽标件的缘故,庄瑟等人一路顺遂,就是连入城都没有被拦下询问,以至于当真赶到宫门前的时候,事态还没有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见此,庄瑟多少松了口气,连忙喊道:“殿下不可!!”   他这一声音量十足,随即沈芷兮就转首看了过来,在看到是庄瑟和白邵雪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庄将军……令溪……”   庄瑟知道她如今状态实在不好,立刻翻身下马,想要上前稳住她:“殿下,这是大忌,万万不可……”   可没有想到的是,他都来不及朝公主多走一步,那脆弱到极致的公主就已然惊恐的看着他:“别,别过来!我知道为什么你会回来,不就是父皇给你发了加急,让你回京护驾的吗?!护驾……护驾!他不就是为了避免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才把你叫回来的吗?!”   说她蠢笨,可她好似又不蠢笨,她当真把什么都猜的明明白白。   庄瑟眉间一凝,知道自己若是强行上前,公主绝对会让人抽出刀剑。只要见了锋刃,这事儿就不能了之了。所以他只能在外围劝诫公主:“殿下,何必如此?您与陛下血肉相连……”   “血肉相连?”沈芷兮听到这四个字的同时开始哈哈大笑,可笑中全是悲戚:“什么血肉相连……哥哥与他也是血肉相连,他甚至都不去问问哥哥到底为什么那么做!哥哥是做了错事,可是……可是……他怎么能什么都不问就杀了他!杀了嫂嫂,杀了墨儿……”   “他现在还要杀了我……”公主咬牙切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成了天子的父亲,就不再是父亲……”   这话,庄瑟根本没有办法回答,而公主的情绪俨然已经积攒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庄瑟发现白邵雪竟从马上跳了下来:“阿雪!”   白邵雪如今照旧无法视物,可他居然想要朝着公主走去。他走得太慢,庄瑟一把就拉住了他的手腕:“阿雪!”   白邵雪却伸出手安抚他:“她是我姐姐,让我去试试!”   如果说尚且没有知道是这种场面的时候,白邵雪还不能理解公主的所作所为。可当他听到公主的悲戚时,他忽然察觉,原来自己和公主几乎是为同类。就算他失去了记忆,那他为什么要逃离皇都呢?不就是因为皇都内的气氛让他压抑到几乎快要窒息吗?白邵雪不能保证,如果自己是沈芷兮,会不会也做出和她一样的事情来。   但正是因为这份同类之情,他就更要阻止公主。公主失去的已经足够多,皇后失去的也足够多,没有必要再平白多添一份痛不欲生了。   庄瑟在听到他的话之后,不由怔愣,可到底还是选择了放手。   公主如今的状态非常不好,白邵雪也不让他人扶着自己,只能凭借着声音来一步一步去寻找公主的所在。沈芷兮自然注意到他,照旧喝道:“令溪,你也不准过来!”   可白邵雪没有停下,反而说道:“二姐姐,我是令溪。”   沈芷兮莫名顿了顿,随即道:“我知道!你别过来……”   “二姐姐,我看不见你,也忘了你。”白邵雪颤抖着说道:“可我心里最深处还记得你,你哭,我也会哭。”   沈芷兮听罢,手腕一抖:“你……令溪,原来你……”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假的……”   “是真的。”白邵雪道:“我真的看不见,也记不起来了。二姐姐,我看不见你,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那种最为原始的善良在驱使公主,沈芷兮没有让周围的护卫有任何异动。可当公主迷茫的走来,握住白邵雪手掌的那一刻,她还是尖叫起来:“不,不……就连你,就连你,他都没有放过!”   “这样的父亲,我不要也罢……”   她像是意识到了白邵雪是在哄骗自己,整个人都如同疯魔了一般想要挣扎。但白邵雪反应比她更快,瞬息就扣住了她的手腕,随即将她的双手都反压在了她的后背上。也就是这样的动作,公主府护卫生生惊住,眼看着下一刻就要拔刀。   白邵雪狠狠咬牙,怒道:“你们敢!”   ……   最终这场天大的闹剧还是以公主被收押终结。   宫中并没有传出什么别的动静来,可就在公主被白邵雪制服的同时,在被封闭起来的中宫里,有两个人一坐一站。   坐着的那个明显气力不支,像是哭了很久很久,几乎要把自己的生命哭尽。而站着的那个虽然是在下方,却显得气定神闲,甚至脸上带着丝丝的快意。宫外的事情完全瞒不过他的耳朵,当他得知事情结局后,还有心情笑笑:“母后,您瞧,公主没事。”   余氏的眸中没有任何的神采,即便在听到女儿无事后,也沉默许久才道:“……如了你的意了吗?”   “差不多吧。”他说:“如果真让公主动了刀剑,我就不得不杀了她。”   “那我不就少了一个可以用来威胁母后的棋子吗?”   “你……”余氏灰败的脸上做不出表情,只能撑着身子说话:“竖子……竖子!”   他点点头,并不觉得余氏在骂他:“我的确是庶子……也是母后说的这个竖子,反正都是我,我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承认的。”   “狼心狗肺的……东西……”   余氏还在说着什么,却已经被他完全抛诸脑后。   “如果言语能杀人,我也早死了。”   “我可以杀你一个孩子,就能杀你所有的孩子。哦,还有那些你往常不大喜欢的,我也都可以帮你杀了。”   “母后,还想要沈芷兮活着吗?”   “想的话,就配合我。”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明天启程回家,没时间更新~周五正常更。 第七十四章 偷闲   公主一事算得上是太子谋反的余波,可这么被白邵雪横插一脚,及时带走。后来公主又被宫中御医诊出因为悲痛过度患了失心疯病,这也就导致皇帝对于公主的责罚并没有上升到要了她命的地步。毕竟谁会和一个疯子一般较劲?更何况还是个女子。   但反观白邵雪和庄瑟这边,宫中竟然也没有传来旨意要让他们二人觐见。庄瑟嘛,到底还是被派出去的,可白邵雪却不同样,他是在被关期间私自逃跑,若是正常而言,皇帝必然是要问罪的。   可宫中毫无声息,就像是对此根本不在乎一般。   庄瑟也因为白邵雪从前在皇都中发生的事情,多留了一个心眼儿,并没有让白邵雪回穆阳侯府去,而是让他留宿在了自己于京中的将军府内。庄瑟也不仅仅只是让白邵雪留下,还专程让人去往穆阳侯府探听,确认蕊心和忠瑞当真没有被皇帝迁怒之后,才回来将情况原原本本告知白邵雪。   其实白邵雪这个时候不大记得谁是蕊心谁是忠瑞,但知道既然庄瑟如此上心,这两个人大抵是当真可以放心的。所以他在听罢之后点了点头:“如此细心,我看着你根本不是个将军,更适合做大宅夫人。”   他倒是又开始贫嘴,庄瑟没有应他这句俏皮话,只是捉过他的手腕:“该上药了。”   那日白邵雪出手扣住沈芷兮,可到底不敢用了大力,而公主则是奋力挣扎,趁乱把白邵雪小臂上抓出些伤痕来。但白邵雪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若是放着不管,等着时日过去,也能自己好了:“这都第几天了,怎么还要上药?”   “这和上了几天药无关,总得瞧着你伤口好全了才行。”庄瑟对于白邵雪总是受伤这件事而言显得颇为懊恼和愧疚:“反正咱们现下也并非无事一身轻,更不能在外随意闲逛……还不如趁着这时候,多让你好好养养身子才是。”   白邵雪一边顺从的被他拉着胳膊上药,一边点头道:“也是,我看也看不见,就算出去了又能如何?”   庄瑟实在不愿听他这么说,却也不知怎么骂他,只能幽怨的瞪了他一眼。可明明就是一个眼神而已,白邵雪压根儿看不见,却像是有了通天的本事:“唔……小庄,你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庄瑟道:“没有。”   “别胡说了,我猜你肯定瞪了。”白邵雪轻声笑笑,等他给自己上完药之后,抽回手来微微松了松筋骨:“其实我猜到的有很多,你肯定还有不少事儿瞒着我呢,但我不大想问。”   还真被他说中了。   庄瑟喉间一梗:“你,你为什么不想问?”   “瞧瞧,我随便一诈你,你就自己承认了。”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白邵雪几乎都能想到庄瑟的表情:“你有事情不想告诉我,肯定是因为有你自己的理由。既然如此,我问你做什么?说不定我问了,你还得撒谎骗我,到时候谁也不痛快。”   白邵雪说到此处,忍不住伸了伸腰:“哎呀,人生在世嘛,还是得想通一些才是。”   “就像是二姐姐……她若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别人也不至于让她做这个马前卒。”   不知为什么话题就被扯到这个上面了,但其实庄瑟近些日子也在忧愁。不仅忧愁皇都内的阴霾,更忧愁白邵雪失忆和眼盲的问题。那幕后之人说了,只要和白邵雪一起回来,就能让阿雪重新恢复……可这也过去几日了,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庄瑟更关心白邵雪,白邵雪却在说公主的事情。   “公主府的护卫恐怕早已听命于他人,若非如此,公主做出此等狂妄之事,他们居然没有一人阻拦,反而跟着公主齐齐逼宫……看来就是准备与皇帝刀剑相向,好让公主被治罪。”   “这背后之人能力居然都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还会藏头露尾?”白邵雪皱眉分析:“若是我,说不定都已经把皇帝……”   “阿雪。”庄瑟听他越说越没谱,赶忙拦住他:“这里到底是皇都。”   白邵雪的确也是说得上头,有了庄瑟这么一提醒,他才急急收住:“……哎,这失去记忆可真是不好,我都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人、事没有什么联系了。说出来这些话,总觉得和自己无关……”   不过,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唔,和小庄还是有联系的。”   庄瑟颇有一些失笑,可也清楚他是为了转移话题,毕竟在皇都如此谈论,到底还是不妥。所以庄瑟也跟着想要扭转氛围:“谁能想到呢,本以为再也无法回到皇都了,可还是回来了……既然如此,阿雪也不能说我是骗人胡说了。”   “嗯?”白邵雪少有的没跟上庄瑟的脑回路,不自觉道:“什么?”   这一回轮到庄瑟不说话了,也没有其他表示,他就要往外面走。白邵雪不知自己为什么心中颤动,霎时就从椅上站了起来:“嗳,去什么地方!”   “坐下等着就好。”或许是怕他一时激动摔了,庄瑟这才说:“别这么着急。”   “你……”白邵雪微微诧异,却是听着庄瑟果真要走。他心中又是困惑又是不解,一下子就犯了倔脾气:“不行,你要是不留下来,那我也要去。”   既然他问不出来庄瑟要去什么地方干什么,那他就跟着去,反正庄瑟别想丢下他。   由此,庄瑟身后多了个小尾巴。可这个尾巴还不能自己顺畅走路,还得庄瑟注意扶着他。   而走到一半,尾巴莫名其妙就懂了庄瑟的心思:“哦哦,我明白了,你不会是要请我吃好吃的吧。”毕竟当初庄瑟可是有承诺的,白邵雪也因为这个“嘲讽”过他。   庄瑟本来也没想着要隐瞒,见他懂了也只是笑笑:“突如其来的想法,也算是让你不要揪着这一点再来说我了。”   “我哪里有再说你?”白邵雪恨恨:“我不过说了一次!”   “好好好。”顺嘴的小小安慰:“不过外面风声鹤唳,咱们若是随随便便出去,怕不是被人多加注意了。”   对呀,庄瑟说的没错,那要如何……   难道说?   “你不会要亲自动手吧!”白邵雪很是惊讶,他毕竟忘了从前,因此现在对庄瑟还有这样的技能表示非常的不可置信,更是多了不少的兴趣:“真是厉害……那我更要跟着你了。”   这种想要凑热闹的心思居然还在,就算失忆,阿雪还是从前那个阿雪。   可就算阿雪还是阿雪,想来之前的那段当真没有心绪的时光已然回不来了吧。朝廷内外乱成这样,这般偏居一隅的时间还能再有多少呢?庄瑟知道自己要给白邵雪亲手做些什么的想法完全是突如其来,甚至和现在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他不过是想让阿雪能轻松一些罢了,想让阿雪少些时候沉浸在那些纠结之中。   他做的这般僵硬,换了旁人,大抵是没心情和他瞎闹的。   不过阿雪不同,他完完全全接受了庄瑟的好意。   未来的路到底如何,也和现在无关,是么。   庄瑟垂了垂眼睫,更加紧握住了白邵雪的手:“好啊,那我就给你大显身手一番。” 第七十五章 解药   白邵雪在做饭一道上本就没有什么天赋,却还贪吃爱吃。庄瑟带着他,就像是带这个“累赘”,本来能半个时辰做完的事情偏偏就能延时出去许久,最后两人也都颇为狼狈。但到底也算是将近些日子的不爽去除了大半。   可就是这样的闲暇日子,还是瞒不过府内早就被人安排好的眼线。这下仆长相平平无奇,一张脸毫无记忆点,但凡扔到众人之中就很难找到。但越是这样的人,越会被选来做监视者。   此人自打投奔了他的主子,就再也没有自己的姓名,唯独留下一个编号——肆柒。这编号说出去也毫无特点,可见他的主子是个深谙此道之人。肆柒隐了身形,从将军府遁走,本想着按照往日的路线前往主子身边。不料才刚刚出了将军府没有多远,他直属的上峰就在一处隐蔽之地冲他招手。   肆柒赶忙过去:“大人,您怎么在这里,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上峰压低声音说道:“我能有什么事情找你?要找你的,是主子。”   “主子……”肆柒有些不敢相信:“往日主子也没有这般关注过将军府,这次怎么会?”   “当然是因为庄瑟回京了啊。”上峰道:“而且还有穆阳侯在,谁也摸不透主子真实的想法,但下来大家都说,穆阳侯把公主控制住,其实是坏了主子的大事!”   “竟是如此!”肆柒知道,自家主子草蛇灰线并非一年两年,等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更是只差半步登天。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稳重,忽然回来的镇国将军和穆阳侯的确是其中变数。但是……这两人不正是主子亲自叫回来的么?   他们这些下人不能窥得主子计划的全貌,因此对大局知之甚少,虽然有所困惑,但也不能去细想。因此两人简单交流了两句后,肆柒就被上峰引着,上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肆柒刚刚掀开车帘,就见主子端坐其中。他不由额上冒汗,赶忙跪了下去:“主子。”   “地方这么窄,也用不着你的行礼。”主子虽然这么说,但也没叫他起身,只是继续道:“这两日,穆阳侯都是宿在将军府?他二人……可有说些什么?谋划些什么?”   说到这个,肆柒心中也有诧异。在此之前,皇都中的确传着镇国将军和穆阳侯之间的艳闻,但是到底他们这些探子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就还以为是外人误传。可这次镇国将军和穆阳侯从军中赶回,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藏着他们之间的那点事儿了。肆柒不敢妄加揣测,只能将自己近些日子看见的、听见的,全全告诉了自家主子。   他奉命就是监视,因此说出来的东西基本不会删减,便是细节也要上报,因此讲述时间不短。这期间主子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静静听着。等到肆柒全部说完,主子才幽幽抬眼看他。就这简简单单的一眼,好似眸中什么情绪都不带,但肆柒汗流浃背,压根儿不敢制造出一点声音。   如此僵持有两炷香的时间,主子终于开了口:“穆阳侯的眼疾和失忆,没有好吗?”   “回主子的话,并未。”   “这便是说,就算失忆了、眼盲了,还是能和庄瑟走到一起去是吗?”主子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真是可笑……”   明明主子的情绪几乎没有波动,但肆柒就是觉得他好似心绪不宁。这对于一个运筹帷幄的上位者而言,的确是十分罕见的。可就在肆柒以为主子会对这两位做出些什么来的时候,主子忽然道:“罢了,将药给穆阳侯灌下去。”   肆柒微微一震:“主子费尽力气才……”   主子却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当初答应过庄瑟的事情,还是不要食言得好。”   肆柒没有了别的命令,就这么退了下去,等回到将军府中,他就前往厨房,将解药给了寻常替庄瑟做饭的厨子:“主子要求。”   现如今别说是庄瑟的将军府,便是整个皇都主要人物的府邸,都已经被主子的人钻成了筛子,而且主子也并非是要他们刺杀那些重要人物,不过以观察监视为目的,所以他们也并不显眼,想着就是庄瑟这种机敏之人,都不能拆穿他们的伪装。   厨子倒是比肆柒轻松一些,见他一副苍白脸色,就知道他定然是去见主子了,还有心思笑他:“怎么……毒药?”   “怎么可能!”肆柒怒道:“解药。多安排一些,最近我瞧着穆阳侯十分谨慎。”   “我就说一句,着什么急?”厨子拍了拍他:“得了,明白了。”   这份解药竟然就这么被混入了日常饮用之中,主子甚至都没有拿这个作为筹码去要挟庄瑟。毕竟在肆柒看来,镇国将军对穆阳侯是一等一的好,一等一的上心……若主子当真有意用穆阳侯来控制镇国将军,恐怕是完全没问题的。   那可是庄瑟啊!如果有了他的助力,不就没了烦恼么?   肆柒着实想不明白主子的深意。   这份解药就算被穆阳侯怀疑了片刻,但到底还是没有暴露分毫入了他的口。肆柒在一旁看着,心中微微算算时间,想着大抵等到晚上,恐怕药效就会发作了。   而事情也正如他所想,夜色降临之后没多久,穆阳侯就觉头晕脑胀,整个人有气无力。庄瑟叫了不少医官来问诊,但都没有什么作用,最后只能以穆阳侯神智不稳为由,开了安神汤。一碗安神汤下去,穆阳侯不多时就睡了过去。而镇国将军即便如此,也不愿离开他半分,当真是情深似海。   肆柒在旁看着,心中说不出什么情绪来。   不过就在这时,他见一个比自己地位低的下仆颇为慌乱,看样子是想直接冲进去找庄瑟。   肆柒皱了皱眉,还是拦下了他:“出什么事情了?”   下仆见他就如同见了天神,愁眉苦脸道:“还得是管事出去瞧瞧……我当真应付不来!”   “门外什么人?”肆柒心念一动,一边问着,一边往将军府大门口走去。   下仆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更像是说不出口。   肆柒分外不解,可手上用力,已然将早已闭合的大门打开了。   他朝外看去,在看清来者是谁的时候,一张脸也瞬息难看起来。   “殿……殿下……” 第七十六章 决定   别说是那个地位不高的下仆,就是作为将军府管事的肆柒,面对这个人的时候都不能做主,必须要去请示庄瑟才行。他极为惊讶,俨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对待这个人,可看着此人身后跟着一众仆役,其中并没有皇家军士……   此人能出现在这里,甚至自己亲手扣门,大抵是没什么了吧……可为什么皇宫中半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肆柒不敢耽搁,给那哆哆嗦嗦的下仆使了个眼色,随即转过脸来,对着门外那人恭恭敬敬的说道:“殿下不如在前厅稍坐,我这就通知将军。”   门外的人却不大乐意这么干,他就算被困于方寸天地多时,但本性并未被磨灭。好不容易脱身,心中记挂的人就在这将军府,要他等等再说,简直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他心中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对于自己不满意的话,他只当是耳旁风。随即他上前两步,一把推开正中的肆柒,哑声道:“你,领路!”   肆柒不仅内府冒汗,更是额上冒汗,对上这样一位威名在外的殿下,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反驳的意思。因此只能低着头,快步朝着庄瑟的方向而去。   庄瑟到底耳聪目明,都不等着此人现身在眼前,就已然听见外间传来了细细躁动。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是什么人,不由皱了皱眉头。可又舍不得从白邵雪身边离去,只能将外间的骚乱抛在脑后。   可外面的人并不能让他专心看护白邵雪,因为当那人站在屋外,出声说话的瞬间,就连庄瑟也狠狠愣在当场。   “庄瑟,你的承诺去了什么地方?”屋外的人声音并不高,却是带着丝丝冷意:“小白不是为了当靶子才去找你的!”   这个声音……攥着白邵雪手掌的庄瑟禁不住握得更紧了一些。   竟然,竟然是沈系么?   庄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躺在塌上昏睡过去的白邵雪,喃喃说道:“阿雪,的确是我对不住你。”   可到了最后,他还是放开了白邵雪的手,打开了门,看见了立在院中的沈系。   庄瑟是从白邵雪口中得知,若非有沈系告知,或许真相还被蒙在鼓里。可以说,若不是沈系,白邵雪就不会那么早知道庄瑟已经离开皇都,更不会冒着危险逃离皇都来找他。若当真不是白邵雪奋不顾身来找他,或许宗正寺牢狱中的那一面,就成为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可……若是白邵雪不来找他,大抵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庄瑟还知道,当初对洪小姐痛下杀手的人,就是沈系。为了白邵雪,他当真可以做到这一步,但也因此在皇帝面前暴露,被囚于王府之中。这样的皇子,本不应该再被放出来,可为什么现在他站在这里?   而沈系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从前威风凛凛的状态?说上一句形销骨立,都是夸张。   在看到庄瑟的那一刻,沈系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简直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差点让他站不稳脚步。他身后的仆役想要上前扶着,却被他虚虚阻拦。终是等他缓过来,他才嘶声道:“都下去。”   这命令自然不是对着庄瑟,而是对着一众跟着他来的仆役,还有例如肆柒这样的将军府下人。自然而言,肆柒他们并不受沈系管辖,即便沈系是五皇子,是王爷,但庄瑟而今身负镇国大将军尊位,也并没有比一个王爷差到什么地方去。但肆柒被沈系这一声说得冷汗津津,下意识就要抬脚离开,却在没有迈步的时候生生顿住,等待庄瑟的命令。   庄瑟没有沈系如此锋芒毕露,却也知道沈系必然有话对他讲,所以他沉了沉眉眼,到底还是放了肆柒他们离开。   等到所有无关人等不见,庄瑟才从屋内跨步而出,从阶上走了下去,说了一声:“楚王殿下。”   可这一声出去,却是让沈系冷笑出声:“楚王?哪还有什么楚王?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该是我叫你一声大将军才是!”   他是带着怨气而来,更是将怨气直指庄瑟。毕竟在他看来,要不是庄瑟,白邵雪也不会受伤,从而导致失忆和眼盲。沈系这么想着,心中酸涩更甚,他看着庄瑟,眼睛中直要喷火,恨不得一掌打在他身上才解气。可他做不出来,因为眼前这个人,是小白的心上人。   或许因为心绪不稳,让他再度岔了气儿。沈系面上发红,咳嗽不止。   庄瑟当真没有想到,从前那个风姿绰约的人,因为被囚于王府,最后能蹉跎成这个样子。他和沈系到底是有情分在,因此不由想要伸手帮助。可沈系却不领他的情,将他的手一把挥开,哑声道:“小白……小白呢?他怎么样?”   “他……晚间说了头痛,喝下药已然睡过去了。”   沈系微微一怔,大抵没有想到自己来得这般不是时候,但他还是要求道:“你让开,我要进去看看他。”   无论如何,他以现在的身份进去看看白邵雪,都不是什么可以令人指摘的事情。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庄瑟却是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沈系瞪大了眼睛:“庄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问得犀利,庄瑟却也不藏着掖着,更是直直反问过去:“殿下,您现在是以什么心情要去探视阿雪?”   沈系当即顿住,看他的眼神更是古怪。   可庄瑟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说道:“若是以朋友身份,我自当让开……但若是以有情之人身份前去,请恕我失礼。”   “你!”沈系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把这种事情摆在台面上讲出来,但听到庄瑟这么讲,沈系还当真不能反驳半分。   他盯着庄瑟的眼眸看,没能从其中看到任何的恐畏,只能从其中看出坚定和不容染指的情绪来。“好好好……”仅仅一个眼神而已,居然就能让沈系颓然下来,他强撑之后只能微声念道:“你说得对……我又是,又是以什么心情去看他?”   “我自从,自从得知他的情况之后,根本吃不下饭、闭不上眼……可我太可笑了,我来找你又是为了什么?和你争执又是为了什么?”沈系沉痛道:“我如此狼狈,还要被你全全看在眼中。”   庄瑟对他的那份情意早就心知肚明,可还从未听他亲口承认过。自己脑海中想着,和听他这么说出口,到底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这种不适之感让庄瑟身形一僵,目光灼灼的看着沈系。   因为他喜欢阿雪,他看阿雪的眼神,沈系的眸中也频频闪过。只不过沈系这样的情意,阿雪从未注意过。或许是因为他们从小生活在一起,或许是阿雪承受了太多来自沈系的关心。阿雪根本不明白沈系到底是如何转变的,到底如何从亲人,变成了一个对他心怀情意的人。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事实或许就是无常,无论有多少人都在喜欢着阿雪,可阿雪只爱自己,自己也爱阿雪。即便是阿雪失忆了,他们就像是重新再认识一遍。他们终究是命中注定。   长久、稳定、强大的爱意是庄瑟的后盾,让他从前在南湖上的患得患失,早就消亡的一干二净。   而这样的消亡,自然也被沈系看在眼中。   本就颇为颓然的沈系看到这样的庄瑟,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他脚下一晃,整个人摇摇欲坠。这一回,庄瑟还是伸出了手,但却没有再被沈系挥开。依靠着庄瑟的搀扶,沈系终究回过神来,他能察觉到对方的感情,那是一种信任和怀疑互相交织的浓烈情绪。   沈系何等敏锐的人,在意识到这一切时,他不由得哼笑出声。   “庄瑟啊庄瑟……都说关心则乱,你也不免俗。”   这话说得庄瑟微微一怔,问道:“什么?”   “你除了自己私心不愿意让我去看小白,其实,其实还是因为不信我吧。”沈系重新站稳之后,将自己的小臂从庄瑟的手中挣脱出来。就这么短短一句话之后,他居然有了从前威风凛凛、聪慧过人的五公子的风采。他一双眼睛中终于有了焦点:“你是不是觉得,很多事情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包括……包括小白现在身上所受的一切苦痛!”   “是,你完全有理由怀疑我。”沈系缓缓说道:“因为我从前对你的敌意,因为你看出我对小白的喜欢……这一切,若是这样解释,就都能够说通了。”   这的确是埋藏在庄瑟心中最深处的秘密,也是他不愿意将这些猜测告诉白邵雪的理由。他不愿这么去想,更不愿相信,但沈系站在面前的时候,他仍旧控制不住的去怀疑。   只是,没想过沈系会自己将这些怀疑开诚布公。   庄瑟抿抿唇,定定站着,眉目间多了几分阴沉:“所以呢?你到底,有没有这样做过?”   “呵……”听到如此质问的楚王,居然半分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简简单单的哼声笑了出来:“若是对你,或许我会做。”   “但我对小白,绝无可能。”   “只能说幕后之人替我做了我想做的,却也伤害了我最看重的人。”沈系一字一句说道:“我不知他作何安排,但我要让他知道……他放我出来,就是他此生做得最坏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没了宝子们呜呜 第七十七章 泥潭   他居然是这么说的……   庄瑟心中一动,刚想要接着说些什么,却听见里屋传来了一道脆响!两人都因为这一道声音惊得望过去,而庄瑟是要比沈系更快,他直直冲到屋门口,却未见沈系跟上。   他侧首看他,竟是拧眉厉声道:“站着做什么?你不是很关心他么?”   沈系大抵是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庄瑟,在他心中庄瑟就算掌兵多年,却也不是莽人,更有着武人身上少见的乖顺和谦逊。但现在,他作为浸润过杀伐的大将,当真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在。   这让沈系下意识咬了咬牙,眼神在暗处明灭变换,更有着说不出的心境。可他最后还是迈动了步子,撑着颇有亏空的身子往里屋而去。   发出那一声脆响的,原来是摆在塌边盛药的瓷碗。如今瓷碗碎在地上,已然是四分五裂,连带着残存的少量药剂都阴在地缝中。   庄瑟最先发现了不对,当即上前,失声道:“阿雪!”   白邵雪本应喝了安神药之后深入睡眠,但为何也不过短短一会儿时间,就有了要苏醒的迹象?而且看现在的他,应当是在浅眠中都不得安稳。其实自打白邵雪中毒之后,他就时常有头痛难忍之时,只不过近些日子逐渐调养,喊痛的时候越发少了。   今儿晚上用完饮食之后,又说头痛,庄瑟自然而然以为是他犯了从前的老毛病,可没想到……现在再看,倒是不大像从前头痛发作的模样。   庄瑟紧紧皱眉,一把就握住了白邵雪因为不安稳而乱晃的手:“阿雪,不要怕,我给你找医官!”   沈系虽然没有像他这般上前得这么近,但还是将白邵雪如今的样子看在眼中,这让他心中狠烈一痛,居然升起了浓厚的恨意。他站在庄瑟身后,眼神冷冽如冰,不知要将什么人撕碎才能觉得缓解。他听到庄瑟对白邵雪说得话,不由冷笑出声:“将军府被人钻了空子,你还真当这是他头痛发作吗?!”   这话一出,庄瑟的手更紧了半分,握着白邵雪不放的同时,他头也不回的问沈系:“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沈系冷道:“总比你知道的多!”   “你久在外征战,八成也是因为回了皇都,才知道变了天……可我不一样,我就算被关在王府之中,却也算是身处旋涡。”沈系说:“当初陛下将我关起来,后来又发生你和小白的事情,再之后是太子、嫡公主……很多事情我刚开始还想不明白,但当我被放出来的一刻,我清楚了。”   “恐怕在陛下登基之后没多久,就有人开始谋划一切。如今的每一步,不过都是按着他所思所想走着罢了。”   沈系上前两步:“你以为穆阳侯府不安全,把小白放在身边就能护着他,殊不知这皇都之内的一切,大抵都成了某人监视的对象!”   五公子就是五公子,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他说的这些,庄瑟何曾没有想到?那幕后之人能量如此之大,把皇都全部控制起来都不成问题,他一个小小的将军府拿什么与之对抗?所以他小心再小心,就怕出了什么岔子……难道说,就连这种小心,也不能避免危机么?   沈系的声音就像是一道利箭:“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到底为什么现在有如此反应!”   这一句简直要把庄瑟的心射穿了。   庄瑟一怔之后,重重摇头:“那是从前营中的人!和我一起上过战场……绝对不是他!不是他!”   却不料,这样的挣扎根本不能说服沈系,反倒是让他气得拂袖:“你都可以怀疑我,还不能怀疑他么?你既然心中都有人选,何故不肯相信?!”   “一起征战过又如何?有过命交情又如何?”沈系忽然揪住了庄瑟的衣领,强迫他转过来看着自己的眼睛:“世上没有一成不变之人,更没有一成不变之心……你说出你的怀疑,也用不着脏了你的手,我去杀了他!”   沈系这双眼中的憎恨是无法叫人忽视的,那么矛盾也那么心碎。庄瑟想着,若非是白邵雪的缘故,这位殿下就是刺死自己,恐怕也是能做出来的。   是了,明明在军中,阿雪的病情都逐渐稳定下来,近些日子更是没有发作过一次,就连医官都说,这是好转的迹象。既然快要好转,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在用完一顿寻常饮食之后就再度发作?更何况,自己也是一起饮食的,为什么自己就没有任何异常?   “因为就是冲着小白来的。”沈系像是猜中了他的心声,默然道:“而且不像是……不像是准备要了他的命……或许是因为小白快要分析出他的真面目了吧,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就是那么明显。但如果重新把小白拉回从前的记忆中,那么小白或许就和你一样,因为顾念着从前的情分,就不愿意再相信自己的猜测了。”   就在这时,白邵雪发出一声不清不楚的呢喃,像是分外难受。   庄瑟瞬息挣脱了沈系的桎梏,回过头去怔怔的看着白邵雪,许久之后竟是落下一颗泪来:“所以……所以他这般折磨阿雪,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系沉默片刻:“他折磨的人太多,小白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而已。至于为了什么……我也想不明白。”   说到此处,沈系居然惨然一笑:“或许,他已经疯了吧。为了得到他想要的,已经疯了。”   这般无法叫人接受的理由,引得庄瑟不住呜咽一声。他深深的吸气、吐气,看着眼前的心上人,手指紧紧扣住了床沿,那么的用力,那么的挣扎。沈系这个时候不再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白邵雪的意识更为清晰了一些,口中喃喃的,细微的喊了一声。   “小庄……”   两个字就像是天边震耳欲聋的响雷,狠狠砸在庄瑟的耳边,让他整个人都绷紧了身子。   然后,他突然压低声音对沈系说道:“你的意思是,阿雪现在的情况,并非是有人要取他性命,反而是给了他解药,让他恢复到从前一般,是么?”   沈系垂下了眼帘:“杀了小白,是会激怒你的。”   “得不偿失……不如把你和小白都拉进深渊,这样的话,还能更有趣一些。”   他说完,顿了顿,又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好。”庄瑟松了口:“饮食之后,阿雪,阿雪才有了症状。从始至终,只经过厨子的手。”   这是他为了防范做出的安排,没想到也成了被人伤害的唯一途径。   在他身后,昏暗之中,站立着的楚王殿下眉眼一挑,竟是露出了一个残忍至极的笑容。   “多谢你。”楚王淡淡说道:“我的手,早就按捺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系,爱动手的宝宝一枚呀 第七十八章 事变   庄瑟并没有跟着沈系出去直面那位厨子,他不知自己是什么心理作祟,但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去阻拦沈系。相比之下,如今还在梦魇之中挣扎的白邵雪,才是他心之所系。   可即便如此,厨子刺耳的恐惧声和哀求声还是透过门扉和窗户钻进来。厨子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暴露,更是没想到楚王会用一种极为残忍的手段了解他的性命。他在最后一刻还是十分的愣怔和不解,仍旧大声喊着:“殿下……殿下!饶了我!!”   不过这样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很久,之后一切就归于沉寂。   直到脚步声再度出现在庄瑟背后,一身衣袍都被血迹沾满的沈系压根儿没想着要擦拭掉自己身上的脏污,反而是开了口:“他承认了,他的确给小白下了解毒的药,这东西是从他主子手中得到的。”   “他的主子么……”庄瑟半跪在塌前,虔诚的就像是一个信徒。他没有去看沈系如今的狼藉,只是沉痛道:“我还以为,他是忠君之人。”   “忠君?”沈系笑了:“他的确是忠君啊,反而是你,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当真是忠君吗?”   “他的主子,或许就是未来的君主,他为主子干活,怎么不是忠君?”   “那你呢,你本应该是陛下的拥护,可他对你不信任,你也对他有所失望。如今陛下被架空,就连召你回来的信件,都是旁人越俎代庖……庄瑟,你当真忠君吗?”   沈系幽幽然说道:“我看你,更是为了自己。”   这种十分戳心窝子的话说出去,听者大多会反驳,可庄瑟没有异议,只是微微颔首:“的确,我就是个自私至极的人。”   他这么说着,眼睛却是盯着白邵雪不放,不像是说给沈系,更像是说给白邵雪听:“从军,是为了让父亲和自己好过;救下阿雪,是为了在主公面前崭露头角;领兵打仗,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私愿;对陛下有所不满,是为了能和阿雪长长久久……”   “我这样的人,怎么就不算是自私?”   沈系听罢,额角动了动,目光不由去看了看白邵雪。也不知道这样的剖白,白邵雪能听到几分。可他自己在听完庄瑟言论之后,心中却是不大相信的:“所以,你的私愿是什么?”   “我想要天下太平,我所挂念之人都平安喜乐。”   “仅仅如此?”沈系嗤笑出声:“如果只是这样,你投靠了那幕后之人,不也能得到这一切吗?”   庄瑟闻言,侧首过来,目光如电:“当然不行……他所做的桩桩件件,都在伤害阿雪。你要我如何容忍?!”   他语气凌冽,难得让沈系噎住说不出下面的话来。楚王沉默片刻,将厨子的招供全盘托出:“他说,他的主子是燕王。”   “燕王,沈觉。”庄瑟并没有立刻相信,反问了沈系道:“无凭无据,任他随意攀咬。”   “你……”沈系简直要被他气得趔趄,刚想着要说些什么证据,却见塌上的白邵雪忽然一动。   庄瑟自然也有所感觉,神情一顿,还未来得及张口,就发现白邵雪竟然反握住了他的手,甚至发出了低微的声音。若非庄瑟和沈系听力好,几乎都要听不清楚了。   “小,小庄……”塌上的人终于挣脱梦魇,可眼睛还不能完全睁开,只能勉强着撑开一点。但这并不影响他说话:“你,你怎么还在和阿系……吵架啊……”   他的声音的确不高,可在场的两人耳力都极好,同时周围也并不嘈杂,因此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庄瑟惊讶的瞪大了双目,随即便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可这般喜悦也并没有坚持了多久,他就忍不住流下滚滚热泪,直直将白邵雪的手贴在面颊上,不断的唤着:“阿雪,阿雪!”   只有他,只有他知道,就好像是珍贵的宝物失而复得,可个中心酸,是外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体会的。当他知道白邵雪服用下去的是解药之时,他都没有这个时候这般激动。唯有当此时此刻,他才像是疯魔了一般,又哭又笑。   白邵雪尚且还不能完全看清他的面容,但只要想想,都能将他现在这幅“尊容”呈现在脑海里。这让他不由得无奈,心中更是早就化成了一滩水,他用力伸直手指,想要抹掉那流不完的泪水:“我,我没事……没事了……小庄,这不像你……”   可庄瑟根本就停不下来,白邵雪只能任由他好好哭。但等到庄瑟终于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的时候,白邵雪却发现,这屋子里少了一个人。   沈系不知道在何时退了出去。   这个发现让白邵雪竟是难受得很,他知道如今这个氛围,对于沈系而言的确不适,但他总觉得沈系……像是变了很多。他服下的解药很猛,药性狠烈,虽然让他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有所恢复,但到底不能像开了窍一样快。因此他现在只要往从前想一想,仍旧是觉得脑中如同被针扎一般苦痛。   但他不想让庄瑟察觉,所以就强行忍着,还要抓紧时间,把他想起来的事情统统告诉庄瑟。庄瑟从前对于他和沈系私下密查沈觉一事,完全不知情,现在听来极为震惊,本是大不相信的事情也不得不相信了。   既然知道了真相,庄瑟也就明白了更多:“阿雪,此地不宜久留……若当真是沈觉做出的这一切,那他把你我召回,还用药让你恢复……这恐怕就是他要动手的前兆。”   “嗯,我也是这么想……”白邵雪虚虚的说道:“可到底为时已晚,咱们,咱们被他摆了一道。”   “小庄,我本以为你和阿系之间,不应该再有什么矛盾了……可现在一瞧,还是我想的太好。”说到这里,白邵雪不免苦笑:“但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谁也靠不住,只有阿系……我只相信他……”   庄瑟从他的话中听出,他只不过听到他们二人争执,却仍旧不知沈系对他的一片痴心。因此,他对他们到底为何争执的理由也是不清楚的。但就是在这样不清不楚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相信沈系。   庄瑟微微叹了口气道:“好,我听你的就是了。”   “可我还是想问问你,若是之前你尚未恢复记忆的时候,你会觉得幕后之人是谁?”   这个问题着实犀利,白邵雪也不好即刻回答,沉寂半晌之后,他才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若是在当时……我心中的人选,不是别人,正是……正是,阿系……”   “因为只有他,像是什么都不求。”白邵雪皱了皱眉:“可他这样的人,不像是心中没有欲望。”   “所以,你在恢复记忆之后,却因为你和他之间的旧情,把这个想法抛弃了吗?”庄瑟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只是简简单单的询问。   若是换了旁人,大抵还要再斟酌斟酌。但白邵雪不同,他甚至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因为我想起来了所有……”   “我就知道,那个人,绝对不会是阿系。”   可他话音刚落,就传来了一阵快速又急切的敲窗声,随即,沈系的声音飘然入耳:“没时间了,他来了。” 第七十九章 沈度   白邵雪第一时间听见沈系所言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来了?谁来了?!可仅仅就是简单懵了这么一下之后,他就回过神来。因着心中急切,竟是当即翻身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他反应太大,庄瑟生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过来扶着他。   可他却顾不得这些,反而是嘱咐庄瑟说道:“小庄,你不是要看幕后黑手吗?他……他来了……”   庄瑟比他要清醒得多,因此早就明白沈系话中深意。他的确没能预料到背后这人居然出手如电,这么快就扛不住显了真型……因为这压根儿和他藏头露尾这么多年的风格完全不符。但是只要转念一想,倒是也能有其他的想法。毕竟把自己和阿雪全都召回了皇都,主帅不在,外面还有敌人,他若要趁此机会造反,是无论如何不会被外面的十万大军围堵的。   而且,若当初沈绰派自己出征,都是因为背后有此人推波助澜,那他当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十万军几乎是晋国如今全部的力量,借由皇帝之手出征,完全不会受到阻碍。而这十万军一旦离开皇都,就算皇都内还剩下几个之前沈绰身边的武将,也就不足为惧了。再设计一套把自己和阿雪召回皇都的连环计,在他们二人尚且没有摸清楚皇都如今的局势时,如此这般操作,完全可以保障皇都外的风险都消失殆尽。   至此,是完完全全的,掌握天下。   可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是不大对劲的。   若此人借着给阿雪解药的理由,让自己铤而走险,那么完全可以不给阿雪解药就发动攻袭,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暴露他在将军府内的奸细,必须让阿雪服下解药?而且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只等着解药起了效用之后,才开始他的行动?   这一切……这一切不像是对阿雪有什么深意,更像是临时起意之后的破罐破摔。   这到底是为什么?幕后之人到底对阿雪有着什么样的牵扯?这个解药,为什么就非要给他服下不可?!   庄瑟对于人心之间的猜忌向来不擅长,可他总觉得太过古怪,但到底因为什么,他也完全不能够想明白。他想要问问白邵雪,可偏偏没有时间了。   外面沈系话音刚刚落下没有多久,屋内的两人就听见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白邵雪只要一听就能明白:“不止是他,他还带着兵士!”的确,这脚步声中有轻有重,沈觉是上过战场的,可到底不似庄瑟等人在前线与敌军砍杀,因此他的脚步就比较轻。但他身后的人却不是这样,他身后不仅是精英一样的兵士,更还穿着甲胄和兵器。   白邵雪狠狠咬牙,攥着庄瑟的小臂低声道:“我要出去。”   现在这种时候,就算庄瑟再不愿、再担心,也没有拦着白邵雪的理由,因此他应道:“好。”   而在外间的来人,站定在小院之中,和沈系面对面、眼对眼,竟是一句话都没有。沈系不会张口,对面的人更是没有张口。对于这位要造反的亲王来说,不像是起了旧情,更像是在等白邵雪和庄瑟出来。   果然,等到门被拉开,尚且还不能完全站稳的白邵雪被庄瑟扶着走出的那一刻,站在院中的来者忽然笑了:“嗯,很好,人总算齐了。”   就算是心中已有预料,可当那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白邵雪还是禁不住一愣。他愣神之后再去看庄瑟,却发现庄瑟的神情不似自己这般,看着对面那人的目光,像是裹满了恨意。   他微微惊讶,不由去反握隐在身后庄瑟的手。他想要安慰庄瑟,却根本不见效果。庄瑟眼中的情绪,到底是怎么也收不回来。   不过,这样的眼神攻击,对于对面的人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抿了抿唇,先是看了一眼沈系的方向,这才转过眼来对着白邵雪道:“令溪,还是你最善良……你瞧瞧其他这两位,看着我就像是看这个死人。”   “沈家人各个如狼似虎,偏偏你像只鹿一样闯进来,就算在沈氏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也照旧没有变。”他缓缓说道:“我真羡慕你。”   白邵雪本是静静听着,却在听到这里之时忍不住截住他:“……那二姐姐呢?你凭什么说她是如狼似虎之辈?太子殿下呢?他又在什么地方负了你?谁又伤了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他说到最后,终于叫出了面前之人的名字:“为什么,沈觉?”   来者正是沈觉,他竟是打扮朴素,没穿什么摄人心魄的华贵衣裳,可他就是站在这里,都能感觉到几丝寂寥。这样的做派,简直都不像是来威逼他们,更像是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   他微微沉了沉神思,这才回应:“世间一切哪有什么理由?不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吗?”   “站在这里的人,有几个敢说自己大义凛然?”他抬了抬头,盯着立于阶上的白邵雪道:“就是你,不也是自私之人吗?”   “太子殿下,对我很好。二姐姐嘛,更是什么都不懂。但这并不是我会放过他们的理由。”沈觉慢慢道:“若是太子登基,我这辈子也就是个王爷罢了……这样的日子,未免太过无聊了。”   “你!冷血无情……”白邵雪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心神大动,几乎力竭:“就因为这个,因为这个,你……”   沈觉却没有等他说完,就皱了皱眉拦下了他的话:“所以我才说,像是你这样的人,简直世间罕见。即便你是沈氏的养子,可父亲对你的喜爱,那是有目共睹的。你帮了他多少?他最后给了你什么?区区穆阳侯而已,你居然还能欣然接受……他只要把你过给某一个夫人,你也可以是皇子,也可以是亲王。你还有庄瑟……他可是镇国大将军啊……有了他,你挥挥手就是血雨腥风,这天下改姓白,又有什么?”   “我,我从未如此想过!”   “没错。正是因为这样,你在我眼中就是个废物。”沈觉轻笑道:“若是我有这样的能力,我该是什么样子?恐怕连和你们对峙的时候都不需要有了。”   “令溪,你知道,我为什么羡慕你了么?”   他竟是这样一套逻辑,白邵雪简直被他噎得几欲吐血,可同时也在这些话中,好像察觉出了什么隐藏的含义,这让白邵雪不禁毛骨悚然:“所以,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要把我们都杀死吗?”   “咦?我杀你们做什么?”沈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个废物,一个有用之人,还有一个……已经把自己折腾成病秧子的兄弟……杀了你们,真的很没意思。”   “我总得杀一些有趣的人,才更有趣啊。”他的神情未免太过淡然,像是杀死那些往日的熟人、自己的兄弟姐妹都是太过正常的事情,让他的心不能动了分毫。沈觉挥挥手,朝自己带来的兵士道:“看好他们……特别是穆阳侯。”   他说完,作势要走,白邵雪额角一痛,不顾喊道:“你为什么要让我恢复记忆?!为什么!沈觉!”   这一声出来,不光是已然转身的沈觉,还有在他身边的庄瑟,都是顿了顿。庄瑟讶异他竟然也对此有所怀疑,而沈觉……沈觉只是看了看他:“你对他们都太有感情了,杀了他们,折磨你,不是很美妙吗?”   “……”白邵雪再也控制不住,身体都不住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因为痛心,还是因为愤怒:“疯子……你简直就是疯子!”   沈觉却毫不在意:“令溪,最后提醒你一句。”   “我不再是沈觉了。”   “这个名字我不喜欢。”   “往后是我要丈量天下……这个‘度’字,你记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我来晚了。   明天停一天,奶奶过生日捏~~ 第八十章 未及   “度”之一字,意为,丈量。   放在君主身上,拓展其意,便是,丈量天下。   虽然早已知道会有“沈度”这样一个人,但当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白邵雪还是心中动荡,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他不敢显露半分,可那鲜血还是溢出唇角,缓缓滑到了下颌。   这一幕叫庄瑟看了个满眼,他目眦欲裂,失声道:“阿雪,怎么会……”   他一口气简直要提不起来,双腿都是发软的,不顾一切的伸手,想要去擦掉白邵雪唇边的血迹。但他的指尖还没来得及碰过去,就见白邵雪像是泄了气一般忽然颓然,整个人都垂了头,那口鲜血更是涌出,直直溅在了地上。   就算是眼睁睁看着阿雪受过多少伤,可他从未见过阿雪如此力竭,好似下一刻就要油尽灯枯。他双掌如同铁钳,拘住白邵雪的身子,不让他真正的滑坐在地上。庄瑟吓得要死,心中几乎停掉了跳动,只顾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见此情景,沈系也惊到,想要上来安抚。   但他不知为何顿住脚步,只能遥遥相看。   不过,白邵雪却不清楚这些,他眼前竟是出现了一幕又一幕,花花绿绿的,从他来到这个时代直到现在,有欢喜有悲恸,这些东西现如今就像是走马灯一般呈现。   他脑中更是混乱不堪,他想,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不是许久之前就察觉到沈觉的野心了么?那为什么就能走到这一步?他当初是何本意?是要阻止沈觉吗?还是说仅仅为了保住自己珍视之人的性命?   可等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可笑。   阻止?阻止了什么?保住珍视之人性命?又保住了谁?   难道沈致、沈芷兮他们,就不是自己所珍视的人了吗?还有严正英等人……还有……沈绰、余氏……这些人自然没有沈系和庄瑟那般对待自己,可若是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就能坦然接受吗?!   在这般乱世之中,到底是他们……他们给自己带来了一个家啊!   更别说,若是沈觉当真坐到九五至尊之位,都已经扫清了所有的障碍,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这都是……这都是!   白邵雪呼吸一窒,控制不住的大把大把流出眼泪:“这都是……我的错!”   他瘫倒在庄瑟的怀中,差点都要把自己的肺腑都悲愤出来:“庄瑟,这都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来到这里,我根本不该来到这里!”   “我明明……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我,可我……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我还要招惹你……”白邵雪哼了一声,竟是猛然抬头去看庄瑟的脸:“我……我为什么要招惹你?若不是这般,你,你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吧……若是没有招惹你,就好了。”   “庄瑟,是我害了你……”   他说话的时候,双目充血,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罗,可那一双漂亮眼睛的焦点完全没有对上庄瑟的双眸。就好像他已经崩溃,要将所有的罪恶揽到自己的身上。   庄瑟刚听到他的话时,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可等到理解之后,整个人都有些颤抖起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大恸不已,可在大恸背后,却是深深的恼怒。   沈觉走了,哪里还有人听到他这样的剖白?他说出这些来,就是为了给自己听吗?   他现在这么后悔,说出来这些话,就是为了让自己知道,其实他心中喜欢自己,都是带着几分后悔的吗?   虽然现下根本不是应该因为这些事情生气的时候,可庄瑟只是在脑中过了几圈这样的想法,仍旧是忍不住狠狠心痛起来。他简直不知道要和白邵雪说些什么,更是见不得他如今这幅什么都好像是他做错的样子。   如果他招惹自己,是错。   那自己爱上他,也是错,对么?   可就算现在需要破局,又该如何破局?沈觉派人围了将军府,自己的嫡系统统都在外,恐怕只有自己什么都不做,才是对现如今局势最好的行为。一旦自己有任何动静,到时候才是血雨腥风。   这个想法让他不由震颤,直到此刻,庄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自己手脚上的枷锁已然如此多了。   而阿雪,这个唯一能让自己不顾一切的人,偏偏说。   “若是没有招惹你,就好了。”   “庄瑟,都是我害了你。”   都是什么混账话!!   庄瑟脸上的皮肉不受控制的颤了颤,神情更是冷冽了下来,他看着白邵雪,压低了声音:“你现在,说出这话,才是害我。”   他说完,竟是手上一松,放开了白邵雪。   随即,他动了脚步,步入室内端出一壶早已凉透的茶,尽数泼在了白邵雪的脸上。这一下是谁都不曾想到的,即便是在一旁的沈系都惊讶万分,立刻便是对着他怒目:“庄瑟!你干什么?!”   不料庄瑟却是淡然得很,眼睛根本不去看沈系,只是盯着被泼水之后愣神的白邵雪。这一泼像是把他的眼泪和混乱全都泼掉,唯独剩下必须直视的现实。   白邵雪能感觉到水珠顺着自己的面颊滑下,他怔怔反应了片刻,才抬头去看庄瑟:“……”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也察觉到了,自己刚刚对庄瑟,说了什么样的诛心之言。   “阿雪,无论你我,在这天地之间,不过都是沧海一粟。”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就能左右世间所有的事情?”   “你说一切都是你的错,可你又能怎么样?你就算早早有所准备,知道是谁在背后作弄这一切,难道你就有与之对抗的能力吗?”   “所以,不要在这么说了。”   “我从不觉得在这乱世之中,你我能有什么足以改变现状的力量……或许,该发生的一切,终究是要发生的。”   庄瑟说到这里,忽然咬了咬唇角,看着白邵雪的目光平静了许多,更是柔和了许多。他竟是轻轻一笑:“阿雪,你总是说不会骗我,不会瞒我。我是这么信了,我也是这么对你……可我现在看来,我不知道的事情的确太多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不过是白邵雪的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可以催动他的心神,让他不由自主的委屈起来。委屈这种感情,他少有体会,这一次浅尝,原来如此剜心。   所以他为了阿雪可以什么都不顾,阿雪也可以这般对他,但到底……到底,很多事情他都不能知道吗?   即便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这样的委屈折磨着他,可他到底在面对白邵雪的时候,照旧不能说出一句重话。   “我……我说完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不住,阿雪……我想休息一下。”   “你,你本就身负毒素,这会儿呕出血来,也并非……并非是坏事……”   “我……我走了。”   他说完,像是要逃离这里,当真从院中快步离开了。   沈觉的人早早随着他们的主子退了出去,只留下并不多的人在府内监视。毕竟沈觉根本不怕他们往外闯,外面全是他的势力。可庄瑟这会儿却是心中一松,想着,幸亏外人都不在,自己这幅狼狈之相,还是少让他们看到为好。   可他根本不知道,就在他说完这些话离开之后,在他身后的白邵雪顿时铁青了一张脸,如遭雷击。   的确是说错了话。   沈系微微眯了眯眼睛,等到庄瑟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之后,他才上前扶住了白邵雪的小臂:“小白,这就是你口不择言的下场。”   白邵雪却是恍若未闻,反而虚着一双眸子,低声问:“我当真,要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他么?”   语毕,沈系顿了顿,才缓缓道:“随你吧。” 第八十一章 反攻   但凡是已经做好准备的事情,实施起来就快得很。沈觉……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沈度了。沈度的速度极快,自从那夜翻起血雨腥风,给整个皇都一个措手不及之后,他如愿以偿的即将登上权力巅峰之座。可他也奇怪得很,大抵是觉得把沈系这位楚王放在将军府有所顾虑,在收拾完一干人马之后,他让人重新把沈系压回了楚王府。   不过,在此之前,痛定思痛的白邵雪强打起精神,找他商谈了一个重要信息:“这不大对劲,明明时间还没到。”   沈系非常清楚白邵雪所言是何意,因为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的确,按照史书上而言,就算沈度孤注一掷抢了皇帝的天子位,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若史书上记载的没有问题,距离这般改天换地,还需要一年多的时间。   可沈度却没有按照史书上所记载的这样行动,这让白邵雪不由多了几分的希望:“这是不是说明,有可能我们的动作还是改变了历史……沈度顾虑增加,因此才加快了进程?”   沈系听了他这话,不免微微一怔,但到底是说:“你要是这么分析,倒也并非是全然没有可能的事情。毕竟时间提前不是一日两日。”   白邵雪一直觉得,沈系是个比他聪明很多,臣服更深的人,他对沈系的信任也是日月可鉴。朋友点头同意他的猜测,是让他在绝望之际抓住的一根浮木:“既然如此,便是还有改变的机会。”   此言一出,沈系眼角跳了跳,不由皱眉:“小白,你要干什么?”   白邵雪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一种假设罢了,一种可以保住咱们三人的假设。”   他到底留了话头,没有全部都和沈系说明白。但沈系是什么人,他认识白邵雪两辈子,对他几乎了如指掌。他在稍微避开的那一刻,他的意图,沈系就已经隐隐知道了。不过,白邵雪不愿现在说出,那他也没必要追问。   白邵雪见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沉默半晌,又道:“想要达到那个结果,现下唯有忍耐。”   “阿系……这恐怕很难。”   沈系当然知道很难,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白邵雪专程说出口,是一片关心他的意思。他们三人在这种时候都要忍,虽说从前忍耐的时候也不少,但大抵不会像是现在这般屈辱。而在这其中,他是让白邵雪最担心的一个。   “你怎么还担心我?是觉得我脾气不好么?”沈系苦笑一声:“我的确脾气不好,生得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但我也不是傻子,为了日后,做小伏低又如何?”   他如此言语,听到白邵雪耳中,着实不是滋味。   再度起了一种明知道未来却无法改变的无力感,可这次,这种感觉仅仅停留在白邵雪脑海中一秒钟,就被他驱赶走了。因为庄瑟说的并没有错,世界这么大,就算他和沈系能知道未来的事情,却也不能知道点点滴滴,更别说在如今这乱局之中,他们并非是有力改变的那一类人。   即便他们一个是王,一个是侯,可到底是有心无力。   不过,庄瑟有一点说错了。   他们不可以改变,但庄瑟可以,他是镇国大将军,他有兵权,是绝对让沈度忌惮的兵权。甚至可以说,现在白邵雪和沈系能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谈话,也是受了庄瑟的庇护。就算沈度能在军中安插自己的势力,却也不能磨灭掉庄瑟实打实的战功和别人对他的敬畏。所以,这大抵也是庄瑟后来被他封为兵马大元帅的缘由。   兵马大元帅,武官史无前例的巅峰,在朝中的话语权可以和最为得宠的一品王相提并论。也正是因为这等的史无前例,最后想要处置庄瑟,只有“造反”这么一个理由可以让他伏诛。   无论怎样,想要破局,想要改变历史,必须要得到庄瑟的支持。   沈系何等聪明,几个回合便将白邵雪的思路明白过来。他微微一晒:“可你刚刚才惹了他。”   “……”白邵雪本还在沉思,猛地听了这么一句挖苦,更是不知作何表情。他顿了顿才道:“的确是我口不择言,我会向他道歉。”   “还有,如果你想要让庄瑟对之后的每一步计划完完全全的理解,咱们的秘密,就不得不见天日了。”   “我明白,所以我会去找他坦白。”   “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秘密瞒着他。”   白邵雪说的斩钉截铁,哪还有当初失神落魄的样子?这种重新燃起希望的状态,让沈系不由眼前一花,更是愣怔片刻。等他回过神来,他才幽幽道:“小白,我想……他之前愤然而走,不过是赌气。”   “他说你没有那么爱他,他胡说。”沈系低声说:“你真的很爱他。”   白邵雪不明白沈系为什么这么说,可他接着回应:“他也真的很爱我。”   之后,两人结束了这段对话。   直到沈度的人来了,竟是带着楚王妃。楚王妃本就因为禁令,许久没能见到沈系,而后沈系脱困,也没想着见她一面就急匆匆赶来将军府。他们分别日久,楚王妃在看到沈系的第一眼,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她上前握住沈系的手臂,悲道:“王爷……”   沈系像是微微叹气,却也抚上了她的手,问她:“府中如何?”   “府里还好,没什么事情……听闻公主们和母妃也都好着……不过,不过您的兄弟们……”她到底是没有见过这等场面,回忆起来的时候,一张俏脸还是忍不住发白,声音都是颤抖的。   可沈系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反倒是伸出另一只手慢慢抚了抚她的脸颊:“别担心,没事的……”   他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就像是在看得不到的宝物,眼神是那般的迷恋。他这样的温柔,让楚王妃有些小小的惊讶,可也不由想要溺死在那迷恋之中。可沈系的温情好似只存在了片刻,就被他收了回来。抚在她脸上的手指也挪开来,他淡淡说道:“终究,不是。”   楚王妃没懂,下意识发问:“王爷,什么?”   “没什么。”沈系舒展身体,以一种昂首的姿态面对着沈度派来的人:“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能爱我呢?”   他说的含糊,楚王妃没有听清,却也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   而暂留在将军府的白邵雪,却是另一番的沉思。他细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一切细节都琢磨清楚,然后他起身,去见多日未见的庄瑟。   他推开门,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八仙桌旁的庄瑟。   庄瑟果然还是担心他的,知道他来,就算没有起身迎接,可神情和样态是绝对不会骗人的。   白邵雪见此,不禁心中火热,勾勾唇角,第一句话是:“小庄,我来和你道歉。”   第二句是:“我要把一切和你坦白,你给不给我机会?” 第八十二章 抉择   他这两句刚刚落下,庄瑟就从椅上站了起来。可站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讷讷一瞬,又缓缓坐了回去。   如此一副心中七上八下的模样。   不过白邵雪并不在乎,反而掩了门,快步上前,坐在了庄瑟的身边。他很是贴心,还将壶中温茶给庄瑟斟了一杯。可庄瑟大抵是当真被他气到,这杯茶推到手边,根本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白邵雪抿了抿唇,张口道:“我如果是你,我也会很生气。”   他说着,就将庄瑟的手掌握住:“我的确是有事情瞒着你,可实在是有难以开口的缘由……你那日那些话说出去,便是如同刀子扎在我心上。我知道你应当也是这种感受,甚至是要比我更加痛楚很多。”   “所以,我想了很久,不愿再瞒着你了。”   他当真出自真心,话到此处,握着庄瑟的手都紧了不少。   白邵雪不想等着庄瑟表态,这种事情当然需要他更为主动一些才行。所以下一句,他就想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出来。   但是不料,事情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那样继续下去。   眼前一花,却是庄瑟挣脱了他,将手捂在了他的唇上:“既然是难以开口的缘由,就不要再说了。”   白邵雪惊异坏了,自觉自己根本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想了那样多的事情和计划要来告诉庄瑟,怎么还没出口就胎死腹中?而且……庄瑟到底什么意思?言论如此决绝,难道当真因为这件事情要和自己一刀两断么?!   “一刀两断”这四个字就像是毒虫,顷刻之间就贯穿了他所有的血肉骨缝,骇得他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他向后仰了半分,将自己的唇离开庄瑟微微粗糙的手掌,下一刻却是反客为主,双手登时裹上了庄瑟的面颊:“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你是彻底要和我有分隔吗?!”   白邵雪心急如焚,早就抛弃了最后那点要断不断的理智。   他更是没有给庄瑟一点反应的时间,呢喃之后立刻就是吻了上去。可这根本算不得是吻,更像是啃咬。   庄瑟哪里能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让他整个人癫狂起来,自己心中压根儿没有那样想过!自己心中不过是觉得,既然是难以开口的事情,阿雪便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他那么久都没有和自己说清楚,大抵是因为,若是告诉了自己,很可能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情况发生。   自从和阿雪分别,自己冷静了数日,也把事情全全想清楚了。怎么可以怀疑阿雪的用意呢?又怎么可以怀疑阿雪的心?便是没有他来找自己,自己也打定主意是要去找他的。至于到底谁和谁道歉……庄瑟完全没有想过。   可偏偏自己这张笨嘴,不能好生表达心中所想,又让阿雪误会了!   庄瑟趁着自己和白邵雪都喘息之际,想要把话说清楚。可对面的人一点耐心也没有,他不过是微微张了口,又是被人han住了口舌。   庄瑟又好气又好笑,发出呜咽般的几声,想要唤回某个人的理智。   但到底是没有用的。   白邵雪本来这几日就心中有愧,来见庄瑟更是患得患失。准备好的话也说不出来,被又被庄瑟狠狠“暴击”,当时一颗心就难以支撑,十分的不管不顾。他现下脑子里和庄瑟的所思所想完全不同,庄瑟想要解释,他想要的却是凭什么。   诚然,自己的确对他隐瞒了不少东西,可是……可是,寻常情侣都要吵个多少回才提分手。自己错了一次,庄瑟便是连机会都不再给自己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惶惶,吻得更是用力,还错乱的在呼吸之间说着什么:“这才到哪儿啊庄瑟……这才到哪儿?!”   一听他说出这个来,庄瑟就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当即也跟着发了发狠,正巧找准一个时机,yao在了白邵雪唇上。   这下力道挺重,白邵雪也没有防备,还真的被他制服,下一刻就低低“嘶”了一声出来。   被咬之后,白邵雪才算是冷静一点,他抬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可一双眼睛中写的全是幽怨。   庄瑟哪里见得了他这种表情,赶忙道:“发什么疯?我不过才说了一句话而已。”   “你说我发疯……”对面这位是根本没有听到重点,只顾着想是不是庄瑟嫌弃他。   到了这个地步,庄瑟实在无奈,不由得加重了语气:“我,我哪里……哪里有想过要和你分开?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白邵雪听罢微微一怔,愣是呆住一会儿,才喃喃道:“原来不是要和我一刀两断么?”   “那,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白邵雪问道:“我准备了许久,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可还没来得及出口呢,就被你堵回来了!”   竟是天大的误会!   庄瑟叹了口气:“是我表达有误,我不过……不过是觉得,既然是你难以张口的事情,便是不告诉我,我也可以接受。”   他倒是十分坦然,反而弄得白邵雪不好意思起来:“可是,如果不告诉你,对你并不公平。而且……”   “说出来的话,对我就真正公平吗?”庄瑟突然摇了摇头:“阿雪,我相信你的判断。其实有些时候,不让我知道,也是在保护我对吗?”   “而且,我能想到你和楚王殿下是如何谋划的……你要制止燕王,的确最好有我的支持……”庄瑟说到这里,居然微微错开了白邵雪惊愕的视线:“我从前觉得,只要是你所言,我大抵都会奋不顾身吧。可坐在这里冷静思索多日,我才发现,原来我身边已经不只有一个你了。”   白邵雪莫名感受到了他的弦外之音,心口重重一顿,下意识接话:“小庄,你……”   可他却被庄瑟打断了:“听我说完吧,阿雪。”   “其实如果我孑然一身,现在我仍旧会为了你不顾一切。可我并不是这样,不是吗?我有父亲,有朋友,有下属……他们,他们不能全都跟着我冒险。无论事成事败,我可以不要名声和性命,可是他们呢?”这样的割裂让庄瑟分外难受,也是他最近几日食不下咽的心结来源。一面是私心所在,一面又是大义所在。   是了,自己若想成全私心,就可能会牺牲太多人。若想成全大义……眼前的人——阿雪他又会不会失望呢?   庄瑟突然有些不敢去想了。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咬牙道:“这一次,我真的不能再放纵自己了。若是你执意说服我,我也只能告诉你,我不动分毫,就是对你最大的支持。”   他原以为,自己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是万劫不复,阿雪应当会转身就走吧。可他们两个就是这样,在很多时候都会给于对方难以想象的意料之外。   “小庄,别太聪明。”白邵雪的声音忽然传来,惹得庄瑟不得不去直视他。白邵雪并没有失望,一张脸上甚至还微微浮现出来笑意:“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又如何会爱你长久?”   “因为有些事情,对你而言太过残忍。我着实不忍心告诉你。”白邵雪再度捧起了他的脸:“看来,还是我想的太过简单了。”   “既然是你的要求,那我就不说了。”白邵雪探过头去,亲了亲他的唇角:“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想法,可我们互相理解、明白,这就足够了。”   “我不想说服你。”   “你就站在局外看着,这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一章讲清楚木有。   阿雪和小庄各有坚持,不想因为谁而放弃这个坚持,也不愿让对方难做。   所以一个选择袖手旁观(其实也是偏袒阿雪了),一个选择孤注一掷 第八十三章 求饶   到底是有些按捺不住,白邵雪贪恋的看着眼前的人,又是吻了吻之后,微微直起了身子。自己之前忘了庄瑟,更不知浪费了多少时刻,想要一一弥补,到了现在却觉得机会渺茫。毕竟是对上史书中的那位暴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胜算。而现下的确意动,可终究不是合适时候……   他这么想着,不由觉得很是遗憾,低声对着庄瑟道:“已经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休息。”说完,他分外不舍,可也还是挪动脚步。   不料,这步子根本迈不出去,就被人勾住了腰带。   白邵雪吃吃一愣,看着庄瑟咋舌:“小庄……”   “那点子后悔全写在脸上,你惊讶什么?”庄瑟语出惊人:“你不就想着让我留着你么?”   自己自然是有这份小心思在的,可被庄瑟这么大喇喇的戳穿,还是让白邵雪颇为尴尬。他经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一双眼睛却是亮了起来,还笑了:“别这么说,我哪里有?”   但他说完这一句,就已然不再“伪装”,直接抬手扑过去,抱住庄瑟死死不肯松手。他气息来势汹汹,却是叫庄瑟全部化解,此刻也不仅仅是心灵的交汇,更是rou体的渴望。   白邵雪打开庄瑟的关窍,一只手更在此时不知道冲什么地方而去。他对他太过熟悉,只消得微微进攻,便引来一声从肺腑沉沉发出的闷哼。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声,白邵雪差点腿都软了,他情不自禁的手上用了力气,仅仅隔着衣物都让人目眩神迷。   他不能好到什么地方去,庄瑟更是如此。明明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却在这种战场上丢盔卸甲,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庄瑟整个人都染红了,像是个红灯笼。可他到底不是一味承受的弱者,被人“欺辱”,都是要让对方偿还回来的。嘈杂之中,他不知何时弯曲了xi gai,摩挲着隐秘的部分。这一招果然十分奏效,让白邵雪差点反咬一口回来。   白邵雪只觉自己头上大汗淋漓,眼睛都红成一片了,可还是要对着庄瑟耍贱:“哪有,哪有这样的?你当是回合制,游戏么?”   庄瑟倒是不耻下问:“什么是回合制游戏?”   “就是你来我往!”趁着庄瑟这么一分心,白邵雪立刻躲开那要命的地方,又是突然将人直接全全抱了起来。   到了这种时候,白邵雪就需要微微仰头去看怀中的美人,可一看,更是像吃醉了酒。都说谈情说爱,除却一份身体上的欢愉,还有一份是看着梦中之人如痴如醉的面孔。白邵雪从前并不觉得,唯独在此刻,全然理解了。   可爱,可爱,太可爱了……   每一处都是那么可爱,每一个表情都是那么可爱……   分分豪豪,一丝一缕。什么拧眉、失神、薄红、蜷缩……每一次都是可爱至极的!   白邵雪心口怦怦不停的跳着,将人摔在塌上,口中念念有词:“小庄,好小庄,我和你道歉……”   “能爱你,太好了……”   他平日里说话都很是正常,可到了旖旎时刻,却是变得话痨起来,还十分语焉不详,每每都能让人耳尖发红,心跳如鼓。说些不好的,自然刺激。说些好的,也是变了味儿。   庄瑟想起从前在燕地的时候,那会儿自己还尚未碰见白邵雪,却听人说过,出海乘坐的虽说是大船,可一个大浪打过来的时候,大船照旧会晃晃悠悠,若是遇上什么大风暴,说不定还能翻了船!   当时庄瑟并不太信,他没有出过海,却有幸见过一次那种大船。那么大的船啊!怎么可能翻了呢?   可事实证明,那个告诉自己会翻船的人根本没错。   庄瑟晕晕乎乎的,早就忘了是什么年月,自己又身处什么地方。只能凭借着虚幻的五感认知着外界,他这么感觉着,就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海浪之中,身处那大船之上。每一次浪来了,都让他站不稳、晕不倒。但他又想着,自己终究不是在大船上,因为晕船的感觉不是这样的……   他犹如溺水者,感受到自己全身每一寸皮肉都被海水侵蚀,火辣辣的,又疼又痒。可偏偏,他还有着一个能让他解除这难受感觉的灵器。幸亏有这东西,帮了他太多太多。他张大口呼吸着,想要掠夺更多的空气,手也在不自觉中扒紧了船舷。   可就是这样,一潮又一潮的大浪根本不放过他,甚至掠过他耳边的时候,还要对着他说些只有他能听得到的话语。   “别这么紧张……放松点不好么?”   “我想让它们留在这里……小庄……大将军……”   “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怎么这么多话,这么多问题?!庄瑟仰了仰头,舌尖酥麻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他还要问这么多,不是白问么?   大抵是因为许久没有尝到美味,这一次白邵雪比什么时候都更加卖力。他很兴奋,也很高兴,只要看到庄瑟的表情,他就明白自己这次到底是好是坏。而他更是清楚,庄瑟在坐船,他就是掌舵人。每一次浪来了,他都有信心能化解,可看着庄瑟这个样子,他起了坏心思,希望看见潮水倾洒他的全身,希望看见那种折磨得人欲罢不能的表情。   夜深,月上枝头。   等一切停歇以后,两个人竟然都是沉默不语,只任由身上的汗珠淌淌而下。   白邵雪比起庄瑟来,尚留几分余力,他在他身后,吻在他脖颈上。这回就舒缓很多,像是麻雀啄人。   庄瑟全身没一处不酸涩,说话都颇为没力气,可被身后的人啄了太多次,还是哭笑不得:“怎么,怎么不说话了?”   “刚才不是挺能说么?”   白邵雪压根儿不脸红,照旧啄他:“因为都说完了呀,也不能无时无刻都在说吧……不过,若是你爱听,我就多说些。”   他不脸红,庄瑟却是脸红,赶忙打住他:“你省省力气罢。”   白邵雪听罢轻声一笑:“你是在心疼我么?还是说,希望我再来一次?”   “嗳……”庄瑟这么一着急,就感觉自己嗓子又哑了不少。他不由很是困惑,明明自己生生压制着,不想把嗓子弄成这幅样子,可怎么还是变成如此了?他心中有事,顿了顿之后才道:“真的快死了,饶我一命吧,少爷。”   少爷……   两个字如同符咒,把白邵雪牢牢钉住。他想,小庄嘴上说着要我饶他一命,可就这么两个字出来,我怎么饶他?   他有多久没有喊过我“少爷”?   怎么听在耳朵里,就是这般的好听呢?   白邵雪喉间滚滚,最后还是没听了庄瑟的告饶。   “不怕,少爷疼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请宝宝们脑补   今天无剧情 第八十四章 决绝   这个世上,有太多太多他曾经没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比如权力、地位……甚至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但在这个世上,有的时候却是造化弄人,他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不曾想要的,现在握在掌心。   前些日子对整个皇都的大清洗,让他这个几乎不怎么见血的人习惯了血腥的味道。从最开始脸上还有为难恐惧之色,到现在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了。不过,这也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功劳,还是得靠着那一粒一粒,在日光下可以闪烁着五彩斑斓颜色的丹丸。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离开这东西了。还有自己的父亲,他们都离不开这个东西。从前他也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的,可当服用之后,一幕一幕心中所想竟然全都呈现在眼前,那些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在丹丸的作用下,触手可及。   但是这么好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没有副作用呢?不过大抵,在他和父亲刚开始服用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这东西的副作用是这样的大。一开始仅仅是对它的渴求,后来就变成了狂躁,只要不服用丹丸,整个人就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便是父亲那样绝顶的英雄,都倒在这么一粒小小的丹丸之下。   将丹丸放入热茶之中,看着它逐渐融化,最后一饮而尽,就是人间极乐。   他一直贴身带着,这会儿想到了,就从其中挑出一粒来拈在指尖。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竟是微微笑了,然后对着铁牢另一面的人说道:“二姐,你也尝一尝吧,那些痛苦就能都忘掉了。”   “你会看见太子、父亲母亲,还有你的驸马。”他缓缓说道:“你会看见你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只有你们,没有我们这种令人恶心的东西打搅。这,难道不好吗?”   铁牢之中的,正是被关押起来的沈芷兮。她在听到对面人如此狂妄的言论之后,冷笑一声,声音都是嘶哑:“沈觉,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父皇会变成这等模样,全都是拜你所赐……”沈芷兮不由颤声:“我是个女人,不能像是男子那般为父亲建功立业。可我困在内宅之中,我也知道父皇对你的器重。可你偏偏……偏偏……”   “你知道不知道,你再走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沈芷兮没有一张会辱骂他人的巧嘴,可这样的话,应该也会激起人的一些情绪。但沈觉完全没有,他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样,早就用自己的逻辑给自己洗脑。他淡淡说道:“万劫不复么?”   “二姐,我早就如此了。”他终于放下了那罪恶的丹丸,换上了一种更为认真的态度:“你说父皇器重我,爱护我,可是为什么没能早一点救救我?等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他的声音越发的低沉:“我已经离不开这东西了……”   沈芷兮的目光转移到了那枚丹丸之上:“你就是用这个东西控制父皇么?这样成瘾的毒,只要服下去一次,就再也不可能戒掉。父皇的性情也是被这东西一步一步摧毁的吧……就是这样,他杀了太子,又变成了你的傀儡。”   “而你,我根本不觉得你是我的弟弟。”沈芷兮说到这里,整个人都颤抖了瞬息:“我弟弟早就死了。”   沈觉听了,却只是笑,一点解释都没有。这样的态度看在沈芷兮眼中,便是默认了。   这等默认让沈芷兮疯狂,她苦笑着说:“真是想不通啊,你在干什么?”   “你杀了那些拦着你坐上皇位的人,也杀了能和你争夺天下的人。偏偏却留下了公主和妃子……你为什么不把我们也都杀了?你就不怕留着我们,迟早有一日也会被万箭穿心吗?!”   “我更不明白,为了一个皇位而已,你到底有何执念,非要做到如此地步?”沈芷兮激动起来,即便手脚都被铁链捆绑,照旧想要扑到沈觉面前去:“你自己扪心自问,家中哪个人中伤过你?!哪个欺辱过你?!母亲就算不喜庶子,但对家中每个庶出的孩子都一视同仁……父亲更是不在意这些,还将你们这几个公子全全重用……为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回答!!”   这是真正的剖心,沈芷兮质问的声嘶力竭,沈觉也在这种声嘶力竭之中手腕轻轻一动。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响,随即就朝着那处看了过去。   他现在身处宗正寺的牢狱,这里能自由活动的人,只有他一个。   那细微的声响仿佛是假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他意识到了什么,准备开口说的话重新咽回了腹中。   所以他回复沈芷兮的时候,只能简简单单说:“没什么执念,只是世事无常。”   沈芷兮怔然听着,眼睁睁看他越走越远,风中竟是遥遥传来了一句几乎不可闻的“对不起”。   沈觉从地牢之中走出来,从下仆手中接过帕子,将手擦干净:“母后呢?还是不愿意见我么?”   下仆颔首道:“回王爷的话,皇后那边的确再次拒了。”   “拒了就拒了吧。”他像是一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那我去瞧瞧父皇……很多事情也该有个结尾了。”   此时的皇都……不,应该说是整个晋国,都是他的天下了。他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不会再有阻拦他的力量出现。从前的他,进入皇宫还要递牌子,现在却是长驱直入。   乾清宫中宫人不多,也用不着那么多的宫人,因为一个曾经年富力强的皇帝,已经成为一截枯木。沈觉想,父皇服用的丹丸比自己多太多了,在动手之前几乎到了每日三五粒的地步。这样的服用频率,想要在短时间内摧垮一个健壮的人,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皇帝的瘾太大了,即便是现在,他都在讨要丹丸。   不过宫人们不能擅自给他,只能等着话事人来。   宫人们见了沈觉,都是微微低头,没有说一句话。沈觉也没什么反应,而是踱步到皇帝的龙床前,看到他手脚都被牢牢捆住,哪有一点曾经叱咤风云的模样。   沈觉不由得多了几分悲戚,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未来是不是也会这样呢?   他怔怔看着龙床上因为被瘾折磨而不断挣扎的皇帝,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的父亲,已经认不得他了。   沈觉想到这里,从喉间吐出一口浊气来,也像是给自己下了决心。   他忽然招了招手,一旁的宫人立即上前,手中还捧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沈觉将匕首拿了起来,颠了颠它的重量,割断了龙床旁束起来的帘帐。   帘帐重重垂下,遮住了他的身形,也遮住了皇帝的影子。   不消多时,龙床上再也没有声息了。 第八十五章 几何   皇帝驾崩的消息不出几时就传到了白邵雪和庄瑟的耳中。白邵雪明知此事一定会发生,可到底在听到的时候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和震惊。是个明事理的人都明白,皇帝沈绰正值壮年,即便近些日子传出了他因病卧床的风声,但若是一场普通的病,怎么可能要了这个天下至尊的性命?   恐怕皇都之中的人都知道,某位王爷利欲熏心,为了龙椅,不惜杀死自己的父亲。   但至于说这等消息传出皇都,甚至传到周围诸国的耳中,又是怎样一番解释,那便是下一任君主的本事了。其实很多时候历史便是如此,它们是由胜利者书写,总会让后人一眼分得清什么是正统。但寻常时候,言官和史官的嘴和笔是比刀枪还要深入人心的,因而一些大度或是权力没有太过集中的帝王,是不能完全将自己的所作所为美化成一幅画的。   可现如今的言官和史官,偏偏遇上的是沈度。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王,不仅心胸狭窄,不能容他人说自己一句不好,更是有着绝对权力的狠人。大抵是做的暴行太多,想要一件件去美化都是难事,那他干脆就将这一切全部抹掉,让后人根本不能有丝毫窥见自己的可能。   像是白邵雪穿越来之前的那个时代,对于沈度整个人的判断,都是来自于他死后史书留给他的谥号——“厉”。便是这个“厉”,也是在他死后,那些侍奉拱卫他的老人统统死后,在他的继任者都变成老人的时候,才得到的谥号。整个华夏历史上,被称之为“厉帝”的人少之又少,更少见是在开国第二位帝王身上。   那些没什么本事的皇帝,最后大多得到一个中庸的谥号,可“厉”这个字不同。它彰显了沈度此人的危险程度,却也不肯否认他做出的贡献。   他到底是如何难以对付?   白邵雪心中微颤,知道自己在面对这样的敌人时,还是不自主的产生了退却的想法。可他不能退,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退后便是万丈深渊。   而紧接着沈绰驾崩的消息之后,就是听闻沈度自称为代皇帝。他扬言天下一日不归顺晋国,自己便一日做不得皇帝。而他更是厉害,连着龙椅都不去坐,偏偏坐在了龙椅之下。当真是一副要牢牢当着代皇帝的意思。   白邵雪闻言此事之后,首先是困惑,另外就是警觉。   果不其然,沈度成为代皇帝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一份诏书交到了庄瑟的手上。   见诏书如见天子,白邵雪记得自己和庄瑟一齐跪着,但庄瑟跪在最前,他在后。他心中惶恐,生怕自己想的事情成了真,但还是成了真。那封诏书上写的并非其他,唯有“兵马大元帅”。   白邵雪记得自己眼前一花,最后那点侥幸也全部消散没有了。   但最后还是另有一件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在庄瑟之后,从皇宫之中来的大太监唱道:“穆阳侯,接旨。”   白邵雪莫名一怔,却并未说话,只是等待着。   大太监见他无动于衷,眸中闪过一次未明的光彩,口中却是不停:“陛下念穆阳侯劳苦功高,却是个不求名利的性子,正好趁着大元帅之喜,喜上加喜。”   他说到这里,忽得微微一笑,竟是走上前来要伸手搀扶白邵雪,俨然一股子谄媚:“恭喜穆阳侯,过了今儿,您就是实打实的亲王身份……比大元帅还要厉害,直接跳了两层。”   “陛下赐字‘淳’,准您上朝议政。”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发展,大为震惊之人更是庄瑟无疑。可处在旋涡之中的白邵雪却不过怔松一瞬,下一刻就道:“哪个‘chun’字?”   大太监道:“豪华落尽见真淳。这一淳字。”   “质朴敦厚……”白邵雪听罢,自嘲一笑:“陛下当真如此想我么?”   大太监并不接他这句,反而说道:“贵人心思,下人哪里猜得透?不过对于您而言,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白邵雪眉尾一跳,不似他平日里温和性子,倒是直接咄咄逼人起来:“再怎么是个亲王,也没有官身,叫我入朝议政,是做个摆设的意思。”   不料这等咄咄逼人对上大太监,竟是被化解:“您何故如此想呢?能入朝已然是陛下恩典。”   而后,庄瑟果然焦急。他怎么会不明白,明面上看着是对白邵雪封王,给足了面子,其实还不是为了牵制他这个大元帅么?若是没有事情拌住白邵雪,他必然会跟着庄瑟重新对上诸国。这种情况绝对是沈度不愿意见到的,他和沈绰当时的抉择一样,都希望白邵雪能成为掌控庄瑟的刀鞘,只不过这一次,他用的是不好抗拒的软招儿。   庄瑟将自己的担心全盘托出,可他心中也清楚得很。上一次,白邵雪还能奋不顾身去找自己,这一次,恐怕便不会了。   白邵雪对他说道:“小庄,这的确是个好机会,我需要把握。”   庄瑟喉间一梗,平日里泪花比金子都要珍贵的人,却在此时红了眼眶。他心中万般不舍,可不能当真拦了白邵雪的路,就像是白邵雪也不曾阻挡了他的道路。他想要稀松平常的带过此事,终究还是支撑不住,颤抖着询问:“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有终点?”   “总会有的。”白邵雪轻轻叹道,根本不愿去看他红红的眼睛:“我只希望能早一点,再早一点结束……小庄,对不起。”   他还是冲他道了歉,庄瑟禁不住闭上了眼睛,等再次睁开之后,他上前抱住了白邵雪:“对不起什么?我们不曾互相亏欠,不是么?”   他说着,忽然带着眼泪笑了,还伸出手和白邵雪拉钩:“这样吧。”   “还请少爷答应我,到时候接我回家,好不好?”   白邵雪没忍住,懵懵的看着他,沉默了好久好久,这才低声道:“好。”   又过十几日,庄瑟轻装简行,重新踏上离开皇都、四处征战的路途。   而白邵雪则是换上了一身亲王服,在城门口目送他远去后,徐徐转身,朝着皇宫走去。   皇宫之中,有人远望宫门,忽得怔松道:“他要来了。”他说完这句,又回过神来,仿佛叹息摇头,嘲笑自己的可悲和可笑。而那厚重的明黄朝服之下,又是一阵稀碎的声音牵绊着他。   从此,是不知几何的离别,又是不知几何的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   明天请假一天   剧情接近尾声啦 第八十六章 丹丸   白邵雪心中已有想法和谋划,更是想着沈度让自己入朝议政是为了绑住自己。那么沈度对待自己的态度,大概也就是那般,或许是苛刻的,或许是放任自流的……但白邵雪万万没有想到,坐在高位上的代皇帝,对待自己竟然客气有佳。   他自入殿以来,看满朝文武,熟稔的面孔不剩几个。他们要么从前就是沈度的下属,要么是为了保全一家老小性命弯了腰。其他文武大臣更是陌生得很,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就能让沈度钻了空子,将自己的势力发展到这种地步。   可便是这样的从龙之功,在沈度眼中都算不了什么,唯独对上他,倒像是亲切老友一般嘘寒问暖。白邵雪屈居人下,不得不顺从回答,可心中和明镜儿一样,知道旁边的文武官员全都在暗暗观察自己。   若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但让白邵雪分外困惑的便是沈度的态度。的确,庄瑟如今身居兵马大元帅,又领军在外,自己作为牵制庄瑟的一根线,沈度对自己装模作样一番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怪就怪在,在白邵雪看来,沈度这样的态度,不似作伪,倒像是真的在关心自己。   这样的“关心”几乎成为一种习惯,无论大小朝会,自己都需要入宫觐见。但凡入宫,就绝对逃脱不了代皇帝的一阵询问。而代皇帝所问范围,也是几乎包括了白邵雪的整个生活,从衣食住行到心情状态。若非白邵雪知道他的真面目,恐怕都要在这等嘘寒问暖之中消磨了对他的反叛之心了。   若说白邵雪还尚且能算是自由之身,那么沈系便是笼中鸟雀。按照沈度的话说,现在的沈系是没有什么能力与他一争的。先是身体被折磨得难耐,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再是他当初谋划夺位和暗杀贵女的事情早已传得遍地都是,是个在先帝心中都无缘皇位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站在他这一边呢?可他到底是名正言顺的亲王,更是先帝仅剩的皇子,沈度多少都会防范着他,更有可能在某个时候找借口杀了他。   白邵雪对此担心不已,废了时间,几经周折,终于是能得到代皇帝首肯,偶尔去见见沈系。   这日他刚从皇宫出来,便去一家糕点店拿了东西,随后带着忠瑞往沈系府中走去。刚走到楚王府门口,他就见府中为数不多的下仆微微开了正门,像是要出去办什么事情。   白邵雪看出此人正是沈系身边得心应手的忠仆,名唤魏宇。此人不似忠瑞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出身,他有自己的名字,还被保留下来,听闻是早在白邵雪穿越来之前被沈系救下的孩童。有了这么一层关系,他对沈系的忠心更是日月可表。寻常若在府中干些杂事,沈系大抵是不会让魏宇做的,只有些重要事情,魏宇才会被派出来。   由此,白邵雪心念一动,不着痕迹的给忠瑞使了个眼色。   忠瑞跟着他也多年,对他的命令了如指掌,因此上前一步,虚虚拦住了魏宇的去路。   “忠瑞……还有,淳王殿下……”魏宇像是有些意外,小小吃了一惊,随即了然:“殿下,我家主子正在书房,我进去通报。”   白邵雪却微微摇了摇头,也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我自己去便可。倒是你,怎么从正门出?”   楚王府定然被沈度的眼线牢牢把控,在白邵雪没有替沈系争取之前,府中一应事情都需要他人代办。而现在沈度虽说对楚王府放松了些,可也远远没有到了能放任的地步。魏宇若是偷偷溜出府,可能还不会被沈度的眼线发现,但若从正门出去,必然会被跟随。   但白邵雪瞧着魏宇刚出门时一脸的谨慎,就想着他出来,或许不是为了什么可以放在台面上的事情。   对上白邵雪,魏宇竟然也是踌躇一会儿,这才说道:“殿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主子让我出去取药,顺便……顺便问问医官有没有止痛的药剂。”   “止痛?”白邵雪怔松一下,急急忙忙道:“阿系怎么回事?为什么还用得着止痛的药?难道是哪里不适?那又如何能单单用止痛的药?当然是要叫医官回来看看!”   他声音不大,语气却是急切不已,听着魏宇难以回答,后续竟是一个字都不愿说了。   楚王府中用药严格,是被沈度监视的重地,难怪魏宇如此小心翼翼……但看他这副模样,奇怪至极,沈系就算真的需要止痛药,原因也必然不妥。   眼见着魏宇说不出什么来,白邵雪竟是多了气愤:“你以为借着取药的时候问询便没有事情么?那些探子能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不许出去。”白邵雪抬手将糕点塞给魏宇:“你不愿意说的,我可以去问你主子!”   他去的匆忙,完全给沈系来了个措手不及。   而在看到白邵雪的一瞬,沈系更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哪里有在白邵雪面前暴露过如此的惊讶?便是这样的神态,白邵雪更加确信,眼前的好友的确是在隐藏着什么。   他深知此为多事之秋,他们的头上就像是压着不让人喘息的巨石。所以白邵雪心急如焚,不顾一切的发问。果然,沈系表情又变,上唇和下唇都颤抖着磕在一起,可到了这种地步,他仍旧三缄其口。   “你非要把我急死才乐意吗?!”白邵雪问到最后,甚至带上了痛苦。   大抵是这种态度,才让沈系猛然发觉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他怔了怔,继而微微苦笑道:“小白,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已经是个废人……你往后别来看我了,我不想你也……你也沾染上荤腥。”   仅仅是“荤腥”两个字,就让白邵雪皱了皱眉,他往日聪明不已,却在此刻脑中空空。他听到自己问:“什么,什么荤腥?”   “你猜为什么代皇帝愿意放你进来看我?”沈系轻声说道:“他又为什么愿意放松对我府中的监管?当真是因为人手不够……或是认为我再无威胁?”   “都是因为这个东西啊……”沈系说着,竟打开书案上一个包装分外精美的宝盒。这宝盒并不大,其中也装着东西,沈系伸手拈了一枚起来,对着白邵雪道:“第一颗,是他强行喂我吃下去的……然后他留了很多在我这里。”   “我原本还纳闷,他到底如何控制了沈绰。”   “原来如此……”   “小白,我没有办法,这东西一开始服用,就是全身疼痛难忍。”沈系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自己经历过的苦楚,眉眼间都微微恍惚:“我需要一点东西来克制疼痛……小白,你能明白……”   白邵雪如何不明白,只要是个正常人,在听到他说出这些话之后,都会明白拈在他手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个发现,几乎让白邵雪发狂。   他的眼睛在瞬息就发了红,上前一步,想要将沈系手中的丹丸一把夺过。   可沈系竟是比他更快,抽回手的瞬间,那丹丸被他狠狠弃到了地上。丹丸在地面上滚了滚,最后不知所踪。   白邵雪抬眼去看他。   他也看着白邵雪,咬牙切齿:“我绝不会让你碰,绝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下午起迟了! 第八十七章 希望   千防万防,竟是终究没有防得住。   白邵雪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沈系那里走出来的,他浑浑噩噩,脑中几乎成了一摊浆糊。他只要回想起沈系那副样子,就实在忍不住心痛。那是他的朋友啊,是和他一起穿越过来的朋友,是他在尚且不知道该依靠谁的时候唯一的港湾,更是让他能有一段回不去的时光的人。   他和沈系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但已经是骨肉兄弟。   可现在的事实就是,沈系被人染上了瘾,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白邵雪竟是产生了一瞬的迷茫,想着如果沈系从前没有那般惯着他就好了。什么都不愿意让自己插手,什么都不愿意让自己涉足,而自己,也存了玩乐的心思。以至于走到了现在的地步。   还有就是自己的心太软,怎么能想着将这江山拱手让人,以为自己的无争就能换来他人的大度。但现实就是,根本不会有这种大度的人,但凡身居高位,都会想着斩草除根。   如果没有自己……或许沈系就不会为了成全自己杀了贵女,更不会让先帝看出心思……那样的话,现在坐在高位上的人,是不是就会是沈系呢?   在这样一个乱世中,想要保护更多的人,就不可以心慈手软,甚至还要通天的力量。   在他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他遥想的蓝图梦碎。而在这一刻,现实甚至要将碎掉的美梦化为齑粉。   唔,不对。为什么又开始惋惜从前?不是已经被庄瑟骂过一顿了么?   往日之事不可追,不如朝前看。   白邵雪不着痕迹的定了定眸光,刚刚有些散开的神思再度回来。可偏偏就是在这时,迎面走来的,是沈系的王妃。   他进来的时候没有张扬,除了寥寥几个人,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在这里。因此楚王妃看见白邵雪,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是灿然一笑:“原是殿下来了。”   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白邵雪都少见楚王妃。但在他的印象中,楚王妃向来是好相貌,总是一副少女模样。但这次一见,让他心惊,记忆中那个女子,居然变得憔悴不少。   楚王妃到底是名门闺秀,总还顾念着男女大防。往日就算偶遇白邵雪,两人不过简简单单打个招呼,浅说两句。白邵雪更是懂得分寸,不会让目光在她身上多游移半分。   但是今儿却是古怪,她主动攀谈,白邵雪不仅没有张口,反而紧紧盯着她不放,让她心中不由打鼓,忍不住问:“……殿下,你没事么?”   她竟是称呼自己为“殿下”。白邵雪胸口一空,照旧没有回复她这句,而是反问:“阿嫂,我居然才发现,为何你不叫我小白?就和阿系那样。”   楚王妃听着又是一愣,之后便有些不好意思:“是王爷说,殿下身份尊贵,是大富贵的人。像我这样的后宅女子,到底不好和殿下攀身份……再者说,王爷如今式微,还得多多仰仗殿下才是……”   白邵雪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颇是无奈摇头:“沈系也真是的,我怎么算得富贵人?怕是都比不上阿嫂。”   这话出口,白邵雪总觉有什么不太对。可毕竟是人家夫妻俩之间的事情,自己倒也不好多嘴。更想着,大抵是王妃本就内向些,自认为自己是女子,不好和其余男子亲近。而沈系呢,被囚于王府中这么久,心性恐怕有些变化,说些垂头丧气之语也是在所难免。   王妃这话虽说有些古怪,但或许也是片面之词。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安慰了楚王妃,让她往后莫要太过在意那些虚的,就和沈系一样称呼自己“小白”就行。   王妃果真是内向,听罢眨了眨眼睛,像是又有些不好意思。白邵雪本想着还有些心事想问问她,却又怕她听了多想多虑,就在内府微微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可也正是在这时,本应该是不愿和外男多说话的王妃,在白邵雪和她擦身的一瞬间,忽然伸手拉住了白邵雪的衣袖。   白邵雪十分怔然,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以为王妃不好意思,原来都是理解错误。她一双杏眼漂亮得很,如今却是含泪,一边压低声音说话,还一边朝沈系那屋看了几眼:“殿下……不,小白。你我往日交情不深,可你却是王爷的至亲……我,我真不知如何办,只求你,只求你救救他!”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细微,可出口之后的分量却是千斤。白邵雪仅仅听着,就差点没有站稳。而他也意识到了什么,在刹那怔愣后就是一颤,哪里顾得上什么其他,开口直接道:“阿嫂,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楚王妃点了点头,更是落泪:“王爷总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哪里不知道?反倒是他……很多事情都没有明白吧。”   她抓着白邵雪的衣袖更紧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王爷会没命的。就像是,就像是他其他的兄弟们一样……还有尚在宫中的母妃,被控制起来的公主们……”   她的眼泪像是不要钱,连成线一样掉下来:“其实,其他什么人我是没有余力担心……哪怕是我死了,我都想……都想让王爷,和这个孩子活下来!”她说到最后,另一只手掌不由自主的贴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就这么一个动作,就让白邵雪心口狠狠中了一箭。   他只觉得自己口舌干涩,仿佛饮下长江水都难以缓解。他怔怔的看着王妃的那只手,许久之后,才颤颤说道:“你,你说什么?孩子?沈系的……孩子么?他有孩子了么?”   提起孩子,王妃脸上终于还是露出些笑容来。可这笑容和泪水融在一起,更是让人五味杂陈。她点了点头:“我也没有想到,是几日前才查出来的喜脉。我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是女,更是觉得在此多事之秋、诸事繁杂,就把消息隐了下来。便是王爷,我都未有告知。”   “本来,我只想着求神拜佛祈求王爷平安,可当这个孩子来临,我就心慌了。”王妃当真带着祈求的眼神看着白邵雪:“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在给你添麻烦,可是我该怎么办?王爷该怎么办?小白,我只能求求你……”   “你别管我,只要能保住这个孩子和王爷的性命,就是他们成了寻常人,我也毫无怨言!”   看着眼前的楚王妃,白邵雪竟是深深震撼。   他觉得那目光灼热,是比什么都要厉害的东西。而他也不想再躲避,他想要救下所有还活着的人。没有人,是可以随随便便被舍弃的。   王妃生怕他不愿,可却看到他目光柔和,眉目舒展,像是淡淡笑了。   “孩子不可以没有母亲。”他说:“阿嫂,别担心。你就算不来求我,我也会那么做的。”   “不光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这个孩子。”   “不是么?”   白邵雪抿了抿唇,又像是微微苦笑:“真希望啊,在他出生之后,迎接他的只有灿烂和美好。”   他说完,没有再看楚王妃,只留下一句:“阿嫂,我走了。你保重。”   楚王妃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更从白邵雪平淡的外表下看到了什么波涛汹涌,这种反差让她不由开口:“小白……”   可白邵雪没有回头。 第八十八章 只道是寻常   蕊心发现,温和的白少爷不见了。   虽说早在之前,白少爷就不似从前那般天真无邪,可最近的改变更是天翻地覆,几乎要让蕊心认不出来了。   倒不是说什么样貌气度上的变化,更多的仿佛是整个人都平淡了下来。   蕊心觉得,之前在白邵雪脸上还能看到些忧愁和烦恼,现在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心中惴惴不安,还去旁敲侧击,但即便如此,白邵雪依旧是冲她浅笑:“有什么担心的?你放心好了。”   这样的安慰几乎算不上安慰,蕊心也知道自己根本问不出什么来了,便去找忠瑞问。毕竟那日去楚王府,就是忠瑞陪着去的。出乎意料的是,忠瑞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就站在王府外面等,根本没有进去,所以压根儿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蕊心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而一些时日之后,她的想法成了真。她侍奉了那样久的主子,忽然把她和忠瑞都唤到了身边,连询问都没有,就让他们收拾东西走人。   蕊心不敢置信,更不明白,嘶声力竭。   可惜,得来的只有白邵雪冷冰冰的反问:“在我身边这么久,你们到底做过些什么?我不想养闲人!”   这很不对,这非常不对。蕊心还要争辩什么,却见自己身前飘落了纸张。那是她的身契。她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更是说不上来一句话。   白邵雪对她和忠瑞说:“走吧,你们自由了。”   “这难道不好吗?”   蕊心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有这样一日。被白邵雪赶出府的这一日。   她想要说些什么,全被白邵雪堵住,最后被其他下仆赶了出去。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阖上,她仍旧不敢相信。可挣扎的蕊心却被忠瑞拦了下来:“你为什么这么想主子?”   蕊心愣了:“什么?”   忠瑞看了看那大门,沉默良久,忽然说:“或许他是在保护你。”   ……   又是一日清晨。   白邵雪孤身一人前往皇宫。   大雪纷纷,他穿着雪白的狐裘,像是一尊冰雕。   来的太早了些,城门口的卫兵跟他搭话:“殿下,怎么没有乘马车?”   他素来好脾气,为人和善没有架子,即便身份尴尬,也还是有人愿意和他交谈。   白邵雪听了,看过去,道:“起来之后看见下雪,就想着走一走。”   卫兵讨好笑笑:“您实在好雅兴,就是有些冷了吧。”   “宫门还未开,不然我等就让您先行一步了。”   白邵雪知道他是好意,却是摆摆手道:“是我自己没上心,怎么好让你犯错?”   卫兵闻言,想了想,又招呼他:“殿下,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驱寒,只有粗茶,您若是不嫌弃,就来一碗暖和暖和。”   “是么?”白邵雪笑了笑:“那便是麻烦你。”   从卫兵手中接过热茶,小口小口饮下,果然温暖周身。可正是因为口中温热,轻轻哈出一口气来,就更是形成冰雾。   怎么就到了年底呢?   皇都尚且如此寒冷,也不知庄瑟如何。   白邵雪想着,神思飘远,居然没有听到卫兵对他说话。   等到反应过来,他才歉然一笑:“这冷气儿许是冻脑子。”   皇都之中人人都知道他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更知道与他相好之人就是兵马大元帅。这样的两个人光从外貌和身份上来看,的确是旗鼓相当,可但凡想起他们是两个男人,众人还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卫兵自然也清楚,他自诩是个正常人,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儿就是看了淳王一个歉意的笑容,居然是有些呆了。   淳王的好容貌天下难找,填上笑容又是灿烂几分。卫兵总是见他,一直知道他是绝色,却不想今儿再看,竟是绝色中的绝色。一身雪白狐裘,衬得他仿佛不似凡人。   世人皆好美色,卫兵不由多看他几眼,下意识说:“今儿应当是休沐,怎么殿下还来?”   白邵雪道:“我还以为你们是知晓的呢……下了雪,就要到年关。陛下这是唤我们几个人来商议年节的事情。”   他又道:“这是第一年啊。”   卫兵懵懵懂懂,大抵理解过来,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时辰到了。   白邵雪谢过卫兵的热茶,刚想步入宫内,却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车的声响。他回首一瞧,发现来者居然是沈系。这倒是让他很意外,沈系往常都被困于府内,怎么今儿能出来?还是要进皇宫。   卫兵也愣了一瞬,可他还是有些机灵在身上,立刻道:“楚王殿下。”   沈系正从马车中被人扶出来,走路都虚浮不已,他没有回应卫兵,只是对上白邵雪的眼睛:“小白。”   白邵雪问他:“怎么你也来了?”   他缓缓摇头,十分的有气无力:“不知。陛下传召,我就来了。”   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白邵雪听罢也只是微微颔首,随后便是接过沈系身边下仆的工作,伸手扶住了沈系。   沈系有些想要挣扎,可白邵雪握得很紧。   直到进了宫门,白邵雪才问:“那东西,你还在服用么?”   沈系不想回答这个,换了个话题:“王妃身子重了很多,医官查了,说是个男孩。”他顿了顿,又道:“可我不大信……王妃却是欢喜,觉得是个男孩更好。其实我倒觉得,无论男女,都挺好的。”   “嗯。”白邵雪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确,男孩子女孩子都挺好的。”   再后来,他们一路无话,直到入了乾清宫的暖阁。   既然是休沐日,自然不会去大殿,这么几个人坐在暖阁之中十分足够。他们两个来得颇早,不仅是代皇帝未到,还有那么一两个官员也没来。   白邵雪并不觉得等人是一件什么要紧的事情,反而坐在暖阁之中,一边可以用些御膳房的点心茶水,一边还能让热气舒缓自己的手脚。   就这么等了些许时候,同朝为官的两名大人也都到了。互相见了面少不了简单寒暄,之后便又是无话。这两名大人更是瞧着沈系的目光不对,可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自己的身份已经够尴尬,沈系这个楚王更是如此。   白邵雪恍惚想着,却又觉得可笑。这般冷场,也不知要如何商议年节的事情。代皇帝做事情果真是随心所欲,今儿把沈系召来,又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   想到这里,白邵雪还是不住微微拧眉。   可他随即将这等情绪释怀了出去。无论如何,走到了这一步,就没什么能妨碍他的了。   整个议事都显得很是无趣,不像是来商议,更像是找几个人来听代皇帝早已做好的安排。无论到底是不是足够妥当。白邵雪几乎没有说话,连听着都是心不在焉,左耳进右耳出,实在是百无聊赖。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暖阁中的温度似是越发高了,熏得人面颊都带了红色。   代皇帝终于说完了话,可却没有即刻让众人离开,反而是把目光转向了白邵雪这边。白邵雪顿了顿,不紧不慢道:“陛下。”   他态度淡然,代皇帝却不曾说些什么,只是道:“淳王,前段时间,我得到一份军报。和大元帅有关。”   这话倒是语出惊人,白邵雪先是一惊,随即却是牙关紧咬。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可当真听到此人口中说出有关庄瑟的事情,他还是受不了。他怕自己开了口就是祸事,宁可闭嘴不谈。   代皇帝也不强求,更是平静不已,继续说:“不过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大元帅兵贵神速,已经快要将其余诸国打服了。更让人惊喜的是,大元帅竟是无一败绩,当真是天下英雄。”   “我国统一四海,恐怕指日可待。”代皇帝幽幽道:“到时候,等大元帅凯旋,我定会替他备下丰盛筵席……比这次年节还要盛大。”   这一番话根本没有什么重点,听在周围人耳朵里只觉得莫名其妙,可听在白邵雪耳中却是变了味道。   是啊,的确是“丰盛筵席”,要了庄瑟性命的宴席,不是么?   白邵雪心中再清楚不过,诸国臣服,天下一统,然后,就是史书上所载的——庄瑟的宿命。   他不是没有短暂的庆幸过,距离史书上所述的“旧历七二九年”,还是有好长的一段时间的。可自从沈觉奇袭,登上权力宝座,时间节点居然已经比史书中记载的早了一年多。白邵雪不明白到底是史书上出现偏差,还是因为他和沈系这两个穿越者的缘故导致时间的偏移,亦或者,历史本就如此,只不过记录被人篡改……   沈觉——沈度,这个古怪的皇帝,到底为什么要篡改历史,变更时间?他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想要迷惑后世之人么?   而他既然可以篡改史书,那么庄瑟的终点根本不是“七二九年”。他那么忌惮庄瑟,当然是想在用完他之后,立刻杀了他吧。   什么丰盛筵席……只有鸿门宴而已。   白邵雪胸口一震,心中猛颤,他已经忍了很久很久,就在等待一个时机。而今天,就是他等待的时机。他脑中划过一丝清明,随后抬眼去看代皇帝。代皇帝看起来身体并不好,白邵雪几乎都怀疑,他到底能不能在位三十余年。   可不管怎样,他终究是没有那个可能了。   目光就像是利剑,可代皇帝像是看不到,眼神都是灰暗和平静的。   白邵雪莫名感觉到了几丝可悲,但他已经从椅上站了起来,冲着代皇帝走了过去。   除了沈系,所有人都不知道一向温和的淳王为何突然起身,更没人能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淳王袖口之中藏着锋利匕首,上面甚至裹着毒药,生怕不能将代皇帝一击毙命。   而这把匕首,在一晃眼间,已然插入代皇帝心口。   又深又狠。   整个暖阁死一般的沉寂,而后不多时,跟在代皇帝身边的太监惊叫出声。不过白邵雪像是听不见,他看着代皇帝,看到他的眼睛从带着光彩到暗沉一片,看他唇角汩汩涌出鲜血,看他甚至不能呼吸上来一口气。   代皇帝死了。   这是谋划多日的计划,还真的让自己做成功了。   本该是喜悦的,为什么自己偏偏一点情绪都没有?代皇帝——沈度,他死了,所有人都得救了。阿系不会死,小庄不会死,所有活着的人,都不会死。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简单?为什么自己反而颤抖了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听到了阿系的声音?   暖阁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却没有一个卫兵进来,更没有人上前阻拦他、压制他。   仿佛他就是戏台上的戏子,专程为众人演了一出滑稽剧看。   白邵雪只觉得自己心口跳得厉害,就像是夜间行路的旅人,忽然遇上了致命的毒蛇。   他僵硬的站着,雪白狐裘上染着沈觉星星点点的血迹。   阿系开了口:“多谢你,小白。”   “梦寐以求多年,我终于看到了这一幕。”   他低低笑了起来,哪有什么身体不适,哪有什么咳疾,哪有什么成瘾。   “对不起。就算咱们关系如此好,可你杀了人……还是要被关起来。”   他话音刚落,暖阁的门打开了,寒风涌了进来。   卫兵们鱼贯而入。 第八十九章 怜悯   他不太懂,所以有很多很多的问题。   在暖阁之中发生的、那啼笑皆非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一丝浪花都没有激起。而在这皇都之中,大抵也没有什么人会关心并不重要的淳王的行踪。   白邵雪尚且记得,自己被灌下了什么药,昏昏沉沉的,有点像用来安定的东西。这东西药效竟然很久,久到他仿佛以为做了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然后,他灵台逐渐清明,眼前的事物逐渐聚焦。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关在什么不见天日的地方,但在看清周遭的时候,他反应过来,这里压根就是乾清宫内殿。   是帝王居所。   光线让他不由缩了缩眼睫,手腕轻轻一动,发出了些许稀碎的响声。白邵雪投眼过去,发现自己其实是坐着的,却被铁链锁住了手脚。   铁链们互相敲打的声音有些熟悉,他微微一怔,随即想了起来。   原来沈觉那些宽袍大袖之下,隐藏的就是这个东西。   他发出如此声响,不仅唤醒了自己的神智,更是让另一个人注意过来。这里毕竟是内殿,没有什么可以直接彰显身份的高位,只有一张并不算非常大的龙床。而那个人也没有歇息,反而是坐在塌上、靠着床栏合眼。在听到铁链之声后,他动了动皮肉,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不过这么一眼,正巧和白邵雪直直对上了。   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开口,只是这样看着对方。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白邵雪看着那分外熟悉的眉眼,终是心头一梗,嘶哑低声询问:“阿系……这,是怎么回事?”   坐在龙床上的沈系忽然直了身子,还拢了拢自己的衣裳:“问这个有什么意思?像小白这样聪明的人,已经全都明白了吧。”   他突然笑了笑,就像是从前:“不过我也不想和你打哑谜,那样未免太浪费时间了。”   “六弟是个孝顺孩子,也是个没什么野心的孩子。所以只要控制了他的母亲,再用五石散控制他,一个非常好用的傀儡不就诞生了么?”沈系徐徐说来,就像是在说一个和他并没有关系的故事:“你也知道,那种瘾上来,世上没有谁能克制得住,他为了缓解痛苦,必须听我的话。”   “要不然,他怎么仅仅是个代皇帝?而你,又什么时候听他自称过‘朕’?”   “小白,我才是幕后之人,我才是沈度。”   “你明白了吗?”   自己猜出来,和听到亲口承认,简直就是两种感觉。白邵雪自觉应当会有更为激烈的反应,可他听着沈系那种不紧不慢的声音,他才意识到自己手脚发麻,内府亏空,连一句用力的狠话都不知道怎么去说。   这不是药物的作用,而是他自己对真相的抵抗。   当沈系开口,承认他就是“沈度”之后,白邵雪竟然这才拨开云雾。从前总觉得不妥当的地方,都迎刃而解。   “你不说话,应该是在想,我到底什么时候开始骗你的。”沈系看着垂着头的白邵雪,居然又笑了:“自己想多费劲啊……其实,最一开始我也没准备瞒着你,还不是你……还不是你,背叛了我……”   他笑着,却又咬牙切齿。   白邵雪从中感受到了这份深深的恨意,眸中闪过一丝惶恐,抬眼不可置信的去看他:“你说什么?!”   可沈系听到他的话,像是在瞬息被激怒,整个面颊上的五官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你背叛了我,却不以为意么。”   “由爱生怖、由怖生恨。”   “我有多爱你,我就有多恨你……”沈系的声音忽高忽低,他的语气也转变的非常快,说到这里的时候,竟然又变得凄然起来:“小白……阿雪!我给过你好多次机会,好多次机会啊!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能看看我?!为什么,为什么就要去喜欢那个懦弱、伪善的庄瑟!!!”   “为什么!!”   白邵雪怔怔的看着沈系,并没觉得他是在说谎。白邵雪不肯相信,但仍旧下意识反问:“你,说什么?”   “你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庄瑟这个人千万不要接近,是你自己不听。你还对我说要把庄瑟也救下来,你们才认识多久?为什么要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你又为什么要引起他的注意?女子掷花的事情你参与什么?对他说那些暧昧的话干什么?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这么多年,只敢称呼你‘小白’,他凭什么叫你‘阿雪’?他有什么身份,就敢这样?还不是你给的纵容!!”   “你明明知道他的结局,可你还是要救他。”沈系一口气说了好多好多:“对你好的你弃之不理,和你无关的你视若珍宝……你还敢说这不是背叛?!”   他一张俊脸此时扭曲起来,仿佛地狱中的魔鬼:“我恨不得打死他,杀了他!可当马鞭真的快要抽死他的时候我才醒悟,那个时候就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我还要用他呢。让他帮我完成天下一统,让他受到凌迟之酷刑……”沈系目光复杂,重新朝白邵雪看了过来:“我很早很早就清楚,只有站在这个时代的权利巅峰,才能把我想要的全部夺过来。”   他忽然又是大笑:“而你,我的阿雪,是你杀了你的朋友,是你杀了沈系。”   “他在南湖那一日,溺水而亡。”   “之后替他活着的,只有沈度。”   他竟是这样的癫狂。白邵雪愣愣的看着,不想相信的全部都要相信:“你胡说……你胡说!”   “阿系不是这样的人,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把阿系弄到什么地方去了?!”白邵雪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他不争气的还是流下了眼泪,一边大哭一边猛烈地挣扎:“你把阿系,还给我……”   可眼泪,向来只能对真的心疼他的人有作用。   气氛停滞了片刻,沈系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揩掉他的泪:“别哭了,别怕。我说了,沈系早就死了,你为什么不肯相信呢?”   他是怜悯的,是忧心的。动作又是那么的轻柔。   但他却没有让白邵雪感到熟悉。   他低声说:“阿雪,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变沈系第一视角 第九十章 沈系   人的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时常这样问自己。   我给过自己无数个答案,但当我的生命消亡,我只想到了一个。那个最让我不甘心的答案。   我在爱意萌发的时候,喜欢上了阿雪。而这个念头,一直持续,永无止境。   所以在我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要流干的时候,我恨自己为什么没让他知道我喜欢他。可我又希望他能活下来,他睡着,我用尽全力推开他,希望他还有的救。   但老天跟我开了一个非常大的玩笑。我没有死,我的灵魂穿越到了过去。我睁开眼,看见自己被一个女人抱着,她的身边还有个男人。后来我知道了,这个男人是闵朝的封王——燕灵王。   那是一段人人都清楚的历史,谁都知道它最后会走向何方。我保持着心智,也没有想过自己能在这历史长河中起到什么微末的作用。王妃余氏并不大喜欢我们这些庶出的儿子,但也不至于苛待。我本想就这么过完一生,可老天又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燕灵王抱着一个孩子回来了,他说这是他属下的遗孤,这个孩子的名字是——白邵雪。   我简直悲喜交加。我认为阿雪在后世一定死去了,所以才会来到这里。可当这个孩子睁开眼睛,我看见这一模一样的双眸时,这个孩子却呈现出一股并不属于阿雪的气息来。   他是个傻子,不是阿雪。   我痛苦极了,本意不再想管他,可这样的他遭受旁人欺负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动了手。因为我看不得他看向我的目光。但这里和从前不同,太多的人比我身份要尊贵,就算我也是燕灵王的儿子,可只是庶子而已。那些被我打了的人,并没有因此惧怕我,在攻击那个傻孩子的同时,还要嘲笑我。   女人——我在这里的生母,明明算是燕灵王的爱妾,但她也只会劝我收敛。   我在想,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后来我想清楚了。在这个世道,只有最为强大的人才可以摒弃一切污言秽语,而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保护弱者,才能拥有弱者。我想把这个傻子当作是阿雪,就算成全自己。   如果事情就按照这样的轨道继续下去就好了。   可我仍旧不能预料。傻子不再是傻子,阿雪真的来了。   我太高兴,太高兴,太高兴了!   老天原来如此眷顾我,知道我心中不甘,真的把阿雪送到了我的身边!我要护着他,捧着他,爱着他,让他看到我称王称帝,让他看到我还有改变历史的能力。   可为什么,庄瑟会出现在他身边?他又为什么对庄瑟兴致浓浓?   他喜欢庄瑟吗?还是庄瑟看上了他的皮囊?   我起初非常不能接受,可我还得在他面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直到他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的背叛我!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我压制不住内心的戾气,但我又不想让他看到我这样的一面。我把忠瑞安插在了他的身边,所以他周身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会有人详细的告诉我。我听了一件又一件,一遍又一遍,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毫无睡意。   实在是,叫人恨,不是么?   趁着庄瑟受伤,我还要用马鞭抽他。看着他血淋淋的,未免太过解气。但他竟然毫不畏惧,还问我到底是谁。我能是谁?我是未来掌控所有人生死的人。   唔……是呢,我要当皇帝,不能没有庄瑟。   他怎么死的来着?凌迟是吗?   比马鞭更解气。   好吧,那就先饶你一命。   意外之外的意外,我得到了五石散,这可是好东西。我原本还有些踌躇,担忧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那一步。可五石散握在手中,我才明白老天对我真真的赏赐是什么。历史不需要我去改变,因为我本身就是历史。   阿雪真的很喜欢庄瑟,庄瑟也很喜欢他。他们两情相悦。我不能失去庄瑟,更不能没有阿雪。所以我决定亲自看一次,如果当真是我不能阻止的,便就先这样吧。毕竟我并不在乎阿雪现在喜欢谁,我要的是最后他属于我。   南湖之上,我听到沈系的心烂了。   我安慰沈系,早死早超生,这不是一件坏事。而我——沈度,未来会替你活下去。   真好啊,抛掉那幼稚的自己之后,我就可以再无负担的做一些我想要做的事情了。二哥那般纯良之人,只需要用点点言语和药物,就能激发他。在皇宫以下犯上,对上齐朗清是个什么样的结局,我都可以想象出来。   燕灵王,被逼到这个地步,你再不造反,我瞧不起你。   后来,我有意和庄瑟摒弃前嫌,想让自己在他心中是一个正义的人。我在战事中奋力拼杀,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助力。我还多次给庄瑟使绊子,让他被燕灵王苛责,我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让他死去,我只是想惩罚他爱着阿雪的那颗心。   齐朗清一死,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早在战时,阿雪就忧心未来的走向,我需要一个目标化解他的疑虑。沈觉这个软蛋正合适,用五石散之后,竟是那般的好操控。我几乎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仅仅如此,我想我大抵是骗不了聪明的阿雪的。所以我让他假意给阿雪说媒,实则是为自己找到脱身之法。   最后也的确很成功。   沈绰身边的太监,我让祥善顶了上去。祥善带着五石散上前,自然而然得了沈绰的欢心。我又派人杀了洪小姐,故意路出马脚让沈绰知晓。沈绰当真落入我的圈套,我不仅得以在阿雪面前用言语洗清嫌疑,还能让阿雪深深认为,我就是那个一心为他的人。   啊……我的确是这样的人,不是么?   沈绰以为把我困在府中是对我的惩罚,殊不知这就是我的计划。我等不及了,我想要沈绰死,我要不着痕迹的办好多好多的事情。但阿雪也在皇都内,这不方便。   只需要三言两语,就能激得阿雪出走,让我在皇都中做事再也没有顾及。   我真的,好喜欢他,好爱他。   后来的事情,也就不用多叙述了。在掌控沈绰之后,想要除掉太子之流,实在是简单至极。可我还得关注前线战事,我和盟军做了交易,想让他们试试看能不能杀了庄瑟。反正走到这一步,也不是非要用他了。   不过,庄瑟没能杀了,反倒是阿雪受了伤。   失明、失忆。   我起初恼火至极,可等冷静下来,才觉得未尝不是个好事。   我要把阿雪叫回来,他什么都忘了,只要回来,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   事实证明,我果然想得太多。老天绝不会让我在大业未成之前得到我想要的,它永远都在提醒我,你没有舍弃所有,你也得不到所有。   可笑,可笑啊。   即使什么都忘记了,阿雪还是爱上了庄瑟。   我在府中,呕出血来。   这也是我给阿雪的一次机会,可他还是没有珍惜,他再一次,背叛了我。   既然如此,阿雪,是你逼我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哪怕你恨我,在我面前只是一具傀儡,我也认了。   直到这时,我才回过神,想着若是还是当初那个傻子就好了。我现在做的一切,和从前怎么算不得殊途同归?   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恶作剧,我要逼迫阿雪,让他杀了那个假扮我的沈觉。等到他杀了沈觉,我再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到了那个时候,庄瑟不会在皇都,而阿雪会在皇宫内。   外敌没有了,海清河晏了,我把阿雪拴在身边,再让庄瑟回来赴死。   真好,什么都解决了。   我得到了。   ……   “所以,”沈系问:“我这个故事,够不够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每个节点都有安排线索哦,只不过有的地方比较隐晦~ 第九十一章 苦心   这个故事,果然精彩纷呈。可到底是站在沈系自己的角度而言,人都会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合适的理由。所以在这个故事之中,自己就是那个毁了沈系一生的人。   白邵雪在这时,完全明白了庄瑟为什么不想他怨恨自己。因为很多事情的过程与结果,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左右得了。就如果阿系这样……   “都是我害了你,么?”白邵雪脸上的泪尤未尽,可他的情绪竟是平静下来:“阿系,可是你一直都是这样啊,怎么会是我害的?”   “从小,你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只要你想要得到的东西,你终究都会得到。”白邵雪缓缓说道:“可是在从前,那个时代的很多情况限制着你,不能让你真的到了为所欲为的境地。而你当时的确对我照顾有加,所以我一直想着,阿系是个很好的人,争强好胜也算不得缺点,甚至可以是优点。”   “但你在经历死亡、穿越后,发现自己来到这里,居然是燕灵王的儿子。你对未来了如指掌,你也看到了这个时代的缺陷,所以你想要的更多了,不是么?”   “你敢说你走到现在这一步,仅仅就是为了对我的……爱吗?”白邵雪忽然自嘲一笑:“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我还不觉得自己真能有着妖魅一样的魔力……否则,我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了。”   “你的不甘心,到底是对我的不甘心,还是对自己的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尚未掌控所有人,不甘心自己尚未看到别人痛苦。”   白邵雪看着沈系,一字一句的问道:“是这样的吧?”   沈系听着果然面色微变,可白邵雪并不认为他会因为这么两句话就有所改变。到了如今,谁都阻止不了沈系。   “这并不冲突。”沈系在变换情绪之后,找到了一个可以平衡的点:“你仔细想想看,如果我们都是在一本小说中,我才应该是那个主角。”   “我知道未来如何走,而我做的每一件事也都在按照历史的轨迹走着……我太顺利了,顺利到连自己都不可置信。那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得到所有?”沈系一点一点说着:“我有的时候也在想,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奇怪的事情?为什么我明明死了,却在这个时代活过来?!”   “因为我就是历史,历史就是我啊!这段被尘封的历史,是因为我才存在的。否则这个世界如果继续下去?!我不认为这是惩罚,反而是恩赐。”沈系到底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越发激动起来:“而你……而你!你来到这里,也是因为上天给我的安排。你应该按着这安排,爱上我,和我在一起,这才是正轨……可你呢?你偏偏要去找庄瑟。”   沈系问:“庄瑟,的确是个人才。但你觉得他能给你什么?你沦落到如此地步,他能有什么办法?你就不觉得憋屈吗?多痛苦……多痛苦啊!他没有野心,更没有胆量,他还要挂念着那些跟他没关系的人,他现在能不顾一切杀进皇宫带你走吗?不,不会。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有无辜的人因此而死。所以,你还不觉得难受么?”   “阿雪,我也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懂珍惜。”   白邵雪的手轻轻的颤抖起来,他明白沈系话中的深意。既然幕后之人就是沈系,那么可想而知,被庄瑟带出去出征的十万人之中,会有很多人都是沈系从前的旧部。而沈系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一切,这些人必然也是他的底牌。   这是他给庄瑟的阳谋。庄瑟如果真的反抗,结局是死,还要带着相信他的所有兄弟一起死。庄瑟不反抗,结局仍旧是死,最后史书上出现的理由,还会只有“造反”二字。   大抵是看出来白邵雪明白了一切,沈系的心情好了不少:“阿雪,我都没有想到,我会把计谋应用到如此地步……我果然,果然……不是常人……”   可白邵雪没有当即回应他,反而沉默良久,才道:“他能给我爱。”   沈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怔愣:“什么?”   “你不是问我,他能给我什么吗?”白邵雪在这种时候居然微微笑了:“他能给我爱,这是我的答案。”   “而你也不能说他是不珍惜所谓的机会。在他尚未走到这艰难一步的时候,他说了,要和我远走高飞。”   “是我,是我阻止了他。因为我还想救你。”白邵雪叹了口气:“所以沈系,我才应该说,是你害了我。”   沈系在听到这样一句话的时候,整个人不由向后趔趄一步,震惊的看着白邵雪,嘴唇都是颤抖着。   白邵雪知道自己这的确是诛心之言,可沈系给他带来的诛心,比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要多出太多太多!一瞬间,在他脑海中,他们曾经的一切都浮现出来。他从心底深深的感受到了什么叫痛彻心扉。   到底是怎样的磋磨,又是怎样的命运捉弄,才让他们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白邵雪凝了眉,眼眸之中更显伤痛,他质问沈系:“你明明有那么爱你的妻子,她还怀着你的孩子。还有你的母亲,你的妹妹们,你这样做和……和禽兽有什么分别?!”   “沈系,你到底是左右历史,还是被历史左右?!”   这些话就像是一根根的毒刺没入沈系的灵魂,他忽然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仿佛根本承受不了这等质问。   可仅仅片刻之后,他那种像是被打击到了一样的神态完全消失了。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惊讶的白邵雪,如同在看什么美好的器物。他突然伸手,将白邵雪的眉眼全全临摹:“好漂亮的一张脸,就连失态都是如此美丽。”   “阿雪,你当真以为我会被你三言两语击垮么?”他简简单单一笑,神情看起来如同稚童一般纯真:“你果然可爱得很,笨得很。你还想着用心唤回我的良知?”   “你变成这个样子,更不怪我。是你自己非要相信的,非要相信我就是个真心为你的人。”   “你怎么觉得我从前还未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就只是个争强好胜的普通人?”   “而且,我说了很多很多遍,你为什么不听呢?”   “你说的那么多,都是沈系应该考虑的事情。”   “可他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人叫做沈度,是皇朝的君主。”   沈度沉醉的享受着这一刻:“你凭什么如此与朕说话?看来还是苦头吃的不够多啊……没关系的,朕还有许多手段,你耐心,就都能看到了。”   他说完,也再不顾白邵雪如何,缓步走了出去。   外殿站着祥善,低眉顺眼,是如实的奴婢。   沈度问他:“唔,淳王的那个下仆如何了?”   祥善答:“忠瑞已经控制多时,就等陛下下旨。”   “仅仅一个下仆而已,还不够有趣。”沈度淡然道:“淳王不大听话,先断了三日的食水……嗯,还有,把那些个公主都带过来见朕。”   “现下这么紧俏的时候,朕不想多养闲人。” 第九十二章 凯旋   旧历七二六年正月,晋一统天下,大军班师回朝。   虽说这样的大统,在整个华夏历史上都是极为快速的,但几年的摧折,还是在众人的身上刻下了痕迹。   自从和白邵雪分开之后,大抵已经过了两年。   这两年来,庄瑟并没有经常接到来自白邵雪的书信。或许是因为皇都之中风声鹤唳,直到如今天下一统,才能算是稍有喘息之机。   众人远远在外征战,留在晋内的军士也有,但并不算多。这次大军回朝,很多将领心中都有些膈应。毕竟这天下太平了,皇帝应当是要让他们交出军权的。可当将领习惯了,真要交出军权的时候,如何能不觉得难捱?更何况,还有很多人觉得自己算得上是开国功臣,但凡没有了军权,自己往后的生活还能有保障吗?那不纯纯就是仰仗着皇帝生存?   而在这些人之中,备受瞩目的当然是大元帅。   若说其他将军们或许还会被派出镇守、驻军,但大元帅是绝无可能的。他号召力太大,皇帝自然不敢放他走。   再想想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多将领的心就更虚了。   不在皇都,很多事情并没有知道的太过详细,只是知道代皇帝在两年前的年节之后正式登基,竟然完全不管从前所说的大道理。什么天下未定不好称帝……这不是也等不及了么?   而在正式登基之后,皇帝脾性不好,简直是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中。他从前就能将自己的兄弟杀之而后快,登基之后甚至连女眷都不放过,当真是个孤家寡人。   按理说,这样暴戾的皇帝应该深受天下人不喜和忌惮,但他居然也没有在普通人中得到欠妥的评价。因为当今圣上的确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很是暴戾,很是杀人如麻,可杀的人并非乱杀。他杀光了自己的至亲,甚至不惜手刃父母,可他在面对普通百姓的时候又是另一副面孔。   不仅从不大开杀戒,更是秉公处事,对待官员也十分公平公正。听闻有一次,某个受了难的穷苦百姓不顾一切来到皇都,竟是要告御状!这等事情换了其他帝王,就算有心施恩,也需得维持皇室尊严。但当今圣上却并非如此,他知晓此事之后,根本没有苛责那穷苦百姓,不仅直接帮其解决诉求,还赏金百两,供其之后生活。   这件事情传出来之后又是一阵风波,本还在心中戚戚然的百姓们对皇帝的看法大变。   反正皇帝所杀的人都是皇族,那和普通人有什么关系?许是从前这些皇族刁难过今上,亦或者是些什么其他缘由……反正皇帝对于官员也好,百姓也罢,那都是顶顶好的人物,不是么?这样的皇帝不比从前闵朝的时候好了很多?只要普通百姓能过好自己的日子,还管其他做什么?   也是因为这样的风评,连不少军中的将领也有了其他的心思。虽说也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没有了权力,但大抵并没有往人身危机上靠拢。   所以这么一看,处境艰难的人,或许只有大元帅和他的几个亲信将领了。   吴琪自然清楚军中现在人心浮动,硕雪打在身上竟是令人刺骨,但这样的天气也在提醒着他,他们距离皇都越来越近了。   吴琪心中难安,不由紧了紧马缰,上前两步,近了庄瑟跟前。庄瑟看了他一眼,他才压低声音说道:“……如此这般,回去想要保住位置,你要如何做?恐怕很少有人乐意得罪皇帝站在你这一边。”   “保住位置?”庄瑟却是在听后微微皱眉,反问道:“天下一统,我手中还握着这么多人,又是什么意思?”   吴琪到底是和他走得近,因此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身边发生的事情,因此不由道:“你也知道今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得想想淳王和楚王的事情……闻言楚王照旧被囚于府中,淳王虽说能有些自由,但从他和你来往信件看,大抵也没有那么如意。”   “今上所有的兄弟姊妹全都被他一刀杀了,为什么还留着淳王和楚王?还不是因为你在这里……若是你都没有后盾,等着你们的又会是什么?”   他这么说,的的确确是在为了庄瑟考虑,也有可能是担忧庄瑟出事会祸及到他。但是无论如何,他的好意,庄瑟是接收到了。   可也正因如此,庄瑟心中的事情就更不能和他分享。   从皇都来的信件一封都没有落过,上面的字迹也都是白邵雪的无疑,内容全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好像自己走之后,皇都就是如同信件中所言的那样——和平、安乐。自己是即将凯旋的英雄,而自己的所爱之人,就在皇都安好的等待着自己。   庄瑟并没有回应吴琪,而是冲着另一方向简简单单扫了两眼。那个方向有几个同样跟着他久经沙场的将军,他们明明都是最为放心的生死之交,但为什么还要躲闪视线呢?   那些信件明面上从来没有问题,但或许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阿雪要做的事情太危险,而他也太坚定,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没有了下文?那句接自己回家的誓言,庄瑟不相信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皇都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军中到底还有几个可以相信的人?自己又该保护多少人?   庄瑟有些发懵,他忽然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他被冷风吹着,鼻尖都微微发红。他沉默着,远比从前更为沉默。   直到他看见了巍峨的皇都,听到了前来迎接的太监的声音:“大元帅,到皇都了。”   太监是他认识的,叫祥善。站在风雪中亦是不卑不亢,未等庄瑟有回应,祥善又道:“御驾在此,将军下马吧。”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华贵马车中,传来几声低沉的笑:“这般对朕的大功臣,实在是颇为无礼……大元帅,他是个阉人,莫要和他计较。”   “天寒地冻的,朕请元帅上马车……叙叙旧情。”   随着他的话音,马车的车帘被侍者从内挑起了半边,从庄瑟这边看过去,刚好能看到马车中皇帝的一半袍角。 第九十三章 相隔   皇帝亲自迎接,倒是给足了庄瑟的面子,但在场的人都听出来皇帝的语气微妙,像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吴琪心中骤然一紧,刚想着小心给庄瑟个提醒,让他不要冲动。可没想到,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庄瑟已经下马,朝着皇帝那边走去。   这一幕竟是有些熟悉,多年之前,尚在燕地的时候,自己好像也有过如此举动。但当时,阿雪在身边。   庄瑟心中感觉难言,只能苦涩一笑。再一抬眼,马车已经近在眼前。   皇帝似是察觉出来他的停顿,开了口:“大元帅,别担心啊。”   这一句话让庄瑟不由颤了颤睫毛,随即他抬了腿,终于坐在那华贵马车中。庄瑟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坐过马车,更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富贵和舒适。马车又宽又大,坐在其中仿佛坐在云间。他喉头微动,却是没有尊敬垂眸,反而直视天颜:“这般好享受,陛下也是得偿所愿了。”   这话颇有些大不敬的意味,不过皇帝并不在乎,居然还屈尊降贵替他斟了一杯茶:“天寒地冻的,已经没什么好茶了。你别嫌弃。”   庄瑟顺着他推过茶盏的手看上去,看见在他手腕处竟有几道狰狞的伤口。皇帝像是专程为了让他看一样,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并没有将伤口包裹起来。其中一道伤痕分外可怖,几乎深可见骨,完全可以凭借着这伤痕想象到,当初对皇帝刀剑相向的人到底是如何的痛苦和绝望。   仅仅是一道在皇帝手腕上的伤痕,却像是将庄瑟的心劈成了两半。他觉得自己的喉头沙哑,像是气血上涌导致。他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想要反抗,却是不得不按压下来拿蓬勃的凶意。   他连“为什么”都不想问了,只是对着皇帝说:“阿雪呢?”   皇帝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不免轻声笑了笑。马车动了起来,微微晃悠着,皇帝十分闲适:“他啊……他在宫中好得很。朕平日里没事就会去看看他,还有朕的孩子,朕也会让他抱抱。”   “每日供着好吃好喝,比朕的享用都要好。”   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斜睨庄瑟:“你说,朕都对他这样好了,为什么他还是要为了某些根本不值得的人和朕生气呢?”   “不过是杀了几个伺候他不得力的宫人罢了,就能让他对朕做出这等事情来。”皇帝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但语气中听不出什么责怪来:“你瞧瞧,这样的伤,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庄瑟淡漠的听着,直到皇帝说完他都没有什么反应。而皇帝也不急着让他说些什么,在停顿片刻之后,忽然伸手将马车侧边的窗帷掀起来一片。皇帝问庄瑟:“你看看这皇都,有没有感想?”   他明明是问,却又自问自答:“不过是两年多以前,皇都还并不是这等繁华之相。被闵哀帝折腾得满目疮痍的江山,就连皇都内都不好过。而当先帝登基之后,也未见什么起色……可是当朕坐在这龙椅之上,朕知道如何中兴国家,朕知道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   “唔,当然了,也有你庄瑟的功劳。”   “唯有天下一统,才有海清河晏。”皇帝淡淡说道:“你虽然没有问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朕想要告诉你,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因为朕知天知地知未来。阿雪他……只想要逆天而行,想要改变你我的命运,可命运这东西如何能随意更改?所以历史走到这里,还是会变成这样。”   “你创造出来的安稳世界,不想让阿雪也体会体会么?”   庄瑟本是默默听着,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直到这一刻,他才仿佛被震动,重新看向皇帝:“……你说什么?什么……逆天改命?”   皇帝对他这副表情十分欣赏:“朕还以为阿雪早就告诉你了……其实也没有什么。”   随之三言两语带过的,竟是震惊庄瑟久久不能回神的天大秘密。   “庄瑟,摆在你面前的其实没有选择。无论你有没有知道我们的秘密,你都是要死的结局。”皇帝幽幽说道:“因为这是历史的必然。”   “我也不会给你选择。”   “你如果按照天命去死,我承诺会好好照顾阿雪一生。你若是生出半点其他心思,不光是白邵雪,还有其他那些你挂念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就像是一把大剑从天而降,直接将庄瑟的脊梁砍断,压得他根本不能站立起来半分。可他还是喃喃:“沈系……你在威胁我,对吗?”   “朕名沈度。”皇帝纠正道:“的确是威胁。可对你很管用不是吗?”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明明都站在这么高的位置了,还会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是因为你太软弱,你做不到像朕一样。所以天命不会选择你,只会让你消亡。”   皇帝说着,倒像是有些气愤:“若不是为了你,阿雪或许不会和我反目,也不会被幽禁宫中。这一切不都是你带给他的折磨吗?……明明是一条死路。”   “呵……”庄瑟心中清楚不过,皇帝这就是在打压自己的心态。庄瑟不觉得白邵雪会责怪自己,就像是自己不忍心看到阿雪自责一样。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如果皇帝只有一句话说对,大抵就是那句“你太软弱”。   是啊,自己就是如此软弱。   软弱到需要用性命来护着爱人继续活下去。   他好不甘心啊,凭什么天下一统之后,旁人都能幸福快乐的生活,只有他和阿雪不行?但为了这些所谓的幸福,要让阿雪和自己一起死,甚至死后都不能同穴……这样的自私,他做不出来。   换了旁人,或许还要多问皇帝一句,问问他如何保证那个承诺。   但庄瑟不想问,因为他根本没得选。他只有相信皇帝。   他没再说话,更是让皇帝心满意足:“你这一点很不错,识时务就很好。”   “不过,对你的安排,朕还需要慢慢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怪瑟瑟,都是蠢作者的错! 第九十四章 赏赐   宫中人人都知道,皇宫里住进来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这个人身边的宫侍几乎过段时间就要被更换,却也不是正常的宫室调动,而是因为这些人都被皇帝杀了。按道理说,这样的地方,谁都不想去伺候,但架不住皇帝又称,只要在这里侍奉,就能拿比别的宫室多出好几倍的金银。   到底是富贵险中求,皇帝并没有强求谁要来侍奉,可最后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愿意来。即便顶着被杀头的风险。因为这么多年,被前朝和战乱裹挟中的穷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要钱不要命,还想着要补贴在宫外生活的亲人。   阿妹就是这样的人。她家没有儿子,不能做体力活,举家逃到皇都附近,本来是不能进城生活的。可后来她听闻宫中需要侍者,虽然极其危险,但只要去了就好处多多。她为了年迈的父母和幼妹,只能铤而走险。这样,用她一人换全家安稳,还能落脚皇都……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入了宫,也不能直接上去伺候人。阿妹在后庭学习了一段时间,今儿才算是第一次去见那位被侍奉的贵人。   和她一起的,还有个年纪差不多大的阉人——顺和。顺和品阶还不能叫做太监,只能算是个普通侍奉。对于自己要去伺候的贵人,他俩都很是好奇。不过教导嬷嬷却是语焉不详,只说如今住在交泰殿的那位主子,是今上心尖儿上的人。   住在交泰殿……这让阿妹有些不解。   交泰殿在乾清宫之后、坤宁宫之前,本是皇后娘娘用来宴请贵族女眷的场所,怎么能住人?更何况在乾清门之后的宫殿,几乎就是皇帝皇后的“卧室”一般的存在,今上再有什么娇妻美妾,也不能安插在自己和皇后之间啊……交泰殿甚至比坤宁宫都要离着乾清宫近……今上做出这等安排,不仅是把这位住在交泰殿的贵人架在火上烤,更是离间了帝后之间的关系啊。   阿妹将自己的不解偷偷和顺和讲了,却不料被嬷嬷听见。嬷嬷好生责罚了他俩,让他们万万不要再提。   因此阿妹在去往交泰殿的第一日,就已是三缄其口,生怕给自己惹了什么大麻烦。   她想了很多很多有关于住在交泰殿这位主子的事情,可当真在见到主子的时候,却是让她目瞪口呆。因为住在这里的并非是什么娇妻美妾,而是个容貌俊美又形销骨立的男子。   她不太认得此人是谁,顺和比她好些,因此更为吃惊。   顺和没忍住,还是喃喃:“淳王……殿下……”   被皇帝养在交泰殿的人,居然是淳王。   既然已经来了,也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阿妹看见淳王朝他们投来目光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居然毫无色彩,几乎和她曾经看到过的死人无疑。淳王起初没有说话,阿妹不敢动作,只能愣愣等着。直到专程来送膳的人来了,她和顺和才能动了身子。   送膳本不应该是难事,可那位从御膳房来的公公却愁眉苦脸,小声叮嘱阿妹:“今儿这顿千万要让殿下用进去,否则……否则……哎!”   阿妹因此心中一紧,送到淳王面前的时候,眼中全是渴求。   不过这样的渴求,淳王大抵是见得太多太多,所以并未理会,仍旧是一言不发。   阿妹在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难怪这样一个好看的人如此消瘦,近看几乎成了一具骷髅。原来是因为他一直在拒绝用膳,是想要把自己活生生饿死的样子。阿妹根本劝不动他,心中却也隐隐探究。按理而言,人若是完全不吃不喝,也就是几日的事情……而淳王这样,看起来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   就在她如此想的时候,交泰殿外突然进来一个太监。阿妹认得他,是皇帝身边的忠瑞公公。   见了忠瑞,淳王的情绪好似终于被调动起来了一些。   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让忠瑞无可奈何。阿妹只见忠瑞走上前来,提起放在桌案上的茶壶,下一刻竟是一把捏住淳王的下颌,强行让他张开了嘴。就这样,一壶水被生生灌了进去。   阿妹几乎快要不能呼吸,怔怔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淳王当然不想如此,他剧烈挣扎,却因为腿上的伤和如今的体力,根本不能挣脱出去。直到被迫饮完那壶水。   忠瑞将茶壶重新放了回去,朝着淳王恭敬道:“殿下,多有得罪。”   “殿下还要多想想自己,这会儿陛下还只是让我赐您一壶水,只怕过了今日,就是要赐食了。”   从来都是断水断食用来威胁人,可到了淳王和皇帝这里,居然反了过来。   阿妹不由想,难道淳王是要寻死吗?   偏偏皇帝不许。   忠瑞的话说完,一直没有动静的淳王竟是说话了。可他虚的要命,声音细若蚊蝇:“他,最好……杀了我。”   “陛下不会让您死的。”忠瑞轻声说道。   “赐”了淳王一壶水之后,忠瑞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阿妹只觉得第一日就如此恐怖,整个人哗哗冒汗。可显然,来者并非只有忠瑞。   后来,今上来了。   有皇帝在,阿妹和顺和更是大气不敢出,想着皇帝最好能把他俩赶出去再说话。不过皇帝不在乎,反而直接和淳王道:“阿雪,你知道吗?我把你的髌骨拿给庄瑟看,就是这样……他都没有准备造反的意思……他真的,真的好爱你,真的怕我杀了你。”   “可他的属下却是受不了,吴琪那个人挺冲动的。”皇帝缓缓道:“他身边的人都在劝他反了我。哈哈哈那些蠢货……当真是完全不知道庄瑟的苦心。更不知道未来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不过简单引诱,还当真上钩了。”   “我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理由可以判庄瑟造反。现在好了,属下有了反心,做长官的绝不可能置之度外。这就叫欲加之罪。”   “终于,终于可以杀了他。”   皇帝每说一句,淳王的情绪就激动几分,最后竟是呕出鲜血来。   阿妹看到他眼睛通红,像是能流出血泪。   他说:“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折磨?!”   皇帝却是微微叹息:“你为了几个宫人,不惜砍伤我。我取你一对儿髌骨,是责罚,不是折磨。”   “不过,把那对儿带血的髌骨拿给庄瑟看,倒是挺折磨的。”   皇帝说到这里,又是笑了:“可这,也是对他的承诺啊。我说,只要他死,我就不会动你。我怕他觉得因为我对你有情,所以只是在开玩笑。所以我送他一对儿髌骨,让他知道我压根儿不是开玩笑。”   “若他不死,我必杀你。我能做得出来。”   “阿雪,你猜他敢不敢和我对着干?”   【作者有话要说】   髌骨——膝盖骨   沈度的逻辑很诡异,他又不想阿雪死,可也真的能杀了阿雪。   小庄被逼到这个份儿上,几乎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到,本文里的人物都在追求“逆天而行”,但最后都会被历史碾过。 第九十五章 阿妹   阿妹和顺和不过是两个新入宫的侍者,却是被迫听到了这么炸裂的对话。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恐惧。原来入宫侍奉这位贵人,并非是不犯错就能保住性命的。就凭今儿皇帝这几句话,他们想必是从今往后都不能走出宫去。   阿妹明明在进宫之前就得知自己的下场,可当真到了这一步,却是惊惧中带着可悲。皇帝在折磨刺激一通淳王之后,像是心满意足,这才离去。而淳王整个人却是难以叫人直视,阿妹总觉得他比那些饿殍都要凄惨,呕出鲜血之后一张脸白如纸,连唇瓣都没有了血色。   她觉得刺眼极了,竟是不顾着顺和的阻拦上前去,继续劝淳王:“殿下……您还是吃一些吧。”   结果可想而知,贵人根本不理她。   他好倔强啊……   这让阿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是阿妹的亲姐姐,比她大上好多岁数,当初姐姐嫁人的时候,阿妹还很小。别的女孩子出嫁,有的是笑着的,有的是哭着,唯独姐姐,是嘶声喊着的。姐姐是被人强娶的,是去给人家做小妾。父母没办法,姐姐更是没办法。阿妹记得,姐姐怎么哭都没有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让姐姐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   姐姐嫁过去三天就吊死了,阿妹回想起最后一眼看她,她脸上的表情和这位贵人的如出一辙。   阿妹心尖儿都颤了颤,知道自己简单劝导根本毫无作用,所以她大胆开了口:“殿下,什么是髌骨?”   这个问题不仅让一旁的顺和吓了一跳,还当真引起了贵人的注意。淳王抬起眼皮看了看她,又是沉默一会儿,却是张口道:“是这块骨头。”他一边说话,一边点了点自己的膝盖。   阿妹哪里想得到,皇帝居然把淳王的膝盖骨头挖了出来。可……皇帝的意思,难道不是对殿下很是喜欢吗?既然喜欢,为什么如此作践?   她到底是从外面逃亡而来,更是对这些绯闻不在意,因此并不大清楚眼前这位淳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知道庄瑟……应该全天下人都知道庄瑟,那是绝无仅有的、天下独一无二的大英雄。阿妹不知道淳王和庄大将军的关系,但她清楚,殿下肯定想要见到大将军。   “殿下,你还要见大将军的啊。若是这样什么都不吃,怎么能去见他?”   顺和都快要吓疯了,他认为阿妹绝对是犯了病,怎么可以在皇宫之中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他上前,一把就捂住了阿妹的嘴:“大胆!!”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阿妹居然挣脱开:“你干什么?!”   顺和气得半死:“我还想问你呢,你在干什么?!你要是想死就去死,不要拉着我!”   “死?你以为你就不用死吗?”阿妹忽然怒气上涌:“已经横竖都是死了!我更想要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   她还有什么话想说,可下一句没有出口时,就已经被人握住了手腕。她侧首过去,发现拉着她的人正是淳王。淳王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并没有喜悦,眼中照旧是那种灰暗:“你想做的事情,就是帮助我么?”   “傻不傻。”淳王竟然哼笑一声,随即甩脱了她:“你看着我可怜,觉得自己反正要死,不如做些好事……谁教你如此天真?”   “髌骨没了,就是废人。我再也站不起来了,我还怎么去见他?”淳王喃喃说道,不像是对着阿妹,更像是自言自语:“我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就算去见了他……还有,还有什么办法?”   “若是你可怜我,还不如可怜可怜自己。”淳王说到这里,忽然语气变得狠厉起来:“滚出去!”   阿妹以为他是个绝顶的可怜人,可没想到他还会说出这种话。兀自心惊中,她已经被顺和拉出了交泰殿。等着一出去,顺和照脸给了她一巴掌,怒道:“你算得什么人?还要帮着他?!”   阿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根本说不出话来。   瞧见她如此呆愣模样,顺和不由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对她说道:“我比你知道的多一些,还没来得及和你讲……”   “什么?”阿妹这才回神,颇有些不可置信。   交泰殿中的事情,按道理来说,他们两个应该都不大清楚。那顺和为什么会……?   顺和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昨儿晚上偷听嬷嬷和他人议论才知道,不过也是听了大概。”   依着顺和的话,阿妹也逐渐明白了不少。只说这位贵人自从被囚在交泰殿后,各种事情都被他尝试过了。真可谓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皇帝的看管日益严苛,有段时间几乎到了绝情的程度。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元帅班师回京的消息传了回来。贵人难得不再折腾,甚至主动吃喝。皇帝大抵也是看他这样,就放了从前伺候他的一个侍女进来陪伴。不料这侍女太过忠心,见不得自己的主子受苦,也有了和阿妹一样的想法,想要帮助贵人离开这里。   但这样的计划如何能逃得了皇帝的眼线?就在大元帅回京前两日,皇帝骤然发难,当着贵人的面,将那侍女虐杀。也正是因为如此,贵人大为崩溃,夺了皇帝的配剑就砍了过去。可贵人到底虚弱已久,又心神大乱,没能刺杀成功,只是伤了皇帝手腕。   后来……便是等着大元帅回京后,在阿妹和顺和来交泰殿前半月左右,皇帝忽然命人剜了贵人的髌骨,以赏赐的形式在宴请众将的宴席上交给大元帅。有人说,当时威风凛凛的大元帅,在打开锦盒之后,脸色瞬间变得几乎不似人样。他甚至将自己的唇咬烂了,将自己的掌心抠出血洞来。   但就是这样的痛苦和愤怒,他在看着皇帝时,是比从前更为恭敬的模样。   顺和总结说:“大元帅并非不恼,他只是想让淳王殿下活着。”   阿妹怔怔听着,竟是不知在何时泪流满面。   她忽然有些理解自己的姐姐了,为什么那样决绝的赴死。因为这样的人间,还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阿妹偷偷看了看顺和,把自己刚才的冲动全都收了回来。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恰好是阿妹在殿外守夜。她左右张望,确定当真无人时,这才偷偷溜进交泰殿。她本以为殿下必然已经休息,可她没想到,他仍旧坐在白日时候的那张椅上,仿佛是一尊雕像。   他果然好看得很,即便已经瘦得脱了像,可借着一点微弱的光芒,还是让阿妹看得呆住。就像是一朵本应盛放的野花,却要枯萎在牢笼之中。   阿妹没有忍住,下意识的小声道:“……凝露……”   这两个字明明微弱,却被淳王捕捉。他怔愣瞬息之后扭过头看着阿妹。   “你说什么……凝露……”   他很突兀,阿妹吓了一跳:“……是,我说凝露。”   “我觉得殿下,很像是那种,嗯,凝露花。”   阿妹说完,久久没有等到回应。就在她觉得殿下应该不会理她的时候,她听见殿下轻声笑了。笑声中仿佛有喜有忧,更像是有连绵不绝的困苦。 第九十六章 逃吧   “今日我来值夜吧,顺和,你回去休息就好。”   阿妹急急忙忙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推着顺和往外走。顺和心中当真想要休息,因此就坡下驴十分快乐,可嘴上还是要客气一下的:“当真吗?你已经连续好几日值夜了吧……”   “没关系没关系。”阿妹不想解释,只说无妨。   直到送走了顺和,她才微微的松了口气出去。   最近这段时间,交泰殿的情况好了不少。要说原因,还是因为殿下开始用膳了。阿妹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只是殿下想要见到庄大将军的心太真了。那日夜晚,她闯入交泰殿见到殿下,虽说没有立刻得到殿下的回应,但仅仅在第二日,殿下就不再和皇帝对着干。这让阿妹十分惊喜,眼看着殿下的状态日日好了起来,她心中也是干劲十足。   虽说这么几日的时间并不能完全让殿下恢复往日的神采,但只要肯用膳,人总会显得精神一些,更是有利于腿伤的恢复。   因着殿下的“服软”,皇帝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不仅把整个交泰殿的防备都撤走了不少,还准许殿下偶尔出去透气。阿妹就趁着和殿下一起出去的时候,悄悄的打探着皇宫中有没有可以溜出去的办法。   只不过可惜的是,殿下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阿妹没有见过殿下从前骑在马上、征战沙场的潇洒模样,但凭借着现在,还是能稍微想象一些的。可就是这么想象,就让她生出无边的遗憾来。   她很想问问殿下,到底是为什么,才能让原本的三个人变成现在这样。但她不敢问,只能憋在心中。而殿下也不曾对此有过什么抒发,像是对“为什么”这三个字已经毫不在意了。   阿妹小心翼翼推开了交泰殿的门,打眼就看见殿下坐在皇帝送来的轮椅上,正背对着她靠着书案,不知道在写什么。   这个场面,最近阿妹总是看到。不过阿妹并不认字,完全看不懂殿下写的什么内容,只知道殿下写得十分认真,就像是在对着一个非常珍贵的宝物。   听到她推门的声音,殿下也没有停笔。阿妹好奇,上前两步,用余光看到了殿下手下的纸张。那些纸张前段时间看还是薄薄的一摞,现在竟然厚了不少。阿妹不由得微微咋舌,想着到底需要多少的经历,才能让殿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写出这么多来?   她正想着,忽然殿下开了口:“你来了。”   阿妹赶忙应了声,随即走上前去,伏在殿下耳边道:“殿下,或许今晚就能……”   本是激动人心之事,而且这么顺利。但殿下像是没什么情绪,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扭转过来,看着阿妹说道:“是么?明明……你不需要这样做的。”   这样的话殿下说过很多次,但每次都被阿妹驳回,这一次同样:“是我自己决定这样做的。”   她说得十分认真,殿下看了看她,终于露出了一个几乎快要看不出来的浅笑:“今晚吗?正好,我的东西也写完了。”   他主动提及,阿妹更是困惑:“殿下……这,这到底是什么?您是写给大将军看的吗?”   “不是。”殿下缓缓摇头:“我只是想要写下来,深深希望会有人看到它。”   阿妹不明所以,却也闭口不谈。   很快,夜幕降临,阿妹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最近这段日子,阿妹付出了多少努力。她在宫中到处打听着,更是连宫外的消息都在一一收集,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还当真让她找到一条通往宫外的路。   只不过……就是这条路有些腌臜。   阿妹刚刚知道还有这种办法出宫的时候,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她仔细想着,认为皇帝这样事事都掌控在掌心的人,也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如果不是皇帝那般在意殿下和大将军,或许也不会有这样的疏漏。为了日日掌控宫内宫外到底有没有联系,更是为了借着这样的由头去盯着大将军,皇帝让宫内每日处理杂物的人一并管了关押大将军的监牢。这说好听了是杂物,说难听了其实就是些每日不用的废物。皇帝就是担心有人靠着这种运送腌臜之物的渠道在宫内外互通有无,可防范来防范去,防范不到是人就会有惰性。   起初这种事情还是由内务太监管理,可后来没出过任何事情,太监就交给了手下的小侍从去做。做这种事情的小侍从哪里知道其中的内情和利害?还当真以为只不过是来往处理废渣而已。所以当阿妹拿着自己颇丰的月例过去,只需要简简单单卖个惨,就能说动这些见钱眼开的小侍从。   阿妹只说自己和顺和在宫外尚有亲人,可进宫后在交泰殿供值,大抵是一辈子都交代在这里。他们对宫外的亲人极其思念,就想着从这种渠道出去看看亲人,等过了夜就会回来。   倒是个十分合情合理的理由,小侍从自然没什么怀疑。   毕竟小侍从手中,还握着阿妹给的金银。   而今日这个晚上,正是阿妹计划中的关键一步。只要能顺顺利利把殿下送出宫去,一切……一切都会好的。   殿下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阿妹帮他套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内侍衣衫。阿妹还以为他担忧,便是劝道:“没事的殿下,一切都打点好了。”   “您不良于行,我会背着您的。”阿妹说:“那人若是问,我便说您身子不适,他拿了钱,不至于多言。”   然后,阿妹真的背着殿下偷偷出了交泰殿。   殿下还是好瘦啊,瘦到几乎让她毫不费力。   没了大部分看守的交泰殿果真是个人人都不想来的地方,事情顺利的让阿妹难以置信。等到了那小侍从跟前,他果然简单问了一句就再也没有后续。运送这些杂物需要马车,为了掩盖那些难闻的味道,还需要在马车上披一层油布。有了这层油布的遮挡,阿妹和殿下窝在那些臭烘烘的杂物间,倒是十分顺利的出了皇宫。   眼看着马车要往监牢那边而去,阿妹激动不已,对殿下说道:“若是见到大将军,就请让他带着您走吧。千万不要回来了。”   殿下在暗中看着阿妹:“那你呢?”   “我也可以跑啊。”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或许留在宫内的其他人就不会有好下场。”   阿妹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殿下,我是个乡野之人,没那么多好心,也没有那么多余力……我只是觉得,您不应该这样继续下去,所以我才会帮您。至于其他人……我从未想过。”   “我这样做很自私是不是?是不是很坏?”   “自私……”殿下低声说:“或许是件好事吧……什么都是都大公无私,受伤的大抵都是自己……”   马车忽然一停,殿下微微仰了仰头。   “到了。”   “阿妹,你是个好人。”   “你别担心,我会让你活下去。” 第九十七章 活下去   阿妹背着殿下又偷偷从车内钻了出来。   大将军被关押的地方看管很严格,但今儿能让他们顺利混进来,也是阿妹找人私下了解过的。毕竟这里虽然严格,可到底只关押着大将军一个人,就一个人都要日日夜夜看管,自然存在着轮班的时候。   阿妹早已知晓,今明两日都是一个叫黄岩的人在这里轮班。黄岩此人十分好喝酒,又是主官,每逢他来轮班的晚上必定都会拉着众人喝酒。当然,这个消息也是那运送杂物的小侍从告诉阿妹的。   阿妹当然没有告知那小侍从,自己和“顺和”要在这里下车。否则必然引起怀疑。因此在“偶尔”得知黄岩会玩忽职守之后,阿妹就打定主意,趁着黄岩轮班,想要偷偷溜进牢狱中去。   她背着殿下下车之后,发现果然没有引起那小侍从发现。而那小侍从还得收拾牢狱这边的杂物,更是顾不得车上。如此重要的事情,牢狱这边也没说来个人对接,看来果然是被黄岩拉着喝酒去了。   阿妹心中暗喜,左右打量以后发现一个暗道,就顺着这个地方进去。   这一路竟是又很顺利,虽说偶尔能听到几句人声,叫阿妹吓得冷汗频出,但到底没有直接碰上。而这牢狱为了更好管理犯人,只设置了一个出入口,因此好找得很。   可当阿妹真正到了那牢狱门口的时候,却是有些踌躇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殿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害怕?”   阿妹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反而觉得殿下淡然得很。她不太想踏进去,可转念想殿下的双腿已经废了,还真得自己把他背进去才行。   她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然后迈入了那个阴森可怖的牢笼。   ……   白邵雪从没有想过,自己再见到庄瑟,会是以这样一种有些吊诡的方式。说起来,若是从旁人的角度去看,或许还能可笑。   牢狱中并不大,阿妹很快就找到了庄瑟。   庄瑟自然也意识到有人来了,可牢中昏暗,他尚且不知道是谁,只感觉不是狱卒。   白邵雪并没有张口。   反倒是阿妹看着他们根本不交流有些着急,替着白邵雪说道:“大将军,我是阿妹,我带着殿下来了。”   这话一出,阿妹或许想着他们应该是惊喜、悲恸,可更深的一层寂静却融在周围。   阿妹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没有说话。   白邵雪看她纯真可爱,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心中不免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开了口:“阿妹,你到门口帮我望风,好吗?”   阿妹这才笑了,冲他狠狠点点头,跑出去了。   等她走了,两个人之间更是沉默。   白邵雪几乎是以一种非常古怪的姿势坐着,才能保证不压住腿上的疮口。他但凡想要动一下,都会非常非常的疼,简直痛到钻心。   他想,明明是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的,可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呢?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说。   他转了转脑子,打破了僵局:“小庄,我来看你啦。”   “其实我是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你说的,可当真来了这里,我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他的语气并不快,不一会儿,就听到牢笼深处传来了细细的声音。   白邵雪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你是不是哭了?”   “往日不都是我最爱哭吗?怎么现在换成你了?”白邵雪咬了咬牙,只觉得口腔中都有鲜血的味道。他伸了伸手,从牢笼的缝隙之中探了过去:“你别离我那么远,让我摸摸你。”   他想要看看庄瑟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瘦了,是不是脸上留着疤痕。   可他尚且没有摸到庄瑟,反而被人握住了枯骨一般的手。那双手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就开始猛烈颤抖,几乎要把他摇散架不可。但即便如此,庄瑟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将泪水落在了他的手上。   白邵雪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只能想方设法的安慰他:“你若是不想说话,就我说吧。我确实是瘦了,可我最近在努力吃饭……因为我好想,好想见你。”   “腿也不疼了,就是往后不能再和你骑马了。”   “若是你不嫌我麻烦,等咱们再见面,你就得照顾我一辈子了。”   白邵雪絮絮叨叨的,将最近没有说出来的话全部都说出来了。他直说得口干舌燥。   庄瑟终于在这种密不透风的话语中插嘴:“还能再见面吗?”   “啊……”白邵雪下意识的感叹,然后愣在原地许久:“……我,我不知道……”   “应该是没有能让我照顾你的机会了吧。”庄瑟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就连你这次能来见我,都是他的安排,不是么?”   “……”白邵雪颇有些不想承认,但的确如此。只有阿妹那个傻孩子,才当真以为事情会这般的顺遂:“可我就是想见你啊。”   庄瑟简简单单“嗯”了一声:“没关系。”   “阿雪,我觉得很神奇。”   “神奇什么?”   “神奇……你居然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仅仅只是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唔,你说这个啊。”白邵雪轻声笑了笑:“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或许,上天就是让我们来相遇的吧。”   庄瑟握着他的手更紧更紧:“下辈子,下辈子吧。我去找你。”   “在那个时代的话,就不会这么麻烦了吧。”   “我不要再管别人如何,也不想做什么大将军,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和你在一起。”   说话间,牢狱之外有了明显的火光,也有了阵阵的人声。他们都很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可他们都不想松开彼此。   “太苦了啊,小庄。”白邵雪不知道被什么刺激到,本是没有强烈的情绪,都被全全调动了起来:“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死!”   “我知道,你会变成这个模样,都是我在拖累你,都是他拿我威胁你!”白邵雪在不知不觉间声嘶力竭:“别管我了好不好,活下去好不好……”   可庄瑟却说:“阿雪,答应我,活下去。”   白邵雪骤然停滞在原地,脑中空空如也。 第九十八章 凌迟   阿妹的眼神中透露着一股死气。毕竟她实在天真,还以为一切顺利都是老天眷顾。殊不知,大抵全都是皇帝的恶趣味罢了。   看到被从牢狱中拖出来的殿下,阿妹恍然明白了,为什么殿下要对自己说——“我会让你活下去”。原来,殿下一早就知道这是个诱人上钩的大坑。可他宁愿自投罗网。   沈度居高临下的看着白邵雪,对发生的一切非常满意:“内外勾结,还说不是反叛?”   白邵雪不想和他争辩这些,只是垂首对他说:“所有都是我一力威胁,和阿妹没有关系。”   “你当着我的面,放她走。”白邵雪低声道:“我再不反抗,再不和庄瑟有任何瓜葛。”   这一句,便是沈度都没能料到。因此他眉间动了动,倒是多了几分惆怅:“朕不会杀她,也会按照你的要求完完全全的让她活着离开……可是阿雪,你当真能做到你刚刚说的那些吗?”   “我已经说出口,信与不信都是陛下的事情。”   果然是生疏得很,居然都能叫出来“陛下”两个字。沈度心头一梗,内府的怒火不知道为什么又重新燃了起来。他伸手,慢悠悠的将白邵雪的下颌握住,让他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沈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了好一会儿。   可他的力道却是越发大了,白邵雪觉得自己就是他手中的一只蚂蚁,在快要被他碾死的前一刻,得到了一条生路。   沈度放开了手,垂眸淡淡说道:“朕只从你眼中看到了无所谓。或许在和大将军告别之后,你再如何面对朕,都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了吧。”   他说完,也没有等着白邵雪给出回应。   重新回到交泰殿的时候,白邵雪身边已经没有了阿妹,只有一个瑟瑟发抖的顺和。顺和实在是惶恐得厉害,差点把茶盏打翻在地。白邵雪无法,只能安慰他:“你放心,阿妹没有死。”   “这应该是我最后能做出的好事了。”   白邵雪喃喃说完,忽然微微回首去看顺和:“顺和,我好累,你能带我去休息么?”   这是殿下从未提出过的要求,顺和不由瞪大了眼睛。   交泰殿竟是头一回有了真正的安宁。   可宫中不安宁的地方还是有。   坤宁宫的宫门微微开了一道,从里面透出的视线,居然属于皇后。跟在她身边的仆妇是从前母家的旧人,因此十分关心她的一举一动。皇后将交泰殿发生的事情全全看在眼中,直到没了声息,她才叹了口气,让人阖上了坤宁宫的宫门。   仆妇见着她这种郁郁寡欢的模样已经很久,刚想着说些什么,却听闻有人在扣坤宁宫的侧门。仆妇微微一怔,下意识去看皇后。可皇后却是无甚表情,只放了外面那人进来。   进来之人只是个小小侍从,瞧着年纪也不大,见了皇后就是跪下,将乾清宫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出来。皇后默默听完,又打发他回去。等人走了,她才发现不只是跟在自己身边的仆妇面露惊恐,更是引得宁妃都出来关心。   宁妃现在是双身子,本不应该知道这些。   皇后凝眉,对她说:“不好好休息,出来掺和这些事情做什么?”   宁妃一惊,却是凝聚了泪珠,当即就跪了下去:“我深受殿下重恩,却是不能解了殿下的忧愁……我……我如何报答殿下?!”   皇后见她跪下,也是跟着吃惊,赶忙上前扶她:“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怀有龙胎么?”   可宁妃的一片真心,皇后自然也是看在眼中。她扶起宁妃,握着她的手,似是安慰:“想来你定是心中不安稳,既然如此,不如和我详谈。”   宁妃巴不得如此,自然点头,跟着皇后进了坤宁宫的正殿。   皇后将下人全全遣走,这才问她:“你有什么话说?”   “我……”宁妃磕巴了一瞬,恓惶去看自己的腹部:“自从交泰殿生事,已然有了几年。宫中如此不安稳,还是殿下救我,愿意让我在坤宁宫养胎……否则,我想我都要吓死。”   宁妃咬了咬唇角,接着说道:“刚才听从陛下那边来的小公公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几乎将乾清宫里东西全砸烂了。可是殿下,我怎么看不懂?更不知以后该怎么做……交泰殿那位未来又会如何?陛下对咱们又是什么态度?”   “您可是凤位啊……陛下怎么能……”   她开了话匣子,越说越多。听到那些不能说的,皇后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刚才还说自己吓得要死,这会儿却是口无遮拦!”   宁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吓得脸都白了。   她这个样子着实可怜,皇后很是不忍,将手放了下来,低声对她道:“你可知今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妃惶恐摇头。   “淳王冒死去见了大元帅,想必定是说开了话。陛下看着,自然是心中痛苦。”皇后说道:“我想着,陛下大抵已经疯了。否则怎么可能对一个人又是深爱又是深恨呢?”   “爱到妒火中烧,恨到要他苦难无边。”皇后说着,便是难捱:“你到底是进宫晚,遥想当初我刚刚嫁给陛下,就总觉得他虚幻如影……原来,他的心从来不肯施舍我半分,也不肯施舍给其他的任何人。他只能看见淳王,可淳王却爱上了庄瑟……”   说到这里,皇后竟是笑了:“实在是,造化弄人。”   “宁妃,莫要替自己,或是替我争了。”皇后说:“你看不出来吗?陛下根本不在乎你我,更不在乎后宫中的任何一个嫔妃。”   宁妃如何能没有感觉,只是不愿承认。在听到皇后这段剖心之后,她脸色难看,颤抖着问:“殿下,那我们到底算什么?”   “算……”皇后想了想,幽幽道:“算是给陛下诞下龙子的女人吧。”   宁妃顿了一下,还是不由落泪。   乾清宫中,杂乱万分。可沈度没有让下人来收拾,他觉得自己现在只要看见一个活人,都会忍不住杀了。   白邵雪那双无神的眼睛至今还印在他脑海中。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伤人?!   沈度盯着自己的手掌,左思右想,并没有觉得自己疯了。他认为自己这种心情属实正常不过,只是有些偏激罢了。   但是,偏激又有什么?   他胸口忽然钝痛,像是被妖狐挖走了心肝。到底该如何?他现在也想不清楚了。刚把阿雪关在交泰殿中的时候,他只想着,若能这样让阿雪陪自己一辈子,即便是没有真心也好。可直到今日,他在牢狱之外,听到阿雪对庄瑟说的话,他才恍然,自己从始至终,还是在渴求那点爱意。   多可笑?多可恨啊!   他几乎要把手掌盯穿了,可无论如何,这样的发泄都不能让他感觉爽快。   在沉寂许久之后,几乎天光微亮的时候,乾清宫中终于传来了皇帝的召唤。   旁人都不敢进去,只有忠瑞上前两步,进了乾清宫。   见到来者是忠瑞,皇帝好像放松不少,竟是有心情问他:“你说,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一个人心如死灰?”   忠瑞面无表情,言道:“大抵是要把那个人最珍爱的东西毁灭吧。”   皇帝闻言,不由嗤笑出声:“拟旨。”   “赐庄瑟凌迟,三日后行刑。”   “皇都中人需得观刑,以儆效尤。”   “至于淳王……也带他去看看好了。” 第九十九章 我爱你   夜半的时候,忽然落了雨。   明明只是春季,雨却是有些大的,还响了几声闷雷。   这隐约雷鸣把白邵雪惊醒,让他心跳如鼓,周身出了一层薄汗。   听着这稠密雨声,白邵雪不由得愣怔。想当初庄瑟带着大军回朝,也是冬日时候的事情了。一日一日倒是过得很快,春雨一落,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   但……   他很清楚往后会发生什么,可就是不敢去想。   不过,这夜半的雨声仿佛是在给他什么征兆,本应该很快落下去的汗珠,却是一层又一层,连绵不绝。   他如今没有办法自己从塌上下来,只能一点一点的挪动。就是想要去开窗看看春雨,恐怕都需要旁人相助。   白邵雪难得在这种时候心中泛起了涟漪。   随后,竟是睁眼直到天明。   天明之后,雨声渐停,却是传来了更多人的脚步。   白邵雪侧首望过去,看到交泰殿的门被打开,来者竟是沈度。沈度面上表情微妙,并没有直接对着白邵雪说些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让身后的仆从上前来替他更衣,仿佛是要把白邵雪带到什么地方去。   他这般抽风也不是一回两回,起初白邵雪任由他摆弄,可当真知道是去什么地方干什么的时候,他绷着的那根线还是完完全全的断了。   因为他看到了,看到了就在皇宫之外,人山人海,片片寂静,都是为了宣告一个人的死亡。   沈度好意,站在他身后,替他解惑:“阿雪,你知道跪在那里的是谁吗?是你爱的庄瑟。”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我要杀了他。”   “就像是史书上那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皇帝的身上,等待着他发出最后的判决。   沈度说完,也没有等待,轻飘飘的两个字“行刑”,如同随着风一样越飘越远,最后直直落到庄瑟的身上。   白邵雪总觉得自己想象力根本不够,和沈度比起来,自己几乎比幼童都不如。自己能想到的那些折磨人的法子,简直就是可笑至极。但,或许,只有沈度才知道如何真正的剜掉他的心。   他像是呆了,像是放空了,像是一切都无感了。   怔怔的看过去,已经有行刑者拿起来轻薄的小刀。   凌迟啊……一片一片将身上的血肉割下来,到底是犯了什么样罪过的人才会收到这样的惩罚?更何况在如此多人的注视之下,不仅失掉了性命,还要失掉最后的尊严。   白邵雪不知道庄瑟有没有抬起头来看到自己,他也不希望庄瑟看到他。   他荒唐的想着,沈度若是真想杀了庄瑟,走到如今这一步,自己根本没有能力组织。可沈度绝非常人,竟然连庄瑟的行刑都要强求自己来看。   白邵雪愣了片刻,直到那小小的一抹红钻进了他的眼眸中。   崩溃原来是,这种感受。   沈度赏心悦目的看着,忽然听到身前坐着的人发出了沉沉的笑声。这让他不由挑了挑眉。他朝前望了望,发现白邵雪低着头,根本没有去看。而那个现在正在被行刑的人,倒还是个厉害人物,都被割下肉来,居然是一声不吭。   “这等场面,大概只有阿雪一个人能笑出来了。”沈度说:“朕还以为你对大元帅十分喜爱,由此一见,倒像是巴不得他死。”   这话恶意满满。   白邵雪却是道:“你不用如此激我,我只是在笑,咱们三人,竟是谁也没有躲过历史的倾轧。”   “我更是笑自己……当初还想着和你一起改变这既定的结局……”白邵雪叹了口气:“总归是我……太过天真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沈度,仿佛是从前,又根本不是从前。   沈度本意的确是要刺激他,可到头来,却是自己在看着白邵雪的目光时候痛苦难耐。他的手猛烈抖了抖,忽然咬牙切齿:“这都是你逼我!”   说完这个,他一挥袖,对一旁的忠瑞不知道嘱咐了些什么。   见此情况,白邵雪微微变了脸色,只需要须臾,他就大抵想明白,瞬间去看行刑场。   皇帝的命令向来是很快很快。   不多时,原本还能撑着一声不吭的庄瑟,竟是发出沉痛的怒吼。   “……”白邵雪张了张口,喉头像是堵着巨石。   沈度伸出手来,颇为眷恋的在他的脸上轻抚:“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不知痛的人。你对我这般,不就是想让他死得更加痛苦一些吗?”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出去,却是说得让白邵雪仰起头来。他一边笑一边哭,眼泪落在地上,和春雨融在一起。他大声笑着,大声笑着,却在沈度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抓住了他的手。   白邵雪毫不在意的亲吻在他手背上,恍若是他的爱人。   “求求你,求求你……别这样……”他的声音太过微弱了,几乎算得上是气音:“我爱你,我爱你啊阿系……我最爱你了,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   “别让我再看到这些,别让我再听到这些……”   “我真的,真的要疯了!”   他根本站不起来,但在此刻却想着要奋力挺身,去够站在自己身后沈度的嘴唇。   “我会爱你,我会爱你……不,我就是爱你啊……”   如此可怖,如此分裂。   两个人周边还有其余的仆从,可他们谁都不敢出一声大气,甚至不敢投过来一丝目光。   沈度在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但他微微笑了。   “还是这样的话顺耳,若是你能早些和我说,我也许就不会走到如今了。”沈度将手用力抽了出来,更是隔开了白邵雪的索吻。他的双掌就是铁索,牢牢的固定住白邵雪的头颅,强迫他把目光投向庄瑟那边。   一片、一片、又一片,全是殷红的鲜血。   男人痛苦的声音顺着风传来,他的血汇入春雨,铺成了一副地狱的图画。   沈度痴迷道:“多美的场面啊……”   他又看了看白邵雪,继而轻轻笑:“阿雪,闭着眼睛算什么?看不到啦。”   “乖,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吧。”   “你也不想再次让他受罪吧……可惜啊,本来可以简简单单去死的。”   春潮过后,雨水蒸腾。   他把骨血留在人间。   灵魂化作群星,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呜呜呜 第一百章 苦药   宫中的气氛低迷得可怕,谁也不敢去触了皇帝的霉头。但好在,皇帝自己大抵也是预料到了如今的这种情况,虽也是大为光火,却也不至于将滔天怒火发泄到寻常人身上。   可就是因为这种像是强忍着不肯发泄出来的样子,让宫中人更为胆战心惊。谁不知道皇帝手上沾着很多人的鲜血,甚至还有亲族的血……如今不过是皇帝自己在忍耐,若是等到哪一日忍不了了,宫中又会变成一副什么样子?   如果只是个狠辣暴戾的主子还好,起码能得知他到底什么时候会生气。   但换了沈度,如此阴晴不定,着实让人战战兢兢。   这样的人心惶惶自然也传到了交泰殿。   自从大元帅被处以极刑之后,连带着他从前的一些近友也没能躲过。像是吴琪一类的将领,因为当初确实有劝诱大元帅反抗的实证,不仅本人被皇帝处死,还连带着家人。不过,这朝堂之上本就是起起落落。起初这些人尚在外征战的时候,朝中还会有人觉得这是好事。可当他们越发名声大噪,不光是朝中的文臣,甚至就是一同征战的兄弟都会对某些军功甚高之人产生畏惧和防备之心。   文臣恐怕武将一力掌控朝局,而让自己少了出头之日。   没有得到高位的武将恐怕庄瑟这样的人一辈子成了他们头上的阻碍,只要有庄瑟在一天,他们就永远没有晋升的机会。   所以皇帝来了这么一手,也并非是直截了当的清算,而是找了个微妙的借口。由此一来,一方面让支持庄瑟的人不敢多言,另一方面还让嫉恨庄瑟的人心生喜意。仅仅一招,几乎解决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还能维持着一种诡谲的平衡。   难怪站在后世史学家的角度上看,会觉得厉帝当之无愧是玩弄皇权的高手。   可这一切,和我无关。   白邵雪将今日份的午膳用了,耳边传来顺和等人小声的嘀咕,正是说着近日宫中冷峻的气氛。这些侍者总归是不能猜到皇帝的心思,但白邵雪有了思路。他想着自己近些日子对着沈度的态度,应该就是让他恼怒的根源。但沈度没有对着众人大开杀戒,却也不是真的怜惜生命,而是因为他在乎自己的皇权是否稳固。   若当真对着所有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开杀戒,那也离着真正被推翻不远了。   想到这里,白邵雪不免评价。沈度这个人还当真复杂,他心中若是只想着那点子情爱、仇恨,恐怕也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脑中的事情嘘嘘呼呼,一会儿思绪就又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正在这时,躲在屏风后小声嘀咕的三个小侍从动了动影子,派了个代表出来张望。这张望的,正是顺和。自打阿妹出宫之后,交泰殿里就被另遣了两个阉人来,让白邵雪成了更为主要被关注的对象。   探出头的顺和看见他已经把午膳用完,磨磨蹭蹭的走上前来,准备把这些用具一应收了。可他有些控制不住的畏惧。按理说,理应畏惧的人是皇帝,绝无可能是淳王殿下。遥想之前,阿妹离宫的时候,淳王那个时候情绪并不好,却还能出言安慰他。但是现在……顺和看着淳王,几乎看不到那种温和。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面上更是没有任何表情,但顺和看着就是害怕。   而更令顺和害怕的是,大元帅被凌迟处死,淳王好似就在观刑的时候流出过眼泪。后来回宫之后,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再展露过一次悲伤的模样。仿佛曾经流出过的眼泪都是假象,而他也根本没有那么在乎大元帅。   可这么想又不太对劲。毕竟淳王对上皇帝的时候,那种事事不回应,对任何都不在意的样子,显然是心中对皇帝不满到了极点。   顺和读书不多,完全不知“心死”是一种什么感觉。   白邵雪只需要简单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如今在想些什么。虽然没有开口,白邵雪却在脑海中胡思乱想。什么对皇帝不满……皇帝对他而言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吗?既然没有,为何要花神思去应对?   除了庄瑟,现在这里还有什么事情能让自己费神?   可庄瑟不在了,死了。   那就更无所谓了,不是吗?   顺和他们将残余全都收拾好后,打开了交泰殿的大门。白邵雪斜睨一眼过去,发现殿外的守卫更多了些。而那些守卫都极其紧绷,仅仅就是开个殿门如此短暂的空隙,都要盯着白邵雪,生怕他再做出些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白邵雪将这些紧绷的目光全全看清楚。他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毕竟自己实在是生无可恋,做出些极端寻死的事情来。不过到底是拗不过天下共主,自己又屈居人下,那些寻死的动作根本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皆是不了了之……   做出那些动作之后,整个交泰殿中尖锐之物统统消失,但凡能想到的寻死之物也全都不见踪迹。可守卫们还是真怕坏事发生,所以才如此紧张。   白邵雪不着痕迹的微微摇头,只觉自己可笑至极。   不过这扇本应该即刻关闭的殿门,竟是在顺和他们出去之后仍是开启。白邵雪隐约从外面看到了一两个人影,为首的还是忠瑞。   忠瑞此人还当真是忠诚,从一开始走到自己身边,便是充当着沈度的眼睛。也正是因此,忠瑞如今在宫中的地位也是十分稳固。若说祥善是皇帝在前朝的话事人,那忠瑞便是帮着皇帝处理一些腌臜事物的尖刀。   白邵雪见他又来,倒是也没什么变化。   反倒是忠瑞少见的笑了笑,让身后的阉人把东西呈了上来:“殿下,这才刚用过午膳,还得请您再多用一份。”   白邵雪看过去,发现阉人呈上来的是一盅黑褐色的不知名液体,还有着微微的苦气,光是看着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白邵雪不在意,甚至不等着忠瑞继续说下去,就拿起那东西一饮而尽。   忠瑞并没有惊讶,只是等他安安稳稳喝下去,这才道:“您最近这段时间总是被烦忧困扰,连带着陛下也身心不愉。不过倒是也有解决之法,这前几日太医院练出这么一味药来,其中不乏毒物……却也是几种结合,最后的效果也是让陛下心喜。”   “就像是从前您经受过的失明失忆那样,这药正是从那种毒剂而来。”忠瑞缓缓说:“陛下恐您神思紧绷,再把身子搞坏了。专程赐您这碗药……您只需简单睡上一觉,等醒过来的时候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殿下,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白邵雪静静听了,终是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将那空空如也的玉盅随手扔了,下一刻就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零一章 重逢   白邵雪昏过去三天三夜,沈度就停了三日的朝会,不眠不休的守着他。   皇宫中的医官来了一个又一个,每隔着一段时辰就给白邵雪仔细检查一回。每一次的结果都很是正常,几乎正常到了极点。所以他们每个人也都在劝着皇帝,希望皇帝能去好生休息休息,别熬着熬坏了身子。   素来不要他人多加置喙的沈度却是一改常态,面对着医官们“喋喋不休”的劝说,完全没有恼火过一次。态度简直算得上是谦逊有礼。不过他口中全是拒绝,压根儿不存在什么“去休息休息”。   有些朝臣闻到了风声,心中无不想着让昏迷的淳王早日苏醒。不管到底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也好过日复一日的不上朝。   所幸,短短三日之后,白邵雪睁开了眼睛。   他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明显有些不大适应光线。就这么微弱的一点点的不适,却照旧被沈度捕获。高高在上的帝王,这个时候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却像是个不安到了极点的稚童。沈度微微抬了抬手,就有侍从将交泰殿中的灯火压下去了几分,让整个环境幽暗了不少。   有了这样的环境,白邵雪才缓缓看了过来。   他盯着沈度足足有半刻钟的时间,几乎让交泰殿中的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喉头。有人不愿出声,更多的人不敢出声,就这么硬生生等着。直到终于听到躺在塌上的淳王嘶哑道:“……你,是,谁?”   就这么简简单单三个字出口,众人都是狠狠松了口气。沈度倒是没有如此之大的反应,却也在瞬息带上了笑容。他问白邵雪:“你是在问我吗?”   白邵雪看起来太过乖巧了,还点了点头。   沈度这才笑着说:“我是沈度。”   光凭一个名字,什么都说明不了。白邵雪果然皱了眉头:“沈,度?沈度是谁?我,又是谁?”   “沈度是可以保护你的人。”皇帝轻声说道,也是在此刻,他伸出手去抚上了白邵雪的脸颊:“你是阿雪啊,是被我保护的人。”   他低声说:“阿雪,能看见这样的你,实在是太好了。”   “你瞧瞧你,怎么憔悴成这幅样子呢?”沈度说:“你从前不是这样啊,我再把你养回来好不好?”   白邵雪看着他,没有避开他的动作,反而问:“你这么说……是不是,我们从前认识?”   “是。”沈度点了点头,应了他:“你昏过去三日,一定虚弱,我让他们伺候你用膳。”   白邵雪像是不太懂发生了什么,却也不会深究问下去,只是看着他。等到看见他快要离去,才出了声:“你去什么地方?为什么不留下来?”   转过身来的皇帝眼中便是柔情,是所有人都没有看见过的情绪:“阿雪别害怕,这是我的家,我还会再来看你的。”他说完,重新转身,出了交泰殿的大门。跟在他身后的忠瑞在他跨出门之后微微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陛下。”   “药剂竟有这般好用么?还刚刚好……只是失去了记忆。”沈度刚刚的柔情竟是在刹那就消失不见,他仿佛不敢置信:“你多试探几次,别叫阿雪这个聪明人骗了朕。”   就这样,白邵雪安安静静的住在了交泰殿之中。他用几日搞清楚了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还问着侍从要了书籍来看,大抵是要把如今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感受一下。起初,他发现侍从们对着自己总是有些古怪,可这种古怪也在逐渐消失。而随着这些古怪消失,也有更多的人在他耳边提起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简直就像是魔咒,白邵雪觉得自己到什么地方都能听人提起他。   终有一日,他实在受不了了,一把拉住沈度身边的忠瑞问道:“你们说的庄瑟,到底是什么人?”   明明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却是让寡言老成的忠瑞瞪大了眼睛。尚来不及等着忠瑞开口回答,白邵雪的注意力就被沈度吸引了过去。因为沈度轻声笑了起来。   他是一国之君,天下共主,拥有举世无双的权利。   他同时还有着一副俊朗的皮囊,更有着温和如春风般的性情。   就连笑起来的时候,都那么的好听。   沈度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像白邵雪提议:“阿雪,我不会让他们再说了。你喜欢看戏吗?京中有几家特别好的戏班子争奇斗艳,我把他们都请来皇宫给你演出好不好?”   白邵雪点了点头:“好。”   然后整个皇都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皇帝请了各家戏班子入宫,明明不逢年节,却是引得宫内宫外都热闹非常。戏班在宫内几乎唱满了整个日子,只要白邵雪坐在台下,他们就唱个不停。   沈度也放了朝臣们大假,只管陪着白邵雪看戏。   他和他坐在最好的位置上,沈度还叫人持续供应着绝不重样的小食和饮品,实在是羡煞旁人。   不过也是到了这种时候,白邵雪才知道皇宫中还有其他人,其他女子。   她们每个人都漂亮非常,各有各的特色。有的甚至怀着孩子,也要打扮得庄重得体又不是风采。在遇见白邵雪的时候,她们都会停下来给他行礼,还会叫他——殿下。   看戏的时候,这些女子就坐在他和沈度身后,该叫好的时候叫好,该赏赐的时候赏赐。可一举一动,却像是早已被人安排好的一样。   白邵雪对此很是好奇,趁着戏班下去准备的空隙,和沈度耳语:“那些都是你的妃嫔么?”   “是,也不是。”沈度的回答很是含糊,他笑了笑,伸出手指刮了刮白邵雪的鼻尖:“怎么,你心里难受么?”   白邵雪有些不自在,好像面颊也红了半分:“我有什么可难受的?”   “她们虽然是我的妃嫔,却不是我的心上人。”沈度解释说:“王朝总归要有我的血脉延续下去,可我并不爱他们。阿雪,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听了这话,白邵雪微微偏开了头,像是不好意思。   沈度见了,心中喜欢,却是拾起一枚小果递到他唇边:“嗯?”   白邵雪并没有回应,可还是将这枚小果用舌头卷了,咬破在齿间。   这样的日子快活极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什么忧愁都没有。白邵雪也逐渐习惯了自己双腿不良于行的事实,反正他去到什么地方都会有人帮忙,甚至连皇帝都会来帮他。   不过沈度这个人做事情极其大胆,当着那么多的人,他偏偏是要把自己完全横抱起来。   白邵雪刚开始颇为难堪,只给自己找借口:“我很重。”   “不重,阿雪这样最好看。”沈度总会用这句话来压制住他。   在这个皇宫之中,他们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没有点明,却是什么都显而易见。   而沈度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太暧昧的事情,就好像他真的很喜欢他,很爱他,无关乎那些欲望之中的任何事。   一日又一日过去,交泰殿成了整个皇宫中最温暖祥和的地方。   不过,就在某个安稳的深夜。   白邵雪在睡梦中感觉到自己脖颈上有些寒凉,他被这样的凉意惊醒,然后借着月光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浑身颤抖,看着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复杂。   一把尖锐锋利的匕首,此时就架在白邵雪的喉间。   白邵雪静静看着对方,并没有呼救。   这人明显承受不住这样的视线,哽咽一声,这才开口。   “为什么!”   隐忍,而又悲戚。 第一百零二章 解脱   来者问话如此摄人心魄,可白邵雪不言不语。   手持利刃之人更是心中大恸,他将匕首更加紧了紧按在了白邵雪的脖颈上:“侯爷……殿下……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什么……明明,将军是被他杀死了!!”   他说话的时候指尖狠狠颤抖,终究是将白邵雪的皮肉划破,溢出来微微鲜血。他拿着匕首,甚至不惜夜闯交泰殿质问,大抵心中是恨的。可当真看见白邵雪被自己伤害,他又显得慌张起来。   他整个人都是一顿,随即不由去按住那出血的地方,眼睛四下张望,还想找些绢布来按压。   “刺客”看起来慌张得不行,被刺者反而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白邵雪看着他,身着是个低阶内侍的衣裳。想着或许他是从宫外而来,为了接近自己,私下处置了一个频繁出入宫闱的低阶侍从。不过到底他混入宫廷多长时间,白邵雪就有些拿不准了。   毕竟交泰殿的局势也是逐渐才有所好转,能让他今日闯进来,大概也是近日沈度心情舒畅,当真把交泰殿周围的防备撤走了不少。   白邵雪顿了顿,忽然一把握住了匕首的刀刃。   来者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他,说不出一句话。   白邵雪道:“你在这里,就不怕我把宫中护卫喊过来么?你可知道若是把那些人找来,等待你的是什么结果?”   听了这话,来者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我自然清楚……无非是个死而已,我在很多人眼里早就是个死人,便是再死一次又如何?”   “我不会因为害怕这些就胆怯,为了给,给将军报仇,我什么都做得来!”   他声音虽然很小,但语气却是极为坚定的。   白邵雪看着他好一会儿,又是突然笑了。   来者惊讶:“为什么笑?你,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白邵雪不大准备回复他的问题,照旧抓着匕首不放,甚至带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脖颈处更近一步。来者本是极为讶异,根本想不通眼前的人为什么这么做,可下一刻,白邵雪开了口,他更是几乎合不上嘴。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可以做吗?”他听见白邵雪说:“那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飞羽……”   来者深深倒吸一口冷气,臂上一颤,匕首已然脱出他的手去。   他怔怔的看着白邵雪,完全不知道自己该用一种什么表情去面对。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像是灵魂出窍一般颤颤巍巍问:“您……您,您根本,根本没有……没有失忆……”   他说完这句,又是垂下头不敢去看白邵雪:“您,您莫非,早就知道我,我要来……您,是不是怨恨我,来得太晚……”   来者正是在战场中和敌人一起跌落深沟的飞羽。   当初实在是太乱太乱了,不仅白邵雪突发意外,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庄瑟去办。而庄瑟也没有忘记飞羽,战后派出去很多人寻找,但都是一无所获,属实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遥看着那十分深邃的沟壑,根本没有一个人可以乐观的认为飞羽还活在人世。   后来等白邵雪恢复记忆后,庄瑟说起每每叹息,那种愧疚和痛恨是无论如何都消磨不掉的。   所以白邵雪也没有想到飞羽还活着,更不会想到飞羽会出现在皇宫之中,出现在这种时间。   白邵雪轻声道:“我怎么会知道你来?又怎么会怪你?”   “根本没有一个可以怪罪的对象吧……到底是怪沈系,还是怪自己,又或者是怪老天呢?”白邵雪缓缓摇头:“我想了好长时间,怎么都没有办法想明白。”   他说到这里,又是伸手戳了戳飞羽,让他抬头看自己:“一种药或许在同一个人身上不能有第二次效用……他想让我忘记一切,可惜,事与愿违。”   白邵雪说:“我也……事与愿违。”   飞羽怔松听着,下意识道:“什么?”   “我以为那是一碗毒药。”白邵雪抿了抿唇角,仿佛是笑了:“我本以为,沈系终于是厌烦了我,赐我一碗毒药让我死了得了。可谁知呢,居然只是个什么失忆失明的药物……”   “哎,他到底在做些什么?明明,一切都回不去了。”   飞羽的确没有太清楚其中内情,可从白邵雪短暂的几句话之间,好像听到了无数的苦楚、遗憾和不甘。而且,他也在这个时候震惊发现,在自己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侯爷,已然变成了绝对的废人。   而将军呢?   一身尸骨都没有人收!   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啊……何其不公,何其不公!!   他一双眼睛顿时成了血红,牙齿和牙齿之间都磕出来响声:“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可他转眼看见自己的匕首,竟然还被白邵雪拿在手中,又是心头一空,下一刻不由自主落了泪。他青筋毕露,痛苦至极:“我,我摔下深沟,也以为自己肯定没救……可没想到,只是重伤。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人救下。”   “那老者是隐居山林的高人,把我救回去之后我才知道……他已然救了很多很多人,那些人都是因为战争失去一切的可怜孩童……唯我一个,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军人。”   “重伤难医,我根本走不出深山,重疾更是来取往复,让我苦不堪言……老者同我说,若是寻常军人,他大抵是不会出手相救了……都是因为,都是因为我是大将军的兵!”   “大将军一路上庇佑了多少难民,无形帮助了多少苦命人?”飞羽泣不成声:“那老者说,现如今在我眼前的孩子,大多都受到过将军的关心……将军不能随便动用军用辎重,可又心疼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便是动了自己的银钱,让人买给难民解决困难……”   “这些事情,有的时候还是我去办的……”   “您以为我的命如何得以拯救?还不是,还不是因为受了大将军的庇护!”飞羽整个人都好似凌乱起来,他想要去夺下白邵雪手中的匕首:“大将军去了,还那般的耻辱!都是因为我好得太晚,来得太晚!侯爷,您把匕首给我,我去杀了他……杀了狗皇帝……我再带您走……”   可白邵雪却淡淡说道:“你要杀他?”   “你怎么杀他?我连自尽都做不到。”   “飞羽,你若是去了,便是螳臂当车。不仅不能给庄瑟报仇,更是不能解救任何人,更不能,解救你自己。”   白邵雪这么说着,利刃仍旧是对着自己。   “若是庄瑟还在,他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你以为,什么是‘飞羽’?”他久久都没能再点燃自己的心,此刻却在说到“飞羽”两个字的时候,眼前浮现出来庄瑟的面孔。   他看见庄瑟的笑,庄瑟的哭,庄瑟的任何一面。   好想他,好想他啊!   胸口痛到不能呼吸了。   本想着当真骗过沈系,再寻得一个求死的机会。可没想到,提前一步到来的,竟是飞羽。   谁能想到呢?在看到匕首的那一刻,自己心中是无比的欢喜,无比的激动。   终于,终于能解脱了是不是?   白邵雪已经不想再流泪,他更想赶紧去见到庄瑟。   突然,眼前的庄瑟眨了眨眼,本是凝固的表情生动了起来。   白邵雪怔怔的看着,呢喃道:“小庄……”   “飞羽,就是自由啊……”他已经分不清再和谁对话,他没有哭,他只是在笑:“飞羽,是自由呐!”   “我只是想要去找小庄,我只是想要自由。”   “飞羽,你就成全我。”   “等我走了,你也离开吧。”   “如果你被赋予自由的希望,不如真的还给自己自由。”   “谁都不曾怪你,你也不用怨恨……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造化弄人……” 第一百零三章 拨云   深夜之中,交泰殿中两人的交谈,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具体当真说了些什么,也化作夜空之中的风,再也消失不见。   可这样的事情,到底不可能瞒得住。   不过是在第二日的一早,已经完全放松警惕,对白邵雪不再有任何怀疑的顺和推开了交泰殿的殿门。白邵雪无论有没有失忆,总是对旁人贴身伺候他十分排斥,一开始沈度还不愿顺着他来,可后来,还是遂了他的愿。   顺和没有想到,本以为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却是让所有人命运发生改变的一天。   当顺和绕过屏风,来到后殿,看到塌上的人影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   入眼,竟是一大片的红色,从伤口处汩汩涌出之后落在罗绢锦绣之上,将华贵的床榻全部染上了血色。如此恐怖的一幕,可倒在床榻上的那个人却是带着微笑,像是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夙愿。   顺和在愣怔之后,到底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尖叫之中又有哀嚎,也不知到底是对谁的哀悼。他失心疯了一样的瘫坐在地上喊叫,眼睛死死盯着那人,想从那人身上找到任何一点是被他杀的迹象。   可并没有。   这种神态,这种动作,只有一个答案。   已经没有了气息的淳王,是自尽的。   但他……又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明明不会让匕首出现在交泰殿的!整个交泰殿就算是茶盏,都要收拾好端出去,绝不会放在交泰殿!!   那精致漂亮的匕首深深插进他的胸口,将整个刀刃都没了进去,可见淳王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告别人世。   顺和大喊大叫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到底来了什么人。他一边叫一边流泪,好像是同样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这样的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在此地久留。而他果然也被后面来的人硬生生捂住嘴拖了下去。偏偏他手脚动也不动,仿佛早已失去了生机。   交泰殿中,跪了一地的人,所有人都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子融进地里。他们害怕极了。那个趔趄了一步的皇帝,那个怔怔跪在塌前的皇帝,那个发出绝望笑声的皇帝……这样的皇帝定然可以在瞬息之间要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同时,皇帝还在大声质问着根本不会有人回答的问题。   他晃着一具尸体质问,质问为什么这么做,质问又是谁给的匕首……如此多的问题,一具尸体如何可以回答?   这样的质问竟是持续了一个白日,日暮落下之后,皇帝抱紧的身体更加灰败。便是权力通天、天下无人能敌的皇帝,也不能救活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在一阵死寂过后,皇帝终于将淳王的身体放了回去。然后,他就在一方小桌上发现了淳王的绝笔。   沈度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打开那薄薄的纸张看清上面呈现的文字。   白邵雪的绝笔居然如此的简单,他看不出来怨恨,看不出来咒骂。   他只看到白邵雪用最轻松的语气,最简洁的话语对他说:“阿系,放过所有人吧,对不起,我回家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根本没有失忆,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么?   沈度的眼睛都凝固在那最后的一句话中,他寻常梳着光洁的头发如今都垂在耳边,显得颓废极了。可他毫不在乎,只是一遍一遍的念着白邵雪最后留下的这句话。   你回家了,你真的回家了么阿雪?   然后呢,你又抛下我一个人。   你让我怎么办?   狠戾的帝王第一次顾不得周围那样多的人,将那封信抱在怀中,哀声大哭起来。   ……   原来,死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既不会太过痛苦,也不会太过轻松,倒是让人憋得慌,不太舒畅。   白邵雪费尽口舌,终于把飞羽劝说安稳之后,选择了一条自己本该走的路。飞羽实在有些难缠,死活不肯答应,白邵雪想尽了办法,最后用一句“你替我们好好活着”安抚住了他。   意识逐渐消亡的时候,白邵雪不禁想。“替谁谁谁活着”的这种话,大抵也就只有飞羽真的信。一个人死就是死了,怎么还可能接着活?没有了灵魂的身体,不过是臭皮囊罢了,最后还要融入整个大自然的循环系统……   啊,不对不对,怎么越想越偏了。   意识果然十分朦胧了,这让白邵雪更是想到了自己的从前。遇到了大巴车事故的时候,自己好像也是这样,当初自己就觉得死居然是这样一种感觉……   呃?   怎么现在的感受,和当初一模一样?   既不会太过痛苦,也不会太过轻松,倒是让人憋得慌,不太舒畅。   他当初就是这么想的,以为自己必定是死了,可结果呢?他根本没有死,反而是穿越回了从前。这一次,这一次……怎么也是这种感觉?   怎么能……也是这种感觉……呢?   在意识被淹没的最后一瞬间,白邵雪忽然琢磨出一丝不大寻常来。   ……   是风声,是雨声,是周围环境的嘈杂。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为什么在意识被淹没之后一段时间,又听到了什么声音?!而且这种声音,怎么那样的似曾相识??!   忽然,一道惊雷闪过,轰隆隆的震耳声音让白邵雪浑身都是一抖。   犹如是灵魂深处传来了震颤。   与此同时,耳边那种嘈杂的声音更响了,就像是某种警报器,开始不停地发出噪音。白邵雪头痛欲裂,眼前更是一会儿白一会儿暗。然后,他听到了更多的声音,好似是人们跑步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发出的人声……   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求死都不让安安静静死啊!!   白邵雪的脾气逐渐上来,用尽力气想要张口说话。可这张嘴却是被封上了一样,很难张开。   他又是气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烦躁多加了几层。   终于再下一道雷声掠过之后,他奋力拨开眼前的黑雾,强行让自己看见了微弱的光亮。   他倒吸一口气,再次睁开了双眼。 第一百零四章 无言   陌生、而又熟悉的,天花板?   入眼的一片白,让白邵雪不禁错愕起来。自己刚刚不是听到什么雷声雨声吗?怎么现在就是一片白?而且这白白的天花板,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古代的模样啊!   他正发懵,却又在恍惚之间看到了男男女女凑近了自己的身边,还有人伸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像是在检查着什么。更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光头用了点力气拍他的脸颊:“……感觉……反应……”   这货到底在说什么?   白大褂……白大褂!   “我靠,白大褂!!”白邵雪终于回过神来,失声发出了这么一句。可一出声他就注意到,自己的嗓子像是废了一样,就这么一句震惊都没有办法好好的说出来。   但也就是这点点的反应,让那个穿白大褂的光头顿时喜上眉梢:“……醒了!……奇迹啊……三年了……快联系他父母……”   光头说的话照旧有些模糊,但听在白邵雪的耳中,却是让他捕捉到了不少的信息。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吗?!   白邵雪差点又要昏过去,眼前全是满天星。   一般来说,就算是小说也只能穿越一次吧,自己怎么……又穿越了!!   那自己穿越到什么地方了?这地方是什么新的世界吗?还是说穿越到了未来?   就在他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那群白大褂已经将他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还用了什么叫不出来的器械。白邵雪觉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被人来来回回翻了个遍。   他的意识逐渐回来,情绪也跟着回来,察觉到自己的现状,倒是让他十分的哭笑不得。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见房门被打开,从外面进来的那两个人,一男一女,是他的父母。   白邵雪卡了壳,愣愣的看着父母涌出眼泪,大概是复杂的眼泪吧。他们围在他身边,不断地哭着,也在不断地笑着。比沈系那个大疯子还要疯一些。   啊……   我还真的回家了。   白邵雪不知为何,深深松了一口气,让自己陷在了软和的床垫中。   很多事情一开始还有些惊异,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是白邵雪,还是他的父母,都接受了这个现实。   白爸白妈接受的现实是,儿子在昏迷三年之后苏醒了。   而白邵雪接受的现实是,他真的从那个时代回到了家,且如今的时间也不过才过去三年而已。   幸好幸好,这两个地方的时间流速竟然是不同的。要不然他在古代待了那么久,就算还能回来,自己这肉身恐怕早就被火化了吧。毕竟当植物人当那么久,肯定会被医生建议拔管安息了。   自从他醒过来,整个医院的医生都来看过他一遍,大家都觉得此人是天选之子,明明是绝对不可能恢复苏醒过来的,最后竟然不仅苏醒,还一点其他毛病都没有!   要记忆有记忆,要脑子有脑子,根本和常人无异嘛!   这样的人怎么不是个奇迹?   白邵雪每天都能看到很多很多的人,甚至有的医生还专门研究他,看起来想拿他写个论文出来。   这样的“热闹”时间久了,很多人都会觉得不厌其烦。但到了白邵雪这里,他却觉得这样的安宁、平和,是自己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的了。   在医院里又是过去十几日,白邵雪在医生的帮助下逐渐可以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了,更能简单的开口说一些话。白爸白妈几乎日日夜夜陪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好起来,所有人都由衷为他高兴。   在能开口问出话的那一日,白邵雪特意找了个机会,向父母问出了一个问题。   “沈……沈系呢?”   这明明应该是个让他沉重的话题,明明他曾经收到昔日好友的巨大伤害。可在问出这一句的时候,白邵雪心中的沉痛远远没有他预料的那么多。就好像他们已经隔开了前世今生。   父母在听到这个问题后互相对视一眼,好像有些难以启齿。许久之后,白妈才遗憾的对白邵雪说道:“阿雪,真的很可惜……沈系他,他在前段时间走了。”   白邵雪有些不明白,白妈只能娓娓道来。   原来在事故发生之后,他和沈系都被迅速送往最近的医院急救。可他们的情况并不乐观,特别是沈系。沈系比白邵雪的伤重了很多,光手术室就进去了很多次。抢救过后,他们更是被医生认为陷入了深度昏迷,也就是普通人认为的“植物人”。这样的状态或许持续一段时间,也有可能持续一辈子,更有可能在这种状态下没有了呼吸。   白爸白妈得知以后,又怎么舍得他们就这么离去,明明还没有死,难道就要人为的判死刑吗?就是这些仅存的希望,让白爸白妈不惜花光积蓄,就为了期待一个奇迹。   可惜,即便如此,沈系还是走了。   他还是在昏迷之中没有了呼吸。   而他离开的时间,并没有太早,也就是前段时间的事情。   白邵雪本就有些不明白,听完更是一头雾水。他仔细问了问妈妈沈系离去的时间,在一阵琢磨之后,他惊讶的发现,如果进行换算,那么沈系在这边停止呼吸的时候,正好是他在古代登基称帝的时候。   怎么会这样?   没人能解释,白邵雪更不知道去找谁解惑。   而让他更为惊讶的是,沈系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的父母居然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就连最后的葬礼,都是白家父母完成的。   白妈听闻他的困惑,也在眼中划过一次讶异。   “阿雪,他没有告诉你么?他爸妈早在你们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了……”白妈说起来都万分不忍:“他们两个都有了各自的新家庭,而沈系是个倔强的孩子,知道后直接和他们都闹掰了。”   “或许是真的被沈系伤透了心,也可能是新家庭的重重阻碍。在出事之后,我和你爸爸联系他们,他们不过是给了些钱,却是没有露面……后来,后来更是什么也联系不上了。”   这件事情,白邵雪还当真不知道。   他咬了咬牙,沉默了下来。   直到第二日,他从梦中醒来,才对父母说。   “爸、妈,我可以,去看看他么?” 第一百零五章 终局   沈系已经被白家父母安置好,就算是想要去看他,还得等着完全可以出院才行。   白邵雪说不清楚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日复一日的疗养、复健,几乎快要让他忘掉了在曾经的那段时光。那段时候的记忆虽然总是出现在梦境之中,但不免让白邵雪怔松。   他是没有死成,更是因为某种神秘的力量重新得以苏醒。   可这一切到底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老天安排他出车祸,让他穿越回从前,经历一遍复杂的人生,最后又把他送回来……做了这么多,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也什么都没有保护得了,就为了受一遍折磨,在心中埋下隐隐深疼的裂痕么?   如此之深的裂痕,更是白邵雪最最遗憾的事情。   庄瑟……就如同黄粱一梦罢了。   竟是在一个午夜,他在梦中流泪,吓到了在一旁守着的父母。等他醒了,才看见父母焦急的双眼。他微微一愣,赶忙解释道:“不用担心……医生不都说了么,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这样拙劣的说辞根本骗不了最亲近的人。   白家父母也不是傻子,他们在看到儿子苏醒的时候,的确是非常激动和高兴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能明显的感受到,儿子其实是有着很大的变化的。怎么可能只是沉睡三年,等苏醒之后就性情骤变?   白邵雪从前是一个多爱笑的孩子啊,但他现在,眉眼之间尽是忧虑,一双眼睛更是犹如古井,甚至算得上是波澜不惊。这样的白邵雪,不仅没有一日一日好起来,反而还在梦中落泪……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能让他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   白家父母互相对视一眼,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那个名字:“阿雪,你曾在梦中,念过‘庄瑟’……庄瑟,他是谁?”   庄瑟,他是谁?   白邵雪压根儿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在梦中回忆往昔,却还是将这个心心念念的名字表达了出来。若只是自己默念,大抵是已经习惯了身边没有他的时候。但这个名字从父母口中说出,竟然像是天外之音,狠狠地砸在白邵雪的灵魂深处。他在一瞬间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随即哭了、笑了。   父母本是随口一句,哪能想到他情绪波动如此之大,赶忙想要叫来医生。却被白邵雪喊住:“没事的……我真的没事……我只不过,觉得自己太蠢了一些。”   他原本不懂,到底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来回的将他的灵魂反复腾挪。可当父母一句“庄瑟”出口,他豁然开朗。   说不定……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   不,一定是为了这个!   我和庄瑟许了下一世之约,所以才得到这样的结果。他在脑海中逐渐将灰蒙蒙的记忆清理,一桩桩一件件都更加明晰起来。连穿越这样根本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可以实现,老天能再给自己一次活过来的机会,难道不就说明着……说明着他可以和庄瑟重逢么?   啊,不能这么畏畏缩缩的,还得更加坚定一点!   一定可以重逢!   他的心情在很短的时间内大起大落,却也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因此白邵雪在父母的惊呼声中,从病床上一跃而起。他到底缠绵病榻三年,肌肉都萎缩的差不多了,即便有着最近的复健,可还是颇为不顺,刚下床的时候差点都要摔在地上。可他很快就搀扶起了自己的身子,还要往门外走去。   妈妈在他身后喊:“阿雪,你干什么去!!”   得到的竟是白邵雪喜悦的回答:“我去找庄瑟……我去找庄瑟!”   是啊,从前自己去了那个陌生的时代,是庄瑟从匪徒手中把自己找回来的。那到了现在,这是庄瑟并不熟悉的地方,自己去找他,合情合理。   不管他到底现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亦或者还记不记得自己,这都无所谓。   只要能找到他……看着他还活着,真正获得幸福……也是一点慰藉,不是么?   他有些偏执的想着,即便脚下不稳都要出去找。明明茫茫人海,想找一个人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的,但他现在却不愿意去想这些。   所以他趔趄着,不需要周围所有人的帮助。直到被他甩在身后的父母急匆匆追上来:“阿雪,你……”   父母深深叹了口气:“总感觉你像是人回来了,魂儿没有回来。可现在却觉得你才算是恢复……”   “你说要找人,可你这样子我们如何能放心?”妈妈看着他,到底觉得五味杂陈:“儿子,有些事情如果不方便说,爸爸妈妈也不怪你,更不想多问。只是,你想要找人的话,能不能让我们也帮帮你?”   白邵雪听见这么一番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从前的那个时代待得太久,以至于很多人是不敢信的,很多事也想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去完成。可回到这里来,情况却是大相径庭。   这是一个自由、平和、稳定的时代,更是一个包容广袤世界的时代。父母的话显得很是隐晦,但他能明白,自己如此心心念念的一个人,父母怎么可能不懂得其中蕴含的情意?可他们甚至都不去问庄瑟是谁,不问庄瑟是男是女,更没有问他高矮胖瘦、年岁几何。   想到这里,白邵雪不由鼻尖一酸,回身抱住了父母,对他们说道:“谢谢你们……爸,妈,谢谢你们。如果真的可以找到庄瑟……想必他也一定会感到幸福和喜悦吧……”   先前的激动逐渐趋于平稳,在等待父母办理出院手续的这段时间里,白邵雪一直在想应该用什么办法,去什么地方找人。他拿着不慎熟悉的手机登入网络,希冀从这里能得到些什么,但网络中人海茫茫,几乎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他在网络上发帖,却得到了不一样的回复:“这样子找人也太广泛了,真要找到天荒地老怎么办?”   白邵雪没有再回他,只是心中默念:“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我都要找到他。”   凭借着记忆,他坐着轮椅,顺着他们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每一处地方开始寻找。他看到了现今社会下的燕地,看到了那片千年之后仍旧生长着凝露的草甸,看到了燕灵王府的故址,看到了他们走过的每一座城在千年间留下的风霜。直到来到皇都。   现如今的皇都,已经是国家的首都。但这里仍然保存着许久之前的巍峨皇城。白邵雪仰头看过去,发现竟是和自己记忆中的有些区别,不过也难怪,都经过这么久的时间,有些斑驳和修缮也是在所难免。   或许是他仰头看着很久,吸引到了一个年轻人的目光。年轻人看了看在他身后的父母,还是上前来问道:“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白邵雪侧过眼去,发现这是个非常好看的年轻人,要比那些登在广告上的明星都好看很多。这个年轻人和他站在一处,在外人看来,又是一道极为养眼的风景。   这样子好看又热心肠的人属实不多见,白邵雪轻轻笑了笑:“没有,多谢你。我只是在这里回忆一下往昔而已。”   年轻人也跟着笑了:“你看着这么年轻,怎么还要回忆往昔呢……难道是什么新的潮流吗?我刚刚也看见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帅哥,站在这里发呆呢。”   他说着,还伸手指了指白邵雪的前方:“喏,就是站在这里。”   “而且,他很古怪,他问我交泰殿在什么地方。”年轻人搔了搔头,好像还是觉得很离谱:“交泰殿能在哪儿,不就在里面吗?花门票进去不就得了……”   年轻人不过是顺着想到什么说些什么,全然没有发现白邵雪刹那变了脸色。等他反应过来,不由紧张:“啊……你真的没事吗?我看你脸色很难看。”   白邵雪却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牢牢的盯着巍峨的宫城里。他愣了一两秒后,匆忙和年轻人道谢,直接就往皇宫之中而去。年轻人看着他的模样,到底是没太懂,只能自顾自的走了。   可白邵雪顾不上他,而是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虽然身下是轮椅,但当他到交泰殿前的阶梯时,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可以走,但总是走得不顺利,更是走得不迅速。他一步一步迈着,一步一步撑着,周围的人都在看他。这每一步都像是跨越了千年的时光,重新凝聚在这巍峨不动的交泰殿之前。   父母追不上他,或许现在就在他背后喊着,可白邵雪听不到,他唯有看见熟悉的殿门。   然后,就是一个小小破损的障碍,在最合适的时候将他的脚步拌住。   他没有站稳,更没有调整好身体的平衡,或许下一刻就要重重摔在地上。   但他并没有摔下去,反而是一双手牢牢的接住了他。   接触到那双手的瞬间,白邵雪心下一空。不过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要迅疾,就像是这双手的主人早早刻进了他的骨血,他绝不可能认错。   他也回手抓住了对方。   迎着刺眼的日光,他缓缓抬起头,对上了一双震惊、不可思议的眼睛。   穿越千年的眼眸,轮回到他们命运的交点。   白邵雪终于可以将凝在心头的那惆怅散去,他双膝一软,下一刻又被对方拥在怀中。   “找到你了。小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剩下的就是番外啦 第一百零六章 番外~~   手机上的日历显示,他和庄瑟已经重逢了19个月又16天。   明明时间已经过去,白邵雪仍旧觉得在交泰殿前遇见庄瑟的那一刻有如神助,以至于他沉溺于此,很久很久之后才想起来问庄瑟是如何来到这个时代的。   而庄瑟的回答非常出乎意料,却也在合理之中。   在从前那个时候死去,灵魂就像是白邵雪这样,飘飘忽忽的游荡到了当今。庄瑟在如今的肉身也是个失去半魂之体,就像是当初白邵雪穿越到古代那具肉身上一样。唯独有些不同的是,庄瑟在当今的这幅身子,只是“半魂”而不是“失魂”。   白邵雪听得有些懵懂,庄瑟只能给他解释说明:“半魂比失魂正常很多,并不会傻到听不懂人话。所以我也在努力读书、考大学、找工作等等……可我会经常陷入长时间的昏睡中。家里原先还以为是病理性的原因,可怎么查怎么治都没有结果。最后是我妈找到一位高人,才说我是半魂之体。”   “你的灵魂去往古代,仿佛是专程为了把我的记忆带回来一样。有了这份来自古代的记忆,我才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人。”   有了解释,白邵雪才后知后觉:“所以……就像是你有了前世的记忆一样,对吗?”   说完,白邵雪又兀自紧张起来:“那你,到底算不算是我的小庄?”   他一句“我的小庄”说得颇为顺嘴,直把庄瑟说得脸红心跳起来:“为什么不算一个人?因为我不是转世,我是半魂之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从小到大无数次的昏睡之中,我梦到你……无数次。”   他还当真怕白邵雪不信,给白邵雪看了那一幅幅他们在相遇之前所画下的剪影。有的时候是水墨,有的时候是水彩,有的时候还是突如其来的速写。   只要想起来这段记忆,白邵雪都是乐不可支的。因为他发现,无论是从前的小庄还是现在的小庄,都是非常非常可爱的人。   所以他这次想着想着,还是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   不料,前方却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颇为惋惜的语气:“潇洒公子是要淡笑,不是傻笑啊小帅哥!”   白邵雪被这一声刺激得猛然回神,赶忙对着前面那位说抱歉:“走神了走神了,重来一张,我找找感觉。”   嗯,他正在桂林穿着汉服拍照。   这倒不是他的要求,而是庄瑟的要求。   来了此等风景绝美的地方,庄瑟表示如果不能拍一套古装仙男的照片拿回家珍藏,那么将是绝等的遗憾!白邵雪看他目光灼灼,自然一口应下。可当真要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被庄瑟套路,这人只想看他穿古装,而自己则是支起画板在一旁开始写生了!   白邵雪才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梗,真不知道庄瑟那不大的包里是怎么装下画架和画板的!   可古装穿都穿了,钱也给了,也不能就这么脱掉,只能硬着头皮大庭广众“社死”一回了。   说是“社死”,也有缘由。   毕竟店老板推荐的那一身古装颇为繁复,几乎要比之前当王爷都穿得多。再者说来拍照的也很少有男生,因此白邵雪一踏出店门就被路人齐齐围观……更何况到了拍照地点,还有个人要架着画板“刷刷”开画。   就这种场面,不知情的路人还以为白邵雪是什么自恋狂或者博主网红,不一会儿竟然围了一大圈。这下就不仅仅是只有摄影师的相机了,还有好多不明所以吃瓜群众的手机。   白邵雪:“……”   这一通拍摄持续了两三个小时。摄影师收获了很多可以直接挂在店外做宣传的照片,庄瑟收获了一张颇为满意的画作,而白邵雪只收获了累。   他赶忙将自己一身繁琐服装都扒了下来,三两步到了庄瑟身边,冲着他嚷嚷:“我好饿。”   庄瑟正好在收拾画架,看见他只剩下一层简单的内搭,下面或许就是不可描述之真空+短裤……这让庄瑟的脸瞬息爆红,赶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你干什么呢,也不怕着凉。”   “可是那身衣服真的很热。”白邵雪像是根本get不到他一样,还在嚷嚷:“我一会儿要吃十斤米粉!”   他俩在这边嘀嘀咕咕,可是所言所行都被周边的不少人听到,其中不乏有偷偷乐出来的几个女生。   没有了整日整夜的提心吊胆,才感知到来之不易的和平是多么珍贵。   到了傍晚,漓江边,清雅的露台上,一杯淡蓝色的鸡尾酒入腹,白邵雪将风景看遍了,才有些酒气的去调侃庄瑟:“真想不到,你居然是美术生。”   庄瑟有些无奈:“你都知道这件事很久了。”   白邵雪却是笑了笑:“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啊……大将军……”   他还是在偶尔喊他“大将军”,这三个字里包含着除了他们谁也不知道的神秘含义,以至于庄瑟再度微微红了脸颊。等到这个时候,他才有些反应过来:“在江边,你把自己一身衣服都脱下来,难道是……”   “就是在诱惑你啊宝贝。”白邵雪喝了点酒,接着酒劲儿开始不着四六。   庄瑟哭笑不得,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却是暖意更甚。   正在这时,露台上的电视里忽然插播了一条新闻。这则新闻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引起轩然大波。   不仅是白邵雪和庄瑟,就连周围隐在夜色中嬉闹的其他人也都被吸引了目光。   白邵雪愣愣的看完,缓缓打了个酒咯,有些迷茫的问庄瑟:“是不是我犯病了?怎么这种新闻都能出现?”   庄瑟却是在他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忽然伸手揽住了他的后脑。   他在人群中吻住他。   白邵雪感觉在一片昏暗之中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所以他在下一刻又吻了回去。   分开须臾,白邵雪才微微喘息,低声说道:“倒也不是不可能,我的确做过那种事……只不过是我没想到,阿系竟然没有销毁它。”   他说到这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绒布盒子来。   里面躺着两枚泛着金属色泽的指环。   他取出一枚来,手指都微微有些颤抖,可话语很是坚定:“小庄,世界偌大,相知相爱之人太少。你就和我凑合凑合吧。”   庄瑟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震惊在场的同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   他伸出手去,让这枚指环稳稳当当戴在手指上。   “凑合一辈子不够,和你预定接下去的所有时间。”   “直到天荒地老。”   ……   没人注意到在夜色中发生了什么,更没有人察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露台。   大家都还在讨论着刚刚插播的那条新闻。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手机都被推送了同一条消息。   【旧宫无名坟茔中出土手书,或将揭开历史阴云背后真相】   到底是谁的坟冢?又是谁将那段被厉帝隐藏起来的真相揭露?又是何人不肯销毁,将真相与枯骨深埋旧宫?   所有的所有,大概都和如今的他们,再无关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