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里捡来的小夫郎   作者:三五不时   文案   注意:日常向且慢热,细水长流农家生活,感情流,番外生子   主攻攻身穿攻受互宠双洁   表面温润淡泊实则步步为营的温柔克制攻×前期小可怜后期坚强独立的开朗可爱受   民宿老板裴应川穿越到了依山傍水的小溪村里,身无分文的他只好住进了村尾废弃已久且四面漏风的茅草屋里。   初来乍到的他一人生活都成问题,然而这茅草屋里却多出来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少年。   茅屋虽破也能暂避风雨,本着能帮则帮,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伴的想法,裴应川将人留下细细照料着。   农家生活清贫,裴应川借了梯子修屋顶,少年便乖乖的将怀中的茅草递给他。裴应川上山砍柴摸鱼,少年便准备好凉茶水壶放进他的背篓,若是他干活晚归,青菜白粥一直温到他回家。   秋风渐凉,少年的伤也痊愈无碍,裴应川本以为他要重回异世独身的生活,却不料此后他身边永远多了个相知相依的小夫郎。   清平村的冬哥儿咬破舌头晕死后被扔在了后山,醒来后更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走了十几里的路才找到一处无人居住的破屋,害怕被人找到的他便抹黑了脸藏进了破茅屋里。   村民们不要的破罐子可以用来装河水,茅草和路边的杂草堆起来可以作床,精疲力尽的冬哥儿就这样躲在草堆里睡了一觉,谁料一觉醒来眼前便多了个高大的汉子。   高大的汉子不仅会给他做许许多多的小玩意儿,还为了他不顾危险进山采药。   冬去春来,茅草屋变成了小土屋,冬哥儿也终于有了一个家。   攻受相互扶持一起过日子的平淡生活向田园文   每晚八点更新,新人求个收藏,谢谢大家!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种田文 轻松 主角视角 裴应川 互动孟冬 配角小溪村众人 一句话简介:和捡来的小夫郎从零建设幸福家园 立意:人间自有真情在 第1章 草屋   “二郎,你小心一点。”   听大哥这么说,秦二郎于是慢慢地将背上的人放了下来,“大哥,你说这人会不会是从宁城逃出来的,何大夫说宁城怕是要守不住了。”   “等哪天打到咱们这里了你再来操心吧,快去找些枯枝来。”秦大郎说着俯下身查看起地上那个正昏迷不醒的青年来。   “好。”   “咳咳咳!”裴应川脑袋还未清明倒先被满室的浓烟给呛了个够,烟味里还夹杂着淡淡的腐朽味。   这股难闻的气息属实让裴应川无法忍受,他想站起身来然而全身上下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眼角无法控制地流出泪水,只能听得不远处似乎有人正在小声说话。   他屏住呼吸努力睁开眼睛,然而仅这一眼,他心中就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只见眼前的烟雾逐渐消散,前方火光跳跃处隐隐露出两个身影来,一高一矮,地上还散落着许多朽烂的木头。   他明明之前还在院子里浇花怎么会……突然到了这个地方?   想及此,裴应川心中狂跳却依然静静地将四周的环境细细观察了一遍,此处应当是一处废旧的房屋,屋顶早已坍塌漏光,屋子角落里更是长满了杂草,总共也就是二十平米大小的地方,他身边以及屋子其他的角落都堆放着许多稻草。   前方那两人身上的衣着十分奇怪,俱是一身深蓝色的布衣,头发被同色的布包了起来,脚上穿着草鞋,全身打扮如古人一般。   再看他的身上,原先穿着的短袖围裙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深色的布衣,布衣偏小,衣料微微湿润,散发着腥味。   他再次挣扎着动了动身体,那两人中较高的一个立刻看了过来。   “你醒了?我是秦大郎,这里是小溪村。”高个男人边说边走:“我们是从河边捡到你的,既然你无事我们就先离开了。”   似乎见裴应川的眼神多有防备,矮个的那人立马跑出了屋外,取了个东西之后又迅速地跑了回来。   “你不用担心,我们小溪村的人都是十几年前从北边逃难过来的,不会赶你走的。”那人说着将手中的铁皮水壶放在了裴应川面前。   “这是我们在你落水的地方捡到的。这茅屋也是村里废弃不住的,火也升起来了,你可以安心住下来,还有,你是不是从宁……”   “二郎,走吧。”秦大郎确认这人没事之后便打断了秦二郎喋喋不休的话语。   “谢谢!咳咳。”裴应川此刻头昏脑涨,忍着不适向两人道了谢。   二人走出了门外,秦二郎才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哥,你为什么打断我,我还没告诉他是裴大爷先发现他的呢。”   秦大郎无奈叹气:“怪不得小双总是说你傻,裴大爷都说了不要告诉别人我们见到过他。走吧,娘还等着呢。”   秦二郎挠了挠脑袋,不乐意了,“这和小双说我傻有什么关系……”   两人走后,裴应川的目光聚集在不远处那个的那个铁皮水壶上,心中五味杂陈,按照那两人的说法他这是来到了一个叫作“小溪村”的地方,这水壶也是他晕倒之前握着的……   原本无力的身体这会儿也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裴应川抓住了身旁的稻草才勉强站了起来,待眩晕感消失之后他才向屋外光亮的地方走去。   昔日他熟悉的景象全都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除了远方草木葱茏的大山就是一户接一户的土房子,也许是他所处的地方地势偏高,整个村子的风景一览无余,甚至能看到不远处正在喂鸡的妇人,还有小道旁巡逻的狗子们。   此刻正是清晨,天边云层处晕染出一抹淡黄色的晨曦,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湿意,夹杂着草木清新的气息,三五不时的鸡叫声打破了村里的宁静。   裴应川长叹一声,很快就接受了现实。醒来之后的种种迹象都表示他这是穿越了,而且还是“身穿”,那地上的铁皮水壶就是最好的证明。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他本就贪图宁静平淡的生活才去了乡下开了民宿生活,今日穿越到这小溪村也是缘分,为今之计只有先安顿下来才是正事。   这个地方似乎正处在夏秋交际之际,天气适宜,裴应川捡起地上的水壶,心想着幸好现在不是冬季,不然就凭一个水壶和破房子他肯定是活不下去的。   那两人都说了,这房屋可以留给他暂住,住的地方有了,这吃的还要想想办法,不过这个铁皮水壶勉强可以当作锅用。   裴应川找了个角落将水壶藏了起来。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人告诉他这个世界的信息,那两人走得急,只有先借口失忆去村里问问其他的人了。   他理了理衣服正准备出门去,却听得角落的草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动静不小。   此屋年久失修,或许在他之前已经有许多动物在此安了家,裴应川看了几眼,待声音停歇后便提脚离开。   他走后不久,草堆里再次簌簌作响,片刻之后,墙角处传来一声闷哼,稻草纷纷滚落,四周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裴应川走出茅屋才发现了这村子为何叫作“小溪村”,原来村落的西北角有一条小河绕村而过,弯弯绕绕后隐入村尾的树林之中。   这茅屋建在小山坡上,四周除了稀稀拉拉的树木就是一块一块的旱地,不知为何,这些旱地并未有人耕种,早已长满了杂草。   他没走几步,只见路那边忽然跑出来了一个人。   “唉!是你!正好,村长让我来喊你过去!”这人正是刚刚离开的矮个青年。   “我叫秦二郎,刚才那个是我大哥,先跟我走吧。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从宁城来的?你怎么会落了水呢?”秦二郎极为热情,话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一句接着一句。   “这位兄弟,我一醒来就看见了你们,然而其他的事却怎么想也记不起来了,我不知这小溪村是在哪个地方,也不知我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又怎么会落了水。”   裴应川这话说得谨慎,一是为了给自己的突然出现找个借口,二是为了从秦二郎的口中得知一些消息。   果不其然,秦二郎一听他这话立马就开了话头:“原来是这样,小溪村属于义阳城,村子里的人都是十几年前大旱的时候从北方逃难来的,所以你来到小溪村也是一件好事,起码大家都不会排挤你。”   秦二郎说完指了指两人背后的方向,裴应川顺势看了过去,却只见得一大片茂密的树林。   “你看,这林子后面就是南沟村,他们村子里的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村子靠着一条大河。”   秦二郎说着很是气愤:“我娘说当时大旱的时候南沟村的河里就有水,可是他们连一小口都不愿意分给我们,虽说往南走还能找到水,可是都快被渴死了哪还能走得远呢,最后渴死了好多人。村里那条小河还是后来咱们小溪村的人自己挖来的。”   “原来是这样。”裴应川点了点头。   “不过挖河的时候南沟村的人还跑过来干坏事…先不说了,那林子虽大,但你要是住在草屋的话就不要往那边去。”   “多谢提醒,我记下了。”秦二郎没说缘由,裴应川却也认真记下了。   两人一人说一人听,很快就到了村子里的第一家。   这家人门口用黄泥和树枝糊了一道院墙,小院里还有一块菜地,房门半开着却并没有人在外。   “村长,我把人带来了。”秦二郎隔着院子喊了一声,随即压低声音对他道:“那我先走了。”   “好。”裴应川看着秦二郎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这秦二郎似乎十分惧怕村长,听到应答后居然弯着腰跑走了。   “来了!”秦二郎刚走,那房子里便走出个中年男人,身量不高,有些驼背,胡子蓄得十分整齐,样貌精神。应当就是秦二郎口中的村长。   “你就是二郎救回来的那个汉子?来,屋里坐吧。”   裴应川于是跟着村长的步伐进了院子。   “大郎说他们是在村尾的小河那里发现的你,不知你从哪来,又怎么到了我小溪村的地界。”   村长一上来就问了他的来由,裴应川假装头疼摸了摸脑袋,思考片刻后才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醒来后就看见了秦家兄弟,之前的事也是全都记不起了。”   村长看了他两眼,似乎在确认他话语的真实性:“无事,兰州多战事,就算你是逃难来的村里不会赶你的,既然你什么都忘了,那就先在草屋安顿下来吧,日后恢复记忆再做打算也不迟。”   “这些东西你先拿着,我们小溪村的人大多仁义,我看你相貌端正,不像那些个流寇盗贼,就先用着吧。”   “这……”他接过一看,布包里除了些窝窝头还有一些没脱干净壳的稻米和盐巴,够他吃好几天了。   裴应川才刚刚穿到这里不过一个早晨的时间,然而无论是刚刚离开的秦家两兄弟还是村长,都给予了他莫大的善意,他心下感动,却也觉得自己实在幸运。   “谢谢村长。”裴应川诚心道谢。   “我姓叶,日后若有什么事,都可以来这里找我,只是莫要往草屋后面去。   “好。”   草屋后面正是南沟村,叶村长和秦二郎都告诫他不要往那边去,想来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埋下了怨结,两村人从不往来,他若贸然闯进去可能会给小溪村的人带来麻烦。   他初来乍到,小溪村村里的人也都不认识他,还是先别往村子里去了,等慢慢和村里人熟悉之后再打听些其他的消息吧。   裴应川抱着村长给的小布包,沿着村口的小路向着小山坡的草屋走去。 第2章 相识   幸好回草屋的路秦二郎已经带着他走过一遍了,而且距离不远,十几分钟的路程。他还在路上发现了一些野葱头,这东西他之前的小院里也长过许多,拿来炒鸡蛋非常不错。   他一路走一路摘,同时计划着这几天的饭食。村长给的窝头不能久放,还是先吃掉,稻米等着以后用来煮粥吃。   小山坡和田埂上长满了蒲公英和已经开了花的苋菜,也不怕摘不到能吃的野菜,再说了,绕到村子那边就是几座连绵的大山,靠山吃山,总是能活下去。   裴应川本身就是个比较随性的人,日子在哪过对他来说都一样。他年少时跟随家人颠沛流离,成年后忙于交际,这种稳定恬静的田园生活是他最渴求的,因此生活条件差一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草屋里还没有水,回去之后不如先找找附近有没有水源,做饭洗漱都需要水。秦家兄弟两人生的火若是熄灭的话就有些麻烦了,他还得去村子里借火种。   盘算好一切后,裴应川也终于来到了草屋前,打眼一看才发觉这草屋的破旧程度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一些。   原先只以为屋顶漏雨,却没想到草屋四周的泥墙和木板早已腐烂,露出的空隙被人用屋内破烂的稻草堵了起来,这才没有漏风。   他随手捡起一块木板拿在手中掰了掰,还没用力木板就裂成了好几块。   裴应川的眉头难得地皱了起来,这草屋几乎是一个没有“墙壁”的状态,指不定哪天就被风吹走了。   而且这草屋还没有门。虽说小山坡这里离村子里有些远,几乎没什么人来,但是这最起码的隐私还是要顾忌的,只能暂且拿稻草挡着吧。   “既然如此,便得过且过吧。”他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安慰了自己一番后提起野葱进了草屋。   一进去,裴应川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屋子里的稻草有些散乱,与他离开时不大一样,看起来像是被翻动过。   “还好,这水壶还没有丢。”这可是他目前唯一的“财产”,若是丢了他只能生嚼稻谷了。   他又去查看了之前秦家两兄弟生火的土坑,坑里还有一些尚未熄灭的木棒,于是赶紧抓了一些稻草将其重新引燃。   将晚上睡觉的区域清扫完毕后,裴应川又出了门在附近寻找水源,差不多走了三四百米的距离,他终于在山坡后的一处石堆里找到了流动的水源,水不大,勉强够他一个人用。   更重要的是,这个小水洼里面还有一些小螃蟹和螺蛳,他顺便抓了一些熬汤用。   如今这季节逐渐天短夜长,水壶里的螃蟹野葱汤咕噜咕噜的冒起泡时,裴应川的稻谷也全部分拣好了,日头逐渐偏西,只怕再过半个小时就到傍晚了。   小螃蟹没什么肉,味道也有些奇怪,可是对于一贫如洗的裴应川来说他没有选择不吃的权利,他找了根木棒在汤里搅了搅。   “刺——”   “谁”裴应川向着声音来源的地方看去,这声音很是特殊,就像是碎瓷片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他目光所视的地方正是今天早上发出声响的角落,此刻依旧堆满了稻草。   这房子的土墙早已腐朽,那稻草的背后也许正藏着什么东西。   出于谨慎,裴应川提着刚烧好的热汤悄声地向那边靠近,然而越走他越觉得有些奇怪,这个角落有一股奇怪的腥味,像是鲜血的味道。   难道是野狗野猫把它们捉来的猎物藏在了这里?   裴应川不确定,不过有危险的话他就一壶热汤泼过去。   他一步步靠近,血腥味也一步步加重,直到稻草堆面前,裴应川才确认了腥味的来源。   他随手扒拉开层层叠叠的稻草,血腥味骤然变浓,而眼前出现的一幕也让裴应川有些意外。   只见稻草的碎屑中正蜷缩着一个少年,少年极瘦,身上的衣衫满是泥水,破烂不堪。黑发凌乱地铺在他的脸上,少年双眼紧闭,下半张脸更是沾满了血污,似乎陷入了昏迷。   来不及思考其他,裴应川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水壶,将少年从草堆中抱了出来。   然而他一动,少年的口中便溢出一大股鲜血来。   “醒醒?”他用衣服擦拭少年脸上的血迹,顺着血迹的来源才发现原来是少年的口中有伤,只是不知道伤口在哪,若是在舌头上就麻烦了。   幸好少年体温正常,没有发热,裴应川不知道这小溪村有没有大夫,小伤口他可以勉强处理,发热之类的症状他可处理不来。   少年的伤口需要立刻冲洗,裴应川只得将人抱到之前他准备好的稻草床上,将刚刚烧好的螃蟹汤忍痛倒掉,去水洼那边又取了一壶干净的水。   他掰开少年的嘴,只见舌尖处有一个暗色的疤痕,疤痕破了一个口子正缓缓向外流出血液。   裴应川废了一番功夫才将少年的伤口冲洗干净,冲洗过后原先的伤口便慢慢地停止了出血。   这个出血量不会有那么大的血腥味,腥味应该另有其源。   裴应川回头看去,这才见原本少年躺着的稻草堆里有一只半死不活的小野兔,旁边散落着一些锋利的瓷片,这应该就是他听到的声响的来源。腥味应当是来自那地上的野兔。   他摸了摸少年的额头缓了一口气,如此种种依他猜测来看,少年应当不知从哪里捉来了一只野兔,想用瓷片处理野兔皮毛不成便改用牙齿,却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最后疼昏过去的。   只是不知道这少年是什么时候来的,说不定是他占了少年的安身之所。   壶里还剩下一些水,裴应川顺便将少年的脸颊和手都冲洗了一番,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少年眉毛较淡,眉心处还有一道暗红色的伤疤,鼻子纤瘦,唇色枯白,一看就是吃了苦头,不过虽然身体消瘦,少年的下巴却是圆圆的,看起来略带稚气。   依照裴应川的估算,这少年应当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草屋里。   村长曾说兰州多战事,说不定这孩子就是从兰州那边逃过来的。   裴应川将少年向火坑那边挪了挪,净手后拿了个窝窝头当作晚饭。   看来他穿来的这个国家也不太平,秦二郎说十几年前曾有大旱,兰州又多战事,这农家生活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不过相比于大旱和战事,他最应当考虑的是如何填饱肚子。   裴应川看着昏睡着的少年,心中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感。   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屋外的天边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晚霞,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天色陡然转黑,四周的虫鸣声也愈来愈大,火坑边也出现了许多的小蚊虫。   没有火烛就只能靠这火坑照明,裴应川将少年的野兔用稻草穿了起来挂在了墙上,又将水壶盖在火坑上才来到了稻草床前。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夜会失眠,却没想到仅仅听了一会的蛙鸣就失去了意识沉沉睡去。   ……   天色微微亮,不知何时下了一场毛毛雨,整个天空阴沉沉的,呼吸间都是丰润的水汽。   有些冷,孟冬抱住了身体蜷缩成一团,他又饿又累,从胃里传来的灼烧感愈来愈明显。   他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过去,然而舌尖上的疼痛却让他昏睡的意识陡然清明起来。   孟冬只愣了一下便瞬间睁开了眼睛。   不对!这不是他之前睡的稻草堆!   他迅速起身查看,然而长久未好好进食的身体根本跟不上他的反应速度,本就酸痛的小腿更是直接罢工。   一声痛呼之后,孟冬又重新地跌落在地,这结结实实的一摔让他肿胀的脚踝再次遭了罪。   脚踝处隐隐作痛,孟冬选择了忽略。   他揉揉眼睛,掀开碍事的刘海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还是昨日的那个茅草屋,只是不知为何他被挪到了草屋的另一个角落,旁边还有一个快要熄灭的火坑。   有火就有人,是谁?   然而他视线范围内没有任何人。   孟冬缩着身子,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转动身体向后看去。   只见一大团稻草中躺着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那汉子的上衣破破烂烂的,正双手抱胸沉沉睡着。   只一眼,孟冬的精神高度紧张起来。他身体虚弱,遇上这样高大的汉子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为今之计只有趁对方现在尚未苏醒偷偷溜走。   孟冬有些后悔了,他前天夜里借着月光走了很久的路才找到了这个废弃的草屋,原本是想着这里满是稻草可以让他睡个舒服点的觉,没想到他的身体太过疲惫,一觉睡到了昨天中午。   这几年他在那个地方过得并不好,拼死才逃了出来,身体也早在日日的磋磨中虚了底子,因此他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想睡觉。   稻草堆里很软,这是他睡得最惬意的一觉。   他醒来的时候察觉到了自己有些发热,可是并没把这当作什么严重的事。热退后他甚至还在草屋的土墙边发现了一窝兔子。   他费尽心思捉了一只小野兔,然而又累又饿的身体再次变得乏力,于是他还没来及用碎瓷片处理好兔子便再次埋进稻草堆里睡了起来。   再次醒来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是他太过大意,没有及时发现这里来了其他人。 第3章 救人   不管怎么说他需要尽快离开,除了自己以外,他对其他任何人都保留着十足的警惕心。   孟冬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去,还能走多久,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活下去。   土坑里的火快要熄灭了,孟冬小心地伸出手捧了一把草灰,一边注意那个汉子的动静一边将自己的脸颊再次涂黑。   不过他四处打量时却发现了一个眼熟的东西,墙上挂着的居然是他昨天没处理的野兔。   孟冬双手撑地慢慢地起身。   原来这个汉子没有吃掉还给他挂了起来。   有了这个野兔的话他可以好几天都不用再去找吃的了,吃饱了他就不会一直想睡觉。   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几声,孟冬也咽了咽口水,他现在也很饿。   待起身时的眩晕感逐渐消失之后,他忍着痛垫着脚尖走路,生怕将那汉子吵醒。只是等走到悬挂野兔的地方时,这才发现,他举起手来也够不住野兔的尾巴,更别说把它取下来了。   抓一次兔子太过费力,他不可能就这样放弃。孟冬拂去地上碍事的稻草准备跳起来试试。   也许是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出的声音并不算小,也许是汉子已经睡够了觉,就在孟冬专心致志地够野兔时,他身旁的人忽然动了动。   裴应川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他这一夜虽然睡得沉但是并不是很舒服,稻草虽然保暖却容易散乱,他又穿得薄,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扎得不行。   “咚!”   声响不小,他睁开眼睛,却见昨夜那个少年这会儿正站在他的前方。   少年许是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醒来,仍旧不断起跳试图将挂起来的野兔拿下来,不过他细溜溜的黑乎乎的手却怎么也够不着野兔的尾巴。   裴应川一边将脸上的稻草屑摘去一边观察少年的动作,只见那少年在发现够不着之后便停下了动作缓缓喘气,一边喘一边揉着脚踝。   休息片刻之后,少年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野兔,似乎是决定放弃了,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裴应川从稻草里站了起来。   那少年显然被陌生人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身子僵在原地,而后却是拔腿就跑。   可惜在裴应川看来少年的动作实在是太虚弱了,他轻易地就将人拦了下来:“你的兔子——我取来还你。”   少年终于停下脚步不动了。   裴应川舒了口气,将墙上的野兔取了下来,递给那低着头保持戒备的少年:“你的野兔。”   少年依旧不敢抬头看他,整个脸颊被散乱的发丝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裴应川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身上有伤,不如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野兔我可以帮你烤熟。”他的想法很简单,他自己虽说也是初来乍到,可是相对于眼前这个受了伤且身形瘦弱的少年来说,他的条件要好多了,因此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身体羸弱的少年就这样离开。   少年抬起头来看了看他手上的野兔又看了看裴应川,显然是在犹豫。   为了表示真诚,让他先安顿下来养伤,裴应川回应少年的目光。只是少年整个脸颊黑黑的,他猝不及防间就迎上了对方的双眼。   漆黑一片的脸颊上,少年纯净的双眼便格外突兀。眼睛很大,盛满了犹豫和戒备,在察觉到他的眼神之后便刻意地躲避与他的目光接触。   裴应川没有在意,他提起野兔到火堆前开始处理,同时主动介绍起自己来:“你不用害怕,我也是初到此地,对周围的一切还不熟悉。”   “而且看样子这草屋还是你先来的,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来,既然是你先来的又怎能让你离去,再说你舌尖的伤口还未愈合,还是先留下来养伤比较好。”。   话音刚落他便看向少年等待他的回答,只是这一看不要紧,少年的身体忽然变得摇晃不止,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倒过去。   少年本就虚弱,再摔一跤的话只怕会加重他的伤势。   裴应川赶紧放下手中的野兔,一个跨步将少年扶住,这一扶也发现了问题,少年的身子有些发热。   糟了,他昨日睡得沉,忘记了夜里观察少年的伤势,而且今早少年又将脸颊涂得黑乎乎的,他一下子也没看出少年是不是在发热。   裴应川看向怀中的少年,刚刚还戒备地看着他的少年这会儿已经彻底晕了过去,额头处十分滚烫,显然是因为昨日的伤口未及时处理起了高烧。   不行,现下这种情况他也没办法,只能带着人去村里找大夫了。   裴应川心中暗自懊恼,他昨日就应该摸黑去村长那里问问村里有没有大夫,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他实在是轻率了。   来不及想太多,他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开始向着坡下村长家跑去。   “叶村长!”   “谁呀!”这一大清早,饶碧玉刚准备烧粥就听的院子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喊的正是她当家的名字。   草草地添了几根木柴,饶碧玉就赶紧出了院门查看,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院门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背着人的高大汉子。   “你是谁?怎么大清早来找我家当家的。”   “这位婶子,我是来问问村里有没有大夫的,我……我弟弟昨日受了伤没有好好处理,今早起来发了热,需要尽快请大夫诊治。”   “哎呀,这可不巧了,何大夫前几日就去了他老朋友家里,中间隔着十几里路呢。赶紧先把人放下来。”   饶碧玉打开院门让人进来,伸手虚虚在背上昏迷那人额头上一探,又看了看人的颈后,顿时加大了嗓门,“这可烧的不轻。当家的!当家的!”   “怎么了!”   裴应川刚把人放下就见叶村长披着衣服出了房门。   一见是地上有个人,再看看来人的面容,叶正荣立刻加快了步伐。   这人不是昨天还记不起自己是谁吗,怎么今日又带了个人过来。   “这孩子烧的重,何大夫这几日正巧不在。”叶正荣迅速探查了一番之后开口道。   “婶子,村长,能否借我一块布巾,他需要擦拭退热。”知道大夫不在之后裴应川已经有了新的打算,这少年眼下最需要退热,他想布沾水来擦拭少年的身子来降温,以免体温太高烧坏他的身体,之后尽快带着少年去另外的村子找大夫。   听他这么说,饶碧玉立刻去灶房里取了一块浸了凉水的布巾,她出来时正看到裴应川和叶正荣将人扶到屋里去,便立刻出声阻止。   “唉,这可是个小哥儿,你们慢点,我来!快去找溪哥儿来!”   裴应川闻言一顿,然而这一瞬,那婶子已经将他挤出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村长,婶子这是作何?”   那少年明明是男的,这婶子为何把门关上自己进去了?   叶正荣没空和他说太多,立刻拉了他就要走:“你没听你婶子说,那人是个小哥儿,你我不方便,还是快去何大夫家去把溪哥儿请来,溪哥儿平日跟着他爷爷学医。眼下去找别的大夫是来不及了,快跟我走。”   饶碧玉关紧房门,把人放在了不住人的房间里,又唤家里的女儿端了水这才开始给这哥儿擦拭身体,只是这越擦便越惊心。   这少年是被谁虐待过一般,浑身上下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她一擦少年便疼得直抽气,死死咬着牙,看得饶碧玉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她也是有孩子的人,见不得这种场面。   “也不知那汉子当的什么大哥,人都晕了才送来……”   裴应川还不知道他被那婶子想成了什么样的人,在叶村长指路之后一路奔跑,终于找到了何大夫的家。   何大夫家的房子坐落在一片竹林里面,他又是七拐八拐才找到院子。   “有人吗,有人吗?”人命关天的事,他敲得十分急,那头也很快有了应答。   他声音刚落,只见房间里走出了一个十分清秀的少年。   见到陌生人前来,那少年显然十分意外,隔着老远开了口:“你有何事?”   “叶村长让我来找溪哥儿,我弟弟昨夜受伤今早起来发了高热,需要赶快诊治。”   那清秀少年闻言转身进了房门,“你等等,我去取药箱。”   然而这一会儿功夫,裴应川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知道古代医疗水平有限,可是他还是不能接受穿来第二天就看到这样的结果。   在这里,一场感冒,一个小小的伤口,最后都可能变成不治之症,让人失去生命。这里不比现代,能够迅速就医,还有那么多的医疗设备保住人的生命。   想起今早少年的眼睛,这一刻,裴应川才意识到古代生活的残酷。   “走吧。”   “溪哥儿来了,快快!”叶正荣刚到便看到溪哥儿已经备好了药箱,三人于是赶快向少年那边赶去。   幸好两家离得不远,几分钟之后他们就走到了村口小路。   “溪哥儿,快进来吧,这孩子这会儿烧有些退了。”他们一到饶碧玉已经收拾好一切在门口等着了。   因着那少年是个哥儿,叶正荣便去了灶房准备煎药的事,饶碧玉依旧留在这里。   “好,婶子。”清秀少年一进去,饶碧玉便把门关得严严实实,一个缝儿也不留给裴应川。   “婶子,他如何了?”裴应川心急却不能去查看少年的情况,只能开口问她。   “你当大哥的不知道他是个哥儿?”饶碧玉语气冷淡。   “哥儿?”裴应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这小哥儿身上大大小小全都是伤,你若真是这小哥儿的大哥为何让他成了现在这样。”   裴应川不知道也答不上来,昨夜他只注意到血腥味帮少年处理了舌头上的伤口,少年身上的伤他并没有发现。   见他低着头不说话,饶碧玉还以为是他心虚了,于是话语里更没好气儿:“也算是他命大,这会儿精神好些了,若不是来得及,这哥儿就算是没发热晕过去也早晚会被疼晕过去。”   饶碧玉还想再说,只听得屋里传来溪哥儿的声音,便将门开了道缝挤进去了。   裴应川同样还想在说些什么,不过却先被村长叫了过去。   “来,快帮我把这要罐子洗洗,好几年没用了,这稀粥也可以留着给那哥儿吃。”叶正荣虽然是一村之长,却并不摆什么架子,家里的大大小小的活他都会干,这灶房里的事他也很熟。   裴应川接过药罐子,找到水缸便开始擦洗起来,不过他的心全都放在了那少年的身上,一直听着房门那边的动静。   “婶子,你帮我扶着他。”何锦溪刚刚给这个哥儿把了脉,这哥儿虽然脉象虚弱身体亏损,但是求生的欲望非常强,也没有内伤,高热在擦洗之后也稍微退了些。   只是麻烦的是少年身上的伤虽然可怕却都已经愈合,右腿上的扭伤是新伤却并不至于高热,难道其他地方还有伤口?   “溪哥儿,是要让他翻个身吗?”饶碧玉赶紧将人扶住,让他换了个姿势。   就在何锦溪要去掀开少年身上的薄被之时,却见那昏睡的少年忽然咳嗽两声,接着吐了一口血水。 第4章 苏醒   何锦溪连忙扶住少年脑袋小心探查,这才发现了问题,原来是舌头上暗色的旧伤崩裂开来,此刻正流着鲜血。   他细看之下才发现幸好这崩开的地方只是一小块,只是不知道少年舌尖上那可怖的旧伤是怎样造成的,又花了多长时间才愈合的。   人都说十指连心,其实这舌头上的伤才是最钻心的,而且他看少年这伤似乎是咬伤,不知他到底经历了怎么一番折磨。   知道伤情之后,何锦溪便开始准备给少年退烧止血,这会儿少年已经有转醒的迹象了,只要人还清醒,烧退之后仔细照顾着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饶碧玉没想到这哥儿舌头上还有伤,那血糊糊的场景让她根本不敢睁眼去看,只能闭着眼帮溪哥儿将人按住好让他上药。   药粉刚刚撒下,昏睡的少年便扭着身子怕疼要把那药粉给吐出去,他们两人费了一番功夫让少年安静下来。   屋里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屋外忽然变得吵闹起来   与此同时,叶正荣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不过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小孩子。   秦二郎是个嘴大的,他昨日一回家就将裴应川的事情说得一干二净,村里人虽然没有跑到草屋那边去打扰他,可是大家都好奇这个新来的汉子,今早上这汉子又急匆匆地跑到了何大夫家,不少人都听见了那动静,于是便一个个的来看热闹了。   大人大多数都是知道个缘由就先回去了,留下来的都是好奇的小孩子。   裴应川刷完药罐后便在灶房里来回踱步,他此刻最关心的就是少年的伤势,那溪哥儿和婶子这么长时间都没出来,应当是少年情况不太好。   叶正荣备好热水留用一出灶房的门就看到院子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   “怎么都没有去学堂,今日徐夫子给你们休假了?”他一开口,那些孩子都一窝蜂地跑开了。   人群里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不怕他,手脚并用企图扒着院门跑进来,“二爷爷,我才不怕徐夫子呢。”   “秦书贺!你胆子大了,居然敢扒二叔的院门!”叶正荣还没开口,那头秦小双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是听二哥说了早上的事后过来帮忙的。   “小叔我没扒,我要去学堂了!”那个名叫秦书贺的男孩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收回了手脚,见秦小双的巴掌越举越高,连忙护住脑袋大步跑回村里,还差点摔了个屁股墩。   “这贺小子,性子还是这样。快进来吧。”叶正荣给他打开院门。   秦小双一进院门,视线就先被院子里的汉子给吸引了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   原来这就是二哥说的逃难来的汉子,北方的汉子都是这么高大吗,头发真短,沉着脸不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好吓人。不过长得比程大哥还好看,就是白了点,看着不像是逃难来的。   秦小双收回视线正想问问二婶在哪,就见堂屋的木门忽然打开了,饶碧玉和何锦溪一块走了出来。   “婶子,溪哥儿,他还好吧。”裴应川听见声响第一时间上前询问少年的情况。   何锦溪点点头,饶碧玉叹了口气,良久才说道:“这哥儿命大,也是幸好溪哥儿医术精湛。”   “先去煎药吧。”何锦溪淡淡开口。   “我来。”裴应川连忙回答道。   “小双你来,帮二婶给这小哥儿换身衣服。”   “好。”   咕噜咕噜的水声响起,灶房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苦味。   “他需要安心修养,吃喝都需要定时定量,这几日最好先吃些米粥不能有荤腥……”何锦溪想起少年的伤情又看了看眼前衣着简朴的汉子,继续道,“先不要让他一次吃太饱,若是缺吃食的话可以来我爷爷的竹屋里取些米粮。”   “他脚上的扭伤有些严重,这几日也不能乱动。”何锦溪一边指导他煎药一边说着关于少年伤势的注意事项。   扭伤,裴应川昨晚倒是没注意到这个,应当是今天早上少年够野兔时弄出的伤。   眼下得知少年的伤势不会危及性命之后他才暂时放松了下来,将溪哥儿说的话都仔细记下。   虽说他与少年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少年的扭伤却实实在在是因为他才受的,而且若是他不管,按照少年这身体状况若是无人照看,只怕他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罢了罢了,是他将少年从草堆里抱了出来,也是他将少年的野兔给挂到了高处导致他受伤,能帮则帮,待少年伤好后再做打算吧。   “就是这些了,待我爷爷回来后我会请他再给小哥儿诊治一次,这几日就先用着我开的药。你们既然是逃难来的,诊费就不用付了。”   “好。”裴应川点点头,只是他还有一事尚不明白。   为何这里的人会叫这个少年溪哥儿呢,而且少年也是个“哥儿”,这又是什么意思。   “溪哥儿……还有一事我不明白。”   何锦溪停下收拾药箱的动作示意他继续说。   “不知这个‘哥儿’是何意思?”   “你不知道?”何锦溪忽然抬头。   裴应川摇摇头,他选择实话实说。   刚才婶子多次强调那少年是个哥儿,他便觉得这称呼一定是有着特殊意义,恰好溪哥儿也是位“哥儿”,更是学医之人,他便想着问一问溪哥儿。   “所有人以哥儿、汉子,女子为区分。”何锦溪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回答。“哥儿体形介于女子和汉子之间,能怀孕生子,其后代也多为哥儿,寻常女子也有可能生出哥儿。”   “我就是位哥儿,刚才饶大婶身旁那位十三四岁的少年也是位哥儿,一般像你这般身形高大的人则是汉子。哥儿汉子有别,你与哥儿相处时需注意行为举止。”解释完毕,何锦溪便起身准备离开。   “谢谢溪哥儿为我解惑。”裴应川连忙起身送他出门。   两人这才出了灶房的门,只听得饶碧玉一声高呼:“溪哥儿,这哥儿醒了。”   ……   孟冬只觉得头好疼,就像是之前从山坡上滚下来的那种疼,他想闭上眼睛休息,可是周围起起落落的话音让他十分烦躁。   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听到了娘的声音。   是娘吗?   “哥儿醒了?”   不是娘,这是谁?孟冬睁开眼睛,入目是黄色的木梁,他循声看去,却只见到两个陌生的面孔。   绕碧玉心疼这哥儿,见人醒来她立刻探了探对方的额头,“还好,不热了。”秦小双连忙将擦脸的布巾递了过去,示意孟冬擦擦脸。   孟冬眼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不是他娘,不是……   他是不是被那个汉子给卖到别的地方了,他只是一时疏忽大意了而已,为什么会这样……   眼泪几欲落下,都被孟冬憋了回去。   饶碧玉一看哥儿这样子心道坏了,连忙高呼把裴应川给喊了过来。   哥儿这样子一看就是又气又伤心,她害怕这孩子再出什么事,只能先让秦小双照看着她去喊人。   秦小双也越看越难受,他不知道这哥儿受了什么委屈,还以为是伤口太疼受不住难受的要哭了。   两人毫无办法时,那头何锦溪走了进来,确认床上的哥儿衣衫整齐后才给裴应川开了门。   “好些了吗?是我。”裴应川一进门就见少年闭着眼睛死死咬着嘴唇,脸色灰白一片,整个人像是没了生气,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他忽然觉得少年不应该是这样毫无生机的样子。   裴应川的声音一响起,那床上的人立刻睁开眼睛寻找着他的身影,似乎是惊讶极了。   见少年终于有了反应,裴应川继续慢慢道来:“还记得吗?今天早上你忽然晕倒过去,同时高烧不止。我怕你烧糊涂就带你到了村子里来找大夫。”   少年的呼吸逐渐平稳,他似乎也发现了自己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还换上了一身新的衣服。   他左看看右看看仍旧不太相信,最后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探了探自己的额头,确认裴应川的话。   直到摸到额头上的热度,他似乎才终于相信。   何锦溪见状把刚刚裴应川煎好的药递了过去:“先把药喝了吧,你的身体不能耽误了。”   饶碧玉是个热心人,她连忙从何锦溪手中接过药碗想要喂他喝,哪知哥儿摇了摇头,没说话。   “那哥儿自己喝。”饶碧玉将药递了过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今早你大哥将你送来的,这里是小溪村。村里人都很善良,哥儿不用怕。”   谁知哥儿指了指自己的嘴再次摇了摇头。   “难不成你不会说话?”饶碧玉猜测道。   孟冬本想表示他的舌头很疼说不了完整的话,可是转念一想,若是他是个哑巴,是不是就不用告诉他们他的来历。   而且若是他们另有心思想等他伤好之后发卖他的话,没有人会愿意花钱买个哑巴的。不是孟冬故意骗人,实在是他孤身一人没有办法。   孟冬点了点头。   何锦溪看了看他的脸,没有说话。 第5章 名字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上药时哥儿都不喊疼。”饶碧玉一边叹息一边看着他,神色中满是心疼,她就是这个样子,看不得小哥儿受苦。   “唉——”她本想喊裴应川来,可是话都要说出口了却不知道这年轻汉子叫什么名字。“你和你弟弟都叫什么名字,你们俩今后有什么打算。”   裴应川思索片刻,正准备出声回复将他与少年相遇之事仔仔细细说一遍,却见那床上的哥儿一把握住了饶婶子的手,眼神与他对视片刻后又把那位婶子的手放在了木头架子上。   短短一瞬,他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恳求,裴应川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少年是不想暴露他的来历。   “木架子?是不是叫木哥儿,你这几日尽可放心在婶子这里养病,婶子会照顾好你的。”饶碧玉说着便高兴起来,倒是忘记了问裴应川的名字。   何锦溪见此情形也放下了心,绕至众人身后悄悄离开了。   “你就留在婶子这里,婶子保证给你养的白白胖胖的!”绕碧玉还在拉着少年手不放。   孟冬摇了摇头,眼前这个妇人实在是太过热情,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好人了,不知道这热情是不是只是一时的,又或者是不是伪装出来的。   相比于与人打交道,他更喜欢自己孤身一人。   “那木哥儿你身上这伤……”饶碧玉避讳着裴应川还在这里,压低了声音问道:“可与你大哥有关?”   孟冬摇了摇头,随后指向了裴应川的方向,又比划了离开的动作。   “你这是要和你哥回去,可是你们要住哪去?”   裴应川解释道:“婶子,我们还是住在山坡上的旧草屋里。”   “那里如何住下你两人?”   饶碧玉还想再问,却见木哥儿掀了被子就要离开,“好好好,你弟弟既然如此想,婶子也不拦你们了。溪哥儿开的药可拿着了,木哥儿虽然烧退了但还是要尽心照顾着,婶子给你们拿些吃的。”   饶碧玉风风火火地开了门出去,叶正荣正提着一篮子吃食等在了门外,随后递给了她:“唉,别想太多了。”   她接过篮子的动作一顿,没说话去菜地里去了。   此刻房间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少年正坐在床沿上尝试站起身来。   “小心,你的右脚还有扭伤,短时间内不能下地走路。”裴应川话说出口后才觉得有些不自在,听溪哥儿说了哥儿汉子的区别后,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如何与这位叫木哥儿的少年相处。   之前他还对木哥儿多有冒犯,而木哥儿脚上的伤与他有关,所以裴应川觉得他照顾木哥儿是应该的。   孟冬闻言有些懊恼。他竟然不知道他的脚伤了,看来离开的事要再做打算。   安静的房间中,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有心事。   孟冬现在可以初步判断这个人应当没有什么坏心思,毕竟他发热晕倒时这个汉子也没有对他怎么样,既然这样不如先去草屋那边住两天休养,之后他一定会离开。   裴应川则是想着哥儿汉子有别,木哥儿要是和他回草屋的话还需要将那边好好收拾一番。   良久的沉默之后,还是裴应川先开了口:“坡路不易行,我去找根树枝来。”   孟冬点了点头。   备好一切后,饶碧玉也将给他们的东西递到了裴应川手里,篮子里除了吃的还有煎药的罐子。   她这会儿已经没了热情,言语之间似有淡淡的悲伤。   “木哥儿可要注意身体。”   “谢谢婶子。婶子,您先回去吧。木哥儿,我走了。”裴应川开口道,然而背上的人直挺挺的,一点也不肯放松,他像是背了一捆竖着的竹子一样,这捆竹子还因为背的不稳左右晃动着。   他原本的打算是扶着木哥儿回去,没想到婶子却说让他这个当大哥的心疼心疼弟弟,把人背回去。   知晓木哥儿这样定不会舒服,他只能加快了脚步。   “草屋简陋,待回去后我会把火升起来,你身体虚弱需要尽快休息,还有婶子给的东西先不能吃,野兔回去后我帮你处理好等日后再吃。”   紧接着他又跟了一句,“你若是同意的话便拉拉我的衣袖。”   很快,他左边的袖子便被人轻轻提了起来,同时背上的人也放松了许多,终于不再是那么紧绷着的姿势。   有了回应之后,裴应川走得便更快了些,上坡比下坡吃力,好在木哥儿并不算重,他使了劲终于是一口气走了上来。   只是两人一走进草屋却发现了不对劲,木哥儿的野兔不知被什么东西带走了,草屋里的草也是七零八落的,最重要的是裴应川用来烧水的铁皮水壶不见了。   “看来我们走后这里有人来过了。”他一边将木哥儿放下一边环视周围,“你放心,我今晚就想办法把门堵上。”   他本来就穷得叮当响,谁能想到还有偷他东西的,不过想到这草屋早已废弃,而且他在这安家的事小溪村可能还有人不知道,因此裴应川觉得他的水壶或许是被不知情的人给拿走了。   只是日常取水是个麻烦事了。   木哥儿闻言没有吭声,单腿跳着去往他之前藏身的稻草堆里,左扒拉右扒拉一阵时间后才从草地里找出来一个开裂的陶罐以及一些碎裂的瓷片。   他点点陶罐又指了指裴应川。   裴应川将婶子给的篮子放到墙角,“这样也行,我把这陶罐拿去取水,回来后再生火。”   两人临走时在村长家里喝了稀粥,这稀粥对木哥儿来说正好,对他来说仅是垫垫肚子的分量,眼下已经是正午时分,这两日他都没怎么吃饭,稍有些饿。   木哥儿似乎是累了,看着他点了点头,接着便依靠在稻草堆上开始休息。   裴应川没有打扰他,提起陶罐便去原先的水洼取水,只是让他生气的是,这水洼也和他离开之前变得大不一样。昔日清澈的小水洼里被扔进了许多稻草和泥土,浑浊的不成样子,旁边还散落着许多脚印,看长度像是一个成年男子的。   这就有些奇怪,他初来此地,并未与人结仇,是谁要这样对待他们。   看着右侧的树林,裴应川不免有了个猜想。   不过现下他的所思所想都只是猜测,没有亲眼看到是谁做的之前,他还不能平白下结论。   要是以后再发生这种事,他就来个守株待兔,只是万一起了冲突……不了,还是等木哥儿伤好之后再做打算。   幸好这水洼是活水,他过后在上游极细的水流中灌了些水。   提着陶罐再次回到草屋,木哥儿已经歪着头沉沉睡去了。他放轻了手脚打开了婶子给的篮子开始清点东西。   村长给了他一些吃的,婶子则是准备了一些调料,还有给木哥儿准备的衣服,以及一个铺地的黄色布单。   裴应川拿出衣服和单子,抱了些干净的稻草拢成床,接着将单子盖在了木哥儿身上。   木哥儿睡得很沉,睡着时也很安静,这样看着和裴应川曾经见过的那些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孩没什么不同。   不过他觉得木哥儿似乎有很强的戒备心。从之前将自己的脸颊和手涂黑就能看出他很注意保护自己。   这时裴应川忽然想起了木哥儿干净的面容,他无法否认的是少年的眼睛很好看,虽然这双清水一般的眼睛看向他时大部分都盛满了防备。   裴应川捡起一些腐朽的木头,试试能不能将快熄灭的火坑重新燃烧起来。   …………   “咕噜咕噜……”   好苦,是药味。   孟冬皱了皱眉头,在难闻的气味中醒来。   天黑了?不对,屋顶还有光。   孟冬疑惑地坐起身来。   “你醒了?”声音从另一个角落传来,紧接着,孟冬听到了走路的声音,只是那人所在的地方没有光亮,他看不见对方的行踪。   难道是要害他?孟冬握紧拳头,准备在他走来的时候奋力反击,然而下一瞬,“哗啦”一声之后,光亮瞬间涌照进来。   那个汉子正举着门帘一样的东西站在草屋门口。   “这是我编的草帘,不怎么结实,勉强当门用。”汉子边说边把草帘卷了起来,并没有在意孟冬的神色。   “你睡得沉我便把帘子放了下来,稻草垛被我堆高了些,晚上你便睡靠近火坑的这一边。”   孟冬闻言看了看那两个被高高的草垛分割开来的区域,那个汉子给每个区域都编了个草帘当作床,靠近火坑的那一侧甚至还有个顶,可以完全封闭起来。   这是……为他准备的。   他不相信地看向对方的方向,却见他拿出了两根粗壮笔直的树枝,“还有这个,你走路时可以用。”   汉子说着将树枝递了过来,孟冬接过站起了身,两人这才发现这树枝长了些。   “略长了些。”   孟冬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再改。这个汉子大可不必为他做这些。   他拄着树枝试探性地走了走,好在树枝虽然长却并不重,用起来很方便。   然而没走几步他的脚踝就疼痛难忍,孟冬只能坐回了原先的地方,揉了揉肿胀的脚踝,心道看来不是所有人都似他之前遇到的那般坏。 第6章 山火   “先喝药吧,药已经煎好了。”见木哥儿盯着那根稍长的树枝出神了好长时间之后,裴应川终于出声唤醒了他。   这药煎了有些时辰了,稍后他还需要准备晚饭,秦二郎早前来过一趟,除了给他带了些青菜之外还带来了让他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他的草帽。   这草帽也是他浇花之时戴在头上的,原先秦二郎两人发现他时并没有注意到沾了泥污的帽子,还是村里的孩子在小河边玩的时候发现了这新奇的东西。   草帽就是最简单的那种用草杆编织而成的帽子,只能用于遮阳。对现在的裴应川来说,这帽子没什么用处,因此他谢过秦二郎后边将草帽随手放在了稻草垛上。   裴应川拿来两根木棒将药罐从火坑上架了出来,回头看去,木哥儿已经拄着树枝小步跳了过来。   他本想着将药放凉之后再递给木哥儿,没想到木哥儿竟然先走了过来。裴应川收回准备给药汤扇风的动作,找了个小木片垫在了碗底递了过去。   “小心些,药汤还热着,喝的时候注意伤口。”   溪哥儿曾告诫过他木哥儿的药需在饭前服用,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先煎药后煮粥。   将药汤递过去之后,他便拿过之前洗干净的青菜,一把拧断之后放进了陶罐里,架在火上开始煮菜粥。   也就在这时,屋外的天色忽然变得昏暗,突如其来的大风更是将草屋吹得呼呼作响,房顶上不时落下细细的碎屑,空气也变得闷稠起来。   这是阵雨到来的前兆。夏秋之际雨水最为丰沛,幸好小山坡的地势较高,他们起码不用担心草屋被淹。   “木哥儿,我去看看。”他拿来一个干净的石板将陶罐盖上,见正吹着药的木哥儿点了点头才走出了屋外。   还未出门他就感受到了一股湿意,门帘被这大风吹得来回作响,站在门口向外看,刚刚还晴好一片的天空忽然积满了乌云,黑压压的快速移动着,稍小些的草木抵挡不住这风,纷纷被吹翻了叶子。   山坡上还有一些乱飞的蜻蜓和蚊虫,有一些甚至飞到了他的脸上想临时停靠。   天色愈来愈黑,几乎是一瞬间,裴应川就看不清不远处的小溪村了。   幸好草屋里噼啪作响的火坑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裴应川放下门帘,“这雨来势汹汹,今夜我先守着,以免漏雨出事。”   裴应川想着这草屋肯定会漏雨,但是他们如今没有任何工具无法去顶上修补,只能找个不漏雨的地方挨过这一夜再说。   幸好今天又捡了些木柴回来。他走到火坑前,往陶罐底下又塞了些木棒。   火光跳跃在他们两人的脸上,屋外是将至未至的雷雨,屋里则是一片安心静谧的氛围。   孟冬听着风声喝下了苦涩的药汤。   “嘣!”一个大雷忽然炸开,巨大的声响好似把这草屋都炸了开,刚刚还呼啸的大风这会儿忽然偃旗息鼓,只听得噼噼啪啪的雨声迅速漫开,空气里也多了一股泥土的味道。   孟冬拿着药碗的手一抖,而后停下了动作。   两人并未交流,默契地等这一阵响雷结束。   待断断续续的雷声平息,裴应川才从他的手中抽出药碗,米粥的香味四散开来,菜粥已经好了,是时候吃晚饭了。   直到软烂的菜粥被放进药碗递了过来,闻着那股香味,久不动作的孟冬伸手接了过来。   他小心地吹着菜粥的边缘,等待变凉,不时炸起的惊雷声刺激着他的耳膜,让他有些害怕。   然而那个对面的汉子却好似一点也不怕,仍旧专心致志地将树叶卷起来,试图将陶罐里的粥倒进树叶里。   草屋里没有别的炊具和碗,所以他吃饭和喝药的都是同一个碗,而汉子只能用树叶。   不过看这汉子慢条斯理的动作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孟冬捧着碗偷偷地看向对面。   这个汉子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清的奇怪感觉,就好像他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在意,无论是住草屋吃淡粥还是打雷下雨,他的神情都没有一点变化。   孟冬从来没见到过像他的这样的汉子,也许是之前他见到的人太少了。他想着想着便出了神,盯着对面的人影一动也不动。   木哥儿在看他。裴应川当然察觉到了,不过他没有在意也没有回应木哥儿的眼神。说实话,裴应川一直在寻找一个和木哥儿相处的合适的度,因此除了吃饭煎药外的其他时间他都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   这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声渐歇后,田间地头的青蛙排着队的开始鸣叫求偶。裴应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粥倒进了卷起来的树叶碗里。   他放下陶罐,却见发着呆的木哥儿正举着碗要喝菜粥。   “木哥儿,小心烫。”   他话音刚落,远处的天空忽然又是一响,紧接着只听得三四道惊雷接连炸开,响声之大就连脚下的土地也被震得抖了又抖。   雷声远去之后裴应川才缓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去,只见木哥儿捧着碗盯着自己的脚一动不动,似乎是被吓到了。   好在火堆的噼啪声很快就让他回了神。   裴应川发现木哥儿似乎经常出神。   趁着雷声短暂停歇的间隙,两个人对着火堆吃完了晚饭。   饭后,裴应川出去找水洗碗,同时也留给木哥儿独处上药的空间。   他举着一根正在燃烧着的木棒出了门,借着这一点亮光向着小水洼那边走去,只是刚走出没多久,裴应川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着小山坡这里地势较高,他的视线范围很是宽阔,虽然四周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但此刻小溪村背后的大山上忽然出现了一点亮光。   裴应川揉揉眼睛,向前走了几步,盯着那亮光处看了几秒,心道不妙。   按理说山里本不应该出现亮光,除非是有人在山里用火把,只是这亮光越来越大,加上刚刚才打了雷——不好,可能是山火!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裴应川便打算立刻去找叶村长告知此事,只是离开之前先要告知木哥儿这事。   不过此时木哥儿应当正在换药,来不及了。   “木哥儿!”他隔着草帘大喊一声,屋内很快出现了树枝敲击地面的声音,可惜他现在没时间同他解释,“那边山头起了火,我去村里报信,你自己当心!”   就在他向村里跑的这段时间,亮光逐渐扩散开来,显然是山火的范围越来越大了。   他跑的急,不过几分钟时间就来到了村长这里。   这已经是第三次来叶村长这里了,裴应川敲起门来也是熟门熟路。   “村长!叶村长,快醒醒!”也就在这时,裴应川忽然听得村里里忽然传来了许多狗叫,似有什么动静。   他喊了几声,屋子里终于传来了疑惑的应答:“谁?”   “村长,起山火了!”   “什么!山火!”听到这的叶正荣立马坐起了身,没等向旁边的饶碧玉解释就立马开门跑了出去。   “你说什么?山火?在哪?”   裴应川并不知道准确位置,只能模糊地指了个方向,“大概是在那边。”   “走,我立刻喊人!”   眼见村长拔腿就跑,裴应川只能跟了上去,两人正走到之前去找何大夫的那条路上,忽然见到一个人影窜了过来。   “二爷爷!我娘让我来找你,山里、山里起火了!住山下的人我都喊起来了。”   那人还没到,话倒先传了过来,村长一把抢过裴应川的火把迎了上去,“泉小子,他们可往山上去了?”   “都、都去了。”裴应川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因为跑的急正呼呼喘气。   “好,你快去把村里的人都喊起来,说去后山里灭火。”叶正荣吩咐道,接着看了裴应川一眼有些犹豫道:“你也跟我来,先去山里看看情况。”   “好。”裴应川虽说现在还不是小溪村里的人,但是叶村长一家帮了他那么多,帮忙灭火这种事是他应该做的。   两人越走前方越热闹,到地一看已经有许多人在等着了。   裴应川向着着火的地方看去,只见一棵生长在石壁上的树的树冠处起了火,此刻树上的火势已经快要熄灭。引起山火的是之前烧断的树枝。   着火的树枝掉落在下方的缓坡上点燃了周围的草木,此刻已经烧出来一个不小的圈了。   幸好不是在石壁上起的火,不然他们根本无法去到崖壁上灭火。   发现山火的村民此刻正七手八脚的灭火,泼水的泼水,拍火的拍火,山火扩散的速度慢了下来但仍无法熄灭。   叶正荣一到众人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一边灭火一边等待村长指示。   这动静越来越大,村子里的人多大都醒了过来,纷纷往这边赶来,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不少的人。   “村长!现在怎么办。”人群中一个人扯着嗓子喊道。   “快,大家都把家里的木盆木桶取出来,去河里取水,年纪大的跟着我去灭火!不能让火势蔓延!”   裴应川什么都没有,他趁着村长指示的时间观察了山火的走向,此时风力不大,山火形成的燃烧圈正向下也就是往村子里烧来。   村里这边没有高大树木,只有易燃低矮的灌木和野草,万一烧起来立刻就能蔓延开来,再看火势,很明显地向山坡上烧去的地方已经快要熄灭。   想起之前曾看到过的科普,只要在山火蔓延的方向挖出一条土坑,也就是灭火带,就能够迅速阻止山火的蔓延。   不过现在人多杂乱,他的话不一定有人听,小溪村村边就有一条河,取水灭火更快一些也说不定。   想及此,裴应川立刻去了河边。   村里的妇女么么们将能盛水的东西都打满了水,他们这样的青壮年汉子提过水往火那边跑,如此来回运水。   裴应川也顾不上了,随手接过一大木桶的水就往那边跑去,起火点处村长正带人观察火势走向将水泼下。 第7章 计划   呼啦呼啦的泼水声不停响起,裴应川加快脚程不停地向叶村长那边送水过去。   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那高高燃起的火苗终于被河水浇灭了气势,此刻只有一些小火苗星星点点的分布在杂草之中。   裴应川抹了把头上的汗,将木桶一放,终于得空坐下来休息。这附近因为山火缘故气温上升了好几度,而且他不停地接水运水,几乎没停下来休息,现在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瘫坐在草地上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喘匀了气。   远处村长还在观察那大树上的火烧痕迹,似乎是在判断复燃的可能性。   村里出来看热闹的小孩子这会儿也敢跑出来玩耍了,一个两个抢着要把剩下的小火苗扑灭,不一会儿,这片山地上除了村民们的火把连一个火苗都看不见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草木灰的气味,休息够了的裴应川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他本想将这木桶木盆还给河边的妇女们,然而小孩子们早已一个个跑来麻利地收走了地上的盆。   “好了,大家伙都收拾收拾回去吧,还好今天这回发现得早,咱们扑灭及时。我留在这里再巡查一遍,其他人回去歇着吧,想看热闹的明日再来看。”   村长开了口,村民们纷纷收拾东西打着哈欠离开了。   裴应川随着人群将要离开,却突然感觉被谁拉住了衣袖,他回过头去,正是之前给村长报信的那个孩子。   他还记得叶村长叫这孩子泉小子。   “二爷爷说你没有火把,让我告诉你,等他跟你一块回去。”先前遇见这孩子时他没看清对方的脸,这下借着周围的火把可算是看清了这孩子的长相。   是个五官端正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少年,身量至他腰间。敢大半夜一个人出门喊醒山下的村民,一定是个勇敢的孩子。   裴应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名叫泉小子的少年见他回答也点了点头,快步追上了村里人的大部队。看起来颇有些小大人的气势。   这边泉小子刚走,那边叶村长就喊他过去。   “你来,这火把给你,这山头周围还需要探查一遍,留下的人手不够,你也来帮帮忙。”   “好。”裴应川麻利地接过火把,根据其他人的位置选择了一个方向,一路小心探查。   被灼烧过的土地微微发烫,一脚踩下只听得烧尽的枯枝迅速碎裂,裴应川半俯下身,检查还有没有再起火的可能。   周围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裴应川专注于检查之中,却忽然听见了枯枝断裂的声音,他起身高举火把看去,便看见一个颜色鲜艳的动物窜了出去,看样子像是野鸡。   他移动火把朝向野鸡离开的地方,只见那刚刚烧焦的地方上竟然是一个黑乎乎的早已烧完的草窝,草窝里是八九个外壳焦黑的鸡蛋。   这鸡窝正处在火势将要熄灭的地方,因此野鸡蛋尚未被烧成黑炭。   他拍了拍周围的黑灰,心情大好,接下来的几日有免费的烤鸡蛋可以吃了。那只野鸡应当还没有跑远,若有时间可以试着找一找。   裴应川用衣服兜住鸡蛋起身环视周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火把的亮光一闪而过,只见前方的树下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然而等他再看向那边时,人影却忽然消失了。   “谁?”   裴应川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可不认为刚刚的人影是什么鬼魂,要么是人要么便是树影,不过也有可能只是他一时眼花。   “回去喽!”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其他的人都纷纷离开向着村里走去。他也没有纠结,加快脚步跟上了众人的步伐。   叶村长正走在回村的人的最尾端,似乎就是在等着裴应川跟上来。   “捡的野鸡蛋?”见他捧着东西前来叶正荣草草看了一眼,随后正色道:“今日山火一事,小溪村的人都要谢谢你。”   裴应川无奈摆手:“村长这话何来,我并没有帮什么忙,再说若没有我那个叫泉小子的孩子也会及时通报的。”   叶正荣举了举火把:“你也别谦让,不管怎么说你都跑来报了信。不知你弟弟这半日可还好?”   裴应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从今日他与木哥儿的相处来看,好与不好他一时也无法言说。   叶正荣见状没有继续问,转而问起了他失忆的事。   “那你既然记起了木哥儿是你弟弟的事,可想起其他的事来了?”   裴应川摇摇头,假装难受地说道:“还是记不大清,只记得我似乎姓裴。”   “姓裴。”叶正荣难得地捋了捋胡子,“咱们村里也有不少姓裴的人,日后慢慢你就见着了。”   “这火把你就带回去吧,我就先走了。你婶子还等着呢。”   “好。”裴应川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人已经来到了村长家门口的路上。   村里的狗叫声渐渐平息,待村长打开院门进了屋之后裴应川才加快脚步赶回草屋。   他觉得有些累了,这几日经历的事属实太多,一件接着一件,尤其是今天晚上又耗费了那么多体力,他现在只想吃点东西,好好地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   困乏的他觉得稻草床都是那么的舒适了。   虽然身体很累,裴应川的心情却是很好。   掀开草屋的门,他惊讶地发现木哥儿并没有睡着,原先乖乖地坐在火坑旁的少年见他回来,立刻让了让位置。   裴应川小心地捧着衣服,缓慢地坐了下来,“山火已经灭了,这是我在山里捡到的野鸡蛋,都被山火烤熟了,得尽快吃掉。”语气是压抑不住的欢快。   孟冬看了看那七八个圆滚滚的鸡蛋,垂下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人的情绪,毫无疑问这个汉子现在心情很好。   他拿起手边细长的树枝戳了戳火坑,好让火势变大一些。   “你身体不好,只能先吃一个。”裴应川将鸡蛋全都放好便递给了木哥儿一个。   他之前就做了决定,既然要照顾木哥儿,那么木哥儿养伤这段时间的饮食起居他都会全部照看,虽说他和木哥儿现在的处境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野鸡蛋尚有余温,见木哥儿没有拒绝,裴应川也剥了一个当做宵夜。   时间不早了,木哥儿的身体需要休息。草屋也没有水了,他得尽快打水来洗漱。   裴应川捡起两人剥下来的蛋壳,提起瓦罐离开了草屋。   木哥儿洗漱用瓦罐烧的热水,他则是在已经清澈的小水洼旁擦洗。   夜虽深却有月色照明,三两下取回水后再将瓦罐放在火坑上,裴应川叮嘱木哥儿等水温热之后用来洗漱,他约半个时辰后再回来之后就离开了草屋。   他需要找些树叶当搓澡巾。说来也是,裴应川根本就没想到这树叶还有那么多的用途,既可以当碗还能当搓澡巾。   水洼上旁边都是石堆。晒了一天还有些微微发热,他找了处平坦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开始洗漱。   草屋生活虽能凑合却不能久住,从明日起他就要想些赚钱的法子,总不能日日受着村民的接济过日子。   此刻气温虽然不低,但是吹来的夜风中带着一股凉气,将刚洗完澡的他吹了个透心凉。   隔着草帘确认木哥儿已经在另一边睡下之后,裴应川才进了草屋,顺便将火势控小了些。   此刻约已是十点左右,换算成古代的时辰就是亥时前后。裴应川盯着草屋房顶的漏洞计划着接下来的日子。   屋顶需要尽快修补一番,他则需要准备一套换洗衣服,还要想一个能赚钱的法子。   想到这里,裴应川不免有些惭愧,作为一个穿越人士他居然没有一门可供谋生的手艺。   在现代社会生活的他一毕业只工作了两年,后来就辞职回了奶奶老家开了一家民宿当做主业,他平时爱好很多,最喜欢的就是养花和做手工。目前来看养花是没什么出路了,倒是可以做些手工玩具去这里的集市卖。   也许是经历了一场雷雨,此刻的夜空万里无云,几颗星星明亮地缀在夜幕之上,裴应川看着看着便困了。   他已经计划好了,今夜山火刚熄灭,明日暂且先去后山碰碰运气,顺便砍些木头回来。   与此同时,离他不远处的孟冬裹了裹身上的薄布,他实在是难以入睡。   那一个小小的鸡蛋不仅没有填饱他的肚子还勾起了他的饥饿感,这会儿他的肚子又有些不舒服了。   这股饥饿感也加剧了他的焦躁,孟冬捂着肚子小心地换了换姿势,他拉长呼吸企图平静下来,把昔日那些不美好的回忆全都赶出脑海。   良久之后,草堆另一边的动静愈来愈小,孟冬也终于有了些许困意,他用脊背靠着稻草堆寻找着一点点的安全感。   或许是从稻草堆传来的挤压感让他很放松,也或许是蛐蛐的叫声让他心安,孟冬闭上眼睛,将薄布拉过头顶,呼吸渐渐放缓。 第8章 进山   次日一早,清晨的阳光从屋顶的缝隙处照射进来,让黑漆漆的草屋逐渐变得光亮起来。   这草屋没有窗户,白日里需要采光通风时只需要把门口的门帘掀起来即可。裴应川一手掀起门帘,一手支起一根木棒,好让门帘挂在木棒上,这样照进来的光线不会太过刺眼又能给屋子里引入阳光。   回头看了眼木哥儿那边的草垛,裴应川还是没有选择打扰他。   现下时间不算太早,他已经洗漱完毕,火坑上的菜粥和窝头还温热着,是专门留给木哥儿的早餐。   只是他这一离开,木哥儿的洗漱用水便成了问题,总不能让他拄着树枝去水洼边洗漱。   环视一周,裴应川只得拿起了木哥儿的陶罐去了河边,清洗干净后装了些水带回了草屋。   安置妥当之后,裴应川就收拾齐整准备向后山进发。   昨日夜里摸黑去了一趟,这会儿是大白天,他只站在小山坡上远远一望就找到了路。   来到这里已经有了几日的时间,裴应川还有一件好奇的事,那就是没有看到村民们种粮食的田地,村子周围都是各家开垦的小菜园,除此之外就是木栅栏围着的鸡圈猪圈,紧紧地挨着各家各户的院子。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村长家门口的小路上,饶婶子正端着一盆水在院子门口擦洗碗筷,见他来还很高兴,高声和他打着招呼。   “婶子。”   “去哪呢?”   裴应川停下脚步回应:“去村子后边的山,昨日捡了些野鸡蛋,今日再去碰碰运气。”   “哎呀,你去晚了,山火过后那林子里的好东西老早就被于大娘搜刮一遍了,你去了也没东西了。”饶碧玉擦擦手。   “婶子给你指条路,你呀,沿着山火的那个地向西走,能看见一条小路,村里人经常在那里捡柴火采菌子,说不定你现在去还能捡些菌子回来。”   “多谢婶子,我等会儿就去看看。”裴应川说着走近了些,“婶子,您家里可有斧子?我想借来进山砍些木材。”   “斧子?你等着。萤儿,给娘把斧子拿来。”她起身朝着院子里喊了声,不一会儿里面就跑出来一个姑娘来,青衣青鞋,样貌可爱,看起来约十二三岁。   “这是我女儿,叶莹。”饶碧玉这边刚介绍,叶莹偷偷瞧了她一眼就跑进了屋。   “我姑娘见你眼生。你要是往村里走估计也有好奇打量你的。”她将斧子递了过来继续说道,“木哥儿病好些了没。”   裴应川接过斧子点点头,“谢谢婶子,好些了。”   “那就好,快些去吧,婶子还要继续做活。”   拿到斧子告别饶婶子后,裴应川便走进了村里,他的出现也正如饶婶子所说那般吸引了一些好奇的目光。尤其那些玩闹的小孩子们,看见他之后便跟在他身后学着他走路的样子呵呵笑着。   这场面让裴应川有些无奈,不过因为他手中拿着斧子,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不敢靠他太近,也有一些十分热情的村民同他打着招呼,裴应川也都一一回应了。   直到离开了村里的小路,裴应川才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少了些,他扎紧裤脚,拽了拽衣袖,这才拎着斧头朝着饶婶子说的方向前去。   山里温度低,裴应川还没进山就感觉到了一股凉气,走了没多远,他的裤脚就被露水打湿了个彻彻底底。   十几步后他就看见了村民们上山的小路,这条小路有些陡峭,有些上去的地方甚至都几近垂直,只有裸露的石头可当作踏板供人前行。   好在连续爬了十几分钟之后就来到了坡上。近村的这片林子里的树木都不算高,视线还算开阔,地上依旧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坚实的黄土小道,小道的周围长满了杂草,不远处有一丛正开着粉色小花的植物。   他知道菌子一般长在大树底下比较潮湿的地方,因此在保证不迷路的前提下,裴应川就挑着往阴凉潮湿的地方走。   “嘶!”左臂的衣袖忽然被剌开了一道口子,接着他就感觉手臂一疼,仔细看去左臂上已经渗出来几滴血珠。   他伸手抹去,随便将刺伤他的那根树枝砍了下来探路用。   林间时常有动物出没,短短一会儿时间,裴应川就看到了一只灰色的野兔,一个像是老鼠的东西,他觉得应当是一只黄鼠狼。可惜这些动物都十分警觉,没有一定经验根本抓不到它们。   走着走着,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处小水潭,这里地势低矮,水潭周围土地松软,四周长满了水草,因为担心有蛇裴应川没敢去看,不过他发现了另外的好东西。水潭前边不远处有一棵已经倒塌的枯树,树上密密麻麻地长着许多木耳。   待走过去之后他才发现枯树周围的泥土也十分湿润,一丛一丛的小野草之间居然长着许多地皮菜。   他认识的野菜不多,地皮菜绝对是他印象最深的一种,原因无他,地皮菜看起来黏黏糊糊的,小时候的他最不喜欢奶奶用这个炒菜。   裴应川随手折了片树叶用来装地皮菜,顺便将那棵枯树上的木耳全都摘了下来。   然而木耳太多,他最后只能扔掉了一些。   有了收获之后他的信心大增,接着又在林子里找到了一些蛇莓果,还有一种黑色的叫不上来名字的小果子。   直到这时裴应川才想起来自己居然忘记了把帽子带上,对于没有其他储物工具的他来说,帽子反过来正好就是一个小篮子。   眼下他已经拿不下任何东西,而且已经在山里走了一段时间,再往里去的话容易迷路,对于人生地不熟的他来说还是谨慎些为好。   裴应川砍下一根较细的藤蔓拴在斧子两头,斜挎起来,这样就能腾出一只手来拿东西。   顺着原路返回之后,他看向之前发生了山火的那个地方,原先烧起来的地方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然而视线拉远之后他才发现往村子东边去的方向居然有一大片的竹子。   这下好了,竹子比木材轻便,不仅能劈开编织东西,还能用竹节盛水,正好他和木哥儿都缺个装水工具。   才刚刚看到竹子,裴应川的心里已经想出了好几个竹子的用途,他调转脚步转而向竹林走去。   这次可没有现成的小路让他走,裴应川只能捡着草浅的地方慢慢走,一个不留心他的裤子上沾满了草丛中的小种子。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一阵接一阵的吵闹声也逐渐清晰,似乎是一群小孩子正在打闹,他拿好东西继续向前走去,走近之后便窥得点点水色,原来这竹林后面就是村子里的那条小河。   他放下东西,循着声音四处寻找,果然在一棵树下发现了几个孩子,此刻那群孩子正蹲在一起说些什么。   正当他以为孩子们都无事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得那树上竟然传来了一阵哭声。   “我要下去,我要下去。”   他扭头看去,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从树枝探出了头,身子则全被掩在树叶里。   “鸟蛋呢,你还没拿到呢。”树下一个男孩抬起头神气地说,“我都拿到了,叶思流你胆子真小。”   其他的小孩子也纷纷附和说起那树上男孩胆小之类的话语。   裴应川在旁边也听了几句,注意着他们的动静,虽然那男孩所在的地方离地不远,但是一个不小心摔下来了也是要受伤的。   “我要下去,你们去把我哥喊来。”   “我才不去呢。”   眼看着那树上的男孩的声音都带有哭腔了,裴应川只得放下斧子走了出去。   “你是谁家的孩子,我在树下接着你,你跳下来可好。”他边走边说。   这一下,所有的孩子都向他看来,刚刚还在嘲笑别人的男孩见势不妙,做了个鬼脸就跑进了竹林里,剩下几个孩子见有大人前来也都跑开了。   唯有树上的男孩又害怕又期待地看着他,“你能接着我吗?”   “当然。”其实这距离裴应川跳起来就能够到。他张开手臂,示意男孩跳向他怀里。   树上的男孩见有人能救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换了好几个姿势终于挑了个时机一跳而下。   下一刻男孩的身体被他稳稳接住,裴应川将人放下,“好了。”   男孩刚一站稳就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我在村里没见过你。”   裴应川扯了扯被男孩抓乱的衣服,回答道:“我姓裴,前几日才到村里来,住在村头山坡上的草屋里。”   “秦书贺!”两人正说着,竹林里忽然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只见刚刚那个嘲笑人的男孩忽然从竹林里窜了出来,头也不回地沿着河边跑远了。   之后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少年走了出来。   两人一照面他就认出了来人,这是之前在婶子家帮忙照看木哥儿的那位哥儿,好像和秦家两兄弟是一家人。   秦小双这时也发现了前方的两人,他立刻扔了手里的竹条,不好意思地打起了招呼:“思流,你们可看见书贺朝哪边走了?”   叶思流立刻指了指刚才秦书贺跑走的方向,“他刚刚沿着小河跑走了。”   “好,那我先去找他了。”说着秦小双就沿着河边匆匆离去。   人都已经离开,他身旁的小男孩见状也跟了上去看热闹。   裴应川笑了笑,这个叫秦书贺的孩子恐怕要挨训了,他捡起斧子回到了之前砍竹子的地方。   他计划砍倒一棵竹子就停手,多了他就拖不回去了。 第9章 收获   斧头斜挎,裴应川左手捧着今日在山里的收获,右手拽住了竹子的根部。若是他有刀的话倒是可以原地将竹子劈开再带回去。   竹子很长,上半部分他砍来丢掉,剩下的只能费些力气拖到山坡那里,回去时向婶子借一借柴刀来使。   临走时他估算着小河的深度,计划着来日空闲了可以编些鱼笼来捉些小鱼。   鱼笼应当和花篮差不多,裴应川倒是学过编花篮,想来其中的技法大差不差。   又经历了一遍村子里的人的目光洗礼之后,他成功地拖着竹子来到了叶村长门前。   “哗啦。”竹子倒在地上滚了一滚,正在修农具的叶正荣闻声看去,这裴小子身上挂满了东西,地上正躺着一根大青竹。   “你这是在河边的竹林里砍的?”叶正荣放下农具,给他开了院门,“怎么没砍些木材。”   裴应川一边取下斧头一边走,“东西多,拿不下了,村长,这斧子是今早上我向婶子借的。”   叶正荣接过后道:“你婶子说过了。对了,昨夜你报信的事村里人都知道了,今早大家给你准备了些东西,说是要谢谢你。二郎已经送给你弟弟了。”   “都是些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有豆子还有粟米,我这个当村长的给你添了些别的。”   裴应川闻言一愣,他报信并不是为了求回报。   将怀里的地皮菜和木耳分出一些放在了旁边的矮凳上,他开口道:“我和木哥儿如今最缺的就是粮食,请村长替我谢谢大家。还有这是今早我在山里采的,之前您还有婶子帮了我和木哥儿那么多,我没什么……”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这地皮菜今晚就让你婶子炒了当做下酒菜。”叶正荣摆摆手打断他的话。   “好。”   “你这竹子要怎么处理,我这儿还有柴刀。”村长回屋将柴刀取来递给他。   裴应川接过来道谢,再次扛起竹子向着草屋走去。   不知木哥儿如何了,看日头已近中午,木哥儿的药需在饭前喝完,回去后需要尽快给他熬药准备午饭。   稍微费了一番功夫之后,裴应川半拖半抗终于把这竹子弄到了草屋前。   草屋的门帘还是同他离开之前一样半开着,裴应川随手拽了根结实的草茎将草帘捆了起来。他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米粥香气。   定睛一看,火坑上的陶罐里正冒着水汽,墙角堆放的枯树枝也多了些。而且他睡觉的那片地方还多出了一个背篓,背篓里应该就是二郎送来的村民给的东西。   只是,这一番察看下来他并未见到木哥儿的身影。木哥儿脚踝上的伤还未好,他一个人拄着树枝去了哪里?   裴应川暗道不好,木哥儿莫不是提前离开了。   “裴兄弟,你回来了?”   他一回头,只见秦二郎正抱着一堆树枝站在门口,见是他,神情讶异又带着一丝惊喜。   “我还说是谁把这帘子掀起来了。”秦二郎笑着走了进来。   “二郎兄弟?你可见到木哥儿了?”裴应川急切地问道。   “木哥儿刚刚不是还在这里吗,我走远捡了些树枝也是刚回来。你先别急,木哥儿或许就在草屋附近。”秦二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明明出去前还和木哥儿在屋子里说着闲话。   此刻孟冬正在不远处的水洼旁,他也不想拄着树枝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实在是这个叫秦二郎的属实过于能说会道了些,对着他一个“哑巴”也能说个不停。   孟冬伸出手去荡了荡水洼里的水,而后将他的碗拿出来洗了洗。   秦二郎的话很多,不过也透露给了他一些信息,比如小溪村并不排斥没有恶意的外来者,还有不要往另一边的树林里去。   水洼里的水十分清亮,孟冬顺带着将脸也洗了洗,而后双手撑地,试着起身。   “木哥儿,小心。”身后忽然传来那个汉子的声音,孟冬拄着树枝稳稳地站起身来,而后才看向对方。   裴应川停住脚步,仔细地看了看木哥儿起身时的动作,不过短短的两日时间,他拄着树枝的动作已经十分熟练了,练习的很好。   “日头大了,先回去吧,我带回来了一根竹子,晚上就能做出水壶。”裴应川解释道。   孟冬点点头,慢慢地走到他身旁。   裴应川故意停了会儿,落后于他半步。木哥儿虽然受了伤却并不似他想象的那般柔弱,秦二郎说他来之前木哥儿已经取过水煎了药甚至还煮了午饭。   不过不管怎么说木哥儿还是个病号,他依旧会好好照顾对方。   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草屋,秦二郎正忙着将火弄得小一些,“你们回来了。”见他们都没事便拍拍手道:“东西都送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说罢还小声碎碎念着:“不知道我娘今日午饭做了什么。”   裴应川道谢之后将他送到了门口,记起今日偶遇的那个叫做秦书贺的小孩,他多嘴问了一句。   “二郎兄弟,我今日遇见了一个叫秦书贺的孩子,不知是不是你和大郎兄弟家的孩子。”   秦二郎听他这么说,立刻一拍大腿:“这孩子是不是捉弄你了?他是我大哥的孩子,从小性子就野,家里那么多人,他就只怕小双,不过小双有时也管不住……”   裴应川忽然后悔了自己刚刚的决定,听了一大堆秦书贺的光荣战绩后,他终于送走了秦二郎再次进了草屋。   看着木哥儿已经吃起了米粥,裴应川忽然想起来他今日采的野菜和野果。   返回屋外将东西拿回来之后,裴应川便把那红色的果子递给了木哥儿,黑色的则是自己留下了,黑色的小果子他依稀记得是什么草药,木哥儿伤势未好不宜乱吃。   这边正埋头吃着米粥的孟冬发现面前忽然多了一堆果子,红艳艳的,是他小时候吃过的那种。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汉子眼神真诚地看着他,是真的希望他接过去。孟冬想了想,最终抓住了树叶的两边把果子接了过来。   其实他是不想接的,只不过快十年过去了,他想尝尝这个果子的味道。   红色的果子一颗挤一颗的堆放在绿色的树叶上,那股香甜的滋味还未靠近就能闻到。   孟冬挑了个大的放进嘴里,甜蜜的滋味立刻四散开来,很好吃。   裴应川看他吃了才猛然想起这果子还没清洗,不过这果子长于山间是他拿干净的树叶包回来的,应当不会有什么灰尘。   “木哥儿,这果子我等会打水回来洗洗再吃。”裴应川说着再次给自己做起了树叶碗,这树叶碗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每次吃完饭都不用洗。   短暂的午饭时光过后,木哥儿去了稻草床上休息,裴应川收拾好一切后开始清点今早秦二郎送来的东西。   背篓里有一些干肉,这干肉看起来不像是猪肉,除此之外还有两小块腊肉,七八把蔬菜和一大堆的五谷杂粮,角落里还有一小包树叶包起来的东西,他打开一看是黄色的晶体。目测应该是糖。   这里的东西除了蔬菜之外都能久放,倒是不用操心保管的问题,一下子有了这么多的食材,裴应川忽然想念起他的水壶来,陶罐太深只能拿来煮粥熬汤不适合炒菜,他的铁皮水壶起码还能当炒锅用。   他也有些怀念起现代的饭菜了。米粥虽好,仅能饱腹,根本就没有什么滋味可言。古代技术有限,像糖、盐以及香料这种调味品大多价格昂贵,可不是身为流民的他能够吃得起的。   将东西一一分类整理好,背篓就空了出来,他打算晚上还刀的时候便带还给秦二郎。不过不知道秦二郎家住哪里,还是先还给村长吧。   现在是时候处理屋外的大青竹了,裴应川的计划是将竹子底部最粗的地方做成能够密闭的竹筒,中间的地方拿来给他和木哥儿做碗做杯子,剩下的全部劈成竹条留着日后用来编东西。   他计划的挺好,不过刚进行到第一步就遇到了问题。这柴刀虽然轻便,砍起这碗口粗的竹子却十分费劲,邦邦的响声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竹子上才出现了一个豁口。   即便这样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砍,还得收着力度不能打扰到木哥儿。   晌午时分气温升高,裴应川把竹子拖到房子背后的背阴处开始了漫长的砍竹子之旅。   屋内,孟冬坐在稻草上检查他的脚伤。身上的伤他不在意,舌头上的伤虽然疼但是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有这脚上的伤最为麻烦。   他曾见过有扭伤手臂的人因为没有及时就医还继续干重活,最后让骨头都变了形,手臂也没了力气。   孟冬不在乎骨头歪不歪,他只希望自己的脚能够好好走路。   听着外面时起时落,刻意放缓了的动作,孟冬安了心,他知道汉子不会突然进来,于是脱了鞋子开始上药。   屋外的裴应川两个胳膊都抡酸了,才堪堪弄出四个竹筒来。这竹筒很是粗糙,盖子都是竹节,因为没有打磨的工具,所以大竹筒的两个盖子现在还是个半成品。   这两个大竹筒灌满水之后够木哥儿一个人用一天,这样他不在时木哥儿也不用拄着树枝去水洼边取水了。   揉了揉酸痛的右臂和肩膀,裴应川觉得这体力活不能接着干,索性拿着竹筒去水洼边洗洗,并取些水回来,两个小竹筒他打算洗干净拿来做竹筒饭。   等他拎着水淋淋的竹筒回来时,却见木哥儿正蹲坐在他之前砍竹子的地方,拿着地上他刚劈开的竹条编着什么东西。 第10章 姓名   裴应川走近了些才发现,木哥儿手中正编着的是一个小簸箕,他编织的动作十分熟练,不一会儿,一个和他帽子差不多大小的小簸箕就被木哥儿放在了草地上。   他没有作声,继续看了会儿木哥儿的动作之后就走入了屋子里,将柴刀拿了出来劈着竹条。   孟冬手上动作不停,抬起头看了眼之后继续忙着编织一个大些的篮子,直到面前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劈竹子的声音他才发现,那个汉子正在给他劈竹条。   汉子力气很大,柴刀在他手上仿佛没有重量一般,不一会小半根竹子就被他劈成了竹条。   他停了手,默默地将地上的竹条往自己这边扒拉了一些。他做这些一是为了给汉子帮忙,二来是想日后离开的时候也能用这篮子多带一些东西。   估摸着地上的竹条够木哥儿再编两个篮子之后裴应川便没再继续,木哥儿闲着时做着玩玩还可以,做多了容易耗费心神,对他的身体不好。   今日天气不错,他正好可以将草屋里他和木哥儿睡觉用的稻草床拿出来晒一晒,草屋里还有一些腐朽的木板和稻草,这些之前都被他烧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如趁着这个时间收拾一番,地面也需要清扫。   他走出屋子,沿着草屋周围转了一圈,挑了个看起来最顺眼的树,砍了根枝叶繁茂的树枝当作扫把。   想及木哥儿是个哥儿,裴应川觉得晒稻草这事还需要问过他的意思,毕竟那稻草床也算是木哥儿的“私人物品”。   一切准备完毕之后,裴应川戴上帽子,给自己做了个树叶口罩之后就开始了清扫行动。他这衣服今晚也需要清洗,因此沾了些灰尘也没什么。   午后阳光明媚的时间里,两人一个在屋外编着竹篮,一个在屋内清洗打扫,谁也不打扰谁。   日头逐渐西斜,黄色的稻草经过一下午的暴晒过后有了一股特殊的味道,裴应川拍去灰尘准备将其带回屋里。   门口木哥儿仍旧坐在草地上看着远方发呆。   说他不好奇木哥儿的来历是假的,不过裴应川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的来历,因此他并不太在意这个。   不管怎么说,木哥儿是个很好的人。   他进了草屋将木哥儿的稻草床铺平整,他今夜不打算睡在屋里因此没有把他的床带回来。   从陶罐里传来的药味越来越浓,他抽出一根木柴让火变小一些。   门外,孟冬看着远处的大山和小河,将地上晒着的木耳翻了个身,想着这个时节山里有什么东西。汉子一看就不会赶山,进山一趟居然就带了些木耳和地皮菜回来。   山里的东西可多了,不仅有各种各样的菌子,还有各种野果,现在这个时节,山里的野柿子树肯定都结满了果子,还有八月瓜、可以泡茶的野菊花,梨子……若是运气好的还能采到一些草药。   从草屋里传来的药味越来越浓,他捏着鼻子坐远了些。他这一换位置,就看见小山坡下正有一个人影向这边走来。   是来找那个汉子的。孟冬拿起树枝敲了敲土墙,沉闷的声音霎时响起。   用树枝敲墙或是地面是他与那个汉子交流的方式,虽然两个人并没有这样约定过。   听见这声响的裴应川也很快走了出来,“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孟冬没有应答,用树枝给他指了指山坡下的人影。   裴应川这才发现一个穿着黑色衣服,头上包着布巾的男人正向着草屋这边走来,那人越走越近,看到他们二人身影之后扬起手打了个招呼。   “裴兄弟!”男人喊得很大声,裴应川只好前去迎接。   “我是村长的侄子,叶长生,做货郎生意的。”男人抄近路从土堆上翻了个身上前来,裴应川才看清他的面貌。   这位自称名叫叶长生的男子长相俊朗,身材结实,衣衫整齐且没有补丁。看样子约有二十七八,为人也十分热情,一上来就打了招呼,仿佛和裴应川熟识已久一般。   “叶兄弟。”他礼貌回应。   “裴兄弟,今日我来是谢谢你救了我家思流,这孩子一回家就说住在草屋里的裴叔叔救了他,我刚进家门思流他娘就催着我来道谢。”   叶长生话语爽朗,毫不掩饰他对裴应川的谢意。   裴应川受他情绪感染,说话声音也稍大了些,“无事,我只是恰好路过。”   “唉,这孩子胆子小,要是你不救他,他肯定要在树上待到晚上了。”叶长生道谢之后看了看木哥儿,“裴兄弟的伤势怎么样了,我听二郎说似乎好多了。”他话是对裴应川说的,可是目光却落在了木哥儿身上。   被他注意到的孟冬默默停下回屋的动作,点了点头。   裴应川看出叶长生没有恶意,只是怕冷落了木哥儿,便接过话头让他进屋,“是好些了,还得多谢谢溪哥儿。”   叶长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溪哥儿跟着何大夫学了十年的医术,有他在木哥儿的伤就不用担心了。”   “不说这个了,对了,我们家就住在村尾后山那里,门口铺着青石板的那户就是,裴兄弟有空尽管去坐坐,思流他娘还想着好好谢谢你。”   他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小木箱里拿出了五六个鸡蛋放在地上的小簸箕里,“我今日回来得晚,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这是思流他娘托我带给你和木哥儿的,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个便给你和木哥儿补补身子。”   “我走了,木哥儿的药熬好了,就不打扰你们了。”叶长生说完没等裴应川拒绝就转身一路小跑,身形很是矫健,几秒钟的工夫就跑到山坡下面去了。   看来这位叶兄弟是真的急着回家。   裴应川拿起地上的小簸箕又看了看之前准备的竹筒,打算今日给他和木哥儿做些好吃的。   将村民送来的杂粮混合稻米一起灌入竹筒里,倒去多余的水后封起来备用,接着他又将腊肉上的肥肉切了一部分下来,稍后炒鸡蛋的时候有用。   准备完毕,他端起簸箕回了草屋。   陶罐已经被木哥儿取了下来,此刻他正在小口地喝着药汤,裴应川看了看罐子里的药渣,将其倒入了竹筒里留着下次再用。   他接过陶罐洗干净后再次放在了火坑上,等待内壁上的水珠消散,顺便把竹筒放在了火坑边缘烤着。   透明的腊肉放入陶罐,高温很快就让肥肉溢出了许多的油脂,滋啦滋啦的声音断断续续,原本薄薄的肉片变成了焦黄色,周围弥漫着一股油香。   待到油脂全都被煸炒出来,他打散三个鸡蛋搅拌均匀后倒入陶罐中,香味瞬间四溢开来,待鸡蛋液边缘气泡定型,裴应川拿出自己为这个深口的陶罐特制的筷子开始搅拌蛋液,之后翻炒片刻,撒入盐和一把小野葱,这样一盘炒鸡蛋就做好了。   竹筒饭还没好,裴应川开始给木哥儿准备米粥,目前他只能吃这个。   稻米少许,洗干净后加水,裴应川将炒好的鸡蛋也放了些进去然后开始焖煮,剩下的炒鸡蛋他和木哥儿一人两筷子就能吃完,不用怕凉。   等待米粥煮好的时间里,他将炒鸡蛋分成两份,一份用树叶装好放在了木哥儿身旁。   然而那正端坐着的少年却没有任何动作,裴应川叹了一口气决定和木哥儿说些话吸引他的注意力。   “快些吃吧,等会就凉了。”   握着衣袖发呆的少年忽然回神,眼神迷茫片刻才终于注意到了地上的食物,这才拿起竹筷尝了一口。   为了不让气氛冷场,裴应川思索着和木哥儿说些什么。   “今日我砍竹子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困在树上不敢下来的孩子,名字叫叶思流,和村长有些关系,刚才那汉子就是他的父亲。”   “小溪村里孩子很多,还有一个叫秦书贺的孩子,十分调皮,他是秦二郎的侄子。”   孟冬一边吃一边默默听着他的话语。汉子说话时的语调很平淡,嗓音却很特别,温和清朗,不自觉就让人生出了好感。不过他还是能听出汉子有一点点的口音。   “那日帮你上药的小哥儿,名叫秦小双,秦书贺似乎很怕秦小双,秦二郎来的那天与我说了许多秦书贺的事,还有……”   他突然停住了声,孟冬也疑惑地抬起头来。   “对了,那日醒来之后你就晕倒了,我还未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姓裴,名应川,到这草屋的时候失去了记忆,什么都记不清了,就连这名字都是最近才想起的。”   裴应川也是突然意识到,因为木哥儿不会说话,所以两人之间一直都是他说话,木哥儿默默听着,若是木哥儿有事找他就会敲敲树枝,这倒让他忘记告诉木哥儿他的名字了。   见木哥儿低着头似乎在思索,裴应川继续道:“村长说北方正在打仗,有很多难民逃了出来,我猜想我应当就是逃难的时候失去了记忆。”   孟冬放下了竹筷,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这汉子是逃难来的流民。这个人身形高大,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和他这个真正逃出来的流民一点都不一样。   不过孟冬可以肯定的是,若这汉子真的失了记忆,那他之前的时候一定过得非常好。   孟冬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听着汉子叫了几天的木哥儿,都快让他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感受到他的心情变化,裴应川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掀开了陶罐上的树叶,查看起米粥来。   盖子一掀开,水蒸气立刻逸散开来,裴应川用长竹筷搅了搅,小心地陶罐取了下来。   “木哥儿,先来吃米粥吧,这竹筒饭也好了。”溪哥儿嘱咐他要控制木哥儿进食的分量,尽量以清淡的米粥为主,所以鸡蛋和竹筒饭他都不打算给木哥儿吃太多。 第11章 风寒   竹筒表面已经由青色变成了焦黄色,散发着竹子的清香味,不过只怕再烧一会儿这竹筒就要炸裂开来,到时候他就吃不到午饭了。   裴应川连忙去外面摘了几个大叶子,之后取来竹筒放在叶子上面,这样等会儿劈开竹筒的时候里面的饭就不会再洒出来。   被火烧过的竹子没有了韧性,找准地方使劲一掰竹筒就成了两半。   “尝一尝。”裴应川取出一团饭用树叶包了起来,递给了木哥儿,这竹筒饭他放了少许的盐和糖,还不知道滋味如何。   孟冬好奇地接了过来,他之前没见过这种煮饭的方法。   带着竹子清香味道的米饭一入口,他便立刻觉得米粥太过清淡了。孟冬很喜欢吃,他尝了口鸡蛋,又吃了两口竹筒饭,纠结了一会儿之后最终放下了筷子去喝米粥。   裴应川饿了,他这会儿忙着吃饭,没注意到他放下了筷子。   简单的炒鸡蛋让久未有油水的两人吃得十分满足。   天色渐暗,草丛里的蛐蛐蝈蝈们又开始了合唱,裴应川洗完碗筷就将草屋的帘子放了下来,他今夜要在外面睡。   他之前浇花的时候穿的是围裙短袖,下身是休闲裤,只是不知道为何,水壶和帽子都被带了过来,他身上的衣服全换了模样。   现在就只有这一身稍小的衣服,还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污渍,裴应川决定今夜洗漱后将衣服过水洗一遍,挂在树杈上让夜风吹干,这样他明日就能穿干净的衣服了。   不知这里距城镇有多远,他还想穿戴整齐些去镇子上找份工作,要买新衣只能先打份短工挣点银钱。   虽说夜风很凉,但是他的稻草床晒了一个下午,十分舒适,还有一种植物特有的被晒干的香味,晚上睡觉时把手脚都藏进稻草内应当就不会冷了。   今晚上就先凑合凑合,在外面睡一夜。   天色已晚,裴应川拎起竹筒去了水洼旁边。   每当取水的时候裴应川都十分想念他的水壶,若是水壶还在的话还能兼职当成花洒使用。   待他洗完衣服之后,夜空已经布满星斗,时不时有夜间出来觅食的蝙蝠从他的头上飞过。   等他钻进稻草床后,附近的小动物们变得更加活跃,裴应川甚至看到了一小群的萤火虫。   幸运的是这草屋离水源较远,并没有很多蚊子。   草屋里,孟冬学着裴应川的样子把火控小了些,他夜里有时会冷,便把稻草床向火边挪了挪。   自从今日那个姓裴的汉子把草屋里清扫了一遍之后,他就觉得这屋子好像忽然大了许多,周围的东西也被他摆得整整齐齐的,隐隐有了点家的模样。   他盖上薄布,缓缓睡去。   ……   太阳还没出来,裴应川就被冻醒了,日出前后山坡上的气温是最低的,他醒了之后就将树杈上的衣服穿上,来回跑了十几趟之后才感觉到身体变得热了起来。   木哥儿没醒,他还不能进屋,裴应川便寻思着找些活来做。他昨日清扫了屋里,今日可以将草屋门前的空地平整一下。除了门口门帘附近,这空地其余的地方都长满了杂草,容易招蛇。   昨日借来的柴刀尚未还给村长,正好这会儿能拿来用,裴应川选了块地就开始了自己的晨间热身活动。   太阳升起之时,他已经清理了一半了,砍下来的杂草堆得高高的,日头一晒就会全部蔫掉,到时候他就挑一些出来用草绳扎起来做成扫把。   清晨时分,不远处的林间,小鸟也开启了晨会。站在山坡上看向小溪村,好几户的人家都飘起了炊烟,后山处仍旧弥漫着一层薄雾。   欣赏完美好的山间景色后,裴应川去了水洼边洗漱顺便等木哥儿醒来。   然而半刻钟后他已洗漱回来,草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木哥儿,你醒了没?”他隔着帘子喊了声,以往只要太阳一出来木哥儿就会出来洗漱,今日却迟了很久。   见里头迟迟未有人应答,裴应川还是耐心等了会儿,几分钟后他将草帘掀开一个角,背过身又喊了一遍,还是未有回应。   担心木哥儿再次发烧,裴应川索性捆了帘子,让亮光照射进来。他走近木哥儿身旁,轻声唤了几下,床上的人还是昏睡着。   裴应川拨开木哥儿额前的刘海,以手背试了试温度。   还昏睡的人似乎觉得这亮光刺眼,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确认木哥儿衣着整齐之后,裴应川掀开了他身上的薄布,打湿之后盖在了他的额头上。   木哥儿又开始发烧了,需要尽快去村里请溪哥儿。观察了木哥儿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后他起身离开。   竹林小院里,何锦溪刚刚起床,他拿出一封边角已有些残破的信,小心地抽出里面的信纸。纸上的字迹他熟悉无比,那些字他也是认得的,可是这封信他却怎么都看不下去,读不出来。   仅看了一眼,他就将信纸塞了回去。抑制住心中的情绪之后,何锦溪打开房门,拿出处理好的药材准备晾晒。   爷爷快要回来了,他需要将这些药草都备好。这段日子爷爷的那群老友也不怎么过来,小院比之前安静了不少。   他扫着地上的落叶,安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溪哥儿!”   何锦溪转身看去,“是你,可是那位哥儿出了什么事。”   “今早上他迟迟未起,一直昏睡着,而且额头温热,像是受了寒。”裴应川叙述起木哥儿的症状来。   “这几日天气凉,或许就是风寒。我爷爷还需几日才能回来,我原本便想着今日去复诊,你先等等不要着急,我去拿药箱。”何锦溪说完就进了内屋。   这时裴应川才注意到,内屋的门口似乎还站着一个人,见溪哥儿走得急顺势把药箱递了过去。   何锦溪一出来,两人便一前一后向草屋那边出发。   路上,何锦溪一一询问了木哥儿这几日的饮食和睡眠,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   十几分钟后,裴应川便带着何锦溪来到了草屋。   眼见荒废的草屋变成了这副干净的模样,何锦溪不免也有些惊讶,他掀开草帘走了进去。   裴应川稍稍放下了心之后便在门外候着以免溪哥儿有什么要求。   屋内,何锦溪环视一周后,才开始诊治,他先是查看了木哥儿舌头上的旧伤,见伤疤已经完全愈合后便松了一口气,随后开始诊脉。   不多时,等在外面的裴应川看见他出了草屋。   “你不必太过担心,就是寻常的风寒,普通人过几日就能痊愈,他身体虚弱所以症状较严重些,夜间睡觉可让他离火堆近一些。”   何锦溪说完,打开药箱,拿出油纸包着的草药,“这些都是我爷爷之前配好的伤寒药,开水煎服。他就快醒了,醒来后让他吃点东西再喝药。注意喝药的时间。”   交代完毕,他合上药箱准备离开。   听到只是普通的风寒之后,裴应川放下了心。   待送何锦溪离开之后,裴应川一掀开草帘便见木哥儿已经坐了起来,只是眼神有些恍惚。   “溪哥儿已经走了,他说你受了风寒,需要加一服药。”他解释道。   只见木哥儿点了点头,而后摇晃了起了身,指了指他手里的药,裴应川明白,木哥儿是不想再麻烦他。   “没事,就这一个火堆,我来煎快一些。”裴应川说的是实话,木哥儿脚上有伤,起身坐下时不方便,不如他来快些。   木哥儿没有回应,默默地坐了下来开始生火,他这是在给裴应川帮忙。   这次裴应川没有拒绝,木哥儿现在还不太清醒,帮忙烧火可以让他先活动活动。   陶罐里的水要烧热洗漱,待木哥儿把火烧旺之后,裴应川帮他倒了热水,之后开始准备煎药,现在木哥儿饭前饭后都需要喝药,太费时间,还不如再挖一个坑生火,这样能同时煮饭煎药。   总之,一个时辰之后,一直木讷讷的木哥儿喝完药吃完饭后才真正清醒了过来,开始用裴应川早上做的扫把清扫屋子。   裴应川则打算去村里询问如何去镇上的事。   同木哥儿交代一声后,裴应川梳理了头发,将背篓和柴刀都带在了身上,又带上木哥儿编的小竹篓,小跑着下了小山坡。   院子里,饶碧玉老远就看到了裴应川从坡上走了下来,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拉住了小双的手臂,没再往外走。   “婶子,怎么不走了。”   “你看,木哥儿的哥哥要到村子里来,婶子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秦小双闻言把准备好的梳子又装了起来。   “小双,婶子,怎么不走了。”见两人都坐了下来,正抄近路从另一条道跑出来的裴容也停下了脚步。   秦小双看到裴容也到了便大声招呼他过来,顺便给他指了指裴应川的方向,“木哥儿的大哥来了。”   裴容闻声看去,只见山坡小路上走下来一个十分高大的汉子,穿着一身他很眼熟的衣服,头发很短,看起来不像是他们这里的人,只不过远远一瞅也能看出这人样貌不错。   眼看着裴容盯了木哥儿大哥看了好久,秦小双忽然捂住了嘴,完了,要是裴容看上了木哥儿的大哥,二哥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先别看了,我们今天是去看木哥儿的。”秦小双连忙拽着他的衣角迫使裴容转了个方向。   裴容收回目光,同秦小双问起木哥儿的事来。   他们村子里哥儿并不算多,因此彼此之间都十分熟悉,做活玩耍都在一块,之前就听说村子废弃的草屋里住进了一个有伤的哥儿,大家就都想来看看,不过后来婶子说木哥儿需要静养,不能打扰他,裴容还有秦小双就暂时歇了这念头。   他们是昨日知道婶子要去看看那木哥儿才想着一起跟着去的。 第12章 朋友   “小双,你可知道木哥儿的年岁?”   见裴容终于不再关注木哥儿大哥,秦小双也放下心来,扭身在衣服口袋里翻找起来,一边翻一边回答:“我也不知,他的脸都被刘海遮住了,不过婶子说木哥儿应该要比我大些。”   忽然秦小双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声嘟囔着:“可别让那边的人看见他了。”   裴容听此也收回了脸上的笑意:“今日我们去的时候可以叮嘱木哥儿不要往那边去就好了,再说有他大哥在,那姓孔的也不敢做什么。”   两人还欲说些什么,就见木哥儿大哥已经拐进了村口小路,于是停止了交谈,在饶碧玉身后清点起给木哥儿准备的东西。   “婶子,我是来还柴刀的,还有二郎兄弟的背篓。”   饶碧玉笑着接过来东西,招呼道:“二郎家住得不远,等会儿小双回去的时候顺路就带回去了。木哥儿怎么样了。”   她示意裴容和秦小双上前,“这是裴小子,木哥儿大哥。”   “好些了。”裴应川微微颔首,礼貌地朝两人点了点头。   “这是小双,二郎的弟弟,还有裴容,就住在婶子家后面,都是村里爱在一起玩的小哥儿。”   “你是来找当家的吧,他刚从地里回来,正在灶房里吃饭,婶子和小双他们先去看看木哥儿。”   几人又寒暄一阵,婶子走后裴应川刚准备推开院子的门,就见叶村长端着碗一边喝着稀粥一边往外走。   “裴小子来了,可是来还柴刀的。”   “村长,柴刀我就放下了,我今日是来问问这附近可有能打短工的地方,想赚些银钱买吃食。”   叶正荣放下饭碗,胡乱拉过一个矮凳坐下,“离我们小溪村不远处有一个集市,不过那集市里的人不怎么与我们村的人往来。所以,你要是想打短工就只能走远路去镇上,镇上活多。”   “咱们村里不少人就在镇上打杂,你要是想去最好同我侄子长生打听打听,他消息多。去的时候坐裴六家的车,走着去最快也两个时辰,耗时也耗力。”   “嗯,多谢村长,我之前已经同叶兄弟见过一面。”   “那就好,长生做的是货郎生意,走多识广,消息灵通,有时候我这个当村长的还得同他一起商量事。”   裴应川附和点头。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后,他又与村长说了些闲话,对小溪村周围以及村里的人家都了解了个大概,这样日后有事就不用来找村长了,也省得日日打扰他和婶子。   眼看村长的稀粥都喝完了,日头逐渐高升,他便告辞离开。   他现在身无分文,坐村里人的车去镇上显然不太可能,那就只能走着去镇上,按照他的速度应当最快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就能走到镇上,算算吃完早饭出发大概正午前就能到。   村长也说过去镇上的路是一条大路,只要沿着大路走就不会迷路。   稍稍纠结了一会儿后,裴应川决定回去告知木哥儿之后明日起早出发。   现下不如去找一趟叶兄弟,了解一下镇上招工的地方,这样也不至于明天早早去了镇上却迟迟找不到地方。   如此这般计划过后,他依照之前叶长生说过的地址往后山走去。   草屋这边,孟冬正坐在地上用稻草编织草绳,他知道汉子是去村里打听如何赚钱的事。   这几日两人的吃喝大多依靠之前村民送来的食物,若是不抓紧赚钱的话,再多的食物也迟早有被吃完的一天。   如此孟冬便想着做些什么,他编制的竹篮子除了留给汉子的其他都可以拿去卖钱,起码能换几个铜板。还有草绳,镇上的商户们大多不种田,这种编好的一大捆草绳拿去镇上也能换一文钱。   孟冬并不想事事都依靠那个汉子。他能看出来,汉子的来历一定不一般。   他的眼神落在裴应川放在墙角的帽子上,这帽子材质很是轻便颜色也少有,看起来十分奇特,不像是穷苦人家戴的。   若是汉子急用钱的话,倒是可以把这个拿去镇上卖了。   孟冬撇开头上的刘海,他的头发有些长了,经常遮挡视线。   手上的草绳越来越长,他也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说话声。   他停下手,拄起树枝起身查看。   还未走到门口,来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忽然,门帘被人掀开了一大半,饶碧玉掀开帘子笑着走了进来。   “木哥儿,是婶子,还有村里的两个小哥儿。”饶碧玉笑呵呵地将帘子捆住,她身后正是裴容和秦小双。   “木哥儿。”秦小双先开口道。   孟冬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婶子和秦小双身后的那位陌生哥儿。   裴容正抱了一大盆花,又站在最后,木哥儿是一眼都没见到,就听见婶子开始介绍起他来。   “容哥儿是婶子家后面的那户人家的哥儿,年岁和你差不多,你和他们俩正好能在一起说说话。”   待三人全都走进屋里,裴容这才放下了那盆花。   他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微微一笑打量起木哥儿来。   这个小哥儿头发稍长,眼睛被发丝遮去了大半。虽然微微笑着,眼神却保留着半分的戒备。很瘦,不过仍能看出人是精神的,没有秦小双说得那般凄惨。   木哥儿穿着的是叶萤的衣服,叶莹身量和小双差不多,这衣服穿在木哥儿身上却稍显空荡。   “木哥儿,我叫裴容,住在婶子家后面。这花是我从山里挖来的,溪哥儿说花香清淡可以安神。”   秦小双附和道,“还有我,我给你准备了梳子和束发的布条,裴容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帕子。”   他们送来的这些都是哥儿常用的东西。   孟冬单脚跳着来到三人面前,十分真诚地点了点头。   饶碧玉含着笑看着他们三人,将她给木哥儿准备的胰子放到墙角,同几个小哥儿说了声就离开了。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话题,她就不掺和了。   送婶子走后,秦小双把东西全都放在了离火坑最近的稻草床上,而后扶着孟冬坐了下来,又喊来裴容三人一起说着悄悄话。   若说秦二郎是个大话痨,秦小双就是个小话痨,而裴容也不是什么内向的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找着话题同孟冬讲话,而且话题大多都与孟冬最近的生活相关。   这让孟冬有了十分新奇的感觉,之前从未有其他同龄的小哥儿这样围着他说话。   几人交谈间,渐渐地,孟冬原本因为见陌生人而稍稍绷着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了下来,融入了他们的话题。   “木哥儿,我跟你说,就在草屋的右边,走过那个小水洼,靠近林子那边经常能捡到野鸡蛋,之前我可是连裴容都没告诉过。”   裴容温柔一笑,“小双,你也不想想你之前常去捡野鸡蛋,再笨的野鸡也知道要换个地方下蛋。”   孟冬被裴容的话语逗笑了,嘴角上扬,眼睛溢出笑意。   秦小双年岁小,眉目间还带着稚气,说话也是想一出是一出。裴容不一样,孟冬觉得裴容是他见过的所有小哥儿里最好看的。他的眼尾是上挑的,鼻尖圆润,眼下眉头都有黑色的小痣,最吸引他视线的还是裴容的酒窝,十分好看。   这一番交流下来,孟冬心情好了许多,安静地听两人介绍着村里的其他小哥儿。   “除了我,小双,还有溪哥儿,村里还有三个小哥儿,桑哥儿家住在老槐树旁边,他还有三个妹妹。林哥儿比我们都大些,已经和猎户家定亲了,还有豆哥儿,今年刚刚六岁。”秦小双笑着说。   裴容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秦小双疑惑地看着他,“村里就只有这几个哥儿了。”   裴容愣了一下立刻回答道,“林哥儿嫁的是咱们村里的人,可是桑哥儿就要相看汉子了,过不了几日他就要嫁去外村去。”   秦小双闻言也叹了口气,同孟冬解释道:“桑哥儿他爹想要个汉子,连着生了四个孩子都不是汉子,后来也歇了心思。只是家里孩子多,不好拉扯,都是桑哥儿帮忙照顾的,可是最小的妹妹今年刚满三岁,常大伯就想把他送出门收礼钱了。”   “桑哥儿就是太软弱了些,要是我肯定不会就这样草草同意相看的。”裴容说着点了点秦小双的额头:“还有你,日后这种事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心意。”   孟冬听到这话垂下了眼睛,稍显失落。   “我娘说了他都依我。下次见到桑哥儿的时候我再去劝劝他,他一定能想明白的。”秦小双说完后便转移话题,他们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孟冬的心情。   “对了,木哥儿,你大哥不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些,一有不对就赶紧往山坡下跑,那南沟村有一户住在林子的人家,姓孔的,蛮横惯了。”   孟冬点了点头,秦小双立马道:“那就好。”   “他们敢来我就敢骂,南沟村的人不管他们我来管。”裴容站起来向着门口看了一眼。   “先别说这个了,木哥儿你是在编草绳吗,我和裴容能够帮你,我们俩干活可利索了。”   裴容跟着点了点头,收敛了玩闹的心思专心收拾地上的稻草。“你编了这么多,过几日我们去镇上的时候可以帮你卖掉。”   孟冬心中一喜,看了看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们比一比谁编得最快吧。”秦小双说着立马开始了动作。 第13章 钓鱼   或许此刻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间,村子各家各户的院门大多都紧紧闭着,少有的开着门的人家门口前都坐着三两个老人,每个人手里都忙着活,聚在一起说着裴应川听不懂的话。   之前他进村的时候,还有一群在小土堆上玩闹的孩子,不知为何那群孩子人影也不见一个,只有一两个跟着小狗崽玩闹的幼童。   裴应川凭借记忆往之前救火的地方走去,仔细查看了各家的门槛之后最终确定了叶长生的家。   来的时候村长已经告诉过他,这几日叶长生都会待在村子里休息,倒不用担心来一趟见不到人。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等待回复的时候看了看四周的景色。   村尾人家少,十分安静,只有不远处一棵快要枯死的树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叶长生家的院子尤为讲究,旁边几户人家门口都是黄泥地,只有他们家铺了青石,院子篱笆用的也是一根根粗细均匀的青竹,高度正到他胸口,若是旁人经过大约也看不到院内的样子。   “叶大哥。”他用手轻轻推了推院。哪知最先回复他的不是人声而是狗叫。   “汪汪!汪汪汪!   一只黄色的小狗崽夹着尾巴向他跑来,边跑边吠,奶声奶气的倒是很有气势。小狗崽还没跑几步,院子右侧的矮墙里就出现了一个女子。   “谁呀?”那女子手中拿着块瓦片,见到是他便将瓦片扔到了墙角,“你是裴小子吧,之前我家思流回来说是你帮了他。”   女子梳着发髻,发间还插着一只珠钗,身上的衣着也较为鲜艳,容貌秀丽,穿着打扮与他之前见到的村里人有些不太一样。   这应该就是叶兄弟的娘子了,也就是他那日遇见的男孩的娘亲。   “嫂子,我是来找叶大哥的。”   他的话音刚落,叶长生一身泥灰大声咳嗽着走了出来。“裴兄弟,咳咳,你怎么来了,今我和你嫂子正在修灶房的火灶呢,让你看笑话了。”   “原来是这样,叶大哥,我今日是想找你来问些事的,问过我就走,不耽误你们的时间。”   “没事,这灶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叶长生拍了拍身上的灰走进给他开院门,“裴兄弟,你想问些什么?”   “我想问问镇上招工的地方在哪里,明日也好去打短工赚些银钱。”   叶长生思索了一番,示意他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镇上的人一般都在一个叫泥瓦街的小街口里等活儿,那的活杂,不一定适合裴兄弟你。”   “不过也有那种搬东西的力气活,不需要什么条件。”说罢他看了看裴应川身上的衣着,“不知道裴兄弟身上可有户籍文书。”   裴应川眉头一皱,户籍文书应当就是身份证之类的东西,他一个异世之人如何能有。   见他神情如此,叶长生心中也有了思量。“如此,裴兄弟可以去宁家巷子看一看,找些和泥轮胚的活,大都现结工钱,不需要户籍,就是钱少了些。”   “那叶大哥可知道那些活一日能有多少的工钱。”   “从早做到晚,若再不吃午饭,一日能拿二百文,不过这活累人,不能长做。”   二百文,干一个月能有六两银子,也算不少了,就是不知这里的物价如何。   见裴应川一时没有回答,叶长生劝他:“我知道裴兄弟在想些什么,这活最多干三四日,做多了会留下一身伤病,工钱也要打折扣。”   “多谢叶大哥,我想明日先去试试再作决定。再请问叶大哥一事,不知这户籍文书能否补办。”   “有些麻烦,你是从北边来的,可以等战事结束后由官府重办户籍,也可回到原籍,若是想办理小溪村的户籍,则需要德高望重之人进行担保,并不简单。”   看来只能先当黑户了,谁能想到他不仅要当黑户还得打黑工。裴应川自嘲地笑了笑,同叶长生道谢。   “谢谢叶大哥为我解惑”起身道谢,裴应川便打算离开了。   叶长生此刻身上还沾着草灰,家里的火灶也坏了,不好留他吃饭,便一同起身送他离去。   见人影走进村里,叶长生才拍了拍身上的灰打算继续去修火灶,然而这一回头却突然看见自家的娘子还在瞅那人离开的背影。   “叶长生,你也没告诉我这裴小子生得如此好,若是他不是逃难来的,说不定现在就有媒人登上门了。”   “刘么么和何大夫不是一直想让溪哥儿招婿吗,裴兄弟单看相貌和谈吐确实不错。”   “好了,快些把火灶修好吧,涌泉和思流晚些还要回来吃饭。”两人停下话题开始聊起关于自家孩子的事来。   裴应川离开后没有回草屋里,他知道饶婶子、秦小双还有那个叫做裴容的哥儿要去找木哥儿,便想着晚些回去留给他们几个哥儿相处的时间。   不过这个时间他也不打算闲着,木哥儿编来的竹篓改造一番就可以变成一个简易的鱼篓,正好可以放进小河里,捉些螃蟹和小鱼虾还是可以的。   沿着小河边的小路走了一会儿,几分钟之后就到了原先的竹林里,这一次树边并没有玩闹的孩子。   他有意无意地看向了小路的尽头,只见黄色的土路顺着弯弯扭扭的河道延伸进了不远处的树林并逐渐消失。   那应当就是他之前看到的小河下游的树林。不知道这个树林能不能进去。   裴应川带着竹篓走了两三步最终选了一处地势较缓的地方,岸边还有一棵大柳树供他乘凉。   他找来一根树枝选了块湿润的地方挖了起来,十分钟过去后却只挖到了两条小蚯蚓。   这样不行,裴应川索性抓住坡上的草,冒着坠河的风险去水边捡了几个螺蛳,用石头砸碎了塞进竹篓里,又选了旁边的小构树剥开最外层的皮当做绳子系在了竹篓上,最后扔进了河里。   余下要做的就是等了。不过他是万万不能让自己闲着的。看了看被他放在树叶上的蚯蚓,裴应川将刚刚用剩的构树皮拧了拧,又用竹刺穿了蚯蚓当做简易的钓鱼绳,另一头拴在了一根树枝上,当做钓竿。   简易的垂钓工具制作完成,他试着挥了挥,觉得这树皮制成的绳子十分结实。   他选了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挥杆入水,耐心等待起来。   不得不说,小溪村的景色十分优美,眼前是高高低低起伏不断的山坡和树林,身后就是层层叠叠的大山,无论是扑面而来的微风,还是偶尔路过的飞鸟,都让裴应川觉得十分惬意。   不远处有几朵开着黄花的植物,似乎是水葫芦之类的。   虽然不时有微风拂过裴应川还是感受到了蚊子的存在。   河边水草多,他又选了个阴凉地,不一会儿他的脸颊手腕处都肿起了几个大包。嗡嗡嗡的声音愈来愈近,就在裴应川难以忍受准备起身换地方的时候,手中的树枝忽然微微颤动了起来,动静不大却没能逃过他的注意。   他稳住手腕没再乱动,果不其然,树皮制作而成的绳子被越拉越远,裴应川提起树枝向岸边撤了几步,再看竹刺上,已然挂着个同他手掌长短的鱼来。   他扔下树枝拽紧绳子将鱼儿取下,可惜的是竹刺已经刺破鱼嘴,不好取出。   裴应川索性磨断绳子,连鱼带竹刺放进了一边的草丛里。   如法炮制另一个鱼钩后他满怀期待地再次等待起来。   也许是鱼群受了惊吓,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树枝都没有动静,裴应川拉起一看,蚯蚓已经从竹刺上脱落。   他又挖了四五条蚯蚓备用,一心一意地钓起鱼来,然而此后几次不是没有鱼儿咬饵就是竹刺和绳子衔接处脱落,鱼又掉入了河里。   如此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裴应川不得不承认他刚刚钓上第一条鱼属实是运气好。   正当他准备将钓鱼竿升级一番之时,却见小路那段忽然走来了许多孩子,吵闹的声音愈传愈远,原本肆意游来游去的鱼儿受了惊立刻窜进了河水深处。   这鱼是钓不成了,他收起鱼竿,好奇这些孩子为何会同一时辰出现在路上,便静静地等待他们走近。   “是他!”   一个高个的男孩最先发现了他。   “我知道,是住在草屋里的那个人!娘说他是从北边来的。”   “他好高呀。”   原本和同行人打闹的秦书贺很快就发现了前方的动静,小跑着来看热闹。简陋的鱼竿也吸引了这群孩子,一个一个排着队把这鱼竿翻来覆去看了一个遍。   就在裴应川准备开口问问这些孩子时,叶长生的孩子也就是那位叫叶思流的小男孩避着人走到了他的身边。   “裴叔叔,你怎么在这里。”叶思流小声道,这称呼是他娘教他喊的。   裴应川给他看了看地上的小鱼解释道:来钓些鱼,你们今日为何都聚在了一处。”   叶思流好奇地戳了戳地上的鱼回答道:“学堂放学了,我们都要回家去。”   “学堂,可是在那边的树林里。”   “对,徐夫子还说让我们快些回去。”   “徐夫子……”裴应川看了看人群中的孩子,这些孩子年岁相差很大,且大部分都是男孩。   “快些回去吧。”裴应川摸了摸叶思流的脑袋,不知为何他对这孩子很有好感。   叶思流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笑着走远了。   小溪村里还有学堂……裴应川忽然想起一事来,不知道这里的文字是不是和现代社会的文字相同,若是一样的话他日后生活也能方便些,说不定还能多一条出路。   提起地上的小鱼,裴应川也决定回草屋去,这鱼刺多,兴许还能炖碗鱼汤。 第14章 采药   送走了裴容他们,孟冬开始准备午饭,汉子不在他一个人也可以完成这些。   药在裴容他们在的时候已经煎好了,小双还闻了闻,他受不了苦味又闻了好一阵的花香才缓过来。   裴容送来的花香很清淡,将屋内的苦药味也冲散了些,孟冬闻着心情很好。   小双不仅给他准备了梳子临走时还帮他将刘海梳到了耳后,额头下方和眼睛全都露了出来。他整个人看起来也较之前精神很多。   他不是不识好心的人,婶子和小双,还有裴容、那个姓裴的汉子,他们都对他很好。   等到脚伤好了之后,他一定会回报他们的善意。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并不是之前那人说的白眼狼。   唇角微微翘起,孟冬觉得自己身心都轻快了许多。   汉子捡来的烤鸡蛋需要尽快吃掉,孟冬都拿来放在火坑边烤着。看了看剩下的东西,他又拿出一把已经不太水灵的青菜,洗了些准备等杂粮饭好了之后放入肉汤里面。   之前秦二郎送来的东西里面有块干肉,直接吃会咬不动,拿来煮汤比较好。   瓦罐里的水不断翻滚,孟冬却发现了罐身上出现了一串小水珠,水珠越来越大,最后沿着罐身掉落入火堆里面,发出刺啦一声。   火坑是东西方开口,南北方糊上泥巴用于支撑瓦罐,他低下头看了看有水珠的地方这才发现了一道不是很明显的缝隙。   看来这瓦罐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他去门口扒拉了一些黄泥块,准备加水糊在瓦罐上,然而泥巴还没搅拌好,草帘就先被人掀开了。   裴应川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木哥儿挖了几块土往草屋里去,不知他想做些什么。现在看到木哥儿坐在火坑前搅泥巴他也知晓了个大概,“木哥儿,是不是瓦罐被烧裂了。”   孟冬摇了摇头,给他指了指裂缝处。   因为木哥儿正坐在那裂缝的对面,瓦罐又架在火上,裴应川一时不知道要怎么看个仔细。几秒之后,他身旁的人也反应了过来,急忙往后去了去。   裴应川这才盘坐在地,看了看裂缝处。很细的一条缝,自瓦罐底部延伸到罐身最粗处。   “一时半会儿还裂不了,等到今天午饭过后我来糊上泥巴,这东西脏。”裴应川说着将两人面前放着泥巴的石板拿至一旁。   将手里的小鱼顺势找了地方放下,裴应川坐了下来开始添柴,“明日我去镇上打短工,可能要到入夜才回来,今日下午我会把水和木柴都准备好,你一个人小心些。”   “若是顺利,我后天去镇上买一个新的陶罐回来。”   孟冬听他这么说有些惊讶。他居然这么快就找到活了,只是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因为罐子有些漏水,靠近缝隙的那一侧的火渐渐灭了,草屋的柴也剩下零星几根,裴应川注意到之后便准备出门先找些东西烧。   现在去砍柴不太现实,门口还有一些腐烂的木棒,足够今日使用。   他随手捡起两个,掰碎后扔进了火坑。瓦罐里的杂粮饭也好了,孟冬用树枝架着瓦罐端了下来,将其盛到了竹筒里,稍微刷洗之后在里面倒满了水。   裴应川看出他心情不错便在一边给他帮忙。   孟冬依旧用腊肥肉炒出了油,油热后放入干肉翻炒了一阵,干肉炒香,他看向汉子,对方立刻将竹筒里刚取来的水倒入其中,水面霎时飘起了一层油花。   青菜也清洗干净,等待肉熟得差不多之后就能加进去了。   不过突然之间刚刚还烧着的火苗忽然变小,里面的朽木没能燃烧起来,裴应川看了下便让木哥儿往后去了些。   他左看看右看看,拿起了自己的帽子,收着力气扇风。氧气充足之后,火势重新变旺,两人拍拍身上的灰尘再次坐回原地。   孟冬看了看他手上的帽子。   注意到他的视线,裴应川把帽子递了过去,解释道:“这是我从家乡那边带来的东西,原先还有一个水壶,只是不知道被谁拿去了。”   “这帽子留着也能帮我回忆之前的事。”   看见木哥儿在把玩帽子上调节长短的塑料绳,裴应川便给他演示起用法来。   不久后,瓦罐里的干肉已经熟透,孟冬往里放进去了一大把青菜,两人围着那个帽子吃起了午饭。   午时的太阳有些热,裴应川吃完饭就打算再去山里看看,趁着明天去镇上能够找些东西拿去卖掉。   同早晨相比,午后这段时间村里显然热闹了许多,想来之前那么安静是因为孩子们都去了学堂。   有些人家关上了院子正在吃饭,有些人家屋顶上仍在冒着炊烟。   经过叶长生家时,裴应川还闻到了肉汤的香味。不难看出,整个小溪村,叶长生家算是比较富裕的。   没有多停留脚步,他信心满满地朝着山林进发。   为了不让自己迷路,他每走一段距离就用一小节藤蔓系在和他身高差不多高的树上,这样远远望去也能准确分辨方向。他提着木哥儿编织的小篮子踏入了山林深处。   不远处,进山的小路上,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人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   猎户顾如海背着弓从林子里窜了出来,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三儿,再看什么呢?”   “大哥,我看见了一个人。不过不像是咱们村子里的人。”谢小三给他指了指方向。   顾如海放下手中的猎物沿着小路向前走了几步,却没看到三儿说的那个人影。“没有人,也许你看错了,也说不定就是我们村的人,生人不会随意进山的。”   顾如海背起猎物放好弓箭,点了点三儿的额头。“走吧,大哥要回去了。”   见他就要下山,谢小三连忙跟了上去:“大哥,下次你再进山一定要喊上我。”   “好!回去吧。”顾如海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荡。   谢小三儿看了一眼,捡起地上顾如海给他留的兔子和果子狸,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难道是村里来了新的人?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遇见他。   谢小三儿不是猎户,他只是喜欢跟着顾大哥去山林里玩,这几天他大哥为了抓一头鹿带着他在林子里追了好几天,不知道婆婆会不会骂他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回去。   弯弯曲曲的小路直通山脚下一片矮林,谢小三走了一半才发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火,根据地上的草灰来看已经烧了有几天了。   他踩了踩地上的灰,跑回了矮林子里的木屋。   “婆婆,我回来了。”   “三儿,婆婆和你说了多少回了,你要去学堂读书而不是跟着顾如海去做那没出息的猎户!”   “他是一个汉子,你怎么能和他天天待在一起!”谢婆婆一见他就扔了手中木盆。   “我不也是一个汉子吗,我就要跟着他当猎户!”谢小三不服气地顶嘴。   “小三儿,三儿,婆婆头晕,快,快扶我进去。”本来还暴怒着的谢婆婆忽然转变了态度,胡乱地嚷着头疼之类的话语,让谢小三儿扶着她进屋里休息。   谢小三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已经习惯了谢婆婆这阴晴不定的性子。   之前何大夫来诊治过,说是婆婆上了年纪,神志不太清醒,用药也无法根治,让他多费心安抚谢婆婆的情绪。   但是谢婆婆一天到晚不是追着他打骂就是要他早日成亲生个娃娃,即使谢小三不是她的亲生孩子。   谢婆婆虽然性情多变,但是只要谢小三不经常在她面前,她就不会犯病,因此谢小三也不愿意留在木屋而是选择经常跟着顾如海一起山里打猎。   不过他也没忘了谢婆婆,仍旧常常归家照顾她。   这些年下来,顾如海就如同他亲生大哥一般,只是再过几日顾大哥就要定亲了……他见过林哥儿,和顾大哥很般配。   谢小三捡起地上的火石,将灶房里散落的柴火全都堆到了另一旁。   ……   山林里,绕了好几圈的裴应川终于发现了一样好东西。   他把篮子里的野菜压了压腾出地方给这个大东西。   只见面前一人高的坡地上裸露着大树黑色的根茎,裴应川拨开碍事的泥土,一棵紫百合就露了出来。   这棵紫百合还未发芽,底下的肉质根十分饱满,和他之前用的盘子一般大小,不难看出它开花后的盛景。   裴应川依稀记得这种紫色的百合花能够入药,就算他记错的话这株百合也能拿去当花买。不知这百合溪哥儿那里收不收。   裴应川的背篓里还有一些野花野菜,他不知道这些东西都能不能入药,计划着一起带去溪哥儿那里。   今日收获满满,天色也不早了,再晚些就不好去打扰溪哥儿了。裴应川收拾好小篮子,沿着之前做的记号返回。   再次来到溪哥儿的竹屋,裴应川一走近就看到了正在将晾晒的药材收回屋里去的溪哥儿。   见到他来何锦溪一点也不惊讶。“可是木哥儿有什么事?”   裴应川提起篮子示意,“不是,木哥儿还好。溪哥儿,我今日去山里挖了些花草,想知道你这里收不收。”   何锦溪闻言将晒药材的簸箕又放回了晾晒架上。 第15章 种花   他走上前来给裴应川开了院门,同时接过了他手中的篮子。   仔细端详了一番篮子里的百合之后,何锦溪又翻了翻剩下的野草野花,“这株百合年份不小,主要用于止咳治喘,一般都是晒干使用。”   “不过我暂时还用不着这类药材,若你要卖的话我可以出一百二十文。剩下这些分量太小,你和木哥儿喜欢可以种在草屋附近。”   “好,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就卖了吧。”   何锦溪将篮子递给他,回屋取了一吊铜钱和二十个铜板。   “你清点一下,若是日后在山里遇见其他的药草都可以拿与我看。”何锦溪嘱咐道。   “好。”裴应川爽快答道。   一百二十文,不知能买多少米粮,够不够买两个瓦罐回来。   从溪哥儿的竹屋出来之后,裴应川看了看篮子的野花挑了一些鲜艳的,准备种在草屋门口。   幸好门口那片地方他之前就已清理干净,等到傍晚时分就能种下去了。   还未走到门口,裴应川就给这篮子野草野花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先放下,之后打量一周才发现木哥儿又不在。   他试探地喊了几声,不多时草屋后面就出现一个人影来。   孟冬今日下午的时候又发现了野兔的踪迹,不过那兔子钻入了墙后的洞就消失了,他等也没见那兔子出来,就想着用树枝把洞挖开。   俗话说狡兔三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兔子洞应当有别的出口。   孟冬拍散了身上的泥土,把自己收拾齐整,起身回应。   见人无事,裴应川并没有询问他身上的泥渍从何而来,而是向他说起今早的事。   “木哥儿,今日我进山发现了一株野百合,一百二十文卖给了溪哥儿,明日晚上我回来时就可以带两个瓦罐回来。”   孟冬点了点头,也有些高兴起来。   “还剩有一些花草,我打算等太阳落山之后种在草屋旁边,现在日头太大不宜栽种。”汉子默默说着,孟冬慢慢地听。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编的篮子和草绳,想要拜托汉子拿去镇上卖掉。   不过转念一想,汉子明日要起早做工,或许没有空闲时间不如就此算了,他如今也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裴应川看着木哥儿沉默不语的样子,走了两步问道:“木哥儿,你可有什么想买的,我一并带回来。”   他忽然想起木哥儿是个小哥儿,或许需要些束发的发带之类的东西。   谁料木哥儿摇了摇头表示拒绝并给他看了看头上的发带以及怀中的手帕。   想起来今天早上婶子和那两个小哥儿来过,裴应川也知晓了大概。   “那就好,若是你需要什么生活用品尽管告知我。”说着他掀开门帘进了屋。   晚饭过后,裴应川用竹筒取了两大壶水,接过木哥儿给他的树枝开始在草屋门前挖起坑来。   他一共带回来十四株花草,只有三两株他能叫出名字,其他的他都是图好看采了回来,并不知道有什么药用价值。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花草并不适合种在一起,里面有一些喜阴喜湿的植物。   裴应川连续挖了七八个坑后,便向水洼那边走去,木哥儿此时也闲着,便慢慢地跟在他身后帮些小忙。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水洼不远处一个长满了水草的地方,为了安全起见裴应川捡了根树枝在水草周围戳了戳,以防有蛇。   他找了块水草较少且泥土湿润的地方蹲下来用树枝挖坑,木哥儿手里拿着那些花草等候在侧。   这里泥土松软,除去碍事的杂草之后轻轻一挖就能挖出一个合适的土坑,裴应川剥去这些花草最外层的叶子之后才开始一棵棵栽种。   天色逐渐昏暗,他只得加快动作,迅速地将泥土压实。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掐住了他的右臂,随着力度的增大痛感也逐渐清晰,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让他立刻停下了动作。   他疑惑回头,却见木哥儿一脸僵硬,目光惊恐,抓住他右臂的细瘦的手也暗暗用力。他还想再问,木哥儿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同时拉住他的手缓缓移动,指向他左方也就是之前的放花草的方向。   裴应川知晓木哥儿此举一定是出了事,手臂上被木哥儿掐着的部位隐隐作痛,他们两人却都没动作,一同向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一条有着棕黑相间花纹的蛇露出来小半个尾巴,并不能看清蛇头在哪里,不过想也知道这毒蛇此刻一定吐着信子在草丛里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裴应川挖着土的左手距离那蛇尾大约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毒蛇随时都有可能咬伤他的左手。   裴应川屏住呼吸,动了动右臂,示意木哥儿先走,不料下一刻那蛇尾立刻游动起来,两个人俱是一惊,裴应川的身体已经快于他的大脑率先做出了反应。   他双腿发力,右臂护住木哥儿向后撤出了一大步。棕色的蛇头在水草前出现了几秒时间立刻隐入了深处。   饶是再镇定的他此刻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从那蛇三角形状的蛇头来看确实是毒蛇,幸好水洼坐落在石头堆里,且水源清澈没有水草不易藏蛇。   裴应川本欲起身手臂却忽然一痛。   孟冬见状不好意思地看向了他,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他担心汉子会被毒蛇咬伤……   他是个好人,孟冬不想他死。   汉子的手臂太硬了他怕自己力度太小不能提醒他,后来则是因为太过害怕无法控制力度。孟冬摸了摸自己的手,觉得指尖微微泛起疼意来。   “木哥儿,你先回去。”这地方危险,不能再待下去了。   裴应川说罢扔了树枝,连带着之前准备种的花草也全部丢弃。他退后两米估算着这里距离水洼的距离。   大约是他二十步的距离。   这地方还是水草太多了,裴应川决定这几日还是先不要往水洼这边去,等到日后晴天中午的时候他将去往水洼的那天路上的草都清理清理,往后也都不往这边来了。   孟冬站在他身后,看了看那些花草,不免有些心疼。   他想了一会儿,走至裴应川身边,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感受到他的触碰,裴应川也回了神儿,只见木哥儿把他的用于拐杖的树枝递了过来,见他一时不解,木哥儿指了指前方的花草。   裴应川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见他用树枝当作夹子三两下就把那些花草夹了回来。   “若是你喜欢这几棵的话我就把它们种在草屋后面,那里也算阴凉。”   孟冬点了点头,接过了花草。   “那木哥儿你先回去吧,我再去水洼里取些水。”这些花草刚刚移植需要大量浇水,竹筒里剩下的水不够了。   孟冬拄着树枝看了汉子一眼后就离开了。   看着木哥儿走后,裴应川拎着两个竹筒几个大跨步就来到了水洼边,此刻天边还有最后一抹晚霞,十分钟后天地就要变成一片黑色。   他将两个竹筒灌满水,掀开了衣袖看了看木哥儿抓伤的地方。   天色昏暗,他只能看到那一片有几个印记,疼痛感到现在还未散去,虽不明显但是存在感却很强。   他不敢过多停留,草草洗漱一番后回到了草屋后边。然而他走近一看,这几株花草都已被木哥儿种了下去。他此刻正在将土压实。   裴应川默默地浇了一竹筒水,剩下的一竹筒要留着烧水洗漱。   一阵微风过后,天地间顷刻失去了最后一丝亮光,这里地势不平还没有亮光,裴应川扶着木哥儿的胳膊带着他回到了草屋。   次日凌晨,夜色还未散去,月亮也依旧缀在云间,作为小溪村内最贫穷的人家,裴应川此刻已经出了门。   他今日要去镇上打短工赚钱。   因为要赶早去,他还没有吃早饭,饭食只能等到了镇上再做打算。再有他今日带了一百文,剩下的走前放在了火坑边,是留给木哥儿用的。   一直身无分文的他尚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物价,不过若是以现代的物价来论,这一百文还是能买不少东西的。   从天黑走到黎明,又走到天光大亮,裴应川终于看到了许多同样赶路的人。直觉告诉他,快要到镇上了。   他一路走来费了不少力气,左臂上伤口被周围的汗水蜇到,密密麻麻地泛起痒意。裴应川掀开衣袖查看,右臂上有三个清晰可见的指印,看起来并不严重,只是这伤口有些破皮一蜇就疼。   他依旧摘了片万能的树叶垫在了伤口上。现在大概是七点,不知道木哥儿是否已经醒了过来。   其实汉子一起来孟冬就睁开了眼睛,不过他并没有打算起来。   事实上孟冬有些担忧。   他之前也打过短工,可是管事的人见他是个流浪的小哥儿只甩了几个铜板就打发了他。不过汉子不一样,他力气大一定没有人敢苛待他的工钱。   晨光大亮时他才起了床,身体仍然有一股疲劳之感,孟冬烧了水用来煮粥。等待水开的时间他迫不及待地去看了看昨日种下的花草。   昨日还生机茂盛的花草全都伏倒在地,原先还盛开着的蓝花今早连花瓣都掉落了小半。   孟冬不知道这是什么花,不过他很喜欢它那蓝色的细碎的小花瓣。   拔掉了周围的杂草之后,孟冬给这株小花搭了个小小的遮阳棚,希望它能挺过今天。 第16章 打工   稍后一段路程路旁的人多了起来,不过现在天色已不算少,除了零星一些拉着板车叫卖的村民,大部分还是像他这样进城采买或是做工的人,时不时有几辆驴车牛车经过。   随着路上的行人渐多,土路两旁也渐渐热闹了起来,有一些甚至在城门口摆起了小摊,有做铁锅的做木匠活的,还有一些买布头针线的,十分繁忙。   裴应川边走边看,遇见有趣的也会停下脚步欣赏片刻。   如此走了二十多米,裴应川终于看清了城门,城门不高且是用整片的木材制作而成,绕城一圈是用青砖砌成的围墙,高度约有两米。   入口处也没有把守,想来是因为城镇太小又地处偏远,没有戒备防守的必要。   “胡饼嘞胡饼。”他正欲进城的脚步一顿,而后走向这大伯叫卖的摊子。   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个形状稍有奇怪的馒头之后,裴应川边吃边向摊主老伯询问去往宁家巷的方向。   “你说宁家巷?进了城往右走,一直走到卖牲口的那条街,然后向左有一个小巷子,等活的人都在那等着,快些去吧,主家要人都是赶早去找。”老伯说着给他指了个方向而后又忙着去招呼客人了。   裴应川啃了一口馒头,信心满满地进了城。   这城不大,走过城门之后街道两侧也有些小摊贩和商户,此刻时间不早,城门两侧聚集了许多人,你来我往地做着生意。   观察着路边的摊贩和商户们的招牌和匾额,他心中已经有了另一番打算。   不多时,又问过一名书生样貌的男人之后,裴应川终于找到了目的地。这宁家巷靠近城里的牲口市场,整条街都是乱哄哄的,地上更是随处可见各色垃圾,裴应川屏住呼吸适应片刻后才跨越街道,走到了小巷子的入口。   然而这巷子口已经站满了人,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一见他来,脸上立刻不好看了。   原因无他,相较于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一个年轻汉子显然更容易接到活,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没几分钟之后,那些等活的人便走了几个。   裴应川第一次打黑工,不清楚这招工的流程,他一边等人一边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   期间不时有来找他干活的人,不过裴应川一说自己没有户籍那些人便立刻离开了,转而问起他身旁的其他人来。   眼见日头高升,裴应川的耐心也丧失了一些,若是早上能等到活干就能拿一天的工钱,现在时辰不早了,还不知能不能等到。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一个穿着短打,面目粗犷的男人忽然站在了他面前。   “我这里这两日需要几个夯土的伙计,一日两百文,你可愿意?”   “愿意,只是我没有户籍文书……”   “就两三日的活,干不长,我东家不在意这个,你若愿意就跟我来。”男子说着摆了摆手,示意他跟上前来,“这几日有个员外新建了房子,有把子力气的都去了他那里干活,咱们去的地儿出了城往北走,走到山脚下就是。”   这男子全程走在最前方,也不看裴应川是否跟上,一个劲儿地说着要做的活。   两人一前一后,出城门后裴应川才发现居然还有另一人接应,接应那人还站着好几个同他年岁相仿的男子,只是各个都一脸愁容。   “走吧,还有几里路,最好能赶上今日的午饭。”那粗犷男人拍了拍另一人。   一个时辰后,裴应川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地方,男人把他们带到了一处空地上,地上插着几根小竹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旁边还散落着许多砖胚。   见他一脸疑惑不解,男子随手拔出一根竹子解释道:“这竹子是做记号用的,这几日你们几个就跟着赵兄弟,将这几处夯成一个下陷的圆形,不要省着力气,早日干完东家还有奖赏!”   那个姓赵的汉子没有多言,给他们几人分配起夯土的器具,“现下已过了中午,今日只算半日工钱,午饭稍后会送来,都跟我来,抓紧动工。”   裴应川握着大木锤子,跟着其他人围成一个圆形,开始了他穿越异世的第一份工作。   日头越来越高,气温逐渐上升,午饭时裴应川第一次吃到了杂粮米饭和猪肉,夯土是力气活,这里的主家倒也没有苛待他们,菜里都放足了油水,裴应川虽然有些吃不惯肥肉却也吃得干干净净。   这夯土的活并不难,难的是重复地举起木锤向地上砸去,不到一会儿,裴应川两侧胳膊都酸痛无比,木锤也变得越来越重。   他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偶尔那粗犷男子会让他们停下休息喝水,然而等到休息时间结束裴应川再拿起木锤,两只手臂便立刻失了力气软了下去。   手心处也起了一层水泡,被木把磨破之后再由汗水一蛰,立刻泛起疼意。裴应川又热又累,脑袋昏昏胀胀,犹如一个只知道举锤的机器人一般。   然而那赵姓男人还一直催促,随时查看着他们的进度。   裴应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咬着牙忍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他这几日吃的少,根本受不住这样高强度的劳动。只是现在他一无本钱二无技艺,就算再苦再累也得干完再说。   地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圆形的浅浅凹陷,隐隐能看出雏形来。   “快些干,干完好结工钱。”那粗犷男人笑着说道。   裴应川看了看手心处磨起的水泡和茧子继续挥起了木锤,额头都暴起了一层青筋。   直到日头西落,凉风渐起,裴应川觉得昏热的大脑终于有了一丝清明,他余光一扫,其他的人也是一脸汗意。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再继续。这里有些稻草,你们今日就在这睡下吧。”   裴应川清理伤口的动作霎时间停了,没等他问出口,另一个沉不住气的人立刻就发了声。   “你们什么意思,干了一个下午的活,怎么不结工钱,还不让我们回去。”   “就是!”立马有人应和道。   那姓赵的人立刻跳了出来:“我也没说要今日结工钱,干完了我自然会给你们结钱,没户籍的人出去了还有谁会雇你们做活,还是我们东家良善。”   “再说你们一下午才做了那么点活,明日不早些起来继续干若是拖一天我岂不是要多付一天工钱。”   看来这个姓赵的是看准了他们这些人都没有户籍,不好找活也不敢闹大。   粗犷男子见此场景立刻出来调停,“赵兄弟,我去找人的时候都说好了是日结工钱,你这、看不到工钱他们能好好干下去吗?”   “哼,还能少了他们的。”   “赵兄弟你这是要坏了我元某的名声呀!”   见粗犷男子脸色不好,姓赵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掏出来一个布袋:“今日先付五十文,剩下五十文是押金,省得你们明日不干了。”   “凭什么,你既不准备晚饭也不让我们回家去,还要扣了我们工钱?”裴应川也沉不住气了,这姓赵的一看就不是良善之人,欺软怕硬,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克扣工钱的事了。   “这是押金,不让你们回去还不是因为今日才做了这么点活。”姓赵的扯着嗓子道,“你们再多嘴一句我便不发工钱了。”   裴应川扔了木锤与他辩驳,“我们几人自中午一直干到现在,其间只休息了两次,没有一个人偷懒,你为何不让我们回去。”   姓赵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将布袋又收了回去。粗犷男子见状也是有些不高兴,“赵兄弟,你若这样的话日后就不要托元某招人了。”   裴应川也不想多费口舌了,本想着劳累些就算了只要能拿到工钱,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样不讲理的人,“我们有六人,你可只有一人。”   那姓赵的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看了过来。   “近日城中员外将其他壮年汉子都招了过去,没了我们你只怕再也招不到其他年轻汉子了,大不了我不要这半日工钱,去宁家巷把你的所作所为都告知众人,你这活日后估计是再找不到人来干了。”   “你!”姓赵的自知理亏,他只不过是想从这群流民手中抠些钱出来,若是误了工期让东家知道就不好了。   “哼,只要你们好好干活工钱我一定会结的。”   “那你现在就结给我。”裴应川当即说道。   粗犷男子见状叹了一口气,一把扯过姓赵的人怀中的布袋,姓赵那人还想去夺然而两人身形相差巨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数了一百个铜钱递了过去。   裴应川接过工钱,把木锤踢飞了些,他不打算再继续做下去了。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接了自己的工钱。   “工钱都结了,各位就回家好好休息吧,明日继续。”那粗犷男子也就是元飞光说道。   这些流民不好找活,既然已经做了半日,最好还是能继续干下去拿到工钱。他与这姓赵的东家相识,后几日这姓赵的应当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了。   姓赵的那人眼睛转了一圈,气愤地夺回了自己装钱的布袋。   裴应川没管身后的事,将铜板装好后喝了口水,这夯土的活过于累人,再加上这姓赵的有可能已经记恨上了他,不如过些日子找些别的活计一样能赚到钱。   现下天色已晚,买陶罐是来不及了,只能再等等了。 第17章 茅草   其他人见他数了铜钱要离开,一个两个的也都扔了木锤,三两结伴向外走去。   从这里回到镇上需要一个多小时,再赶回小溪村只怕要夜深了。   自从到了小溪村裴应川便觉得白日的时间实在是不够用,一来是因为天短夜长,二来是没有电力,夜间照明只能靠烛台油灯一类东西,并不方便,人类活动只能局限在白天。   今日晚归,不知道草屋里的木哥儿是否一切安好。   孟冬并不知道裴应川正记挂着他,他此刻正在草屋门前给昨日移栽来的花草浇水。   汉子说的喜阴喜湿的那几株他都多浇了些水,做完这些他看了眼前方逐渐坠入山林的落日,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快要入夜了,汉子今天会顺利回来吗?   孟冬最后看了一眼,随后就放下了草帘。这还是几天来他第一次一个人在草屋过夜。   想起之前小双和裴容的叮嘱,孟冬找来几根树枝交叉着堵在了草帘后面。确认不会有人悄无声息闯进来之后他才跳着回到了火坑前。   火坑里的干柴发出噼啪的响声,孟冬烧了些水等着人回来。   夜幕逐渐降临,草屋顶部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不断有草屑掉落下来,还未等他看去,只听“呼啦”一声,鸟儿振翅的声音响起,草屋房顶上当即坠落了一大堆朽烂的茅草,原先漏光处烂成了有他肩膀那么宽的窟窿。   “呜——!”他试着出声赶走那些吵闹的鸟儿,咕咕几声后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借着月光看了看那裸露出来的房梁,孟冬不禁有些担心,这草屋需要尽快修缮,要不然恐怕撑不到下一次雷雨了。   他揉了揉脚踝,心中默默计划,若是明日汉子去做工的话他就去旁边旱田的田埂上拔些茅草,这样等汉子打完短工回来就可以直接把屋顶修一修了。   拍飞了在火坑周围飞舞着的小飞虫,孟冬用手托着下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他有些困了。   与此同时,裴应川独自一人走在回村的小路上。   之前那些同行的汉子们大多住在城外不远处,这样好找到活干,因此早早就同他分别了,回小溪村的这段路只有他一人。   劳累了一天的他昏昏欲睡,几乎是撑了一口气走回草屋,好在今夜天晴,月光很亮,夜空中云朵的形状都清晰可见,抬头看去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沿途时不时有奇怪的鸟叫和响动他都忽略了过去,一心只有早点回去睡觉。   终于,两个多小时后,他远远地看到了草屋门帘缝隙里透出的点点微光。   一路小跑来到草屋门前,裴应川一把掀开草帘,只见面前正横着一堆树枝,屋内木哥儿正坐在火坑边垂着头,似乎是睡熟了。   小心地挪开挡路的树枝,裴应川放轻脚步走到了火坑面前,火势很小,但是瓦罐里还剩下大半壶温热的水,他将其端起放在地上,准备唤醒木哥儿。   然而还未等他出声,原本坐着的木哥儿忽然动了动。裴应川看得十分清楚,他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来人是他之后便挣扎了起了身,随后身子向草床上一倒,竟是又睡过去了。   裴应川静静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他猜想木哥儿应当并没有完全清醒,因此才会迷迷糊糊倒头就睡。   夜已深,等到裴应川洗漱的水声停息之后,草帘被他掀开,不久后草屋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   次日一早,仍是孟冬先醒,一睁眼看到自己是睡在草床上时他还有些不解,不过等看到昨夜堆好的树枝全都被撤开了之后,他才想起来昨夜他好像看到汉子回来了。   他起身向着汉子睡觉的方向草草地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正双手抱胸睡着的那人。   汉子睡觉好像都是这个姿势,看起来不是很舒服。   往火坑里塞了点柴后,孟冬小声地出了门去水洼边洗漱。   几日静养下来,他脚踝上的肿胀感已经消失了大半,只是每每使力,受伤的地方就会有一股酸涩滞胀的感觉。不知还要休养到几时。   孟冬又开始纠结,他心急,虽然一时半会儿不用着急离开的事,可是他也想做些什么来报答小溪村里的人,还有姓裴的汉子。   他离开的动静虽小,仍旧唤醒了正睡着的裴应川,待人出门之后,他才睁开眼睛。   现在木哥儿正在洗漱,他出去多少有些尴尬。于是裴应川便拿出了前几日赚来的铜板计划着要先给草屋里添置些什么东西。   今日再进城是来不及了,不如去叶大哥那里瞧瞧,他是做货郎生意的,或许能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数了数,将这些铜板全都放到了身上。   同木哥儿一起吃完午饭后,裴应川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和肩膀,做了一套简化过的拉伸动作,当然这个动作也收获了木哥儿的好奇观看。   不过今日木哥儿似乎有些心事,神情恹恹的,裴应川便没有去打扰他,抬脚去了村里。   轻车熟路走到叶长生家门时,他想见的人正在院门劈柴。见是他来,叶长生也没有废话,请了他进来商量。   “叶大哥,不知道你这里可有瓦罐和粗布之类的东西,我想买些来用。”   叶长生笑了笑,而后才开口道:“你说的我这里都用,去屋里看吧。”   裴应川跟着他走进了一个小屋子,这屋里堆着许多东西,像是一个小杂货铺一般,他一时有些看花眼。   叶长生给他找出一大一小两个瓦罐,问道:“你要粗布作何?”   “我想做身短打好换洗。”裴应川顺势接过那个大瓦罐。   “木哥儿可会做衣服?”   叶长生这话令裴应川有些疑惑,不过只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应当不会。”   “不如这样,我这里有些旧布衣,都是村民们拿来换东西的,有些成色还新,你来挑一套合适的吧。”   “叶大哥,不知这一套需要多少钱。”若是多了裴应川便准备再凑合几日。   “都是村民们做的土布衣裳,七八十文,也有贵些的。”叶长生说着给他挑了一套黑色的出来。   裴应川接过比划了一下,偏小了些,布料也很粗糙,不过没有异味和脏污,看起来倒不像旧衣。   “你是新客,我便让一些利,九十文。”   “好。”   “不过叶大哥这里可有小刀具,我想买来做些小玩意儿。”   “刀?那倒没有……这个也能用来割东西,你看看。”   裴应川接过来一看,是一个造型有些奇怪的小刀,形状古朴,刀口也算锋利,就是略小了些,“好,就这个吧。”   告别叶长生,裴应川便向着草屋走去,只是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山坡下的旱地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木哥儿,他拔那些茅草做什么,难道是屋顶塌了。   裴应川不由得加快脚步赶了过去。正单脚站在田埂上的孟冬见到他来便停了动作,等他开口。   “可是草屋屋顶又塌了些。”木哥儿本就脚踝有伤,哪里还能做这样危险的动作。裴应川接过他怀中的茅草,把人带着坐到了田埂上。   孟冬一时不知道要怎么用动作回复,只能默默地任由裴应川把他扶到一旁坐着。   这茅草既然拔都拔了,裴应川也没着急回去,索性顺着之前拔的痕迹掏出小刀割了起来。不一会儿两人身边就堆起了草堆。   这些刚割下的茅草不能直接铺到屋顶上,还需要晾晒几天。   等到茅草刚好够裴应川全部抱起之后他便带着木哥儿回到了草屋,两人一到,木哥儿便给他指了指屋顶上的缝隙。   裴应川草草丈量了一番,这漏洞太大,仅用茅草不行,还需要别的东西来做支撑,他环视一周,心想着还是先拿树枝顶上。   不过这两天还需等茅草晾晒干燥,他晚些时候还要再砍些回来,到时候去村里借了梯子上去修补就是。   如此他便示意木哥儿先不用担心,“茅草晾干还需要几日时间,这些日子我便再割些。这是今日去叶大哥那里买的瓦罐。”   裴应川说着同木哥儿一起坐了下来。   “我昨日去了一处砖窑厂夯土,那管事的人见我是流民便想克扣工钱,所以这几日我便不去了,再想些别的法子赚钱。”   “你注意脚踝上的伤,不可再往山坡去了,那边路陡,容易摔着。晚些时日我再去山里一趟,挖些草药送到溪哥儿那里去。”   裴应川话说完又觉得这样未免对木哥儿有些苛刻,木哥儿日日一个人待在这草屋里难免也会有些无聊,想找些活做也是正常的。   “若是……若是你想去村里或找些活做的话记得注意伤势,一定要小心些。”   听他这么说,孟冬悄悄地舒了一口气,自刚才开始汉子就皱着眉头,他知道汉子是不想他因为做活影响到伤势。   裴应川经此一遭才开始思索这里的小哥儿平日都做些什么,然而这些日子他都忙于奔波并没有注意过。   要是日后再遇见婶子和小双他们,便请他们空闲时来找木哥儿说说话吧。他如此打算着。   孟冬就坐在一旁,难得地看着对面的人一边玩弄手中的刀具一边发呆,不过汉子一直未出声,他便又收回了目光摆弄起之前裴容送来的花来。 第18章 泥灶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裴应川没作声随手拿了根较粗的木棍开始削了起来,计划给木哥儿做个小玩意儿,顺便练练手。   孟冬此刻也无事,看着汉子拿着木棍左削削右砍砍也来了兴趣,坐在一边用小扫把把树皮和木屑都扫到了火坑里去。   一个做一个看,两刻钟后,一个稍显粗糙的小勺子就做好了。因为这木材稍轻,这柄小勺子边缘有些开裂,不过好在不影响使用。   “试试握着看。”裴应川擦了擦递给了他。   孟冬不可置信地接了过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别人亲手为他做的东西。   见木哥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柄小勺子,裴应川便知道他十分欣喜,接过来后更是翻来覆去换了好几种姿势握着。   “给我吧,这握柄还有些粗,我再修一下弧度。”   他的话音一落,小勺子就立刻被送回了他的手中。   木哥儿这动作如此之爽快倒是让裴应川讶异了一下,明明刚刚他还一直拿在手里把玩。   他将木柄末端削去些许而后放在手心里观察了一番。这几日他与木哥儿都是用筷子吃饭,不过木哥儿需要喝药,有个勺子总归是方便些。   “好了。你拿着,我去准备午饭。”   午饭难得地换成了杂粮米饭,菜是腊肉炒野菜,裴应川装了些饭菜就去草屋外转悠了。   如今有两个瓦罐,他还想再搭一个黄泥灶,这些天一直在草屋里做饭烧水,整个屋子都烟熏火燎得不像样子,搭在外面再去砍些竹子做个小凉亭,这样也省得日日被烟呛。   沿着草屋门前的空地走过一圈后,他估算这片空地约有二十来个平方,不知能不能用篱笆圈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裴应川便觉得这草屋状况堪忧,需要修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先不说这草屋没有门窗,房顶漏光,就说这去往草屋的土路都被踩烂了,只怕一场雨过后这路就成了一摊烂泥。   默默计划着这些需要修缮的地方,裴应川迅速吃完午饭准备去找村长商量一番,毕竟这草屋是村里的,不是他的。   饭后同木哥儿告别,裴应川拿着小刀急匆匆地出了门。   走到村路口一看,村上家院门紧闭,他呼喊几声也无人应答,只能先离开,既然如此裴应川便去割了些茅草,捡了些粗壮的树枝,又搬了些碎石头洒在了回草屋的路上,大半个下午过去之后,修整草屋所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现下就只剩下泥灶了。   好在泥巴到处都是,他跑到山坡下挖了一堆黄土带到了草屋门口。   孟冬坐在门前汉子刚推来的大石头上一边看着他忙活一边编着草绳。   “哗啦!”两罐水泼下去之后,黄土立刻变成了稀泥,裴应川撸高袖子开始双手和泥。   他仅仅和了两下就觉得有些不对,这泥太软,根本不成形状。   然而,仅仅一瞬过后,一捆稻草忽然被丢到了他的面前。   “木哥儿?”他抬眼望去,心生疑惑,却见木哥儿给他指了指地上的黄泥。   裴应川瞬间领会,他将稻草扯散了些揉进了黄泥里,又加了些草木灰,这样一来黄泥便有了韧性,不会轻易散开。   黄泥有了,下一步就是搭框架。他和木哥儿只有两个人,泥灶不需要太大,能放下瓦罐和一口小锅就行。   他折了些青绿的树枝,将它们一一折弯,而后插入地里,用木哥儿编成的细草绳一一固定,搭出一个框架来,然后就是糊泥巴了,这活比之前要轻松。   孟冬身旁的草绳越来越多,那泥灶也越来越完整,到最后,汉子已经将烟道都做出来了。他不由得站起身来走到汉子身边看着那新建成的泥灶。   这样真好,比他之前搭的那些都要结实,汉子的手艺活很好。他在心里赞叹道。   “好了,等到泥灶干了后我就把火移到外边来。”说罢裴应川看了眼天色,取来一根长树枝斜撑在泥灶上方,又搭了些稻草上去好避风雨。   看了眼地上的茅草,裴应川决定明天去找村长后再来修屋顶。   此刻天色也不早了,两个人用新买来的瓦罐做了今日的晚饭。   草屋对面的林子里,一个老妇人看着草屋门前的两人不停地忙活,扭着身子站在树后看了半晌。   直到门前两人都进了屋子她才注意到地上的茅草。   老妇人眉毛一竖,嘴巴一咧,当即骂骂咧咧起来,她拿起地上的篮子,一步一步挪进了林子里的一间破屋里。   见她回来,一个身材中等,贼眉鼠眼的男人跑了出来,立刻把老妇人的篮子给抢了过来。   “娘,有肉没?怎么都是些野果子和烂菜叶?”说罢他把篮子往地上一扔,不乐意了。   “春儿,过几天,过几天娘就让你吃肉。”老妇人说着捡起了地上的野果子和野菜,连忙追了上去,“你听娘说,那草屋里的人把娘挖的旱地田埂上的茅草都给割了,春儿,你去替娘要回去。”   孔春良本来就因为没肉吃不高兴,哪听得他娘说那些烂茅草的事情,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高大汉子,他拿起了地上的水壶。   原还想着把这东西拿出去卖了,可是村里人都不收他的东西,真是让他好一番气,若不是他爹娘,他又怎么会被村里人排挤,搬到了这树林子里。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说罢,孔春良身子一歪,倒到床上睡觉去了。   “春儿,那茅草正好拿回来给娘糊屋顶,娘睡觉那屋子前些日子漏了雨,你帮娘要回来娘给你做……”见儿子捂住了耳朵不听她说话,老妇人也就是孔大娘停了嘴,放下篮子对着那边草屋的方向又开始骂骂咧咧。   孔春良最烦他娘这样,捂住耳朵嚷着要吃饭,果然那骂声立刻停歇了。   “诶,娘给你做饭去。”孔大娘捡了些野菜,颤颤巍巍地去了旁边的小屋子里。   ……   次日一早,裴应川和孟冬依旧是早早醒来,今天是阴天,稍有些冷,他俩都算得上是衣着单薄,因此早早就被冻醒了。   裴应川出门洗漱时看了眼天空,感觉不妙,云层很厚,天色阴暗,今天晚上应当又有风雨。修屋顶的事须得快些了。   草草吃了点米粥,他便加快脚步往山坡下走去。   孟冬倚在门口看他走远后便坐在门口编草绳,时不时看看他的花。   之前裴容送来的花在木盆里活得好好的,但是汉子从山里挖回来的那些花草却蔫去了大半,不过幸好,他最喜欢的那株开蓝色小花的还精神着,一时半会儿不会枯死。   担忧地看了眼天色,孟冬放下草绳,把昨日汉子晒着的茅草向着草屋堆了起来。   就在他专心地收拾茅草时,却见余光中一直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片刻后就消失了。   他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在意。   裴应川今日下来得早,原本以为村长在家,谁料迎接他的还是饶婶子,见到他来饶婶子依旧很高兴。不断地说着让他进来吃饭的话,他拒绝不下,又喝了点稀粥。   两人交谈的时候,裴应川却发现了一个不熟悉的人,他知晓叶村长和饶婶子有一个女儿名唤叶莹,然而这屋里却突然多出来了一个五六岁的白嫩娃娃。   “这是婶子的小儿子,身体不好一直在镇上我兄弟那里住着,时不时回来一趟。”简单地介绍完毕后,饶碧玉开始问起他来。   “木哥儿怎么样了,小双和裴容谋划着带他到村里来玩呢。”   “他很好,就是闲不下来。”裴应川笑着回道。   “裴小子,我看你瘦了许多。”饶碧玉开玩笑道。   “前几日做活劳累了些。”裴应川解释道,“婶子,我来是想问那草屋周围能不能围上一圈篱笆,再休整休整。”   饶碧玉一听是这个,摆了摆手,“都随你,那草屋还是十几年前逃难的人一起搭的,有些还在世,有些早就没了。”说着不免有些唏嘘,“后来新分了地,咱们村的人都不想和南沟村的人住得近,你要是愿意把那屋子修缮修缮就尽管去做,村里人看着也高兴。”   “好,谢谢婶子,我想在门口种些菜,到时候送给村里一些。”   “用不上,你和木哥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裴应川摸了摸她怀里那个小孩的头发,说:“嗯,婶子,那我就走了。”   “行,进儿,送叔叔走。”   裴应川同婶子告别,刚走出院门却听得一声呼喊,“等等!”   饶碧玉也好奇地看了过去,“是容哥儿。”   裴容提着一个饭盒状的东西叫住了裴应川,“婶子,木哥儿大哥,我想去草屋见见木哥儿。”   “去吧,正好跟你这裴大哥一起去。”饶碧玉笑着道。   裴应川总觉得她这笑似乎与刚刚的有些不一样。“是容哥儿,一起走吧。”   “好。”裴容也没有废话,点点头跟了上去。   他本就想去看望木哥儿,不过今日小双有事只有他一人去,刚才见到木哥儿大哥他便想着顺路一起,毕竟他们两人同姓,日后还要常常见面,熟悉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   “木哥儿大哥,这几日木哥儿身体可好些了。”裴容问道。   “嗯,好些了。”裴应川点点头。   “那就好。”裴容回复道。他看了眼前方的汉子,觉得木哥儿大哥性子似乎有些冷淡。 第19章 冲突   孟冬将晒好的茅草松松地用草绳捆了起来,之后就进了内屋整理那些没烧完的木柴,等着汉子回来把这些东西都移到草屋外面去。   他正在屋内忙着,却听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沙沙声,然而那声音并不明显,时有时无,孟冬听了一会儿最终放下了手中的木柴出来查看。   担心有人欲图不轨,他攥了一根木棒背在身后。   遮光的草帘一掀开,只见他刚刚捆好的茅草忽然消失了一捆,孟冬左右环视,果然看见了一个老妇人正抱着他的茅草要往林子里去。   两人现在就隔了十来步的距离。   他想去追,又怕老妇人跑到林子里去,小双他们曾交代过不要往那边去,而且他伤势未愈,不能疾走。   原地纠结了片刻后,孟冬还是拄着树枝跟在了老妇人身后。   他之前就听汉子说过他从家乡带来的水壶莫名不见,没想到林子那边的人居然真的会来偷拿东西。   “站住!”情急之下孟冬喊了一声,然而他长久未开口说话,舌头上还结了疤,话音难免有些含糊,那老妇人回头一看,停下了脚步。   孟冬还以为这人是被发现了要把茅草放下,却不料老妇人把茅草往地上一扔,径直坐了上去,口中还不断涌现着一些污言秽语。   不远处,裴应川抬头向草屋的方向看去,眼神聚焦在草屋门口,原本爱在门口石头上编草绳的少年不知去了何处,而且他刚刚还听到了一句含糊的话音。   这声音很陌生,不来自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我也听到了,声音是从林子那边传来的。”裴容也放缓了脚步。   两人静立片刻,见再无声响后便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   跨过小山坡之后,远远地就能看见一个老妇人正和孟冬说什么,然而还未等裴应川开口,身后的裴容却是立刻动了起来。   “好你个孔老太婆,你往我们小溪村这边来干什么?是不是又来偷东西的!”裴容指着她鼻子大声质问道,声音盖过了孔大娘的碎骂声。   裴应川快步走近,看到那老妇人坐着的茅草再结合裴容说的话他已经明白了事情缘由。   见到他来,孟冬舒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这老妇人把他们辛苦晒的茅草给带走了。   “木哥儿,跟我来。别生气。”裴容挽着孟冬把他带离了些:“这老太婆和他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你们几个逃难来的流民,偷割了我的茅草,我来拿回去是天经地义的事!”孔大娘嘴硬道。   “你说是你的茅草?这茅草可是我弟弟看着你从我们屋子门前偷走的。”裴应川拍了拍身上的灰,将木哥儿他们护在身后。   那孔大娘一时沉默,紧接着又开始说什么他们欺负她孤儿寡母之类的与此无关的话。   “我们可并没有往林子里去,如何欺负你了。”裴应川反问道。   “这茅草可是我开垦的地上长出来的,是你们流民一来就给我割走的。”   裴容不乐意了,“难道你祖宗几十年前就不是流民了吗,你不也是被南沟村给赶了出来,私自跑来小溪村挖我们的地,我们村里还没追究呢。”   “你你你!”   裴容这话骂得不好听,孟冬都有些惊讶。裴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继续道:“你那个窃贼儿子呢,怎么让你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来偷东西。”   眼看孔大娘就要一口气喘不上来了,裴应川也不想再刺激她,“这茅草是我从小溪村的地界里割的,你说是你的,当如何证明。”   眼见这汉子越逼越近,孔大娘有些后悔了,可真的让她放弃这晒好的茅草她又舍不得,只能胡乱说话拖延时间。   裴应川不想与她多舌浪费时间,索性说道:“你话如此之多,不如去问问这些茅草可否愿意跟你回去,若它们也多长了舌头说要跟你回去,那我便送还给你。”   听到这话的裴容和孟冬是低声一笑,两人都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   “这……”孔大娘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裴应川也不想继续纠缠。   高大的汉子立在身前,脸色阴沉,孔大娘被他看了一眼就吓得不行,哆哆嗦嗦地站起了身,“你们偷我的茅草,我去告诉我儿子去。”   说罢她竟然头也不回地小步地跑了,速度比来时还快。   想着之前丢失的水壶以及裴容所述说这老妇人还有一个儿子,裴应川便觉得他的水壶十有八九就是这老妇人的儿子给偷拿走的。   只是还没有证据,他也不能贸然去林子那边。   孔大娘灰溜溜一逃走,裴容便觉得出了口恶气,“走吧,木哥儿,咱们先回去。”   裴应川看向两人点了点头,他捆了地上的茅草转身离开,决定现在就把这屋顶修葺修葺,而且这篱笆和栅栏也得早些竖起来,省得日后那母子二人再来闹事。   孟冬在裴容的搀扶下慢慢走着,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喊的那一声,心下一紧,脚步都乱了起来,担忧着裴容和汉子听到了多少。   他不知晓此刻裴应川也在思考这件事。刚刚那声喊声虽然含糊,但是音量不小,不像是一个完全不会说话的人喊出来的。   裴应川落后两人几步距离暗自思考着,木哥儿可能并不是完全不会说话,应当是发音不准确又不爱说,不知日后可有改善的办法。   一来到草屋门前,裴容同裴应川招呼了一声就带着孟冬去了屋内。   “木哥儿,刚才那一声可是你喊的?”裴容小声问道,“别怕,我是想着你既然能发声,那日后请个好大夫来看诊是不是就能治好你的哑症。”   孟冬垂下头去,点了点头。他有些后悔之前装哑的决定了,不过现在也不能告诉汉子和裴容他会说话的事实。   他之前是形式所迫,出于无奈,并没有想到小溪村里的人,还有那个叫裴应川的汉子,都是这样的良善之人。   孟冬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话,脚踝上的刺痛点醒了他,这伤再有两个月就能痊愈,到时候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明明之前决定伤好了就离开,可是小溪村的生活虽然贫穷却十分平静,所有人都对他很好,尤其是汉子,似乎是真的把他当作了弟弟。   若是真的要走,只怕他离开时差不多是入冬时节了。   想及此他有些伤感,揉了揉眼睛,听着裴容的话。   “那就等何大夫回来再说吧,以后的日子还长,不用着急。”说罢裴容绕着屋内转了一圈,不由得有些心疼,近日天气转凉,木哥儿与他大哥仍旧睡在这草床上,而且也没有被子用于铺盖。   裴容来回踱步思考着要怎样给他们俩弄两床被子来。他看看草床又看看火坑,忽然记起一事来。   村里有个李大娘,早几年去世后唯一的孩子就回了原籍生活,家里大大小小带不走的都托给了他爹照看着,说是能卖的都卖了,钱他爹留着即可,只要照看着家里的土房不倒就行了。   可是这些年来边关又起战事,也不知那人如何了。   他还记得,李大娘家里就有原本给儿子准备的还没做完的喜被,还有一些破家具,虽然都被村民们挑拣过一回了剩下的也还结实着,而且被褥虽然放的时间长仍旧是新的,洗洗晒晒也能用。   就是村里人有些忌讳,这没做完的喜被都没有人要,不过这样木哥儿和他大哥也能少花几个铜板带回家去。   如此一来,他心中就有了打算,只是此事还需要回家和他爹商量商量。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便感觉屋后窸窸窣窣的,随后屋顶上的茅草成片成片地掉落下来。   两人正忙着拍打身上的灰尘时,却听见裴应川的声音从房顶上的塌陷处传了过来。   “木哥儿,容哥儿,你们先去屋外避避,我先把屋顶上的茅草铺好。”   孟冬拍了拍头上的灰尘抬头看去,正好看见了汉子正抱着茅草站在屋顶最高处,屋内的房梁此刻正微微晃动着。他不免有些担心对方的安全。   他收回视线起身,同裴容一起走向屋外。   草屋房顶上,裴应川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捆好的茅草和树枝拉上来,一边竭力保持着下半身的稳定,这草屋只有最中间的一根木梁能够承重,因此他每走一步都需要万分小心。   将提前准备好的树枝依次卡入塌漏处,然后再铺上刚晒好且捆起来的茅草,梳理齐整后先用石头压住防风,这房顶就算是暂时修好了。   他只查看了那些较大的缝隙,一些细小的漏水之处暂时还发现不了,只能等今夜下雨之后再一一探查了。   屋后,孟冬又拿来一些草绳把剩下的茅草全都捆好,以便一会儿递给汉子,裴容则走远了些去捡石块,用来压实屋顶。   “木哥儿,把绳子那头扔给我。”头顶传来汉子的声音,孟冬抬头,把草绳拴在石头上使劲儿一扔。   上面的裴应川刚探出一个头准备接草绳,木哥儿扔的石块就砸入了他的怀中,力度不大,仍旧让他心口被砸处疼了一下。   “接到了。不用再捆了。”他挥挥手回应道。   即便汉子没有看他,孟冬还是点了点头,走远了些看着汉子动作。   裴容这时也赶了回来,用孟冬编织的小簸箕装了几块大石头,通过绳子递给了裴应川,两个人一块笑笑闹闹坐在那里看汉子修房顶。   “木哥儿,你和你大哥可还有银钱,我家里还有些村里人托卖的被褥,虽然放的时间长了仍是新的,就是花色不好看,原先是做喜被的,近日天气转凉,你夜里要小心不要受寒。”   “若是你们拿不出银钱的话,日后天冷时你也可以同我挤挤。”裴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孟冬点了点头,在听见裴容说要与他挤一挤时又迅速摇了摇头。   裴容知道他不好意思便收了声等待他大哥下来再做商量。   巧的是裴应川也修缮完毕,正踩着屋后堆着的烂稻草试图下来。 第20章 偶遇   “裴大哥,你可需要我们帮忙。”裴容朗声道。   “不用,我既上得来自然下得去。”   裴应川踩在柔软的草堆上,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便从稻草堆上跳了下来。   回头看了眼那快被修补过的地方,裴应川暗自希望这茅草屋顶能再熬过几个雨天。   “对了,方才我还与木哥儿说呢,裴大哥,我家里有些破烂家具和新被褥,都放了有些年头了,你和木哥儿可需要。”   今日晚间有雨,气温下降,木哥儿确实需要一床被褥,再说,这草屋也需要桌椅板凳,只是不知裴容说的那些旧家具和被褥需要多少银钱。   他这般想着,却见木哥儿头顶上残留着一些草叶,应当是刚刚在屋内沾上的,于是一边同裴容商议一边绕到了木哥儿身旁,随手捏起那两根草屑问起银钱来。   “不知需要多少银钱,我手中只剩下不到一百文钱了。”说罢他看向木哥儿,面前的少年还未等他开口很快就点了点头。   “行。裴大哥,木哥儿,不如你们现在就跟着我去看看吧。”裴容笑着把孟冬扶了起来,“我扶着木哥儿,慢慢走也是能去的。”   孟冬连忙摇了摇头,他不想麻烦两人。   裴应川知道他的想法,回答道:“木哥儿既然不愿意去便让他留在草屋吧,也省得他脚上的伤势加重。”   如此三人就商议好裴应川同裴容去购买被褥,孟冬就留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裴容家住在村长和饶婶子后面,裴车夫就是裴容的父亲,裴容草草介绍了一番后就带着裴应川进了院子。   裴家的院子很小,房子也是一间并一间的,院子左边就是牛棚,气味稍有些难闻。   “到了,那被褥和家具都在灶房旁边的小屋里,我去把我爹喊来。”裴容让他稍等片刻,去了里屋喊人,然而院子里却突然出现了另外两位大娘。   “你是不是住在草屋姓裴的那个小子,我见你面生。”于荷娘挎着篮子问道。旁边的林梅月看了看屋内,“许是容哥儿喊来的。”   “两位大娘,我是来向裴容买些被褥和旧家具的。”   林梅月本想绕过他进屋,听见这话停了下来,屋内的裴容正好也走了出来,“我爹不知为何并不在家,裴大哥,害你白跑一趟了。”   见到林梅月正在门外,裴容神色有些不自然,咳嗽了两声。   “跟我来吧,他爹不在,这些东西都放了有些年头了,容哥儿也不清楚。”   裴应川看出气氛略有尴尬,好在裴容点了点头让他跟着进去。于是他便跟着前面那位大娘进了那个黑漆漆的小屋。   “你自己挑吧,这竹床的竹架坏了些,木桌子落了灰,早些年那些大件的都被村里人挑完了,剩下的都是些小的。”   裴应川也没客气,花了些时间从一堆落满灰的破家具中选了两个小木凳和一张旧竹桌,都还能正常使用,只是桌子有条腿有些开裂,那位大娘说是一共二十五文,凳子五文一个,桌子十五文。   见他出来,裴容抱来两床被子,一床是深红色的,一床则是蓝色的,被面的颜色倒还鲜艳。   “这两床都不太厚,原本是想着做喜被的,只是还没做完就被收了起来,你别介意。一共算你八十文吧。”裴容想了想还是没把李大娘的事说出来,他知晓裴应川和木哥儿不会介意这些。   不过林梅月脸上倒是有些不好看。   裴应川算算银钱有些不够,便没要桌子只买了被子和凳子,由着裴容帮他带到草屋那边去。   两人走后,林梅月便叹了口气,于荷娘倒是看了一场热闹,同她道:“容哥儿真是主意多,这汉子也生得不错,我家二郎回去常常念叨。”   林梅月看着他们一高一矮离开的背影,忧虑道:“容哥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唉,不知容哥儿对我家二郎是个什么看法。”于荷娘说着把地上刚从小屋里清理出来的凳子腿放进了自己的篮子里。   “这凳子腿你也用不上了,我拿回去让二郎改改,做些个别的。”   “拿去便拿去吧。”林梅月也不想与她争。   裴容帮裴应川把凳子拿到草屋之后就急匆匆地跑了回去,像是有什么急事。余下的时间里,裴应川和木哥儿一同把这被褥拍打了一遍,放在草屋空地旁的树上先晾晒去除味道。   木凳子洗去灰尘之后露出了原本的木色,成了这草屋里唯一的家具。   今日午饭,两人终于不需要席地而坐了。   稍稍休息了半个小时,裴应川便又出了门,如今他手里银钱甚少,需得尽快想法子赚钱。   往后天气逐渐转凉,若是不备些物资存放着,只怕这个冬日不好过。   拿起木哥儿编的竹篮,放好小刀,他走下山坡跨过村庄,先到了之前放下鱼篓的小河,几日不见,这小河的水位似乎下降了一些。   岸边的水草依旧郁郁葱葱,他险些找不到前几日放鱼篓的地方,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小竹篓里倒真的有一些鱼虾。   他把竹篓的入口处扯大了些,只见竹篓底部散落着许多小河虾,灰青色的外壳看起来有些脏。他摇了摇,一堆小虾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小鱼尸体,想来能吸引这么多小河虾多半是这条小鱼的缘故。   把竹篓放在了浅水处,裴应川决定晚些回来的时候再将竹篓带回去。   “裴兄弟!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要进山,同我一起做个伴可好?”未见秦二郎的人影却先听得他的话音,裴应川用树叶擦了擦手,等他走近。   果不其然,两秒钟后,竹林后出现了一个背着大背篓的身影,一面哼着不知名的歌谣一面小跑,上来就拍了拍裴应川的肩膀,“裴兄弟,你都抓到了些什么,这河里的鱼儿都太小了,一点都不好吃,山上有瀑布,下次你想吃鱼了就让我带你去。”   “不用了,二郎兄弟,我就是想试试新做的鱼篓,不知你这个时辰去山里作何?”裴应川拒绝了秦二郎勾肩搭背的动作并稍稍让开了些许距离。今日的秦二郎似乎格外热情。   “我大哥让我进山采药去,溪哥儿隔三差五会收一些。我平常都是和大哥一起去的,只是他今日去了镇上,我一个人无趣……”   “不知溪哥儿都收些什么药材?”裴应川慢下脚步等秦二郎回答。   “这个,我也不知道这些药都叫什么名字,我只记得开什么黄花白花,有大绿叶子的,什么样儿的都有,反正到时候见到了我指给你看就好。”秦二郎说着挠了挠头,极力回想起来,最后只能作罢扯开话题同他说一些药材价格之类的事。   裴应川也来了兴趣,既然溪哥儿时不时地便要收集药材,那他跟着秦二郎一起正好可以认识一些药材。   有了秦二郎带路,他们俩这一次换了另一条上山的路,这条路极偏,沿途的树干全都缠满了树藤,泥土湿润,是个洼地。   “裴兄弟,这条路是往另一个山头去的,你可要记住了。”   “好!”   两人走了半个多小时,眼前视线才开阔起来,秦二郎找了块平地把背篓一扔就开始满地查看,还不忘同他介绍:“这种开黄花的要根,拔的时候要小心些,这种也是,不过它不开花,长得像猪草一样,也不知能吃了能治什么病……”   裴应川一个个看过去,大多都眼熟,于是仔细辨认了一番后便与秦二郎背对着开始搜寻起来。   河边土路尽头的林子里,两间竹屋落座在青砖筑成的台面之上,中午时分,学堂里的孩子都回到了村里,只留下徐夫子一人坐在窗下独酌。   微风飘过,竹叶沙沙,竹屋不远处的青石小路上走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手中提着一坛酒,眯着眼睛哼着戏,一走一停,似乎是在等人。   “何大夫真是年纪大了,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走得快。”老人打开手中的酒坛子闻了闻,没再等身后那人。   “裴兄真是说笑了,我这几日舟车劳顿,只是有些疲累罢了。”   “快些走吧,晚了那些孩子就要到了。”   何大夫也不再耽搁,提着食盒快步走了上去。   徐夫子正享受着一个人的清静,只听得一阵接一阵的话音自远处飘近,他刚从窗口探出头查看,就见这两人正提着酒菜向他的小竹屋走来。   他放下筷子,无奈起身迎接。   “你们两个老家伙怎么又来了,我这病老何也是知道的,裴大哥,你拿些好酒好菜莫不是来让我眼馋的。”   他这话说得半分假半分真,何大夫举起手中的饭盒装作要走,“你不要,那我就留着带回去给溪哥儿尝尝。裴兄,你就陪着他慢慢喝吧。”   “行了,快些让我们进去吧。”裴善章懒得与他们两个拉扯,提着酒就坐到了徐夫子的饭桌上。   “徐兄,晚些时候我再帮你把把脉吧,往后可不能再日日操累了。”何大夫也跟了进来。   “小溪村的孩子那么多,我岂能舍得下来,能多教些便多教些吧。”何大夫一落座徐夫子就打开饭盒吃了起来。   何大夫默默地看着他动作,认真道:“我的话徐兄不可不听……”   “你们一个两个,可都没有我自在。”裴善章话音刚落,桌上其他两人都摇了摇头,无奈叹息。 第21章 复诊   再说裴应川这边,有秦二郎在,山里的鸟儿为了求个清静都飞远了些。   大约一个半时辰过后,裴应川便觉得秦二郎已经将所有秘密都对他抖落得干干净净,而且他也得知了今早在裴容家里遇见的那两位妇人的身份,一位是秦二郎的娘于大娘,一位是裴容的后娘林大娘,当然他也知道了裴容就是秦二郎的暗恋对象。   他得知后多嘴问了一句秦二郎和裴容的年纪,才知两人俱是十八岁,小他许多。   脑海里木哥儿的样子逐渐清晰,裴应川忽然觉得或许木哥儿要比他估计的年岁大一些。   秦二郎也追问他的年纪,得知他已二十有四,便说道村里像他这般年纪的汉子早就成了家。   “裴大哥,你是不是还没想起来之前的事,你长得这么好看,会不会之前就成了家。”   “二郎,我能确定,我之前并没有成家,你放心。”裴应川语气坚定地回复道。   “真的吗?”秦二郎的语气有些遗憾,也不知他这遗憾是从哪里来的。   裴应川思绪一转,含蓄回答道:“我待裴容和待木哥儿一般。”   原本蔫蔫的秦二郎立刻充满了活力,“那裴大哥,咱们先回去吧,晚了溪哥儿就不收了。”   “好。”裴应川还欲同他一起走,却见秦二郎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立刻窜出了好远,再不复刚才的萎靡之状。   两人一路同行,很快就来到了溪哥儿的竹屋前,他同秦二郎一起把满背篓的各种草药送到了溪哥儿的院子里,等他清点过后明日来取银钱。   村里人都是这样,由着溪哥儿挑选满意后,隔日再付银钱,裴应川也入乡随俗,放下篮子便准备走。   “溪儿,二郎,这位是?”裴应川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神采奕奕的老人缓步走来,走至他身边时还特意多看了两眼。   “爷爷,这是村子里新来的人,姓裴,是来送药的,他弟弟前些日子受了伤我已经看过了。”   “那就好,你弟弟伤势可痊愈了?”裴应川恍神片刻,那位何大夫已经向他走了过来。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嗯,溪儿你可复诊过。”何大夫说着进了院内,放下手中的食盒,打量起他们刚送来的草药。   “之前去过了。”何锦溪似乎有些压力。   “明日再去一趟吧,回来与我说说那孩子的病症。”何大夫说完便进了屋内。   裴应川这才闻到他身边有一股淡淡的酒气。   “你们明日再来吧,到时候我会准备好银钱。”   见何大夫似乎有话要与溪哥儿说,裴应川与秦二郎也没多留,把溪哥儿挑出来的杂草装着走了出去。   “看起来何大夫又喝了酒,也不知程大哥这几日还回来吗,这都隔了好几个月了。”   秦二郎这话说得有些不明白,正好两人回去也算顺路,裴应川估算了两人一起走的时间之后才开了口,“二郎,你说的程大哥是何人。”   秦二郎眉毛一挑,来了兴趣:“程大哥也是小溪村的人,不过他六年前去了外面,说是被镖局看中,当了镖师替人运送货物,可威风了。”   “而且程大哥的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原先程大哥的娘亲去世后他便不打算再回小溪村,只是不知为何,后来每过半年,他总要回一趟小溪村,待个三五天就匆匆离开,都好几年了,每年都是这样。”   “或许是心里有牵挂的人或事吧。”   “我觉得也是,之前……唉,村长怎么在我家?裴大哥,我先回去了,改日见!”刚刚还打算大侃特侃的秦二郎立刻收敛了动作,同裴应川告别后立刻跑进了两人对面的房子里去。   裴应川一边目送他一边记着了秦二郎家的位置,秦家占地不算小,只是院子墙边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显得有些拥挤。   那边村长正与秦大郎交谈,似乎是有什么事。裴应川不打算打扰他们,悄声离开了。   草屋里,孟冬心里有些害怕,下午不知何时起忽然起了一阵接一阵的怪风,草屋这里正处风口,大风很快就把房顶上的茅草吹落了些,其中就有早上汉子刚铺上去的。   他不忍心让汉子的努力白费却也只能干看着毫无办法。   坐不住的他把晒好的被子抱回了屋内,又去掰断了一些细树枝当作木柴,等了汉子一个下午之后,终于看到了对方的人影。   其实刚出村子的裴应川也有些奇怪,明明村里都没什么风,然而一出村走到小山坡下风变陡然变大了许多,走路都觉得有些阻力。   快步跑回草屋门前,抬头一看,草屋的房顶被吹得七零八落的,地上散落着许多细碎的草屑和树枝。好在被吹走的都是那些零散的,而不是一片片的压实的茅草。   “木哥儿,这风可有吹走什么东西。”   孟冬摇摇头,给他看今早晒着的被子还有之前编好的草绳,意思是所有东西都好好的。   “好。我去找些石板压在屋顶上。”   两人互相配合,终于赶在天黑之时把屋顶又加固了一遍。   吃完晚饭,洗漱过后的孟冬终于盖上了他人生中最厚实的一床被子,这床被子没有一个补丁,没有臭味,不用和别人分享,虽然是旧的还有些霉味,他依然满意得不得了。   他的旁边,没有睡着的裴应川在思考另一件事,这茅屋即使修好了也不保暖,冬日是万万不能住在这里的。   那能搬去哪里呢。   想起小山坡和那些旱地,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两人原本以为大风过后便会有一场阴雨,然而直至深夜,屋外也没有一点动静。   ……   “滴答滴答——”   裴应川睁开眼睛,草屋内只有火堆的微光,天色未亮,空气中有一股泥土的腥味,茅草屋檐正滴答滴答滴着水珠。   很显然,这场雨已经停歇了。他裹紧身上的被子,听着水珠坠落在地的声音再次睡去。   屋外,他们之前搭建的火灶烟道上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清脆的叫声同这蒙蒙细雨交织在了一起,雨点的滴答声又大了起来,鸟儿受惊,张开翅膀迎着雨丝飞入了远处树林之间。   不一会儿,熹微的晨光驱散了这股将散未散的小雨,天光渐明。   ……   “木哥儿,张嘴。”何锦溪一边出声提醒,一边观察着他的伤口,木哥儿的舌头上有两处伤口,如今痊愈后结了厚厚的一层疤痕,看起来十分怪异。   “愈合得很好并无大碍,伸出手来,我为你把脉。”木哥儿的身体虚弱,之前要求他清淡少食,根据如今的脉象看倒是不用再少食了,需要慢慢进补,只是由木哥儿家的情况来看,怕是买不起那些药材了。   把脉完成,何锦溪给他开了一些温和常见的药用以煎服,接着拿出昨日清点好的三十文放在了床侧。   “昨日你大哥去送了一些药材,一共五十文,刚开的药是二十文钱,你收好。”   孟冬点点头,又掀开了裤脚,何锦溪净了手摸上了他的骨头,觉得并无大碍。“这扭伤再休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了,不过你仍需小心,闲暇时试着这只脚少用些力慢慢地走,不可勉强。”   “裴大哥,进来吧。”复诊之后他便将在外等候的裴应川叫了进来。   “溪哥儿,木哥儿的伤如何了。”裴应川拿来竹筒给溪哥儿和木哥儿洗手。   “一切都好。”   “多谢溪哥儿。”裴应川说着走到一旁,“溪哥儿,不知这诊费是多少银钱。我今日去镇上卖了这些草绳和竹篮应当能凑够。”   “不用了,你昨日送来的草药是五十文钱,药材二十文钱,不需要诊费。”何锦溪说罢顿了一下,“裴大哥,你说你要去镇上。”   “对。溪哥儿可是有事相托。”   何锦溪握住药箱的手紧了紧,似乎是在纠结,“我有一封信能否拜托裴大哥帮我送到镇上驿站寄出。”   从小溪村去一趟镇上属实费力,不然何锦溪也不会开这个口,而且裴应川能看出他应当是不想村里人知道这件事。   “当然可以,不知信在哪里。”   “信……我这就回竹屋去取,还请等我片刻。”   “溪哥儿尽管去。我就在草屋里等着。”裴应川话音刚落,何锦溪就背着药箱匆匆离开了,十分急切。   孟冬一时也有些惊讶,两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溪哥儿。   “木哥儿,你的草绳和竹篮可是都要带去?”   孟冬点了点头,他编了许多草绳,除去用掉的,剩下的也能卖二十文钱,再加上那些簸箕和篮子,应当能一共有三十多文。钱不多,却都是他自己挣来的。   他把何锦溪送来的银钱递给了正在整理东西的汉子。   “是溪哥儿送来的,先留在草屋吧。”裴应川接过放在了两人平日放米粮的地方。   “我今日去镇上还想再找短工,若是傍晚时分还未回来你就不用再等我了,注意林子的那户人家。”   孟冬点了点头,汉子是真的很辛苦,几乎日日都在忙着赚钱的事。   “这小刀你留着防身。”裴应川掏出小刀递给了他。 第22章 送信   “一切小心。”说罢裴应川出了草屋向着林子那边眺望许久,见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影后便走到山坡下迎接何锦溪。   “裴大哥,多谢。”何锦溪掏出一个稍显破旧的荷包从中拿出了一些铜钱放在信上,“这是送信的报酬。”   溪哥儿之前两次帮木哥儿看病都没有收取诊费和药费,裴应川又怎能拿他的钱呢,他只接过了那封信。   “溪哥儿,不用了,我这就走了。”裴应川将信收好,提起地上的簸箕和草绳走上了大路。   何锦溪目送他走过草屋,最终转身离开。   今日晨间有雨,土路上的泥土有些湿润,一脚踩下去鞋底都沾满了黄泥,有些坑洼处还积了水,裴应川还提着重物,这样赶路稍费力气。   如此深一脚浅一脚后,大约中午时分,他终于走到了之前买胡饼的摊位,只是现下摊子都要散了。   “年轻人,这城里的集市都要散了,你怎么还提着东西进城。”来搭话的正是之前卖胡饼的老伯。   “我们村子离得远,来一趟不容易。”额前不停留下汗珠,手心也被磨得生疼,裴应川索性停了来休息,同这位老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这草绳和簸箕可是拿来卖的。”老伯把擦手的毛巾撩到背上,上前几步将那堆东西都看了看。   “不如这样,现在你去城里也卖不出去了,不如舍点银钱卖给我。”   “那老伯你能出多少钱。”昨日他和木哥儿一起清点过,这三个簸箕和竹筐再加上二十多把草绳能卖到三十六文左右。   那老伯随意数了数:“三十文可行。卖与我你还能早些赶回去。”   “三十文加一个胡饼。”裴应川追问道。   “好好好,给你。”老伯当即就数了钱给他。裴应川知道这老伯应该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帮着把那堆草绳放到了老伯的竹筐里,他收好胡饼就进了城。此刻日头正盛,城里没什么人,早前已经问过老伯驿站的位置,裴应川便最先去了那里。   这城镇虽小,钱庄布庄还有茶楼什么的一应俱全,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连转了好几条街后,他终于来到了一条行人较多的街道,驿站就在这条街上。   许是北方战事的原因,这驿站里的人并不在少数,所送的信件似乎也多是往北方的,裴应川猜测或许前两年,这里曾经征过兵。   将送信的事做完,裴应川一边问路一边向之前等活儿的宁家巷走去,只不过途中他似乎经过了一处官府用地,街道上有一个木制的告示牌,这会儿告示牌前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走过去,好奇地看了两眼。   上一次他进城时来就发现这里的文字和现代社会的有些相似,像这样整篇的文章他能看出个大概意思,只是若是把字单个拿出来他便认不出了。   告示牌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告示,其中最为显眼的一篇是官府所贴,大概写着什么战事告捷之类的,旁边还有一些小广告,裴应川一一看去,发现了几个令他十分感兴趣的。   这几个告示除了招聘书童的还有招聘掌柜账房先生之类的,都是需要进行文书工作的,而且薪资比旁边的小二、短工之类要高出许多。   奈何裴应川现在算是半个文盲,并不符合这告示上的招聘要求。   从告示牌离开后,他便去了宁家巷,然而这巷子比他前几日来时还要冷清,只有寥寥几个人在等活。   耐着性子等了约半个小时之后,他同剩下的几人被一个干瘦的男人一同叫走去搬货。   到地一看,原来是米粮铺子要换地方,特意等今日生意做完后才来找人。他们几人要把铺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另外一条街上去,而且还要把新铺子给整理好。   好在这米铺老板不是个苛刻的,他们每人除了一百二十文的工钱还额外得了一麻布口袋脏了的陈米,大约有两三斤。   一直忙到傍晚,裴应川领了工钱又去米铺旁边的杂货铺买了些盐,这才踏上回草屋的路。   等他赶回草屋时已经是入夜时分,裴应川小心掀开草帘,只见身形消瘦的少年正趴在木凳子上,略有些长的黑发从凳子边缘垂落下去,似乎嫌火光过于刺眼,少年的一只手轻轻挡在额前,凌乱的刘海从额前垂落,露出了少年的眉眼。   他闭上了眼,呼吸清浅,睡得正香。   裴应川放轻动作,在少年身边坐了下来,他之前并未注意到,现下一看木哥儿的气色好看了许多,睡着时的眉眼十分柔和,因为是侧睡,脸颊被胳膊挤出了一道痕迹,下巴处依旧是圆圆的。   也许是因为他的到来有些吵闹,少年忽然扭动了身体,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胳膊里,这就导致他头顶的发丝忽然翘了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一闪一闪的,很是可爱。   裴应川收回目光,添了柴,数了钱,仍犹豫着要不要喊醒木哥儿。   最终他决定等洗漱回来后,若木哥儿还睡着再把人唤醒,这才掀开草帘去了外面。   然而等他再回来时,原本沉沉睡着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稻草床上,轻轻的呼吸声响起,似乎是又睡着了。   裴应川没出声,沉默了两秒回到了自己那边。   今日的被褥没有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应当是木哥儿趁着天色好又拿回去晒了晒。   一觉天明。   每次做完体力活他的睡眠时间就会变长,因此今日裴应川醒来时,木哥儿已经不见了踪影,屋内的火坑还残留着一点火苗,不过空气中隐隐有一股饭食的香味。   裴应川迅速换了另一套衣物走出门去,果然在空地上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木哥儿正在一片干净的地上拨弄着什么,神情十分认真,还未注意到他的到来。   前几日做好的泥灶如今已经完全干透,此刻上面正放着瓦罐,煮的是野菜米粥。   应当是木哥儿看见了他昨日带回来的陈米。   裴应川取来竹筷搅了搅。   这几日吃得不是很好,油早已用光,只剩下一点腊肉还未吃完,他想着要不要买些新鲜的猪肉回来。   其实孟冬正在不远处处理野菜,天气逐渐转凉,可以吃的野菜越来越少,他这几日不是在采野菜就是在晒野菜干,之前汉子采的木耳也被他收了起来。   米粥已经炖煮软烂,裴应川放下竹筷提起竹筒去了水洼那边,他走时还特意查看了之前种下的花草,这些花无一例外全都蔫了,只有一株还强撑着没有失去活力,而且看样子木哥儿似乎每日都来浇水。   浇水浇得太多了。   裴应川索性把那些枯萎的花苞和叶子全都折断,只留下一根光秃秃的茎干。   等他再回来时,木哥儿已经把两个凳子都拿了出来,粥也被他盛好放在了凳子上。   把竹筒放好,裴应川坐了下来同他一起吃饭。   “木哥儿,你的脚好些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去村里找裴容他们。”裴应川认真说道。   他昨晚就考虑过这件事,不能日日都让木哥儿在这里等他回来,木哥儿也有自己的朋友。   孟冬闻言眼睛一亮,可是看着他还未处理的那一大把野菜又摇了摇头。   溪哥儿说了,他可以试着慢慢走,不用急于一时,而且他的野菜还没处理好,还需要时间。   不过自被救以来,他还未同那位婶子表达过谢意,至于裴容和小双,孟冬怕自己未经过商量就去找他们会打扰到他们。   他心里还是有些愧疚,只等安慰自己等到伤好后再去不迟。   裴应川不知他心中所想,不过他完全尊重木哥儿的决定,“若是你想去村里或者别的地方,需要我帮忙的话我不会拒绝。”   孟冬点了点头,汉子的好心他全都知道。   “我饭后去村里一趟,问一问叶大哥何处有卖肉的,买一些回来。”裴应川说着数了三十六枚铜钱放到了两人之间,“这是昨日卖竹筐和草绳的钱,一共三十六文。”   见木哥儿全都收下他继续说道:“若是你有什么想买的,下次去镇上之前告知我就好。”   孟冬点了点头。   ……   树林里,孔大娘上次被裴应川一吓吓出了毛病,不仅说话哆哆嗦嗦的,还受了惊只能卧床休息。   家里本就没几个银钱,南沟村的人又不待见他们,孔春良这几日愁得不行。   “春儿,娘头疼,你去、给娘,请个大夫吧。”   “娘,没钱我去哪里请大夫。”孔春良也不忍心看着他娘受罪,毕竟这些年他老娘也是一心一意为了他好,“村里人都不待见咱们你是知道的。”   “也不知你这是什么毛病!”孔春良不由得烦躁起来,他之前被南沟村的人给教训过一顿,说是他手脚再不干净就把他赶出村里。   可是不这样他从那里弄来银钱呢,这水壶也没人要他的,小溪村的人也天天防着他。   这屋里能卖的都卖了,只能再去偷了。孔春良一咬牙,把身上最后的十几文钱掏出来扔到了桌子上。   他也不想偷,就算偷来东西还得去跑到镇上去卖。去镇上的路那么远,他一天也走不回来。可是不偷他也没办法。   孔春良不由得大骂了一声,跑去林子边缘,盯着那草屋看了起来。   草屋旁没有那个汉子的身影,只有那个瘸腿小哥儿,他看着那汉子日日晚归,还修了房子,换了衣物,一定赚到了钱。   不管那汉子有多少钱,有一点算一点。   既如此不如拼一把,只要没人看见,谁也不知道是他去偷的。 第23章 出事   既然说好要去买些猪肉回来,裴应川吃完早饭后就早早动身去了村里,前几日同秦二郎聊天过后大概知道了他每天都干些什么,想来二郎这个时辰应当还在后山转悠,进山时不知能不能遇上。   进了村之后他先是同饶婶子问了村中是否有屠夫,饶婶子说村里人少,没有屠夫,若是他想买肉还得去镇上,当然也可以去集市上去,只要不被认出来是小溪村的人就行。   如此一来,要想吃到新鲜猪肉还得特地走两个小时的路,裴应川遂放弃了这个想法,花了四十文同婶子买了些腊肉,留着回去的时候再带走。他还要进山。   走时他又借了村长家的斧子,准备去林子里砍些竹子和木头。   卖力气的活虽然赚钱快一些,可是他的身体禁不起长时间的劳累,裴应川不打算靠这个生活。   他的视线掠过村民们的土房子,停留在远处的小河上。   后山山坡上,秦二郎难得地偷一会儿懒,正倚在一棵大树上眯着眼睛休息,奈何他身上的衣服颜色与这大山格格不入,裴应川一眼就看到了他。   秦二郎跷着二郎腿哼着歌,眼前却忽然黑了下去,他吐出口中的草根睁眼一看,是裴大哥!   “裴大哥,你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他双手撑地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我本来是想来村里买些猪肉的,谁知村里没有屠夫。”裴应川解释道,一边拨开周围的杂草一边向山里走去。   “二郎,你若是要休息就继续吧,我去山里砍些木头。”话还没说完,他的人影就消失在了林子之中。   秦二郎本想追上去问问裴大哥要木头干什么,又舍不得好不容易得来的偷懒时光,只好叹了口气继续半躺在地上休息。   他可不是游手好闲的人,只是近日来裴容和小双都在桑哥儿那里,两人因桑哥儿出嫁一事都不开心,他现在可是正想着有什么法子能让两人都高兴高兴,说不定裴容一开心就答应他了呢。   秦二郎想着想着就激动起来,自言自语说着自己的计划,越说越满意,就差跑到直接裴容面前开口说话了。   远处的裴应川也注意到了他的动静,等了一会后便走远了些。他一边记路一边行走,大约二十分钟后终于看见了一棵快要枯死的树,他做好记号,又在周围探查片刻,最后又选了一棵和他胳膊一般粗细的榆树。   这枯树是砍下来烧火的,至于这榆树则另有他用。他之前做过许多木制手工艺品,算是个半吊子的手工爱好者,不知道能不能用着木头做些什么出来   ……   草屋里,趁着天晴,孟冬把裴应川带回来的陈米都筛了一遍,之后摊在布上晾晒去除潮气。   菜干也顺带被他摆了上去,眼看着这块布还剩下许多空地,孟冬想了想,把瓦罐竹筒还有汉子早上换下来的衣服都找了出来,总之只要是能洗的东西他都没放过。   若不是被子洗后太重,他甚至想把这被子也洗一洗晾晒着。   去水洼的路已经被汉子去除了杂草,也不用担心有蛇,孟冬左手拎着两个瓦罐,右手臂上搭着衣物拿着树枝,缓缓地放下受伤的那只脚,脚尖点在坚实的土地上,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路上的凹凸不平。   脚踝虽然依旧肿胀着不过没有疼意,他这才放平整只脚。   孟冬深吸一口气,收起树枝小心地行走起来,他如今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并不比之前瘸腿的姿势好看到哪里去。   刚开始走路时,他觉得怎么走都别扭不对劲,然而十步之后,那种不适感慢慢地消失了,他的步子越来越稳,姿势也不那么难看了。   又走了十几步后,孟冬还是放下了树枝。   还是有些疼,看来这事急不得。他的心情略有失落,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   水洼里的水这几日变小了些,他先清洗了瓦罐和竹筒,而后才将汉子的衣服放进了水里。他力气小,搓洗几下后手就有些酸疼,只好用树枝当起棒槌学着之前见过的那般开始捶打衣服。   做完这些之后他拧干衣服,一瘸一拐地向着草屋走去。   然而还未走近草屋,孟冬便看见晾晒陈米的那块布被风吹翻了起来。生怕稻米被再次弄脏,他只好把湿淋淋的衣服先放在干净的草地上,带着瓦罐和竹筒想把稻米给收起来。   他离开的时间不是很长,那些鸟儿还不敢来偷他的米。   匆忙地把沾了泥土的稻米堆到一处,孟冬准备回屋里把原先汉子拿回来的麻布口袋拿出来装米,好筛掉细灰。   他掀开草帘,觉得这屋内的摆设有些不对劲,然而定睛一看又好像一切如旧。   孟冬拄着树枝向里走了走,来到火堆旁摸到了汉子留给他的小刀,然而还未等他起身,只听得身旁的稻草堆忽然被人推倒,几息之后,一个陌汉子就窜到了他的身后,揪住了他的衣领。   因为是背对着的姿势,他的小刀还未挥出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扔到了一边。   “别动!”   还未等孟冬挣扎,揪住他衣领的那只手忽然掐住了他的脖子,短短几秒时间,孟冬却觉得自己好像窒息了一般痛苦。   他死死地咬住牙,等待身后之人再次开口。   “那个汉子呢?他什么时候回来,你们的钱放在了哪里?”   孟冬不想回答,他下意识地咬住了舌头,然而舌尖上的痛苦却让他浑身一颤。   “我只要钱。”脖颈上的手忽然松开了,下一刻,孟冬觉得肩膀很疼,原来是那个人拽着他的肩膀把他拖站了起来。   “你快说我就放了你!”   孟冬心跳剧烈,他知晓这个人应当就是裴容口中的那个姓孔的人,这人一开口就是问汉子在哪,说明他也很害怕被捉住,而且第二句话就是要钱,应当暂时不会对他动手。   见他不回应,姓孔的一把将他推到屋子最里处,而后开始胡乱翻找起来。   他先是将孟冬刚才坐下的火坑边都搜罗了一遍,然后走到稻草床将稻草弄散开始搜寻。果然找到了孟冬的三十六文钱。   找到钱之后,那人显然高兴起来,似乎都忘记了他还在这里。不过……孟冬看了看另一张床,他知道汉子所有的银钱也都藏在了那里。   那姓孔的尝到了甜头,翻找愈发仔细,眼看见就搜到了他这里。孟冬看好时机,捡起地上稻草向他扔去,孔春良被这突如其来的草屑给迷住了眼睛,当即就捂住眼睛流起了泪。   孟冬想要起身,然而他伤势未愈又没有别的东西借力,起身的动作难免慢了下来。也就是这一瞬,孔春良揉了揉眼睛,看到他要逃跑,就算流着泪也要一个飞扑想把孟冬截下来。   还好,那小刀就在不远处。   孟冬再次捧起一堆稻草扔了过去,趁着那人躲避的时候,他飞速向前爬,只差一点就要抓住小刀,然而关键时刻,孔春良已经起了身,孟冬心下一紧,拿起小刀直视对方。   孔春良又气又恼,他只不过想拿些银钱,又不是要害人性命,这瘸腿小哥儿乖乖听话自然不会出事,为何要折腾这些。   “你跑不走,这刀也伤不了我,我只是想要些银钱,谁让你回来这么早。”孔春良如此说,他也是有些无奈,有这小哥儿在那汉子一定会知道是他拿的钱。   孟冬举起刀,没再乱动,这姓孔的有可能因为害怕被报复而选择对他动手。   两人之间出现了奇怪的沉默,孔春良知晓这瘸腿小哥儿跑不远,他一把掀开草床,翻找出几十个铜板来。   “呸,怎么这么少?你们是不是还藏得有钱。”   孟冬正悄悄向外挪去,同时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了,这钱是我大哥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只要你不动我,你都可以拿去。”   “原来你不是哑巴。”孔春良闻言目光从手中的铜钱转移到他身上。   孟冬的刘海因为这一番动作散落开来,整个脸露出大半,察觉到那姓孔的目光他悄悄放下一只手撑在地上,准备随时起身逃离。   孔春良打量着面前这小哥儿的容貌,他对这瘸腿哥儿没有兴趣,不过今日的事注定要暴露,不知道小溪村的人发现了之后会如何对他,到时候恐怕连那林子都待不下去了。   这钱连付大夫的诊费都不够,真是不划算。   孔春良想着握紧了手中的铜钱。大不了就豁出去算了,他带着这小哥儿从偏路去镇上,这么说也能卖个三两银子,有了这三两银子他就有钱去别的镇上生活,到时候谁也不认识他,一切又能从头来过。   那汉子就算知道是他做的也找不到他了。   他娘……事情暴露,他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还能管他娘呢。   孔春良的目光逐渐凶狠,他随手把那铜钱一扔,铜钱落在地上胡乱滚开,清脆的响声乱个不停。   孟冬暗道不好,他此刻距离门口还有三四步的距离,他不确定能不能跑过这人。   就在姓孔的汉子要追上前来之际,孟冬忍着痛一把爬起,躲避着身后那人。   然而那姓孔的步速很快,几乎是两下就追上了他。两人之间仅隔半步距离。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孟冬一把抓住草帘,情急之下只能大声呼救:“救命!”   下一瞬,草帘被他掀开,而他的面前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24章 解释   “救我……”话音刚落,面前的汉子立刻扔了肩上的木头,疾步向他走来。   直到被他一把抱起护在身后时,孟冬那颗因紧张而左右乱跳的心才终于平息了片刻。   他紧紧地攥着汉子的衣袖,气息不稳地开口解释道:“有、有人来抢钱。”   这关头两人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关于孟冬为何突然会说话的事,都盯着草帘等待那人出来。   身后人剧烈的喘息扑在他的背上,洇出一片热意,裴应川的脑海里全是木哥儿刚才的那句话,他一时有些混乱。   里面的人似乎是知道他来了一直没敢出去,裴应川抬起衣袖顺带把木哥儿也带到了身边。   “可有受伤?不用担心,你先去山坡下暂避一会儿,我去应付他。”   身边人松开了紧握住他衣袖的手,忽然又拽了一下,裴应川感受其动作随之看去。   “没有,你……你小心。”   说完这句话,孟冬才一瘸一拐地向着山坡下面走去。   也就是这时,屋内的孔春良听到了屋外交谈的声音,便想出其不意一把冲出去,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裴应川一边注意着木哥儿的身影,一边盯着草帘,孔春良一动作他便立刻捡起地上的木头迎了上去。   这下孔春良那一冲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裴应川堵在草帘后的木头上,直撞得他眼冒金星,连声喊痛。   裴应川趁此时机把木头向他身上砸去,孔春良被砸得左右乱晃,头晕目眩。见此裴应川又加上一记手刀,只听得一声闷响,那人身子一软,扑通倒地。   他拿来草绳把这人双手双脚捆了个严严实实,扔在了屋内的角落里。   解决了这人,裴应川此刻才能静下心来思考木哥儿的事,木哥儿,不对,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名字,原来他本就会说话……   说不意外是假的,不过裴应川也没有太过震惊,木哥儿年岁小又是一个人出来讨生活,身上还有那么多伤……无论做出什么大抵都是出于自保。   裴应川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毕竟他对外还宣称自己是失忆,这从本质上来说与木哥儿称自己不会说话是同一个目的。   其实最让他惊讶的是,木哥儿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与他的年纪并不匹配,是很清冷又带着一点沙哑的少年音色,十分独特。   裴应川有些怀疑起他的年岁,应当与自己估算的并不一样。   就在裴应川释然的同时,山坡下的孟冬正坐在田埂上忐忑不安,他不知汉子会怎样对他,会不会因为他的欺骗而让他离开。   然而紧接着他又摇了摇头,他想多了,汉子不是这样的人。   脚上的伤似乎因为他跑得太急再次加重,疼意越来越明显,孟冬双手抱膝,把头掩埋起来,一股酸涩之感涌上心头。   这十几年来,他战战兢兢地生活,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能够全然按照自己心意生活的日子也只有这段时间而已。然而他唯一欺骗的也正是小溪村里这些对他最好的人。   可是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自己,若是再来一次他仍然会选择这样做,孟冬不后悔他的选择。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将自己整理干净。   既然已经确定了汉子、裴容小双、还有婶子溪哥儿他们都是好人,他此前的隐瞒也没有了意义,不如趁这个时间把此事全都解释开来,到时候小溪村的人让他走或是让他留他都没有意见。   上方的动静已经停歇,孟冬知道汉子大概已经制服了对方,他挣扎起身,一瘸一拐地向着草屋走去。   随着距离的靠近,他也看见了站在草屋门口发呆的那人。   孟冬没有作声,慢慢地挪到了他的身边。   “裴、裴大哥……”   裴应川还在思考如何告诉木哥儿他并不介意此事,他想得太认真,稍显陌生的声音一响起立刻让他戒备起来。   回头看去,正是刚刚离开的木哥儿。   孟冬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惊讶,汉子没有回答他也没介意,默默地走到了火坑边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   裴应川大概知晓他心中所想,索性陪他一同坐下,两个人慢慢地捡着地上的铜钱。   “我不叫木哥儿,我姓孟,我叫孟冬。”他的话音淡淡的,“我不是从北边过来逃难的,也没有哑疾。”许是心情波动太大,他的话音还是有些含糊不清。   裴应川没有回答,他发现了孟冬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还有,我脚上的伤也与你无关,是我逃跑时候扭伤的。”见他没有回答,孟冬继续说了下去。“谢谢你救了我,伤好之后我会离开的。”   “无事……你脚上的伤是不是又严重了。”裴应川听出他话语中的伤感,顿了顿,想要引他改变话题。   孟冬点了点头。   裴应川本想继续开口,然而话到嘴边却有些犹豫。   “既然如此,你伤好之前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吧,我之前说过的那些事都不会改变,为了谋求自保说些谎话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并未对任何人都诚实相对。”   眼下最需要做的是安抚孟冬的情绪,因此无论孟冬说了什么,他都顺着说了下去。   孟冬惊讶地看了过去,他还以为汉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高兴。   “不过,这件事你要想好如何解释,饶婶子他们是真心为你好,他们若是知晓此事恐怕会伤心。”   “让我想想。”孟冬也还在纠结,手里的铜钱被他数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被紧紧地攥在手心。   裴应川叹了口气,他借口失忆是因为穿越这事对于小溪村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以理解了一些。   思虑一番过后,他看向孟冬:“不如这样,就借口称你之前舌头有伤又生了重病,短时间内无法开口说话,今日因受到惊吓被迫出声求救,然后便能正常说话了。”   “至于我谎称你是我弟弟这件事也需要同他们解释。”   听他这么说,孟冬有些遗憾,这些日子来汉子似乎是真的把他当作了弟弟来对待,他也很想有这样的大哥。   “不如说你是我在逃难途中认的弟弟,逃到小溪村时走散了。这样也好与他们解释。”若真的要追根究底地说个清楚,那么裴应川根本无法解释清楚他是如何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了河里。   眼下他这种说法与之前的相差不大,小溪村里的人也能更好地接受。   “谢谢你,裴大哥。”孟冬很感激。   裴应川一时没有回答,原先叫溪哥儿容哥儿并不觉得奇怪,如今要称呼孟冬为冬哥儿,他突然有些难以适应,也许是之前称他为木哥儿已经习惯了。   “无碍,你先休息,我把这人捉到外面去。”裴应川说着把刚才数好的铜钱递给他。   孟冬双手接过,刚才心中的酸涩之感早已尽数散去,然而此刻却有了新的忧虑。   还要不要离开,要不要按照之前的计划逃到更远的地方去?他问自己。然而直到人影消失,钱都数过几遍,他还是没能给出答案。   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人,裴应川直接拖着他的腿把人拉了出去,用竹筒里的水泼了他满身满脸。   “咳咳!”孔春良咳嗽了两声,睁开了眼睛,然而他此刻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晓自己在哪。   “你什么时候来的,都拿了哪些东西?”裴应川搬来木凳坐在了他面前。   “你管我。”到了这地步,孔春良还想再耍一波无赖。   “我知道你是谁,你姓孔,住在那边的林子里。我的水壶是不是也是你偷拿的,那水洼里的水也是你弄浑的。”   “就是我怎么了。”   “水壶可还在你家,你有没有用过。”   “别人的玩意儿我才不用。”   眼看着这人如同无赖一般油盐不进,裴应川也没了耐心,“给你三个选择,一,让我弟弟教训你一顿,另外赔偿我们三两银子,往后你再不能越过林子到小溪村这里来。你答应,此事我就既往不咎。”   “二,今夜我就把你绑了扔后山里喂狼。”   “不行,我娘还在家里等着我,你不能随意杀人!”孔春良死猪不怕开水烫,往地上随意一躺,等着他说第三个条件。   “好啊,那我不把你喂狼了,我看还是官府的人办事公道,你不仅抢钱还想杀人,依法可是重罪,不如下半辈子去大牢里生活吧。”   他这种人最为贪生怕死,裴应川早就知道他肯定会选第一个,不过这第一个也不是那么好选的。   “我选一,一!”孔春良立马开口。   “那行,我们现在就去你家里取钱。”裴应川缓缓开口,故意吊着他。   “不!我求你,你放了我,我回去给你拿钱,我不会跑的,我娘还在村里。”   裴应川没有理他,揪着他的衣服直接把人抬了起来,“我不信你,还是一起去吧。”   这人不肯说他住的地方,不过裴应川有的是时间陪他耗,十分钟后他就发现了一条隐蔽小路,由小路穿过林子就看见了一座破屋。   他的水壶就被扔在门口的石块上。   他把人揪起来询问:“你确定这水壶你拿来后没有用过。”   “没有!我拿回来后就一直在门口放着,我问村里人收不收,他们都不肯要,之前……之前我踢了一脚,没给你踢坏。”孔春良说话的声音渐小,显然是心虚。   裴应川也没有客气,回了他一脚。他觉得这人约莫脑袋有点问题。   “哎哟!”孔春良受不住痛,立刻大声呼叫起来。   那破屋里的人听见声音立刻跑了出来,“春儿!你怎么了,你这人打我儿子,我要报官,报官抓你!你等着,你这个……”   孔春良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老娘,“娘!你没病!”他老娘明明跑得飞快,哪像受了惊的样子。 第25章 办法   “春儿,你怎么样了,娘的病哪有你的伤重要。”孔大娘一边用手在孔春良的身上摸索着一边关切地询问他伤势如何。   裴应川静静地看着母子俩叙旧,见那老妇人的手想去解了草绳时他一把将人拉至身前,“你儿子闯进我的草屋,想要杀人抢钱。今日我来是让你们母子叙叙旧的,晚些时候我就把他押送到官府里去。”   “凭什么?明明就是你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没有依靠,诬陷我孩儿的。”她说哭就哭,哭声时高时低,还带着腔调,也不知是哭给她儿子看,还是哭给裴应川看。   不过这颠倒黑白的话说得倒是十分熟练。   孔春良也受不了他娘的哭声,也怕惹恼了裴应川真把他送到官府里去。只得大吼一声:“娘,你没病为何要骗我,还是等到明天去大牢里看我再哭吧。”   孔大娘这会儿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抹了抹眼泪,话又哆嗦了,“春儿,你跟娘说,你都干了啥,娘知道你肯定没杀人。”   裴应川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儿子允诺给我五两银子,此后再不越过林子,我就不追究此事。”   “刚刚你不是说三两银子吗。娘,你还有银子吗,别藏了,都是你害的我。”   “娘哪里有银子……”孔大娘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开始嚷着要和她儿子一起去大牢之类的话。   孔春良急了,瞪大了眼睛,往前蹿去,“娘,我去了牢里就没人养你了!”   也许是这句话点醒了孔大娘,她这才颤颤巍巍起身,去了屋里取钱。“你等着,娘去你爹生前放钱的地方找找。”   裴应川拖着孔春良跟着她走到了门口,顺便捡起了水壶,见水壶没有损坏才放下了心。   他知晓这母子俩肯定没有五两银子,说出来也只是吓唬吓唬他们的,免得他们日后再生事端。裴应川还没把这人押到孟冬那里道歉,哪能这么容易就放了他。   不多时,孔大娘从屋子走了出来,捧着一个脏兮兮的木匣子,一个一个地数着铜钱。   “春儿,这是你爹走时留的钱,就只剩这一点了,可怎么办呀。”   孔春良也不怕脖子被勒着,伸长了手把匣子抢了过来,三两下把里面的铜板都倒了出来,指给他看。   “就这些了,你放了我吧,我娘年纪大了,我不能去关在牢里一辈子不出来。”   裴应川草草数了一下,大概有四百文,随后装出一副蛮横姿态:“这才几个钱,要是不想给钱,你就给我干活抵债,什么时候干够了,什么时候我再放你回去。”   孔春良面色一喜,“好,我干,我什么都干。”到时候绳子一松,他就立马跑到林子深处,谁也找不到他。   “行,钱拿着,走吧。”裴应川慢悠悠说道。   “诶。”孔春良还以为自己能逃走,立刻开开心心地把地上的铜钱都捡了起来。   只剩下原地愣住的孔大娘,她这不是赔了钱了吗,怎么儿子还是被人带走了。   她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哭起来,既哭儿子又哭她的钱。   裴应川也有心让这人吃些苦头,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他逃走,仍旧反剪了手,把人带到了草屋门前空地上。   孟冬听见动静早早地就出来等着了,他知道裴大哥一定不会轻易地放过这个人。   “孟冬,今日是他抢了你的钱,这是他们母子俩人赔偿的钱,剩下的就算他做活抵债,其他的都依你的意思。想送他去官府的话,我这就带他上路,若是要教训他一顿,我来帮你动手。”   “你们……”孔春良默默抓住了手腕上的草绳,一边说话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一边悄悄地预谋逃走之事。   裴应川一个手刀,他立马就缩着脖子倒地喊疼,装死不动了。   孟冬接过那木匣子里的钱,他还没见过这么多铜钱,看着这人已经受了教训,他心里早就好受了许多。他的伤并不严重,就算把这人送到官府问罪,不过是打几个板子再坐几日的大牢,伤好了就忘了,还不如让他帮裴大哥做些活。   如此一想,孟冬便又拿来他刚刚新编的草绳递给了裴应川,“还是让他做活吧,我的伤不严重。”   “伤在哪里,可有流血。”裴应川以为这姓孔的只是言语恐吓,没想到他还真动了手,早前看孟冬脸上并无异色,还以为他没有受伤。听他这么一说,对这人的厌恶又多了一些。   孟冬摸了摸后脖颈处,那里还有些疼。   裴应川一看他这动作便知晓这人之前一定掐了孟冬的脖子,伤在后颈部,他自己看不出伤势。   他未作声,把孟冬递过来的草绳缠在了地上那装死的人身上,只把他的下半身绑得像蚕蛹一般才罢手。   “你稍微低下头,我看一眼伤势。”   孟冬愣了愣,而后乖乖地转了个身,低下头去。其实他觉得这个伤很轻,不用过多在意。   现下情况特殊,算不上什么顾忌。裴应川扔了绳子,走到孟冬背后,他用指尖将衣领向下压了压,果然看见了苍白皮肤上的两道指痕,现下只有红印没有青紫,自后颈向前方延伸。   只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斟酌着道:“只有红痕,也许明日就会变成青紫,我带你去找溪哥儿。”   “小伤不需要找溪哥儿,青紫消了就好了。”孟冬不想再和他讨论自己脖子后面的伤势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快些处理这个偷钱的人。   “脚伤呢,可有加重。”   “没有。”孟冬摇摇头。   裴应川这才稍稍放下了心。“那你可有什么想让他做的。”   孟冬想了想,拿起早就被弄脏的稻米放到了地上那人身旁,“先让他把这米筛干净吧。”   “好。”裴应川觉得这活不错,既然是他弄脏的就让他再弄干净。灰尘细小,这活儿够他忙一个下午的。   孔春良见他们商谈结束,眯着眼睛打量他们两人,然而他眼睛一睁开,迎面就是一把黄土,吓得他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我们也不为难你,四两多银子,你干十天的活。今日的活简单,你先把这米一粒一粒筛干净,做完十天的活我们就让你离开。”不过裴应川也没指望他能好好干活。   “你可否愿意。”   “我愿意,愿意!”   裴应川没有理他谄媚的笑,转而同孟冬进了屋子。   原先他用稻草给孟冬搭的草墙全都被弄散了,不过屋子里其他地方都已经被孟冬收拾干净。   他与孟冬不能一直这样住下去,正好现在有个做活不要钱的人。   裴应川估算了这草屋的宽度,决心用帘子隔出一个小房间,顺便在草屋后墙开个大点的洞用以透光,土墙上那些小窟窿则要堵上。   一时半会儿无法修整,今夜还是先凑合一夜,那人就让他睡在外面吹吹凉风吧。   裴应川索性把草屋里除了稻草床以外的其他草垛全都清理了出去,预计这些草垛编个帘子就不剩下什么了,若以后用绳子就去小河边砍些芦苇就好。   孟冬坐在火坑前看他动作,自外面的泥灶砌好以后两人便在外面烧火,这个火坑留着主要是夜晚取暖用。   裴大哥帮他要回来了这么多钱,孟冬一时间不知道藏在哪里,堆在一起看了又看。   他取出原先数好的那三十六枚铜钱,同这一堆放在一起,弄混了之后又把钱分成了两小堆,多的一堆他用手帕包了起来放在一旁,少的那些则是被他拢在一起。   这些钱,孟冬是打算留给裴大哥的,毕竟在草屋的这些日子里都是对方在照顾他,而且也是裴大哥帮忙要回了赔偿的钱。   做好决定之后,孟冬小心起了身,拄起树枝朝着门外走去。   屋外,裴应川正坐在石头上编帘子,这个帘子急用,他编得也不仔细,取了一根又长又细的树枝,像是编草裙一样一层一层累加,直到不透人即可。   他对面,孔春良磨磨唧唧地坐起身来,看似是在筛米粒,实则眼神一直落在裴应川身上,似乎就等着他放松好一下子跑开。   裴应川没在意,他对那十几道草绳很有信心。   马上就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孟冬还在屋里整理,裴应川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却见孟冬掀开草帘先出现了。   “裴大哥,这个你收下吧。”   孟冬递过来的是用稻草串起来的铜钱,很大一串。   裴应川停下手中的活,低声拒绝了,“不用,你的钱还是先留着,晚些我把溪哥儿请来,再给你开些药,这些就当作诊费和药费。”   孟冬沉默了一瞬,而后收回了手,小声道:“……我一直在草屋,没有花用的地方,诊费也不需要这么多……”   他说的都是实话,他连去小溪村里都困难,钱当然也没地方可以花用。   他说着将铜钱放在石头上,去了裴应川不远处坐下来,帮忙给草帘编第二层。   他的动作很快,花样也多,一缕一缕的稻草很快就高低错落地编成了一道薄薄的草帘。   裴应川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有些犹豫,他现在确实需要钱来买一些工具。   “你们不要就还给我吧,我要。”孔春良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他身体犯懒,说完后竟然随地一趟,睡起觉来。   裴应川冷冷开口:“你不好好做活,今日就没你的午饭。”   “唉——别,别。”   见他老老实实地,裴应川便没有再管他,转而拿起那一串钱,对着孟冬十分认真地说了声谢谢,“这钱,算是我向你借来的,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孟冬也停了手,看着他点了点头。 第26章 后续   裴应川之所以需要钱,是因为他想买些削木头的小器具,这样他日后闲暇时间也能做些小玩意儿拿去集市上买,或多或少是一笔收入。   孟冬递来的约有两百文,再加上他攒的那些,不知道够不够。   想到这里,裴应川才想起了同饶婶子买的腊肉忘记拿了,而且这木头也是另有用处的不能丢了,只得先把这姓孔的从地上薅了起来。   “今日午饭就吃杂粮粥和野菜,你手脚老实些,不要想着逃走。”   说完他去屋里取了些米粮,淘洗后加了些水炖煮。   “冬哥儿,可否帮我照看下这灶台,我去村里一趟。”   孟冬不知他要做什么,人一走他便把目光放在了地上被绑着的人身上,时不时地注意着泥灶里的火。   孔春良当然不怕这瘸腿小哥儿,那个汉子一走他立刻就开始扭动身体,企图把草绳从身上蹭下去。   灶里的火烧得正旺,孟冬摸了摸后颈,又看了看地上乱动的人,没有犹豫地抽出了一根正燃烧着的树枝,丢在了那人身边。   孔春良一声惊呼,连忙滚远了些。   孟冬没搭理他,一瘸一拐地捡起树枝,若无其事地走回了泥灶旁,等待汉子回来。   他这是有心吓唬那人的,毕竟之前裴容和小双就说这人不讲理十分蛮横,让人生恨。   今日也算是替小双他们给他一个教训。   孔春良也死心了,扭动身体坐了起来,开始谋划着如何让他娘来救他。   如此一来,只要孔春良乱动,孟冬就装作要拿树枝烫他,只把人吓得端正坐着,一点小动作也不敢有。   裴应川提着腊肉和鸡蛋上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孔春良战战兢兢坐得笔直,一动也不敢动,全然没了之前那股懒散模样。孟冬则是专心地看着火灶,洗着野菜。   杂粮粥差不多好了,剩下的时间里,裴应川接替孟冬的位置,用野菜干和腊肉碎炒起了菜。原先新鲜的野菜被他掰碎了放在了粥里。   孟冬晒的野菜干吃起来有一股特别的风味,配上腊肉刚刚好,裴应川发觉孟冬也喜欢这样吃,两人的口味倒是差不多。   将腊肉野菜干盛起来,裴应川加了水,往里面打入了两个鸡蛋,放了一点点黄色的糖,鸡蛋是他特意向村里老人买的,为的是给他和孟冬补补身子。   孟冬帮忙收拾竹碗和筷子,裴应川搬来木凳。两人坐在草屋门口处吃起了午饭。   孔春良眼巴巴地看着,最终也得了份加了点菜干的杂粮粥。   午饭时间后,孟冬困意上涌,早早地就去了草屋里面休息。裴应川帮忙把早上做的薄草帘挂了上去,这样他就能睡在一个封闭的角落里,不受打扰。   出门一看孔春良正倒在地上昏昏欲睡,他又有了新的主意。   他用脚步丈量了门前的空地,确定了大概面积后便把孔春良揪了起来,带着他往村里去了。   此刻正值晌午时分,村里家家户户都在院门口或者是堂屋内吃饭闲聊,正坐在院子里树荫下的叶正荣忽然看到裴应川牵着孔春良向他这里走来时,着实被吓了一跳,心道莫不是这姓孔的对木哥儿做了什么事。   “裴小子,你怎么把他抓来了,是不是他又做了什么坏事。”   裴应川走近了些同他解释,“村长,这人想来偷钱,被我和木哥儿抓了个正着。不过他伤了木哥儿,我就让他留下来干活赔罪。”   叶正荣这才放下心来,“你弟弟可有事。”   “木哥儿没什么大碍,不过受他这一吓之后又能说话了。”   “什么?这倒是天大的好事。”叶正荣没想到这姓孔的阴差阳错竟然还帮了木哥儿,不过他仍是嫌弃这人得紧,连忙摆摆手让裴应川带他干活去。   裴应川也不好过多打扰,同后出来的婶子草草解释了一番缘由后便借了斧子去往竹林那边了。   绕碧玉得知这一消息显然是十分高兴,想着告诉裴容他们,好去给木哥儿道喜。   只有叶正荣在门口暗自思索了一会儿,他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不过也没多在意,抱过孩子进了屋。   竹林里,裴应川给孔春良解了身上的草绳丢在一旁,“过来帮忙,不要总是想着逃走。这里偏僻,你身无分文,就算逃走了也活不下去。你伤人在先,也是自愿接受的惩罚。”   孔春良见他似乎真的没有再捆住他的意思,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两步,他倒没想着逃跑,只是动作仍然十分散漫,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着活。   裴应川砍竹子,他便在一旁扶着竹子,两人就这样合作着。直到砍了七八根合适大小的竹子后,裴应川用草绳把竹子捆在一起和孔春良将其背回草屋去。   这些除了用来圈篱笆,剩下的还能拿来做些小东西。   ……   “木哥儿,你当真会说话了?”来人正是从饶婶子那里得了消息的裴容,小双不在村里,婶子忙着照顾孩子,因此只有他一人先来了。   孟冬正在屋里整理稻草床,忽见他掀开草帘说了如此一番话,愣了两秒才点了点头,而后才反应过来,停了手认真道:“嗯,我原先就会说话。”   “那真是太好了,你这哑症是不是与你舌头上的伤有关。”裴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可请溪哥儿来看过,婶子还说那姓孔的伤了你。”   他神色担忧,将孟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而后眉头一皱,“你们可不能轻饶了他。”   孟冬抓着他的衣袖把人带到木凳上坐下,神色认真道:“裴容,你放心,我大哥……他心里有数。”   见他如此说,裴容心中的担忧也散去了些许,转而高兴起来,“你的声音……倒是与我想得差不多。既然如此,你大哥怎么不早些和我们说,我还以为你这哑症是天生的。”   孟冬垂下眼睛,按照之前裴应川给的说法同他解释,“其实,我和裴大哥是逃难路上认识的,我遇见他时就说不出话了。”   “竟然是这样,那你大哥这几日可想起之前的事了。”   “还没有。”他摇摇头。   “再等等吧,还好你们现在的日子比刚来时好过了许多。”裴容说完凑又问道,“那姓孔的伤了你哪里,我看看伤势如何。”   孟冬摸了摸脖子,“这里,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我看看。”裴容将他的衣领掀开,果然看到了一些痕迹,只是除了这些痕迹他还看到了两道陈旧的伤疤。   他没出声,又绕到前面看了看他的脖颈,“这恐怕要好些日子才能消下去,还好并不严重。”   说完他才如释重负坐回了木凳上,“你没事就好。你突然会说话,我还有些不习惯。”   孟冬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神情,裴容的脸色有些不对,似乎是有心事,神色也带着一缕忧愁。   他很珍惜裴容这个朋友。然而极少与别人如此接触的孟冬并不知道要不要开口询问。   犹豫再三,孟冬抱来小木盆里的花给他看,问道:“裴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同我说。”   “没什么,就是桑哥儿成亲的日子定下了,我想着要去给他帮忙呢。”裴容摆弄着花叶,最终没有选择说实话。   他们家的这些事,无论告诉谁都没用。   “对了,你还没见过桑哥儿,过些日子待他成亲,我们一起去吃席。村里人的手艺也是不错的。你大哥快回来了,冬哥儿,我晚些和小双一起来找你。”   见他神色有变,心情渐渐低落,孟冬便没再留他,把人送到了草屋外,远远地看着他离去。   裴容似有急事,刚从小山坡走下去便一路疾跑,拐到了土墙背后。   正巧这时,村口小路上走来了背着一大捆竹子的两人,孟冬没有回去,而是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看着裴应川一步步向着草屋这里走来。   他知道汉子不会抬头看向草屋这里,所以才放心地盯着对方看。   好几根大青竹被数个草绳结结实实地捆在一起,较细的那头在他们两人行走时不断晃动着,姓孔的隔几步路就要换一边肩膀来扛,然而汉子扛得稳稳地,好似并不吃力。   说起来,两人同处这么长时间,孟冬却几乎没怎么好好地打量这个人。汉子总是很忙,从未停下过脚步。   他看着汉子逐渐走近,用衣袖轻轻擦了擦额前的汗珠,这才忽然记起一事来,早上他刚给对方的洗的衣服还未晾晒,仍在屋后的草地上放着,于是急切地收回目光,拄着树枝往草屋后面去了。   小山坡土路上,裴应川余光扫到草屋门口的人影消失之后才吐了一口气,直起腰加快了步伐,几根竹子时不时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唉,你怎么突然走这么快了,唉!竹子都往我这边划过来了,你等等我,我跟不上——”   孔春良走在最后面,这捆竹子几乎压断了他的肩膀,压得他直不起身来,原先走得慢他还能适应,也不知前方这汉子为何忽然加快了速度。   这竹子还磨得他肩膀生疼,只能一边抱怨,一边快速向前走着。 第27章 暖炉   待裴应川走到时,只见草屋空地旁边的树杈上已经晾晒着他的衣服了。   看了一眼正背对着他忙着的孟冬,裴应川没有选择打扰他,转而带着孔春良向空地另一侧走去。   这些大青竹捆扎在一起着实不轻,他揉了揉肩膀坐下来休息。   孔纯良倒在地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有气无力地喊着要水。   “给你,用树叶喝。”裴应川把竹筒扔给他。   “树叶就树叶。”他迅速爬起身揪了几片叶子。   两人短暂地歇息一会后裴应川便把眯着眼睛睡觉的孔春良叫了起来,今日他们下午要做的活就是把竹子分段,然后劈成两半,过些日子等一场秋雨,地湿了之后再把竹子插进地里,最后用细软的小树枝一层层绕过去做成围栏。   孔春良虽然懒散不愿意出力气,但好在是多了一个人帮忙,总比裴应川一个人干要效率高些。   孟冬坐在一旁,除了挖挖野菜就是忙着用树枝平整土地,他想在草屋旁边开垦出一片小菜地,过些日子再托汉子收些菜籽来,这样他们就不用日日吃野菜了。   如此大半个下午都在砍竹子的声音中过去了,他们成功地收获了一大摞的竹节。   吃过晚饭是休息时间。裴应川知道若是孔春良夜里想跑他也不一定能追上,不过白天这些活把他累得够呛,跑也跑不出去多远,于是便走到了他面前。   “我来和你商量一件事。”裴应川坐在了他右侧。   孔春良此刻正躺在地上装死,他这一日做的活比他过去一年做得还要多,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见他一来,准知道没什么好事,早知道饿死渴死也不打这人的主意了,只怕要不了多久他就要被累死了。   被他贼溜溜的眼睛盯着,裴应川也懒得解释,右手使力抓住他软绵绵的左手一抬,顺势将竹刺插入他食指,而后飞快拿出之前装米的麻布袋子将他指尖带血的手印盖了上去。   孔春良瞪大了眼睛,竟是连痛都叫不出来了,“你要做什么。”   “你放心,只是想留个证据,冬哥儿的伤约有十日能好,你便留在这里做十日的活,为了怕你毁约我才采了你的手印。”   “你如今身无分文,最好还是不要想那些歪心思,早日做完早日轻松。”   裴应川收好手印,拿出一根烧过的木棍开始在麻布上写写画画。   孔春良不死心地抬起头来看他,惊诧这人居然会识字!   裴应川字还是认识一些的,写字也只是胡乱写着,好让这姓孔的人误以为他真的留下了证据。   孔春良身体虚累,他娘又上了年纪,两个人去了他乡根本就活不下去,他不会冒这个风险逃走的。   做完这些,裴应川才站起身来,同他道:“明日可别迟了。”   说完他便进了屋,孔春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十分不解,这人什么意思,不怕他逃走?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他先跑走了。   他尝试抬了抬腿站起来逃走,然而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动一下疼一下,他索性扒拉了烂稻草盖在身上,竟是趴在地上睡着了。   裴应川一进屋,便看见孟冬没有休息,正拿着竹条坐在火坑边取暖。   一场秋雨一场凉,他刚来时夜里还不算太冷,这几日夜间气温逐渐降低,确实有些难熬。   今早孟冬的床被挪去了最里侧,这样夜里他便离火堆最远,有些不妥。   再改格局是不成了,只能想办法再挖个火坑了。裴应川若有所思地在火坑另一边坐下。   孟冬还在忙着做他的小竹筐,不过竹筐的尺寸比之前那些大了许多。   气氛一时静好,裴应川也拿来今日砍剩下的竹片,准备做个小铲子放在屋里。   时间悄悄流逝,手中的竹筐逐渐成型,孟冬揉了揉眼睛,停下了动作,他有些累了。火坑里的火刚被填过柴,这会儿还旺着,他身上暖乎乎的,没有一点寒气。   “要休息吗?”   他随声望去,只见汉子的脸映照在火光之后,一半明一半暗,背后的土墙上映出他高大的身影。   孟冬有些困,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裴应川知晓他这会儿一定是困了,便把今日刚拿回来的水壶提了过来。这老式铁皮水壶很大,他们暂时也用不上,不如添些柴给孟冬当暖炉。   日后用不上了再找个铁匠把水壶融了做些别的器具。   他从火坑挑了几个大小合适且粗壮的树枝扔进了水壶里,盖好盖子,提着去了孟冬睡觉的地方,将水壶放在了稻草床床尾的地方。   孟冬好奇,顾不上困意连忙跟了上去。   小心地调整好位置,确保孟冬行走时不会烫伤脚又能保证热气不消散后,裴应川才让开了身。   “这水壶之前被那人拿去了,现在也用不上,不如留给你做暖炉。”   说完,裴应川退到了火坑旁边,把火弄小了些,转身叮嘱他:“快些睡吧,火灭了便没光了。”   他自己夜里睡觉并不觉得冷,这个火坑就燃着只照个亮。   直至躺到床上,才觉得睡觉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情,裴应川揉了揉手臂和脖颈处的肌肉,正准备闭上眼睛歇息时,帘子后面的人忽然喊起了他的名字。   “裴大哥。”孟冬的声音小小的,还带着一丝犹豫。   “什么事。”裴应川坐起了身等他回应。   “明日你能带我去村里吗?我想去亲自同婶子道谢。还有溪哥儿,我还没付他之前的诊费和药费。”孟冬透过草帘的缝隙处看向前方不远处的人影。   他看不到汉子的样子,只能模糊地看出他还没有躺下休息。   孟冬知晓他要去村里还婶子的柴刀,因此才问了这么一句。   “好。”裴应川闭上了眼,开始休息。   早上经历了那样的事,现下两人身心俱疲,几乎是话音刚落就一同进入了梦乡。   待第二日裴应川浑身酸痛地醒来,惊讶发觉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   想起昨日躺在地上的那人,他顾不上洗漱先去了外面查看,不出意料那姓孔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也在裴应川的计划范围之内,昨日那姓孔的受累不轻,今日是肯定不会再来干活的,以他的样子说不定还要躺个几日,他不肯来明日就把他抓来就是,反正十日的活是一天也少不了的。   待他洗漱回来,却见孟冬已经穿戴整齐,煮上了米粥,想来他起来不久后孟冬也就醒了过来。   两个人都没有耽搁,裴应川还了柴刀还想同村长打听些别的事情,孟冬也正好要同婶子说说话。   两人准备完毕,裴应川蹲下身去把孟冬背了起来。   下坡的路毕竟不比平地,没必要让他冒着受伤的风险走下去。孟冬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两人调整了一番姿势,确认不会有过多的触碰后便从小路下了山坡。   裴容房间,秦小双不服输地比了比身高,确认自己仍比裴容矮许多之后终于是放弃了。   他唉声叹气地坐在了裴容的床上,看着他愁容不展面目含忧,不免埋怨起他娘来,明明就是他二哥的单相思,何必同林大娘再说一遭呢,二哥都知道不要急,他娘倒是先催上了。   “裴容,你千万别听林大娘说的那些话,也别听我二哥的,也不要和你爹吵架,这事我回去劝劝我娘。”秦小双说着站起了身,现在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这事还是因为上次裴容把被子卖给了裴大哥和木哥儿没有告知林大娘,还让他娘给撞见了。   他娘知晓他二哥喜欢裴容,自然又提了几句撮合裴容与他二哥的事,林大娘似乎也有这意思,同裴容他爹说了几句。   虽说哥儿不好成家,但是倒也不必如此着急,他娘如此谋划也是因为想让二哥早日把裴容娶进门来,一来二哥自己喜欢,二来知根知底,三来少付些礼钱罢了。   裴容性子好,生得也好,勤快能干,可是与他那傻二哥并不相配。   提起他二哥和他娘,秦小双不免也有些头疼。   “小双,你不必替我担心,我没有和他们吵架。”裴容淡淡地说了两句,清点起床上的东西来,这些都是给桑哥儿成亲准备的。   秦小双讪讪回应:“好吧。”   “对了,何时再去找木哥儿,我大嫂回来了,这几日我便不用看着书贺了。”   提起孟冬,裴容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同秦小双一起坐了下来,“不是木哥儿,是冬哥儿,孟冬。你可千万不要叫岔了。”   随后又解释道:“他与他大哥是逃难路上认识的,后来才结为了兄弟。”   “我记着呢,只是叫木哥儿习惯了。”   “今日也无事,不如傍晚等他大哥回来时再去找他吧。”裴容说道。   “也好。”   两人又闲聊着桑哥儿成亲的事,忽然听到了外头饶婶子的喊声,声量不小,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裴容与秦小双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出了房门查看。   见到裴容出门,林梅月看了两眼,随后又进了屋子。 第28章 螃蟹   “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事,快些坐着吧。不过溪哥儿同何大夫并不在村里,他们去了别的村子出诊,若是想等他们回来还需等几日。”   绕碧玉一边说着一边给孟冬准备了个凳子,好让他坐下来休息。   “谢谢婶子。”孟冬解释完他之前为何装哑一事后,心里才轻松些许。   不过他许久未和除了汉子和裴容以外的人交谈,一时之间有些拘谨,好在婶子总是笑眯眯的,他很快就适应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婶子,村长可在家里。”裴应川等两人寒暄过后才领着婶子的小儿子走了过来。   “这几日天晴都去地里忙着了。前些日子收的谷子,还有的忙呢。”   汉子和婶子说起了庄稼的事,孟冬坐在木凳上不敢多动,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回一句话。   裴应川的目光落在孟冬身上,他坐得很直,几乎动也不动,不过神情很是认真,生怕错过和他们的交谈。   “就这样吧,婶子,我先带冬哥儿回去了。”   “好好好,去吧。”绕碧玉一把抱过小儿子,不让他追着裴应川走。她这小儿子喜欢裴小子喜欢得紧,也不知是为什么。   孟冬才从木凳上起身,裴应川伸出手去想要扶他,两人正准备从院子里离开,却见裴容和秦小双两人从低矮的土墙后走了出来。   “是冬哥儿。你今日怎么到村里来了。”秦小双一路小跑惊奇地看着他的脚。   “我是来同婶子道谢的。”   “整日在草屋那边待着也不是办法,你早就该出来走走,和我们说说话了。”裴容走过来,接替了裴应川的位置扶着他。   “裴大哥,婶子。”裴容一一问好。   “今日天气凉爽,冬哥儿,不如我们一起玩吧。”秦小双年岁还小,人一多难免都想着玩闹的事。   裴容也在一旁搭话,“有我们在一定不会让你伤着的。”   还未等裴容的话音落下,秦小双一把抓起放在院墙上孟冬用作拐杖的树枝,连忙递给了他,“去吧,冬哥儿,我们去抓小螃蟹,炸了之后可好吃了。”   孟冬看了看一脸含笑的裴容又看了看十分激动的小双,而后才看向裴应川。   他的心情很久没有如此轻快过了,原来快乐是这样简单的事。   “去吧。”裴应川点了点头。又转向秦小双问道:“小双,不知你们要去哪里抓螃蟹,晚些我来接冬哥儿回去。”   “就在村尾小河的最下游。”秦小双飞快答道,说完立刻跑到了裴容身边,一起扶着孟冬。   “好,你们小心些。”裴应川觉得适当的散心对于孟冬的身心都有好处。   绕碧玉已经把孩子抱回了屋里,转而同裴应川搭话道:“那小溪水浅,不会出事的,秋天的螃蟹最多了,要是冬哥儿抓来了不会做,我来教你们。”   看着离开那三人有说有笑的背影,裴应川无奈回答道:“婶子说的是,等冬哥儿抓来我便试着做一下,做不成再来向您讨教。”   两人就螃蟹的做法探讨了一番之后,裴应川才想起了他早就想问的问题,转而开口:“婶子,不知村里的学堂入学需要什么条件,我也想去听听课。”   “你想去?倒是稀奇。”绕碧玉还真的没见过二十来岁都快成家的汉子去学认字的。   “倒也不需要什么条件,那徐夫子是早些年跟着裴大爷住在这里的,据说和何大夫也是老相识了,开这个学堂也只收些米粮,他老人家也说了,看不得咱们村的娃娃吃不识字的苦。”   “说起来,咱们村还是多亏了裴大爷,没有他,咱们这个村子都不知能不能建起来。”   “原来是这样。”   “你想去就去吧,村尾那片竹林是村子特意留给他建学堂的,平日里大家都不去打扰他的清静。”绕碧玉说完放下手中的簸箕,“你要去最好选中午孩子们下学的时间。”   “谢谢婶子,那学堂是不是同冬哥儿他们去抓螃蟹的小溪在一处。”裴应川为了避免走错路顺便问了一下。   “嗯,都是一条路,离得不远,这样你也不用特意去接冬哥儿。”   “好,婶子,那我便先走了。”同绕婶子告别后,裴应川看了看村尾的方向,又看了看后山。   现下时间还早,不如留给几个小哥儿独处的时间,他去后山看看吧。   原先冷冷清清的村间小路,今日忽然变得嘈杂了许多。前方还似有叫卖的声音。   叶大哥前几日就外出了,应当不是他,那还有谁会在村里叫卖。裴应川一时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换了方向,插进小路去看个究竟。   “顾小子,你这条獐子腿留给我爹吧,我这就回去取钱去。”一个村民挑挑拣拣,最终选择了这个。   顾如海按照他的要求麻利地切下了肉放在一旁的竹篓里。   “好,都给你留着。”   此后还有一些村民前来割肉,不过大多都要个边角料,买得并不多,人渐渐少了,这一只獐子也卖得差不多了。   裴应川也就在这时发现了这卖野味的两人。   这两人一高一矮,一人体格健硕,一人身材细瘦,互相帮忙,看不出是个什么关系。   他在观察顾如海,顾如海和谢小三自然也在观察这面生的人。   “大哥,这是谁,我怎么不认识。”谢小三凑近问道。   “这人应当是林哥儿说的,前些日子逃难来的流民,在草屋里住着。”顾入海隔着人群草草地打量了一眼。   “逃难来的……”谢小三摸了摸下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顾大哥,小三,还有什么剩下的吗?”一个穿着青衣,挎着竹篮的,眉目俊秀的人走近了他们俩。   正是林哥儿。   顾如海一看来人,动作都快了些,他没开口回答,而是从大背篓里提出一只野兔。   野兔不愿被抓,后腿虽然被束却仍然动来动去,想要逃跑,顾如海轻声道:“小三,把草绳递给我。”   “来了。”谢小三面不改色地用草绳将兔子捆得严严实实的。   “这只兔子你带回去吧,剩下的肉都不新鲜了。”   “裴大哥,你对着顾猎户看什么呢?”秦二郎一掌拍在裴应川的肩膀上,让裴应川不得已收回了眼神。   “这位是村里的猎户?”   “对,怎么了,顾猎户一般会把最前几日捉到的已经不太新鲜的猎物卖给村里人,就是每次我来时肉都没了。”   “那你下次可要跑快些。”裴应川并没有盯着这位猎户看,他看的是对方身后的武器,既有弓箭也有长矛,用来分割猎物的大刀也是一把好刀。   在大山中谋生活的,都不是一般人,他应当会一些武艺。   “你可别盯着林哥儿看,他和顾猎户都定了亲了。”秦二郎说着叹了一口气,“唉,要是咱们村里离镇上近一些就好了,想吃些肉也不用走那么远了。”   “近有近的好处,远有远的好处。对了,二郎你可知道附近这些村可有木匠或是铁匠。”   “你要做什么,难不成裴大哥你是做木匠生意的,那可太好了……”   “不是,我只是想买些器具。”裴应川无情地打断他的猜想。   “那好吧,咱们村附近都没有,你还是去镇上看看吧。”   “好。”裴应川同他告别转身欲走,准备将此事先搁置一段时间。   小溪边,孟冬正坐在岸边看裴容他们站在岸边一个一个翻石头找小螃蟹。   裴容说秋天里的螃蟹是最肥的,只是可惜之前抓到的都太瘦,他试了许多方法都做不好吃。   孟冬以前从未吃过螃蟹,他一直以为这东西会抓人是有毒的,每次在水边看到,都是走得远远的。   他小时候居无定所,没人教导,是以很多事都是他后来长大了些才慢慢知道的。前十几年,他每晚不是睡在村里草垛就是小巷墙边,明明有家人,却像个野孩子一般。   也有人看不下去他小小年纪如此吃苦,劝那人给他找个好人家把他送养出去,可惜那人一直把他留在身旁,孟冬小时候还以为是因为他舍不得,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另有谋划。   十多年的相处,那人对他没有一丝怜惜和感情。   竹篓里的小螃蟹爬来爬去,眼看就要逃了出去,孟冬折断一棵草茎把它们都往下戳了戳,而后搬来一块小石板盖了上去。   “冬哥儿,你要不要也来,换我休息一会儿。”秦小双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竹篓。   他们三人,就秦小双一个人找得又快又多。   “好吧。”   “要不要我扶你去。”裴容有些担心问道。   “不用,我可以。”孟冬用脚尖点地尝试站定,而后慢慢走了一两步,这才慢慢地来到了小溪旁,同裴容一人一个方向,在石头缝里摸索着。   裴容很大胆地站在了小溪中央,不过这小溪十分清澈,溪底都是砂砾和小石头,一点也不用担心滑倒的事。   水有些凉,他只站了一会儿就上了岸。   “今天收获了这么多,冬哥儿,你等我把这些螃蟹都用油炸了再给你送过去,保证你下次一定还会想着来捉。”   “嗯嗯。”秦小双表示十分赞同。 第29章 旁听   裴应川调转脚步,准备回到草屋里去。   离中午还有一段时辰,孟冬一时儿半会儿也不回来,不如趁这个空闲时间把孔春良带过来做活。   昨日的竹子都劈好了,今日还有另一事要做。他想要在山坡下面挖个窑洞,这窑洞不必太大,内里能走开人即可。   窑洞土层厚实,可以保温,冬日下雪时住在窑洞里起码不会被冻死,不住人的时候把洞口堵上还能当地窖用。   总之,他是不会让孔春良闲着的,他那人还需要吃点苦头,干完十日的活后恐怕是再也不敢往这里来了。   至于学堂一事,裴应川有心想要学会这里的文字,识字之后能找到的活自然也多一些,至于科考之类的事,他暂时没有那方面的计划。   毕竟现在温饱还是问题,哪有空闲时间去学些治国为民的大道理。也不知这里的学堂是如何授课的,他如今只能每日抽出一段时间学习,若是不能去学堂旁听的话,他就买一本基础的教材自学。   他现下没有一门稳定的谋生技能,只能先走一步是一步,过一段贫苦日子了   如此一番思量之后,他也走到了孔春良家门口。   还未等他敲门,就见孔春良先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娘,我又累又饿,你凑够钱了没。”他眼睛眯着,根本未注意到身前的人是谁。   “是我。你可休息够了,今日是第二日,该去做活了。”   忽然听到陌生的声音,孔春良险些吓得原地起跳。见到是他之后,立马消了气焰,“你只说十日,也没说我要连着去做活。”   裴应川没搭理他的话,沿着门口台阶走了两步,随后拿起放在一旁的农具,“这个锄头不错,你今日不去的话就拿这锄头抵吧。”   “拿去你就拿去吧。”孔春良一脸无所谓。   “行,你答应就好。”   “唉别,我去。”   成功把孔春良带到小山坡下边,裴应川把锄头丢给他,给他指了指地方。   “还有九日,你每日的活就是挖洞,我会时不时地来检查,若是九日后你完不成的话这锄头就来抵债吧。”   之前他曾观察过,这小山坡的土层比较结实,只要小心些做好支撑是不会被挖塌的。   如此一来,孔春良挖土,裴应川运土,两人相互合作。这土一是运到草屋旁的空地上做起垄做菜地,二是修补土墙上的空洞,总之都有用处。   来回跑了十几趟,忙活将近大半个上午之后,他好心地让孔春良回去了,特意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裴应川才放心地从草屋离开。   刚走到小河边的土路没有多久,他就看到了那群下学的孩子,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很是显眼。   等人声停歇,裴应川也走到了小路尽头,那里正是几间青砖铺地的竹屋。   一间看起来是教室,另一间应当是那位徐夫子的住所。现下竹林寂静,隐隐能听到不远处秦小双的话音,裴应川看了一眼方向,而后走向了竹屋。   屋内,徐夫子正在喝着茶,批改学生们的课业,却见窗前竹影晃动,明暗交替间浮现一个人影。   那人影正站在不远处,似乎是在打量着竹屋。   小溪村的村民一般不会到这竹屋来打扰他的清静,徐夫子一时半会儿也不知是谁。   他放下手中茶杯,合上书页思量片刻后才道:“门外何人?”   话音一响,裴应川也不再犹豫要不要去敲门,上前两步回答:“夫子,我姓裴,是北边来人,暂住在了小溪村里。”   “你有何事。”徐夫子站起了身,透过窗户打量他。   “徐夫子,之前村里人同我讲,您办学堂会为了教导小溪村的孩子们认字识礼,我虽然年纪大了,也不是小溪村的人,但是也想认字学习,不知道您能不能同意我来旁听。”   徐夫子听他这句话,在窗台处踱步一周,有些为难。这人非小溪村里的人,若是贸然答应,可能会引起村民的不满。   里面的人久久未出声,裴应川知道夫子正在犹豫。   “夫子放心,我前来的时候已经告知过绕婶子了,他说您会答应的,若是您有为难的话,我便不打扰了。”   “等等,既然村里人没意见,我自然不会不同意,只是你若想来旁听,只怕这学堂没有桌椅供你使用。”徐夫子本人并不排斥前来求学的人,他只是有些别的顾虑。   “好。”裴应川立马点了点头。   “这屋子后方还有一片空地,你若来了就坐在那里吧。”徐夫子这时才走出了门,给裴应川指了指方向。   说起来,徐夫子也未料到竟有如此年岁的人前来求学旁听。   这人他打眼一看便觉十分精神,看起来是个心性坚韧之人,或许是因为战事才流落到了此地。   裴应川没有注意到徐夫子的眼神落在了他身上,他一直都在盯着教室最后面的那片空地。   这教室不算小,已有许多桌椅,想来是不同年岁的孩子都坐在一起,但是分开教学。   那一片虽然是个空地,但是堆满了许多杂物,坐他一个成年人还是有些挤的,不若日后来听课时把小木凳搬来。   “好,多谢夫子。”裴应川道完谢后后退几步,等待徐夫子说话。   “嗯,日后我不会过多管束与你,你若有心交些米粮即可。好了,先离开吧。”徐夫子说完后便返回了之前的坐处。   裴应川能看出来这位夫子对他稍有防备,不过他没有在意,日久见人心,他不是坏人,也不想对小溪村做什么坏事。   等他从学堂那边出来后,便听到秦小双和裴容的声音越来越近,声音难掩兴奋,即使隔了这么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偶尔还能听到几句孟冬的声音。   看样子他们三人已经捉完螃蟹准备回来了,而且收获一定不少。   至此裴应川的心中也荡出一层愉悦之感,既是被他们三人的情绪感染,也是为终于有机会识字而开心。   将脸上的笑意收回,他抬起脚步,向着三人声音的来源走去。   “冬哥儿你要是会做鱼篓的话,夏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泥水里挖黄鳝,抓小鱼,那个可好吃了。”秦小双说着说着就差流口水了。   孟冬点点头。炸小鱼,炒黄鳝,这些他都没见过,他只吃过裴大哥做的虾肉粥,不过看小双的表现就知道那一定很好吃。   裴容扶着孟冬,边走边听,时不时插几句嘴。他们捉到的这些螃蟹全都放在了裴容带来的竹篓里,由他拿回家去做好。他们几人也商议好,到时候将大半分给裴容。   原因无他,裴容情况特殊,他吃的用的都由自己做主,秦小双他娘也就是于大娘可不愿意做这么费油的吃食。孟冬家里连油罐都没有,当然也做不成。   三人说着些吃食的东西,不一会儿就走到了竹林里。   孟冬抬眼一看,裴大哥的身影就在重重叠叠的竹子后面,与他们只差十几步的距离。似乎是特意在等待他们。   如此他便加快了脚步,不愿让他多等。   “冬哥儿,原来你走这么快是因为你大哥来了。”秦小双本就走在最前头,自然也看清了站在不远处的那人。   裴应川正用小刀做着竹哨,到此时刚刚做好了三个,正好他们三人一人一个。   “容哥儿,小双,冬哥儿。”他一一招呼道。   这边三人也一一回应。   见到他来,裴容也松开了扶住孟冬的手,把人护送到他身边,“裴大哥,今日我们捉了许多螃蟹,过几日我做好了再给你和冬哥儿送去,我和小双就先回去了。”   竹篓在秦小双的身上,里面的螃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聚在一起爬来爬去想要出去。   “小双。咱们先走吧,回去把这螃蟹洗一洗。”裴容喊道,秦小双摇了摇竹篓,看了孟冬和裴应川一眼以示告别就跟在了裴容身后。   “等等。”裴应川喊住他们,“这是我刚才做的竹哨,你们一人一个,就当个解闷的小玩意吧。”   “好呀。”秦小双也不怵他了,跑上前来拿了两个分给裴容一个。   “谢谢裴大哥了。”裴容放在手里把玩了片刻,也很有兴趣。   于是等他们回去时,一路上便时不时地响起尖锐的哨音。   裴应川把剩下一个递到孟冬面前,待他接过后扶着人慢慢步行。   孟冬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还是不好意思当着裴大哥的面玩这个,可是听到前方秦小双和裴容响亮的哨音,他不可避免地也想要尝试一番。   他拿起竹哨靠近唇边,小小地吹了一声,前方不知是谁,立刻回应了一道更高的哨声。   见他们都喜欢这小竹哨,裴应川便想着日后多做些,若是哪天去城里还能摆摊卖一卖,就是不知道值不值钱。   孟冬不知道裴应川的那些心思,他只觉得这竹哨很是神奇,不知是怎样做出来的。   在他琢磨个不停的时候,两人慢慢走着,不多时就出了村口小路。   裴应川远远地看了一眼草屋的方向,没见到孔春良可疑的影子才放了心,他是怕孔春良知道了他和孟冬都不在草屋,特意过来使坏。   “早些时候,我让姓孔的那人在小山坡下挖了个洞,土就留在草屋空地上当做菜地。”   见孟冬的眼神一直盯在土洞那里,裴应川向他解释道。   “好的。”孟冬只是奇怪这里他为何要挖这么大的洞出来。   两人一回到草屋,孟冬整个人就扑在了那一片土上。对于种菜他是有些把握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裴大哥拿回来的花草枯死了大半。   如今得了这么大一块空地,他已经想好日后要种些什么了,只是不久后天气转凉,恐怕只能种些萝卜菜头了。   裴应川从余光中看到孟冬小步走到了草屋屋后,他蹲在地上盯着那些光秃秃的杆子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   见他有事做,裴应川也不再过多关注他。   那姓孔的下午应当偷懒不来了,走时竟然连家里的锄头也不带回去,裴应川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人。   他拿起前日晒好的榆木,撕开树皮,为日后做准备。 第30章 进城   眨眼时间一个下午的时光已过,孟冬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锄头,将那他之前平整过的那片小菜地翻了一遍,剩下的时间他砍了一些构树枝,剥去树皮留作日后搓成绳子,剥下来的树干则可以做成木篱笆围着他的小菜园绕一圈。   整个一个下午,裴大哥都在处理那一大截木头,一会儿盯着木头看一会儿用烧火棍子在地上涂涂画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裴大哥,今晚吃什么?”瓦罐里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孟冬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他的声音小小的,两人又离了一段距离,全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裴应川自然没有听见。   “裴大哥?”   “嗯?我这就来。”听到他的呼唤,裴应川才恍过神来。扔了烧火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了孟冬身边。   “今晚吃些什么,村里人送来的粮食没有了,只剩下那些陈米了。”   裴应川拿过他身侧的竹筐,看了看里面还沾有灰尘的米,回答道:“无碍,我去洗洗,今日就做木耳炒腊肉吧。”他起身向水洼那里走去。   之前这水洼还有些小鱼小螺蛳之类的水生生物,但是他们住进来这些日子频繁取水,那些小鱼虾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孟冬拿出早些时候泡好的木耳撕了撕,又用小刀将腊肉切碎了些。   他几乎没怎么做过饭,厨艺没有裴大哥好。但是由于食材有限,无论是他还是裴大哥做出来的饭菜都是一个味道,不难吃也不好吃。   天快黑了,坐在门前的小泥灶眺望远方还能看到停留在山尖上的夕阳,红火的云彩铺满了大半个天空,村里许多人家的屋顶上都飘起了炊烟,一户起,一户又落。   孟冬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从泥灶里捡出一些树枝等待裴大哥回来。他想等饭好了之后再炒菜。   不多时,裴应川端着洗净的米走到了泥灶旁,和孟冬一块准备起晚饭来。   “裴大哥,我明天想去村里,你若有事的话可以不用顾及我。”火烧得正旺,孟冬随意翻炒了几下说道。   “好,明日我要去镇上,你一个人小心。”   “好!”孟冬点了点头。   ……   翌日一早,起了个大早且走了几个小时的路的裴应川再次来到了卖胡饼的老头那里。   不知为何,今日进城的路上格外冷清,摊铺也比前几次少了许多。   “是你,小子,今日来得倒是早。”卖胡饼的老伯这会儿没有生意,自己拿着一个大饼吃得正香,见到他来还想招揽生意,“今日还要饼吗?”   “老伯,我姓裴,您这里可有清水。”裴应川掏出两文钱放到了木板上,找了个阴凉地坐下休息。   “有,一文钱。”老伯将缺了个口的破茶碗递给他。   裴应川倒是忘记了这路边摊里的茶水也是要收费的。他又递过去一文钱,同这位老伯打听起消息来。   “老伯,您可知城里哪家的铁匠铺子最实惠。”   “这个吗,今天不是大集,我对面的李铁匠今日没来,他那摊铺上卖的东西是整个镇上最便宜的,你想买明日再来吧。”今日人少,饼摊上也没什么生意,那老伯索性坐下来同他说起闲话来。   “那城里还有哪些好些的铁匠铺,我急着用,是等不及了。”裴应川不打算再跑一趟。   “我看就是老李家的最好,最结实,买他们的就好。”   裴应川就着水把饼吃完,他觉得这摊主老伯十有八九与那位李铁匠有什么关系。   “我急着用,等不及,老伯您就说实话吧,我们都做过好几次的生意了。”   见他如此,摊主老伯才开了口,“这样的话,你进了城直奔第一家就是。”   裴应川谢过老伯,数了数银钱,找到了摊主老伯说的那家铁匠铺。   他前几次都经过这铺子,只是每次路过都没看见铺子里的人,今日来得早才看到了那位打铁师傅。   “砰!砰——”见到门口有人,一位年近四十,双臂肌肉结实的男人看了裴应川一眼,随后屋内就跑出来一个矮个子男人,笑着上前迎人。   “这位小哥,你要买些什么,可是要定做,还是?”矮个男人一边走一边把他往堆放着各种铁器的那边引。   裴应川没有回答,随意拿起了摆放着的铁铲铁锅问了问价钱,这大铁锅薄厚均匀,形状轻盈,技艺不错。   “这铁锅一个五百文,还有小些的,您要不要看看。”   裴应川摇了摇头,这才将目光放在了另一面摆放着小物品的橱柜上,这才是他今日想要买的东西。   他不是木匠,但是也算是一个手工爱好者,之前更是钻研了几年的木工技艺,多多少少懂一些。大件的床柜他如今做不出来,一些小件钻研几下也是能做的,只是缺少合适的工具。也不知道这价格如何。   这里各色工具齐全,大到斧子、锯子和柴刀,小到曲尺,锁链都是有的,各自摆放在合适位置。   裴应川走走挑挑,那矮个男人就挨个给他介绍。   最终他挑了一把手锯,凿刀和曲尺,还有一把锉刀。矮个那人算了价格,最后用粗布包好递给了他。   “一共一百四十文。”价钱他还能接受。既然如此他又把目光放在了之前看到的斧子上。“这位大哥,这斧子多少钱一把。”   “这一把九十文。”   裴应川算算银钱,最终没要斧子,花了五十文选了一把小些的柴刀。   至此,孟冬借给他的银钱都花用得差不多了。   临走时裴应川还问了如今的铁价,那男子说是一斤铁约九十文,价格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浮动,不过按照走势,铁价只怕会越来越贵。   现下边关有战事,军队武器需求上升,铁价上涨是必然,只是不知道米粮的价格如何了。   不过村里人有米粮,他回去后向婶子或是秦二郎买一些便可,他与孟冬两人吃不了太多。   如此,裴应川收好这几样工具,又问了那男子附近的书店位置,收拾齐整后便向着书店走去。   想要最快了解一个地方,自然需要阅读当地的书籍,他虽然是半个文盲,但是仅靠猜也能看出些东西来。   出了铁匠铺一路沿着主街行走,过两个路口处便是城里唯一一家书店。   铁匠铺那人告诉他,镇上有两家私塾,学子数量并不算多,这书店就是其中一家私塾所开,一般只有科考的学子会去购书。不过也做些纸笔书画的生意。   裴应川心中了然,看了一眼书店大门便走了进去。   书店里的小二仅凭他的穿着就知道这人不是学子,不会买书,因此也没招呼他,由他随意观看。   此店装修十分朴素,进门先是一排书画展示,裴应川一一看过,欣赏完毕后就朝着里面走去。   最里面的区域摆放着许多书籍,按照内容分区,他随意拿出一本游记连蒙带猜地翻看起来。   他能完全看懂的内容不多,只大致明白了如今他所处的这个城镇大致位于中原偏北,距离之前秦家兄弟和村长提过的战乱之地并不算远,只隔了一州。   裴应川放下书籍,隐隐有些担忧。   随后他又翻看了一些经书、农书之类的书籍,约莫一个小时后就出了书店。   眼下时间还早,他又去往杂货铺、布铺和当铺之类的地方绕了一圈,对各物什的价格都有了个数。   城镇虽小,但是城里的人口数量并不算少,城外村落都较远,城里的物价要偏高一些。   这一趟,他已经弄清楚了想要知道的事情,于是调转脚步准备回村。   今早晨时,孟冬一个人拄着树枝去了村长家里,同村长一家问过好后,他便同婶子说想买些种子,谁知道饶婶子不仅没收钱,还给了他许多萝卜种子,又怕他们没有蔬菜吃,给他和裴大哥拔了好几丛韭菜。   这种老韭菜把上面的割去之后种植起来,很快就能再长成一大丛,比用种子种要快一些。   孟冬拒绝不下,只好一直说些谢谢,不过他走时还是留下了一些钱。   他回来时正好遇见了裴容,两人便一起结伴回了草屋。   “这小螃蟹都已经洗好,泥沙也吐干净了,等会儿小双一起来,我把油盐,还有花椒全都带上了,我们去草屋里炸了吃。”裴容说着把怀里用布包着的花椒递给了他。   “冬哥儿,快,帮我拿着,快要撒出去了。”   孟冬顺势接了过来,他闻了闻小布包,里面的花椒有一股很浓郁的香味。   “这是前些日子我进山采的,山里有一棵好大的花椒树,村里每户人家都去采,只是不能采多,要给别人家留一些。晚些我多送一些给你。”   孟冬点了点头。   两人结伴到了草屋,孟冬行动不便负责烧火,裴容负责处理螃蟹身体里的脏东西,两人一起等着小双把他家里的小铁锅拿过来。   草屋的瓦罐太深,煮粥还可以,做其他的都不好用。   “我把小锅拿来了,还有装螃蟹的小篮子。”秦小双紧随其后跑了过来。 第31章 午饭   “小双,快些,火已经烧旺了。”裴容和孟冬立马停止了闲聊,三人一同聚集在泥灶面前。   “冬哥儿,这泥灶是裴大哥糊的吗,我怎么觉得有些不结实。”秦小双探着头绕着泥灶一圈看了看,果然看到了一些裂缝。   “是吗?”孟冬一直以为裴大哥做的东西都很好。   裴容哪里顾得上泥灶坏不坏的事,他捧着这一大堆螃蟹都要累死了,连忙把两人喊开,“小双,你把锅架上去。冬哥儿,等油热了,你把花椒和葱头扔进去。”   “好。”听裴容这么指挥着,他们两人心中也有了些紧迫感。再也不敢耽搁时间,聚在泥灶前眼也不眨。   火势很旺,小锅里的油逐渐冒起了小泡,裴容伸手在油上面探了探,而后示意孟冬把调料放下去。   干花椒和小葱一入油锅,浓烈的香气立马四散开来,孟冬被香味吸引,不由得多闻了几口。   花椒爆香之后,裴容让他们两人都先离开以免被油溅伤,他沥干竹篓里的水分,趁着油热,把小半个竹篓的螃蟹全都倒了进去。   这些螃蟹早上来时裴容已经处理过,入油锅一炸,螃蟹的青壳很快就变成了红通通的颜色,看起来十分酥脆。   裴容用竹筷时不时搅拌一下,让每一个螃蟹都受热均匀,不一会儿,炸螃蟹的油香味愈来愈浓,孟冬和小双对视一眼,两人都跑到了裴容身后观看。   裴容的厨艺很好,他用竹筷按了按油锅中的小螃蟹,便判断这一锅螃蟹差不多都炸好了。   孟冬拿过竹篓准备将剩下的一半倒进去,秦小双用筷子一个个地夹出来放在另一个干净的簸箕中,出锅后他还洒了一些盐巴。   螃蟹一炸好,秦小双就迫不及待给他们一人分了一个。   孟冬接过属于他的那一个,他还是不敢一下子入口,掰下蟹钳看了看而后才放入口中,外壳已经被炸至酥脆,内里的蟹腿肉虽然很少依旧鲜嫩,吃起来有一股独特的风味。   他回头一看,小双已经好吃到手舞足蹈起来,绕在裴容身边转来转去。   “好了,尝一个试试,这还有大半锅没做完呢,现在急着吃以后就没得吃啦。”裴容一边看火一边催促道。   孟冬小心放下螃蟹,去给他帮忙。   炸螃蟹的油香味飘出好远,自然也被赶回来的裴应川给闻到了。   他昨日走得最早,并没在镇上停留多少时日,因此今日回来时刚好中午,一回来便看见草屋门前的三个人正围着泥灶做些什么。   这味道很香,他甚至闻出了花椒的香味。   据他所知,这里的人多用花椒作为调料,他来之后并没有看见过辣椒植株,应当是还未引进。看着那边热闹的三人,他提着刚买的瘦肉,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第二锅螃蟹下锅时,孟冬和小双也不怕了,两人都聚在油锅旁边看裴容动作,谈论起这螃蟹的吃法。   “只要不让它受潮,这些炸螃蟹可以放很久的。”裴容提醒道。   孟冬接过竹篓,认真询问道:“那我可以把螃蟹包起来挂在房梁上吗?”   裴应看了看草屋,“也可以,不过夜里有露水,要不把它放在火堆旁边吧,能保存得久一点。”说罢,他用竹筷一个个沥了油装起来。   泥灶里火渐渐小了,等油凉去掉花椒便可以装起来继续用。   秦小双接过所有炸好的螃蟹,倒出一大堆放进了裴容的篮子里,而后和孟冬平分了剩下的一些。   三个人等着油凉,顺便给螃蟹撒盐,秦小双已经偷偷吃好几个了。   孟冬还拿着他刚才那一个没吃完的犹豫着要如何下嘴。   “冬哥儿,我回来了。”裴应川拎着东西出现在了孟冬身后。他将瘦肉和工具都挂在了土墙上,同裴容和秦小双一一打着招呼。   孟冬正学着秦小双的样子大口咬下,听见他的话音便立刻停了手。   “螃蟹性凉,千万不要多吃。”裴应川不放心地叮嘱道,他其实是怕孟冬吃多了受不住才特意开口,并不是故意要扫他们的兴致。   “裴、裴大哥。”秦小双费劲地咽下一大口。   孟冬同他点头示意后立马跑去洗了手,他的手油乎乎的一点也不舒服。   “裴大哥,借你的泥灶一用。”裴容笑着说道,这几日他与冬哥儿这大哥也算是相熟了,便觉得他人也不似之前那样冷淡,是个性子十分沉稳的人。   “你们尽管用,不用特意告知我。”裴应川回答道。   “裴大哥,你既然回来了不如和我们一起吃午饭。我来下厨。”裴容今日来的时候就有此意。这锅有了菜也有了,不如中午就在草屋这里吃饭算了。   孟冬不想麻烦裴容连忙开口:“裴容,你忙了一上午了,还是我来吧。”   “好啊,冬哥儿,我来给你帮忙。”秦小双立刻往快要熄灭的泥灶里塞了些柴火。   眼看着孟冬他们都忙了起来,裴应川哪里还能拒绝,只能洗了洗手,做起了切肉的活。   于是又是烟熏火燎地一顿忙活,半个时辰后,他们四人便做出了四个菜。一道木耳炒瘦肉,一道野菜干鸡蛋汤,一盘炒青菜,外加刚刚炸好的螃蟹,主食是杂粮米饭。   如此,两个小木凳拼在一起成了饭桌,四人一人一边吃起了米饭。   今日这瘦肉是他去了肉摊买的,瘦肉价格比肥肉便宜,他买了一斤多一些,花了三十几文。   他们三个哥儿有说有笑,时不时便与裴应川搭几句话,这一顿饭自是和和乐乐。   饭后,裴容和秦小双还不愿意离去,他们用孔春良留下来的锄头帮孟冬把韭菜根和萝卜种子都种了下去才肯离开。   幸好今日是阴天,中午种植也没有问题。   孟冬待他们离开后便同裴应川一起给这方小菜地全都浇了水,至于新挖上来的那摊土,两人都还没动。   整个下午的时间,孟冬一直在忙着编那个大竹筐,裴应川去找了秦二郎,同他又进山采了药,只是今日何大夫和溪哥儿仍未回来,他们采的药都先拿了回来。   裴应川这次去才知道他和秦二郎上次采药赚了那么多纯属是运气好,何大夫和溪哥儿每次收购到一定量的草药后便不收了,那日恰逢溪哥儿要的分量少,他们回去地最快,这才把草药都卖了出去。   不过秦二郎说今日采的这些药也可以先晒干储存着,等到过些日子城里的商户会来收购,到时候各人的草药记了分量拿到村里,再由村长交涉全都卖给城里的商户,最后按量分钱。   既然如此,裴应川便打算时不时进山一趟,除了草药也能顺便找找有什么别的东西。   晚上裴应川又去了林子一趟,孔春良并不在屋里,他问孔大娘,她便闭口不谈,一个字不肯透露孔春良的下落。   不过他去了灶房查看了一番,这孔大娘仍做了两个人的饭菜,便知晓这孔春良一见他来就躲了出去。   裴应川倒不意外,以后日子还长,慢慢来。   待他回到草屋天已经蒙蒙黑了,屋顶上用来压住茅草的石头不知为何掉下来了几个。他一一捡起堆在了墙角处。   晚饭时孟冬告诉他这泥灶已经有了裂缝,他还未来得及查看,便趁着这最后一点光亮,按照孟冬说的地方一一检查,幸好缝隙还小,一时半会不会裂开,等到哪天糊墙就用泥巴一起糊一遍。   屋内,孟冬不知在做些什么,一阵接一阵的响声传来,裴应川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火坑里的火明明灭灭,孟冬正在摆弄那个水壶。   “怎么了?”裴应川走到他对面坐下。   “裴大哥,这水壶好像被火烧胀了。有一处凸出来了。”   裴应川伸手接来水壶,用手摸了摸水壶外壁,那里确实有一处凸起,不过整体依然十分结实。   “无碍,还能用。”   裴应川右手使力将那一片凸起给掰了回去,随手从火坑里掏出几根木柴,塞进水壶,他又递还给了孟冬。他接过水壶,起身去了草屋最里侧。   裴应川掏出一节木头,加快了速度削削磨磨,那节木头越来越光滑,有了些形状,和之前那个粗糙物件已经大不相同。   看来新工具确实是顺手些。   帘子后的草床里,孟冬听着那时有时无的削砍声,很快就睡着了。   裴容房间。他刚端起洗漱的木盆准备去屋外将水倒了,然而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灶房里他爹正在和他后娘商量些什么。   虽然话音很小,他依旧听了个七八成。   “裴容年岁不小了,你是个什么打算。”这是他后娘林梅月的声音。   “我也想有打算,可是容哥儿哪里能听我的话呢,你也少说些。”他爹话语里也有些不耐烦。   “我是为容哥儿好,村里那些年岁合适相貌端正的汉子早就被挑完了。”   裴容一时不明白他后娘这是什么意思,他也懒得深思,索性将木盆里的水哗啦啦泼了出去。   水声一响,那边的话音立刻消失了。裴容转身进了屋内。 第32章 学堂   翌日清早,收拾齐整且手拿板凳的裴应川正站在小河边的土路上,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前进。   此刻时间还早,他怕去得太早打扰了徐夫子的清静。左右思虑一番之后,他还是提起脚步走进了竹林里。   清晨露水稍多,还未等他走近学堂便听见一声接一声的朗诵声,已有四五个孩童起早来朗读文章了。   裴应川没有看到徐夫子的身影,便从另一扇门走进了学堂后排。   他将板凳放于后排空地,转而拿出沙盘,抚平沙子,等待徐夫子到来。   然而徐夫子未等到,先等来的是一群好奇的小孩儿。后来进门的孩子们,一个个总要从他的身边路过,时不时好奇地打量他几眼,也有一些一直盯着他看,似乎是在疑惑他一个大人为何到了学堂。裴应川只觉得他如今好似动物园里被人参观的小动物。   不过很快这群孩子都加入了诵读之中,倒是没空来看他了。   裴应川不知晓他们读的是什么,只好在沙盘里仿写他之前在书店里看到的那些字。   “裴叔叔,你怎么来了。”叶思流来得晚,坐的位置离裴应川很近,因此他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同你一样,自然是来学习的。”裴应川回答道。   “那你有书吗?”叶思流盯着他手中的沙盘继而问道:“这是什么?”   “这便是我的书。”裴应川轻声回道。时间不早了,预计徐夫子快到了,他也没有同这孩子多说。   “我的书可以给你看。”叶思流很默契地小声回应。   两人正交谈着,屋子前门处徐夫子拿着一沓书本端坐在了书案旁。诵读声也在此时停止。   徐夫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那人,他微微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作为一名夫子他自然喜欢好学的人。   “甲乙两班先自行完成昨日的课业,丙班随我温习文经。”   原来徐夫子将学子按照年龄分成了三个班级分开教课,看样子甲班学子年龄最大,不过裴应川很识趣地把自己分到了丙班里。   叶思流年岁虽小,已是乙班学子,用不上丙班的文经,于是便悄悄地递给了坐在他旁边的裴应川,递过去的时候还眨了眨眼睛。   裴应川倒也没有拒绝,叶思流把书递了过来便说明他已经用不上了。既如此他也不需要扭捏,何况他与这孩子还有些交情。   他们俩的一举一动自然也被徐夫子全都看在了眼睛,不过他没说什么,特意从头开始温习,丙班的学子大都七八岁,那姓裴的汉子自然能跟上。   如此,他便逐字开始讲解。   裴应川低着头,一边拆解笔画一边记住字形,好在这些字他都很熟悉,边认边记,速度倒是比徐夫子讲解得快一些。   如此约一个小时过去了,丙班的授课结束,徐夫子便去同甲乙两班的孩子讲解文章,不过他放短了讲解的时间,留出了更多用于思考和提问的时间。   裴应川一边听着一边温习今早所学的知识。一早上他差不多学了两三页,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两个月他便能学完整本文经了。   上午课程学习完毕后,下午徐夫子开始讲解算经上里的内容,裴应川自然也一一听了,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丙班要学的只是些简单的加减乘除,乙班内容更难一些,甲班则涉及到了应用题和各种定理。   不过就算是甲班的题裴应川略微思考一番就能得出答案,算不上难,如此他便专心温习起上午的文经,并打算此后上午来学习下午就留在草屋做活。   中午他也没有回到草屋,而是吃了几个昨日进山采摘的野梨子。山里的野梨子很小,味道也算不上很甜,但是吃起来自有一股清新的味道。   下午放学的时间倒是比上午早一些,他也没有回去,找出了之前做的简陋鱼竿坐在小河边钓起鱼来,叶思流这孩子也不愿回去,同他一起坐在了小河边。   他沉默钓鱼,这孩子就在一旁给他挖着蚯蚓,不一会儿就找出来了四五条细长的红色蚯蚓。见到草绳被拽动他比裴应川还兴奋。   然而前几次鱼儿都是咬了蚯蚓就跑,他俩等了许久也没钓上来一条。   “裴叔叔,你把鱼钩往那里甩,那里有小鱼,我看见了!”叶思流急得恨不得亲自上手。   “鱼钩大,鱼儿小,是钓不上来的。”裴应川解释道,顺便把鱼竿向一旁的水草丛里甩了甩,两人又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了动静。   裴应川小心地提起,只见干麻绳做成的渔线被完全绷紧,水面不停地荡起波纹,用力一拉,一个鱼影就显现了出来,他立刻把鱼竿拖到了岸上,以免鱼竿承受不了重量断裂。   鱼儿被摔到了岸上,叶思流扔了手中的蚯蚓立刻跑出去看,“裴叔叔,是那种鱼,可以炖汤的。”   裴应川走近观察,这鱼通体偏黄,个头偏小,是野生的鲫鱼,肉质鲜美却多刺,拿来炖汤确实合适。   他用草绳把鱼儿穿好递给了叶思流,“拿着,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好,谢谢裴叔叔。”叶思流接过鱼儿看了又看,开心得不得了,把挖来的蚯蚓放好之后便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裴应川迎着晚风又在小河边坐了半个小时,最终收获了一大一小两条野鲫鱼,他走时还记住了这次下鱼钩的地方,预备着过段时间再来一趟。   然而等他提着鱼回到草屋,却没见到孟冬的身影。   将鲫鱼放在竹筒里,他又沿着草屋绕了一圈,仍旧未找到人。   裴应川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掀开草帘进了屋。屋里的东西仍旧整整齐齐摆着,和他走的时候没有变化。   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间,泥灶里的火早就凉透了,说明人离开后一直未回来。   短短一瞬,裴应川的脑海里涌出许多猜想,屋子里的东西全都完好,孟冬如果准备离开不会什么也不带的。他同样也知晓,依照孟冬的性子,定然不会这样不告而别。   或许是去了村里。他这般想着,却控制不住地向着林子那边走去,路还未走到一半,自身后传来的话音让他立刻止住了脚步。   “裴大哥,你怎么要往林子里去。”   是孟冬的声音。   裴应川转身看去,只见他怀中抱着一捧干草正站在草丛中间,身上还沾着许多草籽和细碎的干草屑,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草地里滚过一般。   “我去找孔春良让他明日来做活。”见他安好,裴应川也没把他刚才的猜测说出来。   “好,这是我去小双告诉我的地方找到的野鸡蛋,有好几个,今晚炒来吃吧。”孟冬为自己的收获感到高兴,言语中的欢喜快要溢出来。   “嗯,你小心些,我去找孔春良。”裴应川温声回道。   见孟冬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草屋门前,裴应川才收回目光,他刚才注意到他脖子上的伤痕已经快要消失了。   孟冬这几日试着不用树枝行走,慢慢地走路已经比之前要稳多了。他把捡来的野鸡蛋带着干草放在了竹篮里,正准备倒水煮粥的时候却惊喜地发现竹筒里挤着两只小鱼。   应当是裴大哥带回来的。孟冬摸了摸鱼身上的鳞片,闻到了一股腥味。   这种鱼他之前倒是见过,煮的汤味道很香,据说吃了还会变得聪明。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孟冬轻车熟路地准备起晚饭,等到泥灶的火燃烧起来时,修理过孔春良的裴应川也赶了回来。   孟冬烧粥,他便准备起今晚的菜。   “今日做蒸蛋可好。”他在泥灶的另外一边蹲下身,询问孟冬的意见。   “好!”蒸蛋孟冬只见过却没吃过,自然很是期待。   两人一人烧火一人炒菜,配合十分默契。   ……   次日,昨晚被裴应川“修理”过一顿的孔春良早早地就来到了草屋报到,他缩着手脚站在门前等待孟冬吩咐。   他不知道裴应川去了学堂,还以为人还在下面的窑洞干活。   不过经过昨日裴应川的“好心劝告”就算他真的不在,孔春良也不敢乱跑。   “上次你只做了半日的活,今天就先补齐这半日吧。”孟冬坐在石头上吩咐道,“裴大哥在修整窑洞,你就把这黄泥和一和,把土墙外面破损的地方都糊平整。”   孔春良也知晓这哥儿虽然腿瘸也是个心狠的人,上次还用燃着的树枝烫他,此刻只能期盼着赶快做完活,最好能早点回去。   见到今日要做的只是糊墙的活计,他倒还觉得好受些。   裴应川这边,他听完早上的课就去后山砍树,去除树枝后分段挑出最合适的带回草屋。   这几日孔春良每日都来做活,他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些。   如此他就过上了这样的生活:早上去学堂上课,下午回来倒腾那些木材。傍晚时或是去钓一会儿鱼,或是同孟冬一起去矮草丛里找一找野鸡蛋和菌子,又或是时不时与秦二郎约好去后山采草药,夜里回来继续赶工,总之每日都过得十分充实。   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过后,那些木材都被他分割开来做成了一些玩意儿,他也琢磨出了一个赚钱的法子。 第33章 买卖   入夜,裴应川拿出一沓树叶挑挑拣拣后递给了孟冬,这是他这几日学习的成果,一些较难的文字他都刻在了树叶上,孟冬见他温习也会一起跟着看,时间长了他也认得了几个字。   裴应川知晓孟冬聪明,因此温习时也会顺便教他,若是他无空就把沙盘和树叶都留给孟冬,让他一个人写写画画。   譬如他今晚就没有时间复习,只好先让孟冬随便看看之前的。   他起身看了看放粮食的地方,那里的杂粮已经所剩无几。算算手中的银钱,赚钱的事已经迫在眉睫,再不能等下去了。   裴应川抓起地上削了一半的木材,抓紧赶工。   这些日子孔春良每隔一日回来做活,有裴应川看着他也不敢偷懒,不仅帮他们平整了草屋的外墙,还修了泥灶,挖了窑洞,总之当初约定好的做十日的话他都已经完成了。   与此同时这几日裴应川除却学习就是留在草屋做东西,木材有限,他做了二十几把木梳,还有一些小玩具。   这些玩具有他之前在博物馆看到的鸠车和七巧板之类的传统玩具,还有一些宝剑,大刀之类的木制武器玩具。总之除了那个鸠车费了他一点心思研究,其他的制作还算简单。   那二十几把梳子都是他用来练手的,前几把十分粗糙,到后来熟练了他便给其中一些刻上了花纹,又给梳子柄部设计了独特的形状,比如远山形状和兔子形状。   除了留了一把普通的放在草屋他自己用外,也给孟冬准备了一把小些的刻有花纹的,剩下的二十几把他都打算带去城里卖掉。   之前他在城里各家铺子闲逛时,并没有看到在买梳子的路边摊贩。他这些练手之作定价低些也是有一定市场的,日后闲暇时间可以多做一些就当是多一门生意。若是做熟了还能尝试多弄些花样,也不知叶大哥收不收。   裴应川原来还想多做些玩具,但是这些小玩具不仅费时费力,价格也不好定,也不是城里人生活的必需品,只能满足他自己的创作瘾罢了,就先做了几个出来试一试水。   卖力气的活不能日日干,但是做木工他倒是十分欢喜,只是不知道做的时候舒心,卖的时候能不能一样舒心。   眼下这一批够他未来一个月卖的了,裴应川停下了打磨的动作,他不祈求能一下子全都卖出去,但愿能够赚回买器具的钱。   孟冬知晓他明日要去镇上,便把他做的那个大竹筐拿了出来用来装那一大堆的梳子和玩具。裴大哥做东西时也不避讳着他,孟冬也知晓他的意图。   ……   第二日清晨,徐夫子依旧往常的时间进了学堂,只是他一眼就发现原先那个来旁听的汉子今不知为何并没有来。   这个姓裴的汉子,刚来那些日子听课还算认真,奈何过了一段时间后下午便不来了,今日早上也不见了人影。   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知他为何要来旁听。徐夫子摇了摇头,沿着屋内踱步一圈,他停下脚步,在叶思流的身边停留了一段时间。   这孩子素日与那姓裴的汉子交好,这几日的课业倒是进步了许多,尤其是算术一门,也不知是不是突然开了窍。   他捋了捋胡子,短叹一声。作为小溪村的夫子,他自然希望能够更多孩子能走出小溪村,识字成材,考出个功名,只是大多数孩子都想要多认识一些字,好找些糊口的活计罢了。   若是真有那成才之人,倒也能圆了他一番心愿。   与此同时,裴应川已经来到了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他背的这一大筐东西属实有些重,若是按照往日的速度,这个时辰他应当早就到了城里。   不过今日似乎是大集的日子,路上的人和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差不多多。   紧赶慢赶又走了半个小时,他终于看到了卖胡饼的老伯。   裴应川照旧买了一个胡饼当做早餐。   “你这小子又带的什么东西。”摊主老伯今日忙多了,不过仍要挤时间看一眼他的竹筐。   裴应川看他找钱结钱还有空来看他,倒也没有隐瞒,这老伯没什么坏心眼可以结交。   “老伯,我这是一筐木梳,不知道能不能在你旁边摆个摊。”   “成啊,你来这里挤挤也行,只是这摊位是交了银钱的,你可得补我一些。”老伯边忙边与他商讨,“少说也要六文钱。”   他这话一说,旁边来买饼的摊主就开始拆台道:“李老头,你一日也就交六文的铜钱,还让这个年轻汉子全都给你出了不成。”   老伯也就是李老头听他这话也有些不好意思,遂改口道,“你做半日生意,就给我两文罢。”   他们这摊摆在城门口,摊位费自然也低一些,主要是和那些进城的村民做生意,城里人一般不会特意出城来买,赚的自然要比城里的摊贩少一些。   既然这老伯姓李,裴应川也知道了为何那日李老头非让他在李铁匠那里买东西,两人应当是一家人。   裴应川此前就观察过这里的人流量,花两文钱摆摊还算划算。   于是他便递了两文钱给李老伯,抖了抖薄布,掏出了几把木梳和玩具。   李老伯这会儿也忙完了,遂坐在他的身边拿起这些木梳一个个看起来,裴应川拿了个最便宜的递给他看,“李老伯,可要买一把,四文钱。”   这种最便宜的只是没有花样,且形状方正了一些,只是看着不如他后做的那些好看,并没有什么质量问题。   李老头看了看他手中的,摇了摇头。“这种三文钱还差不多,这个倒是有趣,要几个铜板。”   他拿的是裴应川做的鸠车,只有三个。   “这个是鸠车,前面套根绳子便能拉着走,是给四五岁的孩童玩耍用的。李老伯若是把那把梳子一起拿着,一共就算三十五文钱。”   裴应川这鸠车形状特别,中间是一个圆头圆身有着长长尾巴的木鸟,鸟的两侧装上了可以旋转的木轮,轮子上刻有花纹,鸟头鸟身都刻有羽毛等纹样,还算可爱。   只不过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没上桐油,看着颜色不太好看。他原本准备今日赚了钱就去村里买些桐油。   李老伯把那鸠车放在薄布上推了推,说道:“你这车要是有个铃铛就好了,年岁小的孩子准会喜欢。”   “加了铃铛可就不是这个价钱了。”裴应川回答道。   李老伯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掏钱。三十五文,他要卖二十个饼才能赚回来。   裴应川没说什么,把东西一一摆开,等待来客。   很快就有一个被鸠车吸引的孩童拉着大人来到了他的摊子上,只是可惜两人都觉得这定价太高,没有购买。   过后一个小时内,他倒是卖出去了七把不同价格的梳子,全都卖给了十三四岁的少年,进账四十八文钱。   李老伯趁着闲暇时间又来与他搭话。“年轻人,我看你这小玩意应该拿到城里卖,就去酒楼那一条街的后街,那里孩子大多都在那里玩耍。木梳子不如让我给你看着,你给我一把贵些的木梳子当做报酬如何。”   裴应川也知道他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进城的村民们会花钱买梳子却不会花大价钱给孩子买个玩具。如此这老伯的提议倒也可以采纳。   他与这老伯也做过了几次生意,也能看出这老伯虽然有些小心思却没什么坏心眼,应当不会做出拿东西跑路之类的事情。   而且这老伯的饼摊在这里摆了那么长时间,周围也有摊主也看见他交了摊位费,也不用怕这老伯翻脸不认人,眛下他的东西。   裴应川略微思考后,挑出了一把他定价十二文的梳子,而后又给老伯讲解了这不同的梳子的定价。   “行,这一把如何。其他的梳子是这样定价的,这些四文一把,这些九文,这些十二文,剩下的二十文,这把最漂亮的四十文,都不改价。”若是改了价就不好计算银钱了。   他说完还请了刚才出声提醒的那个摊主做了个见证,对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他这些梳子里,九文和十二文的最多。四十文的那一把就是兔子形状且有镂空雕花的那一把,梳子尾部也就是兔子尾巴上开了一个小洞,可以缀上自己亲手做的绳结。   裴应川知晓梳子也可用作定情信物,便想着往定情信物那个方向制作。   这次二十多把梳子若是全卖出去能有三百多文。   李老伯接过那梳子看了看,有些纠结,“若是我添点银钱,能否把这个梳子换成那个鸠车。”   “都行。要是您能帮我都卖出去,我免费给您留着。”裴应川不知道他要添多少钱,只能先给李老伯留着,不过这老伯看起来是真的喜欢那鸠车。   如此他便把梳子放在薄布上铺好,不过还是把最贵的那把带在了身上,收拾了一番便带着竹筐进了城。   裴应川走后,却见那老伯招招手,对面摊铺上立刻跑来一个人,两人对着那一堆木梳算了半晌也没算出多少银钱。   “爹,这些咱也算不明白啊。等那人回来咱拿的银钱万一不够数怎么办。”李老伯身旁的那个男人回答道。   李老伯挨个数了数,他也不会算术,“不如这样……” 第34章 生意   “不如这样,你就假装来买,我来卖,咱一个个对。”李老伯商量道。   “哎呀,快些吧,我那边的摊子只有小童看着,走不得人。”李二毛回答道。   “急什么,慢慢来。幸好那年轻人不懂事。这么多梳子,你大哥收了,不管是带去城里巷子还是拿到下面的村子里,一个加两文,少说也是五十文,还有刚才你收的那些……”   李二毛这才没有继续焦急下去。李老伯又随便抓出来一些放到了另一侧,两人匆匆算了剩下那些该卖多少银钱。算够了之后便把剩下的梳子一包,带到了李二毛的摊位上。   想着还能多拿一个鸠车给自家的小孙子,李老伯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他之所以没收那些玩具是因为那东西确实不好卖。   李家大儿子整日走街串巷,专门收购低价的物件,再由其他方式提高价格卖出去,以此挣些银钱,他什么都收,经手的也能很快卖出去。   李老伯每日也不只在城口卖饼卖茶水,还负责打探消息。   有些离得远的农户或是村民走到镇上已经是大中午了,城里的人都散了大半,东西不好卖又得赶着回去,因此就有了他们这些捡漏的人。   小到鸡蛋青菜这样的食物,大到牲畜家具这些东西,他们都会收,价钱也是好商量,因此做了这么些年也没出过事,也算是方便了那些老远来一趟的村民们。   裴应川刚来不久,自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不过若是他知道,倒会感谢李老伯快把他的木梳全都包圆了,省得他还得费劲多来几趟。   那边裴应川带着东西来到了老伯所说的酒楼所在的那一条街上。这条街十分热闹,大多数都是吃食铺子,来往人流量很大,街头巷尾凡是个空地都摆满了小摊。   他不知道这里要不要收摊位费,便就近找了个小哥问了一番。   “这里不收,谁来得早谁便有位置,不过若是你占了人家商户的位置就要拿钱,还是赶早来好一些。”小哥给他指了指两人背后的一家面店。   “多谢。”   小哥见他面容和善还背着一个大背篓,心中难免好奇,“你要卖些什么,常来这里的人都是来买吃食的,别的东西都不好卖。”   “我不是来卖吃食的,我要往后街去。”裴应川解释道。   “后街,那里一点也不热闹,都是些卖书画的穷书生,还有满街乱窜的小娃娃。”   裴应川也没解释,谢过之后便绕到了这条街的后方,嘈杂的声音立刻消失了大半,虽然比前街冷清许多,但街上的行人也不算少,确实也有许多玩耍的孩童。   他放下背篓,找了个明亮宽敞的地方放下了那些玩具。   旁边卖字画经书的书生见有新人到来也很是好奇。这条街极少有人来,只有他们这群穷书生想来赚钱,又拉不下脸去街口卖字,才会躲到这里来谋求生意。   裴应川的玩具一经展示,立刻吸引了那些缠着书生给他们念故事的娃娃们。   这些孩子聚在一起商讨,最终派出了那个最大的孩子前来察看。   那个打头的孩子很勇敢,一走近就开始翻看起来,裴应川拿出鸠车和七巧板,给他展示用法,然而这孩子的目光都在那些小木剑和小木刀身上。   他抓起一个小木剑问起价钱来。   “这个多少钱,我的钱很多的。”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这种小木剑裴应川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做出来一个,只是打磨用的时间稍多,不过价钱也不高,一把六文钱。   六文钱,能够买一个大糖人了。那孩子小小地纠结了一番,又看了看自己的小伙伴们,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了六个铜钱递给他。   裴应川收了钱,把小木剑擦了擦递给了他。那孩子接过之后一溜烟跑去炫耀去了。   其他的孩子聚在一起十分羡慕,你一把我一把地摸起那把小木剑。   裴应川边清理东西边听那群孩子讲话。原来他们都是这一条街上商户的孩子,平日上午生意好时家里人顾不上照看他们,也不放心他们去热闹的街上乱跑,便开了后门,让孩子在这边玩耍。   商户们生意好,孩子们手里也多多少少有些银钱,不过裴应川不打算常来这边,毕竟孩子手中的银钱不多,他也不打算再做玩具了。还是琢磨着做些木凳子木椅子还有木桶什么的,虽说找木材费劲,但成品也好卖一些。   幸好他手中的这些小玩意不多,若是今日卖不完就送给村里的孩子们,抑或是问问叶大哥收不收。   小木剑小木刀各有十五把,还有两架鸠车,七巧板只有一套,他预备留给婶子家的小儿子,梳子他也摆了出来。   心态改变之后,裴应川倒也不急着卖了,偶尔还与旁边的小摊主聊些闲事。他隔壁是一位卖纸笔的年轻汉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语还算投机。   如此过了一会儿,不知为何那群孩子全都凑在一起走了过来,一个两个盯着他竹筐里的东西看来看去。   孩子心性简单,裴应川便拿了一把出来给他们试玩。   小孩子们的叽叽喳喳之中,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小女孩走近了他的摊位,那女子身上还有油烟味,应当是刚从灶上下来。   “你要哪个,娘给你买。”小女孩指了指鸠车还有小木剑,说她两个都要。   裴应川报价三十五文。那女子也爽快地付了银钱,临走时目光却放在了那梳子上面。   她拿起来仔细欣赏,又在小女孩头上比画一番,问了价钱,看起来是真心喜欢,随后痛快地掏了钱带着孩子匆匆离去。   此后也时常有一些好奇的大人来摊位前观看,或是停下来驻足把玩,或是也买一把带回家去。几个孩子也凑钱买了小刀和小剑。   总之,太阳升至半空之时,除去九把小刀和四把小木剑,剩下的全都卖了出去。   今日这些玩具加上那把梳子共赚了二百文,裴应川觉得还算可以,毕竟都是练手之作,这活做着也不劳累。   他收拾了一番同旁边的汉子告别之后就离开了城里,向着城门出发。   不多时他就看到了正坐着摊位上打着瞌睡的李老伯。   “李老伯。”   听见这声音,李老头立刻醒了过来,连忙把身下的木梳摆放整齐。“是你呀,你这些梳子都卖得差不多了。你数数银钱。”   裴应川走近,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他没想到这木梳竟然卖出去了这么多,仅仅剩下了三把。   他不动声色暗自观察,然而李老伯没等他开口就把一大串铜钱递了过来,“年轻人,你数数数目可对。”   裴应川接过数了数,有些小差错,少了两文钱,“老伯,少了六文钱。”   “是吗?”李老伯被他盯着有些慌神,只好找借口解释道:“许是刚才和我卖饼的钱弄混了。”   这钱只少了两文,他之所以那样说也只是为了看李老伯如何回应,若真是一个个卖出去的,银钱自然不会有差错。   之前他曾把草绳也卖给了这老伯,裴应川猜想这人可能是把他的梳子也打包买走了。   他原以为这老伯只收些小玩意,没想到近三百文的东西他也吃得下,看来这“胡饼生意”也能赚钱。   裴应川倒是不在意,遂又说道:“李老伯,这鸠车你若还想要,那六文便不要了再补我二十文即可。”   李老伯一听还要补钱才能拿到便有些不想要了,可是他心虚不想被这汉子看出来。这汉子是有些手艺的,若让他知晓了此事以后再收这人的东西就不好压价了。   今日他也是看这汉子的木梳价格比城里的要低才有了收购的心思。   “我这是小本生意,钱不好赚,我这还有一些胡饼都给你可好。”   裴应川隔着蒸笼数了数,一共十个,这胡饼他早晨吃一个就饱,还算划算。便包起剩下的梳子放到了竹篓里,把鸠车给了他。   “李老伯,过几日再见。”裴应川把饼子收好,笑着说道。他倒是还想继续和这老伯做生意,只要对方能将他的东西全都收下。   他走后,李老伯才抹了抹额上的汗,他明明没做什么,怎么感觉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如此,裴应川来这一趟竟然赚了五百多文钱,这下买米粮的钱是不用发愁了。不过这五百文是他忙了小半个月的时间赚来的,还是不如打短工来钱快。   但是那些活也不是日日都能等到的,如此一想,裴应川也不再纠结了,加快了脚步准备回家。   两个多小时后他走到了小溪村,不过现下还有另一事要办。他先是去了村长家里,把梳子和七巧板分别留给了婶子的两个孩子。而后拐进村里去了叶长生家里。   之前叶大哥又出去了一趟,算算日子他应该回来了,此刻约是下午两点,他应当在家。   裴应川一口气走到了叶家门前。   叶思流这会儿正关了院门要去学堂,见到是他十分惊讶,悄悄地跑了过来,“裴叔叔,你今天早上怎么没有去学堂,徐夫子在我身边站了好久呢。”   裴应川摸摸他的头,解释道:“今早我有事去了城里,这个给你,快些去学堂吧。”他从背篓里取出小木剑递给叶思流。   叶思流攥在手心里看了看,他和他大哥也有这种小木剑,是他爹用桃木做成的。礼貌地道谢之后他一步三回头地向小河边走去。   他实在是好奇得紧,不知道裴叔叔怎么会突然跑到了他家门前。 第35章 同行   “叶大哥,是我,裴应川。”他隔着院子喊了一声。   叶长生似乎刚刚睡醒,随意披上了外衣就走了出来。“是裴兄弟,你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叶大哥,我是来问问,我做的这些东西你收不收。”裴应川把竹筐放在了两人面前。   “这是什么。”叶长生蹲下身来仔细翻看,“这些小玩意做得倒是有趣,你出多少价钱,这在村子里可不好卖。”   裴应川思忖片刻,也蹲下身来同他商议,“叶大哥觉得呢,只要能卖出去,也不拘于几文钱的事。”   “这样,要不你来挑些东西吧,这些小玩意村民们大概不会花钱买,都是拿些粮食来换,我也可以给你换成米粮。”   这倒也好,也省得他再去买米了。“叶大哥,除了换些米粮,我还想换些油。”   叶长生起身拿起竹筐带他进了屋,“油也行,我都给你装一些吧。”   他们两人边走边商议,最终叶长生决定给他四斤杂粮米加一小碗的猪油。这杂粮米是从村里收来的,成色不好,所以他多给了一些。裴应川离开时还被李嫂子赠送了一把青菜。   忙活了大半个月,今日下午倒是可以去看看那个未完成的窑洞了。   裴应川把粮食和油小心放好,又向之前买鸡蛋的那位老人家买了十几个鸡蛋,踏上了回草屋的路。   然而,等他走到小河边时,却见叶思流不知为何沿着小河一路小跑了回来,他身后还有许多孩童。   难不成是徐夫子给他们放了假。   小路上的叶思流自然也是老远就看到了裴应川,他抱紧身上的小布包,势必要在裴应川离开之前追上他。   “裴叔叔!”叶思流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他。“你刚才是不是去找我爹了。”   “我去同你爹商议一些事,可是学堂出了什么事,今日回来得这样早。”   “徐夫子说今日让我们回去温习,这两日他要进城一趟。”叶思流乖乖回答道。   “好,快些回去吧。”这孩子聪明为人诚实,裴应川和他也算得上是忘年之交。   “嗯,我走了。”放假的孩子总是开心的,叶思流蹦蹦跳跳地走远了。裴应川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转身离开。   走到村口时他还同背着锄头准备出门的村长说了一会儿话,村长告诉他,过些日子城里的商户就回来收些夏日里村民们晒好的药草,让他找个时间把晒的草药送到家里去,统一称重,之后再分钱。   裴应川前几日时不时同秦二郎去后山,所采的药材越来越少,但是也积攒了一些,就是种类繁杂,数量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卖上价钱。   叶正荣知晓他担心什么,“放心,无论什么药,那些商户多多少少都会收一点的。”   既然这样,裴应川便打算回去好好将那些药材处理一番。   草屋这边,自此孟冬脚伤好些了之后,他便时不时去村里找裴容一起做些闲散的活。   孟冬也是才知道裴容不仅饭食做得好吃,养鸡养鸭样样都不差,裴车夫的那几头牛有时还是裴容照看着。   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们几个小哥儿之间的情谊渐深,每日一起做活一起玩耍,也算得上日日快活。   今日上午,孟冬还在裴容家里见到了那位桑哥儿,桑哥儿性子温和,勤快能干,就是话少了些,不过同裴容他们谈起他的婚事时也没有什么埋怨,还说他对那位汉子还算满意。   听他如此说,三个小哥儿才算是放下了心。   午时孟冬早早地就赶了回来,他记挂着裴大哥,想着提前做好饭食等着他回来。虽然他知道裴大哥一般都是下午才回。   这几日他前些日子种下的韭菜都长了起来,青翠鲜嫩,随便炒一炒都很好吃。孟冬割下了头一茬韭菜,就着鸡蛋炒了炒,滋味不错,他只吃了一点,剩下的全都在泥灶上温着,等着裴大哥回来。   余下的时间他一直在山坡下的洞里待着,帮忙把洞里的土运到外面,然后再装起来拉到草屋边的空地上。   这大半个月来天气愈发冷了,他的脚也好了五六成,若是离开,他或许还能在入冬的时候找到一个栖身之所。   孟冬倚靠着洞壁休息,手指无意识地拂去墙上的泥屑,呆呆地着洞口处出神。   他知道这窑洞是裴大哥专门挖出来留着冬日的时候住的,窑洞很小,差不多刚好能放下一张草床加一个火灶,没有空间给别的人。   他之前承诺过,伤好了就会离开。   可是若是离开,他再也遇不见这样好的人了。他的心情陡然低落下来,小小地叹了口气。   就算他贪心好了,只要裴大哥不开口赶他走,只要小溪村的人不骂他,只要裴容他们还愿意把他当朋友,等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就去村里问一问村长,再问一问裴大哥,他能不能留下来。   若是不能他就求求村长,让他在春天的时候离开。只要捡够木材,哪怕冬天下雪他一个人住在茅草屋里也是能活下去的。等开了春他就往南边走,去找他娘的故乡。   孟冬整理了情绪,用扫把把窑洞的大土块全都扫到了角落里,而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去了草屋。   刚走到草屋前就看见了他亲手编织的那个大竹筐,竹筐里除了米粮和一个小碗的猪油,还有好多饼子。   裴大哥应当把东西都卖出去了。孟冬轻快一笑。   把米粮拿出来,猪油放好,他这才四处寻找起裴应川的人影来。   裴应川也没让他等待,将脸和手洗干净后便回到了草屋。   “裴大哥,你做的梳子和玩具都卖出去了吗。”孟冬的眼睛亮晶晶的,刘海似乎是被剪短了一些。   裴应川浅浅一笑,回应道:“今日运气好,差不多都卖了出去,剩下一些同叶大哥换了些粮食。”   “那就好!”孟冬把还温热着的粥菜端了出来,“中午的菜还热着,裴大哥,你还吃饭吗?”   裴应川应声看去,孟冬似乎比他还要激动,便点了点头,迎合他的话。   “冬哥儿,这是上次你借予我的钱,收着吧。”他从怀里掏出用草绳串着的一大串铜钱,放在了草屋面前的大石头上。   “好。”孟冬把钱收了起来,转而在不远处坐下。他这几日不仅跟着裴容学了许多本事,还试着用挖出来的泥土做些小玩意儿,比如泥盆,泥碗之类的,一来打发时间二来是想试试能不能做出瓦罐来。   裴应川偶尔会和他一起做,这会儿草屋门前已经摆放了许多阴干的小泥碗。   这泥巴肥力不高,倒是挺结实,拿来糊墙做东西都可以,就是不能种东西,裴应川准备明年春天往泥巴里掺些河沙和淤泥,增加土壤肥力。   草草吃完午饭后,他同孟冬将之前采摘的药草全都找了出来再进行晾晒,这些药草虽然是他采回来的,但是清洗,晾晒的活大多都是孟冬做的,所以若是挣了钱,也有孟冬的一份。   “晚些时间我要进山一趟,冬哥儿,你可要同我一起去。”裴应川知晓孟冬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才如此询问,每次他背着竹篓从山里回来时孟冬都十分好奇,日后天气转凉,就不好再往山里去了。   去采药的那条路不算崎岖,让他慢些走也是没问题的。   裴应川之前询问了村长如今是何月份,他换算了一下,如今大约是十一月初,秋意渐浓,快要入冬,草屋前的空地上落叶也越来越多。也许是因为小溪村所处的地方靠近中原,四季变化还是较为明显的。   孟冬听他如此说自是十分开心,他也想去山里采些东西回来。   两人商议过后,便一人背着一个小背篓下了小山坡。   也许是今日去的时候不巧,两人走到秦二郎家时没有看见他的人影,裴应川稍微等了一会儿没见来人,想着左右进了山也会遇上他,就先带着孟冬离开了。   山路到底不比平地,进山后不多时孟冬便觉得脚上有一股酸胀感,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看着前面给他开路的裴应川,孟冬不想拖累他。   “裴大哥,我走得太慢,还是先留在这里,你快去找秦二郎吧。”孟冬停下脚步,对着前方正拿刀砍着藤蔓的裴应川说道。   “可是脚伤又疼了。”   孟冬点了点头,裴大哥都给他找好了借口。   “没事,就在这里停下吧。这是一处平地,我们可以采些野菊花。你留在这里休息,我去附近看看。”   此处算是山林外围,不会有什么大型野兽出没,而且地上的草清理干净之后便不会藏蛇,正因如此他才会放心孟冬暂时留在这里。   裴应川把竹筒装着的水递给了他,把周围的杂草全都砍光叮嘱几句后便挑了个方向去探路了。   孟冬接过水喝了一小口,便把竹筒收了起来。这里有很多黄色的野菊花,他之前还在裴容家里的院子里看到过。从枝干上可以看出被采摘的痕迹,说明这野菊花已经被村里人采过一回了。 第36章 采花   孟冬揉了揉脚踝,休息了一会又站了起来,既然裴大哥去别处探路,那他便把这周围的野菊花都采了。   他放下竹篓,一棵一棵采摘起来,这种黄色的野菊花有一种特殊的香味,闻多了还有一些不舒服,他采几朵便要缓一会儿。   裴应川安顿好孟冬后就一路向前,走得稍远了一些,然而还没等他找到采摘的目标,倒是先发现了一处十分奇特的地方。   距他右前方不远处,只见密密麻麻的杂草处忽然出现了一个裸露的怪圈,那圈里没有任何植物,裴应川心下生疑,折了一根树枝当作武器缓步走了过去。   十几步之后,那怪圈的面貌也全部显露了出来,怪圈最外层是一层青灰色的石壁,向下凹陷着,石壁上长着一些苔藓类的植物,旁边还有一棵被连根砍起的树。   这石圈中有一个巨大的缝隙,以免万一,裴应川捡了个小石子扔了进去,几秒过后,只听“扑通”一声,石头坠入了水中。   根据下坠的时间来看,这缝隙下面很深,没有流水声,应当是之前的雨水沿着石壁流到了底部的洞穴里,逐渐积累成了水潭。   他用树枝探了探周围的石壁,确认石壁十分结实后才靠近了些,林中树木茂盛,天光昏暗,他蹲下身,向着缝隙里看去,底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不过靠近洞口的石壁上却挂着一件旧衣。   莫不是之前有人掉下去过。   裴应川没有再看,去别处捡了根枯木扔到了洞口,而后继续前进。   他一路走一路看,顺便还采了些疑似草药的植物,接着走了一百米之后,林中的树木分布逐渐稀疏,视线尽头是一个陡坡,陡坡下方积聚着厚厚的树叶,上方正中长着一棵较为低矮的树,这树上结着许多红色的小果子,吸引了两三只鸟儿来采食。   此刻离得稍远,他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果子,便出声惊飞了那些鸟儿,走近后摘了一些下来。   这棵树树身上没有任何叶子,枝头上全是一粒一粒的红色小果子,颇具观赏意味,裴应川摘了一个放在指尖碾碎,闻了闻,有一股酸涩的味道。   这果子与他认识的那种有些相似,不过现在他也不能确定。   手掌忽然有些疼,他连忙把汁水擦尽。这汁水流到了他前些日子做木工活留下的伤疤上,酸性的汁液与皮肤相遇,有一种皮肤被腐蚀了的痛感。   他的手掌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看来采这果子的时候要格外注意。裴应川虽然不确定这是什么果子,不过他也不打算放过,摘一些回去问问二郎,若是值钱,下次再来多采些就是。   他爬上陡坡时又看见了几棵蘑菇,看颜色与菌盖应当是无毒的,就一起采了放进背篓里。   此后半个小时,这棵树下半部分的果子都被他采了个干净,把背篓的底部都铺满了。   裴应川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发现了一些比较显眼的植株,有一棵开着紫色花朵的细叶寒兰,看颜色应当是紫燕,旁边还有一株小些的。   裴应川估算这株兰花应当价值一两银子左右,不过他不能保证把这株兰花活着挖回去。   取来一根枯枝当做铲子,裴应川沿着兰花周围开始轻挖,兰花娇贵,还需小心一些,不能伤着它的根系。   又过了一些时间过后,他把兰花底部用树叶包好,隔去泥土后放进了竹篓里。那些果子挤到了兰花四周。   这一趟倒是收获颇丰,裴应川也没多做停留,辨认了方向之后准备返程。然而他刚刚起身便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等到眩晕感消失之后,他扶着身旁的树干慢慢直起身来。   这里的伙食不比现代,他的身体状态也因此下降了不少。这株兰花若是能卖出去,他也不用那么操劳了。   即便裴应川喜欢这种身处农村的自由生活,可是数月的奔忙,让他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觉得十分疲累。   无论身处何地,想要过上轻松悠闲的生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还需要慢慢适应。   调整好心态和身体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眼四周的景色。   忽然,一粒水珠毫无征兆地落在了他的鼻尖。裴应川抬头看去,这才发觉天空中乌云密布,似有一场大雨要来。   他心下一紧,马上背好背篓,大步跨过草丛向孟冬所在的地方赶去。   与此同时,焦急等人的孟冬也与刚从林子跑出来的秦二郎撞了个正着。   “是你,冬哥儿。好些日子没看见你了。快要下雨了,裴大哥呢?”秦二郎用外衣捂着头走近了些问道。   孟冬有些慌乱,裴大哥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他本想着沿着痕迹去找他的,只好开口解释道:“裴大哥往那里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我、我想去找他。”   秦二郎闻言一惊,那里可是有一个深坑,裴大哥莫不是掉到了深坑里。他越想越后怕,也顾不上安慰孟冬了,丢下一句话便朝着林子跑了进去。   “冬哥儿,你快些回去,我去找裴大哥。”他的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孟冬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一时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一路飞奔的秦二郎很快就走到了那个深坑旁边,这坑边还有脚印,正中间横着一根枯枝,看来裴大哥人没出事,只是还没回来。他沿着地上的痕迹一路向前,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人影。   “裴大哥!是我!”他蹦起来招手道。   裴应川无奈一笑,秦二郎性子当真活泼,为了回应对方只好也招了招手,也不知这人怎知道他在这里,或许是孟冬告诉他的。   两人都加快了步速,很快就在陡坡上相遇。   秦二郎见他无事又把外衣披在了脑袋上,同他解释道:“裴大哥,你去了多久,冬哥儿担心得都要哭了。”   裴应川才不信他的胡话,他知晓孟冬虽然担心他倒也不至于快哭出来。“我知道了,快些回去吧,要下雨了。”   “对了,裴大哥,那深坑上的枯树是不是你放上去的。”秦二郎跟在他身后问道。   “嗯。二郎,你可知那坑里为何有人的衣物。”   秦二郎闻言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我也问过我娘,她不告诉我。”说罢他加快步伐跑到了裴应川前面,“裴大哥,再不快些就要淋雨了。”   他的话音刚落,原先还是一滴两滴的小雨立刻变大了起来,秦二郎顿时后悔不迭。“早知道我不说了。”   裴应川护好身后的背篓,最后看了眼暗沉沉的天空,跟上了秦二郎的步伐。   两人差不多一路狂奔,终于回到了之前的地方,孟冬看到他们一同回来,心中的担忧立刻消散,拿起背篓前去迎接。   裴应川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秦二郎就疑惑问道:“冬哥儿,你怎么还没走。”   “没事,你的脚伤好些了吗,雨势渐大,若是不行,我背你回去。”裴应川看向孟冬。   孟冬此刻还记挂着临走时晒着的草药,纠结了一会后点了点头,他不想劳烦裴大哥,可是只有这样才能快些回去。   见他点头,裴应川把他的背篓递给了秦二郎,“二郎,麻烦你帮我提着,小心些。”   秦二郎一把接过,“行行行,快些回去吧,晚了就不好办了。”   如此,孟冬整个人连着背后的背篓被裴应川背了起来,秦二郎在前面开路,一路顺利地出了山林,不过一出山林,雨势顷刻变大,水珠砸在脸上,让他们连路都看不清。   如此跑了十来分钟后,三人终于回到了草屋。裴应川刚把孟冬放下,他立刻冒着雨把竹筐里的晾晒的草药拿了回来,裴应川都没能拦得住。   秦二郎站在草屋门口,一边甩水一边抱怨,“这雨来得太突然了。”他一路跟到草屋来是想把背篓也带过来,省得雨停后裴大哥还得去他们家取。   秦二郎可不想让他娘见到裴大哥,要不然日后他少不了被拿来和裴大哥比较。   孟冬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把竹筐里的草药放在了火坑边,等待晚上燃火的时候烘干。   裴应川见状冒着雨去泥灶里取了没熄灭的树枝,把火坑里的火升了起来。   他们的衣服都湿了一些,秦二郎湿得最多,孟冬带着背篓又被裴应川背着,除了头发湿淋淋的,身上其他地方都没沾上多少雨水,裴应川也只是胸前染了一大片水痕。   火一升起,秦二郎立刻坐在了火坑前烤衣服,顺便与他们闲聊。   “裴大哥,冬哥儿,这草屋都是你们修整的?这屋子好像变了一个样子。”几日不来,他都有些不确定,这还是原来那个破烂的草屋吗。   裴应川解释道:“前几日花了些时间修补了一下,不然冬日住不了人。”说着他把背篓里面的红果子拿给了二郎看,“二郎,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有没有毒。”   孟冬也看向了那圆润的红色小果子,颜色十分鲜润,不像是有毒的样子。   “这个?这果子应当没毒,溪哥儿说这也是味药材,不过何大夫没有收过,好像是用来补身体的。”秦二郎也记不清了,他好像看见过裴容用这个泡水喝。   “那好,过几日我去问问溪哥儿。”听他这么说,裴应川觉得这果子应当就是山茱萸的果子,一般为晒干保存,用以泡水喝。 第37章 生病   火坑里的火逐渐燃起来了,孟冬拨弄拨弄淋湿的头发,专心致志地将竹筐里被雨淋的草药都挑出来,摆放在薄布上一一烤干。   他一边做一边听裴大哥和秦二郎说一些田间地头的事。   “裴大哥,之前我听叶大哥说北边打了胜仗,你要不要回去看看,起码还有田地,不用当个流民。”秦二郎想问这事很久了。   裴应川记得他之前曾在官府的告示牌上看到过这个消息,只是他回了北边也一样是个流民,“回不去了,谁知道哪年又要打起来。”   “也是,你和冬哥儿在草屋里住着也挺好的,要是我,没有田地我怎么活都活不踏实。”   秦二郎看了眼草帘外的雨势,小声道:“这雨好像小些了,等会儿雨停了我就回去。”   “不用着急,把衣服烤干再说。”裴应川出声留他。   “好。”秦二郎笑了笑,往火坑前挪了挪,“对了,裴大哥,你要是不想回去不如想想办法办个户籍,或许过几日官府就要发告示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也不急于一时。”   听他们商讨户籍的事,孟冬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他的事说出口,然而很快秦二郎便把话题引向了别处,孟冬再想说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盯着屋内的草帘,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外的雨势忽然又变大了些,一些雨丝甚至飘进了屋子里,不一会儿草屋里也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四个屋角同时开始漏水。   这下三人也没有了闲聊的机会,一人守一个角,先清理杂物,后找来竹筒瓦罐接水,剩下的那一个靠近门口,漏不漏水没啥差别。   手忙脚乱地一通忙活后,外面的大雨复又变小,屋外的夜色也渐渐显露出来,秦二郎站在门口眺望小溪村,决定冒着小雨回家。   “好了,冬哥儿,裴大哥,你们做晚饭吧我先回去了,若是晚了我娘就要着急了。”秦二郎背起背篓,拒绝了裴应川留他吃饭的提议。   此刻草屋前积了一滩浑水,外面的气温也下降了许多,裴应川穿着草鞋走在泥巴地里,将之前砍好的竹子抱到了土墙边,今日下了雨,明日土地湿润,他便把竹篱笆都围上,这样也省得挖坑了。   土墙边留着阴干的小泥碗这会儿都变得软塌塌的,只能日后找时间再做一些。   夜间的寒风一吹,他全身上下都泛起了一股冷意,这种冷是湿冷,凉风一吹,他觉得脑袋都胀了几分。   要抓紧时间给他和孟冬准备一件厚实的冬衣了。   他的草鞋已经脏了,不如顺路去山坡下看看之前挖的窑洞有没有积水或是坍塌。裴应川很关注那个窑洞的坚实程度。毕竟冬天就靠这个窑洞保温了。   说起来这编草鞋的技艺还是孟冬跟着裴容学的,然后裴应川又跟着孟冬学,熬了两个晚上才做出这么一双,今日一穿就沾满了泥巴。   裴应川随手拿地上的竹子,沿着泥泞的小路走到了挖窑洞的地方。   原先窑洞外面堆放的泥土如今都被水流给冲到了山坡下,窑洞最外侧的土层因为雨水溅落被淋湿也有了软化塌陷的迹象。   他用竹子戳了戳,土块立马坠落下来。他弯着腰小心避开滴水的地方,走进了窑洞仔仔细细将周围的土层都查看了一遍,确认没有漏水就放回了窑洞口。   这窑洞如今只有个形状,一旦下雨进出都是个问题,裴应川低着头企图快速通过。   不过此时窑洞上方的水流快速划过,泥水流至洞口边缘带走了一些砂石,迅速自洞口上方向下滴落。   下一瞬,裴应川很不幸地被滴落的泥浆弄脏了发顶和肩膀。还好这泥浆不多,他揪过一片树叶匆匆地将发顶上的泥沙擦拭干净,又用树枝把肩膀的泥浆清理大半。   只能怪他一时没有注意。   天马上要黑了,裴应川受不了这脏乱,来到草屋同孟冬说了一声便立刻跑到水洼边洗漱去了。   孟冬正在准备饭菜,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匆匆地点了点头。   他正在做蘑菇粥,这蘑菇不仅有裴大哥摘的,还有秦二郎送的,都还新鲜着,孟冬怕破坏了蘑菇的鲜味才选择了炖粥。   泥灶上面的稻草被风吹走了,湿淋淋的不好做饭,他便把瓦罐竹筒都带到了火坑这里,今日就先在这里吃晚饭。   今天还有饼子,可以和粥一起吃。饼子不大,孟冬吃不了一整个,所以他只拿了一个出来放在火边烘烤着,空气里除了蘑菇粥的味道,还有烤饼子的焦香味。   做完这些后,孟冬一边等裴应川回来,一边掂了掂他今日采的野菊花的分量。   他不知道这些能买多少钱,他想把菊花卖了给裴大哥还有自己都准备一件冬衣。布可以找婶子买,婶子家有多余的布匹,裴容说粗布很便宜,但是布衣里面要填充乱麻和棉絮,村里人家里都没有余下的,让他去找叶长生问一问。   想及此孟冬又有些气馁,就算准备好了粗布和乱麻,他也不会制衣,只能出钱请村里的老婆婆或是么么们帮忙做了,但愿他的钱足够做出两件冬衣来。   孟冬还在发呆,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他回头一看,裴大哥竟然湿淋淋地回来了。   “裴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孟冬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   这些日子裴应川的头发长长了许多,他早先学着秦二郎的样子将头发都扎了起来,如今全都散落下来看起来稍显凌乱。胡乱地把头发用草绳绑起来,裴应川这才有空回话。   “刚刚去窑洞时头发沾上了泥沙,我去洗了洗,别担心。”他解释道。   “好。”孟冬小声回应。自裴大哥的头发长长之后他就再未见过对方散发的样子。如今他散着头发忽然出现,火光昏暗,他的大半张脸都被掩在头发下,裴大哥生得又高大,一言不发的样子十分有压迫感。   “裴大哥,我用菌子做了粥,还有烤饼子。”孟冬介绍道。   “……好。”裴应川回答道,他觉得有些困了。   听他无力的话音,孟冬发现了不对劲。自刚才裴大哥进来情绪就有些不对,以往自己做饭他会帮忙拿好碗筷,还会顺便把瓦罐取下来清洗,今晚不知为何,他整个人木木的,回答也慢了许多。   孟冬没有出声,盛好了粥递了过去,顺便观察着裴应川的动作。   见到他的发丝还在滴水,孟冬让开一些,好让他能更靠近火坑。   两人沉默着吃完了今日的晚饭。   裴应川觉得或许是今夜淋了雨,他有些感冒,头昏脑胀身体酸软,好在喝完孟冬做的粥后症状轻了一些,不过他还是早早地去了草床上休息,期望明天醒来时一切如常。   他之前感冒发烧,大多是休息一夜清晨起来就会痊愈,裴应川觉得这次应当也是如此。于是还没等孟冬有机会询问,他就睡了过去。   孟冬放好水壶,从帘子里退了出来,他看了看缩在被子里的裴应川有些担心。   “裴大哥?”这才一瞬的工夫,裴大哥怎么就睡熟了,他的头发还湿着……   孟冬悄声走去火坑那边添了一些稍粗的树枝,又在墙角摆好了接水的瓦罐,最终还是没有再出声,回到了草屋最里面休息。   清早时又下了一场大雨,孟冬被风声吵醒,天还未亮就醒了过来。稻草床很暖和,旁边还有水壶做成的火炉,夜里一点也不冷。   只是一起床,寒意便从四面八方涌向身体各处,让他贪恋起床铺的温暖。   孟冬迅速穿好外衣,起身察看。   昨日用来接水的瓦罐都满了,屋顶还在滴滴答答滴着水。   他现在顾不上这个,三两步就来到了火坑前,用灰烬里还未熄灭的木炭重新燃起火来。   风雨声这么大,裴大哥应当早就醒来了才对。   孟冬犹豫了一瞬,最终往裴应川的草床方向挪了挪。   “裴大哥?”依旧没有人回答。   孟冬没有再喊,远远地端详着他的面容,他之前发热的时候额头和脸颊都有热意,可是裴大哥的脸色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会不会是他过于担忧了。孟冬想了想,准备等一会儿再喊。   裴应川其实听到了孟冬的喊声,只是他太累了,虽有一丝意识清明还是醒不过来。   他昨日夜间确实发了热,半夜被渴醒之后他起床喝了许多的水,喝水时他摸了摸额头,确认自己是温烧,而后的事他就没了记忆,如今全身酸痛,十分疲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难受极了。   就在他再次失去意识之前额前忽然传来了一丝凉意,一只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动作很轻柔,是孟冬。可惜裴应川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睡了过去。   只有孟冬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现在才确信裴大哥没有发热,应当就是睡沉了没有醒来。   既然如此,孟冬很快便撤回了手,一连退后了好几步,最后回到了草屋最里面。   算了,还是等裴大哥自然醒来吧,若是天亮了还不醒他就去村里找溪哥儿。孟冬甩了甩手,神色有些不自然。 第38章 冬衣   “咳咳!”裴应川觉得呼吸不畅,连咳了好几声才苏醒了过来。   屋内光线昏暗,外面还有点点滴滴的雨声,火苗燃烧产生的淡淡烟味冲淡了雨后空气中的腥味。   不时有细小的凉风,穿过草帘和土墙之间的缝隙,带来微凉的水汽。   裴应川摸了摸额头,还好,没有发烧,只是酸痛的手臂提醒着他——他昨夜确实发了热,现在已经是烧退之后了。   “咳!”又是一声咳嗽。他不顾身体上的疼痛匆匆穿好了外衣出去查看,屋内很安静,孟冬不在这里。   “冬哥儿?”话音一出口,裴应川稍有些迟钝的大脑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这声音和之前刚被秦家兄弟从河里捞出来的差不多,嗓音一样的沙哑,喉咙也是一出声就疼痛不止。   “裴大哥,你醒了。”孟冬端着瓦罐掀开草帘,一见到他心下的担忧立刻消散了大半。   他刚刚才去水洼边洗了瓦罐取了水,准备回来煮粥等待裴大哥醒来,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人起了身。   “嗯。”他的嗓音很哑,孟冬也听出来了。   “昨夜吹了风,醒来后声音就变成这样了,别担心,明天就好了。”裴应川随手接过孟冬端着的瓦罐,将其放在了火坑上面。“我去洗漱,快进来吧。”   孟冬立刻进了屋给他让出位置。   今日的早饭是野菜鸡蛋粥。孟冬看了一眼门口还在摇晃的草帘,而后专心准备早饭去了。   等裴应川收拾齐整再进来之时,野草鸡蛋粥已经盛好放在了他常坐的那一块地方。   两人围着火坑吃起了稀粥。   虽然见着人现在看着好好地,只是嗓音沙哑了些,但是孟冬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还没等孟冬出口询问,裴应川就先说起了话,“冬哥儿,我有些不舒服,晚些时候要进村一趟去找何大夫。雨天路滑,你行走时要多加——”   孟冬放下竹碗,立即回答道:“我也去。”   “——小心。”   裴应川顿了顿话音,“好,那便一起去。”他并没问缘由。   如此,吃完早饭后两人便匆匆忙忙洗完瓦罐和竹碗,裴应川加了些柴火,孟冬数了一大堆的铜钱,两人收拾好后一脚深一脚浅地从泥巴路上走了下去。   这泥巴路一下雨就积水,孟冬走在裴应川身后,前端的路被他踩过之后就成了一个泥坑,孟冬一脚踏进,立刻陷入其中,差点抬不了脚。   他越是想把脚抬出来陷得越深,再挣扎下去,只怕另一只脚也要拔不出来了。   孟冬使了好大的力气还是没能成功,只能不断尝试着。   裴应川刚走了两步便觉得身后的人似乎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只见孟冬正拎着裤脚站在路中间,一边盯着身下的泥潭,一边左右晃动小腿。   泥水很凉,孟冬的脚踝没入水中,小腿往下都浸入了寒意。他冷极了,咬着牙使劲一用力,陷入泥水中的左脚这才拔了出来。   孟冬抬起头,裴大哥正在看他。“我没事,我们快些走吧。”   裴应川也知晓了是个怎么回事,便往回走了几步,伸出手拉着孟冬的手腕把人带到了身前,“你在前面走,一定要小心。”   “好。”   这样一调换,两人的行进速度立刻快了许多,好在进村的路上泥巴较少,路上铺的有细碎的石子,两人稍稍整理了一番就朝着何大夫的竹屋边出发。   昨日徐夫子放了假,今日也不急着去学堂里。   竹屋里,何锦溪拿出了一盏茶壶,备好热水,仔细地泡了一壶清茶。周围氤氲起清淡的茶叶芳香,他拿起一本医书,皱着眉头细细钻研。   何大夫在一旁落座,随口问了一些病症,何锦溪便一一回答。   若是答对,何大夫脸上的笑意便增加一分,若是答错,他也耐着性子仔细同何锦溪讲解,一老一少如此相处还算和谐。   竹叶沙沙,何大夫遥望一眼就知道来了人,这个时辰拜访,多半是村里的人前来求医。   “溪儿,你去看看,若是病症严重你没有把握,再带到我这里。”何大夫拿起何锦溪落下的医书随手翻了几页。   “好,爷爷,我去了。”   何锦溪打开房门,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裴应川和何锦溪。   他提起医箱,前去迎接。   “溪哥儿。”孟冬走在前边先开口问了好,裴应川紧接着也打了声招呼。   见他们两人神情都没有异色,何锦溪便知不是什么急症,便打开院门把人引进来,带到了旁边的药房里。“冬哥儿,裴大哥,先到这里来诊脉吧。”   “好,麻烦了。”裴应川和孟冬一同跟了上去。   此次病症不严重,何锦溪问了来看病的是裴应川之后,询问了日常作息吃食之类后就开始诊脉,最终得出结论,裴应川是得了风寒之症,不过更为严重的是他忧思过多,身体过于劳累,往后几日需要注意休息,不可过度劳累,亏了本源。   溪哥儿说的这些与裴应川猜的都差不多,听完了溪哥儿交代的一些注意事项之后,裴应川也想好了后几日养病的安排。   他对自己的身体十分重视,不过有些事也不能落下来。   “好了,我去配药。”   风寒是常见的病症,十分钟后,何锦溪就配好了药,两人离开之前,他又给孟冬诊了脉,幸好孟冬恢复良好,不需要再复诊了。   两人交了药钱,同溪哥儿告别,顺着原路离开。   何锦溪记录好今日就诊人数和病症,提着药箱回到了何大夫身边。   此刻何大夫正端着一盏清茶,怡然自得地配着药。   何锦溪放下药箱,走近了些,“爷爷,您这是配的什么药。”   “这是给学堂的徐夫子配的,他那个老家伙,时不时地就要病一场,还得我麻烦我给他配药,就是不知道休息。我看啊,就是少教训,再这样下去,过两年,小溪村的夫子就要换人了。”   何锦溪知道他爷爷这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如此,实则十分关心徐夫子的病症。   “那爷爷你就替他多操一份心吧。”   “我操的心还少吗,唉!”何大夫放下茶杯,看着何锦溪忽然记起一事来,“对了,程小子呢,都要入冬了,他今年怎么还没有回来。”   往年这个时候,程小子都会找他诊治身体再买上一大批伤药,今年他若不回来,他准备的药可就要留给别人了。   “我也不知道。许是有事情耽搁了,再等等看吧。”何锦溪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找了个借口拿起医书离开了。   两人走到村口,孟冬还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去找婶子买些粗布,不过裴大哥刚拿了药,正需要人照顾,于是他就把这事搁置了下来,预备等晚上或是明日再去找婶子商量。   回到草屋,裴应川喝完孟冬煎好的药,难得地还在白日就去了草床上休息。他原本只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儿,然而喝了药之后困意上涌,竟是立刻就沉入了梦乡。   见他呼吸安稳没有异样,孟冬才放了心,坐在火坑边陪着他静静地坐了半个小时。   等了许久见人依旧是沉沉睡着之后,孟冬放缓动作把积攒的铜钱全都拿了出来。他现在约有五百文钱,留一百文急用,剩下四百文不知道能不能给他和裴大哥做一身粗布冬衣。   如果不够,就先给裴大哥做,他的等草药卖出去攒够了钱再做也行。   计划好后,孟冬给昏睡着的人掖了掖被子,临走时看了眼天空,确认一时半会儿不会再下雨之后就离开了草屋。   前段日子稻谷刚收,连着的大晴天也给了村民们晾晒稻米的时间,不过这一场雨来得突然,村长家里存放粮食的屋子进了水,家里放的稻子被雨淋湿了一些,好在不多,绕碧玉便把湿的稻米挑出来,准备这两天吃掉算了。   “婶子。”是孟冬那孩子的声音,他怎么一个人到村里来了。饶碧玉放下手中的簸箕,走了出去。   “冬哥儿,快进来吧,用这个擦擦泥巴。”饶碧玉给了孟冬一块布巾,孟冬这孩子身上沾满了泥点子,像是在外面泥水里跑了一圈。   “谢谢婶子,我不进去了。”孟冬跺跺脚把鞋底上的泥巴甩去,他身上有些脏。   “是你一个人来的,你大哥呢。”   “裴大哥昨日淋雨,溪哥儿开了药,现在还睡着呢。”孟冬说着把钱掏出来,“婶子,我想同你买些粗布,给裴大哥做一件冬衣。”   “当然好,你和你大哥都知道心疼对方。”绕碧玉把他递来的钱推了回去,“你只想着你大哥,也不想想自己。做一件冬衣,要不了那么多银钱。”   “你大哥如今又不在这里,量不了尺寸也做不了。不如这样,婶子这几日要给萤儿做过年的新衣,正好也量量你的尺寸,先把你的做了,你回去用我的尺子把你大哥的尺寸再量一量,跟着婶子学着做。”饶碧玉给他出主意道。   孟冬知道,这种缝衣服的针线活教起来很麻烦,若是他能学会,以后每年都不用请人做衣服缝东西了。婶子对他们真好。   孟冬心生感动,感激地点了点头。   “快进来,婶子这有好几种颜色的布,你选选要做哪种颜色的。”   饶碧玉确实是有心教他,这几日她小儿子都在家里,她得照看着,刚收完稻子田里也没什么活。左右时间多,做一件衣服也是做,做两件衣服也是做,不如帮他们一个忙。 第39章 休养   如此休息了两日后,裴应川的感冒已经痊愈了,也亏得他穿来之前身体素质良好,及时就了诊喝热药,这才又恢复了之前精神的模样。   当然,这也多亏了孟冬的照顾。他昏睡那日,孟冬一人负责煎药、打水和做饭等所有的活,没有他,仅靠裴应川自己是万万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的。   既然身体已经大好,那就没有再休息下去的必要。今日起了早,他仍打算按照之前的安排去学堂里。毕竟文经虽然是孩童的启蒙书籍,但也不是他这个成年人几天半个月就能学完的,想要阅读无碍,起码还要再学一段时间。   早餐是烤饼子和煮鸡蛋,之前拿回来的饼子还能保存一段时间,而且孟冬好像不喜欢这饼子,因此还剩着五六个。   “裴大哥,你今日还要去村里吗?”孟冬隔着帘子问道。   自刚才起,他就在草帘后面翻找着什么,弄出的声音忽大忽小,这会儿终于钻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根麻绳,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嗯。可是有事?”裴应川应声看去。   “没有,之前我请婶子帮我们做冬衣,她让我量量你的尺寸。”孟冬犹豫一瞬,还是没说实话。婶子都把布都选好了,就等着他去报尺寸了。   “好。”裴应川没想到孟冬已经请婶子做了冬衣,他原本也是计划要去请婶子帮忙的。提前做了也好,只是不知道做一件冬衣需要多少钱,孟冬的钱还够不够。   既如此,等他从学堂回来之后经过村口时再把他那一份钱交给婶子。   裴应川接过绳子,先量了胸围,腰围,量后打个结,插上木棍当做记号。   孟冬在一旁看着,见他测量完毕,便接过绳子帮忙测量裴应川的手长腿长以及身高。确认好各部分的长度后,他把绳子随意一团,放进了竹筐里,而后更是连一刻停歇都没有,急匆匆地同裴应川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   他还是头一回这样着急。   裴应川把草屋收拾干净,也带上了沙盘进了村。   一路上不仅偶遇了几位小溪村的村民,更是和来上学的孩童们撞了个正着。等走到教室时,他的身后已经跟着一群小萝卜头了。   今日走时忘记了带木凳,裴应川只好凑合着盘腿坐在了地上,拿出文经默默诵读。   几分钟之后,徐夫子匆匆赶了过来。   几日不见,徐夫子脸上尽显疲态,不仅眼下一片青乌,身影也较前日单薄了许多,不复之前的样貌。   他轻咳两声示意孩子停下诵读,准备上课。   倒是难为徐夫子了,身体不适还要来教导孩子们学习。   之前徐夫子同意他来旁听,裴应川便同村里的其他孩子一般交了几斤米粮当做束脩,小溪村地处偏僻,没什么人知道。可见徐夫子开设这学堂,一不为名,二不为财,只是出于自己的坚守罢了。   他听课加自学,进度比丙班学生快了许多,今日听徐夫子教导原只为复习。   裴应川端正身体,再不敢有一丝懈怠,认认真真地听起了课。   上午三个班教学结束后,徐夫子明显有些不舒服,早早地就离开了学堂,往村里去了。他这一反常举动也让学生们都心生担忧。   现在还不到下学的时间,裴应川打开叶思流借他的文经,继续温习。   见他不走,本来正要和伙伴们一起离开的叶思流重新放下了布包,跑到了裴应川面前。   “裴叔叔,你怎么不回家。”他学着裴应川的样子,试着将自己的小短腿也盘起来坐在地上。   “时辰还早,晚些再回。”裴应川随意说道。   见他拿出书本学习,叶思流也把自己的算经拿了出来,一大一小就这样坐在了地上学习。   遇见不会的,叶思流下意识就想去求助他,便把自己的书挪到了裴应川面前,小声询问。   裴应川接过来一看,是些求圆面积的题,只不过题目要求他有些看不懂,只能让叶思流给他翻译。   于是这样裴应川能学到了新字,叶思流学到了新的解题思路,两个人倒是互补。   如此半个小时过去了。匆匆从何大夫那里返回的徐夫子又回到了竹林里。   他一走进屋子,便听见学堂里有两道人声,他轻拍胸口,小小地咳嗽了两声之后,便准备去催促孩子们快些回家去。只是还未进门,就发现这声音十分耳熟,走近了些看见背影就确定了话音的主人。   是那个前些日子旷了课的那个汉子,还有叶家的小子,两个人似乎在商议一道算术题。   他没有打扰,仔细地听两人的交谈,然而越听心下越是颤动,这汉子解题时侃侃而谈,不像是没有学过的样子,怪不得他每日下午从不来听课。   只是奇怪的是,这人竟然不识字,题目含义还需要叶小子给他讲解。他听老何说这人失了记忆,难不成失忆还有这样的效用。   “咳咳。”徐夫子喉头一痒,忍不住轻咳出声。   原本坐在地上的裴应川和叶思流应声看去,只见徐夫子缓步朝着他们走来。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夫子,我在教裴叔叔认字。”   叶思流这话说得倒也无错。   徐夫子走近,将怀中的算经递了过来。“你们俩替夫子解一解这上面的题。”   叶思流歪着脑袋琢磨着那些题是什么意思,而后一字一句解释给裴应川听。   裴应川仔细听着将题目记下,这些算术题大概是初中水平,不过也不算简单,做出来需要一些时间。只是他会用自己的方法解题,却不会使用这算经上的定理。   没办法,他只能盯着徐夫子的目光,思考片刻后一点一点地说出自己的解法。先前他同叶思流讲解之事不知道徐夫子听去了多少,现在也无法装作不会了。   徐夫子越听越惊奇,这人思绪虽混乱了些,但是胜在方法新颖,解题之法同样有些奇怪,不过也自有一番道理。若是他没失忆,年岁再小些,定是个科考的好苗子,只是现下这般实属有些尴尬。   于是也没等裴应川说完,他就把那本书从叶思流手中抽了出来,叫停了裴应川的回答。   “停,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解法。已近中午,你们快些收拾东西回去吧。”   听徐夫子如此说,裴应川和叶思流立刻起身收拾东西,并同徐夫子告别。   就在他二人即将走出学堂前门时,身后忽然传来几声轻咳和翻书的声音。裴应川不禁回头看去,却见徐夫子坐在木椅上圈圈点点,写着什么。   徐夫子发现他没走,催促道:“快些回去吧,下午也不可来迟了。”   裴应川不知道徐夫子是何意思,他之前可从未上过下午的算经课程。奈何徐夫子说完后便离开另一间屋子休息,叶思流也在前方等待着他,现在已不好再问。   他们走后,徐夫子所在的那间屋子里立刻弥漫出了一股浓浓的苦味。   同叶思流在小路尽头分别后,裴应川一路走进村,顺路买了些豆腐,到路口时拐到了村长家。   今日徐夫子下课早,因此即便耽误了一段时间仍未到中午。这会儿村长和饶婶子应当正在屋内。   裴应川加快脚步,却不想先看见的是坐在院子里的孟冬。他此刻正拿着一把剪刀裁剪布料,从动作中能看得出来不太熟练。   旁边的竹筐里还堆放在一堆碎布和针线,不知是作何用途。   还未等他出声,刚抱着蓝布出来的饶碧玉一眼就发现了他,连忙唤道:“裴小子快些把冬哥儿带回去吧,他一心记挂着给你做冬衣,学到入迷,都不愿回去了。”   “冬哥儿好学,麻烦您了。”   “婶子,那我和冬哥儿就先回去了。”裴应川打开院门,向孟冬走去。   “去吧,冬哥儿,你晚上再来跟着婶子学。”绕碧玉放下布料,把上面的线头都挑了出来。   孟冬正在飞快地把布料铺叠整齐,以免留下折痕。   “先回去吧,今日买了豆腐。”裴应川越走越近,自然也察觉到了孟冬的紧张,他此刻低着头,耳尖处血红一片。   裴应川收回目光,将他身旁的剪刀拿走,以免他收拾东西时不小心被划伤。   深蓝色的布料被叠放整齐,孟冬这才站起了身,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   他不知道裴大哥有没有把婶子说的话放在心上。犹豫着要不要出口解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都没有出声交流,几分钟后便到了草屋门口。   待裴应川停下脚步,孟冬匆匆说完要去准备午饭之后就拿起柴刀跑到了他的小菜园里。   菜园里的韭菜鲜嫩欲滴,萝卜叶片也长了起来,还有一些裴应川认不出来的蔬菜,虽然几近深秋,小菜园里仍是一片生机。   裴应川放下豆腐,暗自思忖,他虽然性子冷淡了些,但也不是迟钝之人。他有情,亦有顾虑。   冬衣做好之时就要入冬了,冬哥儿的伤势应当已痊愈无碍,不知道到那时,这草屋会不会愈发冷清。   将泥灶升起火后,他淘米煮饭,见孟冬仍未归来,调转脚步去往了山坡下的窑洞。   这窑洞也要抓紧时间修起来了,今早孟冬帮他测量身高时,他又估算了孟冬的身高,这窑洞深度应当是刚刚好。明日再挖一些,看看能不能做出火炕 第40章 挖笋   从窑洞那里出来后,裴应川发现短短一刻钟时间,孟冬就将今日的午菜做好了。   吃午饭时两人都没有提上午的事。   “下午我还要去学堂里,晚些时候再回来。”裴应川说道。孟冬点了点头。等裴大哥离开后他再去找婶子。   ……   约莫已到下午上课的时辰,裴应川将中午砍来的细树枝扔到了竹篱笆旁,稍微整理了衣物便离开了草屋。   见他离开,孟冬把晒野菊花的簸箕摆放到阳光下,而后迈着小步走到了那堆树枝旁。   这些都是用来围篱笆的,自此上次裴大哥把那姓孔的教训了一顿之后,那人再也不敢来了,只是孔大娘还会时不时出现在林子旁。   孟冬抽出一两根枝条,试了试它们的柔韧度,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又放回了树枝堆里。   时候不早了,他要去婶子家里学做衣服了。   他站起身,将草屋外的东西都收好,堵住草帘,这才下了小山坡。   小山坡地势较高,他一眼就看到了背着两个大背篓的秦小双和秦二郎。他们两人隔了一些距离,小双在前,二郎在后,好似闹了什么矛盾。   孟冬没有过多关注,径直去了村长家里。   学堂里裴应川一边听着徐夫子讲解算术题目,一边掏出他的沙盘开始写写画画,他不知徐夫子为何唤他前来,只好等到下学后再去询问。   等待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徐夫子终于示意下课,仍旧比往日要早一些。这一次裴应川让叶思流先走,不必等他,而后才去了另一间屋子寻找徐夫子。   “进来吧。”徐夫子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徐夫子的居所就是这间小屋,屋子外表简朴,整齐干净,此刻两侧窗户紧闭,门正虚虚掩着。见徐夫子示意,裴应川便推开了木门。   “徐夫子。”   “这边。”徐夫子给他指了指座位,“今日我要你来,是有一事想要询问与你。”   “你在算术一道颇有天赋,若是日后苦学文经,勤耕算术,明年春天倒是可以去考场上一试,也许还能考出个功名。不知你可有这个想法。”   裴应川摇摇头,“夫子,我一个逃难来的流民,连户籍文书都没有,怎能去参加科考,另外我家业未立,每日还需做工以求过活,并无闲暇时间去学习。”   “再者每年有那么多的学子参加科考,榜上有名的也只是寥寥数人,我年岁大了,只求识些字,能够勉强过活。”   徐夫子早就知道他会这说,他此前一问也是不死心罢了。“你说得对。不过你天资甚好,不应浪费。”   此话一出,裴应川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哪里有什么天资,只是之前已经学过一遍罢了。   “咳咳。”徐夫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前几日大雨,他受了寒气,引发旧疾,虽然这几日已转好许多,但是最近常觉劳累,怕是要不行了。   他虽然不想浪费这人天资,但是……徐夫子轻抚胸口,回忆起之前何大夫的话。   “我想同你商议一事,每隔一日清晨,你到竹林来帮我批改前一日的算术课业,我付你二十五文。”   这人虽然方法多样,却没学过算经上的内容。让他帮忙批改,既能让他继续学习算术,不会荒废了天资,也能让他这个老头子多些休息时间。   “这样如何。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能出错。”   裴应川一时间不知道徐夫子想要做些什么,不过这要求倒也不高,只需要他把算经上的内容学会,每日花点时间批改就是,一个小时约二十五文,比打短工的时薪还要高些。   他确实有些心动。默默地谋划一番后,裴应川最终选择答应。他大概知晓徐夫子的意思,只是恐怕要辜负他了。裴应川根本无意科考,那条路太累,时间成本也高,不适合他。   既如此,徐夫子和裴应川就达成了协议,徐夫子还给他写了一份文书,按上了两人的手印。批改的时间也改成了傍晚,裴应川有时需要起早进城,只有晚上有空。   拿上文书和徐夫子赠与他的算经,裴应川走出了竹林。   如今又得了门兼职,他的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回去时他没有再去找孟冬,一个人先到了草屋。   之前他从山里挖来的兰花被他放在了草屋的角落,这种细叶寒兰花期很长,只要植株不死就能一直养着,若是卖不出去他就移栽在草屋门前。   将那堆树枝打散,裴应川决定在孟冬回来之前先把靠近林子那边的篱笆围上。   “裴大哥!裴大哥,是我,二郎。”秦二郎早前已经来过一回,只不过他来时孟冬已经离开了,这会儿才等到裴应川回来。   “二郎,有什么事吗。”   秦二郎迈着大步走过来,顺手放下背篓,而后凑近他耳边道:“裴大哥,去不去挖竹笋?”   “去哪里挖。”秦二郎这样子有些不对,不像是去挖笋的,倒像是去偷笋的。裴应川只能先问个清楚。   “去那小林村和咱们村子里的野林子里,那里有一小片竹林,只不过村长不让我去。今早我和小双去了别的地方都没有挖到,只好去那里看一看了。”   秦二郎也很疑惑,“今年的笋子怎么这么少,是不是被村里人挖光了。我也没看到村里人去挖呀……”   “村长为何不让你去?”   “那野林子是两个村的分界,就和你前面这个林子一样,里面住的有他们的人,不过我们只挖靠近咱们村子这边的,不会越界的,你放心。”   “好,那便一起去吧。”挖些回来还能改善一下他与孟冬的菜色。   裴应川再次确认不会出事之后,便提了个竹筐,同秦二郎一起下了小山坡。   在秦二郎的带领下,两人沿着不知名小路一路向前,走了一个时辰后,裴应川远远地便看见了一条大河,河面虽然不是非常宽广,但是仍有小溪村那条小河的数倍宽,一群鸟儿正在河岸边盘旋觅食。   “咱们村的小河就是从那条大河引的水,裴大哥,你看快到了。”   裴应川这几个月的活动地点不是小溪村就是城里,如今突然见到陌生的景色竟有些新鲜感。   河边略有些风,秦二郎给他指了指路,两人沿着田埂一路进了林子。   竹林里竹子高大,下面几乎没有杂草,竹子分布很密,裴应川放下竹篮开始四处搜寻。   “裴大哥,这竹林太密,没什么笋子,而且好像被人挖过了,不剩下几个了。”   秦二郎话还没说完,裴应川就发现了一个小土包,用树枝扒开表层的裂缝,青灰色的笋壳就露了出来。“没关系,应当又长出来了一些。”   “我看看。还真有,裴大哥你看得真准。”   秦二郎迅速掏出铲子开始刨土,两人合作,很快竹的全貌就暴露了出来。   “还挺大,不知道去了笋壳还有多少。”秦二郎掂量片刻,估算重量,而后扔到了竹筐里。   “走吧,去找下一个。”首战告捷,裴应川的自信心也上升了许多。   两人一拍即合,一同往竹林深处走去。   然而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约莫黄昏时刻,两人灰头土脸地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今晚他们挖的笋子都没有第一个大,不仅小还难挖,两人心急找笋子竟是连路都忘记记了,知道林子忽然昏暗了下来,两人这才意识到已是好几个小时过去了。   虽然笋子小,但是他们的收获还算可以,秦二郎的背篓被填满了一大半,裴应川的小竹篮也已装满,怀中还抱着一株结了红果子的植物。   这植物叶子为墨绿色,果子为鲜红色,十分显然。秦二郎对这植物也没什么印象,两人闻了那果子的汁液后都认为它应当是什么珍贵的药材,便留下了两小棵还没长成的,把这最大的一棵挖了出来,留着日后去问问溪哥儿。   总之这一趟算是收获满满。   草屋里,孟冬做好了晚饭久久等不到人回来,他心下担忧,时不时就要去门口张望。   这篱笆围了一半,裴大哥应当是突然离开的,也不知道他人去了哪里。   之前,裴大哥每次晚归都会提前告知他……   是不是因为听到了早上婶子说的话,要特意避开他。孟冬如此想着却又立刻否定,裴大哥不会做出这样让人担心的事。   天要黑了。人一刻不回来,他便一刻不安宁。   孟冬倚在土墙上等了良久,凉风一吹,他便立刻打了个寒战。直到最后一丝霞光消失殆尽,也未见有人出现。   他走进屋里,点燃了新买的油灯,用小石头挡着夜风,将其放在了门口的大石头上,替他等人归来。   急着回来的裴应川和秦二郎又遭遇了一件难事,他们两人穿过田埂时摔了一跤,背篓和竹筐里的笋子洒了大半,两个人又摸黑一个一个捡笋子。   秦二郎害怕有蛇咬他,闭着眼睛一番胡乱摸索,两个人在田里找了许久,如此又耽误了一些时间。   幸好裴应川走惯了夜路,一路拉着秦二郎的衣袖加快步速把他带回了村。   把满满一竹篮的笋子丢到门口,裴应川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他抬起脚步,随手拿过石头上快要燃尽的油灯,轻轻一吹。   “是谁?”孟冬听到了走路的声音。他悄悄起身,攥紧木棒靠在墙后大声询问。   “是我。”裴应川端着已经熄灭的油灯,将草帘掀开一道缝隙。   也许是因为火光将孟冬整个人映衬得很暖和,也许是因为前几日才生了病,今日又忙了一天,身体劳累。几乎是看到孟冬的第一眼,裴应川便困意上涌,很想睡觉。   “裴大哥,快去睡吧。”   孟冬也看到了他眼中的疲惫,于是接过油灯背对着他掖了掖草帘,让他去睡。 第41章 同游   “咚——”铁铲坠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潮湿的泥土立刻应声坠地,陷入一片泥泞里。   “裴大哥,出什么事了吗?”孟冬小心地扫去窑洞门前的泥土和碎石,将路清理干净,向着洞内望去。   窑洞里面积了水,有一股潮气,又经过人来回走动,已经变成了一片泥地,裴大哥正面对着洞底敲敲打打,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没有,我想找一找是哪里渗水。”裴应川随手捡起铁铲,擦了擦上面的泥渍走出洞来。   “那就好。裴大哥,我做好饭了。”   “嗯。”   等裴应川回到草屋门前,只见门口的大石头上放着盛好的温粥的小菜,他常坐的那一边还晾着一碗热水。   他取过凳子递给孟冬,孟冬也把筷子递了过来,两人相视片刻,孟冬快一步收回了手,将筷子放在了竹碗上。两人这才面对面坐下。   初升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今日晴地很好。   “我今日要去城里卖这兰花,昨夜二郎说可以同村里人一起坐裴车夫的牛车。要不要一起去。”   孟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有些犹豫。不过这一次是和裴大哥还有村里人一起去,有这么多人和他一起,他不怕了。   他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儿复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裴应川说道:“嗯,我也去。”   “好,我们把这些笋子也带上。”裴应川的担忧在孟冬点了头之后立刻消散。看来这些日子孟冬恢复得很好。   “我想留一些小点的,可以炒来吃。”   “要留就留一些大的,饭后我帮你挑。”   此话一出,孟冬霎时就开心了起来,也不怕被野菜粥烫到,一口一口很快地就吃完了。   几乎是刚放下碗筷的一瞬间,他就跑到了那堆竹笋前,一会儿用手摸一摸笋壳一会儿拿起来看看颜色,不知道要怎么挑才好。   裴应川看着他这一番小动作,默默地加快了喝粥的速度。孟冬不会挑,还需要他帮忙。   于是匆匆洗完碗后,一高一矮两个人蹲在了一堆竹笋面前,先由裴应川先掂一掂重量选出合适大小,再递给孟冬闻一闻味道,只有两人都挑选满意才会留下来。   如此半刻钟之后,十来个新鲜笋子就被孟冬宝贝地收到了草屋里,剩下大半筐则是裴应川背了起来。   “裴大哥,我们走吧。”孟冬放下帘子又用石头压好,抱着用草绳包裹住的兰花,跟在了裴应川身后。   “嗯,兰花也放到筐里吧。”   两人下了小山坡走到村口,同正坐在院子里的叶萤打了招呼之后才拐到了裴容家里。   孟冬跟在裴应川身后,到了裴容家里之后便一直找寻他的身影,奈何看了许久也未看到他的人。   “裴兄弟,你今日怎么也来坐车了。”叶长生刚把扁担放下就看见了裴应川,特意喊了一声,等他转身这才发现裴应川身后有个眼生的小哥儿。   “这是冬哥儿?身子可好些了?”   裴应川带着孟冬向他走去,“好些了,今日冬哥儿和我一起去城里。”   叶长生听他们俩说要进城去,便把两人都喊到他身旁,解释道:“我去集市里,你们俩坐我旁边,等我下了车,位置也能宽敞些,这牛车拉不了多少人。”   “都有谁去,和我老裴说一声。”这会儿快要走了,车上吵吵闹闹的,裴车夫喊了一嗓子,算起人数。   确认人齐了之后,他牵着两头牛拐上了村口的路,一声口哨声响起,牛儿听懂指令,带着牛车缓缓移动。   今日牛车上的人不多,一来路远,二来坐车的费用也不低,自己走一个上午也就到了。   到了大路之后,两头牛停了下来,等车的人们一个接一个上去,人多车小,还堆放着一些村民们让裴车夫帮忙卖掉的零碎物品。   因此此刻这车上几乎是人挤人。叶长生是个货郎,同他的扁担一起坐在最前面。裴应川和孟冬顺势就和他坐在了一起。   孟冬是个小哥儿,和他们挤在一起不太合适,于是叶长生让了位置,让孟冬坐在最前面,裴应川在最中间,他坐在最后面,如此一来也不怕他挤着冬哥儿了。   牛车晃晃悠悠地行驶着,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颠簸到不行,偶尔两头牛还要去啃一啃路边的草。   孟冬虽然坐在最前面,可是车上空间有限,路有颠簸,原先他与裴应川之间还隔有一些距离,一个小下坡之后,空间再次被压缩,两人便只能被迫挤在一起。   他一手握住板车,一手拉住竹筐,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努力地同裴应川保持距离。   裴应川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稍一思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他考虑不周。   “孟冬,先松手。”   这身体自他身后处传来,声音很清,是裴大哥的声音。孟冬立刻松了手,然而这时恰逢一个小上坡,他刚松了手,人就滑到了裴应川怀里。   “好了,你扶着竹筐,握紧这里。”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裴应川没有过多解释,轻轻拉着孟冬的衣袖将他的手放在了竹筐上。   裴大哥的声音更清晰了,自他的耳边传来。孟冬犹豫一瞬,随后紧紧地握住了竹筐边。   “握着这里会更稳一些。我下去走路。”裴应川交代完毕,站起身向下一跳,稳稳地落在牛车右侧,以同样的速度走在叶长生和孟冬两人身侧。   “裴兄弟,你怎么突然下了车。”叶长生扭过身子询问道。   “这牛车太颠簸,我坐着难受,下来走一段。”   “走过咱们村这一段路就好,前些日子下了雨,路上水坑多。”   孟冬也扭过头看了裴应川一眼,他知道裴大哥为什么这样做。裴大哥一下车就空出了位置,又有这竹筐横在他和叶大哥之间,这样一来他周围就不挤了。   孟冬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心的汗,取出竹筐里装着凉水的竹筒,递向了身边行走的人。   裴应川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后便拽住板车的外缘,将竹筒放了回去。   “裴兄弟,再走一段路我就要下了,到时候你就上来坐罢。”   “好啊。叶大哥,不知道你要去哪里?”裴应川靠近牛车同他搭话。   “前面路口有一个小集市,我去收些东西。你和冬哥儿进城可是卖这笋子的。”叶长生看了眼竹筐询问道。   “对,昨晚才采的,趁新鲜拿去卖了。之前在山里采了株兰花,也想一起拿去镇上卖掉。”   “兰花?裴兄弟,这兰花并不好卖,价钱最好压低一些。”   “这是为何?”裴应川知道兰花不好卖,只是听叶大哥这意思怕是还要压价才能卖出。   叶长生往竹筐那边去了去,仔细打量着里面的兰花,而后道:“这兰花放在京城自然是价值不菲,在咱们这穷乡僻壤却值不了多少钱,你若真的想卖些钱,不如卖到当铺去。当铺的人把这兰花带到州府去,悉心栽培,再让一些读书人做些诗夸赞,那倒是能卖出好价钱。”   裴应川听明白了,这兰花在城里是有价无市,没人会买。府城繁华,喜爱兰花的一般都是读书人,若是看中了用高价买回去也会好好照料着,也会给这兰花一个好归宿。   “好,那我进了城就去当铺里问一问价钱。”若是价格太低,他就带回去种到草屋面前。   他们两人说完不久,就到了叶长生要下车的地方,牛车晃晃悠悠停下来,叶长生挑起扁担,下车给了裴车夫一些铜钱,而后慢慢地走到了那条小路上。   小路尽头是一大片田地,此刻田里还有一些劳作的人。   裴应川送了他两步,记下了这个集市的路口,而后翻身坐到了之前他的位置。   见裴应川上来,孟冬才放下了心。他依旧握住竹筐的边缘,看着竹筐里的笋子滚来滚去,忽然记起一事来。   “裴大哥,这笋子要怎么卖,我们没有秤杆。”   “秤杆……”裴应川确实也忽略了这一点,眼下也不可能回村去借了,而且他们日后也少不得用秤杆,便回答道:“中午进城时,我去杂货铺里买一杆就好。”   “好。”孟冬点点头,专心看起了路边的景色。   路边有些路已经落光了叶子,他还看到了一些挂着柿子的柿子树,牛车一经过,啄食柿子的鸟儿就受了惊,飞到别的枝头去了。   起初这泥巴路还很颠簸,后面距离城里越近路就越好,靠近城门口那一段路上的坑洼之处更是早就被填平了。   随着路边的人越来越多,孟冬心中的紧张感也是越来越深,他垂着头,再不敢抬头去看。   人声逐渐喧闹,他们也到了地方,裴车夫把牛赶到专门用于停放牛车的地方,同那摊主交了一些钱托他照看牛车,而后收拾起了车上的东西。   裴应川背着竹筐和孟冬一起下了车,他们两人一共交了四十文的车费,包括来回。这路程长远,收贵些也是当然。   城中人多,孟冬似乎有些拘谨和害怕,一直不敢抬头。   裴应川调整了背竹筐的姿势,留出一个握把让孟冬握着,免得人多时两人走散。   当铺一天都开着,他计划先去买杆秤,将笋子卖了,而后再去处理兰花的事。 第42章 卖笋   裴应川和孟冬跟着裴车夫一路向外走,不多时就看到了卖饼子的李老伯,他依旧坐在摊子上不停地叫卖着。   裴应川指了指李老伯的方向同孟冬介绍道:“那位是李老伯,之前帮了我一些忙,那些饼子就是同他换来的。”   孟冬这才抬起头,匆匆地看了一眼,是个面目和蔼的老头。   今日他们吃了早饭,倒是不用去买饼子了,裴应川也没打扰他做生意,带着孟冬随着人流进了城。   今日是大集,比他之前来时热闹了许多。裴应川走了几回也认得了路,先去了杂货铺买了一杆秤,而后带着孟冬找了个人多的路口。   靠近城门处人流量最大,摆摊是需要摊位费的。裴应川与另一侧的摊主商量一番后,两人合伙出了这费用,把东西挪到了他的摊位上,不过这样摊子有些挤。   “小心些。”裴应川出声提醒道,孟冬扶着竹筐点了点头,而后裴应川身子一矮蹲在了地上。竹筐倾斜,哗啦啦的声响之后,竹笋一个接一个滚到了地上。   有些甚至滚到了路边上,孟冬一路小跑,一个个都捡了回来。   两人一人捡一人摆,最终摆好了摊子。   “你们这笋子是昨天挖出来的吧,我看还新鲜着呢。”与他们合伙的摊主被满地的笋子吸引,特意多看了两眼。   “不知道价格多少。”   “十三文一斤。”这是裴应川昨日和秦二郎商量好的价钱。   “有些贵了,我还是回去自己挖吧。”   “坐了车来城里卖的,总归要贵上一些。”裴应川搭话道。   孟冬蹲坐在他们身侧漫不经心地听着,时不时将散落的笋子摆放整齐。   也许是他们的笋子很新鲜,不一会儿就来了好几个问价的人,裴应川一一回复,若有人买他便取了秤称重,孟冬负责收钱。   “小哥儿,你是哪个村的,我这多两文你就给我抹了吧。”一个身材臃肿的大娘凑到孟冬身边问道。   她虽然是来砍价的,可是眼睛一直盯着孟冬的脸看个不停,几乎就要凑到他面前了。   “好,就算你三十文。”孟冬原先还有些拘谨,可是人一多,他便顾不上害怕了,紧紧地攥着铜钱,生怕被人偷了去。   “哎呀,你这笋子皮太厚了,再便宜一些。小哥儿多大了,定亲了没?我看你生得不错……”   那大娘越挤越近,摊子又小,几乎要凑到他面前了。裴大哥正在应付那些乱剥笋皮的人,顾不上他。   他正犹豫着要怎么应付这人,却见那大娘就要上手摸他的脸。   “我不卖给你了,你走吧。”孟冬挡住她的手把人往外推了推,那大娘本就重心不稳,这一下直直地摔到了地上,惊呼两声。   这一响动也让裴应川看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你这小哥儿还推人,性子太差了,也不知谁会要你,笋子我不要了。”她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把笋子往地上一扔骂骂咧咧两句就离开了。   孟冬起身,把两个被剥得不像样子的笋子放到了脚边,有些委屈。他知道那大娘或许根本就不是来买笋子的,要不然也不会一直与他搭话,他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   “先不卖了。”裴应川也有些生气,这些人都要把笋皮剥个干净再称重,有的趁乱甚至剥了还不想要,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刚才孟冬那边又出了事。他索性驱散人群,把笋子都放回了竹筐里。   孟冬听他如此说,默默把自己身边的笋子都放了回去,两人收拾完毕后,他把之前收来的钱递给了裴应川。   “冬哥儿,刚才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有一个大娘一直砍价,我没有同意。”孟冬想起那大娘便觉得刚才那一推还挺解气,谁让她先居心不正。   经此一遭,他才发觉与生人交谈倒也不是那般可怕的事,便不再畏缩,站直了身子,帮裴应川把竹筐背上去。   “万事一定要以你的安全为先,若是有什么事马上告诉我。”裴应川担心他的安全。刚刚他正忙着,一扭头便看见那大娘扔了笋子要离开,因此不了解到底出了什么事。   “跟我来,这笋子先不买了。”裴应川绕到孟冬右后方,带着他慢慢走着。   孟冬不知道要去哪里,这里还剩下这么多笋子,难道要全部带回草屋去。   “裴大哥,这里还剩下这么多……要回去吗?”   “不回去。”他们拐进了另一条街,这里人也很多,裴应川牵住了他的衣袖,“我们把剩下那些完好的找个地方卖出去。”   他们俩七拐八拐,终于看到了另一处卖笋子的地方,裴应川同摊主商量了一番,最终将剩下的十来斤笋子低价兑给了他,那些品相不好的都留了下来。   “走吧,去当铺问问这兰花的价格。”裴应川原先还想着这三十多斤笋子能卖个四百多文,如今数一数才三百多文,只能把希望放在这兰花身上了。   进当铺的那条街冷清许多,没什么人,裴应川便松开了孟冬的衣袖,两人慢慢走着。   孟冬对这地方很好奇,东望望西看看,有裴大哥在前领路,他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半刻钟后,裴应川就看到了当铺的匾额,当铺大门开着,时不时有人进出,大多数人都一脸愁容。   “裴大哥,你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孟冬主动把竹筐背到了身上,看着裴应川点了点头。   “嗯。”   一走进这当铺内,裴应川便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是什么防腐的药味。店铺被分成了两部分,前半部分是大厅,大厅后面则隔着一堵墙,有几个窗口。   他跟着店员的指引,一路走到窗口,把怀中的兰花递给窗口那人估价。   “兰花这可少见。”柜台那中年男子取了兰花让裴应川稍等片刻就去了墙后。   一刻钟后,裴应川等来了估价。   “六百文。您可出?”   “一两银子。”裴应川知晓这株紫燕花期已过大半,不是最佳观赏时间,那估价的师傅可能想以此压价,不过这价格太低,他不打算接受。   中年男子见状斟酌道:“最多加两百文,一两银子您便拿回家养着吧,明年花期之前再来我们铺子。”   “九百文,就这个价格。”   “这……”   裴应川又花了点口舌,同那人拉扯许久,最终还是八百五十文的价格成交。   见到裴应川未抱着兰花带着笑意出来,孟冬也是由衷开心,“裴大哥,我们回去吗,快到中午了。”   “不急,裴车夫约午后一两点才会回去,我们再去买些吃用的东西。”   “好。”   将银钱收好,裴应川带着孟冬一路往回走,经过肉铺买了两斤肥肉,孟冬在小摊上买了针线,而后路过城门口的铁匠铺时,裴应川砍了价花了两百文买了一口小铁锅外加一个小刨子。   这薄底小铁锅刚刚好能放在他们的泥灶上,这样日后炒菜就方便多了。   买锅的钱都花了,出城时他们两人又买了几个陶盘陶碗,外加一个储水的木桶。如此又花了五十文。   孟冬一看见陶碗便记起他之前做的小泥碗,之前下雨的时候那些泥碗都淋了水,一个也没能留下来。   剩下的那些品相不好的笋子被裴应川换了几块小花布,送给了孟冬。   等两人再次坐上牛车往回走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车上的人比来之前还多,幸好大部分都只坐一程,车上也没什么东西,挤一挤也是坐下了。   依旧是一路颠簸,晃晃悠悠。这时节天黑得越来越早,拉车的牛走累了还要停下来吃草歇一歇,他们走时还是大清晨,回去只怕要到晚饭时间了。   裴应川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事,快走到叶长生下车的那个路口时他便翻身下了车。   “我去叶大哥所说的集市看一看,你坐牛车先回去。”说罢他压低了声音,“我会抓紧时间回来的,你一个人小心。”   孟冬记下他的叮嘱点了点头,目送他窜进了林子里。   这路口两旁的树是村民所种,沿着路一直走便能看到前方有几户人家,土墙不远处就是一个圆形的大晒场,堆放着许多稻草垛,此时上面还有许多正在玩闹的孩子。   他又走近了些,这才发现了晒场的泥地里还留有一些烂菜叶之类的垃圾,看来这集市应该就办在这晒场上。   熟悉了路线,记住了地点之后,裴应川没有再往前走。他原先以为这集市应当在较远的地方,没想到这么近,这样日后进城时倒也可以去这个集市转一转。   探查完毕,他返回大路,加快了步速去追前方的牛车。   牛车上,裴应川一离开,车上的其他人就开始同孟冬搭起了话,村民们也没恶意,都是见这冬哥儿平日里不常出来,如今突然会说了话,一个两个都有些好奇罢了。   一人问他年岁,另一人又问他进城作何,孟冬答完一个,另一个问题就冒了出来。   直到裴应川走近,那些话音才渐渐停歇了。 第43章 铁夹   快到小溪村时,两头牛没了力气,牛车行进的速度比人徒步还要慢一些。好在就剩下这一小段路了,众人也不愿意再劳累这老牛,纷纷跳下了车自己走着。   裴车夫见状索性停了车,让两头牛吃吃干草喝喝水,稍作歇息。   裴应川背着竹筐将孟冬牵了下来。今日孟冬走了太多路,这会儿脚踝有些不舒服,两人逐渐落后于众人。   之前裴应川一去镇上就要花大半天时间,孟冬也曾疑惑过小溪村到城里究竟有多远。今日他亲自走了一遭才知道裴应川之前赶路居然这么辛苦。   这几步路走下来,他浑身发热,竟也不觉得冷了。   裴应川跟在他的身后,特意放缓了速度,还能时不时去路边捡一些干树枝放进背篓里。   半个小时后两人就出现在了草屋门前。   “裴大哥,这有东西。”孟冬刚坐下就在门口的大石头旁发现了一个小竹篮,篮子里有一些黄色的小窝头和一把鲜嫩的青菜。   裴应川放下铁锅,接过竹篮,这窝头他认得,是婶子做的。“应当是婶子拿上来的,见我们不在就先放在了门口。”   “那我明日去同婶子道谢。”孟冬洗净了手,拿出一个窝头递给他,“裴大哥,要吃一个吗?”   “你若是饿了就先吃吧,晚饭我来准备。先做道菜试试这新买的铁锅。”孟冬今日走了许久,不能再多动了。   裴应川取来水将铁锅擦洗干净,架在了泥灶上。   他回头看去,孟冬正坐在大石头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窝头,边吃边盯着他的小菜园看,神情很是认真。   天快黑了,不等再耽搁下去了,等他将火生起来时,孟冬也吃完了窝头前来帮忙。   冬笋要吃新鲜的,他们挑出来的这些今明两日吃不完的话就要切切晒晒,做成笋干,冬日的时候再拿出来炖汤,这样也不会浪费。   剥好的笋子头小底大,裴应川拿出小刀三两下切片。那边泥灶旁,孟冬已经用猪油润好了锅,下了腊肉片翻炒,差不多半熟之后,笋片就可以下锅了,撒些盐调味即可。   今日的主食就是这窝头,孟冬吃不完一整个,便把剩下的留给了裴应川,两人将饭菜端回了草屋里。   饭后两人又商量了一下明日的打算,孟冬依旧是去村里同婶子学做衣服,裴应川计划着听完课后回来顺便砍一根竹子,拖回来做个竹门。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裴应川第二日下了课去砍了竹子,可还没走到草屋就被秦二郎在村口给堵了个正着。   “裴大哥,上次你那笋子好卖吗?”秦二郎似乎很着急,一见面就开始打听。   “城里好卖,只是砍价的人太多。”他将那日城里卖笋的情况同秦二郎说了个清楚。   “这样……倒是麻烦,我娘还想让我顺道把鸡蛋卖了,谢家小三也说要跟我一起去……。”秦二郎纠结得紧,靠在树上一脸生无可恋。   裴应川拍拍他的肩膀,“二郎,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又是笋子又是鸡蛋的,我一个人本就不好拿,昨日顾猎户知道我要去城里卖鸡蛋,托我把谢小三也带上,我都怕我和他在路上吵起来。”   “你要是应付不来,就同我一样把笋子卖给其他小摊,这样也早些赶回来。”裴应川不知道谢小三的脾气秉性,不过看秦二郎这模样,两人定是相处不来。   “好吧,我明日早些去。秦大哥,你砍这竹子又要做什么。”   “做个门,要不要来帮忙?”   “不了,我娘还等着我去给她数鸡蛋呢。”若是在平日里,秦二郎定要去帮忙,只是今日他娘确实喊他有事。   “去吧。”裴应川放下青竹,拐进小路见孟冬和婶子还有叶萤正坐在一起处缝东西他就安了心,一一打过招呼之后就回了草屋。   人一走,绕碧玉就唤叶萤不必学了,去玩去,转而挪了挪凳子坐到了孟冬身边,仔细地教导他如何藏针布线。   这冬衣的大概轮廓已经缝好了,今天再做一日,明日就可以往里填棉絮和乱麻了。   “你给你大哥做得倒是仔细,这针脚太密也不好,脏了不好拆洗。”   “婶子,我知道了。”孟冬一心只想着把衣服缝得严实些,根本就没想到拆洗的事。   “婶子觉得你身量还会长,衣服给你做大了些,这样冷了里面还能再穿两件。你大哥这件就不用放那么多量了,他冬天只穿这个就足够。”   针线活做久了就眼睛疼,绕碧玉说完喊了孟冬停下手歇一会儿,她有些话想说。   “冬哥儿,婶子问问,你和你大哥是何年岁。”   孟冬放下手中的布料,暗自盘算。他不知道裴大哥的年岁,既然婶子都开口问了,他就不能不答,以免让婶子怀疑。   “过了年我就十八岁了,裴大哥应当大我五岁。”   绕碧玉活了几十年,见的人也多,孟冬这孩子性子如何这几日她也看了个清楚。他与他大哥,都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你大哥年岁有些大了,不过倒是挺好学的,每次早上他一从门口经过,进儿就想跟着他去学堂,要是这小子再大一些,说不定还能和你大哥一同听讲呢。”   孟冬听了也是微微一笑,他知晓婶子没有恶意,就是打个趣而已。   “对了,昨日裴容去了草屋找你,见你和你大哥都不在,还跑来问了我,说是想同你一起进山找野柿子野板栗去。冬哥儿,剩下这边袖子婶子给你缝,你快些去找裴容吧,不然等会儿他就先找来了。”   “好,婶子我先走了。”孟冬放下手中的布料,同她告别。   “等等!衣服拿上,正好回去试一试。若是穿着不舒服,婶子再给你重新缝,你大哥那件你就照着缝就好。”   “好!”   裴容家离这里很近,走两步就到了,孟冬站在院子前等了会儿,没见有人出来。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开门的声响,裴容挎着个小竹筐出了房间。   “孟冬,你来啦。”见到他来,裴容立刻放下了小竹筐,拿起了一旁的大竹篮,“是不是婶子告诉你的,我才刚喂完牛你就来了。”   “嗯。”孟冬接过他手中的大竹筐,两人一起并排走着。“裴容,婶子说你想进山,是后山那里吗?”   “后山太危险了,我们不往里面走就在外面那片矮坡上找一找,若是还有果子咱们就摘回来,我给你做点心吃。”   “点心?果子还能做成点心吗?”   “当然,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做好了咱们就拿到镇上去买,也可以偷偷地跑到大集上……”   两人一路聊一边走,偶遇了同村的一位小姑娘,走到后山矮坡上几人又分开了。   矮坡上的杂草如今都枯萎死去,草叶脱落死亡,坠落在地,一踩便是一层碎裂声。孟冬拍了拍裤脚上沾着的草屑,跟着裴容一路往前。   “今天是个阴天,山里可比村子里冷多了,以后你与你大哥还是少进山里,山里有野狼,会吃人,还有……”裴容认真说道。   孟冬正听着裴容说着那些可怕的野兽,走在前面的裴容忽然停下了脚步。   “孟冬,你快来。”他很是惊讶。   “怎么了?”孟冬绕过前面,只见前方的枯草中平放着一个黑色的大铁夹子,这夹子应当是刚放下不久,并没有夹到东西,周围还有一深一浅两个脚印。   “顾猎户一般都是进山打猎,不会下夹子,也不会是村里人弄的,难道有别的村里人进山了?”裴容一边解释一边用树枝戳了戳那铁夹子。   “这夹子这么大,难不成是猎——”   裴容的树枝戳中了机关,只听“咔嚓”一声,铁夹上黑色的锯齿瞬间闭合,伸出去的树枝立刻被绞成两半。   孟冬被这夹子的威力吓了一跳。裴容也不敢乱动了,毕竟他们两人也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夹子,万一踩中后果不堪设想。   “孟冬,咱们先别去了。这夹子应当不是我们村的人下的,说不定是隔壁那几个村的人跑来放下的,我们快些回去告诉村长,万一夹到村里人就不好了。”事情紧急,哪还顾得上摘果子的事。   “裴容,我们把这夹子也带上吧。”孟冬虽然害怕,还是把夹子用小树枝串起来扔到了竹筐里。   “哐当”一声过后,两人俱是一阵后怕,若是裴容没看见那夹子,只怕今日他们俩都要吃亏。   回程时他们连话都不敢多说,一路辨别着来时脚步,不敢再随意走动。两人还用树枝一路探查,若是再看到夹子就顺便带回去。   幸好这一路上他们没遇见其他的夹子,平安回到了村尾。   直至走到村里平坦的泥路上,孟冬才发觉自己手脚都软了几分,裴容不想耽搁,带着他一路小跑,先去了离得近些的顾猎户家里。   然而顾猎户此时并不在家,两人只好快速跑去了村口。   看到他们俩气喘吁吁地挎着篮子回来时,饶碧玉还觉得奇怪,直到裴容把篮子往地下一扔,喘着粗气说出事了,她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第44章 竹门   “这是什么?哪里来的大夹子。”   “是我、我们在矮坡上捡、捡的。”裴容边喘边说。   孟冬把篮子里的夹子倒出来,补充道:“我们发现时这夹子还是开着的。一见到有夹子,我们两个就先跑回来了。”   “这应当不是我们村的人放下的。没想到顾猎户才一两日不进山,别的村的人就把夹子下到咱们村边上去了。萤儿,你快去你裴大爷家里把你爹喊来。”饶碧玉也是气得够呛。   见孟冬似有不解,裴容拉着他到一边坐下休息顺便解释,“这后山虽大,每个村的人大多都只在自己村子附近那一片活动,下这夹子的人越界了。”   等叶萤把人喊来的间隙,孟冬他们三人围着这夹子研究了起来。绕碧玉问了他们发现这夹子的地方,这才得知原来就在后山的矮坡上。   虽说矮坡上离村里还有一段距离,可是村民有时也会去那里,万一夹伤了村民,他们去哪里说理去。   挨着后山的村子不就是那几个村,离得最近的只有小林村,南沟村和余家村,也不知是哪个村子的人跑来的。   几人正说着,叶正荣背着锄头就跑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你来看看。”绕碧玉侧过身子,让他来看。“容哥儿和冬哥儿在矮坡上发现的。”   叶正荣拿起这铁夹子比了比,已经有了个猜想。“这夹子是猎野猪的,只要这锯齿一合上,只怕是断了腿才能取下来。”   说罢他站起了身,斟酌着说:“或许有人在咱们后山那一片看到了野猪,这才偷偷下的。这几日顾猎户忙着提亲的事,没去后山,不然这夹子他早就清理了。多亏了你们俩,不然这事咱们村的人还不知道。”   “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凭什么他们要这样欺负人。”绕碧玉愤懑道。   “唉,这后山又不是咱们村的,咱们毕竟是后来者。再说那地方离咱们村还有一段距离,平日里没什么人去。真要说起来他们也只错在没有提前告知我们一声。”   “不过这夹子他们也别想拿回去了,下午我就去找顾小子,再找几个汉子去把那里清干净。他娘,你去跟村里人说一声,让村里人这几日不要往那边去。”   “容哥儿,冬哥儿,你们先回去歇着吧,这事我来处置。”   “好。”裴容捡起篮子,同孟冬道别,“那我们过几日再去,这几日我先做些别的,你要是有空就来找我,我教你。”   “嗯。”孟冬点点头,两人在院子分开。   见两个小辈都走后,绕碧玉才叹息一声,“总不能日日都这样忍着吧。”   “起码明面上不能和他们村子起冲突,咱们村的人本来就少,这两年日子才好过些。要是闹起来了,哪还有安宁日子过。晚上我同几个老人商量一下。”叶正荣无奈说道。   孟冬缓缓走在回草屋的小路上。之前下雨积了水,小路被他和裴大哥踩出了好多泥坑,如今这些泥坑都被填补上了小石头,比之前平坦多了。   裴大哥是个细心的人,他一直都知道。   这几日他跟着婶子学着做冬衣,也学了几个技法,昨日裴大哥送给了他几块花布,他犹豫着要做些什么。   那花布上有花纹,适合给小哥儿或女子用,不太适合裴大哥。孟冬纠结片刻,决定先给裴应川做完冬衣,那花布就做成发带先送给裴容和小双好了。   他刚从小山坡上走来,就看见草屋前面堆着一地的细碎竹枝,门口处还摆放着一个像是竹排的东西。裴大哥正蹲在门口凿土墙。   “裴大哥,我回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裴应川放下凿子,迅速拍下身上的灰尘,将自己整理干净。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他索性不再忙活,搬来小凳子一边休息一边看孟冬用小扫把扫着地上的竹枝。   察觉到他的目光,孟冬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加快了打扫的速度,同时回答道:“你走后我和裴容去了后山的矮坡,裴容发现了一个铁夹子,我们俩就先回来把这事告诉了婶子和村长。”   “铁夹子?”那矮坡离村里太近,按理说不应当放夹子。不过既然村长已经知晓了此事,想必已经去处理了。裴应川的目光落在了后山上。   “嗯,村长说是猎野猪的夹子。”孟冬被地上的竹排吸去了注意力,猜测着这东西的用途。   裴应川见他感兴趣,便把这竹排抬了起来,同他解释,“原本是想做成竹门的,我手艺不精做成了竹排,凑合着也能当门用。”   “等到叶大哥回来,我去找他买些铁钉把这门装上,以后出门时便能加把锁,安全一些。”   之后两人又闲聊了一些琐事。吃完了午饭以后,孟冬把笋子都拿了出来,他们俩又忙着切笋子,煮笋子,晒笋干。   一直忙活了大半个小时,孟冬终于把一片片的笋片晒到了地上。   笋子的事忙完后,裴应川又将那“竹排”修修补补拆拆改改,企图将其做成薄厚合适,大小适宜的大门样式。一直到傍晚时分,他才改满意了一些。   等他放下手中的工具闭目休息时,泥灶边已经飘起了饭香味。这几日韭菜生得最好,他们便常吃这些。   “裴大哥,窝头热好了。”孟冬挑出一根烧得正旺的树枝塞进水壶,顺便唤他吃饭。   裴应川听见他的话音立刻睁开了眼睛,起身帮忙。   “裴小子——”   山坡下忽然传来了一道呼喊,喊声不大,不过两人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是村长。你先吃,不必等我了,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裴应川放下碗筷,稍微交代两声后就离开了。   孟冬追出去向山坡下看去,只见村长正带着好几个人往小山坡下走来,每个人都背着个竹筐。   “裴小子,这是顾猎户,还有林家汉子……都是村子里的壮年人。”村长介绍道,裴应川一一点头示意。   “今天冬哥儿回去后和你说了没,矮坡上有猎野猪的夹子。今日顾小子一回来我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又找了你们几人来,想趁着天色还亮,快些把那些夹子都清理了,以免弄出什么事端。”   “村长,难道后山真的有野猪吗?”一个汉子问道。   “或许有,不过咱们人多,快些清理了回来就是。也不要想着去抓野猪,它要是疯起来多少个人都应付不来。”   村长继续说道:“这个时节,野猪一般晴天早上才下山觅食,只要大家避开就行。”   “村长,我们先去了。”顾如海答道,之后又给每个人发了把铁铲锄头的农具,这样走路时可以放在前面探路。   现在天色还亮着,他们只需要把小溪村这一侧的夹子清理了就好。人多,不需要多少时间就能回来。   既然如此,裴应川也放下了心,跟在顾猎户身后朝着后山走去。   一行人到了后山的矮坡上分散开来,搜搜找找,不一会儿还真的找出了两三个捕兽夹,这夹子有大有小,看起来还不是一个人下的。   每发现一个,顾如海便会拿出来看看,同他们说明这些尺寸不一的夹子一般都是猎什么动物的。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矮坡这边已经被清理了一遍,天色也昏暗了下来,顾如海还是有些不放心,穿过矮坡往山林那边走了走。   裴应川见状,走近他身边询问道:“顾猎户,可是还有什么异常。”   “没有。这一片应当没有夹子了,可以回去了。”   顾如海转身离开。裴应川看着黑黢黢的山林,忽然记起他之前同村长灭山火的时候看见的人影。   他看见人影的地方是在另一边的矮树林里,离这里有些距离。他心下疑惑,便追上了顾猎户的步伐。   “顾猎户,我有一事想问,村里可有人居住在进山的矮林子里,之前我曾看见过一个奇怪的黑影。”   顾如海停下了脚步,“你是在何处看见的。”   “之前起了山火的那一边。”   “那里确实住有一户人家,村里的谢婆婆同他孙子谢小三就住在那片树林中。”顾如海解释道。   之后两人一边搜寻一边同其余那些人汇合,将所有的夹子都装在一起后返回了村里。   夜幕降临,小溪村里一派平和。   许久之后,鸡鸣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山脚下蔓延着一股淡淡的雾气,地上的杂草已经结了一层露珠。   自另一侧山林走出两个人,一高一矮,正朝着小溪村这边走来。   “我看这野猪分明就跑去了别地,夹子下上也是无用。”矮个那个抱怨道。   “再等等,野猪也不是傻的,只要天气好,它早晚会出现的,到时候多下几个夹子不就好了。”   “可是,你下这么多夹子,万一那个村里的人知道了,先把野猪打走了怎么办。”   “我每日早晚都来这里蹲守,一定能抓到。”   “不对,这夹子好像被偷走了,你来看看。”矮个那个大声呼喊道。   两人立刻到昨日下夹子的地上开始搜寻,却是一个没找到,只看见了许多杂乱的脚印。   “这夹子怕是被人收走了,我早先就跟你说过了。现在只能赶在那个村里的人发现这野猪之前赶紧把它抓了。”   “不过既然村长已经知晓了此事,想必已经去处理了不过既然村长已经知晓了此事,想必已经去处理了哪是那么好抓的。”高个的不免也有些心疼,不过还是继续说道:“算了,去林子里再下几个夹子,若是不成,我们就进山去探探那野猪的踪迹。” 第45章 谣言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矮林中,谢小三匆匆烧火做好早饭,端去了谢婆婆床头晾着。   婆婆还没醒,他得抓紧时间离开,不然等婆婆醒来他就走不了了。   喝了两口稀粥之后,他换上外出要穿的旧衣,拿过墙上挂着的小布包,将门一关,确认一切安好后便跑出了林子。   然而待他走到林子边缘之时,只听一阵忽远忽近的话音在寂静的林子飘荡,他心下生疑放缓了脚步,躲在一棵小树后边朝着话音传来的地方张望。   远处依稀可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两人似乎正在一片杂草中搜寻着什么,而后又两手空空地离开了。   结合昨日村长说的有人来后山下夹子的事情,谢小三猜测这两人就是下那夹子的人。   谢小三默默地骂了那两人一句,而后才跑进了村里。   秦二郎双手抱臂倚在矮墙上等人,今日进城只有他和谢小三两人,所以就约在了他们家旁边。   他掏出布包里的花生米,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接花生的游戏。   “秦二哥,我们走吧。”   突然出现的话音让秦二郎手一抖,花生立刻落在了地上,他循声望去,只见谢小三穿了一身宽大的旧衣,偏他身量又小,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淹没在了衣服里。   “小三,这是顾猎户的衣服吧,怎么如此大。”饶是两人不怎么对付,秦二郎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谢小三解释道,“这是冬天外穿的衣服,早上冷我才穿上的。”   秦二郎也回过了神,也是,顾猎户的衣服他穿着都大,都能装下两个谢小三了。   “走吧。”谢小三催促道。   “好好好。”   秦二郎装好花生米,草草收拾一番便走在前面为他带路。   谢小三平日里不常与村里人见面,倒是经常和顾猎户一起进山,因此他基本没怎么进过城,几乎是一年去一趟,这几次顾猎户有事就把谢小三托付给了他。   进城的路还远着,起码要走两个小时,他今日带的东西又多,一趟下来只怕他肩膀就要废了。   秦二郎收拾好心情,背起背篓,与谢小三一前一后走着。   好在一路还算顺遂,两人结伴进了城。   “小三,我要先去把笋子卖掉,你要去哪,要不要我和你一起。顾大哥托我照顾你,你去哪都要告诉我一声。”   “不用了,我只去驿站办事。到时候我就在城门口等着你,不会乱跑的。”谢小三说完便一溜烟地拐进了另一条街。   秦二郎放下竹筐,看着他跑远的身影,有些唏嘘。都是十几岁的小子,怎么顾猎户待小三还像是孩子一般。   不过谢小三瘦瘦小小的,一点也不像他那个年纪的汉子,叶大哥的大儿子泉小子,比小三还小几岁,看着都像个小大人了。小双还说泉小子比他还靠谱,真是的,哪有说自己二哥不好的。   “你这笋子怎么卖?”来问价的人打断了秦二郎的胡思乱想,把他的视线从谢小三身上拉了回来。   “您诚心要,就算十二文一斤,这些都是刚挖出来的,新鲜着呢……”   “便宜些,放久的不值钱了……”   谢小三一路东奔西拐,终于走到了他熟悉无比的那条街。   这驿站他来了好多回,每次来都是替谢婆婆给他儿子送信。谢小三不知道谢婆婆的儿子还在不在,反正这么多年,每次入冬前后,他都要按照谢婆婆给的地址寄一封信去。   同驿站的人口述完谢婆婆的话后,他交了钱,说了地址,这才走出了驿站大门。   城里很热闹,不过他不喜欢这样的热闹。他也不想回去同秦二郎待着,索性花了一文钱买了个小窝头走去了城门口。   城门口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他找了一个平坦地方坐了下来,一边啃着窝头一边观察每个走过的人。   他的身边陆陆续续有人坐下来休息,说着些琐碎闲事。   也有些小孩子在这里跑来跑去,时不时还能听到大人们教训孩子的声音。   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挎着竹筐逐个推销着他们摘的野果子,一文钱三个。果子看起来很新鲜,谢小三多看了两眼   不一会儿,有一个婶子掏出两文钱,买下了他们的果子,还剩下两个,不够买一文钱的。两个孩子犹豫着要不要把这果子给分了吃了。   那卖果子的小孩子看了看坐在一边的谢小三,悄悄问自己的哥哥,“哥你看,那个人好像是要饭的,我们把这两个给他吧。”   “好。”   听弟弟如此说,大些的那个孩子把果子拿了出来,递给了谢小三。   “给你吃。”   谢小三看了看他手中的果子,这野梨很新鲜,看起来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他摸出一文钱递给那孩子,这才把果子接了过来。   大孩子接了钱,看了看自己的弟弟,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俩悄悄地商量了一会儿,最终走到了谢小三的身边坐下。   “你是逃难来的吗,我们把梨子送给你,不收钱。”大孩子问道。   谢小三闻言看了看自己的外衣,他这衣服是谢婆婆亲手缝的,已经穿了好几年,打了几个补丁,看起来是有些旧了。怪不得那孩子把他当成了难民。   他摇摇头,“不用了,我不是逃难的。”   “那你是哪个村子的呀。”小孩子好奇出声。   “我是小溪村的。”谢小三边啃果子边回答。   “小溪村?我爹说那个村子里的人喝人血。”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立刻向他们看来。   谢小三差点扔了果子,他立刻问那孩子:“你是哪个村的,为何要这么说。”   说话的那孩子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咬着嘴唇不肯再说了,扑进了自己大哥怀里,那大孩子立马把他带走了。   谢小三的好心情全都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给破坏了干净,连剩下那个梨都不想吃了。   然而那两个孩子都走了,这话头倒是没有结束。他周围那些人开始说起自己听到的流言蜚语,什么小溪村的人吃小孩肉,喝人血之类的,越说越荒谬。   作为小溪村里长大的谢小三,他自然不愿意别人这样诋毁村子里的人,而且想也知道这些话一定都是别人恶意编撰的。   他把果子往地上一砸,开始同那些说闲话的人辩驳。还有人说小溪村的人吃人肉,流民都是这样活下来的,谢小三问他怎么知道,可是亲眼看见了,那人便说是别人亲眼看见又告诉他的。   这边的吵闹声愈来愈大,吸引了一批看热闹的人。   秦二郎也想去看看这热闹事,奈何人太多,他根本挤不进去,然而那骂人的话音越听越熟悉,说的地方还是小溪村,他这才踮起脚一看,竟然是谢小三!   再吵下去,只怕半条街的人都要来了。   秦二郎躲在人群后跟着谢小三狠狠骂了对面那人几句,趁人群骚乱,他护住谢小三把人带了出来,而后让他背上背篓把人带离城门口,走上了回村的大路。   “小三,刚刚那是怎么回事?”两人一走远秦二郎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他们说咱们村子的人不仅吃人,还喝人血。”谢小三不愤愤不平道。   “这种谣言都是从哪里传来的,定是有人故意说来诬陷我们村的。那些人也真是,听风就是雨,也不想想咱们村的人要是吃人,那南沟村的人不早就被我们吃光了。”   他这番话让谢小三顿觉无语,把剩下的那个梨子扔到了他怀里让他闭嘴。两人也顾不上其他的事,一心只想尽快往村里赶。   草屋里,裴应川正和孟冬一起给门前的小菜地翻土,预备着过几日种上白菜,等入冬了,最常见的蔬菜就只有白菜萝卜,余下的就是孟冬之前晒好的各种干菜。   这几日要尽快准备好过冬的物资,不然到时候下了大雪将路封上,他们这个冬就过不安生了。还有窑洞,需得尽快找帮手修葺了。   土堆翻完后还得晒两天杀虫,今天的活算是干完了。   两人洗净手休息,余下的时间他们还要去别处砍些枯树回来,草屋里的柴火也不多了。   孟冬端来竹筒,给裴应川和自己各倒了两碗清水,而后坐到大石头上休息,眺望着村里的风景。   裴应川看着他行走的姿态,知晓孟冬的伤势应当已经好全了。   “裴大哥,那是不是秦二哥,他跑得很急。”孟冬收回目光,连忙站起身呼唤裴应川来看。   “我来了。”裴应川起身走到孟冬身后,两人一同往小山坡下望去,只见秦二郎背着个大竹篓一路奔跑,他身后跟着的应当是那位叫做谢小三的少年。   几分钟之后,秦二郎与谢小山一前一后拐进了村长的院子里。   再说秦二郎和谢小三气都没喘匀就推开了村长家的院门,把刚刚午睡醒来的叶正荣给吓了一跳。   “你们两个跑得这样急是做什么,出了什么事。”   “村长,有人诋毁我们村。”秦二郎立刻回道。谢小三接着解释说:“他们说咱们村里的人吃人肉,还喝人血。”   听他俩如此说,叶正荣却并不惊讶。“二郎,小三,你们先休息,稍后再同我好好说说。” 第46章 香味   “原来是这样。其实这谣言早就有了,自打咱们村的人搬来此处,这话就传开了,看来到现在还未平息。”   “你们也不用太愤懑,早些年建村的时候,城里的官老爷就替我们澄清过,只不过那时候你们还小,不知道这事情。”   “若是再遇到有人提起这谣言,就让他拿证据去官府状告我们村子就是。”   “二叔,那这谣言是怎么传来的。”秦二郎疑问道。   叶正荣不想同他们年轻人说些陈年旧事,正好看见院门口又走来了一人,便将秦二郎的疑问敷衍了过去,“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们年轻人少打听,总之只要记住都与我们村的人无关就好。”   说完他看向院子外的裴应川:“裴小子,进来吧,是有什么事?”   “村长,我是看二郎走得这样着急特意来看看的。”   “不是什么热闹,就是些谣言,不用在意。小三,二郎,你们快些回去吃饭,我还有事。”叶正荣把他们几人都带出屋子,顺便说道:“裴小子,你也先回去吧。”   见村长不想多言,他们一行三人就离开了村长家。谢小三赶着回去照顾婆婆,同他们俩招呼一声就走远了。只剩下秦二郎和裴应川还在村口闲谈。   走了大半天的路,秦二郎早就疲累不已,不过他现在还有许多话想同裴应川说,奈何口干舌燥,只好先把谢小三给的梨子掏了出来,啃了一口。   “二郎,你带的笋子都卖完了吗?”裴应川见他身后的竹筐轻飘飘地多问了一句。   “本来还剩下一小半的,我找了个饭馆给处理了。裴大哥,你今日怎么没出去?”   “忙着处理窑洞的事,二郎,村长说的谣言是怎么回事?”   “有人说咱们村子里的人吃人喝血,都是胡话。裴大哥,我能去看看你挖的窑洞吗,正好今日下午我没有别的活了。”   “好,不过你现在还是快些回去吃饭吧。”裴应川拍了拍他背后的竹筐。   两人寒暄完正要分别,却见村长急急忙忙追了出来。   “裴小子,二郎,你们先别走。刚才忘了同你们说,那收药材的商户过几日就要来了,你们俩找个时间把之前采的药材拿来称重记账,到时候好结钱。”   “好,二叔,我明日早上就带过来。裴大哥,你等我。”秦二郎咬下最后一口,把梨核一扔,快步离开。   裴应川又向村长请教了一些收草药的事,这才离开。   孟冬一直坐在大石头看他们几人说话,见裴应川早早就从村长院子里出来,便知道应当没发生什么大事。而后他一路目送裴应川的身影,直到草屋门前。   裴应川上来后同孟冬解释了一番,两个人便又各自忙活去了。   还有大半个下午的时间,裴应川提起柴刀背起背篓,环视四周,确认一切无碍后便同孟冬告别向后山走去。   见他离开,孟冬也不再休息,将空地打扫一遍后就钻进了草屋里。   之前婶子已经将他和裴大哥的冬衣缝制得差不多了,婶子教导的那些针法他也学了个大概,现在只需要给冬衣里填充用以保暖的乱麻和棉絮。   买布只花了一百多文,剩下的银钱婶子说让去叶大哥家里买些旧棉絮,说是叶大哥那里卖的旧棉絮都经过弹洗,和新的一样,让他不要嫌弃,还有若是他手中的铜钱不够袖子就用麻团填充。   孟冬想了想,决定今日下午就去把棉絮买来,这样明日冬衣就能做好了。   他放好衣服,数好钱,紧跟着也下了山。   不过这可让吃完午饭跑来找他们的秦二郎扑了个空。他绕着草屋转了一圈,怎么也喊不来人。   秦二郎帮他们把门掩好,准备走下山坡离开,然而恍惚间他好似看见了一个人影。待他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正是提着一个大布包在路上走着的孟冬。   “冬哥儿,你这拿的是什么,今日裴容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秦二郎不敢去打扰裴容,因此只能从旁人那里打听些裴容的消息。   “秦二哥,我今日也没有见到裴容。”   秦二郎听后也没在意,帮他把大布包提了过来,这一提便觉得有些奇怪,“冬哥儿,你这拿的是什么?”   “这是我去李嫂子家里买来的旧棉花。”   “是不是给你大哥做衣服的,你和裴大哥真是兄弟情深,也不知小双什么时候也能对我好一些。”   听着他的抱怨,孟冬浅浅笑了笑,他可是从小双口中听到许多秦二郎的笑料。小双与他二哥,两人好似一对欢喜冤家。   有了他帮忙,孟冬便加快了步速,两人很快就走到了草屋门口,秦二郎帮他把东西放好,问了裴应川的下落。   “裴大哥应当是去后山砍柴了,我见他提着柴刀走的。”   “那就好,我现在就去后山找他去。”既然裴应川不在,他一个人去看窑洞也不合适。于是秦二郎也没多做打扰,跑回家里也提了柴刀,准备进山“偶遇”裴应川。   然而赶巧的是,秦二郎这头刚走到村尾,那头就看见了裴应川背着背篓朝他走来的身影。   看来裴大哥这是准备要回去了。   这一下连秦二郎都感叹自己运气真坏,他索性一步也不走了,坐在地上等裴应川走近。   “二郎,你坐在这里作何?”裴应川远远地就发现了他的身影,特意走近了询问道。   “没什么,我太闲了。裴大哥,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不回去,我刚才看到了一些奇怪的脚印,在外围巡查了一遍,正准备进山就看到了你的身影。”裴应川担心那就是村长所说的野猪留下的脚印。   “那好,我们一起去吧,明日我再去看那窑洞。”   “好,山里凉,咱们就不往里面去了。”   两人商议完毕,一起向着山里走去。   原先山下还有些风,一进山里这风就消失了,树下低矮的灌木大部分都已经枯死,视野比之前要开阔许多。   他们俩都不往山里去,只沿着最外层捡捡柴火,砍砍枯树,做些容易活。   秦二郎熟悉路便在前走着,时不时同他说一些山野鬼故事,裴应川跟在他后面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地势高低起伏不平,爬起来也需要费一番力气。   不多时裴应川就发现了一棵还未完全枯死的树,他叫停了秦二郎,两人举起柴刀分开砍树。   沉闷的砍伐声响起,秦二郎砍着砍着便觉得不对劲,他好像闻到了一股臭味,虽然这味道并不明显,但是好像就在他们周围。   他停下动作,沿着枯树绕了一圈,还是没发现臭味的来源。   “裴大哥,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臭味。”他捏着鼻子走回来。   裴应川正在把枯枝分成小段放入背篓,听他如此说便放下柴刀,沿着四周探查。   他绕到一半后也闻到了一股异味,便叫来秦二郎,两人沿着味道的来源一路向前。   直至来到一处小山包下方,他们才知晓了为何会有臭味。   只见杂乱的树叶之中躺着一个黑白花纹的动物尸体,裴应川折断一根枯枝,上前两步,戳了戳那尸体。   秦二郎紧随其后,两人屏住呼吸分辨那是个什么动物。   裴应川不经常在山里活动,自然不知晓,秦二郎倒是觉得这东西好像是獾子,只是不知因何原因死掉了。   “裴大哥,这好像是獾子,我之前听我爹说这东西的牙很值钱。我们把牙掰下来吧。”   “也好,之后把它埋了吧。”   两人拔完牙后用枯树叶把牙齿包了起来,而后挖了些土覆在了那尸体上面。   做完这些后,裴应川和秦二郎原路返回,将刚才砍下的枯树枝都装进了背篓,继续前进。   如此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两人的背篓差不多都装满了树枝。   裴应川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决定原路返回,继续往前走恐怕会迷路。   然而奇怪的是,两人往回走没多久,裴应川便觉得鼻尖一凉,一股甜蜜的香味窜进了鼻腔,等他想停下脚步仔细闻的时候,那香味逐渐变淡,而后消失无踪。   他停下脚步,沿着香味的来源走了几步,而后往林子深处看去。   这香味时有时无,是从林子里传出来的,像是桂花的味道,可是算算日子,大部分的桂花这个时节应当开完了才是。   “裴大哥,你怎么停下了。”   身后没人与他搭话,秦二郎这才回头看去,只见裴应川正向着林子深处走去,走走停停,时而低头思考,像中了邪一般。   “二郎,你可有闻到一股香味。”   “香味?”秦二郎跑过来仔细闻了闻,觉得蹊跷,怎么他这鼻子闻臭味的时候这么灵,闻香味的时候就不灵了。   “若是闻不到,可能是香味已经飘远了,我们去林子里看看。”   “好。”   两人意见一致,便先把碍事的背篓放在了树下,不过安全起见,他们还是将柴刀也带上了,而后才向着林子深处走去。   然而一路走进林子,秦二郎还是一直都没有闻到裴应川所说的香味。 第47章 被蛰   好在裴应川对这香味十分敏感,由他带路,两人走了几十米,那香味才浓郁了一些。   不过还未等秦二郎闻到那香味,他就先看到了不远处一株桂花树。   “裴大哥,原来是一株桂花树啊。不过这树上都没有什么花了,你是怎么闻到的。”   “许是那时候恰好有一阵风,把香气送了过来。”裴应川来到那桂花树的周围,仔细打量。   这株桂花树有些小,开花的时间也不太对,可能是受山里的气候影响。裴应川没有研究过桂花,他从花瓣的颜色猜测这应当是一株金桂。   他围着这株桂花树转了一圈,观察它的长势。   秦二郎也跟着他走来走去,“裴大哥,你是要把这株桂花树挖回去吗?”   “都快入冬了,挖回去这株桂花树也活不成,不如让它在这里安稳入冬,等到明年春天若它还活着,我就折根枝条回去扦插。”   观察完毕,裴应川折下一小段还开着花的枝条,准备带回去给孟冬。见他如此,秦二郎也小心地折了一小截。   “那还是先做个记号吧,开春后草一长起来就找不到这个地方了。”秦二郎说道。   “也是。”裴应川扫视一周,取了些枯藤准备编织成绳子待回去的时候系在树杈上。   秦二郎走远了些,边走边搜寻,也想找到些什么好东西,只不过走了不久只看见了一株奇形怪状的枯树。   “枯树?不如一半砍了做柴火,一半扔到进来时的地方做标记。”说罢他围着枯树上下打量一圈。   他将周围的杂草全部拨开,确定好下刀的地方,而后举起柴刀一刀砍下,半腰粗的枯枝应声而落。   然而他这一砍,却砍出了一件让他后悔的大事。   被砍断的不仅是那枯枝,还有枯枝里一个海碗那么大的蜂巢,除去散落一地的枯叶,地上还留有一些蜂巢碎屑。   原本正在越冬的蜂群被这动静重新唤醒,不一会儿蜂巢前就趴着好几团的蜂子,已有几只飞出巢穴探查敌情。   “天啊,裴大哥,快跑!”秦二郎被这突然冒出来的蜂巢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喊了一句救命便连忙抬脚溜走。   可惜的是蜂巢已被破坏,蜂群在此刻全都苏醒过来,倾巢而出,准备进攻。   裴应川离他有些距离,听到秦二郎喊救命时他就立刻朝那边看去,等他发现背后的蜂群时已经过了最佳的逃跑时间。秦二郎和愤怒的群蜂同时窜到了他的面前。   现下两人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能扔了手中的东西一路狂奔。   秦二郎一边逃跑一边同他解释。“裴大哥,这蜂子在我砍下的枯树里做了窝,早知道它们在里面我就不砍了。”   “没有早知道了,快些把头捂好,先跑回去再说。”   “嘶。”裴应川觉得额头上好似被叮了一下,他这一分神步速就慢了下来,几秒后便觉得脖子又是一痛,另外一只蜂子追了上来。   旁边的秦二郎却是更惨一些,他跑在裴应川后面,额头,颈部,甚至背上都有痛感。几乎是一路惨叫。   两人都受不了这折磨,一股气跑了一刻钟直至快跑出林子才把蜂群甩在了后面。   确认身后再没有飞舞的蜂群,裴应川这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蹲坐下来。   “好了,它们没追上来,二郎?”   秦二郎正瘫在地上大口喘气,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又痛又痒,一摸脑门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   “二郎,你脸上被蜇了好几处,不要乱动,我看看。”秦二郎脸色都红了,裴应川生怕他再出什么事。   “我头上好痒,胳膊也痒,你呢,你被蛰的地方怎么样了。”   裴应川在他头上红肿的地方仔细观察,没有看见蜂刺,说明蜇他们的应该是黄蜂,需要尽快挤出毒液。   秦二郎也学着他的样子给裴应川挤毒液,好在裴应川就被蜇了两处,三两下就挤完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秦二郎身上的伤口,裴应川将红肿的地方都挤了一遍,“二郎,现在没有清水,被蜇的伤口需要尽快冲洗。”   “没有水……哎哟,那我们得快些跑回去,要不先用我的口水涂一涂。”秦二郎觉得额头越来越疼了。   “算了,薅些草挤出汁液涂抹也行。”裴应川没有理会他的贫嘴,就近薅了一些无毒的植物,挤出汁液涂抹在他的伤口上,而后又将秦二郎双手双腿都细细查看了一遍,确认所有伤口都处理完毕。   处理完秦二郎的伤,裴应川忽然觉得身体忽然涌上了一股热度,被蜇到的皮肤随即变得瘙痒无比,他立刻低头背身让秦二郎查看。   “裴大哥,你这里起了好多疹子,还是快些回去吧,我身上也难受,去找溪哥儿……”   说话的间隙,两人都觉得有些头晕恶心,裴应川后颈部起了一小片的疹子,他们也不敢再耽搁。   待赶到溪哥儿那里时,他们两人俱是一副虚弱样子,裴应川脖子上的红疹蔓延成了一片。   这番惨相让何锦溪惊讶不已,幸好今日他爷爷也在家里,不然这样严重的蜂毒他还没有把握处理。   “快些进来,你们先用这井水冲洗,我去把我爷爷喊来。”   “爷爷,有人被黄蜂蜇了,很严重,您快些去看看。”没等何大夫听完,何锦溪立刻去了药房把之前做好的各类消肿止痛的膏药全都拿了出来预备着。   何大夫听此立刻放下手中的毛笔去门口查看。   裴应川和秦二郎将被蜇的伤后一一展示给何大夫看,好消息是他们俩处理得及时,蜂毒并不严重。   当然也有坏消息,何大夫说日后几天秦二郎的脸会红肿不消,又疼又痒。至于裴应川,他似乎对蜂毒过敏,身上长出来的荨麻疹会一直瘙痒不止,需要很长时间才会消失。   他们两人难兄难弟,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何大夫问了他们有没有其他异常感受,而后让何锦溪去煎药,又给他们各开了止痛消肿解毒的膏药,需要每日涂抹。   秦二郎每涂一次便疼得龇牙咧嘴一次,“裴大哥,是我拖累你了,怪我砍树时没有看清。”   “谁能想到那枯树树干里会有个蜂巢,此事并不怪你。”裴应川额头上起了一个红色的肿包,后颈处那个伤口不严重,没什么感觉,只是那麻疹一动便又疼又痒,让他连扭头都困难。   “唉,我们的柴火怎么办。”秦二郎还惦记着他的柴刀和柴火。   “我稍后回去把背篓带回来。”   “裴大哥,秦二哥,你们两个还是先留在这里,过后还要观察你们的状况。至于那背篓,你们告诉我位置,我托隔壁的大叔帮你们带回来。”   何锦溪放下刚煎好的汤药,示意他们服用。   秦二郎只得连连点头,“好好好!”   裴应川拿起他那一碗药,“溪哥儿,麻烦你了。”   “可要我去通知小双和冬哥儿,你们还需要在这里待上几个时辰。”   “不用了,我才不想让小双看见呢。”秦二郎哀怨地喝了一口药汤。   裴应川看着何锦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而后问道:“溪哥儿,若是过些时辰我们一切无恙,是不是能提前回去。”   何锦溪收回秦二郎的药碗回答道:“若是我爷爷看后同意,你们就可以早些回去。”   “那就好。”裴应川也不再多说,一口喝尽了碗中的汤药。   何锦溪收完碗告别离去。   涂了药膏又喝了中药,裴应川这才觉得伤口处的痒痛感消失了一些。   看着对面秦二郎面目红肿的样子,他不免有些同情,“二郎,先别挠了,若是挠破了,日后会留疤。痒只是一时的,疤可是会留一辈子。”   “好吧。”秦二郎决定了,在伤好之前他白天都不会出门,省得被别人看笑话。   “早知道当时就脱了衣服蒙在蜂巢上,让那群黄蜂都飞不出来。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唉,连蜂蜜都没见到先被蜇了个满头包……”   听着他的碎碎念,裴应川看向草屋的方向,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一丝焦急。他怕耽误久了孟冬会担心他。   事实上现在的孟冬还真的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的一颗心都扑在了做冬衣上。   给衣服填充棉絮也是一件细致活,填多了衣服会鼓起来,填少了就不保暖。他买的旧棉絮并不算多,只能紧着用。   想着裴应川会经常出去干活,孟冬就给他的那件多填了些棉絮。   填完之后,他又一一收口,把布料拼接处缝得严严实实的,确保一丝棉絮都不会露出来。这样,两件厚薄合适的冬衣就做好了。   孟冬先试了试自己的那件,饶婶子手艺精湛,这衣服穿在他身上虽然大了些,但是并不会感受到钻风,还是一样的合适。孟冬高兴极了。   他拿出另一件也在身上比画了两下,有些担心。不知道裴大哥穿起来合不合适。   两件冬衣被他细心叠好,先收了起来。   做完这些后,他又立马将之前裴应川送给他的花布拿了出来。之前去镇上时他买了一些彩色的丝线,正好可以拿来给小双和裴容做发带。   那些花布的纹样都很素雅,孟冬先拿在了手中欣赏一番。他在想,裴大哥是不是也喜欢这样素颜的颜色。 第48章 对视   “裴大哥,你先走吧,我要等天黑再走。我可不想被人看见。”过了一下午之后,秦二郎脸上的肿包越来越大。   晚些时候秦大郎来看过,见他已经上了药便赶回去继续做活了。秦二郎拉不下脸跟他大哥一起回去,便一直留在了这里。   裴应川比他的情况要稍微好一些,他的肿包有一部分在发缝中,看着没有秦二郎那般明显。   “好。”裴应川去找溪哥儿买了药,背上背篓又同秦二郎打了招呼这才离开。   他背上的荨麻疹已经消下去了一些,也没有别的症状,何大夫只说他这两日要小心饮食,除此之外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事,因此裴应川也没怎么当回事。   现下天色已晚,裴应川又去学堂那里去了要批改的课业。走过村口时,一抬眼便看见了小山坡上正在草屋门前忙碌的人影。   人影此刻正蹲在地上,似乎是在清洗做晚饭要用的食材,几秒后,他又去了泥灶旁生火。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泥灶上方忽然散出了一股黑烟,而后那蹲坐着生火的人踉跄着站起身,用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小簸箕向着泥灶扇风。   片刻之后,黑烟渐渐变淡,应当是火势旺了起来。裴应川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那忙碌不停的身影。   孟冬拍了拍身上的草木灰,又往泥灶里塞进去几根木柴之后才起身走到另一边揉了揉眼睛。   刚刚他扇风的时候用了太大的力气,草木灰被吹得到处都是,迷了他的眼睛。他眨眨眼,想要用泪水把灰尘冲刷下去。   他闭着眼睛,挤出一颗泪珠,再次眨了眨眼,那股被迷了眼的怪异感觉才消散下去。   他擦掉泪水,揉揉眼睛,抬起头。   映入目光的首先是远处层层叠叠的山景,而后是村里高低不平的土房子,土路上三三两两背着农具闲谈的村里人。最后,是村口的小路,小路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孟冬与他对视片刻,两人便默契地同时收回了目光。他拿起刚刚用来扇风的小簸箕,回到了泥灶边,盛了一小堆黄豆,一粒一粒地挑选着。   这些是他专门挑选出来用以发豆芽的。   他越挑越慢,山坡下那人越走越快。天色渐暗,有人在等他回家。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裴应川却是叹了口气。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有些事需要他做出决定。   将背上的背篓稳当放下,裴应川揉了揉衣服上的压痕,从口袋里取出那段还留有残香的桂花枝。   草屋门口还摆放着一些孟冬用泥巴捏的各种陶罐陶碗,他随意取了一个深口的倒了些水将桂花枝插到瓶口,放在了一旁的石头上。   “裴大哥。”孟冬放下了小簸箕,走到他身边。   “山林里折来的,留给你的。”裴应川拨了拨枝条,水面立刻荡起了一层波纹。   “裴大哥……”孟冬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在桂花上面,他走到裴应川面前,神色认真,“你是不是受伤了?”   那红肿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让他一眼就注意到了。   裴应川放下小陶瓶,温声解释道:“我和二郎进山时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   “我来准备晚饭。”说着他走到了泥灶旁边接替了孟冬的位置。   “好……”孟冬的目光随着他的步调移动着,他觉得今晚的裴大哥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   想起今日刚做好的冬衣,他拿起插入花枝的小陶瓶,学着裴应川的模样拨了拨花枝。犹豫要怎么样把冬衣拿出来。   他将桂花枝拿到了草屋里放下,而后开始给裴应川帮忙。   泥灶砌在地上,裴应川正坐在小木凳上一边烧火,一边用铁锅炒菜,孟冬便把油盐和调料都拿出来备好等他使用。他蹲下身把油罐烟罐放在泥灶上,一起身却发现了异常。   见裴应川还在认真炒菜,孟冬便绕到他身后仔细查看。这一看却看出了大问题。只见他脸颊两侧直至颈部长出了一大片的疹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小伤。   他随即看向裴应川的额间,这才发现那肿包看起来像是被蜂子蜇了长起来的。原先人站起来时他看得不清楚,现在他坐下了,孟冬才知道这伤居然这么严重。   不过看裴应川仍是一如往常的平淡样子,孟冬便知道这伤他大抵已经处理过了,因此也没有再出声询问,不过他也没有完全放下心。   静静地看了几眼之后,他收回目光,查看起瓦罐里的米粥。   不一会儿,裴应川也炒好了菜,今日回来得晚,他们吃得就简单些,只一道炒青菜配上刚煮好的米粥。   之后裴应川便一边吃完饭一边思索。他计划之后一段时间不再外出,专心留在草屋修窑洞。   另外现在草屋里什么都缺,尤其缺家具,他们两人现在还睡在地上,虽说稻草床很暖和,但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现在做家具是来不及了,只能快些把窑洞修起来。他还想在窑洞里做个火炕,只不过这样一来工期就会变长,他等不及,为了缩短时间只能白天夜里一起赶工。   窑洞修好后,他有话要告诉孟冬。   ……   夜渐深,孟冬把他买的油灯点燃放在两人身边,而后坐在了火坑旁边继续编绳子,他这次编的是树皮做成的麻绳。编麻绳要比编草绳费劲一些,他做得很认真。   这活费眼睛,裴应川把火烧旺了一些。之后他拿出今晚取来的课业,批批改改,奈何身上的疹子又开始疼痒起来。   这疹子涂了药还好些,药效一过便觉得半边身子都泛起了热,一动便疼。而且它越长越多,除去后颈他身上其他部分也长了一些。原先的小红疹子现在变成了一个个的红色肿包,瘙痒难耐。   不适感越来越清晰,需要重新再上药了。只是现在孟冬还在,他不能在这里涂药。   裴应川犹豫片刻,将还未批改完的课业放下,摸了摸额上的肿块,准备先找借口告诉孟冬他要出去。   然而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的孟冬见他如此动作,当即放下绳子先开了口,“裴大哥,我来帮你上药,火光太暗,你一个人不好动作。”   从吃晚饭时他便发现了裴应川的异常,他时不时就要去碰脖子上的红疹子,便知晓额前的伤不严重,最令他难受的应当是这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孟冬没有去想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直接举起油灯走到了裴应川身边。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裴应川拒绝了他。   “不用了,冬哥儿,你把油灯借我即可,我去外面上药。”   孟冬放下油灯的动作一顿,看着他没有再开口,把油灯抬起递给了他。他不知裴大哥为何拒绝他。   “这药有些味道,夜深了,你快些休息吧。”裴应川解释道。   孟冬低着头说了声好,目送他掀开帘子走出草屋,而后默默地把地上散落的绳子都收拾干净。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口酸酸的。今晚裴大哥回来后,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奇怪。   捡几根正烧着的柴火塞进了火炉里边,孟冬停下脚步暗自思索,他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他躺在草床上,借着那一点点的火光把做好的冬衣拿出来看了又看,仔细检查每一处接缝。他决定了,明日便把这冬衣送出去。   裴应川接了油灯便出了门,他身上这疹子属实麻烦,微微一动便疼痒不止,更奇怪的是只要一处疼,其他长了疹子的地方也会跟着疼,他还是头一回受这样的伤。   也正是因为这些奇怪的症状他才拒绝了孟冬替他上药的提议。   他把油灯放到避风的地方,脱了外衣开始胡乱摸索着上药。等再次回到草屋时已经过了半个小时,火坑里的火都快熄完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他也放缓了动作,忍着疼躺在了草床上。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叶正荣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片的村民。   早来的村民每人或是挎个篮子,或是背着背篓,还有一些个抱着个大布包,总之每个人都将自己晾晒的药草都带了过来。   叶正荣看着门口聚集的人,拿出大秤杆和秤砣,又找了个大扁筐出来,这才开口说话:“大家都别急,一个一个来,把药草放到这筐里,我先来称。”   秦大郎见状放下背篓帮忙,村民心急,药草在称重时会四处洒落,他与绕碧玉便在一旁帮忙收捡。   “大郎,今日怎么是你来了,二郎和小双呢。”绕碧玉问他。   “二婶,小双哪里起得这样早,至于二郎,您看到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绕碧玉有些疑惑,按理说这样热闹的场景二郎一定会来才是,“你们家这药草倒是采得多。”   裴应川昨日得了信,今日一早便和孟冬起来收拾药草,不过等他和孟冬背着背篓到村口时却见门前已经挤满了人。   他还要去学堂听课,不能在这里久等。   “裴大哥,你先走吧,我留在这里看着就好。”孟冬小声说道,他原本也是想留下来找裴容的。   “好,下了学我就来找你。”裴应川将孟冬和药草都安置好,这才带上批改过的课业离开。   孟冬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良久。 第49章 晚饭   经过一夜的休息,裴应川身上的荨麻疹已经消失了大半,只是多多少少留下了一些印记。   然而他今日来得早却也来得巧,竟是在半路上遇见了背着药箱返回的何大夫。   “是你,裴小子,今日你来得不巧了,徐夫子昨晚夜间突发热症状,今日便不开课了。早些时间我已让溪哥儿去村里通知过,你快先回去吧。”   看了眼稍显萧瑟寂静的竹林,裴应川没有再往前,转而跟在了何大夫身后,“何大夫,徐夫子的病现在可好些了?”   “好些了。”何大夫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裴应川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这都是老毛病,服了药过两日就好了,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说罢何大夫看了眼他的额头继续向前走去,“你这麻疹虽消但是膏药不可停,日后进山小心些。徐夫子这病需要静养,莫要去打扰他。”   “好……”   裴应川没有再跟上,目送何大夫离去。   “冬哥儿,快些来,到你了。”饶碧玉一边唤他一边走到孟冬身边。   等了有一会儿终于轮到了他。孟冬来回两趟,这才把背篓里的草药全都倒了出来。   孟冬心思细,每种不同的草药他都用草绳绑了起来,这样也方便村长他们辨认。   叶正荣将那一堆药草剥开,确认没有杂草和未晒干的药草之后才给他一一称重,记了分量。   绕碧玉这才放了心,“冬哥儿,空背篓你是先带回去还是等你大哥回来再带回去,这钱还得过几日才能结清,不用担心。”   “婶子,我还是先回去吧。”孟冬背起一个空背篓,又把剩下一个抱在怀里,“裴容他们这几日都忙着,我就不打扰了。”   “别,你拿不下,我喊萤儿帮你拿回去。”   “婶子,这空背篓很轻,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他们两人正交谈着,裴应川抱着书自小路走出,快步走近伸手接过了孟冬怀里的空背篓,“婶子,我和孟冬一起回去。”   “好,裴小子你来了。”   见到他来,饶碧玉也不再过多言语,匆匆告诉他们结钱的日子后便回到人群里帮忙去了。   “裴大哥,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孟冬不解便多问了一句。两人同行走回小路   “徐夫子生了病,这几天学堂都不开课,我也会一直留在草屋里。”裴应川解释道。   回到草屋时间还早,裴应川在草屋绕了一圈,寻找着要干的活。   他先是来到之前孟冬种下的那株花草那里,用一些枯草盖在了它的周围保温,又去了水洼边清理碎石和泥沙,做完这些后他又去把昨日砍来的柴火全都倒到了地上,准备全都破开,好方便孟冬烧火。   孟冬看着他走来走去,一刻也不停歇地干着活,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或许他的感觉是对的,昨日起裴大哥就有些不对劲。昨晚他回来后两人就没怎么说过话,还有夜里上药的事。今早也是,裴大哥一直忙来忙去,似乎是有意躲避着他。   泥灶上的水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孟冬看着它们不断出现又不断碎裂,耳边是劈柴的声音,他扭过头看了裴应川一眼,捏紧了衣服的下摆。   “裴大哥。”孟冬将瓦罐盖上盖子,起身向他走去。“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何事。”裴应川擦擦额间的汗水,看往他的方向。   “我想在这里牵一根绳子,这样晴天的时候就能把衣服和被褥都晒一晒。”孟冬边说边引着他走向空地那边的树下。   他指了指那两棵相距不远的树,伸出手递来昨夜编好的麻绳。   “好,我来帮你。”裴应川放下柴刀,向着他走去。   他接过麻绳的一头,孟冬拿着另一头,两人相距五步的距离。确认了位置后,裴应川便将麻绳系在了与他胸口齐高的位置。   他拽了拽绳结,确认其不会断裂散开之后便松了手,看向孟冬那一边。   孟冬没有他高,踮起脚来勉强能够将麻绳系在另一端,差不多和裴应川系的绳结平齐。然而一踮起脚他就失去了平衡,怎么也不能把绳子结结实实地系在树上。   裴应川的眼神落在他高举着的双手,而后是他毛茸茸的脑袋,扬起的脸和圆圆的下巴。   时隔这么久,裴应川还记得那日早晨他醒来时看见的,那个高举着双手去够野兔的少年。孟冬变了许多。   他看着孟冬的侧脸,一时失了神。   他视线里的那个人正十分认真地系在绳结,因为一直仰着头,刘海自然地向两侧垂落,露出光洁的额头,曾经眉心那处暗色的伤疤已经消失不见,仍旧是淡色的眉,萤亮的眼。   1   “我来吧。”裴应川收回视线,来到孟冬身后,将他未系紧的绳结拆散重新系好。   孟冬退到一边,默默地看着他动作。   还是这样,一句话也不多说。他的心沉了沉。   待绳子系好之后孟冬转身回了草屋,将自己的被褥抱了出来。   裴应川没有再关注孟冬的动作,他要做的事很多,继续忙着劈木柴去了。   吃完午饭他带了两个之前吃剩下的饼子去了窑洞,还同孟冬说了晚上不用准备他的晚饭,他要在窑洞里干活,大概夜里才会回草屋。   孟冬听了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就这样裴应川便在窑洞里忙活了一下午。这窑洞之前被雨泡过,洞口处的土层脱落,他只好把窑洞又向内里挖了一些,这样既能保温,也能防止门口泥土滑落后窑洞裸露出来。   他挖这窑洞完全是为孟冬准备的,因此内里的空间只够一个人活动。他再次来回走了一圈,确认尺寸。   思量了几秒之后,裴应川决定内里的空间还要再扩大一些,以免日后东西一多,窑洞里走不开人。   因此他便去了村长家里借了锄头和铁锹,开始了辛勤挖洞的工作。直至天黑时他才停歇下来,留出休息的时间。   窑洞里用以照亮的油灯快要熄灭,火光越来越暗,裴应川端起来拨了拨灯芯,又将身上的泥土拍打干净,确认自己衣衫整洁之后才掀开了草屋的帘子。   草屋内静悄悄的,他放轻了动作,取了灯油便离开了。   帘子另一侧,久久未能入睡的孟冬听到他的动静立刻坐起了身,他想问裴应川窑洞是不是已经挖好了。然而在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只听帘子一响,裴应川又离开了。   响声停熄,孟冬静静地坐在火炉旁边等了半刻,仍未见他归来。   如此过了十来日,裴应川一直在忙窑洞的事。若说之前窑洞只有个大概雏形,现今已经有模有样了。   虽说火炕他没见过,不过为了修这火炕他特意去请教了村长和村里的泥瓦匠,琢磨了一天后才决定了如何将火炕建起来。   原先他计划的是直接将窑洞下方的土层挖开,留出烧火的地方和通风的烟道,然而村长告知他那样过不了一段日子土层就会被烤干烧裂,最后整个坍塌。还是用泥土和稻草做成土坯,搭好框架重新砌一个比较耐用保险。   既如此,裴应川便按照村长给的方法,将木头契进土里做成支撑柱,围成一圈,确认火炕的大小,之后再用土坯搭建成形,最底层放一层黄土,之后留出烟道和炕道,进行封顶。封顶用的干土坯,最上面糊了一层沙子保温。   之后再找些枯草或是枯枝将火坑内部烧一烧去除湿气,铺上稻草,这个简陋版的火炕就算是做好了。   除此之外,他还在火炕边上装了个小火灶,这个小火灶比草屋里的泥灶还要结实一些。火炕靠墙的那一面他还挖了许多洞,弄平之后就能用来储物,能多出许多空间。   算算日子,他做这火炕已经过了半个月,以后都不用担心过冬的问题了。这几天来气温骤降,只差一个契机就要入冬了。   裴应川将窑洞里的土块和稻草全都收集起来,扔到墙边,取了些稻草点燃了扔到了火炕里面,再三确认这火坑还有没有问题。稻草燃烧之后,窑洞仍有淡淡的烟味,不过不算严重。   “裴大哥,今天你来吃晚饭吗?”孟冬站在门口问道。   “嗯,等我一下。”   “好。”孟冬低声回应,回了草屋。   裴大哥忙了多少天,他们就有多少天没有在一起吃过晚饭了。虽然挖窑洞的活很辛苦,但是孟冬也能看出来裴应川每日精神都很好。他知晓他一直喜欢钻研东西。   裴应川一回到草屋,便觉得周围的物件都变得有些陌生了。他每次回草屋都是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回,也只在睡觉的时候留的时间久一些。   窑洞的事情一忙完,他便觉得身心都轻松了一些。   饭菜一直都放在泥灶上盖着保温,裴应川将其端起来到了屋内,不过他却看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东西。   是之前给孟冬折的桂花枝。大半个月过去了,花枝上的花瓣早已枯萎变黄,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枝干,然而泥瓶里的水仍旧满满的,闻起来还有一股幽香,水底还沉着一些碎花。   “裴大哥,来坐吧。”孟冬拿来那两个小板凳。   “好。”裴应川回应道,他放下小泥瓶,转身接过凳子摆好。 第50章 约定   今日的晚饭是孟冬一个人做的,菜色简单,只一道青菜炒鸡蛋,已经被裴应川端过去了。   不过主食除了一碗稀粥还有几个造型十分圆润的窝头,裴应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孟冬见他注意到了那窝头,有些不好意思,这窝头还是他今日去和裴容小双他们一起做的。   今日早些时候,小双来草屋找他,说是去裴容家里有事,孟冬记挂着送冬衣的事本想拒绝,可是小双太热情,他抵挡不住,这才跟着去了裴容家里。   谁知到了才发现裴容正在饶婶子家里,他们正聚在一起做窝头,就想着把他也喊来,正好人多便把过冬要吃的一齐做了。   绕婶子和裴容也不是白白让他帮忙,窝头蒸好后几家人都送了他一些,够他和裴应川这个冬天吃的了。   起先他捏的窝头特别丑,还是婶子手把手地教他,裴容也会时不时地同他传授一些小技巧。   孟冬很喜欢这种氛围,所以他就多待了一会儿,几人闲聊时还说了些窑洞的事。晚上回去后他还特意把那些好看的窝头全都拿出来热上。   他想今天晚上将冬衣送出去,顺便告诉裴大哥,他要留下来。   两句话的功夫,外面的天色就暗了下来,孟冬取了油灯引燃,放在了两人身边。   “这窝头是婶子裴容还有小双家送的,今日我帮她们做了些活。”   孟冬小心坐下,同他聊着今日的见闻。   裴应川一一回应,时不时引着他再多说一些。孟冬说话,他总是喜欢听的。   孟冬只觉得他好久未与裴大哥说话了,如今两人坐在一起,他心里的沉闷便一扫而空,而今话一出口便不自觉地多说了一些。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讲述着这几日身边发生的事。   “裴大哥,今日的药草一共卖了四百三十六文,婶子说药钱得过几日才能结算,到时候我去取回来。”   “好。日后天冷了,我就不进山了,这草药也就采到头了。”裴应川点点头道,心中却在不断盘算身上的银钱。   “再冷些村里人便不爱出去了,我明日就去村里多买些米粮和油盐。”   孟冬从他的话音中听出了一丝忧虑。他咬下一口窝头,犹豫片刻,开口问道:“裴大哥,你明日还要继续挖窑洞吗?”   裴应川把盘子向着他那边推了推,摇摇头,“窑洞已经修得差不多了,明日我找村长和二郎来看一看,若是没什么问题就能住进去了。”   “之后几日我就留在草屋里做些家具。等到大集时再去采买些东西。”   听他这么说,孟冬也高兴了起来。他也不再分心,和裴应川一起快些将晚饭吃完。   饭后依旧是裴应川去洗碗,孟冬去洗漱,两人一起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早已经形成了默契。   孟冬洗漱完就坐在火坑心不在焉地编着麻绳,他的身边用花布包着的就是做好的冬衣,有他的也有裴大哥的。乍一看鼓鼓囊囊的,像是一团花色鲜艳的小被子。他拍去上面的浮灰,等待裴应川进来。   那日做好之后,他又将衣服拿去给了婶子瞧了瞧,改了些地方后又拿了回来。   草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一边想着等会儿要如何开口,一边在衣服上敲敲打打,让棉絮变得蓬松一些。   然而那脚步声居然在门口停了下来。   孟冬停下动作,仔细注意着那边的响动。   只听前几日才做好的竹门吱吱呀呀响了几声,门口处簌簌落下一层土灰,而后门帘被挤到一侧,裴应川背对着他走了进来。同他解释道:“我把竹门横放在门口了,这样夜里也能有个保障。”   他一走近,孟冬便觉得一股寒气随之袭来。不止寒气,还有一股淡淡的烟味。   裴应川自然也闻到了,他在孟冬的对面坐下身,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在火坑里捅了捅,火星噼啪乱跳,烟味渐渐淡去。   孟冬拂去花布上已经熄灭的火星子,而后揭开花布,动作有些小小的拘谨,“裴大哥,这是我之前做好的冬衣,这件是你的,婶子后来帮我改了一些地方。”   裴应川随声看去,两件冬衣,一件大一件小,都已叠放整齐。冬衣有些重,孟冬一下子拿不起来,只好抱在了怀里想要起身递给他。   “我来吧。”裴应川快他一步将衣服从他的怀里抽出,而后顺势坐在他的身侧,还未等他仔细欣赏,只见孟冬抱着自己的那一件对着火光垂下了头,似乎有些懊恼:“婶子说我是初学,手艺还不行。你不要嫌弃……”   “不会。”裴应川收好衣服,看着因为抱着衣服而显得有些圆润的孟冬,十分认真开口道:“不会嫌弃。冬哥儿,谢谢你。”   他语气坚定,真诚,孟冬不禁抬起头看着他,不过片刻后他又眨着眼睛左右乱撇避开了裴应川的视线,随手拿过裴应川之前放下的树枝,将火坑外缘烧断的树枝推进火里。   柴火将要烧尽,他索性把手中的树枝扔了进去。两人都未察觉又一股烟味弥漫开来。   裴应川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从未转移,他在等孟冬的下一句话,他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裴大哥,我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我想问一问,之前那个约定……还有,我能不能……咳咳咳!”孟冬还想再说,然而这突然弥漫开来的烟味呛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只见他刚刚扔进去的树枝从树芯里冒出一股股的白烟,烟雾越来越浓,正朝着他的方向飘去。   “捂好口鼻。”裴应川交代了这一句,将怀中的冬衣递给他,而后徒手捡起那根还未燃烧的树枝,推开竹门往外去了。   孟冬一边挥散开周围的烟雾,静静地坐在火坑边看着快要烧尽的火苗。心中止不住地后悔,他后悔为何不忍着烟味把剩下的话问完,他不知裴大哥是怎么想的,他不想走,他要留。   屋外,裴应川将那根还燃烧着的树枝扔到空地上,烟气很快再次弥散开来。借着那缕微弱的火光,他看了看虎口处不小心被烫到的地方,又想起孟冬说的约定。   这个约定,无非就是两人相识时他曾说过的,待孟冬伤势痊愈后再离开的话。   这些时日,他想了许多,可是如今孟冬又提到了这个约定,裴应川的心不免有些慌张。   他一脚将树枝踩灭,又泼了水以防万一,而后转身回了草屋。   见人进来,孟冬立刻抬起了头,“裴大哥,你的手有没有烫到。”   “不碍事。冬哥儿,我之前一直未问过,你可否有户籍。”裴应川毫无征兆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有……”正欲开口继续刚才的问题的孟冬被他的话语打断,他正紧张着,是以忘记了思考,直接回了话。   “裴大哥,冬哥儿,你们在吗,哎哟,这是什么!”   屋外,秦二郎的声音忽然响起,孟冬与裴应川都听到了他那凄惨的喊叫,不用想也知道他定是被那根树枝给绊了一跤。   “等我回来。”裴应川想与孟冬说个清楚,然而秦二郎在此有些不方便。   孟冬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   “裴大哥,你这门口怎么会有一根树枝,我这烛台不亮,踩了一脚又湿又滑,差点把我疼死。”   秦二郎手中的烛台光线确实昏暗了一些,不过也能凭借那一点亮光看出他正蹲坐在地上揉着被摔疼的胳膊。   “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裴应川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今天我娘告诉我冬哥儿说,你这几日一直都在挖窑洞,我不是一直没看成吗,白天里我不好意思出来,这不,刚吃完晚饭便想来看看。”   这几日秦二郎就像是城里待嫁的大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有人看见他满头红疤的模样,憋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听到了一个新鲜事,他怎么能错过。   “我就知道,这个时辰你和冬哥儿应当还在忙些小活。”   “那是未干的树枝,烧了有烟。摔到了哪里?”裴应川侧脸看了一眼草屋的方向继续说道:“冬哥儿要休息了,要是你没事,我带你去看看窑洞。”   裴应川原本还想着二郎若是想去看便自己去,可是忽然又记起一事,于是便换了一个说法。   “裴大哥,你是不是还做了火炕,我们家也有,就是用的时间长了,不怎么热了。”   “既然如此,你可以给我参谋参谋。”   裴应川接过他手中的烛台,取了些干草夹在劈开的木柴上做成火把将其点燃,领着秦二郎不紧不慢地向山坡下走去。   “这窑洞是比之前要宽敞许多,不过,我怎么觉得,睡不下你与冬哥儿两人。”   秦二郎跟在他身后仔细打量着窑洞里的一切,时不时张开双臂量一量尺寸。   “哥儿汉子有别。这窑洞原本就是想修给冬哥儿住的,到时候我睡在草屋,过冬时再做一个小火炕就好。”   裴应川一一解释道,而后又问了一句。“二郎,最近官府可有张贴关于户籍的告示。”   “我也不知,这几日我都没出门,不如你明日去问问叶大哥,他好像回村了。”   “也好,正好我还要去那里买些东西。” 第51章 告白   “我还有一件关于户籍的事想问。”裴应川停下脚步。   见他如此认真,秦二郎也收敛了玩闹的心思,坐在火炕上等他开口。   “二郎,若是我有了小溪村的户籍,再与另一户籍的人成婚,那我们可否能一起留在小溪村。”   “这个我知道,当然可以。不过裴大哥,你要和谁成婚?”秦二郎好奇地紧,连火炕都不想看了,自顾自地开始盘算起来:“咱们村还有你喜欢的女子或是小哥儿吗?”   “我只是想到户籍的事随口问了一句。”裴应川解释道。   “你能问出来,说明你早就有了这个心思,不过裴大哥,户籍的事确实要抓紧办了,到时候明年春天你还能分个地头种点东西。”   “有户籍便能分地吗?”   “听我娘说,他们之前分的都是荒地,都是村里人自己开的荒,大家的田地都连在一块,离村子有些远。若是你分到了地,倒不如直接在这山坡下面自己挖两亩,也省得还得大老远跑去地里去。”   “你一个人,地也不多,不划算。”秦二郎絮絮叨叨给他分析了一大堆利弊,还说起了之前孔大娘偷挖小溪村地的事。   “天冷,地都冻上了,明年开春前我一定会办好的。二郎,你不必替我担忧了。”   “这有什么,我还指望你教我怎么挖窑洞呢。”秦二郎拍拍他的肩膀,“对了,你这火炕是怎么砌好的,能烧起来试一试吗?”   “可以,不过还是晚些再试吧。”裴应川倒也没拒绝,只不过今日实在有些晚了,他并不想让孟冬等太久,“这火炕还得晾几日,不然火太旺容易开裂。”   “那好,到时候我趁着村里人少的时候再来找你。这伤养了许多日,我也不能再待在家里了。”秦二郎也不怎么在意,两人又聊了一些窑洞修顶抹墙的事,约十分钟后秦二郎就端着快要燃尽的烛台离开了这里。   裴应川举着火把,在草屋门前静立几秒,而后开了口。   “冬哥儿,我回来了。”   “唉——裴大哥!”   先回答他的不是孟冬,而是去而复返的秦二郎,“有一事我忘了说,后日是桑哥儿成亲的日子,到时候咱们俩坐一桌,我去找你。”   “那我走了。”黑乎乎的,秦二郎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模糊地看见门口有个身影,便猜测应当就是裴应川。   他扯着嗓子喊完后,那边终于有了回答,只是他总感觉那回答的声音似乎有些奇怪。   “好。”   “行,那我走了。”见他应答,秦二郎才心满意足地护住了烛台,向山坡下走去。   “裴大哥。”等外面人声平息,孟冬起身掀开了帘子,探出半个身子询问情况,然而他抬头便见身前正立着他等了许久的人。   只差一点,孟冬几乎就要撞进他怀里。   “秦二哥走了吗?”他原以为两人都在空地上,未想到裴应川已经走到了门前。   “他走了,先进去吧。”裴应川掀开帘子,好让他先回屋。   两人刚走到火坑前,孟冬就抓住时机先开了口,“裴大哥,你先试试衣服吧,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我现在就改一改。”   说罢他拿起厚重的冬衣抖了抖,递给了裴应川。   冬衣确实很大,经过清洗晾晒,已经变得蓬松干净,散发着清新的味道,裴应川伸手揽过。冬哥儿的心意,他很珍重。   他解开最外层的系带,找出袖口,而后脱了外衣开始试穿。   然而刚伸进一只胳膊就出现了问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日裴应川日日挖窑洞胳膊变得更加粗壮紧实了,还是孟冬给衣服塞了太多的棉花,总之衣袖太紧,穿着并不舒服。   孟冬站在他身侧,握着衣服的袖口看了又看,有些着急。他可是量过尺寸的,怎么会还是做小了呢。   “先脱下来吧,我试一试把衣袖拆掉放些量重新缝起来。”他的语气难免有些失落。   裴应川如他所言脱掉了衣服,却没把衣服递还给他,“不要着急,以后时间还多,不必赶在今晚,火光太暗,会伤眼睛。”   他一手揽着衣服,一手牵起孟冬的衣袖,将人带到火坑前,似是有话要说。   孟冬任由他动作,心中不停地泛起波澜。裴大哥说时间还多,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呢。   “窑洞已经修好了,再晾晒几日就能住进去了,里面有一个烧火的小炉子,日后我们就用那个做饭,也省得天冷时还要出门。”   “柴火过些天我就搬下去,冬天要烧火炕,需要多砍些柴。窑洞前面的路还要铺上碎石,不然到时候下雪门前又是泥泞一片,不方便出行。”   “到时候这稻草也可以搬进去放在火炕上,到时候我再花些银钱买两床褥子,以后不必再睡这稻草床了,其他的家具也会慢慢准备着。”   “之前那株桂花枝,你喜欢的话,开春之后我便折根枝条回来栽种,日后年年都有桂香可闻。”   “若是你有别的想法,尽管告知于我。”   他盯着火堆静静地说,语气淡然,规划着日后的一切。   孟冬垂着头默默地听,渐渐欢喜。他已经知道裴应川的意思了。   “冬哥儿,留下来吧。之前那个约定就算作不作数,此后你愿意留在这里多久便是多久。”剩下的话裴应川没有说完。   若是可以他希望孟冬能一直留在这里。   只是他不能这样开口,他有很多顾虑,但是此后他有把握将这些顾虑一一清除。   “裴大哥,你为什么让我留下呢。”孟冬抬起头与他对视,眸光水润。   裴应川说的这些话听得他心口酸酸的,他讨厌那种感觉,所以他只问这么一句。   清楚明白,直截了当。孟冬从未想过他会有那么大的勇气,竟会直接开口询问。   饶是裴应川再冷静也被孟冬直白的话语给问了个措手不及,因此听到话后愣了一瞬,不过也仅仅是一瞬,他就明白了孟冬的用意。   名不正言不顺地让人留下来,莫不是还要做这样的兄弟。   裴应川知晓自己的情意,也能看出孟冬对他的感情,既然是两情相悦,自然不需要犹豫。   原本这些话他想等孟冬回答之后再开口,不过孟冬问了,那他便把心意说个清楚,说个明白。   “冬哥儿,我倾心于你。”裴应川与他视线交融,此刻没有任何顾忌和避讳。   他知晓草屋破旧,窑洞简陋,他自己仍然是个没有身份的流民,与其他人相比他差了太多,不过感情方面他不想畏缩。   “我想知晓你的意思。”   “……”   孟冬低下头捂住了心口,那股酸涩之意汹涌而来,他受不住。   “……好……”   而后他又鼓起勇气再度与他对视,没有任何耽搁,“我愿意留下来。”声音小小的。   火苗颤颤巍巍地燃烧着,和他的心一样,波动不止。   他早就想这么说了,只是之前他太过怯懦,如若早些开口也不至于浪费这么多时日。   不过孟冬又暗自庆幸,若是他早早开口,或许就等不来今日裴大哥的亲自告白。他了解裴应川的性格,他从不多说,心意只体会在日常生活里。   不过孟冬忘记了自己的这句话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裴应川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地看着他。即使现在光线昏暗,孟冬仍能感受到他眼中的情意与期待。   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地看着裴应川微笑。   孟冬的脸颊立刻泛起一股热意,不敢再去与他对视,刚才提问时积攒的勇气几乎要消失不见。   他忽然不知道要如何应付现下这番场面,只好拽住冬衣衣角想把它从裴应川怀里揪出来,拿去拆拆改改。   “冬哥儿,还有第二个问题,我想知晓你的心意。”   裴应川的目光坦诚温润,望着正做着小动作的孟冬低声询问道。   “我、我与你一样……”孟冬小声嚅嗫说道,他使了半晌力,仍未把衣服拽出来,只能放弃地收回了手。   明明是他要问裴大哥的,怎么这会儿被问的又成他了。   确认了孟冬的心意,裴应川便没了任何忧虑,他上前两步,抚了抚孟冬的发顶,“衣服明日再处理,不要再想了。”   他的动作很温柔,话语和往常一样,是快要溢出的关心。明明是应该开心的事,然而他却觉得眼前忽然模糊一片,差点掉了泪。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有一个安稳的栖身之所了,而且还有了一个心意相依的人。孟冬索性放弃了思考,闭着眼等待裴应川的下一步动作。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裴应川轻抚他眉心那处曾经有疤的地方,指腹下的皮肤温暖细腻,只有一小片皮肤摸起来有些凹凸不平,应当过些时日就会恢复如初。看来这一道眉心的旧伤已经痊愈了。   孟冬的睫毛轻轻颤动,他现在还不习惯如此亲密的行为。   他知道自己眉心处有道疤,他留长刘海一是为遮掩额前伤疤,二是为了挡住自己的脸,现下那道伤疤消失了,日后他再也不需要留那么长的刘海了。   他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想及此,孟冬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裴大哥,我们的事,要告诉婶子和裴容他们吗。”他觉得裴大哥既然敢坦白心意就一定想好了解决办法。   “不急,现在村里人已经知道了我们是后来相认的兄弟,日后慢慢告诉婶子她们即可,等到我办好户籍再同他们说个明白。”   提起户籍一事孟冬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心中有了别的忧虑,然而此刻他选择扑进了裴应川的怀里,不再去想那些旧事。 第52章 冬至   翌日一早,草屋里已经没了裴应川的身影,天色未亮他就动身去了城里。昨晚入睡前,他已经告知过孟冬,早上走时便没有再打扰他。   是以孟冬醒来时没找到人还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他就收拾好了心情,梳洗整齐开始了新的一天。也许是心里积攒的担忧一扫而空,也许是因为关系的变化,即使独自一人留在草屋,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意。   已是深秋,四下望去难免满是萧瑟之景,孟冬找来常用的那把小扫把把草屋空地前的落叶都扫到了一处去,日后埋进门口的土堆里,这样明年开春后就可以翻土种地了。   清扫完毕,他进了草屋,将舍不得扔掉的桂花枝拿了起来,扔进了落叶堆里。   旁边的泥灶上,小锅上方不断喷出带有氤氲热气的白烟,细竹枝编成的盖子被水汽顶得响动不息。窝头快要热好了。   孟冬用竹筷夹起盖子,将窝头和鸡蛋全都盛到盘子里,忽然听得村里传来一阵狗叫声,这叫声蹊跷,一阵阵的,传出好远。   “冬哥儿,我来了。”来人声音热情洋溢,孟冬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裴容。   “快来。”他端起陶盘招呼他。   “原来你还没吃早饭,你大哥可在家。”裴容小步赶来。   “没有,他去城里了。”孟冬回答道,顺便搬来小木凳让裴容坐下,“靠着泥灶坐下,暖和一些。”   裴容坐下看着面前的窝头眼睛眯起笑意,“原来如此,这个窝头莫不是你昨日做的,不好意思让你大哥看见。”   “还有你的冬衣,怎么今日才拿出来穿。”裴容拉他也坐下,两个人围着火聊着天,“婶子夸你聪明,确实做得不错。”   听见他的夸奖孟冬难免有些不好意思,“给我大哥的那一件,衣袖做窄了,还需要改一改。”   说罢孟冬把鸡蛋在石头上磕开,问起他的来意“今日怎么这么早来了。”   “之前说要带你进山去找果子做点心,今日我便来了。不过还有一事,我想看看你大哥建的窑洞。”   裴应川之前为了建窑洞,不仅问了村长还问了村里的泥瓦匠,这事自然有许多人知道,裴容也不例外,昨日孟冬说这窑洞已经快要建成,他自然也是好奇,想要亲眼看一看。   “等哪天你们住进去了,我就给你准备些常用的东西。”裴容说完站起了身,打了个寒战,于是便往泥灶里又添了一些柴火,抱怨道:“今日真是冷。”   “那还要过几日。一会儿我就带你去看。”孟冬匆匆吃完半个窝头,坐在他身边烤火,想了想,又问道:“裴容,明日桑哥儿成亲,我能去吗?”   “当然能,村里人都能去,送些吃用的就能留下来吃席,只是那些饭菜未必有自家里做得好吃。不过大家也不是奔着吃来的,只是沾个喜气讨个热闹罢了。”   听到沾沾喜气,孟冬收好碗筷暗自深思,这样的喜事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与裴大哥呢。   吃完早饭后,两个小哥儿又聚在一起把碗筷灶台清洗干净,这才往山坡下走去,去看一看那窑洞。   裴容一进洞里就赞不绝口,他没想到只裴应川一人竟然能挖出这么大的洞,虽然每次从村口走过时能远远地看到黑乎乎的洞口,但是那样毕竟只看个模糊影子,走进来便发现这窑洞是花了大心思的,还有小灶台和火炕。   令他震惊的是,这窑洞虽低矮,但是每一面都用工具抹得平坦光滑,比村里许多人的土屋都做得要好些。只是现在洞里没什么东西,看着有些空荡荡的。   “这窑洞是不是只你一个人住。”裴应与孟冬一起坐在了火炕上,这火炕有些高,他们两人坐起来还能荡起脚。   “应该是。”   “你大哥待你真好。”裴容真心感慨道,他知道裴应川和孟冬不是亲生兄弟,但是竟然为了孟冬花费心思将窑洞做成这副模样,必是感情深厚。   只是不知道这感情是单纯的兄弟情还是别的……裴容不想过多揣测,孟冬和裴应川都算是他朋友,只要两人平安喜乐,他便不会多说什么。   “好了,那我们去山里摘果子去吧,最好能摘些野柿子野板栗什么的,回头试试做成板栗糕,这在城里可是稀罕的点心,到时候拿去卖也是能卖上价钱的。”   “到时候我教你,我们一起做了拿去镇上卖。”   “好。”孟冬点点头,迫不及待地起了身。他现在欢喜极了,来小溪村后的他的生活越来越好,他已经记不清之前畏缩的自己了。   两人一拍即合,各自选了个背篓,将草绳团成一团扔进背篓里,下了山坡便直奔竹林。   山里地势不平,他们今日去得早,可以多找一些,绳子是爬树的时候绑在腰间用的,去竹林里砍根细竹枝则是用来打树枝让果子掉地上的。   做完这些两个人便兴致勃勃地往后山走去。只是他俩走到矮坡时又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他们后面跟着的那几个小孩子是怎么回事。明明在村里的时候他们身后还没有人。   去后山虽然有许多小路,但是大多数人仍会选择走这条穿村而过的大路,这几个孩子想必是从小路走到矮坡的。   徐夫子这几日身体不适,前些日子何大夫已经让何锦溪告知过村民,因此村里的孩子这几日天天聚在一起玩耍,空闲时间多了许多。   令裴容没想到的是,这群孩子里竟然有叶家的两个孩子,还有小双的侄儿秦书贺,看样子叶涌泉似乎是那个带头的。   见裴容往这里看去,叶思流拉拉他大哥的衣袖,悄声问道:“哥,我们被发现了。”   叶涌泉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解释道:“我本来也没想躲着,小弟,咱们继续走吧。”   “就是,我才不怕被他们发现呢。我知道那个地方有许多果子,要不是……”秦书贺挺起胸膛道。   “好了,快走吧。”叶涌泉也摸了摸他的脑袋,只是动作没那么温柔。   “好吧,我给你带路。”秦书贺闷闷不乐地往前走去。他身后的另一个孩子立刻追了上去。   裴容看了看那四个高矮不同的孩子,疑惑道他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孟冬也疑惑,他同小双相识,自然知晓秦书贺的性子。   要问为什么,还得是秦书贺来回答。他进山自然也是为了摘果子的,只是他一个人进山他爹娘是万万不能同意的,所以他只好想到了叶涌泉。   村里人都知道叶思流他大哥叶涌泉是个沉稳孩子,有他在他爹娘便不会反对。秦书贺便开出条件,让叶涌泉带着他去,承诺果子到时候几人平分。带上叶思流是叶涌泉的附带要求。   “有泉小子带着,我们不用担心,那孩子性子沉稳,不会让他们出什么事的。”   说罢裴容让孟冬稍等,他去嘱咐他们几句。   他走近之后才发现,叶涌泉这孩子已长高许多,他本想问他们往哪里去,不过秦书贺那孩子不让说,于是便叮嘱了几句就同孟冬一起离开了。   等裴容离开,叶思流盯着他大哥的脸若有所思。只有秦书贺庆幸他小叔没有来。   裴容和孟冬也没有因此放缓步伐,两群人走到山脚下就分开了,秦书贺一行人要从这里进山,他们则是想要去更远一些的地方。   ……   与此同时,走到城门口的裴应川又遇见了那位李老伯,仍在他的摊位上买了热汤和一个酥饼。   见他到来,李老伯还以为他又是来卖东西的,打听到他没带任何东西心中还有些失落,不过面上不显依旧热情地与他寒暄。   “裴小子,今日天寒,你居然还来得这样早,真是有魄力。”李老伯慢悠悠在他身边坐下,眼睛则是落在过路的人身上。   “老伯,这几日生意如何。”天冷,村民们不愿意出来,这几日生意应当不好做。一碗热汤下肚,裴应川觉得自己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些温度。   “比之前冷清多了。”   “天气渐寒,冷清也是常理。只是我一路走来发现路上似乎多了些露宿街头就地安家的流民。”   “早些日子就有了,这几日官府抓了一批赖在城门口处不走的人,过几日就是冬至了,官府也想做些事情给咱们老百姓看看,好让大家安生地过节。”   裴应川放下茶碗,心情稍有沉重。调整了一番之后,他又关注起冬至来。他来到小溪村已有许多日子,竟是一个节日也未过过。   冬至是吃饺子的时节,既然今日进了城,不如去买些肉与面,回去同孟冬一起包饺子。   规划好今日的行程之后,他告别老伯进了城。   李老伯收紧衣领,蜷起手脚,迎着寒风向着行人推销起他的东西。   进了城的裴应川先是在城门口买了些姜蒜,之后便去最近的肉铺买了新鲜的肉,之后一路快走,直奔官府而去。   他进城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看那告示牌上有没有关于户籍的帖文。他现在仍是流民,就算是进了官府也不会有人接待他,说不定也要被抓走关进牢里去,因此不能直接去询问。   而且从叶大哥那里打听得再多,也比不上自己亲自查探一番。 第53章 糕点   他按照记忆里的路线一路前行,约一刻钟后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告示牌。   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今日官府大门口聚集了许多人,人群散落开来,有些人哭丧着脸,有些人则扒着门缝神情激愤,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现在周围太乱,裴应川也没有打听的心思,只在走路时听了一两句。   “今日这堂审什么时候开始,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   “再等等吧,那人做了许多坏事,我看呀,非得砍头才是。”   “唉,这些流民也是的,官老爷哪有时间管他们的事呀,留在这里还碍着我们看热闹。”   人□□谈的声音逐渐远去,裴应川也来到了告示牌前,这告示牌前自然也有许多人,他个子高,站在外端也可以看个清楚。   除了一些关于琐碎事件之外,告示贴上只有一件关于拐卖的帖文,并没有关于户籍的事。   裴应川上下打量一番,边边角角也不放过,终于在糊烂的纸张之下看见了一个籍字,他挤到里侧,撕开了上面的纸张,专心读起那篇贴文。   帖文上书写着要求各地流民立刻返回原籍和婚嫁的各项事宜。由此来看,官府并不支持流民留在这里。   裴应川将最上面的纸张重新糊上去,然而就在此刻他发现了身后的异常——他的背篓在轻轻晃动。   他立刻转身,与此同时只听得人群一阵推挤叫骂,似乎有人挤了出去。等到从告示牌前离开,他取下背篓一看,只见背篓右侧已经被剪出了一个小口子,刚买的猪肉差点就被拽了出去。   裴应川按住胸口那处存钱的地方,未察觉异常,而后开始追寻那个偷窃他东西的人。   奈何附近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那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将背篓重新背好,裴应川环视一周,只觉心中闷涩,日子越来越不太平了,不知道他与孟冬的生活能安稳到几时。   今日要办的事情已经完成,他便调转方向,去了别处采买。因着他识字渐多,裴应川特意去他第一次去的书店买了一本指导农耕的农书,顺便要了些最便宜的纸笔和一本打发时间用的杂记。   而后他又找了去布店周围转了转,花了三百六十文买了三床褥子,这褥子不是完全由棉花做的,还加了芦花和其他的植物纤维,他看不太出来,不过摸起来手感还算厚实。   他与孟冬的被子薄了些,等晴日拆洗之后便把这褥子填进去。   马上就要到冬至了,街上已经出现了许多卖饺子的小摊,他一路闻着香味过来,在一处糕点摊位上停了下来。   他闻到了桂花香,这摊子上售卖的糕点正是桂花糕。   摊主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见有客来,一人害羞退后,一人热情上前,“这位大哥,这是用桂花蜜和桂花花瓣做成的糕点,吃起来可香了,无论是小哥儿还是姑娘都喜欢。”   还未等裴应川开口,她便拿出油纸直接包了两块,身后那位害羞的女子看着他犹豫开口道:“这绿色的是用茶叶做成的点心,配着蜜糕吃很是清爽。这白糕就是甜米糕,也好吃的。”   “白糕三块,桂花糕三块,茶叶的两块即可。”   “好嘞,小妹你可知是多少钱。”   害羞女子闻言小声道:“白糕三文一块,桂花糕九文一块,茶叶的八文一块,一共是……四十三文。”   “好,四十三文,给您。”   裴应川闻言数了五十二文递了过去,接过了糕点。这糕点价格稍贵,可是掂在手里颇有分量,倒是值得这价格。   他这一趟花了不少钱,采药得来的钱已经花用得差不多了。   不过眼下陪孟冬过节才是最要紧的事,想及此,裴应川心头一轻,步速也快了起来。   他走后,那害羞女子看着摊子算了又算,面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二姐,我算错了。是五十二文钱。”   “没关系,少了就少了,下次算准些就好。”爽朗女子虽然这般说着,却还是加快了数钱的动作,然而她数了两遍这钱仍是五十二文。   “没错,是五十二文。那人许是自己算了出来。”说罢她替小妹理了理头发,“别自责,东西多下次算慢点就好了。等那人再来,二姐多送他一块白糕就是。”   ……   “冬哥儿,你小心些,这栗子包砸人可疼了,快站远些。”裴容交代完后用竹筐挡着自己的头,拿起竹枝开始抽打起栗子树的树枝,不一会儿地上就扑通掉下了好些个板栗包。   孟冬在不远处用树叶包着手掌捡那些掉到地上的栗子。掉在地上的大部分已经成熟开裂,只是并不多,许是已经别人捡走了,因此裴容才会把主意打到了那些还未掉落的上面。   不过他们也不采多,连刺包算上两人一人才采了五六斤。   “裴容,山里会有别的动物来吃这个吗?”孟冬看到了被某种野生动物撕咬开的栗子壳。   “当然有了,不甜的它们还不乐意吃呢。”裴容笑了笑,将地上那些迅速地捡了起来。   孟冬走近,递给他一个刚剥了壳儿的嫩栗子。裴容接过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咱们这儿的毛板栗生着吃不好吃,得拿回去煮一煮。好了,就这些吧,我匀你一些。”   “不用了,裴容。”孟冬赶紧捂好自己的竹筐,这可是裴容打掉的,他怎么能分走呢。“这都是你……”   “拿着,你家里还有位大哥呢,我回去只我一人吃,够了。”   孟冬拒绝不下,只好接了,与裴容一起坐在枯树枝上闲聊。   “今日来得不巧,这林子里的柿子都被采光了,只有这一丁点,冬哥儿,我答应你的柿子糕是做不成了。栗子糕又难做,恐怕还得等几天。”   “没事,有柿子吃就很好了,若不是你带我来,我连一个柿子都采不到。”说着孟冬从竹筐里挑出来一大一小的柿子,递给裴容那个大个的。   这些小柿子圆乎乎的,外皮的颜色介于黄色和红色之间,还有些暗沉的黑点,放在手心里软软的,若是拿起来时不小心,外皮很快就破裂开来,露出里面柔软的果肉。   孟冬小心地剥着果皮,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已经闻到甜味了。   裴容有些渴了,接过柿子就吃了起来,时不时地吐两个籽。这柿子是他和孟冬爬到树顶摘的,一共就七个,孟冬四个,裴容三个。   “裴容你看,那鸟儿还在呢。”孟冬说的是刚才他们发现的一个鸟窝里的大鸟。   “它们的窝在这附近,要赶我们走呢。”孟冬擦了擦嘴角的果肉汁水,看得认真。   “是呢,这种大喜鹊叫声可吵了。孟冬,咱们走吧。”   “好。”   两个小哥儿不再耽搁,各自捂紧了领口袖口往山林深处去了。   走了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了一片树木稀疏的林子里,这里的树比之前栗子树那边的要高出许多,有些连裴容也叫不出来名字。   不过他们今天的任务是采果子,便打算要是没有果树的话就换个方向走。   裴容在前面带路,孟冬跟在他身后,注意着左右两边的地形,拄着树枝以免踩空。   两人走着走着,孟冬脚步一顿,似乎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圆溜溜的小石子。   他停下脚步,低头在枯草间寻觅起来,这才发现地上有许多黑色的小果子,有些硬。有刚才的小柿子一半大,形状不是很圆,黑乎乎的,有些甚至开裂了。   “裴容!”孟冬叫停还在往前走的裴容,“你快来看,这是什么树的果子。”   “什么,我来看看。”裴容立刻走回,拿起他手上的果子又看了看头顶的树,笑了笑,“好像是桐树果子,嗯,就是它,也是个好东西,能榨油,之前村里还有人收呢,有一些老人还会用这个做蜡烛。”   “那它榨出来的油就是桐油吗?”孟冬询问道。   “对,就是那个,你要捡一些带回去吗?”裴容说罢蹲下身帮他捡,他要这个没用。   “嗯,我记得裴大哥说过,他做东西时需要桐油,只是村里人没有。”孟冬退开两步,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搜寻。   两个人一起,把这棵油桐树下的油桐果给捡了个干干净净,虽然他们都不确定这干果子还能不能用来榨油。   装好果子后,孟冬的背篓比来时重了不少,裴容掂了掂,又看了眼天色辨别了方向之后,有些遗憾,“冬哥儿,咱们要回去了,再往里走了午饭时就回不去村里了。今天捡的果子太少了,早知道应该早些来的。”   “只要采到了就好。”孟冬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用帕子擦干净手递给了裴容,“你也擦擦。”   “你这手帕颜色倒是好看。”裴容欢喜接过了。   见他仍面有遗憾,孟冬回头思考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走,“裴容,其实我知道这桐树叶子也是有用的,只是我不知道我小时候见到的是不是这样的油桐树。”   “嗯?这叶子能有什么用。”   “我小的时候,我记得我娘……她会做一种叫做桐叶糍粑的吃食,蒸好的糍粑是青色的,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只是当时她用的是鲜嫩的叶子,这棵树的叶子快要落完了。”   “没关系!”裴容这会儿倒是显得兴致勃勃了,“我们把那些还没落的叶子摘下来不就好了,就选那些还青着的,回头我向你学着做这糍粑。”   孟冬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我也不会,我只记得我娘说这叫桐叶糍粑,其余的我都忘记了,桐树我都不认识……。”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裴容已经放下背篓要去爬树了。 第54章 困意   “裴容,你小心些!”孟冬见状连忙追了上去,扶着裴容的背篓,站在树下看他手脚并用向上爬。   “没事,我就摘些青叶子,摘完就下来。”裴容倒是并不在意,摘了一大把叶子后才从树干上滑了下来。   见此孟冬松了一口气,两人凑在一块将那堆叶子挑挑拣拣,选出颜色青绿没有脏污的留下来,不过这样一挑之后剩下的叶子不过十来片了。   “裴容,这些都留给你吧,我的厨艺不好,也做不出好吃的,不如你带回去试一试。”孟冬把干净的叶子放进裴容的背篓里,“晚些时候我大哥就要回来了,我也没有时间。”   “裴大哥回来就回来嘛,他走了不回来才是奇怪呢。你与我一同回我家去,我做给你吃,到时候你带些回去让他尝尝。”裴容背起背篓,指了指路同孟冬一起原路返回。   “我……好吧。”孟冬也笑了,裴容说得没错。   两人又花了一些时间,终于是赶在晌午之前出了后山,只是令他们意外的是秦书贺那小子还坐在矮坡上吃柿子,其余三人倒是不见了。见到他们,那小子擦擦嘴巴立刻跑回村里了。   “怕咱们告状呢。”裴容解释道。   待到了裴容家里,两人把背篓一放,清点好东西后去了灶房。裴容翻找许久终于找出了一小包的糯米,还有两簸箕的红豆和黄豆。两人对着那包糯米谋划许久,最终也不知道如何下手。   “这糯米泡起来也需要时间,不如这样,冬哥儿,我分你一些,咱们两人各自回去做了,省得在这耽误时间。”说罢裴容又打趣一句,“也省得你还记挂着你的大哥。”   “也没有……”孟冬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接了裴容递来的糯米和红豆,答应了他的提议。草屋里还有一些饴糖,凑合着也能做个红豆馅的。   其余的也没什么事了,裴容便把人送出了门,自己个又去忙着剥那些栗子包了。   今日也不知他的运气是好是坏,果子没有采到多少,倒是捡了许多的油桐果。孟冬背着并不算重的背篓,踏上了回去的小路,顺路还去绕婶子家请教了衣袖过紧的问题。   待他走到村口小路上时,却见小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他记挂着的那人。   孟冬悄悄地看了一眼,而后加快了脚步向着那人走去,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两人在小路上相遇。   “我回来了。”裴应川看着穿着厚实的冬衣显得有些圆鼓鼓的孟冬,心中泛起热意。   也许是因为孟冬今日活动了许久,冬衣的肩膀和背后的棉花都团成了一团,变得厚薄不均。   裴应川一把提起他背上的背篓,将人揽至身旁,顺带摸了摸孟冬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应当是被风吹的。   “原想去村里寻你的。”裴应川背好背篓,走在孟冬身后,放缓了动作帮忙整理他的冬衣,将背后团成一团的棉花拍散轻轻抚平,而后再是肩膀那处。   他的动作很轻柔,孟冬觉得被拍的仿佛不是他的冬衣,而是他自己,只好红着脸让他先别动了。“好了,裴大哥,回去再整理吧。”   “天气寒冷,需要多注意一些。”见他似有抵触裴应川便收回了手,两人一起向着草屋走去。   “我知道。”孟冬与他并肩同行,扭过头去看他的脸,眼睛里满是欢喜,“裴大哥,今日我捡了许多油桐果,是不是可以都拿去榨油。”   “嗯,只是咱们村子里没有榨油坊,等过几日去城里时把油桐果带过去就是。”   “那就好。”捡来的东西对裴大哥有用,孟冬自是高兴无比。这股欢快之意感染了他全身,走路都快了许多。   见他情绪高涨,裴应川便不再刻意放缓步速。   走上小山坡后有些风,这寒风虽不刺骨,吹在脸上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整理好被风吹得左右散落的刘海,孟冬伸出手捂住了耳朵,虽然有裴大哥替他挡风,可是这寒气却是无处不在的。   等到快被冻僵的耳垂恢复了暖意之后,他的手又变成冰凉一片。孟冬垂下手,扯了扯衣袖。   裴应川没说什么,揽着孟冬快步走了回去。   一回到草屋,裴应川便把人带到火坑前坐下,他刚回来时发现孟冬不在家就把火升了起来,这样等人回来后可以直接取暖。   孟冬坐在小板凳上,伸出双手靠近火堆取暖,他把脚也挪到了火坑旁边,全身上下被烘烤得暖乎乎的。一边闻着火炕上瓦罐里的肉香,一边好奇地看着裴应川动作。   “裴大哥,你在做什么。”   “这是今早买的三套褥子,一套留给你铺床,一套放进被子里。”裴应川将它们一一抱出叠放整齐,而后拿出油纸包着的糕点坐在了孟冬身边。   见他过来,孟冬便站起身想要给他让出位置。   “不用。”裴应川说完拿来小凳子坐在了他的身后。   刚才整理好的棉絮这会儿又鼓了起来,看样子应当是孟冬填棉絮时出了什么差错。   裴应川身量很高,即使坐下也比孟冬高出许多,甚至能看到孟冬发顶的发旋。他将油纸包递给前面烤火的孟冬,“肉粥还要再煮一会儿,先吃这个填填肚子。”   孟冬侧过身接过,看了看裴应川又很快转回去了,两人挨得这样近,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打开沉甸甸的油纸包,发现里面有三种不同颜色的糕点,一个个样子可爱,闻起来有一股蜜香。   想起裴应川清早赶路进城,忙活了一整个上午还没有吃饭,孟冬心念一动,小心地拿起一块绿色的带有茶叶清香的糕点递过了头顶。他知道裴大哥就坐在他身后,这个距离他肯定能吃到。   “裴大哥,你尝尝这一块。”   裴应川看着低着头的孟冬和递到面前的糕点,眼神温柔,接受了他的好意。   “好。”裴应川停了替孟冬整理衣服的动作,伸手接过那块糕点。糕点最小却很有分量,不过他一口就能吃尽。   孟冬给自己挑了块黄色的,小口小口地吃着,他身后,裴应川去净了手又坐回了孟冬身后,仔细地替他理着肩膀上的棉絮。   “这件衣服,不如拆了再缝一缝。”裴应川建议道。   孟冬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点了点头,“好呀,裴大哥,那我把你的那件的衣袖也改一改。”   瓦罐里的肉香越来越浓郁,孟冬吃完一块糕点便觉得有些饱了,面前燃烧的火焰让他的四周都温暖如春,他最信赖的人就坐在他的身后,动作小心地替他整理衣服。   孟冬的心十分满足,他握着油纸包,渐渐地有了困意。   他一眯起眼睛,裴应川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待孟冬开始点起头后便顺势揽过他变得软绵绵的身子,让人靠在他的怀里安眠。   裴应川拿过孟冬手里的油纸包放在一旁,揉了揉他肩膀处的棉絮。等到孟冬呼吸安稳之后他才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原先他还想询问孟冬的户籍之事,现下看来,尚未到合适的时间……   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裴应川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他沾有糕点碎屑的嘴角,眼神也未从那处离开。   寒风一吹,孟冬的唇上多了许多细小的裂纹,耽搁下去只怕会干燥流血。裴应川不放心地抓起孟冬的手,幸而并未看见有冻疮一类的东西。   许是被火烤久了,孟冬整个人热乎乎的,额前甚至出了一层薄汗。   “冬哥儿。”不见他有醒来的征兆,裴应川索性挺直身子,一手揽住孟冬的背,一手托过他的双腿,将人横抱起来放在了他的稻草床上。   现下天寒,不能让他睡太长时间。看着面前人柔和的睡颜,裴应川给他盖上被子,转身去查看瓦罐里的肉粥。   肉粥越熬越稠,只怕是等不到孟冬醒来了。他又加了些水,让其慢慢炖煮着。而后拿过孟冬背回来的背篓开始往外拿东西。   背篓里除了一大堆散落的黑色的油桐果,还有一小包的糯米和红豆,以及好些干净的桐树叶子。桐树叶子旁边是好几个用干草包起来的小柿子。应当是特意留给他的。   裴应川一一拿出来收好,而后才发现背篓最底下是一小堆的栗子包,刺包周围还有些散乱出来的小栗子。   至此裴应川也知道孟冬早上去做了些什么。他收好东西,找来干净的瓦罐将糯米和桐叶都泡着,而后开始处理起那一小堆的栗子来。   幸好草屋里有许多工具,裴应川拿了块小木方,又选了个趁手的工具,一一将刺包剥开,划开外皮,取出里面的嫩栗子。   鲜嫩的栗子剥好后被他一一切块,随手放在了肉粥里一同焖煮。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肉粥里的栗子被炖煮得软烂鲜香时,孟冬被这香味唤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咳咳。”他轻咳两声挣扎了起了身,喉咙干渴发疼,浑身上下泛着一股燥热之气。   糟了,他是何时睡去的。孟冬的右手抚上了额头,确认自己没有发热之后他便从稻草床上爬了起来。 第55章 睡醒   刚刚睡醒,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还不太清明。   “裴大哥?”孟冬喊了一声,然而空荡的草屋只有他一人的声音。   好渴,孟冬咽了咽口水。   踉跄着在火坑前坐下,他刚一落座便注意到了另一个小木凳上放着的小半碗肉粥,碗边斜放着裴大哥给他做的小木勺。   看来裴大哥早有准备。孟冬心头一暖,睡醒后的烦闷感一扫而空,他端起温热的陶碗,拿起勺子开始慢慢地喝粥。   粥里还有金黄色的小栗子,吃起来甜丝丝的,很合他的胃口。   “醒了?你带回来的糯米和红豆也泡好了,可是要做什么东西。”裴应川一手拿着瓦罐另一手抱着木柴,见他醒来便把瓦罐放到他身边。“小心。”   “糯米和红豆是裴容给我的,说……说让我做些桐叶糍粑。”   “你喜欢便做吧,我帮你。”裴应川在他身旁蹲下,将刚带回来的木柴码放整齐。   孟冬一口气将剩下的肉粥吃完,去门外擦手洗碗,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跑回了屋里。   火坑里的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外面的寒风呜呜呼啸,可是小小的草屋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裴大哥,你休息吧,我来给你做。”孟冬说完便提着瓦罐坐到了火坑前。   将红豆一一挑出放到一旁,他先将泡好的糯米放到了瓦罐上焖煮,而后想要起身寻找其饴糖,只是还未等他起身,裴应川便递来一物。   “是饴糖!裴大哥,你是不是又买了一些,我记得之前没有这么多。”孟冬面上一喜,回了裴应川一个微笑,接着便去瓦罐前忙活了。   裴应川码好木柴,便找出他之前买来的书,随意翻看着,时不时地注意着孟冬那边的动静。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裴应川手中的农书已经翻完了大半本,孟冬也将桐叶糍粑的馅料都准备完毕。   “冬哥儿,冬哥儿,我来了……”   只听得一阵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两人都听出了那正是裴容的声音。   “裴容,你快些进来吧。”   “好,外头真是冷,草屋这边的风比村里大多了。”说着裴容掀开了草帘,见孟冬还在忙活便笑着道:“我的都做好了,冬哥儿,裴大哥,要不要尝一尝。”   裴容说着非常自来熟地走到孟冬身边,先给他递了一个,而后分给裴应川一个,示意他们开口尝尝。   孟冬好奇地紧,一接过便剥开叶子咬了一口,果不其然,一入口便有一股奇特的芬芳,等他咬第二口时便咬到了中间的馅料,是用栗子做的馅,惊呼道:“裴容,你好厉害呀。”   “这算什么。好了,你做好记得分我一些。”说罢裴容看向裴应川,期待着他的反应,谁料他发现这裴大哥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孟冬身上。   “很好吃。”裴应川礼貌回应道。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裴容也算是心满意足,“冬哥儿,裴大哥,既然你们都说好吃那等明年春天我再多做一些。天冷,我就先回去了。”   “好。裴容,我送你。”   “别了。外面冷飕飕的,我得快些回去。”裴容拒绝了孟冬的提议,掀开草帘,三两步跑远了。   “容哥儿对我真好。”孟冬咬下一口糍粑含糊不清地说道。   裴应川看着他,而后翻了翻书页,神色平常道,“嗯,容哥儿对你最好。”   听他如此说,孟冬停下动作,狐疑地看去,他不明白裴大哥这话是何意思。只好赶快把剩下的吃完,然后麻利地用刚煮好的红豆糯米馅料做好一个桐叶糍粑,递给了裴应川。   见裴应川接过,孟冬便坐在他身旁,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他这副专注的样子可爱得紧,裴应川咬下一口,而后语气平淡地回答道:“嗯,容哥儿吃了一定会十分喜欢。”   直到此时孟冬才惊奇地发现:裴大哥在捉弄他!而且是因为刚才他说的那句话……   想及此他再次盯着裴应川看个不停,果然看见了他眉眼间的笑意,温柔而深情。   他立刻收回了目光,装作随意道:“裴大哥你做的肉粥也好吃。”   “嗯。”裴应川敛去玩闹的心思,牵过孟冬,两人凑在一块包起桐叶糍粑来。   ……   翌日清晨,叶长生正沉沉睡着,他身边的李霜却早已醒来。今日是桑哥儿成亲的日子,村里与桑哥儿家有点交情的都要去帮些忙,带些桌椅板凳去备用。   “快起来,我去梳头,你快些给孩子准备好早饭。今日桑哥儿那边就不让孩子们去了。”   叶长生猝不及防被吵醒,还迷糊着,翻身问了一句,“为什么,让孩子们去桑哥儿家里吃席不就好了。”   “人那么多,我们娘仨哪比得上你身强力壮的能挤个位置,再说了,想也知道那席面好不到哪去,思流定不爱吃。”说罢她推了推人,“快些,过会儿我就要走了,你去时不要忘了把长桌抗着。”   李霜拢了拢头发,一字一句地交代着,“还有礼钱……”   “嘭!”   话音未落,只听得屋子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闷响,像是谁家房子塌了。   “怎么回事。”叶长生睁开眼睛,立马披上外衣出门查看,“你先别动,我去看看。”   交代好后,他打开房门,去了院子里。   只见邻居家的土院墙不知为何倒塌断裂,院子的狗也发了狂地喊叫着。那塌了院墙的邻居一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   叶长生裹紧衣物,想打开篱笆去喊人,未料篱笆还未打开,只见土墙下倒塌的乱土块动了动,紧接着一个浑身黝黑的动物从剩下的半堵土墙中拱了出来。   “野猪,这野猪怎么进村里了?”叶长生草草地看了一眼便锁好篱笆,快步逃回了屋子里。   “怎么回事?跑得这样急。”   “是野猪,野猪把旁边的土墙给撞塌了,等等再出去。”   “野猪,莫不是下山来找吃的。要不要去喊人。”李霜开了窗户远远地打量着。   “这猪刚被土块砸伤,正恼怒着呢,还是过会儿再想办法。”   他们两人站在堂屋里,时刻注意着野猪的动向。也就在这时,叶涌泉和叶思流被这动静给吵醒,一个两个都起了床。   “爹,娘,怎么了?”   李霜揽过叶思流,同两个孩子解释道:“你们看,邻居家遭了野猪。”   “野猪?可以把它抓来吃了吗?”叶思流还记挂着野猪肉。   “当然不行。”叶涌泉回答道。   约半刻钟后,那野猪吃完了院子里的鸡食,又把邻居家的狗给赶跑了,院里的东西也烂了个七七八八。这才是终于消停了下来,慢悠悠地往山上去了。   这件事立刻传遍了村里,连桑哥儿成亲的事都被大家忽略了,都讨论着那头下山讨食的大野猪来。   是以裴应川和孟冬来到村里时听见村民们都在讨论野猪还有些奇怪。   “这野猪是早上跑来的,撞塌了村里一户人家的院墙,就是叶大哥隔壁那家。容哥儿,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对。裴大哥,冬哥儿,你们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吧。”裴容和秦二郎是特意在路口等着他们俩的,以免他们不识路。   “裴大哥,咱们先去帮忙布置吧。”秦二郎悄悄看了眼裴容,凑近裴应川身边把人拉走了。   “冬哥儿,你帮我拿着这些。”裴容递给他一个小竹筐,里面都是些鸡蛋猪油之类的东西。   “好,裴容,咱们也一起走吗。”孟冬接过,看了眼裴应川离开的方向。   “嗯,到时候去了你就去找你大哥,我去了要同桑哥儿待在一起,照顾不到你。”   “没事的。”   两个人清点好东西,背着两个小竹筐上了路。   等走到桑哥儿家时,裴容就带着孟冬先去给桑哥儿打了招呼。   “桑哥儿,我和冬哥儿来了,让你妹妹去玩吧,我来帮你。”裴容说罢引着孟冬进了桑哥儿和他妹妹们的房间。   “桑哥儿,是我。”   “你们来了,快些坐吧,我家里人多,现在乱得不成样子。”桑哥儿说着把妹妹们都赶了出去,小娃娃们一走,屋子里陡然清静下来。   “让你们见笑了。”   “哪里,我来是……”   裴容与桑哥儿说起了今日的安排。孟冬一边听一边坐在一旁发呆。   桑哥儿家里条件很不好,屋子小小的,桑哥儿与他的几个妹妹挤在一间房内,然而这屋内就两张小床外加一个破破烂烂的木衣柜。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桑哥儿也未穿什么喜服,只是换了一身干净些的衣裳,发间插了一支簪子罢了。   不过从他和裴容的交谈中还是能看出桑哥儿是开心的,既如此就够了。   “容哥儿,谢谢你来帮我,不过冬哥儿来了,你还是带着他去外边玩吧,我这里又没什么事,最多也就是收拾几件衣服罢了。”桑哥儿害怕自己耽误了他们的时间。   “那怎么行,今日过后你不在小溪村生活了,我是一定要陪着你的,冬哥儿,先对不住你了,我带你去找你大哥。”   孟冬点了点头,他知晓裴容和桑哥儿有话要说,便也没让裴容送,自己先离开了。   在外头等了许久的秦二郎只见到孟冬出来,却没等到裴容,挠了挠脑袋笑一笑往外边去了,“裴大哥,你同冬哥儿一块吧,我去帮他们摆桌子去。” 第56章 吃席   “也好。”说到底裴应川毕竟是个外乡人,与桑哥儿家关系并不亲近,因此他也不需要去帮忙招待,给了礼钱就可以去一旁先坐下了。   来时他特意打听过礼钱的事。他与孟冬是一家人,又是逃难来的,只需给三十文的礼钱,面子上过得去即可。   这礼钱不单单是礼钱,也是人情往来的象征,裴应川自是知道这个道理,他带着孟冬来这里一为贺喜,二来是希望借此机会能多多与村里人往来。他既然有了落户的想法,就必须得早早打算。   “冬哥儿,我们走吧。”裴应川护着孟冬靠着院墙寻了个角落,在一张已经收拾干净的桌子旁坐了下来。旁边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村民。   乱糟糟的声响中,孟冬挪了挪自己的小凳子,向着裴应川那边靠去。这里人多,还有许多乱跑乱跳的小孩子,偶有两个胆大的,也会跑来在他们身边玩闹做些小游戏。   有裴应川在,孟冬也不排斥周围那些好奇的目光了,时不时地还能接一两句话。   “裴大哥你看,有一只小黄狗。”孟冬拉了拉裴应川的衣袖,低声指给他看。   裴应川应声望去,便看见了一只有些眼熟的小狗,好像是叶大哥家的。   还未等他们俩出声唤那小狗,便见它摇着尾巴边走边嗅地跑到了孟冬面前,好奇地在他脚边打转。   小狗身上的毛发很光滑,蓬松且没有一丝脏污,孟冬看得心软,摸了摸小狗的额头。许是感知到他的善意,小狗闻了闻孟冬的手,竟然卧在了他的脚下。   “裴大哥,你看……”孟冬言语中满是欢喜,弯下腰去轻声逗弄着。   不远处叶长生轻声哄着儿子:“好了,小黄去吃骨头去了,你先回去找大哥,爹回去时把小黄给你带回去好不好。”   叶思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虽然耳朵在听他爹讲话,可是眼神却在人群中四处巡视着,不放过任何一个黄色的身影。   直到他发现院子角落里似乎有一点黄色的毛茸茸的影子,当即连他爹的话也不听了,神色一喜,径直往院子角落跑去了。   “唉,思流!”奈何叶思流根本就不听他的,一个劲地往前走。   叶长生只好循着方向看看他家小儿子要往哪里跑去。   “是裴兄弟,怪不得……老大也过去了。”见叶涌泉已经抱着小黄在等叶思流了,叶长生也就放了心,转身离开。   “哥!还有小黄!”叶思流高兴极了,刚走到便把小黄从他大哥怀里接了过来。   “小弟,小黄跑到裴叔叔这里来了。”叶涌泉搬来一个小凳子放在了裴应川身旁。   叶思流也不客气,乖乖地抱着小狗在裴应川身边坐下,“裴叔叔,冬哥哥。”   裴应川和孟冬同这一大一小打了招呼,四人一狗就坐在了一块。   叶涌泉不怎么说话,坐在了最外侧,眼神一直在院子里逡巡着,似乎在找什么人,裴应川也没有打扰他,和孟冬一起同叶思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冬哥哥,等到明年大黄生狗崽的话,我让我爹留一只最好看的,给你和裴叔叔。”叶思流信誓旦旦地说道。   裴应川看向孟冬,见他神色欢喜,“那好,到时候我就给小狗崽做个狗窝。”   小黄被放了下来,一直摇着尾巴在四人身边跑来跑去,孟冬时不时便要蹲下身摸一把小黄柔顺的毛。“小黄的毛很软。”   “嗯,思流很会照顾它。”裴应川看着孟冬与小狗玩耍,而后伸出手从孟冬敞开的口袋里轻轻地取出手帕递了过去,“莫忘了擦手。”   孟冬乖乖接过,也不再想着小黄了,起身坐在裴应川身旁仔细地擦着双手,有些不好意思。   “裴大哥,我想去把手洗一洗。”   “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看见水缸了,就在墙角。”孟冬叠好手帕,起身穿过院子向那边走去。   见他拿起水瓢开始冲洗,裴应川也收回了目光,同叶思流打听起事来。“思流,你家里可有卖用于涂手脸的脂膏。”   “有啊,我娘用的就是我爹从城里带的,可香了。”   “除了你娘用的,还有别的吗?”   叶思流摸一摸小黄的耳朵,回想了一会儿才道:“有,我记得我娘给我爹涂的就是没有香味的,那个盒子小小的,我爹还说他用不了这么好的。”   叶涌泉听他说了这么久也没说明白,直接开口道:“裴叔,我爹那里有好几种脂膏,等会儿回家后我给您找一找。”   “也好。泉小子,还有一事,不知道你爹那里还没有多的白面,我想买些带回家去。”   “白面也有。”   孟冬洗净了手,又取了帕子的另一面将手上的水珠擦干,正准备回去时却见院子里忽然变得吵闹起来。   只见一人牵着驴子走了进来,那人穿着新衣,眼神明亮,只是面目稚嫩,看着只有十六七岁,身量也不高。   紧跟着那人身后还有一老一少,两个穿戴整齐的汉子,都背着个背篓,他们三人一到,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看了过去。   孟冬看着那番热闹的场景,也猜出了这几人的身份。   好在这动静只持续了一会儿,那三人被村民们劝着各自坐下,院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孟冬挑了条近道回去了。   村民们寒暄讨论过后,一上午的时光也就过去了,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大家也各自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又是一刻钟后,只见那头驴子被人牵了出来,桑哥儿背着个小包袱,颤颤巍巍地坐在了驴子上,年轻的汉子牵过驴子,慢慢地走出了院子。   后面跟着的那两人背篓里的东西也换了个新,应当是装上了桑哥儿的嫁妆。   又是一番吵闹过后,村长出来同桑哥儿他爹说了几句话,而后便到了吃饭的时间。   秦二郎也在此时溜到了裴应川所在的那桌,又把裴容喊来,几个人凑在一块等待开饭。   “我跟你们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桑哥儿他爹给桑哥儿选了这样一个年轻的汉子,好像是小林村的,后面那人是他爹和他兄弟……”   在秦二郎的话音中,各桌都开始上菜,汉子多的还会上一坛酒。   菜色不是很好,只有两道肉菜,不好幸好其他的素菜滋味不错。裴容坐在孟冬身边,兴奋地同他介绍哪些是他帮忙做的。   叶涌泉除了自己吃,还要时不时地给叶思流夹菜,叶思流则把他好不容易抢来的肉骨头递给了小黄。   “裴大哥,你快来尝尝这酒,我怎么喝着好似没滋味呢。”秦二郎说着就找来一个陶碗倒了小半碗递了过来。   裴应川接了抿了一小口,口感同秦二郎所说的一样没什么酒味,味道寡淡,既然如此他便一口饮尽,也省得秦二郎再给他倒。   “裴大哥……”孟冬看着他喝了一大碗不免有些担心。   “没事,这酒我也能喝两碗。”裴容解释道,“天冷,你大哥喝的这些还不够暖身子的。”说着他用自己的碗给孟冬倒了一小口的分量,“若是渴了就喝一些尝尝。”   “好。”听裴容如此说,孟冬看了看神色如常的裴应川,也不再担忧了。几人说说笑笑地吃完了这顿饭。   眼见着快要到散席的时间了,院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地朝外走去,裴应川他们商量过后也不打算多留,秦二郎和裴容先行离开,裴应川和孟冬则是护着叶家两兄弟一起回去。   回去时裴应川还特意问了野猪的事,叶涌泉便把今天早上野猪撞墙的情形同他说了个清楚,等到四人走到村尾时,便看见那倒塌了一地的院墙。   “裴大叔,冬哥儿,我去给你们找脂膏。小弟,快把小黄放下。”叶涌泉不想让他们久等,一到家就跑进了屋子里翻找起来。   “好,好冷呀。”叶思流打了个喷嚏,而后抱着小黄飞快地跑进了灶房里取暖。裴应川两人则在外面等着。叶大哥不在,他们进去不合适。   风很凉,孟冬裹紧了衣领,然而此时裴应川浑身上下却泛起了热意,他把衣袖都扯散了才稍微觉得舒服了一些。   孟冬不解地看着他,“裴大哥,小心着凉。”他说着又拽过裴应川的胳膊把袖口给放了下来,低着头低声询问,“还有,为什么要买脂膏呀,我的手和脸都是好好的,一点也没有开裂。”   裴应川任由他把衣袖重新束紧,热意上涌,他看着孟冬的发顶柔声解释道:“昨日我见你的唇角有些血丝,用些油膏可以防止干裂。”   听他此言,孟冬双手动作一顿,放下了他的衣袖,不自觉地抿了抿下唇,“每年冬天都是这样的,用热水擦一擦就好了。”   还有的,孟冬没有说。其实之前每一年他的手脚也会开裂,都是偷偷用猪油涂一涂就好了,如今他只是唇角裂开了小口,就有专门的脂膏可以用。   “涂些这个,好得快一些。”裴应川低头看着孟冬刚给他束好的衣袖,终究是没舍得再解开。幸好凉风一吹,那股热意消散了许多。   两人正交谈着,叶涌泉拿着油纸包和面口袋跑了出来,“裴叔,就是这个,我切了一些。之前我爹手上开裂就是涂了这个好的。白面还剩下一些了,给钱或是拿粮食换都可以。”   裴应川把刚刚准备好的铜钱递给他,道谢后接过。   “还是给钱吧。泉小子,外面冷,快些回去吧。”   “好……”   “裴兄弟,冬哥儿,你们怎么来了。”三人正交谈着,只见叶长生扛着个木桌子从路口那边走了过来。 第57章 进山   叶涌泉见状赶快跑去帮忙。“爹,裴叔是来买擦脸的脂膏的。”   “原来是这样,天冷,都快些进屋吧。”叶长生把桌子就地一放,热情地招呼起来。   “不了,叶大哥,今日你忙了一早上,还是先回去歇一歇吧。”   “也是,今早上那野猪来了把我吓一跳,晌午过后还得把院墙加固一些,裴兄弟,我就不留你了。”   既如此裴应川便带着孟冬离开了。他们走后叶长生也没急着扛桌子,而是绕着院子看了又看。   “爹,你看什么呢。”叶涌泉道:“我来帮忙。”   “爹是想这篱笆不结实,明日爹请些人垒个院墙,我时常不在家,总是记挂你们,如今又出了这事……”   天冷地寒的,一回到草屋裴应川就把火生了起来,火苗很快就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   自他们回来后天色就变得阴沉沉的,寒风一阵接着一阵,屋外又积了一层落叶。就算门口的草帘已经掖紧,仍有丝丝的凉风从缝隙中钻出来。   孟冬一进屋就把给裴应川做的冬衣给抱了出来,拿过小刀将衣袖上的缝线一一拆散开来。   裴应川坐在他身侧,用之前做竹门的边角料尝试着做个小椅子。他之前做过类似的椅子,因此此刻做起来也算轻车熟路,只是竹子的处理有些稍费功夫。   砍砍削削的声音一响便是一下午,等到天色暗下来时,他已经做好了两个竹椅外加一个能放在炕上使用的矮桌。   孟冬也早已将两人的冬衣改好,他给自己的衣服多加了几道缝线,又给裴应川的衣袖放松了些,现下两件衣服都叠放整齐,放在火边烘烤着。   他们存的木柴足够,火苗很旺,草屋里暖融融的,孟冬拿出前些日子晒的菜干和笋干泡发,割了两片猪肉准备煮粥。   见他跑来跑去忙碌不停,裴应川也停了动作,将身边的竹屑扫去,与孟冬一起准备晚饭。   等待肉粥煮好的时间里,孟冬拿起一旁的改好的衣服递给了裴应川示意他先穿上试一试。   裴应川没有拒绝,三两下脱了外衣开始试穿。孟冬在他身侧检查还有没有不平整或是窄小的地方,等看到一切都正正好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下可放心了。”裴应川牵着他的手坐在了新做好的竹椅上。“来看看这竹椅吧,高矮可合适。”   “好呀。”孟冬挺直了腰杆,表情认真地在凳子上左右活动,只听得竹椅吱吱呀呀的,不过仍然很结实,没有晃动或是要散架的迹象。   得到他满意的答复,裴应川一边满含笑意地看着孟冬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一边在火坑前蹲下,将瓦罐上的盖子掀开,“好了,先来吃饭吧。”   “嗯。”   加了菜干和笋干的肉粥吃起来与他们原先做得不一样,味道有些奇怪,不过也不难吃就是了。   肉粥取下来之后,裴应川去屋外装了点水,将昨天已经处理好的栗子放到了另一只瓦罐里焖煮。   这栗子不好熟,放在火上闷一夜应当就能熟透了。   屋外寒风刺骨,屋内烛火安然,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惬意地吃着晚饭。   ……   清早,村口小路上此刻正站着两三人,其中一人正是顾如海。   昨日清晨野猪进村的事他也是知道的,村长警告村里人不要往山里去,不过对顾如海来说,打猎就是他的谋生手段,他又怎能不进山。他此时来便是同村长交代一声的。   此事关乎村里人的安全,叶正荣难免谨慎了一些。他背过手思量片刻,嘱咐道:“也罢,要小心些避开那野猪,若是发现它在离村子近的地方就先回来,不要冒险。”   “村长,您放心吧,我们就是在村子外围转一转,打几只兔子和野鸡,赶猪的事交给顾猎户,我可没那胆子。”另一人说道。   顾如海解释道:“村长,我知晓分寸。”   “那就好。”叶正荣知晓顾如海是有真本事的。   裴应川到时便看见村长家门口站了三四个人,每人手中都拿着武器,同村长说了几句话后,那带头的顾猎户就领着人往村里走了。   他原本是要去河边砍些竹子回去做家具的,见此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村长,刚刚离开的可是顾猎户。”裴应川放下柴刀出声询问道。   见来人是他,叶正荣停下脚步向他解释。两人正说着,只见村长家的矮墙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拿着一把自制的矛刀,背上背着铲子,怀中还抱着一小团麻绳,正是秦二郎。   “二叔,顾猎户他们人呢。”   “刚刚才走,你要和他们一起去?”叶正荣问道。   “不是,我就是跟在他们后边找找野兔子,这不是我一个人不敢进山吗?”秦二郎不好意思道。不过等发现裴应川在身后,他立刻窜到了裴应川身边,揽着他的肩膀,做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我和裴大哥约好的,就在矮坡那里转一转,没什么危险。”   见有裴应川做伴叶正荣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确实有些担心,只好又嘱咐了一遍。   裴应川轻叹一口气,今日这竹子是砍不成了,不过若是进山再看见什么奇异花草也是划算的。   “走吧,”秦二郎说完便拉着他向村里走去。一边走一遍悄声道:“咱们也跟着顾猎户学学手艺。”   秦二郎步速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前面的大部队。见到他们俩跟了上来顾如海也没说什么,打了招呼便走在最前面带路。   一行人来到矮坡后,先是见到了在那里等着的谢小三。   “谢小三怎么也来了,这么危险,顾猎户不一定让他也跟着去。”   裴应川现在还不清楚这谢小三与顾猎户是个什么关系,因此没有轻易开口,接过秦二郎递来的铲子跟在队伍后方观察状况。   “不过我觉得依他的性子定不想回去。”   果不其然,秦二郎话音刚落,那头谢小三就一脸不平地朝着他们俩走来,同秦二郎和裴应川一起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小三,是不是顾猎户不让你往里去,你放心,我和裴大哥会照顾好你的。”   “顾大哥说山里危险,让我们不要往里走,跟在他身后。”谢小三自动忽略了秦二郎的后半句话,他进山的次数可比这两个汉子要多多了。   进了山之后气温下降,几个人都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幸好裴应川今日穿上了孟冬改好的冬衣,这才觉得没那么难受。   顾如海进了山之后便左右观察,一路追寻着野猪的粪便,裴应川他们跟在后面也看到了一些野猪走动过的痕迹。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前方的顾如海忽然停了下来。见状裴应川三人也没有继续前进,只在周围一片打转。   他们停下来的这片地方有很多落叶,秦二郎一一踢开探查希望能找出一两个兔子洞。   谢小三默默地看着他动作。依照他进山的经验,这一片是不会有什么兔子的。   就在三人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之时,只听得前方传来几声嘈杂的声音,一声响箭过后,紧接着便是一声更比一声凄惨的鸣叫。   “是顾大哥,他又抓到野鸡了。”谢小三听见声响立刻起身跑过去查看。   秦二郎看得羡慕极了,他在裴应川身边坐下唏嘘道:“顾猎户这打猎手艺咱们是学不着了。”   “顾猎户是猎户,打猎是他的谋生本领,也不用羡慕。”裴应川淡淡道。   “那也是,要论种地还是我强一些,要是比修窑洞,那自然又是你更厉害。”   他们两人正交谈着,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谢小三提着一只野鸡垂头丧气地跑了回来。   秦二郎疑惑道:“小三,你还是不要往顾猎户那边跑了,怎么每次回来都皱着脸,是不是又挨你大哥的训了。”   “要你管。”谢小三闷闷不乐地坐下,把野鸡放在了背篓里。   几人休息片刻,便见前方顾猎户一行人又开始前行,便一同跟了上去。   然后走走停停之后到了林子深处之后,顾猎户去了前方探查,回来后便警告裴应川他们不要再往里走了,最好是快些回去。至于原因他并未告知。   见此他们三人便停下了脚步,商量了一番之后就在周围做起陷阱来。   秦二郎会下兔子套,便与谢小三一起在周围草叶茂盛处下陷阱。裴应川拿着铲子去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寻找兔子洞,找到了就去喊秦二郎来下套。   他之前在草屋后面看见过兔子洞,因此便十分留意土坡或是枯树,每遇见一处都要停下来仔细查看。   山林里十分寂静,四周都是涌动的寒气。走了几十米之后便觉得周围似乎有潺潺的流水声,裴应川沿着流水的方向走了十来步,随意一瞥便在一个小土包下看见了一个巴掌大的洞口。   绕着洞口观察一周后,裴应川选择就地开挖,同时提高了音量把秦二郎和谢小三也喊了过来。   三个人分别守在三个方向,接替挖土。   只是这洞口越挖越大,他们却是什么也没见到,只发现了一些兔子毛和干草,谢小三见状把兔子毛拿了起来,观察后解释道:“这洞里可能有小兔子,母兔子估计已经跑了。不用再挖了,直接用手掏吧。”   “等离开后我再下一个套,明天再来看看。”秦二郎说罢便撸开袖子,揉了揉手腕就把胳膊伸了进去。   他半个身子都躺在了地上,肩膀在洞口蹭了许多泥屑,表情也十分怪异。   “抓到了!快把背篓递过来。”他神色一喜,而后慢慢直起身子把胳膊从洞口抽出来。 第58章 毒蛇   谢小三见状立刻把背篓放到他身边。   秦二郎手一抬便把掌心中毛茸茸的野兔子给放进了背篓里。   “别急呢,好像还有两只。等等我再摸一摸,最好咱们一人一只。”秦二郎得意地笑了笑,而后哈了口热气,又将胳膊伸了进去。   裴应川与谢小三围在洞口看着他动作,然而秦二郎越摸表情越奇怪,等到胳膊被冰麻了之后他抽回了手,神色遗憾道:“糟了,好像不见了,是不是跑了。”   “这洞也不是很深,明明刚刚我就摸到了,会去哪了?”秦二郎索性拿过铲子,继续对着洞口深挖。   裴应川拿过背篓,看着底部缩成一团的小兔子,揪了些树叶扔了进去。   洞口被越挖越大,原本圆润的小土包被挖的七零八落,秦二郎挖了不久就累了,趁他休息的时候裴应川踢散了周围的土块劝他停手离开。   “二郎,还是换个地方再找找兔子洞吧。”他说着蹲下身,将从洞内挖出的干草拢在一处,而后扒拉了一些枯叶堆起来预备放在背篓里。   这小兔子太小,就这么放着带回山下后定会冻僵,只能放些树叶覆盖不让它失温。   这里离水源很近,地上的落叶还带着些许水汽。   背篓里的树叶刚刚好铺满底部,裴应川便打算就此停手,他拢了拢剩下的叶子,忽然觉得指尖一凉,好似触碰到了什么柔软又冰冷的东西。   他抬起手看未见异常,便捡来一根树枝将地上的树叶扒拉开来。   只见满目枯黄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抹黑白之色,那是一种十分独特的花纹,仅仅一眼裴应川便知晓了这藏在树叶底下的东西。   “有蛇,二郎,小三,快些退后!”   在场几人只有裴应川离蛇最近,他一发声,秦二郎和谢小三便立刻跳出好远。   “什么,在哪里?”秦二郎护在谢小三,神色紧张地追问道,“裴大哥,你怎么不走。”   裴应川盯着那黑白色的环状花纹,小声开口:“我动不了,这蛇就在我面前。”   “我来帮你!”   “不用了,我试试慢慢起身离开。”裴应川说着站直身体,小步退后,他依然能看到掩藏在树叶间的蛇尾。   “裴大哥,你快说是什么颜色的蛇。或许是无毒的呢。”谢小三急得原地打转,生怕裴应川出什么意外。   “是黑白色环状花纹,白色窄黑色宽,尾部很细。”   “这、这好像是一种毒蛇!”   “什么,裴大哥,你快些过来!”秦二郎与谢小三急得不行,奈何他们也知道现在不能有任何动作,以免打草惊蛇,害得裴应川被咬一口。   “好。”紧要关头,他的声音依旧冷静无比,好似没有半点慌张。   裴应川说完后便双脚后退,撤出到安全距离以外,他的眼神牢牢锁定在毒蛇之上,后退时还能顺便将背篓里的小兔子掏出来,然后把背篓一扔,将其稳稳当当地倒放在了那一摊枯叶之上。   见此所有人都呼出了一口气,谢小三立刻解释道。“这种黑白花纹的毒蛇,是毒性最强的,要是被咬伤了就只能等死,最快的两刻钟就没命了。”   听他说得这么严重,秦二郎一把拉住裴应川的衣服把人拽离那处,“裴大哥,你可真是命大。”   裴应川镇定道:“我碰到这蛇时它没有反应,应当是在冬眠,行动僵硬受限,不一定能咬伤我。”   “看来以后到山里近水的地方还是要小心些,现在怎么办。”   “小三,这蛇能否拿去卖了。”裴应川询问道。   “应当能,有些人会卖些毒蛇回去泡酒,之前夏日的时候,顾大哥也会特意捕蛇来卖。”   “裴大哥,你要做什么,千万要小心些。”秦二郎担忧问道。   “放心,我不过去。”现在那蛇已经被困在了背篓里,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也伤不了人。   “二郎,帮我搬块石头来。”裴应川说完便去周围折了根粗长的树枝,谢小三见状踮着脚从地上捡回了那只被扔出来的小兔子,走到一旁看他们动作。   只见裴应川将大石头压在了背篓上,将那条蛇死死地困在其中。秦二郎躲在裴应川身后,看他用矛刀将背篓底部戳出一个大小合适的洞,而后将树枝伸进去扫开落叶。   随着叶子被树枝扒拉到另一侧,那条黑白相间的毒蛇也终于露了面,谢小三看着便是一阵后怕,“这蛇的脊背是拱起来的,错不了,就是剧毒的银环蛇。”   “那就好,还能多卖些钱。”这会儿蛇已经被罩起来了,又有裴应川挡在前面,秦二郎也没那么害怕了,反而变得十分兴奋,拿着树枝跃跃欲试。   落叶堆里的蛇被树枝戳来戳去很快就完全苏醒了过来,团成一团做出攻击姿态。   裴应川看准时机,举起矛刀从洞口戳了进去,瞄准之后一刀插在了蛇头之上。   奈何蛇皮坚韧,矛刀只给毒蛇留了一个小伤口,裴应川不死心地继续下刀,终于在他与秦二郎两人轮流戳刺下,那条蛇很快就没了动静。   他们三人此刻才腾出空来坐在一旁,皆是一阵后怕。   “原来冬日里还会遇见蛇,这也算是稀奇事了。裴大哥,咱们快回去吧,小三怀里的那只兔子快要被冻死了。”   “不抓兔子了?”裴应川拿起背篓,用树枝挑起那条蛇,“这蛇倒是可以同之前捡来的獾子牙一起拿去卖掉。”   “唉,这样也好。”秦二郎背上背篓,闻言问道:“裴大哥,那你什么时候进城,到时候帮我把我的那几颗也卖了呗,省得我再跑一趟。”   “明日是冬至,上午的时候村里人要去捞鱼,要不然我就跟你一起去了。”   谢小三抱起兔子,追上他们两人,“你们不如去卖肉的铺子周围摆个摊……”   他们三人的话音逐渐远去,顾如海那边却传来几声惊呼。   草屋里,孟冬正在给他和裴应川的被子填褥子,这活他一个人不好做,磨磨蹭蹭地一直忙活到了大中午。   今日难得是个大晴天,孟冬掀开草帘,坐在裴应川昨日刚做好的竹椅上给裴容和小双缝着发带,旁边一块稍显暗沉的布料则是他准备给裴应川做成帕子用的。   此刻晴朗无风,孟冬就坐在阳光下面,眯着眼睛给针穿线。旁边摆放着的是之前裴容送给他的花,天气暖和的时候他总是将它搬出来晒晒太阳。   中午要吃的饭食他早已经做好,有窝头,杂粮米饭,以及香喷喷的白菜豆腐炖肉。   任谁看了也要说一句这小哥儿的生活真是惬意。   孟冬将缝好的发带翻了个面,仔细地检查着线头,他的手艺不好,因此便需要下十分的功夫才能做得完美。   “冬哥儿,我们俩同你大哥一块回来了。”忽如其来的一道话音吸引了孟冬的注意力,他抬起头,便见一行三人正朝着他走来。   先是他认识的秦二郎,而后是一个身量瘦小,他不确定是哥儿还是汉子的少年,最后才是他心心念念的裴应川。   此时三人手中各拿有东西,尤其是裴应川手中那根树枝上正挂着个用草叶盖着的奇异东西。   “冬哥儿,这树枝上挂的是蛇,你若害怕便先避过身去,我去找个竹筒把它装起来。”裴应川不想孟冬被这东西给吓着。   “没事、我不害怕。”孟冬说着就地捡了个竹筒向他走去。   秦二郎放下背篓打趣道:“这可是毒蛇,我们和你大哥差点就没命了。”   “什么?”闻言孟冬脸色一变,加快了脚步走到了裴应川身旁,神色担忧,“裴大哥。”   “放心吧,没出什么事。”裴应川柔声安慰道,顺便接了竹筒背过身去把蛇放了进去。   孟冬只模糊地看到了一抹黑白色的细长影子,隐隐约约还有一丝血色。   “还有这个,也是裴大哥先发现的。”谢小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将怀里的小兔子递给孟冬,同时介绍着自己,“我叫谢小三,住在后山的林子里。”   孟冬尚未从裴应川差点就被毒蛇咬伤这一事反应过来,就猝不及防被谢小三塞过来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野兔。   野兔在他的怀中虚弱地扑腾着,孟冬的注意力便一下子落在了眼前这位名叫谢小三的少年身上。   见他如此裴应川也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孟冬的后背便示意他无碍后就提着竹筒回了草屋。   眼下与那名少年离得近些了,孟冬才发觉这人年岁似乎比他要小,又比小双大一些,眼神明亮,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倔强。   “我叫孟冬,是……是从北边逃难来的。”   “我知道了。冬哥儿,这小野兔你留着吃吧。”谢小三背好背篓,说完便用眼神示意一旁发呆的秦二郎一起离开。   “来了。冬哥儿,我与小三就先回去了,就不耽误你和裴大哥吃晌午饭了。”秦二郎把他那个烂了个洞的背篓胡乱背了起来,之后便同谢小三一起向着村里走去。   “好。”   孟冬看了看怀里愈来愈虚弱的小野兔,想了想,最终取了些干草铺在了簸箕上,把野兔放了上去。   回村的小路上,秦二郎与谢小三同行了一段时间,然而越往村里走他便觉得越奇怪,谢小三走的方向似乎并不是去后山的,他要往哪里去?   秦二郎疑惑着开了口:“小三,你这是要往哪里去,难不成不想回去了?”   谢小三闻言掂了掂背篓,言语中有些失落,“你管不着。”话刚说完,他就背着背篓跑进了小路上。   秦二郎站在原地看了许久,这才发现谢小三是去了林哥儿家。   原来这野鸡是顾猎户拜托他送给林哥儿的,怪不得他提着野鸡回来的时候还满脸不高兴。还真是小孩子心性,一点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他摇摇头,又看了眼谢小三的背影,而后回了家。 第59章 捞鱼   人都离开了,裴应川也将那条死蛇处置妥当藏得严严实实的,为的就是防止孟冬一不小心看到了会受惊,幸而现在天气寒冷,就这么放两三天也无事。   他掀开草帘,入眼便是孟冬蹲坐在地逗弄小野兔的场景。似乎是怜惜这小兔子受了寒,他还用干草做了一个暖和的小窝。   “小兔子还活着吗?”   “还活着,只是看着有些不好。裴大哥,我能养着这只小兔子吗?”   裴应川在他身边屈膝蹲下,替他拂掉衣服下摆掉落的草屑和兔毛,“当然可以,夜里也可以挪到火坑边让他取暖,只是草料要想想办法。”   “好。”孟冬点了点头,而后抱着装有小兔子的簸箕站起了身,犹豫片刻后抬起头将裴应川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裴大哥,那条蛇呢。”   “收起来了,过几日去卖掉。”裴应川跟着他的脚步去往屋内。   知晓他心中还有担忧,他也没让孟冬继续询问下去,“放心,只是在小溪边不小心踩到了,这个时节蛇正在冬眠,轻易是不会咬人的。我检查过了,身上没有伤口。”   听他如此回答,孟冬才算收了心没有再问。两人进了屋之后他便把簸箕放在火坑不远处,又收拾出一处平坦的地方。   火炕上煨着的白菜豆腐炖肉已经快要被烧干了汤汁,裴应川取下瓦罐,放到他昨日做的小矮桌上,唤孟冬洗了手来吃午饭。   不过孟冬好似全身心地沉浸在了给兔子做窝这件事上,裴应川唤了第二遍他才回过头应答,“我这就来。”   “裴大哥,我想再养一只小兔子,这样它们俩就能做伴了。”   裴应川将盛好的杂粮米饭递给他,“好,这样你乏闷时也可以逗逗它们取乐。”   “不会的。我每天都有好多事可以做。”他摇摇头,神情认真。   “嗯。”裴应川温润一笑。   只不过孟冬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这笑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宠溺微笑。   “有两只兔子的话,我们日后就能养出好多只兔子,这样就不用去买肉了,多的还能拿去城里卖掉。”孟冬夹了块豆腐,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只是不知道兔子好不好养,会不会逃跑。”   “兔子肉不能多吃,若是吃得多了会变得越来越瘦的。”裴应川选了个既不会打击孟冬自信心又会让他放弃养兔子的说法。   他原以为孟冬年岁尚小,还喜欢养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谁曾想他打的居然是养兔子吃肉的盘算。   兔子繁殖力惊人,若是这么养下去的话,只怕他与孟冬都做不了别的活,只能日日去割草喂兔子了。   “原来会这样吗……”孟冬十分疑惑,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吃兔子肉会变得越来越瘦的事。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他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还是算了,我就把这只兔子养大些,这样过年的时候就能多加一道菜了。”说完他很是自信地吃了一大口菜。   裴应川看了看墙角处奄奄一息的小野兔,替孟冬舀了一勺热汤。   “明日就是冬至了,二郎说上午村长会带人去小河里捕鱼,抓上来的鱼每家每户都会分得一些,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好呀,可是明天不是要包饺子吗?”孟冬等冬至那天等了很久了。   他未曾告诉任何人,冬至后一天就是他的生辰,他的名字也是因为他的生辰取的。每年过完年,他就当自己大了一岁,如此已经过了十几年。   裴大哥进城回来的那日夜里同他说过,要和他一起包饺子过冬至,孟冬开心极了,他悄悄地把自己的生辰挪了一天,这样今年就是裴大哥和他一起过十八岁生辰了。   “抓鱼是上午的事,我们也可以早些回来。”裴应川解释道。   “那样也好,说不定我们还能分两条小鱼呢。”这么一想孟冬也不再纠结了,专心致志地吃起午饭来。   村里何大夫家中。   “老徐,今日头可还疼,身体有无麻痹之感。”何大夫取出一沓包裹好的银针,一一检查着他下半身的穴位,问清楚了他的症状之后才开始施针。   “溪儿,你可要看好了,多学多记。”   “好。”何锦溪眼睛都不敢眨,立在他身侧观察着何大夫下针的位置,以及深浅。   “咳咳,你说我这病还能不能好起来。”徐夫子闭目冥思道。   “咳疾难说,寒毒倒是可以治愈。”   “那便算了,只要能治即可,疼便疼着吧。”   何大夫屏息将银针刺入穴位,“那竹屋冬日内太过寒冷,对你的身体没有半点好处。不如留在这里同我做伴。”   “留在你这里?那裴老头可就要日日来打扰你了,恐怕到时候你还得埋怨我一番。”   “话说明日便是冬至了,今年村子里要捕鱼,老裴是一定要去凑这个热闹的,也不知今年能不能抓到他爱吃的那种鱼。”   “他倒是爱吃。一闲闲了这么些年,只怕是手艺都生疏了。”   “依我看,生不了。”徐夫子捋捋胡子,含糊说道。   “溪儿,明日你替爷爷和徐夫子去河边看看,能否劳烦村长分给咱们一些鲫鱼,就说是给徐夫子炖汤补身子用的。”   “你这人,想吃鱼了还要打着我的名头……”   “好,明日我必早早去河边等着。”何锦溪回应道。   因受了何大夫的嘱托,何锦溪第二日便早早地去了河边等着。   “溪哥儿,快来,我这里看得清楚些!”裴容和秦小双也是刚刚走到,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离河岸最近的地方。   见状何锦溪也没有拒绝,几个小哥儿便挤在了一处,一起等待村长下令捞鱼。   “你们几个汉子可拉得动?”此刻捞鱼的人已经换了身耐脏的衣服,排着一排站在河岸边吹着寒风。   捞鱼的人都是特意挑选的身体健壮,无畏风寒的中年汉子,不过早上天寒,他们也没怎么活动一直站在河岸边,就是铁打的身体也觉得有些难受。   “拉得动!村长,咱们别耽搁了。”似乎是有人不想受冻了,高声地喊了一句。   “好,既然如此就下网吧!”   话声一停,捞鱼的汉子们便抖开了一张大网,这张网四四方方的,网眼很大,看样子有些破旧。   裴应川和孟冬虽是早就打算来看一看热闹,不过他们也没想到村里人竟然会起得这么早来捞鱼。   因此他们来得稍晚,好一些的位置已经站满了人。   “冬哥儿,咱们去那边的树下吧。”怕孟冬看不到而觉得败兴,裴应川左右环视一圈后便选择了一人稍微少些的地方,那一处有好几棵树,视野不怎么开阔,不过也能看上几眼。   “好,裴大哥,我去哪里都可以。”   “那就跟我来。”裴应川牵起他的手,将人带离,“人多,握紧些。”   在衣袖的掩饰下,两人十指相扣。   孟冬原先还觉得自己并不冷,手和脚都是暖和的,然而右手被裴应川牵过握住之后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比之裴应川要凉上许多。   想到此,他偷偷地将另一只手缩进了衣袖里。   裴应川带着他在人群中左右穿梭,途中还碰见了裴容他们,交谈了几句后他便带着孟冬来到了原先计划的地方。   小河边风很大,虽然比不上草屋那边的风寒,可是依旧吹得人难受。   将地上松软的杂草铺平之后,裴应川同孟冬一起坐了下来。   河里的人已经拉着网走了一段距离,不知道是因为网里的收获太多还是拉网的人太少了,那几人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好似没了力气一般。   “年轻人,让一让,匀我老头子一个位置。”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沧桑的声音,裴应川与孟冬立刻扭头看去,只见他们两人身后正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不过这老人气度不凡,精神矍铄,看着好似不像是普通的村民。   孟冬见这老伯头发和胡子都白了,心中有些不忍,站起身拉着裴应川的衣袖往河边去了去。   “老人家,您坐这吧。”   裴应川看着这老伯,礼貌地让出了一点位置。   “好好好,这样就够我老头子坐下了。”裴善章说着便撑着地坐了下来。   本就狭窄的空间再次变小,可是为了后面来的人也能看到,裴应川与孟冬不得不挤在一块坐下。   原本两人之间还能有一些空隙,现下根本就是人挤着人,孟冬的脸更是只差一些就要碰到树干了。   裴应川换了换姿势,让孟冬坐在他的左前方,这样既能替孟冬挡风,又能让他坐得舒服些。   孟冬则把自己缩成一团坐在了裴应川的前方,用手托着脸,专心地看着河岸边捞鱼的人。   裴善章此刻的注意力也在那捞鱼的身上,他来时看得清楚,只这几个人是拖不动那张大网的,因此便倚靠在树干上看着热闹。   他今天来只为分些鱼回去,旁的事自有村长考量,他管不着。   不过……他面前这年轻人似乎看着有些眼熟…… 第60章 疑惑   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后,裴善章心中也有了数,笑眯眯地同身旁的村民们搭起了话。   网里积攒的泥沙和鱼儿越来越多,河岸边捞鱼的几人也是越走越吃力,奈何现在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也不好中途休息或是要求换些人来,一个个咬着牙一言不发地奋力前行。   见此叶正荣快步走到人群前,大声地喊起了号子,同时又从围观的村民中选了几个强壮的汉子去帮忙。   见此情形,早就跃跃欲试的秦二郎立刻跳了出来,“二叔,我也去。”他瞅准时机一下子挤到了叶正荣身边。   “你?二郎,你太瘦弱了。”十七八的汉子,还未完全长成,有那么点力气,不过比之做惯了农活的壮年人还是差了许多。   “二叔,你这是哪里的话,我虽然年轻,但也是肯出力的……”这种既能在裴容面前出风头又能多分点鱼的事,秦二郎怎能错过,不得不冒着被叶正荣教训的风险厚着脸皮开了口。   “那你便去最后边吧,到时候说不定要下水,需得注意些。”情况紧急,叶正荣也没再说什么,给他指了个位置便离开了。   “好嘞。”   有这几个人加入之后,捞鱼的进度果然快了许多,约莫一刻钟后,他们就捞着网来到了小河的下游处。之后收网则需要下水踩淤泥,这活比拉网还累人。   收网的时候不时有鱼儿从网眼中逃出来,那一片的水域中除了泥沙就是白黄色的鱼儿,能看出收获还算不错。   有一些胆大的小孩子甚至挽起了衣袖跑到河岸边捡起了搁浅的小鱼,不过很快就被家人给带了回去。   此时的秦二郎正脚踩淤泥勤勤恳恳地收着网,他能感受到冰凉的泥水中有一些鱼儿正擦着他腿游过。   他手中的麻绳沾了水,拉网的时候不断与他的皮肤相摩擦,每拉一下都磨得生疼。   “二郎,快,往这边来,收网了。”他前面一人喊道。   “好。”秦二郎正准备拽住绳结向那边移动,可谁料他还未走出多久,只觉得手中的压力陡然加重,脚边的水流也快速涌动起来,一瞬间他所在的地方好似突然出现了许多鱼。   “怎么回事?”他疑惑地向周围看去。   “坏了。”裴善章眯着眼睛观察着河里那几人的一举一动。   “什么坏了。”孟冬没有看出来,扭过头小声地问裴应川。   “像是拉网的绳子松了。”裴应川解释道。   很快,周围的村民也发现了不对劲,纷纷小声猜测着是出了什么事。   “他说得对,年轻人眼神就是比我这老头子好一些。”裴善章观察着河中的情况一边冷不丁地对着孟冬说了这么一句话。   孟冬看了看小河的方向,又看了看这位爱说话的白胡子老伯,不知道要不要接话。   “我只是看那拉网的人忽然卸了力踉跄了一下,猜测罢了。”裴应川礼貌回话道。   “哎呀,可别耽误我老头子吃鱼了。”   与此同时,站在淤泥里的秦二郎立刻发觉了不对。   “出事了,快来几个人,这边的麻绳断了!”   整张渔网四四方方的,一共有四个角,每个角都穿着两根麻绳,麻绳断裂一根后,那一边方向的渔网便立刻漏出了非常大的缝隙,网中的鱼儿得了机便立刻出逃。   不过麻烦的是,此刻河中几人没一个人能腾出手去帮他,帮了这边,那边也要漏,那拿着断绳的人一时之间也有些慌神。   “先别收网了,二郎你快些把渔网提起来,离得近的再来几个人帮忙。”叶正荣急得扯着嗓子大喊。   见此情形,裴应川也坐不下去了,他同孟冬交代一声,脱了外衣便与其他几人一起往下游走去。   “唉,我的鱼!都别跑了,快些回来!”秦二郎奋力提起渔网,企图阻止鱼儿出逃,他手脚并用,甚至都扑腾出了一些水花。   另一人则拿着剩下的半截麻绳在水中摸索着,企图找到麻绳的另一端,不过黄色的麻绳本就沾上了淤泥,两者都成了一个颜色,而且这渔网又大,属实是不好找。   裴应川与前去帮忙的几个汉子一头扎进泥水里,在一片淤泥中寻找着麻绳的那一头,期间还时不时地要把逃离出去的鱼儿再扔回网中。河水冰冷刺骨,虽然水位只到他小腿上下,但也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他全身上下就满是凉意。   好在人多力量大,三五个人围成一排,很快就找到了麻绳断裂的地方。仔细将绳子接好之后,裴应川走到了秦二郎的身边。   “裴大哥,接好了?”   “好了,不过若是渔网太重还是会再次开裂,快些把网拉到岸上去吧。”   “行。”秦二郎闻言搓了搓双手,与裴应川一起使力拉着绳子。   岸上,叶正荣大声指挥着他们的动作。   终于,在泥地里挣扎了一刻钟之后,装满鱼儿,泥沙,还有淤泥的渔网被他们拖到了河岸边。   这一下河边的人都跑来帮忙,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一网鱼拖到了岸上。地上满是湿漉漉的水痕。   见此叶正荣立刻走了过来,疏散看热闹的人群。   裴应川立在一侧,估算着这一网鱼的数量。这渔网网眼大小中等,还算合适。只是网里除了鱼还有一大堆的水草和泥沙,目前来看,泥沙要比鱼还多,不知道够不够村子里的人分。   他放下裤脚,默默退离。   “他二叔,咱们现在分鱼吗?分的话我这鱼篓都准备好了。”挤在人群中的于大娘问了一句。   “分,大家排着队来,还是老惯例,下水的人先挑,剩下的挑一些留给徐夫子他们。余下的咱们村里人自己分了。”   “好。”   “好嘞,二叔,那我就不客气了。”秦二郎同其他几人立刻拿出草绳,开始挑选合心意的鱼儿。   “裴大哥,快穿上衣服吧。”孟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裴应川身边,把衣服披在他的肩头。   “好。”裴应川听话地系好了冬衣。   “有没有想吃的,我看还有许多小鲫鱼和大草鱼,咱们两个应当也能分一些。”   “唉,裴小子,你快来,刚才你也下了水。”叶正荣没见他来,好不容易看到了他的人影,竟然发现他与孟冬这孩子一起站在了最外侧。   “你们两个快些去吧,我去找裴容了。”秦二郎提着两条大鱼经过他们身边,说了句话便飞快离开了。   “裴大哥,村长喊你了。”孟冬也催促道,他没有出力气,分得什么都可以。   “好,那我先去了,你先在这里等我,我挑了鱼便回来。”   见裴应川到来,叶正荣给他指了几条大鱼:“这里有几条大鲤鱼和青鱼,其他的小杂鱼也有一些,你看选些什么。”   这鱼的种类他可以随意选,只是在重量上有个限制。   裴应川一一看过,最终还是选了一条两三斤的草鱼外加三尾活蹦乱跳的野鲫鱼。之后他便用村长给的稻草绳提着这一大三小回到了孟冬身边。   恰好此时,那位坐在他们身后的老伯也走了过来,看着他手中的鲫鱼笑着问了几句,“可还有比这要大的野鲫鱼。”   “有。”   “那就好。年轻人,你是不是住在草屋里的那个人。”   “对,我叫裴应川。”   “倒是巧了,你与我是同一个姓,我记得你新建了一个窑洞,不知道我这个老头子能否去看一看。”裴善章问道。   裴应川猜测此人应当是徐夫子或是何大夫的朋友,便也没有拒绝,“当然可以。”   “好好好,明日我便去看看。”说着裴善章就挤进了人群选鱼去了。   人群中,叶正荣把特意挑出来的十几条个头最大的鲫鱼全都放进了何锦溪的背篓里,“溪哥儿,这是特意留给何大夫和徐夫子的,若是等会儿还剩有个头大的,我便让萤儿给你带过去。”   “好,那我便先走了。”何锦溪取了鱼也没再多留。   此时裴善章也来到了叶正荣身边,“可有留给老头子我的鱼。”   “裴老伯,现在还未看到有黑鱼,若是有我一定给您留着,您老放心吧。”   “那就好,若是没有黑鱼,留些鳝鱼泥鳅给我也好。”   “好,我都记下了。”   分到鱼后,裴应川与孟冬便立刻往回赶去。   “裴大哥,村长他似乎很尊重这位老伯,他为什么要来看窑洞呢。”孟冬还是很好奇这个头发全白了的古怪老头。   “他应当是同徐夫子和何大夫一样,是村子里的老人。”说起这事,裴应川忽然记起,之前饶婶子似乎同他讲过裴大爷的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位裴老伯。   “裴大哥,冬哥儿,你们选了些什么鱼。”他们俩正说着,却见秦小双小步跑了过来。   “一条草鱼,还有几条小鲫鱼。”裴应川回答道。   “真好,这样既能吃肉还能炖汤。也不知我二哥选了些什么,我娘现在还在找鱼……找我二哥呢。”秦小双一边说一边向四周不断张望着。   裴应川给他指了指裴容所在的方向。“二郎他提着鱼去找裴容了,我看他走时提着两条鲢鱼。”   “原来是去找裴容了,那就好。”   “小双,可否问你一件事。村长旁边的那位老伯是谁。”   秦小双闻言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是裴大爷,他是徐夫子的老朋友了,咱们村子还是他出钱建的呢,之前我二哥说过,裴大哥你落水的事也是他先发现的。”   “原来是这样,小双,多谢你了。”听他如此回答,裴应川一时有些惊讶,难道救了他的并不是秦家兄弟……   不过现在不是商讨此事的时候,他道完谢便没再追问下去。 第61章 脸红   就在裴应川和秦小双说话的同时,他手中的那条大草鱼忽然左右摆尾甩了起来,腥冷的水珠溅了孟冬一身。   见裴应川似在沉思,孟冬默默地走开了些,就地拔了两把干草擦了擦裤腿。只不过当他再度看向那乱动的大草鱼时,却先注意到了裴应川滴着泥水的裤脚。   他们站了多久,这水就滴了多久。现在已经积攒了一小洼了,风一吹还能荡起一层水波。   这下他也顾不上打扰不打扰的事了,径直开了口:“裴大哥,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孟冬这略带急切的声音立刻就让裴应川回了神,他将手中的鱼换到另一侧提着,下意识地便想去寻找他的身影。   “你的衣服需要换一换,若是晚了再生一场风寒就不好了。”孟冬暗自恼怒刚刚他怎么未注意。   “好。”裴应川微微一笑。看来这件事一打岔,孟冬都忘了赶着回去包饺子的事了。   “那我们快些。”孟冬小小地推了裴应川一把,他是真的很怕再见到那个虚弱的裴大哥。   裴应川一边连声答应一边加快了步速,他的身体如何他自己当然清楚,只是沾了水并不会生病,孟冬却并不知道,不过这番心意他很感激。   两人提着鱼准备离开,却在回村的路上被一位大娘给拦了下来,说是想用两块豆腐换他们的一条鲫鱼,拿回去炖给她的小孙女吃。裴应川和孟冬自然没有拒绝。   在孟冬的催促之下,两人很快就回了草屋,裴应川先去了屋内更换下身的衣物,孟冬则接了一盆水准备清理这几条鱼。   虽说屋里还剩下一些猪肉,眼下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早,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准备包饺子,但是孟冬认为,既然这鱼是刚捞上来的,当然还是要先吃最新鲜的。   他之前只见过别人杀鱼,自己却从未动过手,因此此刻还有些不知所措。   两条淡黄色的鲫鱼一入水便恢复了活力,孟冬还想伸手去抓,奈何鱼身滑溜溜的,他只能拿过裴应川做东西剩下的小木方将鱼一个一个敲晕。   正巧此刻裴应川换完衣物掀开门帘走了出来,一抬眼便是孟冬举着木方锤鱼的场景。他的动作并不熟练,不过每一下都做得既认真又用力。   看来孟冬比他认为的还要胆大一些。   “裴大哥,你小心些,要是砸出了血溅在你新换的衣裤上就不好了。”孟冬可舍不得让裴应川的冬衣沾上任何脏东西,那可是他一针一线缝的呢。   “那我去烧些热水。”如今天冷,裴应川也不舍得让孟冬用凉水,他本想自己上手,奈何孟冬态度坚决,只能拾了几根木柴去往泥灶那边烧水去了。   等到热水烧开之后,孟冬也已经将三条鱼的鱼鳃和鱼鳞都处理干净了,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却有些不确定。   裴应川一边切着姜片,一边看着不断做小动作的孟冬。他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一些疑惑,神情变来变去,时不时地还要看着那三条鱼叹气。   “我来。”裴应川接替了他的位置,让孟冬去了泥灶前烤火。   他手劲大,又经常使刀,处理起来毫不费力,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三条鱼都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那条草鱼要先挂在外面让它自然风干,过几日再吃,剩下的两条小鲫鱼则是他们中午要吃的菜。   裴应川用小刀在鱼身上划开几道小口,而后放了些基本的调料腌制着。虽然用鲫鱼炖出来的汤很好喝,但是鱼肉的滋味也很鲜美,他不打算浪费。   他忙着处理鱼,孟冬则忙着给猪肉切块。这些猪肉一直吊在草屋里,上面已经沾染了一层烟灰,不过肉仍好好的,没有变质,只需要洗净表面的烟灰依旧能吃。   他与裴应川已经打算好了,今天就先包白菜猪肉馅的饺子。   鲫鱼腌制好后,裴应川继续去给孟冬帮忙。一人揉面,一人剁馅,两人倒也乐在其中。   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辛勤了大半个上午的他们终于将所有要做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   二十来个圆滚滚的白面饺子正在火炕上的瓦罐里翻滚着,孟冬泡的干木耳也已经胀成了一大碗,就连之前从山里采来的山茱萸也被裴应川找了出来。   现在万事俱备,等着锅里的油变热就可以炒菜了。   今日一共有两道菜,除了鱼汤外还有一道木耳炒肉,原先裴应川是想着做木耳肉丝的,奈何他与孟冬的刀工都不太行。   铁锅受热,锅内的油很快就冒起了泡泡,油热之后,先将豆腐煎一遍铲出,而后两条鲫鱼便一前一后下了锅,滋滋啦啦的响声伴随着香味一起出现。   等到一侧变得金黄之后便开始煎另一面,此刻鱼肉也熟了七八成,之后再倒入准备好的热水,随意洒些盐即可开始焖煮。   孟冬带着小板凳在裴应川的右侧坐下,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操作,他知晓自己厨艺不太好,便想着多看多学,一直在心里默默地记着做法。   等到锅内的水煮到差不多时再下入煎好的豆腐,让豆腐入味即可。这样做出来的鱼汤简简单单,但也足够鲜美。   等到所有菜色准备完毕,他与孟冬终于得了空能够坐下休息。   “看来节日也不是那么好过的,裴大哥,我有点累了。”孟冬小声道。   裴应川拍去他身上还残留着的面粉,神色温柔,“只累这一次,明年冬至我们提前准备好。今日确实有些匆忙了。”   “明年……”孟冬闻着鱼汤的味道,心中满是暖意。到明年……他希望明年也能有这样香的鱼汤可以喝。   “也不必等到明年,今年还有许多日子,我们慢慢过。”裴应川低头注视着孟冬,看他不停颤动着的睫毛。   “好。”听到他的回复,孟冬瞬间开心起来,也顾不上累不累的事了,一下子便从裴应川的怀里站起了身,“裴大哥,我不累了,我去把饺子盛起来。”   “好,那我去把菜端来。”裴应川学着他的语气轻快回答道。   “糟了,我忘记给小野兔放干草了……”   今日的草屋,已与之前大不相同。   ……   冬至过后,天气的寒冷也有了具象。第二日清晨时分,裴应川顶着寒气将草帘和竹门掀开一个小缝走了出来,呼出的热气立刻凝结成了水雾,随后消散不见。   来到储水的地方,将木桶上方的盖子掀开,水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冰,好在这冰并不算厚,他用竹勺重重一拍,桶内的冰块立刻碎裂开来。   眼下这桶内的水还够他们一天所用,不知道水洼那边是不是也结了冰。若也是如此的话,只怕入了冬之后他们就要去河边挑水了,不过河里的水不太干净。   思及此他立刻拿着竹筒前往水洼边查看。   原先这小水洼直接暴露在露天下,前些日子裴应川做了个挡板罩在了上面,以免太多的落叶掉入其中污染了水源。   掀开盖板一看,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般,水面上也覆盖了一层薄冰,冰面上甚至有些草屑。不过上方仍然有细细的水流流下来,看来初冬时节这水洼还不会断流。   裴应川取了水便先离开,边走边在心中谋划着接下来这些日子的打算。在这里,他每天都要数着时间过日子,每日睁开眼便有要做的事。   徐夫子仍旧在养病,那本文经他也已经自学得差不多了,别的都不算什么大事。眼前最重要的便是快些让孟冬搬到窑洞里去。   窑洞已经修缮完毕,这些日子天气越来越冷,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下一场大雪,到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裴应川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愁意。异世生活,确实艰难。若是户籍一事也能够妥善解决,他倒是可以安心地和孟冬一起在草屋里过冬了。   敛去愁色之后,他提着竹筒回到了草屋,将刚接来的水全都倒在了水桶里。   “裴大哥,你回来了。我已经把火燃起来了。”孟冬揉着眼睛招呼道,他觉得下唇有种时有时无的痛感,揉完眼睛便伸出指尖点了点下唇正中间的位置。   干裂的地方被他一碰立刻释放出疼意,孟冬吃痛收回手,只见指尖上还残留着一缕血丝。   裴应川听他吃痛,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见他望来,孟冬下意识咬紧了下唇。   “怎么回事。”裴应川牵起他手腕,视线落在他的指尖上,莹润的食指上沾上有一点鲜红色的血迹,十分显眼。   “不、不是。”孟冬想开口解释,奈何每说一个字便疼一下,疼意越来越明显,唇中更是火辣辣的。   “是这里。”他只好将手腕从裴应川手里挣脱开来,一边躲避着他的视线一边指了指自己的下唇,“是这里开裂了,不碍事。”   裴应川听罢用掌心托起他的下巴扫了一眼。   “裂了个小口,先忍一忍,我去把那日买的脂膏找出来。”   “我可以自己来的,我知道在哪里。”   “好。若是还疼的话就少说些话,如果涂了这脂膏也未好转的话我去村里寻溪哥儿,让他开些药。”裴应川松开手,掌心的触感微凉丰润,十分柔软。   “少吹些风,要不然过几日脸也要红了。”他点一点孟冬的鼻尖。 第62章 恩人   “唔……”孟冬嘴疼,不想说话。   他知道裴应川明日要进城里去,便想着今日拿着剩下的一些栗子去找裴容学做糕点一起拿去卖,怎么可能不出门吹风呢。   “明日再说吧。”忍着嘴疼说完这么一句之后,孟冬转身就跑,也不敢与裴应川对视,一脸心虚地跑进了草屋里找脂膏去了。   眼前的人落下话音扭头便走,裴应川不用想也知道孟冬应当有别的打算。他收回目光,嘴角升起一抹笑意。   今日是孟冬搬去窑洞里的日子,为了以防万一裴应川昨晚睡前就去了窑洞里将火炕烧了起来,他在那里睡了半夜,确认火炕保暖且没有烟味之后才完全放了心。   早上两人吃完饭后,裴应川便开始一件件地将孟冬的东西搬到窑洞里面去。见他如此忙碌,孟冬自然也不想闲着,给自己涂了厚厚的一层脂膏之后他便放心地出了门,跟在裴应川身后搬些小东西。   什么小陶碗,小花盆,他都仔仔细细地擦洗干净后抱在了怀中,一路小心地去往窑洞,挨个摆放整齐。   墙面上的小洞除了能放一些小玩意还能用来放油灯,这样夜里起来也不用抹黑去点油灯了,很是方便。   火炕上除了铺着他的稻草床,上面还有一层薄褥子,而后是他用花布做成的床单,坐上去软软的,孟冬也很喜欢。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里的小泥灶和火炕靠得有些近,时间久了其他东西也会沾满油烟。   不过很快他就想出了解决办法,只要把草屋里的帘子拿过来挡在这里就好了。   于是孟冬便脱了鞋踩在小矮凳上用小木方敲着竹片,墙面很硬,他敲了半天也只插进去一小半,只好歇一会儿攒攒力气继续。   砰砰砰的敲击声响了半刻钟后,孟冬终于踮着脚尖把帘子挂了上去,多余的一片他让裴应川拿去挂在了窑洞洞口。   洞外的帘子一挂,洞内立刻变得昏暗起来,不过孟冬此刻也忙完了所有事情。他坐在火炕上晃着脚,目光一一落在洞里的东西上。   有裴容送来的花,还有小双和婶子送给他的窝头,裴大哥做的竹椅,还有小野兔……孟冬摸了摸身下的褥子和花布,心中满是柔软。这里的每一件东西,他都十分喜欢。   “收拾好了?”裴应川拿着一摞孟冬之前做好的小泥碗和小泥罐走了进来,随手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裴大哥,你怎么把这个拿过来了,我本来不想要了呢。”孟冬见状连忙起身把那些东西都装到了小簸箕上。   他做的这些东西奇奇怪怪的,有些会漏水,有些丑丑的,没几个能用的。之前也只是放在土墙脚下用来放一些小野花的,没想到裴大哥竟然把这个也拿过来了。   他知道裴大哥也会做,而且做得比他好多了。   “亲手做的东西,总是要留下来的。”裴应川没有直说,他只是觉得这些孟冬亲手做的东西很可爱。   “我把火升起来,你来试一试。这样晚上火熄了也可以自己添些柴。”   烧火炕要比生火麻烦些,孟冬毫无经验,不一定能烧起来,因此需得裴应川教会他。   “好呀。”孟冬也顾不上那些东西了,随裴应川一起蹲了下来。   裴应川先将木柴放在旁边的灶里引燃,而后塞进了火炕下方,等到火旺起来之后,便让孟冬开始添柴。因为留出的用于添柴的火口有些小,因此需要特别注意。   好在裴应川的指导下,孟冬很快学会了该怎么摆放柴火才能让火烧得更旺的方法。   不过代价就是两人被逃逸出来的烟呛了个满头满脸,蹲在一块咳嗽着个不停。   “咳咳咳!”   待到烟雾消散之后,孟冬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坐在火炕上拿出帕子擦眼睛,裴应川则是半眯着眼去窑洞外让风吹去眼中的灰尘。   孟冬咳完正要洗帕子之时,却见裴应川背下来的背篓有一小堆干枯的树叶,他以为是什么引火的东西,随意翻了翻,这才发现是原来他用来认字的叶子。   树叶底下还有裴应川的书籍,孟冬认不全字,又放了回去,“裴大哥,这里有你的书,是不是拿错了。”   “怎么了。”裴应川给孟冬递来装水的竹筒,顺便接过他手中的书籍。   这些书除了他之前学习的文经和算经,还有之前买来的杂记。   看着这些书,裴应川想起了徐夫子,距离徐夫子称病已经过了许久,不知道他现在病情如何,何大夫虽嘱咐过他不要去打扰,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裴应川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提起徐夫子,裴应川又记起了昨日遇见的那个同他一样姓裴的老伯,小双曾说是这位裴大爷救了他,既如此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拜访一下这位老人家。   只是不知道这位老伯住在哪里,喜欢些什么。不如去问一问婶子……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裴应川还是想好好谢一谢的。   眼下孟冬的东西都搬过来了,整理的事他不好插手,裴应川默默扫了一眼洞内的东西,计划着下午去找饶婶子问一问。   “是我放错了地方,不过这本文经就先留给你吧,闲着无事时可以翻一翻,学些简单的字。”裴应川把剩下的收了起来。   “嗯,好。”孟冬接过之后很宝贝地将这本书放在了床头。   “裴大哥,今日中午我们就在窑洞里吃饭吧,就在这个小土灶上做,我来做。”   裴应川见他神色兴奋,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就好,我的嘴不疼了,我要去菜地里拔些菜回来……”孟冬心情很好,当即挎起小竹篮往外面走去。   他脸上和嘴上都涂有脂膏,而且下唇的裂口也止了血,就算吹了风也不会再开裂,既如此吃完午饭后他就可以放心地告诉裴大哥他要去找裴容的事了。   孟冬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而裴应川又怎会看不出来。   吃完午饭后,两人商议一番便一起下了山坡,直到走到村长门口才分开。   刚一走到,孟冬就挎着小竹篮迫不及待地跑进了裴容家的院子里,裴应川看到裴容出现才放心地收回了视线。   不过此时村长家里冷冷清清的,似乎没有人在。   好在裴应川隔着院墙喊了几声之后,一个穿着厚重冬衣牵着个孩子的小姑娘打开了房门。   “娘,是冬哥儿的大哥,裴叔。”叶萤闻言把弟弟放下。   而她刚松开手,叶进就飞快地往外跑去,见到裴应川来他更是十分兴奋,一直笑个不停。   “这孩子,就喜欢往外面跑,我看非得鼻子冻掉才好。”绕碧玉放下了手中的木盆连忙走了出来,“是裴小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叶进的小短腿跑得很快,眼看着就要跑出院子外,裴应川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递给了叶萤。“婶子,我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您打听的。”   说起来饶婶子和叶大叔教了他许多东西,裴应川很感激,他计划着明日去城里给婶子一些带些东西。   “重要的事,裴小子你说来婶子听听。”饶碧玉让两个孩子去屋里烤火,把裴应川引到了另一侧屋子里。   裴应川也没有耽搁,直言道:“婶子,我想向您打听打听那位裴大爷,之前他帮了我一个忙,我想送些东西报答他。”   “原来是裴大爷,他住的地方很偏,也不常在家,时不时便要去城里去,一待就是半个多月,幸好昨日我在河边看见了他,说是想要两尾黑鱼,只不过今年恰好没捉到。”   饶碧玉也没细想,继续道:“裴大爷他性子有些古怪,不甚与村里人交往。这几日他似乎和徐夫子一起住在何大夫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回他家里去。”   “好,我都知晓了,多谢婶子。”   “还有,裴小子,婶子同你说一句,若你要找他,最好早上就去。”   “我都听您的。”   说完这些之后,裴应川又与饶婶子说了些关于天气的事,之后便告别离开了。   打听到这位老先生的住址和喜好,裴应川心中也有了些想法,之前这位裴大爷曾说要去看看他修的窑洞,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去,不如明日去城里时买两尾黑鱼,先去拜访他。   裴应川匆匆做好计划,便去了秦二郎家里去讨那獾子牙去,正好明日进城同他那条蛇一起拿去买了。   只是待他走近秦二郎家时,只听得前方传来一阵又比一阵大的话音,其中夹杂着秦二郎的笑声,不知发生了什么。   秦二郎的娘也就是于大娘,是个节俭惯了的女子。因此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都舍不得扔,全都堆在一起,整个院子看起来拥挤不堪,站远些根本就看不到院子里的情景。   待他走近,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忽然停了话音,一个两个都看向裴应川。   “唉,裴大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秦二郎原本还没发现裴应川到来,还是旁边的秦小双见他来才拽了拽他的头发。   “二郎,我是来取獾子牙的。这么多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裴应川不想打扰他们交谈,退到了一旁的杂物后方避开了视线。   “这个……”秦二郎挠挠头,一脸无奈,“是别的村的媒婆,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小双的事,这是来说媒来了,我和我大哥怎愁着怎么把人弄走呢。”   “媒婆?”   “就是,离咱们村远着呢,不知道是从哪得知了我们家的住址……”   听着秦二郎的埋怨,裴应川看向院子里,果然有一位穿红戴绿的妇人,不过看面容有些精明。   “裴大哥,你拿着快些回去吧,这媒婆只认钱不认人,若是让她也盯上你可就麻烦了。”秦二郎匆匆交代完,便又赶回了院子里去应付人了。   裴应川收好那几颗牙,转身离开。 第63章 暴露   “快些进来,外面冷。”见是孟冬到来,裴容连忙打开房门让他进去。   “嗯。”   孟冬一进门便感觉到了一股暖意,裴容的房间里多了一个小火炉,此刻火炉上还放着几个窝头。   “要不要尝一尝,是我新做的,还是带馅料的。”没等孟冬拒绝,裴容便把孟冬领到了火炉边坐下,顺势递给他一个窝头。“还有些烫,等凉了再吃。”   孟冬把窝头放在掌心看了又看,裴容做的窝头比他做的要好看多了。咬下一口里面的馅料咸香四溢,非常好吃。只不过他觉得下唇又有些疼,但也没怎么在意。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我来是想请教做糕点的事的,就是之前你说的那种栗子糕,我把所有的栗子都拿过来了,若是还需要别的我这就回去拿。”孟冬解释道。   “原来是这个,这个好办,前几日我试着做了做,正好今日可以来教你。”说罢裴容有些为难,“不过今日不好在我这里做,这样吧,我们把东西拿上,去草屋里好不好。”   裴容主要是不想让他的家人看见。   “好。”两个小哥儿一拍即合,孟冬帮裴容一起收拾好东西,两个人便一起去了草屋。   一到山坡下孟冬便同裴容一起先去了窑洞,那里的灶台尚未熄灭,现在还有火,正温着水。   两人把灶台收拾干净,又搬来桌子,将各种需要的东西都摆放好,这才开始动手。   原先裴容就有做些糕点去卖的打算,只是这几日他在忙着做布棉鞋,倒是忘了这一茬。   白面,糯米,猪油,鸡蛋,甚至还有裴容夏天里晒的干花全都一一摆开,裴应甚至还找出来了一个糕点模具。   “这些栗子省着些用的话能做好几十个,若是卖五文一块,也是能赚几个铜板的。”裴容一边说一边敲碎鸡蛋。   只不过他做着做着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着面前认真剥栗子壳的孟冬,裴容忍不住盯着他的下唇看了又看,那里怎么会有血渍。   “冬哥儿,你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看。”   “怎么了。”听见他的话孟冬虽然疑惑却仍照做。   “你这里又开裂了,再晚一些血就要滴下来了,难道你就没觉得疼。”裴容连忙把帕子递给了他。   “我还没发觉呢,明明早上的时候血都止住了,而且还结了痂,我以为都快好了呢。”   “真是个傻哥儿,我来给你涂些猪油。”   “不用了,裴容,我这里有擦脸的脂膏。擦一擦就好了。”孟冬把裴容的帕子收了起来,他怕弄脏了血迹不好清洗。   他原本还以为只要结了疤就不会再开裂了,若是让裴大哥看见,只怕他明日真的出不了门了。   “除了要涂些东西,还得多喝些温水,少吹风,烤火时也不要离火堆太近。估计你大哥已经交代过你了,我就不多说了。”   裴容搅着陶碗里的鸡蛋,忽然出声:“糟了,我忘记拿糖了,冬哥儿,你这里可有什么糖。”   “有的,我记得在草屋火坑旁边的背篓里。”话说完孟冬也感受到了疼意,这伤虽小却很麻烦。   “你别出去了,我去拿。”裴容放下手中的东西,摆摆手离开了。   裴容走后,孟冬用手轻探那裂口,这才发现是那血痂突然裂开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吃东西时蹭开的,还是因为他话说得太多,又吹了风。   他放轻动作,坐在竹椅上掏出了自己的手帕。   然而他刚坐下没多久,只听得背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孟冬以为是裴容,便没有起来迎接,仍旧坐在那里擦血迹。   “我回来了。”   是裴大哥!孟冬被这话音吓了一跳。   “怎么摆了这么多东西,是要做些什么吗。”裴应川一进来便看见了一桌东西外加两把椅子,一看便知来了客人。   只不过孟冬正背对着他做些什么。   “裴大哥,你回来了。”既然人已经回来了,孟冬也不再遮掩。他唇上这裂口也遮不住,裴大哥知道便知道吧,也确实怪他粗心,没有注意。   孟冬的话音闷闷的,有些奇怪。裴应川走近他身边关切出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是之前的裂口又出血了。”   裴应川的目光落在他沾血的唇上,这次不像是裂口出了血,倒像是血痂破了个口。“是不是要比之前疼一些。”   “跟我来。”没等孟冬回复裴应川就牵起他的手把人带到了灶台前。   “用干手帕擦会疼,先别擦了,也不要说话,我去蘸些温水。”   孟冬乖乖地点了点头。   裴应川拿过他的手帕,将灶台上的温水倒出来一些,而后将手帕打湿,叠出一个适合擦拭的形状,一手扶住孟冬的下巴,另一只手则动作温柔地替他擦去血迹。   他的动作很轻,孟冬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疼意,相反的,那处地方暖暖的,比之前要好受了许多。   不过这种姿势的两人看起来十分亲密,虽然裴应川的动作很认真,孟冬还是有一些害羞,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奈何他的下巴正被人托在手中,只能心虚地盯着裴应川的下半张脸看。   裴大哥好像比之前瘦了一些,头发也长长了,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沧桑了许多。   孟冬看着看着忽然记起一事来:裴容还在草屋里呢,若是他过来看见这一幕的话,定会发现他与裴大哥的事的。   然而下一刻他眼神一瞥,正巧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裴容。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孟冬一下子不知要如何反应,他想不出要以什么样的借口解释,只能先扭过头拒绝了裴应川。   此刻裴容正拿着饴糖笑眯眯地看着孟冬动作,其实他早就发现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端倪,只是未曾深想过罢了。   裴容向着孟冬眨了眨眼,而后便悄悄地退了出去,他不想打扰裴应川给孟冬上药。   他们俩这一来一回的交流裴应川自然也感受到了,不过他也未出声解释。   他与孟冬的事,裴容应当早就有所察觉,也不必再瞒着他,而且这件事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多,不需要故意遮掩。   “好了,我去把之前治伤的药拿过来,敷在伤口上止血。”之前孟冬受伤的时候,溪哥儿曾给他开过愈合伤口的药粉,现在也能用上一用。   “好……”孟冬接过裴应川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唇。   那边裴应川刚走,这边裴容就快步进了窑洞。他将饴糖放下,而后开始搅拌之前准备好的鸡蛋,“你这伤啊还是快些好吧,我都替你着急。”   “裴容……我没有想要瞒你的。”孟冬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洗干净手之后便给裴容帮忙。   “这种事没有什么瞒不瞒,你与裴大哥只要明白自己的心意,日子越过越好我就放心了,别的我都不在意。”裴容对感情也有自己的见解,在这一方面他是个随心的人。   秦二郎对他的心意他不是不知道,也许换了旁人早就忍不住软磨硬泡答应了下来,但是裴容不会,只要不合心意,他便不会接受。   “嗯。”孟冬对着裴容笑了笑。   “好了,你先等着裴大哥给你上药吧,栗子也不用剥了,我直接放水里煮一煮,到时候再剥。”说罢裴容便麻利地烧起了火,揉起了面。   见他如此,孟冬也不想耽误时间,匆匆地让裴应川给他上好了药,而后立刻跑到了裴容身边,两个人聚在一块忙碌着。   裴应川看着两人的背影,收好药粉,去了草屋忙自己的事情。   这段时间他都没赚什么钱,前几日买来的农书他倒是看了个七七八八,明日进城倒是可以找一找关于木工的书籍,这样整个冬日他便可以留在草屋里学习,精进手艺。   如此想着,裴应川便提起柴刀往小河边走去,他要再砍些竹子回来。   窑洞内,经过半个小时的忙活之后,裴容和孟冬终于准备好了所有东西,可以开始上手做糕点了。   他们已经做好了外面的面皮,以及栗子馅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面皮包住馅料,并做出一个好看的造型。   裴容把唯一的一个模具让给了孟冬,他自己则用手包,一手搓圆馅料,一手擀平面皮,随意一包就是一个圆圆胖胖的糕点了。   孟冬看着那圆圆的糕点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之前裴应川曾经采了许多的山茱萸果,那些果子已经晒得差不多了,正好可以拿来放在糕点上当做装饰。   他把想法告诉了裴容,两人商议了之后决定试一试。之后孟冬便去草屋里把剩下的山茱萸全都拿了出来,两人随意洒了一些,觉得这方法还可以。   除去用模具做的,剩下的圆形糕点上他们都撒了一些山茱萸果子,看起来确实更加好看了些。   “等到裴大哥闲暇的时候,我就请他帮忙多做一些模具,这样我们就能多做几个花样了。”   “当然好。这样既省时还省钱,先替我谢谢裴大哥。”裴容还真没有想过请人做模具的事。   第一锅糕点刚蒸好出锅时,裴容拿出一个掰成两半同孟冬分了。   “试一试,怎么样,有没有栗子的香味。”   孟冬闻言小心地咬了一口,外面的面皮是微甜的,内里的馅料又香又软,既有油香也有栗子的清甜,比之前裴容做的栗子馅的桐叶糍粑还要好吃些。   “嗯,我喜欢这个。”   “那就好,这样就不愁卖了。”   “裴容,明日我大哥要进城,我们能不能和他一起走。”   “当然可以,还多一个人帮忙照料,反正糕点什么时候都能卖。明日我们就在窑洞这儿见面,把东西都收好再走。”   “好!”孟冬很是兴奋,他也可以做东西来赚钱了。 第64章 有鬼   次日,天光未明,四下寂静。孟冬早早地起了床准备着。   他临睡前还记挂着要去城里卖糕点的事,又因为刚换了个地方,夜里睡一会儿醒一会儿,难受极了。好在窑洞里很暖和,他也没有冻着。   “裴大哥,这些油桐果是不是有些少,榨油坊的人会不会不给我们榨呀。”孟冬蹲下身抓了一个油桐果子,瞧了又瞧,顺便小小地伸了个懒腰。   “若是他们不愿意的话,我们出钱就是了。”裴应川打开盖子看了看竹筒内部盘起来的蛇身,将其放进了背篓最底部。   他将孟冬昨晚送给他的手帕递还给他,“先戴好。暂且当个面巾用。等到进城的时候再买一顶帽子给你避风。”   “好。”孟冬没有拒绝,他知道他这伤本就最怕冷到吹风。   “系好了,裴大哥,我们去村口等裴容吧。”他将装有好点的小篮子轻轻地抱在怀里,声音闷闷的,与平日大不相同。   他的下半张脸被暗色的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正关切地盯着怀中的小篮子,十分专注。   裴应川替他抚平帕子上的褶皱,而后又将绳结放松了一些,以免给他的脸颊留下红色的压痕。“不用去了,裴容来了。”   “好,那我们去找他。”   “裴大哥,孟冬,是我来晚了,东西都收好了没?”裴容今日换了一身淡黄色的冬衣,在一片朦胧的天色中十分显眼,也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活泼了许多。   “收好了!”是孟冬的声音。   “那就好,那咱们直接就去吧。我今日带的还有一些别的。”   如此三个人也不再闲聊,急匆匆地下了小山坡便往大路走去。今日可没得牛车坐,走着去要花好些时辰,谁也不想耽搁。   初冬的泥路被因为上了冻变得硬邦邦的,路上还有许多的车辙印记,三个人以最快的步速奔波了许久,还是花了约两个时辰才走到了城门附近。   幸好他们出发得早,这会儿虽然已经太阳高悬,城里仍有许多人,大集还没有散。   走到城门口时,裴应川本想去李老伯的摊位上买些饼子充饥,不过他发现那位老伯今日并没有出摊,周围的流民也消失了大半。   小溪村离城里较远,消息不及时,看来这两日又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裴大哥,既然这那位老伯不在,我们便去旁边买些热汤面吧。”裴容就近选了个小摊。   “好。”一行三人便在路旁找了个破桌子坐下。   “裴大哥,我和裴容在城门口支一个小摊子就好了,到时候你卖完了就来找我们。”   “好,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让你们久等的。”   “嗯。”   谈话间,裴容已经接过了摊主婆婆手中的热汤面,飞快地跑回了位置上,“冬哥儿,这两碗是咱们的,裴大哥,你的自己去拿吧。”   一碗热汤面五文钱,面少汤多,除去这些还有一筷子的青菜。不过好在这汤底是骨头熬的,喝起来也颇有滋味。   面汤下肚,三人便觉得起早赶路的寒气都消散了大半。   与此同时,小溪村里。   “小叔,我要出去玩了。”秦书贺把布包藏进了冬衣里,一面注意着秦小双的动作一面快速地向门口溜去。   “你问你爹爹去,我可管不着。”秦小双正忙着晒衣服,哪里能注意到秦书贺说要去哪玩的事。   “爹知道的,我走了。”见秦小双没有注意到他,秦书贺打开院门,头也不回地溜出好远。   “快来,山子,我们快些去,要不然晚了我爹就回来了。”他偷偷溜到一处草垛里,一见到等在那里的王小山便立刻催促人跟他走。   “我都等了有一会儿了,不过那地方真的没人发现吗,要是我们去了都被别人摘完了怎么办。”   “我说没人就是没人,要是有人去的话上次我早就带着叶思流和他大哥去了,怎么可能只喊你去。”秦书贺掏出小布包背在身后,“说好了我分一大半,你分一小半。”   王小山觉得这样也行,便拿出从家里灶台下偷出来的冒着烟的木棍,和秦书贺一起烤起了火。   他们俩甚至还用稻草绑了一个火把,躲在草垛后面商量了许久之后便从小路跑进了山里。   山里寒气逼人,秦书贺一边检查他做的记号一边领着王小山往山里走去。   他记得要往村里人采菊花的地方去,就在一个小山坡后面,那里有一棵野毛桃。野毛桃果子外面的皮是黄色的,还有许多毛毛,结的果子有酸有甜,而且就只他发现的这一棵树的果子甜,其他都是酸的,特别难吃。   秦书贺早就想进山去摘果子了,可是他爹管得严,他又怕果子被别人摘去,这才忍到现在。   他在前王小山在后,两个人一路磕磕绊绊地终于来到了秦书贺做记号的那块地方。   “你等着,我去摘,掉到地上的你都捡起来。”秦书贺说着便飞快地爬上了树,论爬树,村里所有的孩子都比不过他。   王小山曾经听大人说过,这附近有狼窝,会吃人,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围着那棵野毛桃树打转,不敢多跨出一步。   由于带来的布包很小,一会儿便被秦书贺装满了果子,他手上脸上都是果子上的毛毛,痒极了。   “小山,你回去再拿个竹筐呗。”他趴在树干上向下问道。   “可是我认不得路怎么办。”王小山可不敢独自一人在山林里走路,要是迷了路被狼抓去吃了,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算了,你胆子真小,你就在这树下等着,我回去拿。”   “我、我也害怕。”   “怕什么,你就去树上坐着我。”   一想到要一个人在山里待着,王小山更怕了,他连忙用衣服兜起地上的果子,小声说道:“我就要这些,树上的都是你的,我不要了,我要回去。”   “你比叶思流胆子还小。”秦书贺虽然气愤王小山毁了约,但也不敢真的让他留在这里,只好匆忙下了树,背着小布包把王小三带出了林子里,随便还从他怀里抢了几个果子当做违约的代价。   把小布包里的果子藏到草垛里,他又回家取了个旧背篓,一个人进了山。   他这一路走走停停,不断张望,想要再找些别的果子。   “有人吗……人……”   突然,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好似是从地里传来的。   秦书贺背着背篓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人声再次响起,他离开撒腿朝着反方向跑去。   “救命啊,有鬼啊,爹!二叔!”他越跑越快,越怕越急,甚至连路都不敢仔细去看。   “扑通!”   “二——”   只听得一声闷响,秦二郎连人带背篓摔进了一个大坑之中,不过因为那背篓的缘故,他整个人恰好被卡在其中。   突如其来的遭遇让秦书贺慌了神,他蹬着腿剧烈挣扎,周围的土块簌簌掉落,哭声也越来越大。   “你听见没,好像有小孩的声音。”一个闭着眼的男人正半死不活地虚弱开口道。他的旁边坐着一个高大的年轻汉子。   “好像是……我去看看。”刚刚折返回来的年轻汉子不得不再次起身查看。   “看什么……孩子也救不了我们……”正闭眼休息的男人说完后便没了力气,躺在地上歇息。   那个高大的年轻汉子名叫周平,他身侧躺着的那位名叫严志武。   之前南沟村传出来这山上有野猪的事,他们二人便收拾东西进了山,后山很大,他们一路循着踪迹来到了小溪村这里。野猪算是野味,谁打了就算是谁的,因此也算不上是越界。   原本二人以为这山上的野猪还小,没什么威胁,谁料却看到了一只正在觅食的成年野猪,两人狩猎未成,反倒被野猪追着跑,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双双掉入了这深坑里。   这深坑并不算太深,只是周围都是湿滑的土壁,他们试了任何办法都没逃出去,这一困就是好几天,眼下两人身体虚弱,又饿又渴,几乎是等死的状态。   逃是逃不出去了,只能寄希望村里的人能来找他们。   周平扶着洞壁,循着声音进入了另一处漆黑的洞内。   这深坑内有许多狭小的洞穴,每个洞穴都通往不同位置,里面黑乎乎的,有些还积着水,又湿又潮。   他用石头在洞壁上划上一道深痕用以当做记号,一路循着声音转了两转,终于见到了一处光亮,自然也看到了头顶上正在挣扎的秦书贺。   “孩子,你、你先不要动了!”   他的声音虚弱无力,泛着回音,秦书贺听着与鬼叫无异,他拼了命地想要挣扎上去,谁料洞壁一滑,整个人掉了下去。   周平来不及去接人,秦书贺就连人带背篓摔进了水里,好在这水不深,他人又小,下面垫着个背篓,除了头有些疼,别的都没什么大碍。   周平把摔晕了的秦书贺扶起来,带他走出水洼。   “你是哪家的孩子?”   秦书贺一动也不敢动地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的男人,直到对方开口他才哇一声哭了出来。   “爹……”   “别哭了,你和我一样,都掉进了这深坑里。”周平也没什么力气劝他,只能等人哭够了再说。   秦书贺扯着嗓子嚎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不是鬼,是另一个掉进深坑里面的人。   “我、我是小溪村的,我要回去,我要我爹。”   他正说着,忽然瞥见阴影里又走出一个汉子。   “周平,你救了这孩子也无用,都是与我们一起等死罢了。”严志武用手舀了一点水,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没忍住喝了一点。 第65章 卖蛇   “别喝了,这水喝了上吐下泻的。既然这孩子也在这里,那么小溪村的人自然会来寻的。”   “他们来了就会救我们了吗,说不定到时候你与我都被饿死了。”   “我这里有、有果子,你们要吃吗?”秦书贺不是很清楚两个村之间的旧事,他只是觉得这两人脸色很白,没有力气,好像快死了一般。   “你有果子,在哪?”严志武一听便甩开手中的水,踉踉跄跄地爬了过来。   秦书贺捂好衣服,从荷包里掏出了几颗果子递给他们。   周平看着秦书贺衣服下仍有圆圆的起伏,有些担忧,他害怕严志武为了这些吃的会对这个孩子不利,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还会在这里待多少天。   他接了果子把这孩子推到了洞穴一角蹲着,抬头看了眼天空,寄希望于小溪村的人。   幸好二人吃完秦书贺带来的果子后也恢复了一些力气。   周平看了看缩在墙角哭泣的秦书贺,忽然记起了家里人。   进山打野猪这件事,他的家里人都知道,而且临走时周平还特意交代过,他这一去要好几天,让家里人放心。却没想到自己被这深坑困住,说不定家里人还在等着他的好消息。   “你来,我们先去没有水的地方。”周平有气无力地喊着秦书贺。   “好,你们不要吃我。”秦书贺甩了甩身上的水渍一边发抖一边起身跟着周平离开。   他们二人走后,严志武不得不起身一起离开。   洞穴里的水冰冷刺骨,每走一步都让他们三人心尖发颤。   周平原本准备原路返回,谁料之前做好的记号再也摸索不着,严志武本就是跟着他来的,当然没做记号。因此他们只能胡乱向前走,不过这洞越来越狭窄,他们不得不弯着腰前进。   走了一刻钟之后,周平便听见最前方的那孩子忽然大叫出声。   “前面有光!很亮!”秦书贺欣喜地说道,他个子小,力气多,虽然害怕,却也只能跑到最前面为三人探路。   “我看到了,前面还有树根!”   “哪里?”听到此话,跟在最后的严志武立刻加快了步速。   三人走到一看,他们不知来到了哪个深坑的最底部,洞壁上不再是湿润的泥土,而是料峭的石头和盘旋的树根,不知道能不能爬上去。   “这有个小鞋子。”秦书贺捡起旁边的石头缝里已经褪了色的红色虎头鞋。   “鞋子?”周平还以为是大人的布鞋,谁料接过一看竟是一只孩子的虎头鞋。而且这虎头鞋他看着非常眼熟。   “志武,你来看看,这鞋样和绣花与我的那双一模一样。”   “你的那双不是许大娘给你做的吗。”许大娘就是周平的奶奶。   “是,所以我说是一模一样。”想及此,周平忽然记起他娘曾经告诉过他的那件旧事。   他奶奶做的虎头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这双鞋看着已经非常旧了,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少年。   “之前小溪村的人没来的时候,这不也是咱们村和另一个村的地界,许是谁家扔了不要了。你奶奶手艺这么好,村里哪个孩子没有一双她做的虎头鞋。”   周平收好虎头鞋,没有再说下去:“不说这个了,你看看我们踩在石头上抱着树枝能不能上去。”   他们所处的深坑积水比之前少一些,不过依稀能够发现积水冲刷的痕迹。   严志武与周平一边商量一边观察着地形,最终他们决定由周平托底,严志武踩在他身上增加高度,而后再试试能不能扒住石壁爬上去。   两人试了又试,奈何仍旧够不着石壁和树根。   周平看了看蜷缩在一旁发抖的秦书贺,把人抱了起来,“等会儿你就踩在我们俩身上向上爬,要是能够住那上边的树根你就得救了。”   “这孩子能行吗?”严志武可不敢相信这小毛孩,“要是他没扒住掉下来了怎么办,要是他上去了不找人来救我们——”   “一个小孩子,总不能让他跟我们在一起等死,试试吧。”周平也累了,趁他现在还有力气,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好……”这洞内过于寒冷,秦书贺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他后悔极了。   说罢周平和严志武便靠着洞壁站了起来,秦书贺扒住两人慢慢地向上爬,奈何他手脚冰凉,爬了好几次才成功地爬到严志武的肩头上。   他一边发着抖一边从严志武的肩膀上站起身,双手死死地扣住洞壁上的泥土,不敢有半点分心。   等到身体平稳之后,他看了看上方不远处凸出来的树根,心一横便跳了过去。   只听得几声扑通过后,他身上藏着的果子全都掉进了水底,他的一只手臂也抱上了树根,只不过半边身子正在半空中晃荡。   “志武,快伸手去托一托他。”   眼看这孩子只差一步就能上去,严志武也不敢耽搁,伸出胳膊托住他的鞋底,把人往上送,不过就因为托这一下,他与身下的周平全都失去了平衡跌进了水里。   秦书贺却因为借了严志武的力一下子拽住了树根,他使出平时爬树的力气,双脚蹬在洞壁上,慢慢地向上爬着,眼看着离洞口越来越近。   一下两下,凭着体重轻和常年爬树摘果子的优势,秦书贺很快就爬到了距离洞口半米的距离。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旁边的石头上还挂着一件小衣服。   终于,在快失去力气之前,秦书贺的一只手扒在了洞口上。再然后他便一个翻身回到了地面。   “你们等着,我、我去找我爹回来救你们。”秦书贺说着把身上的果子全都扔进了洞底。   周平捡起刚刚被秦书贺扒拉下的旧衣,又看了看之前的虎头鞋。这两样分明就是孩子的东西。   城里。   裴容和孟冬在一个卖油果子的摊位旁支了个小摊,两人把用模具做出来的糕点放在最外侧,而后才是用红色茱萸果子点缀的那些,小摊边上则摆放着裴容之前酿造的各种果酒。   “要不要尝一尝,是酸甜的,没有酒味。”裴容拿出用来试喝的一小壶酒,用竹杯给孟冬倒了一些。   “好呀。”听裴容说没有酒味,孟冬便取下脸上的手帕放心地接过了。   果酒一入口先是一股奇怪的味道,不过喝下去之后这股味道就变成了酸甜的滋味,虽然不合孟冬的口味,但是他觉得比之前在桑哥儿家喝的那种要好喝一些。   “怎么样,你说我定价三十文一壶行不行。”   裴容准备的壶也是用竹筒做的,容量不是很大,孟冬觉得也算划算便点了点头。“嗯,可以,要是我喝了一定会买的。”   “这糕点怎么卖。”他们两人正商议着就见一年轻汉子同一位小哥儿来到了摊位前。   “最外面这些是五文一块,带有红果子的则是七文一块。这红果子滋补养神,最适合小哥儿和女子吃了。”裴容一开口便把糕点的价格提升了两文。   孟冬看得惊讶,不过也在一旁不断地应和着。“这里还有用李子酿的果酒,甜甜的,可以配着栗子糕一起吃。”   听他们二人说完后,那个小哥儿最感兴趣的居然是旁边摆放着的果酒,他接过裴容递来的小杯子尝了一尝,觉得滋味不错,便问了价格买了一壶。   “小哥儿识货,这一壶三十文。”裴容把酒壶擦了擦放入了小哥儿的篮子里。   见此那位小哥儿旁边的汉子也指了指有红果子的糕点,“这个先包五块吧。”   “好。”孟冬得了话便开始用油纸包装,装好了递与那汉子,收了三十五文钱。   等到两位顾客双双离开后,他与裴容不由得都露出了笑容。   “没想到刚摆好就能卖出这么多,冬哥儿,你算钱倒是比我快多了。”   孟冬将凉透的双手放在面颊上取暖,闻言解释道:“之前裴大哥要学算经,我跟着学了一些……算不得什么的。”   “怎么就算不得什么了,这说明你是个聪明的小哥儿。”裴容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再说裴应川这边,他进了城第一件事便是打听了卖肉的市场,一路加快脚步赶往那里,也是他运气好,赶在收摊之前买下了一大一小两条黑鱼,花了一百多文,这鱼不常见,因此价格贵了一些。   买了鱼之后,裴应川依照谢小三的话,在肉摊附近找了个空地放下了背篓,直接摆起了摊,当然也交了摊位费。   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便把处理好的银环蛇摆在了摊子上。   这蛇已经死去了两日,身子早已僵直。不过好在之前已经给它定了形,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这条蛇的外观,这样可以卖出一个更高的价钱。   他刚将蛇放好,周围便涌来一大批来看热闹的人,一个两个围在他的摊位打听起他这蛇是怎么抓来的,当然也有一些认识这种蛇的,一边称赞裴应川胆子大,一边悄声问他多少钱能卖。   其实裴应川也不知道该定多少价格合适,来问价的有许多人,他却从未开口说过价格,先让这些人自行抬价。   不过问价的人一多,他心里也有了个大概价格,这些人中,给价最高的便是三两银子,最低的则是一两银子。   旁边时不时还有一些进城卖野味的猎户前来打探消息,问他是从哪里抓来的,还说让他不要轻易卖掉,这东西蛇胆蛇毒都值钱。 第66章 帽子   热闹看够后,周围聚集的人慢慢散去,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观望,裴应川看过,留下来的这几人都是之前开过价的。   趁此机会他便把之前捡来的獾子牙也拿出来摆在了一旁,看看是否有人来问价。   裴应川依稀记得,这獾子牙一般是当做文玩出售,很少用作他用,不过摆在摊位上也好过一直留在家里无人问津。   来来回回经过了好几拨人来问价之后,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最终出了三两并五百文的价格,与他拉扯了一番之后,两人最终以三两并八百文的价格成交。   将蛇卖出去之后,摊位上就只剩下几颗不起眼的獾子牙,当然裴应川也收获了几道觊觎的目光。   察觉到有人盯上了他之后,他便将摊子一收,迅速地隐匿进人群之中。   背篓里还有之前孟冬与裴容捡来的油桐果子,裴应川去了另外一条偏僻街道打听之后才得知,榨油坊就开在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因此他便改变了计划,准备先去给孟冬买一顶帽子。   街上行人渐少,周遭的叫卖声也渐渐停息,算算时辰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裴应川去往书店买了两本书,一本是类似三字经的启蒙书籍,一本则是关于木工技艺的工具书。   做完这些后,他便调转方向进了一家卖饰品的铺子。   这家铺子里除了各色各样的发带、首饰,还有许多手帕鞋袜之类的东西。   见他进店,立马便有小二迎了上来,问清楚裴应川是要买帽子后便带他进了最里侧的柜台,那里陈列着许多造型可爱的帽子。   刚刚入冬,店里的皮毛帽子很受欢迎,因此陈列的帽子里大多数都是毛茸茸的,看着十分柔软。   裴应川一时有些挑花了眼,他不知孟冬喜欢什么样的,犹豫着要不要先去把孟冬带来。   他沿着柜台一顶一顶看去,小二见他瞧得认真便也没有打扰,忙着去招呼别的客人。   许是太多颜色看着杂乱,裴应川的目光落在柜台外侧,一顶镶着一圈白色绒毛的皮毛帽子上面。他拿起之后放在手中试了试触感。   绒毛的长度适中,柔软保温,却又不会太过厚重,很适合孟冬。   裴应川花了两百文买下了这顶帽子,而后又花了六十文给孟冬买了一副厚实的手套。   后来他又去旁边的柜台看了看,给婶子家的萤儿买了一个坠着珠子和毛球的发带,临走时去旁边的铺子给进儿带了些糖果子。   ……   “没想到今天只剩下这几块糕点了,看来大家都是喜欢花样多的那一种,看来日后不需要做那么多模具了,放点红果子就行。”   裴容欢快地将剩下的三五块糕点和周围的摊主们换了些别的吃食,有糖葫芦和油果子。   “这个给你,我不爱吃山楂。”   孟冬帮他把果酒收好,接过了裴容递来的糖葫芦。   “裴容,我们来算算钱吧。”他咬下一颗糖葫芦,正准备坐下却突然被这糖葫芦酸倒了牙,顾不得太多的孟冬只好找了处乱草堆把山楂给吐了出去。   也不知是何原因,他吃的这一颗山楂特别的酸,虽然只咬了一口却也让他缓了许久。   “是我不好了,冬哥儿,快喝些这个。”裴容见状立马把果酒递到了孟冬身边。   一大口果酒下肚,那股酸意终于消退了许多,只不过很快孟冬觉得自己的肚子也难受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哪里不舒服。”裴应川刚到,只看到了孟冬捂着肚子不舒服的场景。   “没事,刚刚吃到了一颗特别酸的山楂。”   见他吐得如此难受,那位卖糖葫芦的小哥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自家的饴糖送了过来。   裴容没有客气,接过来送入了孟冬嘴边。“先吃些糖压一压。”   孟冬本欲开口拒绝,谁料刚一张嘴唇边就被送来一块饴糖,他虽无奈却也只能张嘴含下。   “已经没事了。”孟冬咳嗽了两声,他还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你爱吃甜的,受不了酸的。”见他面色恢复如常,裴应川松开揽着孟冬的手,提起了旁边他刚刚扔下的背篓。   “我猜也是。这果酒就有些酸味,冬哥儿就不爱喝。”裴容也把摊子收好,几人准备一起返程回村。   孟冬走在他们两人中间,一会儿看看裴应川一会儿看看裴容。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他受不了酸味的,裴大哥还知道他喜欢甜味的……   没等孟冬想明白,一顶漂亮的白色帽子就落在了他的头顶,帽子很轻,也很柔软。   “这是……”   “戴上帽子便不会吹风受寒,也不会头疼。”裴应川动作轻柔地抚平了帽子上的折痕。   听他如此说,孟冬心虚地摸了摸下唇上的血痂,还好,没有再次开裂。   “裴大哥,蛇可卖出去了。”裴应川抓到了毒蛇的事秦二郎已经告诉了他,裴容也希望他能将蛇多卖些钱,这样便能和孟冬一起过个好年。   “嗯,还是听了谢小三的主意,去了卖肉的铺子旁边摆了摊。”   “那就好。”孟冬也替他开心,悄悄地牵住了裴应川的右手。“那些油桐果子呢。”他第二关心的就是这件事了。   “我看只有那么一点,榨油坊不一定愿意给榨。”裴容还有些不确定。   “确实是这样,不过我多买了一些茶油,之后那油坊的主人便同意了。”   “茶油可是个好东西,这买卖也算划算。冬哥儿唇上有裂口,也可以直接用茶油擦一擦,不过我听说这油有一股怪味。”   孟冬扭过头看了看裴应川身后的背篓,没闻出什么怪味,不过他倒是发现这个背篓是个新的。   他的步速慢了下来。“裴大哥,你换了一个新背篓。”   “这个新的是要赔给二郎的,之前抓蛇的时候我割破了他的背篓。”   已经过了晌午,三人一路步行回村,途中还将剩下的两块糕点以及换来的油果子当作午饭吃了,直至下午两三点时,他们终于看到了回村的小路。   孟冬和裴容要回草屋去算钱,裴应川则要把新背篓和獾子牙送还给秦二郎,因此三人便在路口上分开。   裴应川先去了婶子家里,将给两个孩子买的东西放下,茶油也分了一半给婶子一家。   之后他便一路向着秦二郎家中走去,还未走近便看见秦小双正在院子外面喊秦书贺的名字。   “小双,还没找到吗,这孩子,偷偷出去玩还敢不回家吃饭,我去把那浑小子找回来。”秦大嫂一边说一边提着扫帚开了院门。   “大嫂,还是我去吧。”秦小双还是很疼他这个小侄儿,每次都是吓唬吓唬他,可若是真的让他大嫂出马,那秦书贺可就不是挨一顿骂的事了。   此时察觉到不对劲的秦二郎也出来查看情况,“怎么了,书贺那孩子还没回来?现在都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要不要我出去找找。”   “不用了,二弟,小双,我去。”秦大嫂打算亲自出马去管教孩子,不顾小双的阻拦高声喊着秦书贺的名字出了门。   剩下秦小双和秦二郎站在院门口,默默希望秦书贺能快些回来。他们俩正说着,却见裴应川自小路上走出。   秦二郎一见是他,当即跑出来迎接。“裴大哥,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二郎,小双,我是来还背篓的。”见秦家似乎有事要商量,裴应川也没多留,匆匆交代了那獾子牙的事后便打算离开。   “爹,娘,二叔,小叔,奶奶,我掉坑里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秦书贺号啕大哭地跑进了几人面前,浑身上下基本湿透,沾满了泥巴和脏污。   “书贺!你这是怎么弄的,有没有事。”秦二郎离得最近,他一把将秦书贺揪住开始盘问。   “二叔,我去山里找果子的时候掉进水坑里了,那里面还有两个人,他们快要饿死了,是他们把我从水坑里送出来的……”   “是不是后山的深坑。”秦小双把孩子从秦二郎手中抱了过来,轻声哄着。   “我不是从那里掉进去的,……我从别的地方……水很深……坑外面有一棵枯树,小叔,我娘呢……”后面的话他说得断断续续的,十分含糊。   一看这孩子就是受了惊,秦小双连忙把人带到屋内去换衣服。   秦二郎听得也不甚明白,不过他却清楚地记得,秦书贺说的这深坑就是他和裴应川曾去过的那一处。   听此裴应川也在暗自思量,他确认见过一个深坑,也用了一棵枯木堆在一旁警告过路的人。   “裴大哥,是那里。怎么办,会不会死人,我得去喊二叔去!”秦二郎越说越慌神,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依照秦书贺所说再慢一点人就死了。   “二郎,先别急,既然你侄子都说了位置,那就不会跑错地方。你去告知村长,我去村里喊些人去那深坑周围探查,晚些你赶过去就是。”   “好,裴大哥,还是你考虑周到些。”秦二郎还有些着急,头脑发晕。原地冷静了一会儿之后便与裴应川一起出发离开了院子。   他们兵分两路,秦二郎去找村长,裴应川则是去村尾找人。   裴应川一路走一路寻人,奈何村里的壮年汉子大部分都不在村里,都趁着农闲去了城里打短工,也不能让女子和小哥儿跟着他冒这个险。   “坑里有人,莫不是南沟村的,他们是怎么掉进去的,是不是赶野猪去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进山捡果子的时候不小心着了道……”   他说完情况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却没看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裴叔,我和我舅舅跟你去。”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裴应川接过一位好心的大娘递来的麻绳应声看去,只见叶涌泉和另一个年轻汉子正朝着他这里走来。   这位年轻汉子似乎只有十八九岁,看着并不比叶涌泉大出多少,面容白皙,身材瘦弱,看着不像是个做农活的,反倒是一身的书卷气。   “好。”事态紧急,裴应川没得选。 第67章 救人   “嗯,舅舅,我们跟着裴叔走吧。”叶涌泉说道。   那年轻汉子也就是李承望点了点头,随手拿了一根树枝引燃,“涌泉,洞内寒冷,带上这个可以生火驱寒。”   “泉小子,有没有饴糖或者窝头。”裴应川多问了一句,仅有火取暖不够,依照秦书贺所说那两人受困许久,十分虚弱,能不能拉住麻绳都是个问题。现今最重要的是让他们吃些东西。   “有。”叶涌泉二话不说快速跑到灶房里找吃的,岂料李霜听见这动静,早早地就将吃食准备好了。   趁此时裴应川也与叶涌泉的舅舅测试了一番这麻绳的结实程度。   等到叶涌泉拿好东西出来后,三人临时商量了一番便立刻出发去往那深坑所在的地方。   同时,秦二郎早已到了叶正荣家里喊人,幸亏叶正荣和饶碧玉今日都未出门,听秦二郎说明完情况之后,叶正荣立刻喊了村口几户人家里的汉子,还卸了门板准备将人抬回来。   一行人到了村尾打听到裴应川他们已经前往山里去了之后,便加快脚步寻了过去。   “这么久了,那孩子怎么还没叫人来救咱们。”   “再等一等,那孩子许是还没赶回家。”周平担忧地看向天空,他的声音苍白无力,旁边的严志武也好不到哪里去,昏昏欲睡,时梦时醒。   他们俩为了救那孩子用了许多力气,若是没人营救,只怕挨不过今晚的寒夜了。   “小溪村的人和咱们村的人,不对付,不一定来……”   “有人吗?”   严志武的话音未落,只听得洞口上方忽然传来一道少年人的声音,声音很响,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这下他也顾不上虚弱的身体了,立刻攀着洞壁起了身,“有人!有人……”   周平的嗓子已近半哑,他只能一路蹚水来到了洞口最底部,使出浑身的力气拍打着水面。   飞溅的水流声很快就吸引了裴应川的注意力,这洞口有些深,而且山里天色本就昏暗,时间越来越晚,他们不能看清底部的情况。   “有人,我听到声音了。李兄弟,劳烦你将……。”裴应川还未问完,李承望立刻将火把递与他。   将火把系在麻绳上之后,裴应川又将叶涌泉递来的吃食绑在了最底端。为避免意外发生,他们撤开了一些距离。   “涌泉,我把这绳子系在你身上,你站在洞口处把火把和麻绳送下去,顺便观察下面两人的情况。”   “李兄弟,你与我一起拉着绳子,以免涌泉不小心掉下去。”   为了容易施救,洞口处的遮挡被他们尽数拖开,现在就是光秃秃的一片,随时都有滑落掉下去的可能。叶涌泉年纪尚小,体重较轻,他与李兄弟合力还能立刻将人拉上来。   “好,我去了。”叶涌泉没有耽搁,半蹲在洞口处将吃食和火把小心地送了下去,他身边的麻绳飞快变短,洞内的情况也在火光的映照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来了,来了!”看着越来越靠近的火把和吃食,严志武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跑到了周平身边,直勾勾地盯着绳子看。   几秒后,周平看着坠到他身前的麻绳,一把拉住,取下了吃食,又将火把插在了洞壁上用于照亮,旁边的严志武吃了些糖和窝头,终于有了点力气。   “周平,我头晕眼花让我先上去吧。”   “行。”   “有人,我看见他们了。”叶涌泉听见声音后便往里大声喊着:“把绳子系在腰上,我们把你拉上来。”   “涌泉,你来,把腰上的绳子解了,站在我身后。”裴应川吩咐道。   “好。”   通过绳子感受到洞穴内部的动静平息了之后,裴应川用麻绳缠着手走近打量了一眼,果然看见了两个黑影。   “开始了。”他对着洞口喊了一句,见里面没有声响后便示意李承望和叶涌泉开始用力。   “等等!”是秦二郎跑了过来,“裴大哥,涌泉,先别拉,村里人来了,大家一起。”   听此正准备使劲的叶涌泉和李承望都松了手,裴应川也解开了缠在手上的麻绳。   “他们怎么不拉了,是不是拉不动。”严志武有些着急。   周平无奈道:“或许是。”他将捡来的旧衣和虎头鞋甩干水,塞进了衣服里,有件事他要回去问一问。   等到叶正荣带着人到来时,山里已经是一片昏暗了,“情况怎么样?”   秦二郎立刻回答道:“没事,下面那两人已经准备好了,裴大哥说可以直接拉绳子了。”   “这麻绳很粗,经得起一个人的重量。”裴应川随后说道。   “这样就好,咱们依次站开,一起使力。”叶正荣说着便拿起了地上的绳子。   身旁的叶涌泉见此连忙吹了吹手心破皮的地方,也准备上手。   裴应川看过立刻叫停了叶正荣,“叶大叔,这麻绳太粗,若是用力拉只怕会磨伤手心不好使力。”   “这该怎么办。”叶正荣一时也没有办法。   秦二郎抓起绳子一看,“这绳子又粗又糙,摸着就难受。”说着他上手拉了一下,仅仅一下就感受到了疼痛。这绳子本就编得粗糙,不是用来拉东西的。   “先用这个凑合。”裴应川捡起地上的枯树枝,剥去外层的树皮,将麻绳缠绕几圈,系成结,而后给其余人演示道:“这样就不必拉绳子了,只用抓着树枝的两端向后一直拉即可,能让大家省些力气。”   “好,这样也可。”叶正荣看了看觉得这方法可行。   秦二郎凑近裴应川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裴大哥,里面的人没事吧。”   “没事。你侄子如何了。”   “好着呢,我大嫂已经教训过他了。”   裴应川还以为秦家人会安慰一下被吓到的秦书贺。   叶正荣一一吩咐众人学着裴应川的模样系了绳结以免磨手,而后便指挥大家用力拉绳子。   “舅舅,你的手有没有破皮。”   叶涌泉因年纪小,被叶正荣换了下来。   他吹了吹手心受伤的地方,来到李承望身边问了一句。他舅舅本就是个文弱书生,出力气的活他干不来。   李承望握紧了树枝,将上面的血迹抹去,“涌泉,不必管我,你去休息就好。”   叶涌泉无奈退至一旁,他舅舅就这个性子,能出力的便不会袖手旁观。怪不得他娘整日说他是个实诚汉子,就是话少了点,像个闷葫芦。   所有人一用力,绳子立刻绷紧,原本安稳站在洞底等待被救的严志武猝不及防地被拉升了起来,而后一下一下被拉到了洞口处。   “人来了……”听到洞口处传来的声响,周平知道严志武已经被救了上去,他将重新被扔下来的绳子系在了腰间,确认自己被绑得结结实实之后使劲一拽,而后便立刻被拉了上去。   随着身体越升越高,他的腰腹被勒得死紧,黑暗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扑通一声,并不明显。   周平一摸衣服中的虎头鞋,却发现它早已消失不见。幸好他怀中还有那件旧衣。   随着高度一点点上升,周平看着四周的火光和涌动的人影,眼睛一花头一栽,竟是立刻昏睡了过去。   乱糟糟的声响中,叶正荣唤人搬来门板,把这虚弱无比的两个人抬回了村里。裴应川和秦二郎以及叶涌泉他们留在了最后。   “稍等,我把这洞口堵住。”裴应川把枯树重新覆盖在了洞口上,之后便与他们一起离开了此地。   一行数人点着火把进了村,最先遇到的便是得知此事匆匆赶来的秦大郎,在听了秦书贺说是这两人救了他之后,他便立刻往后山赶来,谁料这会儿人都救上来了。   如此他便让叶正荣把这两人抬到秦家去,由秦家人照顾他们直到醒来,也算是报答秦书贺的救命之恩。   人已救出,现在时间已晚,裴应川也没什么待下去的必要,同秦二郎告知一声便准备离开。   此刻秦家门口也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裴应川离去时看到了裴容,不过他左右看了一圈并未见到孟冬,便没有打扰裴容先行离开了。   “涌泉,我们也回去吧。”李成望看了眼人群中的那人,眼中满是落寞。   “好。”叶涌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没有多说什么。   二人刚走到一半,却见叶思流拿着个炊饼小步跑了过来。   “小弟,天都黑了,你怎么跑来了。”   “娘在做饭,让我来看看你和舅舅有没有回来,大哥你不知道,我都跑了好几趟了。”说罢叶思流咬下一口炊饼,“我还以为舅舅走了呢。”   “节都过完了,明日我便要回去了。”李承望道。   “舅舅,多留几日吧。”叶涌泉劝道,他知道他娘也是这个想法。   “夫子只允了两日的假,我明日还要赶回城中去。涌泉,不必再提了,过年时我会再来的。”   说着他们也走到了叶家,此时李霜也做好了晚饭,连忙把这一大两小喊进了屋。   “都快回来,天都黑了。涌泉,小望,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那便好,快些来吃饭。”   舅舅明天就要离开,那真是太好了,这样就没人管他的课业了,叶思流走在最后偷偷地想。 第68章 故事   窑洞内,孟冬绕着土墙来来回回走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适合藏钱的地方,索性直接坐在了炕上,掀开被褥把钱全都塞在了最底下。   小心地铺平被褥上的褶子,他取下头顶上的帽子,摸了摸柔顺的绒毛。   手感很好,他很喜欢,有点像是兔子毛的触感。想到此孟冬放下帽子,跑去看小野兔了。   这只小野兔自带回来时就是奄奄一息的模样,经过他几天的饲养之后看起来好像更差了一些。   “为什么呢,我都给你准备了这么多的干草,而且这里又靠近灶台,一点也不冷。”他将周围的干草拨开,放了一些干苦菜进去。裴大哥说兔子喜欢吃这种菜,他便准备了许多。   孟冬还想再看一会儿小野兔,可是时间不允许,天快要黑了,他要准备做饭。裴大哥说是要去秦二郎家里还背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现在还未回来。   木桶里的两条黑色的鱼潜在水底一动不动,看着十分可怕,他把盖子盖上这才能安心坐在旁边生火。   火势渐大,他去草屋里找出之前发好的黄豆芽,洗了洗,做了一盘清炒豆芽,而后又拿出之前做的窝头放在灶台上用余火蒸着。   饭好后,他便点起了油灯,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吃了起来。之前裴大哥说过,若是他未能准时回来,让他不必等他。   之后孟冬给灶内留了一些柴火用于给饭菜保温,剩下的未烧完的树枝则被他放在了火炕下面,他洗了手脸,坐在油灯旁百无聊赖地盯着那两条鱼看。   这两条鱼十分凶猛,口中似乎有牙,他扔了些青菜进去又盖上了盖子。   外面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孟冬抬头看去,只见他心心念念的人正走了进来。   裴应川站在门口,正在等身上的寒气消散。   “裴大哥,饭菜还温着呢。”   “好。”感受到屋内的暖意,裴应川抬步走了进来。“今日村里出了事,所以回来晚了些。”   “出什么事了。”孟冬有些疑惑,起身把灶台上的饭菜端来。他十分好奇,出什么事能让裴大哥这么久都没回来。   裴应川接过陶盘,一抬眼便看见了他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孟冬鲜少有这样好奇的时候。   “算是一件大事。”他与孟冬一起在灶前坐下,将下午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他。   孟冬听了十分惊讶,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说秦书贺运气好,还是该说掉进坑的那两人运气好。   “还记得之前桑哥儿成亲的时候,叶大哥旁边那一户人家的院墙被野猪拱塌的事吗?”   “记得。”孟冬点点头,往灶里添了两根柴。   “我猜测,那日或许是他们进山追野猪,野猪受了惊这才冲进了山下。”裴应川觉得那两人或许自那时起就被困在了坑底下。   这几日村里人不常往后山去,他去抓蛇那一天也未经过那边,因此这两人受困的事才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那裴大哥这几日你也不要再进山了,裴容说顾猎户还没有从山里出来呢,说不定野猪还在山里。”孟冬并不在意别人如何,他只关心裴应川。   “好。”裴应川之所以多说了几句,只是因为那两人身份特殊,是南沟村的人。不知道出了这件事后,两个村的关系能否缓和一些。   晚饭吃罢,裴应川和孟冬一起洗了碗筷,趁着灶内的火还旺着,他们俩便坐在灶台前一起盘点着今日的收获。   “这个是什么?”孟冬从那一小堆东西中拿出了两本书籍。他随意翻了几页,其中一本还能零星地认识几个字,另一本上则全是图画和密密麻麻的小字,看起来都觉得眼睛疼。   裴应川从他手中抽出了第二本书,解释道:“第一本是城里的学堂用于启蒙的书籍,第二本则是关于木工技艺的书。”   “第一本是留给我的吗?”孟冬把书捧在手心,小心地翻看着。   “不止那本书,这个也是给你的。”裴应川将叠好的手套递与他,“是和帽子一起买的。”   孟冬接了手套,心里暖融融的。他将自己的凳子挪了挪,坐在离裴应川更近的地方,一下看看书本,一下看看手套,十分欢喜。   他的注意力全都被这两样东西给吸引过去了。   裴应川看他扬起的笑脸,心中柔软,拿起手边的书,借着油灯和灶火的光,翻看起上面的图解,同时等待着孟冬的下一句话。   “这个手套和帽子摸起来不一样。裴大哥,你怎么在看这本书。”   “晚上还是不要看这个了,这上面的字那么小,你说过的,对眼睛不好。”孟冬抓住了书籍一角,想要他把书放下,见裴应川一时没有动作,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好,那我不看这本了,换一本书怎么样。”裴应川没想到他的注意力又落在了这上面。他收好书,转而拿出了放在不远处的杂记。   杂记很薄,上面有许多志怪故事以及风土民俗,用来解闷很是合适。   “要不要听故事。”时间不早了,孟冬依旧十分兴奋,裴应川倒是有些困了。不过他不想提前离开让孟冬一人留在这里,便想着念些故事给他听,好唤起他的困意。   “好。”孟冬听后,托着下巴神情认真地看着裴应川,眼神中满是期待。   “听不懂的就告诉我,我给你解释……”   “嗯。”   随意翻了两页后,裴应川选了一个不那么恐怖的故事,“前朝有一村民,名吴宏。”   孟冬的目光落在书页上,他也认识吴这个字。   “一日,吴宏途经一片松林,因赶路劳累便坐于树下歇息,醒时忽见不远处有一水潭,潭边有一断石,石下有一碑文,上书……”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语调平缓。孟冬听着听着便有些困乏,不过他不想错过裴应川给他念书的时光,只好倚靠在竹椅上强撑着睡意听他讲述。   “洞窟昏暗,不见日光。远处传来一股异香,吴宏……”   故事里的吴宏受了鬼神迷惑,昏睡不醒。故事外的孟冬则是困意上涌,睡意渐浓。   他不甘心就这样睡去,只是脑袋越来越重,迫不得已弯下腰枕在了裴应川的膝上。   他暖乎乎的身体一靠过来,裴应川便渐渐放缓了语调,而后停了话音。   “吴宏暗道蹊跷……”   “裴大哥……你怎么不讲了……”   迷迷糊糊的孟冬仍不忘开口催促。   裴应川垂下一只手,轻轻地将他的身子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而后摸了摸他被衣服压出了红痕的脸颊。火烧得有些旺,他的脸热出了一团红晕。   手指抚上那一团红润的皮肤,裴应川继续开了口,“连忙大喝一声,当即从梦中惊醒,醒时发觉自己正在一座繁华的酒楼之中。酒楼牌匾高悬,上书宴华楼,人称城中第一楼,地处……价钱……”   裴应川停了话音,合上书页。他实在未曾想到这志怪故事也能给酒楼打广告,看来古人也善用营销之道。   他低头望去,膝上的孟冬早已沉沉睡去。   裴应川将那本杂记随手放下,小心地托起孟冬的身体将人放到早已烧热的火炕上。   油灯快要熄灭,趁着这最后一点光亮他将孟冬的冬衣解下,给他盖好了被子。   然而做完这些后他并没有打算离开。   裴应川端起油灯,放轻了动作在火炕周围四处寻找着,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他打开油纸,用干净的布巾沾了一些脂膏涂在孟冬唇中受伤的地方。   做完这些后他才起了身,却忽然听见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被子下掉了出来。   油灯一照,只见十几个铜钱散落在他的脚下,有些还滚出了好远。   裴应川看了看孟冬的睡颜,笑着将那些铜钱全都捡起来塞入了他的被褥底下。   时间不早了,他提着油灯,将那两条黑鱼以及野兔放在了离火炕稍近一些的地方,确认窑洞内一切无恙后才起身离去。   一出洞口,便觉得外面的世界像是被冰冻了一样,四面皆是冷飕飕的寒风,向着村子望去也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   寒风很快就将他手中的油灯吹灭,裴应川只能摸黑回了草屋。今日赶路疲惫,他与孟冬都需要早些休息。   ……   次日一早,小河边,准备烧水洗漱的秦小双看着被冻得严严实实的水桶犯了愁,连忙喊了他娘,“娘,桶里的水都结了一层厚冰。”   “喊你二哥去河边再打些水来。”   “好。”秦小双正准备去屋里把秦二郎喊醒,谁料他二哥居然破天荒地早早地起了床。   “二哥,你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莫不是那俩人醒了。”   “没醒呢,昨日何大夫走了之后这两人就一直昏睡着,我都快被挤死了。”家里人多,这两人又是外人,秦二郎只得被迫把自己的房间分了出来。   “那你快去河边打些水回来吧。”   “行。也不知道南沟村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两人接回去,我今天得去问问二叔去,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你快去吧,我等着烧水呢。”秦小双把木桶扔给了他。   秦二郎只好抹了抹脸,用扁担挑起水桶往小河那边走去。   此时时间尚早,村里没什么人,他走了一会儿便看到村尾有两个人影,正朝着他走来,其中一人一瘸一拐的,另一人则是披散着头发,看不出是谁,不过隐隐约约有些眼熟。   “那两人是谁?”秦二郎停下脚步疑惑道。“难不成是南沟村的人,怎么从村尾跑了过来。”   他放下木桶准备上前去看个究竟。 第69章 道谢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也终于看清了那两人的面容。   “顾猎户,纪大哥,你们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秦二郎差点惊到合不住下巴。   原先威风的顾大哥不见了,现在看着倒像是个流民,浑身上下沾满泥污,背上的武器也丢失了大半,而他身旁瘸着腿则是之前一起进山的纪兴业。   “二郎,快来帮我扶一下他。”顾如海这副样子虽然看着惨了些,但是他好歹没受什么伤,纪兴业这腿伤却是十分严重。   “哦好,顾大哥,之前跟你们进山的还有一人呢。”秦二郎扶着纪兴业,同顾如海一起往纪家走去。   “那日你们离去后不久,他也回了村。”   “那你们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秦二郎听身边的纪兴业不时地喊疼,有些同情他。   “没什么,只是被一群野猪追了许久。”顾如海说着掏出了钱,“二郎,这些你帮我送给纪家,就当是给你纪大哥治伤的钱,至于其余的,等我回来后再解释。”   “好嘞,不过顾猎户,你这是又要进山去?”   “对”顾如海迅速将自己整理了一番,回答道:“前几日抓到的猎物还在山里,我得尽快取回来。”   “原来是这样,那……那野猪呢。”秦二郎好奇地追问道。   “我们只抓到了两头小猪,其余的都跑散了。不过村里人可以放心了,它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往村里来。纪兴业受了伤,我们不能久留,便没有再追下去。”   秦二郎听他这么说,眼中满是敬佩之意,“顾猎户,你可真是厉害,纪大哥的事我来处理,你快些去取猎物吧。”   既然秦二郎知道了此事,不过一个早上,村里人家家户户都知道了顾猎户和纪家的大儿子进山打了两只小野猪的事,也知道他们还遇到了野猪群,十分惊险,还说顾猎户是个有本事的人,毫发无伤地回了村。   等到顾如海把抓到的猎物扛回村里时又引发了一阵大轰动,大家都去看这个热闹了。   两头小野猪尚未成年,此刻就摆在顾家门口,旁边还有一些别的野物,不过都没人关注。   住在草屋的裴应川自然不知道此事,他用完早饭后就提着两条鱼计划去拜访那位裴大爷。   只是他一进村就发觉了不对,家家户户大门都开着,只是连一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不过他此刻也没有时间去探查这是个怎么回事,一路按照饶婶子所说示去往了裴大爷家里。   去往裴大爷的家的那条路两旁有些小土包,而且这土包似乎有意堆成这个样子的,不知道是作何用,已经长满了枯草。   裴大爷的住所是和村里大部分人家一样,都是泥巴屋,一共两间房,右边那间小些的像是灶房,院子没有篱笆,只有一堆乱石围成的一块平坦区域。   中间那间房正锁着门,看样子主人并不在家。   “有人吗?”裴应川高声问了两句,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任何应答。既如此他也没再等下去,准备回村去打探一下消息。   原路返回村中之后他遇到了一些结伴而行的村民,裴应川稍稍打听之后才得知,原来是顾猎户捉到了两头小野猪,村中人大部分正聚在他家门前看热闹。   于是问了顾猎户的住址后,他便换了方向前进。   “顾猎户,你这小野猪是不是要拿去城里卖掉,我听人说,成年的野猪,肉又柴又腥,只有这种没长大的小猪的肉要好吃一些。”   隔着老远他就听到了那边传来的话音,裴应川到地一看,只见顾猎户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人群中还有一个抓着野鸡看了又看的秦二郎,他身旁就是秦小双和李嫂子以及几个孩子。   “二哥,你选好了没。”秦小双催了一句。   见状秦二郎拔了几根黑蓝色的羽毛,把野鸡递给了李嫂子,“嫂子,这些颜色鲜艳的就留给泉小子他们吧,书贺只要这几根就好了。”   “好。”李霜说罢给叶思流选起羽毛来。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秦二郎把羽毛插在衣服上挤出了人群,却不料发现了提着两条鱼站在不远处的裴应川。   “裴大哥,你也来看热闹了,怎么还提着两条鱼。”秦二郎拉着他在一旁的柴堆上坐下。   “我原是想找裴大爷的,回村的时候听到了这里的声音,所以便来看看热闹,二郎,你家里那两人,村长可……”   “那两人还睡着呢,我大哥精心伺候着,不会有事的,至于我二叔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吧。”秦二郎在人群中搜索着人影,“你说你要找裴大爷,他今日正好也在,刚才我还看见他了呢。”   他们两人正商谈着,却未料裴善章就在他二人身后听着。裴应川和秦二郎就坐在他回去的路上,三个人怎么可能遇不上。   “秦家二小子,还有……裴小子,你们两人找我老头子作何。”裴善章笑眯眯地问。   “裴大爷,是裴大哥找您,我只是来看热闹的。”秦二郎不怎么敢和裴大爷说话,他知晓自己性子不算稳重,害怕哪句话冲撞了这位老人家。   “裴大哥,你说吧,我这刚取下来的鸡毛还要带回去给书贺呢,我先走了。”秦二郎说罢便脚底抹油溜走了。   裴善章看着裴应川手上的提着的黑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裴小子,你这鱼是从何处买来的。”   “裴老伯,这鱼是从城里买来的。昨日河里捞上来的,一直用水养着。”   “二小子说你找我,是有何事?”   裴应川听后沉默了一瞬,而后开口道:“裴老伯,之前捞鱼那日,我从小双的口中得知最先救了我的是您老人家,虽说现在才来道谢有些晚,不过这两条鱼……”   “不晚,我原先就不打算让你知道此事的,我只是在河边发现了呛水的你,真正救了你的还是秦家两兄弟,不过这鱼我就收下了。”这裴小子送的鱼倒真是合他的心意。   裴应川没有再回答,取下了挂着鱼的草绳,递给了裴善章。   “那日我曾说,要去你的窑洞看上一看,不知现在还能不能去。”   听到这个要求裴应川有些犹豫,毕竟现在孟冬已经住了进去。   “可以,只是我弟弟他已经住进了窑洞,您要去的话,我需要问一问他的意思……”   “无碍,我去草屋看看也好,许多年没有往那边去了。”   说起草屋,裴善章便记起了之前初到小溪村的场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那个匆匆建成的茅草屋竟然还未倒塌,不知道这年轻人用了什么法子加固。   “现在可行,今日我这个老头子恰好有空。”   既如此,裴应川便走在了裴善章的身后,同他一起向着草屋的方向走去。   这位裴大爷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不仅问了他是否见过徐夫子和何大夫,在得知他也去了学堂后更是十分惊讶。   而后更是问了一些关于小溪村风土人情的事,裴应川都一一应答,但他猜不出这位裴大爷为何要问这些。   几个问题之后,两人就来到了草屋。孟冬仍在窑洞里,没有发现他们。   裴善章看着变化巨大的草屋和空地,一时之间有些感慨,他绕着草屋踱步,注视着地上堆着的泥巴以及斑驳的土墙,“这草屋,已经与我记忆中大不相同了。”   “这一堆泥巴,可是从底下的小山坡上挖出来的?”   裴应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是,冬日里沤些肥,明年便能种些东西了。”   “你人虽年轻,主意却多。”裴善章停留在草屋门口,看了看紧挨着泥灶摆放的那堆陶罐陶碗,来了兴趣,“这也是你做的?怎么会做成这个样子。”   “这……这些都是我与孟冬闲暇之时随意做的,阴干时淋了雨,丢在这里只是为了装些花草罢了。”裴应川没有多说,因为那些瓶罐看着确实有些惨不忍睹。   两人正说着,听见裴应川声音的孟冬找了上来,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头发都白了的裴善章。   “裴大哥,还有,裴老伯……”孟冬喊了人之后小步跑着来到了裴应川身边,他不知晓这位老伯为何来了草屋,心中有些不安稳。   “冬哥儿,裴老伯想去窑洞里看一看,可以吗?”裴应川放低了声音问道。裴善章应了孟冬的话音便蹲下身去摆弄那些小陶罐了,并未注意到这边。   孟冬想了想,窑洞里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便点了点头。   他们说完,那边的裴善章也起了身,说他要去那边的水洼以及林子边缘看一看,让裴应川他们去做自己的事,不用关注他。   裴应川答应后便说若是他想要去窑洞里,也可以随时来找他们。   裴善章自是乐意,又与他们聊了几句,将鱼扔进木桶之后便去往草屋后面了。   孟冬觉得这个老伯有些奇怪,虽然说话笑眯眯的,可是眼底并没有笑意,让人不知道要怎么和他打交道。 第70章 户籍   “裴大哥,这个给你。”   裴应川低头看去,孟冬递来的是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帕。   “什么时候做完的?”   “刚刚做好的,你收着吧。”   裴应川伸手接过布帕,放入怀中,“收好了。”   他二人说着悄悄话时,裴善章已经走到了与南沟村交界的边缘。   眨眼间已经是十几年时光了,他的前半生忙忙碌碌,未曾歇息过片刻,还因此落下了一身伤病,只是到最后大半生的心血都毁在了一场战争中。   不过居住在小溪村的这些年也算是惬意。现在看来也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福是祸。   想这么多也是无用,他一个糟老头子护好自己就行了,哪管得那么多事。   他在一处背风的地方盘腿坐下,目光落在的地方恰好是他的居所,看着那几个小土包,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周围寒风猎猎,他则是陷入了记忆之中。   差不多大半个上午过去了,裴应川已经又做好了好几把竹椅,就连孟冬都准备烧火准备午饭了,他二人还是没见到裴善章回来。   “裴大哥,这些竹椅都是要拿去卖的吗?”孟冬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书页,等待裴善章回来。只不过那些书他自己一个人看有些枯燥,只能看一会儿便去找裴应川说几句话。   “嗯。怎么不看了?”   糟了,被裴大哥发现他偷懒了。孟冬拿起书本,坦白道:“有好些时间没有学了,都快忘了……”   “明日我陪着你一起学可好。”裴应川浅笑道。   “当然好!”要是裴大哥能再给他读那些鬼故事就更好了。孟冬把书本放平,两手托着下巴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   不过很快他又觉得这样有些太过劳烦裴应川。思考了一会儿他最终做了决定,还是自己认真学比较好,那样便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也不用麻烦裴大哥给他念了。   哗啦一声,不知道是何处的水溅了出来。   孟冬放下书籍,连忙跑到木桶前查看情况,“裴大哥,这两条鱼怎么这么凶。”   “可有人在?”裴善章一面高声喊道,一面走近了草屋。   听到此声响的裴应川,同孟冬示意后起身出了窑洞。   “裴老伯。”   “原来你在这里。我老头子是来同你告别的,看也看了,鱼也收了,我也该回去了。”   该看的都看了,该想的都想了,裴善章算算时间还想着赶回去吃午饭。   裴应川还想再留他,让这位裴大爷去窑洞里看看。   岂料他话还没开口,裴善章继续道:“也不必开口留我,我还记挂着早些回去将这鱼烹了。”   也就在这时二人发现不远处孟冬手中拿着书本跑了过来。   “裴大哥,那鱼打翻了木桶跑了出来,还把水溅到了我的书上。”   “裴老伯,去看看吧。”裴应川接过孟冬手中的书向着裴善章开口道。   “好,我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孟冬连忙跟在了裴应川身后。   三人到了窑洞一看,只见两条鱼在泥水中不断扑通着,看着仍然十分有活力。   裴善章见此亲自上手把鱼捉了起来,说来也奇怪,这鱼黏黏糊糊的,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能让它乖乖地待在他的掌心中。   “小哥儿,你这书是什么书……我赔你一本新的如何。”裴善章问道。   “不用了,我这书是裴大哥买来教我认字的,不值什么钱。”孟冬摇摇头。   “裴小子,你会识字?那怎么流落到住到草屋里了,为何不进城找个活计。”   裴应川见状解释道:“裴老伯,我是因徐夫子的教导才会识字的,至于住这草屋,则是因为我与孟冬是逃难来的流民,没有户籍,只能暂住于此。”   “没有户籍,那老徐还能收下你……”裴善章放下手中的木桶,犹豫片刻继续道:“你们日后可要离开小溪村?”   裴应川摇了摇头,见状孟冬立刻回答道:“我想留在小溪村,我喜欢这里。”   “小溪村民风淳朴,风景宜人。来了,便忘不了也走不了了。”裴应川很喜欢这里的生活,平淡恬静,虽说时不时地会出现一些麻烦事,不过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既如此……若是你们二人想长留在小溪村,户籍的事除了去找村长,倒是能去求求徐夫子,他都收下你们做学生了,想必这个忙也是能帮得的。”   裴善章说这话一是想指点他们,二是这件事对于徐夫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也能给徐夫子找些事情做,省得他整日躺在床上想些旧事,思虑过多毁了身子。   而且老徐都收了他做学生,想必这人应当有什么别的长处。这个年轻人的性子他喜欢,帮他一帮也算不得什么,左右不过是写一封信的事。   再说当初他建这小溪村本就是为了收留那些因战事逃难而来的百姓们,多他二人也不算多。能留下的也都算是有缘之人。   只是……他希望,往后来到这小溪村的人越来越少才好……   “若是老徐不同意,你便去寻我吧。这样的话这书老头子我可就不赔了……”裴善章笑眯眯地说道。   “好……多谢您了。”   虽然这位裴大爷话是这样说,但是裴应川也没打算真的去找徐夫子,毕竟夫子尚在病中,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对方。   裴应川和孟冬送裴善章到了山坡下,期间裴应川还将他所知道的这种鱼的做法告诉了裴善章,三人说了一些吃吃喝喝的话题,闲聊了一会儿才分开。   “裴大爷的厨艺好像很好……”孟冬目送他远去,默默说道。   裴应川牵住他的手,沿着小山坡一路向上,“应当是比你我好些。”   “我会慢慢学的,裴容教了我许多。”孟冬握紧了他的手。   “那等你学会了,就来教我。”裴应川说了一句玩笑话。   “好呀,到时候裴大哥你教我认字,我教你做饭。”孟冬昂着头很是自豪地说道。   “好。”   裴应川原以为户籍的事暂时无法解决,谁料仅仅过了一日,村中便传出了徐夫子要复课的消息。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消息,自然是秦二郎告知他的。   开课那日,原本寂静无人的竹屋又重新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裴应川仍坐在学堂的最后,只不过对于无意科考的他来说,该学的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学堂前后各放了一个烧着火的泥盆,是专门给学生们用于取暖的。进入冬天以后,这些孩子们的手上大多生了冻疮,写的字歪歪扭扭,让徐夫子好一顿训斥。   因着今日是开课第一天,徐夫子便没开授新的内容,只是批改了学生的课业,又将人训了一顿好去除他们的玩心。   时辰一到,在徐夫子的示意下,学堂里的孩子三两结伴出了门,裴应川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却见徐夫子正盯着他,眼神复杂。   “裴应川,你且上来。”见他望来,徐夫子也不再耽误。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了教桌前,“你拿着这封信去往城中府衙,只说你得了人引荐要办户籍,自有人会处理。别的,不可多言。”   “夫子……”裴应川着实未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昨日才同裴大爷说了户籍之事,今日便得了徐夫子的引荐信,着实太快了一些。   而且,他并不想趁着徐夫子大病初愈的时候开口。   “不必谢我,关于此事我也有一个要求。”   “夫子请讲。”裴应川神色认真。   “之前我曾要求你每隔一日便来学堂批改课业,你未有异议。”   “是。”   “咳咳,我的要求便是若是日后我身体有恙不能授课之时,需得由你替我看管住小溪村的这群孩子,直到新的夫子到来。咳咳咳……”连声咳了许久之后,徐夫子静缓片刻,问道:“如何?”   “你只需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夫子,我自是愿意。”裴应川听了这话第一时间便去关注徐夫子的身体,见他只是面色略有苍白,未有别的症状之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那就好。再有半月学堂便要停课休假,你已经将我教授的内容学得差不多了,既然如此,你也不用日日来学堂听讲了,专心做你自己的事即可。”   “是……”   “我这里还有一些书籍,是专门留给你的,一并带回去吧。”徐夫子拿来两本书放在了书信下方,示意他拿起来。   “好,多谢夫子。”裴应川拿起书籍,解释道:“我是真心想留在小溪村的,定不会负夫子所托。”   “如此便好,去吧。”徐夫子与裴应川相识已有段日子,自然知道他脾气秉性如何。   裴应川同徐夫子告别,走出学堂进了竹林。他看着怀中那一封薄薄的书信,有些不敢相信。   他担忧了许久,未料到这才两日时间,户籍的事情便全部解决了。   至于徐夫子的那个要求,裴应川想得很明白,即使徐夫子没有写下这封信直接开口要求,他也愿意承担下这份职责。毕竟这段时日小溪村的人帮助了他许多,他自然也会尽自己所能为小溪村做些什么。 第71章 异样   与此同时,秦家,早已苏醒的周平看着面前坐着的三四个人,不知要如何开口。   “周兄弟,多谢你救了我家书贺,这几日你就留在这里休息吧,我们秦家会照顾好你的。”   “大嫂,不必了,我被困已有些时日,而且我同村那人身体尚未恢复,需得尽快回村报信。”周平几乎没有与小溪村的人往来过,因此也不知要用什么样的语气开口。   “这……”秦大嫂看向她身旁的秦家两兄弟。   “如此也好,周兄弟,之前你昏睡时我们村的大夫已经给你二人诊治过了,这是他开的药和药方。”秦大郎递来一个纸包,随后给秦二郎递了一个眼神。   “还有这些,这些是我们秦家的谢礼,收下吧。”秦二郎把手中的竹篮放在了周平身边。竹篮里装的是一些肉和鸡蛋,此外还有一些钱。   “秦大哥,药我就收下了,至于别的,我就不收了。”周平看了看在场的三个大人以及秦大嫂身旁的秦书贺,诚心道:“毕竟要是这孩子不去报信,我二人说不定就困死在那里了。”   经此一遭,他才发现,小溪村的人似乎并不如他们村里人说得那般无赖粗鄙,看起来和普通的百姓没什么不同。   “大哥,那人说他要一起走。”秦小双扒着门槛,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之后才小声地开了口。   周平这才发现门外正站着一个小哥儿,这个小哥儿年岁不大,似乎并不怕见外人,此刻正悄悄盯着他左右打量,眼神中满是好奇,很难让人不注意。   “周兄弟,我送送你们吧。”秦大郎提起地上的竹篮,引着周平一路向外,直到来到了严志武住的那件房。   此刻严志武还有些不舒服,他喝了洞内的水,吃什么便吐什么,虽说喝了药好受了一些,可是整个人看起来虚得不行,没什么力气。   “周平,我们走吧。”   “好,秦大哥,秦大嫂,我们俩便先回村了。”   “大哥,离南沟村还有段路,我去把他们送到南沟村的地界里去,送完就回,小双,不许跟着来啊。”秦二郎抢走他手中的篮子,眨了眨眼睛便走到最前引路去了。这可是难得地能正大光明去南沟村的机会,他怎会错过。   秦大郎只得站在院子后面目送他们离开。   “大哥,我看他们也不像是那种说我们村坏话的人。”秦小双盯着周平的背景问道。   秦大郎面有无奈:“坏不坏的我们管不着,咱们村的人问心无愧就好了。”   秦二郎一路护送两人直到来到了后山两个村子的交界处,他将挎着的篮子硬塞给了周平,摆摆手就要跑:“周兄弟,你们快些回村吧,我也要回去了。”   跑得这样快,就是怕周平不要他的东西。   “回去吧,我再也不往小溪村走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严志武催促道。   “我们出事与他们村的人又没有什么关系,是我们自己不小心罢了。”周平听不惯他那样的说法。   “秦家人送来的东西,你拿回去吧。”因着严志武受了不小的罪,周平便把秦家人准备的东西全给了他。   严志武接过后,两人便一前一后离开了。   草屋那边,孟冬正在翻看那本启蒙书,他没有纸笔,便用了裴应川的沙盘写写画画。   虽说哥儿和女子不能科考,但是小溪村里的哥儿和女子多多少少都认一些字,裴容和秦小双不仅会认还会写。   孟冬虽然羡慕,可是他不敢同裴应川一样坐在学堂里听徐夫子讲课,他有些害怕像徐夫子那样严厉的人。   “冬哥哥,是我,萤儿。”叶萤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今日换上了一身新衣,瞧着齐齐整整的,头上系着的正是裴应川买的发带。   孟冬鲜少见她这样打扮,“萤儿,怎么了,是不是你娘让你来的。”   “嗯。”叶萤点点头,“今日是我弟弟的生辰,娘说让我来请你和裴叔过去,晚上的时候爹也回来,和弟弟一起过生辰。”   “过生辰?好,过了今日进儿就有六岁了,等裴大哥回来我会告诉他的,晚上的时候我同他一起去。”孟冬把人带进屋烤火。“冷不冷。”   “我不冷,冬哥哥,我要回去给我娘帮忙了。”得了他的答复,叶萤没有久留,只进屋将手烤暖后便回了家。   叶萤走后,孟冬收起了书籍,坐在竹椅上清点东西,之前饶婶子并未说过叶进过生辰的事,应当就是不想让他和裴大哥特意准备东西。   不过两家交好,他又怎能不给进儿准备东西。而且现下时间紧急,他们晚上就要过去。   孟冬急得翻来翻去,也没找出来什么像样些的好东西。   他这边正急得焦头烂额,那边裴应川面有深思地走了进来。   只是孟冬这会儿也顾不上起身回应他了,“裴大哥,刚刚萤儿来说今日是进儿的生辰,让我们晚上去婶子那里去给进儿过生辰。”   “不用急。”裴应川牵过他让人安生地坐在竹椅上。“我回来时婶子都已经告知过我,她说那日从城中回来我们已经给两个孩子准备了东西,这一次便不用了。”   孟冬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很快又皱起了眉头,“可是那是裴大哥你准备的,我还没有呢。”   “婶子说进儿和你一样喜欢吃甜的,不如你再做些糕点给他如何。”   “这样……也好。”孟冬迅速站起身,一脸跃跃欲试,“那日还剩下了一些白面,我这就去准备。”   裴应川看看他忙碌的身影,决定还是先不把户籍的事说出来,以免让孟冬分心。   两人各有各的事,很快大半日的时光便过去了。   傍晚时分,绕碧玉早早地就开始准备晚上要吃的饭菜,叶萤在一旁给她帮忙,就连叶正荣也早早地忙完了活,交代了事,坐在灶房内择着菜。   一家人里只有叶进最是开心,难得所有人只围着他一个人转,他兴奋地在灶房里跑来跑去,没有一刻安宁。   “过了今日进儿就满六岁了,开了春便送他去学堂吧,再晚些就要跟不上村里的其他孩子了。”叶正荣拦下了乱跑的叶进,让他乖乖坐下和叶萤一起烧火。   “他身子骨不好,脑袋也不聪明,你又不是不知道。”绕碧玉埋怨道:“等明年秋日再说吧。”   “明年秋,那他便要七岁了。思流那孩子今年也是七岁,已经跟着徐夫子学了两年。”   “再说他就在你我身边照看着,又能出什么事。”叶正荣宽慰道。   “我不与你多说,快去看看冬哥儿和裴小子他们到了没,只这一道菜没炒了。”   “说起裴小子,裴大爷说徐夫子已经给他写了引荐信,日后他也算咱们小溪村的人了。”   “这倒是好事。”绕碧玉闻言高声道,“这都过了半年时日了,我还以为你还要再等个一两年才肯去找裴大爷说户籍的事。”   “也是幸好咱们村子离城里远,没有那么多流民,不然照你的做法,每一个都要看上半年,说不定这些流民都能像当初的咱们一样,自己建一个村子得了,省得还得看别人的脸色。”   叶正荣听了有些不乐意,“何必要这样说,当年不比现在,我只是谨慎一些罢了。”   “不与你说了,快去门口看看,是否是他们来了。”   叶正荣闻言也不再多说,帮着绕碧玉摆好了桌子,趁着天边夕阳未落,抱着叶进去了村口寻人。   也是凑巧,他刚出来便看见了小路上孟冬与裴应川并行的身影,只是奇怪的是,这两人行为举止比之前要亲昵了许多。   想起绕碧玉许久之前同他说的那些,叶正荣看明白了个大概,他年岁大了,早就是过来人了。   “裴叔!”他怀中的叶进可看不明白那么多,见到了裴应川便大声呼喊,要将人喊过来和他玩耍。   不远处的裴应川虽然没有听到叶进的喊声,但是他却看见了叶正荣的身影,于是便牵着孟冬的手,加快了步速。   “裴小子,冬哥儿,快些进来吧。”叶正荣没有多说,抱着叶进把人引到堂屋里。   堂屋内已经摆好了烤火的火盆,绕碧玉放下盘子,大声招呼他二人坐下。   “婶子,这是我和裴大哥一起做的糕点,是甜的,留给进儿吃。”孟冬一来便把怀中装有糕点的小纸包放在了木桌上。   绕碧玉也没客气笑眯眯地收下了,四人寒暄片刻,又逗着叶进说了好多的吉祥话,这才一一落座。   看着婶子一家人这么热情,孟冬的心里十分动容,可是不知为何他又觉得有些落寞,不过他掩饰地很好,一直同叶萤和叶进玩耍,时不时地同绕碧玉搭几句闲话。   至于裴应川,他则是被叶正荣拉去说了一些小溪村的事,也提到了徐夫子给他的那一封信。   “那信,你可要收好,过不了几日,你便也是小溪村的人了。咱们村的村民都能分几块地,拿来盖屋或是种地都行。现在农忙,你正好可以去村里四处看看,选一块合适的地方,这样明年春天就能动工了。”   小溪村情况特殊,村里人大多住在一块,没什么闲地,田地则在较远的地方,因此找一块合适的地并非易事。   “叶大叔,我已经想好了。” 第72章 冬雪   “我与孟冬已经在草屋住了这么长时日,能否就选在那里。”   叶正荣闻言有些惊讶,不过面上没有表露出来:“草屋那边虽然偏僻了一些,但是比村子里清静,也算是个好地方。”   “冬哥儿,你是什么想法。”   孟冬还震惊于裴应川户籍一事中,被他突然一问只得模糊回应道:“我也觉得草屋就很好。”   “现在离开春还有些日子,你们回去之后可以慢慢考虑。”叶正荣听出来了,这两个孩子都想留在那破草屋里。   饭后不久,玩了一整天的叶进早早地就困了,饶碧玉不得不将人哄去睡觉,叶萤也跟着进了卧房休息。   两个孩子一走,裴应川和孟冬便也想借故离开。   “叶大叔,婶子和孩子们都去休息了,那我和孟冬……”   裴应川的话刚说了一半,绕碧玉立刻从房间里快步走了出来,“可不许走这么早,天还亮着呢。”   说罢她拉着孟冬和裴应川坐下,笑着道:“再多坐一会儿,婶子有话想同你们说。”   她要说的话叶正荣听了不合适,因此绕碧玉便打发人去烧洗脸水去了。   “你们两个今后是何打算,难不成真的打算在草屋安家了。若是你们看不好地的话,不如来与婶子做邻居,我把村口这一小块地让与你们盖房子。”   “还有裴小子,你都这般年岁了,可想过成家的事,村里同你一般年岁的汉子,大多数都有娃娃了。”   说罢她又看向孟冬,打趣道:“冬哥儿倒是可以等几年,到时候婶子给你打听,要是看上了村里的汉子,我今日就能给你说媒去。”   “婶子,不必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孟冬拒绝道。   他看向别处,逃避着绕碧玉目光的同时也不敢去看裴应川,断断续续地说着拒绝的话。   他这副模样有些反常。自刚刚起裴应川便觉得他情绪有些不对,现下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婶子,我与冬哥儿的生活才刚刚安定下来,成家的事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行,过几年便过几年,是婶子着急了。”绕碧玉缓缓道:“你们俩什么时候乐意了,什么时候来告诉婶子。”   说罢她笑着看了看坐在一块的两人,脸上的笑容显然是别有用意。   “若是有合心意的,说不定也用不着等那么久。到时候一定会请您帮忙的。”裴应川的话也是暗示。   “那就好,婶子等着。”绕碧玉自然是听明白了。   “天色已晚,婶子,我和冬哥儿就先回去了。”裴应川看向孟冬,他还是一副出神的样子。   “去吧,晚些天就黑了,路不好走,我就不留你们了。”绕碧玉起身要送他们俩。   直到这时孟冬才如梦方醒一般回了神,见裴应川和婶子都站起了身,他也立刻站了起来,迈着小步走到了裴应川身后。也许是因为刚才那话题的缘故,这会儿他不敢再看饶碧玉。   “回去吧。”裴应川等待孟冬开口。   “好,回去。”   说罢两人也不再耽搁,趁着现在还能看清路快步地往回赶。   回去的途中孟冬一直都沉默着,他看向前方牵着他走路的裴应川,知晓他一定看出了自己的异常。   只是他现在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索性沉默下来,慢慢思索要如何开口。   然而很快他就受不了这奇怪的气氛,找了个借口挑起了话头。   “裴大哥,今日婶子和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裴应川装作好奇的样子。   “她说,之前救回来的那两人都醒了,而且秦二哥也把人送回了南沟村里。”孟冬小声道。   “还有什么吗?”   听他如此问,孟冬只得努力回忆起饶婶子同他说了些什么,生怕自己不回答会让回去的路程变得更加沉默。   不过他当时忙着想别的,没怎么记住。   “婶子还说……之前大旱他们逃到了这里,准备建村的时候遭到了南沟村的阻拦,非说小溪村的人偷了南沟村的孩子,是靠着喝了小孩子的血才活下去的。”   “不过婶子告诉我,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非常小的小溪流,喝了那里的水才没被渴死的。后来大家一起出力把那条小溪流挖开了一些,就成了现在村里的小河。”   孟冬说完后偷偷地估算了一下路程。快到草屋了,他要快些回去,他要给自己想个借口。   “冬哥儿,婶子有没有再说些别的。”   “没有。”孟冬摇摇头。“婶子只说自那时起两个村子里的人就交恶了。”   裴应川觉得有些不对劲,虽说之前他曾从叶大叔那得知这件事官府里的人已经做了澄清,为何到现在两个村还没有解开误会从不往来呢。   不过这种事不是他要考虑的。裴应川低头看向正全心赶路的孟冬。他想知道今晚孟冬的异常是因为什么。   往日孟冬从不会现在这样,沉默许久,而后又忽然热切地找着话题,连今晚他说了些什么都没关注。   或许连婶子的话外音都没有听出来。   “裴大哥,好像有雨落在了我脸上。”孟冬忽然停下脚步,伸出手去接冰凉的雨滴。   裴应川退至他身边,学着孟冬的样子伸出双手,最后一丝的天光快要消失不见,夜空阴沉沉的,没有月光。   很快,裴应川便感受到手心一凉,他合上掌心,确认这就是雨滴。“是,下雨了。”   “那这应该算是今年第一场冬雨了,不知道会不会下雪。”孟冬擦去额上的雨珠。   孟冬只是随便一说,并未想到他一说就成了真。   一刻钟后,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一片片的雪花,雪花很小,大部分一落地便化成了水滴,有一些则坠在了草屋的屋顶上,沾湿了用以避寒的茅草。   此时孟冬已经回了窑洞里休息,裴应川正在草屋里生火,两个人都没有看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雪。   等到第二天清晨,昨夜下的雪早都化成了雪水,看起来只像是下了一场小雨。   裴应川和孟冬两人都有心事,因此天还未亮时就起了床。   裴应川在火坑上煮了稀粥炒了小菜,孟冬则在窑洞里蒸好了窝头煮了鸡蛋,两个人都做了早餐。   现在的情形便是两人对着两份早餐发呆。   “不如我们今早就喝粥吧,窝头不吃也没事,要是粥凉了就结成块了,裴大哥,这样好不好。”孟冬同他商量道。   裴应川拿来碗筷,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而后给孟冬盛了一小碗清粥,“今日要不要同我一起进城,坐牛车去。”他猜孟冬一定会去。   “好呀。裴大哥你之前做的竹椅要带上吗?”   “先不带了,牛车上人多,我们今日只去采买。”   “好。”   离过年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想必城里定会比之前要热闹许多,也许到时会有庙会之类的庆祝活动。   他与孟冬忙碌了这么些时日,也是时候歇一歇,准备过冬的事情了。   ……   时间一到,两人便坐上裴车夫的牛车晃晃悠悠往城里去。   到了城门口时,裴车夫依旧把牛车寄存了起来,裴应川和孟冬便一路步行。   因着今日只有裴应川办理户籍一事,两人便先往府衙走去。不确定办理户籍需要多久,裴应川便与孟冬约定好最晚一个时辰后在府衙门口见面,当中的时间孟冬可以去周边逛一逛,买些东西。   府衙就在周围,孟冬只要不走远的话便不会出什么事,裴应川便也放下了心,带着那封信去找守门的衙役们说明了情况。   孟冬一直站在门口注视着他,直到见他顺利地进了府衙之后他才放心离去,沿着道路周围摆的小摊子一路看去。   之前他和裴容卖糕点攒了一些银钱,好不容易来一次城里,他便想着给裴容带些东西。   裴容不喜欢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他一路走去都没看到什么合心意的,只得先随意进了一家杂货铺,想要先买些灯油之类的东西。   杂货店的人很多,孟冬选了灯油,糖,还有一些豆子。他将这些全都塞进了之前准备的布口袋里。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却在门口的小摊子上看到了一个比家里的小竹篓小一些的手炉。   手炉外面包着一层软布,看不清里面的样子。他便去了摊位,让摊主把东西拿与他看一看。   他记得裴容房内只有一个小火炉,并没有暖手的炉子。   府衙中,那守门的衙役得知了裴应川是得了引信要来办理户籍的时候十分惊讶,据他所说,城中这么多流民,得了引信来办理户籍的不过寥寥无几。   而且许多流民并不愿意抛弃原籍留在异乡,他们只是暂留在城中讨生活,还等待着战火平息后再次返回家乡。   那守卫说着还劝诫裴应川要三思,不过一想到能得到引信想必已经有了能安家的地方,便也没再多言把他带到了管理此事的地方。   裴应川便留在了府衙中,被迫回答了许多问题。不过因他已经得了引信,又在小溪村待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办事的衙役并未为难他,只说他要上报,让裴应川过几日再来问消息。   待他处理好一切,走出府衙大门时,却并未见到孟冬的身影,   怕孟冬回来时找不到他,裴应川没有离开,而是在大门口寻了个地方等待人回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第73章 身世   “大娘,我能看一看这个手炉吗?”孟冬开口问道。   “当然能看,这摊子上的所有东西都能看。”摊主大娘虽然是这样说的,但是她却没把手炉递给孟冬,只把它放在了离孟冬身边稍近一些的地方。   她这样摆放孟冬仍是看不清,只向前曲着身子摸了摸外面的绒面,觉得不太厚实,于是收回了手没有再看了。   手炉暂时是买不成了,他便计划着再往前走一走看看别的物件。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寒气却并未因人多而消散半分,孟冬戴上了帽子,将快被冻僵的指尖捂在耳朵上取暖。   他虽然想去稍远的地方看一看,却又惧怕自己走远了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路两旁支着各色各样的摊子,孟冬左看看右看看新鲜得不得了,他还看见了之前裴大哥买的茶叶糕点。   他一路走一路看,时不时驻足停留,买些中午赶路回去时的吃食。   等到走到这条街的尽头时,他那个小布包已经装得满满的了。   不过准备返程时,孟冬发现了一处卖布鞋的摊子,那摊主只在地上铺了一些稻草,上面胡乱放着许多双布鞋,布鞋有大有小,既有给幼童的也有给成年汉子穿的。   他与裴大哥的布鞋还是同裴容买的,他自己只会编最简单的草鞋。想到此孟冬在那摊位上蹲下了身,找出一双合适大小的同摊主问了价格。   “小哥儿要这种的话,算三十文一双。鞋底不厚,切忌沾水……”   孟冬身后不远处,一位挎着篮子买鸡蛋的大娘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又看,打量不停,表情很是纠结。   这……这人好像是他们村里的那个赵家的小哥儿。   石大娘揉揉眼睛,只等孟冬转过身来再仔细地看上一眼。   很快,选好布鞋的孟冬付了银钱,和摊主一起试着把布鞋塞进他的小布包里,装好之后他便起身离开。   他离开的方向正好是石大娘这边。   见此石大娘连忙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大声地吆喝着揽起了客,“自家的鸡蛋,一文一个……”   眼见人离她越来越近,石大娘索性挎着篮子往路边挪了挪,瞅准时机把篮子送到了来人面前。   “小哥儿,看一看,这都是自家攒的鸡蛋,一文钱一个……”她虽然嘴上说个不停,可是一双眼睛却全放在了对方脸上,借着推搡的时候仔细地瞅了瞅帽子下的面容。   “我这鸡蛋新鲜……”   石大娘越看越确定,错不了,就是他!   孟冬疑惑地把挡在身前的那位大娘推开了些,连声解释道自己并不需要鸡蛋,奈何那位大娘如同听不懂一般,一直将篮子挡在他面前。他还以为自己遇上了强买强卖的小摊贩。   “不用了……”孟冬将帽子向上推了推,想看一看是谁拦着他。   然而在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刹,他整个人好似被寒风给吹冻住了一般,未说出口的话语与推拒的动作在一瞬间定格住。他看着那女子,慌张地一路后退。   即使如此,他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脱身,“太贵了,我不买……”   这句话说罢,孟冬便低着头用帽子遮挡着视线,快步地转入了一个小街角。   周遭的喧嚣他再听不见,就连手中的布包也被他遗忘在地,现今他唯一记得的只有那大娘的面容。   孟冬知道这人是谁。他原以为自己都忘了的,他原以为跑了这么远,应当是再也见不到他们的。   石大娘回去后会不会告诉村里的人来抓他?孟冬死死地抓住衣袖,不敢继续深想下去。他闭上眼睛,胡乱地想着任何可能。   不会的,应当不会有人信她的话,毕竟当初他是晕死了被扔出来的,那家人一定都以为他死了才对。   他们要找的是清平村一个死了的冬哥儿,不是他,他是小溪村的孟冬,是裴大哥的孟冬。   他的户籍文书也在他身上,没有人能把他抓走。孟冬用手捂住耳朵,不愿意再回想下去,可是他心中仍然隐隐作怕,身上的伤疤好似再次疼痛起来,密密麻麻的痛楚一遍又一遍地刺激着他。   “你这小哥儿,来这里躲风怎么连东西都不要了。”   不知是从何处走来的一个婆婆看见了坐在这里捂着手脸的孟冬,还有地上散落着的布包。   她把布包捡起来,拍去上面的灰尘,递到了孟冬面前。   “你的东西,快收着吧。”   孟冬松开捂住脸的手,起身想要道谢时才发现这位婆婆就是糕点铺子的摊主。   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那位婆婆便把布包放在了他的怀中匆匆离开了。   她走后,孟冬抱着布包倚靠在墙上发呆。许久之后,他才终于从刚才的事中回了神儿。   他想离开,只是因为站了太长时间,小腿早已麻木,就连之前受了伤的脚踝也有了胀痛的迹象。   孟冬忍着痛,一步一步寻找着来时的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停下来休息,随意抬头一看,便看见了沿着街边走来的裴应川。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近。   “裴大哥,我在这里。”他高声喊着,想要把他唤过来。   听见孟冬声音的裴应川立刻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而后毫不犹豫地大步往前。   “冷不冷。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出了什么事?”   孟冬的眼睛有哭过之后才会有的红肿,裴应川看得一清二楚。他将小布包接过来,等待孟冬开口。   只是却未听到想要的回答。   “没有,没有出事,只是遇到了一个不讲理的摊主。”孟冬默默地走近他身旁,牵住了裴应川的右手,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多一点的安全感。   “是因为这个才哭的吗?”裴应川并不相信。   “……不是。”孟冬故作轻松地继续说道,“是我的脚,受了风吹之后又开始疼了。裴大哥,我们快些回去好不好,我想让溪哥儿再给我开些药。”   “好。”裴应川低头看着不敢眨眼的孟冬,没有再问下去。   能让孟冬情绪变化如此之大的,除了与他有关的事,其余的也就只有孟冬的身世了。   两人慢慢走到人少的地方,而后裴应川便背起了孟冬,不等孟冬拒绝便把人带到了一家医馆内。   花了两刻钟诊治之后,那坐馆的大夫说了一长串的病症,还给孟冬开了一副光听药名都觉得苦涩的中药,说是让他最好现在就抓了服用。   得知自己又要喝苦药时,孟冬倒也不关心刚才发生的事了,只顾着同那大夫解释说他今日先不拿药,只来看病。   不过孟冬也答应了裴应川,今日可以先不在医馆里拿药,只是若是回去之后溪哥儿再给他开药就不能再拒绝了。   孟冬比较之后,觉得还是喝溪哥儿给他开的药要好一些,这才同意了下来。   出城时他依旧趴在裴应川的背上,收获了不少哥儿女子好奇的打量。   孟冬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断断续续地同他闲聊,只要裴应川回他话,他便会接着一直说下去,倒像是个小话痨了。   和昨日的情况很像,裴应川很清楚,这是孟冬心虚和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裴大哥,你的户籍办好了吗?府衙里的人有没有为难你。”他用了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办事的衙役同我说还需再等待几日。放心,没有人为难我。”裴应川停顿了几秒时间,“冬哥儿,你的户籍文书是不是在你自己手中。”   孟冬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凑近他肩头轻声答是。   他答完后,两个人之间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不过很快孟冬的话音就又冒了出来。   “裴大哥,我想给裴容带个手炉,只是没有看到合适的。还有我忘了同你说了,裴容和我想请你帮忙做些糕点模具。”   “手炉?若是没有中意的,就让我来做吧。”   “至于那些模具,我们可以先想些花样,到时候选些你喜欢的图样雕刻。”   “好,回去之后我就去找裴容商量。”   “裴大哥,好像下雪了。”孟冬看着落在裴应川深色衣服上的一抹莹白欢喜地喊道。   那是一片小小的雪花,飘飘悠悠地坠落在了裴应川的肩膀上,不过很快就融化成了一小点不太明显的水渍。   孟冬抹去水渍,又变得担忧起来。“不知道回去的时候还会不会继续下雪,我们还没有给草屋外面的泥灶盖上草帘呢。”   “只是小雪,不会有事的。”   “那菜地呢,也不用盖上草吗?”他们俩种了许多菜,要是冻坏了整个冬天就要没菜吃了,那岂不是只能日日喝杂粮粥。   “放心吧。”裴应川停下来同他说。   “好吧……”   一刻钟后,孟冬的帽顶已经落了许多雪花,他顾不得清理自己,只把裴应川身上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的。   而后他摇摇头,帽顶上的薄雪很快便四处滑落下来,落在了两人的衣服上。   眼见这雪似乎越下越大,裴应川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往裴车夫存放牛车的地方赶去。   只是到地一看,村里人都在等着他们了。   孟冬因为被裴应川背着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解释过后便也没人再关注他们俩了。   倒是裴车夫因着裴容与他们交好的缘故,多问了几句,还让其他人给孟冬让了个宽敞些的位置。   得知孟冬没什么大事之后,小溪村的人便坐上了牛车,一路迎着风雪赶了回去。 第74章 大雪   等到回到村口小路时,雪渐渐要停了,路两旁的枯草上还残留着尚未融化的薄雪。   “多下几场雪,今年麦子定会长得好一些。”   “你这样想也无错,只是雪一大,咱们可就出不了门了,到时候喝什么吃什么,连柴火都没得烧了。”   “你说得也是……”   村民们无意地闲聊,孟冬都听在了心里,他面颊被风吹得冰凉一片,不由得担忧起来。   “别担心,一切有我。”裴应川把孟冬护在怀中为他挡风,寥寥几个字就让孟冬的烦忧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不想这些,他便忍不住去想今日上午发生的事,只能佯装轻松,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布包。   快到草屋时,两人便付了车钱下了车。   原先裴应川的意思是一路坐到村里,正好去何大夫那里开些药,只是孟冬以下雪为由说什么都不愿意去,裴应川尚未开口询问,他便已经给自己编好了理由。   “今日下了雪,说不定溪哥儿和何大夫正忙着清扫院子呢。裴大哥,今日还是先不要去打扰他们了,而且若是这雪越下越大,我们留在那里也不好回来。”   “冬哥儿……”   “今日太冷了,我不想再出去了……”孟冬不肯看他,他知道裴应川有些不高兴,他也明白自己有些奇怪,明明是他说得脚疼,可是回了村却又不去诊治。   只是他一点也不想出门,他只想躲在屋内看看自己的小兔子。   “明日再去吧。”他终于回了头,盯着裴应川下巴恳求道。   “先回去,让我看看情况。”这里没有别人,裴应川便没有避讳,也没有给孟冬继续开口的机会,揽过他的身子将人抱了起来,缓慢地向着草屋走去。   孟冬便是想说些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裴应川的脸上。   下了雪的路有些湿滑,雪中还有几个浅浅的脚印,应当是有人来过。裴应川丈量了一下,觉得应当是裴容。   打开窑洞的门又掀开了草帘,裴应川把孟冬放下便去探查泥灶内的火堆。   他蹲下身忙活了几秒,很快火焰就重新燃烧了起来。   孟冬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看了一会儿后便起身要给泥灶上的瓦罐加水,不过还未等他走到水桶边,倒是先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   “我来吧。”裴应川把他手中的瓦罐收走,取了水放在灶上烧着。   “过来坐下。”   孟冬知晓自己是逃不过出门看病了,于是乖乖地坐回了竹椅子上。   他一落座,裴应川便在他面前屈膝半蹲,握着孟冬的小腿掀开衣裤,确认他脚踝处的伤况。   手下的皮肤冰凉一片,隐隐有些肿胀,之前在医馆时还没有这么明显。   他收着力度轻轻地按了一下,“疼不疼。”   “有一些疼,还有些冷。”   “嗯。动一动。”裴应川让他活动一下脚踝。   孟冬转了转脚,并不觉得很疼,只感觉之前扭伤的地方酸酸胀胀的,动一下便十分不舒服。   “不是很疼。”他随后解释道。   “好了,先不要走动,坐在这里等我回来。”裴应川起身,净了手之后将冒着热气的瓦罐从火中取下,而后又放上了早上剩下的窝头和鸡蛋。   “若是饿了,就把窝头和鸡蛋吃了。”说着他用孟冬新做的那个帕子浸了浸热水,拧干后敷在了孟冬的脚踝上。   “裴大哥,你要去哪里。”难道不是要带他去找溪哥儿诊治吗?   裴应川拂去他发间坠下来的水珠,语气温柔,“我去给徐夫子送些木柴,之后去村里找溪哥儿给你开些药。若是我许久未归,你自己先休息,不用再等。”   “那你快些回来。”孟冬拉住他的衣服下摆,“说不定一会儿雪就大了。”   “好。”裴应川随后往灶内填了一些耐烧的木柴。   之后他又与孟冬交代了一句,这才去往草屋找背篓装干柴。   他走后,孟冬给自己的竹杯倒了一碗水。   看着灶上温着的鸡蛋和窝头,他却没有一点食欲,明明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候。看着看着他便埋怨起自己为什么不在裴大哥要走时提醒他吃些东西。   孟冬觉得有些失落,他取下了脚踝上的帕子,小步移动到窑洞门口,打量起外面的景色。   雪似乎越来越大了,他还能看到不远处裴应川背着背篓的背影。   不知道裴大哥要到什么时候回来,而且还说让他不要等他。孟冬不想再想了,他觉得有些累。   找出裴应川买的那一本启蒙书籍,他坐在灶火外慢慢地学起了字。   ……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裴小子,你要往哪里去。”此时叶正荣一家子人都在院子里,便与过路的裴应川聊了几句。   他与饶碧玉在扫路上的薄雪,至于两个孩子则是蹲在门口上玩闹。   “去给徐夫子送些木柴。”裴应川没有久留,一路进了竹林,又去往学堂旁边,也就是徐夫子的住处,把木柴整齐堆好在靠近灶房的那一侧。   虽是下了雪,徐夫子也没有给村里的孩子们放一天假,这会儿学堂里传出的正是徐夫子的训诫声。   不过从门口被弄得黑白一片的雪地来看,徐夫子也给孩子们留了玩雪的时间。   竹林里时不时地传出沙沙的落雪声,竹叶上覆盖着一层两指宽的积雪,每当有风吹过,积雪便迎风滑落。   不知道一场大雪过后,这些挺立的青竹还能剩下多少。   裴应川重新背起竹篮,沿着小路去往了何大夫的居所。何大夫正在休息,出来接待他的还是何锦溪。   说完孟冬脚踝上的伤情后,何锦溪说可能是孟冬走路时不小心再次扭到了之前的伤处,故而给他准备了一些用于涂抹伤处的膏药。   至于那些苦药,在得知孟冬不喜欢喝之后他便给裴应川拿了一些黑色的药丸,说是滋补身体的。   谢过了溪哥儿之后,裴应川没有耽搁迅速地赶回了草屋。   他轻手轻脚地进了窑洞,这才发现给孟冬准备的饭食一口未动,人也蜷缩在竹椅上盯着那本书看得入迷,以至于他已经走了进来孟冬甚至还未发觉。   直到裴应川搬动竹椅弄出了响声,孟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才回了神。   “裴大哥,你这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要到晚上呢。”   “溪哥儿开的药,放心,没有苦的。”裴应川同他解释道。   “那就好。”说罢孟冬心虚地拿了两个窝头,一个分给裴应川一个自己咬了一口,“我原先想着等到脚不疼了再吃午饭呢,没想到你回来得这样早,那我们便一起吃吧。”   裴应川无奈叹息一声,接了窝头放置一边,又从一旁拿出小铁锅,准备炒些菜。   孟冬摸了摸鼻尖,默默地给自己的脚踝上药。   他们本就回来得晚,吃完午饭后差不多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因着下着大雪不好出行,裴应川便与孟冬一直待在灶前做些东西。   手炉没有材料是做不成了,但是糕点模具却是好做得多,于是孟冬便拿出了之前买来还未用过的花布,照着样子用烧焦的小木棍描了许多花纹。   两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了许久,最终选了几个线条简单样子雅致的图案,决定了模具的花样。   晚饭时孟冬依旧没什么胃口,不过他伪装的很好,吃完饭洗漱过后便同往日一样,等裴应川帮他烧起火炕后才送人离开。   人刚离开,孟冬便迅速地没了精神,没有人与他说话,他便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脱了外衣,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虽然他相信裴大哥会保护好他,只是他仍是害怕,尤其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会想到之前的事情。   不过越想他的心情便越低落。   孟冬索性起身找出溪哥儿开的药丸,就着水吞了一颗。裴大哥说这是滋补的药丸,不过他午饭后喝了便觉得十分困乏。   吞咽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舌头上的伤疤,虽然伤口早已愈合,只是那道疤却从未消失,时刻提醒着孟冬他是如何才能逃出来的。   孟冬咬了咬舌尖,不敢再想,疲惫的身体以及药效让他很快就没了意识,伴着火苗燃烧的噼啪声沉沉睡去。   草屋里,裴应川将火坑点燃,驱除了身上的寒气之后,他便找出之前孟冬用的水壶往里加了些柴火。做好保暖之后,他才和衣躺了下来。   晚间雪越来越大,茅草屋顶积了许多雪,这草屋面临着随时都要倒塌的危险,现在天已黑了,他也不能去屋顶修缮,只能观察着雪势待雪停了才能去安心睡觉。   至于这屋顶,他只能等到雪化后再次加固一遍了。   幸好有惊无险的是大雪在午夜时分停了下来,虽然屋顶被风吹得吱吱呀呀地响了许久,但好歹没有塌漏,裴应川出去查看之后才终于放心了下来。   因为积雪的缘故,整个小溪村都白了一大半。即使现在是夜里,也能借着雪光将四周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光秃秃的树干在一片白中特别显眼。 第76章 变故   次日一早,刚掀开草帘的裴应川便被满目的白光给刺激到闭上了双眼。   草屋外的空地直至远方的小树林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积雪上还留有不知名小动物们的脚印。   他只好匆匆地将门口的积雪扫去,而后去往窑洞询问孟冬是否已经醒来。   裴应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闷闷的,听得并不清楚,还迷糊着不想起床的孟冬随意应了两声,而后不小心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得了他的应答后裴应川便放下了心,去往草屋烧水洗漱。   直至半个时辰之后,感受到身下的被褥变得越来越冷的孟冬不得不睁开眼睛,被迫醒来,他围着被子半坐着,摸了摸身上的火炕,已是冰凉一片。   而后他便想起了早上裴应川的喊声。   “糟了,我怎么睡得这样久。”孟冬迅速起身穿好衣服,将自己打理整齐之后便开始尝试着烧火。   冬日的早上是最冷的,若是没有火只怕过不了几个时辰他就要被冻得打喷嚏了。   他掏了掏灶内的火灰,准备塞些木柴进去的时候才发现了灶台附近奄奄一息的小野兔。   小兔子不知为何一动也不动,孟冬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幸好小野兔的身上仍是热的,只是看着没有一点精神。   “会不会是生病了,还是受了冻。早知道我应该早点起来生火的。”孟冬自责道。可惜的是小兔子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见此他也不敢再耽搁下去。麻利地将火生起来又安置好小兔子,孟冬便一路跑着去找裴应川了。   “裴大哥,你快看看那只小野兔,它好像要死了。”   正在门口扫雪的裴应川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快步走到孟冬身边,随他一起进了窑洞去看那只奄奄一息的小野兔。   门一开洞内立刻多了一股寒气,两人来到小野兔前查看,却见它无力地蹬了蹬腿。   裴应川虽然并不会医术但也能看出这只小野兔状态不好,只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许是夜里太冷,被冻着了。先让它烤烤火,其余的,就看它自己了。”他说得委婉,孟冬也听明白了。   “好……我还以为它能活到过年的时候呢。”孟冬虽然说着养这兔子是要拿来吃的,只是养了几日已经有了感情,闻此不由得有些难过。   两个人一起给小野兔做了个温暖的窝,别的只能随他去了。   “门口积了一层干净的雪,要不要去看一看。”见他面色伤心,裴应川只能说些别的话引走他的注意力。   “还有,灶上有吃的,不要忘记吃早饭。”说着裴应川带着他出了窑洞,将孟冬送到草屋后,他取了工具,去了草屋后面。   孟冬没有胃口,他拿着窝头一点也吃不下,为了喝药还是逼自己吃了小半个。   他走出门看着裴应川拿着工具和柴火往草屋后走去。便知道他要去给小野兔挖洞。   孟冬来到之前积满雪的空地上,学着裴应川的模样扫着雪。   只是扫着扫着,忽然发现了地上出现了一双蓝色的棉布鞋,他抬起头一看,裴容已经笑着站在了他的面前。   “是我,冬哥儿。怎么是你在扫雪。”裴容赶紧抢走了孟冬手里的扫帚,揽着他的胳膊把人带向有火的泥灶旁。   “那只小野兔活不了了,裴大哥去给它挖洞。”孟冬解释道,不过这会儿他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面上一片淡然。   见此裴容立刻收了笑意,“许是它太小了。不说这些了,这样冷的天,裴大哥如何挖洞,地都冻硬了。”   “他应该有自己的办法。裴容,裴大哥说昨日你也来过,是有什么事吗。”   说起这个,裴容立刻回应道:“昨日下了雪,叶大叔让我来问问你们可还有水,下了雪往后村中的小河就要上冻,到时候不好取水,让我来告诉你们多存些水。”   听此孟冬掀开了装水的木桶,里面满满当当的,不知道裴应川何时准备的。   裴容自然也看见了,“看来裴大哥早有准备,既然你们还有水,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孟冬叫住了他,“昨日我和裴大哥做了几个糕点模具,你快来看看选哪些。”   听此裴容也来了兴趣,而孟冬因为裴容的到来心情也好了许多,于是等裴应川提着东西回来时便看见了孟冬和裴容言笑晏晏的模样。   两个小哥儿正坐在火炕前讨论着这模具适合做什么馅的果子。不过直到看到裴应川,孟冬的脸上才有了真正的笑意。   如此三个人便在窑洞里交谈了许久,等到裴容离开时,已是将近中午。   孟冬想留裴容一起吃午饭,裴容以有事拒绝了。   午时气温上升,地上的雪渐渐化了,整个草屋都湿漉漉的,不过幸好窑洞里一点水痕都没有。   那只小野兔也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孟冬摸着它仍然柔软的毛毛,用干草包着和裴应川一起把它埋在了草屋的后面。   余下的时间两人一起扫了门前的雪水,裴应川做了个工具将草屋房顶未化的积雪全都扫下,孟冬则跟在裴应川身后负责清扫。   偶尔裴应川没力气了,两人便停下来捏小雪球砸着玩。因为裴应川做的是力气活,胳膊酸痛,所以雪球都是孟冬戴着手套一个一个捏出来的,裴应川才是负责砸着玩的那个人。   好在因为是在干活,两人都没觉得冷,反而感觉全身上下都热乎乎的。   因着这几日孟冬的情绪不太好,因此下午的时候裴应川便没有再出去,一直和他待在一起,除了做些小玩意儿便是教他学认字。   也许是孟冬隐藏的太好,也许是他已经想开了,总之这一下午的时光中,裴应川没有发现他的情绪或是行为有任何异常。   如此裴应川只能寄希望于他自己开口。   “裴大哥,今天晚上我们吃鱼吧,这条鱼都已经在这挂了许久了。”孟冬指了指草屋梁上挂着的那条小草鱼。   裴应川看着那条已经风干的鱼,和孟冬一起找出了之前裴容送来的花椒。天气冷,适合吃些辛辣的去去寒气。   孟冬在一旁看得惊讶,不过他也很好奇裴应川这样做最后会是什么味道。   “若是吃不了我便拿出去一些。”裴应川问道。   “不要,就放这么多。裴大哥,早上裴容还说要送给我们一些咸菜,他怕我们两个不会做咸菜,下雪又没有别的吃的。”孟冬拿出一个陶盘在裴应川身边帮忙。   “我也只看过别人做。不过腌菜和咸菜这两样还是少吃些好。”裴应川拿起刀开始切鱼。   “为什么?之前冬天的时候,我经常吃咸菜,不过只能和粥一起吃,要不然又酸又咸的,一点也不好吃,不知道裴容做的好不好吃……”孟冬一边烧火一边无意说道。   裴应川切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不知道孟冬之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也没什么,咸菜吃多了会口渴,以后少吃些就好了。”裴应川低声说道。   “嗯。”孟冬点了点头。   不久后,只听得滋啦一声,鱼肉下了锅,很快便有花椒的香味飘了出来。   饭后已是傍晚,不知为何又下起了雪,这场雪来势汹汹,仅仅一个时辰便下了昨日一天的雪量。   刚扫过的地很快又变成和早上一样的场景,孟冬饭后早早地喝了药去休息,并不知道外面又下了雪。   裴应川则回了草屋做些小玩意儿,虽说他不再计划去卖这些小玩具,但是偶尔做一些等到过年时可以拿去送给叶进和叶思流他们。   午夜时分。   已经睡够了的孟冬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昨晚睡得太早,因此现在就没了睡意。   外面似乎刮起了风,他听着风声,起身点燃了油灯。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不舒服,胸口隐隐作痛,似乎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因为这种奇怪的感觉,他索性穿好了衣服下了床,甚至折腾着生起了火。   直到火光亮起,他才觉得那种难受的感觉消失了大半。   他提着油灯,犹豫着走到了窑洞门前,他很想出去看看。   原地纠结了许久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将门推开了一道缝隙。借着雪光打量了外面的景色。   风声呼呼,雪已经停了,只是除了风声之外,他还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响,好似是从草屋那边传来的,一下又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刮墙。   其实这声响也吵醒了睡梦的裴应川,察觉到不对之后他披着外衣迅速起来查看,越靠近门口那声响越大。   他打开门,外面什么都没有。   然而很快他发现了这奇怪声响的来源。原来门上那一片茅草屋顶被风吹走了一小半,露出了草屋的木梁。   那声响正是寒风吹动木梁周围的木头发出的。应当是那些木头时间长了被虫蛀空,轻飘飘的,一吹便左右摇晃,甚至落下了一地的木屑。   既然已经探查明白,裴应川便脱下外衣准备返回草床休息。   只是这时候,头顶上却忽然传来一声木头折断的声音,在烈烈风声中并不明显。 第76章 屋塌   下一瞬,夹杂着雪花和冷风从他身边吹过,气温陡然下降许多,好似屋子漏了风一般。   屋顶上乱糟糟的茅草和石头接二连三地坠落在他脚边,随之一起的还有屋顶上厚厚的积雪,即使裴应川察觉到不对已经提前避开,还是被这积雪砸了个猝不及防。   还未等他拍去肩膀上的积雪,本就摇摇欲坠的屋顶再次发生了塌陷,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不知道是哪根木梁经受不住积雪的重量断裂开来,大半个屋顶倾斜着朝裴应川的方向砸来。   与此同时,正于床上侧身休息的孟冬也听见了这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下来,连带着窑洞的土墙都震了几震。   “裴大哥……”孟冬当即提起油灯下了床,匆忙地踏入了风雪之中。   “咳咳咳。”   几声响动之后,被茅草和泥块砸了个严严实实的裴应川终于从草堆中挣扎了出来。他躲避及时并没有受伤,只是漫天的土灰迷了他的眼,让他一时之间看不到周围的情况。   头顶上还时不时有些小石子砸落在他周围,待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茅草屋的房顶和靠门一侧的土墙已经塌了个大半,仅仅只有最里侧那部分幸免于难。   好在事情发生时他已经醒了过来,要不然他定会被这木梁压在下面不得脱身。   裴应川借着雪光起身,他的手脚和脸颊俱有一些擦伤,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正当他抬起横在身边的杂物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极淡的话音。   “裴大哥!”   “出什么事了!”孟冬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风声中。   昏暗的油灯只照亮了他脚下的路,孟冬一手护着灯一手拄着树枝,草屋就在他的不远处,可是风雪太大,他什么都看不清。   怎么办,他要快些赶去。   积雪有些厚,他越走越急,每走几步便要踩空一次。   不知何时,手中的油灯悄然熄灭。孟冬抬头望去,只见昔日草屋的方向现在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影。   是草屋塌了。   “冬哥儿,慢一些,我在这里。”裴应川从被掩埋的火坑中抽出一根还带着光亮的木柴。   那一点亮光在风雪中格外显眼,他现下无法脱身,只能用这个方法告诉孟冬他平安无事。   有了亮光的指引,孟冬扔了油灯和树枝,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他赶去。   “裴大哥,你怎么不出来。”   孟冬一到便发现了端倪,既然裴大哥没有事,为何他一直站在那里不出来,周围好像还有别的亮光,似乎是着了火。   “你快出来。”孟冬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他很怕着了火之后裴应川逃不出来。   “冬哥儿,帮我把用背篓装些雪。”裴应川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冷静,“放心,不会出事的。”   他的话音很坚定,孟冬愣了愣,抹去脸上的雪花,开始四处摸索背篓在哪里。   他相信裴应川,他会有办法处理的。   终于,在碰倒了无数东西后,孟冬找到了背篓。他把背篓倾斜在地,用手不停地往里拨雪。   而一旁的裴应川则迅速地将火坑周围易燃的茅草和木柴清理出去,他的周围全都是这些东西,若是不能及时将火灭掉,只怕这草屋就要烧成灰烬了。   不过好在土墙隔火,若是真烧起来,他也是能逃命的。   现下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木桶里的水也冻成了冰块,他们只能先试着用雪灭火。   听着孟冬那边传来的声响,裴应川心头一紧,捡起泥墙倒塌之后碎裂的土块围在了起火点的周围。   “裴大哥,我怎么把背篓给你。”孟冬说着就要翻过土墙进来。   “放在那里就好。冬哥儿,你先去回去,我马上就去找你。”裴应川索性不再清理,直接踩在了废墟中,来到孟冬身边把背篓接了过去。   孟冬摇摇头,不肯出声也不愿回去。   裴应川只好把刚才举着的木柴递给他,“拿着这个,等我。”   “好……”孟冬这才安心下来,将木柴举高了一些,为他照着亮。   裴应川不忍让孟冬冒寒等他,迅速将背篓里的雪在着火的地方,而后便将周围的泥块全都压着了上面。   裴应川伸手探探,只感觉原先烫人的泥块慢慢失去了热度,如此他又将剩下的雪倒了下去,几缕烟雾过后,那火才算是彻底熄灭了。   裴应川背起背篓,快速向着孟冬走去。   “火灭了吗?”孟冬立刻出声询问,“我们回去吧,裴大哥。”他不想待在这里,万一,万一再塌下去怎么办。   孟冬伸出手想要拉他一把,裴应川却没有接受,他跨过地上的杂物,一手握住孟冬的手腕,一手接过木柴,立在他身前。   微弱的火光下,孟冬的头顶已经是一片莹白,落满了雪,可是他却好似浑然不知一般,用另一只手在裴应川的身上的脸上胡乱摸索着,确认他好好的,手脚都没有受伤。   裴应川只好把他两只手都捉住,在他的额发间落下一吻,“没事了,剩下的等天亮再处理,先回窑洞。”   “好……”到现在孟冬才觉得自己好似回了神,任凭裴应川牵住他的手往窑洞那边走去。   有了裴应川的带领,两人再也没有踩空过,还顺路捡回了油灯。等到木柴熄灭时,他们也恰好来到了窑洞。   裴应川带着孟冬坐下,递给他布巾之后便去往一旁向灶内添了许多柴,又放了瓦罐烧水,直到把窑洞内烧得温暖如春之后他才罢了手,转而去查看孟冬的状况。   不过他一回头却恰好和孟冬对视。   “裴大哥,你受伤了。”孟冬说着便看向他的下巴,那里有一道十分明显的划伤,现在伤口还渗着血珠。   他站起身,学着裴应川的样子给他擦去血迹,声音略有些沙哑,“草屋是不是被雪压塌的,当时我听到了一声巨响。我以为你被压在土墙里动弹不得,还想着去挖开土墙去救你呢。”   “幸好你没事。”孟冬停了手拉他一起在火炕上坐下。   “积雪太厚,茅草屋顶受不住重,我未料到今天的雪会这么大,若是早些做好准备恐怕草屋也不会塌了。”   孟冬有些不高兴,这明明是天灾,为何裴大哥说得好像是因为他没做好准备导致的。不过他也知道这草屋是村里人建的,如今坍塌了大半,他们两人不好交代。   瓦罐里的水快要烧开了,不停地翻滚出气泡。裴应川取来水和孟冬一起又洗漱了一遍。   刚刚经历了那么惊险的事,现在两个人都没了睡意,只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发呆。   孟冬靠在裴应川的肩头,虽未出声,心中却是一阵接一阵的后怕,他不敢想若是那个时候裴大哥出了事,他能怎么办。   若是那样的话,他恐怕会离开小溪村,再也不敢回来。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失去裴应川。   “要不要去休息。今晚我来守夜。”裴应川的声音打断了孟冬的胡思乱想。   孟冬摇摇头,“你不去的话我也不去。”   说完这句话后他忽然记起来了刚才的那个吻,无意识地摸了摸额发后,孟冬从他的肩膀上抬起了头,小声道;“我和你一起守夜。”   “若是你也要守夜的话,那我就去把之前苦药煎了,我们两个各自喝了,免得守夜的时候不小心受了寒。”裴应川认真道。   孟冬却表示没什么。“喝了也好,若是生病了还要麻烦溪哥儿。”   裴应川找出之前剩下的药,用瓦罐煎了而后和孟冬一人一碗喝尽了。   这药喝了之后容易发困,裴应川原想着孟冬守一会儿便会昏睡过去,却不料他倚靠在他身侧一直强撑着不肯入睡。   这个时候外面的风声渐渐小了,裴应川起身去外面探查。   如他所料一般,雪已经停了。只是不知道村里的情况如何,是否也有房屋坍塌。   “去休息吧。”裴应川看着火炕上打着哈欠的孟冬。不想他却仍倔强地摇了摇头。   “雪停了,我也睡一会儿。”他只好无奈道。   孟冬看着他,又摇了摇头,顿了一下才问道:“裴大哥,你要睡在哪。”   “我靠在竹椅上就好。”裴应川没有再往孟冬那边走,他坐在注意子上将灶台添火的小口堵住以免柴火烧得太快。   之后又去检查了火炕的温度,确认一些都准备好后,他才来到孟冬面前。   “今日不睡,明日便起不来了。明早我还要去村里帮忙,顾不上照看你。”裴应川说着揉了揉他本就乱乱的刘海。   “刘海长了些,明日我早些回来帮你修剪可好。”   “好。要不然我们一起在火炕上睡吧。你不同意的话我就和你一样,靠在竹椅上休息,还有明天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村里帮忙。”   “这火炕是你做的,很宽敞的。”孟冬昨晚睡得早,虽然喝了药会困,但是这种困意过一阵便会消失了。   但是他知道裴应川不一样,他很少会睡得和他一样早,而且夜里又忙了这么多事,明日还要起个大早去村里帮忙。不睡好是一定不行的。   “不能这样。”裴应川拒绝了,他知晓孟冬是为了他好。“我用竹椅拼在一起在你旁边休息即可。”   孟冬一时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出格,他默默地看着裴应川用竹椅拼出一个供让人半躺的位置。   待裴应川躺下,孟冬也沉默着躺回火炕。   窑洞一时沉寂了下来,洞口的灶台那边的灶火时明时灭,墙上的影子时有时无。   孟冬躺在温暖的火炕上闭眼休息。今日的大雪,那日的石大娘,还有叶进过生辰时的欢乐场面,不时地从他眼前闪过。   许久之后,他犹豫着开了口,“裴大哥,你说过,你心悦我……” 第77章 轻吻   “那你以后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也不会离开小溪村,对吗?”   裴应川睁开了眼睛,盯着洞顶黑乎乎的墙面。“对。”无论是小溪村还是孟冬,他都无法割舍。   听到满意的答复,孟冬闭着眼,默默想着接下来要如何开口。   只是下一瞬他便听到了一阵簌簌声,而后身侧便多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裴应川和衣坐在了孟冬身侧,斜靠在墙面上。他知晓孟冬想说的是什么,这几日以来的种种迹象无不表明一件事——孟冬很焦虑。裴应川之所以没有询问则是在等一个契机,等待一个孟冬愿意开口告诉他的契机。   “裴大哥,你能不能躺下和我说话,我困了,声音很小,你听不见怎么办。”孟冬闭着眼翻了个身,朝向裴应川那侧。   这个模样的孟冬显然是心虚了,他每次心虚时都是这样,格外爱说话。裴应川低头看看紧闭着的双眼,他心软了。   他与孟冬本就认定了对方,现在事出突然,孟冬又有心结,裴应川不想再拒绝。   他和衣躺下,凝视着孟冬的眼睛,目光温柔。   良久之后,孟冬睁开眼睛,却是低下了头,他不敢与裴应川对视,因为这样就会被他看穿自己的小把戏。   想起之后要说的事情,他的情绪陡然低落下来。他知道也许这些日子裴应川应当也发现了他的异常。   在枕头后面摸索片刻,孟冬掏出了几张被折叠整齐的纸张。   纸张很薄,边缘发黄,应当是放了许多年。在昏暗的火光下并不能看出上面写了些什么。   “这个,是我的户籍文书。我不是逃难来的,我叫孟冬,生辰是冬至后一日,我爹叫做孟长文,我娘应当姓薛。”   裴应川静静地听着他的话音,接过了他递来的纸张,不过他并没有展开查看,而是放在了孟冬的枕边。   “我爹在商队里拉车,做些杂活。我娘早逝之后,他便一直把我带在身边,跟着商队天南海北地讨生活,只是后来去北方运货的时候商队被劫,所有人都被抢了银钱扔到了荒山里。”   “我爹在山里找到我之后便想着带着我回家,再不出来了。”   “不过路太远了,我又是个小娃娃。他身无分文,也没有傍身的手艺,便计划带着我一路逃荒一路赶回家去。”   “只是我们经常被欺负。”孟冬忽然停了声,而后继续道:“一直走走停停,直到我十岁也没走回家去。”   “逃荒的日子很苦,我爹本就性子软弱,他只想早些凑够钱回家,于是便把我送给了清平村的一户人家。我不知道他收了多少钱,不过应该足够他赶回家了。”   说到此孟冬睁开了眼睛,他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裴应川,虽然现在很昏暗他却想把裴应川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裴大哥,你好好地听我说。”   裴应川与他对视,轻轻点头。   “那户人家对我不算好也不算坏,只是等我长大后才发现,他们收养我是想让我和家里的大哥成亲。不过后来大哥入赘了城里的商户家,他们便想着把我嫁出去收礼钱。”   “我不愿意,他们以为打骂我就会让我同意。再后来他们选好了人,把我关了起来,大哥知道后赶回来要把我放走,他们不愿意。”   “大哥只能把我的户籍偷出来还给我。他走后我咬了舌头,咬了两次才出了那么多血。”   孟冬眨眨眼睛,“我把血糊在了墙上,他们以为我疯了,要把我拖出去卖了。”   “所以我就把血吐到了水里,泼了他们一身。再后来我晕过去了,他们就把我扔了,我醒了之后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到了茅草屋。”   “裴大哥,你能告诉我户籍文书上有我娘的名字吗,那上面的字我认不全。”孟冬神色轻松,声音平淡,说完这些后他的心事全都一扫而空,再没有那种酸涩之感。   裴应川没有开口,他翻身下床将油灯点燃,而后开始看起纸上的内容。可惜的是,上面只有孟冬的信息,连他父亲的姓名都没有。纸张背面有一处地址,应当就是孟冬的家乡。   他摇摇头,将文书收好。   孟冬舒了一口气,有些遗憾,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那日去办户籍的时候,我看见了清平村的人,如果他们知道我没死的话可能会来找我,可是我不想回去。”   “放心。”裴应川注视着他,“一切都有我在。”   他并不在意孟冬身世如何,他唯一在意的只有孟冬曾经受过的伤痛。身体上的伤固然已经愈合,但是心中的伤恐怕会遗留一辈子。   “我知道的。我只是有些害怕。”孟冬小声道,“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我和那个家的大哥定过亲,不过我并不愿意的……”   “大哥也只把我当弟弟,他跟我一样,过的都是苦日子……”   裴应川拂去他的刘海,寻找着孟冬身上的疤痕,“我并不在意那些。”   额前的疤痕早些时候就消失了,舌尖伤得最重,应当还未消失,至于其他的,他一时半会儿不得而知。   他停了手,与孟冬额头相触,“你是小溪村的孟冬,和那些人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们若来便来,我、婶子、裴容和小双,还有二郎,定不会再让他们欺辱你。”   “若是牵挂你娘的话……日后我们成了亲,我同你一起回去看望她好不好。”   裴应川不想让孟冬再回想那些不好的过去。至于清平村里发生的事,他自会打听清楚。   “好……只是成亲还有好远呢。”孟冬嘀咕道,两人离得太近,他只能盯着裴应川的鼻尖说话。   “而且,我只模糊地记得我娘住在哪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都找不到了。”   “没关系,只要记得便好。”   将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后,他心里好受了许多,不过眼睛滴溜溜一转又开始打些别的主意来。   “裴大哥,草屋都塌了,这几天你要和我一起住在窑洞里吗?”孟冬往他那边挪了挪,头顶着裴应川的下巴,把自己送进他怀里。   他觉得自己比在清平村的时候大胆了许多。也有可能是因为身边人的气息很熟悉,让他很有安全感。也许是因为他太喜欢裴大哥了,不自觉地便想靠近他。   裴应川被他这番动作弄得低不了头,孟冬话音从他的怀中传来,闷闷的,听不太清明。   他只好起身将烛台吹灭,换了下位置,给自己和孟冬之间留出一些空隙。   没了孟冬的话音,周围又变得安静起来。   孟冬久久未得到答复,抬起脸去看他,却猝不及防收获了一个轻吻,和雪花一样柔软又清凉,很轻,像是安慰,也像是回答。   先是落在他的发顶,而后是光洁的额头,最后是鼻尖……   孟冬不敢抬眼去看,心口剧烈起伏,直到那轻柔的触感将要离去,他才扬起脸去追寻。   下一瞬,这个吻便落在了他受伤的下唇,幸好下唇处的伤口已经结疤愈合,不再疼痛。   新长出的皮肤比别处要细嫩一些,孟冬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很快又被迫松开,他觉得裴大哥好似偏爱这一处,像存着坏心思一般特意捉弄他。   “有些……”他想说这样有些奇怪,奈何说出的字全都断断续续的,谁也听不明白。   唇上的伤口不会留疤,舌尖上的伤口却是有着两道丑陋的暗色疤痕,即使平日里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但是孟冬还是会偷偷地想它们会不会消失。   不过他觉得留了疤也是一件好事,那说明他不是个任人宰割的小哥儿,他能自己一个人想办法逃出来。也正是因为这个疤他才能遇见裴大哥,才能够留在小溪村。   说着孟冬默默地想了想自己的脚伤,好在这会儿一点也不疼了,就是脑袋晕晕的,好像有些困。   也不知是火炕太热了,还是他发了热,总之身子热乎乎的,也算不上难受。   看着孟冬昏暗中睁着的明亮双眼,裴应川索性用手覆了上去,这下才让他停了那些胡思乱想,变得专注起来。   感觉到手心被孟冬的睫毛扫过,裴应川收回了动作。   除了唇上这一处,孟冬还有别的伤口,裴应川也很在意。   他曾看过孟冬舌头上的伤,是凸起来的暗色瘢痕。当初伤势未愈时,他说话或者是吃东西时都有些不适。不过现在他能感受到,这两道疤现在已经变得平坦光滑,也许再过些日子便会愈合如初。   也许是因为刚刚喝了药的缘故,孟冬靠在他的怀中,呼吸渐渐平息。裴应川给他换了个姿势,好让孟冬睡得舒服些。   今日孟冬受了惊,又匆匆坦白了心声,劳累是必然的。   裴应川尚无困意,只是他知晓自己一动孟冬定会醒来,于是索性在脑海中盘算着日后的计划。   只等明年开春,他便请些人盖起房子,到时也算是与孟冬真正地安定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洞外天色渐亮,草屋塌陷处已经聚集了一批雪后来觅食的鸟儿。   被木梁砸破的小米和豆子散落在一片废墟之中,很快便被这群鸟儿啄食了个干净。 第78章 休整   不过很快,这群鸟儿便呼呼啦啦成群地飞远了,一个个排着队停留在光秃秃的树干上,等待树下那人离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收拾残局的裴应川。   如今天光大亮,趁着孟冬正熟睡着,裴应川先起了床,去往草屋那边查看房子的受损状况。昨夜夜间有雪,并不能看清楚塌陷的范围有多大。   围着草屋探查一圈后,裴应川猜测昨夜他与孟冬离去之后这里应当又塌了一处。   现下整个草屋只有一面墙仍立着,其余三个方向差不多都已倒塌殆尽,屋顶上的茅草更是飘得哪里都是,土块和石块掩埋了大部分的东西。   幸好这些东西都不算太重,而且大部分吃用的东西都留在了窑洞里,草屋里只有竹椅和他的床褥,一袋杂粮,以及那个用作火炉的铁皮水壶。   他拍散衣襟上沾染的积雪,一件件地将东西搬到了窑洞洞口,只等孟冬醒后再搬进去。   晨间气温低,昨日下的雪堆积在地上,最外层已经冻成了一个冰壳,一踩便是一声脆响,偶尔踩到了坑洼处,那声响便变了个调。   裴应川一路走下山坡,去往村里,他身后则留下了一个接一个的脚印。   殊不知过后醒来的孟冬正是凭这脚印找到了正在村里帮忙的裴应川。   “裴大哥,你怎么来得这样早,难不成是有人给你传了消息。”   此刻裴容正在饶碧玉家的灶房里给两个孩子准备早饭,村里好几户人家的屋子都塌了,村长和饶婶子昨日半夜就得了消息,不过今早天亮了才敢带人去帮忙。   而裴容正是被饶婶子请来带两个孩子的。他只是刚好从灶房的木窗看到了裴应川走来的身影。   “冬哥儿呢,还有你们住的草屋还好吗?”裴容给两个孩子一人准备了一碗稀粥,连忙追出门去问。   裴应川抱起向他跑来的叶进,看向裴容道:“冬哥儿还睡着,至于草屋,也是昨夜积了雪倒塌了。”   “人没事就好,昨夜下雪我就担心。”裴容听此才放了心,“好在你们还有窑洞能住人,村里倒塌的那几户,夜里都没了去处,只能就近借住了一晚。”   “裴容,村里有哪几户的屋子塌了,我去帮忙。”   “有好几户,今早饶婶子说最严重的是齐家,说是四间土屋全都塌了,人也都受了伤,现下没水没粮的。村长已经去了。”   得知了情况之后,裴应川便与裴容道别,去往他所说的齐家。   齐家离村长家比较近,裴应川赶到时这一户人家门口已经聚集好些年轻人,搬东西的搬东西,清点的清点,已经清理了两间屋子大小的空地出来。   “快来,那边的裴小子,还有看热闹的那几个后生,都来帮忙搬这根木梁。”叶正荣好不容易得空歇一歇,正巧看到刚刚赶来的裴应川,还有树上那几个看热闹的年轻孩子。   现在裴应川已经算是大半个小溪村的人,叶正荣倒也敢使唤他来帮忙了。   裴应川高声呼应之后便加入了清理废墟的队伍之中。   另一边,不小心睡过头的孟冬也起床吃完了早饭。   他看着窑洞门口堆着的一大把竹椅犯了难。他不知道裴应川为何将东西都放在这里,索性将椅子都摞了起来,又将剩下的细碎东西收回了窑洞里。   和裴应川一样,他一出窑洞便赶往了草屋那边。   孟冬看着已经看不出原先样子的草屋有些伤感,不过很快他就走了出来,也就是在这时他发现了雪地里裴应川的脚印。   脚印在草屋转了一圈,而后一路往下。   孟冬戴好帽子,又用草屋里没有打碎的陶盘给雪天无处觅食的鸟儿准备了一个盘子底的杂米,做好这些后他便追寻着裴应川的脚步下了小山坡。   不出所料的,他与裴应川都遇见了正在村长家帮忙照看孩子的裴容。   还没等先看见的裴容出声,那边的叶进和叶萤就抢着说要给孟冬开门。   两个孩子都是懂事的,他们知道裴应川来是要去村里帮忙的,而孟冬若是来了,就会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玩。   最终,还是叶萤拦住了往外冲的叶进,提前去给孟冬开了院门。   “冬哥哥,你快进来吧。”   “好。”孟冬笑着说。   裴容领着叶进也出来迎接他,“刚刚裴大哥才走,没想到你又来了。萤儿,我们和冬哥哥一起去灶房里烤火吧,你快再搬张凳子来。”   等叶萤小步跑开后,裴容才小声解释道:“今日婶子和叶大叔都去了村里帮忙,家里没有大人,我们就不进堂屋了,去灶边烤烤火可好。”   “当然好。”孟冬接过叶萤递来的凳子,四个人一同去了灶房里烤火。   灶房里的柴火不多了,火不是很旺不过待在屋内也并不冷。叶萤只与他们待了一会,便去了一旁看书去了,她也在学堂学了两年的书,后来便没去了。叶进则拿出了之前裴应川送来的玩具小心地玩着。   裴容和孟冬这才空出来了时间闲聊。   “前几日雪大,你那个火炕又废柴,柴火可够。”裴容问道。   “够的,裴大哥每次进山都会带些柴火,之前还给徐夫子送了一些去呢。”孟冬将手烤暖和后贴上了脸颊。   “那就好,我那里还有许多柴火,昨夜雪大,我还想着趁着天冷把那些柴火都拉去卖了呢,只是……”   “只是什么?”孟冬好奇地看去。   “只是柴火太多了,我一个人不好带去。若要让我爹帮忙,他肯定会让我分些钱出去,我可不愿意。”裴容正愁这个。   想起早上洞口处的竹椅,孟冬也有了同样的忧虑,“裴大哥做的竹椅也有好多……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带去卖了。”   “不过竹椅的事先不着急,若是你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来帮你。”孟冬正想着要怎么给裴容道谢呢,之前的手炉没有买成,能给裴容帮些忙也是好的。   说罢孟冬很在意地接了一句,“若是早些去,还能趁着雪没化卖个高价。”   裴容笑着看向他,“冬哥儿,你真是越来越会做生意了。”   “也没有。”孟冬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只是雪未化,我们也不好去。”   “这样吧,还是得把二郎找来,让他来帮我们拉车,到时候我给他些工钱就行。”裴容说完很快又后悔了,“算了,还是换个人吧。等我找好人就去草屋里找你,到时候我们三人一起去,冬哥儿,你帮我算账可好。”   “好,只是,裴容,只我们三人能不能拉得动那些柴火。”   “这个事我也想过,去城里是有些麻烦。”裴容低下头去慢慢盘算。   “不如这样,冬哥儿,到时候你把帽子戴上,我也找个帽子,我们就去最近的那个集市里去卖。”   “虽说城里的价格最高,但是昨日附近的村子定然也塌了许多屋子,柴火在哪里都能卖出去,在集市上价钱低些就低些吧,咱们两个小心些就是。”   “嗯。”孟冬自然知晓,那集市上的人不愿与小溪村的人做生意,这也是裴容要他戴上帽子的原因。   不过,他看向门外厚厚的积雪,思虑片刻后道:“若是裴大哥要带着竹椅去城里的话,我便问问他要怎么去,到时候也能带上一些柴火去。”   “也行。”裴容也没有拒绝,“你与裴大哥商量着来便好。”   说罢裴容捂住了叶进的耳朵,半是打趣半是担忧地问道:“裴大哥说草屋塌了,你们这几日只能一起住在窑洞里了。那里面并不算宽敞,我怕你们有些不方便,若是住不开的话,不如来和我做伴。”   “反正我那间屋子也算清静,我爹和后娘一般不会往那边去。”   “不用了,裴大哥他、他说他一直睡在竹椅上,能睡得下的。”孟冬撒了个小谎,只是这谎话一出口他便不敢再去看裴容的眼睛。   他不好意思告诉裴容,昨晚他们两人是睡在一起的。   “等裴大哥回来,我去问问他。裴容,要不要再添些柴。”他怕自己露出破绽,连忙转移话题。   “这样……也好,若是日后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我等着你来找我。”裴容说罢又塞了两根柴火。   “裴容,刚刚我忘记了问你了,你知不知道裴大哥去往哪里了。”孟冬这才察觉到不对,明明他是跟着裴大哥的脚印一路往村里来的,谁料才走到婶子这里就忘了这事。   “在村里呢,村里有一户人家的屋子全都塌了,去了好多人帮忙。”   “草屋呢,草屋那边可收拾好了?”裴容继续问道。   “草屋还好,那屋子本就有了年头,裴大哥说日后要在那里盖房子,晚些收拾也是可以的。”   “那也好,你若是想去找裴大哥便去吧,晚些我去草屋看看情况,顺便给你们带些蒜头去,都还没剥呢,你可不要嫌弃。”   “我不嫌弃的,谢谢你裴容。”孟冬很认真地回答道。   裴容见此才满意地笑了。“这样才对,对我不需要客气。” 第79章 卖柴   “如今天寒地冻的,裴大哥那边或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若去了帮婶子烧些开水就回来吧,省得受了冻。”   “齐家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到时候你往那边走……快去吧。”   “好。”孟冬向两个孩子打了招呼便推开房门离开了。   一走出温暖的灶房,扑面而来的寒气立刻将他从头到脚罩了个彻底。孟冬跺跺脚搓搓手心适宜了好一会儿才敢继续走。   他沿着裴容说的那条路前行,不久后就看见了塌成了一座小山包的齐家。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散去了,留下来都是自愿来帮忙干活的人。   见到孟冬前来,饶碧玉有些担心,孟冬的身体不好她是知道的,怎能让他在这冰天雪地里待久了,当即把人喊来说要送他回去。   “冬哥儿,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来找你大哥的,婶子把他喊来,你快来这里坐着,说完后就快些回去吧。”   “婶子,我也是来帮忙的,不用喊裴大哥了。”孟冬连忙拒绝了。   “这怎么行,要不你就来烧水吧,这里有火,你坐这里我才放心。”饶碧玉给他让了一个位置,让孟冬和其他来帮忙的小姑娘们坐在一起。   安排好孟冬之后她便去了一旁和其他的大娘们一起准备晌午要吃的大锅饭了。   孟冬一边烧火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裴应川的身影,直到看到人后他才放了心。   正在清理泥块的裴应川自然也注意到了孟冬的视线,待他回头看见孟冬正坐在火前之后与他对视一瞬,而后收回了眼神。   不久之后,水也烧开了,正在干活的人们纷纷停了手休息,裴应川也借机和孟冬坐在了一起。   不过这锅水还未喝完,饶碧玉又吩咐人去打了两大木桶的水。   “裴大哥,婶子为何要打这么多的水。”孟冬疑惑地看向那边。   “许是熬药用的。村长说过,何大夫过一会儿会来。”   果不其然,半刻钟后,何大夫和何锦溪两人就提着药箱赶来了,他们两人身后还有一个背着竹筐的青年汉子。   两人一到,村长便赶紧前去迎接,而后几人寒暄几句何大夫便请了几个人用那口大锅熬药。   饶碧玉也去了那边帮忙,又吩咐人去村里通知,说是何大夫熬的有驱寒避疾的汤药,让村中人午时都来打一碗回去饮用。   这会儿干活的人也休息够了,裴应川便跟着其他人去往还未收拾干净的那两处地方。   孟冬和其他的小哥儿小姑娘一起,帮着饶碧玉准备汤药。   待到将近晌午之时,汤药已经熬好,齐家那四间房屋也都收拾干净,吃的用的也都搬到了齐家人现在住的地方去。   来干活的人分了一碗汤药得了几个窝头之后便可以回去了。   孟冬来时没有带碗,只能和裴应川一起用了齐家人家里的破碗凑合着喝了药。   至于其他几户塌了房子的,情况都不严重,自家人便能收拾好,也用不着村里人去帮忙。   至此他们两人才终于得了空回去。   “裴大哥,我遇见裴容了,他说晚上会来找我们。还有,明日我想和裴容一起去卖柴火,他存了许多柴火,现在天冷又有积雪,柴火很好卖的。”   两人才刚走出村口,孟冬便迫不及待地把早上和裴容商量的事全都告诉了他。   “雪天路滑,若是不好去的话我和你们一起。”裴应川有些担心。   “好。”孟冬笑了笑。   裴容说要来送蒜头,等到事情一了他便早早地来了。   不过此时两人正忙着学习。孟冬认了字之后便学着书写,裴应川坐在他身旁摆弄着一节木头。   孟冬坐在矮凳上看书,将沙盘放在高一些的竹椅上书写。裴应川坐在竹椅上,这样他一抬眼便能看出孟冬书写时的错误。   之前徐夫子给了他两本书,都是一些古代的文章摘选,裴应川自己留在了一本,又将另一本给了孟冬。   孟冬每学一个字,便要去裴应川送给他的那本书上找一找有没有一样的字,如此边玩边学,他也没有觉得疲累。   不过要说他最感兴趣的还是之前裴应川带回来的杂记,虽然看不太懂,但他也知道那书里都是各种好玩的故事。   除了孟冬小声的读音之外,窑洞内只剩下了裴应川削木头的沙沙声。   他正在做的是一套套娃,先前已经做了几个,不过形状不够圆润,他不太满意。   “冬哥儿,裴大哥,我来了,还不算太晚吧。”裴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孟冬连自己的书本都顾不上收拾就跑去迎接他。   “我来了,裴容,快进来吧。”   孟冬将裴容带进来后,洞内就显得拥挤起来。裴应川只好把东西草草收拾一番,给他两人留出活动的空间。   “今年那菜地里的蒜头种得密了些,所以有些小。”裴容把篮子放下,一边解释一边接过裴应川递来的矮凳坐下。孟冬也和他一起坐在了灶火前。   至于裴应川,为了不打扰他们两人的谈话,同裴容招呼一番后他便去了最里处忙活了。   “裴容,你找好人了吗。”   “找到了,你放心,我们明天早上就走,到时候我去借婶子家的板车,咱们三个人拉着车去。”   “糟了,我还没问裴大哥他去不去呢。”孟冬连忙回头询问裴应川的意见,却见他点了点头。   “若是缺人明日我同你们一起去,容哥儿,不知道那板车除了放些柴火还能不能放下洞口堆的那些竹椅。”   “能。”裴容摆摆手,“只要装稳些,堆多少东西都行。”   “会不会太重了……”孟冬犹豫着问道。   “这样吧,明日我们先试试,若是不行就用牛车。平日里我也经常喂牛,我用牛车家里也不会说些什么。”   “好。”孟冬点点头。   见此,裴容也放了心,他与孟冬一起剥起竹筐里的蒜头,“这些蒜不好留作种子,明年你们的菜地弄好了,可以来找我取些蒜种,我那里还有好多呢。”   三个人这样便算商议完毕,只等着明日一大早便出发。   晚饭裴容也是在窑洞里吃的,不过是由孟冬准备的,临走时裴容还感慨了一番,窑洞虽然很小但是却很保暖,比外面要暖和得多。他也打消了让孟冬和他一起住的想法。   第二日一早,裴应川与孟冬吃完饭后正准备往裴容那里赶时,却先发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秦二郎的带领下向着他们这边走来。   不等秦二郎人先走到,他的话音却是先传了过来。   “裴大哥,是我,二郎。”   随着他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二叔说草屋这里也塌了,让我来给你帮忙,这个是齐家的孩子,我们俩干活都不要工钱。”   等到他带来窑洞门口后,又压低了声音来到了裴应川身边道:“裴大哥,你们和裴容是不是要去卖柴火,怎么没有喊我去帮忙。”   “这事我并没有参与,是裴容的意思。他找的那人难道不是你。”裴应川并不知道孟冬和裴容是怎样商议的。   “不是。”秦二郎摇摇头,装出一副可怜样子,而后又道:“我想好了,裴容不愿意见我就算了吧,我留在草屋给你帮忙。”   说罢他看向惨不忍睹的草屋,“居然塌成这个样子了,里面的东西都搬出来了吗?”   “重要的东西都已经找出来了,不重要的也不用找了。”裴应川示意他先回去。   “不用赶我回去。村长还说你们明年要在这里盖房子,趁着雪没化地还硬着,我把这地给你清理干净,这样也算是给你盖房子出过力了,到时候我可就不来帮忙了。”秦二郎打趣道。   “好,那我就不给工钱了。”裴应川给他们找出工具,又找出了一些鸡蛋和窝头留给两人休息的时候吃,而后才与孟冬拖着一堆竹椅向村里走去。   秦二郎看了看满地的土块,忽然觉得这个买卖不算划算,好在草屋这边很空旷,不要东西扔出去就是,比在齐家要轻松多了。   另一旁,裴容正忙着用绳子将柴火绑在板车上,这样可以防止颠簸时柴火撒漏出来。   前方的林河正忙着调试拉扯用的绳子。他找了许多粗布绑在绳子上面以免磨手。   林河是林哥儿的弟弟,裴容和林哥儿交好,所以才来请他帮这个忙。拉车的活很累,林河却一点也不嫌弃,毕竟裴容给的工钱多。   等到裴应川和孟冬带着竹椅到来时,裴容这边已经准备完毕了,而且期间林河试了试,他与裴容两个人都能拉动。   板车还带有推手,到时候两个小哥儿在后面推,两个汉子在前面拉即可。   既如此,几人就把那些竹椅系在了木柴堆上,确认一切稳当之后,四人便推着板车出了裴家院子前往村口。   小山坡上的秦二郎看了眼拉板车的人,有些担忧他们几人能否平安无事赶往集市那里。   毕竟之前小溪村的人只是卖些菜就被赶了出来,而且一路多颠簸,路并不好走。   他也期望裴容能多赚些钱。 第80章 日后   “裴大哥,你们要小心些。”孟冬从板车一边探出身子向前说道。   他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出村的泥路上时不时会有几处坑洼的地方,板车经过便会颠簸一下,整个车子都失去了平衡,为此他们所有人都得十分小心。   孟冬担心裴应川踩到坑洼处会跌倒,到时候就麻烦了。   “放心吧。”柴火堆那头传出裴应川的声音。   一行人走走停停,若是冷了就几根木柴下来点燃烤火,吃些东西再继续前进。   虽说那集市离他们并不远,但还是花了一个时辰才走到。   好在集市上很热闹,他们的木柴又是紧俏货,一到地方便有好几个人来问价,连带着竹椅还未定价就已经卖出去了一把。   快到年底了,外出的村民大都要归乡,若是家里的桌椅板凳不能用了或是不够了,是定然要换新的。一年到了头,大家也不想随意凑合。   孟冬负责找个大些的空地停放板车,林河和裴应川他们则负责卸货。一刻钟后,他们便放好了竹椅和木柴,正式地做起了生意。   裴应川带着孟冬坐在裴容旁边,两个摊子紧挨着。   “你们都摆好摊了,这椅子我能付钱带走了吗?”说话的是那个预定椅子的人。   “好,三十五文一把。”孟冬把帽檐拉了拉,在裴应川的示意下把椅子递给了他,那人也算痛快,付了钱之后扛起椅子就走了。   旁边,裴容的柴火一下子就卖出去了许多,这集市上也有零散几家卖柴的,只是带的柴火数量都没有裴容多,更别说大多数人最先都会被这一板车的木柴吸引过去。   孟冬小部分时间在裴应川的摊子上坐着,大部分时间都去帮裴容称重和报价。   没有生意的时候,裴应川的目光始终落在孟冬的身上,看他如何与人交谈,如何同裴容一起说笑。   “二姐,你看那个人,像不像之前我们遇见的那个算对银钱的人。”   “什么算对银钱的人,今日这生意不太好,咱们还不如早些回去。”   “你忘了,就是我算错了钱那一回。”文月索性指给她二姐看,“你看,就在咱们旁边,我们要不要往他那边挪一挪。”   文秀随之望去,却先看见了裴容他们。“他好像是小溪村的人。还是别多事了。”   “去吗,我们去问问周平的事也是好的,他不是说小溪村的人也挺好的吗,而且他那边的人那么多,我们把摊子摆得近一些,也能多买点出去。”   “去便去吧,正好我有事打听。”文秀的脸陡然变红了。文月轻声道:“我就知道你还记挂着那个人。”   姐妹二人说着便把摊子往裴应川挪了挪,文秀见裴应川那边一时没有生意,便包了两块碎糕点往裴应川那边走去。   “这位大哥,我是那日卖糕点的那位姑娘,之前小妹她算错了银钱……”文秀解释了一番缘由。   听她如此说裴应川便记起了那日的事,他收了糕点,又花钱另外买了些。   见状文秀立刻拿出油纸开始选糕点,“这位……大哥,今天有红枣馅的,颜色喜庆,过年的时候吃最好了。”   恰好此时林河来替孟冬的忙,他今日来帮忙裴容是给了工钱的,他不肯让裴容白花钱,因此干活十分卖力。   孟冬帮着收拾了一番之后便朝着裴应川的摊位走来。见到裴应川去了隔壁的摊位便跟了上去。   “裴大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买些糕点。”说罢裴应川便示意孟冬挑些他喜欢的。   文秀见状立马开始介绍,“之前茶叶的我们没做了,还有桂花味的,红枣味的,方糕也有一些,小哥儿喜欢哪些。”   孟冬看着熟悉的糕点,一时有些疑惑,他只选了桂花味的,而后趁着裴应川付钱的时候小声说道:“裴大哥,那日去办户籍,我看到有一个婆婆也在卖这些糕点。”   “小哥儿说的应当是我娘,前几日是我娘和我大姐出摊。”文月把糕点递给孟冬,而后她追问道:“小哥儿是哪里的人,我看你十分眼熟呢。”   孟冬看向裴应川,不知道要不要说。   文秀立马把文月推开,“我知道你们是小溪村的人,不过你们放心,我和我妹妹并不信那些风言风语的。”   听她如此说,孟冬才放了心。   裴应川将未卖出的竹椅搬出来留给孟冬坐,注意着他和那两个姑娘的一举一动。   孟冬也难得和别的村的人相识,十分新鲜,因此此刻他们三人正坐在一起闲聊。   “你叫冬哥儿,那个是你大哥,真好,你大哥是个好人呢。”文月悄声说。   “嗯。”孟冬点点头,他觉得裴大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叫文月,我二姐叫文秀,我们是南沟村的人,不过你放心,我们两个都不是坏人。”   “之前你们村子里的人还救了我们村的周大哥呢,我们都记着。”   孟冬看着手中被文秀塞来的小果子,“我相信你们。”   文秀也找了地方在两人身边坐下,加入了谈话之中,不过孟冬很小心,不会太多地透露他和裴应川的信息。   “冬哥儿,有一件事我能不能问问你。”文月狡黠一笑道。   “月儿,不必再问了。”文秀打断她。   可惜的是在外面面前容易害羞的文月在认识的人面前十分大胆,她立刻凑近了孟冬身边,“冬哥儿,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一个经常进山的猎户。”   “是的,顾猎户经常进山打猎,之前还打了两头小野猪呢。”   “原来他姓顾,那他有没有相看过人家……”文秀连忙追问道。   “顾猎户他再过些日子就要成亲了。”孟冬从文秀的话音听出了她的意思,许是文秀很早之前就曾见过顾猎户。   “成亲……谢谢你,冬哥儿,我知道了。”文秀闻言起了身去整理糕点,似乎是有些伤心。   文月见状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二姐念叨这个猎户已经有两年时间了,只是因为两村交恶的原因,她从未开口同别人说过这件事。   现在最后一点希望落空,也不知她二姐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出来。   见此孟冬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手中拿着的果子都变得冰手了些。   “冬哥儿,你可别因为我姐的事影响了心情,即使那顾猎户未定亲,她与他也是成不了的,我二姐早些知道也好,省得她总是记挂着。”   “冬哥儿,你们小溪村里是不是有一位夫子,还有一位大夫。”文月连忙换了个话题,听此文秀收拾好心情走了过来,“月儿她也想念书呢,只是南沟村里没有夫子,镇上的学堂又不收女子。”   “是的,我大哥他就在村里徐夫子设立的学堂里学习。”   “怪不得你大哥的算术这么好,比我好多了。”文月又把那日发生的事同孟冬说了一遍。   不过还未等孟冬回答,那边裴容便来请他帮忙。“冬哥儿,快来,来帮我算算银钱。”   孟冬扭头一看,大半车的柴火都已经卖出去了。他只好同两姐妹解释了两句,而后便跑向了裴容那边。   如此忙活了大半个时辰,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柴火和竹椅也都卖不动了,因此四人便准备采买些东西便收摊回家。   裴容和孟冬一起去采买,裴应川和林河就待在原地看摊。   文月和文秀收摊之前,又来到裴应川这边用一些剩下的方糕换了一捆柴火,而后便告辞先回去了。   两刻钟后,采买完毕的两人帮忙整理好东西,跟在板车后面往村里赶去。   四人途中只休息了一次,一路快马加鞭在中午时分赶回了村里。   在路上裴容就算好了给林河的工钱。   “拉板车是力气活,我便按照城里的价钱付你工钱,今日只忙了半日,一共是一百二十文。”   林河谢过之后,裴容又将目光落在了孟冬身上,说什么也要给他工钱。   不过任他怎么说孟冬都不愿意收,没办法的裴容只好让林河把板车拉到窑洞里去,要把剩下的木柴分一些给孟冬。   裴应川和孟冬连声拒绝,仍是推拒不下,只好收了一小捆木柴。   “加上之前存下来的……裴大哥,今年冬天我们都不用去捡柴火了。”孟冬帮着把柴火堆起来。   “嗯,这样我们今年便可以偷懒不再进山了。”裴应川玩笑道,孟冬则接着说,“今年本来也没剩多少日子了。”   “我要上去看一看草屋,不知道秦二哥把那里清理成了什么样子。”说完孟冬就放下木柴小步跑走了。   裴应川看着他的身影,淡淡一笑,而后追了上去。   等到两人一同来到草屋门前的空地时,却见早上还是一地杂乱的废墟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旁边还堆放着一些能继续使用的木头和石块,应当是秦二郎特意留下来的。   “原来草屋有这么大。”孟冬看着这一片光秃秃的空地,忽然觉得有些陌生,想起他与裴应川初次相遇的情景,又不免有些唏嘘。   “日后……就没有草屋了。”   裴应川走至他身边,没有开口。   孟冬看向身侧眺望远方的裴应川,想了想又道:“只要还是我们两个人就好。”   “嗯……”裴应川低下头去,温柔地注视着他。 第81章 教导   草屋坍塌虽说是因为大雪导致的,但是对住在草屋的他们俩来说此事还未结束,这屋子是十几年前裴大爷出钱建的,自然要告知他一声,而且日后重建也需要征得他的同意。   因此裴应川这边的事忙完后便去了裴大爷那里,为避免跑空他走至村口时还特意同饶婶子确认了一番。   雪化之后的路格外不好走,他只能减慢步速,走到裴大爷的住所时多花了一些时间。   裴大爷这里鲜少有外人来,裴应川越过那几个落满雪的小土包,还未等他人走近,灶房的门便已经开了,门口正露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脑袋。   虽有人来,裴善章却并不能看清来人是谁,眼下他正忙着碾碎前些日子采来的瓷土,只好丢下了手下的活探出头去查看。   “谁呀?”   “裴老伯,是我,裴小子。”裴应川边走边靠近,直至来到院子周围。   “是你,进来吧。”裴善章本想进屋里去,走到一半又回过头问,“裴小子……你来作何?”他实在想不出理由。   “我来是想跟您说说草屋的事,前日那场大雪压塌了草屋,已经无法重建了。”裴应川小心回道。   “塌了便塌了,本就是早晚的事,没伤着人吧。”裴善章说完打开了灶房的门请他进去,“你这小子也进来坐坐吧。”   “好。”裴应川并不打算久坐,原只想留在这里同裴大爷说两句话,未料一进门便在灶房里看见了一个很大的石碾子。   而且这石碾子中还留有许多的石块,除此之外他还在角落里看到了几个正在阴干的素胚,形状各异,反倒是灶房内最重要的土灶只占了小小的一个角,而且灶内的火已经快要熄灭,没有一点暖意。   “是有些挤了。”裴善章忽然说了一句,“我怎么做了这么多,冬天本就干不了,都是白费时间。”   “罢了罢了,你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就行。”裴善章摆了摆手就要继续去忙,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有事要做别的都顾不上了。   见他吃力地推动石碾,裴应川连忙上前帮忙,“裴老伯,我来帮您吧。”   裴善章只好停了下来,“你来,也好。这活儿最是简单。”   说罢他让出位置,又转身去倒腾灶火。   裴应川接过石碾的木把手上手推动了一下,这碾子不算重,只是下方凹槽内的石块大小不一,有些十分坚硬,因此推起来需要费很大的力气。   几圈之后他便觉得裴大爷的身体说不定比他这个年轻人还要好些。   等到灶火重新烧旺之后,裴善章一一查看了地上阴干的素胚,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把注意力放在了拉碾的裴应川身上。   他一边休息,一边同裴应川搭话,语气又恢复了之前那般轻松,“裴小子,你拉着可吃力。”   “还好,”裴应川如实回答道,说罢他说起了今日前来要问的第二件事,“裴老伯,我与村长商议过,明年开春时,我想在之前草屋的位置盖几间房子,因此今日前来也是想问问您的意见。”   “你这是办好户籍了?”裴善章上下打量他一番,沏了一壶清茶,心道这个裴小子看起来是个肯出力干实事的。   “嗯,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裴应川说着又拉着石碾子转了一圈。   “那便好,日后寻个谋生的活计才能长长久久地过日子。”   清润的茶香很快便充盈了整个房间,裴善章示意他先停手。裴应川揉了揉略有酸痛的手臂,应他的要求坐在了裴善章的身旁。   灶房内有扇小窗,窗户用纸糊着,不过右下角已被风吹开,仍能看到积了雪的院子,屋檐下方还有清脆的水滴声,时有时无,听起来还算悦耳。   裴善章喝了口清茶,有心与他闲聊。   裴应川接过茶盏,目光落在角落上的素胚以及石碾上的石块和土料,这都是做瓷器所用的。   “这些都是我闲暇时所做,练练手,打发时间用的,不然人老了就爱多想,伤神也伤心。”   “我和孟冬做的那些,让您看笑话了……”   裴善章放下茶盏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你们两个是需要再练练。裴小子,你都会些什么,可否同我说一说。”   裴应川手上有茧子,而且茧子的位置不是干农活磨出来的,裴善章也是看他拉石碾子的时候发现的。   “我初到小溪村之时失去了记忆,只会一些简单的木工活,刻些糕点模具,做些小玩意之类。”   “糕点模具,那你雕花手艺如何?”说到这个裴善章忽然有了兴趣。   “只是初学,手艺一般。”   裴善章却不满意他的回答,起身从那几个素胚中选了一个顺眼的,又拿了刻刀,让裴应川在胚体上刻些花纹。   “你随意刻两刀,让我看一看。”   见此裴应川也不好再拒绝,只得接过刻刀和素胚,坐直了身子按照前些日子记下的花纹开始下刀雕刻。   木头是硬的,素胚却是软的,两者硬度与厚度差别巨大,所需雕刻力度也不同,裴应川初下刀时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便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他下刀利落,一气呵成,花纹深浅合适,而且纹样对称,看着还算美观大方,只是胚体太薄,有一处破损。   “好了,还算可以。年轻人手劲比我老头子大多了。”裴善章打趣道。“闲暇时候多练练。”   “若是遇到问题,我这个老头子也能指点指点你,省得日后你做些盘子罐子,一个个都漏了水。”   “裴老伯说的是,冬日时间多,我回去后再试一试。”裴应川以为他只是说说。   “你想不想跟着我学一学?”裴善章拿起那个雕过的素胚忽然道。   “若是您不嫌弃,我就来试一试。”裴应川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不过对他来说,技多不压身,自然不会拒绝。   “你这人倒是随心。村里人都怕打扰我,不常来我这里,孩子们要去学堂,年轻人要去城中讨生计。因此大多数说要学的,渐渐地都不来了。”   “你若是要学,可不要半途而废,白白浪费时间。”   之前裴善章也曾在小溪村里选了一些人教导手艺,只是村中人一直为生计奔波,一年到头也只有冬日最闲,可惜的就是冬日里瓷泥冰凉,大多数人都吃不了这个苦头。只学会做些陶盘陶罐便知足了。   学起来又费时间,一个冬天也学不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个裴小子能不能坚持下来。   而且瓷土难寻,这一石碾子的土还是他偷偷摸摸从南沟村里弄来的,后山也有,只不过量少,早些年已经被他挖完了。   “我明白了,您愿意教我,我自会好好学。”裴应川考虑得没有那么多,他本就好学,而且冬日天气寒冷,进城并不方便,总不能日日在窑洞里待着,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有裴大爷教导总比他一个人照着书钻研要好些。不过孟冬也喜欢做这些,不知道裴大爷愿不愿意也教导孟冬。   “冬哥儿他也喜欢做这些,不知道您能不能让我同他一起学。”裴应川谨慎道。   “当然可以,来学的人越多越好,只一条要求,不可半途而废。”   “好。”裴应川点了点头。   两人于是约定好每隔一日裴应川和孟冬需得花半日时间留在这里学习。之后裴应川又与他说了村里有几户人家房屋坍塌的事,裴善章听后有些忧虑。   他说村中那些房子盖得匆忙,需得加固一番,还让裴应川回去时顺路告诉村长,说若是需要帮忙,就知会他一声,他这里有两间空房,可以腾出来供村里人暂住。   至于米粮面食他也能出一些。   不过叶正荣听裴应川如此说后却拒绝了,回复说不愿意村中人去打扰他老人家,村中还有一些空屋。   裴应川递完话后便去了学堂那里,从徐夫子那里领了批改的课业。   这几日接连大雪,雪化时最是寒冷,无论是孩子们还是徐夫子都受不得冻,因此学堂今日下午便停了课,只等雪化后再开课。   孩子们的课业不能耽搁,裴应川计划早早批改后再送回学堂,并决定开课后留半日给孩子们答疑。   他既然答应过徐夫子,便一定会尽好自己的职责。   等他从学堂里出来又一路走到村口时,已是傍晚时分,远远望去,好似天地都成了一种颜色,同样的昏暗不清。   去往草屋的路他已经走了千百回,即使闭着眼睛不看路他也能准确地走回去。更何况孟冬还把唯一的一盏油灯放在了窑洞外为他指路。   那一点亮色,在愈发黑暗的天地中十分显眼。裴应川抱好怀中的书本,越走越快。   不久之后,窑洞等了许久的孟冬听见声响出来迎人,两人拿起油灯进了洞内。   而后,只听得一阵响亮的马蹄声,进村的小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骑着马的高大汉子。那汉子骑着马回头看了一眼坍塌的草屋,随后加快了速度去往村里。 第82章 芋头   冬日的夜间总是十分寒冷,等到北风停歇之后,便到了天亮的时辰。   有些挤,好热。孟冬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黑乎乎的墙壁。他只好挣扎着翻了个身,这才发现身旁的裴应川不知道去了何处。   他动了动身,手脚并用地从两床被子下挪出了自己的上半身,看着身旁的空位以及盖在自己身上的两床被子,孟冬梳理好头发,仍有些迷茫。   裴大哥去哪了,难不成是他又起晚了。   这被子应当是裴大哥怕他冷走时又盖在他身上的。身下的火炕也早已熄灭,不过被子里依旧很暖和。   “裴大哥?”他喊了两声,没有人应答。   见此孟冬也没有再喊,迅速下床寻找外衣,只是一点燃油灯便看见灶台竹椅靠背上挂着的正是他的外衣。   伸手一摸,衣服已经被灶内的小火烘烤得暖乎乎的了。   三两下穿好外衣,他用灶上的温水洗漱,又淘了些白米和红豆,装进瓦罐里煮粥。   那些窝头前些日子吃完了,孟冬计划着过几日天晴后再做一些。他觉得熟能生巧,只要他多做多练,总有一日也能做出好看的窝头,学字也是一样。   瓦罐刚刚放下,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敲击声,他便走近洞口想要听个明白,不过那声响很快就消失开来,变成了他十分熟悉的脚步声。   “醒了?外面还有些薄雪,饭后要不要我送你去。”裴应川捧着一摞短柴进来,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孟冬侧着身子靠在门口偷听的场景。   “不用了,裴容家里又不远,再说了今日小双也去,路滑我小心些就好了。”孟冬摇摇头,把裴应川拉到灶台前坐下,让火烘烤去他身上的寒气。   “裴大哥,你怎么每次睡得比我晚,起得还要比我早。”他起身来到灶台前,又给瓦罐里添加了一些山茱萸果子,之后便去往洞外看了眼天色。   时辰还早,村里的鸡还蹲在树上不肯下来。这么一看裴大哥起得比往日要早许多。   难不成是他昨晚没有睡好。孟冬收回手,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看了看叠放整齐的两床被褥,和不算十分宽敞的火炕,皱了皱眉头。心道是不是太挤了……   那今晚就盖一床被子好了。孟冬看向什么都不知道的裴应川,悄悄想道。   “大抵是今年天气有些异常,雪下得太早,我心中有所挂念,所以早早地便醒了。”裴应川将劈好的木柴一根根堆放整齐,取来竹勺搅了搅快要煳底的米粥。   等到红豆米粥煮好后,裴应川又烧了一锅开水,给两人都煮了糖水荷包蛋,配菜是酱豆炒豆腐。   今日他两人都有事要做,裴应川要去往山里寻找开春盖房子所需要的木柴,孟冬昨日便和裴容约好要去他家里玩,顺便帮裴容做些小活。   “这个时候进山会不会太冷了些。”得知裴应川的计划之后孟冬有些担忧,不愿意让他去。   “等到雪化了再去不行吗,或者,或者先砍些竹子回来,总之都是能用上的。”   孟冬想了一会儿,想出了一个借口,“我正好我要去裴容那里,裴大哥你去砍竹子顺便送我去好了,到时候晚上我们还能一起回来,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了。”   明明是他担心自己,却要反过来以此借口。裴应川低头轻笑,而后答应了孟冬的要求。   “好,我答应你。”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孟冬便开开心心地夹起了碗里的荷包蛋。   饭后两人一起将窑洞内的东西都整理了一番,而后便手牵着手地出了门。   不到一刻钟,两人便出现在了叶正荣院子前。   孟冬指着院子的那头黄色的马,看了又看,村里的牲口大多都是牛羊之类,很少有马,因此他此刻看得正新鲜,“这是哪里来的马?是婶子家的吗?”   “应当不是,昨晚我回来时还未见到这匹马,应当是婶子家夜里来了客人。”   “客人?”会有谁在这么冷的时候来小溪村呢?   他正疑惑着,那马儿忽然打了个响鼻,而后便继续专注地吃着草料。   不过此刻房门紧闭,没什么动静,屋内的人尚未醒来。裴应川陪着孟冬看了一会儿,很快就离开了。   两人在裴容门前分别,裴应川去往竹林,一是归还昨日批改好的课业,二是将那些被雪压折的竹子都处理掉。   孟冬提醒他要多多注意之后便一路目送着人离开,直到裴应川的身影消失远去。   “是冬哥儿?怎么这么冷的时候还能来得这样早。”裴容有些惊讶,他这会儿才刚刚洗漱完正出来倒水,都没怎么收拾房间呢。   不过他可不忍心让孟冬在外面等着,立即就出声把人喊过来。许是他刚醒声音有些沙哑,或是孟冬离他有些远,裴容喊了两声也没见他回头。   “冬哥儿,快进来。”他只能往前走了十来步再次出声。   “好!我来了。”孟冬这才回头发现了裴容,他三两下跑到裴容身边,两个人肩并肩一块回了裴容的屋子里。   屋里的小火炉虽然小,但是很暖和。孟冬拿了个小凳子在炉子旁坐下。   因着孟冬这次来得早,裴容还没有给家里人做饭。又怕让孟冬等得太久冷落了他,连忙去灶房里煮了一锅米粥,而后拿出了几块山芋头和窝头迅速地跑了回来。   “我回来了,我爹那边的事都弄完了,今天上午我就不出这个屋子了。”裴容利落地将房门关上,而后把那几个山芋头扔到了地上。   孟冬接过他手里的窝头,帮他放在火炉上干净的地方烘烤着。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看到了地上黑乎乎的东西。用手戳了戳,硬硬的,上面还有一圈一圈的花纹,有大有小,看起来不好吃。   “裴容,这是什么?能吃吗?”   “当然能。”裴容和他一起蹲下,把个头最大的一个芋头递给他,“这东西叫做山芋头,长在山里,前些日子我特意进山挖的,熟了之后有一股香味。”   说着他选了几个个头中等的放进炉子旁边的木盆里洗了洗,对半切开后放进了窝头的旁边。   “不仅能像这样烤着吃,蒸着或者煮着吃也行。吃起来糯糯的,若是加些糖就更好吃。也可以做糕点,不过今年我没采到多少,剩下的也不多了。”   孟冬听后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大芋头,转而捡了两个小的学着裴容的样子洗了洗放在了炉子上。   “怎么不要那个了,是专门留给你的。”裴容把孟冬放下的那个放在了桌子上,等着孟冬回去的时候再给他。   “算了,炉子上地方太小,不如等你回去的时候带回去放在灶里烤一烤。熟得快些。”   他们两人说话时炉子上的窝头也已热好,裴容取来一碟咸菜,分了孟冬半个窝头,两人在炉子前一边吃一边聊天。   期间外面有些吵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别管他们,那是我后娘的声音,应当又是和我爹吵起来了。”裴容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孟冬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裴容知晓自己家情况特殊,不过他也没有特意避讳,凑近孟冬身边解释道:“我后娘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太喜欢管东管西了,有些小气。她和我爹又没有孩子,家里时不时便要闹一场。”   “我倒是希望我这后娘能有一个孩子,这样家里还挺清静许多,反正我和他们也算是半分家的样子。”裴容好似并不在乎。   “不说这些了,小双快来了,等会儿他来后,你们俩帮我用稻草把这窗户缝和墙洞漏风的地方都堵住好不好,这活我一个人可做不成。”   “当然好。”能帮裴容做活孟冬觉得十分高兴。   两个人于是把炉子上的烤着的小山芋分着吃完,又重新给小双也准备了一些。不过山芋头还没熟,最后到来的秦小双就敲开了裴容的房门。   只是孟冬和裴容刚一开门看见他的脸便都吓了一跳。   “小双,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两边的脸都这么红。”裴容一把将人拉进了屋内,迅速把门关好。   “之前和我二哥一起去玩雪,吹了风……后来就变红了,我涂了药的,好像这几日又严重了。”秦小双也很无奈,不过好在溪哥儿说他这个等天气暖和了就会痊愈。   他伸出手给裴容和孟冬展示自己肿胀的指尖,“和脸上一样,都怪我那天玩了雪。我二哥说是因为我没有用雪擦手擦脸。”   “溪哥儿说没事就好了,放心吧。”裴容不忍心看下去,给他找出了擦脸的脂膏。   孟冬这几日睡前和晨起时都会用茶油和之前买来的脂膏擦脸,身上也没有再开裂。他还记得裴大哥说少用些茶油不然脸会变黄。如今见到小双这副模样,他实在有些心疼,帮着裴容一起给他涂脂膏。   却不料秦小双并不在意。“这样也好,那些媒人见了我便要走。这几日家里都清净些,总算是没人来给我说媒了。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知道了我的消息。”   说话间他一直伸着手想要比一比自己和孟冬的身高。   “哎呀,冬哥儿,你是不是长高了许多。我也长高了。”他惊喜地说道。   裴容拍掉他的手,同孟冬笑道:“是是是,只有我年纪最大,没有长高。”   “可是你是我们三个之中最高的,不用再长高了。”秦小双小声道。   “不与你说了,快来坐下吧。”裴容取来温水给他和孟冬洗手,秦小双一坐下便看到了炉子上的山芋头,也不怕烫,一手拿着一个。   “这个我娘和我大嫂采了许多,冬哥儿,裴容,若是你们要的话,我去找我大嫂拿一些。”   “不用了,我们又不爱吃这个。”裴容笑着道。   “是,你们不爱吃,做成糕点就爱吃了。”秦小双说罢就起身要回去。 第83章 约定   竹林仍是一片寂静,好似周围只有裴应川一人在活动,就连鸟儿都没遇上几只。   这样来看,徐夫子仍未开课。裴应川沿路去了学堂,开了门把昨日批改好的课业放在了学桌上。   之后他便沿着积雪最厚的地方走去,一路寻找那些被折断的竹子。   这些竹子大多都是经受不住积雪的重量而被拦腰折断,有些断裂的地方很高,他索性没有再管,选了一些位置和长短合适的砍断,而后拖到了路边。   竹子生长十分快速,裴应川停下来休息时还在考虑要不要在草屋后面十来米的地方种一排竹子,等到房子建起来后再种一些芝麻阻挡竹子的根系即可。   开春再在空地上种上桂花,建个亭子,日后也能有个赏景的好去处。   他这砍竹子搬竹子的活十分枯燥,而且没做一会儿便觉得身体发热,还要停下来休息,以免发了汗之后受寒。   今日孟冬应当会留在裴容家里吃午饭,因此裴应川忙完一个上午之后草草地解决了午饭,休息了一个时辰之后便带着工具去往了裴大爷那里。   他今日去并不是去学习的,只是想继续帮裴大爷碾完那些石头。   去往裴大爷那里时他还偶遇了溪哥儿,不过溪哥儿面色匆忙,两人只是寒暄片刻便分头离去。   一刻钟后,裴应川便走到了裴大爷的居所。和他所想的一样,这里也同竹林一样格外清净。   还未等他敲响裴大爷家的房门,先闻到了一股酒香味。这酒香很是浓郁,裴应川虽然不喝酒也能仅从味道分辨出这酒品质不凡。   难道裴大爷仍在会客。   裴应川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三步,并未听到任何交谈的人声,因此他才敲了敲灶房的木门。那酒香味正是从门后传出来的。   “裴老伯……”他下一句还未说出口,那木门竟然被风给吹开了。   门一开,内里的景象也清清楚楚:裴大爷正仰面躺坐在木椅子上,一旁的灶台上正放着一些饭菜,旁边还温着一壶酒,那酒香应当就是从这壶里传来的。   木门被风吹开,撞在土墙上哐当一声,很是响亮,   那边正在昏睡的裴善章被这声响一吓,忽然醒了过来,起身一看这才发现裴应川正站在门前。   “是裴小子,这才第二日你怎么就来了。我这门旧了,时不时便要被风吹开,劳烦你有空帮我这个老头子补一补吧。”   “好,明日我来时给您加一把木销。”   “快进来吧。”裴善章此时也完全醒了过来,就是喝了些酒,脑袋仍然有些不清明。   两人于是又在之前的石碾子旁边坐下。裴善章一起身便觉得醉意上涌,边走边晃。   “这原料还得一段时间研磨呢,手艺活,哪一步都快不得。”   说罢裴善章随手取出一些还未碾碎的硬土块,递给裴应川,“你可曾在小溪村附近见过这种土料。”   裴应川接过放在手中仔细端详,这些土块入手冰凉,形状并不规则,颜色是偏浅的灰色,十分坚硬。   他摇摇头,把土块放回了那些石碾中。   “没见过就对了,这种土是我在后山里挖出来的,当然,南沟村的河岸边也有这种土。”裴善章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缓慢说道。   “制器,原料十分重要。你若是想学就从头学起,你若有空可以进山寻寻这土料的位置,若是能找到一些带回来就更好了。”   听他如此说,裴应川只得又取了一小块石块当做参考。   裴大爷说话的腔调拉得越来越长,显然是醉了酒,迷迷糊糊地拉着他说了许多话,越说越是奇怪,除了小半无意义的话,剩下大半都是一些菜谱,偶尔夹杂着几句学习技艺如何如何辛苦之类。   裴应川听得有些无可奈何,等到裴大爷又一次昏睡之后,他将人扶着去往躺椅上。见裴大爷睡得正沉,他便把灶内的火烧得更旺一些,起码不让人觉得冷。   做好这一切后他悄声出了门,将木门掩好又留出一条透风的小缝。之后他原路返回,去裴容那边寻找孟冬。   巧的是这边的裴大爷喝醉了正昏睡着,那边的孟冬喝了裴容温的果酒也是迷迷糊糊的。   裴容正在炉子前用小双拿来的山芋头做糯米团子,小双在给他帮忙,只有孟冬呆呆地,在一旁学着裴容的样子将馅料搓圆。   中午他们几人没怎么做饭,只吃了些山芋头就算凑合了这一顿,再多的也吃不下了。   至于这些糯米团子,裴容说做好了他们三个人均分,还说这时候天冷,存放的时间久一些,不过最好还是早些吃完。   “冬哥儿,快醒醒?”小双找来一根稻草在孟冬的脸颊上轻轻挠了挠,奇怪的感觉很快就让孟冬从迷糊中醒了过来。   他抬眼一看,之前搓的圆圆的馅料这会儿已经变成扁扁的了。孟冬有些不好意思。   “婶子还会酿黄酒呢,若是你喝了她酿的黄酒,只怕要昏睡不醒了。”裴容摸一摸他的额头,确认孟冬这没由来的困意是因为喝了果酒而起的。   “裴容,这里有凉水吗,我去取些洗洗脸。”在炉子前待久了,孟冬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裴容见状给他倒了杯温水,又说凉水在灶房里,他陪着孟冬一起去。   “好。”孟冬点点头。   他二人刚走,那头小双就喊道让他们两人千万不要直接用凉水洗脸,用布巾沾沾水擦一擦就好了,不然就会像他一样。   “小双还说不在意呢,希望他的脸颊能早点好起来。”孟冬同裴容悄声道。   房屋外面很冷,刚出门孟冬的困意就消散了一大半。   裴容给他领路,回头道:“放心,之前冬天的时候他的脸也是那样,红红的,不过都没有今年这么严重。”   两人正说着,只是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不远处走来的人影,裴容瞥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   孟冬则比他反应快些,立刻拉住了裴容的衣袖让他止步,“裴容,是裴大哥来了。”   “是吗,我再看看。”   不过没等多少时间,待那人影抬起头和孟冬一对视,裴容便确信了。   “还真是裴大哥,许是来接你回去的,我就不留你了。先等会儿,我去把做好的糯米团子装给你。”说罢他也不等孟冬拒绝,径直跑回了屋子里。   等到裴应川走到孟冬身边时,裴容也已装好出来了。   “时间不早了,要不要回去。”裴应川看着孟冬问道。   裴容把东西递给孟冬,应和道:“是该回去了,再晚些就冷了,你们又住得远。”   孟冬点点头,他今天大半日都待在裴容这里,时间有些长了。他接过裴容递来的团子,看着裴容笑了笑,“过几日我再来给你帮忙。”   “好,再过些日子就是腊八了,我们一起做腊八粥。腊八那时候还有庙会,喊上裴大哥,我们一起去逛庙会。”   “好!”   见他们迟迟未归的小双也出来查看状况,见到孟冬要离开,扒着门对着孟冬挥了挥手。   几人一一告别完,又约定好到时候一起去庙会,孟冬这才放心地同裴应川一起离开。   刚走出没多久,他便得意地告知裴应川自己长高了这件事。   “若是再长高些,那窑洞里的火炕可就不够长了。”裴应川轻笑道。   “不够长?”孟冬抬起头去看他,细看之下才想起裴大哥比他高了这么多。   既然火炕并不够长,那么是不是说这两日裴大哥睡得都不舒服,因此他才早早地醒来。   孟冬暗自做好了决定,回去之后他要用竹椅放在火炕的另一头,这样裴大哥睡觉的时候就不会难受了。   “那我不要再长了,现在这样就很好。”现在的他刚刚好到裴大哥的肩膀。   裴应川没说什么,只牵过了他的手。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村长家门口,早上看见的那匹马依旧在原处,只是身旁多了许多稻草,院子里也多出了一个他们俩都不认识的人。   孟冬抬头看看裴应川,又看看那个陌生的汉子。   这个汉子穿着和小溪村的人都不一样,虽然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不过这黑色很有层次,袖口和衣服下摆都用了红色的纹样点缀。   肩背宽阔,动作利落,此刻发尾也随着他的动作散乱晃动。   他此刻背对着两人喂马,似乎与那马儿感情很好,时不时轻抚马身。   “冬哥儿,裴小子,这是去哪了?”饶碧玉忽然从屋内走了出来,她随手扔下布巾与两人搭话。   “婶子,我去了裴容那里,现在要和裴大哥一起回去。”   “原来是去找裴容了,快回去吧,婶子就不留你们了。”   听此那喂马的汉子转了过来,看向了裴应川这边。   裴应川也发觉了他的目光,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人比他所想的要年轻许多。眉目深邃,目光敏锐,下巴靠近鬓边那一处有一道阴影,像是一道疤。   他的眼神似乎带着有意无意的探究和警告,不过很快就被隐藏得干干净净。   很快他便收回了眼神,裴应川也牵着孟冬准备离去。   “那人,看起来不像是小溪村的人,婶子也没有和我们介绍他。”孟冬很少看见和那个汉子一样的人。   “也许是冬日里回来探亲的。”   还未等裴应川回答他自己便先给那人想了个身份。   裴应川低头思考片刻,用其他事打断了孟冬的猜想,“明日,跟我去见见那位裴大爷可好……” 第84章 文书   孟冬听此有些不甚明白,他为何要和裴大哥一起去找那位裴大爷,“是有什么事吗?”   “去了便知,总之是好事。”裴应川笑而不语。   孟冬于是更疑惑了,一门心思地猜想到底是什么好事。   直到走到了窑洞他才想出了一个理由,小步跑到裴应川身前问道:“是不是裴大爷想要教我做菜。”   裴应川摇摇头,揽住孟冬的身子带着他一起进了窑洞。   孟冬叹了口气,索性不再猜测,反正是什么到时候总会知道的,早一些晚一些都没什么。   “明日我要去城里去取户籍,天气太冷,你留在窑洞里可好?”裴应川刚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便俯下身去引燃灶火,语气平常,似乎只是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孟冬便也没有过多关注,取下手套和帽子伸出手掌烤火,“好,明日我留在家里有事。”   说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起身将之前的茶油拿了出来,“裴大哥,小双的脸也被冻红了,用茶油搽脸能治好吗?”   “应当能,若你放心不下就分一些给他带去吧。”   见他脸上未有任何异色,裴应川这才丢了手中的木柴,扫去灶前的余灰,在他身旁坐下。   “对了,既然你要去城里的话,一定要小心些,风很凉的。”孟冬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还有,裴容的手炉我也没买成,裴大哥,你能帮我给裴容挑一个吗?”   “好……”见孟冬神色如常没有想起清平村的那些人,裴应川才放下心来。   “要继续学认字吗?”裴应川拿过放在床尾的书,随意翻开一页。   孟冬点点头,他挪了挪自己的矮凳想要坐得更近一些,可是一抬头却发现裴应川只拿了一本书,也没有沙盘。   没办法,他只得将油灯举了起来。   书本就放在裴应川的膝上,这样两个人便都能看清。孟冬半倚在他的怀中,听着他逐个讲解字词的含义。   没有沙盘他便在手心里写写画画,若是那字笔画太多,他便牵了裴应川的手继续书写。   两个人都未想到,这样做他认字倒比往日还要快些。   只不过裴应川很快便收回了手,将那沙盘又还给了孟冬。   如此一日的时光便过去了,等到第二日清晨之时,裴应川仍是早早离开了,屋内只有一个勤勤恳恳做着窝头的孟冬。   等到大半个上午的时光过去之后,他终于蒸好了一锅比上次要好看些的小窝头。为此孟冬开心地连吃了好几个。   将窝头放好之后,他又将窑洞上上下下都清扫了一番,不仅翻出了之前买来的棉布鞋,还找到了裴应川放在床头处的一小块石头。   “这棉布鞋忘记给裴大哥了,进城这一路一定很冷。”将棉布鞋工工整整地摆放在矮凳上,孟冬有些懊恼:“我怎么这么粗心。”   他后悔了一阵之后便把布鞋放在手里仔细打量,想要看清这鞋是如何做成的。   鞋底很硬,鞋面虽然有些粗糙但是因为塞了棉花软软的,孟冬看了半刻钟便把棉布鞋先放下了,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也看不明白,不如等日后空闲了去请教裴容。   于是他便拿起了布鞋旁边的小石块。这块小石块很坚硬,抓握在手心里还有些硌手,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过孟冬仍是很谨慎地将其收好放在了裴应川的东西旁边。   做完这些后他估算了时间,开始盘算起中午做些什么等裴应川回来。   与此同时,吹了一路寒风的裴应川也来到了府衙大门,依旧是同那守门的人交代了缘由,被带去上了交书信的地方。   与上次不一样的是这里面的衙役少了许多,带他前去的那个健谈的守门衙役说是最近城里不太平,他的兄弟们得了命令去城中巡逻。还让他回村时小心一些,不要被人偷了银钱。   和裴应川预想中有所不同,也许是徐夫子的那封信的功劳,总之他进门之后并未得到任何为难,两刻钟后他出门时手中便多了一份文书。   这份户籍文书和孟冬的差不多,很薄,上面书写着他的姓名和住址,还有一些他看不清的内容。   将其仔细叠放整齐后,裴应川站在台阶上只觉得心境淡然,他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不过此刻心中更多是尘埃落定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眼下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同那位守门的衙役道完谢后,他又去了之前张贴告示的地方走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大消息之后便退避到了人群外。   而后他便沿着主街一路往前,寻找着买手炉的摊位。   因着今天他还要打探消息,所以裴应川特意在一个年轻小哥儿的摊子下停下脚步,小哥儿摊子上摆的是手帕还有香膏和发带之类的东西。   孟冬都不喜欢香味很浓的东西,所以裴应川只选择了一条浅蓝色的没有任何纹样的发带。   他刚选好那小哥儿就麻利地结算银钱,将发带递给他收好。   裴应川趁着付钱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询问道:“哥儿可知清平村在哪个方向,离城里有多远。”说罢他将发带小心收好放入怀中。   “你问这个作何?”摊主小哥儿见状立马后退了几步。   “有人来与我弟弟说媒,说那汉子是清平村的人,勤快能干,我这个当大哥的便想亲眼看看,这才好放心。”   “你们准是被那媒人骗了,清平村十分穷苦,村里的汉子大多都出去讨生活了,剩下的都是些……”   都是些鳏夫和懒汉。小哥儿不肯说了,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要是想去亲眼看看的话,就往西北方向走,一路打听问路,走上一天就能到。清平村离咱们路途遥远,一天就到还算是快的。”   “多谢哥儿。我这就回去找那媒人说理去。”裴应川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   摊主小哥儿见状连忙道:“那你快回去吧。”他也见不得有人骗婚。   之后裴应川又依照孟冬的嘱咐,去往铺子里给裴容挑了个轻便又保温的手炉。算一算,他今日花了两百多文,其中手炉一百六十文,办户籍则是五十文,发带十几文。   之前积攒了几两银子,他与孟冬的花费也不多,而且这个冬日也要一直留在裴大爷那里学习,如此钱都可以留作过年用。不过开春之后就要想办法找份活计赚些钱盖房子了。   至于盖房子,木料的钱可以省一省,大部分的花费应该是在人工上。   裴应川又去割了些肉,挑了两条鲢鱼。这几日城中肉价上升了些,每斤肉的价格比之前高了一文,而且肉摊子也多了起来。许是雪后大家都要开始准备过年要用的腌肉了。   粮食价格同样见涨,上次的大雪也给城里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裴应川收好银钱和东西,一路回到了小溪村。   原先刚出城这段路行人颇多,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远方的景色中。时不时地能看到不远处的村子以及路两旁的田地。   前几日的大雪如今都化成了雪水,麦苗也重新露了出来,依靠雪水的滋养缓慢地生长着。   预计到明年夏时,这些小麦就能收割。算算时间到那时候,他来到小溪村也满一年时间了。   裴应川收回视线,专心赶路,只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异常。   他前方不远处有两个十分眼熟的身影,像是秦家兄弟,待走近一些后他便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加快脚步追上了两人。   “秦大哥,二郎。”   听见耳熟的声音,秦二郎立刻停了下来,扭头一看,正是裴应川。   “裴兄弟。”秦大郎也立即回应。   “裴大哥,你今日是不是去拿户籍的,怎么样,都办好了吗?”   秦大郎闻言也关心询问:“裴兄弟,那办事的人有没有为难你。”   裴应川摇摇头,索性一起回答:“已经办好了,也没有人为难我。”   “那就好。”秦二郎挤到他身边,又对他大哥说道:“哥,你快回去吧,我和秦大哥有话要说,你不知道……”他胡诌了一堆废话。   秦大郎对他这废话没什么兴趣,索性遂了他的愿先行离开了。“那你们两人慢慢说,我先走了。”   见秦大郎走出了十来步,秦二郎这才放了心。   “书贺知晓我大哥今日要进城,闹着要吃糖吃糕点,不过他又容易牙疼,我大哥不想他吃那么多,还要提前回去留出一些藏起来。”秦二郎慢慢与他说道。   裴应川随即看向他,“二郎,你这模样有些不对劲。”   “小双昨日告诉我,冬哥儿想送给裴容手炉却没买到合适的,我今日进城就是想挑个好些的手炉送给他。”秦二郎说这话时很是认真,好似裴容一定会收下一样。   不过很快他又变得气馁,“算了,我大哥说裴容一定不会收的,让我留着自己用。可是我又用不上这个。”   “还是不送了,我拿回去留给小双用。”   听此裴应川默默地把手中的炉子背到了身后,他决定回去后还是先告知孟冬,让他过几日再把手炉送出去。   这样也算是他能给予秦二郎最大的帮助了。   “既然都买来了,不如去试一试。”裴应川劝道:“不过结果……”   “结果一定是裴容拒绝我。不过还是要试一试我才能放心。”秦二郎又恢复成了之前生龙活虎的样子。   “嗯。”裴应川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着他。 第85章 真巧   之后两人一路结伴回了小溪村,在进村的小路上分别后,秦二郎更是一脸兴奋,顾不上同裴应川打招呼就一路狂奔进了村,引得村口的村民们频频侧目。   等待许久的孟冬在听到秦二郎的话音时早早地就出来等他们了,他与村里人一样,都盯着秦二郎的背影疑惑不解。   “秦二哥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好事吗?”孟冬接过裴应川手中的东西,同他一起向村里看去。   “现在结果还未确定,过几日再看吧。”   裴应川决定先替秦二郎保守这个秘密,他将手炉放在了置物架上,同孟冬商量:“这个炉子,过几日再送给裴容可好,有些地方我想想改一改。”   “当然好。”孟冬并没有在意。   裴应川拆去了手炉外的装饰,放在手心里观察了一阵,他决定仔细研究一番,而后自己做一个类似的送给孟冬。   “裴容几乎每天都要出门,而且他不喜欢在手上戴东西。裴大哥,你能不能把手炉改得更保暖一些。”孟冬小小地提了一个要求。   “好。”裴应川轻笑道,“定不会让裴容的手受冻。”   “对了。”孟冬在床边摸索一番,不止找出了早上他发现的那种石头,还发现了几枚铜钱。“裴大哥,你要这石头做什么。我在你的枕边发现的。”   裴应川接过石块将其放在孟冬的手心里,“这石块和裴大爷的事有关。”   “之前我们做陶器用的是河边或者山坡里随意挖来的黄泥,而这石块是瓷土,是裴大爷从后山里挖来的。”   “所以裴大爷是用这个瓷土来做东西吗?为什么村里人好像都不知道。”   “许是裴大爷这几年不常做了,那日我去寻他时,他曾说若是我们两个愿意去他那里学手艺,他便愿意教。”   “什么手艺,是不是做陶器呢?”这个孟冬还是很感兴趣的,只是他还想趁着冬天的时候多学些字,所以不得不好好计划一番。   因着没有见到成品,裴应川也只是猜测裴大爷会制瓷。现在尚未确定,他只能对着孟冬点了点头。   想起裴大爷家门口的土包,他觉得那应该是被封起来的烧窑。   “若是想去,明日午后就和我一起去。”裴应川拿回了那块石头将其重新收好。   孟冬面色稍有纠结,不过很快他便想好了,“我也去。”   “裴大哥,你的户籍文书呢,我想看看我们两个的户籍文书是不是一样的。”他想知道不同的地方是不是有不一样的文书,这样找起他的家乡也会容易一些。   裴应川小心取出户籍文书,递给孟冬,随之一起的还有一条蓝色的发带。   不过孟冬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文书上了,并未注意到裴应川手中那抹淡蓝色。   见他神色专注,目不转睛地盯着文书上的内容,甚至还从枕头下翻出去了自己的那一份仔细地对比着,裴应川便没忍心打扰他。   他取下发带悄悄地系在了孟冬的头发上。   直到晚间入睡时,孟冬准备散了头发才发现了这条发带的存在。   油灯快要熄灭了,他看不清这条发带的样子,而身旁的裴大哥一直未出声,好似已经睡着了。   轻轻地吹了一口,又拨了拨灯芯,油灯终于恢复了之前的亮度,孟冬这才发现这条发带是蓝色的。   也不知裴大哥什么时候给他系上的。孟冬将其叠好放在了床头。他举着油灯顺便看了看身侧的裴应川:他仍闭着眼睛,睡得笔直。   好像也不能说是睡,应当是半躺着,因为火炕不够长,他只能倚靠在枕头上闭目安眠。   裴大哥好像累了。是因为今天走了许多路吗,每次从城里回来时他都会睡得早一些。   孟冬吹灭油灯,躺下身。他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很好,他与裴大哥互相依靠,情意互通,就算住在小小的窑洞里也很开心,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   “今日学堂开了课,你吃完后快些去上学堂。”秦大嫂把给秦书贺的饭盛好给他,很难得地没有吼人。   秦大郎看着呆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秦二郎,却是怎么都伸不出夹菜的筷子,无奈的他只好给自己小弟使了个眼色。   “这是怎么了?”   秦小双连忙摇头,“我也不知道。”   秦大嫂见此给秦小双指了指门口,意思是让他饭后去问问裴容。   秦小双领会了他大嫂的意思,遂点了点头。   一旁的秦书贺不知道他爹娘在谋划些什么,但是从他二叔的脸色就能看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事应当与他无关,于是又高高兴兴地吃饭去了。   直到于大娘刮完锅底走出来,这诡异的气氛才算结束。   秦家人刚刚吃完早饭,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是先来了。   “秦二哥在吗,顾大哥说让我问一问他愿不愿意一起进林子里去。”谢小三站在秦家门口犹豫后问出了口。   “在在在,小三,快进来烤烤火。”秦大嫂连声邀请道,只是谢小三拒绝了,他盯着坐在墙角唉声叹气的秦二郎,一脸奇怪。   这秦二郎今天是怎么了,他的目光落在秦家其他人身上。都好好的,没有出事。   秦大郎见秦二郎准备开口回绝,连忙把人推了出去,“小三,二郎这就去,麻烦你顾大哥照顾他了。”   “好吧。”谢小三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之前秦二郎还巴不得跟着他还有顾大哥一起进山呢,之前他也去了好几次。   现在山中的积雪还未完全化完,正是进山的好时候,按理说秦二郎没有理由不去,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一旁的秦小双趁着秦二郎的注意力在谢小三身上,连忙从门口溜了出去。   只是他还未走出多远,就看到了小路另一头端着篮子的裴容。   “裴容,你怎么在这里,真巧。”   “不算巧,我就是在这里等你的。”裴容把手中的篮子递给他,里面装的是一些吃的还有那个手炉,“昨日二郎来找我,说了许多话。还留下了这个手炉,我不能收。”   “原来是这样。看我二哥那副样子就知道你拒绝了他。这样也好,能让他早点想明白。”   裴容还想再说些什么,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出口。这一次和以往那些都不太一样,他很严肃地拒绝了秦二郎。   “小双,你有空劝劝你二哥吧。昨日我说话重了一些。”   “你放心,他这会儿已经跟着谢小三还有顾猎户去了山里,说不定回来的时候就好好地了。”   裴容点点头,同他告别离去。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秦二郎能早些明白就好了。   “顾大哥还在等着我们呢,你若是不情愿就先回去吧。”谢小三看着一旁一脸颓丧又唉声叹气的秦二郎,有些受不了了。   以往进山的时候,这个人总是叽叽喳喳说着一堆话,现在突然变得这样奇怪,好似被山里的妖怪吃了精气一般。   秦二郎看着远方的山林,反驳道:“我去。我若是不去,山里的兔子一定会想我的。”   谢小三本来不想他去,只是顾大哥说秦二郎抓兔子有些本事,这才愿意让他跟着顺带教他一些东西的。   既然人都抓到了,他也不再多言,领着秦二郎往后山走去。   从秦家走出来后,裴容一路走到了村口。   他看向窑洞的方向,想到了孟冬和裴应川。   他与秦二郎这段时日需要少见,不过秦二郎又与裴大哥交好,而孟冬又和裴大哥住在一起,总之日后这段时日他总有几天避不开与秦二郎相见。   裴容也有些惆怅,他希望秦二郎能快些想明白。   “裴容!”   裴容正思索着,却见小路上正走来两个人,当然,两人正是孟冬和裴应川。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孟冬跑得快,最先到达他身边,而后才是裴应川。   “我去村里有些事,你们要去哪?”   “裴大哥要去学堂,我本来就是想要来找你的。我想向你请教棉布鞋的做法。”   “这个很好做,跟我来。裴大哥,你先去吧,冬哥儿就留在我这里了。”   “好。”裴应川见裴容眉目间似有愁色,便知晓秦二郎的手炉应当没有送出去。   三人于是在路口处分别。   裴容带着孟冬去往他的房间,两人有说有笑,裴应川默默看了两人的背影片刻,而后才转身离开。   他今日去往学堂仍是为了竹子的事,那些断裂的竹子需要尽快处理掉,若是孩子们去往竹林玩耍却被竹子绊倒可不太好。   而且这竹子也能堆放在学堂外面当做柴火,若是有空了他便来把竹子劈劈砍砍,也能让徐夫子用得舒心些。   听着学堂里的读书声,裴应川觉得很安心。   裴容房间,孟冬拿出那双买来的棉布鞋递给了裴容,让他查看这双鞋的尺码。   “这种鞋很好做的,只要知道做法就好,我告诉你之后回去你自己就能做出来的,放心。”   “真的吗,那就好。”   事实也真的如裴容所说那般,他并没有教什么,孟冬听过之后用裴容不用的旧布试着缝了一个小些的,看起来与买来的那个差不了多少。   等到裴容忙完自己的事再来看他时,孟冬已经做好了三个大小不同的鞋样。   “这个是给裴大哥的,这个是给你的,剩下这个是我的。” 第86章 泥胚   “怪不得裴大哥说你聪明。”裴容拿起来鞋样看了看,夸赞道:“比我想的要好多了,是不是婶子教你做冬衣之后你自己又练了许久。”   “针线活,做熟了就简单了,就是容易眼睛疼。”他在孟冬身边坐下,又看了看剩下那两个鞋样,“一人一个,你倒是一点都不偏心。”   “我觉得鞋底还有些问题。”孟冬仍有些不满意。   “慢慢来就好,不必着急。”   两人正商议着,却忽然听见外面好像有些吵闹声,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门前。   “容哥儿,你开开门,我是于大娘。”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于大娘的声音就从窗户那边传了过来。   “于大娘?”孟冬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用眼神示意裴容要怎么办。   “就一两句话的事,我去开门,你坐着就好。”裴容大概猜出了于大娘来的意思。   门一开,于大娘便笑着同裴容打招呼,“容哥儿,大娘来找你说些事,这事吧,在外面不好说。”   裴容见状只好将半开的门又拉开了一些,“大娘进来说话吧。”   “于大娘。”孟冬也赶紧起身和她招呼。   “冬哥儿也在,大娘坐这里就好。”   看着于大娘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裴容身上,孟冬只好拿着布料去了角落里,留出两人交谈的空间。   不过很快他便感觉到了于大娘好似并不希望他留在这里。   “冬哥儿在做布鞋?”   “嗯,还不太会,所以才来向裴容请教的。”   “大娘最会做这个了,你先慢慢做,日后有空我来教你。大娘今天有事要和容哥儿商量。”   孟冬试探地看向裴容,用眼神询问要不要他先离开。   “不用。”裴容摇摇头,而后他看向于大娘,和她一起在炉子边坐下,“于大娘,您就坐在这里吧,有什么事就直接和我说吧。”   “这……也好。”于大娘顿了顿,似在考虑,“容哥儿,大娘今天来还是为了二郎的事。你看,二郎和你一般年岁,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要比别人深厚些。”   “而且,二郎性子也好,勤快能干……”   “大娘,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没有那个意思。”裴容拒绝道。   “容哥儿,之前是二郎他着急了。这事……不如过两年再看看呢,你和二郎都是好孩子。”   裴容一时有些沉默,这种事再过十年八年都是这个结果。他和二郎说得很明白了,今日于大娘应当是瞒着二郎来的。   见裴容并未回应而且面色有些难看,孟冬只得接过了话茬:“大娘,这种事不是看人好不好来定的,二郎很好,容哥儿也很好。”   “也许两个人凑在一起就不好了。”   “冬哥儿,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日子都是过出来的。”于大娘还想再劝,裴容却准备直接开口拒绝。   “于大娘,您先回去吧,不如先去问问二郎的意思。”   “也好,我就先回去了。”于大娘看这两个小哥儿一人一句话来反驳她,心里也有些不太舒服,连忙起身出了屋子。   孟冬起身送她,等到人走远后,他把门锁得严严实实的,回过头对裴容道:“日后,若是于大娘再因为这事来找你,不如你就先别开门了。她要是喊你,你就装作屋里没人。”   “冬哥儿,你主意倒是挺多。”裴容笑着道。“于大娘也没有坏心眼,只是替自己孩子着想罢了,之前我和二郎已经说明白了,她回去问过二郎应当就不会再来了。”   听了他的解释,孟冬才放下心来,“那就好,我还怕于大娘日日都来找你呢。”   “那日二郎拿着一个手炉来找我,我便趁机和他说了个清楚,他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不说这个了,你再坐一会儿,说不定等会儿裴大哥就来接你了。”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孟冬等到了前来接他回去的裴应川。   “我们先走了。”孟冬挽着裴应川的胳膊,同裴容告别。   今日上午发生的事他并没有告诉裴应川,这是裴容的私事,孟冬决定谁也不能说。   “发生什么事了?”身旁的人一步三回头,饶是裴应川心思一直都放在思考下午的事上,也忽视不了孟冬的小动作。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裴容说,过腊八节的时候城里会有庙会,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庙会上人多,我自然要和你们一起去。”   “那就好,裴容还说小三儿也会和我们一起去,秦二哥不去。”   提起秦二郎,裴应川觉得他需要找个时间去见他一面,“好,到时候我和小三把你们护在中间。”   “嗯。”孟冬紧紧地挽着裴应川的胳膊,解释说:“到时候我就这样做,人再多也不会走散。”   两人回了窑洞吃了午饭,又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期间孟冬催促裴应川要早些走,不过裴应川还是将出发的时间推晚了些。   直到他解释道这个时间裴大爷可能正在午睡休息,孟冬这才没有继续着急。于是两人算好时间之后,一起出发去往裴大爷的住所。   幸运的是这一次的裴大爷既没有在休息,也没有醉酒,不幸的是他现在并不在家。   “裴大哥,现在怎么办。”孟冬看着被他一推就开的破木门有些慌乱。   他刚刚和裴大哥连声喊了许久也没人应答,因此便想着去敲一敲门,没承想这门一敲就开,还吱吱呀呀地晃了许久。   裴应川检查了一番,这门本就没有锁,应当是裴大爷离开的时候没有关好。   出于礼貌,他检查完后又将门掩上了。   外面有些冷,两人只站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住。裴应川只好带着孟冬找了个避风的地方。   “这有一块石头,我们先坐在这里吧。”孟冬一边喊他一边找出手帕将石块最上面擦拭干净。   石块很凉,幸好这处背风,两人坐了一会儿便也适应了。   等待的时间里,孟冬和裴应川就一直看着那个石块发呆,“裴大哥,你也没见过这种石块吗?那裴大爷是从哪里挖来的。以后都要我们自己去找吗?”   “应当是,不过……”   两人正说着,那头裴善章就走了过来,也恰好发现了坐在石头上的两人。   “唉,是我老头子不好,记性差了,都忘了你们两个人下午要来的事了,外面冷,快进来。”   裴善章有些不好意思,他刚刚去找徐夫子和何大夫叙旧去了。他们几个老家伙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这才把裴应川的事给忘了。   不过他也不是故意的,上了年纪之后记性就差些,昨日喝了酒又迷迷糊糊的,记不住事。   “快进来,这灶里还有火。”裴善章说着推开了房门,把他二人引进来,“若是日后我不在,你们直接推门进来就是,我老头子不计较这个。”   不过一进房子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走路步速快了许久,就连说话的嗓音也变得中气十足。“昨日那些原料,已经碾碎得差不多了。你们俩若是好奇也可以看看,今日我先来教你们一些别的。”   “好。”裴应川连忙回应,孟冬也点点头跟了上去。   原先的大小不一的石块已经被碾成了粉末,收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木盆中。旁边还有几个木桶,不知道装着些什么。   “这些原料都是我之前采来的,而且也不止一种土料,除去你手中的那种土块,还有瓷土石灰等等,这些都是瓷泥的原料。”   “除此之外还有釉料,釉料的配方则更为复杂一些。胎料与釉料需就近取土,不可相隔太远。”   “采好土料之后要经过分选,淘洗,碾压,和陈腐,其中最简单的就是碾压了。”   “这些原料都已经碾好,不过现在还用不上。木桶里装着的是已经化好的泥浆,正好我教教你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裴善章说着去往另一间屋子取了一沓叠放整齐的绢布,又唤裴应川和孟冬一起把那桶掺了水的糠泥搬上,跟他去往院子后面。   等到了地方,孟冬才发现了这里有一个很深的地窖,而且这个地窖还配有木梯和门,不过里面黑乎乎的,看起来比他们住的窑洞要简陋许多。   裴善章已经进去了,门正开着,很快里面就有了亮光,“你们也进来。”   裴应川便提起那个大木桶和孟冬一起进了窑洞。   里面有好几个木头制成的方框,框底还垫着东西,裴善章正在给每个木框底部铺上绢布。   “裴小子,你把这些泥料倒进去,我把绢布包好,冬哥儿,你把旁边的青砖取来,稍后放置在泥料上。”   “等上三个月,这些泥就能铲出了。就跟酿酒一样,需要等。不过不同的是,酿的时间越长酒就会越香,这泥料可不一样。”   于是此后的时间内,三人都在忙着给方框填装泥料。   指点完这些后,裴善章又找来他之前挖来的土料和石块,一一教导他们认识。有些土比较常见,而有些两人都没见过。   因着这个时节进山寻土太冷,之前他做好的泥胚还剩有一些,裴善章决定下次便直接教他们揉泥。   “日后你们再来时,若是我不在这里,就去何大夫那里寻我。若是要休息,也可以提前一日告诉我,我不拘着你们。”临走时裴善章还特意交代了这一句。 第87章 庙会   “好了,今天就没什么事了,你们两个明日午后再来,我这个老头子一定等着你们。下次要是我回来晚了,就准备些好酒好菜来给你们俩赔罪。”   听此孟冬连忙摆了摆手,他们怎敢让裴大爷给他们赔罪。   裴应川连忙同孟冬一起将人扶到了灶火边,又倒了一杯茶。今日下午裴大爷说了许多话,这会儿似有些疲累和困乏。   将裴大爷妥善安置好后,两人便告别离开。   此后几日时间,裴应川上午不是去学堂就是留在窑洞内里做东西,孟冬则醉心于做棉布鞋,午后两人便会去裴大爷那里一起学习,过了一段平静日子。   不过这几天小溪村也变得越发热闹了,因着要过节气,之前趁农闲在城里做活的汉子们都告了假回了村里,人一多,节日的气氛也就愈发浓厚了。   早先叶正荣就和村里人商量好,除去各家自己熬的腊八粥,村里还要再单独准备一些,送给何大夫、裴大爷、徐夫子,还有村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   不过腊八节还没到,庙会开办的日子就先到了,村里的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期盼着这一日,缠着让家里人带自己去庙会。   若是家人不愿意去的话,就三五个约定好,让自己的朋友带些好玩的回来。   至于裴应川和孟冬,他们两人早已和裴容约定好,是万万不能缺席的。   庙会前一日,几个人聚在裴容的房间商量了许久,裴容负责讲解哪些地方好玩,孟冬和小双则负责制定计划,而后定好出发和回来的时间,甚至还想好了将所有的银钱都放在裴应川身上,这样就不怕他们去街上的时候被人偷钱了。   晚上孟冬回家把计划仔仔细细地同裴应川说了一遍,生怕他忘了。   “好好好,我都记下了,放心吧。”裴应川看着还睁着眼睛不肯睡觉的孟冬有些无奈。   他有些过于兴奋了,一会儿摸摸明天要穿的衣服,一会儿想一想明天要买些什么,总之除了睡觉都有事要做。   裴应川只得起身同他一起靠在墙上,看着孟冬不停地整理衣服。   他先是将冬衣整理好,拍了拍,又拿出帽子放在上面。而后似乎有些犹豫,从一旁拿起了布巾,在脸上比画了一番。   “这个……不需要戴。”裴应川小心地从他手中将布巾取走,放在了自己这一侧。   “可是我不想再让那些人看见我,而且这样还可以挡风,没有事的。”   “他们看见了便看见了,与小溪村的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遇上了只当作不认识便好。”   “若是他们当街耍赖怎么办,之前他们就会这样。”孟冬还想越过裴应川的身子去把布巾抢回来,只是试了许久都够不着。只能拍了拍裴应川的大腿,让他把布巾还回来。   “庙会上人这么多,有几个无赖和疯子也正常。”裴应川淡淡道。   他这么说孟冬自是无法反驳,可是他心中仍有些害怕。清平村里不是没有好人,只是大多数的人都是明着好暗里恶。   他现在过得很好,可是这样有的人就更不愿意放过他了。   若是有心人看见了,一定会想尽办法告诉那个家里的人,好让他们再把他抓回去过苦日子,还要笑眯眯地说着是为他好之类的话。   那位石大娘就是这样的人。孟冬很讨厌他们。   之前他总是挨饿,于是便想着自己开垦一片菜地出来种些青菜。他很小心,选的地方是清平村的人都不会去的荒地。   可是在他给菜地拔草的时候还是有人发现了他,那些人嘴上说着他勤快能干的话,背地里不仅偷他的菜还要毁了他的菜地。所以自那以后他便再也不种了。   “他们不一样的,他们比疯子还要讨厌。”孟冬小声道。   “放心,一切有我。而且不只有我在,还有裴容和小双他们。以后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城里,难道每一次你都要戴上面巾防着他们吗?”   “清平村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受。你越是开心,越是自信,他们就越不敢相信那个孟冬变成了现在的你。不必太过忧心。”   裴应川拿出布巾在孟冬的脸上比画了两下,用手将布巾固定在他的耳边,蒙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认真询问道:“还要不要戴,我把它还给你。”   孟冬眨了眨眼睛,连忙把布巾扯了下来放在枕边,我不戴了,戴上有些闷。   “若是风太大还是戴上吧。”裴应川语气温柔地替他拂去了耳边翘起来的头发。   “我不戴了。”孟冬连忙为自己辩解道:“我可以多涂些脂膏。”说完后他便发现裴应川正在叠那一片布巾。   更为奇怪的是他发现裴大哥嘴角含笑,动作更是十分轻柔。   连忙把布巾从裴应川手中抢了出来,孟冬快速把叠好的布巾塞在了枕头下,而后立刻盖好被子装睡,生怕裴应川取笑他这么快就改了口。   见此裴应川只得翻身找出之前收好的茶油和脂膏放在了床头不远处,好留着明日用。   一晚过去,准备去庙会的几人便都起了个大早在村口聚集。   最先到的是裴容,他挎着一个小竹篮,里面装的都是些用的,而后则是住在林子的谢小三儿,此刻两人正在猜测是小双先到还是孟冬和裴应川先到   不过有趣的是两人都选的是孟冬先到。   “小三儿,之前小双来说,二郎他和你一起去了山里。他还好吗?”;两人说笑一阵后,裴容小心问道。   “你放心,好着呢。”谢小三提起秦二郎还有些生气,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得不得了,比之前都要好。”   裴容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愤怒和不甘,只好一边轻笑一边询问缘由,“这是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也算不上欺负,就是老用名字来占我便宜。”谢小三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怎么了。回头你告诉小双,让他回去管教管教二郎。”裴容给他出主意道。   “他说他叫二郎,家中排二,而我叫小三儿,又是最小的那个。他便说让顾大哥做大哥,他是二哥,让我做三弟。还非让我喊他二哥。”   “我可没有什么二哥,也不当什么三弟。”谢小三想到此撇了撇嘴,并决定以后都不去找他一起进山了。   抓兔子他也行,不一定非要把秦二郎喊上。   “嗯,你不乐意是对的。二郎他说话确实有些不顾忌。”   裴容看着面前仍有些瘦弱的谢小三,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小三,日后的事你可要早些打算好,顾猎户马上就要成亲了,你也得为自己计划。”   “我知道的,裴容你不用担心我,大不了我自己进山打猎,不和顾大哥一起。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回去陪婆婆。”   “你一个人进山……太危险了些。”   还未等裴容说完,那边的孟冬和裴应川正好走了过来。   谢小三便借此让裴容停了话,“不说这个,冬哥儿和他大哥来了。我们都猜对了。”   “嗯,再等等小双吧,应当再过半刻钟也到了。”   “好。”   于是四人汇合后又在原地等了半刻钟的时间,果然看见了一边吃东西一边赶路的秦小双。   见自己来得最晚,秦小双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只打了几声招呼便急匆匆地要走,于是几人便一起出发赶路。   当然,路上还有一些小溪村的村民,大多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有些相互认识的还要聚在一起说些话。   孟冬和裴应川也发现与之前相比,他们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也有许多人主动和他们俩交谈。   因着气氛轻松,路上几人也一直在聊天,所以他们虽然起了个大早,但是到达庙会场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越往里走便越拥挤,先前路上遇见的人也都挤散了,幸好他们五人一直都在一起。   “这里人好多,都走不开了。”秦小双扯着嗓子喊道。   “我也有些累了。”孟冬紧紧地牵住裴应川的衣袖生怕与他分散,同样的,裴容也牵住了他的衣角,身后的小双和小三也一样照做。   “不如还是退回去,找个人少的地方先吃些东西吧?”裴容建议道。   几人原本还想着随意买些吃的应付,现在看来不太行。   “好,听你的。”裴应川回答道。   于是之后便由他带头领路,将身后的四人引向稍微开阔一些的地方。   不过还未走出多远,几人便闻到了一股香味,是肉饼的香味,而且一定是用大油煎的肉饼,这样才会既有肉香也有油香。   秦小双一闻见便走不动了路了,连着孟冬也觉得有些饿。   “这里不是很挤,先买些肉饼填填肚子吧。”裴应川见状停下了脚步。   “好!”秦小双第一个出声道。而后裴容他们也表示同意。   于是裴应川便让裴容看好剩下的三人,他一个人去人堆里排队去了。   孟冬和小双他们靠在一棵大树下,看着不远处买肉饼的裴应川,眼中满是期待。   “这个好香啊,我还看见了有卖百味羹和肉包的,不过还是肉饼最香,要是再来一碗汤面就好了。”   谢小三接过小双的话茬,“那我再要一个包子,素馅的就行。”   裴容点点头,“那我便只要一块甜糕吧。”   裴容说完,三个人便一起看向孟冬,他只得出声回应,“我和裴容一样。”   “这个好办,等会儿我们慢慢买。” 第88章 套圈   虽然路上有许多卖新奇吃食的摊子,不过几人也只是说说玩笑的,那肉饼的分量并不小,他们一个人一个足够吃得饱饱的了。   听着身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还有裴容和小双的说话声,孟冬心中的担忧已经消失了大半。   迎面走来的每个人都是漂漂亮亮的,手中也或多或少拿着一些吃食或是别的小物件儿。   见此孟冬的眼神便从那些吃食铺子转到了别的小摊子上。   他知道原先裴大哥也想带些东西出来卖的,只是后来又说怕影响到他们玩耍的兴致便就此作罢。   现在来看,不带东西来是对的。毕竟小溪村离城里这么远,等他们带着东西走来只怕是连最差的摊位都抢不到了。   “裴大哥回来了。”裴容指给他三人看。   不远处,拥挤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一手拿着两个肉饼的汉子。   他似乎怕被油纸上坠下来的油渍弄脏了衣服,又像是怕被手上的东西被周围人不小心剐蹭到,总之这个双手高举肉饼的动作看起来有那么一些奇怪。   尤其是这个汉子又比旁人要高一些,看起来便格外显眼。   即使不用裴容特别指出,孟冬便一眼看到了正往这边赶来的裴应川,见他走得如此辛苦,便往前走了些去接他回来。   “裴——”   他的话音还未喊完,便觉得右肩一痛。   有人撞了他,力度很大。只把孟冬撞得步调踉跄,差点倒在周围的人身上。   他站得不稳,只好随着人流慢慢直起身来一路往前。   左右摇晃之下,孟冬很清楚地觉得有人再次推了他一把,而且是十分有意地将他往人群中推去。   他想回头去看,可惜身边的人皆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四周话音嘈杂,他被淹没在了各种各样的人声中。   孟冬努力地踮起脚,想要找到裴应川所在的方向,然而身旁又挤来一个人,那人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拉住他。   他下意识地躲避开来,却不料被另一双手揽住了肩头。   “是我。”是裴应川的声音。   “裴大哥,我是被人推过来的,我本来想去接你的。”孟冬连忙退后,紧紧地跟在裴应川身侧。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了一声惨叫,好像是谁摔倒在地,磕出了伤。   还未等孟冬出声询问,那人便立刻狼狈起身连滚带爬跑远了,期间还被过路的人又踢又踩,嫌弃他挡了大家的路。   “没事,先跟我来,我们一起回去。”   “好。”现在孟冬也顾不上那个摔倒的人了。   有了裴应川的护送,这次两人很顺利地回到了之前待的那棵树下。   他二人刚走出人群,树下的三人就先看到了孟冬冬衣口袋处的被扯出来的帕子。   “冬哥儿,你被人算计了。”小双连忙迎了上去。“你看这帕子,定是被小贼给翻出来的,你这里有没有放钱。”   “没有。”孟冬连忙把手帕掏出来叠放整齐,这个口袋里本来也就只有一个帕子。   他摇了摇头解释道:“怪不得刚刚一直有人撞我,这才短短的几步路……”   裴应川替他揉了揉被撞疼的右肩,“撞你的有两人,都穿着灰衣挡着脸。偷东西的穿着的是黄色的衣服。”   “对对对,冬哥儿,之前你去接裴大哥的时候他没有看见你,后来他回来了我们四个这才发现你被挤到远处去了,而且还有个贼眉鼠眼的人一直在你身边挤来挤去,裴大哥立马就去找你了。”小双愤愤不平说道。   “可惜的是裴大哥一到,那些人就发觉异常溜走了。”裴容补充道。   “许是见你一个人这才生了坏心思。”谢小三也开了口。   裴应川趁着他们交谈的时候不断地在人群中巡视着,却并未看到他想见的人,“他们的穿着和外貌我记了个大概,回村之前先去府衙将这件事告知给衙役们。”   “现在人多事杂,他们会管这些吗?”孟冬有些疑问。   “今日你受了伤,明日便会有其他人受伤。这件事他们现在不管日后也要管,告诉他们总是好的。”   “裴大哥,不用揉了,已经不疼了。”孟冬抓住了他肩头上的手腕,再揉下去就是不疼也要给揉疼了。   “好。回去后再看一看有没有青紫。”裴应川挣开孟冬的手,安慰性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不说了,冬哥儿平安回来就好。肉饼不吃就要凉啦,冬哥儿,这个最大的给你。”秦小双说着将油乎乎的肉饼递给了他,而后将剩下的三个和小三裴容他们分了。   孟冬接过看了看手中空空如也的裴应川,有些不明白。“裴大哥,你的呢?”   “我并不爱吃这个。稍后往前走时买个包子就好。”   “好吧。”肉饼在寒风中散着热气,外面是金黄酥脆的饼皮,里侧是加了许多香料的肉馅,瘦肉多肥肉少,看起来就很好吃。   孟冬之前没吃过这个,他尝试着咬了一小口,味道很好,只是油有些多,他有些吃不惯。   他的心思都由动作表露出来,先是开心地咬了一大口,而之后每次吃都是一小口。也没有那么专心了,一边吃还要一边往人群看去。   裴应川仅从这些小动作就知晓孟冬不太喜欢吃这个。   “裴大哥,刚刚那个摔倒的人,是不是就是撞我的贼人。是不是你绊倒了他。”趁着裴容和小双他们都在专心吃东西,孟冬特意地放低了声音贴近裴应川询问。   他裴大哥一到那些撞他的人就消失了,而且更巧的是他身边还有一个摔倒后什么都不管直接逃跑的人。   “是不是?”孟冬真的很想知道他猜得对不对。   “是的话有什么奖赏吗?”裴应川把怀中的手帕拿出来叠整齐。   “有。”   “是。”看着眼前迫不及待想要问个究竟的孟冬,裴应川无奈地点了点头,而后装作十分在意的样子追问道:“那我的奖赏呢?”   不等孟冬回答裴应川便停止了整理手帕的动作。他拉过孟冬的右手,仔仔细细地用帕子将他手心上沾染的油渍擦去。   而后翻出干净的一面递与他,“吃完后再擦擦脸。”   孟冬盯着他的动作出了神,无意识地接过了手帕,又顺着裴应川的话擦了擦嘴角,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差点把帕子都给扔了出去。   他还没吃完东西呢,现在擦什么脸。   一心想要掩饰自己刚刚走了神的孟冬只得装作早早就想好的样子回答道,“奖赏……奖赏就是回去后由我来准备一天的饭食,这样好不好。”   “好吧,那我来烧火。”裴应川淡淡道。   至此孟冬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之前经常是裴大哥做饭他来烧火,现在只是换了顺序而已。   他心虚地咬了一口肉饼,并没说什么。   等到他们四人吃完肉饼后,一行人才开始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往前走不久,秦小双就发现了一处售卖发饰的摊位,不过这个摊子上摆放着的大多数都是颜色多样的绢花,花色众多,造型各异。   裴应川扫了一眼,陪几人在这摊子前挑选了起来。   小双看来看去,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好看,不过碍着手中的银钱有限,只得选了一朵浅红色的桃花绢花。   至于裴容,他不太喜欢这些,便只帮小双和孟冬挑选,他自己并不买。   不过让裴应川稍觉奇怪的是,谢小三虽然和他一样只在摊子两侧等着孟冬他们,不过他却和几个小哥儿一样,被那绢花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等到秦小双付完钱后,孟冬和裴容仍是什么都没买,他们两人都觉得这绢花更年轻一些的哥儿和姑娘佩戴。   等他们从绢花的摊位上出来后,路上的行人较之前少了许多,是以几人走路也没有之前那么顾忌了。裴应川在前带路,孟冬同他走在一起,裴容他们则并排走在后面。   一路看过许多新鲜玩意儿的几人最终又在一个裴应川很熟悉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这摊位很大,想必摊主一定是天色未亮就进了城来占位置。   摊位用麻绳圈了起来,当中垫着一块破布,破布上面放的有木桶,油罐,还有书本和纸笔,甚至还有关在竹笼里的鸡鸭,总之价钱越贵的就在越后面。   摊主手中拿着的则是一堆由竹子编成的竹圈。   这是个专门套圈的摊子。此刻麻绳外已经站了许多排队游玩的人,大多数都是年轻孩子,少部分是大人。   “要玩这个吗?”裴容向着他们几人问道。   “我想试一试。”谢小三自告奋勇道,虽然他还算不上什么打猎的好手,但是无论是下套还是用绳子套东西他都十分熟练。   这个套圈自然也不例外。   他付了银钱前去排队,剩下的四人就坐在一旁的木凳子上看其他人玩。   不久后,排在谢小三前面的人都一一试过,大部分都是交了钱却什么都没套中,小部分的人能套走一些稍微值钱的后排物件,至于最后面的鸡鸭活禽之类的,却没有一个人套中。   谢小三从摊主手中取来十来个竹圈,瞄准了那本书将竹圈投掷出去。不过可惜的是并未套中。   与此同时,寻找着下一个游玩地方的裴应川却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第89章 运气   是周平,他正带着两个幼童在一处糖画铺子上看热闹。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围在他身边转起了圈。   不一会儿后,许是周平也觉得厌烦了,他索性一手抱住那个小孩子,一手抓住那个大孩子的衣领,把人都圈在身边。这下两个孩子都老实了,乖乖地跟着他向前走去。   裴应川只看了这么一会儿,他并未过多关注。   忽然身前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喝彩,他的注意力便又放在了正在套圈的谢小三身上。   只见谢小三扔出的竹圈正好落在了关着鸡的竹笼正中间,周围人喝彩不断。   “裴大哥你快看,小三套住了一只红色的大公鸡!真好!”孟冬有些羡慕,不过他知道若是换了他上场,只怕是白给摊主送钱罢了,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唉,我都套住了,你怎么把鸡拿走了。”谢小三见摊主把竹笼拿得离远了些,立刻焦急询问道。   “这位小哥先别着急,这笼子我还要留着自家用的,你到这后边来,我家婆娘自然会把这公鸡给你的。”那摊主闻言乐呵呵地绕了摊位一圈,又吸引来许多花钱买竹圈的人。   谢小三满头雾水地跟着那摊主的娘子去了摊位后面,那里有板车挡着,让人看不清是在做些什么。   “冬哥儿,小双,我去陪着小三儿。”裴容见状有些担忧,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到地儿一看,原来那摊主的娘子并没有把谢小三套中的公鸡给他,而是换了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公鸡,谢小三正不乐意呢。   “小哥见谅,我们这是赔本生意,这一只漂亮的大公鸡能卖两百多文,我们真的赔不起,你就收了这个吧。”   “我……”   “就这样吧,不过你得给我们几根好看的鸡毛。”裴容赶紧插话道。   “好好好。”摊主的娘子立刻从板车上取来几根颜色艳丽的尾羽,说是之前养鸡的时候被啄下来的,让他收好。   谢小三和裴容便带上那只小公鸡和鸡毛离开了。期间谢小三还问过裴容为何要同意。   “你若是不同意,那他们连这只小公鸡都不会给你。你去闹,他们也只会不承认,说你套中的只是笼子,而后他们再换了地方重新摆摊,到时候岂不是折了钱还要受气,不如见好就收。”   “原来是这样……”   裴应川发现身旁的孟冬看得异常认真和专注,果然不出一会儿,便见孟冬和小双两人开始商议起套圈的事来。   “小双,你看见了吗,那个角落里的东西最好套。”孟冬小声道。   “嗯嗯,我也看见了。”   “这竹圈还是有些分量的,而且我看那些套中东西的人扔竹圈时都很小心,是侧着身子扔的。”   秦小双瞪大眼睛仔细看,“我怎么没发现……”   “小双,我也想去试一试,你去吗?”孟冬看了眼人群的方向问道。   “我不去了,我去了也只是白费银钱。我留在这里等裴容他们就好。”   “我跟你去。”裴应川突然开了口,两个小哥儿纷纷看向他,孟冬很快回道:“好。”   他原以为裴大哥不会喜欢玩这些东西呢。   同谢小三交代一句后,孟冬和裴应川便一起去往了人群中。   当然,若是他们知道谢小三套中的大公鸡被换成了一个小鸡仔的话是定然不会再去的。   独自留下的秦小双也很听话地留在原地没有走动,一边拿出刚买来的绢花欣赏把玩,一边左右看看等着裴容和孟冬他们回来。   不过他没有等到另外几人,而是先等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为什么奇怪呢,是因为这个人是南沟村的周平。   “你是……秦家的小哥儿?”   “我是之前掉进窑洞的周平。”周平原先还有些不确定,等走近了一些才发觉这位独自坐着的正是之前他养伤的时候所在的秦家家里的那个小哥儿,他两人之前曾见过一面。   这小哥儿的脸似乎是受了冻,脸颊一片暗红。   “是我……你的伤都好了吗?”秦小双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交谈,他觉得说什么都有些怪怪的。   “你家里人呢?今日人多,你独自一人需要小心些。”周平说着将怀中的小侄女向上抱了抱。不过这样一来,他就抓不住他弟弟的衣领。   “小弟,快回来。”   “大哥,我要去看套圈的,马上就回来……”说罢那孩子就揪着自己的衣领从周平身边挣扎开来。   生怕这孩子一不小心乱跑出事,周平想要把人拉回来。赶巧的是他怀中两三岁的侄女趁机咬了他一口。这下他只能先把小侄女给抱远了些。   眼看周平身边那个七八岁的大孩子就要跑走,秦小双眼疾手快,凭着常年抓秦书贺回家的经验一把抓住了周平将要逃跑的弟弟。   “先别去了,小心被贼人抓走,还是等你大哥带你一起去吧。”秦小双拉住周盛的衣服,把人送还到周平的手中。   他这一套动作做得十分熟练,周平一时看得有些讶异。   周平牵过周盛,看向秦小双,却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眼前的小哥儿拍了拍手,正看着周盛浅浅地笑着,不过周平觉得这笑似乎夹杂着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也就在这时,裴容和谢小三也拎着那只小公鸡走了回来。见到秦小双和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陌生人交谈,两人俱是心口一紧,快步走到两人身边。   “小双!我们回来了。”裴容还未走到就开口大声地提醒道。   闻言秦小双停止了和周平交谈,回头望去。“裴容?小三?你们在哪。”   话音刚落,被他呼喊的两人才从人群中现身。   “这是……”刚走到,裴容便立刻开口询问。   “这是周平,之前和书贺一起掉进了深坑里,就是……”秦小双飞快解释了一番,而后他便发现了谢小三手里拎着的那个瘦弱的小公鸡。   “这是什么,我记得你套中的不是这一只啊,明明……”   “回去后再告诉你。”谢小三给他使了使眼色,秦小双这才把注意力又放在了周平身上。原来是周平要告辞了。   秦小双同他交情不深,今日也只是偶然遇见,所以并没有怎么在意。   周平走了便走了,他倒是对那个同秦书贺一样调皮的孩子多看了一眼。   “冬哥儿和裴大哥呢?”见到周平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裴容这才放下心询问孟冬他两人的行踪。   “冬哥儿和他大哥也去了那摊子上,冬哥儿走的时候还说一定要套到东西回来。”   “这可不好了,我原先套住的那只大公鸡被摊主换成了这只病恹恹的小鸡,冬哥儿就算是套到了也不一定就能带走。”   “去都去了,冬哥儿玩得开心就好。”裴容劝他们俩不要这么在意,而后又看向秦小双叮嘱道:“日后若是遇见像这样带着孩子的人,千万不要同他们搭话。”   “要是他们要你帮忙,也不用理,直接跑开就好。”   秦小双点点头,“我知晓这个。裴容你放心吧。”   孟冬这边,他一边看着别人扔圈,一边默默地在心中排练,轮到他时他仍是十分紧张。   “小哥儿看中哪些随意挑。”那摊主一边说一边挡住了几个值钱的东西。   裴应川一边关注着孟冬,一边默默看着摊主动作,那摊主挡住的都是些价贵的小物件。   他虽然这样遮挡,其实是故意引导套圈的人去套那些小物件,因为他们摆放得远,不好套中,而一旦有人套中,他们也能轻易调换。总之摊主不会做赔本的生意。   他走到孟冬身边,替他拿着剩下的竹圈,“别紧张,慢慢来。”   孟冬没有玩过这个,他很兴奋,又怕自己什么都套不中,因此只对着地上的东西比画了两下,直到裴应川开口他才顿了顿,而后瞄准了位置将竹圈扔出去。   “中了!”   “还真是,这小哥儿运气真好!”周围的人纷纷惊呼道。   “裴大哥,你看,我套住了一本书。”孟冬十分惊喜,他没想到自己只套了一次就能套中。   接下来几次孟冬居然又套中了一次,这一次他套中的是一摞小瓷碗,书和碗都是他想要的。算算价钱还赚了一些,因此他十分高兴。   看了看自己手中剩下的两个竹圈,孟冬把它们全都递给了裴应川,“裴大哥,你来试试吧。”   “好。”裴应川接过,他的目标是那摞和小碗同花色的瓷盘。今日已经回了本,不如套些实用的回去。   一次没中,而后第二次,在孟冬高兴的喊声中,那个竹圈罩住了瓷盘的一大半,而后晃晃悠悠地落地,将那摞瓷盘罩在其中。   孟冬欢欢喜喜地接过了摊主递来的东西,连话都顾不上说了,一个劲地查看着自己套来的战利品。   “这摞碗有四个,盘子两个。”   “本就是留作自家用的,这样正好够用。”   “好,那我拿的时候小心些。”孟冬点了点头,“我们快些去找小双吧,我有些担心他。”   “交给我吧……”裴应川接过他手中易碎的碗盘,两人一起离开人群。 第90章 返程   一刻钟后,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孟冬两人终于和另外几人团聚。   “今日人好多,走了这么久,我都没看到有什么没人的摊位,哪里都是挤满了人。”秦小双说着都有些热了。   “再往前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若是没有咱们便也回去吧,省得晚了就要摸黑赶路。”裴容建议道。   孟冬他们都没有意见。   而后一行人又去买了些新鲜的吃食,还喝了官府的人分放的一点腊八粥。喝完这碗腊八粥,就轮到他们回去熬粥了,四人于是打道回府,回了小溪村。   与此同时,与他们分别的周平历尽千辛万苦把身边的两个孩子都平安地送还了家人手中,这下他才终于得了空。   因着今日又见到了秦家人,他便又想起了那深坑之中的虎头鞋以及他带回来的那件旧衣,不过出于谨慎,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南沟村里的其他人。   眼下他家里人都在街上游玩,只有他阿奶留在家里。周平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想法,他要回去找他阿奶问一问这虎头鞋和旧衣的事。   说走便走,一个多时辰后,他便回到了南沟村。   许婆婆正在忙着准备明日熬腊八粥所需要的材料,她翻上翻下终于是找到了今年夏天采来的一些干莲子。   只是还未等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便听得门口传来一阵子的杂乱声响。许婆婆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这个时候,是谁来了。”   “阿奶,是我。”   “平小子,你怎么没在庙会上多玩一会。你爹娘和你大哥他们呢,怎么还拿了这么多东西。”许婆婆把周平引到了屋里。   周平放下东西和许婆婆一起进了灶房烤火,说了一些家长里短还有庙会上的新鲜事后,他犹豫许久还是找出了之前拿回来的旧衣。   想起之前村里的传闻,周平将这件旧衣递给了许婆婆。“阿奶,你看这件旧衣,是我在小溪村的深坑里捡来的。那坑里还有一个虎头鞋,看鞋样,和您给盛儿做的那一双差不多。”   “这衣服看不出来什么,是寻常小孩子都会穿的。”许婆婆看了两眼便放下了,“是你在那深坑里捡来的……你再说说那虎头鞋。”   周平于是将那日自己见到的虎头鞋样式仔仔细细地同许婆婆说了一遍,但是当时天色昏暗,有些细节他也并未看清。   “没错,是我做的。这衣服和那虎头鞋应当都有些年头了。”许婆婆闻言有些唏嘘,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   “这件事……都过去十几年了,当时你还是个小娃娃呢。”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周平。   “那一年老天爷不长眼,一连小半年的时间就下了几场小雨,万幸的是咱们南沟村的那条大河还有些水。当时的那个村长说什么,这点水只够咱们自己村的人喝小半个月。还派了好些汉子去河边守着,将水打回来存放到地窖里。一家人每日也只分得一个盆底的水。”   “咱们这里都干成这样了,更别说北边的村子了。没办法,那些快渴死的人只得往南边走,南边水多。”   “当时咱们村子外面也有一群找水的村民,就是现在小溪村的人。村长良善,还说给每日分给他们一些水用以救命,不过前提是他们不能生事。”   周平听得认真,取下灶上的水壶给许婆婆倒了一碗水。   “只不过他们来的第一夜就出了事,咱们村那户姓王的说家里刚满周岁的小哥儿不见了。   村里人都劝他去找找,谁知那林子里的孔老头说是他亲眼所见,是那小溪村人把他的小哥儿掳走的。说是小溪村的人渴疯了,这才偷了那孩子给……”   “村长原先也不信,那王姓人家的媳妇刚生了一个汉子,那小哥儿又是个病弱身子,怕是那姓王本就不想要这孩子才胡说的。不过后来说是在山里看到了一摊血。这事就这么传开了。”   “总之这里面有许多能说的不能说的事,我估计这旧衣和那虎头鞋就是那小哥儿的,当时还是那王家媳妇请我给那小哥儿做的。平小子,这衣服还是烧了吧,不吉利。”许婆婆说着就要把那件旧衣扔进灶内。   “还是先别烧了,万一这件事有什么误会呢……”周平连忙把旧衣拿了回来。   “就算是误会也跟我们无关,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管他作何。”许婆婆叹了一口气,有些事她不能说得这样明白,当时世道艰难,心不狠就活不下去。   “你留着就留着吧,只是不要告诉其他人就好。”   “今天这庙会,你可有看上的姑娘或是哥儿?有没有问过是哪个村的?”许婆婆年纪大了,周平是她所有孙子孙女中年岁较大的一个,现在是时候相看人家了。   “今日只顾着照看盛儿他们了,没想别的。”周平看着许婆婆择好了红豆,便取了些柴火帮她烧火。   回村的路上,孟冬他们小哥儿连带着谢小三一起讨论着明日做腊八粥的事,明日除去要做腊八粥,还有许多别的事。   一是祭祀二是扫尘,还需要准备些糖糕之类的吃食,有些讲究的人还会专门去山里赏梅。   “冬哥儿,要是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找我,腊八过后就要准备过年的事了,你与裴大哥都要好好地过完这个年。”裴容专门走到孟冬身边叮嘱道。   “裴容,你放心吧,我会的。”孟冬很是自信地说道。   一旁的秦小双倒是不需要操心这些,他娘和他大哥大嫂自会安排好一些,他只需要稍微帮个忙就好。   至于谢小三,过去那些年他都是去顾如海那里蹭两碗腊八粥了事,不过今年却不能再这样了,既如此他便商量着能不能让裴容多熬两碗,到时候他拿些东西来换。   对此裴容淡淡一笑,“你只管来喝就好了,用不上拿东西。”   几人这才算商量完毕,心满意足地回了村。   孟冬和裴应川与他们在村口分别,两人带着那一摞碗盘和书回到了窑洞。   算算时间已经有些晚了,紧赶慢赶将火生起来后也就到了准备晚饭的时间,因着今日裴应川要了奖赏,所以是孟冬准备饭食。   他还未从逛庙会的兴奋中缓过来,就连洗菜时唇角都带着一抹笑容,还特意将套来的碗盘都清洗得干干净净,准备今天晚上就用这瓷盘来装菜。   一直以来他们两人都是用的陶盘陶碗,和村里人用的都一样。这样好看的瓷器,大家都是留着过节或是待客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   因为这一点,今日他做饭时格外认真,灶边烧火的裴应川早早地就察觉到了孟冬的不对劲,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勤勤恳恳地烧了许久的火,还顺带着将今日买来用以熬粥的食材都给泡上。   “好了,就这些吧,裴大哥你先吃,我去把今天买来的东西……”孟冬摆好碗筷就要转身离开。   “原来你都泡好了,真好!”孟冬笑着夸赞道,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天一整天他都十分快乐,就算今日走了许多路他也一点不觉得累。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开心就好了。他悄悄地想。   今晚孟冬一共炒了两盘菜,分量刚刚好,既能让他们两人吃饱又不会剩下。主食是前几日做的窝头,比之前那次做的要好看许多。   裴应川掸去身上的灰尘又洗净了手,这才和孟冬一起坐下。   “裴大哥,你尝尝这个,是我新做的。”孟冬给裴应川拿了一个窝头,而后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其实他还是对厨艺有些小小的追求的,希望做出来的东西都能好吃,因此才会对裴应川的反应这么在意。   裴应川伸手接过,咬下一口,窝头都是一个滋味,与原先孟冬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点点头,“新做的要好吃,也更好看一些。”而后继续道:“若是有空我也来学一学。”   “很好做的。裴大哥,我跟你说,还是裴容教我的,要先和面……”孟冬没有一点防备地掉入了裴应川的陷阱中,信心满满地同裴应川讨论着做法。   不过裴应川也没让他这么一直说下去,他偶尔会给孟冬夹些菜,插些闲话,留出让他专心吃饭的时间。   现下这窑洞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倒也不用忌讳“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至此孟冬身上的那种兴奋感终于消失了大半。一吃完饭他便觉得困乏了起来,好像被突然抽去了精气,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不过就算这样他也不肯去睡觉,仍记挂着一件事。   他取出一个木桶倒了小半桶的水进去,而后和裴应川一起把木桶放在了窑洞外面。   “裴大哥,这是我小时候我爹告诉我的,他说我们那边过腊八的时候都会提前一天,到天黑的时候冻一桶水,夜里这些水会结冰,明日再把木桶挪到灶台边,等冰化了就可以拿来熬腊八粥了。”   “这样做出来的腊八粥和其他的不一样,喝了之后能够祛除身体里的寒气。所以我才想试一试的。”   “试试便试试,快去睡吧,明日我会把这桶水提回来的,先回去。”   “好。”孟冬打了个哈欠,和裴应川也一起进了窑洞。 第91章 私心   清晨时分,天寒地冻,窑洞外的烟道忽然冒出了一股黑烟,而后便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忽然那竹门吱呀两下,孟冬和裴应川便一前一后夺门而出,随之一起的还有洞内呛人的烟雾。   孟冬眨眨眼睛,用泪水洗去眼睛里的烟尘,宝贝地护住了怀内的小簸箕,那里面装的可都是煮腊八粥的材料。   而裴应川手上还拿着一根被劈开了的细竹片,竹片最上方乌黑一片,上方的烟灰还在簌簌落下。   “等烟散了再回去吧,今早先凑合着用,等晚上我再仔细处理一遍。”裴容川看着身边明显有些失落的孟冬,只好先与他这样商量。   “好吧。这火炕和灶台都用了有一段时间了,是我们忘了清理烟道,恰好在早上堵上了。”孟冬拍去身上的落灰,很快就想开了。   此刻天寒地冻,两人只在外面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些冷了。幸运的是今日无风,不然他们这烟道还真的不好清理呢。   很快,灶内的柴火被再次引燃,片刻后,孟冬小心地拿出早上融化的冰水倒入瓦罐内,而后盖上盖子。   他们熬的腊八粥只有自己吃,所以煮一瓦罐的刚刚好。   灶台上放着的是准备的熬粥材料,孟冬搬来一把竹椅,一边缝制棉布鞋,一边盯着瓦罐里的水。   窑洞最里侧,裴应川也并未闲着,他记得除去吃腊八粥这一风俗,有些地方还会选在这一天扫除家中的污秽,以去除晦气。是以他便趁机将墙壁和火炕都清理干净擦洗了一番。   期间孟冬往瓦罐内逐一加入材料,很快这股淡淡的香味就在窑洞里弥漫开来。   他熬着的这锅腊八粥其实并未有八种食材。孟冬只加了最重要的糯米,红豆,还有莲子什么的,总之看着也像那么回事。   粥香飘过几阵之后,两人这才双双放下手中的活,端起瓦罐在矮桌前坐下。   “喝了腊八就快过年了,不知道村里人都是怎么过年的。”孟冬知道每个地方的习俗都不太一样,所以他有些好奇。   老人们常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一年到头,在这最寒冷的时候,整日忙着讨生活的人们终于得了空,能在年末的时候休息一季时日。   从今天开始,城里日日大集不断,无论什么时候进城都能买到新鲜的菜和肉。这时候无论是村里还是镇上的学堂都放了冬假,孩子们得了闲,一个两个都聚在一块到处乱跑玩耍。   在等待过年的日子里,时光飞速而过。   腊八后没过几日,孟冬已经将那三双棉布鞋完完整整地做好了,最先做的也是最丑的,是做给他自己的,第二双是做给裴应川的,最好看的那一双是留给裴容的。   每个人的棉布鞋上都绣上了各自的名字,不过孟冬绣得最仔细和最好看的,还是裴应川的名字。他承认,他有一点小私心。   “裴大哥,我去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快过小年了,孟冬想去找裴容买些鸡蛋,再去婶子那里问一问腊肉的熏法。   他试着做过熏肉,只是没过几天吊着的肉就有了异味,只好拿白菜炖了和裴大哥一起吃了。吃完后他好几天都不太舒服。这下他不敢再随便做了。   裴应川给他递去帽子,看了眼小溪村的方向,目光停留在山坡下光秃秃的树,“今日我去山里,找一找裴大爷说的那种石头。回来时再砍些柴火。中午就不回来了。”   “可是山里很冷,你记得不要待太久。”孟冬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他知道自己的话并不能让裴应川改变主意,只得又返回窑洞里,和裴应川一起准备中午的吃食。   “放心吧,前几次进山都没遇见好事,这一次定然不会再有那样的坏运气了。而且我只是去找石头,砍柴火的,并不会出什么事。”   裴应川也知道他这样做孟冬定会担心,只是他是一定要去的,而且还是特意选在了孟冬也有事要忙的这一日,就是因为不想孟冬和他一起进山受冻。   两人又依依不舍地说了许多,虽然大半时间都是孟冬在讲裴应川在听。   仔细叮嘱了许多之后,孟冬只得先出了门,他和裴容约好了时间。   待孟冬进了村,裴应川也收拾好东西准备进山,他今日进山做足了准备,除去必要的食物,水,还有柴火,他还带上了一些一大团麻绳,以及防身的刀具,背篓里剩下的地方则可以在回来的时候装些柴火。   看了眼天色,他心中隐隐有些忧虑。天色阴沉,很有可能还会再下一场雪,不知道会不会转变成和上次一样的雪灾。   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后,裴应川才背起背篓顺着小路去往了后山。   不过他还未走到村口,迎面便遇见了那个骑着马的年轻汉子,他板着脸,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马蹄落在僵硬的土地上发出几声闷响,而后那人的速度慢了下来,似乎是在观察对面的人是谁。   许是发现了裴应川并不是小溪村的人,他轻拍马身,迅速离开。   经过他身侧时裴应川才发现这人身上带着行囊,许是要离开小溪村。   马上就到了小年,不知这个人为何要选在团圆的时候离开。裴应川疑惑一瞬,而后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手心里的那块石头上。   一路行进至村里,迎面而来的是一群戴了红色头绳和彩色发带的小姑娘,三五个聚在一团不知要往何处去。   不过未走两步,他便看见了在自家门前摆着摊子的叶思流,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大把花花绿绿的发带,旁边还有个小桌子,上面放着是红头绳。   这样来看,那群小姑娘戴着的东西应当都是叶思流卖出去的。   “裴叔,你都好久没到村里来了。”一见到他叶思流便立刻将手中的发带一股脑地塞进了衣服的口袋里,完全没发现外面还露出了好长一截。   “你看我在卖发带呢。”说罢叶思流又把那一大堆发带都拿了出来给裴应川看。“颜色都很好看的,你挑一个送给冬哥哥吧。”   不愧是叶大哥的孩子,都这个时候了也不忘推销自己的东西。   裴应川见状无奈一笑,掏出几枚铜钱,买了一根白色的,其余那些颜色都太过艳丽,他知晓孟冬不会喜欢。   “这个颜色好看,白白的,很适合冬哥哥。裴叔,你快进山吧。”叶思流卖完后毫不留情地跑开了,等到跑出几步后他又记起了剩下的红头绳,于是又跑回了裴应川面前向他推销。   直到李霜出来解释说这些东西都是前几日庙会里没有卖完剩下的,叶长生便留给了叶思流让他自己处置。   所以这孩子这些日子一直在门口摆摊卖发带,好不容易看见一个新客又怎能轻易放过。   不过叶思流也不强买强卖,还告诉了裴应川一个消息,那就是今日早些时候溪哥儿也往后山去了,还有秦二郎也在。   裴应川听后稍微思索了一会便差不多得出了结论,溪哥儿往后山去无非两个目的,一是采药,二是救人,大冬天的山里并没有什么药草,那么应当就是住在矮林里的谢婆婆出了事。   前几日才和谢小三见过,看来谢婆婆这病是近来的事,只是不知道现状如何了。   ……   矮林屋子里,何锦溪一如往常那样给谢婆婆诊脉,只不过他才刚刚探上手腕,谢婆婆便突然惊醒,拿起一旁的破碗扔到了何锦溪的身上。   见状秦二郎立刻压制住了谢婆婆,用布把她的身子缠得严严实实的。   谢小三扔了手中的汤碗立刻把何锦溪从床边扶了起来,带离谢婆婆身边。   “溪哥儿,是我不好,没看住婆婆。”说罢他便看到了何锦溪手上的一道血痕,那是被破碎的瓷片给划破的。   “都是我不好,你这个伤需要快些处理。”谢小三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得把药箱捡起来递给了何锦溪。   “小三,没事的,你快去看看婆婆,我这个只是小伤。”   另一边,秦二郎也快受不住了,不知为何谢婆婆虽然上了年纪但力气却比寻常女子都大,他都快按不住了。   谢小三左右为难,只得和秦二郎一起把谢婆婆放倒在床上,看着不断说胡话的谢婆婆,他差一点就落了泪。   “婆婆前些日子清醒了许多,也不说胡话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许是她又受到了刺激。”何锦溪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止血。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和她说快要过年了,我去准备些好吃的,还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吃的糖糕。她吃了之后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变成这样了。”谢小三此刻也有些无力。他并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现在说这些也无用了,溪哥儿,你有没有办法让谢婆婆安静下来,现在这般也无法诊治。”秦二郎也替他们着急。   今日一大早谢小三便来找他,说了谢婆婆的事后他们又一路赶去请溪哥儿。   眼下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们好不容易让谢婆婆昏睡过去,不知为何她又突然醒来了。   原先谢小三是想去喊顾猎户帮忙,只是今日顾猎户进城去采买了,所以只能先由他这个二哥顶上了。 第92章 相遇   没有办法的谢小三和秦二郎只得将谢婆婆安置在床上,而后何锦溪趁此擦了擦手腕上的血迹,开始为谢婆婆诊治。   不过很快又被谢婆婆挣开,她在屋子里四处打砸,弄得满地狼藉,就连秦二郎身上也带了伤。   “现下这样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先出去吧。”秦二郎挡在最后,让他们俩先跑出门去,以免谢婆婆又追着谢小三打.   虽说平日里谢婆婆发病时也会时不时地骂上谢小三几句,可是并不会像现在一样如同发了狂一般。   等三人全都逃离出来后,秦二郎将门一关,把谢婆婆关在了屋子里,幸好那屋子里没什么危险的东西,唯一用来烤火的炉子也早就熄灭了。   “溪哥儿,秦二郎,要不然你们还是先回去吧,等婆婆清醒过来后我再去找你们。这段时间我就留在林子里照顾她,不会让她乱跑出事的。”   谢小三悔恨极了,早知道那日从庙会上回来就不应该和婆婆说话的。   “小三儿,你先别急,我药箱里还有些宁神安眠的药。”何锦溪说着打开了药箱,取出一包药,嘱咐道:“这药……你加入谢婆婆的饭菜中,过不了一个时辰她定会昏睡不醒,到时候你再来知会我。”   谢小三接过药,看了看何锦溪又看了看屋子里砸东西的谢婆婆,向他道谢:“好,我这就去给婆婆准备饭菜。”   “小三,要不要我留在这里陪你。”秦二郎一个青年汉子都按不住现在的谢婆婆,自然也担心谢小三留在这里会被谢婆婆打骂。   “不用了,今日麻烦你……还有溪哥儿,我就不送了,下午我再去找你们。”谢小三说着打开药包,急切地跑去灶房准备饭菜去了。   “溪哥儿,我们也走吧,午饭前后我会来这里再看看小三和婆婆的。”秦二郎也替谢小三着急。   谢婆婆这毛病有些年头了,她对小三也是时好时不好的,总之这两人都是可怜人。   “也好。”何锦溪看着仍旧渗血的手腕,还是有些不放心,“午后我和你一起来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林子,却在进山的地方看到了背着个大背篓的裴应川。   秦二郎有些日子没和裴应川见面了,是以还未等裴应川发现他,他自己倒是先跑出了好几步去堵人了。何锦溪见状背好了药箱慢慢地跟在秦二郎身后。   “裴大哥!”   裴应川此时正在想事情,他想得专注,秦二郎突如其来冒出来的声音他还没听清,就见一个人快速地蹿到了他的面前。   “二郎,原来是你。”裴应川只得打乱脑袋里的想法,静下心来和秦二郎说话。   “都要过小年了,你怎么还要进山去。”秦二郎蹦了两下瞧了瞧他背篓里装着的柴火。   “进山再捡些柴火,顺便找一样东西。”裴应川说着把那块石头拿出来递给他看,“二郎,你可曾在山里见过这样的石块。”   秦二郎接过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好像见过,不过我不记得是在哪看到的了。这个你可以去问问顾猎户,后山里的每一处他都走过,或许他会知道。”   而后他将石块拿起对着天空分辨颜色,突然道:“唉,我知道在哪见过了。”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去给裴大爷送酒的时候看到过,就在他的院子里堆着,还有些别的泥巴石头什么的。”   “你记得没错。”裴应川把石块收了回来,“这个就是裴大爷给我的。”   “看来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秦二郎沾沾自喜道。   “二郎,你今日怎么是和溪哥儿一起进了山?”裴应川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溪哥儿在后面,这不,他来了。”秦二郎背过身去,恰好看到了赶来的何锦溪,于是退开了一些距离。   “裴大哥。”何锦溪朝着裴应川点了点头,“今日我和二郎都是来帮谢婆婆看病的。”   “今早谢婆婆突然发病,事发突然,而且谢婆婆病情古怪,我还要再回去请教爷爷,就先告辞了。”   “也是,溪哥儿你快回去吧。若是何大夫有办法的话,就劳烦你替小三将他请来吧。”   “好。”何锦溪本就是这般考量的,同他二人告别后就先离开了。   只是他还未走出多远,身后裴应川和秦二郎交谈的话音便传了过来。   “二郎,你可知住在村长家里那位骑着马的青年汉子是何人。”   “裴大哥你见过他了,也是,程大哥今年一直留在了二叔家里,离你们窑洞很近。”   “早前看到过一次,刚刚进村的时候又与他打了个照面,他正骑着马往村外赶去。”   “往村外走,难道今年程大哥不留在村里过年了?”秦二郎疑惑道,而后他压低了声音,“也是,北边老是打仗,走镖的活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程大哥或许还要赶回去趁着过年多赚几笔钱。”   “他行色匆匆,必有急事,应当和你说得差不多。”裴应川回答道。   “不说这个了……”秦二郎转移了话题。   他还是走了……何锦溪挎好药箱,看了眼面前平静的小溪村。   他知道他迟早要走,却没想到会这样快。原先他还会想,他会不会留在小溪村,现在来看,应当是不会了。   他抬步,以和以往一样的步伐赶回家中。   他年纪已不算小,招赘上门的事他也再找不出借口推拒……   “裴大哥,今年我和顾猎户还有小三他们一起抓了许多兔子,我和小双把兔子处理干净后挂在了房梁上,你从山里回来后记得去我家,我可给你准备了一只大兔子。”   提起这个秦二郎十分得意,他的抓兔子手艺可是经过顾猎户指点的,连谢小三都羡慕。   “好好好,我定不会忘。”见他又恢复了与之前一般的生龙活虎,裴应川便知晓他与裴容的事算是过去了。   “这样便好。之前还想着送给裴容几只呢,只是小双说裴容定不会收。”   “你与裴容……”裴应川原本并不想开口询问,但是既然秦二郎都主动提及了裴容,想必他也有话要与自己说。   秦二郎突然叹了一口气,“裴容是小双的好朋友,我是裴容的朋友,如此这般就好,我都想好了。”   “对了,还有一事,裴大哥你知不知道那南沟村的周平又来了。”说罢秦二郎把裴应川拉到了一旁的树下。他不愿让村里人听见这些话。   “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些别的心思。”   裴应川见状只能无奈配合,同他一起躲在树后说话,“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来了之后说是请我帮忙再去看一看他掉进去的那个深坑。不过我没答应。毕竟是南沟村的人,我需得谨慎些。”   这一点在裴应川看来也有些可疑,毕竟被困在深坑里的日子对周平来说应当并不好过。   “还有呢”除了第一点之外,裴应川并不能想出周平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秦二郎提起这个似乎有些生气,他一掌拍在树干上,震落了许多枯叶,“我觉得他似乎看上小双了。”   “除去与我大哥大嫂说话外,他一直和小双搭话。我可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这样相熟了。”   裴应川并未亲眼所见这个“搭话”是怎样的搭话,所以不太好发表意见,只能随意说了两句话,劝秦二郎回去问一问秦小双,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   “最好是误会。唉……”秦二郎也有些无奈。   “裴大哥,你先忙着吧,我先回去找小双了,稍后午时还要和溪哥儿一起去看谢婆婆的状况。”   “好。”裴应川与他就此分别,而后独自一人进了山。   ……   “裴容,这个手炉暖和吗?”孟冬将鸡蛋小心地放到篮子里时,忽然瞥见了他送来的那个手炉,正放在裴容的床边。   “好用,外面软软的,是不是你加的衬布。”裴容和他一起坐下,给他看脚上的棉布鞋,“这个也好穿。”   “那就好,既如此我就放心了。”孟冬这才满意地笑了,他在小荷包里掏了掏,数出了三十文钱,这是买鸡蛋的钱。   “倒也不用那么快就走。”裴容还想多和他说一会儿话。   孟冬只好将钱放在了裴容床上的针线篓里,“对了,裴容,我有件事情想要请教你。”   “村里可有买鸡的,裴大哥说快要过年了,我们俩想买只鸡回去,这样过年的时候就能吃鸡肉了。”   虽然裴大哥的原话是买些鸡鸭回来,不过孟冬有些害怕扁嘴的鸭子,所以他不打算买鸭子。   “村里人卖的鸡都是不能下蛋的老母鸡,拿来炖汤还行,要是烧了吃就不好吃,还是等裴大哥去城里的时候再买吧。”裴容劝告道。   “若是你们想喝鸡汤的话,可以去婶子那里买,她过段时日就要卖些鸡。”   “那我回去问一问裴大哥。”孟冬也不知道要如何决定。“正好我还想去问一问婶子怎么熏腊肉。”   “腊肉?”说起这个裴容也来了兴趣,他炒菜还行,但是熏腊肉这样的活他也不太明白,因为并没有人教过他。   “冬哥儿,等会儿我和你一起去。” 第93章 姜汤   “听我爹说,要是要做出好吃的有香味的腊肉需得进山砍些柏树枝回来,把树枝烧了来熏。”裴容说罢看了眼炉子上方悬挂着的一小块腊肉,“我都是把肉挂在灶台上,随便用烟熏一熏了事,只要能吃就好。”   “之前我也这样试过用烟熏,不过可能是窑洞里太热了,每次都没能成功。”孟冬忽然记起一事来。   “裴容,裴大哥放在外面的腊鱼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拖走了,吃得只剩下半截身子,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发现的。”   “你们那边靠近林子,什么动物就有,之前村尾有人买了许多小鸡崽来养,结果一个晚上都被黄鼠狼给吃完了。”   听此孟冬不免有些担忧,“我还想开春的时候也养些小鸡呢。那我回去之后用裴大哥砍来的竹子编几个鸡笼。”   “笼子也防不了它们,得养只白鹅,还能看家护院用。”   “鹅……还是不要了。”孟冬也怕鹅。“走吧,我们去婶子那里。”他终于又记起了正事。   “好。”   一路说说笑笑后,裴容和孟冬便与绕碧玉在灶台前坐下了,不过灶台周围还有几个孟冬不认识的人。   “婶子给你介绍介绍,这个是林大娘,这个是叶么么,这位是新嫁来的姑娘,虽说年龄比你小些,不过按辈分冬哥儿你得喊柳嫂子。”   孟冬还未与这么多不认识的人坐在一个小房间内,他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不过还是按婶子的介绍一一打了招呼。   “原来是住在小山坡上的冬哥儿,容哥儿,你们两个坐我旁边吧。”柳蕙儿很热情地给他们俩递来两个小板凳。   “好。”裴容很爽快地接过,和孟冬一起在这位柳嫂子身旁坐下。   “你们两个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柳蕙儿小声问道,她对这两个和她相同年岁的小哥儿很有好感。   见饶婶子正在忙着别的事,孟冬没有打扰她,同柳蕙儿说了自己是为了熏腊肉的事而来的。   这位“柳嫂子”年岁不大,说话声音也细细柔柔的,面容白皙,脸上总是带着笑,让人忍不住地亲近她。   “原来是这个,我也会,不必麻烦饶婶子了,我来同你和容哥儿说一说。”   “当然好。”裴容立马端正坐好,听柳蕙儿讲述腊肉的做法,孟冬更是丝毫不敢跑神,生怕自己回去后便忘了。   大半个时辰后,许是说了太多话,屋内几人都有些燥热,饶碧玉仍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叶进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已经睡熟了,叶萤则拿了几个小芋头在火边烤着。   孟冬觉得这屋子里人太多了,火又烧得旺,他有些难受。于是便与裴容和饶婶子他们告别,还找了个借口说他要回家编几个鸡笼子。   一出房门,先是觉得身体一凉,那股燥热之气平静许多,而后扑面而来的便是寒意。   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先在门前站了会儿适应着外面的气温,等到他觉得不冷不热的时候才挎好了篮子准备离开。   天色仍旧是阴沉沉的,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孟冬不喜欢这样的冬日,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只是看着看着孟冬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抹白皙之色。   院子墙角边那一小堆白色的小点点是什么,好像是雪粒。   孟冬站在屋檐下伸出一只手,想要留下几粒放在手心。他知道这个,往年要开始下雪的时候就会下这个。   应当是又要下雪了。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是一场大雪。孟冬这下走不成了,连忙放下鸡蛋,告诉里面的婶子么么要下雪了,让他们快赶回家去收拾东西。   “好好好,这怎么又下起雪了,我那个老房子可再禁不起折腾了,万一要是塌了,我们一家只能住雪地里了。”叶么么最是着急,留下几句话便快速地跑了出去。   孟冬见此和裴容聊了两句便走出了屋檐下方。   大些的雪粒砸人很疼,孟冬只能护住鸡蛋垂着头,一路小跑地往窑洞里赶去。   只是走到村口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   沿着进村的小路走了几步,他又站在树下等了半刻钟,仅仅一小会儿的时间,他的头发上就沾满了这种雪粒子,只得捋了捋头发以免融化后沾湿发顶。   然而即使孟冬看了一眼又一眼,还是未看到他等待的人。他不能一直在这里等下去,眼下还未到中午,裴大哥是不会回来的。   事实上,裴应川此刻正在打算打道回府。   他举着刚刚做好的火把,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进山。之前他借着砍柴火的时候在山里探寻了许多地方,除去发现了几棵野果树之外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有见到和他手中这块石块类似的石块。   总之可以说除了一小堆的柴火之外,他大半个早上都没什么收获。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东西忽然落在了他的额头上,微凉,从他的脸颊上一路滑落坠地。   是雪粒。看来又要下雪了。   后日就是小年了,不知道这一次这雪会下到什么时候。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打破了裴应川的计划,他不得不将背篓里的东西收拾整齐后离开了后山。   不过让裴应川没想到的是。等到他走到村里时,这场突如其来的雪籽竟然毫无征兆地停了。   不过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气温的下降,四周的风好似受这冷气的影响,吹在脸上便是一阵刺痛。   即使裴应川已经习惯了寒冷,也受不了这如同刀割一般的寒风,只得加快步速往窑洞赶去。   “裴大哥,快进来。”一直担心着裴应川的孟冬自然早早地就发现了村口处熟悉的身影,连忙将刚刚煮好的姜汤盛出来一碗放凉,他自己之前已经喝过了。   “先把姜汤喝了,去去寒气。”还未等裴应川反应过来,孟冬就已经将瓷碗塞进了他的手中。   裴应川心中一软,只得连声道好然后闷头将这碗姜汤喝尽。姜汤辛辣,味道不是很好。   喝尽的瓷碗还未放下,眼前又出现了一物,是孟冬递来的一小块饴糖,他解释道:“姜汤不好喝,再吃点糖吧。”   “裴大哥,你先去烤火,今日中午我们吃鱼好不好,再炒些鸡蛋。”   进门后一句话还未说的裴应川就这样被孟冬投喂了两次,“好,都听你的。”他面上无奈,心中却是十分欢喜。   孟冬这时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紧张了。他知道冬天的山里很冷,所以才多想了一些法子给裴大哥驱寒。   裴应川在灶火前站了一会,顺便摘除身上沾着的植物种子以及碎叶。   孟冬看见后便来给他帮忙,搬来一个矮凳坐在他身后帮他摘去身后的杂草和枯枝。   等到裴应川身上变得暖和一片后,他背后的杂物也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孟冬替他抚平后背处的衣褶。他每次伸出手碰到的都是一片冰凉。   “裴大哥,你换个方向坐吧。这里都还凉着呢。”孟冬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不必了,不用担心。”裴应川捉住他乱放的手,把孟冬连人带凳子挪到了他的身旁。   “好吧。那你多喝点姜汤。”孟冬不死心地把瓦罐里剩下的姜汤放在一旁温着。   对此裴应川也只是无奈一笑,只能遂了孟冬的意,讨价还价道:“还是等睡前再喝吧。”   “也好。裴大哥,你看的这一本书,是裴大爷给的那一本吗?”孟冬松了手,捻起一页纸凑近看了看。   孟冬的侧脸就在他耳边,裴应川只要稍微动一下就能与他脸颊相贴。他微微点了点头,“是。”   听此孟冬也来了兴趣,松开了手,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和他一起看着那本书。   书上的内容枯燥,有些字就连裴应川都认不出,是以孟冬只看了一会儿就有些看不下去了,索性去看书页旁边裴大爷留下的笔记和图画。   “这个瓶子好看,是花瓶吗?这个漂亮的枕头叫孩儿枕,裴大爷说是白色的……”他小声地说着自己的见解。   裴应川的目光落在他看向的那些地方,孟冬看完一页他便翻一页。不过醉心于看图的孟冬并未发现这一点,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纸页上的图画上。   因着两人只爱看画,所以这裴大爷前些日子给的这一本薄薄的书籍很快便看完了。   孟冬从裴应川手上接过书本,顺手把它放在床尾,又拿了之前他套圈得来的那本书,胡乱地翻着书页。   “裴大哥,明日是不是又要去裴大爷那里了,今天真冷,不知道明日会不会下雪。”   “应当会下。”裴应川的视线落在他正在翻着的那本书。这是一本类似话本的书,里面都是一些小故事。   孟冬看得入迷,完全沉入了那些离奇的小故事里,直到他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字。   “伤怀……裴大哥,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个字…这个是愁字,有些难写。”裴应川看到孟冬指的那一处地方,不由得一顿,那是一首情诗。   “愁眉似锁难开,看起来她很想念那个书生。”孟冬觉得这首诗写得很好。   “夜夜长留半被,待君……”接下来那个字孟冬也不认识,不过他可不想再念下去了。虽然他没读过几本书,却也知道这两句写的是什么意思。   “此为魂字,待君魂梦归来。那女子想要与书生在梦里相聚,再续前缘。”   孟冬红着耳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下一瞬他觉着自己头顶上痒痒的,他伸手去摸,却摸到了裴应川的手。   扭头去看,又撞上了裴应川的视线。   灶火很暖和,也许只是一瞬的时间,总之孟冬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还是白天,和上次黑乎乎的那个夜晚不同,他看得很清楚。   后腰处忽然覆上了一只手,而后他觉得自己被揽了起来。唇上一凉,他害怕地闭上了眼。   直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孟冬紧绷的身子才终于放松了一些。 第94章 冬雷   先是一场说大不大的雪粒,而后便是飘飘洒洒的一场小雪。   这场小雪来得慢,下得缓,时下时停,小半天的时间内也只积攒下了两个指头那么宽的积雪。   孟冬戴好帽子,把手套放在了火炕上,而后同正在准备饭食的裴应川说了一声便兴致勃勃地去玩雪了。   门口的土路上被雪水打湿,一踩便是一脚泥,虽然之前孟冬之前和裴应川一起去河边捡了些石头铺在了小路上,但是上次大雪之后,那些石头都被泥土都盖上了,所以现在又成了泥泞一片。   孟冬扔了些稻草出去用以垫脚,而后寻了块干净的雪地,开始做雪球。   他旁的不太会,做起雪球来可是又快又好。他把做好的雪球在窑洞门口摆了一圈,乍看之下有趣又可爱。   雪球捏好后,孟冬又拢了一大片的薄雪,使劲按压揉搓,花了许久时间才堆出了两个大些的圆球。   眼下周围已经没有了干净的雪,堆两个完整的雪人是不太行了,他只得从最开始捏的雪球中挑选出了两个最圆润的,当做雪人的脑袋。   他身后,窑洞上方的烟道忽然停了烟,而后吱吱呀呀的竹门一响,原来是裴应川手中拿着竹铲出来寻人了。   看着眼前玩得正开心的孟冬,裴应川掩好门没有出声打扰。   他悄悄地走到孟冬身边,看他给两个小雪人按上手和眼睛。雪人的两只手是黑色的枯枝做成的,眼睛则是灰色的小石子。不过做完这些后,他见孟冬停下来看了又看,似乎仍是不满意。   见他的指尖已经冻成了红色,还想着要把帽子脱下来给雪人戴上,裴应川不得不出声唤他。   不过他还未出声,孟冬已经有了下一步举动。只见他拔下雪人的一只手,在两个小小的雪人脑袋上分别比划了两下。   裴应川默默走至他身边,想要看看孟冬比划了些什么。不过他似乎有些犹豫,举着树枝迟迟不敢下手。   裴应川在他身边蹲下,学着他的样子拔下一根枯枝,给左边的雪人的嘴巴处划了一道直线,右边的那个则划了一道笑脸。   “裴大哥,为什么不给他们都划上笑脸。”孟冬疑问道,他早早地就发现了身后的动静。   “左边这个是我,右边这个是你。”裴应川缓缓解释道:“我并不常笑,这样就好。”他说完将雪人的底部的杂土都清理了出去。   “不好。”孟冬用手上的树枝将裴应川的那个雪人改成了笑脸,而后他满意地拿过裴应川手中的那根枯枝,将两个雪人摆成了手牵着手的姿势。   “这样才好。”他侧开身子好让裴应川看个清楚。   “好。”裴应川看着那两个小小的雪人,还有雪人脸上孟冬化出来的奇怪笑容,不由得轻轻一笑,将散落的雪铺回雪人圆滚滚的身子上。   两人又凑在一起忙碌了许久,直至把雪人周围清理得干干净净的才算了事。   裴应川收尾的时候,孟冬把竹铲放在雪中洗了洗。   “轰隆——”   巨大的雷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声响之大让毫无防备的两人俱是一抖。紧接后山的方向又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细碎雷声,虽然没有刚刚第一声吓人,也足够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眼下马上就要天黑了,这突如其来的雷声让小溪村里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安。   村口叶家,雷声响起,叶正荣和饶碧玉都放下了碗筷出门查看。   “冬日里打雷,真是古怪事。”叶正荣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何大夫处,裴善章正在和何大夫和徐夫子热着酒吃着菜,三人听见这巨大的雷声都停了动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叹息一声。   “冬日打雷,易发瘟疫。”何大夫忧虑道。   “叫村里人都多存些柴火和米粮吧,恐怕这个冬天不太好过。”徐夫子说罢就准备起身离开。   裴善章见状也没有拦徐夫子,任由他出了房门,唏嘘道:“冬日打雷,天要收人。大旱的那一年也有许多怪象……”   “但愿没什么大事,这才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好响的一声雷。裴大哥,我们快回去。”孟冬捂住了隐隐作痛的耳朵,转身就要离开。   裴应川看了眼雷声来源的方向,而后立刻跟着孟冬进了屋子。   果然,一进入到窑洞里,外面的雷声隐去了大半。   “这雷声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出什么事,马上就要到小年了,我们要不要多准备些吃的。”孟冬和裴应川一边摆放碗筷一边商量道。   “明日早晨我们先去村里买些粮食回来,而后再去砍些柴火。”   “冬日打雷,天气会比往年更加寒冷,或许还会有大雪。只要存够粮食和柴火就好。放心。”   裴应川示意孟冬不要再胡思乱想,同他一起坐下来吃饭。   “裴大哥,那我们还是早些去城里把过小年要用的东西都买回来吧。粮食裴容那里有。还要买些……”孟冬忧虑道。   “好……别忘了明日要去裴大爷那里。”   “嗯,我不会忘的,那我们明日早点起来。”   而后,这场雷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即使入了夜,小溪村也没有几人能安心睡去。   直到雷声彻底远去,裴应川和孟冬才吹熄了油灯。   ……   “冬哥儿用的力气少了,这胎体太厚,烧出来并不好看,还需好好练习。”裴善起拿起孟冬做了大半的素胚点评道。   “月瓷以胎薄出名……”而后他来到裴应川这里。   在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后,裴善章的目光落在了裴应川面前的那团泥胚上,不解道:“我看你修胚刻花还行,怎么到了拉胚这里做成了这个样子。”   裴应川有些不好意思,他控制不好力度,做出来的泥胚看起来歪歪扭扭的,与之相比,孟冬做的那一只就好看了许多。   裴善章说罢拿出一个半阴干的罐子给他们讲解,“月瓷器型讲究口圆底方,你们做的这些实在是不堪入目……”   裴大爷讲解起来似乎换了一个人一般,整个人格外的严肃,说话的音量也比往日大了许多,两人都不敢与他对视。   好在他们都是踏实肯学的性子,虽然做出来的东西裴善章都不想看,还是耐着性子教导他们。   直到天色昏暗将近傍晚之时,裴善章才终于肯停下。他把两人叫到灶房里去,请他们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这两人站了小半天的时间,手也冻得通红一片,若是再不让他们暖和暖和,裴善章都怕他们受寒生病。   灶上的水咕噜咕噜烧开后,裴应川和孟冬身旁的矮桌上就多了两杯散发着清香的茶盏。   “歇息一会儿吧。”裴善章说着往灶火里扔了几根木柴。   “昨日那雷声你们可听着了?”   “嗯。”孟冬回答道,裴应川也点了点头。   裴善章见此好心道:“你们住得远,要是没有粮食了就去村长那里买一些,若是他说村里的余粮都卖完了,就让他从我老头子那里分一些给你们。”   “村里每年都给我分那么多粮食,我孤家寡人的怎么能吃得完。”   裴应川知道裴大爷这是在担心他们,不过这件事他已经处理好了,“裴伯,这事村长早就安排好了。您放心吧。”   早上他和孟冬去婶子那里问这事的时候,婶子就把自己家里存的粮食卖给了他们一些,还说若是不够了尽管再来。   “那就好,那我就不操这个心了。”裴善章抿了一口茶而后道:“身子暖和后就快些回去吧,天黑可就不好赶路了。”   “好。”   见此裴应川和孟冬也没有耽搁,他们喝完茶后又陪着裴大爷说了一小会儿的话,说了一些村里的事,而后便告辞离开了。   今日他们回去得有些晚,回去时还得顺路去将早上暂存在裴容那里的柴火和裴应川特意砍来的柏木一起带了回去。   “好了,你们就不用分给我了,我留的柴火烧半年都没问题。”裴容见天色已晚,匆匆地催促他二人回去。   裴应川接过背篓同裴容道谢,孟冬想了想开始开口问道:“裴容,明日我和裴大哥要去城里,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明日我走不开。冬哥儿,裴大哥,你们能不能帮我带些棉花回来,我想给我的被子添些棉花。”裴容询问道。   “好。我一定给你带回来。”孟冬立刻点了点头。   “昨日那雷响定不是什么好事,你们最好快些回来,以免出事。”   裴应川牵起孟冬的手同裴容告别,“放心,明日回来后我们便不会再出门了。”   “那就好,快回去吧。”   同裴容告别后,两人便向窑洞那边走去,又将放在饶碧玉那里的粮食也背了起来。   孟冬扶着背篓底部,见粮食被稳当安置好后才松了手,“裴大哥,明日我们可以多买些猪肉,我想试一试熏些腊肉。”   “好,二郎还说要给我们送一只兔子来,到时候腊肉做好我们也送一些给他。”裴应川接着道:“我和你一起准备。”   “那我们明日早些回来,把东西送给裴容后我就回来生火熏肉。”   “嗯。”裴应川递给他一小团的柏枝。   孟冬接过闻了闻,好奇用这东西熏出来的肉会是什么香味。   “味道有些奇怪,还是不要放在屋子里了。”他点评道,而后随手将那一团拍枝收了起来。 第95章 危险   “熏肉?这个我大姐会,冬哥儿你要是早些说我大姐还能教教你呢。”   “不过这都到城门口了,怕是没时间了。今日我们带得少,还想着能早些卖完买些东西回来。”文月说着接过了孟冬手中的拍枝。   她们三姐妹今日早上和孟冬他们在进城的路上偶遇。当时天还未大亮,他们几人商量过后于是结伴而行,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走了一个多时辰后才算是看到了城门,文月她们就在城门口摆摊,因此走到这里便停了。   “好,月姑娘,你们几人要小心。我和裴大哥就先走了。”   孟冬和裴应川又帮着她们几个姑娘把摊位摆好,又说了一两句话这才离开。   即使走出有一段距离了,孟冬还是要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文月她们三姐妹。   “放心。”裴应川伸出一只手环住了孟冬的肩膀,让他不能再回头看,“她们三姐妹一起照看着,不会出事的。”   听此孟冬不由得稍稍往裴应川那边去了去。城外人多眼杂,不比城内安全,他还是有些害怕,毕竟上次他就遇见了贼人。   “好……”孟冬取下了帽子,他走得有些热了,而且周围人很多,戴上帽子有些遮挡视线。   “裴大哥,那我们先去哪?”   “先去买些吃食。”裴应川环视一周,选出了一个人不算多的吃食摊子。   他们两人在摊位上坐下,一边听着周围人的交谈声一边商议着事情。   因着今日要买许多东西,裴应川便与孟冬一一仔细计划着,生怕忘买了什么东西,毕竟进一次城并不算容易。   几声招呼之后,摊主端来两碗清水面,而后又来了一男一女,在他们身旁空闲的位置上坐下。   那女子是个自来熟的,一落座便不时同孟冬搭话,期间还和裴应川攀谈了几句,想问他们住在哪里。不过裴应川都含糊应付了过去。   孟冬本不想与她多说,不过借着这个时候向那女子打听了许多事。一顿饭的工夫,孟冬就知道了城中哪些摊子的猪肉最便宜,哪家的灶糖做得最好吃。   吃完饭付过银钱后,裴应川便与孟冬去往城里,两人计划先去买些猪肉。因着现在时间还早,各个肉铺上的肉都还新鲜,若是去晚了可就只剩下一些边角料了。   进了城之后道路两旁的摊子较城外规整了许多,周围也不似城外那般吵闹。   孟冬又看见了一个卖糖葫芦和糖画的摊子。摊主在摊位最前面放了好几个不同形状的糖画,有小兔子、小狗等动物形状的,还有一些复杂的字词图案的,都用竹签穿了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裴应川从一大串糖葫芦中挑出了两串颜色最鲜亮的,孟冬不喜欢吃这个,这两串是留给婶子家的两个孩子的。   同那看摊的小童付了钱,他走到孟冬身边询问道:“可有看好的?”   孟冬指着那个小兔子状的糖画点了点头,“这个和之前我们养的那个小兔子很像。”   摊主见状立刻把那个兔子糖画递给了孟冬,还用油纸包了一些碎裂的薄糖块,“哥儿喜欢这个就拿上吧,我再送你一些碎糖块。”   这样最好不过了,孟冬立刻掏出了自己的小荷包。   再次出发上路时,孟冬的手中便多了一串糖画,咬下一口,便是一声脆响,糖块味道清甜,吃起来入口即化,和他之前吃过的饴糖不太一样。   越往卖肉的摊子那边走去,路上的腥臭味便越来越明显。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那处的讨价还价的人声,孟冬走着走着便忍不住捂住鼻子喘气。   两人走至街口,裴应川先发现了一家杂货铺,他牵着孟冬去往杂货铺门口。   “肉市那边十分杂乱,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裴大哥,你先去买肉吧,我先去买些灶糖,买完后我就在这里等你,不用担心我。”孟冬知晓裴应川的意思。   肉市里人多眼杂,腥臭脏乱,他手中还拿着吃的,去那里挤来挤去还不如留在杂货铺里买些需要的小玩意。   家里的油盐还有灯油都需要采买,孟冬心里可都记着呢。而且这家杂货铺子里没有多少人,他们早些买完还能早些回去。   见裴应川仍有些犹豫,孟冬只得连声催促,说他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他,让裴应川放心好了。   “一切小心,我会尽早回来的。”叮嘱几句后裴应川便把孟冬送进了铺子里,确认没有异常之后他才朝着肉市走去。   过年所需要买的肉和他们平常吃得不太一样。虽说孟冬和裴应川来到小溪村还不满一年时间,但是这么些时日下来,他们和村长,裴容,还有秦二郎他们都已十分相熟,过年也免不了礼节往来。   是以裴应川还得买些过年招待用的卤肉白肉什么的,除此之外还得准备一些祭祀用的肉。   肉市里除了常见的猪肉摊子和卖鸡鸭鱼肉的,还有许多猎户摆的野味摊子,裴应川粗略扫了一眼,看到了许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也发现了独自一人摆摊的顾猎户,他的摊子上围了两三个正在挑东西的人,裴应川并没有选择去打扰他,静静地看了两瞬便离开了。   不过他刚转身,那边的顾如海就先看见了他。   杂货铺里,孟冬左挑挑右看看,一件一件地挑选着东西。他说想要什么,那摊主就给他拿些什么。   到最后孟冬的小背篓都差不多快被装满了。   “哥儿拿好,一共是七十四文。”孟冬付了钱,摊主帮他把背篓抬起好让孟冬背着。   买完东西后,孟冬便站在杂货铺门口一边吃着糖画,一边等待裴应川回来。他吃得认真,并未发现肉市门口盯着他看的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石大娘,你说得是真的,这真的是我们家偷跑的冬哥儿?”   “是的,我看得真真切切。你别不信,我可是看了好几眼呢。”   “就是怕认错了人,所以那天我一直往他的脸上看。错不了。”石大娘信誓旦旦地说道。   “在城门口的那时候你不是看清楚了吗?都守了大半个月了,好不容易跟到了人,你又不信了。我不管。你把许好的钱给我,不然我就去给冬哥儿报信,我让你抓不到他。”   眼见石大娘就要出声大喊,徐老大连忙喊住了自己的婆娘,“我看错不了,就是他,居然骗了我们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我说徐老大,你们要怎么把他带回去。你们也看到了,他身边可有个年轻汉子,要是让他发现了可别把我供出来……”石大娘接了徐老大递来的一串铜钱,数了数够数之后便起身离开。   反正她现在都不住在清平村了,就算那徐老大和徐大娘被那汉子给收拾了也关不了她的事,她只是给冬哥儿的家人报了个信儿,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她女儿女婿可还等着她带钱回去呢。   石大娘乐滋滋地走了,徐大娘看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我说你给她那么多钱做什么?”   “一点小钱算什么,把冬哥儿捉回去还不怕换个好价钱。”徐老大连忙扯开话题。   “就是他。这冬哥儿真是狡猾,要不是石大娘说在城里看见了他,谁知道他居然还瞒着我们装死,还撺掇儿子不认我们。都怨你,养出了个吃里扒外的孩子。”徐大娘说罢死死地盯着站在门口吃糖的孟冬。   在儿子这件事上徐老大自知理亏,所以并不敢多说,只得询问道:“怎么把他捉回去?”   “你去找盆凉水来,快些。”徐大娘白了他一眼,说罢从篮子里找出了一大片破布。   “这……这我上哪找去。”徐老大埋怨了两句,而后走进一家铺子里花钱买了一盆水,又挨了几句徐大娘几声骂。   “等会儿我把车赶去巷子后面,再去铺子门口找他,你快些把水泼到他身上。现在这个天气,保准冻得他说不出话,也省得他乱动碍事。到时候拉进巷子里,破布一裹,扔驴车上带回家去。我看他怎么跑。”   杂货铺外,孟冬将剩下的糖包好,直直地看着肉市的方向。   想着想着他便记起了一件事,煮肉的香料剩得不多了,若不是他突然想到这一遭,怕是回家后还要麻烦婶子卖给他们一些了。   想到此孟冬只得收好身上的东西,又去找那杂货铺的老板了。   见此徐大娘只好又走了回来,叮嘱道:“你快去墙边站着,等会儿那冬哥儿一出来你就泼水,多泼些,也别把他冻死了。”   “好。”为了万无一失,徐老大还拿了一团麻绳用以绑人。不过他仍有些不放心,“若是那汉子先回来了怎么办?”   “那就快些。人跑那有驴车快。”   “裴兄弟。”顾如海出声喊道。   听此裴应川只得转身回应,“顾猎户,今日生意如何?”   “比往常好一些。前几日庙会上,多谢你和冬哥儿他们照应着小三儿。”顾如海心中清楚,除了他之外谢小三儿就没什么朋友,裴容和孟冬算是他比较亲近的人了,有他们带着小三,也能让他放心些。   说着顾如海给裴应川递来了一只鸟,这鸟毛色偏暗,奄奄一息,被顾如海捏着腿倒吊着,也没有挣扎的动作。裴应川并不认识这种鸟。   “算是留给裴兄弟和冬哥儿的年礼。”   裴应川哪能接受,推拒几下之后,手中便多出了两只鸟,一只是他买的,另一只是他推拒不下顾如海送的。 第96章 被困   同顾猎户告别之后,裴应川这才去往肉摊上买了些猪肉,而后经过一处卖鱼的摊子时又拿了一些小鲫鱼外加一条大草鱼。   上次大雪后城里物价上涨了些,但是这些日子肉价粮价似乎有所下降。   趁着付钱结账的时候,裴应川还同周围的摊主提起了那日异常的响雷,不过意外的是住在城里的摊贩们并没有把这个当一回事,说他们听到的只是个小雷,让裴应川也不用在意。   对此裴应川也只能含糊说好,顺便让那些摊主给了他一个好价,省了六七文钱。   因为记挂着孟冬,裴应川没有多留,匆匆办完事后一刻也未多留,背着背篓离开了肉市。   另一边,孟冬接过杂货铺子店主递给他的一小包香料,宝贝地放在了口袋里。香料可比买的灯油什么的要贵得多。他小心极了,生怕洒出来浪费了。   重新将背篓里的东西整理好,孟冬同店主告别,又去往门口等裴应川了。   他刚走到门口角落处,迎面便冲来了一个人,那人一手捂脸另一手则扬了起来似乎是要打他。   孟冬意识尚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先做出了反应,他将脸扭开,那人的巴掌落了空。   还未等他看清打他的人是谁,只觉得头顶一凉,脸上身上被泼了一大盆的凉水!   冷风肆意地从他冰凉一片的皮肤上吹过,带走他身体的热量,孟冬不受控制地捂住了身子,以保持那一点点的暖意。头顶上不断滴落的水流让他睁不开眼,看不清眼前的状况。   洗了水的棉衣变得无比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整个人好似被推进了冰湖里,身体瞬间僵直,看不见,听不着,动不了。冷意席卷了他全身上下。   他想抹去脸上的水珠,却被人推进了两家铺子墙面之间的小巷子里,只留下一地湿乎乎的水痕。   然而无论他怎样挣扎,寒风一吹,他的身子便瑟瑟发抖。   “谁!”   “你们是谁,怎么在大街上泼人冷水。”先发现异常的行人立刻站出来询问缘由,一把拉住了徐老大不让他走,还把他的木盆给踢飞了。   “这、这是我家的小哥儿……要和人私奔,说什么都不听,实在是没办法了……”徐老大支支吾吾憋了许久才想出这一个借口。   眼看已有三四个人围了上来,徐大娘只能趁着人群并未发现她,把徐老大给推了出来,而后拖着快被冻僵的孟冬往巷子深处的岔路口走去。   “你先别走,还没说清楚呢……”这时候发现不对的杂货铺店主也追了出来。   孟冬很冷,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没了知觉,身上好似绑了几块大石头一般,然而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放弃挣扎,快速地从那人的控制中脱离出身。   他哆哆嗦嗦地转过头去想要看看是谁这样害他,却不料被那人连头带脚盖上了一块黑布。   本就迷糊的视线变得漆黑一片,视线受阻让他没有一点安全感,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孟冬觉得自己一会儿很冷一会儿很热。每动一下皮肤便如刀割一般,只能无力地攥紧了身上的黑布。   “救——”他的求救声很快淹没在了徐老大与人争辩的闹声中。   怕他乱喊出事,徐大娘只好胡乱地把稻草全都铺在了孟冬的上半身上,以盖住他求救的声音。   巷子最里处停着的正是她特意赶来的驴车,车上有许多稻草,到时候只要把孟冬往车里一放,这样谁也不会发现这车里竟然藏了一个人。   而且有了稻草,这人也不会一时半会儿就被冻死了。   “真是个没用的。”徐大娘小声咒骂了两句,只能一个人推着孟冬的身体把他逼倒在驴车上。   然而她嫌弃孟冬身上冰凉且湿透的衣服,并不愿意伸手去碰,又怕他挣扎,直接取了些草绳将那黑布牢牢地同他的小腿,还有车把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草绳很粗糙,孟冬吃痛,立刻缩回了手脚。昏昏沉沉中,他好像回到了之前被打骂的时候。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徐大娘这才用细麻绳将他缚。而后又用驴车上的稻草打散盖在他身上用以遮挡。她系好驴车上的绳子混入了人群之中。   “人呢。怎么不见了?”杂货铺店主见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晓那个泼水的人说得是不是实话,但是这小哥儿是和一个年轻汉子一起来的,现在人就在他铺子门口被带走,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对他的生意也有影响。   现在找不到那哥儿还有那个老大娘,他也只能先回去在铺子门口等那哥儿同行的汉子回来。   见那店主已经走远,躲在一旁的徐大娘立刻爬上了驴车,她挥了两下鞭子,毛驴嘶叫一声,只好按照她的意思拖着板车前行。   一路出了城门,她便叫停驴车埋怨道:“这个拖后腿的,怎么还没出来。”   不久之后,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趁着众人不注意偷跑出来的徐老大也终于赶到徐大娘这里。   他可是被人揪着衣服骂了好几句,差点就被捉去见官了,还好他知道冬哥儿的信息,咬死了说那是他们家要私奔的哥儿。   二人找了一处僻静地,徐老大下车,将盖在孟冬身上的黑布掀开,“这……冬哥儿晕过去了,像是发了热,要是这样放着不管会不会把他脑子给烧坏了。”   “烧不坏,人还活着就行,咱们快些走,最好赶到今天他给送过去,免得有些个不长眼的来生事。”   “冬哥儿,我们养了你七八年,也到了该报答的时候了。当初逼你也是想让你嫁个好人家,这次去了府城里就安心活着吧,整日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咱们清平村也有好几个哥儿是和你一起去的,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你可不要怪我们,我们也不能白养你那么多年。”徐大娘接着说道。   可不止他们一家是这样做的,哥儿不比女子好嫁人。清平村的小哥儿除了趁着年纪小早些嫁人生孩子外,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一条出路了。   见孟冬没有任何反应,徐老大便把稻草给盖回了他身上。   “快些走,那地方离这里可不算近。若是迟了人家收满了人可怎么办。”徐大娘催促道。   “好!”徐老大说着翻身上了驴车。   另一边,裴应川办完所有事情后,依照来时的路线返回了孟冬所在的那家杂货铺。   只是还未走近他便发现了异常,一直在门口等着他的孟冬不知道去了何处,现在那杂货铺店门紧锁,门外只有一个在左右张望的年轻汉子。   见此裴应川心口一紧,三两步跃到那年轻汉子身前。   “你是不是来找那小哥儿的,他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后被带走了。”   “已经过去快两刻钟了,若你再不来我便要去官府报案了。”   冷水……如此寒冷的天气,孟冬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是谁!”裴应川心中闪过无数种可能,他面上阴沉,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那一摊已经结成冰的水渍。   通过这凌乱的水渍和脚印,他已经能够猜想出孟冬当时的无助和慌乱。裴应川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他现在什么都不能想,最重要的是快些将孟冬找回来。   “一男一女,说是来抓他们家私奔的小哥儿的,追到巷子后那人便不见了。”店主越说越急,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些发现。他本想捉住那老汉的问个清楚,却没想到那人竟偷跑走了。   “那两人多大年纪,是何模样。”裴应川连忙追问道。   “我也没看得太清,那老汉生得矮,穿着一身蓝布棉衣……”   “巷子出口在哪?”裴应川逼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一男一女,用的还是这种借口,无非只有一个可能,这两人应当就是收养孟冬的那家人。   若是这两人回了清平村倒还好,只怕他们为了避人耳目带着孟冬去了别的地方。   “你往这边走。”店主说着给他指了条路,他也是个良善之人,见裴应川这副模样便知道他要去追人,只是成功追回人哪有那么容易。   他看着裴应川走进了巷道里,喊了两声并未得到回应,只好努力回忆了一番当时的情景,跑着去官府报官了。   越靠近街口,巷子内的脚印就越杂乱,裴应川忍住心中的担忧一路查看过去。   他查看得太过仔细,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到天气的变化。   街道两旁的小商贩们纷纷收了摊子,去往最近的屋檐下暂避风雪,有些则撑开了提起备好的油纸伞,人和东西都挤在小小的油纸伞下,着急地揽着客。   雪一大起来,这街上就没什么人了,今日的生意也算是做到头了。是以躲雪的那些摊主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冒雪回家去。   裴应川一路走到巷子尽头,终于在墙根处看到了除脚印外的其他痕迹。   是车辙印记。印记旁还散落着两根黄色的草叶。他拿起来一看,是稻草。   车辙印记前还有动物的脚印,脚印很轻,不像是牛的,倒像是驴子或是骡子的。   很显然那人是有意将这辆车停放在巷子后方藏着的。   这印记沿着岔路口一直来到街道上,只是到了街上便与其他乱糟糟的车轮印混在一起了。   好在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出城。保险起见,裴应川先去了离这里最近的也就是他和孟冬进城的那个城门查看。   一般的驴车不能进城,若要进城还需要另外交钱。   想到此裴应川才终于从他的猜想中抽出身来。他的四周是四散飘落的雪花。有人踩过,洁白的一层薄雪立刻变成了一片黑污。   若是带走孟冬的人是在雪落之前出城的话,城门口处的摊贩们说不定会注意到……   驴车颠簸,盖在孟冬身上的稻草被晃开,他苍白且毫无血色的脸就这样暴露在天空之下。   迷迷糊糊中,孟冬感受到了脸上的凉意。意识在混沌一片中挣扎片刻,却还是受不住从身上各处传来的冷意,逐渐变得模糊。双手也如同冻僵一般沉重,好似又回到了他逃跑的那天。   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身旁的稻草向板车两旁推去,孟冬期盼那些散落的稻草能给裴应川留下一些消息。   他知道裴大哥一定会来找他的,而且很快就会来。 第97章 寻人   城门口,程世均长吁一声,身下的马儿便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乖乖地停下脚步,任由主人从他的背上下来。   “受苦了。”程世均握着缰绳,轻轻拂去了马身上的积雪,一路带着它去往了路旁的茶棚。   这样下雪的日子,茶棚很少能有生意,是以突然见到一个牵着马的汉子出现,守棚的摊主便立刻扔下了手中扫雪的扫帚前去迎人。   他们这茶摊虽小,但是因为处在城门口不远处的官道上,除了一些牛车驴车之外会在这里稍作停留外,也接待过马车。   “这位小哥可是冒雪赶回来的?”   “赶了夜路,还请摊主多准备些草料。”程世均拒绝了摊主的好意,一路牵着马儿去往停放牲畜的草棚。   “这么冷的天,连夜赶路……”摊主惊讶一瞬后便按照程世均的意思去给那马儿准备草料了。   “小哥快进来,这火还旺着呢,我去给您煮一壶清茶。”   这次程世均没有拒绝,他坐在茶棚外面的围栏处,静静地看着大路上形形色色的过路人。   来来往往的人多多少少都沾了一身银白。有些不嫌麻烦的用竹筐或是篮子罩住身子,以免被雪沾湿了衣襟。不过这么多的过路人中却有一位有些特殊。   程世均走镖这么多年,虽说大雪遮住了那人的大半个身子,他还是通过身形认出了那个人,他一定见过。   “这位小哥,您有何事?”茶摊摊主看这个什么话都不说一脸阴沉且直直地向他冲过来的汉子有些害怕,只好躲在门口和他搭话。   “摊主,两刻钟前,您可曾见过一辆拉满稻草的驴车?”裴应川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稻草,不肯松开半分。   裴应川顾不得其他了,他一路沿途查看,然而这场雪几乎抹掉了大半的痕迹。   若是再找不到孟冬,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拉稻草的驴车?今天早上我这茶摊里就有一辆。不过他们后来去了城里。都走了有大半个时辰了。”摊主连忙解释道,生怕裴应川听后不满意对着摊子做些什么。   大半个时辰,算算时间刚好和他们进城的时候差不多。   “车上的可是一男一女?那汉子穿的是不是蓝色布衣。”裴应川听此立刻上前追问道。   “是是是,那老汉就是这样穿的。”   “多谢。”裴应川没有多言。此时茶摊里其他休息躲雪的人见裴应川这副着急样子,纷纷出声询问他是出了什么事。   也有人说他出城时就和那个拉满稻草的驴车一起走了一段路,还给裴应川指了方向。   眼下时间紧急,裴应川匆匆谢过,别的并未多说。   既然那两人已经带着孟冬走出了一段距离,现下雪下得这么大,他们一定会找个地方停下来躲雪。   若是不能趁着他们停车的时候追上去,只怕孟冬就要出事了。   他必须快些走。   想及此裴应川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牲畜棚里。   久未出声的程世均也在此时站起了身,他已经知晓了大概。   这人应当就是村长和二郎口中的裴应川,他们曾见过两面。他记得秦二郎说这人还有个弟弟名为冬哥儿,应当就是他现在正在找的那个人。   “那两人是从什么方向离开的。”离开之前裴应川仔仔细细地与众人确认了一遍。   “我是小溪村的程世均,今日事情紧急,先跟我来。”程世均没有过多介绍,他知晓裴应川应当认识他。   十几年前小溪村建村的时候就立下了规矩,他不会坐视不管。   裴应川应声看去,是与他见过两次的那位骑马的汉子。不知为何他前几日匆匆离开,今天又出现在这里。   不过现在不是询问这些事的时候。若是能坐马车去追那两人,孟冬便也能少受些苦。   “多谢!”裴应川与他对视,微微点了点头。两个汉子便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程世均身下的那匹马似乎并不习惯拉车,抗拒地来回走动。程世均轻拍两下便翻身上马。   裴应川见状再次与他对视一眼。确定了前行的方向后,两人一马便顶着大雪进入了泥路上。   马车留下的车辙印记很快便被泥水填满。   “前面是李家村,我们去他们村那个荒牛棚那里避避雪吧。”徐老大被冻得瑟瑟发抖,终于忍不住扔了手中的鞭子,将驴车驶入了另一个小路。   “要去就快去。也得给他烤烤火。怎么今日又下了雪,没完没了的,莫不是要出事。”徐婆子心中有些不踏实,她摸着身旁的孟冬一片冰凉,呼吸微弱,生怕真的给人冻死了,那样他们可就不值当了。   “快些。”   “好。”   荒牛棚是用泥墙围成的,矮墙上方用木头和茅草勉强支了个顶棚,四面漏风,只有墙角处是最暖和的。   徐老大宝贝驴子,连忙先给驴子找了个角落拴住,而后才取了些稻草生火。   幸好这荒牛棚里还有些干牛粪,能烧好长时间。升好火后,两人便合力将昏睡不醒的孟冬从板车上抬了下来。   因着孟冬身上被泼了冷水的缘故,他最外层的棉衣甚至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徐老大见他没有反应,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力气喘气呢。”   “这雪下得这样大,等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说不定人都走了。”徐大娘忧心道,而后她解开黑布,又把孟冬脸上碍事的头发撇开,“幸好脸上没疤。”   “我们没有他的户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冬哥儿带给那婆子了。”   “要不你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着。”徐老大问道。   “他都跑过一回了,哪还会把户籍放身上。”徐大娘说着把孟冬的厚重的棉衣给脱了下去,给他铺了些稻草让他烤火。   以防万一她仍给孟冬手上和脚上捆了麻绳。   很快棉衣上的冰壳便受热融化成了一摊冰水,在火焰的烘烤下变成一团水汽。   许是身体感受到久违的暖意,孟冬动了动身子,把自己蜷成一团,他的意识也渐渐地清明起来。   徐老大被徐大娘打发去李家村门口掰些树枝回来烧火,此刻只有她和孟冬,还有那头驴一起留在牛棚中。   牛棚外下个不停的大雪让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了担忧。   “再留一会儿马上就走。”她看着昏睡不醒的孟冬心虚地大声说道。   “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和你大哥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徐老大回来时便听到了她这一番埋怨的话,生怕自己也被骂的他只好默默地生起了火。   “岔路口,该往何处走。”程世均停下马询问道。他和裴应川已经快马加鞭赶了半个时辰的路了。   这场大雪覆盖了大部分的痕迹,除去路边一些急着回家的赶路人向他们告知了一些消息,剩下唯一有用的线索就是车辙印和散落的稻草。   裴应川看着马车上堆起来的一把稻草,而后快速翻身下床,冒着雪去往前方探路。   很快他便发现了端倪。这条小路上除了有车辙印还有脚印,应当是刚刚才留下的。   不过他已经问过了人,这条路不是去往清平村的方向。眼下他们也没有别的更有用的方法,发现了不一般的痕迹便一定要去探探路。   大雪不易行车,只要那两人没有继续带着孟冬离开,那么他一条路一条路地探,总能找到孟冬。   不知为何,裴应川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他觉得孟冬好像就在不远处。心下慌乱,虽然他的双手双腿几乎快被冻成了冰块,额间却仍冒出了许多汗。   冷热交替下,裴应川也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程世均见此立刻把他唤了回来。“裴兄弟,还是驾车去吧。”   “好……”裴应川没有耽搁,迅速上了马车和程世均一起往前走去。   大约一刻钟后他们沿着稻草落下的痕迹来到了一个村子。村口有一块大石碑,上面刻有这个村子的名字。   “是李家村,这个村子和周围的村子挨得有些近,村中人口众多。”程世均解释了一番。   “顾不上那么多了,先进去再说。”裴应川回应道。   因着进了村子,道路狭窄,积雪又将道路全部掩盖,所以他们只能小心地放慢了车速。裴应川也下了车来到马车后面帮忙推车。   很快,前面骑马的程世均便发现了异常。   他闻到了一股牛粪燃烧后的草香味。说明附近有人生火,只是李家村的人都住在一处,离这里还有些距离,按理说烧火的味道不会这么快就飘过来。   天色一片银白,裴应川环视一周,终于发现了右前方一股正在消散的灰烟。   “那里有人。”驾车过去不方便,裴应川高声告知程世均后便独自一人向着灰烟的方向狂奔而去。   裴应川在前,程世均在后,两人一前一后相差几分钟赶到了冒烟的那处。   只不过他们看到的却是一样的场景。   那是一个荒草棚,棚里除了一地烧尽的草灰和垃圾之外,只有一件湿了的棉衣。   棉衣浸了水,拿在手中很重,而且没有一分热气。正是孟冬给自己做的那件。   地上仍残留着一片水痕,能够勉强看出来是个人形,裴应川已经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他将棉衣拧干水分收好,而后探了探地上的灰烬。是热的,人还未走远。   孟冬……裴应川迅速起身寻找人影。   他告诉自己要镇静,然而四下纷飞的大雪却让他的心变得无比焦急。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中,并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等不得了,他必须快些将孟冬找回来…… 第98章 反击   那一点稻草很快就被烧尽了,变成了一摊黑色的草灰。   徐老大捡回来的树枝都是些别人不要的,很粗。不容易点燃,生火也耗费了一些时间。   火势渐旺后,这场大雪也渐渐地停了下来,要命的是寒风依旧呜呜地吹着,只要一出去就要忍受被冰刀刮脸的痛苦。   小小的一堆火让快被冻僵的徐老大和徐大娘也恢复了一些体温。   两人商议着等雪停后就立马离开。   只是墙角的那头驴子似乎有些不乐意,一直叫个不停,似乎也是累了。   徐大娘找出鞭子,一边使唤徐老大拉车,一边吓唬着驴子,想把它赶到外面去。   然而她越是着急,那头驴子便越是不听她的使唤。   一驴一车就这样横在了牛棚前面,谁也动不了。   “先把车拉开。”徐大娘指挥道,“让驴子先出去。”   “动不了……”   见徐老大动作蠢笨,越做越忙,徐大娘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和他大声争论起来。   许是他们两人的叫骂声在寂静的雪地中太过吵闹,也许是那堆火让孟冬的身体变得温暖起来。   在徐大娘和徐老大都没看见的角落,孟冬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他动了动手脚,感受到了一股麻木的僵硬感,好在皮肤在火光的照耀下渐渐恢复到了正常的温度。   没了那个沾了水的厚重的棉衣的束缚,孟冬觉得压在他心口上让他喘不过气的重量才终于消失。   冰天雪地中,他静静地躺在地上,拼命地呼气喘气,好让自己快些清醒起来。   渐渐地,那两人的吵闹声渐渐停了,孟冬知道他们又要带他走了。   可是他不甘心就这样被他们欺负,也不会乖乖地跟着他们离开去往另一个火坑。   孟冬微微抬起头,刺眼的白让他看不清远方的情况,只能迅速地收回了眼。他的前方,也就是火堆的周围正散落着许多的树枝,其中有一个和他手腕一般粗细。   那块破布抖动片刻,慢慢地挪到了树枝旁边,而后孟冬挣扎着侧起身子,伸出手将那根粗硬的树枝藏在了破布底下,紧紧地贴在了他的手臂下方。   看着剩下的草木灰,他用破布装了一把。   他的手虽然被绑着,但是手指和手腕依旧可以活动。   又是一阵吵闹,而后他听见了板车轮子的响声,看来那两人似乎是忙完了。   孟冬迅速闭上眼睛,放软身体,继续装作昏迷的样子。这不是他第一次装昏了,他知道怎样做才会让他们毫无发觉。   “走吧,先把剩下的柴火捡回去,拿回家去也能烧一个早上。”   得了吩咐的徐老大只得从驴车上下来,捡了柴火之后两人又合伙将地上昏睡着的孟冬裹上破布抬了起来。   “他这棉衣还要不要?”徐老大问道。   “不要了,拿着也冰手。”   而后两人坐上马车,在白茫茫一片中进入了李家村。   过了李家村之后,驴车便驶入了一条小道,听那两人的交谈似乎是走的近路。   车轮的吱吱呀呀声响了一阵,而后周围多出了许多声音。   “你们是哪来的,想从我们村子里走,得交买路钱。”似乎是有人来了。   “多少钱?”徐老大连忙问道。   “一口价,两百文。要不你们就去走大路去吧。”   “这……”徐老大为难地看向徐大娘。   “两百文,就快了半天的路。我们可付不起,还是走大路去。”徐大娘示意徐老大把驴子赶回去。   两人只得原路返回,走上了一条更为宽敞的大路,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走出一段距离后,徐大娘仍然在和徐老大埋怨着那两百文的过路费。   因为坐在车后两人都听不清对方的话音,所以她便越过孟冬坐在了车头处,指挥着徐老大按她说的路走。丝毫没有注意到借着路况颠簸悄悄坐起来的孟冬。   他抖开了裹在身上的破布,偷偷地解开了腿脚处的麻绳。   手臂上的麻绳捆扎得很紧,他用牙试过并不能咬开。孟冬忍着脑袋里传来的一阵阵刺痛,握紧了那根他悄悄藏起来的树枝。   不过他也仍未放弃解开手上的麻绳,一边注意着那两人的动静,一边用牙齿撕咬着绳子。   就在他快咬断一根绳子的时候,坐在车头的徐大娘忽然停了话音,似乎是想起了已经很久没看到孟冬了。   “走快点。我去看看孟冬。”她指了方向催促道。孟冬趁此将黑布重新盖在了自己身上。   板车不算大,徐大娘挪到车尾,一定神便看见了黑布下裹着的一大团。   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她本想喊徐老大停车,奈何板车一颠她的身子便摇摇晃晃的。   风声呼啸,借着这一段路多泥坑,孟冬握紧了破布一角,趁着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学着她的样子一把将黑布蒙在了徐大娘的脸上。   被紧紧地裹在破布中的徐大娘开始剧烈挣扎,然而她一睁眼便被草木灰给迷了眼,口中鼻中也全是草木灰的味道,说话也说不出,一张嘴便是一大口草木灰。   就连呜呜呜挣扎的声音也全都被风雪声掩埋。   察觉到手脚的僵硬,孟冬知道自己快没有力气了。   趁着徐大娘还未挣扎出来,他立刻找出了之前捆着他腿脚的麻绳,将那包着草木灰的破布牢牢地罩在了徐大娘的脸上。   他知道这样死不了人,却能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趁着徐老大还未反应过来,孟冬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那根树枝,看向驴车的后方。   那是什么?一个黑点,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正在骑马的人。后面还有一辆板车,板车上还有人……   是裴大哥!他要回去。   也许是一时紧张,也许是太过于激动,孟冬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跳下了驴车。   这结结实实的一跳让他立刻摔倒在地,而跟着他落下的还有在挣扎中撞到了头不小心滚到板车车轮后的徐大娘。   前方的徐老大自然感受到了驴车重量忽然减轻,他一回头看见的只有跪倒在地的孟冬,而他的婆娘却不知去了何处。   准备停车查看的徐老大还未看到自己的婆娘,倒是先注意到了后方追上来的马车。   驴车牛车都很常见,马车他倒是没见过几辆,因此此刻免不了有些好奇多看了两眼。两眼之后他才想起了逃跑的孟冬。   “冬哥儿,你最好快些和我还有你大娘一起回去。”他出声威胁道。   而孟冬又怎能会听他的话,将树枝朝着他和地上的黑布一扔,便奋力地跑向裴应川所在的方向。   直到听到徐大娘被树枝砸到的惨叫声,徐老大才发现了车轮后面的徐大娘。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捉回孟冬,是以他并未急着去解徐大娘身上的破布,还以为她是被摔晕了脑袋,缓缓就好了。   跟着孟冬跑了几步的他又发现了异常,那马车好像是来接孟冬的!   坏了!再顾不上追人的徐老大立刻跑回了驴车旁想要逃跑。然而身后马车上的程世均和裴应川哪能就这么让他跑掉。   紧要关头,两人都飞奔下车,程世均去追人,裴应川去接孟冬。   猎猎寒风中,孟冬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踉踉跄跄地向着他跑来。   不过孟冬还没跑几步,就回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他被裴应川抱了个满怀。   直到被温暖的气息包裹住,他才觉得自己才变得安定下来。   束缚着双手的麻绳一被解开,孟冬便抱住了眼前的人。   “我回来了。”裴应川忍住心中的怒气和担忧,镇静下来安抚着孟冬的情绪。   浸满寒意和微微颤抖着的身体,还有肩上的泪水,以及牢牢抱在他身上的双手,无不诉说着孟冬的害怕和惊慌。   即使这样,怀中的人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闭着眼在他的肩膀处轻轻地蹭着脸。   那一处已经被孟冬发间融化的雪水还有他的泪水给打湿了个彻底,即使这样孟冬仍然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裴应川凑近他耳边说道,脱了棉衣给孟冬穿好。   趁他动作时,孟冬从他的怀里抬头来,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裴大哥,我没有出事。只是有些冷,今天是我太大意了……”   “裴大哥,你买到肉了吗?”   孟冬不想诉苦,他知道裴应川和他一样难受,他不想他也伤心。   只是他现在很难过,他不知道这种难过是因为什么,一见到裴大哥这种难过就占满了他的心,让他变得格外脆弱。   被温暖的衣服包裹住的孟冬一下子失去了力气,他手脚酸软,强撑起来的意识也逐渐变得迷糊。头很疼,他无法再认真思考,那些故作坚强的表象也渐渐破碎。   “我身上好冷,又冷又疼……”   “他们用凉水泼我,还用绳子捆住我,不过我都还了回去。”也许是这一次终于有人可以依靠,有人能一起分担他的痛苦,孟冬把早上发生的事都说了个明白,还说了自己是如何反击的。   在他的意识消失前,他唯一感受到的是头顶上裴应川熟悉的话音,无论他说什么,都会得到身前人一个温柔又亲昵的回复。   “裴大哥,我想要和徐家断干净……”   “好,”裴应川将孟冬抱到马车上,一刻也不敢远离。   是他不好,留下了孟冬一个人,让他受了这么多的苦。   也是他太过自信,小看了这些人的丑恶程度。 第99章 回城   另一旁的程世均也没有闲着,他走镖这么多年,拳脚功夫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   那驾着驴车准备逃跑的徐老大自然没有骑着马的程世均走得快。还未等程世均追上他,他便先跳车往李家村的麦地里逃走了。   程世均自然不能再骑马追他,不过倒也不用多动手,他随后取了驴车上的树枝,看似轻轻一扔,实则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徐老大的背上,让他摔了个狗啃泥。   安置好孟冬的裴应川此时也走上前来。他一把擒住了正在黑布里挣扎的徐大娘,将人扔到了驴车上。   而后他来到程世均身边,向他抱拳以示感谢。“程大哥,多谢了。”   程世均微微点头,收下了他的谢意,“你弟弟情况如何?”   “并不好,需要尽快请大夫诊治。”裴应川说完后回头去看正在马车上昏睡着的孟冬,确认孟冬睡得安稳之后,下一瞬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麦地里的徐老大身上。   程世均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若是你信得过我的话,我这里有些去年何大夫配的药丸,虽有些不对症但也具有解寒的效用。”   “劳烦程大哥将那人捉来,我去帮冬哥儿服药。”裴应川本就焦心孟冬的伤病,现在有了药多多少少能抑制住他的发热之症,现下最重要的是进城带他去医馆诊治。   李家村周围偏僻,不一定有大夫,若是有也不一定能及时赶来。   “好。”程世均也未作耽搁,他身手矫健,三两下就将那倒在地上的徐老大给扛了起来,而后扔到了驴车上。   看着前方悉心照顾冬哥儿的裴应川,他伸手探了下那被黑布捂住的徐大娘。   见手下的人仍有呼吸,程世均也略略放下了心。他能看得出来,裴应川对这冬哥儿十分关心。   若不是冬哥儿病情堪忧,外加有他在场,这两人可不会是现在这番好下场。   这般想着,程世均对这两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自然动作也就粗鲁了许多。他只把那两人仰面扔到了板车上,又和板车系在了一处,等待裴应川做决定。   片刻之后,裴应川将药丸掰成了几片碎粒才让孟冬把药吃了下去。   而后他走到驴车旁,看着因疼痛而哀嚎的两人,面色冰冷,一言未发,把那两人又从板车上扔了下去。   “无论是何朝代,拐卖人口皆是重罪,你们就跟我回去见官吧。”   裴应川淡淡地说道,解了那头毛驴的绳套系在马车最后。   至于这两人……裴应川掀开了徐大娘头上的黑布。   此刻的徐大娘自是后悔不迭,不过她依然不死心,嘴硬说冬哥儿是他收养的哥儿,无论她做什么裴应川都没有理由这样对她。   因此被草木灰给折磨了许久,她每说几句话便要停下来咳嗽,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去,浑身上下沾满了黑色的已经结了块的草木灰,看着凄惨无比。   而一旁的徐老大却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他知道冬哥儿的户籍不在他们手中,是收养来的,自然也算不上他们的孩子。   “你要做什么?”见裴应川要给他们套上绳子,徐大娘立刻尖叫着躲开他。   也就在这时,李家村有人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跑出来看热闹了。   裴应川将两人双手牢牢地系在马车后面,如实回答道:“自是带你们回城见官。”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有胆大的村民上前来询问。   “抓到了两个人贩子。”   “这位兄弟,这板车我们就不要了,能不能与你们换两盆凉水外加些取暖的东西。”裴应川继续说道。   “还有,这附近可有大夫?”   “我们村子没有大夫。不过,这板车倒是值不少钱,算是划算,你等着,我这就你们找桶水去。”说罢那个汉子乐滋滋地回家喊人来拉板车了。   徐大娘还想阻止,不过她一听要两盆冷水,自然就知道了裴应川的想法。   顺利地将板车换了一桶凉水外加一床稻草和乱麻编织成的毯子。裴应川提上木桶,用绳子把木桶固定在马车车尾处,这才带着毯子在孟冬旁边坐下。   程世均见状也翻身上车,驱车赶回城中,至于那头毛驴则跟在了马车旁边。   徐大娘和徐老大被麻绳束缚了双手,只能跟在马车后面一路奔跑,若是慢了就要被拖行在地,若是快了,又会被木桶里晃出来的凉水打湿衣服,冻得说不出话来。   程世均自然看出这裴兄弟是想有意折磨这两人,但是他这个做法让人挑不出毛病,找不出错处。   赶路途中,最先受不住的还是奄奄一息的徐大娘,她本就被孟冬的那把草木灰折磨了许久,早就没了力气,只能咬着牙跟在了马车后面。   她的速度一慢,就变成了徐老大和马车一起拖着她走,这样的话徐老大显然不乐意,是以没一会儿后面就传出争吵声。   又是一阵吵闹,原来是徐老大被晃出去水泼了一身,冻得止不住地打着寒战。   也许是马车太过颠簸,也许是后面那两人太过吵闹,也或许是因为服过了药,回城的路刚刚走了一半,昏睡着的孟冬就醒了过来。   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很痛,但是头晕的症状消退了一些。虽然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孟冬还是挣扎着将手从裹地死紧的棉衣和草毯中抽了出来。   他想看一看自己的额头烫不烫,不料刚伸出一个手腕就被裴应川给握住又放回了棉衣里。   “裴大哥,我是不是又起了热,可是我怎么没感觉。”裴大哥不让他自己摸,那他就开口问。   “没有发热,你放心,你的身体好好的。”裴应川说着将覆在孟冬额头上的手撤下,放在孟冬的脸颊上,让他感受他额前的温度。   孟冬被他手心的温度吓了一跳,怎么会这么凉。“裴大哥,是不是你的手太凉了……”   “你把你的衣服给我了,要不要去把他们的衣服拿过来穿上,反正是他们先把我的衣服给弄湿的。”   孟冬说罢挣扎着要起身,想要看一看被捆住的徐老大他们。   “不用了。再忍忍,马上就要进城了。”裴应川说罢将怀抱松了一些些,一边让孟冬透透气,一边将手臂垫在孟冬的身后,好让他挺起身看个清楚。   还好,孟冬的身体情况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严重。若是孟冬真的出了什么事,裴应川知晓,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此事过后,他绝不会再让孟冬受到任何伤害,也不会让别人再有理由这样对待孟冬。   眼见裴应川陷入了沉思,孟冬便知道他一定是在自责。只是此事与大哥无关。从他逃走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再次遇见这两人。   只是没想到是在今天罢了。   今日过后,他和这两人之间的恩怨也算是终了了。在徐家的时候他帮他们做了许多活,受了许多骂,没收到一点好,却活成了胆小受惊,没有自信的孟冬。   哪怕是当初那两人要把他嫁给别人换钱,他也只敢伤害自己以谋求一条生路。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是临危不乱,敢于反抗的孟冬。不仅从这两人手中逃了出来,还让徐大娘也吃了一番苦头。   孟冬很相信,就算是裴大哥没有来找他,他也能自己逃出来。   “裴大哥,你说我的身子是不是比之前好了许多,就算是被泼了冷水也好好的,没有发热。”孟冬看完那两人后又倒在了裴应川的怀里。   “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我们天天吃好吃的,怪不得裴容说我长胖了许多,看来长胖也是有好处的。”孟冬咳了两下,嗓子忽然变得沙哑起来。   “嗯,快过年了,到时候会有更多好吃的。”裴应川静静道。   “咳咳——我的糖,还有买的肉……”话刚说出口孟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嗓子忽然变哑了。   他有些疑惑,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没办法,他只能用沙哑而又难听的声音告诉裴应川他困了。他不想让裴大哥听到他这么难听的声音。   “先别急着说话了,快进城了,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到时候我们先去医馆看病诊治。”裴应川将手轻轻地搭在孟冬眼睛上,以免他的眼睛受到雪光的刺激。   孟冬这才安生地闭上了眼睛,最后说了一句:“我不想喝苦药。裴大哥,我的声音和你上次得了风寒之后的声音好像……”   一句话过后,孟冬便觉得困意上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体上的疲累和药效便一齐发作,让他昏睡了过去。   说了这么久的话,是该歇一歇了。裴应川扶起孟冬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这样能睡得舒服一些。   “良药苦口,多放些糖可好……”   可惜睡着的孟冬并没听到他的这句话。   前方赶车的程世均见他们的交谈声逐渐变小,便知道冬哥儿应当是又昏睡过去了。   那些药丸都是他请何大夫特配制的,除去常见的药丸,大部分都是止血治伤的药粉,这两样都便于携带。镖局里的人大多数都是用这些药。   而他自己,用的则是溪哥儿给他配的伤药……   每次归村,他都借口称是回来采购伤药,只是这么多年了,何大夫的意思从未改变过。   何大夫想要的是一个能够留在小溪村,帮助溪哥儿打理家事好让他安心学医的夫婿。   若是六七年前,程世均自然愿意就这样留在溪哥儿身边,只是现在……他需要好好思虑一番。 第100章 见官   马车一路颠簸摇晃,这一次没了大雪的阻隔,三人行进得很是顺利。   期间裴应川量过了孟冬的体温,万幸的是他虽然有些发热,但是症状并不算严重,没有说胡话,也没有别的异样,只是安安静静地睡着。   被系在马车后面的徐家两人可就没有那般舒服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在最后。   长时间在积雪下行走让两人的双脚裹满了厚厚的雪粒,淋了水之后再吹些寒风,便成了一双牢牢黏在小腿上的“冰靴”。仅从他们俩行走的步伐也能看出这一双冰靴定不算轻。   “程大哥,进城之后劳烦你帮我把这两人带去官府就案,我带冬哥儿去医馆里诊治。”   “嗯。”程世均回过头,查看了一眼孟冬还有那两人的情况。   裴应川怀中的孟冬看着好似并无什么大碍,与之相比,车后的那两人的样子不可谓不凄惨。   此事算是他们咎由自取,只是进城之后再如此行事只怕会招来路人的猜疑。   是以为了保险起见,裴应川和程世均商量了一番后,便决定将马车和驴子都先留在之前的那个茶摊上。   而后裴应川先带着孟冬进城,程世均稍后再走,两人约定在医馆门口会见。   “多谢!”裴应川同程世均郑重道谢后便一刻也没有耽搁地带着孟冬去往了最近的一家医馆中。   他走后,程世均也好心地给这两人留了一点整理自己的时间,以免进了官府之后还要生事。   “这位大哥,冬哥儿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只是想让他嫁个好人家罢了,你就看在我们养了冬哥儿这么些年的份上放了我们吧。”   眼看着就要见官,一向冷静的徐大娘终于是坚持不住来服软了。程世均虽然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是从裴应川的反应看来,这两人与冬哥儿之间并非这么简单。   徐老大倒是硬气些,什么都不肯多说,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有什么话见官再说吧。”程世均说罢堵上了两人的嘴,又点了他们的麻筋,牵着两人往官府走去。   ……   “外感阴寒邪气而至阳气耗损,畏风怕冷,气喘……”   迷迷糊糊中,孟冬听到了一个老人的声音,颤颤巍巍的,还有些结巴。只听得好似是在说他心肝脾肺肾都有寒气,五脏六腑没有一处是好好的……   孟冬很想坐起身来告诉他,他全身上下都很好,只是现在有些冷罢了。   一阵细碎的话音后,他的耳朵响起了最熟悉不过的嗓音。是裴大哥,裴大哥在催药童快些给他煎药。   裴大哥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而且带了些鼻音。孟冬悄悄地伸了懒腰,下意识地摸索起身旁的人来,只可惜他找了半天也未找到熟悉的怀抱。   “最好在医馆内多住几日,我好留心观察……”   那老头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说的都是些他听不懂的话,聒噪极了!   本就因为找不到裴应川的怀抱而焦急的孟冬更生气了,恨不得起身让那老头别说了。   而他一气之下居然真的喊出了声:“别说了……再说我就走了……”   正与那坐堂大夫交流的裴应川立刻应声看去,只见孟冬的眼睛眨了几下,被子下方的身体也动来动去。不过他的动作幅度渐渐变小,似乎是又要睡去。   见他睡得不安稳,裴应川便放低了声音,“大夫,能否给他开些安眠的药。”   “嗯?”那白胡子大夫被孟冬的声音打断还有些尴尬,见此也不想留在这里了,遂点点头和药童一起离开了小隔间。   裴应川将人送出隔间,这才返回查看孟冬的情况。刚刚掖好的被角再次踢散开来,即使这样,正睡着的孟冬还是不死心地动来动去。   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样的梦。   裴应川抓住他乱动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上。   这个小隔间里炉火很旺,孟冬的身上的热气也退了一些,只是全身上下仍有些寒凉,好在现在已经恢复了许多。   似乎是因为手掌被缚,睡梦中的孟冬终于不再胡乱动弹了。   裴应川在他温热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又将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   这时候,隔间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位大哥,这是您托我买的饴糖还有衣服,要是大小不合适,老板娘说还能拿回去换一换。”   说话的是医馆里跑腿的小二,见此裴应川开了门,给了那小二一些跑腿费,顺便让他催一催药童,快些将药端来。   “好嘞。”得了一笔不算小的跑腿费,那小二恨不得现在就去将药端来。心想着说不定还能再得些银钱呢。   “这里的被子有些薄,你身上的中衣还有些潮,多穿些吧。”即使知道孟冬听不见,裴应川仍是十分在意地开口和孟冬商量着。   不过还未等他将两件衣服整理好,那小二就端着药再次敲响了隔间的门。   “您的药熬好了。”   “好,多谢。”因急着要给孟冬喝药,这一次裴应川倒是忘了给跑腿费。不过那小二也没在意,说了几句吉祥话之后便跑去找别的伙计了。   医馆里有许多隔间,今早下的雪厚,城里有许多人走路的时候摔坏了腿脚,因此医馆的生意很好,连带着小二也多赚了钱。   隔间上的一关上,外面的寒气便被阻挡在木门外,狭小的空间内,浓浓的苦药味道在炉火的帮助下,很快便弥漫到了孟冬睡着的床上。   他似乎很不喜欢这气味,把头歪向一侧,一点也不想闻到这苦药味。   裴应川搬过他的身子,又将枕头给他垫高,这才端起药吹了吹,吹凉后便用勺子取出一小勺黑色的药汤。   药汤还未送到孟冬身前。木床上,好不容易安安静静躺着的人又皱起了眉头。   裴应川试探性地将汤勺放在了孟冬的身前,果不其然,苦味一浓,孟冬便不耐烦把头用被子蒙了起来。   裴应川只得无奈地将汤勺又收了回来,顺便观察着孟冬的一举一动。   不过这勺黑乎乎的药汤还未收回来,半倚靠在床头的孟冬便先他一步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看了看面前被递来的汤勺,露出了很嫌弃的表情,而后才看向微微发愣的裴应川。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清裴大哥惊讶时的表情。   孟冬微微笑了笑,而后挺直身子,将那一小勺的汤药喝得干干净净。   一口喝尽之后,孟冬这才发现这药似乎不像是往日那般苦口……这是怎么回事?   裴应川慢慢收回汤勺,无奈地又添了一勺汤药,“原来是故意捉弄我的,这一口也喝了罢。”   孟冬摇摇头,表示他不是故意的。其实在那小二敲门送药的时候他就醒来了,只是当时脑袋还不清明,所以并没有出声。   看向面前被递来的第二勺汤药,孟冬咬了咬牙,学着裴应川的样子吹了吹,这才敢一口喝尽。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碗药竟然有了一丝丝的甜味。孟冬不敢相信地盯着裴应川手中的汤碗看了又看。   “你喝得越慢,这药就越甜。”裴应川放下汤碗,探了探他的体温,能喝出苦药中的甜味,说明孟冬的病应当并不太严重。   “我知道,裴大哥你放了糖,糖还没有全化开对不对。”他一开口嗓子仍沙哑得厉害,看来一时半会儿他的声音是恢复不了了。   孟冬也不再抗拒,盖好被子后大口大口地将那碗汤药喝尽了,只是最后一口药仍旧十分苦涩,让他缓了好一会儿。   裴应川给他递去擦嘴的手帕,见孟冬很自然地接过便知晓他的力气应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不幸中的万幸,孟冬的身体并没有因此留下病根。不过裴应川并不太信任这家医馆里的大夫,他准备等孟冬明日休息好之后便尽快回村,让何大夫再诊治一遍,如此他才放心。   “裴大哥;我,咳咳,我喝完了。”孟冬把药碗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好。”裴应川扶着孟冬的头颈好让他躺回床上休息。   孟冬仰面躺下后小小地翻了个身,把脸扭过来看着裴应川开门离去的身影。   裴大哥收了药碗去清洗,他一个人便有些无聊,脑袋上有一处仍隐隐作痛,好在他换了个姿势后便好多了。   孟冬想着想着便又开始困了,直到听到裴应川回来的脚步声他才重新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一时有些迷茫,不知道要看哪里。   裴应川没有说什么,他拿起小二买来的衣服,其中有贴身换洗的中衣,以及穿在最外面的棉衣。之前沾了水的那一件正放在炉子前烘烤着,仍有些湿。   孟冬的眼神落在裴应川的脸上,他觉得应当喝了药的缘故,不然他不会这么快就又困了。   可是他舍不得睡,若是就这样睡了就要浪费那么多时间。他还想着等休息好之后就可以和裴大哥一起去府衙里找官老爷呢。   而且他有预感,若是他就此睡过去,说不定一觉醒来都到后天。   “这是什么?”孟冬注意到了被子下方的一团凸起。   肚子上传来的凉意驱散了他的睡意。“有点凉,裴大哥你把什么放进来了。” 第101章 询问   “是我大意了,凉就推开。”裴应川连忙把那两件衣服往外拽了拽,以免让孟冬难受。   “是换洗的中衣和外穿的棉衣,火炉太旺,若是将衣服拿去烘烤后再穿会让你发热出汗,对身体不好。先放在被子里暖一暖。”   听他解释了一番之后,孟冬连忙把那两件衣服放进被子里暖着。他并不想再出汗难受了。   “裴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那两个人去哪里了?”   “放心,与我们同行的程大哥已经将他们送去官府了,也许过些时候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孟冬并没有昏睡很长时间,距他们进城也只过去了两个时辰。裴应川和程世均分别后便一直守在孟冬身边,因此也不知道程世均那边情况如何。   不管无论如何,拐卖人口的罪名他们是逃脱不了了。   此刻,官府门口,程世均松了这两人身上的绳子,一手提起一个,径直去往了大门那里。   很快便有守卫前来询问消息,得知这两人当街绑人之后便立刻去里面通知消息。   程世均也把徐家夫妇交给了前来接应的衙役们,去往内堂说明情况。   许是今日雪大多事,都这个时候了,内堂里还坐着许多来告事的人,有些是扫雪起了纠纷,有些是偷盗了邻居家的柴火,总之都算不上什么大事。   虽说这些都是小事,但是因着程世均来得晚,轮到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若是再等下去,只怕府衙都要关门了。   算算时辰,那位裴兄弟应当也将孟冬安置妥当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赶来。   “可要我来帮忙?”见孟冬一个人换衣服费力的模样,裴应川不得不出声询问。如今他的身体本就虚弱,现在在被子里动来动去说不定又会着凉。   孟冬见状把被子往上拽了拽。虽说他们两个人关系亲近,换衣服的时候也没有特意避讳过,但是要是让裴大哥给他换衣服的话……   他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的力气都恢复了。”孟冬给自己的害羞找了个借口。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孟冬终于把中衣换好了,只是这衣服有一些大,穿起来空空荡荡的。这是贴身的衣服,现在也不能再换了,他便凑合着把外面的棉衣掖紧了些。   “裴大哥,我穿好了。”   听此坐在炉子前面的裴应川这才转身回头,“棉衣穿着可还舒服,若是有问题我再去换一件。”   “没什么,都很好。”孟冬从他的怀里接过他原来穿的那件衣服,爱惜地摸了摸,“还好,还好好的。”   “再睡会吧。”等他看够了之后,裴应川便把衣服又拿了回来,仔细叠好之后放在了孟冬的床头。   “裴大哥,你可以不用守着我了。你替我去府衙里看一看那两人好不好。”孟冬抓起他的手晃了晃,他知晓裴应川不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不一定会答应他。   “等你病情好些之后我们便一起去。”这一次裴应川的态度很坚定,他绝不会再留孟冬一个人。   虽说他二人是在一间小隔间里,但是左右还有三四个隔间,而且出了门进了院子,仍有许多等待看病的人,鱼龙混杂,孟冬一个大病未愈的哥儿,怎能独自一人留在这里。   “好吧。”孟冬收回了手,他觉得除了有些困乏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说不定休息一天就能和裴大哥一起去府衙了。   这样也好,只用等一天时间,他等得及。   两人正商议着,忽然隔间的木门再次被敲响了。   “医馆外面来了个年轻汉子,说是来找客人您的,我要不要……”   是那个跑腿小二的声音。   “我和你一起去。”裴应川安抚好孟冬后,便推开了房门,亲自去门口接程世均进来。   孟冬能平安脱险,还要多谢这位程大哥。   两人一见面,程世均便先开口用裴应川说了那两人的情况。   “裴兄弟,那两人已被暂时关押了起来,不过我问过那内堂里的衙役,这两人……恐怕不能以拐卖论处。”   “我明白了。”裴应川还是有些惊讶,此朝提倡孝道,无论徐家两人对孟冬如何如何不好,但是他们总归抚养了孟冬许多年,算是孟冬的养父母。   而孟冬的亲生父亲,也不知所在何方。   “不过他们当街绑人,又虐待孟冬,这件事不能因为他们曾抚养过孟冬就这么算了。”   “而且他们既没有办过收养文书,也没有卖身契书,若真要追究起来,孟冬和他们两人并没有任何关系。”裴应川草草地告诉了程世均孟冬的身世。   “既如此,等到府衙审判此事的时候,不如借此发挥,让那两人多吃些苦头。”程世均提醒道。   “也好,我与孟冬还需好好商讨。”   “你们也不用着急,冬哥儿仍卧病在床,晚些时候府衙或许会差人来这里了解情况。”   “不过离判案还需要过些时日。还有一事需要你们拿主意。”程世均顿了顿。衙役正在张贴告示,似是在说,今夜至明日清晨或许会有大雪,让城中居民小心防护。   “若是想带冬哥儿回村医治的话需要尽快出发。稍后我要骑马回村,不妨一起同行。”   裴应川知晓程世均应当计划着要拜别回村,所以来问一问裴应川要不要坐他的马车一起回去。   “好,多谢程大哥,等府衙的人来过后,还要劳烦你多载我们一程。”   程世均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府衙的衙役说,冬哥儿这事已经有人来报过官了,似乎是一家杂货铺子里的人。”   “是,那两人就是在杂货铺门口见冬哥儿绑走的,应当是店主去报了官。”   又商量了几句后,二人便在医馆门口分别。   程世均要去往茶摊照料马儿,顺便告知摊主他们需要将这板车多租一段时间。   至于裴应川,他仍计划留在医馆和孟冬一起等待府衙的人前来。   隔间的木门再次吱呀一响,孟冬便立刻向着门口望去。   他看到了阴沉沉的天,还有缓缓走近的裴应川。   “裴大哥,是不是……”孟冬再想应当如何称呼程世均。   “程大哥年纪比我稍大一些,和我一样唤程大哥吧。”裴应川烤去身上的寒气,而后才去扶着孟冬坐起身来。   “稍后会有府衙的人前来询问,我陪着你一起。”   “府衙的人……那之前的事我要不要说,要是说了会让他们坐牢吗?”孟冬有些不清楚。   “现在还不用说。”裴应川耐心解释道:“之前的事,等到判案的时候再说。他们这次来只是来询问当时的情况的,不用担心。”   “那就好。”孟冬这才舒舒服服地倚靠在床头。   “那等他们问完后我们就回村去好不好,我想回窑洞了。还有我们买的那些东西……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孟冬开始努力地回想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虽然才过去了不到半日的时间,但因为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背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了。   “这个也不用担心,我们的东西应当都在杂货铺的店主那里,回去的时候我们顺路取回来就好”   “没有丢吗?那就好。”孟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笑容。而后他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追问道:“裴大哥,你刚刚说了回去,是不是我们今天就要回窑洞里去了。”   “嗯,这场雪……应当还有得下。”裴应川回想起门外阴沉湿冷的天气,忧虑着要如何让孟冬安安稳稳地回村。   不多时,他们这个小隔间外忽然变得嘈杂起来,似乎来了许多人。   还未等裴应川出门去查看情况,便再次听到了那个小二熟悉的声音。   “这位大哥,这次是府衙来人,您出来还是他们进去?”   “进来吧。”裴应川迅速把孟冬床上用以遮挡的帘子放了下来。   而后隔间的门便被推开了,进来了两个高矮相差不多的中年人,一人粗犷,一人瘦弱,粗犷的那个穿着黑红色衙役的衣服,瘦弱的那个则穿了一身长衫,看样子是个书生。   那两人上来也并未说什么闲话,公事公办一般,问了孟冬许多问题。   那粗犷汉子似乎只负责警戒,没说一句话便倚靠在墙上打瞌睡去了,而书生则一句一句地询问,问完便将孟冬的回答书写下来,之后便递还给他们确认。   裴应川接过后大致看了一眼,说了些时间上的错误,那书生改写之后便与粗犷汉子一同离开了。   “裴大哥,他们走了吗?”孟冬从床帘后探出半个脑袋,好奇询问。   “应当走了。”裴应川又帮他把碍事的帘子挂了起来。   “我还以为衙役里面的人都很可怕呢。”问话的是那个书生,孟冬并不知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稍后就走。还有没有力气。”裴应川帮孟冬穿戴整齐后便打开了窗子看了眼天色。   仍旧是一片阴沉,让人分辨不出来是何时辰。 第102章 回城   “快天黑了吗?”   见他站在窗前许久未动,孟冬便靠着墙站起来,他的腿脚仍有些酸软无力,但是走了几步熟悉的感觉便又回来了。   他越走越快,很快便不需要靠墙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悄悄地来到了裴应川的身后。   他凑到裴应川右手边,和他一起看着医馆院子里的景色。   院子里的人声渐渐淡了,只有需要熬药的药童以及跑腿的小二才会在院子里奔走。   院子的一角堆着扫出来的积雪,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子正蹲在雪堆后面一个人玩起了打雪仗。   偶有一阵风飘过,树叶上未坠落的积雪纷纷坠落在地,随之一起的还有零星的落叶。   “汪汪!”孟冬听到了狗叫声,接着院子里便出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黄色身影,后面还有一个追着狗跑的小童。   裴应川牵着孟冬的手沿着窗前走了几步,确认他步调稳当之后便想松手,只不过交握的双手还未松开,腰腹便已被人紧紧抱住。   是孟冬,借机钻进了他的怀里。   静静地抱了一瞬后,孟冬便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裴大哥,天黑了,我们快些走吧。”   见此裴应川无奈道:“只抱了这么一会儿你便没有力气了,我看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听此孟冬只好遂他的意换了个姿势,抱上了裴应川的脖子,手脚并用地缠上他的身体。   “我力气很大。”   “那便试试你能坚持多长时间罢。可有东西还要收拾。”裴应川借势双手交握抱起了孟冬,带着他在屋子里转了转。   他一走起来,孟冬便觉得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当即就表示要下来,还说以后都不再开这个玩笑了。因此裴应川便只带着他走到了床前。   将棉衣披在了孟冬身上,又拿起了那件草毯子和换下的衣服。如此他们便把所有东西收拾完了。   裴应川半蹲着背起孟冬,两人出了小隔间的又去医馆内堂付了银钱,顶着寒风出了医馆大门。   还未走出多久他们见到了正驾着马车匆匆赶来的程世均,车上还有一大捆的稻草。此刻他正在街上逐个铺子查看店名,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他看得认真,还时不时地与铺子里的人商谈。   隔得还有些远,裴应川喊了两声也没见程世均发现他们,于是他背上的孟冬便腾出一只手挥了挥。   很快,道路尽头的程世均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立即停了车去接人,“裴兄弟,冬哥儿。大夫如何说?这是茶摊摊主送来的稻草。”   “我没事。谢谢你,程大哥。”孟冬看向程世均,见他点了点头才轻轻地拍了拍身下的裴应川,裴应川知会他的意思,也和程世均道了谢。   寒暄完毕后,孟冬便趁机开口:“裴大哥,我们上车走吧。”   “好,这就走。”   上车之后孟冬便被扶着坐到了那一捆稻草上,依旧是被裴应川护在怀里。只是他穿着两件棉衣,不仅一点也不冷,还有些微微发热。   两人安顿好后,裴应川便转过身示意程世均可以走了。孟冬跟着他一起转身,不过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马尾巴上了。   他很少见过这么高大的马,此刻又离得这样近,难免被吸引着多看了几眼,直到马车开始前进,他才依依不舍地扭回了头。   忽然,孟冬记起了一事,徐家人的驴子去了哪?   “驴子在茶摊老板那里押着,这板车就是他的。”裴应川适时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听此孟冬才放了心,听着板车的声音安静地躺在裴应川的怀中。   他们先是去了孟冬出事的那家杂货铺,向店主表示了谢意之后便将之前弄丢的背篓拿了回来。   见孟冬没什么大事,那店主也才放了心,直说这样明日他便能安心开门做生意了。   三人于是准备返程回村。   天色依旧是之前那样,只是暗沉了许多,似乎再过不久就要天黑了。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生气。   路两旁的树木随着马车的前进而不断后退,抬眼去看,除了满目的积雪便是泥路的黄,单调极了。   偶尔还有些不畏严寒的鸟儿站在高些的枝头上鸣叫,而后便飞向远处寻食了。   孟冬看了一会便觉得有些无趣。很快他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别的地方。   “程大哥,那大雪有什么说法……”裴应川如此询问还是因为那张告示上的事,说是今日恐有大雪,让城中居民尽快将房屋修缮一遍,多备些吃食和柴火。   “太过详细的,我也并不知道,不过我在北方走镖时,时常便会遇上大雪。这几日的天气……确实不太正常,还是早些准备为好。”   “程大哥,这是不是雪灾之兆。”孟冬无意问了一句。   “很有可能。”程世均看向前方,默默地加快赶路的速度。   “早些准备也好。”裴应川静静道。   “此事你们不用担心,我回去后会将这件事告知村长。之前几日,村中已经有所准备。”   离回村的路只剩下两刻钟了,三人也没再提雪灾的事。   天光渐渐消失,幸而地上的积雪为他们提供了一些亮光,只是长时间盯着雪面看会让眼睛不舒服。还好回村的小路就在不远处,裴应川和程世均商量好在回窑洞的路口分别。   车轮又转了几转到达了目的地,三人于是就此分别。程世均仍住在叶正荣那里,顺便还将裴应川和孟冬买的糖葫芦给两个孩子带了回去。   裴应川和孟冬也没有耽搁,快速进了窑洞避寒。   天黑之后,外面的气温迅速下降,他们这儿又处在风口,格外地冷。只回窑洞的这一小段路,两人便觉得手脸都要冻僵了。   迅速将火生起来,裴应川一刻也没有耽搁地准备起了晚饭。   早就饥肠辘辘的孟冬给自己搬来了竹椅,坐在灶火旁给裴应川帮着忙。   裴应川见状用竹筷串了一个窝头递给孟冬让他先烤着吃。其实在城里的时候他曾问过孟冬要不要去吃些东西,不只是孟冬说他并不饿,只着急回去。谁知道他一回村就饿了呢。   窝头的表面很快就被烤出了一层黄色,与此同时裴应川也炒好了菜。今天买回来的东西还未处理,窑洞里剩下的东西也并不多,所以他只炒了一盘豆芽,又打了些鸡蛋准备和窝头一起蒸了。   虽然窝头被烤得有些干,孟冬还是觉得好吃极了,趁着裴应川去蒸鸡蛋的时候,他迅速分好碗筷,放开筷子,只等人一回来便开吃。   裴应川在灶台边坐着,在孟冬期望的注视下忙碌着。不久之后,铁锅的锅沿就冒出了许多水蒸气。   肚子咕噜咕噜响了几声后,孟冬终于能坐下来和裴应川一起动筷了。   早上的事仿佛没有发生一般,除了身子有些不爽利,他似乎并没有别的异常。能吃能睡,活泼好动。   吃饱之后,孟冬再次探上了自己的额头,他也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一次他的病好得这样快,难道真的是因为长胖了的原因吗?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药都是何大夫给程世均的镖局特制的,而且他服药及时,喝药之后的昏睡也让他的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回去的时候保暖到位,这才没有留下病根。   “热水都烧好了,我先洗碗,你来洗漱。”在孟冬发呆的时候,裴应川已经收拾好了碗筷,还给孟冬打来了洗脸水。   “好。”从胡思乱想中醒来的孟冬慢慢站起了身,心不在焉地把自己擦洗干净。   他本想洗澡的,只是裴大哥不同意,说是等天气暖和了给他做个大浴桶,等到中午再烧水洗澡。   裴应川洗了碗便去外面取了些柴火,用灶内的火引燃之后放入了火炕下面。   火势大起来之后,他又放了好些的粗壮的树枝,只要把火炕堵得严实些,这些树枝可以烧一整晚。   孟冬舒舒服服地躺在温热的火炕上,看着昏暗的油灯下裴应川走来走去的身影。   他催了两声之后,便闻到了一股苦味。又是药……两刻钟后,孟冬认命地将药喝完了,他觉得这种药汤比药丸难喝多了,不如请溪哥儿给他开些药丸。   一切都忙完之后,见孟冬已经安稳躺下,裴应川便吹灭了油灯,只有灶台下方一团火光散发着光亮。   “裴大哥?”孟冬裹紧了被子坐起来询问,“怎么现在就把灯灭了,你不来睡吗?”   “你先休息,我很快就来。”黑暗中,裴应川关好竹门,确认不会漏风之后便借着那一点光亮回到了火炕边。将油灯在床头放好,他和孟冬一起躺下。   窑洞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孟冬也摸到了熟悉的身体。他轻车熟路地抱住裴应川的胳膊,犹豫了一会:“裴大哥,你说他们会坐牢吗?”   “肯定会的。”   “那就好,就算不能让他们坐牢,也让他们吃了苦头,以后看他们还敢不敢来。”   “嗯,以后他们与你都没有关系了。”裴应川揽着他,同孟冬一起睡去。 第103章 小年   夜里寒风呼啸,不知道有多少村民房门口的茅草被吹飞了,还好住在窑洞里的裴应川和孟冬不用担心这些事。   许是昨日坐车劳累了许久,也许是受了惊吓,无论外面的风声有多大,孟冬依旧睡得深沉,好似外面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就只剩下了睡觉这一件事。   裴应川将快要熄灭的火炕再次烧了起来,看着炕上皱着眉头睡觉的人,他的面容中闪过一丝担忧。   算算时间,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了。清晨时分,孟冬曾经起床喝了些水,而后又钻进了被子里继续睡着。   期间裴应川曾轻声唤了他几声,起先孟冬还能含糊答应,而后很快便没了声音。好在他体温正常,除了一直昏睡着之外也没有别的异常。   在孟冬没睡醒的时候,窑洞外已经来了几拨人了。   最先到的自然是裴应川请来的何大夫和溪哥儿,他二人都说孟冬身体没有什么大毛病,吃些温补的汤药就好。   何大夫刚走,饶碧玉便和裴容一起来了。两人是从程世均那里得来的消息,都担心得不得了。尤其是裴容,知道此事后便想着立刻来见孟冬,还是让饶碧玉给劝下来了。   到了窑洞得知孟冬身体无恙且仍在睡着后,饶碧玉便留下了些吃的离开了,说是不想打扰孟冬休息。而裴容则留了下来和裴应川一起照顾着昏睡着的孟冬。   而后到的是小双和那位柳嫂子,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孟冬出了事,今日来此是为了小年的事,了解了情况之后也没有过多打扰,留了些东西便告辞了。   所以现在窑洞里剩下的只有裴容,他一直未离开,说要守在这里直到孟冬醒来。   “裴大哥,你快去吃饭吧,孟冬这里我来照顾。”裴容将刚煮好的小米粥分了两碗,一碗留给裴应川,一碗留给孟冬。   孟冬的那一碗被他放在了灶台上保温,只等人醒来了便能吃。   “今日是小年,要是你还是起不来的话,灶王爷就要以为你偷懒不给他准备灶糖了。”裴容说着用湿布巾擦了擦孟冬的脸。   “来年,你用这口灶做出来的饭都不香了。”   什么饭不香了?   孟冬半眯着眼睛,动了动身子四处嗅闻着,他闻到了米粥的香气。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一声,他觉得好饿,像是好几天都没吃饭了的那种饿。   孟冬咽了咽口水,猛地将眼睛睁开。   一睁眼先看见的便是捧着碗站在他身前的裴应川,而后是坐在床边给他擦手的裴容。   “裴大哥,容哥儿,你们俩怎么都在这……”一无所知的孟冬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而后便看到了洞里摆放着许多的吃食,尤其是灶台上面,还挂着两只风干了的兔子。   “已经快中午了,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裴应川柔声解释道。   “今天可是小年,再不起床年都要过去了。”裴容打趣道。   孟冬思绪尚未回转,盯着裴容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而后看向裴应川与他确认道:“裴大哥,真的都到中午了吗?”   “嗯。”裴应川点点头,将粥碗放到孟冬身边,去给他准备洗漱用的热水。   “昨夜风大,今日上午好不容易才停了雪,依我看晚上又要下起来。”裴容并没有提起昨日那事,只说了今日是小年,问孟冬是如何准备的。   “我也没准备什么,就想着和裴大哥一起扫扫屋子,祭一祭灶王爷,晚上再做些好吃的,谁知道我现在才睡醒。”孟冬立马掀了被子,跑到裴应川身边去洗漱。   “不用这么着急。慢些来。”裴应川帮他拧干毛巾,裴容给他递去梳子,“喏,头发还翘着呢,别忘了你的宝贝梳子。”   孟冬飞快地擦了脸,梳好头发,还系上了裴应川买来的发带。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他又喝了小半碗的小米粥,而后便与裴容一起准备祭灶的事。   裴应川则默默地打扫着窑洞,还顺带着将门外的积雪都给清理了一番。   “灶台就是要粘嘴才好,最好粘住灶王爷的嘴让他说不了咱们的坏话……”   “剩下的灶糖我能吃吗?”   “要吃就留在明日吃吧。记得少吃些,不然粘住了嘴要许久才能化开。”   时间就在裴容和孟冬的交谈声过去了,在裴容的指导下,孟冬成功地准备好了祭灶的东西。几人还一起吃了午饭,不过这顿饭是裴容做的,三人吃了许久才把这顿饭吃完。   下午裴容离开之后,婶子和叶萤又来了一趟,除了探望孟冬之外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若是这两日不下雪的话,村里有户人家要办喜宴,这次的席面是请了城里的大师傅来准备的,让孟冬和裴应川记得去。   孟冬和裴应川也没有理由推拒只得应下了。   天气正如裴容说的那样,晌午过后,雪势又渐渐地变大了。裴应川出门看过,这几日风大。小山坡这里处于风口,积雪的速度很快,若是不及时铲雪,只怕明日一早开门,积雪就到他的大腿那处了。   见裴应川看雪迟迟未归,孟冬戴好帽子,用装东西的簸箕挡在了身前打开了竹门。   一开门便是满目的风雪,短短一个时辰,小溪村就换了一个模样。   孟冬双手举着簸箕护在身前,伸出脚去踩了踩积雪。只听得嘎吱一声,积雪被他踩实,接触到了下方的泥土,变成了一个泛着土色的雪脚印。   很快,雪脚印周围的积雪渐渐化了,也变成了一摊土色。   孟冬收回脚,抖了抖簸箕上的雪,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白色,他大声喊了两句。   “裴大哥,你在哪!”   “裴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积雪吸收了他的大部分声音,传到裴应川身边时他只听清了两三个字。   嘎吱嘎吱的声音越来越近,孟冬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人影,是裴应川。   “快进来。”人一走近,孟冬便把他拉进了窑洞里,慢慢地替裴应川清理着身上的积雪。   “裴大哥,又下雪了,我们是不是不能进城了。”他还想去看看徐家那两人吃亏的模样呢。   “若是这雪一直下,我们进不了城,城中的人也出不来,那两人也只能一直在府衙里待着。”   “如今天寒地冻的,他们在府衙里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趁这时机还能让他们多关几日。”   “也好,那我们就等雪化后再去打听消息。”孟冬也不心急了,他觉得裴大哥说的话很有道理。那两人在府衙里吃苦也是活该。   积雪越来越厚了,不过因着今天是小年的缘故,小溪村里仍旧如同往日一般热闹,村里的孩子们满村乱窜,小孩子们在家门口打雪仗,大孩子们便去小河上面偷偷划冰。   也不知是谁告知了家长,那些滑冰的孩子都被教训了一顿,被揪着耳朵带回了家。而后村里便传出了好几声哭喊声,声音大得几乎要传遍整个村。   叶正荣站在家门口,忧心忡忡地看着漫天的雪花,静思了片刻后他便穿上了蓑衣去往村中。   小溪村的人早早地准备好了迎接大雪的到来,谁知道这场雪却和往年的大不一样。   严格来说,这场雪并不算大,只是它时下时停,一入夜,前阵留下的积雪很快便被冻成了雪壳,清晨时分,刚落下的雪又留在了冰壳上,形成了看似轻薄,实则厚厚一层的积雪层。   这样的雪下了两日多,窑洞的门口堆满了厚厚的冰雪坨。趁着今早雪停的时间,孟冬和裴应川把窑洞上方的冰层都敲碎了,又将他们推到了小山坡下。   处理完这些后,裴应川和孟冬对视一眼,两人都轻笑了一下。   孟冬是笑裴应川脸上被冻出来的红脸蛋,裴应川则是看孟冬笑而无奈地笑。总之两个人忙活了许久,现在都是气喘吁吁一身脏乱的模样,尤其是孟冬,他干活并不熟练,所以身上沾了些泥水。   孟冬眯着眼睛打量着小山坡下的小溪村,他看到了村里的人都趁着雪停在清理屋顶,加固房子。   昨日似乎村里又有户人家的房子塌了。村长带着人去山里砍了许多木头,每家每户都分了一些用来撑住房梁。   “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雪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孟冬日日看雪已觉得有些烦闷了。   “回去休息吧。”裴应川接过孟冬手中的铁铲,两人手拉手,小心些回到了窑洞。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白色,窑洞内则是昏暗的火光和油灯的光亮,孟冬忽然进去眼睛还有些不舒服。   他闭着眼休息,再次睁开眼时却见裴应川正拿出来了他前段时间在裴大爷那里做好的泥胚。   这泥胚是他做的,裴大哥做的那些被裴大爷给扔了大半,只给他留了最丑的一个,说是让裴大哥日日看着做教训,让他多做些长经验。   而他自己又不会刻划,那么做了这么多素胚却没有什么用处。   于是他们两人便一拍即合。趁着这几日出不了门,孟冬便和裴应川商量好了,他做的那些素胚都留给裴应川刻划,正好还能教一教他。   眼下窑洞里什么都没有,做不了泥胚,就算做了也无法干透,他们两人也只能这么练习了。 第104章 童趣   孟冬撇了撇嘴,就像裴大哥做不好素胚一样,他刻划时也总是掌握不好力度,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的,上了釉料之后便更丑了,裴大爷还点评说“算是有童趣。”   他可不想要这个评价。   泥胚之前已经修过,形状工整,线条圆润,仍旧是口圆底方的罐子样式,现在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裴大爷说,做盘子做碗什么的太过简单,做花瓶什么的又太难,所以才从这些罐子教起,还说学着学着时间长了就能融会贯通,让他们多多思考。   裴应川搬来两个凳子,两人便围在矮桌前坐下。面前各有一个罐子。   将所有工具准备好后,裴应川便开始讲解。“刻划讲究的是一气呵成,若是中途停刀,再想继续刻的话便一定会留下痕迹。”   孟冬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下手太轻,刻出来的线条太过虚浮,所以刻出来的花纹也会时常深浅不一致。   裴应川也曾向孟冬请教过制胚的手法,他钻研了几日,做出来的东西也只比之前好了一点点,裴大爷依旧嫌弃得不得了。   所以他和孟冬都只能承认,每个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的地方。孟冬就恰好适合制胚,他则擅长于刻划花纹。他二人擅长的基本功并不相同。   好在这几日他与孟冬趁着下雪的时候多琢磨了几日,总算是比之前进步了许多。   忙忙碌碌了许久,灶台内的火苗渐渐微弱,两人只顾得在油灯下钻研,倒是忘了去灶台添柴火了。直至冷意袭来,孟冬便先回了神,“裴大哥,火快灭了。”   “你先别动,我去添柴,马上就暖和起来了。”   “好。”孟冬看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过几秒后,裴应川去外面捡了些柴火回来。   火苗再次燃烧起来,两人也完成了上午的练习。   “裴大哥,外面还在下雪吗?”孟冬拿起裴应川划好的那个罐子看了又看。企图看出什么诀窍出来。   “雪停了。晌午过后,我们去裴大爷那里再学上两个时辰好不好。顺便将今天新做的罐子给他看看。”   “好!”窝在了窑洞里这么久,他终于能进村去看看了。“回来的时候我想去看看裴容。”   “自是依你。”   午饭过后,两人短暂地休息了一段时间,而后便趁着雪停的时间匆匆地进了村。他们结伴一起先去了徐夫子那里。不过学堂那边没人,竹林里面也冷飕飕的,孟冬只待了一会儿便受不住了,便先离开了。   裴应川猜测徐夫子应该是在何大夫那里。稍后见到裴大爷时不如与他确认一下,如此他也能放心。   村里小路上的雪早已被铲除干净,除了泥巴多倒也算好走。不过裴大爷家门口不知为何仍积着许多雪。   裴应川牵着孟冬,小心地敲开了裴大爷灶房的大门。两声响动之后,屋内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近。   裴善章不用开门就知道是谁,一边走一边同坐在火前的徐夫子解释,“是我那两个徒弟来了。”   “也不知下着雪还往这里跑作何,许是怕我老头子寂寞了。”   徐夫子哼笑两声,不说话了。   门一开,寒气涌进,裴善章把他们两人迎进来和徐夫子坐在一起。裴应川和孟冬挨个同徐夫子还有裴大爷打了招呼问了好。   寒暄几句后几人的话题就来到了天气上,没办法,这雪下了许久,每个人心里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安。   徐夫子上了年纪本就容易困乏,也不愿意听裴善章讲那些制瓷的事,聊了几句后便告辞去往另一边的卧房了。   “不用担心,他这是又犯困了,卧房里也有炉子,他可受不了冻。”见裴应川和孟冬面有担忧,裴善章只得开口解释,多说了几句徐夫子的情况。   “这几日天气太冷,徐夫子一直留在我这里。他那个竹林啊,冷得能冻死人,谁能受得了。”   “也好,有徐夫子在您也能多个人说说话。”孟冬知道裴大爷和徐夫子还有何大夫都是好朋友。   “不说这个了,你们这些时日可有做出什么东西,有没有精进手艺,让我瞧一瞧。”提起这件事,裴善章便立刻变得严肃了许多,在教导两人制瓷上他一向很严格。   听此裴应川连忙从一旁的背篓里取出了两只他和孟冬精挑细算出来的罐子,这是他们二人做得最好的两只了,若是还得不到裴大爷的肯定,只怕是又要从头开始练习了。   裴善章接过两只罐子,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观察了许久,他最先看的是孟冬做的那只。他边看边摇头,似乎有些不满意。   而后更是一反常态地还未点评就拿起了另一只罐子查看。   孟冬牵住了裴应川的衣袖,他紧张极了。   “你们两个互相学习,互相教导,不错,我看着是比之前好些了,只是还远远达不到我的要求。”   “你们……或许联手试试看,应当比你们各自做出来的好多了。”裴善章没有过多点评,这两人的问题和之前一样。   孟冬下刀没有力度,裴应川拉胚没有力道。若是别人来教他们,只怕是会说他们勉强还算合格,不过他可不是那样的人。   做不好,那便一直练,练到做好为止。   裴善章如此想着忽然想明白了一事,他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为难人,怪不得之前跟着他学习的人大半都放弃了。   “罢了罢了,你们再练练,就像现在这样互相教导,等着雪停了之后我再教你们上釉的事。这釉料不知道还有没有……”说着说着裴善章便又跑去找釉料去了。   孟冬和裴应川对视一眼,两人都松了口气。   在裴善章那里待了大半个下午,一直到天色昏暗飘着雪花的时候他们才离开。   从裴大爷家门口一走出来,两人身上无形的压力都消散了些许。   “还好,裴大爷没有让我们再做。”孟冬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裴大爷今天教了他们另一种印花方法,若不是徐夫子恰好醒来,只怕他们两人又要留堂了。   “今日有些晚了,还去裴容家里吗?”裴应川倒是没有像孟冬那般害怕,可能是因为他之前就时常得裴大爷的批评,已经习惯了。   “不去了,这么晚了说不定裴容已经在吃晚饭了,裴大哥,我们也快些回去吃饭吧,你看,雪又要下了。”   “好。”两人于是一起结伴向着窑洞那边走去。   未走出多久,天上又开始下起了小雪,裴应川和孟冬的心里也升起了一丝烦躁,也不知道这雪天天下,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   回到窑洞之后,两人便一起琢磨着要吃些什么。   孟冬一直盯着灶台上挂着的猪肉,还有那两只兔子,思来想去了许久,最终觉得要试一试做着兔子肉。   “裴大哥,就吃兔肉吧,我想试一试。”说着他把兔肉取了下来。裴应川正忙着煮雪水,笑着回应道:“试一试便试一试吧,这兔肉在外面挂了许久,有些硬。”   或许煮了也不一定咬得动。裴应川没有把下一句话说出来,他不想打击孟冬的自信心,既然他想做,那便让他试一试,多煮些时间就好。   想及此他接过兔子泡进了刚煮好的雪水里,又取了些萝卜,准备炖个肉汤。   得到裴应川的答复之后不久,窑洞里便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那是裴应川和孟冬两人剁兔子肉的声音。   这声音一共持续了两刻钟多,发出的震动甚至抖落了窑洞门口上的一层薄雪。   又是两刻钟过去了,窑洞外面传来了淡淡的肉香味,味道很淡,很快便消散了。   那是裴应川和孟冬蒸兔肉散发出来的香味。兔肉太硬,若是不蒸一下,只怕煮半天也咬不动。   期间两人甚至用面粉做起了馒头,样式就和城门口那个李老伯买的差不多。   水开了两次,两人准备了一下午的兔肉炖萝卜终于是做好了,孟冬在里面加了很多的青红花椒,闻起来有些辛辣,不过吃起来味道还不错。   外面下着雪,他们坐在窑洞里吃着炖肉,还算惬意。   窑洞里的油烟味散尽之后便到了睡觉的时间了。   孟冬捂着自己的下巴坐在床上,眼神哀怨地看着剩下那只被挂起来的兔子。   兔肉难嚼,他的腮帮子有些疼。   裴应川洗漱完毕,正想询问孟冬为何不睡,却看到了他揉脸的动作,没办法只得去拿了之前买来的茶油和布巾,在他身边坐下。   “今日就当长个教训吧,过年的时候将这些兔肉泡上一天一夜,总是能泡软的。”   孟冬揉了揉脸颊,终于肯躺下来了。   裴应川便往手心里倒了一些茶油,揉搓暖和后贴在了孟冬的脸蛋上。   今日出了门,他的脸颊有些变红。孟冬也不说话,闭着眼睛享受着裴应川的贴心服务。   “可是这里酸痛?”裴应川顺带着给他脸上酸痛的地方都按揉了一遍。   “嗯嗯。”孟冬小声道。   半刻钟后按摩完毕,裴应川用干布巾擦去了孟冬脸上残余的茶油,又去净了手。   只是等他上床之后,却发现孟冬已经保持着仰着脸的姿势睡着了。   裴应川将他的头脸摆正,顺带着在他没有沾有茶油的脖颈处落下一个轻吻,哄着孟冬将手放进了被子里。   窗外大雪纷飞,他们俩沉沉睡去,并不知今夜会发生什么事。 第105章 受灾   翌日凌晨,天光未明,南沟村却是没几家是睡着的,大多都带着一家老小蜷缩在灶房一角。   昨夜雪大,还能时不时听到树木被雪压断的声音。现在雪仍在下,所有没有及时清理房顶积雪的人家多多少少都遭了难。   南沟村的房子本就修得早,不结实不说,都过了这么些年,房梁都不知道被虫子蛀过几回了,更别说那沾了水就流泥浆的土墙了。   所以虽然大部分村民都用了木头支撑房子,但是因着雪是在半夜下的,有些还在睡梦中的村民睡着睡着便被屋顶给砸了个眼冒金星,只好奋力钻出来通知村长了。   南沟村的村长姓梁,单名一个厚字,是个黑瘦的中年汉子。听到消息后便挨家挨户把村里人都给喊醒了,叮嘱他们看好自家的房子。   因着他通知得及时,村里没什么人受伤,只有一户人家的孩子被砸伤了腿,已经请了大夫看过了。   天色刚刚破晓,他们家堂屋里已经躺了一地的人了,都是屋子塌了没地方去的那几户人家。   有的是今年才盖的草屋塌了,有的是泥巴房墙软了塌了,还有的是瓦房时间久了,没有维护好,才被雪压塌了,总之什么原因都有。大家没有地方休息,只能来村长这里挤一挤了,至于其他的只能等天光大亮了再去说了。   “洪大,等天色再亮一些,你去小林村问问,看看他们有没有受灾,能不能出些人来帮忙,先盖些草棚再说。”   “村长,雪这么大,我怎么去呀。”洪大还有些不乐意。   “你想想办法,总不能让大家都留在这里睡地上吧。”   “好吧。”洪大埋怨两声就去灶房烤火了,他家的房子也塌了一小部分。   趁着大家都醒着,梁村长挨个问了受灾的情况,房子倒塌的不严重的就让他们天亮后赶紧回去修房子去,剩下的严重的便先留在这里,等着组织人手先盖几间草棚。   这样大的雪,重新修房子是不太可能,只能先将没地方住的人安置起来,先度过眼前这场雪再说。   雪势一小后,梁村长便去村中询问,让各家都出些人手和柴火,好让村里人渡过这个难关。   只是雪还未停,那些没出事的人家都在忙着修补自己房子,生怕房子塌了便无家可归,哪还能抽出人手顶着大雪去给别人盖草棚去。给点柴火就算是有表示了。   梁村长一时有些无奈,算一算,昨日塌了房子的一共有十来户,近五十口人,除去老弱妇幼,其他能干活的总共也不到二十人,如何短时间内盖起来七八个草棚。   让这些人分散去别家住,总有些人不愿意。他这个村长刚当上没几年,村中人看不惯他的也大有人在。   跑上跑下忙活了一个早上,梁村长终于凑够了盖两个草棚的稻草和木梁。   “村长,我回来了。”洪大拍去身上的积雪,脸上有些不好看。“小林村的村长说他们村子也受了灾,抽不出人手来帮我们。”   “那附近几个村的可有没受灾的?”   “我听小林村的人说,好像都受了灾,那……那边的村子里倒是没什么消息,好像上次下雪塌了几户,不过不像咱们这般严重。”   “小溪村的房子建得晚,自然要比咱们村的旧房子结实些。”   梁村长忙得焦头烂额的,他知道两个村的关系不好,只是现在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现在这雪仍旧在下,谁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   草棚盖好后也凑合着多住几个人,扫起雪来也十分方便,起码不会再被压塌了。   “哎!”梁村长叹了一口气,他这个村长当得实在是憋屈。若是不尽快把这些村民安置好,就只能一直留在他家里。一两户人家也就罢了,七八户人都挤在一起,那可就难办了。   “洪大,你再去帮我问问,村里可有人愿意让出几间房出来,让他们住。”   “好……”等人走后梁村长便带着人去盖草棚了。   与此同时,小溪村里,叶正荣也是一样的忙碌,昨夜的雪又压垮了村里人家的屋子。   好在只有两三户的房子塌到完全不能住人,只能就近借住在别人家。剩下的修整加固一番还能继续住。   “二叔,都收拾好了,还有什么事吗?”秦二郎一大早便跟着叶正荣来回收拾,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时间便想着去谢小三那里看一看。   毕竟谢婆婆住的那屋子也不算结实,而顾猎户住的屋子就有要坍塌的迹象。   “没什么事了,二郎,让你大哥和你娘多扫几次雪,我看还要继续下。”   “好嘞。裴大哥,那我先走了。”秦二郎招呼完便一路小跑,趁着雪还不大去往了林子里,回家时还顺路扛了一捆柴火。   裴应川也是早得了消息,天还未亮时就被秦二郎给喊了起来,草草地同孟冬解释了一番缘由之后就跟着秦二郎进村里修房子。   那两户完全倒塌的只能先把东西给抢出来,等到开春后重新盖房子了。至于那不严重的几户,叶正荣则喊了十来个年轻汉子一大早便去给他们用木板木梁修好了。   “裴小子,你可先别走,你婶子烧了红豆稀饭,蒸了窝头,还炒了些菜,快留下吃过饭再走。”   饶碧玉准备了一大锅饭,都是给来干活的汉子们吃的,总不能让他们干了活还饿着肚子回去。   “好,我也留下。”裴应川也没有拒绝,他估计这个时辰孟冬应当未醒,回去了还打扰他休息。   他们交谈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雪仍是一阵一阵地下,热气腾腾的红豆稀饭出锅了,叶正荣家院子里围了一圈吃饭的人。   裴容是来给婶子帮忙的,他不知道村里情况如何,盛饭时还同裴应川打听了几句。   这么多人一起吃饭,院子里难免乱糟糟的,虽然有火,但是雪又大了起来,那点火便也没什么用处了。   裴应川顺势同村中其他人闲聊了几句,然而他们饭还没吃完,便看见秦二郎正领着一个黑瘦的中年汉子走到了院门前,后面跟着周平,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精壮的年轻汉子。   “二叔,有人来了。”秦二郎本也不想带他们进村的,不过那南沟村的村长说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也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把那人带来了。   秦二郎打开院门快速地跑到了叶正荣身边,小声解释道:“二叔,是南沟村的人,那个黑瘦的是他们村的村长,是要请我们帮忙的。”叶正荣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秦二郎说完后便如释重负地跑开了。   “几位进来说话吧。”叶正荣上前迎人,把周平他们带进了堂屋里。   外面喝粥吃饭的汉子们有些是认识周平的,所以一个个地不免开始猜测起来,这南沟村的人到此是为了什么。   秦二没跑去别处,而是去往灶房蹭了两个窝头,他走到裴应川身边,一脸无奈地解释道:“从小三那里出来就看见了他们,那个黑瘦的好像是南沟村的村长,不知道今日来是为什么。”   “之前他可曾来过?”裴应川也有些疑惑。   “没有,南沟村之前的那个村长可算不上什么好人,这个新村长……我知道的也不多。”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总不能是请我们去帮忙修房子吧。”秦二郎忽然想到了这事。   其实梁村长此次前来还是因为没有办法,南沟村腾不出来那么多人手,眼看着雪又大了起来,若是日后村里还有房子倒塌,那只能让大家住在雪地里凑合了。   周围的几个村子情况和他们家差不多,不过南沟村是受灾最严重的,梁村长也是没有办法才回来求助小溪村的,眼下也只有小溪村有人手来帮助他们。   “叶村长,我是南沟村的村长梁厚,今天冒着雪前来,是有一事想要请你们小溪村的人来帮忙。”   看着眼前梁村长为难的模样,叶正荣才多多少少猜出了他的目的,“梁村长就直说吧。”   “……也好,叶村长听了再做决定吧。”梁村长便将南沟村的受灾情况仔细地同他们说了。   还说只要小溪村的人前去帮忙,他们一定会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南沟村的人与小溪村的关系并不好,来请他们帮忙本就有些为难人,梁村长也算是不要面子了。   而且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要小溪村的人放着安生的日子不过,去帮他们修房子?梁村长想想便觉得心中有愧。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还请叶村长能够帮我们这个忙……就两三天的事,只要先把救急的草棚盖起来就好。”   “此事我也做不了主,今日天寒雪重,梁村长不如先回去,稍后等我问过村里人的意思再给你答复可好?”   南沟村的村长为难,他这个小溪村的村长自然也为难,叶正荣忧心的是,若是小溪村袖手旁观不去帮忙的话,说不定真的会闹出人命。   “也好……”梁村长面上不免有些失落,“若是有消息了,还请叶村长派人告诉我们,我们好提早准备招待着。”   之后他们两人也没有多谈,叶正荣便招呼秦二郎将他们送回去了。 第106章 帮忙   人一走,本来在厨房帮忙的饶碧玉隔着门缝瞅了几眼,直到见到秦二郎带人走上了小路她才打开了灶房的门。   “你们都吃着,若是不够吃就去灶房里添些粥。”草草解释了一两句后,饶碧玉便快步进了堂屋。   推门一开,叶正荣正满脸愁色地盯着窗户,连声叹气,看样子十分忧愁。   “出什么事了,南沟村的人怎么冒着雪跑到咱们这里了?”   “南沟村遭了雪灾,十来户的房子都塌了,南沟村的村长想要请咱们村的汉子去帮忙修草棚。”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用不着咱们的时候天天诋毁咱们村,用得上了就来求人帮忙了。”饶碧玉压低声音喊了一句。   “轻声些,总归是人命关天的事,若是不帮他们,只怕这雪再下两日,他们村的情况只怕是更严重了。”   “他们村里的人可比咱们小溪村的人多多了,哪里用得上咱们村的人去帮忙。”绕碧玉也不愿再说了,只扔下一句话:“我不管了,你去问问村里可有愿意的,要是有我就不拦你。”随后就开门离开了。   只剩下叶正荣一个人坐在堂屋前纠结不断,过了一会许是堂屋里太冷他受不住,这才出了屋子去院子里烤火。   眼下那些干活的汉子们大多都吃完稀饭了,叶正荣一出来一个个地同他告辞说要回去。   “等等,还有件事。”叶正荣张了张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村长,还有什么事?”离叶正荣最近的一个汉子连忙问道,他擦了擦嘴正准备离开。   听到声音的裴应川也洗了手从灶房里走了出来,目光落在站在火堆前的村长身上。   雪又大了,他和其他的人一样,都想早些回去。   “刚刚南沟村的人们来了,你们也看到了。”   “南沟村的人来这干吗,不会又来说我们的坏话,下着这么大的雪,可没有人去招惹他们。”   “不是。南沟村的村长说想请咱们村的汉子去帮他们一个忙,南沟村有十来户人家的屋子被雪压塌,住不了人,他们人手不够,想要请些人去帮他们盖些大草棚。”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没了声音,大家都不知道村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是不愿意说的,只是这雪还有得下,若是不尽快将草棚盖起来的话,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受灾,到时候就会闹出人命了。”   “他们也承诺了,会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去帮忙的汉子们,算是给大家的补偿。”   “修房子扫雪的事咱们村的人不用管,只盖草棚就好。”   盖草棚这活人多的话确实好盖,也不算是修房子的那种费力气的活,只是要想在这么快的时间盖出来七八个草棚也不太可能。   “大家愿意去的,就先别走了,快些去还能快些回来。”叶正荣言尽于此了,他不能逼着小溪村的人去给南沟村的人帮忙。   “村长,他们村的人受灾真的这么严重?”   “一村之长说的话,总不能是他胡诌的。”有人提醒道。   “是的,我问过周平了,他们村里现在家家户户都人心惶惶的,夜里睡觉都怕房子塌了。”秦二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算了,不帮他们说不定真的会冻死人,都快过年了,这雪真的是……”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得了咱们的帮忙,不也得帮帮咱们。”   叶正荣见此又呼吁了两句,也有六七个汉子愿意去帮忙。   小溪村的人大多良善,怎能见死不救,而且他们清楚,若是真的冻死了许多人,到时候官府调查,他们小溪村的人多多少少也会受点责罚。   现在不比十几年前,当时大旱,天下大乱,现在则有了官府管制,多多少少得留一些情面。   秦二郎见此凑到了裴应川身边,“裴大哥,你还记得周平吗?他阿奶的屋子也塌了,我想着既然如此不如去帮帮他,我看他还算得上是个好人,毕竟当时他还救了我家书贺。”   “好,我和你一起去。”裴应川答应去帮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想在南沟村里找一找裴大爷所说的那种石块。   “行,咱们走吧。”   前方叶正荣也统计好了人数,见到秦二郎和裴应川也没有惊讶,把他两人加上之后便冒着雪去往了南沟村。   ……   “村长,来人了,是小溪村的!”   梁村长原本听叶正荣那样说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他正在指挥村里人将那些将塌未塌的房子都给清理了,以免日后压到四周其他的屋子。   壮年汉子都忙着去给村里其他的房子加固去了,其他的老人妇女么么都在忙着盖草棚。   梁村长见此连忙停了指挥,前去迎人。   两个村长见面后又是一番客气地推让,还挨个感谢了那些愿意来帮忙的汉子。问过了要如何盖草棚之后,梁村长就把那些老人妇孺支开前去做饭,小溪村的人接手了盖草棚的活。   这雪形式无常,一会儿大一会小,没有任何规律,着实难以预测。   南沟村的每个人心中都十分担忧,生怕这雪会下上大半个月,到时候就不仅连住的地方没有了,只怕是只能日日喝米粥,连菜都吃不上了。   裴应川和秦二郎分在了一队,他们俩负责盖一个草棚,这些草棚都选在了背风的地方,地上的积雪不是很厚,已经被南沟村人的清扫完毕了。   两人正合力将木头凿进地里固定,天寒地冻的,这活汉子们做起来都十分费力。   秦二郎做着做着便有些累了,一边喘气一边好奇问道:“裴大哥,你的窑洞可还结实?”   “还好,冻得结结实实的,不会出事的。”裴应川回道。   “我也想盖一个试试。”   “其实并不难,只是现在土都冻上了你一个人如何挖出这么大的一个窑洞。”   “那我明年入冬的时候再盖总好了吧,火炕呢,现在总能修个你那样的火炕吧?”秦二郎不死心地追问道。   “火炕倒是什么时候都能修。”裴应川看着面前逐渐成型的草棚,心中有些忧虑。   这种草棚低矮,顶部不易积雪,到时候把积雪堆在草棚四周还能起着保温的作用。   只是雪化后气温下降,住在这里面就和住在露天没什么两样,到时候就住不了人,就算住下来也十有八九会受寒。不知道那位梁村长是怎么想的。   此刻叶正荣正在和梁村长商量事情。叶正荣刚来时属实是被南沟村的情况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受灾这么严重。   这个梁村长刚刚上任没有两年,许多事情缺乏谋划,不过能看出来是个憨厚老实的人。而且有些南沟村的村民似乎并不怎么听他的话,不知道其中又有什么弯弯绕绕。   忙碌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梁村长就叫停了小溪村的人,说是让他们来喝些热茶休息一下。   秦二郎和裴应川也趁机溜到了叶正荣身边。   裴应川借这个机会也向忙完回来的梁村长询问了自己的疑惑:“梁村长,修这草棚可是做临时安置用的?”   “算是,也不算是,不管怎么说过几日就是除夕了,总要有个地方给各家各户吃团圆饭用。先渡过这一波大雪再说吧,只盼不会再生出其他事了。”   “这么说盖草棚也好,只是用不了多长时间。不过雪化后梁村长可以去府衙里告知情况,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叶正荣提醒道。   “好。多谢叶村长。”   “二叔,我看还是裴大哥挖的窑洞最好,冬天里不仅能保温,还不用担心被雪压塌的事,就是有些不好挖。火炕也暖和,明年让裴大哥教咱们村的人都盖上好了。”   “既然如此就明年再说吧。”叶正荣没理他。   “窑洞,火炕。”南沟村的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而小溪村的人都是从北方迁来的,所以梁村长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久未出声的裴应川只好同梁村长解释了一番,什么是窑洞,什么又是火炕。   “这窑洞和火炕需要多长时间能盖好?”梁村长迫不及待追问道。   “窑洞并不好挖,火炕倒是好盖,盖得好的话能烧一夜,整个屋子都暖和着。”裴应川只随口介绍了两句。   “那,火炕现在能盖吗?要花多少银钱。”   裴应川摇摇头,“盖火炕并不费钱,只是费力气费脑袋,比较麻烦。”   “梁村长,难不成你想在草棚里盖火炕?”秦二郎讶异道。   “是,我是想盖些,这几日那些受灾的村民都住在我家里,人一多柴火便不够烧了,若是有了这个火炕,也能让那些孩子睡得好些,还能省些柴火。”   裴应川和秦二郎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您要盖的话也行,只是这法子是我裴大哥想出来的,随便盖盖是不成的,说不定不仅不能用还会起火烧了屋子。”秦二郎煞有介事地说道。 第107章 当年   裴应川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这火炕,确实不太好盖。”   一旁的叶正荣自然看出了这两个小子的用意,这是想赚南沟村的银钱呀。   不过是南沟村的村长主动想要盖的,他知道裴应川的秉性,也不会乘人之危多要银钱,如此便随他们去吧。   而且,若是这东西盖出来要是比火灶保暖的话,来年村子里也可以多盖几家。南沟村每户人家最少也有五六口人,盖上火炕能供一家人使用,还算划算。   就在他们商讨的时候,之前那个跟在梁村长后面一起去南沟村的汉子又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似有什么要紧事。   “村长,你先出来看看吧,是那个刘家闹事。”洪大也是明事理的,他知道这件事不能当着小溪村的人说。   “怎么了。”梁村长带着他出了门。   “他们不愿意分粮食出来给干活的人吃。”   “是不愿意给咱们村里人吃,还是不愿意给小溪村里来帮忙的汉子吃。”梁村长有些生气。   “不愿意小溪村的人……”   “我就知道,到时候出了事让他们不要来找我这个村长帮忙。”梁村长挥挥手,打发洪大去处理了。   裴应川和秦二郎两人休息完便又去干活了。   梁村长匆匆赶回来和叶正荣道歉,刚刚洪大的声音有些大,他不知道叶正荣有没有听见。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解释了一两句,“叶村长有所不知,南沟村村民人数众多,矛盾也不少,我这个村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南沟村分为南村和北村,南村靠近你们小溪村,北村则离得远些。”   “说起来,当年两个村之所以闹成这个样子,除了分水时那件事外,还是因为南村的人觉得你们小溪村的人一来便占了他们的后山,官府的人还把那么大的地划给了你们一片,所以恨上了你们,后来才冒出了那么多的风言风语。”   “北村的人不与你们交界,也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我也是北村的人,没选上村长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些事,也正因如此,南村有一些人也并不把我这个村长放在眼里。”   “原来如此,不过那些地本就是荒地,若是南沟村的人开了荒,我们是万万不会占下的。至于后山,小溪村也只有一条进山的大路而已。”叶村长没想到南沟村里面还有这么多勾心斗角的事。   “今日之事,多谢叶村长和小溪村了。”   ……   “婶子,婶子?”   正在灶房洗碗的饶碧玉听到了孟冬的声音,立刻唤叶萤把人带了进来。   同时裴容也抱着柴火从自家门口走来,一见到孟冬便知道他是来找裴大哥的。   “冬哥儿,先进去说话,外面这样冷,萤儿,我们也进去。”   一进到灶房孟冬心里就有些慌,怎么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裴大哥不是说他去村里帮忙了吗,还说要留在婶子这里吃早饭,只是怎么到中午了人还没有回来。   “婶子,裴容,我大哥去哪里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听见孟冬担忧地询问,饶碧玉这才一拍大腿,大声道:“婶子给忘了,你大哥走的时候说让婶子去把你接来,谁知道我都气忘了。”   孟冬赶紧脱下了帽子去扶人:“婶子您先别气了,我大哥没事就好。”   裴容连忙解释道:“冬哥儿,放心吧,裴大哥好好的,只是去了南沟村帮忙搭草棚,叶大叔还有其他的汉子也去了,婶子就是为这个生气呢。”   “容哥儿说得没错,我就是气这个,咱们村有难的时候南沟村的人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了,哪里还会来帮咱们。”说罢她搬来凳子坐下,“算了,我也不气了,总归是人命关天的事,就让他们去吧。”   “搭草棚,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许是到天黑了。”裴容回复道,“冬哥儿,你就别走了,咱们和婶子一起包饺子,包好留到年夜饭的时候吃。对了,之前的熏肉我试着做了一些,中午咱们炒了吃吧。”   “嗯嗯,”孟冬点了点头,他一人留在窑洞里本就无聊,和裴容他们一起还热闹些。   他就知道,裴大哥不会留他一个人。   这雪下下停停,裴应川他们也是干干停停,晚上还跟着南沟村的人一起吃了大锅饭,不过他们的饭桌上多了好几道肉菜,应当是梁村长特意吩咐人做的。   干了一天活的一行人早就又累又饿,整个饭桌没有一道剩菜一碗剩饭,不过他们干活肯卖力,草棚盖得十分结实,只是今天除了搭架子就只改改盖了个顶,还不能住人。   而且晚些时候南沟村好像又有一户人家的房子有要坍塌的迹象。   虽然大雪纷飞,还好他们回村的路并不远,回去只花了半刻钟时间。   而且今晚吃饭的时候,梁村长特意又问了裴应川火炕的事,似乎是真心想盖这个,还让裴应川明天去找他商量。   “村长,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越听越迷糊了,之前那个孩子的事,还有分水的事,现在还出了个占地的事。还有,原来不是每个南沟村人都讨厌我们。”   “都是些糊涂事。说来说去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许久之前秦二郎就问过他这些,只是叶正荣觉得秦二郎还小,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   都十几年过去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   “当初咱们村的人流浪到此,听说南沟村背靠一条大河,便想着让他们分给咱们一些水喝,谁知道他们的村长原先答应得好好的,后来忽然就变卦了。”   “咱们村的人按照约定去取水,却被他们给赶了出来,说是咱们村的人渴狠了饿狠了,偷了南沟村的一个小哥儿给……”   “当时咱们村子里的人都躲在后山的林子里,当时天气炎热,只有躲在林子里才不至于渴死。他们说在林子里看到了那个小哥儿的旧衣还有血,不过我问过咱们村的人他们都说没有此事。”   “那咱们不就是被他们诬赖了吗,后来怎么解决的。”秦二郎愤愤不平道。   “咱们人少,无法与他们起冲突,虽然与南沟村的人辩驳了许久,但是为了安定下来也只能忍气吞声。”   “后来官府的文书下来了,说是要把靠近林子这块地分给咱们。好不容易下了场雨,咱们村的人便安定了下来,官府也派人查了此事,确实找到了一两件孩子的衣服,后来结案说是那孩子应当是被山里的饿狼给叼走了,与我们村的人无关。”   “澄清的话总是没有谣言传得快,所以这件事很快便传播得人尽皆知。”   “二叔,这么些年了,还真的有人相信这么荒唐的事?”秦二郎抹了把脸上的雪,又看向一脸若有所思的裴应川,“裴大哥,若是你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你会相信吗?”   “自是不信。”裴应川正在思虑这件事和梁村长所说的南北村之间的关系。   “当时大旱,南沟村所剩的水源也并不多,会不会是南沟村里有人不愿意把水分给小溪村,所以才编撰了这件事。”裴应川猜测道。   “可是那小哥儿确实是失踪了。而且正是在我们去南沟村求水的那个晚上。”叶正荣解释道。   “或许我们不去求水那小哥儿也会失踪。这样他们既不用把水分给我们,又能给那个小哥儿的失踪找个合理的解释。也许当初南沟村的人本就不想把水分给我们。”   虽然当时的裴应川还不是小溪村里的人,他还是用了“我们”这个词,这样说起来更简洁一些。   “后来我时常思虑,得出的结论和你这个差不多。好歹是条人命,但愿那个孩子如今还好好地活着。若是他还在,应当就和二郎你差不多年岁,也该成家了。”   “二叔,你怎么说起这个来了,还是快些回去吧。”秦二郎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了这里,只好催促他们快些回去,再晚些风雪一大就不好走了。   “好,二郎,回去之后你和你大哥记得勤些扫雪,支房梁的柱子也要时常检查,可别出了事,也别让书贺和小双乱跑。”   “好,我都记得。”   说完了那些旧事,秦二郎小步跳到了裴应川身边,用胳膊替两人遮挡着风雪。“裴大哥,那个火炕你真的要去帮那个梁村长盖?”   “他想盖我便帮他盖,只是快过年了,我并没有太多时间。”而且这个时节点上,他不愿意再留孟冬一个人在窑洞里。   裴应出知道他想问些什么,“我只打算告诉他们盖火炕的法子,让南沟村的人自己盖。二郎,你又想到了些什么?”   “裴大哥,你没有时间,我有啊。你把法子告诉我,我去给他们村长盖一个。到时候他们看这火炕这么好,天又冷,那要盖的人肯定多了。”   “裴大哥,你原本就是这个想法对不对?早知道我就该多留在那里和梁村长说几句话的……”秦二郎与裴应川相识了这么久,两人还是有一点默契的。 第108章 手腕   “那银钱怎么算,可要报价高些。”   “盖火炕需要的材料都比较常见,只是步骤比较多,想要做到既保暖又结实,还是要费一番心思的。原本我只想告诉他们法子,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便可以提些价,等到雪小之后,你来窑洞,我把法子告诉你。”   “这样也好,裴大哥,多谢。”   “不用谢,说起来我还未谢过那位程大哥,今日我看他并未住在叶大叔和婶子那里。二郎,你可知他去哪了?”裴应川是真心想带着孟冬去道谢的。   “程大哥?我也不知他去哪了。他总归是会回来的,你也不用着急。”   “也好,那便日后再说吧。”   “唉。”秦二郎摇摇头,心中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今日周平又来找他问了小双的事,他可算是看出来了,这人一直惦记着小双呢。   秦二郎只能劝自己看开些,毕竟周平这人还算不错,唯一的不好就是他是南沟村的人,不过算是个坦荡实诚的汉子。实话实说,这一点他倒是挺欣赏周平的。   他们一路交谈,一路行进,终于是走回了小溪村,此刻所有人的头上都戴上了一顶“雪帽子。”   叶正荣虽然是小溪村的村长,但是今天也帮着梁村长干了许多调度的活,要不然他可以早些回来的。那梁村长说得也没错,确实是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他们。   “都回家去吧,明天我们再去帮一日的忙,把今天盖的草棚搭好,剩下的给他们支好梁就算了事。”   得了村长的吩咐,今日去干活的汉子们便纷纷散开,各回各家了。   裴应川也没有丝毫耽搁,一路跑着回到了窑洞,路上雪滑,因为天色黑暗,经过一处坑洼之地时他甚至被绊了一下。   连声敲了两下竹门,里头便传出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孟冬听到了动静前来应门。   “裴大哥,是你吗?”   “是我。”裴应川看孟冬将竹门支开了一个小缝,见到是他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孟冬没有说话,径直将门打开拥了上来,裴应川只得一边抱着人,一边将门关好,以免让寒气吹进来。   孟冬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裴应川只好扶住了他的后腰。经历了上次那事,这两天孟冬虽然能吃能睡,但还是瘦了一些。   “今日脸可还疼。”裴应川说着轻轻地点了点他的脸颊。   他的手指刚刚触上了孟冬的皮肤,就见他将脸颊鼓了起来,用一种奇怪的话音说道:“还有些疼,不过这样鼓起来就不疼了。”   “婶子有没有来接你?”裴应川的手不受控制地再次戳了戳孟冬鼓起来的脸颊,手下的触感软乎乎,和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   孟冬点点头,他撒了个善意的小谎。   见此裴应川才放下心来,顺势将孟冬抱起来向着火炕走去,只是放下人的时候出了差错。   今日干的都是体力活,他的腰背有些僵硬,刚刚又差点摔了一跤,抱着孟冬弯腰时后背忽然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即使这样他还是将孟冬缓缓地放在了火炕上。   不过两人距离太近,孟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脸色的异常,趁着裴应川直起身的时候,他立刻坐起身,神色关切,“裴大哥,怎么了,是不是我抓疼你了。”   刚刚他为了平衡抓住了裴应川的衣领,会不会是在那时候抓伤了他的脖子。   缓过那一阵疼痛后,裴应川轻轻摇了头,在孟冬身边坐下,若有其事地说道,“好像是,有些疼。”   “那该怎么办,我来帮你处理。”孟冬立刻爬了起来要去看他的脖子。   裴应川护住衣领,淡淡一笑,“这伤不在这里,冬哥儿能否帮我上些药。”他记得屋子里还有一些之前给孟冬涂脚踝的药酒,应该也对他的腰疼有些缓解作用。   此话一出孟冬便知道让裴应川难受的应该不是他的抓伤。“好,裴大哥,要涂些什么药?”他把之前装药的小筐从墙上的洞内取了出来。   “之前你涂脚踝的那些药酒可还有剩余。”   “还有一些。裴大哥,是不是今天干活太累了。你快说是哪里酸疼,我给你上药。”   裴应川只得脱了外袍顺势靠着孟冬坐下,将衣服下摆掀起了一点,“若是觉得味道难闻就换我来。”   “并不难闻。”孟冬没想到裴应川就这样把衣服给掀起来了。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涂药上。   只不过裴应川现在这个姿势,他有些看不清。   孟冬把药酒揉热,学着裴应川点他脸颊的模样在他的后腰上轻轻点过,询问是哪一处酸疼。   “是这里吗?还是这里?裴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孟冬停了手,本想挺起身去问他,却不料先被裴应川抓住了手。   握住他手掌的那只手有些凉,而且很大,有一些粗糙干涩。有了这双手的指引,孟冬很快就知道裴应川是何处酸痛。   “好了,我知道了,裴大哥,你躺下吧,我给你上药。”   “好。”裴应川慢悠悠地按照孟冬的要求躺下,他今日忙了一天,此刻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很快便放松了下来。   身边坐着的是他最熟悉的人,裴应川索性把其他的事情全都抛之脑后,专心地享受着与孟冬相处的时光。   孟冬又揉搓了一些药酒,小心地涂在了刚刚裴应川指出来的那一处。   药酒的味道不是很好闻,而且涂着涂着手下的皮肤便开始发热,就连他的手也有了一些奇怪的感觉,火辣辣的。   他在涂药酒的时候还顺带着给裴应川按了按腰,所以多花了一些时间。   他的动作一停,裴应川便立刻察觉。他能感受到孟冬动作里的关心与担忧,这让他的心中满是暖意。   “好了,我去打些热水来。”裴应川没再让孟冬下床,径直去灶上取了些热水,趁着他洗漱的时候盛出了一些晾着准备给孟冬洗手用。   他们这几日吃用都是用的雪水,不过雪水里有一些细小的杂质,也需要沉淀一会。   裴应川试过水温后便把木盆放在矮桌上,牵过孟冬的手仔仔细细地帮他搓洗掉药酒难闻的气味。   直到药酒的味道逐渐变淡后,他拿来布巾将孟冬的手擦拭干净,而后贴上了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他贪恋这种被在乎的感受。   微凉的吻逐渐从手背逐渐落到手心,而后是孟冬的手腕,逐渐向上,直至被衣袖拦下。别样的触感让孟冬控制不住想要收回手。   他红了脸,不知道要不要让裴应川停下。他喜欢,却又害怕这种感受,他能感受到,这一次和之前几次有些不一样。   “裴大哥,我们快些休息吧,不要再……”孟冬的话还未说完,碍事的衣袖就被裴应川给推了上去,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臂。   看着手腕处留下的痕迹,孟冬觉得有些奇怪,他缩了缩手,摸了摸裴应川的脸颊和微微湿润的头发,轻声道:“你的头发有些湿了,还是去烤一烤吧。”   他给裴应川还有自己想出了一个可以停止的理由。   果然裴应川立刻停了动作。他将孟冬的衣袖拉回来平铺整齐,“是我不好。还难受吗?”   孟冬把手收回来,只不过他尝试了好几种姿势都觉得有些对劲,好像这只手是新长出来的一样,怎么放都有些奇怪。   “不难受,没有药酒的味道了。”说罢他便快速褪去了外衣,钻进了被子里。   裴应川摸了摸那隆起的一大团,轻轻地笑了,而后又去将头发烘烤了片刻,用干布巾擦去了多余的药酒,这才掀开了被褥一角。   察觉到他的靠近,孟冬立刻让出了一段距离,只是火炕就这么大的空间,就算让到了最里处,裴应川只伸臂轻轻一捞,孟冬就被他揽在了怀里。   两人现下正面对着面,保持着大眼瞪小眼的姿势。   孟冬够不着矮桌,吹不了油灯,只能胡乱地在裴应川的脸上看来看去,猜测他想要做些什么。   不过他心中实在担心,于是便开始问起裴应川今天的事来。   “裴大哥,婶子说你们去帮南沟村的盖草棚去了,这么大的雪,他们有生火吗,吃的东西好不好?”   裴应川仍旧直视着他的眼睛。他不说话,只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孟冬的模样,仿佛要将面前的人刻进心里,永不遗忘。   “那就好。那你……明日还去吗?”孟冬小声道,他不想裴应川离开。   面前的人仍然点了点头,孟冬索性翻了个身,思索着下一句问些什么。   其实他有很多想问的,只是不知道要不要在现在开口。   忽然,身边的人动了,孟冬扭过脸去看,原来是裴应川贴得更近了。   “明日仍然要去,草棚盖完便可以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就留在窑洞里过年。”   “嗯。”孟冬开始筹划着过年要怎么准备。   裴应川抱着他,顺便在被子里找到了刚刚被他亲过的那只手,放在手心里轻轻地揉捏着。   “不喜欢吗?” 第109章 谋划   “没有……”孟冬愣了一瞬才知道他是在说什么,他不是不喜欢,只是不习惯。   “裴大哥,你喜欢吗?”他很认真地问,“要是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亲亲你……”   说罢孟冬将手臂从裴应川的手心里挣脱出来,牵起他的手掌,学着裴应川的样子在上面落下一吻。   “你亲的那种……我不会。”孟冬亲完之后犹豫了一下,他抿了抿唇,直直地向着裴应川的双唇亲去。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险些磕上了裴应川的鼻尖。这个简单的吻只持续了几息时间,在孟冬即将抽身离去的时候,他用于支撑身体的双手忽然被抓住。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孟冬只好退开了些许距离,疑惑地盯着裴应川的双眼。   现在这个姿势,他在上,裴应川在下。   裴应川松开抓握住孟冬手臂的双手,转而抚上了他的肩背,将人带往怀里。   卸了力的孟冬只能扑在了他的怀里。   裴应川侧过身,将被子拉过,好好地盖在两人身上,“今日就到此为止,以后再亲好不好。”   “好。”孟冬收回了手,低下头去随他的意思乖乖躺好。   无论如何,夜已经深了,已经过了平常休息的时候。   两人的话题一结束,裴应川就吹灭了矮桌上的油灯,和孟冬一起相拥而眠。   ……   小溪村的年轻汉子们尽心尽力帮了两日的忙,总算是帮南沟村的村民盖起了几间草棚。   今日是难得的晴天,太阳一出来,屋檐上的、院墙上的积雪全都化成了雪水,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地。   虽然雪是停了,可是也没有谁家是高兴的,今年这般古怪的天气,谁知道过几日会不会有更大的风雪,说不定上午的时候还是晴日,下午便又刮起大风来了。   “秦书贺,快些走。”秦小双见他扭扭捏捏磨蹭时间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快些,不然今日的饭菜就要凉了。”   “小叔,阿奶,我不想去……”秦书贺踢了踢路边的小树,差点被坠下的雪给砸了个满头满脸。   自从上次掉进那深坑里面之后,秦书贺就再也不敢往后山去。这一次跟着他阿奶还有小叔去给他爹还有二叔送菜,是因为他又闯了祸,他娘还说了,让他去干活换他爹回来。   “谁让你总是调皮。”秦小双摇摇头,“你整日鬼点子那么多,我看不应该去学堂上学了,就该去城里打短工干活才好。”   “别耽误时间了,再等下去菜就凉了。”到时候晚了她就捡不到好东西了。于大娘又催促了两声,这才见秦书贺向前走了两步。   她伸手探了探篮子里瓦罐的温度,有些凉了。   秦小双看了一眼,他知道他娘今日来可不仅仅是来送汤的,也怪他二哥昨日说漏了嘴。   秦家三人按照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一路去往南沟村盖草棚的地方。   正在休息的秦大郎、秦二郎,还有裴应川,早早地便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秦二郎一见是他娘来了,立刻转过身去以免被她给发现了。   他一边躲还一边同裴应川诉苦,“我昨日告诉了我娘,盖草棚的地方还剩下一些稻草和树皮。你看,她今日便来了。这些东西不知道南沟村的人还要不要,我娘还想着都带回去,哪有这么占人便宜的事。”   裴应川轻轻摇头,指给秦二郎看:“应当是不要了,你看,他们正在用那些剩下的稻草和树皮烧火。”他指的是南沟村里其他干活的汉子。   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等南沟村的人把大锅饭做好。   “娘愿意拿就让他拿上吧,南沟村的人都烧了火不用了。二郎,要是不妥的话你去问问周平。”   说话间于大娘已经带着秦小双还有秦书贺来到了他们盖草棚的地方,她放下瓦罐叮嘱秦大郎他们快些将里面的肉汤喝了,而后便跑去和秦小双一起收拾剩下的稻草和树皮。   秦书贺一脸哭唧唧地同自己阿爹诉苦,不过也被秦大郎赶去帮忙叠树皮。   裴应川喝了口水,静静地坐在阳光下看着远处的山景。不得不说,南沟村的地理条件确实比小溪村好了许多。依山傍水,地势平坦,只是村里的关系有些复杂。   就在他静思的时候,只听得身后一阵喧哗,原来是南沟村的人做好了大锅饭,正在挨个喊他们去吃饭。不久之后,裴应川就注意到了挎着个篮子向着他们走来的周平。   他们修的这间草棚离周平阿奶家比较近,因着之前几人相识,所以每次南沟村的人做好饭都是周平来分给他们的,一来二去几人又相熟了许多。   “秦大哥,秦二哥,还有裴大哥,这是今天的饭菜,荤菜少了些,先将就着吃吧,要是有做好的,我马上就给你们分来。”   周平笑呵呵地放下篮子,给他们分了碗筷。裴应川他们三人也道了谢。   秦大郎终究是记挂着秦书贺,没吃一会儿便去找他了。裴应川拿过饭碗,开始同秦二郎商量起事来。   “二郎,建火炕的事你可还有疑惑?”   秦二郎见状很有底气地咽下一大口饭,“放心吧,裴大哥。过几日我再去找你,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我都来问你。”   “不过我们如何定价呢。”   “这雪一停,估计愿意建火炕的人就不多了。若是他们选择自己搭建,就少收些,最低算三百文。若是他们请了你去,多的你自己定价就好。”裴应川并没有指望靠这个赚钱。   “行,等下午我再去问问那村长,若是他还想建的话就让他派人来找我,到时候裴大哥你就坐在家里等收钱就好了。”秦二郎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甚至还亲自给裴应川盛了大半碗的肉汤。   裴应川笑而不语,随他去了。   “对了,今天小双来了,周平是不是又去找他了……”   秦二郎说得没错,这个时候周平确实是在和秦小双在一起。   秦大郎匆匆吃完了午饭,现在正在帮于大娘收拾稻草和树皮。秦书贺则不知道是在玩闹还是在做活,秦小双在守着他。   周平在刚建好的草棚里巡视了一番,见到秦小双带着秦书贺正向着他走来,立刻走出了草棚。   “先进来避避风吧。”他掀开了草棚的帘子,向着两人喊道。   秦小双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一想到这草棚是他大哥二哥还与裴大哥他们一起盖的,便也没有拒绝,他本来就是想带着秦书贺来看一看的。   “好。”他也没有扭捏,进了草棚便坐在了稻草堆一角上休息。   “这些稻草是做什么的?”秦书贺趴在上面刨来刨去。虽然秦小双很快便制止了他,但是那些稻草堆还是被弄乱了一部分。   “没什么,这些稻草本就是随意堆着的,用来以后铺着当褥子用的,乱不乱无所谓。”   直到此刻秦书贺才看清了周平的脸,他想起来了,这个人正是在深坑里救了他的人。当即僵了手脚,一动也不敢动。   秦小双见状把秦书贺推到了稻草上坐着,同周平解释道:“许是认出你来了,又想到了那日的事情。书贺?”   “小叔,我,我要回去。”秦书贺连忙抱住了他小叔,直勾勾地盯着周平。   如此情形,周平只得温声解释:“是我,你可还记得之前我推着你离开了深坑?现在我们都出来了,不用再怕了。”   不过就算如此秦书贺还是不肯多说话,一心只想回去,周平见此便同秦小双告辞,“我还是先出去吧,孩子的事要紧,双哥儿,你快些带这孩子回去吧。”说罢他快步出了草棚。   人一走,秦书贺的状态立马好了许多,他抓住秦小双的袖子,“走走走,小叔,我们快回去,我好害怕。”   察觉到不对劲的秦小双立刻停下了脚步,“秦书贺,你刚刚是不是装出来的?”   “我没有……好疼,爹……”   裴应川听着背后草棚里传来的惨叫声,不禁有些疑惑。   不过很快他就看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因为秦小双正揪着秦书贺的衣领去往了刚刚周平离开的地方,想必是这孩子又调皮了。   饭后,小溪村的人仍是加班加点地赶工,因为午后天色又变得阴沉起来,预示着接下来几日仍有可能继续下雪。   裴应川他们从吃罢午饭一直忙到了傍晚,直到天色黑得看不清任何东西之后,南沟村的人才来传话说,是梁村长要请小溪村的人前去他家,他好答谢众人。   “来得正好,我们好同他说说那事。”秦二郎面上高兴,“裴大哥,我们走吧。”   “好。”裴应川点点头。   “平小子,阿奶有一事要问你。”许婆婆叫回了正在烧洗脸水的周平。   “阿奶,什么事?”周平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起身来到许婆婆身边坐下,顺便还检查了梁下支着的木头。   “今天跟你说话的那个年轻孩子,是不是一个哥儿?”   “年轻孩子?”周平思考一瞬,摇了摇头,“您要是问那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叫秦书贺,是个汉子。”   “你明知道阿奶问的不是这个。”许婆婆微微瞪了他一眼。   “嗯。他是那孩子的小叔。”周平点点头。   “我看他年岁比你小些,叫什么名字。”   “阿奶您问这个做什么,我没有那个意思。”周平连连解释,奈何他阿奶根本就不听他的,只一个劲地说着自己的话,“这个哥儿好,是个好孩子。” 第110章 准备   “裴大哥,回去了,你和梁村长谈完事了吗?”秦二郎和叶正荣走出了门口,这才发现刚刚借机去和梁村长谈事的裴应川还未回来。   “来了。”裴应川匆匆与梁村长告辞,抬脚出了院子。   他们几人在梁村长家里吃过饭后多留了一段时间,如今天色稍晚,免不了又要走夜路,所以叶正荣正催着他们回去。   早些时候于大娘已经带着秦小双还有秦书贺他们回去了,所以秦二郎并不担心他们,现下他唯一担心的是喝了酒的裴应川。   “谈完了,二郎,我们走吧。”裴应川的脸色难得地透出了一抹红意,走路的步伐也不似来时那般平稳。他正扶着额角,微微垂下头与秦二郎说话,似乎有些头疼。   梁村长家酿的酒格外辛辣,就算是村长都有些吃不消,更别说他们这样的毛头小子了。   好在因为吃了酒,他们赶夜路回去时也不觉得多冷,吹了几阵寒风又摔了几次后,终于平安无事地赶回了南沟村。   叶正荣看着面前这几个沾了一身泥污的汉子,挨个训了话,说了些喝酒要节制之类的话便放人各自回家了。   这两日他们帮了南沟村盖草屋,不过这个忙不是白帮的。叶正荣和那个南沟村的梁村长约定好了,每年夏日种稻时,小溪村的人可以从那条大河引水来浇灌稻田,不过得先保证南沟村人的用水。   这条要求约等于没有,毕竟这么多年了,谁也没见到南沟村的那条河完全干涸过。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两个村之间挨得这样近,互帮互助总比相互使坏要好些。   得了叶正荣的吩咐后,秦二郎便头也不回地往家门口走去。今日小双离开后,他借故去找了周平,谁料不仅没有从周平那小子口中问出他和小双的事,反而得知了另外一件事。   期间周平一边打哈哈一边用别的事来应付他的询问,原本秦二郎是无所谓听听的,直到周平说他曾在林子的深坑里捡到了孩子的虎头鞋。秦二郎总觉得其中多蹊跷,可是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   想起一直在林子里住着的谢婆婆和谢小三,秦二郎觉得他们俩两人或许知道些别的消息,这几日他忙着盖草棚,倒是有许久没有去看看他的“三弟”了。   ……   “嘭——”不知道是哪根柴火被烧得爆裂,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将孟冬的视线吸引到了火灶的方向。   他盯着灶上烧着的一锅水看了一瞬,而后目光又落在了正在床上睡觉的裴应川身上。   今晚裴大哥回来得很晚,不知道在南沟村里做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酒气。   说裴大哥是醉了酒的话并不太像,若是说他没醉酒也不太可能,毕竟他一回来就拉着他说了许多胡话,这会儿才消停一些了。   这样的裴大哥,他还从未见过呢。孟冬觉得有趣,不过出于为裴应川的身体考虑,他还是起来煮了一锅姜水当作醒酒汤,这会儿水已经快开了。   孟冬拿过碗勺先盛了一碗放在火炕的矮桌上放凉,之后顺手取过晾在一旁微热的帕子在裴应川的脸上抹了抹。   有些烫。原来每个人喝完酒之后都会脸红发热。   温热的布巾很快便在擦洗中变得越来越凉,孟冬取下布巾放在热水里浸泡着。趁着等待的时间他取过油灯,想要仔细地看一看裴应川微红的脸颊。   灯光虽然灰暗,孟冬用左手小心地端起,十分认真地去看身边人睡着时的容颜。   裴大哥的眉毛浓淡合适,眼睛正闭着,虽然这双眼并不是时时都有笑意,却在看向他的时候蕴含着无限温柔。   孟冬不想在一处一处看去了,因为他发现了裴应川下巴处青色的胡茬。   是不是这两天太忙了……他觉得明天要提醒一下裴大哥。   看也看够了,孟冬收回了油灯,轻轻地推了推裴应川的身体。   本就闭目休息的裴应川只好从一片眩晕中睁开了眼睛,刚刚孟冬对他的脸又摸又捏他已经忍得十分难受,此刻也终于找到了醒来的理由。   “是……姜汤?”他的语速较之前慢了许多,言语中浸着醉意。   “嗯。”孟冬点点头。   “我自己来。”   “……”孟冬摇摇头。   “好吧。”裴应川只得半躺回去,倚靠在墙面上等待孟冬一勺一勺地给他喂汤。   直到暖融融的姜汤下肚,裴应川才觉得那股难受的眩晕感消失了许多,与之一起消散的还有他的睡意。   相反的是,孟冬则变得困乏起来,这个时辰刚好是他们每日休息的时间。喝尽的汤碗刚刚放下他便打了个哈欠。   等待裴应川换衣服的时候他坐在竹椅上更是差点困得睁不开眼睛。   他靠在椅背上偷偷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未料人还未睡去,便觉得脸颊上传来一股粗糙的摩擦感。   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裴应川正托着他的脸颊轻轻摩挲。“裴大哥,你要是换好衣服了的话我们就休息吧。”   说罢孟冬褪去了外衣,隔着被子从裴应川的腿上爬了过去,他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又十分熟练地给自己盖好被子,而后眼睛一闭,竟是立刻就睡了过去。   见孟冬的呼吸规律,真正睡着之后裴应川才小心地掀开了被子起身站定。   刚刚孟冬只是简单给他擦洗了一番,他还需再洗漱一下,好在灶上还有温着的热水,也不必再烧水了。   试了试水温之后,裴应川思忖着做浴桶的事要提上日程了,最好在过年之前就准备完毕。   南沟村的事到此就算告一段落,虽然雪仍在断断续续地下,可是势头比之前要小了许多,只是路上的积雪层还是又滑又厚,一时半会儿是化不了了。   不管怎么样,马上就是除夕了,休息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除夕一过往后就是走亲访友的时候,还有得忙。   好在他们俩初到小溪村,除了叶正荣还有裴大爷那里,也没什么别的需要走动的亲戚。   不管过年的习俗怎么演变,除夕之日的团圆饭总是最重要的。   为了这顿饭,村里人家家户户提前好几天便开始准备,他二人也不例外。   次日清晨,窑洞里。   “裴大哥,你说这雪什么时候才会停呢?”孟冬想起了那两人。   “总有雪停的那一日,放心,他们就待在府衙里,不会跑了的。”裴应川接过了孟冬发呆的时候泡的干菜,倒掉里面的凉水,换成了热水。   “也是,是我多想了。”孟冬回过神来,忽然注意到了刚刚他放好的食材都不见了。转头一看,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裴大哥给拿走了。   “好吧,那我去揉面去。”   眼下他们俩正在准备做饺子,饺子就是最普通的青菜猪肉馅的,其余的食材都是留作明天炒菜用的。   前几日在婶子那里和裴容他们学了另一种包饺子的方法,此刻孟冬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擀好面皮试一试。另一边的裴应川则忙得脚不沾地。   他除了忙着调馅料之外还需要准备今晚的饭食。   灶内的大火一直烧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直至傍晚时分,那烟道里冒出来的黑烟终于小了些。   孟冬擀好最后一个面皮,锤了锤后腰以缓解身体上的酸痛,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才坐了下来和裴应川一起包饺子。他有心想要炫耀自己新学的包法,一连包了好几个如同元宝一般的圆胖饺子,全都放在了离裴应川最近的地方。   果不其然,几息之后,坐在他旁边的人终于开了口:“这种包法……更好熟一些。”   剩下的时间两人也不再磨蹭,趁着最后一点天明的时机将剩下的饺子皮全都包成了饺子放在了簸箕里面。   窑洞温暖,这些饺子不能放在屋里,至于他们的去处,裴应川昨日就准备好了。   孟冬半信半疑地看着裴应川掀开了一块方正的冰壳,冰壳下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小空间。   “裴大哥,放这里真的没事吗。”   “没事,这个冰箱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化的。”   “好吧。”孟冬对这个裴应川用刀凿出来的冰箱子起了兴趣,昨天他一直听到了凿冰的声音,还以为裴大哥是在凿冰化水。   刚刚包好的饺子连同簸箕一起被放进了冰箱子里,裴应川将最外层的冰壳盖上,以免夜里有小动物前来偷吃。确认稳妥之后又陪着孟冬看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一夜时间,足以将这些饺子冻硬,这样既能保鲜,也方便随时取用。   裴应川做这个一是为了好玩,二是想顺便凿些冰出来煮水,三则是为了过年后好储存那些没有吃完的剩菜。   按照现在的天气,这个冰箱子还能用上半个月,还算耐用。   竹门吱呀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窑洞,关门时还能听到孟冬的询问声:“裴大哥,要不要提前把那只兔子给泡上?” 第111章 除夕   “婆婆,今日是除夕,多吃一些吧。”谢小三犹豫许久,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床上躺着的人迟迟没有反应,只睁着眼睛看着头顶腐烂的木梁。   许久之后,仍然没有得到反应的谢小三只好将碗筷又收了回来,他知道这个时候村里家家户户应当都聚在一块吃团圆饭,只有他和婆婆这里最冷清。   “要是现在不想吃的话,我给你温在炉子上。”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之后他坐回了原先的位置。自从上次谢婆婆无缘无故发病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唠叨了。   “婆婆,你知道吗,南沟村屋子塌了许多,村长还派咱们村的人去帮忙盖草棚呢。”   “三儿,今天是除夕?”谢婆婆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她的声音很虚弱。   谢小三连忙把饭菜从炉子边端了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是的,婆婆,这是我做的饭菜。”   “婆婆不吃了,你这几日有没有去学堂……”   “去了。”无论她说什么,谢小三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那就好……”   “婆婆?”谢小三立刻探身去看,只见原本睁着眼睛的婆婆忽然闭上了眼睛,他连忙去探鼻息。还好,婆婆还有呼吸。   将被子工整铺好,谢小三吹灭油灯,独自一人坐在炉子前,借着那点微弱的火光煎着汤药。   “小三,是我。”   院子里传来的熟悉的人声让谢小三暂时回了神,他匆匆忙忙点燃油灯,将自己整理一番后才打开了房门。   “顾大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拿着。”顾如海把一个小篮子递给谢小三。“都是我做的,婆婆怎么样了,有没有犯病。”   “没有。”谢小三摇摇头,他闻到了篮子里传来的食物的香味。想到婆婆可能会喜欢吃这个,谢小三便没有拒绝。“一直都是昏睡着,不太清醒。”   “小三……你照顾好婆婆。”顾如海微微点头。他和小三都知道,谢婆婆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明早我会把何大夫请来,若是婆婆有什么挂念的,记得告诉我。”   “没有。婆婆只想着让我去学堂读书,明天我去找思流借一本书来装装样子。”   “我明早还会再来一趟,你和谢婆婆也早些休息。”   时间到了,顾如海也要赶回家去吃团圆饭了。他围了院子看了一圈,见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才离开。   人一走,谢小三便迫不及待地去热菜,他希望这些好吃的饭菜能够唤醒谢婆婆。   只要让婆婆清醒过来,就算是打他骂他他也认了。   ……   “裴大哥,这个好喝吗?”孟冬好奇地端过小碗闻了闻,这个味道不似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酒。   “婶子说是用花椒和柏枝还有一些山里的果子酿成的,味道和寻常的酒水不太一样。”   “花椒和柏枝,这不是炖肉熏肉用的东西吗,原来也可以酿酒喝。”孟冬这才了然。他虽然好奇,却是万万不敢喝酒的。   这酒是早上婶子差叶萤来送的,只有一小罐,说是酿得不多,送他尝尝味道。因着分量确实不多,所以裴应川便没有推拒收下了。   孟冬给自己夹了一块兔肉,又给裴应川盛了一些饺子,这才安稳坐下开开心心地吃起饭菜。   裴应川笑着接过,顺便将油灯往孟冬那边挪了挪,好让他看得清楚些。   “兔肉好吃,豆腐也好吃,下一次做我要多煎一会儿,熏肉……也很好吃,柳嫂子教得没错……”   “嗯,多亏了冬哥儿做得好吃。”裴应川笑着道。   “也不是,是我们一起做的。”   孟冬顾不得听裴应川的话,他只想着怎么快些把这些饭菜都给吃光。因此除了给自己夹菜外,还给裴应川添了许多菜。   今天吃的是团圆饭,对他们俩来说,两个人便是团圆。   “慢一些,吃不完也无事。”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孟冬也还没停下夹菜的动作,两人便听见了一阵响声,噼里啪啦的,听声音像是从小山坡下面传来的。   裴应川示意孟冬继续吃饭,他仔细听了一阵后便出门查看,这才看到了小山坡下面正在点爆竹的孩子们。   这些孩子上午成群,一个个捂着耳朵兴奋地盯着点爆竹的那个人看。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后又欢笑着迅速跑开,尖叫不断。   现在时间还早,村里应当有一些人家还没有准备好饭菜,所以孩子们才跑出来放爆竹了。这些孩子也是聪明,直到偷偷跑出来放爆竹会弄出响声,所以才跑到他们住小山坡下面去放。   裴应川看了一会,见这种爆竹没什么危险之后便随这群孩子玩闹了。爆竹的响声传到窑洞里便不算大,并不能打扰到他和孟冬。   关好竹门,他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只是和刚才不一样的是,他的碗中已经堆满了孟冬夹来的肉菜。   裴应川无奈轻轻摇头,打断了孟冬的动作,“等天气暖和了,要不要养一只小狗?”   “好呀,裴大哥,你怎么突然想到养小狗了。”   “养只小狗,我不在的时候还能托它照看着窑洞。”就像今日这样,来了这么多的孩子,若不是他们听到爆竹的声音,根本就不知道山坡下来了人。   “好啊,这样我就不怕东西被别的动物给偷吃了,我们不在家的时候还能替我们守家。”   “我记得叶大哥家里就有一只生崽的大狗,等到雪化的时候,我去问问消息。”   “我知道,裴大哥,你不用问了。”孟冬放下筷子道:“小双跟我说过,大黄是李嫂子和叶大哥在思流出生那年开始养的,年岁大了,明年可能就不生小狗崽了。”   “那我们等小黄生崽好不好,不过要问问思流和小黄同不同意。”小黄就是大黄最后生的一只小狗崽,叶思流宝贝得不得了。   “嗯。”孟冬点点头。“可是我们还没有盖好狗窝。小狗要和我们住一起吗。会不会太挤了一些。”说完后他便看向裴应川,催促他快些把饭菜吃了。   “等开春了,我们就把房子盖好,顺带把狗窝也一起盖了。”   “当然好。”孟冬立即说道。只是很快他又想到了别的事。   裴大哥都说盖房子的事了,那他们什么时候成亲呢。成亲又需要做些什么呢。   好像成不成亲对他和裴大哥的生活没什么影响,他们俩一直都住在一起,也不需要像别的人家那样避嫌不能见面。   要说唯一的不同那就是成亲后他便有了小溪村的户籍,算是小溪村的村民。   要是裴大哥不着急成亲的话,一直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也很好……   孟冬越想越多,无意识地给自己夹了一口菜,入口一尝才发现已经凉了。   放下了筷子,他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奋力吃菜的裴应川,这才发觉自己夹的菜好像是有些多了。只好小声解释道:“裴大哥,要是吃不完就算了。先吃热菜,碗里的这些都凉了。”   “并不凉,放心,我都能吃完。”裴应川轻声拒绝了。   “好。”孟冬也不再坚持,用空碗给自己舀了勺汤,喝了一口汤后,他便开始盯着裴应川思索。   他想明白了。除了户籍之外,成亲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成了亲,他和裴大哥才算是真正的一家人。他想安定在这里,他想和裴大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他知道裴大哥虽然不曾开口说过,但一定在心里偷偷谋划着。   他要自己问一问。   孟冬看向那罐还剩下一大半的椒柏酒,趁着裴应川不注意他给自己倒了一个碗底的酒。   这酒的颜色介于浑浊和透亮之间,看着还算干净,孟冬受不了那个味道,索性一口气将酒喝尽了。   许是酒量太少或是这酒本就不辛辣,总之孟冬喝后并没有什么感觉,于是便又静悄悄地将酒碗收了起来。   他不想让裴应川知道自己喝酒壮胆。殊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了裴应川眼里,他只是见孟冬倒的酒并不多所以才没有阻拦。孟冬并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这酒的气味,他想知道孟冬喝酒是为了什么。   平白无故地倒酒喝,应当是心中有令他烦闷的事   “裴大哥,那等房子盖好了,我们就成亲吗……”忽然,他听到了孟冬的声音。他很认真地问。   “什么时候都可以,等到雪化了,我们就进城将婚书领了。之后再去处理徐家人的事情可好。”裴应川很认真地回答。   “好!”孟冬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意,他就知道,裴大哥应当早就有了打算。   “此事要经村长担保,还需再等些时日。”裴应川很早之前已经问过了婶子,此外过年的时候府衙休假,去了也办不成事。   另外,孟冬有了小溪村的户籍,等到府衙的人审问徐家人时,小溪村的户籍对他们有利些。   “别想了,快来吃饭吧。”裴应川把那罐酒收了起来。既然孟冬没有什么忧心的事,那他也算放心了。   “好,那我们快些吃,明年也是团团圆圆的。”孟冬很高兴。 第112章 挣钱   “冬哥儿,这边坐。”秦小双起身给孟冬让了个位置。见状他身边的桑哥儿也将凳子往墙边靠了靠,几人都让出来一些距离好让孟冬能在炉子前坐下。   “好了。”孟冬接过裴容递来的小木凳,坐在了裴容和小双的中间。裴容的另一侧坐的是桑哥儿。   今日是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桑哥儿和他夫婿一大早便来到了小溪村,在家里待了段时间后桑哥儿便随口说了个借口来到了裴容这里。他来时秦小双已经到了,坐下不久孟冬便来了。   四个小哥儿聚在一处,裴容的屋子便显得有些拥挤,不过只要能坐得开,他们四个谁也不介意。   因为他们四人只有秦小双去过南沟村,所以大部分时间几人都在说南沟村受灾的事。   “我看到了,我大哥和二哥盖的草棚都很大,一个草棚挤挤能住十个人呢,就算是不下雪了,拿来堆东西拴牲畜都行。”秦小双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着草棚的样子。   “总之咱们村的人也不算亏,起码不用愁今年浇地的事了。”桑哥儿小声道。   裴容看看嘴角带笑似乎是在发呆的孟冬,又看看和小双交谈的桑哥儿,选择去碰了碰孟冬的衣角:“是有什么好事,能让你一直笑着。”   “没有,没,不是好事。”孟冬猝不及防被裴容唤醒,语无伦次地说了两三句才回过神来,“我只是觉得过年很好玩。”   他们俩正交谈着,却听见桑哥儿和小双的声音忽然变大,似乎是在争执些什么。   秦小双甚至把凳子搬到了桑哥儿对面,他一脸认真:“就算你成亲去了别的村子,可是咱们都是在小溪村里长大的,还是小溪村的人,想回来住几天便住几天。”   听此桑哥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刚刚他和小双说起他想在村里多留几日,但是碍于成亲之后的规矩,今天下午他便要回去了。   提起桑哥儿的事,裴容不得不上了心,桑哥儿性子有些软,有些事还需要他再多提醒几遍。   “小双说得对。”裴容也没有避讳其他人,直接开了口:“桑哥儿,你才刚刚成亲,性子一定不能太软,这样容易受欺负。”   “没有的,没有人欺负我。”桑哥儿连连解释,说那规矩是他爹告诉他的,他不会再当真了。   “这样才对。”裴容面上稍有缓和,附在桑哥儿耳边轻声说了些话。他还未说完便见桑哥儿连连摇头,脸颊也越来越红。   孟冬不知道裴容问了些什么,让桑哥儿有这样大的反应。   “没有就好,我问过溪哥儿了,你年岁还小,还是过两年再说吧。日久见人心,他们若是一直对你好你再考虑这事。”裴容自己虽然并没有成过亲,可是他经常和饶婶子待在一起,这些事他也知道得七七八八。   孟冬于是更疑惑了,他听不明白这两人在说些什么。他想问问小双,却见他正漫不经心地用炉子旁的干草编着草蚱蜢玩,似乎根本就没关注裴容说了些什么。   这下他只好继续听裴容和桑哥儿说话,企图能听得更明白一些。   “他们对你可好?”   桑哥儿顿了顿,旋即开口道:“应当算好,总之比我在家里的时候过得要好一些。”   “若是不好,就早些收拾东西回来,村长和婶子会给你撑腰的。”裴容放了心。扭头一看,孟冬正听着他们交谈,只不过从表情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听明白。   “可听明白了?”裴容打趣道。   “没有。”孟冬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们是在说孩子的事,等日后你和裴大哥成亲了,也是一样的道理。”   孩子?难道成了亲就会有孩子吗,孟冬不知道。裴大哥和他的孩子?他摇了摇头,不敢想了。   “成亲的事情还早呢,孩子……”孟冬一想到孩子就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用我多说,裴大哥会告诉你的。若是你不明白,不如回去之后问问他。”裴容不知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不过他觉得应当是快了。   ……   “裴大哥,泥巴和木头还有青砖都好找,只是这细沙现在这个时候可真不好找,河里都冻得结结实实的。”秦二郎挠了挠头,端起裴应川做给他演示的泥巴火炕看了又看。   “裴大哥,看来你跟着裴大爷学到了真本事,这个小泥灶看起来和窑洞里的这个差不多,还有烟道。能烧一烧试试吗?”   “还是先别烧了,这个小的还没有完全阴干,等干透了我再给你。”裴应川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放在了矮桌上。“二郎,之前我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知道。没有沙子的话热气就会不均匀,还要用木头和青砖做支撑……放心吧,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会再来请教你的。裴大哥你别嫌我麻烦。”秦二郎与他说笑道。   “挣钱的事,怎么会嫌麻烦。”   商谈完毕,两人于是双双在灶前坐下。这几日的雪小了许多,村民们也都开始走亲戚了,但是走亲戚的范围也仅限在周围几个村子里,毕竟远一些的地方仍然去不了。   不过就算这样,村里仍比前几日热闹了许多。   今日是初二,秦二郎本来是要留在家里招待亲戚的,不过他嫌太过麻烦所以来了裴应川这里。   “对了,裴大哥,今日我来时看到了程大哥,他应该是又回家了,你要去找他需得尽早去,说不定他哪天就走了。”   “好,我记下了。”裴应川微微颔首。   该问的都问完了,该记的也记得差不多了,保险起见,秦二郎还让裴应川把建火炕的法子都给写在了纸上,这样就不怕他给忘了。   “这样便好,裴大哥,那我先去找周平了,让他和梁村长商议商议,给咱们一个好价钱,若是盖的人多,我就去村里多找几个人帮工。有钱大家一起赚,赚的还是南沟村的钱,肯定有人愿意。”秦二郎满脸笑意,仿佛银钱已经赚到手了一般。   “正好,我与你一起去,我也有事要同周平商议……”裴应川随手拿过一个小背篓,收紧袖口,和秦二郎一起出了门。   “走吧。”秦二郎也没多问。   从后山去南沟村的路要更近一些,裴应川之所以没有从另外一条路直接去往周平那里,是因为他想要在去南沟村的大路上走走看看,找一找石块。   裴应川虽然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前往南沟村的,只是他却不敢随意走动,和秦二郎一起目不斜视地一直走,直到来到了周平家门前。   “周平,是我,秦二哥。”秦二郎敲了敲院门。   很快,院门便由人从内打开来,前来开门的是一个孩子,问他们找谁,问清楚之后便一路小跑口中还喊着小叔。   还没等他们看到院子里来的人,周平倒是先从外面进来了,他扛着两根细木,见到门口有人便立刻停了下来。“秦二哥,裴大哥。”周平看清之后连忙把他们俩迎了进来。   “别看了,小双是不会来的。”秦二郎走到他身边。   “我不是在看这个。”周平还想解释,不过他说不过秦二郎所以只好随他去了。   “好了,你们是不是来问火炕的事,今天我去草棚那边村长已经同我商议过了,他说村里人还是想自己建,每一户也只能给你们三百五十文。”三百五十文说的是买法子的钱。   “这样也行,只是若是日后火炕塌了可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   “除去梁村长自己,你们村还有几户要盖火炕的。”梁村长曾特意提过,他家的火炕要盖得大一些,而且是请了秦二郎来盖。   裴应川一直没有出声,只默默地听着他们交谈。   “村长粗略地算了算,应当还有十来户,有一些是在草棚里盖上,有几户是想盖在房子里。他们都只买法子。”周平说完后立即加上了一句:“我们家里的,也请秦二哥来盖。”   “你家里也要盖?那我们给你们家算便宜些。”问得差不多了,秦二郎便就此和裴应川分开,他要去梁村长那里商议盖火炕的时间,顺便让他们把材料都准备好。   等秦二郎走后,裴应川这才把石块拿给周平,请他仔细看过后询问他有没有看到过这种石块。   “之前靠近河边的小山坡上有许多这种石头,只是近几年好似渐渐少了,好像是被谁家请人挖走去填房子了。”   “那后山可有与之相似的石头?”   裴应川忽然问起石块的事,周平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所以话也是收着说的。   见他犹豫的样子,裴应川只得告诉周平他问此事是得了梁村长的应允。   “原来村长已经知道了。其实说实话,我并没有在山里看到过这种石头,也许曾经看到过,不过现在也都忘了。”   “这样,那村中剩下的石块还有多少?”   “不多了,挑挑拣拣应当有两片地方还剩有一些。” 第113章 自学   听周平如此说,裴应川也歇了别的心思。他并不知道河边到底还剩有多少石头,但是有总比没有好。起码雪未化这段时日他不用去后山里找原料了。   再说这两天有秦二郎在南沟村里盖火炕,有了这个由头他和梁村长商议事来也好办,到时候就用银钱买些石头回来。   裴应川是这般计划的,但是往往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虽说把盖火炕的法子交给了秦二郎,也带着他用泥巴试着做了做。   不过这第一个火炕刚盖好没两天,窑洞的门槛就要被他给踏破了。不是这里出了问题就是那里出了问题。最重要的是,盖是盖起来了,可是这火炕存不住热,睡不了人。   裴应川原是想和孟冬在窑洞里待着过一段安生日子的,见此情况也只能让孟冬白日里去婶子那和裴容一起做些清闲活,他则跟着秦二郎去南沟村研究火炕的事。   “梁村长,你们村可有木匠?”   “村里有个张木匠,只是他年岁大了,眼睛看不清东西。”梁村长立马回答道。   “那还是我们村的人来做吧。”裴应川本是想让南沟村的村民们也参与进来一起盖火炕,不过条件不允许,所以这钱只能由小溪村的人来赚了。   “二郎,底下的泥巴要铺匀,不然以后会开裂。除去用木头做支撑外,四个角还要加上青砖,至于火炕顶部……”顶部最难做,所以裴应川多叮嘱了几句。   “放心吧,裴大哥。我都记着了。就是南沟村的泥巴太细了,和小山坡那边的泥巴不太一样。”南沟村靠近大河,所以泥巴比较松软,秦二郎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才出了许多错。   “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了,裴大哥,你先回去吧。”有了裴应川在场指导后,秦二郎又恢复成了原来那般信心满满的样子。   “这一个火炕什么时候能盖好,村里人都等着用。”梁村长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连年都没怎么好好过,只想着早点把受灾的村民安定好。这几日他也看出来了,真正会盖火炕的是这个姓裴的小子。所以人来了他便顺势催促几句。   “二郎,你预计还需要几日。”裴应川也不知道秦二郎的打算。   “明天上午应当就能盖好了,不过还需要等他晾干。梁村长不用急,七八个汉子一起盖,草棚里还有火烤着,很快的。”秦二郎的声音从火炕里面传来,闷闷的。   “好,梁村长放心吧。”裴应川左右查看了一番后确认没什么问题。   告别了秦二郎,他便出了草棚向小溪村走去。   这几日他们村的人时常要去南沟村,所以两村之间的小路也被踩成了大路,泥路上的雪早已被踩成了雪水,走一趟裤腿上便沾满了泥水印。   他一路小心行走,经过村口的时候转弯,去接孟冬回去。   回村的路上他并没看到什么人,眼前除了白色的积雪和黄色的泥路便是黑色的光秃秃的树木,四周尽是萧瑟之景。   从饶婶子家传来的说笑声在寂静的村路上传出好远,裴应川还闻到了烧柴的烟味。原本略有烦躁的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裴应川收回目光,在心中默默猜测孟冬今日又做了什么。   听这笑声,应当是在和裴容他们学些新鲜玩意。他轻轻推了推院门,顺带喊了两声。   不久之后,灶房的门开了,走出来的正是孟冬。   “裴大哥,你的事都办完了吗?”孟冬一询问一边小步跑着来迎接他。   “都办完了,和婶子说一声我们就回去吧。”他人一靠近,裴应川就感受到了孟冬身上被烘烤过的暖融融的气息,很温暖。   “那好吧,裴大哥你等着,我去和婶子说。”说罢他又十分迅速地跑了回去,裴应川看着他进了门。   几息之后,孟冬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怀中还抱着些什么,只不过他好像不想让他发现,所以将怀里的东西藏得严严实实的,似乎是放在了衣服里。   “婶子说太冷了她就不出来了,裴容还在忙着烧火。裴大哥,我们走吧。”孟冬心虚地捂住了衣领,不过他面上不显,仍旧神色如常地说着话。   裴应川没有拆穿他,只是坏心眼地牵过了孟冬的手。   “不用牵着我了,路并不滑,我可以自己走。”孟冬挣了挣手,发现挣不开之后立马出声为自己找借口。若是不用手护着,他怀里的书就要从衣服里溜出来了。   忐忑无比的他时而低头看看怀中鼓起来的位置,时而扭过头去看身旁的裴应川,想要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怀中的东西。   然而他的话都说出口了,身旁的人还是没有松开他。   “牵着安全些。”裴应川装作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孟冬没了办法,只能任由裴应川牵着他往前走去,只是每走一步,怀中的书本便下坠一分,那团鼓起也渐渐地坠落到了他的腹部。   此刻的孟冬无比后悔刚刚的决定。早知道他就不把裴容给的书拿回去了,若是被裴大哥发现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心里一慌,他走路的步伐也快了起来。   “裴大哥!冬哥儿,出事了!”村口的小路上,不知道是谁跑了出来,正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   裴应川听见声音立刻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呼喊他们的人是裴容。能让裴容跑着来喊他们的,必定是大事。   见此孟冬也顾不上什么书不书的了,当即把书从冬衣下摆抽了出来,同裴应川道:“裴大哥,我们快去找裴容。”   “好。”   “裴大哥,冬哥儿,刚刚村里来的消息,说是裴大爷喝了酒出门铲雪摔伤了腿,你们快去看看吧,听村长说好像伤得有些重。”   见裴应川和孟冬面色担忧,裴容也没多说,总之裴大爷的伤情他们见了就会知道了。   “裴大爷那里现在正聚着许多人,我就不去添乱了,你们快些去,还能帮些忙。”裴容话音刚落,只见眼前两人点了点头,而后迅速往村里去了。   裴应川和孟冬也没有丝毫耽搁,他们俩来到裴大爷家的院子里时,屋里屋外已经围了许多人,都是前来帮忙的。   “都让让,小心些,不能再摔着了。”说话的是何大夫,他正指挥那些青年汉子把裴大夫抬到院子里去。   “裴大哥,裴大爷怎么还笑眯眯的,是不是伤得并不重。”孟冬有些担心。之前脚踝受伤的时候他听婶子说过,年轻人的骨头断了也能很容易就能长好,而上了年纪的人若是伤了骨头,只怕是半年两年也好不了。   “我们跟着一起去。”裴应川看何大夫的紧张程度便知道裴大爷的伤得不轻。他不想说出来让孟冬忧心。   “裴小子,冬哥儿,你们这几日就自己练习,我暂时教不了你们了。”裴善章看他们两人站在不远处似乎是不敢上前来,所以远远地喊了一句。听声音仍是中气十足。   孟冬听着他玩笑的语气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担心。裴应川倒是没多说,只是带着孟冬走上前去,帮忙抬着门板。   “就这样,慢些来,走大路,抬到我的院子里去。”见他们抬得稳当,何大夫便没再指挥,和拄着竹杖的徐夫子一同走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在他的腿伤痊愈之前,咱们三个就住在一起吧,我让溪儿把书房收拾出来,留给老裴住。”   徐夫子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等到将裴大爷稳稳当当地送到了何大夫那里之后,其他人见帮不了什么忙便都回去了。留下来的除了匆匆赶来的叶正荣也就孟冬和裴应川他们三人。   “有一处骨头断了,需得好好养着,这几日就不要再下床了。吃食上也需注意。还是等酒醒了再说吧。”何大夫在裴善章的伤腿上摸索了几下便得出了结论。   “裴小子,你来,帮我把他的外裤给剪了,小心些。”他吩咐道而后又看向了叶正荣,“叶村长,有些事需要村里……”   “好,何大夫请说……”叶正荣和何大夫匆匆地去往了外间商议。   孟冬坐在隔间外面的火炉前面,正在给裴大爷准备醒酒汤。虽然裴大爷年岁大了,可他毕竟是个汉子,所以孟冬不能进屋子里去照顾他,只能在外面做些煎药打扫的活。   今日,好像溪哥儿不在……孟冬四处瞅了瞅。果然没看见何锦溪。   按理说何大夫诊治时是会带上溪哥儿的……虽然有些疑惑,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因为隔间里的裴应川喊了他的名字。   “这里不太方便,不如先回去?”裴应川洗了手在孟冬身边坐下。   “好吧。”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确实帮不了什么忙。   “你们两个都回去,留在这里作何?”隔间里忽然传来了裴大爷响亮的声音。他刚喝了酒,现在还兴奋着,所以说话有些醉意而且声音格外大。   “不必留在我这里,有何大夫在,我老头子就算是腿没了也死不了的……”   “说什么疯话呢。”走进来的何大夫打断了他的话,转而对裴应川他们俩说道:“你们也回去吧,稍后村里会有人来帮忙。若是想来照看他,先过了这几日再说。”   “溪儿,你来……”何大夫话还没说完却忽然停住了,似乎是现在才意识到何锦溪并不在。   “对,你们先回去。裴小子,你来把房门的钥匙拿去,这几日你和冬哥儿也不要落下练习……”里面的裴大爷又出了声。   “好,我都记下了。”裴应川接过钥匙,在何大夫的示意下给裴大爷喂了一碗醒酒汤。 第114章 表情   “我们走吧。”出来后,裴应川和孟冬一起洗了锅碗,又问了裴大爷的病情。何大夫说他的伤比之前孟冬的脚伤要严重一些,这一摔起码需要休养大半年的时间,行动上多有不便。   煮饭洗衣的事村中会有人前来照管,照看何大夫的是附近村民家的孩子,都是拿钱做活的,已经做了许多年,比裴应川他们专业多了。   听何大夫这么说,孟冬才放心地放下了手中的烧火棍,裴应川又进去看了裴大爷的状态,得了裴大爷的吩咐请他去屋子里拿些换洗衣服和解闷的书籍。   临走时他还特别提醒道:“裴小子,我那里有许多书,学累了便去翻翻看吧。”   裴应川没有拒绝,裴大爷家藏书众多,若是情况允许的话,他和孟冬能够看一个整个冬天。   “先别走。”何大夫见他们两人仍在隔间的门口,特意出声把人留下,“冬哥儿,这几日天寒,你身体可有不适?”   孟冬摇摇头。他吹了风会有些头疼,不过裴容也是这样,想来应当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大夫放下药箱,是唤了孟冬近身,为他把脉复诊。见此裴应川立刻上前两步,同孟冬一起等待着结果。   “嗯,一切都好,不必担忧了。”何大夫诊完后便挥了挥手让他们回去。   听着房间里裴大爷和何大夫谈笑的声音,两人冒着竹林里的寒风向着裴大爷的住处出发。   到了地方之后,裴应川负责准备换洗衣物,孟冬负责挑选书籍,半个时辰后又将这些东西安全地送到了何大夫那里。   此事忙完后已至晌午,因着何大夫雇的人已经做好了午饭,所以他们两人的午饭是和裴大爷和何大夫,还有徐夫子一起吃的。   溪哥儿仍未出现,何大夫也没有告诉他们为何他今日不在。   而后几日裴应川和孟冬也时不时地去往何大夫那里打探裴大爷的情况,见他吃好喝好还有兴致同徐夫子作诗便也放下了心。   只是他们去得常了,免不了要被唠叨几句。催他俩趁着冬日闲时多勤练习。   裴应川和孟冬只得每次去都带上这两日做的烂瓶子破罐子什么的,留给裴大爷批评和修改,省得他每日躺在床上太过无聊。   才只过了七八天,何大夫家的院子里已经堆着许多破陶片了,都是裴大爷扔的。   今日他们俩照例去看了裴大爷,回来时却在何大夫院子门口遇到了等待许久的秦二郎。   “终于出来了,我的腿都快坐僵了。裴大哥,冬哥儿,裴大爷在里面说什么呢,怎么弄出了这么大的响动。”秦二郎揉揉腿,一脸不可置信。“我还以为是在吵架呢。”   “那是裴大爷在点评我们俩做的东西。不用担心。”裴应川掩好大门顺带解释了一句。孟冬捡起地上的碎陶片看了看,心道也没有裴大爷说得那样丑。“嗯。秦二哥,你来找我们有事吗,我们边走边说吧。”   “好。”秦二郎爽快答应,一步跃至裴应川身旁,和他们俩一起走着,他手中还提着一个篮子。   “还是之前盖火炕的事,裴大哥你不是说让他们给你挑些石块嘛,我都谈好了,说是过两日你带人去南沟村找周平拉回来就是。”   “还有就是银钱的事了,梁村长也把所有的工钱都结清了,我是专程来给你们送钱的。”说完后他挠挠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周平还说南沟村的人想同咱们村买些木柴,这事儿我忘记告诉给二叔了。”   “那个等等再说,我们先回窑洞,把钱结了才是正事,我还得赶着回去给其他帮忙的汉子们结钱。”   “那也不必赶回窑洞了,二郎,现在把钱结了也行,放心,不会被风吹走的。”裴应川打趣道。   “这毕竟是别人家的院子,我还是不放心。不过裴大哥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给你吧。”秦二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花纹朴素,还有些旧了。“这个钱是南沟村的各家各户凑的,只有梁村长家结的是整钱,不过我和叶大哥已经换过钱了。”   说着他从小荷包里掏出了全部的碎银子和铜钱,递给了裴应川,顺手还把篮子也递了过来。   “篮子里面的也是梁村长分给帮忙盖草屋的汉子们吃的,其他人干活的时候都分完了,冬哥儿你拿上。”   “这是……”孟冬不知道篮子里的是什么,闻着有一股腥味又有一股香料的味道。他掀开盖在外面的稻草,发现是用线串起来的小鱼。   “南沟村有河,最不缺的就是鱼。裴大哥,这些约是四两银子,一共盖了十三个。草棚里倒是没盖几个,南沟村里的富户把我们喊去盖在他们屋里了。梁村长还砍了价,碍于人情少收了些。”   秦二郎也算是见识到了,南沟村里的富户可比小溪村里的人有钱多了,盖的房子也都是青砖瓦房,比他们村的土坯房结实许多。这些富户虽然没有受灾,却更愿意花钱盖火炕,那些住草棚的村民则盖不起。   “好,我都知道了。二郎,多谢,让我不干活就能赚到钱。”裴应川收好银钱,同秦二郎一起向前走着。   “这有什么好谢的,裴大哥,冬哥儿,你们先回去吧,记得去拉石块。”秦二郎盘算着去下一户结钱,所以也没有多留便匆匆离开了。   “裴大哥,南沟村里有多少那种石块,够用多长时间。”   “我没看过,不过听二郎说用个一年半载的不成问题。”裴应川提过小篮子,揽着孟冬。   “那就好,我们快回去吧,外面好冷。”这几日雪停了,地上厚厚的积雪也开始渐渐融化,天气格外寒冷。   “明日若是晴日的话我们就去城里府衙可好。”   “好……”孟冬垂下了头,他等了许久,这一天终于来了。他走路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裴大哥,我们要走着去吗?”   “如无意外是的,放心,若是路途难走的话我就背着你去。”   孟冬看向他,没有拒绝。两人就这样挎着篮子回了窑洞。   他们这几日都在裴大爷的屋子里待着练习,只在吃饭和睡觉的时候回来,所以短短几日,窑洞便看着乱了许多,没有了人气。   火炕的矮桌上摆放的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看得书,全都一本本地堆了起来,旁边还有些纸片和竹片,那是裴应川设计花纹画的手稿。   地上散乱着的这是裴应川做的竹笼子,是给还没抱来的小狗用的,墙角放着的是做了一小半的浴桶和木板。火炕边上依次摆放着他们这几日做的素胚。总之并不算大的空间已经堆满了许多东西。   他们刚才裴大爷那里出来,暂时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所以趁着这个时间将窑洞里清扫了一番。裴应川负责清理,孟冬负责擦洗,两人合力,在天黑之前完成了打扫。   筋疲力尽的他们只随意吃了点米粥和鱼干当做晚饭。孟冬很喜欢这种小鱼干,南沟村的做法和小溪村里的做法不太相同,做小鱼干用的鱼也不一样。   要是能知道做法就好了。他在心里悄悄地想。   裴应川在两人吃完后顺手将碗筷洗了,端起油灯放在孟冬身旁的矮桌上,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他自己则找出了刚刚清理好的工具,拿起木板和那个做了一半的浴桶开始敲敲打打。   孟冬在书堆里翻翻找找,除去他特意藏起来的那本,终于找到了压在最下面的一本书。这本书是他套圈得来的,他还没看完呢。恰好今日有空,他也不想让裴应川陪着他去看那些难懂的制瓷书籍。   他找到了自己做的记号,直接翻到上一次读到的那页,把书放在油灯下看了起来。   这本书并不算厚,应当再看几日就能看完。原先他看书还得边看边读,后来看多了便会默读了,遇到不认识的字还有裴大哥教他。孟冬觉得自己进步了许多。   这本书并不算厚,应当再看一晚就能看完。他翻开的那一页讲的正是一个哥儿的故事。   “裴大哥,我读给你听吧,要是我认错了你就告诉我。”   裴应川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故事大概就是一个孩子去深山里采药,却偶然发现了一株长得十分美丽的兰花,孩子不忍心这株兰花就这样被他随意挖去,再也听不见鸟鸣,饮不到露水,所以他并没有摘花,还给兰花松了松土。   当然,这株兰花不是普通的兰花。十几年后兰花修炼成精,化成了人形,变成了一位美丽的小哥儿。   后续的故事裴应川不用猜也知道,应当就是小哥儿爱上了当年的那个孩子。   这本书不值几个钱,书中的故事也是自古以来就写烂了的套路,只不过这个故事的主角比较特殊,是位哥儿。   孟冬看过的书不多,猜不到故事的后续,所以他此刻正读得津津有味,期间连水都未喝一口,心情也跟着那个兰花哥儿的遭遇而起起伏伏。   裴应川的注意力不在故事上,他一直关注着孟冬的表情。他觉得孟冬的表情要比那些俗套的故事有趣得多。 第115章 晴日   两刻钟后,裴应川已经订好了许多木板,而孟冬也终于舍得停下来喝口水歇上一歇。兰花哥儿的故事他读了一大半,不过他越读越不舒服,心头也不太舒畅,最后索性直接将书页合上扔到一旁去了。   “怎么不读了。”裴应川扫去地上残留的木屑,随手给他的杯里添了一些热水。   “不读了,我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孟冬不喜欢这样过于痴情甚至放弃了自己生命的人。虽然他嘴上是这样说的,可是等情绪平复下来之后,又悄悄地将那本书拿了回来。   “裴大哥,为什么这些书里的哥儿或是女子都那么可怜,明明故事的最开始他们都好好的,却有这样凄惨的结局。”孟冬看着结局的那一页不解地问道。   “和你给我讲的梅花姑娘的故事一点都不一样。”   “我讲的那些……”裴应川低头替他将书页翻到另一面,那是一个新故事的开端,“都是我随意想来的,太无趣了些。”   他给孟冬讲的都是各种花卉意象的小故事,比如梅花不畏严寒,莲花清雅高洁,睡前两三句就能讲完,哪比得上这些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吸引人。   孟冬摇摇头,他觉得那些小故事也很吸引人。剩下的时间,他将剩下几个故事的开头和结尾都看了一遍,所有故事的整体走向都差不多。   他翻来翻去,一直翻到了最后,这一次书页上印刷的不再是故事,而是几行大字。   “裴大哥,你来看,原来这个书店还会收稿,还有原来这些故事都是一个人写的,怪不得每个故事差不多……”   裴应川只笑笑,将晾好的热水端放在矮桌上便与孟冬洗漱,“上面说了什么?”   “上面说收书稿,还说了这个书店在哪条街上,裴大哥你自己看吧。”孟冬放下书本就看见了裴应川准备好的热水,他也没有客气,从火炕上滑了下来便去洗漱了。   裴应川接过来一看,大概意思就是说书店里还收这样的稿子,还要求故事里留出广告位好给城里的店铺打广告,最后留了书店的地址。   看完后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只随手放在了孟冬的床头。而后起身和孟冬一起擦脸洗漱。   一刻钟过后,洗漱干净的孟冬先钻进了被子里,裴应川则去了外边倒水。等他推开门再进来后,额前碎发上残留的小水珠都冻成了小冰块,可见夜间温度之低。   他一躺下,孟冬便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裴大哥,你都给我讲了那么多故事,要不要试试写一写这样的故事。我觉得你讲的那些要比书里的好看。”   裴应川睁开眼睛,略有无奈。看和写是两回事,让他去写这样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不如让他去写故事里面的营销文案。   他很了解自己,他是个感情不外露且性格有些冷淡的人,并不适合创作这些与感情有关的故事,真要说起来,孟冬倒是很喜欢这些东西,不如鼓励他多尝试尝试。   “可是我还要想花纹的事,若是再去想这些故事的话便没时间给你做浴桶,要是想多了还会头疼,那样也就做不了瓷器了。”裴应川半真半假地说道。   “头疼?那我给你揉一揉。”孟冬立刻松开了抱住裴应川的胳膊的两只手,轻轻地给他揉着太阳穴的位置。   “现在还疼吗?”他神情关切,根本没关注裴应川其他的话。裴应川捉住他微凉的双手,迅速地放回了被子里。   “不疼了,被裴大爷骂的时候才疼。”   孟冬扭过脸去,“我被裴大爷说的时候也会头疼。”   “想故事的事,你来试一试如何。”裴应川轻声道,将话题又拉了回来。   “可是,可是我的字都还没有认全呢。”孟冬有些不自信。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那些梅花姑娘莲花姑娘的故事你都可随意写,若是有不会的字,记得我就在你身旁,来问我就好。”   “好吧,那我每天睡觉之前都想一会儿。”孟冬也只是情绪上涌时看到收稿的要求所以提了两句,他以为裴应川和自己一样,都是随口一说,所以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明日会是个晴天吗?”临睡前,孟冬忽然问了一句。裴应川吹灭油灯,一片黑暗中传来了他的回答:“无论是不是,我们都会平安地进城的。”   “好……”有了这句回答,孟冬很快便安心地睡去了。   与此同时,城中一处民房中。何锦溪吹熄了房门口的蜡烛,借着手中油灯的一点微光小心地往床铺走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一个人留在城里过夜,至于带他前来的程世均,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不知道程世均为何用谎话骗了他来,又为何将他安置在此处后大半天都没有再出现。他猜不透他的意思,索性就不猜了。   他要走要留,他从来都左右不了。   城中的冬夜不比村里安静,这一处房屋地段也算不得好,夜间时常有流浪的猫儿狗儿在巷子间穿梭,时不时地还能听到院子外的争吵声。   和衣躺下后,他能感受紧闭的窗户外吹来的一小缕一小缕的寒风和冷气,慢慢地,吹散了他身上的热气。   何锦溪躺在冰冷的床铺中,终于还是受不住冷翻了个身,用脊背挡住窗户缝里吹来的冷风。   房子外面又传来一阵声响,许是出摊的人正在向家里赶去,他还听到了狗儿高兴吠叫的声音。   忽然,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地来到了房门前。黑暗中,何锦溪睁开了眼睛。   这间房虽然有个独立的小院和灶房却并不算大,卧房和堂屋中间没有分割,门一开便能将整个屋子看得清清楚楚。   会是谁呢。何锦溪偷偷地打开药箱,还未等他找出防身的东西,却见房门悄悄地开了。   那人身形高大,此刻正蹑手蹑脚地向着床铺走来。直到来到床前。   “是我。”是程世均。   何锦溪没有说话,只望着他。即使现下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程世均还是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了他正在生气。   “今日镖局派来了几个人,我与他们交代了一些事,所以……”程世均解了外衣,挂在床前。   “你把我骗来是为什么。我要走了,我要回村……”说着何锦溪起身就要下床离开。   程世均没有回答,只握住了他的手腕,“你若是想走,为何不早些时候就走,为何要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何锦溪无力跌坐回去,“我为何要等,明明等不来的,你的信我等不到,你的解释我也等不到……”   “是我的错,我把一切都处理好了,相信我……”程世均揽过眼前人单薄的身体,将人拥入怀里。   “为何要骗我。”   “没有要骗你,我本是想早些告诉你的,只是出了些差错。”   “你的信一直都在镖局里,我走镖的时候并不能及时收到,对不起……”这两年日夜劳累,连他的信都未能及时回应,这样的日子他并不想再过了。   余下的时间,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所有的解释都包含在亲吻和拥抱之中。   ……   “终于晴了,裴大哥,我们能去城里了。”孟冬一早上进进出出十来次,终于等到了出太阳的这一刻,虽然天气仍是一样的阴冷,但是他们俩不用担心下雪的事了。   “好,”裴应川收拾好两人的户籍还有村长担保的文书,背好背篓后顺手将竹门抵好,转过身道:“山坡上的泥土湿滑,下坡的时候千万小心。”   “我知道的,我不会不等你就先走的。”孟冬照例走在了他的右侧。   “官老爷会怎么判案呢,也不知道他们俩这段时日过得好不好。”   “今日先去看看情况。我们时间多,正好先将婚书领了。”裴应川替他扶正了帽子轻声道。   “婚书……好。”孟冬摸着怀里的户籍,悄悄地高兴着,他知道今日只是去领婚书,算不上成亲。可是他就是很开心,说不出来的那种开心。   他们已经做好了决定,这一次去一定要把之前的旧事全都解决了,不然孟冬永远都无法安心。官府要审查多久,他们就留在城里多久。   除去前几日赚的银钱,裴应川手中只剩下了几百文,付这几日的房钱还是能付得起。不过雪一化他便要考虑赚钱和建房子的事了。   今日是难得的晴天,所以就算路不好走,泥路上仍然有许多背着背篓的村民们,大部分都是进城卖东西的,每个人都和裴应川他们一样,用稻草绑住了腿。   要说唯一特别的只有孟冬了,他此刻正安稳地趴在裴应川的背上,两个人小声地说着最近村里的事情。   这几日谢婆婆的情况很不好,孟冬去林子里看过,可是他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安慰小三让他早些看开些。溪哥儿因着住得近,所以隔三岔五会去给谢婆婆开些滋补身体的药。说起来他们还不知道这几日溪哥儿去了哪。   还有就是过几日村里有两户人家有喜事,其中就有顾猎户,他快要成亲了,到时候可以去喝他们家的喜酒。   说不定过些时日,村里人就能喝到他和裴大哥的喜酒了。孟冬只是这样想,却不敢这样和裴应川说。他趴在裴应川的背上,嘴角的笑意从未消失,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秦二郎自从盖完火炕后就经常去南沟村里找周平,他二人的关系比之前好了不少。   小溪村的村民就这样过着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裴应川和孟冬他们也不例外。 第116章 审判   “裴大哥,等到春天了,我们在哪里开荒呢,是在原来的草屋旁边,还是在山坡下。”   “山坡下吧,草屋处于风口处,不适合拿来种庄稼,我们盖房子的时候也要在院子前种些树挡风。”   “好。”孟冬开始规划起小山坡上的那片地,哪一块用来盖房子,哪一块用来当菜地,哪一块用来养牲畜,他都想好了。   “那我们要盖几间房子。”   “左边是卧房,中间是堂屋,右边是书房,紧挨着门口再起一间做灶房,狗窝就搭在墙角,茅房盖在后边。这样可好?”   “好……要是以后住不下了,就挨着卧房再盖一间。”   进城的路虽然有些远且十分难走,好在他们俩不怕浪费时间慢慢地走,走了一下午还是赶在起风之前进了城,若是再晚上一两个时辰,那天就要黑了。   进城之后,他们俩发现城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做生意的人也比之前少了许多。与村子最不一样的应当是城里的道路,一点积雪都没有,不知道是雪化了,还是被人铲干净了。   裴应川牵过孟冬,按照记忆带着他朝着官府所在的那条街上走去,沿途还打听了住宿的地方,最后终于在一家客栈安定了下来。   他们俩都是第一次住客栈,所以看什么都新鲜。裴应川多花了二十文,选了一间带有炉子的房间,他们还可以在炉子上做饭吃。   这个房间不算很大,和窑洞差不多大,房间里只有一张双人床,一个木箱子,剩下的就是那个小炉子了。他们的房间在最里侧,很安静。   孟冬帮着裴应川放下背篓,将东西一一摆放在地,两人一起整理。他们带的东西不算多,只有一床干净的被子还有贴身的换洗衣物。   忙完这些后,裴应川带着孟冬去了府衙,问过开庭审理的时间,办理此事的衙役说让他们明日中午提早在门口候着,准备好户籍文书就可以了。   至于婚书,衙役说他们只能办一件事,劝他们先把之前绑人的事处理好了再来领婚书,毕竟领婚书还需要等上十天半个月,让他们把最紧急的事先给办了。   孟冬得知后便开始劝裴应川,“裴大哥,那我们回村之前再来办婚书的事。婚书我们可以慢慢等,我不着急。”   “那我们选个好日子,也省得今日这样匆忙。”裴应川仍有些怕,他怕万一府衙的人听信徐家人的话,孟冬不仅讨不回公道,还要被说成是徐家的孩子。   “好。”孟冬却没那么多担忧。   似乎是因为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府衙门口等着许多人,大部分都是因为前些时候的大雪滞留在府衙里的人,小部分和他和孟冬一样,是来办事的。   临走之前裴应川特意又去了门口的告示牌看了两眼,没看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上面只有官府施粥的告示。两人便没有久留,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回去客栈了。   这一夜,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到了不熟悉的地方,孟冬一夜睡睡醒醒,难受极了。他睡不着难受,裴应川自然也难受,两人就这样熬了一夜,直至天亮时裴应川才把他给哄睡了一会儿。   等两人睡醒时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最先苏醒来的是孟冬,察觉到时间已晚的他匆匆忙忙摇醒了裴应川,两人也顾不上吃饭的事了,连忙带着户籍文书赶往了府衙。   幸好他们去得还不算迟,一进府衙便有人来问了他们的情况,而后带着他们去了一个小房间等待。   等待了两刻钟,裴应川和孟冬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吵闹声。孟冬一下子就听出了那人的声音,正是徐大娘的,她此刻正在不断地求饶,孟冬走出房门,远远地看了一眼,徐婆婆和徐老大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不一会儿便有衙役带着他们去往公堂,路上还好心地告诉他们,徐婆婆和徐老大已经将之前的事都吐落干净了,让他们不必担心。   “多谢这位大哥。”孟冬很感激这位好心人,而后他看向站在另一边的裴应川微微点了点头。   “裴大哥,我去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等着你。”裴应川松开了手。他与孟冬还未成亲,也算不上亲人,所以不能出面。   孟冬叠好户籍文书,进了门。他知道徐婆婆绑他未成并不能严判,不过只要能让他们也尝尝吃苦的滋味孟冬便觉得值得。   这大半个月两人都在牢里挨饿受冻,日日待在阴冷不见天光的地方,自是吃了一番苦头。他一想起便觉得够解气了。   孟冬一路垂着头来到了堂前。他不敢乱说也不敢乱动,只依稀瞄了一眼堂上,那个官老爷留着胡须,看起来倒像是个清廉之人。   官老爷的声音很严肃,孟冬听着有些害怕,好在也不需要他出声回答,只点头摇头以示回复。   徐家夫妇一直在不断求情,他们也承认了那日的所作所为,不过却一直狡辩说他是他们收养的孩子,当亲生养的。因为这样的话他们就是孟冬真正的亲人,自然也算不上绑人的罪名了。   “我只是想给你谋个好出路,嫁个好人家,我养你这么多年,也不求你回报什么,一心想着把你送出清平村去过好日子,你居然这么想我。”   徐大娘一见他来便开始喋喋不休地为自己辩解,直到堂上的官老爷问她想把孟冬送到哪去。   此话一出,徐大娘立刻住了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你和徐老大在此之前曾经去找过一个刘婆子,那刘婆子做的生意想必你们知道的应该比本官清楚。”   “老爷,那都是为自己的儿女谋出路的……”徐大娘还想解释,却没想到很快刘婆子就被带上了上来。   听着刘婆子的辩解,孟冬此刻才知道那两人是想把他送去什么地方。刘婆子一出现,他的事就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堂上几人一直在审问那个刘婆子,后来又陆陆续续带来了两人,孟冬直接被挤到了公堂一角,他低着头也不敢乱看,瞄了几眼才发现原来在他身后已经有许多人跪着了。徐大娘和徐老大竟然还是另一件案子的人证。   他越听越是心惊,原来这个刘婆子做的是买卖人口的勾当,在孟冬之前她已经在清平村里买了好几个哥儿和姑娘了,是徐大娘早前从石大娘那里得知了他的消息,又眼热别人卖儿女得来的银钱,这才想绑了他送到刘婆子那里去。   而刘婆子不仅买卖人口,也做拐卖的生意,犯的是砍头的罪。   孟冬听着身旁那些人哭诉的声音,一动也不敢动。   半个时辰过去了,其他人都交代了,只有刘婆子还是不肯认罪,也不肯说出她运人的线路。   眼见事情就这样僵持住再无进展,来了几个衙役把刘婆子拖了下去,而后才开始审理剩下的事情。直到这时那官老爷似乎才记起了受害的孟冬和绑人的徐家夫妇,休息片刻后,便直接给徐家夫妇定了罪。   孟冬听不明白那些一条条的律法,他只听到了这两人还要继续坐一个月的大牢。   “冬哥儿他是我们的孩子呀,我们只是想送他去府城过好日子……”徐大娘还想辩解。   “孟冬的户籍文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住址和归属,如何成了你们的孩子。若是说不清楚,就和那刘婆子一样,犯了拐卖人口的罪名。”   “是他爹亲自把他交给我们,说是养不活了,要把孩子给我们的,村里人都知道的。”徐婆婆也蒙了,她原是想将孟冬留给自己儿子做媳妇的,养着便是了,怎么养孩子也要看户籍。   官老爷也不想与她多费口舌,问清楚当年的经过后质问她有没有给过孟冬父亲银子,可有收养文书。   徐婆子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又说给了钱又说没给钱,还是徐老大打断了她的话。   “当时这孩子生了病,眼看着就活不了了,他爹说是让我们给他治好就把孩子给我们养,也没什么文书。”   “未办理收养文书,那孟冬便算不得你们的孩子……带下去吧,换那刘婆子上来……”   孟冬能看得出来官老爷不想听他们说话,也不想去查当年的事,所以才这样草草结案。与他相比,那刘婆子的事才是大事,说不定办好了还会升官。   好在最后的结果他是满意的,那两人还要继续吃苦头,可惜的是才关押这么短的时间,不知道他们出去后还会不会在清平村里待下去。   最好让他们没了面子,收拾东西离开村里,省得日后再去找他大哥的麻烦。   他和徐家夫妇的事算是有了结果,很快便上来两个人把他和徐家人都给带离了公堂。离开的时候,孟冬还听到了刘婆子的哭声,好像是动了刑。不过他一点也不觉得刘婆子可怜。   “你的心真狠,我们俩养了你十多年,花了不知道多少钱,你就这样对我们,没有良心。”都快被拖走了,徐大娘还是不放过孟冬,“你等着,出去后我就去找你……”   “你只把我当仆人养,这十年来我干了多少活,工钱你付给我了吗?”孟冬也不怕他们了,徐大娘说一句他便回一句,直至将她堵得哑口无言。   “我等你们出来,到时候让府衙的人看着,我们把这十年的银钱一笔一笔算清楚。” 第117章 婚书   他不知道那两人说他那时生病的事是真是假,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也不想去追究缘由。他想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去看看他亲娘的故乡。   “心狠,没良心,这句话应该是我和我大哥说给你听。”   “要是不想要让我再去状告你们,毛驴和板车就当是我十年来做活的工钱。”   “清平村的位置我仍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不再要去找我大哥了,他比我心狠。”   “你知道你大哥在哪?”徐老大还不死心地想问。   “我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他也不想见到你们。”孟冬的声音不带有一丝感情,反而有些恐吓的意味,“做了亏心事,就不要怕有人半夜敲门。”   “你……”徐大娘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还未说出口便被衙役带走了。   大牢潮湿昏暗,她并不想去,所以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挣扎,直到惹那衙役不耐烦了,作势要打晕她,这下两人才老实了。   回去的路和来时的路不一样,他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里面还有两三个和他一样年纪的哥儿与姑娘。孟冬好奇问了两句,这才知道他们都是被刘婆子拐走的。现在正等着爹娘来接。   片刻后,孟冬拿回了他的户籍文书离开了房间,向着府衙外面走去。   不知为何,他觉得头昏脑花,好似正在做梦一般,攥着文书的手也在微微发抖,虽然正是冬日,他的额前却出了汗,风一吹全身上下都冷冰冰的。   直至此刻,孟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他竟对徐家夫妇说了那样的话。那咄咄逼人的语气,一点都不像他了,倒是和裴容很像。   他低下头,抽出帕子擦了擦汗,来回走动两步让自己镇定下来。捂着心口缓了一会后,他才将文书折叠整齐收了回去。   孟冬心里很舒畅,因为他给自己出了口恶气。那日他受了欺负,一是因为受惊大意,二是因为再次见到这两人他心中有些害怕,这才给了他们机会。   若是现在让这两人来算计他,最后吃亏的可不再是他了。   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里没有其他人,他还能隐约听见刘婆子的哭声,很是凄厉。   裴大哥会在哪里呢,会不会是在外面等他。孟冬四处看了看,有些分不清里面的格局,索性径直朝着外面走去。   他先是慢慢地走着,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跑着。十来步后,他一脚跨出了大门。   一抬眼,正倚靠在府衙大门吹冷风等着他的,不是裴大哥还能是谁。   “裴大哥!”他喊了一声,正倚在门口的人迅速向他看来,这一刻不用两人多说。   孟冬把收叠整齐的户籍文书递给他,“都办好了,他们要继续坐牢,我还把他们骂了一顿。”   裴应川摇摇头,没有收,只站在孟冬身侧为他挡风,“怎么骂的,若是不解气,等他们出来的那日,我们去村里收些烂菜叶……”   “裴大哥,你要干吗?”孟冬收好文书,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烂菜叶子很臭的,还会脏了我们的手。”他只见过村里的老婆婆会这么做,也不知道裴大哥是从哪里学来的。   “你放心,这种事我来就好。”   孟冬直视他,摇了摇头。他可不放心,而且不至于为了这两人脏了裴大哥的手。   “不用了,官老爷说,以后我就和他们没关系了。对了,那个毛驴和板车算是他们付我干活的工钱,他们俩也同意了。”   “还是冬哥儿有办法。”裴应川夸赞道。他不知道那两人怎么肯松嘴的,看来孟冬有特别的方法。   他牵过孟冬的手,和他一起并肩同行,敛去刚刚的笑意,认真道:“对不起,没能和你一起进去。”   “没关系,我知道你会一直等着我。”孟冬攥紧了他的手,轻轻晃了晃。“裴大哥,这半年来,我每天都很开心,比过去的十几年都开心。”   “嗯。”裴应川停了脚步,隔着帽子温情地揉了揉孟冬的脑袋。现在的孟冬明显十分兴奋,也很高兴,那便说明他应当没有受委屈。别的,他等孟冬来告诉他。   时间不早,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两人也没有在府衙门口逗留,裴应川和孟冬商量过后决定就近找一家饭馆解决晚饭。   虽然天气不怎么样,但是路上还是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裴应川带着孟冬挑了一家店铺,坐下后孟冬便开始点菜,裴应川则是问了下雪这几日城里的情况。   “前些日子城里是滞留了许多人,不过每日都有官府的人在街口施粥,倒是没饿死人,不过听说啊……”小二注意到孟冬在场,特意放低了声量,生怕吓到他,“听说冻死了好几个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硬啦,这雪真是……”小二随意说道,之后便去查看孟冬点的菜。   “裴大哥,我们吃这个好不好。”孟冬想点的是炖菜,就是荤素都在一起炖煮的那种。裴应川看过后加了盘青菜。   这家店里可选的菜色并不多,小二解释说他们店里的师傅年岁大了,所以做不来那么多的菜色。   菜一上来孟冬就抱着学习的态度研究一番,之后才肯拿起筷子夹菜吃。裴应川和他一起研究了一番,“看明白了吗?”   孟冬摇摇头,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做的,可是做出来一定没有这个好吃。“裴大哥,我们回去的时候买一本菜谱吧。”   “好,闲暇时我多学一学。”   “我和你一起学。”孟冬总是很好学。   吃饱喝足之后也就到了回客栈的时间。他们计划还要在城里待上两天,趁着这几日没有雪先将婚书领了。裴大爷还伤着,他们俩谁都放不下心。窑洞那边没有人,孟冬也时常担心那个姓孔的会去偷拿他们的东西。   许是因为心中的大事解决了,这一夜孟冬倒是没有再睡睡醒醒了。他几乎是一沾上床就睡着了。与之相反的是裴应川,他今日不知为何竟然失眠了。   上半夜他一直听着孟冬的呼吸声闭目养神,下半夜才勉强睡了一段时间。   虽然入睡的时间不同,两人还是在差不多的时候同时苏醒。趁着孟冬梳洗的时候,裴应川去往屋子最外处,将小小的木窗子打开了一条缝隙。   窗沿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不过此刻并没有下雪,道路两旁也没有清扫过的痕迹,应当是昨夜又下了一场雪。   从窗口吹来的冷风很快就将他吹得清醒起来,见孟冬走了过来,他很快将窗子关上了。   “裴大哥,你在看什么?”   “看看路上有多少行人,还有稍后我们去哪个吃食摊子上吃早饭。”裴应川转身离开窗前,孟冬也停下脚步在床上坐下。   “要去外面吃吗。”他在衣服口袋里找了找,找出了十几文铜钱,“这次我来付钱吧。裴大哥,你想吃些什么。”   “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婚书领了。”   这句话说出还没到两刻钟,裴应川和孟冬就双双来到了府衙门前。两个人只看着府衙的大门,不敢说话,和昨日的情况大不相同。   裴应川不知道自己紧张些什么,孟冬自然更不知道了。他们俩匆匆吃完早饭,连话都未说几句就跑到了大门处,现下要进去了,却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两人对视一眼,裴应川点了点头,将衣物整理了一番牵起了孟冬的手,同样的,孟冬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两人这才进了大门。   户籍文书一应俱全,村长的担保书也是按了手印签了名字的,应当没有别的差错了。   办婚书的过程要比他们想象得快一些,办事的人只问了他们是哪个村的人,是怎么认识的,之后便收了他们的户籍。   第一个问题他们两人自是如实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孟冬则悄悄地撒了个小谎,只说他们俩是逃荒认识的,并没有说裴应川的来历。因为裴应川已经有了小溪村的户籍,所以也不用再追究他之前的事。   说完这些后,管事的人就让他们离开了,速度不可谓不快。直到走到门口,孟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裴大哥,这样就办好了吗。过两日我们就能来领婚书了?原来这么简单。”   “应当是的,早知道我们应该早些来的。”裴应川认真道。   孟冬心情很好,忽然生出了玩闹的心思,小声道:“早些时候我还不喜欢你呢。”   “那冬哥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孟冬没有理裴应川的提问,向前走了两步,却发现他没有跟上来。   还未等他询问出声,余光中就先出现了一个十分相熟的人影,他仔细看起,好像是许久未见的溪哥儿,他身后还有一个他和裴大哥都不认识的汉子。   那个汉子走在溪哥儿身后,不时和他说着什么,还背着溪哥儿的药箱,似乎很关注他。两个人正一起朝着府衙大门走来。   见状孟冬也顾不上和裴应川玩闹了。   “溪哥儿!”他远远地喊了一句。 第118章 烧窑   正在行走的何锦溪立刻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疑惑声音的来源。   孟冬看向裴应川,以眼神示意过后便跑着去找何锦溪了。   “溪哥儿,是我。”   何锦溪只疑惑了一瞬,很快便循声转过身,直到发现了孟冬和裴应川慢慢跟过来的身影才算安了心。“冬哥儿,你们怎么来得这样早,可是走夜路来的?”   “不是的。”孟冬迅速摇了摇头,生怕何锦溪误会了担心他们,“我和裴大哥前两日就到了城里,都是在客栈里休息的。”   “原来是这样。”何锦溪微微转身从身后那个汉子手中取来药箱,叮嘱道:“回去时小心路滑。”此时裴应川也走了过来,何锦溪点了点头打了招呼。   “溪哥儿,你也是。”   “嗯,我会的。”何锦溪看向府衙大门,“冬哥儿,裴大哥,我今日来府衙是替程大哥办理租赁文书的,还未办成,所以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听到此话孟冬终于放了心,他还以为溪哥儿是和何大夫之间出了什么事呢。   “程大哥,他还好吗?”裴应川不知道为何程世均会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让溪哥儿来替他办事。   “还好,这几日镖局事务繁忙,他抽不出身。这位是镖局里的镖师,与我一起来办事的。程大哥想在城里做些生意。”何锦溪只能这样解释。   “溪哥儿,天气寒冷,那你们快去吧。我和裴大哥也要去客栈里收拾东西了。”   何锦溪背起药箱,点了点头。几人就这样在府衙门口分别。   来城里这两日孟冬把他想办的事都办完了,所以一回到客栈便格外挂念窑洞,加上外面又开始下起了小雪,他生怕雪势会变大,到时候两人就回不去了。   当然,能让孟冬最担心的还是裴大爷和谢小三,裴应川同样也放心不下这两人。所以午时一过,趁着天色还好,两人便收拾了东西出了客栈,一路往出城的地方走去,准备返回小溪村。   赶巧的是裴应川在城门口又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李老伯,和孟冬一起上前同他说了几句话,随意问了问城里的物价,又在他那里买了一些胡饼才离开。   回村的路和他们来时一样泥泞不堪。两个时辰后,他们赶回了小溪村。   两人先去了窑洞放好东西,见一切无恙后又去婶子那里问了消息,得知村里这几日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谢婆婆和裴大爷都还好好的。   之后裴应川又同婶子买了些粮食,交代了徐家人的事这才离开。   等到再次回到窑洞时天色已经蒙蒙黑了。孟冬站在门口用树枝抹去鞋上的泥巴,裴应川站在他身后排队。两人互帮互助终于将鞋底上还有窑洞门口的黄泥都给清理干净。   之后的时间用来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自然是对窑洞进行大清扫。   灶火一升起来,裴应川便和孟冬一起用布巾捂住口鼻打扫灰尘擦洗家具。   此次进城,他们两人没了任何顾虑,到今日,寒冷的冬日也过去了一大半。   后几日气温逐渐上升,山里的积雪慢慢融化,小河上的冰层也化成了薄薄的碎冰,再也没有孩子敢去河边玩耍了。   裴应川和孟冬也不用再担心用水的事,小水洼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清澈模样。这些水都是林子里的雪水融化而成的,清澈透亮,只是冰冷刺骨。裴应川伸手探过水温,回来后那只手暗暗疼了一个晚上。孟冬有些生气,说了他两句。   等待天气回暖的时间,他们继续过着忙碌的日子,除去去城里领婚书的那日,他们两个不是在裴大爷的屋子里看书,就是在钻研瓷器。   闲暇之余,孟冬会和裴容还有小双一起讨论那些故事,裴应川则会时不时去后山近村处找找石头,不是找瓷泥的原料,而是寻找盖院墙所需的大石头。他找来之后全都堆在了一处。等待日后搬运。   正式上,孟冬和裴应川在裴大爷的教导下,用了一整个冬日的时间来练习制瓷烧瓷。该教的方法和手艺裴大爷都教导完了,因着他有腿伤所以烧窑的事只能在口头上指导他们,裴应川和孟冬自然又挨了许多骂。   裴大爷家门口有许多废弃的土窑和砖窑,真正能用的只剩下一个小土窑,这段日子裴应川和孟冬一直都在这口小土窑前忙碌。   前些日子他们俩一起做了许多的莲花茶碗,正好今日烧出来试一试颜色。裴大爷强调过这种碗的名字应当叫做刻花莲瓣纹碗,不过他们俩叫莲花茶碗习惯了。   “裴大哥,煤炭那么贵,以后我们要用煤炭来烧窑吗?”孟冬帮他把莲花茶碗一层层反着堆叠整齐。裴大爷特意交代过他们,如果烧得多的话,为了保持温度均匀,所有的盘子和茶碗都需要反过来堆放在匣钵里,这样才能保证瓷器的完整。   他们做的除了有莲花茶碗,还有一些小玩意,比如给婶子家两个孩子准备的按照他们生肖做出来的小瓷蛇什么的,还有特意给裴容和小双做的各种花纹的盘子。   有孟冬捏的瓷娃娃,还有裴应川做的杯子,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算不少了。   “还是用木柴吧,我们没有多余的银钱买煤炭。”正月都要过去了,天气逐渐暖和起来,人们的衣服也越穿越薄,可是煤炭的价格依旧那么昂贵,虽说裴大爷说只有用煤炭才能烧出好看的白色,但是他们的荷包可负担不起。   “莲花茶碗,烧出来就算是青色的也很好看。”这一窑东西,用的釉料有两种,用木柴烧窑温度达不到,所以烧出来应该是白中带青的颜色,应该还有很少一部分是黄色和红色的。   “嗯。”孟冬点点头,乖乖地坐在一旁看裴应川烧柴,他们可是把家里的柴都搬过来了。好在最近他们不用日日烧火取暖,省下来的柴火都可以拿来烧。   感受到热浪一层层涌来,孟冬往后坐了坐,“裴大哥,这些瓷碗和盘子,还有之前的那些,都要拿去卖掉吗?”窑洞里还堆有许多之前烧出来的失败品,他们两人犹豫着要怎么处理。   “等烧出来再看吧。至于之前的那些,等明日我去问一问叶大哥。”   孟冬说的失败品都是些不上色或是破碎裂口的瓷器,大多不影响使用。裴应川计划着低价卖掉。少部分不能用的都成了碎瓷片,等盖房子时可以铺在院子里做装饰。   最初他们刚开始烧制瓷器时,烧一窑便废一窑,孟冬觉得很可惜,裴大爷却说这是正常的,说能让他们多些经验。   从火窑那边传来的热气越来越近,孟冬觉得自己的脸都被烫热了,可是他还是和裴应川一起等待着。期间还闻到了奇怪的气味,是从窑里传来的。   “冬哥儿,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留下看着。”烧窑是个耗时的活,这才刚开始,还有得等,裴应川甚至计划晚上就睡在裴大爷的灶房,这样明早起来差不多就能烧好开窑了。   “那我先回去准备晚饭。你等我。”孟冬心疼他要熬这么久,还有些担心。   “去吧,记得走路小心些。”裴应川要更担心孟冬一些,在这里守着既无聊还要受热,他早就想让孟冬回去休息,只是放心不下他独自一人留在窑洞里。   “我知道的,你快歇息,我很快就回来。”孟冬挥了挥手,快步跑走了。   许是因为天气转暖的缘故,孟冬看着要比过年的时候瘦了一些,下巴处的线条也变得更加明显,无论是身形还是气质都与之前大不相同。无论怎样,健康就好。   裴应川默默地拿起手边的素胚,对比旁边放着的纸张上的花纹开始雕刻,这几日他都在练习。   “裴大哥,是我。今天要烧到什么时候。”闻讯而来的秦二郎走至他身边坐下。村里有什么新鲜事,他总要去看看热闹。   “应当是明日早晨,放心,我尽量小心些,不会把你做的那件给烧毁的。”有秦二郎在,裴应川稍稍偷懒了一会,仰躺在竹椅上揉了揉酸痛的后腰。   “烧毁了也是我的,我可不嫌弃。”秦二郎顺手接替他的位置,开始往里加装木柴,“裴大哥,这一窑烧的是什么,我娘说支持你的生意,让我买些回去。”   “除了茶碗就是瓷盘,其他的都是小玩意。等出窑你来选一选。”   “那还是看看瓷盘吧,我们家不怎么喝茶,买了也用不上。”   “记上了。”裴应川没想到东西还没烧好,就已经卖出去一单了。   这几日他的计划就是做瓷买瓷,多赚些银钱。他算过,之前做的那些残次品和完好的若是能全部卖出应当能赚个几两银子。积少成多,再不把那些处理了,他和孟冬就没地方住了。   至于那些瓷器,他也可以提高价格,多做些精美的瓷器。只是要想多赚钱,就必须找到别的销路。   不知他和孟冬做的这些在城里摆摊能不能卖得出去。价格和定价方面,还需要询问裴大爷的意思。   这样一来,他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准备盖房子的事了。裴应川看向一旁玩得专注的秦二郎,一个想法涌上心头。 第119章 打地铺   “二郎,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秦二郎当即丢了手中的木柴,一脸兴奋地看过来,“什么事?莫不是想让我来帮忙烧柴。”   “不是这个。”裴应川笑笑,起身将他扔掉的木柴堆在一旁,从中选出一根平滑的木头后便拿起刻刀开始胡乱刻画着,“天气暖和之后我想砍些木头盖房子。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烧窑的事离不开人,便想问问你是否有时间。”   “盖房子?好说,到时候我一定来帮忙。”秦二郎没怎么当回事,他早就计划着了。   “二郎,之前和你一起盖火炕的那些汉子可都还在村里,我想请你们来帮我盖房子。”裴应川拍了拍秦二郎的肩膀。   “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不过有两个汉子进城了,而且,裴大哥,我也不会盖房子……”秦二郎有些纠结,他舍不下银钱,却又害怕办不好事。   “村里不是有位泥瓦匠师傅,到时候我会把他也请来。”之前盖窑洞裴应川就去请教过那个泥瓦工师傅。   “我都忘了。不过裴大哥,我看齐家这两日也要修房子,你要快些,不然就找不到人来帮工。”秦二郎一拍脑门,忽然记起了什么事,“不过你是才落的户籍,二叔应该会喊几个人去给你帮忙。我娘说十几年来村里都是这么互帮互助盖起房子的。”   “既然你开了口,我就去把人给你找好。什么时候开工来告诉我一声,保证给你盖得结结实实的。”   “就这几日吧。”裴应川思索了一会儿道。“工钱该怎么定,二郎你同他们商量商量。”   “行。我记下了。”   他们交谈后没过多久,秦二郎便告辞离开去村里寻找干活的人,裴应川则独自留在土窑旁边继续烧柴。除此之外的时间他便留在了裴大爷家的灶房里看书做瓷,或是批改学堂课业,总之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裴大爷的住处周围人家很少,也没有什么邻居,所以很安静。他很快就沉浸在了干活中。   傍晚时分,孟冬带着做好的饭菜匆匆赶来,和裴应川一起在裴大爷家的灶房里吃完了晚饭。   洗过碗又洗漱完毕后,两人商谈夜里如何休息时产生了分歧。   “我要留在这里陪你。我不去裴容那里。”孟冬扭过脸,任裴应川怎么劝都不答应。   “地上那么凉,我夜里又要进进出出的,会扰你休息。”裴应川知道孟冬担心他而且不想和他分开,只是现在情况特殊,何必让他留在这里一起受罪。   “裴大爷也教过我的,我也会。上半夜我来守你去休息,下半夜换你来好不好。”孟冬铁了心要和他一起留下来打地铺。   “好。”裴应川即使无奈也只能答应,他拗不过孟冬。“我先去添柴,稍后换你来可好。”土窑前离不开人,现在又到了添柴的时间了。   孟冬点点头,随后便打开放在椅子上的包袱,用裴大爷家的竹席铺在地上,之后才开始整理床褥,做完这些后他又去看了灶火,见一切安好才放下了心。   他只是见不得裴大哥那么辛苦罢了,裴大哥心疼他,他也心疼裴大哥。孟冬只难受了一瞬,而后他打开自己用以记录的小本子,借着油灯和灶火的光亮开始思索故事。   他回想着刚刚那种难受的感觉,揉了揉眼睛,开始为本子上的故事想着后续。这是个伤心的故事,所以他悄悄地回想起自己伤心的时候,只有这样他才会有故事的灵感。写着写着,纸页上就多了几滴泪水,他下笔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一刻钟后,孟冬停下笔,翻过一页。   这个后续他很满意,裴容读了一定会夸他写得好。   “吱呀”一声,裴应川借着火光走了进来,他洗了洗手,解开刚刚披上的外衣在孟冬身边坐下,想要唤他去睡觉,然而他先注意到的是孟冬睫毛上的泪珠。   “刚刚……是我不好……”裴应川看着放下书本向他挪来的孟冬,暗自懊恼,他刚刚是否语气重了些。   孟冬收好书本,疑惑地抬眼看他,见裴应川皱着眉头立刻抬手为他抚平,“什么不好,裴大哥,是土窑里出了什么事吗?”说完他感觉眼睛凉凉的,于是伸手擦了擦。   “我不让你留在这里,是因为地上寒气太重,对你的身体不好。明日我做张小竹床放在这,这样你就能留在这里了,好不好?”   “不用了。我要和你一起睡。”孟冬摇摇头,抓住裴应川的胳膊让他躺下来,小声道:“我们都领了婚书了,要睡在一起。”说罢他用手罩在裴应川眼睛上方,“快睡吧,上半夜我来看着。”   “好……”连日的劳累,裴应川早已疲惫不堪,他动了动头去蹭孟冬的手心,计划着后几日的安排。一刻钟后,又到了添柴的时间,孟冬这才轻手轻脚地从他身旁离开。   看着睡得正熟的裴应川,他小心地挪走了油灯。   夜里冷寒,坐在土窑前倒是不觉得冷,待久了便会浑身燥热。起先孟冬还能忍受,只是半个时辰后他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刚喝过水不久就会再次变得口干舌燥,只好添完柴后立刻跑开,去稍远一些的地方等着。   不过他没守多久醒来的裴应川就接替了他的位置。两人就这样又守了一个多时辰,孟冬最终还是忍不住打起了瞌睡,被裴应川抱去休息了。虽然没睡多久,裴应川却恢复了小半精力,用来守剩下的三个时辰足够了,而且他也不忍心叫醒孟冬。   凌晨时分,天色未明。院子四周的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几只喜鹊,嘈杂又难听的叫声很快就吵醒了孟冬。窑洞四周的树并不多,所以他从未被这样难听的鸟叫给吵过。   另一侧的被褥上没有睡过的痕迹,看来裴大哥后来没有来睡过,也没有如约叫醒他。孟冬收回目光胡乱地绑好头发,跑去外面查看情况。   “裴大哥——”他跑得急,差点一头撞在面前的人身上,只好收了声急急忙忙停了下来。   “裴容?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裴容关好门连忙把孟冬的外衣给他整理好,“衣服都不穿好就这样跑出来了,小心被冻着。”说罢他才开始解释,“昨天我就得了消息,裴大哥这一窑会在今天早上开,所以我早早地就来了。”   “我刚醒,都给忘了。裴大哥呢?”孟冬着急道。   “在收拾那些烧好的瓷器,二郎也在。”   听见秦二郎也在,孟冬只得乖乖地穿戴整齐,一边同裴容闲聊一边梳洗,收拾齐整后才和他一起出了房门。   “裴容,你和小双的盘子是哪两个,我给你们拿出来。”秦二郎朝裴容问道。   “我来找。”裴容担心他分不出来,同孟冬示意后便快步朝秦二郎走去。   孟冬看着裴容和秦二郎交谈的身影,放下了心。这样一看他们俩应当都放下了之前的事。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向他走来的裴应川。   “醒了?有没有觉得身上冷。”裴应川手上拿着一盏莲花茶碗,见孟冬摇摇头后才放心地拿给他看,“没睡够的话等回窑洞再说,稍后我们一起回去。”   孟冬点了点头,他接过茶碗,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裴大哥,这个烧裂了,要是不漏水还是少收些钱卖掉吧。”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窑洞里都堆不下了。”裴应川拨弄了两下孟冬头上翘起来的发梢。   “我去帮忙。再烧一次我们就能赶着驴车去摆摊了。”孟冬说罢牵着裴应川的手和他一起将那些烧好的瓷器小心放好,收回灶房里。这些烧好的瓷器只是临时放在这里,等过几日他们还要搬走。   见他们说完了话,裴容帮秦二郎找到了小双的盘子,便也去帮忙了。   “裴大哥,这盘子我就拿走了,钱先放这里。你放心,今天我就把人给你找好。”秦二郎见裴容已经在帮忙了,他也插不上手,便想着先离开。   “二郎……”裴应川刚想说不需要付钱,谁料秦二郎话音刚落就窜出去了。追是追不上了,只能计划日后再给秦家送些别的东西。   “裴容,你能帮我和裴大哥把这些拿给婶子吗,这几个是给婶子他们留着的。”   “走两步就到了,算不上帮忙。”裴容看着他们挑出来的那些有缺口的,有些好奇。“走两步就到了,算不上帮忙。这些你们要怎么处置。”   孟冬回答道:“像这样的窑洞里还有一些,我和裴大哥决定贱卖给村里人,五文一只,村里人挑剩下的,再留给叶大哥。”那些破碎的大多都是碟子和盘子,除了形状稍有残缺别的没有什么问题,仍能正常使用,釉色也很漂亮。   “原是这样,那我来挑一挑。”这些碟盘大多都是青白之色,但是花纹各不一样,裴容挑了几个喜欢的花纹,孟冬依旧没有收钱。   “毛驴一直是你帮我们照顾的,怎好再收你的银钱,什么时候裴大哥再开窑,你来挑一挑或是我提前给你留好。”   “不用了。”裴容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我也用不上那么多。毛驴好好地,板车也空出来给你们留着了。你和裴大哥不用担心。”他整理好要带的东西,继续道:“那我先走了。” 第120章 春日   孟冬点点头,目送他远去之后才来与裴应川搭话。   烧毁了的放在一处,稍后他们会直接拉去村里,那些完好的瓷盘瓷碗也会带一些,至于剩下的花瓶和罐子,对村里人来说并不实用,没什么人愿意买也就不用带了。   趁着今日时辰尚早,裴应川和孟冬一拍即合,说做就做,势必要把这些日子做出来的瓷器先给卖出去一些,这样到时候去城里也轻松一些。而且,这个冬天他们村和南沟村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也不必躲着藏着去集市售卖。   孟冬负责清点,裴应川负责拉货,这样分工最为合理。大半个时辰后裴应川从裴容家牵走毛驴带着板车去了窑洞,拿了一些之前做的,之后又返回了裴大爷的住处,将今天开窑的那一批残次品和孟冬一起搬到了车上。   左右环绕了一圈,确认不会有掉落的风险之后,两个人才小心翼翼跟着驴车一起向村里走去。   当然,快他们一步的秦二郎早早地就将消息告诉给了村里人。进村时两人发现已有许多人坐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唉,川小子,冬哥儿,停一停!”驴车还未停稳,便有一位老婆婆追出来喊停了他们。   “停了……婆婆您来看看吧。”孟冬从驴车上跳了下来,然而双脚落到草地之时他的身子却僵硬了一下,追上来的老婆婆好心地叮嘱他慢些。“小心些,你这孩子,等车停稳了再下来。”   孟冬一边连声说是,一边偷偷地去看裴应川。还好,还好,裴大哥还没发现。之前他跳车时踩到了石子上,裴大哥叮嘱他要特别小心,可是今日时间紧急,他又忘了之前的教训了。   裴应川默默地将毛驴拴好,来到正和老婆婆攀谈的孟冬身边,趁着捡稻草的时候看了眼孟冬的双脚,见他行走正常便也没多说。   “婆婆,你看这几个颜色如何,花纹也好看,五文一只,买一只我们便送一对竹筷。要是您买得多的话,我让裴大哥再多送只碗。”孟冬很快便和老婆婆攀谈起来,熟练地介绍着价格。   “五文一只,你们怎的卖得这样便宜。我看也没有哪里破了,都还好好的。”   “留给村里的都是这个价格,毕竟村里人和裴大哥帮了我们这么多。”孟冬将婆婆挑的三只碗和一只盘子都用稻草绑好,确认安妥后递给了她,“婆婆,竹筷我也给您绑好了。”   这位老婆婆接了东西也没走,而是和周围正在等裴应川给他们挑碗的其他村民说起了话。渐渐地,他们这摊子上聚集了六七个人。有几人是看人多热闹来聊天的,大部分是来挑碗碟的。   “裴兄弟,我想看看那些完整的,价钱上能否便宜些。”裴应川定睛一看,是之前和他一起去盖草棚的汉子。   “好,都在这边。”因着过两日还需要请村里人去帮他盖房子,所以价格上裴应川稍稍优惠了一些。那汉子也很领情,说是有事就去喊他帮忙。   人多的时候,裴应川就和孟冬一起忙碌,人少时他们也会和周围的村民聊些粮食,种菜的事。裴应川很虚心,孟冬很好学,两人从村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比如怎么看天色,怎么伺候田地,怎么养鸡鸭,去后山哪一片才能捡到菌子。   其中孟冬听着最感兴趣的还是养鸡鸭的事,他会做鸡食也会赶鸭子,但是细致的活他就不会了,徐家人不会教他。裴应川听完后默默地想着要把鸡圈盖在什么,养鸭子需要有水源,他们就不考虑了。   “冬哥儿,我来问一问,有没有红色的或是花纹喜庆的碗盘。”交谈间,许久不见的林哥儿忽然来到了他们的板车前。“我和顾大哥想多买一些留着成亲的时候用。”   “林哥儿今日怎么出来啦,顾猎户呢……”   林哥儿一现身,村民的注意力自然全都放到了他身上,说的话也大多与他有关。之后的场面也可想而知,交谈的话题全都是林哥儿什么时候成亲,还有他和顾猎户要住在哪里之类的。顾猎户常年不着村,大家都很好奇。   孟冬猜测林哥儿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所以只点了点头。“有的,晚些你来窑洞,我和裴大哥做了好多。”   “好,那到时候我去找你们。”林哥儿和周围的人搭了几句话,说了些成亲的事便先离开了,看他的样子虽有些害羞却仍是十分高兴。   两刻钟后,周围看热闹的买东西的村民渐渐散去,裴应川盘点了数量,剩下的也不算多,他猜测叶大哥应当能收下,所以也不怎么着急。   没人来问价,他们俩也闲了下来,索性去旁边的人家借了两只凳子坐在板车旁晒太阳。盘算着等到午时的时候去何大夫那里去看裴大爷和徐夫子,之后再回家吃午饭。   这几日夜里仍和冬日一样寒冷,但是白日气温越来越高,几乎每天都是大晴天,裴应川觉得应当有二十五度左右。他和孟冬宁愿白日里热着也不愿意减衣服,倒春寒的时候容易感冒,他们俩可不想再病一场。   孟冬从荷包里掏出他做的瓷娃娃把玩不停,时不时地和裴应川“炫耀”一番。就裴应川的审美来说,他做的这个瓷娃娃和年画里的胖娃娃一样,虽然没有五官,但是红红的脸蛋看起来格外可爱,而且通体圆润,拿在手里很舒服。   “到时候我多做一些,等到有庙会的时候就能带去卖掉。”孟冬摸了摸娃娃光滑的头顶,递给了裴应川,却看到他和自己做了一样的动作。   日头越升越高,周围聊天的村民都离开了,只有零星几个人会来板车前问价,不过来了一个人一口气买了十只碗,裴应川又送了他一只。   这个大客户走后,他们就没什么生意了。孟冬倚靠在裴应川肩膀上,拿起他的小本本胡乱写写画画,构思着他的小故事。想起前几日做的莲花茶碗,他萌生了一个想法,能不能写一个瓷器化成人的小故事呢。   不过他现在坐在这里什么都想不出来,所以收起了小本本,转而让裴应川教他认字。   “裴兄弟。”前方突然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孟冬立刻坐直了身,和裴应川一起看向来人。   “叶大哥,思流。”裴应川和孟冬看清是谁之后立刻起身迎人。见状叶长生连忙快步走来,“裴兄弟,哥儿,今日生意如何,可都卖出去了。”   “哪里能都卖出去,还剩有许多。”裴应川回答道,孟冬也连忙指给他看,“叶大哥,你看,这边剩下的是盘子,这边是瓷碗和竹筷。”   “你们还送筷子?也是,还省得大家自己做筷子了。”因着要谈正事,叶长生就松开了牵着叶思流的手,很快这孩子便跑到裴应川和孟冬身边,很是聪明地替他爹爹谈起了价格。   “裴叔,冬叔叔,能不能给我和我爹算便宜些……”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长生打断了,“你爹还没说话呢……”   叶思流瘪了瘪嘴,专心去听他爹讲话了,不过还时不时地同裴应川和孟冬说些他认为的新鲜事。   “瓷碗三十七只,一只六文,瓷盘二十八只,一只十文。好,我记下了。”叶长生再次确认了数量,又看过品相后便和裴应川一起将剩下的东西都带去了他家里。   三人约定好,叶长生付一半的银钱,剩下一半还是用粮食抵。因为这么多瓷碗瓷盘,叶长生一趟肯定卖不掉。之后裴应川和孟冬又在叶长生家里买了些杂货,减去这些之后还剩有两百文,粮食他们顺便也一起带了回去。   不过现在也不着急回去,他们还要去看裴大爷和徐大夫。   裴应川在前面牵着毛驴,孟冬则扶着板车对着银钱。他们今日在村里卖掉了六十多只碗,三十多只盘子,午后林哥儿还要再买一些。加上卖给叶大哥的那些,一共得了一两多银子。不过村里人的生意也只能做这一回了。   孟冬数好银钱又塞放回了荷包里。“裴大哥,明日要去城里吗?我们今天赚了一两银子,不知道明天会有多少。”   “只多不少,放心吧。”   “那我当真了。”孟冬说着快步走到裴应川身边,和他一起肩并肩地行走着。“早些赚够钱,我们就能早些盖好房子。”   “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竹林里砍竹子。”孟冬兴奋道。   “还是先歇息半日,明日要起早,很辛苦。”这几日孟冬和他都很疲累,以他的身体素质还能再抗一抗,可是他舍不得孟冬跟他一样辛苦。   同样的,孟冬也心疼他,无论他做什么,他都要跟着。   “好呀,那我们今天可以多睡会儿午觉。这两日草屋那边开始长草了,我要去给那些花除除草。”话刚说完,孟冬就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   “那我再去准备些瓷泥。”   “都说了要休息了,裴大哥你和我一起去草屋除草。”除草不费什么力气,碾瓷泥才累人呢,孟冬才不会让他去。 第121章 春困   孟冬都发话了,裴应川只能打消了这个想法,暂时先休息一日。   之后他们去看望裴大爷和徐夫子,不过却被溪哥儿告知裴大爷早早地吃完了午饭,之后又早早地去午睡了。   裴应川和孟冬无奈只能计划明日再来。一入春,裴大爷的睡眠时间比之前多了许多,好在他身子骨硬朗,裴应川和孟冬还算放心。   既然这一次没有见到裴大爷,那就只能等下一次了。他们俩于是原路返回。毛驴依旧还要寄存在裴容那里,窑洞没有地方给毛驴睡觉,只能等盖好房子再把它接过来了。   这头小毛驴也很通人性,孟冬拍拍它的背部,它便缓缓地停了下来。裴应川将板车上的稻草拢起来放进棚子里,好让毛驴能够休息得好一些,明天还要指望它拉车进城。   他们两个都很喜欢这头小毛驴,也只让它拉拉板车,不会让它载人。   听见声响的裴容出来帮他们把板车挪到了合适的地方,之后孟冬便与裴应川一起回了窑洞。   两个人都有些疲累,所以午饭也是随便吃的。吃罢午饭后阳光正好,裴应川便把前段时日做好的浴桶拿出来洗净,让孟冬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他自己用剩下的水凑合着洗了洗。   谁知道洗完后两人都泛起了懒,原本计划好的除草计划也就这样被搁置了。孟冬昏昏欲睡地靠在裴应川的肩膀上,和他商议着要从哪开始除草,然而说了半天,也没见他们两个起身。   裴应川一边小声应和一边用之前他做的那个小木梳给孟冬梳理微湿的发梢,直至温暖的阳光将他的黑发烘烤得柔顺而干燥。做完这些后,他才抱着孟冬仰躺在竹椅上,闭着眼睛浅眠。   春困秋乏夏打盹,忙久了,偶尔这样休息一下也很好。   虽然这样既舒服又惬意,两个人还是没有在窑洞外久留,趁着睡意还在,裴应川顺势抱起孟冬去了窑洞休息。他们这一睡直接睡到了日头西沉,若不是窑洞外传来的询问声,只怕天黑了都醒不过来。   “裴大哥?是我……”   裴应川最先听到秦二郎的声音,他迅速睁开眼睛,趁着孟冬还未苏醒立即捂住了他的耳朵,之后才压低声音回应,“二郎,稍等,我这就来。”   “行。”秦二郎压根没想到他们两个还在睡午觉,还以为裴应川正在做瓷,所以没怎么避讳,倚在门口等他出来。   因着孟冬睡觉时喜欢抱着他,所以裴应川花了会儿时间才下了床,披上外衣后他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孟冬放缓了动作朝外面走去。   “二郎。”裴应川掩上竹门。   见裴应川披着外衣出来见他,秦二郎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裴大哥,你可是还在休息,早知道我就明日再来告诉你,是我不好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这几日多忙碌,所以多睡了一会。”   “那我快说快回,不多打扰你。”秦二郎回想了一会儿才道:“盖房子的人我都找好了,加上我一共六个人,应当是够了,有张家的大儿子,算是我表弟,还有……”为了让裴应川放心,他还是有必要将这些来干活的人都介绍一遍的。   “好,既然人都找好了,很快便能开工了。到时候我去找你商议。”   “行。”秦二郎也没多留,他这一趟就是来告诉裴应川来干活的都有谁,所以很快就离开了。   他走后,日头渐渐隐入后山,天空变成了一片火红色,夕阳很美,裴应川静静地欣赏了一会。之后趁着孟冬还没醒来,他淘了米煮了粥,独自一人带上工具去往草屋除草了。   许久没有关注这边,前些日子春雨一下,原本平整的泥巴地上忽然长出了许多杂草,只有小菜园还勉强看得出被打理过的痕迹。   之前堆肥的泥巴经过一个冬天的发酵已经变得松软,裴应川琢磨着到时候要圈个多大的菜园。   趁着傍晚最后一点光亮,他将空地上的杂草清理了一半,剩下的只能等盖房子开工的时候再来处理。   他收了工具准备回去,后腰却被人戳了一下,而后身旁便多出来了一个人。   “裴大哥,你怎么干活不喊我,趁着现在还有天光,我们多挖些草。”   “我一人足以……”   除草这方面孟冬比裴应川在行,在他的指导下裴应川除草的效率也高了许多。赶在天黑之前他们已经清理了一半的杂草。看着满地的草屑两人都觉得十分有成就感。   “好了,我们快些回去吧,有些冷了。”孟冬又发了话,裴应川很是配合地收好了两人的工具,顺势将那些杂草踢散,好让它们晒得均匀些。   今日睡了大半个下午,两个人吃完晚饭也没有任何睡意,只能披着衣服坐在火炕上聊天,商量着明日去哪里摆摊。   “过几日我想再挖一个烧瓷的窑洞,裴大爷家里的那个,有些小了。”裴应川想这件事已经有些时日了,他想问一问孟冬的意见。   “可是……我觉得还是再过些时日吧。”孟冬思索了一会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那个小土窑每次烧起来都需要那么多的柴火,若是再挖个更大些的,要是柴火不够烧怎么办,我们盖房子要砍树,就不能再去砍柴火了。”   “这个……我考虑过,到时候我们就去村里收柴火。”裴应川解释道。   “你是不是想多烧些瓷赚钱。”孟冬看向他,“不用那么着急的,我不想你一直那么累。”   “是,也不是……那就等日后再说可好。”裴应川承认他是有些心急了,“总之我们现在也用不上,以后可以慢慢挖。”   “嗯。”这样孟冬才放了心,“那明日我们进城,什么时候去找程大哥?”之前裴应川曾说过一回,孟冬一直记着。   “回村之前吧。”   “好。我不想涂茶油了,还是留着冬天的时候再涂。”   “不舒服便不涂了。明日要起早,今日说了这么多话,喝口水早些睡吧。”裴应川把晾好的温水端至孟冬唇边,见他喝了一小口后便将瓷杯收了回来。   自是一夜好眠。   因为心中有所牵挂,所以两人双双在约定好的时间醒来,不过这一次最先醒的是孟冬。他蒸了几个窝头,还烧了水,后醒来的裴应川也没有丝毫耽搁,梳洗完毕拿着窝头就去往裴容那里将毛驴和板车带了回来。   等他回到窑洞时,孟冬也整理好了东西,剩下的时间两人一起将要带进城里的瓷器小心地用稻草捆好固定,之后便一前一后地牵着毛驴朝小路走去。现在时辰尚早,大概是凌晨四点,等他们走到城里应当就亮得差不多了,希望他们去的时候还能有个好位置。   板车位置大,他们不能再与其他人合用摊位,只能自己去找个位置交钱摆摊。   孟冬醒得早,起初还有些迷糊,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四周的景色上,因为不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有些雾蒙蒙的,月光虽然很亮,但是看起来总有一股阴森之感。   “裴大哥,之前秋天的时候,你早晨进城看见的,也是这样的景色吗?”   裴应川知晓他应该是害怕了,于是便松开了手让毛驴自己沿着路走转而牵住了孟冬的手。“并不是,别怕,我牵着你,很快就会天亮了。”   也许是他的话给了孟冬心理安慰,之后的时间过得很快,他再也没有害怕过。两人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城门处。   今日路上的村民依旧很多,裴应川把毛驴带去寄存,之后他和孟冬一起推着板车进了城,走了几条街后,终于在一个人流量还算多的街道找到了一个宽敞的位置。   孟冬拿出之前准备好的布单铺在地上,接着和裴应川一起将今日带来的瓷器一摞一摞拿出来摆放整齐,等待着顾客上前。   令他们俩出乎意料的是,很快就有人十分感兴趣地上前询价了。   “你们这碗盘怎的是青白色的,看着倒不算艳丽。”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汉子蹲了下来,拿起一只碗看了看。   他说这话裴应川也没觉得很惊讶,因为在这个朝代,南方的青花瓷占领了大部分的市场,因其独特的纹样大受欢迎。不过,应当也有一部分人偏好月瓷这样的青白之色。   裴应川之前就头疼这个,月瓷来自北方,这里的人不太熟悉,所以不是那么好卖。   “月瓷胎体轻薄,釉色透亮,烧出来便是这个颜色……”裴应川大致介绍了一番,那书生也听明白了,开始挨个挑选起来。   孟冬也有自己的办法,他知道哥儿和女子会更喜欢这样清丽的颜色,所以便往旁边挪了挪,拿了几个好看的小花瓶擦着灰,不一会儿就吸引来了两个结伴而行的姑娘。   “这个小瓷瓶颜色真好看,不过不实用,还是那个青色的茶碗更实用一些。”   事实也和孟冬预料的一样,许多姑娘和小哥儿都是先被他手中的花瓶吸引,之后才来摊子前挑选自己心仪的花纹和颜色。   摆摊的摊位费是五十文,他们才刚摆不久,赚的钱就比摊位费多了许多。 第122章 夫君   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图个新鲜前来看上一会儿,但是人多了总有几个人愿意掏钱购买。城里的人再怎么说也比村里人富裕许多,买些碗盘的闲钱还是有的。   “这个盘子拿回去装糕点是最好的,颜色漂亮,放些粉白色的糕点或是吃食,看起来格外雅致。价钱也不贵,婶子就买回去吧。”前来问价的人多了,孟冬也跟着裴应川学出了一套自己的说辞,虽然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但也比干坐着好一些。   裴应川看他应对自然心中的牵挂也淡了许多。两人专心致志地忙着摊子的事。   他们运来的这一批瓷器中,最多的是之前练手做的罐子,剩下的便是青白色,红色和黑色这三种颜色的碗盘,最后是一些白色的小花瓶和小瓷枕,最后这两样价格贵了些,数量也少,但是是最精美的。   没有花纹的瓷碗是十文一只,瓷盘瓷碟按大小算价格,都在十五文往上,碗盘都很好做,所以价格要低些。至于那些有花纹的,按照精美程度划分,价格在二十文到一百文之间不等。之前练手做的罐子价格在五十文左右。偶尔有人砍价他们也会答应。   起初的人潮过去后,他们的摊位忽然冷清了下来,好在每经过十个人差不多会有三四个人会停下来观看,而这三四个人中又会有一个两个会掏钱买一摞碗盘。   孟冬坐在干净的稻草上,趁着没有人的时候和裴应川小声说着话,“裴大哥,城里的人买碗盘都是五个一摞买的,和村里人都不一样。”   “城里人讲究,要买便买一整套,这样装上饭食摆出来会好看许多。”裴应川解释过后,便也趁着没人的时候和孟冬一起摆弄着他的瓷娃娃。   “瓷娃娃就先给你吧,我不玩了。”见裴应川很是喜欢,孟冬索性把娃娃递给了他,“下次再做的时候,我就照着你的样子捏一个,这样裴大哥你就不能抢我的了。”   孟冬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中有些担忧,他担忧这些瓷器不能卖出去,所以才会借着把玩瓷娃娃的时候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至于裴大哥为什么也喜欢这样,他就不知道了。   “好,不过还是照着你的样子来捏吧,我会更喜欢的。”裴应川其实觉得孟冬和这娃娃有些相似之处,觉得可爱所以有些控制不住。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和孟冬有些一样的担忧。   若是这些东西都能卖出去,那他就不用再担心盖房子的银钱不够了。   玩闹完毕,见有客上前,两人也收了心思,瓷娃娃也被收回了原处。   “你这瓷枕,可是专门做给孩子的。”说话的是位面色温柔、梳着发髻带着绢花的年轻女子,看年岁应当和裴应川差不多,语气轻柔,似乎是对那几个小瓷枕很感兴趣。   “是的。”来客是一位女子,所以孟冬便稍稍上前两步为她介绍,裴应川在一旁补充。   “这几个每个花纹都不一样,是给不同年岁的孩子准备的,用着很舒服,夫人,你家的孩子是何年岁……”   孟冬说完后,裴应川才开始补充,“这两个有些细小的裂纹,夫人看看那几个吧。”   “你们倒是不骗人。”那位夫人听了孟冬的话,最终挑挑拣拣选了画有莲花童子图案的小瓷枕,“这个寓意好些,可还有画有童子图的碗盘?”   孟冬见她挑了一个最小的瓷枕,便知道这位夫人家的孩子应当年岁还小,应当是三岁左右。他与裴应川对视一眼,见对方肯定地点了点头。   “有的。”他回答道。   这一下说不定能做成一单大生意,裴应川迅速找出一套形状圆润的白色碗盘,解开了外面防撞的稻草绳,选了两只递给那夫人。这种图案的他做有两套,窑洞里那套是留着等顾猎户成亲的时候再送出去,没想到今日就卖出去了。他原本计划着留着自家用的。   与瓷枕相比,碗盘上的图案小了许多,看起来不如瓷枕上好看,那位夫人有些犹豫。   “罢了罢了,就一起算上吧。”她将一整套碗盘都买了下来,示意孟冬把草绳绑得结实些。   “好。”孟冬很开心地回应道,之后和裴应川一起清点了数量,算好了银钱:“小瓷枕是二百文,这套碗盘稍贵,算五百文,我们再送您一对茶碗。”   “如此也好。”这位夫人也没有让他们便宜些,爽快地付了钱收了东西,似乎并不在乎银钱多少的问题,走时还劝他们换掉草绳,选个好看些的绳子。   那位夫人走后,他们的摊子忽然多了一些人,两个便配合默契地一一接待,很快又卖出去了一些。   许是他们俩运气好,虽然这条街上的行人并不算多,好在每隔一会儿便会有新的行人过来,直至临近中午,路上的人才渐渐地少了。   看着快要卖空的摊子,孟冬拍了拍他和裴应川鼓鼓的荷包,忍不住地笑出了声。他和裴大哥居然赚了这么多的钱,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铜钱,不过他们俩的荷包都快被撑爆了,质酸他包里的最低应当也有四两银子。   也不枉他们俩整个冬日整日都在学习怎么制瓷,还挨了裴大爷那么多的骂。若是把今日挣来的银钱折算成他们每日制瓷的工钱,应当比打短工还要辛苦一些。其中每一文钱都是他们俩辛辛苦苦赚来的。   有了钱,按照现在这个天气,房子很快就能盖起来,那成亲的日子也不远了。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他和裴大哥成亲的消息传到村里之后,村里人会不会像谈论林哥儿那样谈论他。   那他要怎么应对呢。孟冬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都是以后的事,他怎么现在就开始想了,而且他们俩也不住在村里,就算被人打趣一两句他也听不见。   孟冬将衣领稍稍松了松,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他又开始发愁另一件事,之前他和裴大哥领婚书的事只告诉了村长,婶子和裴容他们都还不知道呢。无论如何,成亲之前一定要先告诉他们。   “在想什么?”裴应川将摊子收拾齐整,一回头便见孟冬坐在稻草上玩草绳,于是将绳子从他手中抽走,开口唤他。   “没什么。裴大哥,我去旁边的铺子买些吃食,我有些饿了。”时将近正午,也不会有什么客人,孟冬索性站起了身,活动了一番后便不放心地把身上的银钱全都掏出来给裴应川保管,之后才跑去对面选了家干净的吃食铺子。   趁着孟冬去买吃食的时间,裴应川一边守摊一边藏钱,他们今日赚了有七八两银子,说不定早有红眼的人盯上他们了。   做完这些后,他一边悄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整理剩下的瓷器,同时注意着对面孟冬的一举一动。   很快,前方跑出了一个提着食盒的身影,是孟冬卖完饭菜回来了。   “裴大哥,我回来了,快来尝尝。”孟冬一层层打开食盒,将盘子摆放整齐,“等会儿我还把食盒还回去,店主是个好人,没有多收我的钱。”   “好。”裴应川也不耽搁,和孟冬一起坐在干净的稻草上吃起了午饭。   今日仍是个晴天,只是日头有些大了,他们饭还没吃完便觉得热意上涌,只得匆匆将饭菜吃尽。之后孟冬去换食盒,裴应川将剩下的瓷器收回板车上。   “老板,我来还食盒了。”孟冬一路小跑冲进了铺子里。   还在自家铺子里吃午饭的店老板见状点了点头,“哥儿放下就是。”   “谢谢你。”孟冬礼貌道谢,本想这就离开,谁料店老板却忽然站了起来,似乎实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同他说话。   “对面街上那个摆摊的人可是哥儿的家里人?”   孟冬不知道店老板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迅速点了点头,“是的,那是我夫君。”他立马开口言明两人之间的关系。   “哥儿别怕,我是想来同你还有你夫君做生意的。”店老板连忙解释,是他问得急了,也没说清楚。   即使这样,孟冬还是没有放下防备,可是他也想知道这人要和他们做什么生意,于是三两步跑到了铺子门口,“什么生意。”   “我这个吃食铺子开了许多年了,附近的人也都认得我,过两日我这铺子就满三十年了,我看哥儿和夫君生意做得红火,不知道价格如何,能不能给我这铺子也定做几个碗盘……”   店老板越说越多,不过孟冬听明白了,这个店老板想要看看他和裴大哥的摊子,再让他们给他这铺子做些花纹独特的碗碟。他还说了,要结实耐用的,这样能一直留在铺子里用下去,传给他的后代子孙们。   “我要问过我夫君才行……我这就去找他。”孟冬不知道要不要答应,决定还是先离开这里。   “我亲自去同哥儿的夫君商议,也好看看你们的手艺……”店老板也有自己的小心眼。他见这个哥儿和汉子的生意很好,便知道他们做的瓷器应当大做得不错,不过总要自己去看一眼才放心。 第123章 青瓦   “这……”孟冬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整理板车的裴应川,对着店主点了点头,“好吧,你随我一起去找我夫君吧。”   距离并不算远,孟冬又走得飞快,不一会儿他和店主就一前一后地来到了裴应川身后。   “裴大哥,我回来了。”见裴应川扭过头来看他,孟冬连忙走近压低声音道:“这个人是吃食铺子的店老板,他看到了我们的摊子,说想来和我们做一笔生意。”   “嗯,你先歇息。”裴应川放下了手中的活,孟冬跟在他身后,很快匆匆赶来的店老板就先开了口,“这位兄弟,我来是想同你谈事情的。”   说罢他看了看板车上剩下的被捆住的瓷器,踮起脚尖四处瞅了瞅,“你们这里卖得最好的是哪种,能不能让我也看一看。”   “好。”虽然还不知道这人要做的是什么生意,但是来者皆是客,裴应川不会拒绝,拿了几只碗盘递与他看,“就是这几种了,店您可有看得上的。”   “这颜色不太行,有没有黑色或是红色的。我这可是吃食铺子。”店主有些不太满意。   “这几只如何。”红色的瓷器他们烧得不多,这几只碗盘的颜色虽然是红色,但是颜色柔和,放在吃食铺子里比较合适,就是看起来不太显眼。   “这个……和这个……”那店主显然犹豫了,他对比数次之后又回头看了看自家铺子的招牌,先问了价格。“这样的,一只要多少钱。”   “没有花纹的瓷碗十文一只,有花纹的价贵些,二十三文一只。”   “那定做呢?我想先买三十只碗外加四十个盘子,可否能便宜些。”他们这些个开吃食铺子的,盘子需要多备些。   孟冬看向裴应川,等待他的回答。   “可以。”裴应川点点头,“不知店主想要什么样的花纹?若是纹样复杂的话,相应地,价格也会更贵一些。”   “不用不用,就把我家铺子的名字刻上去就好,这名字还是我爹想的,招牌也是我爹做的,有些年头了。最好还能再加些金元宝的纹样。”店主这样解释道,说起金元宝时脸上还露出了一抹笑容。   “好。”裴应川见状牵起了毛驴,在店主的带领下将毛驴拴在了铺子后门附近。   等到三人在大堂里坐下,孟冬从裴应川荷包里找出他随身带着的那个画着各种花纹的本子递给了店主,“这里有好多元宝纹样,你来选一个吧。”裴大哥正忙着将招牌上的字样拓印下来,顾不上与店主搭话,所以只好由他来了。   “这个好,这个也好……选那个好呢。”店主显然十分纠结。   孟冬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店里的伙计们都起来干活了,他们的店主还坐在大堂里对着那些纹样纠结。   “不如选这个吧,与招牌上的字迹放在一起更好看些。”孟冬吃了点心又喝了茶水,甚至还睡了一会儿午觉,裴应川觉得是时候离开了,眼见日头已晚他才迫不得已出声建议。   “好,就这个,我相信你的手艺。”店主仿佛真的得了元宝一样开心,确定下来纹样之后他便去账上取了定金交给了他们。   “您放心,过两日我会先将样品烧出来送到铺子里的。”裴应川大概说了需要等待的时日。店主也没有意见,问了他们的住址,写了文书各自签字后便送他们出了铺子。   “差不多又赚到了二两银子,裴大哥,我好开心。”孟冬挽着裴应川的手,和他并肩前行,一起走在去找程世均的路上。   “你开心,我便开心,先去给程大哥买些东西吧。”裴应川浅笑一声。今日生意不错,多多少少让他的担忧消散了一些。   “好啊,和程大哥谈完事后我们早些回去吧,我要回去数一下午赚来的铜钱。”   程世均租的铺子就在府衙旁边,他与府衙里的人有些关系,所以将铺子租在了这里。也不算远,两人一驴走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到了。   众多铺子中,只有程世均的铺子没有挂上招牌,就连大门都半关着,里面还时不时地传出响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裴应川和孟冬在铺子外等了片刻,直到里面的动静停歇之后才敲了敲半开的房门。   “来了。”出声的人就是程世均。“裴兄弟,冬哥儿,快些进来吧,溪哥儿已经同我说过了。”   “程大哥,我们这次来是来道谢的,之前冬哥儿遇险……”裴应川提起此事时面色有些严肃,孟冬连忙攥紧了他的手腕,“我早都没事了……”   “好,这谢我便收下了。”程世均没有拒绝他们,他接过裴应川递来的数样东西岔开了话题。“此时裴兄弟,冬哥儿,你们也不用过于在意。”   “不过既然你们都来了,不如给我这铺子提些意见。”程世均走南闯北闯荡多年,对于开店经商却是没有一点经验,溪哥儿的心思则在学医上面,十几日了,这铺子如何修整都还没有眉目。   裴应川见此便在程世均的带领下和孟冬一起将铺子前后院都转了一遍,他沉思道:“不知道程大哥想要做什么生意。”   “我想做的还是走商的生意。”程世均不想再和溪哥儿聚少离多,可他闯荡惯了,走商这样的生意最适合他,所以才想组建一支走商的商队。   听他说完后,孟冬在心里偷偷地为溪哥儿感到高兴。裴应川的注意力则放在了院子里,他认真道:“既然这样的话,这铺子的格局还算合适,只是门头需要换一换,后方院子里的杂物也要清理干净,大堂……”裴应川给出了格局改造的一些建议。   “好,日后我便试一试。”   之后裴应川和孟冬又留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做生意的事谈了许多,程世均也知道了裴应川正在制瓷售卖的事,还约定好等铺子开了,他便收些他们做的瓷器留在铺子里或是运往南方售卖。   从程世均的铺子里出来后,他们俩也累了,回程还需要走上许久,于是便一路走一路商量盖房子的事。   裴应川看着道路两旁村子里的青砖瓦房,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盖房子用的青砖青瓦他同样也能试着烧一烧。只是青砖需求量大,现在烧的话是来不及了,倒是能尝试给主屋的屋顶烧些青瓦片,材料也易得,只需去后山寻些黏土就是了。   他将想法告诉了孟冬,孟冬当然不会反对。房顶要到最后才能盖好,正好有充足的时间来让裴应川尝试。   “太好了,这样我们就能省下买瓦片的钱了。”孟冬忽然觉得他们辛苦了一个冬天来学习实在是太值得了。   “既然如此,那我试着烧几块青砖,无论是打地基还是盖柱子都更结实些。至于墙体,还是和村里人一样夯些泥胚吧。”暂时先用泥胚,等日后他们银钱够了便拆掉用青砖搭建,只是这样对屋子的结构有要求。   回到村里后,裴应出匆匆卸掉那些没卖出的瓷器,之后又拖着疲累的身体将驴子和板车送到了裴容家,这才飞快地返回了窑洞。   他和孟冬一样,坐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点口袋里的银钱。   “裴大哥,我这里有四两六百三十文,你那边呢。”孟冬强撑着困意数了又数,报出了一串数字,“好困啊,怎么这里还有,我数错了……裴大哥,我要睡了,你数清楚之后一定要告诉我……”话音未落,他的眼睛渐渐闭上,几乎是一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他原本就坐在火炕上,睡着之后身子慢慢向后倒下,裴应川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便任他睡去了。   他拿过孟冬手心里的银钱,同自己受到的那些放在一块从头数了一遍,一共是九两多。不知道下一次摆摊还能不能卖出这么多银钱。   若是算上那个店老板未付的银钱,他和孟冬手里一共有约十六两,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以专心盖房子烧瓦了。   剩下的时间他没有选择和孟冬一起睡觉,而是忍着困意去找了村里的泥瓦匠,同他谈好了工钱和工期。之后去找的是秦二郎,和他说好明日便开始动工。   最后去的则是村长家里,盖房子的事少不得要同村长报备,安然他也想知道之前秦二郎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你放心,村里会出几个人来帮你的。我想想,他娘,你可记得上一次村里帮着盖房子的是哪一户人家。”叶正荣知晓他的来意后便同饶碧玉一起给他出主意。   绕碧玉见状揶揄道:“你是一村之长,怎的还来问我,就是那个住在村中间的,说话不利索的那个老刘家,再上一户就是你们叶家的……”   “好,裴小子,晚上我便去通知他们几家出人给你帮忙,只是下一次村里有人盖房子时,你也需要去做几日的活,也是一样不能收工钱。这几日都是晴天,倒是不用担心下雨的事。”   “好,叶大叔,婶子,多谢。”   “先别谢,你这房子都盖好了,和冬哥儿的事要怎么办?若是拿不定主意就来找婶子……”   “婶子放心吧,我和冬哥儿都晓得。”裴应川照例同绕碧玉闲聊了几句,之后并没有任何留恋地回到了窑洞。   他累极了,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到窑洞和孟冬一起休息,什么盖房子,什么烧土窑,还是等他和孟冬睡醒了再说吧。 第124章 开工   “来来来,就从这里运下去吧,这里只有几棵矮树,还正好是一个下坡。”秦二郎勘查完毕后将一块大石头从他刚刚发现的下坡处推了下去,石头一路顺畅地滚到了山坡最下方,压出了一条绿色的痕迹。   “这办法不错。”裴应川仔细看过,确认不会下坡处不会有人过来后便放下了心。   还是二郎找的地方好,他们在这里砍了树,就地剥去树皮去掉枝干就能直接从下坡处一路滚到山下,十分省力。   “能节省时间就好,裴大哥,你放心,一切有我,你还是快些回去忙吧。”秦二郎连忙摆摆手,催促裴应川快些回去。   他可是知道这些日子裴大哥都在忙着烧瓦片,听二叔说虽然烧出来的品质不太好,但是好歹能用。日后瓦片用久了,裴大哥再烧些出来更换就是,能省下许多钱。   “也好,二郎,拜托你了。”裴应川看了看他们砍来的树,都是一些结实的松木。六七个汉子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他见待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便原路返回去找孟冬。   此时的孟冬正在小土窑前同裴容和秦小双一起等待着窑火熄灭。   “冬哥儿,你说你们真的卖出了那么多银钱?”秦小双听得下巴都快合不上了,他可不知道那些瓷碗瓷盘子能卖出那么高的价格。   “是真的,裴大哥的手艺好,他一有空便会琢磨如何把瓷器做得更好看些,裴大爷时常说他勤奋。”孟冬不想隐瞒他和裴应川赚钱的事,只不过他还是将赚到的数目少说了些。   “这么多……都抵得上我娘还有大嫂一年养鸡养鸭赚到的银钱了。看来有手艺傍身日子果然会好过一些。”秦小双十分羡慕,可是他知道若是自己去的话,一定会受不住裴大爷的管教半途放弃的。   裴容轻轻点点他的额头,“也不想想,孟冬和裴大哥忙活了一整个冬日,都不曾休息过几日,赚这么多也是他们应得的。只不过……”他的面色忽然带上了一抹忧愁。   “若是这事让村里人知道的话,说不定裴大爷门前又要多出许多人了,只怕他再也过不上清静日子了。”秦小双知道裴容担心什么,所以他直接说了出来。   孟冬说道:“裴大爷的腿伤还没有好,想必大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找他的。之前我曾听他说过,无论谁想跟他学手艺他都不会拒绝,为何前些年村里人都没有跟着他一起学呢。”   “裴大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小辈,从小就害怕他,看见他比看见徐夫子还害怕,而且这手艺也不是那么好学的,孩子嘛,都喜欢玩。”小双开始了碎碎念,说起他小时候,那个还年轻的十分可怕的裴大爷。   “是,小双说得没错,我们这辈孩子一直都喊他大爷。”裴容忽然笑了,“我和小双小的时候,裴大爷并不时时都待在村里,因为不熟悉,所以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怕他。”   “裴容,你不知道,裴大爷还喜欢捉弄我们……”   “是吗,我倒不知道。”裴容和秦小双终究差了些年岁,所以有些事情他也不知道。   孟冬听得津津有味,他不知道“年轻”时候的裴大爷是这样的人。几人聊了半晌,最后才回归到了原来的话题。   “裴大爷教导人的时候很严肃,而且学瓷十分枯燥,容易无聊,于是便不想学了。我记得我那个被裴大爷教导过的表哥是这样说的。在你和裴大哥之前,除了裴大爷,村里从未有人会烧窑,学会做些罐子做些碗便不学了。看来裴大爷一定对你们很满意。”   裴容解释了孟冬之前的问题后,三人都觉得有些口渴,于是趁着等窑火熄灭的时候,他们又转到了灶房里,一边烧水一边聊天,孟冬顺便等着裴应川回来。   “明日林哥儿和顾猎户成亲,裴容,小双,你们预备送些什么。我和裴大哥想要送套瓷器,这样可以吗?”   “我只准备了一些喜庆的糕点。不必担心,心意到了就好。”裴容说罢看向孟冬的脸颊,“那你和裴大哥的事,什么时候能办,到时候我一定要多给你准备些东西。”   秦小双扔了些木柴进去,随意道:“肯定也是这几日啦,你看裴大哥那么急着盖房子,可不是着急要成亲。”   孟冬没想到小双就这么猜出来了,他本也不想隐瞒这些,所以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他、他应当就是这样想的,只是……”   “只是什么?”秦小双不明白。   裴容看着孟冬脸上奇奇怪怪的,似乎是害羞的表情,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让我猜猜。”   “之前,我和裴大哥去府衙的时候,就准备领婚书了。前些日子,婚书已经办好了,就放在窑洞里,我不是故意要隐瞒的……”怕他们误会,孟冬连忙开口解释。   “好啊,原来你和裴大哥……”裴容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起了身,“这样的话,你们成亲的时候我就去白吃白喝好了,谁让冬哥儿不提前告诉我。”   “原来婚书成亲前也能领,我还以为都要等成亲之后才能去办呢。”秦小双显然关注到别处去了。   “裴容,是我不好,到时候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做什么。”孟冬连忙拉住裴容的手,让他又坐回了椅子上。   “反正就这两个月的事情了,趁着林哥儿结婚,我想仔细看一看到时候需要准备些什么。”孟冬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和裴大哥前几日就商量好了,等顾猎户成亲他们就去看看应当如何操办,也省得还得麻烦婶子为他们操心。   “放心吧,我都知道,你不如来请教我。”   “你说成亲的事,我心里便有些空落落的了,冬哥儿,你成亲之后可不要忘了我们。”   “不会的,我又不是成了亲就要去别的村里生活,我一直都在这里。”   “打趣你的,傻哥儿。”裴容狡黠一笑。孟冬无奈,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   兴致上头,裴容又说了这几年村里办喜宴的几家,每一家他都去帮过忙,该准备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孟冬仔细听了,希望自己能记下来。就在几人聊得气氛正好时,他听到了灶房外开窑的声音。裴容和小双也停止了交谈。   “走吧,我们去看看裴大哥新烧的瓦片。”孟冬说着起了身,裴容和小双跟在他身后。   与此同时,察觉到灶房里的交谈声消失的裴应川也加快了动作,终于在孟冬他们到来之前用工具将新烧出来的瓦片拿了出来。   土窑外面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里面却依然热浪滚烫,因此他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小心。   只粗略地扫了一眼,他便看到了最上面瓦片上的裂缝,以及变形歪斜的形状。   “裴大哥,这一窑烧得怎么样。”在孟冬凑近去看的时候,裴容先开了口询问。   “较之前好一些了。”   孟冬看着碎裂的瓦片,用棍子轻轻敲了敲,声音和敲陶器的声音差不多。“这些能拿来铺房顶了吗?”他问道。   裴应川无奈一笑,摇摇头。“还不行,拿来盖狗窝应当可以。”   孟冬左看右看,觉得给狗窝用有些浪费,“我们可以拿来盖车棚。”   “都依你。”裴应川收回手,见裴容和小双都在好奇地研究土窑便走到了孟冬身边,同他说话闲聊。   “二郎他们已经砍好了树,晚些时候就能运到草屋了,明日先不动工。后日要挖些土脱土胚,我不和你在一块时,你……”   “我就来这里看书,你放心吧。”孟冬掏出帕子递了过去,“裴大哥,你的手还有袖子都脏了,先擦一擦吧。”   “嗯。”裴应川微微颔首,温柔地接过帕子,却是先将孟冬手上沾到的树枝的草屑给擦掉了。   他们俩坐在一处,看着对什么都好奇的裴容和小双小声地交谈了起来。除了他们的交谈声,会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也就只有孟冬的笑声了。   傍晚时分,秦二郎果然带着剩下的汉子们将上午砍好的松木全都运到了空地上,这些木材还需要另外晾晒几天去除湿气。至于那些石头,它们还堆在山坡下面,等待有闲时时再行处理。   因着今日只做了一天的活所以裴应川先没有结算工钱,等日后满七日了再付。这些来干活的汉子里有一些是村长喊来的人,他们也不收工钱,裴应川准备再做几日就让他们回去,到时候再送些碗盘给他们。   送走了秦二郎他们,裴应川和孟冬便开始在火炕前用花布将明日要送出去的瓷器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些后,孟冬看着快被东西堆满了的窑洞,问道:“裴大哥,到时候家具是我们慢慢做还是去城里买好了拉回来。”   “卧房和堂屋的家具还是先买回来吧,剩下的我可以慢慢做。”裴应川关注的则是孟冬身上灰扑扑的衣物。春天到了,他和孟冬也要换上新衣了。 第125章 豆哥儿   “好呀,到时候我也要学着做。”孟冬将脏了的手帕放到一处。对着准备起身干活的裴应川摇了摇头,“你先歇一会吧,这些瓦片我来清理。”   “不用了,我不累。”裴应川伸出右手,微微一笑,孟冬立刻会意,将他拉了起来。   剩下的时间里,裴应川和孟冬,还有顺手帮忙的裴容小双,一起将烧好的瓦片都收了回去。剩下那些碎裂的,裴容和小双分去了大半,他们俩商量着要用这碎瓦片铺在门口防滑。   晚些时候,两人去了何大夫那里,趁着还有闲暇时间给裴大爷和徐夫子准备了晚饭,吃完饭又陪着这两位长辈聊了些近日村里发生的事,之后返回了窑洞。   第二日依旧是晴日,因着今日村里有喜事,所以盖房子的事就先停了一日。孟冬大早上便听得村里吹吹打打的声音,早就准备着喊上裴应川一起去找村口看看。   趁着孟冬收拾东西的时候,裴应川将昨日烧好的瓦片一一堆叠整齐,放在了之前草屋所在的地方。之后他借着山坡的地势远远地眺望了一眼,凑巧看到了婶子和两个孩子正往村里走去。   “裴大哥,我们走吧。”   孟冬的声音从山坡下方传来,裴应川特意走近山坡边缘,出声回应:“这就来了。”   空地边缘的草地上开出了许多小花,白色的,粉色的,还有许多快要凋零的蒲公英。裴应川寻了一朵最大的蒲公英摘下,这才转身离开。   “我们快些走吧,裴容说一定会很热闹。”孟冬见他回来便关上了竹门,一边走一边向裴应川伸出手去。很快两人的手便交握在一起。   裴应川接过他手中的篮子,扫了一眼,见东西齐全便点了点头。   等到了顾猎户家门前时,大门口已经坐满了前来道喜的村民们,孟冬认识的都是村里人,不认识的他便猜测是林哥儿家的亲戚。   他们俩在人群里穿梭许久,交了礼钱送了东西,最终在一处靠近灶房的地方坐了下来,与他们坐在一起的只有一些年轻人和孩子。   裴容正在灶房里帮忙做饭,来来回回进进出出许多次,他很快就看见了坐在灶房门口的孟冬和裴应川,于是下一次他出来时孟冬就被悄悄投喂了几块喜糖。   “可别让别人看见了,这是干活的人才有的喜糖。特意分给你和裴大哥,沾沾喜气。”裴容眨眨眼,递给两人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们都……还需要沾什么喜气,裴容又调侃我了。”孟冬悄悄地把喜糖分给了裴应川一块,趁着没人注意倾斜着身子和他小声说话。   “既然是喜事,沾一沾也无妨。”裴应川拆开外面的油纸,在孟冬瞪大双眼好奇地四处查看时送到了他的嘴边。   “唔……”拒绝不下的孟冬只能一口咬下,生怕被周围的孩子们给瞅见了,“裴大哥,先别喂我了。”他咬着糖,说的话也是含糊不清。   裴应川轻轻一笑,将口袋里被保护完整的蒲公英拿出来蹭了蹭孟冬的手背,“你抬起头看看。”   “看什么……”孟冬忍着痒意看了看对面的孩子们,几乎每个孩子手里都有好几颗喜糖,比裴容给他的多多了。他再看,婶子正拿着装喜糖的口袋,一桌一桌地分发着喜糖。   口中的糖已经逐渐变软,孟冬一口咬碎,“好吧,等婶子来了,我们少要些。”说罢他拿过裴应川手中的蒲公英,随手插在了桌子的裂缝上。   今日成亲的宴席虽然办在了顾如海家里,但是出来应酬帮忙的大部分还是林哥儿家的人,当然最忙的还是顾如海,婚宴还未开始,孟冬就见他已经忙得满头大汗了,看起来要比进山打猎还要累一些。   “顾大哥里里外外的事都要忙活,林哥儿那边一定也不轻松。裴大哥,到时候你是不是要和顾大哥做一样的事。”孟冬忽然有些心疼裴应川。   “应当会比他轻松些。放心,一定不会让你累着。”   “累一些也没关系的,反正是喜事。”孟冬戳了戳桌子缝的蒲公英,原本看着还算圆润的毛球忽然缺失了一大块,那些种子随着微风被送往其他地方。看着秃掉的地方,他想着有空便去将空地上的蒲公英都采回去,晒干后也能赚些银钱。   至于裴应川,他的注意力分散在整个院子里。他大致都记下了,除去记账的人和做饭师傅外,成亲时应当还需要请位喜婆婆外加几位奏乐师傅,奏乐师傅请一位即可,除此之外,他还需要请几位年轻汉子同他一起应酬,毫无疑问,这个位置他早就留给秦二郎了。   至于来帮忙的么么婶子们,他可以向饶婶子请教,和她一起寻些人来。   一番思索过后,他看向身旁的孟冬,却见他正和旁边坐着的一位扎着两个冲天揪的孩童说话,那孩童旁边还坐着一位约十四五的年轻汉子,似乎是他的亲人。   “原来你就是豆哥儿,豆哥儿,你要吃糖吗?”孟冬对同是哥儿的豆哥儿很有好感,说话的语气也格外柔和。   “我有的。”豆哥儿立马掏出了一大把糖,甚至还要把自己的糖分给孟冬一些。   不好意思的孟冬只得快速收回了手,他哪里能要豆哥儿的糖。   “那好吧,这个可好吃了。”见孟冬不收,豆哥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十分遗憾,之后自己打开油纸吃了一个糖。   裴应川觉得这孩子性子有趣,便一直默默地听着他们俩说话。   “真的那么好吃吗?”为了配合豆哥儿,孟冬特意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真的,我给你一颗。”说罢豆哥儿在一堆糖里选了好几颗递给了孟冬,“这个是最好吃的。”   孟冬没能拒绝豆哥儿的好意,一大一小就这样聊起了天,一会儿就变成了一起说悄悄话的好朋友。   眼见自己已经被孟冬忘得一干二净,裴应川只能默默地给孟冬和豆哥儿倒了些茶水预备着。   等待了许久之后,灶房里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味,豆哥儿被他的家里人领到了另一张桌子上,孟冬也终于收回了注意力。他捧着茶碗一口气将茶水喝尽,同裴应川一起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日头渐高,应当到了正午时间,一直在应酬的顾如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似乎是林哥儿要来了。之后院子里人声逐渐变大,孟冬还听到了灶房里盛饭盛菜的声音。   “快要到吉时了。”孟冬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林哥儿在哪,只是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之后还看到了匆匆赶来的村长。   又是一阵吵闹过后,什么也没看的孟冬倒是先注意到了端着饭菜走来的裴容。   “要开饭了,裴大哥,反正什么都看不见,我们还是专心吃饭吧。”他们这一桌距离灶房最近,也是最快上饭的一桌。   “嗯。”裴应川点点头,他也正有此意,当然,桌上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成亲的事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几个流程,哪有吃饭喝酒重要。   于是在别人还在看热闹时,他们这桌人已经开始吃席了。顾如海这席面是花了大价钱的,用的肉除了采买来的猪肉,还有他自己猎来的猎物,都是村里人轻易吃不到的。   他们刚动筷子没有多久,原本在灶房里帮忙的裴容忽然端着碗走了出来,他一路走一路小心地护着手中的汤碗,直到来到孟冬和裴容面前,拿了个小凳子挤在了孟冬身边。   “快看,我从灶房的大锅里盛来的,原本是要晚些才会端上桌的。尝一尝,这个是婶子做的。”裴容说着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一个汤勺。   孟冬不由得好奇地瞅了瞅碗底,原来是一碗肉汤,“这是什么汤,很好吃吗?”   “羊肉汤,不过里面的羊肉都快炖化了。羊肉比猪肉价贵,顾猎户买的也不多,所以婶子煮的时候又添了许多东西。”裴容把汤勺递给孟冬,自己也找了碗筷开始坐下吃东西。   孟冬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他受不了这个味道。   吃饱喝足后,他们这些年轻小辈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了,那些年纪大的叔伯婶娘们还要留下来吃晚上的那一顿,所以是走不得的。裴容也需要留下,所以离开最早的除了那些没成亲的年轻汉子和姑娘哥儿们,剩下的就是住得最远的裴应川他们俩了。   午后的阳光有一些晒,两人避着阳光一路走到了裴大爷原来的住所处。   没错,哪怕是只有半日的空闲,裴应川也不肯休息,计划和孟冬一起去碾瓷泥。之前答应给那个店老板烧制的瓷器,他还只画了完整的纹样图纸,做出了两个小样品,若是再拖下去只怕这单生意就要黄了。   裴应川专心碾瓷泥的时候,孟冬就在一旁拿着他的小本本左右乱画,看到什么便写些什么,时不时地便去给裴应川帮些小忙,做些规整柴火,磨刻刀和清扫房屋的活。 第126章 盖房   半日悠闲半日忙碌过后, 第二日又到了盖房子的时候。裴应川计划今日先请来干活的汉子们将之前他找来的石头运回草屋,之后再砍些竹子回来。这些竹子他另有他用。   之前取水的小水洼距离草屋这边距离稍远,夏日取水不太安全,所以裴应川决定用竹子做个引水管,将水引到草屋这里来,这样日常做饭洗漱也方便些。   秦二郎知道后自然是二话不说答应了,只要干活能拿到工钱,他无所谓干什么。   至于裴应川自己,他则忙着和泥瓦匠一起测量新房的长宽,确认地基要打在何处。孟冬负责看图纸,图纸是裴应川画的,里面那些胡乱的注释除了他自己便只有孟冬能看明白。   地基的位置大致确定好后,孟冬小心地避开他们设下的记号,沿着标记来回走了好几趟,越走越觉得这几个划好的房间都好小,走不了几步便走到房间外去了。   不过因为图纸是裴大哥画好的,泥瓦匠师傅也看过,孟冬压下心中的疑惑选择相信他们。   “打地基的碎石和石灰可都备好了?”这边的记号刚刚做完,那边泥瓦匠陈师傅就发了话,“你们几个都是年轻人,村里老人都知道要早些备好。若是没有就尽快准备好吧,趁着这几日天气还算凉爽,早些将屋子盖好才是。”   眼见这里没什么事,陈师傅叮嘱两句,解释了石灰和碎石的用途便先行离开了。   于是等到秦二郎和那些汉子运往石头和竹子回来后,裴应川又带着他们去山坡下挖黄土,挖出来的洞正好日后能用来修土窑。   之后又停了几日工,等到木头和土胚都晾晒得差不多了,盖房的材料算是准备完毕,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又花了半日时间把房屋的地基挖通。   剩下的倒也不用裴应川操心了,有陈师傅帮忙操办,他和孟冬每日中午去检查进度,偶尔给干活的汉子们准备中午的饭食。他给的工钱只比正经打短工的时薪低一些,算下来一个小时大约十六七文,工价偏高所以是不包饭食的。   一连几日的风吹日晒,裴应川和孟冬都黑了许多,不过看着房子一点一点盖起来,两人的心里都十分有成就感。   在此期间,裴应川烧好了那位吃食铺子老板定做的瓷碗,也试着烧了青砖,烧出来的砖还不如瓦片好用。因为没有时间研究,他只能先放弃转而继续专心烧着瓷器。   去给吃食铺子的老板送瓷碗的时候,他还顺便抽时间去程世均的铺子看了两眼。铺子差不多已经打理好了,只是看着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想来程大哥并不是靠这些散客做生意,应当有他自己的门路。   在回村之前,他回想着从村里打听来的消息,去往小溪村附近的一个村子里请来了一个做饭师傅,请他在封顶上梁那一日去往小溪村准备几桌饭菜。   虽说只是从窑洞里搬到山坡上,走几步便到了的距离,算不得什么乔迁之喜,但是裴应川还是想借此机会谢一谢来干活的汉子们,还有他和孟喜都亲近的村里人,比如说婶子和裴容。   盖房子这事算是除了成亲之外他和孟冬遇见的最大的喜事,不管怎么还是要请些亲朋好友来热闹一下。孟冬曾同他特意说过,说是裴容告诉他这样做能镇宅。   一边欢喜一边愁,谢小三一人坐在院子外的石台阶上,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裴容和孟冬在他身后不远处坐着,面目忧愁。   “小三,看开些,婆婆她说不定过几日就肯吃东西了,让她多睡会儿也是好的。”裴容苦口婆心劝了许久,递过去的粥碗却始终没有人接,“你整日为了婆婆操劳担忧,怎能不吃不喝,万一哪日晕了过去,婆婆又恰巧醒来……”   孟冬坐在裴容旁边,他扭过身子看了眼寂静一片的屋子,又看了眼憔悴不堪的谢小三,不由得心头一酸。谢婆婆整日昏睡着,谢小三一直照顾着她,连带着也过了些病气,整个人看起来单薄了许多。   也许是这几日谢婆婆睡的时间太长了些,谢小三发觉到了不对劲,他急得团团转,整日守在婆婆身边,竟是连话都不说,饭都不肯吃了。   孟冬起先不知道这些,他以为谢婆婆的病好些了,还是今日午后他心血来潮去找裴容一起读故事,恰好碰上裴容,这次一起到了矮林这里。见到这样的谢小三,他很难不心疼。   无论裴容如何劝他,他都只摇头,神色哀伤却是忍着不肯掉一滴泪。   孟冬也很想安慰他,只是哥儿汉子有别,他和小三不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不好同裴容那样劝解他。   “冬哥儿,小三不吃,我来劝他,你代我去看看婆婆吧。”裴容腾不出身。   “好。”孟冬连连点头,一下子爬了起来,谁料原本默默坐着的小三忽然起了身,“我去吧,婆婆比之前瘦了很多,你们看了会害怕的。”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像是碎石和沙砾相互摩擦的声音。   “终于肯开口了,把米粥喝了再去吧。”   容不得谢小三拒绝,裴容直接把粥碗递到了小三面前,见他喝了这才满意地让开了身。   之后他和孟冬坐到了台阶上,注意着谢小三的一举一动。   裴容不放心地收回了眼神,给一脸担忧的孟冬解释:“虽然我记忆里谢婆婆时常疯疯癫癫的,对小三也不怎么上心,可是她和小三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是小三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谢婆婆一走,小三便要一个人了……他心里害怕,怕谢婆婆哪日就这样离开了。”   “他这样,也是不容易……”   孟冬点点头,不由得为谢小三感到难过。待谢小三出来后,他想说些什么,却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如不说,不如就让谢小三安安静静地陪婆婆一起走完最后的时日。   同他抱有一样想法的裴容设法让谢小三吃了东西喝了水,又帮着谢婆婆洗漱了一番,这才带着孟冬离开。对于谢婆婆的事,他们俩不知还能如何安慰,也无力回天。   新房子这边,忙里偷闲的裴应川同秦二郎打了声招呼后便离开了工地,带上他惯用的工具前往之前挖黄土弄出来的窑洞那里。   他计划将这个大洞修成能够烧火的土窑,这样以后他和孟冬就不必日日跑到裴大爷那里去做瓷了,来回也能省下一些时间。只是这烧瓷的土窑……应当和住人的窑洞不大一样,他还得将裴大爷家的那口土窑仔细研究一番才能开工。   他正背着工具往山坡下走去,谁料刚走到下坡的小路便与孟冬打了个照面。   今日不是和裴容一起写故事去了,为何会一脸忧愁?裴应川看着低着头默默行走的孟冬,不用再多观察他就能确认,孟冬现在很不开心。低着头走路,说不定还掉了眼泪。   见此他只得先返回将工具放回了原处,之后一路快步在孟冬回到窑洞之前便来了他的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裴应川拦下孟冬,趁他抬头的时候用指腹蹭了蹭他的眼角,确实微微湿润。察觉到不对的裴应川立刻敛了别的心思,牵上了孟冬的手,把人拥进怀里,带着向窑洞走去。   “我没有出事,是谢小三,我和裴容今天去看谢婆婆了,她好像……”   “怎么了?”裴应川一直注意着孟冬的神情变化,“同我说一说,以后莫要一个人难过了。”   孟冬欲言又止,他想说自己已经不难过了。进到窑洞后他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慢慢地喝着,边喝边解释。“没有,我现在不难过了,只是今天看到谢小三伤心的样子,我有些难受。”   “至亲的离开,总是让人难以接受的。若是谢婆婆还清醒着,一定不会希望小三如此伤心。”   孟冬放下茶杯,慢慢地点了点头。“小三也知道的,只是还需要些时日他才能想明白。”   休息的时辰一到,工地上干活的汉子们纷纷将自己擦洗干净,坐在阴凉下吹着山坡上才有的凉风惬意地聊着天。   秦二郎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和后背,犹豫着要不要明日先不来了,他的身体有些受不住。虽然之前修火炕时也是这样连着几日一直在干体力活,可是搭火炕可比夯土坯盖房子容易太多了。   好在他的“东家”裴应川不是个黑心的,见他们干活劳累,停工的时辰还未到就打发他们回家休息了。   此话一出,秦二郎当即躺倒在地上,讹了裴应川几个窝窝头就地吃起晚饭,竟是连回家都懒得回了。   他仰着头,看着天上不断移动的白云,一口水一口窝头,吃得十分惬意。“三个窝头刚刚好够吃饱,裴大哥,记我工钱上。”   “好,那便记成三十文吧。”裴应川淡淡道。   明眼人都知道他在开玩笑,于是秦二郎也以将计就计,假装砍起了价,“你这窝头是用银子做的?三文还差不多。”   “三文便三文吧……”裴应川的声音越来越远,应当是去了别处。   “三文……”秦二郎忽然挺起了身。坏了,这几日忙着给裴大哥盖房子,忘记去看小三和谢婆婆了。 第127章 沐浴   忽然记起此事的秦二郎只得匆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跑去木桶抹了把脸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做完这些后,他脚步一窜,就看不见人影了,很快就超过了走在他前面的裴应川。   “我先走了……”他的声音如同一阵风一般,忽然出现在裴应川身边,又很快消散。等裴应川注意到身边有个人影跑过去时,秦二郎已经消失在了村口。也不知是何事会让他这样着急。   裴应川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他按照原先的计划先去了土窑处仔仔细细地复查了一遍土窑的结构,确认无误之后才掏出纸笔画了张草图。   临走时他又将院子里的杂草清扫了一遍。许久不住人,院子看着有些荒废了。   等他从村里返回窑洞时,正好是村里人吃晚饭的时间,裴应川一路闻到了许多饭菜的香味,也看到了齐家的新房。只是齐家的新房看着比之前的老房子小了许多。   回去的路上偶有人与他搭话,裴应川也会停下来同他们交谈一段时间,临走时还要不断推拒村民们邀他留下来吃晚饭的好意。   时间慢慢流逝,他也真正融入了小溪村。   不过裴应川也不是真的闲聊,他还在给孟冬和自己物色一只合适的小狗崽。叶思流家里的那只小黄狗虽然已经长大了,但是它好像并没有要谈恋爱的意思,所以自然是等不到它生崽了。   一路走来,他在好几户家门口看到了四处乱跑的狗崽们,每一窝都是胖嘟嘟的。有一户人家见他似乎是对这些小奶狗感兴趣,竟然想把一窝三只全都送给他。   回到窑洞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换了外衣拿出刚刚画好的图纸小心地放在了矮桌上,却看到了桌面纸页上孟冬画的瓷娃娃小人。   孟冬见状连忙把温着的饭菜全都端了出来,“我都等了好久了。”他用手探了探碗底,还好,是热的。   1   “裴大哥,你是喝粥还是吃窝窝头。”他吹吹指尖,唤裴应川坐下吃饭。   “喝粥,我来吧。”裴应川接过碗勺,给两人盛好饭菜。孟冬嘴角轻轻翘起,麻利地接了过来。看着稍显清淡的菜色,他,“这几日太忙了,屋里剩下的米粮还有鸡蛋都不多了,我也没找到之前做的腊肉。”   “清粥小菜即可。明日我便去村里采买一些。”   “明日……明日我们去看看裴大爷吧,有好几日没有去看他了,不知道他的腿还疼不疼。”孟冬放下饭碗,忽然叹了一口气。感受着从洞外吹来的凉风,他透过敞开的竹门看向外面将要落山的夕阳,又轻轻一笑。   “怎么了,是什么事能让冬哥儿都这样叹气?”   “裴大哥,盖房子好累啊,而且银钱还花得这么快。幸好房子再有几日就能盖成了,这样的话是不是过些日子我们就能住进去了?”虽然银钱花了许多,可是一想到房子马上就能盖成,孟冬的脸上还是洋溢着笑意。   “盖好后通风晾晒几日便可。不如这样,后日我结了他们的工钱,剩下的银钱我们去城里置办些物件,成亲的物件。”   “成亲的物件……好呀。”孟冬点点头,慢悠悠地捧起了碗筷,开始思索起成亲要置办哪些物件。喜服,首饰,还有新家具。可是他们剩下的银钱不知道还够不够。若是不够的话他只要一身喜服就好了。   他不需要办林哥儿那样热闹的成亲礼,他只想要和裴大哥成为真正的夫夫。思及此,孟冬忽然想起,自开始准备盖房子后,他和裴大哥几乎没有了独处的时光,两人每日累得皆是倒头便睡,起早贪黑地忙着烧瓦片,拉黄泥。   就连今日这晚饭,也是因为提前下了工才让他们俩有时间在一起。以往都是他做完先吃,等到那些汉子们下了工,裴大哥和陈师傅商谈完又验过工这才得空回到窑洞。每每这个时候,他已经坐在烛台下昏昏欲睡,彼此说不了几句话便各自睡去了。   不行,今日好不容易有时间,他不能再早早犯困了。   眼见孟冬忽然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裴应川便知道他应当想好了什么打算,不过具体是什么打算他就不得而知了。   饭后,裴应川又拖出了被倒放在门外的浴桶,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把浴桶放在窑洞里,而是和孟冬一起搬着放到了还未完全盖好的新房子里。   为了防止溢出的水流弄湿夯好的地面,孟冬还特意扯了些稻草铺在浴桶旁边,裴应川则搬来两把竹椅用来放他们的衣服。   依旧是孟冬先洗,裴应川坐在房前的大石头上替他守着,他手里拿着的是用了很久的油灯,更为明亮的烛台放在了屋子里避风。   裴应川看着晴朗的夜空以及远处晃动的树影,心中一派平和。夜晚的小溪村不算十分安静,虫鸣声此起彼伏。就在他几步距离内,孟冬舀水清洗的声音渐渐地传了过来,偶尔还能听到水花的响声。   裴应川难免被这声响吸引,不过很快他便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空地上。   最近几日他一直忙着烧瓷器盖房子,却一直忽略了开荒的事,眼见着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他却始没能终腾出来时间,看来开荒这事还是得同盖房子一样,日后雇些人来干了。   裴应川没有当过农民。虽然他并不懂种地的事,却还是想有块自己的田地,最好是水田,这样他和孟冬就能种些稻谷留作自家吃用,当然,也不能多种,不然他们两人就没有休息的时日了。   一刻钟后,孟冬带着满身的水痕小心地扶着浴桶站了起来,匆匆地擦拭了两遍后便迅速穿好中衣系好细绳,“裴大哥,我好了,你快进来吧。”   烛台的光亮不知为何渐渐暗了下来,他趁着裴应川还没有进来的时候披上了外衣,之后才端起烛台吹了口气。不过烛火却明明灭灭地暗了下来。与此同时裴应川也恰好走近,夜里久坐让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   “好。外面起了凉风,莫要等我,带上烛台先回床上,我很快就好。”裴应川摸了摸他额前还沾着水汽的湿发,顺便又给他拢了拢快要掉落的外衣,系紧绳结。   动作完毕他停了手,却听见孟冬嘀嘀咕咕小声地说着什么。   “可是冷了?”他找到孟冬的双手握住,暖乎乎的,并不像是吹风受了冷。   孟冬惊奇地抬头看去,“裴大哥你听得见?我明明用了那么小的声音。还有,现在都没什么亮光,你是怎么看见衣服上的系带的?”   昏暗的烛光中,只有孟冬好奇的眼睛是亮晶晶的。   “我若说了你可不能告诉旁人。”   孟冬半信半疑地端起烛台绕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   “若我说我是山里的精怪化身而成的,所以才……”   “我可不信这个。”孟冬抬起头对着他的脸左右看了一遍,摇摇头。   “好吧,若是不信的话,我来给你变个身。”裴应川牵住孟冬的双手覆在了他的眼睛上。他默默数了十来个数,忽然一阵风吹过,烛火颤颤巍巍摇曳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默数完毕,裴应川再次搭上孟冬的手,示意他闭上眼睛,“先等一会儿。”   又是十个数后,他唤孟冬睁开眼睛。孟冬如约照做,眼睛一睁开,起初他只能看到身前模糊的人影,片刻后他的视线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够看清裴大哥含着笑的眼睛,还有地上的月影。   “我也学会了!”说罢他看向熄灭的烛台,一下子便将其端了起来,根本不需要摸索。   “会了便好,先回去吧,等我回来。记得把烛台引了火再走。”裴应川目送孟冬离开,见他走路步伐稳当才放了心。   只是他刚刚脱下外衣便有些放心不下,还是追了出去,直到见到孟冬举着一团光亮慢慢地走在路上他才折返回来。   浴桶内的水已有些凉了,裴应川三两下将自己洗净,随意穿好了中衣,之后用木桶将剩下的脏水一桶桶舀了出去倒在了草地上,这样明早便看不出痕迹。浴桶太大只能明日早上起来再搬回去。   环视一周,确认没落下什么东西后,他拿起两人换下的脏衣物,举起早已被吹灭的油灯朝着窑洞走去。   夜渐渐深了,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原先明亮的月亮不知道何时隐匿在了云层里。裴应川走进窑洞,迅速掩上竹门。   “你回来啦。”   床上正在看书的孟冬听见响动抬头看去,却见裴应川怀里抱着的正是自己的脏衣物。那里面可还有他的贴身衣物,他被裴大哥诓了回来,走得急竟然都忘了拿回自己的衣服。   “夜深了,快睡吧。衣服我来洗就好。”裴应川一边叮嘱一边往泥灶前走去。   孟冬连忙站起了身,想要下床把衣物夺回来,“裴——”   然而已是来不及了,裴应川已经找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小木盆开始搓洗起了衣物。 第128章 新房   眼见阻止是来不及了,孟冬只得连忙岔开了话音,“裴大哥,要不还是明日再洗吧,反正是刚换的衣服,也不脏的。”心虚说完后,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往矮桌上一扔,让出了身旁的位置,“我想和你一起睡。”   他说这话一半是出自真心,一半是想转移裴应川的注意力。可惜的是,他的裴大哥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却仍蹲在小木盆前搓洗着。   “外衣明日再洗也可,贴身的衣服不可在水中久放。再等我一会儿。”他加快了动作,给了孟冬一个安慰的眼神。   见此孟冬也顾不上羞不羞的事了,他将床铺整理整齐,又拍了拍两人的枕头,却不经意间摸到了自己枕头下方藏着的东西。他装作无意地向着水声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用手将那藏着的东西向里推了推。   他怎么忘了,之前从裴容那里拿来的书还没有还给他呢,可不能让裴大哥看见。藏好后,他再次理了理两人的枕头,想要掩盖掉之前的痕迹。   水声忽然消失,竹门悄然打开,裴应川去门外拧干衣物,将它们挂在了麻绳上。不出两个时辰,夜风就会把所有的衣服都给吹干。   回去之后他洗干净了手,掩好竹门,一抬眼看见的便是孟冬满是惊讶的眼神。他的眼神大胆且毫不掩饰,似乎他身上出了什么差错。裴应川低头检查,却没发现什么不妥。于是他便没在意,两步便走到了床前。   趁着他躺下的时候,孟冬转过身摸了摸他的衣服。   “衣服都凉了。”孟冬说道,他的手从衣服袖口探了进去。还好,裴大哥的胳膊还是温热的,而且越来越硬了,摸着不是很舒服。探查完毕,孟冬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在昏暗的灯光下观察着。   他时而曲臂时而握拳,一面做一面去看墙壁上的影子,似乎是不太满意。   直到他伸出五指观察时,裴应川才终于忍不住学着孟冬的样子伸出手与他五指相扣。   “不是说困了要和我一起休息吗。”裴应川借力捏了捏他的手背。   孟冬扭头去看他,有些不好意思,遂卸了力。两人的手臂一起坠回床铺,却依然保持着相握的姿势。“休息前我们也可以说说话。我觉得我好像变得壮了些,裴大哥,你发现了吗?”   闻言裴应川松开了手,慢慢地沿着孟冬的手腕向上探去,手下的触感依旧柔软,隐隐能摸出皮肤下坚韧的肌肉。“好像是的。等下次裁衣的时候让师傅多放些量吧。”   “那要让师傅也多给你放些量,千万不要忘记了。”孟冬收回了手叮嘱道,说这话时他的眼神还停留在裴应川身上。   闲谈完毕,他转过身,熟练地找到裴应川的怀抱,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选择抱住裴应川的胳膊,而是半揽住了对方的腰腹。   他试着向下揽了揽,很快便找到了一块湿润的地方,“裴大哥,你洗衣服的时候弄湿了衣服,若不是我提醒,一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发现。”   “只一小块地方,算不得紧。”   哪里是一小块,明明腰腹那一块都湿完了,都可以看见里面的身体了。若是他像这样睡一夜,明日起床定会肚子疼的。   出于担忧,孟冬于是很好心地用手心搭在湿润的地方为他暖着。裴应川察觉到他的动作却没阻止。   话说完了,孟冬也困了,他下意识地在裴应川的肩头蹭了蹭脸。睡意上涌,他的呼吸渐缓,   身边人气息逐渐放轻,那只搭在他腰腹处的手也失了力气,逐渐向下滑落。裴应川侧过头碰了碰孟冬额顶的头发,替他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入睡姿势。   一夜好眠。   两日后,新房前的空地上,裴大爷难得地没有继续在床上躺着看他那些陈年旧书,他正拄着拐杖,在裴应川的搀扶下将新房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这房子盖小了,日后娶亲生娃娃就住不下了。”   “是,后面那片空地都留好了,日后家里人添了人,从堂屋那处开个门就是。”   “还有,你这儿怎么连个碾瓷泥的地方都没有,难不成刚赚了银钱就不想再吃苦钻研了……”   眼见裴大爷似乎较起了真,裴应川只得将人带出房外来到山坡篱笆处指给他看,“之前的窑洞我便是想留下来做瓷的,那里有火炕,冬日里也暖和。”   “这还差不多,怪不得你还要烧土窑。”裴善章收回目光,示意裴应川给他找个地方坐。   恰好此时饶碧玉也忙完了手头的活,出来院子里洗手。她见裴应川这引水装置做得有趣,已经来来回回洗了好几次手了。见裴善章正坐在门口院子里的竹篱笆边,她顺便招呼了两句。   裴小子盖好了房子,是特意请了她来吃饭的。两家离得近,所以她早来了些。   再说孟冬这边,他正在给帮厨的师傅打下手,虽然有些忙不过来,他却没喊任何人帮忙。今日日子特殊,每一个来的都是客人。幸好裴应川帮裴大爷搬了竹椅供他休息之后很快便赶回了小灶房。   今日裴容去了城里摆摊赚钱,说是一定会在开饭前赶回来。原本裴容得知消息后是不想再去的,可是孟冬不愿意因为吃饭的事耽误了他赚钱,所以没留下来,还将吃饭的时候稍稍向后推了些。   灶房里,灶火越来越猛,帮厨的师傅用一口和灶台十分不匹配的铁锅炒着菜,裴应川添火孟冬负责备菜。有两人帮忙,那师傅也轻松了许多。   不久之后,秦小双跑了进来和孟冬一起备菜,秦二郎也进来同他们打了招呼,再然后是叶正荣和叶萤叶进他们。   最后又来了两个修房子干活的汉子们。其实每个来修房子的汉子裴应川都邀请过,只是有几人进城去了,有的则不好意思前来。   等到做饭的师傅胳膊都炒酸了,这个乔迁喜宴也算是准备好了。人不多,不过还是分成了两桌,好在菜色都差不多。   一个一个坐下后,久等未来的裴容终于是急急忙忙地露了面。“我来了,我来了,还是迟了些。”他一出现才算是人齐了,见此烧饭的师傅也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两张桌子就摆在新房前面的空地上,裴应川不仅把门前的空地都夯实了一遍,还将周围一圈都圈上了竹篱笆,门口那处也铺上了碎瓷片和小碎石,一直蜿蜒到下坡的小路口。   原来的那些花花草草早在施工的时候就被移栽到西边的篱笆下方。就连裴容送来的那盆花也脱了盆栽在了旁边。至于之前裴应川见到的那株桂花树,他也折了几枝枝条插在了花盆里扦插。之前一直被当作火盆的水壶又重新发挥了作用。   西边是这些花花草草,东边则是他们的小菜地,都已重新翻了土,上了肥,只是他们没有时间播种。短短几天时间,菜地里又生了许多的杂草。因为菜地的土层高于地面,裴应川用剩下的破瓦片将菜地围了一圈,这样下雨的时候就不用再担心水土流失。   菜地前方靠近山林的方向则栽种了一株桃树,这株桃树苗还是村里人分给他们的,近几年结不了果子,不过村里人说这种桃树结的果子是最好吃的,让他们耐心等几年。除了桃树,还有柿子树和梨树等等,树苗有大有小,是他们去集市里买来的。   菜地对就是一个竹棚子,算是一个简易的柴房,挨着柴房的是一个狗窝,狗窝是用泥巴做的,冬暖夏凉,而且旁边就是那些花草。柴房对面是小灶房,灶房右侧装了裴应川布置好的引水装置,水流很小,不过够他们用了。   正中间就是三间正经的房间,堂屋的空间最大,卧房的光线最好。书房空间稍小一些,日后也可以改成一间小卧房。裴大爷说得不够住一事暂时还不用担心。而且屋子后面还有很大一片空间,日后不够住了或是新起房子总是能盖得下的。   屋后的空地处还有一个结实的小土屋,土屋没有门只有一个草帘子,外面用石头和泥巴围了一圈,放了个木槽。旁边开了个小门。这是给小毛驴睡觉用的。   因着屋里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所以这会儿整个屋子看起来空空荡荡的,只有灶房装得满满的。   虽然窑洞里的东西差不多都搬了过来,但是他们这两日夜里还是在火炕上睡的,因为裴应川还在给新房做木窗户和木门。虽然房子大体是能住了,不过还需要晾晒几日去去湿气,处理下细节。   环视一周之后,这房子便没什么好看的了。裴容这一来,凳子还没坐热便想着给他们俩帮忙,一道道地上着菜。   “裴小子这房子盖得舒服又清静,每日不出门便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倒是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舒坦些。”裴善章虽然刚刚还在嫌弃这房子盖小了,可是刚坐下才发现,只要一抬眼,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入目皆是美景。风景怡然,视野开阔,若是看腻了,还能朝村中望去,瞧瞧村里是否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第129章 数钱   吃饭前的客气话说了一阵又一阵,众人将裴应川和孟冬盖的这房子几乎来来回回夸了四五遍,直到最后饶碧玉拿出了她酿的酒才让一直说个不停的裴大爷住了嘴。   裴应川拿来几个小巧的酒杯,孟冬则找出了一个能装酒的小瓷壶。裴容帮着发分了碗筷和酒杯,这才得空和他们一起坐下。   做饭师傅的手艺不错,又有酒助兴,气氛正好时甚至都让在叶正荣面前一贯畏缩的秦二郎又恢复了原先的话痨属性,还时不时地要隔着半张桌子同裴应川和孟冬搭话。   在裴容的撺掇下,孟冬也喝了一小口的清酒,剩下大半杯在他还未发觉之前就已被裴应川端走。   “师傅,您这鱼可是加了别的香料烹煮,滋味好极了。还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同孟冬聊过一两句后,裴容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师傅身上,他想偷师,于是便开始套那师傅的话。   两人说得有来有回,孟冬则在一悄悄听着,他也想学。只不过刚刚他给师傅帮忙的时候都没有看明白,这会儿听也听不出什么来,遂歇了心思。除了偶尔和小双还有婶子说几句话,剩下的时间内便一直给忙着和应酬的裴应川夹菜。直到他见裴应川加快了吃菜的速度才就此作罢,歇了一会儿。   “再吃下去,饭后我便站不起身了。”看着碗里冒尖的肉菜,趁着裴大爷和村长交谈的时候,裴应川将手放在孟冬膝盖上吸引他的注意,轻笑着道。   孟冬再次瞄了眼他的碗,觉得好像也不是很多,不过他也没有再夹而是专心和裴容分享做菜经验,浑然没注意到身旁另一侧的裴应川也在悄悄偷学。   这一顿饭一直吃了半个时辰,除去不喝酒的小双还有两个孩子,剩下的几人一直留到了最后。甚至到最后都要到了收菜的时候了,裴大爷还在一边晃着那条未受伤的腿脚一边同叶正荣讲话。   老人家,喝了酒难免话多,绕碧玉见裴大爷眼睛都困得闭上了,却还不忘拉着几个小辈讲十几年的旧事,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句夸奖裴应川和孟冬的话语。不过为了裴大爷身体好,是万万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于是便朝裴应川他们递了个眼神。   裴应川也正有此意,请了二郎帮忙将裴大爷背了起来,又在村长的护送下把人送回了何大夫那里休息。   等到他从村里回来时,之前还乱糟糟一片的空地这会儿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怎么不等我回来一起收拾。”趁着四下没有人在,裴应川拦腰揽住了正弯腰堆柴火的孟冬。   “我一个人就能收好。”孟冬动了动身体发现挣扎不出来之后便不再乱动,“你看,我们的柴火剩得不多了,不知道够不够下次用。”他边说边把剩下的木柴码放整齐,码完还要欣赏一番,似乎是极为满意。   “为何要堆得这样整齐。”裴应川从身后牵过他的手顺带帮他找出来了一处不齐整的地方。   孟冬连忙抽出那几根木柴想找个合适的缝隙再塞回去。只是因着身后的人拦腰抱着他,他有些够不着,可又留恋身后人的怀抱,于是直接将乱掉的那几根木柴随手扔在了柴堆最上方,原本整整齐齐的木柴堆现在看着又变得乱糟糟的了。   “没有,我就是,就是觉得这样堆着好看一些。”院子里的景色这样美,他并不想一出门就看到这样凌乱的木柴堆。   “那还有哪里不满意,或是哪里不好看,日后闲了我们再把格局改改。”见孟冬停了动作,裴应川松开放在他腰上的手,转而牵起孟冬进了屋子。   他们踏过没有大门的门口,在卧房的竹椅上坐了下来,孟冬趴在窗沿看向院子,“裴大哥,我想在这个窗口再搭一个竹棚,这样夏日的时候可以给那些花草遮阴,也能让卧房变得更凉快一些。”   “好,还有吗?”   孟冬转过身,绕着土墙在卧房里转起了圈,“卧房里还要盖火炕吗?”   “自然,不过还是等冬日再盖。”   “好吧。”孟冬坐回他身边,“不过我们这几日怎么睡觉。”裴应川答道:“那我先做个大的竹床,冬日用不上了就收到书房里。”   “好。那我们就不买床了。”孟冬爽快回应。而后他掏了掏自己的小荷包,把剩下的钱都倒在了裴应川腿上,“不过只剩下这些银钱了,明日要进城的话还要省着买些东西。”   “不必省着。”裴应川陪他一起一文一文地数着,孟冬拿出来的都是散钱,数清之后他站起身,趁着孟冬串钱的时候去了窑洞,回来之后他的手里多了一个布包。   “这是盖房之后剩下的银钱,我掂着还剩有几两银子。留下办席面的钱,明日全花了吧,不必节省。明日回来后我再做些素胚,正好试一试前几日做好的那口新窑。”   孟冬连忙接过布包,“够了够了,我们成亲,用不了那么多钱。我这里还有钱呢。”他不想在快要成亲的时候还让裴应川日日忙碌。   “这几日多赚些,成亲后也能多休息几日。对我来说,和你在一起的时日才是最重要的,怎么能将时间再分给那些琐事。”裴应川淡淡一说,孟冬却是听明白了。他的裴大哥舍不下他。   孟冬没说话,心里却很开心。若是换了他,定然也不希望才刚刚成亲,裴大哥便要丢下他去忙制瓷卖瓷的事。现在多赚些钱,他和裴大哥也能多过一些时日的轻松日子。   想明白的他立刻行动起来,找出了自己画的那些瓷娃娃样式,“那我们一起赚钱。”   “先不急。”裴应川拿起被放置在一旁的布包,打开之后拿出了一个木盒子,木盒一开,里面的银钱就露了出来。在他的示意下,孟冬又开始数钱。   “除去村里来帮忙的那几个汉子,再加上二郎,一共是六个人,不算中间停工的那四日,一共做了九日的活,每日约四个时辰。再加上给泥瓦匠陈师傅的工钱,这样算的话,约是九两银子。”   见裴应川算得这样快,孟冬不免有些羡慕,不过他也加快了数钱的速度。   “之前在村里采买的材料,外加同婶子买布衣的银钱,同裴容买木柴的钱,还有我们这几日的吃食所花费的,算在一起应当差不多又是一两银子。”   “剩下的应当还不到六两银子。”裴应川话音刚落,孟冬就开口道:“碎铜钱只有七百多文,差不多。许是哪里又花了一点。”   “裴大哥,我们成亲也请不了那么多人,只留三两银钱准备席面应当就够了,菜我们可以从村里买,说不定还会剩下一点。”孟冬很认真地同他商量。   “自是听你的。”裴应川安安静静的听着孟冬开口。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计划。   “新房里还要添置一些东西,还要多买些蜡烛和灯油。被子和床褥也要再买两床。这么一说我们还缺个柜子。”孟冬开始慢慢盘算。   “买成亲用的东西也花不了那么多,剩下的我们可以先存起来,慢慢添置东西,或是买一个板车,这样就不用每次出门去借用裴容家的板车了。”   “既然都计划好了,钱就交给你保管可好。”裴应川从孟冬的口袋里抽出孟冬的小荷包。   “还是算了,要是我拿着的话每日刚出门我便要开始担心了。”   “不如找个地方藏起来。”   “也好,藏哪里呢。”   裴应川没有搭话,他从小荷包里拿了一枚铜钱放在手心,收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下午的半日时光里,他们转遍了整个房子,因为之前要准备请裴大爷他们来吃饭的事情,房子只简简单单收拾过一遍,并没有怎么装饰。   裴应川和孟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看商议,定下要添置的东西,商议完毕便一一记录下来,等着明日去城里的时候顺便采买回来,或是等裴应川慢慢做出来。   除了之前孟冬提过的遮阳的小竹棚外,裴应川还想在院子里放一张石椅外加两个小石凳,石桌可以直接用之前草屋墙边的那个大石头来做,并不花钱。至于其他的,孟冬还让裴应川将麻绳拴在柴房两侧的木柱子上,日后用来晾晒衣物。   剩下的便是挖排水沟的事情了,不过这件事要等下雨观察过才能开始。   筹划完毕后,傍晚时分两人又去裴容那里借了板车,只等明日天一亮就进城采买。   不过与往日并不一样的是,他们这一次决定先逛一逛之前和裴容一起卖柴火的集市,那里也有许多便宜好用的东西。今年小溪村和南沟村的关系有所缓和,他们去集市也不用避讳了。   因着这次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两人夜里早早睡下,又早早起床,出了村口之后便一路向着集市赶去。   依旧是裴应川牵着毛驴走在最前面,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困极了的孟冬睡在了板车上。驴车一晃又一晃,他却睡得十分香甜。 第130章 喜服   今日需要采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两人也没有余力再去支摊子先卖东西,所以驴车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些稻草。   孟冬的背下垫着一块布,布下是软软的草垫,耳边是板车木轮子压在草地和石子上的声音,偶尔有渐远的鸟叫,不过他听得最清楚的还是裴应川的脚步声。   木轮子滚了大半个小时,他终于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他不是自然醒的,是被前方的驴叫声给吵醒的。   恰好快到集市了,裴应川将孟冬从板车上接了下来,两人并肩同行,沿着大路慢慢地逛着。   时值春日,大路两旁出现了许多卖花的小孩子,打眼一看满目灿烂,各种颜色的野草野花汇在一起,让他们不知道要从哪看起。   买了一捧粉白带着淡淡香气的小野花之后,他们去拴了毛驴,手牵着手地并行,偶尔看见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便会停下来查看。   新鲜的野菜?有多少便要多少。结实的铁锅?灶房里正好缺一口大锅。漂亮的棉布可以拿来做衣服缝枕巾,孟冬并不想荒废了自己的手艺,买来练练手吧。小鸡小鸭什么的,同那摊主商量好了,过几日等他们编好鸡笼后直接送到村口去就是。   今日天气暖和,集市上出现了卖鱼买肉的摊子,裴应川和孟统统都买了些回去,期间裴应川还和那个卖肉的摊主商量了几句,问了猪肉的价格,谈好在成亲时让摊主给他们个更便宜的价钱。   他们俩又遇见了文家的三姐妹,裴应川和孟冬半推半就地买了好几种鲜花糕点,还被多赠了几块蜜糕。   孟冬左手拿着蜜糕,右手被走在前方的裴应川攥着紧紧的。因此他也不需要看路,只需要跟着前方的人一起走便是了。这可方便了他吃东西。出了集市之后,他手里的蜜糕便被吃得一干二净。   回到毛驴身边后,裴应川这才腾出手将身上的大包小包放到板车上。   “少不了你的。”他从刚刚买来的野菜中随手挑了一把鲜嫩的喂给了毛驴,顺便同牛棚的老板买了些毛驴爱吃的草料。   “好了,我们走吧。”吃饱睡足的孟冬已经不困了,他这会儿很是兴奋,步速都快了许多。   去城里的路上,他们俩也不觉得无聊,孟冬说着自己构思的故事,裴应川偶尔会给他提几句意见,剩下的时间他们都在看沿路的风景。   两人进了城第一件事便是去买茶水,他们俩都忘了带水这一事。天气转热之后赶路就变成了一件折磨人的事,尤其是日头高升的时候,走多久的路便要流多久的汗。走到城里时两人一驴在李老伯的摊子上歇了许多才缓过来。   “你们这板车上带的是啥,这个时候进城支摊子只怕是卖不出去了。”李老伯好奇极了,生怕自己又错过了什么好东西,他之前得了消息,这个姓裴的小子可是会做瓷器呢。   “老伯放心,今日不是来卖东西的,是来买东西的。”裴应川随手拿过孟冬喝完的茶水,倒干净之后还给了李老伯清洗。   “买东西,你们这不是都买完了?”   “喜服只有城里才有,我们正要进城看看。”   孟冬掏钱的动作一顿,他没想到裴应川就这样说出来了,不过也没有多在意,把银钱递给了李老伯。当然,最后两人也从李老伯那里打听了一些消息。   寄存好驴车后又告别了李老伯,他们便朝着城里最大的一家成衣铺子走去。孟冬觉得以自己的手艺做不好喜服,他们也不想麻烦别人,所以索性直接来城里买做好的成套的便是,还能节省时间。   成衣铺子的小二一看来了对年轻的汉子和小哥儿,立刻知晓了他们的意图,将人往挂有喜服的那个柜台引去。“哥儿可是来看喜服的,往这边来,什么料子的都有,价钱也好商量。”该说的话说完了,小二又开始给裴应川介绍。   孟冬一件一件地看过去,有些喜服一看便知价格昂贵,上面的花纹都是拿丝线绣的,花鸟游鱼一个个如同活了一般。不过这么好看的喜服一般都是给女子准备的,他们小哥儿的喜服花样少一些,而且样式也有所不同。   看至一半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件绣有许多花花草草,颜色也稍微素雅些的喜服。得了小二的同意后,他摸了摸料子,比他身上穿的这件要好些。他不喜欢那些大红大绿满是花纹的衣服,这样的他就很喜欢。   “喜欢这一件?”裴应川在他身边站定。孟冬慢慢地收回了手,最后将这件衣服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他越看越喜欢,指着衣摆最下方绣着的简单的莲花图案小声道:“嗯。这一件就很好。裴大哥,我们看看你的吧。”   “好。”裴应川仔细看了孟冬喜欢的那一件,小二注意之后很快便按照孟冬的身形将衣服取来叠放整齐。   一直在给裴应川看喜服的孟冬自然没空注意这些,他看来看去,只觉得这些喜服似乎都长一个样子,无非是长短不同罢了。“裴大哥,你想选哪件呢。”   裴应川打量半晌,找出一件同孟冬那件差不多一样素淡偏暗的衣服,汉子穿得没什么花样,小二同样给他找了一件合适尺寸的。   成衣铺子本就有试衣服的地方,所以他们俩各自脱了外衣换上,挑出不合适的地方,好赶在成亲之前修改一番。   孟冬帮着裴应川系好腰带,系好了之后他松了手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着穿着一身红衣站在自己面前的裴应川。   喜服收腰,下摆偏长,款式和他们常穿的短打并不一样。这么一看,裴大哥要比之前俊朗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也不似之前那么柔和,更多的是沉稳和成熟。   若是那日逃到茅屋,遇见的是这样的裴大哥……孟冬知道,那样的话他们之间定不是如今这个结果。说不定裴大哥真的会成为他的义兄,哪里还会有成亲的事。   “要是颜色更亮些就好了。”虽然裴应川穿着很好看,但是孟冬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好,那便听你的。”裴应川换下外衣,按照孟冬的意见又挑了件亮些的,这下两个人便都满意了。   成衣铺子能修能补,只要尺寸相差得不是太大,铺子里的人会按照他们的尺寸再修改一番,只需再等一个时辰的时间。趁着衣服还没改好,两人又去了附近的店铺里转了转,买了些纸笔和书籍,顺带选了些新房里需要添置的瓶瓶罐罐之类的小东西。   等所有的东西一买齐,他们便掉头回了成衣铺子,两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东西,一路走了两刻钟才回到了存放毛驴的地方。   时机已过正午,两个人已经又累又饿,又要照看驴车上着一大车显眼的东西,一心只想快些回去休息,也顾不上东西有没有买齐,随便在路边的摊子上买了些吃食便赶着毛驴回了村。   来时轻松愉悦的心情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两人一心盼着早日回家睡觉。   于是等裴容估摸着时间前来寻找孟冬时,窑洞的大门早就被关得紧紧的,就连新房那里都没有人。可他去看,板车和毛驴明明还在后院里放着呢,这人去了哪?   半晌后,来回找了一遍的裴容最终得出了结论……这两人恐怕是早早回来就回了窑洞休息,这会儿只怕还睡着呢。他还想来一起商议成亲的事呢,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议不成了。   见此裴容也没久留,帮他们喂了毛驴便下了小山坡。只是他却没有回家,而是一路转进了村里。   “溪哥儿,是我,我来了。”隔着老远,裴容就打起了招呼。   “快来。”何锦溪见是他,便先合上了书页,起身迎人。不远处,何大夫正和徐夫子坐在竹阴下下棋,裴大爷则躺在一旁的凉席上睡觉。   “春日可还收药材?都收些什么,早些知道还能省得我又找错。”裴容在何锦溪身边坐下,环视一周,见一时半会儿没人打扰才放下了心,于是稍稍压低了声音,“昨日我去冬哥儿那吃饭了,回来得晚了些,我去找你时见何大夫一直坐在堂屋,便没敢出声。”   “今日我忙完后便来给你送信了。你慢慢看,下次再要送什么,就去家里找我。”说罢裴容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哪样收得多一些?”   这句话让正在下棋的何大夫看了过来,“原来是容哥儿,今年还是同往年一样,你可不要再找错药了,今年要多收些……”   “原是这样,何大夫放心,我定会仔细分辨过后再采的。”   “容哥儿记着了就好……”交代完后,何大夫的注意力又放回了棋盘上,同徐夫子闲谈起来。   “我看你这一把老骨头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学堂自然有人会管,莫不如早点和老裴一样,来我这里享清福算了……”   “那你再多等几年吧。”徐夫子淡淡道。 第131章 亲密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被晒了一天的土墙摸上去热乎乎的,孟冬皱着眉头收回了手,“还是好烫,看来这个竹棚得早日搭起来了。”   “还有这个窗户,屋里已经飞进去了好多小虫子。”   裴应川放下手中刚做好的床架,又捡过一旁的窗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先做哪个。“来。”他朝着孟冬挥了挥手。   不一会儿被他唤来的人乖乖地搬着小竹凳前来帮忙。今日他们俩睡醒之后便一直在这里忙活,已经做出来了好几个窗框了。   “今日由你来做决定,是先将竹床做完,还是将所有的窗框都准备好?”裴应川手下动作不停,把选择权交给了正聚精会神盯着他干活的孟冬。   “还是先把床做完吧,竹床这么大,不好一直放在外面。”他这样说可不是因为害怕竹床被人偷去,只是不想让裴容他们看见裴大哥做了一个这么大的竹床罢了!是不是之前窑洞里的火炕不够长,裴大哥睡得并不舒服,所以他才把竹床做得这么大。   既然如此,裴应川拿起之前劈好的竹条,将竹床框架翻了个身,在孟冬的陪伴下开始组装。两刻钟后,竹床的框架便组装完毕,不过细节太粗糙,而且不太结实,暂时睡不得人。   裴应川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竹床架抬起靠在灶房一侧,心道时间不等人,需得加紧速度快些将家具都备好。   他负责做家具,而孟冬也一直忙着准备成亲的事情,原本他一直以为他们成亲还要等好久,谁料到房子这么快便盖好了,往后再过些日子就到农忙,他们的地可还荒着呢。算算时间,一年到头也就最近这段日子闲时多些,用来成亲刚刚好。   所以夜里休息前,他们俩点着蜡烛坐在床上商谈,不曾想一谈便谈了大半夜的时间,蜡烛都燃尽了两根。尽管如此,第二日一早,两人还是早早醒来各自分头行动。孟冬也不再忙着捏瓷娃娃了,进了村便去找绕碧玉和裴容,一是告知他们成亲的日子,二是同他们商议成亲该如何准备。   至于裴应川,他也有事要做。什么木桌子木门什么的,有现成的就买现成的,也不用再等他慢慢做了,现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房子布置好。   两人各忙各的,还未过半日时间,村里人便都知道住在草屋的裴小子和冬哥儿要成亲了,除了些消息不太灵通的老人家,许多村民都说到时候会去凑凑热闹。   这下好了,来者是客,裴应川只得提前许多日就在村里借板凳借桌子。白日里孟冬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不是去了村里就是去了新房,若是这两处找不到他的人,就一定是去了府衙询问开荒的事情。   孟冬自然也有得忙,他和饶婶子一起去拜访了村里稍微年长些的么么和婆婆,请她们到时候来帮忙,还和裴容一起在村里采买了许多菜肉,为此他们还要估算来吃喜宴的有多少人。人一多,新房的空地便坐不下了,就连喜宴的菜色也需要重新调整。与人打交道的事不是那么好做的,孟冬也忙得焦头烂额。   虽然筹备时弄得慌慌忙忙的,但是该有的礼节都没落下,只是唯一没商量好的就是孟冬从哪里出门一事。   为此他和婶子已经商议了许久,不过到最后也没商议出一个说法。   “婶子是说,让我去他们家迎亲,你从婶子家里出门?”裴应川放下布窗帘,以免蚊虫被房里的亮光吸引飞来,扰得孟冬睡不好觉。   “是,可是我不想麻烦婶子,我……”孟冬揪住床上的布单纠结极了。他不想辜负婶子的好意,却也不想这么麻烦她。毕竟成亲那日人多眼杂,还要起早忙碌。   裴应川坐下身,竹床立刻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随着他动作幅度变大,倚靠着床头坐下,竹片逐渐摩擦的声音更加清晰。   “裴大哥,我该怎么拒绝婶子……”孟冬没办法了,他想的那些借口婶子都不会同意的。纠结到极点的他长叹一声,还未等裴应川回答就直直地躺回了床上。   裴应川顺手将自己的薄被分给他一半。新房不比窑洞保暖,夜里仍十分寒冷,稍不注意他们可能就会感冒。   “你的意思呢,若是不想,我们省去这一步便是。”裴应川玩着孟冬的发梢,注视着卧房的木门,生出了一个想法,“若是非要按照礼节来的话,成亲那日你留在书房,我把你迎去卧房可好?”   “还能这样吗?”孟冬不相信,他翻过身认真道:“若是能这样的话,我们就这样办吧,到时候裴容同我一起待在书房里。”   “要等上大半个上午,不如也喊上小双,有他在你和裴容也定不会无聊。”   “不会的……”孟冬又兴奋又心烦,成亲怎么需要考虑这么多事情。他用薄被蒙住头,慢慢地消化着自己的纠结。   被薄被蒙住的还有裴应川的右手,他稍稍动了几下几下,孟冬会意,把薄被掀开来。他也换了姿势,两人离得稍远了些。   这张竹床确实很大,孟冬一翻身,两人中间的距离便大到再塞下一个人,和分床睡也差不了多少。不过裴应川没有让这种情况多持续一秒,他动作几下,孟冬就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距离的陡然拉近让两人同时沉默片刻,孟冬不敢翻身落入他的怀抱,也不敢胡思乱想,只是他越这样,脑海里便一直闪现着一些有的没的的事。前几日,裴容还同他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   不对,他不能再想这些了。孟冬觉得自己的脸逐渐变热,索性起身隔着矮桌吹灭了蜡烛。   奇怪,今天的裴大哥怎么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他一边狐疑,一边摸索着躺下。直到躺下之后他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暗处里,裴应川笑着揽住了主动迎上来的孟冬,把人捉进怀里,幸好,怀里的人察觉到不对却也没有挣扎,乖乖地任他抱着。   抱着抱着,周围变得越来越热,虽然时有凉风,却吹不散他们身上的热意。怀中的孟冬不知道要将手脚往哪里放,只得顺势圈住裴应川的腰腹不动了。见此裴应川微微放松了身体,好让他快些入睡。与此同时,他自己却越来越清醒,回忆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他闭上了眼睛。   呼吸声慢了下来,心跳却一瞬快过一瞬。   ……   “裴大哥?”自从两人领了婚书之后,他们俩很少像今日这样各自安静入睡,而且孟冬能感知到身旁人尚未睡去。   黑暗中,裴应川睁开眼睛,轻车熟路地在孟冬额上落下一吻。   “裴大哥……”   孟冬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裴应川的吻打断。微张的双唇被另一个熟悉的气息侵占,那一处柔软也被迫与之纠缠。孟冬感受到了对方的轻咬,他有些惊讶,却没有躲避。   一吻完毕,他被抱得更紧了。   “日后成了亲,冬哥儿可否给我换个称呼。”   孟冬的唇角和舌尖有些疼,暂时不想和他说话。   “不换也好,只要唤的是我便好。”裴应川半开玩笑地为自己找补。   “换什么……你喜欢听什么。”孟冬忍住异样开口,认真询问。   “什么都好。”裴应川只想要个亲密些的,独属于他的称呼。   “裴郎?”孟冬下意识地说出了他看的故事里惯用的称呼,“这样好吗?”   “好。再唤一声?”   这一次孟冬拒绝了,他说完才意识到,“裴郎”这种称呼一般都是用来唤情郎的,裴大哥不是他的情郎,是他的相公,还是……夫君。不过他能感受到刚刚那一声后,裴大哥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一直在把玩他的发梢和衣领。   “不要,裴大哥,你也不能再叫我冬哥儿了。”他把问题丢了回去。   “夫郎……这样可好。”裴应川提高了音量,陡然变大的话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听着格外清晰。   “夫郎便夫郎。”孟冬表示接受,“那我也按照村里人的叫法,唤你相公。”   “如此也好。”   感受到身旁人越来越近的距离,孟冬察觉到危险想要翻身,刚刚的轻咬虽然不疼,但是他受不了那种奇怪的感觉。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此时裴应川的目标并不是他的唇舌,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翻身恰好方便了裴应川动作。   “这里,可以吗?”身后人微微沙哑的声音听得孟冬又急又羞,他用双手护在自己的身前,可是却没用多少力气。   然而,身后人的目标并不是他的前身。   随着衣领被缓慢解开,孟冬觉得后颈一凉,有什么东西覆了上来,接着,那股凉意逐渐向下,在他的后背上肆意侵略。渐渐地,凉意蔓延到了身前。   薄被下的温度越来越高,与之对比的,是孟冬越来越大的呼吸声。   不知多久之后,他所设下的防线完全失守,无论裴应川问什么,他都只能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第132章 丧事   第二日清早,晨光熹微,田间小路上已经有了扛着农具的村民。   “你说什么,火炕塌了,可看出是哪里的问题了吗。”周平一打开院门,就见隔壁邻居李老汉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一开口便说自己家的火炕塌了,要来看看他家里的。   “又不是我盖的,我哪里知道,平小子,你不是和小溪村的人认识嘛,你告诉他们住在哪,我要去找他们退钱。”   “还未找出来火炕是因何而塌,怎么能现在就去找他们退钱。李伯,还是看过了再说吧。我随你一起去看看。”周平劝退对方,交代了一声之后便随其去了屋里。   同时,小溪村里,呆愣愣的仿佛没了魂的谢小三痴痴地坐在门口的石头台阶上,周围围了许多人,每个人他都认识,可又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来了许多和婆婆一样从不在村里走动的老人家,他们都说是和婆婆一起逃难来的老朋友,谢小三觉得自己的脸都僵了,就像是夏日河底干裂开口的泥巴,稍微动作就会再度裂开一道道的口子。   “小三,振作些,婆婆无病无伤……”后面的话裴容再说不下了。再怎么说,谢婆婆都已经去了。   何大夫见谢小三呆呆愣愣的,想也知道问不出什么。罢了,也不必再问了,该做的他自然不会落下。   “溪儿,你就不用进来了,我去给谢婆婆诊治一番。”他挥挥手,何锦溪微微后退,接过了递来的药箱。   何大夫没拿药箱,谁都知道,谢婆婆是真的走了。   片刻后,缓缓走出的何大夫摇摇头,敛了神色告知众人谢婆婆去世的消息。虽然围观的村民们早就知道这结果,也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好让谢婆婆安心走,让小三也好受些。   起初的慌乱过后,绕碧玉便绕过人群,同裴容一起将浑身无力的谢小三扶到了另一侧的小房间里。剩下的事,该由村长出面操办。   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娘早早地就等待在侧,何大夫的话一出后她们便已开始准备等会儿要用的东西。黄纸香烛什么的需得尽快备好。   人群中,一直默默看着从未出声的孟冬见此情形不免为小三感到伤心,他转过身,在心底默默地为谢婆婆送行。裴应川揽住孟冬的肩膀将他带离人群。   谢婆婆走时无病无灾,无伤无痛,是喜丧。起初沉闷的氛围一过,周围的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有些同龄的村民去安慰谢小三,有些则帮忙准备着午饭,余下上了年纪的大多都在布置灵堂,清扫屋子。   来来往往的人各有事做,他们两个小辈却是闲了下来。裴应川见裴容一直留在小三身边,便没带孟冬去寻他,等待了许久后又和孟冬一起给谢婆婆上了几炷香。   “上了香便走吧,我们不能久留。”裴应川揽着孟冬正欲离开。   “香上了没,上了你便带着冬哥儿先回去,你们过些时日就要成亲了,不好在这里久留。”忙中偷闲的绕碧玉特意抽出时间来找他们交代。这会儿一看见人便立刻催他们回去。   谢婆婆是大清早出的事,距离现在已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他们俩从被叶萤叫醒后便什么都没吃,现在还饿着肚子,恰好婶子来提醒,也只能先回去。   虽说谢婆婆和他们俩并不相识,但是此事也让裴应川和孟冬的心情受到了影响,回程的途中,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互相握紧了对方的手。   因着大半个村子人都因为谢婆婆的事留在了矮林那里,所以整个小溪村现在没几个人在家,只有一些看门狗守在门口。安静得有些奇怪。   然而,很快这份安静便被无情打破。还未走到村口,他们听到了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声,听声音是一老一少两个汉子,并不像是小溪村村里人。   距离越来越近,那争吵声却越来越小,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眼下小溪村里没什么人,裴应川只能多加注意,叮嘱孟冬原路回去,他去探一探这两个外村人是谁,怎么会突然跑进村里。   “裴大哥,不用回去。我们藏在这里看看是不是趁乱来偷东西的。”孟冬拉住裴应川的手给他指了指树后的空地,那里有一大丛草。   “好。”裴应川拗不过他,去往孟冬指向的地方微微侧身躲藏,等待争吵的那两人走近。孟冬则藏在了他的身后。   还未等那两人走近,他们身边的草丛却突然出现了一阵狗叫。   “汪汪汪!”一只小花狗跳了出来,对着裴应川的裤脚做出了攻击姿势。   裴应川护好孟冬,退出了些许距离。原来是他们踩到了小花狗睡觉的地方。谁料他们俩刚刚站定,孟冬的惊呼声又响了起来。   注意到这声响的还有隔了二十来步外那两个正在争吵的人。   “裴大哥,这里有三只小狗,胖嘟嘟的,小花狗应当是在护崽,我们快走吧。”孟冬蹲在地上,把向着草丛深处爬去的一只黑色的小奶狗朝着它兄弟姐妹聚集的方向推了推,之后他抓住了裴应川衣服下摆以示提醒。   “看体型应当是还未满月。”裴应川牵着孟冬退后,好让小花狗能回去看自己的孩子。   小花狗也是个通人性的小狗,感受到他们俩并无恶意之后便回到了草窝,给不断哼叫的小狗们喂奶。   恰好这时,原本争吵的两人也来到了此处,一老一少看着站在这里的裴应川住了口。同样的,孟冬和裴应川也在看着他们,这两人穿着简单的短打,并不像是贼人,应当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   “唉——”年轻的那个汉子最先按捺不住,想要开口询问,只是他还没问出口,匆匆赶来的周平就打断了他,“裴大哥,冬哥儿,是我,这两位是我们村里的人。”   “周家小子,你认识他,是不是他给我们盖的火炕……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见过他。”年长的汉子也发了话。   周平生怕造成什么误会,连忙开口解释:“不是的,这个是想出盖火炕法子的那一位,盖火炕的是别人,一共有六七个汉子。而且我看过了……”   裴应川和孟冬对视一眼,他们俩想知道南沟村的人为何怒气冲冲地寻来。   “裴大哥,冬哥儿,这两位是我们村里的李家汉子,昨晚他们家里的火炕忽然塌了,今日来找我便是为了这事,只是我去看过了,那火炕似乎是因为放了重物被压塌的。”   听了周平的这番解释,李家的两个汉子有些不满,火炕都塌完了,他们说什么也要让盖火炕的人赔钱。   “我不管,既然是你想的法子,那你就得赔钱,还有,盖火炕的人住在哪,平小子,你可不能偏心小溪村的人……”   裴应川和孟冬原本没有心情同他们纠缠,只是此事需得妥善解决,若是不然,说不定今年冬日南沟村的人都不会再来找他们盖火炕了。   “裴大哥,还是去看看吧,记得带上二郎一起。”   “好吧。二郎还在小三那里,我去找他。村里无人,先不要回屋,婶子萤儿和进儿还在家里,你先去找他们可好,等我回来时去接你。”总归是出了事,裴应川也不能逃避不管。   “好。”孟冬再次看了看小花狗和地上的三只狗崽,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的衣袖。“快些回来。”   “放心,去看看就回来。”裴应川交代完后便转身同南沟村的李家两个汉子解释,“既然如此,我和盖房子的汉子便同你们一起回去看看,查清楚那火炕为何倒塌。”   李老汉的神色这才渐渐放松,“你们愿意负责就好。”   “既然收了钱,定是要负责到底的,只是今日村里有丧事要办,那盖火炕的人正在那里,若是两位介意的话……”裴应川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孟冬的背影,见他走到村口转进婶子家里时才放了心。   “丧事?你去找人,我们不进去就是。”不知为何,李老汉总觉得这人会逃跑。   周平听此思索片刻,“秦二哥也在那处?裴大哥,这丧事是……”   “后山处的一户人家。”裴应川知道他想问什么,遂摇摇头给众人指了个方向,正是后山,“二郎是去帮忙的。”   “原是这样,李老伯,就跟着这位裴大哥走吧,正好可以从后山走山路回去。”   “行。”   临走时,裴应川看了眼小花狗的位置,刚刚孟冬离开时一步三回头,既是看他也是担心这窝小狗。临走时他随手捡来一些木棍围住草窝,限制了小奶狗的出逃。   既然有缘,不如等这几只小狗长大了去问一问它们的主人能不能全都收养了。   做完这些后,裴应川也不再耽搁,在李老汉的注视下快步跟了上去。   越往矮林那边走,小溪村的人便越多,这架势让原本气势汹汹的李老汉再也不敢大声说话,默默地走在了最后。   一刻钟后,有些等急了的李老汉看着自己好奇打量着周围的儿子叹了口气。这户办丧事的人家,怎么住在后山山脚下,也不怕遇到野猪精怪什么的。   “爹,有人来了。”趁着李老伯出神的时候,他的儿子看着前方的来人问出了声。   “唉,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他们是不是想赖账。”李老伯不知道怎么会一下子来了四五个人,“是不是朝咱们来的。”他更疑惑了。 第133章 大河   “二郎,可是出了什么事?”裴应川并不觉得秦二郎会无缘无故地从后山离开,定是得了别的吩咐。   “我们几个赶着去镇上买东西,裴大哥,你后面这几人——周平怎么也来了。”秦二郎原还想再问,不过他话刚说完,身后就有人催促道:“秦二哥……”   “先等一等。”后面的那两人秦二郎见着面生,定然不会就这样让他们进村。“裴大哥,周平,这两位是?”   “这是南沟村里的人,冬日里我们给他们盖的火炕塌了,所以今天来向我们要个说法。”裴应川迅速解释完,而后转身同李家斧父子说道:“这位秦兄弟有事要办,还是我去吧,若是我们的问题,过几日我会带人将倒塌的火炕修整一番。”   “你们不赔钱?”李老汉怕他们真的不认账。   “李伯,没查清楚之前还是先听这位裴兄弟的吧。”周平无奈劝道。   “也行,那你们给我们修得结结实实的,可不能再出这样的糟心事。”李老汉斟酌片刻后才同意。   几人商量下来,秦二郎也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他现在走不开身。“行,裴大哥,我们几个就先走了。明日我再去找你。”   “等等,我也去。”矮林小路那头跑出来一个脚步虚浮的人,正是谢小三,他身后跟着一边追一边喊的裴容。   他一出现裴应川身后几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新的地方。站在周平身后的李老汉盯着跑来的谢小三看了又看,似乎觉得有些奇怪。   “小三?这事由我办,你和顾大哥留在院子里就行。”秦二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见不得这样的谢小三。往日总与他斗嘴的人这会儿没了一点精气神,看着病恹恹的。   后追上的裴容气喘吁吁地同他们解释,“就让小三一起去吧,村长说院子里的事有顾大哥操办,不必担心。小三挑的……婆婆用着也舒服些。”   “好吧。”秦二郎拍了拍谢小三的肩膀,“小三,振作些,都是十七八的汉子了,担当起事也能放得下事。”   裴容面色忧愁地看向谢小三,多有无奈,“快去快回,天热,等不得。”说罢特意叮嘱秦二郎:“多照看小三一些。”   “那我们走了。”秦二郎看向裴容和裴应川,带着一脸木楞的谢小三快步朝村外走去。   裴应川和裴容站在原处目送他们几人离去。李老汉站在原地嘀咕不停,这人这么看着这么像他们村里那的那户人家,而且他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位哥儿……真是怪事。   就连身后的周平脸上也出现了一抹古怪之色,他看了看后山又看了看谢小三等人的背影,心中忽然出现一个猜测来。   “裴大哥,刚刚那位和秦二郎一起离开的是……”   “就是矮林里的那户人家。”裴应川说得很含蓄,周平也领会了他的意思,徐许是办丧事的那户人家。   见裴应川和周平有事要办,裴容点头示意后匆匆离开,看方向是往村口去。他若是回家的话应当会遇见孟冬。   “李伯,我们从这里绕小路走可好。”周平提议道。春雨一下,小道上的野草长得已至半人高,有些不好走。   “行,那就快些去。”只有他们肯负责就行,李老伯见状放了心。   于是一行人便由周平领路,一路穿过草地进了南沟村。春日涨水以后,南沟村的那条河水位上涨了许多,岸边也生出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水草,浅一些的水潭长满了芦苇,行走时还能看到不远处水面上白灰色的水鸟。   裴应川喜欢这样的风景,同小山坡门前的山景一样好看,只一眼便能让人心生平静。“周平,这条河可能通船?”   “能是能,不过一年到头也就秋天能划船过河。河下游两岸都挨着山,夏日水涨起来的时候都能把河壁冲走,没人敢划船。”   李老汉年岁大了,知道得要比周平多,见他们俩谈到这条河难免也想说上几句。“咱们这山多水急通不了船,但要是沿着河往上走个几十里路,那地方不仅能通船,还能走水路去府城呢。”   周平听后也多看了几眼,他这个小辈确实不知道。裴应川若有所思地朝着河流的上游看了看,可惜的是只能看到一片水色。   一路说说走走后就进了村,来到了火炕旁,那李老汉似乎也察觉到了裴应川是个靠谱的人,说话也热络了起来,解释道当初这火炕是他们家大儿子出钱修的,现在大儿子不在,所以害怕他们不负责。   “我来看看。”裴应川让他们清理掉火炕上的杂物,一件件地将里面的塌陷物清理出来,虽然这个火炕才使用了一个冬天,但是燃烧的柴火灰已经积累了许多,他清理时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身黑灰。   清理完毕后他仔细检查了结构,确认这火炕就是因为被重物压塌的,但是木结构衔接处也确实不太结实。总之就是两方都有问题。   “你们是给我们修好,还是赔钱。”李老汉很关心结果。   “老伯放心,过几日等村里的事情处理完我会带人把火炕修好的。”说是修好不如说是重建,不过火炕倒塌也有他们一半的原因。盖便盖吧,希望盖好之后南沟村会有更多人来找他们修火炕。就当是舍点时间给他们打广告。   “行。能好好地用就行,最好再修得结实点。赔了钱我还得找人再盖,多麻烦。”李老汉问了要等几日,之后便把裴应川送出了门。走的时候甚至还给裴应川拽了几个自己种的果子解渴。   说来也奇怪,明明刚开始李老汉对他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敌意,一路聊过来之后这点敌意便顷刻消失了。大抵是因为李老汉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不负责的人。   李家小子出来送了他两步,出门口后裴应川发觉周平似乎离开去了别处,所以他便没去打招呼,只应和了几句并请那位李家小子带着他去河边转转。   “你转转就行,可别抓鱼摸虾的让村里人看着了。”李家小子好心提醒之后匆匆离去,剩下裴应川一个人站在河岸边浅滩上眺望远方。   “好。”他朗声回应,沿着没有水的地方慢慢走着。   他来河边有两个目的,一是想看一看这条河上游的地方,二是想探一探河岸周围究竟还有没有瓷泥可以挖掘。不过鉴于他一个外村人独自一人留在河边有些奇怪,所以裴应川全程只用眼睛看,从未有别的动作。   河岸边长了许多青草,许是因为这里的水草鲜嫩多汁,有几个孩童正聚在一处弯腰割草,不远处还有一个牵着牛的老人家。他走走停停,沿着回小溪村的河岸一路走去,不多时就来到了一片石滩。再往前就是陡峭的山沟,走不得了。   ……   “东西都清理好了?”饶碧玉叮嘱完叶正荣后又回到了谢婆婆在的那间屋子。除去小三整理的琐碎东西,她们还要找找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好一起烧给谢婆婆。   虽说平日里谢婆婆和小三很少进村,也不怎么与村里人打交道,来帮忙的人也没有因此少出力。   “嫂子,你来看看,这有个小箱子,要不要等小三回来再打开。”听见有人喊她饶碧玉立刻回头去看,是一个腐朽的小木箱子。她本想接过箱子仔细瞧一瞧,却不料一番动作下来这个小箱子竟然就此散了架,里面的衣服散落一地。看着像是小孩子的衣服。   “许是小三小时候穿的,等他回来再说吧。”一旁有人回答道。   饶碧玉却看出了点异样,小三从小到大,像样的衣服没有几件。为何这小衣服被谢婆婆宝贝地收在了床头的木箱子里,还上了锁,看样子也有了些年头了。她和众人一起将散落的衣服捡起来,又发现了一本发黄的识字书。   “等小三回来问问他吧。”   再说裴应川这边,他沿路走过,有心朝着容易沉积河泥的地方走去,两刻钟后他已经来到了山里,之前的大河到这里进入了一个盆地,分散为好几条细小的支流,不知道流去了哪里。按照他的猜测,这一片应当还是属于南沟村和小溪村的交界处,因为地势较险,没什么人来。   他按照之前裴大爷所说的容易发现瓷泥的地方一路向上走,陡峭之处甚至要手脚并用才能稳妥通过。为安全着想他用藤条给自己绑了个安全绳。   他想赚钱,然而制瓷所用的胎料和釉料却越来越少,既然今天偶然到此不如顺带探一探路,日后再来也容易些。   想到孟冬还在婶子家里等着他,裴应川记下了那个盆地的位置,一路做好了记号之后便按照原路返回,他不想让孟冬久等。   他不知道的是裴容和孟冬正同叶莹叶进两个孩子聚在一块同刚刚的小奶狗一块玩耍。   “这小狗,那户人家真的养不了了吗?”   “你放心。那只小花狗是去年夏天的时候跑来的,村里人见它乖巧就收养了。谁知道今年生了这几只小狗崽,本来他们也愁着要把小狗们送出去,既然你们想养,等过几日它们会吃饭了带回去就是。”裴容说完后用树叶舀了点温水喂给了地上嘤嘤叫着的狗崽们。   “那就好,等它们长大了我再来。”孟冬愈看愈觉得可爱。   “行,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说一声就是。”裴容认得这只小花狗的主人。   “算算时间,裴大哥说不定要回来了,我先回后山了。”小狗崽都见着了,裴容也打算离开。   “好,裴容,你先走吧,我带他们回去。”孟冬揽着两个孩子同裴容告别。   之后一大两小又在灶房里玩了许久这才等来了稍有些狼狈的裴应川。 第134章 狗崽   “裴叔,你的衣服怎么了?”叶萤看着沾着一身黑灰和草叶的裴应川,满目惊讶不由得直接问出了声。   见此孟冬松开手,走上前去替裴应川整理衣物。“怎的弄成这样,裴大哥,你是不是摔进柴灰里去了。”   “也差不多。”他自己已是一身脏污,哪里能舍得孟冬忍着脏污替他整理,于是牵过了他的衣袖,顺带揽着两个孩子一同朝着村口走去。   “回去再整理吧,先送两个孩子回去。”叶萤和叶进闻言乖乖地跟着他们往回走,一路不停地和孟冬说着刚刚看见的小狗崽。   还没走到路口时,叶萤就带着叶进停下脚步,“冬叔叔,裴叔,我会看好进儿的,不用担心我们。”   “去吧,关好门,有动静裴叔会出来看的,再过一会你爹娘就会回来了。”裴应川送了他们几步,见两个孩子锁上院门进了屋才牵着孟冬离开。   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两人也不知能帮上什么忙,而且晚些时候恐怕还要再去后山一趟,因此今日是忙不了别的事了。   将家里里里外外清扫一番后,两个人就牵着手来到了之前挖好的土窑里。这个土窑是用作烧窑的,要比他们之前冬日挖的窑洞小上许多。   裴应川弯着腰里里外外探查了一番,确认没什么问题,孟冬则数了数剩下的柴火,想看一看够不够用。之后的时间内,他们一边等着后山的消息,一边取了柴想要试一试这个新挖出来的烧窑。   因是这土窑还没正经用过,所以他们只放了些小瓷杯进去。烧窑的时候,进城的秦二郎带着一辆牛车匆匆地赶了回来,十分着急。   孟冬坐在小竹凳上,一面观察着村里的情况,一面准备着今日的午饭,大半个上午过去了,他们没等到婶子的消息,想来谢婆婆的事不需要他们来帮忙了。   土窑那处散发出来的黑烟愈来愈浓,他瞧着好像有些不对劲,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出声提醒。“裴大哥,出什么事了。”   “没有——咳咳!”   裴应川尚未回答完,孟冬就先一步赶到,“这窑……”   “柴有些湿,而且这窑漏风……咳咳咳!”滚滚黑烟顺着热气向他们两人吹去,裴应川捂住了孟冬的口鼻把他带到背风的地方。   片刻之后,土窑里火势渐大,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时传来,黑色的烟灰逐渐消失,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烟味。   “好些了吗。”烟停之后,孟冬拿出手帕替他擦去脸上的浮灰,“这一窑算是废了。”   “废了便废了,下次多做些便能补回来。”裴应川并不在乎,孟冬却有些心疼,他收回沾了灰尘的手帕,看看还烧着的土窑又看了看身前人的脸颊,叹了口气。   “怎么了?”裴应川刚刚烧窑时本就被热浪烤了许久,现在脸颊上还有虚汗,他不知道孟冬因何而叹息。   “日后天气热了,每次烧窑都要烧一天一夜,岂不是和受难一般。”孟冬心疼。   “看来相比于那窑瓷器,夫郎还是更心疼我一些。”裴应川缓缓开口,试图化解孟冬的担忧,“天气转热,我们就选阴凉的日子开烧,夜里则有凉风,比起下地劳作已是轻松了太多。”   孟冬点点头,“到时候我与你轮换。”   “好。”裴应川同孟冬一起从避烟处离开,那土窑里的瓷杯应当已经烧废了,窑门关着并不好灭火,只能等火熄后再来仔细检查了。   “等午后再来看吧。”孟冬见状拉着裴应川离开了土窑处。   傍晚时分,裴容来送消息,说是按照忌讳让他们这几日先不要往后山去,裴应川知晓后便放弃了去之前做记号那处寻瓷泥的打算,转而同裴容买了些柴火,准备再和孟冬一起做些瓷器。   往后几日时间,他们俩便按照忌讳一直留在新房中,从未去村里走动,不过也从裴容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   谢婆婆被葬在了院子后方的树林里,小三还想躲在院子里不出去,婶子和顾猎户劝了许久才说动他离开矮林去村里住。因此这几日他暂时住在了婶子家里。不过这也是暂时之计,虽说顾如海想将小三带回去同住,奈何他今年刚刚成了亲,也有忌讳。最后还是秦二郎出面,说是让小三和他同住。   “小三,他不能和你同住。”裴容知道后当即替谢小三给拒绝了。   “这有什么。小三也算是我半个弟弟,他和我住一处,也好让我带他进山抓兔子,少想些伤心事。”秦二郎不解。   “咱们家里人多,小三去了会不自在。”秦小双替裴容解释道。   “再过几日等小三自己决定吧,我看他心情好了许多。”他们几个也不能小三做决定,此番聚在一起也只不过是替小三先想想办法。这几日裴容同谢小三一直在一起,亲眼见着他的情绪好转了许多。   也许再过几日,小三就会从这件事走出来,好好地过日子。   三人商量之后,便分头离开,各去做事。   ……   “裴大哥,咱们这几日一共卖了多少钱。”回村的路上,孟冬坐在驴车车头上慢悠悠地编着草绳。车上有许多稻草,他有些无聊便随意编着草绳,等待下次去集市的时候再用。   “这几次都烧毁了,能卖钱便可。算一算应当有四两银子,比之前是少了些。”他们这几日都在集市上摆摊,因着烧的瓷碗瓷盘本就有瑕疵,而集市上卖不出高价,摆了四五日的摊才赚了这四两多银子。   成亲前多攒些钱,也能让他们成亲后多些轻松日子。   日子一晃便过了小半个月,期间裴应川又去南沟村李家看过,陆陆续续把那火炕盖好了大半部分。李老汉也没有为难他,许是知道火炕塌陷也有他们家的原因。   趁着修火炕的时候,裴应川也时常去往后山探路,他在那处稍低矮的盆地四处看过,倒也真的让他发现了一处含有瓷石的地方,不过他没有多声张,只默默记下了位置。   南沟村有一户人家塌了火炕的事,秦二郎后来也知晓了,只是他这几日一直带着谢小三去后山里抓兔子,生怕他一闲下来就想起谢婆婆的事。现在来看,这法子似乎有点效用,谢小三似乎并不像之前那几日那么悲伤。日常和裴容他们相处时,也能说一些玩笑话了。不过他仍不敢回矮林。   眼下两人带着抓到的兔子下山回村,却正遇见了从小路回来的裴应川。   “裴大哥,你再等几日,等我把这些兔子都卖掉,再跟着你一起修火炕去。小三,你若是有闲时可否能来给我这个二哥帮帮忙。”秦二郎说罢特意看向谢小三,想要看出他的情绪。   “你可不是我二哥,去便去吧,记得付我银钱。”谢小三掂了掂身后的背篓,不想与他多说。   办理婆婆的丧事花了他许多银钱,村里人给他送的东西帮的忙他都一一记下了,等他赚到足够的钱他便把这些钱都还回去。而且……这几日他一直住在婶子家里,也花了婶子不少银钱。   他要赚钱,赚更多的钱,把后山矮林里的院子好好修整一番,这样不仅是他,婆婆也能住得舒服些。   “好,你能来帮忙就好。”秦二郎听后确实舒了一口气,他生怕谢小三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敢见人。   “来看看我这兔子如何?要不要买一只回去炖了?”眼见目的达到,秦二郎又开始打起了裴应川钱袋的主意。   裴应川顺势看了几眼,选了一只肥硕些的灰色兔子,“这只吧,回去后先养起来,看看能养几日。”   “可别养久了,冬哥儿就舍不得吃了。”   “应当不会。这几日冬哥儿一门心思都扑在狗崽上。”说罢裴应川看向前方默默走着一言不发的谢小三,“小三不如也去看一看,一共三只狗崽,裴容小双都很喜欢。”   谢小三的步速慢了下来,似乎是在纠结。片刻后他才回复:“好……”   见此秦二郎也来了兴趣,“什么狗崽,让我也看一看。”   “一起来吧。”   回村途中,秦二郎和谢小三返回秦家将兔子妥善放好,这才和裴应川一起去了新房。   他们到时,新房子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三个小孩子,两个大人。分别是叶萤叶进姐弟俩,还有因病缺课的叶思流。两个大人自然是孟冬和裴容。   三个孩子在看狗崽,两个大人则正在菜地里忙活。裴容今早拿了些菜籽过来,孟冬见这会儿有时间便正好一起种了。见此裴应川连忙放下背篓去帮忙,秦二郎便带着谢小三在一旁坐下,一边等裴容和孟冬过来,一边和几个孩子一起逗狗崽玩。   谢小三的目光一直落在胖乎乎的小狗崽身上,小狗崽已经会跑了,几个孩子绕着狗窝用石头垒了一堵墙,就是怕小狗崽跑到别处去。   三只狗崽在一处难免有些吵闹,孟冬觉得它们应当是饿了,连忙把煮好放凉的米粥端来喂给狗崽们。   “三只狗崽,你们日后的粮食可要不够吃了。”秦二郎打趣道。   “多买些米粮不就好了,而且这三只狗崽应当长不大。”得了空的裴容同孟冬一起找了个地方休息。 第135章 习惯   “这是为何?”   谢小三接过话茬道:“因为生狗崽的那只小花狗的体型就不大。”   “是的呢,还没有我的小黄长得大。”提起这个叶思流很是自豪,手口并用地同叶萤和叶进介绍着他的小黄狗。   “知道了知道了。”叶进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打断了他。   谢小三默默地听着他们几个讲话,他拍拍手,一只狗崽听见声响好奇地爬了过来,趴到了他的手心上。毛茸茸软乎乎的一团,托在手里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惊奇又有些陌生。   “这只小狗特别喜欢你,不如带回去养着吧。”孟冬觉得小三一人难免孤独,养只小狗也能让他有个伴。   “是呀,小三哥哥,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养。”叶萤小声道,这几日小三哥哥总是闷闷不乐的,养只小狗崽在家里也能热闹些。   “……好吧。”谢小三收回手,摸了摸狗崽的头顶,“晚些时候我再来接它。等狗崽长大了,我就带着它回后山去。”   秦二郎看向那只对谢小三十分有好感的狗崽,道:“有狗看门,也安全些。还能给裴大哥和冬哥儿他们省些粮食。”   “你担心的倒与别人不一样。”几个孩子狗崽也见了,玩也玩累了,正好这会儿裴容打算离开,所以他一把揽住三个孩子,留出空间给裴应川他们谈事情。孟冬也把狗崽抱回了狗窝里。   “好了,狗崽也看完了,裴大哥你说说是谁家的火炕塌了,这几日我和你一起去修整,省得让南沟村的人说我们的不是。”秦二郎回头对着谢小三使了个眼色,“小三算是来给我帮忙的,工钱我来出。”   “是和周平相邻的一户人家,我已经修得差不多了。”裴应川淡淡道。   “那怎么行,就算只剩下一点点活我也得去,怎能让你一个人干。”秦二郎大手一挥,“你要去的话明日我和小三也一起去。”   “也好。今日不如留下来吃饭吧,我来准备。”   秦二郎听此眼睛一亮,他当然想留下来尝尝裴应川做的饭菜。“那自然好,可惜裴容先回去了,小三,咱们快去找个宽敞的位置坐下,等着吃就好了。”   谢小三满脸纠结,他不是来看狗崽的吗,怎么又要留下来吃饭了。还是裴大哥亲自来做。   “小三,留下吧。”孟冬看了眼逐渐下降的日头,把两人引进了堂屋里。外面待久了还是有些热的。   得了回复的裴应川去了菜地摘了些小青菜。他们之前为成亲准备的吃食都剩了下来。天气逐渐炎热,不能久放的他们只能先做了吃了。   傍晚时分,裴应川精心准备的四菜一汤终于被端上了桌,谢小三也是在这时候才确定裴应川是真的会做饭,而且很熟练。不过相比于饭菜,他更喜欢这种相处的氛围。   吃饭的时候,他们商议了明日何时出发,还说好顺便同裴应川一起去后山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草药。   等到秦二郎带着谢小三离开时,微白的月光已经照亮了整个小溪村。夜风徐徐,月光昭昭,路两旁时不时有些小虫飞过,秦二郎在前带路,一边走一边同谢小三搭话。   “明日二哥我去婶子那里喊你,小三,你记着不要睡懒觉。”   “记着了。”谢小三语气敷衍。   “婆婆的事,与我也有关系。”秦二郎的语气陡然变得认真起来,只是这认真中又夹杂着纠结。他似乎在犹豫要怎么开口。   “与你有什么关系,硬要说也是我没有看好婆婆。”谢小三抬头看了眼天色,面无表情。“都过了好几日了,我都放下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婆婆没离开之前他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   每次顾大哥要进山,他便跟着一起,回来后婆婆若是没犯病他就给婆婆做饭洗衣。其实他和婆婆也算不上那么亲近,反而婆婆犯病时他们才会多说几句话。   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就知道,谢婆婆对他……没有寻常人家那样的感情,所以他们才不亲近。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这样才对。顾猎户成了家,有些事不好再去麻烦他,你放心,我这个二哥会照顾好你的。日后你成家了,有什么事来喊我这个二哥就是。”秦二郎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向谢小三展示自己的靠谱。   “嗯。”谢小三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看天,而是看向月光笼罩下的后山。秦二郎的背影倒映在谢小三面前的土地上,影子随着人的动作不断晃动着,谢小三于是加快了步速,每一步都踩在了那月影身旁。   借着月光目送两人进了村之后,裴应川关上了灶房的大门,端上热水转身进了卧房,孟冬正趴在床铺上在他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快来,水还温着。”裴应川放下木盆,去找布巾时顺带抓住了孟冬的衣角以示提醒。   “好了好了,这就来了。”话虽这么说,可是孟冬还是沉迷在自己的故事里不愿意抽身,直到裴应川前来铺床时他才依依不舍地把小本子收了起来。   “又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孟冬匆匆散了发坐到了裴应川特意搬来的小凳子上。今日他们收拾完屋子已经有些晚了,洗澡水已来不及烧,只能先烧些热水洗洗手脚。   细细的水声响了一阵后,铺完床的裴应川去外面取了水净了手,这才拿起小木梳给孟冬梳着头发。   “明日我要去南沟村探一探后山,路有些远。若是一切顺利,我午饭前会回来,若是迟了也不用着急,晚饭之前我必定会回来。”   “我知道了。那我去窑洞里把之前碾好的瓷泥处理掉。等你回来了我们再吃饭。”   “嗯,夫郎待我真好。”裴应川抽回给孟冬梳头的手,顺势抱住他半个身子。   孟冬觉得有些紧,拽了拽他的袖子,嘀咕道:“幸好今天裴容和小三在的时候没听到……”   “没听到什么?”裴应川见此稍稍松了些,孟冬这才得空从他的怀里挺起了身。   “没什么。就是……按照规矩,没有成亲前,你还不能唤我夫郎。”   感受着怀中人说话时的呼吸,裴应川微微一笑,“他们听到了也无妨。我们初到小溪村时无依无靠,一路走到现在,规矩对我们两个也没什么用。”   听此孟冬的脸突然红了。是的,他和裴大哥还没有成亲就住在一起了,而且,还睡在同一个卧房,同一张床上!他这么把这件事给忘了……之前住在窑洞里还能借口说冬天太冷,地方太小住不下,可是现在明明已经开春了,他们也盖了房子,哪还有住在一块的理由。   虽然他们领了婚书,可是村里人还不知道呢。而且按照习俗,成亲前他和裴大哥是不能见面的。   都怪他,习惯了便忘了他们这举动是有多不符合礼数和规矩。说不定村里人都打趣过他和裴大哥好几回了。   孟冬满脸通红地从裴应川的怀里挣扎出来,一连说了好几句,“我、我明日睡到书房去,等到成亲后再搬过来。”   “为何。”裴应川认真问道,可惜的是怀里的人挣扎得太过厉害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他只能抱着孟冬的腰迫使他转过身来。   “村里人会议论我们吗。”孟冬想了一会,起初的尴尬和羞意逐渐褪去,现在才开始认真思考。   “不会的。咱们村里的人并不太在意这些。你何时听过村里传过我们的闲事。”小溪村的人都是吃苦过来的,大多数村民只期望过安稳的日子,并不会把心思放在讨论村里的八卦琐事上,若是有评上两句也就结了。   “好吧。”提起这个,孟冬想起了裴容。裴容作为一个哥儿却自给自足,算是自立门户,若是在他之前所在的清平村里,他一定会被村里人日日讨论,也不会得到旁人的好脸色。可是在小溪村,村里人却会夸赞裴容有想法又能干。   “那还要去书房睡吗?”裴应川擦干孟冬身上的水渍,擦干净后两人便去往床上。   孟冬坐到了裴应川身侧给他揉着肩颈,听此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成亲的前几日我还是要去书房睡的,看来还是得把书房重新整理一番。”   裴应川享受着孟冬的贴心按摩,他换了个姿势请孟冬帮他揉一揉太阳穴,又顺势仰躺在了他的怀里。“不如换我去,有张草席能睡便可。剩下的东西等成亲之后再添置。”   “这几日闲时我们还要去看看那片地……”   次日一早,约定好和裴应川一起去修火炕的两人却只来了一个人。   “小三,二郎呢?”   谢小三颇有些无奈地回答道:“他天色蒙蒙亮便来找我说今日是去不得了,让我和裴大哥你一块去,”说罢还打了个哈欠。   “可是出什么事了?”裴应川有些担心,按理说秦二郎一般不会突然改变计划。   谢小三指了指秦家的方向,“也算是出事了。” 第136章 下棋   “前几日我们捉的兔子不知为何死了好几只,若是不尽快卖掉的话就不能吃了。”   “原来是这样。二郎可有说那些兔子因何而死。”   “他并没有告诉我,有可能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等兔子卖完了他才会回来。裴大哥,我去给你帮忙,反正工钱也是他出。”   裴应川微微点头,示意谢小三跟他一起走。“看来二郎这次要亏钱了。”   “许是吧。”谢小三也有些心疼,因为那些死去的兔子里也有几只是他抓到的,现在全都低价卖出去少不得要亏掉几十文钱。   他们俩依旧走的小路,一路穿越田埂踏过荒草,沿着河流的方向穿过几户人家就到了李老汉家门前。   这些日子李老汉也算和裴应川相熟了,一见村中狗吠渐近便知道是他来了。只是,今日这路上怎么多出来了一个人影。   “来干活啦。”李老汉朝着谢小三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早些来也能早些回去,趁着这几日天气还算凉爽,尽早修完也是好事。”裴应川随口道。   “也是。反正这火炕现在也用不上,你看着修吧。”李老汉端着粥碗回了自家灶房里。   “小三,跟我来吧。”一进屋子,裴应川便给谢小三分配了任务,让他打下手做些零碎的事。   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李老汉也来到了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着天。   “裴小子,这几日我见周家小子老是往你们村里跑,他是不是去找你去了?”   裴应川手下动作不停,含糊回应说他并不知道。谢小三端来一旁的小簸箕,默默地听着他们讲话。   “你不知道,那就不是去找你的。难不成他是跑山里去了……”   确认火炕的木框架搭建的结结实实的之后,裴应川唤谢小三将一旁准备好的材料全都拿来,按部就班地开始搭建封顶。这是个细致活,需要不时检查,谢小三便揽过了这个活在一旁帮忙,李老汉见他们忙着便又端着碗离开了。   这一忙便忙了大半个上午。屋子里有些闷,裴应川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谢小三也热得不时用手扇风,李家小子送来的水已被他们俩喝了个一干二净。   等到真正忙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裴应川放下手中的工具,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和谢小三一起休息。也就是这时候外面传出了一阵吵闹,不知道因何而起。   休息完毕后,他们俩同李老汉告别离开,并约定好再过两日前来查看,若是那时候没问题的话这火炕便是重修好了。   谁知这刚走出门口,裴应川就被一个中年女子给拦住了。这女子穿着打扮虽然不太艳丽,但是较一般的人家要讲究些。   “你就是给李家修火炕的?冬日的时候我怎么没见过你。”那女子见到他愣了一瞬,似乎是在回想有没有见过这人。   “是我。”裴应川点点头,等待女子下一步言语。谢小三站在他身后瞄了一眼。他很少见南沟村的人,这会儿这女子突然出现他既好奇又有些害怕,怕是又出了什么事。   “万家的媳妇,你怎么上这来啦。”李老汉听见动静走了出来。   万家媳妇见此让出了一条路,同他们三人解释,“我家的火炕也有些问题,村里人说能修的人来了,我来看看,顺带把人请回去。”   “你请吧,我家的都修好了。”李老汉听后没再多管。   裴应川一猜便猜对了,看来二郎他们终究都是新手,搭出来的火炕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还需要他再检修一遍。今日这“加班”是逃不过了,不过他不能让谢小三同他一起加班。   “既然如此,我同你一起去看看。”他转头询问谢小三,“小三,你先回村吧,我留在这里。”   “我回去也无事,不如留在这里做活能多赚一些钱。”谢小三哪能错过赚钱的事,反正他做得久,秦二郎便要多给他发工钱。   “好吧,”裴应川自然不能拦着小三赚钱。他们俩走出李老汉家,又问了万家媳妇家住何处,之后便跟着她去了万家。   一路走去,裴应川发现万家处于南沟村中间的位置,而且宅院很大,一看便知是个富裕的人家。   他们两个生人出现在这里总归是有些奇怪,就连万家的人见着他们也十分好奇,有一个小孩子甚至直接跑到了谢小三身边问他是做什么的。   万家媳妇也没有耽搁,领了他们去卧房里看那个出了问题的火炕,裴应川这才发现,秦二郎给这家人盖的火炕非常长,甚至比李老汉家的要长出一半。他记起来了,秦二郎之前曾经同他说过这一家的事。   “今日我先看看,若是不严重的话明日会有人来修缮。”他说完便朝着火炕走去,谢小三跟在身后。   万家媳妇一边说是,一边盯着谢小三的背影。这个人,她看着有些熟悉。   熟悉的流程下来,裴应川和万家人商定了修缮的时日,最终赶在万家人吃午饭之前出了大门。只是一出门便要顶着个大太阳,仍有些热。从早晨一直忙活到了这个时辰,两个人俱是腰酸背疼,裴应川也消了进山的心思,他和谢小三收拾好东西便准备离开南沟村。   回村的人尚未走到一半,他们再次被人拦了下来。   “你是哪个村子的,是不是小溪村的,怎么光天化日之下跑到我们南沟村里来,难不成来偷东西的。”几步之外,一个汉子高举着农具朝他们走来,声音很大,吸引了其他正在吃午饭的南沟村人。   “是呀,刚刚也没看到这人,从哪跑进来的。”之前几次他独来独往,并不引人注意,有些村民并不知道他是来修火炕的。   当然也有好心人来替他解释的,“我知道,这人是给村里李老汉家修火炕的,都来了好几趟了,一直没往咱们这边走。”   只是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的时候,谁也没发现,人群中一个中年妇人正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谢小三和裴应川看个不停。   眼见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裴应川不想白白浪费时间,于是便同那个拦路的汉子解释了自己来此的缘由,只是那汉子虽然放下了农具却仍然瞪大眼睛盯着他们,好似他们俩真做了那些偷鸡摸狗的坏事一般。   “既然如此,还请先让开吧。”裴应川面不改色要求那汉子让路,谢小三见此场面也有些生气,皱着眉头冷冰冰地看向那个拦路的人,“我们可都是正大光明走进来的。”   那汉子虽然不情愿却还是让了,裴应川和谢小三一前一后从那人身旁经过。   南沟村是个大村,什么样的人都有,自然也有这样对小溪村的人充满敌意的人。即使走出了好几步,谢小三还是回头看了眼那个拦路的人,有心想要打听打听这个无缘无故拦他们的人是谁。   只是他这一回头却发现那汉子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拐角处,只留下几个看热闹的么么婶子们。   南沟村的人真多,他这样想着,只是住在里面的人心思各异,也不知道当初那谣言是谁散播出来的。也说不定就是像刚刚那个拦路的汉子一样的人胡诌出来的。   人已走他也不好再看,于是跟着裴应川的脚步朝着回小溪村小路走去,全然没发觉他身后又跟上了另一个人。   一刻钟后,他们已经来到了远离南沟村居住的地界上,裴应川寻了个小水洼和同谢小三一起洗了手。刚刚他们从万家离开时走得较急,身上和脸上还沾着灰尘。   “两位小哥,你们是不是从小溪村来的?”   裴应川放下衣袖,先一步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   “可看明白了?”裴善章放下碗筷,探着头往孟冬和何锦溪那边看了一眼。   孟冬点点头,放下棋子,“看是看明白了,只是我还不太会……”   “你聪明,多看两次就明白了。”裴善章重新端起饭碗,夹起一些青菜,又给自己倒了杯清酒,乐滋滋地喝了起来。   “少喝些吧。”何大夫从端着晒药的簸箕从阴凉处走出,将簸箕放在了有阳光晒着的地方。叮嘱完后他便去了卧房午睡。   裴善章左耳进右耳出,自顾自地吃吃喝喝。   “冬哥儿,就下到这吧。”何锦溪问了孟冬的意思,将棋盘和棋子都收了起来。他们下的不是围棋而是象棋,孟冬和他已经下了有半个时辰了。   今日上午,孟冬按照计划将瓷泥处理一番后放进了窑洞里,之后他去找婶子说了会话,临近中午还没见裴应川回来,便多做了些饭菜送到了裴大爷这里。恰好又遇上裴大爷和溪哥儿下棋,他便看了会儿,谁知道裴大爷借口说自己要吃饭,让他替自己同溪哥儿下棋。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对象棋一无所知的孟冬只能乖乖地听着溪哥儿给他讲解规则。听完后他又一知半解地下起了棋。   这会儿下也下完了,孟冬终于能抽身出来得会儿空闲。 第137章 原由   “都这个时辰了,裴小子还没来寻你,想必定是因事留在了南沟村。”   “既然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冬哥儿,等会儿我老头子就教你一些独门手艺,可别让裴小子知道了。”   何锦溪闻言一笑,心道裴大爷的心思如同孩童那般,时常变来变去,一时兴起要他教冬哥儿下棋,这会儿又想着亲自教冬哥儿手艺。   孟冬听此则是眉目一亮,“您放心,我会好好学的。”等裴大哥回来,说不定要羡慕他了。   “溪哥儿……”竹林外忽然响起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又十分熟悉的话音,何锦溪将手中的东西放在石桌上,朝着竹林外的方向轻扫一眼,并未看到人影。   “是我。”   那声音穿过竹林,清晰无比地传至何锦溪身旁。他再次回头,这一次看了个清清楚楚。   “你……”他心头一紧本想呼喊出声,不远处孟冬和裴大爷交谈的声音制止了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爷爷还在午休。”他的话音不小不大,和平日里接待来客所用的语气一样。   “回村看看。既然何大夫在午休,溪哥儿否匀我片刻时间。”程世均的目光不曾落在别处,他定定地望着眼前人,等待一个回复。   “随我去药房吧,之前给你配了些药……”何锦溪不敢回应他的目光,垂着头领着人往屋里走去。经过冬哥儿和裴大爷那处时,他的步速不由自主地变得越来越快。   冬哥儿的笑声停止了,他们也进了药房。寂静一片中,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口,良久后,细碎的话语声逐渐消失,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门外,孟冬还在和裴大爷聊着他的腿伤。作为过来人的孟冬仔仔细细交代了许多要注意的地方。等裴大爷吃完酒菜后,他又帮着收拾了碗筷。日头最烈的时候一过,他们两个便回了之前的旧屋处倒腾东西,一起去的还有照顾裴大爷起居的那个半大汉子。   ……   “是。您有何事?”劳累了一个早上,裴应川的耐心逐渐消失,更何况现在已经出了南沟村的地界,已至晌午,他和谢小三也不想再半路折返回去修火炕。   “我认识你,你是周家小子说的那个收石头的人。这一位……我看着也眼熟……”站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面目沧桑的中年女子,看年纪应当比饶婶子小上一两岁。   奇怪的是,这女子的话虽然是同裴应川说的,可是她的眼神自始至终一直落在裴应川身旁的谢小三上。   “是我。”裴应川站起身回应,再次询问她有何事。谢小三见来人找的并不是他,只退远了一些清洗着衣摆上的脏污。   “是不是您家里还有那种石头。”裴应川原还猜测这女子前来应当是为了瓷石的事,只是现下来看,她似乎是冲着小三来的。   “有的有的,盖房子的时候存了许多,现在家里还有一大摊那种土。不如你们随我去看一看。”那女子匆匆同裴应川解释了来由,她每说完几个字便要看向谢小三的方向,似乎是好奇他的样貌。   察觉到异常的裴应川谢绝了她的请求。这人似乎对小三很感兴趣。   “不成不成,我专门留着等你来呢,还有好多,得两三个人才能拉得完。”似乎是怕急了他们离开,女子甚至提出愿意给他们提供牛车,只要裴应川能去将他们家将土块都给拉走。   “价钱你说了算,反正我们留着也是无用,那位小哥,你也一起来吧。”女子似乎有些着急。   “小三,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裴应川不知道这妇人打的是什么主意,所以只能让谢小三先回去。   整理好衣服的谢小三循声看去,摇了摇头,发现那个女子一直在看他时,他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裴大哥,你一人拉不动,不如带上我。”   “一个人拉不动的。”那女子见状开始不断劝告,裴应川问了住址确认是在南沟村村里,而且不会有人身危险之后才勉强同意。   他虽然知道这女子对小三十分好奇,不过也能看出她对他们没有恶意。   似乎是高兴他们应了自己的要求,那女子一路热情地给他们引路,走至一半时她逐渐放慢速度,故意来到了谢小三身旁。   “我姓云,你们叫我云娘就好。小哥住在小溪村何处,我时常往后山里去,从未见过你们两个。”云娘默默地在谢小三身旁走了几十步,最终还是按捺不住问出了声。   “我……我就住在后山里,以打猎为生。”谢小三随意道。   “后山……”云娘暗自思量片刻,继续追问:“我见小哥样貌极好,不知今年是何年岁,有没有婚配。我有个侄女,今年刚满……”   谢小三敷衍几句之后一脸古怪地追上了裴应川,而裴应川同时也在注意着他们的对话。   云娘似乎还不死心,她看着谢小三的背影,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个小哥和她的儿子长得那样像,除去身量差得有些多,眉眼唇鼻却是越看越熟悉,她一看便欢喜。   若他不是个汉子,是个哥儿的话,应当就和她那个可怜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作为一个汉子,这个小哥的身量明显要比前面那个汉子矮小得多,会不会……会不会他就是个哥儿,而且他也住在后山,是不是小溪村的人把她的哥儿给偷去养着了……   “后山那么大,你住在哪一片,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谢小三皱起眉头,这个云娘问得有些多了。同时裴应川也停下了脚步,这云娘越问越过分,他不好再带着小三留下去,那些石块应当也是这个云娘的借口。   “这位夫人,已至晌午,我和这位小哥……”   裴应川说话的时候谢小三一直躲避着云娘的目光,只是好几次他都被迫与她目光相撞。他不知道这人为何一直要打听他的事,心道是不是做黑媒骗他钱的。   “我无父无母,家中一贫如洗,还要替照顾我的婆婆守几年孝,房屋只一个破院子,也没什么田地……”谢小三盯着云娘一口气说了个干净,只是他盯着盯着忽然心下一惊。   这个云娘似乎根本没有听他的话,而且,他们似乎长得有些相似……尤其是眼睛。   “我性子懒散……”谢小三说不下去了,他总觉得这个云娘对他有什么企图,急急忙忙地说了自己的缺点。   “你……那些都算不得什么。你住在小溪村的后山,可见过我,记得我?”   “小三。”裴应川看着云娘拉住了谢小三的手,他不好制止,只能由小三自己挣脱出来。   “我……并不认识你。”   三个人正在这里争执,后方忽然走来一老一少两个人。高个的,上了年纪的那个中年汉子见云娘正与他们俩拉拉扯扯,当即跑上前去把云娘拉了回来。   “怎么回事,村里人还说你不对劲,是不是这两人抢了东西。”   也不知为何,被拉至一旁的云娘忽然失了力气低声哭泣起来,那个年轻的少年攥着拳头就要冲上前来,他不仅不害怕拦在前方的裴应川,甚至还想着就这样打过去给自己娘亲讨个公道。   “我们不是强盗,是应了云娘的邀请才往这边来的。”裴应川迅速出声解释。他觉得今日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娘,你……”那少年还欲往前,只是刚看清面前两人的样貌他就停了动作,呆在原地。与此同时,谢小三也瞪大了眼睛,这个汉子,和他长得非常像,眉目之间还有一股他没有的青涩之感,应当只有十三四岁。   “裴大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我们先回去吧。”谢小三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若说他和云娘眼睛相像只是偶然,那这个和他长得有九分相像的人又是从哪里出现的。   他不敢看那个扶着云娘的中年汉子。也许真的只是偶然,他和云娘长得有两分相像,难免和她的孩子也有些像,这很正常。谢小三自己说服了自己。   可是他知道,他知道自己不是谢婆婆的亲孙子,他是捡来的。婆婆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他已经猜出来了,他是逃难的时候被人丢下的。难道是南沟村的人丢弃了他。   应当不是,哪里有那么巧的事。谢小三摇摇头,抹去头上的虚汗,未等裴应川追上前去他便已转身跑开。   “小三……”裴应川见他步伐稳健不会出事之后草草地同那个少年解释了两句,之后飞快循着谢小三离开的方向跟去。   看来今日不能早些回家了。想起之前听来的传言,那个被他们小溪村人偷走的小哥儿,裴应川不由得心生怀疑,小三的来历他并不清楚,要是想验证的话也很简单,只需在南沟村里打听打听当年是谁家丢了孩子。   若真的是云娘家的哥儿失踪,按照小三和他们相似的容貌,这事应当就是这样。   这件事,实在是不好处理。也顾不上那些石块是不是云娘编来的借口,他只能先以谢小三的事为紧。 第138章 回去   “小双,你怎么没和裴容在一起,跑到离村口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秦二郎快步走到小路尽头,看着坐在地上完草的秦小双满脸不解。他不放心地环视一周,没发现有别人。   “我出来摘野菜呢,反正闲着也无事。”秦小双心虚地解释一通后拿起了身后的背篓,说着就要离开。   秦二郎瞅了一眼,背篓里的野菜早已被晒得失去了水分,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二哥,你的兔子可都卖出去了?”   秦二郎虽然知道秦小双是在转移话题,可是他心中不顺,今日这些兔子他都是赔钱卖掉的,所以便依着秦小双的话说了下去,也没心思再去追问别的。“卖是卖出去了,就是……”   “就是什么。”   “不说了,小双,你帮我把背篓带回去,我去看看你裴大哥在不在家。”   秦小双见状连忙接过东西,趁秦二郎还在往山坡上张望的时候也朝着山坡上看了一眼,没见着熟悉的人影才算是放了心。   “我远远看着门是关上的,应当是还未回来。”秦二郎原地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朝着山坡上走去。要是冬哥儿和裴大哥都不在的话,他就要往南沟村跑一趟。   只是随着他越走越往上,到达房前的空地上时,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很快便隐入了南沟村的林子中。若是别人来了或许会以为这人是来做坏事的,可是秦二郎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这不是周平还能是谁,怎么绕了这么远的路跑到山坡这来了,莫不是来找裴大哥的,不对……   忽然意识到什么的秦二郎回头看了眼村里,秦小双背着背篓跑得飞快的身影依稀可见,一瞧便知道定是做了什么心虚事。   “傻哥儿。”秦二郎只笑了笑,并没有太在意。他敲了敲房门,许久未得到回答,心中便有了数。看来火炕的事还没有忙完,他还得去南沟村帮忙。   做好了打算的他也不再耽搁,从小山坡回了村,一路快步朝着去南沟村的小路走去。小路上的野草已经有了践踏的痕迹,偶尔还有个泥水坑,上面只有一大一小去时的脚印,看样子两人还没回来。   时间到这会儿秦二郎已经有些饿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了油纸的包子边走边吃着,一面还要注意脚下的路。   两三口后还未咬到包子馅的他随意抬头看了眼大河的方向,这一看不要紧,对面来了个垂着头小跑且不看路的人。   这田埂小路只窄窄一条,只有中间那处最好走,左右两侧都长满了齐腰高的杂草,对面那人直直撞来,秦二郎想躲都躲不开。   “唉,小心些,这路窄。”他刚喊没两声,就已经认出来了对面那人就是谢小三。“小三,你跑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还捂着脸,先等等。”   谢小三不知道要怎样回他的话,他垂着头趁着秦二郎还看不清的时候偷偷地擦了擦眼泪,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秦二郎走近了他才侧着身子,想要慢慢地从他身旁绕过去。   “我不干了,我要回去。”   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响起,秦二郎询问的话便再也问不出口,他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些不敢相信,一向倔强的小三怎么会大白天地哭了出来。   “你怎么……都是要成家的汉子了……”他想了好多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   谁料谢小三不仅不听他的,还趁着他说话的时候快速地跑到了田埂那端,秦二郎回头去寻他,谢小三却是越跑越快,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本想去追,可是随后赶来的裴应川却喊上了他。   “二郎,让他去吧。”谢小三毕竟时常跟着顾如海进山打猎,跑起来和就连裴应川都追不上,眼下他已气喘吁吁,可是谢小三却一口气不停歇地继续跑了出去。“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和小三有关。”秦二郎追问道。   “是,二郎,先让小三静静,晚些我们去找村长,到时我再与你细说。”   “好。”秦二郎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同裴应川一起看向谢小三跑远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后方的南沟村里也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进村之后,谢小三一路挑着人少的偏路行走,一直走到矮林里他才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他知道这一次他的猜测应当八九不离十,可是他无法接受,自己可能是南沟村的人。南沟村的人到底为什么要把他丢掉还嫁祸给小溪村的人呢。婆婆为什么不告诉他实话呢,还有意让他装扮成汉子的模样。   为什么呢,他们有没有为他想过呢。   看见眼前仅仅几日没有住人却长满了杂草的屋子,谢小三慢慢走进灶房,推开木门,房顶落下的灰呛得他不停地咳嗽,往前走几步,头上脸上便变得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从哪里粘上的蜘蛛网。   他慢慢挪到泥灶前坐下,失了神一般盯着角落里煮药的罐子,久久未曾起身。   除了谢小三和裴应川外,谁也不知道今天上午南沟村里发生了怎么样的事。   至于秦二郎,他虽然不满裴应川对他打哑谜,可是从小三的样子来看,这事应当比较严重,所以他收敛了性子和裴应川一起回了村,回去的时候还悄悄地同村里人打听了谢小三的下落,可惜的是所有村民都说没看见过他。   秦二郎总归是难以安心,思虑一番后还是去了矮林寻人。至于裴应川,他和谢小三并不熟识,不好将小三的身世讲与他人听,因此在未得到小三同意之前,他并不打算去找村长商量,临走之前他也叮嘱过二郎。无论如何,此事如何处理仍要看小三的意思。   他心有所思,回程时步速不由自主快了许多。不过还未等他出村,就有闲聊的村民提醒他说孟冬和裴大爷去了裴大爷的住所。裴应川谢过之后便调换了方向。   旧屋里,孟冬看着打起了瞌睡的裴大爷,不由得叹息一声,取了床干净的薄被盖在了他的身上。说着要教他手艺,谁知道这才只过了两刻钟,裴大爷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再度闲下来的他只能无聊地将屋内屋外清扫一遍,之后又去了地窖里找了些材料,在外面的阴凉处找了个地方坐下,准备捏一个他所写的故事里的瓷娃娃,顺势等着裴大爷醒来。   他这一忙便入了神,木椅上午睡休息的裴大爷也是一睡不醒。人常道春困秋乏,孟冬也时不时会打个哈欠,揉揉眼睛保持清醒。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他的瓷娃娃已经返工修改了好几遍,他等的人也终于姗姗来迟。   “是不是困了。”裴应川悄声走近,顺手提起一个小凳子在孟冬身旁坐下。见是他来,孟冬放下了手中的瓷泥,擦了擦手,微微点头,倒进了他的怀里半眯着眼睛。“很困,裴大爷睡着了,我不放心。”   “你的事都忙完了吗?有没有吃午饭。”说起不放心,孟冬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抱着他的这个人。他缓缓睁开眼睛盯着裴应川的下巴出声询问,声音有些慵懒,夹杂着困意。   “没有,我并不饿,等裴大爷醒了,我便试试这灶房里的大锅。”裴应川换了个姿势,好让孟冬能躺得舒服些。   熟悉的声音虽然让人很有安全感,原本昏昏欲睡的孟冬只听了他开头的几个字便再也躺不住了。   “不行,你都忙了一个上午了,不能让你饿着肚子。”他环视一周,找到了正在墙角蹲着打瞌睡的那个半大汉子,交代了两声之后便拉着裴应川要离开。   因着今天上午的事情,裴应川本就没什么胃口,可是面对如此心疼他又这么“霸道”的夫郎,他也只能乖乖就范,一路被孟冬牵着回到了新房。   与此同时,矮林里,谢小三从之前谢婆婆住的那间屋子里找出了陈米和豆子。他看了又看,只抓了一些陈米,想要给自己熬碗米粥。   对他来说,一碗米粥即可,做起来省事又能填饱肚子,过去这些日子他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许久不用的泥灶再次飘出了黑烟,他断断续续地往灶里扔些木柴和枯草。可惜的是最后剩下的一点点木柴也要被用光了,见状谢小三只能站起身去林子里捡些柴火。   他走之后,土灶里的火焰恰好熄灭,黑烟也渐渐散去,整个院子没了一点动静,恢复成了之前破落宁静的样子。   过后不久秦二郎追了过来。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他有些慌神。四下走了走,仍未看到谢小三的身影,秦二郎索性扯开了嗓子大声呼喊起来。就连老旧的木门也没有得到清净,被他拍得怦怦直响。声音之大甚至吓飞了几只飞鸟。   弄出了这么大的声响却仍未得到回应,秦二郎料想谢小三应当是去寻谢婆婆了,遂动身准备朝后院走去。出乎他意料的是,谢婆婆的墓前也没有任何人影。 第139章 问清楚   “不行,我要去问个清楚,你也看见了那孩子的长相,而且,而且他也住在后山里,当初你们告诉我孩子没了,连找都不让我找,现在你还怎么拦我。”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试图从她丈夫手中挣脱出来。   “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村里人跟你说这些就是为了看咱们的笑话。”云娘丈夫贺成良示意儿子将云娘扶起来,“你看得这样清楚,可看明白了那孩子是个汉子。”   见状云娘儿子也就是贺文德,此刻才敢伸手把瘫倒在地的云娘扶进了屋里。“娘,爹,要不我去小溪村里问一问。”   “问什么,不许问。”贺成良面色严肃地关上了屋内大门,把门外那些好奇的目光都给挡在了外面。“同你说那孩子还活着的都是些不安好心的人,你越是在意他们便越是等着看咱们出丑。”   “都过去十几年了,干什么还要去问那些旧事。”   “不让我问我偏要问,我还要去小溪村里再问问那个孩子。他一定不是汉子,他和德儿长得那么像但是却比德儿瘦小许多……说不定就是个哥儿。”云娘似乎是着了魔,一直小声说着要去小溪村找人去。   贺文德见状也不知道要如何规劝,毕竟这事发生在他出生之前,他对此一无所知。   真要说起来,还是因为前几日他娘出门时被村里一个爱说闲话的人给拉住了,说什么看见小溪村里有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他娘回来后便一直念叨此事,谁曾想今日正好听说那人进村来了。   原本他娘只是想悄悄看一眼的,岂料最后弄出了这么一番事。   争吵声越来越大,最终,看不得云娘如此伤悲的贺成良一言不发地打开了房门。心道看笑话便让他们看笑话吧,若是因此能了云娘的心事便算一件好事。   “去吧,去问问吧。”   贺文德看看他爹,把云娘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   “小三,回来了,二哥还以为你一个人进山去了。”寻找未果的秦二郎好不容易坐下来歇息,一转头就看到了抱着柴火缓缓走来的谢小三。   谢小三神色不自然地把怀里的柴火往地上一扔,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又拍掉身上的草叶,这才冷淡开口:“我没事,你回去吧。”   “怎么没事,我来给你发工钱的,难不成你愿意给我打白工。”晃了晃手中的钱袋子,秦二郎朝着他走了几步,这一次谢小三没有再抗拒,直接伸出了手,“那你结给我吧,说好的数不能变。”   “行。”秦二郎数了钱递给他。他动作刚停,谢小三又发话了,“日后我不会再去了,你和裴大哥去吧。还有……今日我只做了半日的活,多的钱算是跑路费。”   秦二郎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刚刚谢小三还是一副悲伤至极的模样,现下刚过了没多久就开始打他钱袋的主意了。“卖兔子的钱还在我这里,小三,你是不是也要分个几十文给你二哥我,也算作跑腿费,我的腿到现在都还疼着。”   谢小三一时犯了难,犹豫片刻后把剩下的钱往秦二郎所坐的地上一拍,“那我不要了,你把卖兔子的钱给我。”   “你同二哥说说今早出了什么事,我就把钱给你。都半大小子了,可别……”   谢小三立刻反驳,“我没有二哥,今日的事也与你无关,钱我不要了。”他转身就走,动作十分迅速。   他这话有些绝情,秦二郎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话。自此顾猎户放出消息要成亲后,常常带着他进山的可是他秦二郎,帮着照顾谢婆婆的也有他秦二郎,谢小三这话难免让他有些伤心。   可是转念一想,谢小三刚刚失去亲人,又只是个半大汉子,气性大些不是什么坏事。于是秦二郎又厚着脸皮追了上去。   “那些兔子都是亏本处理的,所以也没卖上什么价格,我已将钱分好,这些是你的,还有今日的工钱,也没落下。”   “你……要是留在这里的话,我让小双给你送些东西,婶子那边由我去说。”   谢小三背过身收拾那些柴火,听着身后厚脸皮的秦二郎越走越近的声音,愈来愈后悔。他不想再提上午的事,所以说出口的话难免带了气性,那么伤人。   顾大哥有了家室顾不上他,若把秦二郎也气走了,他便要孤零零一个人进山了。况且秦二郎对他很好,虽然老是想当他的二哥。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钱……你先放在那里,我等会儿再数一数。”谢小三转头回应他,表示自己一切安好。   秦二郎见此放了心,他是个汉子,心绪没有那么细腻,见谢小三神色如常,又肯收钱,这会儿收拾柴火应当是要搬去灶房里,便以为人应当无事了。   “行,都听你的。”既如此他点了点头,去了院子外面守了一会儿。   等人走后,谢小三偷偷地躲在土墙看了会儿秦二郎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   两刻钟后,还未煮熟的米粥终于咕咕噜噜地沸腾了起来,四周飘起一阵又一阵的香味,谢小三给自己盛了碗,独自一人坐在门口的石台阶上,听着林子里的风声。   可惜的是,这样的宁静没有持续多久,突如其来的吵闹声和哭喊声又将谢小三的视线引向了不远处。他不安地寻找着秦二郎的身影,却先看到了互相搀扶着朝院子走来的一男一女。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早上才见过的云娘,还有那和他有七八分相像的半大汉子。   确认秦二郎不在后,他索性站起身收了碗,等待那两人来找他。   “德儿,那有人,你看看,是不是他。”云娘一脸欣喜地看着谢小三的方向,同时快步朝着院子跑去。   与此同时,进林子的小路上,叶正荣和绕碧玉匆匆打发走想要知道个所以然的村民走,留给小三一个清静。不过除了他们俩之外,带着进山路口的还有裴容,秦二郎,以及刚刚得知消息的裴应川和孟冬。   叶正荣负责找借口同村民们解释,绕碧玉则带着他们四个去了稍远的地方询问消息。   “裴小子,那个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说认识你和小三,还说要来我们村里找孩子。”   裴应川本想替小三瞒下这个消息,谁料云娘来的时候太过激动,非说小三就是她的孩子,要去找小三认亲。此话一出,村里人便开始纷纷猜测,南沟村的人怎么跑到小溪村来认亲。   等到话传到绕碧玉耳朵里时,才知道那云娘已经问清了小三的住所赶过去了。匆匆赶来的绕碧玉为了不让好奇的村里人打扰到小三只得带人将进山的路先拦住了。   “此事说来话长,今早我和小三从南沟村李老伯家修完火炕后便想离开,谁知走到小路时,那个名叫云娘的女子忽然追了出来,说……”   “云娘……她夫家可是姓贺?”   裴应川摇了摇头,绕碧玉叹息一声,“那贺家就是丢了小哥儿的那户人家。小三他虽然瘦弱了些,却是个半大汉子……”   裴容看着一脸担忧的众人,有些纠结,可是此事事关重大,他快要瞒不下去了。他原以为谢婆婆和小三隐瞒此事是为了让小三跟着顾猎户多学门手艺,少些闲话,现在来看,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小三,小三他……”   孟冬听着身旁裴容断断续续的话音,拉了拉他的袖子。可惜的是此刻绕碧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并未注意到裴容说了什么。   “小三怎么可能是贺家的孩子,当初,当初谢婆婆逃难的时候就抱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小三……”   “婶子,谢婆婆一直都带着孩子住在后山吗?”孟冬也觉得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裴大哥说云娘和那个汉子同小三有七八分相像。   “是的,那时候谢婆婆还不常发病,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把孩子看得很紧,后来建村了,她便自愿说要去后山里住着,当时事情多,村里便任她去了,这么些年下来了,也一直安安生生的。”绕碧玉又将当时的事解释了一番。   “此事我们不好掺和,总之今天上午小三的脸色不是很好,婶子,我们还是不要再猜测了。不管是不是,小三应当有自己的考虑和打算。”裴应川提了两句。   “说得也是。”两村不和就是因此事而起,绕碧玉心里难免有些过不去。   若是此事真的是云娘说得那样又该如何处理?现下谁也拿不定主意。   与此同时,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又回来的秦二郎也发现了上前的云娘母子,他的目光立刻便被云娘身后的那个汉子吸引过去。这人怎么和小三长得如此相像,难道是谢婆婆的亲人找回来了?   他越看越不对劲,正准备上前拦下的时候,却听见身后的谢小三招呼让那两人进去。   “唉!” 第140章 解释   “小三?”   “秦二哥,你回去吧,我有事要和她们说。”谢小三说完后就躲进了院子里,似乎是谁也不想看见。   云娘仍在微微抽泣着,她知道今日这事小溪村和南沟村的人少不得要看她的笑话,可是她就是要问个明白。把儿子叫到一旁等着后,她抬脚往院里走去。   眼见情况不对的秦二郎等云娘走后便自来熟地绕到了贺文德身旁,一边攀谈一边想从他嘴里问些话出来,奈何这个小子木呆呆的,他什么也问不出来。   “坏了,里面怎么还有砸东西的声音。”秦二郎停下话音靠在墙边仔细听着,越听越是疑惑,扭过头追问贺文德,“你们这两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贺文德年纪还小是个藏不住事的,秦二郎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让他有些害怕,差点就说漏了话,不过眼看秦二郎把他们俩误会成了来占便宜抢房抢地的亲戚,终于忍不住开口否认:“我们不是来抢东西的,我和我娘是来认亲的,里面那个人……是我哥。”   “你哥?早十几年的时候怎么没来认亲。”   “我娘说我哥是被人害了,我们不知道他在这里。”   贺文德脸色涨得通红,秦二郎说一句他便要回嘴一句,这一点倒是和谢小三很像,都是一样的性子。   “你姓什么,家住哪里?”   “为何要告诉你。”   秦二郎还真的被这句话给问住了,他思考着要怎么回复,却听见院子里传出了女子的哭喊声。贺文德听后也抹了抹眼泪。   “你是个哥儿对不对,我一定不会认错的,你和德儿长得那么像。都这么大了,没有人照顾你吗?”云娘看着这个破败的院子,脸上满是疼惜。   “有婆婆照顾我。我是不是哥儿并无所谓。”谢小三面无表情地整理着地上散落的东西,那是他刚刚翻找东西的时候弄乱的。   “当然有,你若是哥儿的话定然是我的孩子,说不定当初就是你的婆婆把你捡回去的,我要谢谢她。”云娘一脸期待。   “婆婆已经走了。你说我是你的孩子,当初我是怎么来到小溪村的。若是按照南沟村的说话,我就是被偷来的。”难不成是谢婆婆把他偷回来的?   不可能。他摇了摇头,谢婆婆身子一直都不好,她不会那么大胆,也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谢小三心里很复杂,他知道自己或许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可是他一想到小溪村的人因为这个吃了十几年的暗亏便愤愤不平。   最初的难受过后,他便觉得自己的身世如何并无重要,反正南沟村他是不会去的,他只会留在这里生活。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提起此事云娘显然很痛苦,她边哭边解释:“你刚生下来没多久大旱就来了,家里没有足够的水,你喝不饱总是吵闹,除了我和你爹,别人都嫌你是个哥儿,说我养不活你,不如早点……”   “后来没几日,你便没了,谁都知道不可能是小溪村的人将你给偷走的。可是村里需要个借口,把小溪村的人赶走,所以他们才用这样的说法来敷衍我。”   “我问遍了人,每个人都这样说,我没有办法……”   谢小三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的泪水,轻声回复道:“你是说,是南沟村的人把孩子丢了嫁祸给小溪村的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从未嫌弃你是个哥儿。”   云娘哭成了个泪人,谢小三看得心酸,只好把她扶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莫哭了,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办。”   “你说了这么多也只是猜测,捡到我的婆婆都已去世,她从未告诉我我的身世。”婆婆好似总透过他去看别人,整日念叨着让他上学堂有大出息。   “当年具体如何我们也不得而知……”谢小三转身继续默默地收拾东西,他也不知要如何面对可能是他娘亲的云娘。   “你跟我回去,我们去找当年那些人要个说法,他们明明说我的孩子被偷去放了血,可是你明明好好地在这里。”云娘忽然大声道。   “你明明是个小哥儿,定是吃了苦才装扮成汉子。我每年都给你做了新衣服,你穿着一定合身,走,我们回去换上。”   ……   “你做什么?”贺文德拉住了秦二郎的衣服,这人竟然想跑到屋里去,他娘和他大哥还在谈事情,怎能把他放进去打扰他们。   “我找我三弟。”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秦二郎心道不妙,没费什么力气便挣脱开来,三两步便来到了院子里。   恰好此时云娘的声音清晰地从房内传来:“你明明是个小哥儿……装扮成汉子……”   什么?什么哥儿?秦二郎立刻停了动作愣在原地,哪里来的哥儿?云娘是个女子,小三是个汉子,怎么还牵扯到了一个小哥儿。   装扮成汉子又是什么意思,小三扮成了汉子?小三是个小哥儿!   这个结论让秦二郎头脑也变得糊涂了起来,尚未来得及细想身子便已自动朝院外走去,步伐比往日大出许多,脸上的表情也是变了又变。   片刻之后,房门那边传来动静,原来是云娘和谢小三一起走了出来。   “小三……”   “娘,大哥。”   秦二郎和贺文德同时开口,谢小三一一望去,停了脚步,定定地望向秦二郎:“你能不能帮我去把婶子和村长喊来,我要去南沟村一趟。”   秦二郎听他此言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才发觉云娘说得应当是真的,作为一个汉子,小三过于瘦弱了些。可是眼下哪里顾得上问这些,他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这就去。”   贺文德扶住云娘,几人站在院子里等待秦二郎带人赶回来。   半刻钟的时间还未到,那头叶正荣和绕碧玉便赶了过来,两人俱是一脸担忧。   “小三,婶子来了,有什么事都告诉婶子,婶子给你做主,定给你讨个说法。”绕碧玉说完后便去了谢小三身旁,叶正荣则去和云娘和贺文德交谈,粗略地了解了一番。   几人商议片刻便一致决定赶往南沟村去要个说法。   直到此刻,秦二郎才默默地从石头上起身,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些什么。原地思虑片刻后,他如梦初醒般去找裴应川去了。   因此对于等在原地的裴应川和孟冬来说,短短时间内秦二郎已经跑来两回了,每次都急匆匆的。   “二郎,你怎么了。”裴应川担忧问道。   秦二郎焦虑地挠了挠头,“小三和婶子他们去南沟村了,今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他此言,孟冬和裴容对视一眼,他们俩没想到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秦二郎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裴应川只得递去一个木凳,从秦二郎口中又得知了一些消息之后才出口解释,将云娘来此的缘由和小三的身世迅速解释了一番。   仔仔细细听完后,秦二郎便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来来回回踱着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小三还有婶子他们都早已离开,裴应川便告知了还在等消息的各位村民,很快人群便散去了。又同裴容商议后决定留在这里等待村长他们回来。若是天黑之前仍等不到他们回来的话再做打算。   岂料这一等便真的等到了日头西落,将近天黑,后山这处一到傍晚便昏暗无比,蚊虫也多,只一会儿时间,孟冬手腕和脖子便被叮出了几个肿包,即使裴应川一直扇着风驱蚊也没什么作用。   “还是先回去吧,裴容,你也莫要留在这里太久,有婶子和村长在,小三定然吃不了亏。”孟冬被裴应川牵着要离开,临走时他放心不下裴容,所以多叮嘱了一句。   “我稍后就回。”裴容看了眼仍在红着脸盯着院子出神的秦二郎,给孟冬和裴应川递了个眼神:“二郎怎么办。”   裴应川摇摇头,颇有无奈。二郎自此知道小三是位小哥儿之后便一直发呆出神,倒像是自己遭了事一般,衣服沾了脏污也没有察觉到。   “二郎,随我们一起回去吧。”裴应川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秦二郎连声道:“好好好,我也回去,回去。”   “等等,我还是同你们一起。”裴容决定与他们一起。   进村后,他们便顺路分开。孟冬一路牵着裴应川的手默默思索着,他们先去了裴大爷的旧屋,意外的是裴大爷竟然没有回到何大夫那里,而是在旧屋这里安顿了下来。   见他们来此,裴大爷还隔着大门问了是谁,得知是他们之后还一瘸一拐地给他们开了门。   “你们两个,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天色已晚,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裴善章拄着拐杖把他们俩引向灶房,裴应川只好顺势搀扶着他。   “那个照顾您的汉子呢,可是先回去了。”孟冬左看右看没找到人。   “我让他回去了,晚上又用不着他。”   “那怎么行,夜里天色不亮,更需要人照顾。”孟冬不放心,裴善章解释说他只住这一日,明早便会有人接他过去。   “今日村里这么吵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孟冬看向裴应川。裴应川只得给他和孟冬两人搬来椅子,准备将这事说与裴大爷听。 第141章 磨人   “就是谢婆婆的孙子,谢小三的事。”孟冬只捡了些紧要的事说,今日这事村里人都知道了,他们也没必要瞒下去。   “这事……还真不好办。”裴善章摸了摸胡须,确认道:“那两个来认亲的和谢小三长得有那么像,能叫人一看便知道是亲兄弟?”   裴应川点点头,“其中那个半大汉子和小三有七八分像。”   “七八分像?这孩子是个哥儿的话……也能说得通,还是那场大旱闹的……平日里你们也多关注一下山上的水源,若是水流小了便多存些水。幸好这几年村里人在后山上发现了几处水源,若再有旱天也能多坚持些时日。”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裴大爷并没有过多评价此事。   “我记下了。”裴应川思虑后决定做个大水缸用以储水。   “行了,天都黑透了,你们也回去吧,外面乌漆嘛黑的,可别同我一样走路的时候摔了腿。这事到底如何明早就有消息了,也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睡一晚便回去。”裴善章后来又委婉地表示,住哪里都不如住在自己家舒坦,明日会有人来照顾他,让他们不用担心。   裴应川和孟冬也没有再劝,在裴大爷家里找了个半截蜡烛点燃就往回赶去。   一到山坡他们就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哼叫声,像是小孩子哭泣的声音,还是孟冬率先反应了过来,他往前走了两步之后才分辨出,这是小奶狗哼叫的声音。   “快点,裴大哥,今天晚上忘记给这些小狗喂食了,它们早就饿了。”   裴应川端着蜡烛快步跟上,“来了。”   一进屋孟冬便忙着给小狗崽们煮米粥糊糊,为了让小狗崽们长得快一些,他还往里打了两个个头稍小的鸡蛋一起煮着。   裴应川照料好秦二郎送来的那只野兔才腾出手给他和孟冬准备晚饭,期间他看了眼三只小狗崽的饭食,心道孟冬是真的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幼崽们,之前那只小兔子他也费心照顾了许久。   等到小狗崽们吃饱喝足呼呼大睡之后,他们俩也终于能腾出手来吃饭。今晚裴应川做了几个肉馅饼,简单地炒了盘青菜。他们俩点燃烛台油灯坐到了院子里。   已经入夜,四周的虫叫声此起彼伏,并不算明亮的烛台吸引了许多飞来飞去的小蚊虫,孟冬顺手把烛台放远了一些。“明日……我们要去问问消息吗。”他掰下一点馅饼,分给了闻到香味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的狗崽们。   “等村长发话吧,毕竟这事牵扯到了两个村。”裴应川眼疾手快地止住了孟冬给狗崽喂食的动作。“先吃饭,狗崽都已吃饱了。”   “可是它们这么磨人,是不是没有吃饱。”孟冬收回手,用小腿轻轻地将狗崽们推远了些。   “夫郎喂他们不如喂给我。”裴应川给他递去帕子擦手。   “我……”孟冬有些不好意思,回来后他好像一直在关注狗崽,是有些忽略了裴大哥。他连人带凳子地往裴应川身旁挪了挪,一边动作一边思虑着要怎么应对这个也“磨人”的裴大哥。   裴应川把馅饼切好,分成数份放进盘子里,“莫分心了,再不吃这肉饼便要凉透了。”   “哪有那么快。”孟冬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手上却加快了动作。   馅饼油多,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孟冬身上便沾了些油点,因此吃过晚饭两人又紧赶慢赶烧起了水。从裴大爷那里顺来的半截蜡烛还能再亮一段时间,两人又趁机洗了澡。当然,“磨人”的裴应川少不得又趁此胡闹了一阵。   等到所有声音都停歇之后,孟冬才安安稳稳地躺到床上,他身侧,裴应川正拿着布巾给他擦拭头发。夜间寒气重,若是不将发丝吹干再睡的话,第二天一早定要头痛。   此刻早已夜深,孟冬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享受着身旁人的贴心服务。意识消失前,他还暗暗想着幸好他们住的地方算是独门独户,闹出什么样的动静都不会惹人关注。   片刻之后,见孟冬早已睡熟,裴应川悄悄地亲了下孟冬的脸颊,吹灭了本就快要熄灭的蜡烛,之后他迅速翻身上床,借着一丝月光把孟冬揽进怀里,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与他相拥而眠。   此时此刻,小溪村的村民们大多数都已悄然睡去,却仍有一两户人家点着油灯待人归来。   “怎么又醒了,闭上眼睛,马上就能着了。”裴容叮嘱了两句,见两个孩子都乖乖躺好才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他端着油灯快步来到院门外,壮着胆子往小路上走一段,路那端黑漆漆的,他望了许久仍是什么都没看到。   他原本以为入夜后婶子和小三就会回来,谁料都这个时辰了,他还是没见到人影,两个孩子也只能暂时由他看着。   “莫不是被留下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裴容嘀咕一两句,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余光却忽然扫到了一丝亮光。   “谁呀?是婶子吗?”他着急询问。   “容哥儿?婶子回来了。”   “婶子?村长,小三呢?”裴容瞅来瞅去,只看见了两个人影。   绕碧玉叹了口气,“回后山了,他……他亲娘也跟着呢。”   “怎么回事?可谈清楚了?”   “回去后我再与你细说。”   ……   次日一早,依旧是微风和煦的晴日,孟冬清醒之时天色已经大亮,身旁的床单被褥早已铺叠整齐。   他迅速穿好衣物,在房间里寻找着裴应川,几圈之后仍未寻到人的他只能先行放弃,猜测人应当去了村里。   果不其然,他刚洗漱完毕,那边裴应川便带着一个小篮子露了面。   “同村里人买的鸡蛋,那位老婆婆说过些日子送我们一些鸡崽。”裴应川匆匆交代完出门的缘由,之后便迅速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小三的事,怎么样了。”孟冬收拾鸡蛋的时候仍不忘了询问此事。   裴应川摇摇头,“小三已经回来了,除了云娘,当初和此事有关的人都不承认此事。不过婶子说,云娘已经看出当年是怎么一回事,她说一定要同那些人讨个说法。”   “只不过,现在没有百分百的人证物证说明小三就是那个孩子,就算是闹到官府去也不好处理。”   孟冬皱起眉头,“那小三是怎么想的呢?”   “小三什么都没说,回了后山。”裴应川烧起火准备做早饭,“云娘丈夫原本是不信的,可是小三去了之后他便改了主意。婶子说,云娘丈夫下了决定,不把当年的事查清楚便不会来打扰小三,小三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查清楚了也好,这样的诬名小溪村都背了好几年了,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孟冬说着说着便走了神,等他回过神后连忙追问道:“那小三是个小哥儿这事……村里人是不是都知道了。这样的话,我和裴容便去看看他。”   “嗯,带些吃食再去。”   ……   “你回去吧,这几日我没空同你去抓兔子。”谢小三摆摆手就要赶人,他看向蹲坐在门口的秦二郎,见他仍是那副呆呆的模样又不肯离去,不知为何有些生气,“我好好的,一个人待着便行,你不用守着我。”   “那不行,越是说这话的人越是需要关心。我唤小双来给你送些东西。”反反复复想了一夜的秦二郎终于接受了谢小三是个小哥儿这事。想起之前他言语中占了小三许多便宜,心中便过意不去,因此早早地便来此守人了。   后山处不常有人来,他总是放心不下。   “我算是你半个二哥……”秦二郎越说话音越小,他有些慌神,不知道要如何同“哥儿”谢小三说话,“算了,若是需要帮忙,你唤我一声便可。”   秦二郎话音刚落,却见身旁忽然走出一人,正是拿着一大堆东西的顾如海,见到秦二郎后,顾如海只点头示意,之后便进了院子,敲了敲小三的房门,很快谢小三便出来与他谈起事。   想来是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顾如海也顾不上避讳了。这么些年,顾如海待小三一直如弟弟一般,如今出了事他来探望是人之常情。   看着两手空空的自己,秦二郎远远地望了眼,立刻转身往家里跑去。   “小双,家里可还有什么吃食?”秦二郎一进家门便去了灶房翻来翻去,秦小双放下手中的木盆,连忙出声,“二哥,你做什么,灶房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就剩些……剩些……”   “这糕点是谁做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秦二郎找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发现是几块卖相不怎么好看的糕点。   秦小双心虚地移开目光,又端起了地上的木盆,“是裴容送来的,我怕书贺一下子全都吃光了。”   “裴容会做这么丑的糕点吗?”秦二郎只疑惑了一瞬便立刻把糕点包了起来。   “二哥,你要做什么。”   “小三一个人留在后山,我去给他送些东西。” 第142章 耕地   秦小双见状又把木盆给放下了,反而找出一个竹篮子放在两人身旁,“还是我去吧,二哥,这个时候你不好去。”   秦二郎收拾东西的动作忽然停了,看着怀里的油纸包,心道他自己确实算不上是小三的正经亲戚,有顾如海在,他跟着张罗什么。   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烦躁之感,秦二郎把油纸包放进秦小双拿来的篮子里,道:“既然如此,小双,你把东西给他带去吧。”   他的话音又突然停了下来,秦小双拿起篮子,疑惑道:“二哥,你还要说什么。”   秦二郎来回跨步几次,背过手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儿挠挠头,一会看看篮子,最后还是纠结不过拍了拍额角,开口道:“你同他说,要是需要帮忙来说一声,南沟村我也熟。”   小双揶揄道:“南沟村你熟什么。嫂子蒸了些窝头,我给小三带上。”秦小双心道往后独门独户,小三的日子定然不会那么好过,不过幸好小溪村的人做不出来欺凌别人的事。   人走后,秦二郎仍坐在原地唉声叹气,准备去学堂读书的秦书贺扒在门框上看了好一阵,临走时才小声道:“二叔,你是不是被村里的姑娘给拒绝了。”   “你这小子,还不快去上学。”秦二郎随手抽出一根木柴,吓得秦书贺哇哇大叫地跑出了家门。   “二郎,你吓他作何,哎呀,小双怎么带走了这么多东西……书贺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于大娘也不知道是该心疼东西还是心疼她的孙子,到最后又开始打听起秦二郎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秦小双一路挎着篮子来到了后山,进入林子没多久便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不过声音不大清晰,他回头看去,正是结伴而来的孟冬和裴容。   “真巧,裴容,冬哥儿,你们是不是也要去找小三,咱们一起走吧。”   “好。”孟冬身后的背篓里装的是小三暂放在婶子家里的生活用品,小三要回后山居住,没了这些东西自然是不方便。   裴容带的是些米粮和调料,还有些粗布,留给小三裁新衣服用。   “咱们几个结伴去,小三定不会不给咱们开门的。”裴容说得最大声,声音透过林子传出好远。   几人来到后山院前,顾如海正在院子里整理柴火堆,顺带着清扫院落,见是他们来便停了手头动作,把他们三个带到小三所在的屋子里。   “小三,我和冬哥儿还有小双来给你送些东西。”裴容的表现和往常没有什么分别,似乎并未受到近日这件事的影响。   “快来坐吧,不如今日留下来吃午饭,顾大哥也在。”谢小三连忙给他们几人寻了干净的木凳。可惜的是,他这屋里连四个木凳都凑不齐。   孟冬看出小三有些着急,连忙出声道:“不如去院子里的石台阶上歇息吧,那里比屋子里敞亮些。”他默默盘算着,等回去之后请裴大哥做些凳子椅子的送到小三这里来。   “如此也好,我们走吧。”裴容带着东西先来到了门口,小双拉着小三也朝门外走去。   四个小哥儿就这样齐齐坐在了顾如海清扫过后的石台阶上,背篓和篮子里东西全都他们拿了出来,小三一样一样看过,差点就落了泪。   “这个是我做的糕点,灶房里有什么我便拿了些什么,小三,你凑合着吃吧。”秦小双还有些不好意思。   谢小三接过后连连点头,“谢谢你小双,我自己做不来这些……”裴容探着头朝着小双那里看了两眼,笑着道:“小双,你的手艺要比之前进步许多。”   “哎呀,是我亲手做的,看着虽然不好看,但是我尝过,是能吃的。”秦小双别别扭扭地解释。   孟冬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将自己准备的东西放在了小三身边,同他点头示意。   “小狗崽我照顾着,等它再长大些,我就把它抱来给你做伴。”   “好,我会仔细养着的。”   他两人说完,裴容便拿起他带来的东西,“这布虽然粗糙了些,可是颜色鲜亮,裁成新衣做外裳穿也好,日后我和婶子来教你裁布做衣,也不需要再瞒着村里人了。”   秦小双看了又看,那布料的颜色确实很好看,“裴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小三是哥儿这事。”   “嗯,早些年我去后山意外得知的,只是后来的那些事我并不知道。”   谢小三适时解释,“婆婆也想我当个汉子,所以我便当个汉子,是汉子还是哥儿并不重要。”   此时顾如海也忙完了事,站在一旁同他们几个搭了几句话闲聊着。话说到最后,裴容和小双他们便说要去后山拜一拜谢婆婆,孟冬成亲在即,去不得,所以后来裴容和小双便说要送他回去。   新屋这边,裴应川安顿好三只狗崽外加那头小毛驴,换上粗布衣裳收拾了农具就往山坡下去了。   这几日他和孟冬去不了集市,暂时就只能忙些农活。五月里便要种水稻,如今把田地翻耕一遍,以免到时候事情积杂又要手忙脚乱。   之前他已经请教过婶子,小溪村这地界是能种水稻的,只是因着气候水稻成熟较晚,打出的稻米口感也不好,自家吃是没什么的,卖却是不好卖。   裴应川先去看了他们选的那一块田地,较之山坡其他地方,这一片地势最为平坦,适合开垦。若说种些小麦豆子之类的还行,种水稻的话却容易缺水。   找了块松软的草地坐下,他左右环视一周,计划着要从哪端开始耕翻土。   日头逐渐上升,原本杂草丛生的田地都被一一翻过,被一同翻出的还有土中的蚯蚓和虫子,所以吸引了许多前来觅食的鸟儿。这些蚯蚓和虫子多数进了鸟儿的肚子里,少数被裴应川捉了起来,准备傍晚时分去河边钓些小鱼小虾。   日头最盛时,去过后山的孟冬也回来了,他身后的背篓里多了些东西,那是谢小三送给他的,大早上从山里摘来的最新鲜的野菜,正好今日烧野菜汤吃。   于是在裴应川在地里劳作的时候,孟冬便留在了新屋准备午饭。上午的时光便这样悄然而逝。   野菜汤烧好后,孟冬去了田里喊人,他到地一看,裴应川已经这房田地都给耕完了,现在人正躺在草地上睡懒觉呢。   孟冬怕打扰到他休息倚在树旁看了许久,等了半刻钟也未见他醒来,这才生出了叫人的心思。午时往后天气越来越热,他可不能让裴大哥这样睡过去。   悄然走近之后,孟冬随手掐了根狗尾草,压低了脚步在裴应川身旁坐下。他一坐下便发现了裴应川放在身旁的宝贝东西。   “这是什么,草蚂蚱?还有一团土……”孟冬只看没有动,看了一阵觉得有趣,又把心思放到了唤醒裴应川上面了。   担忧刚刚煮好的野草汤放凉,他拿过那根狗尾巴草,用手心试了试才放到了正睡着的那人鼻下,轻轻抚了抚。   谁料他刚抚没两下,身旁的裴应川就睁开了眼睛,“夫郎来了,可是来唤我回家吃午饭的。”   他一边说一边握住了孟冬举着狗尾巴草的那只手,小心地放到了心口处。“今日有什么菜?”   孟冬试着收回手,可惜的是他的力气没有裴应川大,只能顺势给他捏了捏肩膀解乏,“今日可没有好吃的,只有一碗野菜汤。”   “这团土是做什么用的。”   裴应川挺起身来,用孟冬带来的那根狗尾巴草点了点他的额角,“只有野菜汤可不行,夫郎疼疼我,多做些好吃的吧。”   “至于这个,土里是些蚯蚓,晚些时候,咱们去河边钓些鱼回来炖汤喝。”裴应川解释过后站起身来,顺势拉着孟冬一起起身。   孟冬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沿着田埂上仔细探查了一圈,顺势问了一句:“裴大哥,这地是要用来种稻子吗。”   “是,怎么了。”裴应川走近了些。   “若是种水稻的话,这田还需要再耕种一遍,这耕的太浅了些,日后夏日说不定又会板结成一片的。”孟冬虽然没有正经种过田,不过他看过村里人种稻子,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要注意的。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看来家里的小毛驴要拉出来遛一遛了。”裴应川牵住孟冬的手,和他一起朝着山坡上走去。   “小毛驴应当还没有耕过地,而且它是个倔脾气,咱们要多费些心思教教它。”孟冬还有些担忧。   “素日里好吃好喝地养着它,让它帮我们做些小活,教教它也无妨。”   “嗯。回去后我要把菜再热一热。说不定都凉了。”   “自你来才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哪里会凉得这样快。”裴容川解释道。   “裴大哥,你是不是根本没有睡着。”孟冬摇了摇裴应川的手臂。   “自然是睡着了,不过你一来我便醒了。”裴应川玩笑道,“走吧,吃完饭后我们休息一会,把土窑修缮修缮,晚些时候我们去河边钓鱼。”   “好。”孟冬再次攥紧了他的手。 第143章 春雨   两人回屋后,裴应川伸手探了探野菜汤的盆沿,温度刚刚好,也不用再费心热一遍。   “夫郎果然疼我。”除了野菜汤,桌上还有一盘荤菜,一看便知是孟冬精心准备过的。   “你先洗洗,我去拿碗筷。”孟冬才注意到裴应川穿的是一身粗布衣裳,颜色不太好看,衣角上又沾染了许多尘土和草汁。屋内不比屋外敞亮,这么一看,裴应川身上便有些灰扑扑的。   “好。”裴应川换了衣服洗了手,搬来木凳同孟冬一起在桌前坐下。   因着回来时已经耽搁了些时间,这一次两人便没怎么说话,专心地吃着午饭。   午休的时间一过,两人趁着屋内凉快又将家里的衣服和布单都清洗了一番,拧干后晾在了绳子上,暖风一吹,那些布单便被吹得簌簌直响。   傍晚时分,他们在去小河边钓鱼之前又去往婶子那里,同村里人闲聊,顺便请教些养鸡养鸭的诀窍。临走时又被赠送了附近几户人家新摘来的野果子。野果子并不好吃,酸涩无比,村民们也只吃个新鲜,孟冬初尝便被酸倒了牙,还是吃了半个窝头才把那感觉压下去。   从婶子家离去后他们便去了小河边,这个时候河边已有了一阵微风,坐在树荫下还算凉快。   裴应川给孟冬找了处平整的草地坐下,他自己仍随意了根竹子当做鱼竿,不过这一次是用了棉线穿着鱼钩。孟冬守着那个装有蚯蚓土团的竹篮子坐在他身旁,时刻关注着水面上的波纹。   “水下有动静,应当是上了鱼。”裴应川轻拽鱼竿,果然感受到了阻力,随后他轻挑鱼竿,往后一甩,一个胡乱摆着尾巴的小白鱼就被拽出了水面。   “是个小白条,可惜了,不能拿来炖汤。”裴应川解下小鱼,扔到了竹篮子里。孟冬看了看,心道这鱼放在篮子里会不会死。“要不还是把篮子放进水里。”他还是问了句。   “无事,今晚就烧了吃,不会不新鲜的。”裴应川看向孟冬,把手中的鱼竿递给他,“要不要来试一试,说不定会钓上一条大鱼。”   孟冬想了想,接过了鱼竿,朝着裴应川的怀里坐了坐,“钓上大鱼哪里有那么容易,能钓上鱼我便心满意足了。”   钓鱼这事似乎真的看运气,不同于裴应川那样慢慢等待,孟冬几乎是一甩鱼竿便有鱼儿上钩,只不过他每每拉竿太快,总是将鱼儿惊跑,裴应川只好指点了他一两句。往后两刻钟,孟冬竟然一口气竟然钓上七八条鱼,一半是白条,除此之外还有两条野鲫鱼,外加一条有刺的黄辣丁。   这些鱼个头都不怎么大,他们自己吃却是够了。今日裴应川没怎么上场,孟冬却是玩到尽了兴,还说等过几日傍晚再来小河边一趟。   “开心便好。鱼有腥味,篮子我来提。”裴应川接过篮子,孟冬则拿着鱼竿,两人并肩走着。   临走时,孟冬望了眼后山的方向,春日正是采药的时间,后山的野花也开了,往山头望去还能看到开满粉白花朵的野果树。   “裴大哥,上次我已经去后山找了小三,那现在我们还能往后山去吗?”   “算算时间,应当是不需要避讳了,只是我们成亲的时日仍要往后推几日。你若想进山,明日我便陪你去。”   “我并不是想进山,山里危险,我也陪你去。”孟冬笑了笑,他只是见花好看,想多看几眼罢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慢些走,等下雨了还能去山里捡些菌子。”裴应川仍想去后山那处盆地碰碰运气。孟冬却想着若是下雨,他一定要和裴容他们一起去捡菌子,跟着裴应川或许便捡不到那么多了。   回家之后,他们把小鱼清理干净,做了两菜一汤,狗崽们也得了些鱼汤喝。   事情说来也巧,他们俩计划着雨后去山里捡菌子,夜里便下了一场春雨。夜里雨势较大,房顶上的青瓦吸收了大部分雨声,孟冬倒没有被雨声吵醒,是窗前迸溅进来的水珠唤醒了他。   木窗户不知道何时被夜风给吹开了,孟冬掀开薄被,披上外衣倚在窗前往村里看去,此时天色未明,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雨势渐渐小了,他给窗户留了个缝边转身回到了床上,床上那人仍沉沉睡着。   带着一身凉意的他刚刚盖好薄被,察觉到动静的裴应川下意识地给怀中人盖好了被子。天光未亮,他们还可以惬意地再睡一觉。   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下便未停过,家门口的花花草草因为淋了雨看起来格外鲜亮,院子的地面也没有因为这样雨便变得泥泞不堪,夯实过的土地被小雨冲刷得格外干净,只有一点不好,这些雨无法渗入地面,全都朝着院外流了出去。   “东西都备好了,裴大哥,我们走吧。”这雨不大,他们便按照昨日的计划进山采菌子找笋子去。   “好。”   裴应川应答后他们两人便戴着草帽走进了雨里,春雨细绵,落在人身上也难以留下痕迹。   他们先去了裴容那里,裴容原本正在裁布,听他们要进山便赶紧换上了旧衣,挎着篮子就跟了上去,此后他们又问过了小双和二郎,二郎并不在家,小双倒是在家里,只是他说另有事要做便没有和他们一起去。   示意最后还是他们三人去了后山,还特意选了条不会被雨淋的小路。在来的路上裴应川便与他们商量好,他往南沟村的方向找找瓷石什么的,裴容和孟冬就在近山处找找菌子和春笋。几人在山脚下分别。   裴应川走后,裴容便和孟冬闲聊着,询问他何时成亲,“婆婆的事已经过去有几日了,你们何时准备成亲的喜宴,我都等急了,日日听你唤裴大哥都快听腻了。”   “裴容,你别笑话我。我想选个吉利些的日子,应当还有十天半个月的,家里烧瓷的土窑还没修好,裴大爷的腿伤还得再休养几日,我们想着等裴大爷腿伤养好一些,请他来参加喜宴。”孟冬没有瞒着裴容,他和裴应川就是这样商量的。   “原来是这样,想来裴大爷的腿是好得差不多了,上次我还见他在村里同人聊天,看起来像是他自己一人去的。”   裴容说完思索了一会儿,又道:“对了,我与你说件新鲜事。”   “什么新鲜事。”孟冬收回寻找菌子的目光,转而看向他,“是好事吗?”   “是好事。”裴容点点头,“我听婶子说,这几日程大哥正在村子里找人干活,说是要在村尾再建几间屋子,这样他回来后就不必住在旧屋,也不用打扰婶子了。”   “村尾这处清静,虽然没住多少人,但是他一个壮年汉子住倒是不需要额外注意。”   孟冬又开始沿着树根寻找着能吃的菌子,“程大哥他以后也要留在村里了吗?”   “是,这样省得溪哥儿日日给他写信。我问过他,他说往后在城里待多长时日,便在村里待多长时日,还说要在村里做门生意。”裴容叹息一声,“溪哥儿可算是等来了,往后就看他们有什么打算吧。”   孟冬只隐约知道溪哥儿和这位程大哥有情谊,不过现下得知此事他自然也为溪哥儿高兴。“村里人多也热闹些。”   “真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他们的喜宴。”   孟冬见状一笑,“你算算,桑哥儿的喜宴,林哥儿的喜宴,再加上我和裴大哥,你送礼钱都不知要送出多少。”   “这也不多,不知道小三和小双他们什么能有意中人,不过我见小双……”裴容挎着篮子快步追上孟冬,“不说这个了。”   “裴容,你照顾我们这么多,可别忘了自己。”孟冬认真道。   “我?我还早着呢,顺其自然便好,我现在只想多找到些菌子,回去炒了吃,若是能多捡些还能带去城里卖些银钱。”   “好,这一阵雨大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孟冬护着草帽,同裴容一起左转右转寻了棵大树躲雨,现在春雨连绵,也没有雷声,站在树下应当没有危险。   “我听到了什么动静,好像是野鸡。我看看,还真有。”两人正擦着脸上身上的水渍,裴容忽然停了动作悄悄地凑近孟冬和他耳语。   “野鸡,在哪个方向?我们能捉住吗。”孟冬从他的竹筐里找出原本用来挖笋子的小锄头,左右看了一圈。   “在那,你自己瞧一瞧,山里有好多野鸡,这个颜色的最为常见。之前还会跑来村里偷吃鸡食,也不怕人,但并不好抓,人一走近它们便飞走了。”裴容见孟冬兴致勃勃要抓野鸡,便给他指清了方向。   孟冬攥紧他的小锄头,定定地看向野鸡停留的那处,考虑几息后他放轻脚步上前两步,回头对裴容点了点头,“我来试试看,捉住了我们便炖个鸡汤。”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滴落的雨滴坠落在树叶上,滴滴答答的声音持续不断,也是因此那野鸡才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仍低着头在草间觅食。孟冬瞄准方向对准那只野鸡,使出最大力气将手中的小锄头扔了出去。   “唉……飞了——”裴容惊叫出声。   “又停了?” 第144章 收获   “我刚刚明明砸到它了?”孟冬疑惑一瞬,也顾不上避雨,三两下便跑到野鸡飞落的地方。   裴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隔着老远他瞧得并不真切,“我也来看看。”   湿润的草丛打湿了他的裤脚,他边走边问:“冬哥儿,怎么样了,有没有抓到野鸡。”   一阵鸡鸣之后,被杂草淹没的孟冬终于出了声。和野鸡一番搏斗之后,四周的草丛都被他压塌了个遍,水坑里还散落着许多鸡毛。他抹干净脸上的泥渍笑着道:“抓到了,这野鸡半晕不晕的,力气居然这么大,差点就让它飞走了。”   “多亏你眼疾手快,今日也算多了份收获。”裴容找出麻绳帮着孟冬一起将那只野鸡给捆了放到一旁,这才算是腾出手来递去干净的帕子。“快,擦擦,你身上的衣服可惜了。”   “不算什么,这本来就是旧衣。”孟冬擦干净脸上的泥巴,不过有些泥点已经不好擦去,他只好收了帕子站起身,“这会儿雨小了,我想找个水潭洗洗脸。”   “不如就此转回村里,你身上浸了水,小心受寒。”裴容帮忙给他整理衣物。   孟冬摇摇头,“我不想回去,今日还没找到菌子,裴大哥还等着做菌子汤呢,炖鸡汤时也少不了菌子。”   “也好。”裴容把野鸡收到篮子里,他抬头看看天空分辨方向,“朝那边走,那处地势低洼土壤潮湿,下雨必定会积起水潭,说不定菌子也长起来了。”   “就去那儿。”孟冬挎起篮子,同裴容一起朝着山林进发。   此时裴应川也恰好来到了原先他做了记号的盆地处,这才短短几日时光,这盆地里的草便疯长成了另一番模样,最低洼处甚至积攒了一个水潭,里面还有些小鱼小虾之类的活物。   沿着盆地走了一圈后,他便用锄头试着挖了挖,这里的土地松软,夹杂着一些泥沙,一看便知土质肥沃,倒是适合开垦种地。挖了十来处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倒是在湿洼洼的沙地里找到了一些黄鳝泥鳅,只不过滑溜溜的,费了番力气才堪堪抓住了两三条。   将东西都存放好后,裴应川便去了他之前曾记下的那处有瓷石的地方,此地地势陡峭,处在一片险地之中,他仍旧给自己做了个安全绳,这才敢走到那座山峰下。   带来的锄头挖尽外围的松土之后便没了用处,裴应川再次探查了地形,决定换个地方,从另一侧开挖。   瓷石的分布十分均匀,往往分布在某一个特定的沉积层中,露出地面的碎土已和其他土壤混杂在一起不好分辨,裴应川上次来寻找时恰好在此地歇息,多看了两眼才发现了这处地方。   他解了外衣用以擦雨,左看右看之后决定从草木茂盛的一侧走去,只是走着走着天色便越来越昏暗,他抬头一看,头顶上的景象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模样,变成了两侧陡峭的石壁。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再往更高处走去,不过仍没有离开那片山脉,应当是来到了山体的另一侧。   最终他在一处稍微平坦之地停了下来,再次拿出了自己的小锄头。裴应川试探地寻了几个地方开挖。   一个半时辰后。   这场小雨早已停歇,裴应川还未走到他们约定的地方就听见了熟悉的话音,是裴容和孟冬正在闲聊。   “这个能吃吗?我看有棵大树下长了许多同样的菌子,我怕错过了,所以才摘了这么几朵回来问问你。”   “不能,来洗洗手。”裴容把那菌子扔得远远的。   “这个呢?也不能吃吗。”   “这个能吃,就是不大好吃,回去后需要尽快吃掉,不然就放坏了。”   “能吃就好。”孟冬满意地把菌子收回了竹篮里.   “今日收获如何?”裴应川背着锄头在他二人身后站定。   孟冬下意识回头去看,笑着道:“不多,刚刚好一个竹篮底,今日我运气好,还抓到了一只野鸡。”   “如何抓到的,有没有受伤,身上怎么多了这么多的泥污。”   “抓野鸡时沾上的,我没事。”等的人来了,孟冬和裴容便准备起身离去。裴应川见状跟上了他们。   这会儿雨虽然停了,但是地上仍然湿漉漉的,出了后山他们才发现,这天色竟然看着比早上下雨的时候还要阴沉,似乎预示着还有一场大雨到来。   “早些回去吧。”裴应川担忧道。三人于是也没有耽搁,一路顶着毛毛细雨跑回了村里,生怕再慢些大雨就会倾盆而下,把他们三人淋成落汤鸡。   将近分别时雨势渐大,孟冬躲在裴应川撑起来的外衣下,跑的时候还不忘回头提醒裴容:“裴容你等我,等天晴了我把野鸡炖了请你们来吃饭。”   “记着了……”裴容的声音消失在了雨中。   等回到屋里时,裴应川浑身上下早已被细雨沾湿,孟冬躲在他的怀里倒是没有被淋着。   “一起换吧,我好打些水一块洗了。”这雨虽然不大,可是裴应川在雨里行走许久,外衣湿得厉害,里衣也是润润潮潮的,总之穿着并不舒服。这里并没有外人,所以他便想把上衣都给脱了,一路脱一路寻找布巾,找到后便想递给孟冬。只是布巾递来的时候他这上半身都已脱尽了。   孟冬只觉得自己的目光好似都被吸引了过去,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裴大哥,只是现在还是白天……脱便脱了,怎么不找新衣穿上。   “裴大哥,青天白日的,你擦一擦便找件衣服换上吧。”孟冬又把布巾递给了他。   “不必了,我去烧些热水,你洗过澡再换衣服。”裴应川接过布巾却盖在了孟冬的后脑勺上替他擦着头发。“等我片刻。”   “衣服……万一外面有人。”孟冬站在门槛上朝着院子看去,裴应川已经光着上半身去烧水去了,连挡雨的心思都没有。   不同于他们两人顺利地回到了家,裴容却是在走到路口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竹篮也差点脱手而出,幸好只是飞出了几根菌子。   “……有点疼。”他摔得并不重,只不过大腿处碰到了一块石头,想必现在已经成了青紫一片,裤腿上也满是泥泞。   “婶子,那人影是裴容,我先去找他了。”谢小三匆匆收拾好桌上的布料便要出去寻人,他出门后刚好看到裴容摔跤那一幕,惊呼一声后立刻前去扶人。小声说疼的裴容捂着大腿在小三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屋子。   回去之后又是忙着上药又是忙着换衣洗衣,等到两人安稳坐下时,外面的雨声也较之前大了许多,没关好的窗户不知道何时飘进来了一些雨丝,留下薄薄的一层水痕。   “小三,多亏了你,不然我自己一人还不好回来。”裴容给他看今早采来的菌子,“分你一些,今日冬哥儿还打到了野鸡。”   谢小三垂着头轻轻一笑,之后在裴容问他因何前来的时候解释说自己是来学裁衣的。   “裁衣,婶子的手艺最好,冬哥儿就是婶子教会的。”裴容以孟冬举例鼓励了小三一番,他能感受到初做“哥儿”的谢小三似乎有些不适应,他的衣着和打扮仍和之前一模一样,应当是这样装扮最舒服。   “小三,云娘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只想你好好的。”   谢小三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大半,“我也不知,反正那日云娘离开之前说过,等过几日事情明晰了,她会再回来的。”   “我不会去南沟村的,我只想留在后山抓抓兔子和野鸡,一个人生活也好,清静。”说到此谢小三似乎有些难过,“因为我是哥儿,村里人都不怎么与我说话了。”   “再过些时日,大家会慢慢适应的,你平日里不常往村里来,和大家相熟了就好了。”   “二郎可曾去找过你?”裴容知道秦二郎待小三是真心的,虽然他嘴上时常占小三便宜,他不想因为这件事,二郎便不再与小三来往。   “他……并不常来,不过给我送了许多东西,偶尔来了还要问问我心情如何。顾大哥替我圈了块荒地,他说到时候会来帮我耕地。”   “他自认是你二哥,让他去吧。这段时日草长了起来,你一个人千万不要往山里去,过几日……”裴容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道:“过几日我们去吃冬哥儿的喜宴。”   “好。”谢小三点点头。   “你做的衣服呢,让我瞧一瞧,婶子也教了我裁衣,咱们几个都是她的徒弟。”   谢小三抖开手中的布料,给他看自己做了一半的衣服。   “你之前的衣服都太旧了些,若是不嫌弃,我也帮你做一件新的夏装,天气热了便能穿了。”裴容拿起他做的衣服,转身道:“最近要忙着田里的事,村里这几日也越来越热闹。那些打短工的也是时候回来了。”   “是啊,每每这时只有我和顾大哥最闲。”谢小三淡淡道。 第145章 牵挂   “二郎,这才半日,你们就挖出了这么一大块地方。”裴应川刚从山里下来,衣角身上都带着泥水,既然身上已经脏了,他便没有顾忌地来到了一片泥地中。   秦二郎放下手中的锄头靠近裴应川的背篓仔细端详,“这石头看着和村里的石头是不太一样。”   看完后他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解释道:“拿钱办事,自然得尽心尽力。”   “别说程大哥选的这位置还挺好,地势平坦,离村里近,从山里引水也方便,就是冬日里需要多注意一下。”   “也是,这里离山太近,种粮食容易被祸害,种药材应当无事。”裴应川也是昨日才得的消息,程世均不仅回了小溪村,还将山脚下的一片平地包了下来,准备种些药草,说是要做些药材生意。   小溪村背靠大山,每年都会有城里的药材商来此收购药草,这些药草也不怕没人来收,更何况他自己又是做的走商的生意。   “这几日我累得腰酸腿疼,不说了。”秦二郎揉了揉肩颈又给自己捶了捶背,问裴应川地里的活忙完了没,在山上待了一个上午难道就是为了挖这些石头。   “就一块田地,能忙多久。二郎,冬哥儿在等我,我先走了。”裴应川重新背起沉甸甸的背篓,他身后,秦二郎同其他人打了招呼便也跟了上来,说是要回去吃午饭。   裴应川一路流着汗挺着腰才把这大半筐石头背到了山坡上,幸好一到家门口孟冬便来迎他,两个人合力把背篓卸下,裴应川这才得空喘了两口气。下山容易上山难,住在山坡上只有这一点难处。   裴善章放下茶盏,拄着拐杖起身后慢悠悠地踱步来到背篓面前站定,“虽然不多,但也能用上七八日了。”   “我在山里寻到的那处,若是把瓷石都挖出来的话应当能用个四五年。”说起这个,裴应川心中的担忧也消散了一些,起码往后几年他不用因此而焦虑了。   房子已经盖好,田地也开垦完毕,现在只有一处他放心不下,那就是用来烧瓷的土窑。自上次土窑冒了黑烟便不能再用,下雨后里面又渗了些水,修起来有些难。所以前些日子他便把心思放在了后山上。现在那边事了,也该将土窑修整修整了,今日裴大爷来此也是因为这个。   “稍后再说这个。冬哥儿早已将午饭备好,裴小子,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准备拖着伤腿去寻你了。”裴善章推着裴应川往堂屋里去。   孟冬跟着他们身后,一进屋便快步给他找了件换洗衣服。早在两刻钟前,他就备好了饭菜,没想到等了许久才见人回来。   裴应川一落座便解释起晚归的原因,裴善章坐在一旁偶尔插两句话,孟冬也简单地说了说土窑的情况,三人交谈完毕才终于动起了筷子。   今日只有他们三人,因为时间有限,又没有裴应川帮忙,所以孟冬只准备了一些家常菜,虽然荤菜少了些,但是滋味也不错。   裴善章夹起一小块菌子,仔细尝了尝,夸赞孟冬做得不错,“上次你们请我来吃野鸡时,除了那野鸡肉,最好吃的就是这菌子了。”   “下次雨后,我和孟冬再一起进山多寻些菌子,下了山便送到您那去,还能吃个新鲜。”   “好,就当是我给你们修土窑的报酬,谁让你们两个学艺不精,修个土窑都修不明白。这事我可记住了。”裴善章说完还说了个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你们知不知道,往后咱们小溪村也有大河了。”   孟冬眨眨眼睛,脑海里想起村里那条小河,疑问道:“难道村里要把小河挖宽些吗?”裴应川也看向正在卖关子的裴大爷,他心里已有了猜测。   “看你们这反应定是没有我的消息灵通。”裴善章沾沾自喜了一番,又停下来喝了口酒,慢慢悠悠回复说:“去年冬日多降大雪,今年的雨水应当要比往年更多一些,以往夏日的时候南沟村的那条大河涨水时,住在靠近河岸的人家每每睡觉都担惊受怕。”   “叶村长说,为了预防洪灾发生,官府的人似乎有意将那条河的河道拓宽一些,另外再修一条水道将村里的小河和那条河道联通,如此以来,那大河就不是南沟村的人独有了的。”裴善章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这样一来,村里人用水浇地都方便一些。”   “我前几日进城的时候也听了点消息。冬日雪灾,人力物力不足,无法动工,现下雨季还没有到来,想来应当是农忙时节一过,官府便要招人动工了。”裴应川是这样想的。孟冬随即看向他,前几日裴大哥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在城里待了大半日,还是夜里回来的。   裴善章点头,“你想得也没错。”   “南沟村的人真的乐意吗?”孟冬无意问了句。   “不乐意也不行,这事应当是官府做的决定。再说,小三那事,我们村的人受了这么多年的诬名,他们还没有给出个说法。”裴应川解释道。   裴善章道:“往后他们愿意和和气气地相处着咱们村的人自是接受,若是不想和气还同之前那样,我这个老头子便去南沟村说理去。不过南沟村里也有明事理的人。”   “说得也是,我听裴容说,云娘也搬到了南沟村的后山住着,离小三那里很近。小三也时常和他们相聚。”无论如何,这是好事一桩,孟冬听了自是高兴。他思索了一会儿便继续开开心心地吃饭去了。   裴应川却似有思虑,他给裴大爷倒满酒杯,想着那条河的事。“不知道河道拓宽以后,那条河能不能通船。”   “现在河道还没修,你便想到那么远的事情上去了,裴大哥,你先吃饭,吃完饭再想。”孟冬推了推他的饭碗,又把裴应川的注意力喊了回来。   “是是是,夫——你说得对,吃饭最重要。”裴应川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乖乖地端起了碗,拿起了筷子。孟冬看了看他飞快地扭过了脸。裴大爷还在这里呢。   “你们两个……倒是有趣。”裴善章默默地喝了口酒。   饭后,裴大爷顺势在书房里睡了个午觉,醒后便和裴应川一起去山坡下修缮土窑,他们俩都是忙起来便忘了时间的那种人,因此整整一个下午孟冬只听得山坡下不时传来的话语声,却没见到人上来。   山下两人有事要忙,他自己也有需要专心的事,昨日他去村里的时候同一位婆婆买了些半大的鸡崽,这些小鸡仔都被圈在了毛驴的圈舍旁边,白日里他会把它们放出来溜达吃食,夜里则用鸡笼罩起来关进院子里。   这些小鸡崽看着不小了,却十分挑食,刚采摘下来的新鲜的菜叶它们还不愿意吃,孟冬只好多费些功夫把菜叶切碎了再喂给它们。   除了喂鸡之外他还要教三只狗崽学规矩,照顾那只从秦二郎处得来的灰兔子。都过去了大半个月,这只兔子养着养着便有了感情,孟冬也不舍得吃它了。   这些日子狗崽们越长越大,有两只的体型越长越大,已经是最矮的那只小狗崽的一倍大了,甚至看着和小花狗差不多大小。孟冬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喂得太多了,后来喊来裴应川两个人研究了许久,最后想着或许是因为两只大狗崽的体型随了爹,小的那只则随了小花狗。   两只大狗崽有一条是小三的,他已经给取了名字叫小石头。另一只是孟冬取的名字,叫窝头,裴应川给最小的那只取名叫将军,因为它的性子最烈。   时间一眨眼而过,傍晚时裴大爷早早地回了旧屋休息,他腿伤稍好之后就没有留在何大夫那处,不过偶尔会趁着裴应川去学堂去课业时顺路一起去,同徐夫子聊聊天下下棋什么的。   裴应川还因此得知徐夫子身子不太爽利,正筹划着过两年新请一位教书先生。到时候小溪村便又多了位新夫子。   送走裴大爷后,裴应川才从山坡下缓缓走来,还没有走到家门口三只狗崽就迎了上来,争着抢着要挤到他脚边。   孟冬听见声响从灶房里走了出来,晚饭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他正准备去山坡下喊人呢。没见到裴大爷,他还特意往前多走了两步,在裴应川身后瞅来瞅去,“裴大爷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上来。”   “他着急回去,我便送他回去了。”裴应川从狗崽们的围捕中跳了出来,来到引水的地方取了些水。孟冬站在他身后碎碎念,“我还以为裴大爷会留在这里休息呢。”   “土窑可修好了,我们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出摊了。”   “夫郎放心,剩下的都是一些小活,明日我自己便能完成。”   “还是先别唤我夫郎了,今日就差点让裴大爷听了去。”孟冬一想起此事便觉得尴尬。   “是。”裴应川笑着走近,牵住孟冬的手待他在院子里坐下,“我知道我们还没有成亲,不能在别人面前唤你夫郎。不过我这样叫习惯了可怎么办。”   “既然这样,我们成亲便是,好不好。”   孟冬定定地看向满眼笑意的裴应川,等待他下一次开口。   “这次不会再往后推迟了,若是夫郎同意,明日也可。这样无论当着谁的面,我都能唤你夫郎。”   “可是我们原先准备的东西都用不上了。”   “只要喜服还在便可。至于其他的,我前几日进城已经做了安排。若是按照原先的日子,我们应当早就成亲了。”   “屋子已经盖好,田地再过些日子便能栽种。房前栽了树房后养了鸡,院子里还有三只胖狗崽,土窑明日也能修好,再过些时日便要入夏,裴大爷的腿脚也好了许多。所有的一切都已准备好了,夫郎心中可还有什么牵挂事。”   “……没有了。”孟冬悄声回答道。这样的日子他求之不得,他不是什么贪图大富大贵之人。他想要的,不过是和面前这个人安稳地相伴一生罢了。   “那我们明日便选个好日子。”   “好!”孟冬笑了笑,扑进裴应川的怀里,再没有任何顾虑。 第146章 成亲   “快想想还缺什么……”绕碧玉一样一样地数着地上摆放的东西,生怕明日用的时候找不到东西。   孟冬跟在他身后数着,心道应该是不缺了。看看这一地东西,除了成亲必备的物件外,裴大哥甚至还买了红布装点院子,红灯笼红蜡烛也样样不缺,就连喜糖都买了好几样。   正说着,裴容从门外走了进来,孟冬回头看向他,裴容迅速回应道:“放心吧,我去瞧了,都还新鲜着,那做饭的师傅也都安顿好了,没什么可交代的事了。”   绕碧玉不放心道:“裴小子呢,也不知道让他借桌椅板凳可借来了。”   “早就借来了,现在正在院子里支大桌,也不知道明日院子里能不能坐下那么多人。”裴容解释道。   “坐得下,我再去村里瞧瞧,同来帮忙的婆婆们再说上几句。”绕碧玉是个爱操心的人,她总是有放心不下的地方,所以瞧完了屋子便要去寻人。   孟冬和裴容目送她离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婶子认真起来倒教我觉得有些害怕,就像是对着徐夫子一样。”裴容也说不上来这是个什么感受。   孟冬笑着点了点头,婶子仁善,对他的婚事十分上心。在裴容到来之前,她已经同他说了许多需要注意的事。   “今日忙了一天,我有些累了。”他揉揉脖颈,在堆满东西的堂屋找了个椅子坐下,闭上眼睛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这几日屋里屋外都是一片红色,他觉得眼睛都看乏了,也没见别人成亲要把院子装点成这样。不过一想到这是裴大哥的一片心意,他便满心欢喜。   “那今晚你好好歇息。好在明日你大部分时候都在屋里待着,只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出来露个面即可,剩下的我和小双来帮你招呼。”裴容走近拿起一块红布铺在了堂屋桌子上。   “谢谢你,裴容。”   “心意我领了,明日记着早些起来。”裴容左右回想了一圈,不记得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所以他说完便朝着屋外走去了。   孟冬端起早就晾好的茶杯,先叹了口气才喝了口茶。他这边刚刚放下茶杯,就见门口又来了个人,正是去而复返的裴容。   “有件事我忘记问你了,之前你从我那拿走的书可看完了。”裴容眨眨眼睛,露出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还没有,我……我只看了几页。”孟冬心虚地盯着门外正在擦洗桌子的裴容,摇了摇头,“我知道成亲前要看那个,我会看的。”   “记着就好,那我走了。”这一次裴容才收了心离开。日头西落,他还要回去准备晚饭,早些休息,这样明日才能早些起来。   “容哥儿要回去?”裴应川拧干麻布,招呼一声。   “是,裴大哥,你和冬哥儿今日早些休息,我走了,明日再来。”裴容点点头,朝着山坡下走去,还顺路摘了些小野花。   裴容离去后不久天色便逐渐暗了下来,灶房里的火光亮了两刻钟便又熄灭,堂屋里露出了两点烛光。   简单地吃完晚饭后,裴应川便十分自觉地开始收拾起被子和竹席。   孟冬站在一旁给他举着蜡烛,欲言又止。不知为何,今晚他不想和他分开。   片刻之后,裴应川已经将竹席铺好,他躺在上面试了试,有些硬,而且并不舒服,还好只需要睡一晚。试睡过后,他起身从孟冬手中接过薄被,却不料昏暗的烛光中,孟冬的脸色显得有些惆怅。   “怎么了?”他揽着孟冬在竹席上坐下。   “没有,我只是……裴大哥,你在这里睡会受寒的,还是跟我回去吧。”孟冬抱住他的手臂,想把人拉到卧房去。   裴应川受不得孟冬这副模样,只得随他起了身。今晚吃饭时孟冬的脸色便有些不对劲,应当是想到明日便要成亲,心中紧张,此刻情绪不佳才会不舍让他离开。   一入卧房孟冬便拉着他躺到了床上,只是两人并没有睡意,只好抱着说说悄悄话。   “明日……婶子说我只要在屋子里等着就好了,其他的都是你来办。会不会很累。”   “只说说话吃吃喝喝,哪里会累,你留在屋子应当会无聊,床下有些新买的话本故事,你若是乏了便去看书。”   “不会的。”孟冬缩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裴容和小双会来陪我的。”   “如此也好,明日……”裴应川特意放低了语速,讲着明日他要准备的东西,他有心想将孟冬哄睡,却不料怀中的人越听越精神,抱着他小声地搭着话。   裴应川无法,转身与孟冬对视。几息之后,两个人的气息便纠缠在了一起,孟冬心神大乱,一时间不知道是要拒绝还是要接受。   床单被褥不知何时皱成了一团,孟冬的气息也已乱了个干净。身前人的动作愈来愈过分,他的双手无意识地在床铺上乱抓,衣衫凌乱之际,却不料从被褥下掉出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裴应川收回动作,笑了笑。   “什么也不是!只是本学字的书。”孟冬还想去抓,却不料裴应川已经开始翻看起来。   “原是这个,这些……不知道我能不能学一学。”   “唔……”   ……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了一阵,院子里早已坐满了人,秦大郎一家选了个边角位置坐下,秦小双一到就窜进了屋子去找孟冬去了。李嫂子和叶涌泉叶思流坐在门边,两个孩子在桌边坐着,她自己则去了灶房帮忙。除此之外还有程世均,小三,甚至连周平都来了。   来一人,裴应川便要去招呼一人,整个院子最忙的还要数他。叶村长和婶子也是早早地来了,现在正和裴应川一起迎人,婶子去了屋内。   “裴大哥,你今日穿上这身喜服可比往日俊朗多了,简直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秦二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上来便说了许多吉利话,把裴应川从头夸了个遍。   眼见秦二郎也穿上了新衣,裴应川便请他来同自己一起迎客。   “好好好,我来帮你便是。”秦二郎看似无奈,其实心里乐开了花,挨个热情地招呼着。   “裴大哥,恭喜。”何锦溪匆匆而至,来到裴应川面前递去礼品,“爷爷有事托我,所以来迟了些。自此知道你和冬哥儿定好了成亲的日子,我就早早地备下了这些东西,都是些滋补良品。祝你和冬哥儿往后生活顺遂。”他看向卧房的位置轻轻一笑,自心底为孟冬高兴。   “好,我和冬哥儿便收下了。”裴应川点头回应接了东西,本还想护送溪哥儿寻个好位置,未曾料到早到的程世均已经在等着溪哥儿。两人同行,为溪哥儿寻了个清静的位置。   溪哥儿走后,裴应川一边同众人闲聊,一边来到卧房下的窗户上,仔细去听里面的动静,直到听到孟冬和小双的笑声才让开身。   “裴小子恭喜啊,到咱们小溪村一年便成亲有了夫郎,冬哥儿聪慧能干,村里人也都看在眼里。咱们村里的人都羡慕你羡慕得紧呐。”人群中有一老伯朗声道,周围的村民们纷纷应和。   “冬哥儿也是个好孩子,他们俩初来时那么落魄,如今也算是过上好日子了,看看这院子盖得多漂亮。”   面对这么多的夸赞,裴应川虽无奈却也只能一一回应。   “裴小子,这边来。”裴善章不知何时混进了人群里,趁着别人都在起哄,他伸了个懒腰把裴应川唤了来。   “您怎么坐在这里,村长那边已经备好了位置。”   裴善章却并不在意,“我坐何处无所谓,只要能喝酒吃肉便可,这个算是我给你和冬哥儿的成亲礼。上次我说要教给他独门手艺,却不想中途我竟然昏睡过去了。这个是我的笔记,你拿去给冬哥儿,他一定欢喜。”   “好……”裴应川看着手里薄薄的布包,点了点头。   “行,快去吧,都中午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已到吉时。”裴善章摆摆手,示意裴应川快些离去。   “有些热了。”   孟冬随意拿了一本书放在手中扇风,一面扇一面去听门外的动静。   秦小双见他此番动作却是忍不住笑了,“冬哥儿,你不是热了,你是紧张,吉时快要到了,等一会儿裴大哥就要进来了。”   “小双,你莫要打趣冬哥儿。来,这是我从灶房里端来的包子,肉馅的,尝一尝。”   孟冬伸手接过一个,他并不饿,只是不知道这迎客要迎到什么时候坐着无聊罢了。今日整整一个上午,他都没见到裴大哥,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冬哥儿,说不定等会儿裴大哥就会来寻你,我和小双就先走了。”裴容送完包子便拉过了小双的衣袖,示意人跟他一起走。   “小双,咱先走,我瞧着等会儿就要行礼了。”   “好好好,我也去灶房里寻包子吃去。”   眼见卧房里只剩下他一人,孟冬的心忽然有些慌,他三两口吃完包子,来到窗前透过窗缝去寻裴应川的人影。然而他瞧了许久也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我在这儿……”   孟冬飞快回头,怪不得他刚刚没有寻到人,原来是人来寻他了。他飞快地将身上的喜服整理了一番,来到裴应川面前。   “今日让你等久了。”裴应川揽过孟冬的身子,揉了揉他的发髻,在额前落下一吻。“饿不饿,再忍一刻钟。等行礼后便没那么多拘束了。”   “要去行礼了吗?”孟冬把自己埋进裴应川怀里,不知为何,他现在总想落泪。虽然早在冬日他就和裴大哥领了婚书,婚书他也已经看了无数遍,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也许是因为那一纸婚书太轻了些。   今日听着屋子外村民们的祝贺声,还有婶子一句复一句的叮嘱,面对着同他一样穿了喜服的裴大哥,他才觉得有了实感,真正地和裴大哥成了一家人。   吉时一到,他和裴大哥行了礼,日后这小院就算是他永远的家。他可以和裴容小双他们一起进山,也可以去找溪哥儿一起去采药,与婶子一起闲聊,时不时地同秦二郎还有小三他们一起吃饭。小溪村就是他的归属之地,他会过得很好。   裴应川轻轻地抚过孟冬的后背,柔声安慰着他,“莫掉泪,婶子见了说不定会以为你不愿意与我成亲,让我退亲可怎么办。”   “没有,我没哭。”孟冬揉揉眼睛,揪着裴应川的衣袖静了静,这才朝着他点了点头,“才不能退亲,我们都等了这么久,还是快去行礼吧。”   “夫郎说的是,我们都等了这么久……”他哪里舍得退亲,如今的日子是他初来小溪村时根本无法想象的。他独自一人来到异世,与孟冬朝夕相处,到如今已经是情根深种,互为依靠。   他情系孟冬,早已无法更改。   “走。”裴应川半退开身,朝着孟冬伸去右手,“我们去行礼。”   孟冬一把牵上,“好。”   房门一开,堂屋里,裴善章正端坐在堂前的木椅上,旁边站着的有绕碧玉和叶正荣,他们也算裴应川和孟冬的长辈,所以才站在了堂前。裴容小双,还有溪哥儿与谢小三他们几人则在门口处等着,几人俱是满脸笑意。外面还围着秦二郎以及看热闹的孩子们。   见状裴容抓了些喜糖分给了那些围门的孩子们。   “可算是愿意出来了,快来,吉时快到了。”绕碧玉摆摆手示意他们上前来。   裴善章接着道:“咱们村里人不讲那么多规矩,从简即可。今日你们行了礼,上过香便算是一家人了。”   门外不知何时又响起了一阵应景的爆竹声,秦二郎高喊一声上菜了,院子里立刻变得人声鼎沸。堂上,裴善章眯着眼睛笑着开口:“一拜……”   堂下,裴应川和孟冬同时俯下了身。   一拜,二拜,三拜,既拜他们自己,也拜这些时日帮助了他们许多的婶子和裴大爷他们。   “礼成……”   裴应川牵过孟冬的手,相视一笑。 第147章 番外一一月后   临近落日,山坡下的林子里。   “周平啊周平,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以为你是来寻裴大哥的,没想到竟然是来寻小双的。”秦二郎佯装恼怒,一屁股坐在了两人面前,却不料地上的野草太过扎肉,刚坐下还没一瞬却又立刻跳了起来。   他这“气”刚生没多久差点就露出了破绽,只好忍住痛阴着脸对着前面的两人一通教训。   秦小双垂着头和旁边的周平偷偷地用眼神交流着。   “我二哥定然没生气,你不要听他的,咱们俩一起装装样子即可。”   “我知道了。”周平笑笑,示意他知晓了。   眼见自己都做出了这副生气的模样,这两人还是如若无事地眉来眼去。   “你们两个偷偷说些什么?”秦二郎板着脸问。   “二哥,周平他今日只是顺路,恰好我想去找冬哥儿,所以才遇上了。”   “不是,是我,是我特意来找小双的,秦二哥,我和小双……”周平不愿意扯谎,他待小双真心实意,不愿意欺骗秦二郎。   “算了。”秦二郎眼见教训不成,只能放弃,所以摆了摆手,不再伪装,“你们日后不要再私会了,若是真有心就去同我娘提亲。”   “好!秦二哥说的是,我明日备好礼品便去提亲。”周平眼睛一亮立刻抬头开口,似乎是怕秦二郎反悔一般。   “二哥,我年岁还小呢……”秦小双连忙出声提醒,他、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周平呢,谁知道他二哥竟然就这么说到了成亲的事上。   秦二郎也听糊涂了,怎么这两人的回答和他猜想得相反呢。   “你们自己商议吧,裴大哥寻来了,我去同他吃饭去。”秦二郎拍掉身上结块的泥巴,沿着田埂朝着山坡上走去。   秦小双和周平对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山坡下,瞧着又是去说悄悄话去了。   “二郎,怎么是你一人回来了?”裴应川提来一桶水放下留给秦二郎冲洗。今日他请了秦二郎前来帮忙插秧,却不料在山下的林子里看到了相会的小双和周平。出于避嫌他这才提前避开,回屋后同孟冬一起烧好了午饭。   “裴大哥,冬哥儿,小双的事,我始终放心不下,我得回去看看。”秦二郎边说边用水清洗着身子,把自己清洗干净后他便一连往山坡下望了数眼,这一看竟然不得了,小双似乎和周平吵了起来。   “这又是怎么了……哎呀,真是少不得操心的命……”秦二郎话未说完便已经追了出去。   “唉,秦二哥?”孟冬侧头去看裴应川,“不留他了吗。”   “不留了,也许再过几日我们便能听到小双的好消息。”裴应川揽过孟冬,简单地将下午的事同他解释了一番,孟冬倚在他的怀里听着,一面回想着小双和周平的事,一面用手比划在裴应川脖颈处比画着。   “无论如何,小双欢喜便好。我曾听他提起过周平,也知晓他们二人互相属意。”   “原是如此。走,我们去吃饭,今日二郎是没有口福了。”裴应川揽着孟冬欲往屋内走去,却被他揪住袖子拦了下来,“怎么了?”   “裴——相公。”孟冬立马改口,心虚地眨了眨眼睛。裴应川淡淡一笑,牵着孟冬在木桌前坐下,“唤什么都可,夫郎想说什么。”   孟冬从他的手心里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吃完饭后我再告诉你。”说完后他还偷偷笑了笑。   ……   秦家,秦小双气鼓鼓地坐在门口纳凉,他旁边坐着正埋头吃饭的秦二郎。   等了一刻钟还不见他二哥开口,秦小双扔了个小石子在他身上,“二哥,我还没有要成亲的打算,周平是好,可是我不想和他成了亲后去南沟村里生活。”   “这好办,让周平在后山咱们两个村的交界处新盖个房子,最好挨着村里,你们俩成亲了搬去住不就行了,去哪个村都方便。”得知想成亲的是周平不想成亲的是小双之后,秦二郎便没那么担忧了,他也不想小双早早出嫁,所以便想着让两人先定亲再说。   “挨着小三那盖房子也不错,我时常往那边去。”   “盖什么房子,我还没答应他呢。”小双虽然嘴上不愿意,可是他眉目中却含着笑意。   秦二郎认真道:“上次我去卖兔子回来,你就在村口,是不是和周平见面去了。你们何时成现在这样的。”   “就是下雪的时候……不过那一次我是想和他谈事的。”秦小双不敢回答了。   “这么早?”秦二郎放下饭碗,“你若是没有成亲的意思就不要和他见面了,对你的名声不好。”   “不行。”秦小双连忙反驳。“二哥,你别说我,你还经常去找小三呢。”   秦二郎皱着眉认真道:“周平是个好小子,为人实诚,性格和善。你仔细想一想,若是还想与他见面就说清楚,不想成亲就先定亲,往后你们也能正大光明地来往,等上个两三年再成亲也可。若是日后不想成亲,这亲事也可随时取消。”   “至于小三,他独身一人,总需要人帮衬,我也只是时常去给他帮些小忙罢了,不要胡说。”   “我和周平说好了,明日我们两个再商议商议。裴容也是这样给我出主意的。”   “那是因为我和裴容都是明事理的人。快去吃饭,明日别忘了同娘和大嫂商议。”   ……   吃完饭后,裴应川把剩饭剩菜过了水喂给两只小狗。才过了一个多月,两只小狗已经和当初抱回来的样子大不一样,窝头长出了一身威风凛凛的皮毛,将军则长成了一只满身斑点的小狗。   它们两个平日里除了在家看门,便是从山坡跑到村里,旺旺叫着,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孟冬还曾见到将军去捉野鸡,可惜的是最后还是让野鸡给飞跑了。村里人也都知晓这一大一小是冬哥儿和裴小子家养的狗。   “好了,你们两个,吃完便回窝里睡觉去。”裴应川喂完狗便开始烧热水,水开后他又搬来了浴桶。   孟冬收拾完毕,找了换洗衣物进了灶房。他伸手试了试水温,还好,不算很烫。只是……这水是不是少了些,看来裴大哥又生了坏心思。   “来,踩着这个进去。”裴应川往他脚下放了个小凳子。   孟冬原地就纠结了片刻,闭着眼睛红着脸,三两下就褪去了外衣,到中衣时他却犹豫了起来。虽然他和裴大哥成了亲是夫夫,可是毕竟才成亲一个多月,就这样坦诚相对……他还是不适应。   裴应川闭上眼睛,“小心脚滑。”   趁着他闭眼的时候,孟冬才脱了中衣,踩着凳子握着他的胳膊进了浴桶,水有些热,不过泡着却很舒服,“我好了……”   “等等我。”裴应川紧随其后褪去衣物,同孟冬一起进了浴桶,他一下水便把孟冬揽在了怀里,放轻动作帮他搓洗着。   “今日晚饭前,夫郎想说的是什么?”   孟冬半转过身,动作间两人的身体有多有接触,他的脸也被热气蒸腾得红通通的,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我想说你下地种田,很辛苦。”   说罢他伸出自己的手,又牵过裴应川的右手放在一起对比,“你瞧瞧,短短四五日,你的手和脸就晒黑了那么多,我心疼。”   “无妨,一年到头,也就种稻割稻这两个时节辛苦些。”裴应川舀了些水打湿了孟冬的发梢,“再说,有夫郎给我准备饭食,我自是高兴,哪里会关注晒没晒黑的事。”   “你的脸和脖颈都成了两种颜色,一眼便能看出来……”因为这对比太过明显,孟冬是既心疼又好笑。   “过几日便能淡下去了。”裴应川说完眼神落在了孟冬的肩头,“之前那痕迹可消下去了。”   “有些消了,有些没有……下次你轻些。”孟冬不敢看他了,默默地给自己擦洗着。   裴应川揽过他的身子,他的手指落在孟冬身上有痕迹的地方,一一抚过见他并不抵触也没有疼意才放下心来。   他与孟冬刚成亲不久,两个人都没有经验,成亲前最出格的也只是亲亲抱抱而已。山坡这处除了他们又没有别人,所以刚成亲那时免不了夜夜胡闹,有时他们俩情深难控,难免会留下一些痕迹。   “别摸了,待会水就凉了。”孟冬提醒道,却见裴应川盯着他的前身出了神。他的脖颈至胸前,一路向下痕迹最多。   他舀起水花泼在了裴应川身前,“裴大哥,你心思不正。”   “那你瞧回来便是。”裴应川取来胰皂帮他搓洗头发。他本来以为孟冬只是说说,却不料他竟然直接上了手。   种田辛劳,他们是许久没有亲热了。裴应川垂下头,在孟冬的唇上落下一吻。几息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作,两人身上溅起了一层水花,原本稳稳放着的浴桶也摇晃了几下。   一刻钟后,浴桶里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灶房里只留下了一地水痕。   窝头竖起耳朵,从窝内跳了出来,天色昏暗,他盯着匆匆从灶房里离开的两个人影,扬起鼻子嗅了嗅。   这两人身上怎么什么味道都没有,光秃秃的。   疑惑的窝头试探性地吠了几声,奈何根本无人应答,他只好尴尬地在院子转了一圈,回了窝里睡觉去了。 第148章 番外二三年后   三年后。   “村里来了个新的教书先生,裴容,你不去看看吗?”打了个哈欠之后,秦小双这才舍得从床铺上坐起身,他看着房间里乱七八糟花花绿绿的东西,只觉得腰酸背痛,刚起身便又躺倒在了床上。   “周平已经将房子盖得差不多了,你不快些将这些细软东西搬过去,误了算好的日子怎么办,难不成到时候住个空房子?快些起来,千万别犯懒了。冬哥儿这两日和裴大哥进城去了,来不及帮你。”   “唉,冬哥儿不在,小三又时常和我二哥进山去,一连几天不见他人影。还有溪哥儿,也不知道何大夫是怎样想的,溪哥儿和程大哥都成亲了,怎么还让他天天去集市里坐诊。”   秦小双连着叹了几口气,道:“算了,这些东西一两日也收拾不好,到时候我把周平喊来帮忙。”   “行,你喊他来,我去学堂看热闹去了。”裴容知晓小双舍不得家里,所以也不愿意再催促他,找了个借口想把他带出去散心。   “等等我,我与你同去,我听书贺说,这个新来的夫子和叶大哥家是亲戚,以前来过我们村,比你还小一岁,生得还好,不知道徐夫子是怎么把他找来的。”   “既然如此我们就去认认人,以后都是一个村的人了,彼此熟悉些也是好事。”   “好。”   ……   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徐夫子请村里人来商议修缮学堂的日子,虽然距离约定的时辰还有两刻钟时间,学堂前早已围满了村民们,此刻正聚在一起商量着学堂要如何修缮。   裴容拉着小双找了个清静位置,正在竹林边,距离不远不近,正好能听到徐夫子讲话又能不受人挤。   只见两个汉子从板车上卸下了许多木材和石头,徐夫子正指挥着他们将东西往学堂前的空地上搬去。   陆陆续续搬完了两个板车之后,徐夫子才朗声同村民们讲话。   “学堂屋顶需要仔细修缮一番,另外,今年村里人学堂学习的孩子较往年多了十余个,空间不足,所以我便想新盖一间屋舍,盖房的材料都已备好,还请村里各户出些人手前来帮忙。”徐大夫细细解释了一番,村民们却不愿意让徐夫子一人出钱,纷纷说着要一同凑钱,又是一番拉扯。   一刻钟后,人声停息,裴容看着身侧打瞌睡的小双,试着叫醒他,然而怎么叫也没有用。   “这位是新来的李夫子,往后他与我一起在学堂里任教……”徐夫子话音未落,一个穿着书生服略显清瘦的年轻汉子便背着书箱出现在人群中,模样如何裴容并未看清。   这个新夫子……他瞧着确实眼熟。裴容睁大眼睛仔细看去,这人既是叶大哥家的亲戚,莫不是李嫂子的弟弟,那位李书生。   裴容如此想着,却听不远处那位李夫子朝他看来,只一眼他便认出了这人正是那位名唤李承望的李书生。   因着李嫂子的缘故,这位李书生幼时会偶尔会留在小溪村和叶大哥同住,裴容认识他,不过却不熟识,只知道这人性子温良,一身的书生气。   算算时日,好几年过去了,他怎么没有继续科考,转而来了小溪村当夫子。难不成是想拜徐夫子为师。   思量完毕,裴容迎上李夫子的目光,却见他动作僵硬地避开了他的眼神。眼见村民们都开始给学堂捐钱,裴容叫醒小双,本想唤他回家歇息,不料抬眼一看便看到了前来找人的周平。   “周平,小双在这,他困极了,你带他回去休息吧。”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在秦家没找到他。”周平蹲下身,“容哥儿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唤醒他。”   “小双?我阿奶来看咱们了……”   正打着瞌睡的秦小双一听这话差点蹦了起来,他一醒来便左右找人,没找到周平的阿奶这才放了心。裴容看得有趣,便想瞧一瞧小双会如何应对,却不料秦小双拍了周平两下,拍完还不算事,一路追着要去揪周平的耳朵与他算账。   “你吓了我一跳,既然这样,你得帮我做活……”   “做什么活都随你,我力气大……”   两人说着说着便忘了刚刚生气的事,一路牵着手又亲亲热热地回去了,临走时也不忘同裴容打招呼。   收了周平递来的银钱,裴容又从自己的钱袋里分了一些,凑够了一百文,穿过人群来到了徐夫子面前。村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帮着收取村民们捐来的银钱。   “裴容也来了。”叶正荣接过裴容递来的银钱,只拿了一半放进了木盒子里,“收着吧,只建两间房,用不着这么多钱。”   “好。”裴容收回钱,看了眼在一旁同村民们交谈的李夫子,许是因为他长相俊秀,年纪也轻,又做了小溪村的夫子,所以现在围着他的不是村里的婆婆大娘们就是年轻的姑娘们。直白些地上来便问他这几年可否成了亲。   这才一会儿工夫,裴容便发现李夫子虽然面上仍是一派从容,说话也不卑不亢,可是耳朵已经红了个透。   钱已捐过,人也见了,裴容环视一周,准备离开。   他走后,李承望不由得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眼神复杂。   小溪村新来个夫子的事,不出几日就在周围的村子里传了个遍,人人皆知小溪村里现在有两位夫子,又新建了学堂。所以这事传出去仅仅两三日,小溪村就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外村人。   这些外村人都只有一个打算,就是请求徐夫子和李夫子收下他们的孩子做学生。   这事徐夫子多有为难,毕竟他上了年纪,已没有精力教导那么多孩子,只是面对村民的恳求,他又无法拒绝。最后徐夫子同李承望还有村长商议过后,还是决定招收这些学生,只是要加收几十文钱作为拜师费,对于外村人,学堂也不提供住宿之地。   将前来求学的孩子一一记下之后,徐夫子发现其中竟有一半是南沟村的孩子,不过这几年两个村误会消除,来往渐密,收下这些孩子也无妨。   多了几十个孩子来学堂里拜师学习,最担心的除了两个夫子就是叶正荣这个村长,因为学堂午休时小溪村的孩子能够回家去,这些外村的孩子却只能留在学堂,还需额外给他们准备饭食,最后还是绕碧玉揽下了这个差事,同裴容说好,偶尔她有时要忙请他来帮一两日的忙。   今日恰逢饶碧玉要进城,所以来准备饭食的便成了裴容。每个孩童都是交了钱来的,可不能让他们吃不好。裴容也是第一次给这么多人准备饭食,特意又请了孟冬来帮忙。   “这么大的锅,还有两个。”孟冬一到学堂新盖的灶房里便惊讶出声,围着这两口大锅看了好几眼。   “几十个孩子一起吃饭,不用个大锅怎么煮得完。”裴容将今日采买来的青菜和肉指给他看,“我们两个就做一荤一素吧,冬哥儿你来帮我烧火。”   “好!”孟冬挽了袖子,同裴容一起清洗青菜,帮他备菜。准备好后,才在大灶前坐下,先生火烧饭,等裴容来后才开始为另一口锅烧火。   锅大灶也大,菜刚刚炒到一半两人就被热得满脸是汗,孟冬还好些,热了便起身去外间凉快凉快,裴容却要守着大锅不断翻炒着,不多时就已热得脸颊通红,两人便知这活儿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许是因为他们俩第一次做大锅饭,手生,所以学堂下了学他们只炒好了一锅菜,另一锅孟冬和裴容正在交替翻炒着。   “咳咳咳!”被烟味呛到的孟冬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何有些头晕。裴容瞧着他不好受,就让他先去了外面缓缓,并同徐夫子交代缘由,让孩子们晚些来吃饭。   孟冬仔细听了,只是他未见到徐夫子,只见到了李夫子,所以便将裴容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夫子。   “我知晓了。”李承望望向灶房那边,左右思索了一番,“我来给你们帮忙。”   看着一身墨香说话又斯斯文文的李夫子,孟冬有些不敢相信,难不成这位李夫子也会烹炒饭菜。   “裴容,我回来了,李夫子也来了……咳咳咳。”房内都是油烟味,孟冬刚从外面进来就又开始咳嗽。   “冬哥儿,你先歇着,剩下的我一个人便能弄完。”裴容放心不下他。   “这怎么行。”孟冬不愿。   李承望见裴容的注意力全在孟冬身上,当即开口言明,让冬哥儿稍作歇息,他会给裴容帮忙。   闻此裴容有些疑惑,他看向穿着书生长衫李承望摇了摇头,“李夫子也去吧,这里油烟多,不是夫子应该来的地方。”   “你们都能做,我如何不能做。冬哥儿,还请你帮我安抚好院子里的那些孩子……”   孟冬能看出这个李夫子是个稍有些固执的人,而且似乎很想来给裴容帮忙,于是他朝着两人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眼见李夫子已经在灶前坐下添柴,裴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两人刚开始都没有说话,氛围难免有些冷淡。   “瞧夫子这副熟练的模样,可是时常生火做饭?”看着李承望认真烧火的模样,最终还是裴容先开了口同他搭话。   “去外地求学时独身一人,学业繁忙,偶尔赶不上学堂里的餐食,便只能自己生火烧饭,不过手艺不精,做出来的饭食仅能饱腹而已。”   李承望说这话时似乎有些紧张,直直地盯着锅底的火,哪怕裴容就站在他的对面,他也不敢去看,只低着头专心烧火。   “夫子少放些柴火吧,我瞧着锅底有些糊了。”裴容提醒道。   “好……”李承晚即刻收回了要添柴的手,他走神了。   眼见着对面烧火的人耳朵又红了,似乎是因为把锅烧煳了而不敢看他,裴容不由得轻笑了声,有心同他搭话。   “夫子放心,没糊多少。”裴容胳膊有些酸痛,他加了些水稍稍退开了些,“我知道李夫子是李嫂子的弟弟,不知道夫子还认不认得我——”   “——自是认得。”李承望脸一红,觉得自己说得太快了些。“外出求学前,我时常留在姐姐家里,村里人我都识得,从未忘过。之前我们也曾见过面。”   “认得便好,日后我会时常来帮忙的。”裴容心中有些讶异,他倒是记不太清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面了,也许是因为那时冬哥儿和裴大哥都还没来,他正一门心思忙着赚钱,并没有多注意到李承望。   稍作歇息之后,他将锅内的饭菜最后翻炒一遍,便示意李承晚将火熄了。取了新的碗筷给李承望和徐夫子先将饭菜盛好,这才将剩下的全都盛了起来。   “好了,李夫子,你和徐夫子的饭菜我已盛好,快唤孩子们来吃饭吧。”   “好……”李承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缓缓离去。   裴容看着灶上盛好的饭菜,疑惑李承望怎么没有把饭菜端走。   他总觉得,他与这个李夫子相处时氛围有些奇怪。   片刻后孟冬端了盆水进来,让裴容洗洗手脸,甚至还递来了一条崭新的布巾。“这是我取水时,李夫子去学堂后面取来的。他好像还新烧了茶水,让我们留下歇息。”   裴容接过布巾,思索了一会儿。   既然李承望请他们留下来稍作歇息,孟冬便和裴容一起留了下来,顺带和学生们一起吃了午饭,商议着过些时日去林子里探探运气。 第149章 番外三春日   “冬哥儿,这个笋子大,我们一起挖吧。”裴容递给孟冬一把锄头,两个人就这样半跪在地上,一人一锄沿着那个大笋包小心挖着,不一会土里的笋子就这样全都露了出来,再用力一拔便能将其全部拔出。   “好,又能多赚个几十文钱,今日收获不错。”孟冬拍去春笋上的灰尘,扔进了背篓里。不过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却莫名觉得有些头晕。   今日上午他们在这林子里忙活了半日,两人一起一共挖了两背篓的笋子,虽然没有装满,但是也装了大半个背篓,带去卖也能卖上价钱。   “走吧,时日不早了,再晚些就赶不上午饭了。”裴容一把背起背篓,看向孟冬。   “好,等等我。”孟冬试了试背篓的重量,他觉得有些重,怕自己背到半路便没了力气。今日裴应川在山坡下烧窑,他忙起来便是一天一夜,分不出空来。所以今日才是他和裴容一起来找笋子。   “裴容,你来帮帮我。”孟冬无法只能朝裴容求助。   “好,若是背不动就分给我一些。”   刚背上背篓才走出三两步,孟冬忽然觉得心头一紧,好似心脏被人抓住了一般喘不上气来,疼痛让他再无法行动半分。   背上的重量压得他腰背酸痛,他觉得额角生痛,脑袋晕晕乎乎的,差一点就软了身子倒在地上。   “裴容……裴容……”孟冬手脚发软,攀了几根竹子以稳住身形,声音也是虚弱无比,背篓里的笋子不知道何时散落一地。   “冬哥儿!怎么了,我来扶你。”裴容听见话音回转,却不料竟看见孟冬如此虚弱地倚在路边,当即扔了背篓前去扶人。   三两下将孟冬背上的背篓打翻,他扶着孟冬慢慢往竹林外走去,只觉得怀里人的脚步轻飘飘的,孟冬脸色发白,脸上时有汗珠落下。   “我带你先去周平家歇息……”   ……   “是我,没事了。”裴应川探探孟冬额头,替他擦去额前的虚汗,而后又在孟冬眼前晃了晃右手,见他双眼有神才放了心。   “头晕,还有些腰疼……”一见是他,孟冬就开始细细地数着自己的不舒服,闭目歇息顺带蹭了蹭他的手心。   “我记下了,何大夫正在为你把脉,我在这里陪你,放心。”裴应川端来一杯温水,小心地递送到他嘴边。   孟冬缓缓抬头,这才发觉原来何大夫正坐在他身侧诊脉,何大夫身侧围着裴容,小双还有周平。看屋内摆设,这应当是小双和周平的家。他将裴应川递来的水一口喝尽,把头倚靠在他的怀中静静地等待。   有裴大哥在,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半刻钟后,何大夫收回手,思索了一番才道:“冬哥儿并无大碍。我瞧着是一桩喜事。”   “喜事?”裴应川看向孟冬,两人对视一眼,脸上俱是疑惑,不过裴应川仍隐隐有所担忧。   “你们成亲三年有余,如今有喜也算是水到渠成。”   “有喜?”秦小双说得最大声,虽然他和周平近日就要成亲了,可还是个孩子心性,一听见孟冬有喜,既惊讶又高兴,连着声地祝贺。   “冬哥儿,你快歇着,我和周平去给你准备吃的。”临走时,秦小双还将候在一旁给何大夫提药箱的周平给拉走了,两人边走边笑,皆是一脸欣喜。   “是该歇着,哥儿孕子不易,需更加小心。冬哥儿已遇喜两月有余,往后两月饮食起居需格外注意,另外我还会开十日的药,喝尽后裴小子你再来找我开新药。”   何大夫这话一出,围观的裴容看看孟冬又看看裴应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捂着胸口心有余悸,“是我不好,竟然带着冬哥儿挖了一上午的笋子,前些日子还让他同我一起去学堂煮饭,让他受了劳累。”   “不是的,裴容。”孟冬连忙反驳。“我……”他又看向裴应川,脸上有些别扭,“我也不知道……”   裴应川握着他的手,柔声道:“没事的,一切有我。”他们成亲时冬哥儿年岁还太小,家中事多,两个人都没有生育的打算,所以在这方面格外注意,今日遇喜也实属意外。   “如今无事便好,你仔细躺好歇着,我随何大夫去抓药。”确认孟冬没有什么不舒服之后,裴容这才放心和何大夫离开。   “这么办,我、我从未想过孩子的事,若是不能护他周全,无法养育好他怎么办?”人都走后,孟冬便再也不能掩饰自己的情绪,虽说他知晓裴应川会照顾好一切,只是他心底仍有不安,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些。   “虽说事发突然,可是现在孩子还小,我们如何就不能养育好他,如何不能护他周全了。那些都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现在想,过早了些。最应当注意的是你的身体。”裴应川柔声道。   “我……没有。”孟冬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索性什么都不想了,把头埋进裴应川怀里,轻轻地同他抱了下。“我相信你,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往后我们就先不做生意了,正好把那些瓷器都留着。前几日程大哥来问过我,可有意在城里开铺子。”   “要去城里吗?可是……”孟冬知道去城里开铺子能让他们的生意稳定些,也能赚更多的钱。可是他舍不得小溪村。   “原本我就没有这个打算,如今更是不可能了。我只想留在小溪村陪你一起生活。”   “些时日大河等能够通船的时候,剩下那些瓷器正好搭上程大哥的船全都卖掉。之前我们也存了些银钱,如今正好歇一歇。往后也没有农活,我同你留在屋里,每日种种花烧烧饭,写一写故事,听听村里有什么新鲜事,等着孩子出生,这样可好?”   “好。”孟冬点点头,满心柔软。忽然他心念一动,拉过裴应川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肚子上,“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听到我们说话……”   “他现在还小,若是我们时常与他交谈,要不了半年,他应当就会认识我们的声音了。”   “半年那么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孟冬笑了笑。   他一笑,裴应川便知道孟冬心里的担忧应当消散了不少。他解释道:“在我的家乡,人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样的话,我们要常常和他说话,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吵闹。”   “不会的,放心。”裴应川在孟冬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抚了抚,在孟冬没注意到的时候,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两人就这样静静依偎着,直到裴容将何大夫煎的药送来他们才分开了些。 第150章 番外四春去夏来   孟冬醒来后已经没有任何不舒服,裴应川扶着他在周平新盖的空空荡荡的院子走了十来步,这才放心带着孟冬回家去,裴容原本是想同去的,只是他瞧着这两人感情这么好,回去后定然要说些悄悄话,他跟着有些碍事,所以只送孟冬到了山坡下,便进山去找他们两个的背篓了。   他记着位置,所以没费什么时间便找到了两人的背篓,只是他一人想把两个装满笋子的背篓背回去属实有些难。没办法的他只能背一个拖一个,反正此地离村里不远,到时候他下了山再找周平帮忙便是。   不过下山后周平没找到,他倒是遇上了去山溪里找小鱼的叶涌泉和叶思流,以及换上了蓝色短打的李承望。   裴容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聊了会儿闲话,得知原来因为今日学堂休假,竹林边的那条小溪已经挤满了村里的孩子,他们这才想着进山去抓小鱼,裴容给他们俩指了处地点,一大一小外加后跟上的小黄就这么窜进了山林里,不过有叶涌泉在,裴容并不担心。   等在一侧的李承望见裴容背着背篓,便自告奋勇说要帮忙,裴容也没拒绝,笑着道谢,说让李承望稍等一会儿,山里还有一背篓。   就这样一刻钟后,两个人便背着背篓一起下了山。   既然同行,一句话也不说未免太奇怪了些。李承望掂了掂身后的背篓,询问裴容怎么一人带着两个背篓回去。   “早些时候我是和冬哥儿一起进的山,只是后来……他有要紧事,就先回去了。幸好遇见了你们,不然我一个人还要费些功夫。”   “原来是这样。”李承望点点头,思索下一句该说些什么。   “李夫子能否帮我一个忙,帮我……写一份文书。”裴容忽然道。   “好!”李承望连忙回应,“何时都行,你想好了来告诉我便可。”   “不用了。”裴容摇头,“我早就想好了,劳烦你帮我写一份分家文书。”分家这事裴容之前谁都没有说。   他之所以要分家,是因为他爹不知道听信了谁的话,要收养他后娘娘家的一个孩子做儿子,还是特意挑的一个五六岁的小汉子。   他不知道他爹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他爹已经有了收养孩子的想法,分家也好,还能让他自己活得清静些。   “分家文书……好,我回去后先草拟一份,明日——”   “——明日我去学堂里取,这样有什么需要更改的我当场便改了。”裴容立马接着道。他瞧了瞧李承望的脸色,发觉这人虽然看着瘦弱,但是背着一背篓笋子也只是微微喘气,并不似他想象那般的没有力气。   “好。”李承望看着走在前方背着个大背篓的裴容,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连六七年过去了,裴容还是这样的要强性子,他从不受委屈,也不受人欺负。谁对他不好,他是一定要还回去的。   几年前,他初到小溪村时还不认识裴容,因着他姐姐和姐夫是开杂货铺的,卖东西也收东西,偶尔忙时他便会帮着看一下铺子,因此认识了前来买东西的裴容。   当时他一心扑在书堆里,就是看铺子时也不例外。后来有一次他正在院子里看书,却见裴容拽着一个比他还大的半大汉子,说是这人误拿了他的东西卖到了这里,让这个汉子退钱把东西还给他。   那半大汉子害怕裴容,也不敢有异议,退了钱乖乖地把东西还给了裴容。往后裴容再来时不知为何他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关注他。   学堂休假时日不多,他每年最多也只能来两次,留上十天半个月。若是哪次没有见到裴容,他心里便会有些失落。不过也有几次他和裴容还说了话。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样,也许是因为他欣赏这样的人,难以自拔地想靠近他。   ……   最终孟冬的笋子安安稳稳地被送了回去,李承望离开之前裴容还送了他一些笋子,说是让他尝个新鲜。   后几日孟冬一直留在家里休息闭门不出,裴应川也只偶尔出门去看望裴大爷。因为孟冬身体的原因,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坐在院子里吃吃喝喝,或是赏赏花,看看树。当然也并不知道裴容正在和他爹闹着要分家。   此事裴容有意瞒着村里人,所以大家并不知道,直到有一次裴容后娘说漏了嘴,这才让村里人知道了她要收养娘家的孩子。   裴容顺势装出一副不愿意分家的样子,从他爹那里又多分了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那间屋子,不过他有意搬到别处去住。分完东西后他才将李承望所写的文书拿了出来,让他爹还有后娘按了手印。他爹自知理亏,又看村里的夫子竟然给裴容写了文书,心下有些慌乱,最后也没有追究那文书上写了些什么,就答应了。   裴容手里有钱,他爹刚按好手印那日他便找了人去盖房子。位置就在竹林不远处,处于学堂和村里的中间位置,周围还有三四户邻居,安静却不冷清。   于是在孟冬安心养胎的时间里,裴容的新房子就这样悄悄盖了起来,后来得知消息的裴应川又去给他盖了火炕。因为他只找了两三个帮工,所以这房子一盖便是大半个月。   房子盖好没过多久,孟冬的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便时常在裴应川的陪伴下给裴容帮些小忙,聊聊天什么的。   因着裴容这房子离学堂也不算远,每日清晨,他都能看到背着书箱早早去学堂的李承望,早饭过后,那些去学堂的孩子们才会慢慢出现在路上。   就这样春去夏来,周平和小双成了亲,搬进了后山周平新新盖好的房子里。冬哥儿的身子也是一日较一日圆润,每次他去找冬哥儿,裴大哥便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身后,小心极了。   他和李承望相遇的次数也渐渐变多,偶尔也会停下来说两句话,有什么新鲜的吃食,裴容也会留给李承望一份,算是感谢他当初替自己写了那份分家文书。   再后来,因着夏日赶路太热,李承望就这样住在了学堂里,顺带负责照顾一下徐夫子的日常饮食起居。偶尔有什么不懂的,他斟酌一番才去找裴容请教。   起初,裴容还是好声好气地教他烧饭补衣,种菜点瓜,后来相熟了,他说话也不复当初的客气,不过不管裴容说什么李承望总是仔细听着,认真极了。   若是裴容需要有人帮忙,他也会等下了学去找李承望,因为他发现这李夫子看着并不同他外表一样瘦弱,许是因为平日里书生长衫穿多了,让人一看便以为是个文弱书生。   而且他的性子也不沉闷,和他以为的教书先生一点都不一样。还有就是,他发现李承望算术极好,还会算账,所以就把自己都懒得看的账本都丢给了他,只过一夜他就能整理清楚。   不过裴容最欣赏他的一点是,这个人心性好,做什么事都能坚持。   “是,李夫子心性确实不错。我瞧着学堂里孩子那么多,书贺都说李夫子平日上课操尽了心,就这样他也没去打扰过徐夫子,下了课便去忙他那块小菜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一根杂草都没有。”小双点点头。   孟冬摸摸肚子,轻轻笑了一声。   “是……那菜地是我帮他开垦的,我也没想到他这样重视。”裴容叹了口气,皱起眉头,“我瞧着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他只是在意那块菜地罢了。”孟冬提醒道。他们几人虽未明说,却都能看出那李夫子格外在意裴容。也知晓裴容定然也有些动心,不然他早就同李夫子说清楚了。   “是呀是呀,有人在意不好吗?”小双认真道。   “好……只是……”裴容还有些犹豫。   “裴容,你何时这样犹豫过。随你心意便好。”孟冬道。   “我知道了。”裴容看向孟冬,“你心心念念地让孩子认识你,现在他可识得你的声音了?”   “识得了。只是离他真正能听见还有些日子呢,婶子说应当是过年前后。”   “这样便是双喜临门,多好。”裴容收回目光,心道他要在孩子出生前做出决定。 第151章 番外五深冬   冬日的上午,寒风吹过,院子的宾客们都捂紧了衣领,生怕凉风钻了进去,只把人吹个透心凉。   屋子里,孟冬寸步不敢动,他觉得肚子有些疼,只好先躺在了裴容的床上休息。   裴容给他端来一杯温水,神色着急,“怎么样,还疼吗,裴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好些了,只是有些不舒服,你放心,我没什么事。”孟冬接过水杯,心有歉意,“对不起,裴容,今日是你成亲的日子,却让你来照顾我。”   “这有什么。明明灶房里就有吃的,小双是不是没有找到。”裴容很想出去看一看裴应川和小双回来了没有,奈何吉时未到,他和李承望还没有行礼,不能出去。   大口喘了两口气后,孟冬觉得身体舒服了些,裴容守在他身侧,一直给他按摩着侧腰,见孟冬脸色好了些他才放下心来。   片刻后,秦小双终于带了些清淡的饭菜回来,交给裴容由他喂给孟冬,顺带解释道:“刚刚外面都准备上菜了,这是我从婶子那里装来了一点,想必快到吉时了。”   “李承望呢?小双,你可有瞧见他。”   “李夫子正被一群孩子围着呢,都是来找他要糖的。”   “那便好。”裴容放了心。   孟冬听着他们交谈,隐隐有些不舒服。   忽然,卧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来。   “我来了。裴容,小双,辛苦你们了,溪哥儿正在屋外候着,我带冬哥儿先回去。”裴应川朝着孟冬点点头,探上了他的额头,见他无事便立刻把人横着抱了起来。   孟冬揪住他的衣袖,表情有些痛苦,可是他忍着不让声音有一点异样,“裴容,我和裴大哥便先回去了。”   裴容听见这话立刻回应:“好,你放心在家休息,行过礼后我去看你。”   “不必了,我很好。”孟冬咬着牙轻轻摇了摇头,“今日你成亲最重要,莫在意我。”说罢他便被裴应川抱出了屋子。裴容还是有些不放心,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很快他便收拾好了心情。   “裴容,冬哥儿那边有裴大哥在。你瞧,婶子来了,应当是到吉时了。”小双刚说完就见房门口又站了个人。   此刻那人正背对着房门,“吉时到了,裴容,我来接你。”话毕,那背着身的挺拔身影便伸出了一只手,等待着他的回答。   裴容压下心中的担忧,同小双点了点头,将自己稍稍打理一番后,上前握住了李承望的手。   “李夫子,你今日穿着喜服竟比那日还要好看。”裴容握紧了身旁人的手。   “你也是……”李承望脸色一红,不敢再多说了。他牵着人往外走去,每一步都无比认真。   ……   “幸好是虚惊一场,休息一天应当就不会再疼了。记得平日里多多走动,对你和孩子都好。”瞧着孟冬面色已经恢复,也没有再感觉到疼痛,留下观察了两刻钟后,何锦溪才准备离开。   “溪哥儿,你快些回去参加裴容的喜宴吧,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好了,现在一点事都没有。”孟冬有些着急,他不能去也就算了,不能耽误溪哥儿也不能去。成亲的事这么重要,他本来也不想错过的。   “嗯。我这就去把你安好的消息带给裴容。”何锦溪收拾好药箱,看了眼满目担忧的裴应川,轻轻点头示意后离开。孟冬一直望着他的身影出了门,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肚子上。   “不知道生出来会不会是个调皮的孩子。这般爱动。”孟冬看向裴应川,认真道:“我希望他可以多像你一点。”   “像你才好。”裴应川把炭炉放到了离孟冬更近一些的地方,又给他掖了掖被子,“我希望他样貌上多像你,性子上做他自己就好,不必与我们两个相像。”   “这样可还难受。”他起身坐在孟冬身侧,力度轻柔地给他按着腰。平日里孟冬最喜欢这样。   “不难受了,很舒服。”孟冬回头去看他,心道裴应川说得对,孩子做他自己便好,不必与他们两个相像。   “我今日瞧见小三和秦二郎了,他们是不是闹别扭了,怎么坐得那样远。”   “无妨,依照二郎那性子,他们就是闹别扭也不过三两日就能和好。”看着在床上乖巧躺着的孟冬,裴应川内心一片柔软,低下头在孟冬饱满的脸颊肉上亲了亲。   “莫亲我了。”孟冬笑着想躲避开,可是他动作不便哪里能躲。他能敏感地感受到裴应川心里的不安全感,自他有孕以来,两人亲亲抱抱的次数增加了太多,偶尔他见裴应川亲完还会捧着他的手发呆,许是担忧他的身体。   “好了,我不动了。”裴应川停了动作脱了外衣,和孟冬依偎在一起。“我瞧着这一次二郎成熟了许多,和当年追求裴容时完完全全是两个样子。”   “不过小三没有答应他一定是因为他哪里没做好。”孟冬想多为小三考虑一些。   “小三性子独立,不愿常与人打交道。若是心里不愿意,怎么会同意二郎日日留在他身边。他身世特殊,从小当做汉子长大,是什么想法我们也不得而知。只能让二郎多辛苦些了。”   “是的,他这几年除了和小三一起进山,就是在后山养兔子。都有好几个月没来找我们吃饭了。”在裴应川的帮助下,孟冬艰难地翻了个身。   “快过年了,酒楼和茶餐,甚至各村各户都会进城买些新鲜的肉,他这几日应当是忙着进城卖兔子,并不怎么有空。”   “兔子……”孟冬想起他在小溪村过的第一个年,他记得秦二郎送给他们一些风干了的兔肉,怎么做都硬邦邦的,嚼都嚼不动,不知道他今年有没有做。   “还想吃兔肉吗?明日我去找二郎卖只回来。”   “才不要,我怕把我的牙崩掉了。”孟冬说完自己却先笑了。   笑完之后,他又觉得有些困乏,瞧了眼正满含笑意地看着他的裴应川,孟冬摸摸肚子,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话,下一瞬就已经睡着了。   裴应川没有打扰他,被子下,他的手覆住了孟冬的手,也摸了摸他的肚子,“小霖儿,你乖些……”   他们已经给孩子取好了名字,无论是哥儿还是汉子都叫裴霖,小名便叫小霖儿。就这么唤了四五个月,孟冬和他都叫成了习惯。   “今年是个暖冬,要给你和你爹爹多备些炭火了……”   村里不知道何时又响了几声爆竹声,瞧着像是准备开席了。今日是裴容成亲的日子,是个好日子。   孟冬在他的怀里睡得很熟,呼吸均匀。想到他睡觉偶尔会惊醒,裴应川索性褪尽衣物,同他躺到了一处,轻抚着孟冬的后背让他能够安心久睡。 第152章 番外六小霖儿   一个月后,恰好是过年前一日,往日冷冷清清的山披上忽然来了许多人。他们可不是来送年礼来走亲戚的,而是来看望刚刚生产完的孟冬还有新出生的小霖儿的。   孟冬昨晚生产,今早村里人就得了信,大家都知道了住在山坡上的裴小子和冬哥儿家新添了个哥儿,连名字都取好了,叫做小霖儿。   除去半夜就得知消息的溪哥儿和何大夫,来得最早的便是裴容,这会儿裴应川和孟冬正在陪小霖儿,所以接待前来祝贺的村民的活就这么落在了裴容身上。   房间里,孟冬抱着安静睡着的小霖儿轻轻晃着,都不敢舍得看别处一眼,就连裴应川也只分得了几个眼神。   至于裴应川,孟冬和小霖儿平安无事,他早就高兴不已,就连给小霖儿准备尿布都是笑着的。   说来也是他们幸运,小霖儿出生很顺利,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孟冬虽然生产时用尽了力气,不过一觉醒来后他只觉得身子有些虚弱疼痛,别的一点事都没有。   而且一看到小霖儿他甚至都忘记了疼痛,一心扑在了孩子身上。不过这些裴应川都记着,在照顾孟冬这一事上,他从不含糊,擦洗换衣,煎药按摩,每一样他都做得十分仔细。若是轮到他带小霖儿时也不会让孩子离开孟冬的视线太久,十分关注孟冬的身心健康。   幸好小霖儿是个安静的孩子,吃完奶后也不需要人哄,总是眯着眼睛看他的父亲和爹爹,看累就睡,睡醒后便吃奶,照顾起来一点也不费心力。   许是因为还没出生前就已经听惯了裴应川和孟冬的声音,每次裴应川和孟冬说话,他都会好奇地眨着眼睛,等他长到了会笑的时候,无论裴应川和孟冬对着他说什么,他都是咯咯地笑着,每每这时候孟冬总要去挠挠他的胳膊肉。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小霖儿也有哭闹的时候,他五个月的时候,裴容和小双,还有小三一起来看他。   往常他们三个都是分开来的,许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小霖儿刚看到他们聚在一块时还很好奇,可是裴容他们一和孟冬说话,在裴应川怀里的小霖儿便会放声大哭,怎么哄也哄不好,只能猜测这孩子或许是吃醋了。   小霖儿这吃醋的性格是从小便有的,话都说不清的年纪,见着除裴应川以外的任何人和孟冬说话,他都是要哭一哭的,每每都需要裴应川哄上一两句。奇怪的是,就算是孟冬亲自来哄也哄不好。所以哄好吃醋的小霖儿这事就成了裴应川的专属,换了谁都不行。   小霖儿满周岁那日,他的父亲和爹爹带着他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已经会嗯唔两声的他见什么都新鲜,每见到一个陌生人都要哇呜几声,想要告诉他的爹爹和父亲,这个人他怎么不认识。   孟冬帮他擦去口水,耐心地告诉他说:“这个是霖儿日后的夫子,李叔叔,这个是秦叔叔……”   “不知道过两日霖儿还会不会记得你们。”裴应川逗逗小霖儿,把胖乎乎的他交给了孟冬。   虽然习惯了平时都是裴应川抱他,可是一到孟冬的怀里,小霖儿就依偎在爹爹怀里,不哭也不闹,只抓着他爹爹的衣角撒娇。孟冬抱着他,继续柔声介绍道:“这位是容叔叔……”   一提起容叔叔,小霖儿的脸上就露出了笑,裴容的心都化了,他想抱抱小霖儿,却犹豫着没有伸出手。   孟冬看出了他的纠结,轻声安慰道:“他现在太重了,为了你的身子着想还是别抱他了。”   裴容叹息一声,“往后大半年,我都没办法抱着小霖儿出去玩了。”   “这有什么,等他会走了,你牵着他走就是。”孟冬轻轻地晃着怀中的胖哥儿,手上很快就没了力气,只能把他又交给了在一旁候着的裴应川。眼见着小霖儿又要哭闹,裴应川很快便动作起来,变着花样儿的哄着人,不一会儿小霖儿就又笑了起来。   李承望则站在裴容身边,看着裴应川如何照顾小霖儿,那神情专注极了。见小霖儿又高兴起来,秦二郎和小三才敢走近了些和他玩耍。   在裴应川怀里的小霖儿也很配合,无论他们两人做什么都很给面子地咯咯笑着,让秦二郎高兴了一整个上午。   孟冬这才得空叮嘱裴容注意身体,心想再过上大半年,小霖儿就多了个一起玩耍的弟弟。   小霖儿一岁半时已经学会了说话,每日说得最多的还是爹爹和父亲这两个词。他学会了走路,去的地方也越来越多,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多。逐渐就养成了自来熟的性子,无论遇上的人是谁,他总想和人交谈,好说个尽兴,不过吃醋的性子还是没变。   裴大爷一见小霖儿便喜爱得紧,每日也不喝酒睡觉了,总是琢磨着怎么给小霖儿做最新鲜好玩的玩具,饶婶子也会时不时地来看他,给他带一些好吃的,叶萤和叶进也会经常来和他玩耍。   两岁的时候,小霖儿便知道自己多了个弟弟。弟弟叫秋白,是容叔叔和李夫子家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就是不会说话。所以一回到家他便找自己爹爹询问,弟弟什么时候才会说话。   这时候,孟冬和裴应川便会和他说一些他小时候的事,告诉他等到弟弟长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就会说话了。   于是小霖儿等啊等,等过了秋天,等到了过年,等过了春天和夏天,他的弟弟还是不会说话。   没办法,小霖儿不知道弟弟怎么长得那么慢,于是他决定先不等了,他要教家里的两只狗先学会说话,这样他就能去容叔叔家教弟弟说话了。   于是自那以后,家里的狗和鸡,甚至见着后院圈舍里的毛驴他都要说上一两句话,孟冬起初还担心他这么爱说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直到裴应川问出来小霖儿只想教会家里的动物们说话,这才哭笑不得地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孟冬。   那几个月,家里所有的动物都瘦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霖儿整日追着他们说话的原因。   小霖儿苦等许久,直到有一天,爹爹说要带着他去后山去参加秦叔叔的喜宴,他不知道喜宴是什么,可是他知道后山是个可怕的地方,尤其是在问过爹爹得知弟弟也要去的时候,小霖儿眉头一皱,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弟弟还没有学会说话,他要保护好弟弟!   去后山的那一日,他紧紧地抱着父亲,一下都不敢松手,后山的林子黑乎乎的,他觉得可怕极了。他看见了穿着一身红的秦叔叔,他觉得这个样子的秦叔叔看起来既好看又奇怪,他从未见过父亲和爹爹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他们一定和自己一样,觉得这个颜色不好看,小霖儿非常自信地想。   后来,人越来越多,他终于见到了容叔叔和弟弟,于是松开了爹爹的手,来到了容叔叔的身边。   好几日不见,弟弟长大了许多,他听见容叔叔和爹爹说,他这个年岁的时候比弟弟瘦一些,可是他都不记得了。   “弟弟,你还记得我吗?”小霖儿十分认真地问道。   “唔、唔唔……”   “你可以喊我哥哥。”   “嗝……”小秋白打了个饱嗝。   “好弟弟。”小霖儿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睡着的弟弟,他决定不再去打扰他,于是来到父亲身旁拽了拽他的袖子。下一瞬他就被抱起来坐在了父亲和爹爹中间。小霖儿看看父亲又看看爹爹,拉着两人的袖子摇了摇,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一直注意着他动作的孟冬和裴应川看着开心的小霖儿,不由得相视一笑。   “回去时,父亲让你骑马可好。”裴应川问道。   “多吃些饭菜,爹爹回去给你讲故事听。”孟冬给他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好呀好呀。”小霖儿笑着说,他觉得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弟弟会说话了,爹爹要给他讲故事,父亲还肯让他骑大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