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我拿的剧本不对劲   本书作者:云初棠   本书简介:【预收《太子他病得不轻》《我竟是死对头白月光》求收藏】   大病一场醒来,谢云槿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本虐恋情深bl小说中,书里他是被反派囚禁宁死也不屈的虐恋主角。   而反派则是他那相处了多年的至交好友——太子梁煊。   谢云槿咬了咬手指,望着好友,看不出来你居然有这个癖好?   罢了罢了,为了不让自己未来被虐得体无完肤,暂且满足他一下?   ——   梁煊近来觉得自己的好友兼暗恋对象谢云槿很不对劲。   上课时会在桌下牵住他的手;   吃饭会主动叫他喂他;   午睡时还会主动……钻他被窝。   就连放假了也不会回家,强行挤进他的在宫外的府邸:“你放心,我绝不离开你半步!”   望着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的暗恋对象,梁煊不自在地侧了侧身,脸颊滚烫,难不成他的秘密被发现了?   -   ******预收①《太子他病得不轻》******   江映雪三元及第,仕途顺遂,此生遇到的最大滑铁卢就是他的学生——太子萧牧湮。   萧牧湮此人,天生坏种,极不服管教,偏偏还是大启最尊贵的太子殿下,打不得骂不得,每每都让江映雪头疼不已。   一场风寒,太子重病不起,江映雪担心学生,不眠不休守在塌边,半夜终于撑不住,困倦睡去,却被一股大力箍醒,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男人死死抱在怀中。   江映雪探探他的额头:莫不是烧傻了?   自那日开始,江映雪发现太子变了,对外依然桀骜不驯,在他面前却像被驯服的头狼一样,喜欢在他身上挨挨蹭蹭,并强烈要求他在东宫住下。   除了肢体接触过多,这个学生省心多了,江映雪很满意。   太子登基,江映雪功成身退,提出离宫回府,一向对他和颜悦色的太子寒下脸,步步紧逼:“先生这是要离开孤?”   ——   萧牧湮生而知之,对生命极为淡漠,为了扭转他的性子,皇帝选了个小状元当他先生,同吃同住,萧牧湮最不耐烦被管教,自然处处与之作对。   叛王作乱,唯有这位小先生不离不弃跟在他身边,为他谋划,殚精竭虑,因他大意丢了性命。   为小先生报完仇,萧牧湮一把火烧了皇宫。再睁眼,看到东宫熟悉的布置和青年不安的睡颜,萧牧湮笑了:   这一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他的小先生,就该好好待在他身边。   -   ******预收②《我竟是死对头白月光》******   死后,沈清栩作为一抹魂魄滞留人间,亲眼看着那个平日里与自己不对付的桀骜男人为自己低声下气,为自己斩尽权宦,为自己颠覆王朝。   更让沈清栩惊诧的,是男人坐在他坟边,低声诉说情思。   茫然回想自己的一生,沈清栩丝毫回忆不起死对头是什么时候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只能回忆起死对头处处找存在感,惹他不快。   一朝重生,沈清栩决定弄清楚死对头是什么时候对他动心的。   第一次,他将人堵在酒楼里,见人默默红了耳朵,手中拿的正是自己爱吃的糕点;   第二次,他将人拦在街上,头一回见他慌了手脚,手里藏着后来自己最喜欢的生辰礼物;   第三次……   第不知道多少次后,男人终于忍受不住,将他反压在身下:“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清栩笑得狡黠:“我只是想看看,阿绪既然心悦我,为何不明说。”   年少情深,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文案截图于2022/5/20   [封面授权画师:画夜-游鱼戏海]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重生甜文 爽文 轻松   主角视角谢云槿互动梁煊   其它:完结古耽《病美人替身不干了》   一句话简介:误以为拿了虐受剧本   立意:有些意外会带来美满结果 第1章   “哗啦——”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静谧室内响起,谢云槿半倚在床头,不可置信看着自己伸出被子的手腕。   昏暗灯光下,少年腕骨伶仃,雪白肌肤上,由金属制成的锁链非但没破坏美感,反显得更为脆弱,诱人怜惜。   谁把我锁在这的?   这是哪里?   按住一个接一个冒出的疑问,谢云槿不动声色打量四周,无意识揪住手下被子。   屋里很暗,但不难看出,这是一间布置很奢华的卧房,而且……   谢云槿面色逐渐古怪。   这间卧房越看他越觉得眼熟。   和记忆中某处有不同的地方,更多的,是相似。   目光停留在博古架处,谢云槿盯着摆放在上面、做工略显粗糙的小瓷偶,略微出神。   与其他动不动就值千金的摆件相比,被放在最中间、明显能看出主人珍惜程度的小瓷偶,怎么看都与四周格格不入。   谢云槿还记得,这个小瓷偶是去岁他从江南外祖家回来给好友带的礼物之一,珍贵程度远比不上其他礼物,因为是他亲手做的,很得好友喜欢。   反倒是谢云槿,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我刚学会时做的,做是不是很好……”看到自己做的有些瑕疵的小瓷偶被好友珍惜存放,谢云槿挠挠下巴,“随便看看就行,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做个更好的给你。”   高大男子盖上锦盒盖子:“这是你做的第一件成品,值得珍惜对待。”   身为大梁的太子,梁煊要什么没有?如此对待他送的礼物,谢云槿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受用。   “你自己说的喜欢,以后可不许嫌弃。”   “只要是阿槿送的,不论什么,我都喜欢。”   自己亲手做的东西不会认不出来。   即使再不愿相信,谢云槿也不得不承认,这里,很有可能是他多年至交好友梁煊的别院。   可他和梁煊关系那么好,梁煊为什么把他锁在这?   还是说,梁煊并不知情,是有人故意想挑拨他们的关系?   谢云槿不敢放松警惕。   太子势大,其他皇子已长成,皇帝有意坐山观虎斗,朝中势力不是铁板一块,作为太子伴读,谢云槿这些年遭过的大大小小暗算不在少数。   不管背后人目的是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出去。   扯了扯手腕上的链子,谢云槿发现紧挨手腕内侧的地方垫了软绒布,不会磨伤皮肤。特殊金属制成的链子很牢固,另一端没入墙壁,无法扯动。   谢云槿观察过,屋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至于外面有没有人看守,谢云槿并不清楚。   链子很长,谢云槿试了试,打算下床看看,腿一动,就发现了不对。一把掀开被子,同样的锁链紧紧扣在他的脚踝处,与手腕处不同,脚踝上多了一圈小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   什么鬼啊!   谢云槿面色变了几遍。   锁手腕就算了,锁脚踝做什么?   还挂一圈铃铛在上面,这么……   色/气。   谢云槿匆匆打量自己,只着一身白色绸衣,宽大,动作间露出大片肌肤。   显然,身上的衣服不属于他自己。   这身打扮,要是谢云槿再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个傻子了。   谢云槿气得眼睛都红了。   呼气。吸气。   冷静。   压下怒火,谢云槿感受了一下身上没有什么不妥,稍微松了口气。   不能坐以待毙。   拖着长长锁链,听着铃铛“叮铃铃”作响,谢云槿面无表情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心中疑惑不断增加,这间屋子,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很符合梁煊的风格。   除了门、窗无法从里面打开。   就在谢云槿思索是不是梁煊身边有谁背叛了的时候,屋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怎么这个时候有人来?   慌乱间,谢云槿紧紧抓住手边的东西。   门一点点打开。   短短一瞬,对于来人,谢云槿心中闪过种种猜测。   刺目阳光顺着门缝隙洒入,习惯了室内昏暗环境的谢云槿下意识闭了下眼。   再睁开,双眼倏地睁大。   “梁,梁煊?!”谢云槿不可置信。   站在门外,维持推门姿势的高大男人,不是梁煊又是谁?   种种猜测里,唯独没有这一项。   眨了眨眼,再看,依然是梁煊无疑。   “阿槿,你醒了。”   声音也是梁煊的。   反手关上门,男人大步朝他走来。   失去阳光,屋里重新变回昏暗。   极具威胁的压迫感层层逼近,男人如同一只正在狩猎的猛兽,一步步靠近自己选中的猎物。   谢云槿意识到,自己成了猎物。   “你等等……”   男人置若罔闻。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谢云槿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不对。   梁煊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如此有攻击性的一面。   “阿槿,为什么要躲我?”男人语气温柔,气势却愈发迫人。   手被握住了。   粗粝指腹强硬揉开他紧握的拳头,取出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的东西。   男人似乎笑了一下,低沉嗓音在谢云槿耳畔响起。   “阿槿还是这样,一紧张就喜欢抓着什么东西。”   “阿槿可以抓着我,多用力都行。”   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谢云槿手指用力,想到自己抓的是什么,连忙松开。   男人反客为主,握住谢云槿的手:“阿槿还在生我的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谢云槿用力抽了抽手,没抽动。   “生气我将你锁起来。”男人转身坐下,手微微用力,谢云槿跌坐在他腿上。   太亲密了。   谢云槿被男人从身后抱着,男人高挺的鼻尖不断在他后颈轻蹭,说话间温热的呼吸扑洒在后颈,引起一次次轻颤。   不知道梁煊为何突然这样,从没与人这般亲密过的谢云槿慌了,躲闪着推开他:“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别动。”   乱动的身子被按住,谢云槿听到男人的声音更沉了。   “阿槿,明明我们才是认识最久的,你为什么要相信那个人,从我身边逃开?”   “是不是只有将你锁起来,你才会乖乖待在我身边?”   极致的威胁感从身后传来。   这真的是我所认识的梁煊吗?   “你在说什么?”谢云槿费力转过身体,面向男人。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晰看到男人脸上的每一处。   男人的五官近乎完美,眉眼锋利,比起谢云槿熟悉的梁煊,眼前的“梁煊”更成熟,眉眼间多了抹阴鸷。与其说是梁煊,不如说是几年后的梁煊。   谢云槿已经彻底搞不清楚眼前的情况了。   他以为自己被谁抓了,没想到抓自己的人是多年至交好友梁煊,更没想到,这个梁煊不是自己认识的梁煊,更有可能是几年后的梁煊。   这几年发生了什么?   以他和梁煊的交情,会是多严重的事,才会导致两人决裂?   还有,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脑子不够用了。   谢云槿皱起眉,试图理清其中的关系。   眉间传来温热触感。   男人大手抚上谢云槿眉宇,试图抚平褶皱。   “阿槿在想什么?”   “让我猜猜,是在想怎么逃跑吗?”   “没用的,阿槿已经被我藏起来了,那些人找不到你的。”   “千年玄铁打造的锁链,阿槿不可能打开的,这次无论阿槿怎么求,我都不会把钥匙给你的。”   谢云槿眼睛越睁越大,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眼被轻柔吻住。   视线变换,谢云槿仰头看着神色不明的男人,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到了床上,以一种极其危险的姿势被男人困在身下。   “等等,等等,”伸手抵住男人不断靠近的脸,“梁煊,你听我……唔……”   唇被堵住了。   谢云槿没有任何经验,突然被吻住,人傻了。   “唔……放开……”   无规律的“叮铃铃”响声中,一帧帧画面从脑海浮现。   原来,他所在的世界是一本虐恋情深的小说,他是主人公之一,他的至交好友太子梁煊是书中爱而不得怒而黑化的大反派。   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在经历了母亲惨死、母族被废以及一系列背叛后,彻底黑化。他,谢云槿,太子伴读兼太子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带着太子党的秘密转投他人怀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此,书里的大反派和他,上演了一出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的戏码。   数次被抓数次逃脱再被抓,谢云槿看着画面里高频率出现的小黑屋画面,目光逐渐呆滞。   这,这个姿势,这个时间,真的不会坏掉吗?   别用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以及,为什么其他内容都是文字简单带过,这种内容会以画面形式呈现……???   ***   “槿哥儿,怎么这么烫?”   略带凉意的温度落在额头上,谢云槿眼皮动了动。   “大夫呢?”   “夫人,太子殿下带太医过来了!”   “快请。”   剩下的声音模模糊糊,直到一阵刺痛从手臂内侧传来,谢云槿睁开眼。   入目是一张焦急的美人脸。   “娘?”   “是娘,槿哥儿,你可算醒了,多亏殿下带来陈太医。”   一场大病,谢云槿足足昏迷了三天,长宁侯夫人提心吊胆了三天,直到他醒来,才松了口气。   “娘去看看你的药。”知道太子和自家儿子关系好,长宁侯夫人将空间留给两人。   待人出去,梁煊坐到床边:“阿槿可好些了?”   被子下的身体动了动,没有如影随形的锁链,谢云槿慢慢坐起来:“手臂有些疼。”   梁煊托住谢云槿手臂,面露心疼:“陈太医扎了针,等会我去问问有没有什么缓解办法。”   熟悉的声音响起,谢云槿看向面色关切的梁煊,眼前的梁煊比梦里年轻,神色也更从容温和,完全看不出黑化迹象。   谢云槿知道,那是梦,但又不仅仅是梦。   如果任其发展,一定会走向梦里的局面。   看不出来啊,如此正常的梁煊,会被逼成那样。   梁煊被他看得发毛:“阿槿,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妥吗?”   谢云槿摇摇头,想到梦里看到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画面,深吸一口气。   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爱好这么“别致”。 第2章   梦里的一切冲击力太大,即使知道眼下一切还未发生,谢云槿还是有些无法面对。   谁能从容面对在梦里这样那样对待自己的好友啊?!   尤其梁煊还顶着一张正直的脸在他面前嘘寒问暖。   不行,他得缓缓。   谢云槿移开视线。   看出他状态不好,梁煊体贴道:“太傅那边我已经为你告假了,你先养好身子,其他事等你养好身体再说。”   自九岁那年被选为太子伴读,谢云槿已经随梁煊在太学读了六年多的书。   与各方面都很优异、从小备受夫子赞扬的梁煊不同,谢云槿从当太子伴读起,就是个让夫子头疼的学生。除了术数拿手点,其他谢云槿全学不进去,策论尤甚,能顺顺利利读到现在,全靠太子课下给他开小灶。   刚好上次太傅顾大人布置的是一篇策论,放假三天谢云槿就昏迷了三天,想到不怒自威的顾大人,谢云槿脑瓜子嗡嗡的:“太傅布置的课业没做完……”   谢云槿在太学里最怕的便是太子太傅顾大人,不因为官职,而是因为对方油盐不进,在其他夫子那里有用的撒娇卖乖,在这位太傅前面一点用都没有!   算了下时间,不巧,明天上午便是顾太傅的课。   “我还不如继续晕着。”谢云槿生无可恋。   “说的什么胡话?”梁煊屈指弹了下他额头,“太傅知晓你生病,不会多严苛的。”   谢云槿捂住被弹的额头:“你肯定写完了。”   “不如我教你……”在谢云槿哀怨的目光中,梁煊声音越来越低。   最终,受不了谢云槿的目光,梁煊话锋一转:“你都生病了,这次不写情有可原,孤想太傅会理解。”   谢云槿立刻支棱起来:“我也觉得,我又不是故意不写。”   逃过一篇文顾,谢云槿心情大好,因梦境与梁煊生出的别扭少了许多。   这才对嘛,梁煊就该是这个样子,端方君子,为人着想,而不是梦里那般自说自话,还老对他做奇怪的事。   谢云槿刚醒,梁煊没有过多打扰,确定人无碍后先行离开。   他刚开始正式接触朝堂,逐渐长成的弟弟们又虎视眈眈,这段时间非常忙。   得知太子来了,长宁侯匆匆赶来。   “侯爷。”   屋外,侍女行礼。   认出守在外面的是侯老夫人和长宁侯夫人身边的侍女,长宁侯皱眉:“屋里有贵客吗?”   “回侯爷,少爷屋里只有老夫人和夫人。”   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长宁侯心中略有不虞,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侍女推开门,屋里谢云槿不知说了什么,逗得老夫人和长宁侯夫人哈哈大笑。   见到长宁侯,长宁侯夫人起身:“侯爷。”   “夫人无需多礼。”   长宁侯先与侯老夫人见过礼,才道:“槿哥儿可好些了?”   “好些了。”谢云槿回答。   长宁侯夫人和侯老夫人心疼他,没让他起身,谢云槿歪歪扭扭靠在床头,长宁侯见了,眉头微蹙,张嘴要说什么,侯老夫人打断他:   “槿哥儿刚醒,是我让他不下床的。”   老夫人发话,长宁侯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长宁侯一向是严父,对谢云槿没少责骂,谢云槿同他关系不怎么好。长宁侯夫人则是因为这三天儿子昏迷,长宁侯对他不管不问,很是寒心。   片刻沉默后,长宁侯开口:“太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么不把人多留一会?”   “我……”谢云槿脸上的笑一下子垮了。   饶是知道长宁侯不怎么喜欢他,谢云槿也没想的,醒来后,亲生父亲最关心的问题,是他怎么没把太子留下。   “你什么意思?”长宁侯夫人忍了忍,没忍住,“槿哥儿病了三天,你不说来看看,一听说太子殿下来了,巴巴赶来,槿哥儿在你眼里一点都不重要吗?”   “我没这个意思,”长宁侯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最近朝中势力动荡……”   几位皇子争权,皇帝乐见其成,苦的是被卷到风暴中心的大臣。前阵子渝州传来事端,和长宁侯有着七弯八拐的关系,为了这件事,长宁侯很是头疼了一阵。   他知晓自家嫡子是太子亲选的伴读,想来说得上话,有意让谢云槿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好巧不巧,事情爆发的时候,谢云槿病了,长宁侯无法,只得自己奔走。   虽继承了侯爵,长宁侯本人在朝中却没多少建树,这些年他能在朝中站稳跟脚,或多或少都跟他有个太子伴读儿子有关,他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长宁侯耐着性子安抚了几句,碍于护犊子的母亲和夫人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太医来看诊后,确定谢云槿除了有些虚弱外并无大碍,第二天,在侯夫人的千叮咛万嘱咐中,谢云槿坐上马车,前往太学。   “云槿,这边。”   宫门外,谢云槿下了马车,听到有人叫自己,抬眸望去。   一身湖蓝色锦衣的少年大步走来,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听说你病了,身体好些没?”   “好些了。”   两人并肩往宫里走。   太学在宫中开办,最开始只为皇子们授课,后来为了体现皇恩,开放入学名额,部分勋贵之子亦可入学,锦衣少年顾承泽就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像谢云槿这样,被选为皇子伴读的。   “下旬的踏青活动我可能去不了了。”说起这件事,顾承泽一脸郁闷。   “我爹说,下旬我四叔一家要回京城,我得在家待着。”   顾承泽是实打实的勋贵之后,爷爷顾大人乃内阁大臣之一兼太子太傅,父亲也在朝中做事。   “你四叔任期不是没满吗?”   顾家四叔被外放多年,算时间,明年任期才满。   “是啊,听我爹说,我四叔在那边立了大功,过两天调令应该就下来了。”   两人来的时间不算太早,到太学的时候,里面已经零星坐了几个人。   谢云槿轻车熟路走到梁煊身边坐下。   梁煊放下笔:“今日怎么来了?”   昨日他便和谢云槿说,今天给他告假。   “我是那么爱学习的人,怎么会因为一点小小的病痛缩在家里?”谢云槿趴在桌上,面朝梁煊,一双杏眼圆溜溜的。   他今日穿了一身淡蓝色袍子,外罩浅蓝色纱衣,乌黑长发用一根同色发带简单束在脑后,脸色泛着些许苍白,精致五官间隐隐透出一股脆弱感。   但梁煊知道这是错觉。   若只看外表,可能会觉得,谢云槿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公子,接触后则会发现,对方非但不柔弱,反而如向日葵一般,坚韧、张扬。   伸手拂开垂落在谢云槿脸颊边的发丝,梁煊笑道:“当真?孤想,若是太傅知道你这么好学,一定会非常欣慰。”   谢云槿毫无心理负担点头,丝毫看不出昨日为了策论耍赖的样子。   指腹蹭过脸颊,滑嫩触感传来,梁煊眸色深了深:“阿槿如此好学,太傅布置的课业应当完成了吧?”   谢云槿“嗖”的撑起身子,抓住梁煊的手:“殿下,你昨日答应过我的。”   梁煊不说话。   谢云槿观察了他半响,不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像朵小花垂下叶子:“好吧,我说实话,今天我爹在家,你也知道的,我爹那个人,念念叨叨的,与其在家看他脸色,不如来这边。”   顾太傅绝对是最让谢云槿头疼的一位夫子。   身为太子太傅,除了在太学讲课,顾太傅还会在下学后单独给太子讲学,谢云槿经常被太子拎去一同听课,没少受他“摧残”。   “好了,不逗你,孤已经同太傅说过了,今日不会为难你。”   意思是以后会不会为难另说。   谢云槿与梁煊对视半晌,恹恹趴回桌子。   如梁煊所说,顾太傅只在进门时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谢云槿狠狠松了一口气。   到底生了场病,谢云槿精神有些不济,下学后,迷迷瞪瞪跟在太子身后去了东宫。   顾承泽在后面喊了好几声都没把人喊回来。   谢云槿在东宫有专门的住处,是离太子寝殿最近的一处偏殿。   大太监高公公瞧了,乐道:“小公子今日怎么困成这样?”   梁煊走在谢云槿身边,半托着他的腰:“许是带了病气,让厨房将他喜欢吃的都备着。”   “殿下放心,都备着呢,可要唤太医来瞧瞧?”   “不……不用,我睡一会儿就好。”谢云槿勉强从困意中挣扎出来。   宫人利索布好饭菜,梁煊坐在谢云槿身边,伺候他用了一些。   对于一国储君亲手伺候人用膳,屋里伺候的宫人早习以为常。   吃到八分饱,谢云槿不愿再吃了,梁煊不勉强,净了手引他去内室。   高公公轻手轻脚将寝殿的帘子拉拢,昏暗环境中,谢云槿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   处理完公务,梁煊缓步走到床边,慢慢俯身,在距离谢云槿仅有一臂之遥的时候,身形顿住。   如果谢云槿醒着,会发现,此时梁煊的神情,和他梦里遇到的,一模一样。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谢云槿没有醒来的迹象,高公公放轻脚步声走进来:“殿下……”   话到一半,高公公陡然噤声。   屋里昏暗,太子坐在床边,一眼不错盯着床上熟睡的少年,仿若一只蛰伏在暗中的庞大猛兽,床上的少年,是他求而不得的珍宝。   太子对谢小公子存着这样的心思吗?   高公公心中大骇。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   明明是同一个人,眼前的太子却给他更为可怖的感觉。   幼兽和成年猛兽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化不开的阴影环绕在他周围,那绝不是一个十七八岁少年该有气势。   “别吵醒他。”   太子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高公公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主子的事,不是他一个下人该置喙的。   “唔……”   似是感受到什么,床上的少年眼皮动了动。   睁开眼的瞬间,谢云槿以为自己又一次跌入梦境,梁煊看他的目光,与梦中他见到的,如出一辙。   只一瞬,太子身上的气势就收敛了。   “阿槿,醒了?”   谢云槿眨了眨眼,不确定盯着梁煊看了会。   太子任他打量。   谢云槿又看向高公公。   高公公看了眼自家主子,开口道:“小公子,您睡了小两个时辰呢,殿下看您睡得香,特意吩咐不要吵醒您。”   “怎么睡了这么久?!”谢云槿慢慢坐起来。   身上没有锁链。   梁煊很正常,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太子殿下。   刚才……   是他的错觉吗? 第3章   大病初愈,顾承泽吵嚷要为谢云槿庆贺。   “只是昏迷了几天,用得着去望星楼吗?”   “不是想着没法和你们去踏青,略微补偿一下吗?”顾承泽摇摇扇子。   “云槿,你别为他省钱,他前两天刚帮了他小舅子一个大忙,荷包充裕得很。”户部侍郎之子李立学笑道。   “去去去,别打趣我。”顾承泽收起扇子去敲李立学的头。   一行人笑闹着往京城最大的酒楼走。   顾承泽是望星楼的常客,甫一进去,眼熟的小二便迎上来,将他们往楼上引:“几位公子,今日还是照往常那样?”   “今日都听他的,”顾承泽推推谢云槿,“我们谢小公子今日想用什么,便上什么。”   “说好的你请客,倒叫我操心。”   “你怎的越发不爱动脑了?行,我来,把你们这拿手的都上一份,再把云槿喜欢的桃花糕、禾云子、星露……”顾承泽一连报出七八个菜名,“都来一份。”   “我现在相信你荷包是真充裕了。”谢云槿目瞪口呆。   顾家虽是大家族,却不是那等纵容小辈肆意挥霍的,望星楼专招待望门贵族,每道菜价值不菲,往日里,他们来聚,断不会如此大手笔。   “你到底帮了你小舅子什么忙?”   “不是多大的事,他喜欢楚家的姑娘,让我帮忙送一封信。”   “楚家?”谢云槿想到什么,压低声音,“不会是那位有意指给三殿下的楚家女吧?”   顾承泽同样压低声音:“是那个楚家,你放心吧,我打听过,不是宫里中意的那位,说起来,馨月宫都在为三殿下挑选正妃了,中宫怎么还没动静?”   比太子小的三皇子都快定下了,按理说,东宫不该没一点动静。   “殿下有他自己的想法吧。”谢云槿下意识将这件事可能与自己有关的念头拍出脑海。   “也是,如今这般情形,不是定下太子妃的好时机。”顾承泽别有深意看了一眼谢云槿。   太子出色,接触朝政以来,行事挑不出任何错处,奈何皇帝对此似乎并不乐见其成,紧接着,便给了二皇子、三皇子插手朝政的权利。   在名利场打滚的人怎么看不出来?这是皇帝在有意打压太子。   若这个时候选太子妃,皇帝肯定不会坐视太子选一个对自己帮扶大的,不在中间搞鬼就不错了。   与其给东宫选一个有异心的女主人,不如把太子妃的位置空着。   吃饱喝足,谢云槿回到长宁侯府。   “世子,侯爷让您去一趟书房。”侯府管家在门口等了许久,见到谢云槿的马车,忙迎上来。   “爹找我?可有说是什么事?”   “老奴不知,”管家摇头,“侯爷似乎很着急,您昨日没回府,侯爷发了好大场脾气。”   谢云槿:“???”   他又不是第一次宿在宫中,以前怎么不见长宁侯发脾气?   揣着一肚子疑惑,谢云槿随管家前往书房。   “侯爷,世子回来了。”   “让他一个人进来,你们都下去。”   “是。”   怎么还把下人遣走了?   该不会又要教训自己吧?   谢云槿心中发堵。   他和长宁侯之间的关系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僵的,犹记得很小的时候,长宁侯也会如其他父亲那般抱他、夸他、带他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宁侯变了。   除了母亲或者祖母在,会给他好脸色,没有外人在,一个好脸色也不会给他。   小时候他不懂,跑去母亲面前闹,长宁侯解释说,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是要继承侯府的,不能太过溺爱。   一开始,谢云槿也以为,长宁侯是为了他好,才严厉对他,后来谢云槿发现,根本不是这样,不论他多努力将事情做好,长宁侯都不高兴,甚至,在他表现出色的时候,长宁侯会更不高兴一些。   久而久之,谢云槿对长宁侯不再抱有期待,长宁侯不想让他出色,他就泯然众矣,反正他也不喜欢学那些东西,当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挺轻松的。   踏进书房,本以为会看到暴怒的长宁侯,不曾想,长宁侯很平静。   “槿哥儿,坐。”   谢云槿狐疑看他一眼,又打算做什么?   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下。   坐着不比站着舒服?   “昨日没回府,是歇在东宫里?”长宁侯问。   “嗯。”   “太子殿下似乎对你很是照顾。”长宁侯若有所思。   果然,长宁侯对他态度这么和善,和太子有关。   曾经,谢云槿和长宁侯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长宁侯放言,他不堪教化,不论母亲怎么求,都不愿为他请立世子之位,直到他被选为太子伴读,这件事才迎来转机。   “父亲,我是太子伴读。”   太子伴读和太子的利益是连在一起的。   “我知道你是太子伴读,为父也是没办法,才来找你,这么些年,你看我有没有拜托过你什么事?”   是没有,因为以前你光顾着利用这层关系去谋取利益了,正如谢云槿清楚,长宁侯比他更清楚,有这层关系,可操纵空间有多大。   长宁侯语重心长道:“你不仅是太子伴读,也是侯府世子,未来的侯府主人,不论何时,侯府与你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侯府出了什么事,旁的不说,太子伴读这个身份你不一定保得住。”   “怎么说,我都是你的父亲,哪有不希望孩子好的父亲?”   似是被说动,谢云槿脸上出现动容:“父亲说的是,没有侯府,我什么都不是。”   “你明白就好,”长宁侯一脸欣慰看着他,“你是我唯一的嫡子,将来我的一切,都是留给你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谢云槿不想再与长宁侯扮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直言。   “帮我私下约太子殿下见一面……”   “不行,”谢云槿想也不想打断他,“殿下最近很忙,恐怕没时间。”   谢云槿没有说谎,二皇子、三皇子为争权连连闹事,梁煊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昨日子时谢云槿见他还在处理公务。   这些年,谢云槿有意隐瞒自己与太子关系亲密的事,长宁侯与他不亲近,对他和太子关系好到哪种程度没有概念,倒也没有起疑。   长宁侯在朝中活动,太子忙不忙,他自己能看到。   若不是这次的事太难摆平,他不会朝谢云槿低声下气。   长宁侯面露愁色:“半个时辰都不行吗?”   谢云槿装作为难的样子:“估计不行,太子殿下的时间,不是我能左右的。”   “也是。”天家无情,长宁侯早有体会。   “不如父亲先同我说说,大致需要殿下做些什么,我看能不能抽空问问殿下。”谢云槿眼珠转了转,他实在好奇,是什么样的事,逼得一向看不惯他的长宁侯来他面前做低伏小。   “不是多大的事,若太子殿下肯帮忙,一两句话就能解决。”   长宁侯做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端的是看上面的人肯不肯轻拿轻放。   渝州官商勾结,长宁侯经人介绍,在那边放了一笔不小的印子钱。   渝州的事一开始皇帝交给三皇子处理,岂料没多久,牵扯出三皇子势力的人参与其中,气得皇帝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将这件事移交到太子手上。   太子接触朝政的时间不长,手段却非常老练,事情刚交到他手里没几天,就有了很大进展。   照这个速度查下去,查到长宁侯身上是迟早的事。   好在长宁侯参与的不多,放印子钱也是去岁才开始的,涉及数目放在一众官员里,不算多。   偏偏这次皇帝发了大火,放言严惩涉事官员。长宁侯谋划了好几年,想趁今年升一升,若事情暴露,别说升官,能不能保住现在的位置都难说。   谢云槿让小厮去外面打听一下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不会听信长宁侯的一面之词,更不会贸然去找梁煊说这件事。   他没问,梁煊反而主动提起了。   梁煊知道谢云槿同长宁侯关系僵硬,他不会主动为两人说和,况且,查渝州一事的时候,他同时查到点别的东西。   等有了确切结果,他再决定要不要与谢云槿说。   “长宁侯的事,阿槿怎么想?”   研墨的动作一顿,谢云槿垂眸:“他求到你这边了?”   “他一直在往这边搭茬,我还没给回复。”如果谢云槿愿意修复和长宁侯之间的父子关系,梁煊可以帮一把。   “不管什么身份,都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殿下不必为了我,刻意放他一马。”   至于长宁侯府会不会受长宁侯牵连,谢云槿连夜读了大梁律法,若只是长宁侯所说的那些,侯府不会受到多大牵连。   “我父亲他……”谢云槿咬了咬唇,“除了放印子钱,还有做别的吗?”   “别的他牵扯得不深,”梁煊知道他心中所想,“即使定罪,也不会有多重,如果他提前把钱补上,可以更轻一些。”   谢云槿放下墨,想不通:“侯府不缺钱,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许是觉得多年未出事,自己不会这般倒霉,”梁煊摇摇头,“你父亲还算谨慎,渝州那边的人与他接触不是一两天了,他去年才往那边伸手,还好涉入不深。”   不然,想保住侯府,就没这般容易了。   他不在意侯府如何,可阿槿是长宁侯世子,侯府有什么事,阿槿首当其冲。   看来,得敲打敲打长宁侯。   至少在阿槿成长起来之前,侯府不能因长宁侯牵扯进不该沾染的事。   “不用忧心,孤不会让侯府有事的。”梁煊抬手,抚上谢云槿眉间褶皱。   私下里,梁煊不会在谢云槿面前自称“孤”,这么说,代表用储君身份许下承诺。   谢云槿不赞同摇头,看了眼周围,偌大书房,只有他们两人,不用担心他们说的话被传出去。   保险起见,谢云槿还是压低了声音:“殿下,你日后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可不能这般有私心,会被说……被说是……”   “是什么?”   看梁煊毫无所感的样子,谢云槿有些急,比划道:“那个啊!”   梁煊忍笑:“那个是什么?”   “就是,昏君!”说完,谢云槿再次环顾四周,确定没有第三个人,继续道,“你方才的行为,实乃不是明君所为,太傅知道了,定要罚你。”   “那……”像是怕被人听到,梁煊附到谢云槿耳边,故意拖长声音,“阿槿帮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第4章   谢云槿扑棱扑棱耳朵,只觉一阵烫意从耳际传来。捂住耳朵,声音磕绊:“我,我肯定会帮你保守秘密,你好好说话!”   梁煊不再逗他:“好了,来把太傅布置的文章写了。”   谢云槿顿时耳不红了脸不烫了:“知——道——了——”   长宁侯忐忑等了许久,谢云槿刚回府,就让管家把人带来。   “如何,可有与太子说情?”   谢云槿点头又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宁侯不虞。   谢云槿叹了口气:“父亲,您也知道的,因着三皇子的事,陛下对此事非常上心,殿下那边不好徇私,不过您放心,殿下说,此事不会波及侯府。”   “对了,您得赶紧把窟窿填上。”   “该处理干净的我都处理干净了。”若不是牢里那人仿佛跟他有仇似的一个劲儿攀咬他,长宁侯不会这么被动。   即便早有预料,长宁侯还是想再挣扎一下:“不能再和太子说说情吗?”   “父亲,我只是殿下的伴读,没有那么大能量。”   长宁侯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也是,罢了,为父再想想其他法子。”   回到自己院子,谢云槿见侯夫人在院里等他,诧异:“娘,您怎么过来了?”   “娘来看看你,病可好些了?”侯夫人心疼道。   谢云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侯夫人身边,扶住她手臂:“好多了,娘,您不必担心,儿子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你爹又叫你去书房了?”侯府发生的一切,逃不开侯夫人的眼睛。   她知道,长宁侯对儿子态度的转变,更知道,这份转变是因为长宁侯在外出了事,想借儿子和太子的关系摆平这件事。   进了屋,侯夫人示意伺候的人出去,待屋里只留下娘俩,道:“你爹也真是,他自己犯的事,找你有什么用?”   长宁侯不止一次暗中示意她,要槿哥儿在太子面前为他说情。   “他连世子之位都不情愿给你,出了事倒想起有你这个儿子了,”侯夫人拍拍谢云槿手背,“槿哥儿不用理会他。”   一次次失望中,侯夫人已经不对长宁侯抱有期待了。   “我知道的,娘。”谢云槿乖巧开口。   “你爹是个指望不上的,万不可为了他与太子生出嫌隙。”两者相比,侯夫人更在意儿子的前途。   侯夫人拉着谢云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带着侍女离开。   夜幕降临,长宁侯跟前伺候的下人来传话,说长宁侯今晚不过来了。   侯夫人坐在镜子前,侍女动作轻柔为她取下发饰。   “这只玉簪是世子去岁送您的,最衬您肤色。”贴身侍女开口。   “槿哥儿是个好的。”想到儿子,侯夫人眉间闪过一抹柔色。   她最不后悔的,就是为了槿哥儿的地位,没让府里有第二个哥儿出生,不然,以长宁侯的秉性,指不定得出多少事端。   长宁侯不止一个孩子,却只得了谢云槿一个儿子,侯夫人也只有谢云槿这一个孩子。   谢云槿的重心仍在读书上。   沿袭前朝的科举制度,除了家族举荐,世家子弟还可走科举出仕的道路。   后者更受当权者喜爱。   太学里,有不少准备走这条路的。   顾承泽便是其中之一。   不久之后,他会以秋闱第一的成绩参加春闱。   谢云槿去年也报名了,但,刚好秋闱前一天,他生了病,整整半个月才好,错过了去年的考试。   要参加,只能等下次。   随着春闱日子接近,来京赶考的学子越来越多。   太学里会参加今年春闱的人不多,来太学读书的,除皇子之外,要么是皇子伴读,要么年岁尚小,或者家里有爵位要继承。   虽不参加,对三年一次的大比都很感兴趣。   “听说渝州有个不输顾兄名气的才子,也会参加今年的春闱。”   “渝州?是那个出了事的渝州吗?”   “是,听说有很多人慕名去拜访他。”   “拜访他做什么?”   “好奇呗。”   “你上次不也去凑热闹了?怎么样?”   “确实算得上一声‘公子如玉’,但比起我们学院的顾兄差远了。”   “你不能因为是太学的学生有失偏颇啊,要我说,那位冯公子也很出色。”   谢云槿本来趴在书本上打瞌睡,听到“冯”这个姓,“噌”的抬起头:“姓冯?从渝州来的?”   “谢兄也听说过吗?”   太子不在,说话的人凑到谢云槿桌边。   其他几人也围了过来。   谢云槿开朗、张扬,又有着太子伴读的身份,在太学里很吃得开。   “听说过。”谢云槿点头。   与这些人所想的“听说过”不同,谢云槿知道这个人,是因为那个梦。   那天之后,谢云槿又做了一次类似的梦。   梦里的信息大多是片段式的,几乎全是和梁煊在一起的画面,其他信息非常简短,只是让他知道发生了这么件事。包括梁煊是如何一步步陷入众叛亲离地步的,谢云槿统统不知道。   但,在他仔细梳理后,还是记下了几个名字。   其中之一便是来自渝州的冯星文。   “你说的那人,可是叫‘冯星文’?”   “不错,是叫这个名。”另一人点头。   “看来冯星文名气确实大,连谢兄都听说过。”   后面几人说了什么,谢云槿没再仔细听了。   “冯星文”这个名字,是梦里他从梁煊口中听到的,会出现,是因为他一直在试图救他。   许是白天听到名字,夜里,谢云槿卷入熟悉的浪潮。   高大阴影将他笼罩,这一次撞击比以往每一次都狠。   明明灭灭烛光中,意识逐渐涣散。   谢云槿用力掐了下自己,趁着恢复一丝清明,艰难开口:“停、你停下!”   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阿槿,我不会允许他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细密的吻落在颈侧,谢云槿偏头去躲:“谁?”   梁煊动作停了,单手撑在谢云槿耳侧,另一只手抚上他脸颊:“冯星文,阿槿,再有下次,我就将他杀了。”   亲昵语气里,毫不遮掩杀气。   谢云槿毫不怀疑,梁煊是真的想杀人。   “阿槿,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乖一点。”   谢云槿一点点积攒力气,等梁煊俯身下来,用力给了他一记头锤:“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梁煊似乎被他砸懵了,好半晌没说话。   “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每次都只知道做做做,至少你该让我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口气喊出来,谢云槿舒坦了。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梁煊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谢云槿气势蔫吧了,小心翼翼去看他。   梁煊没有生气,只是面色有些茫然。   时间仿佛停滞了。   谢云槿别扭的动了动。   眼中晦涩一闪而过,梁煊重新俯身,将人重重拥进怀里。   天旋地转。   谢云槿从梦中惊醒。   身上出了一层汗,衣衫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世子,怎么了?”知书听到动静,从外间走进来。   “做了个噩梦。”谢云槿坐起来,透透身上的热气。   他身上全是汗,头发汗湿了,一缕缕粘在脸上,被他随意薅到脑后,露出光洁脸庞。   柔和烛光下,白皙肌肤显出如玉般质地。   他们家世子,当真越来越好看了。   知书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奴婢去叫水。”   春寒料峭,身上热度散去,谢云槿打了个哆嗦,默默裹紧被子。   泡完热水澡,身上爽利了,谢云槿躺到床上,后半夜一直没怎么睡,脑子里全是梁煊、冯星文和梦里的事。   梦里的一切,未来当真会发生吗?   谢云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笃定这一点。   他得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翌日一早,谢云槿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厮观棋去查查冯星文。   然后收拾好自己,前往学宫。   太子已经到了。   这是太子在太学的最后一段时间,年满十八,太子便可进入朝堂,不需要再来学宫学习。   看到他眼下的青黑,梁煊眉眼微压:“阿槿昨日没休息好?”   “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谢云槿搓搓脸,让自己精神点,“不要紧。”   “渝州的事有新进度了,这几天,你要不要宿在东宫?早上也可以多睡会。”   谢云槿反应了一会,反应过来,梁煊是担心长宁侯一事的结果影响到他。   “我……”如果不是那些梦,谢云槿很乐意在东宫住一段时间。   以前每年冬天天气太冷的时候,谢云槿都会在东宫留宿。一来不用每天来回奔波,二来每天早上可以多睡会,对谢云槿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   “先别急着拒绝,阿槿。”   夫子进来,梁煊顺势收了话。   阿槿最近似乎有些疏远他。   梁煊皱眉,是因为长宁侯的事吗?   “云槿,云槿。”   迷迷糊糊中,谢云槿听到有人叫自己,睁开眼。   “承泽?”   谢云槿一动,身上披的衣服滑落,手比脑子快一步捞起衣服。   ——是梁煊的披风。   “你怎么睡着了?夫子刚刚瞪了你好几眼。”   “太困了,”谢云槿不好意思揪住手上的披风,“我等下去和夫子道歉。”   “我陪你一起去,等会一起出宫。”   两人住的地方相隔一条街,不算远,从宫里出去正好顺路。   谢云槿抱着披风站起来:“殿下呢?”   “上课到一半,被宫人叫走了,好像是有什么急事,这披风是殿下的吧?”   玄色披风,绣有银色龙形暗纹,一看就不是常人能用的。   他坐的位置靠后,谢云槿睡着后,顾承泽亲眼见着太子是怎么给人盖上披风的。   莫名想到圈地盘的猛兽,用沾染自己气味的物品,将所属之人圈起来,告诫他人,这是属于他的,不要妄想染指。   “嗯。”披风用料极好,摸在手里光滑厚实,谢云槿打算先把衣服还给梁煊。   “走,先去还披风,再去找夫子。”顾承泽熟稔将手搭在谢云槿肩膀上,揽着人往外走。   谢云槿飞快收好桌上东西,顺着顾承泽的力道被带出门。   补了一觉,谢云槿精神多了,刚出门,就见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身影。   梁煊是特意来等谢云槿的。   看着两人相偕而来的身影,目光落到顾承泽搭在谢云槿肩膀上的胳膊上,微微发凉。   注意到落在自己手臂上的目光,顾承泽挑了挑眉。   收回目光,梁煊朝两人走来:“阿槿,我来接你去东宫。”   顾承泽看看身边的好友,再看比平时略显不善的太子,眼珠转了转,道:“云槿,不是说好跟我一起回去吗?”   敏锐察觉到梁煊一瞬间的低气压,和两人间隐隐出现的对峙气氛,谢云槿头都大了。 第5章   顾承泽将谢云槿拉向自己,挑衅般看向梁煊。   谢云槿年纪小,可能暂时没反应过来,他却是看得真切,太子看谢云槿的目光,越来越不像是看朋友。   顾承泽一开始只觉得违和,直到那天撞见小舅子目送楚家姑娘离开的场景,小舅子的目光和太子看谢云槿的目光隐隐重合,顾承泽恍然大悟,太子竟然对好友抱着这样的心思!   如此一来,很多事就说得通了:与常人不同的亲近,时刻落在好友身上的视线,在好友面前格外好说话,对好友若有似无的占有欲……种种迹象表明,太子对好友怀着不一样的心思。   初察觉到时,顾承泽心中悚然,太子是什么身份?一国储君,将来要继承大统的存在,他若真要对谢云槿做什么,谢云槿根本没法抵抗。   身份、皇位,是横亘在两人间的天堑。   好在,经过他一番观察,好友在这方面迟钝得紧,完全没发觉太子可能对他抱有不一般的感情,太子也没有挑明的意思。   顾承泽高高悬起的心落了落。   他死死捂住这个秘密,只要太子不挑破,两人间就有寰转的余地。   然,最近云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有意无意躲着太子,顾承泽乐见其成,他实在不愿好友卷进皇室漩涡中。   谢云槿不知顾承泽心中所想,将箍在脖子上越来越紧的胳膊扒拉下来,抱怨道:“承泽,你再用力别说等会我们一起回去,再过会儿你就得送我去太医院了。”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力道太重,顾承泽忙松开手。   梁煊大步走过来,小心检查谢云槿的身体:“很痛吗?孤派人叫太医过来。”   “不用不用。”谢云槿连连拒绝,顾承泽只是力气大了些,并没有真的弄疼他。   “真没事?”   “真没事,不信你看。”谢云槿偏头。   雪白一片落入眼眸,梁煊要说的话一瞬间忘了个底。   顾承泽不忍直视移开视线。   他现在开始怀疑谢云槿是不是真的察觉到太子心意了。   谢云槿纯粹是没想那么多,他容易招蚊虫,夏季到来,极容易被蚊虫咬,有时候被咬的地方不方便自己上药,都是梁煊帮他。   最终,谢云槿没留在宫里。   顾承泽陪他去和夫子道了歉,两人同乘一车回府。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吃完嘴里的松子糖,谢云槿问。   “怎么突然这么问?”   “从宫里出来到现在,你看了我不下五次,每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松子糖吃多了有些腻,谢云槿端起手边的茶水,几口喝完。   顾承泽不愿做挑破太子和谢云槿关系的人,世事无常,即使现在太子对谢云槿是一颗真心,谁能保证,几年后,这颗真心依然如初?   拿起一枚精致小点心,顾承泽问:“这是芳华阁新出的凝香糕吧?你马车上怎么什么好吃的都有?是侯夫人准备的?”   “不是,”谢云槿也拿了一块凝香糕,“是殿下让人准备的。”   随着年岁渐大,谢云槿的食量跟着增加,偏他又挑嘴,不喜欢吃的东西沾也不沾,第二次饿肚子时,被梁煊发现了。   那个时候,谢云槿正在偷偷吃自己藏起来的白馒头。   白馒头是他藏着带进宫的,为太学供应吃食的厨子换了人,谢云槿吃不惯新来厨子做的饭菜,前一天饿到肚子,为了不继续挨饿,悄悄带了一个白馒头。   巴掌大的馒头完全不够半大孩子吃,但比起饿肚子,聊胜于无。   九岁的小云槿趁别人去吃饭,躲在角落里,啃白馒头。   好不可怜。   梁煊看到时,还以为自己的小伴读被人欺负了,心疼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馒头。   干吃馒头有些噎,谢云槿虽不得长宁侯喜爱,却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何时吃过这么简单的饭,想着在家里和娘亲一起用膳的画面,不自觉红了眼眶。   正艰难咽下馒头,手里的馒头被人抢走了。   谁啊?他就吃个馒头,也要抢吗?   小云槿愤愤抬头,看到一脸不虞盯着自己的梁煊。   心里不忿的小火苗瞬间熄灭。   啊,偷吃被太子殿下发现了。   殿下会不会觉得我不是好小孩,要把我送回去?   纵使太子平时冷冷的,谢云槿还是很喜欢这个好看的小哥哥。   待在学宫里比待在侯府舒服多了。   不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父亲责骂。   更不用说,这里还有顾承泽等新交的朋友。   葡萄般的大眼睛眨了眨,渐渐涌上一层薄雾。   “我……”   不等小云槿说完,小太子半蹲下来,温声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有人欺负你吗?”   “没,没有。”小云槿搞不清楚状况,仰头看他。   十来岁的少年,虽显稚嫩,却不难看出长大后的芳华。   即便知道自家小伴读长得好,这一刻,梁煊还是被震了一下。   “别怕,若有人欺负你,告诉孤,孤去罚他。”以为小孩是不敢说,梁煊的声音愈发温和。   小云槿不想有人因为自己受罚,摇头:“真的没有。”   梁煊不信,晃晃手里的馒头:“没有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不去吃饭就吃这个?”   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白馒头怎么看怎么与身穿锦袍的少年不搭,小云槿揪着自己的衣服,垂下头,声如蚊呐:“我饿。”   “走,孤带你去用膳。”梁煊将小云槿拉起来,走了两步,遇到阻力。   他回头,疑惑看向不肯继续走的小孩。   “我吃这个就好了。”小云槿飞快从梁煊手里抢回自己的白馒头,往嘴里塞。   梁煊一时不察,手里的馒头被抢了去,无奈拍拍因太着急被馒头噎到的小云槿后背:“孤不跟你抢,你慢点吃。”   “咳咳咳。”小云槿连咳几声。   啊啊啊啊好丢人!!!   脸温度急剧上升,不一会儿整张脸都红了。   小云槿眼眶更红了,因咳嗽涌出的泪珠将落未落,好似受了天大委屈,颇为惹人怜爱。   梁煊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想碰又不敢碰,手僵在半空中:“你别哭,别哭。”   “我,我才没哭。”小云槿打了个嗝儿,大声为自己正名。   不行,他不能在好看的太子哥哥面前丢人!   小云槿暗暗握紧拳头:“我就是被噎到了!”   “是,你没哭,只是被噎到了,孤先带你去喝点水。”   这回,梁煊顺利将人牵走了。   把人带到自己休息的屋子,早得到吩咐的宫人端来水,梁煊亲自接过,喂到小云槿嘴边:“喝点水,慢点喝,别再呛着了。”   小口小口喝完水,小云槿拿着剩下的白馒头,低头不敢看人。   等他平复了会儿心情,梁煊开口:“到底怎么回事?孤的伴读,怎么也不该沦落到在宫里啃馒头的地步。”   他已经吩咐人去查了,不管怎么说,小孩是他点进宫的,断没有在自己眼皮下被欺负的道理。   “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吃不惯这里的菜,不吃东西又很饿,才,才吃馒头的。”忍着羞耻,小云槿一口气说完。   想过小伴读可能在学宫受欺负、可能在家里受欺负等各种原因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梁煊罕见的愣住了。   “就这样?”回过神来,梁煊不可置信。   小云槿偷偷观察太子,看不出他有没有生气,小心点头。   派去探查事情原委的宫人回来,给出同样的答案,梁煊好气又好笑,把人带去东宫吃了顿饱饭。   之后几天,太子借自己胃口不佳,从东宫带膳食过来,并让小伴读伺候自己用膳。   名为伺候,实则是给小伴读开小灶。   “殿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小云槿捏着筷子,不确定问。   别的皇子都是在学宫用膳,先祖打天下后,为了避免出现前朝悲剧,对皇子们要求严苛,旁的不说,在学宫,不管生母身份如何,全一视同仁。   即使梁煊是储君,天天这样,未免太招摇了些。   小云槿知道太子这么做和自己有很大关系,道:“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你怎么自己解决?天天啃馒头?”梁煊打趣。   几天相处下来,两人已不如初时那般生疏。   “我还可以带别的……”小云槿声音越来越低,他一点都不想天天啃馒头!   小云槿挑嘴又贪嘴,每次梁煊让人变着法子给他准备吃食,他的胃口被养得更刁了。   “不用担心,孤会解决的,你好好吃饭,好好长大,不需要操心这些事。”   “殿下,你真好。”谢云槿眼冒星星,除了娘亲和祖母,他第一次遇到对自己这么好的人。   呜,东宫的菜真好吃!   没过几天,学宫换回原来的厨子,小云槿不需要梁煊再额外投喂,两人的关系比从前亲近了好几倍。   那段时间后,凡谢云槿待的地方,时刻备着各种吃食。   “都是殿下准备的?!”顾承泽声音不自觉拔高。   思绪被拉回,谢云槿点头:“殿下说,不能让我饿肚子。”   看着马车里的种种零嘴,顾承泽心情复杂。   谢云槿的马车里,备有各种各样的小吃、茶水,有些外面甚至吃不到,顾承泽喜欢蹭谢云槿马车,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在这些吃食上。   他一直以为,这些是侯府为谢云槿准备的,现在谢云槿却告诉他,这些基本都是太子为他准备的,怎能让他不震惊?   要知道,从他和谢云槿相熟起,谢云槿马车上便有这些了,算算时间,那个时候谢云槿才几岁?   太子动心这么早的吗?   顾承泽恍恍惚惚。   “殿下对你……”顾承泽顿了顿,语气复杂,“是不是太好了点?”   他现在才担心好友,是不是太迟了点?   瞧这温水都快把青蛙煮熟了。   梁煊对他,确实好的没话说。   谢云槿从不怀疑梁煊对他的好。   所以才会在得知那样的未来后,第一反应不是逃离梁煊身边。   唔,他是不是也该对梁煊好一点?   但是梦里发生的未来……   想到那些画面,谢云槿面红耳赤。   不行,太刺激了。   “公子,您要查的东西查到了。”   观棋从屋外走进来,打断谢云槿思绪,谢云槿搓搓脸,将满脑子废料丢出去。   因为时间短,观棋查到的东西不多,若要细查,得派人去渝州。   冯星文,渝州人士,和谢云槿之前听到的差不多,冯星文从小就有神童之名,小小年纪考中童生,拜入大儒荀柳门下,如今不过十八,已做出好几篇名动天下的文章。   来京城不到十天,已有好几位官员朝他递去橄榄枝。   “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的人均与之有接触。”   同一时间,东宫。   太子站在窗前,肩膀处绣一道暗红色云纹的暗卫恭敬跪在地上,汇报探听到的消息。   “就目前查到的消息,冯星文与渝州一事没有牵扯。”   “嗯。”太子语气平静。   暗卫停顿片刻,继续道:“属下还发现,小公子身边的人在查这件事。”   平静语气起了波澜:“阿槿的人?”   “回殿下,属下不会认错,是小公子身边的观棋。”   太子转身,一半阴影遮住他的眼,让人看不清情绪,“继续查,不要惊动阿槿。”   “是!”   暗卫悄无声息离开,殿里只剩下梁煊一人。   阿槿在查冯星文,是阿槿知道了什么吗?   不行,还不到时候。   夜深了,谢云槿躺在床上,第一次迫切希望,梦到未来的事,他心中有太多疑惑,只有在梦中的梁煊身上能探知一二。   奈何天不遂人愿,想要做梦的时候,反而一觉睡到大天亮,什么梦也没做。   饱饱睡了一觉,谢云槿睁开眼,神清气爽。   也行叭,以后梦到了再说。   开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外面出了大太阳,谢云槿换了身轻薄些的衣服,出门。   今日放假,谢云槿打算去外面转转。   “喂,你小心点,别撞到我家公子!”观棋挡开直直撞上来的人。   “抱歉,我……”   “章子茗?”谢云槿迟疑着开口。   不怪他,眼前这人,与他认识的一向喜欢把自己打扮的跟花孔雀一样的章子茗区别太大了。   衣服不整齐披在身上,满是污渍,发簪不知掉到何处,头发乱糟糟堆在头上,别说是翩翩公子章子茗,说是哪来的乞讨人都有人信。   谢云槿和章子茗不算熟,会认识,全靠顾承泽。   章子茗的同胞姐姐嫁进顾家,他是顾承泽的小舅子,因着这层关系,谢云槿与他相识。   艰难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章子茗联系在一起,谢云槿想不出,是什么事让章子茗变成这样。   “是谢世子啊,”章子茗强打起精神,“今日有事,就不叨扰了。”   说完,踉踉跄跄往一边走。   应当是喝了不少酒,走路摇摇晃晃的,谢云槿担心他出事,拉住他:“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你要去哪?我让观棋送你。”   “不,不必,我,我随便走走。”   果然是喝了酒,说话大舌头。   谢云槿打量四周,他只带了观棋出来,要找人去通知顾承泽一声。   既然遇见了,又是好友的小舅子,谢云槿断不可能放任人不管。   脑海里思索着办法,迎面走来一位身长玉立的男子。   “公子可是需要帮忙?”   温润声音响起,谢云槿抬眸望去。   一袭普通青衫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你是?”   “在下见公子似乎遇到了难处,想着能不能搭把手。”看出谢云槿的疑惑,男子主动解释。   “劳烦你,帮我把他扶到对面店里。”   章子茗挣扎着不愿走,谢云槿差点拉不住他,青衫男子搭了把手,两人一起把人带进店里。   谢云槿让观棋去找顾承泽。   等待的时间里,谢云槿看了青衫男子好几眼。   不知为何,这人给他一种很面熟的感觉。   可仔细回想,记忆里并没有出现这样一个人。   男子一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模样,力气却很大,轻易制服了闹腾不休的章子茗。   “我脸上有什么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谢云槿思路,谢云槿下意识“啊”了一声。   “公子盯着在下瞧了许久。”   谢云槿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被人发现,尴尬不已:“我在想,公子瞧着像读书人,没想到力气那么大。”   “小时候要忙农活,还要去山里打猎,练了些力气。”   “还不知道公子名讳,今日之事多谢公子援手,等好友来了,定要重谢一番。”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谢云槿觉得这人有些对胃口,想着交个朋友也不错,道:“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公子可愿交个朋友?”   “却之不恭,在下冯修竹,不知阁下是?”   “你唤我‘云槿’就好。”   姓“冯”,是巧合吗?   没给谢云槿时间多想,趴在桌上不动的章子茗呜咽出声。   谢云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呜——”   章子茗突然大哭起来。   谢云槿越问,他哭的越厉害,无奈,谢云槿只好住口。   终于,顾承泽到了。   见到熟人,章子茗一个飞扑过去,抱住顾承泽的腰,嚎啕大哭。   酒渍、眼泪全抹在顾承泽浅色的衣服上,向来爱洁的顾承泽脸都绿了,一边费力扒拉挂在身上的人,一边拼命往后躲。   “有什么事你好好说,不要抱着我,不要把脏东西蹭我身上!!!”   眼见自己把人拉不开,顾承泽寻求外援:“云槿,这位兄弟,帮个忙,把他拉开,再不把他拉开,我也要哭了——”   几人合力,将章子茗从顾承泽身上扒拉下来,好一顿安抚,才让人停住了哭声。   顾承泽坐在一边,气得不停往自己嘴里灌水。   本来是灌酒的,谢云槿不想一次照顾两个醉鬼,把酒杯夺走扔到一边:“你要是醉了,我就把你俩都扔这里!”   顾承泽悻悻喝了一杯水:“我就不该来,云槿,你也别管他了,让他哭,最好哭得全京城都知道,章家小公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谢云槿知道他说的气话,要是真不想管,不会这么短时间里赶来,安抚道:“好了好了,知道你生气,等他清醒了,让他赔你一件新衣服。”   见这里不需要自己,冯修竹主动告辞。   顾承泽现下顾不上外人,找店家要了碗醒酒汤,喂给章子茗喝下,半个时辰后,章子茗总算清醒了。   “对不起。”看到顾承泽被自己弄得一团糟的衣服,章子茗期期艾艾道歉。   等了半个时辰,顾承泽气早消了,用力拍了下章子茗肩膀:“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得你醉成这样,满大街撒泼?”   “呜——”   眼看章子茗又要哭,顾承泽用力锤了他一下:“正常点!”   章子茗抽噎一声,哑着嗓子道:“楚楚她不要我了。”   顾承泽一愣,继而道:“怎么回事?你家不是去下聘了吗?”   “是,”章子茗抹了把脸,“楚楚说她要入宫,说我什么都没有,给不了她想要的。”   “屁话!”顾承泽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他揪住章子茗的领口,把人从桌上揪起来,“别告诉我,你信了。”   “我当然不信,楚楚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楚家在逼她。”   大梁民风开放,男女不设大防,楚楚是楚家流落在外的孩子,今年才找回来,章子茗与她相识,是在她流落在外的时候。   两人互生情愫,章家正打算下聘,楚楚被楚家找回,章子茗一路追来京城,楚家态度暧昧,两人便一直这么拖着。   “好了,你现别急,我们先查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说。”顾承泽知道自家大舅子对楚家姑娘情根深种,也很好奇楚家到底是什么打算。   馨月宫中意的,绝对是楚家精心培养的大姑娘。   最能给三皇子带来更多助力的,也只有这位大姑娘。   三人商议一番,主要是先把章子茗的情绪安抚好,待章子茗恢复理智,很是不好意思地向谢云槿道歉。   “今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云槿,我家大船马上要来京城了,到时候你一定要赏脸来玩。”   章子茗出身的章家,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是以章子茗出手非常阔绰。   谢云槿笑着应了。   为表示赔罪,章子茗连着请谢云槿吃了几天饭,同时被邀请的还有冯修竹,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几次会面下来,逐渐熟悉,关系也越来越好。   既然成了朋友,朋友的事没道理不管,谢云槿打算问问梁煊,和宫里有关的事,梁煊最清楚。   这天下学后,谢云槿告别邀请他一同离宫的顾承泽,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跟在太子身后。   “阿槿舍得新交的朋友,留下来陪孤了?” 第6章   谢云槿反思了一下自己,认识了新朋友,好像,确实,是有一段时间没留在宫里了。   不由有些气短。   “殿下——”谢云槿拖长声音,拉住梁煊袖子晃了晃,“殿下向来大气,定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我的气,是不是?”   刻意拖长的声音带着几分软,梁煊轻咳一声,从谢云槿手中抢回袖子,佯装嗔怒:“宫门禁地,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谢云槿咻地收回手,迅速打量四周,见没人看到,松了口气:“我今天不是特意留下来陪殿下了吗?”   知道梁煊没真生气,谢云槿稍稍往前一步,几乎与梁煊并肩:“殿下,我在宫外发现好几家好吃的店,下回你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尝尝。”   店是章子茗推荐的,别的不说,吃喝玩乐一途,章子茗很是在行,他来京城不过一年,已将京城及周边地区好吃的好玩的地方摸了个彻底。   少年人爱吃爱玩,谢云槿不太愿承认,和章子茗几人这几天的玩乐颇让人乐不思蜀。   咳,今日拒绝顾承泽,谢云槿下了很大决心。   “是和你新交的朋友去过的?”梁煊捻捻手指,不动声色道。   “是啊,要不是子茗,我都不知道,京城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谢云槿眉飞色舞说起自己这些天的见闻。   起初,梁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渐渐的,被少年人的欢快气息吸引,不知不觉回应起来。   说着话,东宫很快到了,见到两人并肩而来,高公公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将人迎进屋,呈上润喉的温水。   谢云槿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说了那么久的话,他有些口渴。   晚膳自然是在东宫用的。   几日不来,东宫的厨子研究出几道新菜,高公公边上菜,边为两位主子解说。   每次小公子过来,东宫的氛围都比平时温馨,太子殿下也比平时好说话,宫里伺候的人嘴上不说,心里都盼着谢云槿过来。   尤其这几天,太子不知怎么回事,成日低气压,他们伺候的人都得小心再小心,生怕一不注意触怒了太子。   谢云槿的到来,挥散了东宫连续几日的低气压。   怎么感觉高公公他们对自己更热情了?   谢云槿心中疑惑。   他做了什么吗?   这些天没来东宫,应该没做什么啊。   想不通,谢云槿不再想,做完功课,溜溜达达走到梁煊处理政务的桌案前。   天色渐暗,宫里点了灯,一片阴影投下,梁煊抬眸:“无聊了?”   谢云槿点头到一半,摇头:“殿下每日都这么忙吗?”   不仅要上课,完成夫子们布置的作业,还要接受太傅等人的小课,处理政务,谢云槿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受不了。   抛下忙碌的太子,自己跑出去玩,是不是不太好?   看着桌案上堆积成山的公务,谢云槿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自责。   不由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梁煊写字的动作一顿,看到谢云槿眉目间的自责之色,“没有”两个字在嘴边转了转,被主人咽下。   “阿槿可以帮我把这边没处理的分下类。”   这活儿他熟,谢云槿爽快答应:“行。”   高公公极有眼色搬来椅子,放到太子的座位旁边。   谢云槿没有多想,坐下干活。   梁煊刚接触朝政的时候,皇帝有意为难他,给他分配了不少难以完成的任务。那段时间,梁煊几乎每天都忙到子时。   身为伴读,谢云槿不可能置身事外,他是梁煊的伴读,也是默认的太子未来的班底,不可能完全不接触这些事,便在东宫住了一段时间。   忙得焦头烂额的同时,两人收获也不少,既对朝中势力有了进一步了解,也让朝臣看到太子实力。   即使皇帝再不愿,梁煊在朝中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假以时日,将形成一股让他难以撼动的势力。   意识到这点,皇帝干脆把其他长成的皇子全扔进朝廷,明里暗里给予他们支持,形成另一股与太子抗衡的势力。   想到皇帝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谢云槿心中哽了一口气。   他想不通,有这么优秀的太子,皇帝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要是太子是他爹的儿子,他爹绝对能乐得跳起来。   也不对,或许会更加跳脚。   想起自家亲爹,谢云槿心情更不好了。   心情不好,手下动作难免用力了些,梁煊注意到,从忙碌的公务中抽.出神来。   “阿槿可是累了?”   “啊?”谢云槿茫然。   梁煊指指被他弄皱的纸,谢云槿忙松开手。   “若是累了,阿槿先去休息吧。”   “我不累,想到我爹,有些走神。”谢云槿将被自己弄皱的纸展平,看向窗外。   天已经完全黑了。   时辰已过,宫中落钥,今日只能宿在东宫。   梁煊忙起来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顾谢云槿,收起处理得差不多的公务:“天色晚了,先休息。”   坐久了身体都僵了,谢云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谢云槿对东宫很熟悉,东宫里留有他的一应用具,包括衣服。   高公公备好热水,得到太子示意,将谢云槿引过去。   泡在热水里,一身疲乏被洗净,谢云槿放任自己沉入水下,片刻后,从水里浮出来,一拍脑门,差点忘记正事。   他是来问太子关于楚家的事的。   察觉到梁煊不太高兴,自知理亏的谢云槿将人安抚一通,忘了要紧的事。   这么晚了,要去找梁煊吗?   谢云槿出了浴桶,垂眸等候的宫人上前,为他擦干身体。   穿好寝衣,谢云槿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游移不定。   若是以前,要去就去了,他不是没和梁煊同塌而眠过,第一次在东宫留宿,就是宿在太子殿下的寝殿里。   那个时候他多大?   应当才十岁。   请封世子的皇令刚下来,全侯府都在为这件事高兴,除了长宁侯。   寻到一点小错处,长宁侯罚小云槿跪了一夜,并将他的小厮侍女一并扣下,不让他们向老夫人和侯夫人告信。   寒冬腊月,下了雪,小云槿在冰冷的屋里跪了大半夜,长宁侯知道他第二天要去宫里,不敢做的太过,后半夜把他放了。   冷到近乎失去知觉的小云槿裹在被子里,屋里银炭燃烧,一点点驱散身上的寒意。   却无法驱散心中的冷。   “为父罚你,是为了让你长记性,你以后就是侯府的世子了,切记,不可妄为……”   长宁侯说了很多,小云槿听了,只觉得好笑,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真切感觉到,长宁侯,他的父亲,不希望他好。   只因为他没能如他的愿,在太学表现出色,借由太子这层关系,成了侯府的世子,长宁侯便鸡蛋里挑骨头,随意寻了个理由,罚他跪了半夜。   小云槿受了寒,膝盖还疼得厉害,娘亲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就被送上了进宫的马车。   长宁侯站在马车前,开口:“你已经长大了,不该再与母亲过于亲近,从今日起,你搬到我院子里,我亲自管你,下了学,早点回来,不要在外面逗留。”   小云槿抱着自己的腿,撇撇嘴,没说话。   他不想去长宁侯的院子住,他不想活在长宁侯的桎梏中。   放学后,小云槿没有出宫,悄悄躲在学堂的树丛里,他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一旦被长宁侯找回去,他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可他就是不愿意回去。   长宁侯的亲信没接到人,寻找动静惊到了太子,询问理由后,太子吩咐人帮着一起找。   太子没忘记今天见到的小伴读,没有往日的活力,如一株被暴雨淋过的小苗,蔫哒哒的。   到底放心不下,也加入寻找队伍。   最后是太子捡到了躲在树丛中几近昏迷的小孩。   看着小云槿脸上未干的泪痕,太子谢绝了长宁侯亲信将人带回去的要求,把人抱到东宫。   太医看过后,太子发现了小云槿腿上的淤痕。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小云槿悠悠转醒。   坐在床边的太子第一时间发现:“你醒了?”   “殿、殿下?”   小云槿的身体本就不好,折腾一番,声音哑得不成样。   高公公端来水和药,喂他服下。   等他精神好点,太子才道:“你父亲在找你,为什么要躲在宫里?”   小云槿往温暖的被子里缩了缩:“我不想回去。”   太子做了个手势,宫人陆续退去。   “孤请了太医来,你腿上的伤……”那伤一看就是跪出来的,太子想不明白,小伴读做了什么,会让长宁侯对唯一的嫡子下这么狠的手。   小云槿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声音嗡嗡的:“他说要让我搬去他院子住,我不想去,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不想我当世子。”   太子没想到,小云槿腿上的伤,会和自己一番运作有关,心中不禁有些怜惜。   小云槿不愿回去,他便将人留在东宫,派人去查长宁侯府究竟是什么情况。   既然谢云槿成了他的伴读,便是他的人,断没有自己的人白白被别人欺负的道理,即使那个人是小伴读的亲生父亲也不行。   小云槿在东宫住了一个多月,再回去,长宁侯没再说让他搬去他院子的话,也没再为着一点小事惩罚他。   谢云槿知道,这中间,一定是梁煊做了什么。   他不能因为还没发生的事疏远梁煊。   打定主意,谢云槿抱着自己的枕头来到太子寝殿。   高公公在外面守夜,看到谢云槿抱着枕头过来,心中诧异,面上却不显,迎上去:“小公子是来找殿下的吗?”   谢云槿和太子之间气氛的微弱改变,作为贴身伺候太子的人,高公公感受明显。   自家太子倒是一如往常,主要是谢云槿隐隐有躲着太子的意思,眼下谢云槿似乎想通了什么……   两位主子关系和好如初,高公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不用通报,高公公主动为谢云槿打开太子寝殿的门。   梁煊刚洗漱完,穿着比平时随意,看到出现在门外的谢云槿,诧异挑眉。   注意到谢云槿手中的枕头,梁煊示意对方进来:“阿槿要与孤秉烛夜谈?”   等谢云槿进屋,高公公将寝殿门关上。   谢云槿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梁煊熟悉的态度让他放松下来,熟稔将自己的枕头放到太子床上。   太子殿下的床大得很,足以睡下五六个成年人,多一个他绰绰有余。   谢云槿主动亲近来之不易,梁煊没多说什么,用如往常一般的态度对他。   躺在床上,谢云槿道:“殿下还记得我第一次留宿东宫吗?”   “记得,那时候你生病了,浑身烫得很,偏偏你自己觉得冷,一个劲往我怀里钻。”一整夜,梁煊觉得自己仿佛抱了个大火炉。   小孩不舒服了还哼哼唧唧的,得哄。   谢云槿翻了个身,面朝梁煊:“殿下,我其实是有件事想打听。”   梁煊大致能猜到他想问的事。   “我想问问关于楚家的事。”   果然,今日谢云槿留下,梁煊便知道,谢云槿多半要说这件事。   “你想知道楚家和老三的事?”梁煊没绕关子。   “不愧是殿下,料事如神。”谢云槿拍了记马屁,为了更好说话,往梁煊身边拱了拱。   两人间的距离一下缩短,彼此的体温仿佛能透过空隙传给对方,梁煊呼吸一窒,在谢云槿靠近的瞬间,身体紧绷。   然后缓慢放松。   “殿下,馨月宫不是为三皇子看好了楚家大姑娘吗?”   三皇子妃的人选虽没对外公布,宫里宫外消息灵通的,多少知道点。   “是,”梁煊平躺着,以免自己露出异样,“板上钉钉的事,只是楚家心大,不甘心只踏上老三这一条船,尤其在老三犯错,疑似惹了父皇不喜之后。”   三皇子一派牵扯进渝州一事的事谢云槿知道,只是没料到,这件事会波及到三皇子妃的人选。   “楚家的打算,馨月宫不会让他们如愿吧?”   馨月宫的主人陈贵妃,是个极为争强好胜的人,三皇子妃事关重大,她绝对会选对三皇子最有利的人。   楚家的大姑娘,谢云槿有所耳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楚家花了大心思培养,很明显是为了让这个女儿成为家族助力。   其实最好的,是让这个女儿成为太子宫里的人,楚家不是没做过这个打算,只是东宫明显没有这个意思,楚家只好退而求其次。   “不说馨月宫,三皇子本人也不会乐意。”   三皇子确实不乐意,不仅不乐意,甚至暴跳如雷。   “楚家是什么意思?我肯娶他家女儿已经是屈尊了,现在告诉我,他们家要与我结亲的是那个从外面接回来的女儿,是把我当猴耍吗?”   陈贵妃也很生气,气自己被人摆了一道,楚家主动递来橄榄枝,虽说楚家在京城势力不是数一数二,但楚家大姑娘的名气足以弥补一二,谁料他们现在告诉她,要嫁过来的不是大姑娘。   那个从外面接回来的女儿,谁知道是不是真正的楚家人,更别说对方在乡野长大,说是什么精通医术,实则与外男牵扯不清,如何配得上她儿子这样的天潢贵胄?   不过,还是得先冷静。   “我儿,你放心,楚家那位新寻回来的姑娘,本宫是绝不会允许她做你的正妃的,至多封个侧妃。”   不满楚家的做法,陈贵妃也不愿失去楚家这个助力,渝州一事,二皇子势力损失不小,想夺那个位置,必须有更多助力。   等她的儿子登上那个位置,再报楚家折辱之仇也不晚。   楚家不在乎是不是正妃,一个突然多出来的女儿罢了,乡野长大,能封个侧妃亦是她的福气。   “父亲,我们这么做,三皇子和陈贵妃真是不会记恨吗?”楚家大公子不理解自家父亲为何出尔反尔。   楚家主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三皇子太过激进,怕是难以到达那个位置,若不是东宫那边不肯松口,我们何须找上他?”   楚家主最看好的,自始至终都是东宫。   不因为对方是太子,而是对方的手段,好比这次渝州的事,不动声色折了三皇子的势力,还让皇帝与其离心,不可谓不狠辣。   三皇子刚进朝堂,最重要的不是己方势力如何,而是皇帝的态度,失了皇帝支持,便是失了靠近那个位置的机会。   可惜,三皇子现在不懂。   楚家主不愿楚家的大船随三皇子一同沉没。   也幸好,从一开始,他就没明说,送进三皇子宫的是哪个女儿。   “小姐,老爷怎可这般偏心?最好的院子给那人就算了,现在您的亲事也要给她。”   侍女的话拉回楚大姑娘的心绪,她敛眸:“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罢了,哪有好坏之分。”   楚大姑娘从小便知道,家族培养自己的目的,他们让她读书,教她琴棋书画,明道理,也让她生出了一颗明辨是非的心。   她不会辜负家族的培养,去做所谓争取自由的事,享受了什么样的权利,就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可她的妹妹,没受过家族恩惠,流落在外艰难长大,不该为了家族赔上自己。   “去与二妹说说话吧。”   听说妹妹有个两情相悦的人,不知那个男子肯为妹妹做到何种程度,若他们愿意,她会帮他们一把。   一艘注定要沉的船,没必要多搭进去一个人。   谢云槿从太子那得到消息,在章子茗的翘首以盼中,来到约见地点。   “楚家一开始确实是打算让楚大姑娘嫁进三皇子宫,渝州一事让三皇子势力大损,楚家便不愿了,随便推了一个女儿出来。”   “怎么偏偏刚好选了楚楚?”章子茗不解。   楚家子女众多,女儿各个出色,没道理偏偏选了刚认回来的楚楚。   “从某一方面,也是为了断了你的念想。”谢云槿很不愿说出这个真相,可事实就是如此。   楚家精心培养女儿,多是为了联姻壮大自己的家族,当今后宫里,也有楚家女儿,楚家也是靠着联姻,在京城站稳跟脚。   章家是江南大家族,富甲一方,若是别家,或许会觉得是一门好亲事,但章家少了楚家最看重的权势,千好万好都敌不过“权势”二字。   想通这点,章子茗脸色刷的白了:“早知如此,我不该如此着急上门求亲……”   顾承泽拍拍他的肩膀,让他重新振作:“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得想想办法,如何避免让楚楚姑娘嫁给三殿下。”   “不错,”谢云槿点头,“三皇子不是个好相与的,楚家贸然将楚大姑娘换掉,他和馨月宫那边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若楚楚姑娘真的嫁进去,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我可以带她回江南,”章子茗坚定道,“只要到了江南,楚家便拿我们没办法。”   “你难道想就这么算了?”谢云槿反问。   不,章子茗在心中回答,他不想。   他想给楚楚的,是名正言顺,而不是狼狈逃回。   “此事从长计议,我们先想办法问问楚楚姑娘的真正意思,再看怎么做。”谢云槿道。   “她恐怕轻易不愿意说,”章子茗不是没去问过,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一样,“如果她是出自真心想和我断了,我会放手。”   想着怎么解决这件事,谢云槿一个不注意,撞到走在前面的人背上。   梁煊无奈停下脚步,转身:“阿槿,想什么这么出神?”   谢云槿将章子茗的事说了:“我和楚家的人不熟,不然还可以想办法去问问。”   因为楚家的行事作风,京城勋贵之家都不太乐意和他们走一块儿。   “殿下有办法吗?”问完,谢云槿反应过来,连忙道,“殿下当我没说,不必掺和进这件事里。”   太子身份不同,若他参与进来,这件事的麻烦程度会直线上升。   谢云槿不希望,梁煊搅和进没必要的麻烦里。   “阿槿,你从前不会将我们之间分的这般清的。”梁煊神态似有些受伤。   谢云槿第一时间反思自己。   有、有吗? 第7章   和梁煊想熟后,不管大事小事,谢云槿都喜欢和梁煊分享。家里只有庶出的妹妹,和他玩不到一块去,知道该和梁煊之间恪守君臣本分,奈何梁煊在他面前没有一点架子,久而久之,谢云槿将他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可以解决各种麻烦、无限包容他的朋友。   而现在,他在做什么?   因为一个梦,躲着梁煊,自顾自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越想,谢云槿心中越愧疚。   他不该因为还没发生的事疏远人,更何况,梁煊本人对未来会发的事毫不知情。   这不公平。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哪天梁煊突然开始疏远他,天天跟新朋友出去玩,不带他……   不行,想想都好生气!   谢云槿鼓了鼓脸颊。   见谢云槿脸色变来变去,梁煊轻敲了下他额头:“想什么呢?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分?”   “殿下说的是。”谢云槿收回乱飞的思绪。   “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大可直接与我说,不要闷在心里。”梁煊继续道。   他想弄清谢云槿这段时间失常的缘由。   梁煊如此通情达理,谢云槿心中的愧疚如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往外冒。   “若是因为长宁侯的事,阿槿放心,不会影响到我,我不希望,阿槿与我之间因为外人生出隔阂。”   “阿槿是在担心长宁侯的事吗?”   长宁侯掺和进渝州一事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因撞在皇帝震怒风口,惩罚比往常重些。   长宁侯谋划多时的升职是别想了,现有的职位也被一降再降,好在,和其他官员比起来,他犯的事不算什么,没牵扯到侯府其他人。   谢云槿不好说自己做的梦,看着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他实在说不出口,支支吾吾应下梁煊的话。   就当是这个理由叭。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谢云槿斟了杯茶,双手递给梁煊:“殿下,是我的错,给殿下赔罪。”   梁煊接过他的茶喝了一口:“以后不许这样了。”   “嗯嗯,以后一定不这样。”   梁煊好哄得很,谢云槿软着嗓子告饶几句,再保证以后绝不随便疏远人,便将人哄好了。   高公公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也就在谢小公子面前,太子这般好说话了。   哄好人,谢云槿说起正事:“殿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楚家放弃送楚楚姑娘入宫?”   “解决这事的关键不在楚家,”梁煊放下茶杯,“对楚家来说,送一个不在家族长大的女儿进宫,百利而无一害。”   “那可是他们家亲生的女儿,就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想法吗?”谢云槿不解。   “利益面前,亲情算得了什么?更别说只是一个从小流落在外的孩子,楚家怕是想尽早发挥出她的最大作用。”   梁煊对楚家很了解,楚家唯利是图,娶的每一位夫人都有不差的容貌,为的就是能生下样貌出众的女儿。   “楚家的晋升之路,是靠每一个流着楚家血的女孩铺成的。”   谢云槿本能不喜这种行为,皱起眉。   梁煊拍拍他的手背:“所以解决这件事的重点不在楚家,没了这位楚姑娘,还会有下一个楚姑娘,除非……”   “除非三皇子拒绝。”谢云槿抢答。   “不错。”梁煊赞扬点头。   “三皇子不会拒绝吧,要拒绝早拒绝了。”谢云槿揪住手边的袖摆。   他没注意到,自己捏在手里的,是梁煊的袖子。   谢云槿有个小习惯,每每思考或是纠结什么的时候,喜欢捏手边的东西。   梁煊用余光看了眼被谢云槿捏在手里的袖子,没提醒他。   “对三皇子来说,只是给出个侧妃位置,就能得到楚家的支持,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谢云槿道。   说完,谢云槿继续思考:“比起侧妃位置,正妃位置更重要,楚家占了侧妃位置,他还可以用正妃位置去拉拢另外的家族,而楚家,本就是他们反悔在先,为了安抚三皇子,怎么也该给他一点好处。”   楚家的发家史虽为人所不耻,几代运作下来,楚家在京中影响却是不小,若不是楚家送进宫的女儿没诞下皇子,他们也不会搭乘其他皇子的船,直接扶持有自家血脉的皇子就好。   “楚家胆子也够大,他们换人,不怕三皇子翻脸吗?”   “因为老三现在的处境很尴尬,”梁煊解释,“父皇交给他办的第一件重事,他办事不利不说,还把自己牵扯进去,朝中大臣们都是千年狐狸成精,不会将全部身家搭在这样一位皇子身上,至少现在不会。”   损失了自己的势力,得不到新势力补充,三皇子只能捏鼻子忍下楚家的出尔反尔。   至少,楚家的出尔反尔不是在明面上的,三皇子迎娶楚家女一事从一开始就没放在明面上说,更没说,迎娶的是哪位楚家女。   面子好歹保住了。   “这样的话,三皇子更不会轻易放弃把人娶回来了。”谢云槿换了个姿势,“楚家不怕三皇子报复吗?”   三皇子是个怎样的人,在太学读了几年书的谢云槿一清二楚,面上装得再大度也敌不过骨子里的小气。   和馨月宫那位陈贵妃一模一样。   当初就因为梁煊在太学压了三皇子风头,陈贵妃便布下毒计暗害太子,还好他们谨慎,没让对方得逞。   “楚家不担心三皇子上位,也就不必担心三皇子的报复。”梁煊道。   谢云槿一愣:“这样,楚楚姑娘岂不是被楚家推出来的弃子?”   难怪要换人,敢情是舍不得养在身边的女儿。   “太过分了!”谢云槿腾的站起来,“这样更不能让楚楚姑娘嫁给三皇子了。”   谢云槿一开始只以为楚家是想用女儿换权势,现在看来,更多的,是牺牲一个女儿,平息三皇子的怒火。   再怎么说,三皇子也是皇家的人,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楚家不愿废掉精心培养的大姑娘,也不愿承担触怒三皇子和陈贵妃的风险,便将楚楚姑娘推了出来。   再给予一些好处安抚三皇子,半点不影响他们寻找下家,继续押住。   谢云槿气狠了。   拿起桌上的杯子猛灌一口水。   那是他喝过的。   梁煊张了张嘴,咽下到嘴边的话。   喝完,谢云槿重重将被子放在桌上:“楚家太过分了,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什么好处都让楚家占了?   “阿槿,冷静些,别气坏身子。”梁煊起身,把谢云槿按回座位,拍拍他的后背。   谢云槿慢慢调整自己的情绪,余光瞄到桌上唯一的杯子,想到自己不久前随便拿了杯子喝水,脸霎时红了。   “殿下,我,我……”谢云槿指向桌上唯一的杯子。   天啦,他做了什么?   他怎么直接把殿下的杯子拿来喝了?   殿下也不提醒他。   谢云槿又羞又恼。   梁煊拿起杯子,在谢云槿震惊的目光中,一口喝完杯子里的水。   “你……”谢云槿急道,“那是我喝过的!”   “阿槿干干净净的,我又不会嫌弃。”梁煊慢条斯理放下杯子,“再说,这是阿槿给我敬的道歉茶,我不喝完岂不是辜负了阿槿的一番心意?”   一想到自己喝了梁煊喝过的水,梁煊又喝了他喝过的,谢云槿脸更红了。   绯色染上眼尾,如玉般的肌肤上淡粉蔓延,梁煊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眸色逐渐加深。   “难道,阿槿嫌弃孤?”   “不不不,”谢云槿连连摇头,“我怎么会嫌弃殿下!”   收敛心中翻涌的情绪,梁煊敛下目光:“这不就行了,孤与阿槿,不分你我。”   直到回到侯府,谢云槿都恍恍惚惚的。   他和殿下关系好,殿下说“不分你我”没有问题。   谢云槿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本就发红的脸更烫了。   “世子,您脸怎么这么红?生病了吗?”观棋咋咋呼呼走进来。   “有些热。”谢云槿走到窗边,让屋外的凉风吹散脸上的热意。   观棋探了探身子,奇怪:“今日降温,不该热啊,世子,真不用叫大夫吗?”   因着前段时间生病,侯府上下对谢云槿的身体都很关注。   “真不用!”谢云槿加重语气。   “好吧好吧,世子说不用就不用,”观棋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语气,“您若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啊。”   “知道知道,”生怕观棋可着这个问题问,谢云槿忙转移话题,“我爹那边怎么样了?”   “侯爷那边还是老样子,今天又摔了不少东西。”   观棋和谢云槿一起长大,是侯夫人给谢云槿选的人,对谢云槿忠心耿耿,介于长宁侯对谢云槿的态度,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位侯府主人。   “世子爷,您别去触他眉头,今儿一早,周姨娘给做了热汤给侯爷送去,不到一刻钟就被赶出来了,眼眶通红,听说回到自个儿院子哭了好久。”   长宁侯被禁足在府中,脾气很是不好,侯府的人能不靠近就不靠近,生怕殃及池鱼。   “我娘还好吧?”谢云槿担心自己的母亲。   “世子您放心,夫人近段时间随老夫人礼佛,说是要为侯府祈福,侯爷没说什么。”   听说娘亲没往长宁侯身边凑,谢云槿放心了:“我去看看娘和祖母。”   谢云槿不得长宁侯喜欢,却极得侯府两位夫人喜欢,见到人,被好一顿稀罕。   “我们槿哥儿模样越发俊俏了。”老夫人打趣。   谢云槿完美继承了长宁侯和侯夫人的长相优点,从小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随着年纪增长,容貌愈发动人。   “祖母,您别打趣我,快来尝尝我带回来的凝露糕,软糯不粘牙,甜且不腻,您指定喜欢。”谢云槿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取出一块喂给老夫人。   “唔,好吃。”老夫人赞不绝口。   谢云槿再取出一块喂给侯夫人:“娘也尝尝。”   三人高高兴兴用了晚膳,谢云槿回自己院子。   等谢云槿离开,老夫人拿起搁置在一旁的佛珠:“槿哥儿也到了年纪,可有为他相看?”   “槿哥儿现在心性跟孩子一样,儿媳挑了几家,侯爷说,先不着急。”侯夫人垂下眼眸。   “你别管他,槿哥儿的事还是得你掌眼,到时候也拿来我看看,侯府的事,我应当能做点主。”   老夫人哪里不知道,长宁侯对唯一嫡子意见不少,也知道儿媳担忧长宁侯在槿哥儿人生大事上犯浑,这番话表明,她不会任由长宁侯乱来。   有老夫人开口,侯夫人心下一松:“那就劳烦母亲了。”   “槿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费点心亦是应该的。”   谢云槿不知道,娘亲和祖母在为他的人生大事谋划,上完课,与顾承泽一起去见章子茗。   为了向楚家表明态度,章子茗一来京城,便在繁华地段置办了一间豪华大宅子,本意是告诉楚家,他能保证楚楚嫁过来后过好日子,哪想到,楚家一门心思攀附权贵,怎么都不肯松口。   来到章子茗置办的宅子,谢云槿边走边感慨:“承泽,你这位小舅子当真有钱。”   一路走来,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无一处不精致。   “再富有有什么用?”章子茗从回廊另一头走来,“楚家又看不上。”   “那是楚家有眼无珠。”谢云槿对楚家的印象已经跌到了谷底。   章子茗将人引到建在湖边的亭子里:“我从家里带来几个擅长做江南点心的厨子,你们尝尝。”   下人端来一盘盘茶点,各色各样的点心摆放在精致玉盘中,不知是用何种工艺制成的,晶莹剔透,可以看清点心里层包裹的流动馅料。   谢云槿边吃边将自己从太子那得到的消息说了。   章子茗大怒:“楚楚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凭什么?!”   恰在此时,章府管家从外面走来,低声道:“少爷,外面有一位自称来自楚家的人,说要见您。”   “他们还有脸来?!”   章子茗一副要出去打人的样子,谢云槿忙将人拉住:“你冷静,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谢云槿真的很好奇,这个时候,楚家想干什么。 第8章   章子茗扶着桌子喘了好一会儿气,冷静下来:“你去把人带进来。”   “是,少爷。”管家躬身退了出去。   谢云槿没了继续享用美食的心情,顾承泽放下手中扇子:“楚家一心攀附权贵,这个时候,不该派人来。”   也没必要派人来。   章子茗守礼,从始至终,他心仪楚家寻回姑娘的事都没外人知晓。   “总不能是有人打着楚家的幌子过来,”章子茗沉思,“目的是什么?”   京城这个地方和别处不同,一石子砸下去,能砸到一片当官的,章子茗独自前来,即便他是江南章家嫡子,也犯不着费大心思。   “等人来了不就知道了。”谢云槿还算沉得住气。   “你放心,有我们在,不管来的是谁,都不会让他欺辱你。”顾承泽保证。   章子茗被逗笑:“再不济我也不会让人随便欺负了去,又不是三岁小孩。”   没等太久,管家带着一名打扮低调的仆人进来。   “你是楚家派来的?”章子茗率先问。   “奴是楚家的,却不是楚家派来的。”仆从打扮的人压低声音。   “什么意思?”   来人看了眼四周,没有说话。   三人相互对视,章子茗挥挥手,伺候在一旁的下人有序退下,转眼间,亭子里便只剩下他们四人。   “你是女子?”谢云槿盯着来人看了一会,开口。   “是,”见被拆穿,来人不再遮掩,“奴婢来给章公子送一样东西。”   一个小小荷包被女子从袖中取出,递给章子茗。   章子茗一眼看出,那是属于楚楚的物品。   楚楚的东西为什么会在这个人手里?楚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受楚家威胁?   极短时间里,章子茗脑中闪过种种不好猜想。   将荷包从女子手中接过来,章子茗闻到了淡淡的药香。   女子没有多说什么,把东西交给章子茗后告辞离开,留下三人看着章子茗手中的荷包不解。   “是楚楚姑娘送来的吗?”沉默中,谢云槿开口,“这个荷包有什么特殊意义?”   “荷包没有特殊意义,是里面的药。”章子茗打开荷包,倒出里面的药草。   细细碎碎的药草铺在石桌上,章子茗拨弄了一会,道:“她约我见面。”   谢云槿搞不懂章子茗是怎么通过药草得出结论的,章子茗也没说。   “若是有诈……”顾承泽蹙眉。   “我会自己去赴约。”章子茗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这怎么行,如果这是楚家布下的陷阱,你一个人去岂不是正如他们的意?”谢云槿不赞同。   “我不会毫无准备的,我已经麻烦了你们许多,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   若真是楚家设计诱他前去,章子茗更不愿顾承泽与谢云槿陪他涉险。   拗不过章子茗,谢云槿和顾承泽只好按下陪他一同前往的打算。   想着这件事,夫子授课时,谢云槿频频走神。   “谢云槿,你来说说,这句话的意思。”忍无可忍的夫子将人喊起来。   谢云槿一脸懵站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余光瞄到梁煊手指微动,定睛看去。   一张写满小字的纸条出现在他桌子旁。   谢云槿忙按上面写的读出来。   见他回答上来,夫子脸色略有缓和。   好险。   被放过一马的谢云槿坐下来,借着动作飞快将小纸条收入袖中,用嘴型对梁煊道:“多谢。”   两人的熟练程度,明显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谢云槿起身去找顾承泽,遇到阻力。   谢云槿:?   转身就见自己的衣摆被梁煊抓在手里。   很明显,阻力源头在这里。   “殿下?”   梁煊垂了垂眼眸:“阿槿去哪?”   “我去找承泽,”见梁煊没有放手的意思,谢云槿索性坐下来,凑到梁煊耳边,压低声音道,“昨儿楚家派人去找章子茗,章子茗打算单独赴约,我有些担心。”   温热气息扑洒在脸侧,梁煊偏了偏脖子。   怕被人听见,谢云槿下意识往前窜了窜。   两人间的距离近极了。   梁煊按住谢云槿肩膀,阻止他继续往前:“我知晓了,我会让人留意楚家动静。”   谢云槿没注意到,顾承泽却在后面看得真切,太子殿下的耳朵红了。   啧。   顾承泽移开视线,不再看毫无察觉的好友。   一连几天,都没动静,就在谢云槿猜测,楚家是不是打算憋个大的的时候,章子茗主动约见他们。   谢云槿上下打量他,章子茗被他看得发毛:“云槿,你这般看我作甚?”   “看你有没有被楚家割一块肉。”确定人没受伤,谢云槿放下心。   “我知道错了,下回绝不这么莽撞。”知道谢云槿气自己不拿自己安危当一回事,章子茗连连告饶。   好一番赔罪才得到谢云槿口头上的原谅。   “云槿,承泽,你们放心好了,约我的人不是楚家,是楚楚,她说她根本不想嫁进皇家,之前说的都是气话,是为了逼我放手,不和楚家对上。”想到和心上人见面的场景,章子茗傻乐。   “她怎么突然改了主意?”顾承泽思索,“别是楚家又想做什么。”   谢云槿更在意另一件事:“她是怎么避开楚家眼线见你的?”   章子茗追来京城,一开始还能与楚楚联系上,后来,楚家单方面切断了两人的联系,尤其在三皇子的事发生后,楚家变相将人软禁在家中。   “我也不知道是谁帮她,她不愿告诉我,只说,愿意和我去江南,再过几天,我们就走。”   “楚家怕是不愿放人。”顾承泽不看好这件事,却也没给上头的小舅子泼冷水。   “楚家还有这么好的人吗?”想想过去几天了解到的楚家作为,谢云槿不觉得,楚家这窝歹竹里能出什么好笋。   楚家。   楚楚换回楚家准备的衣服,来到院子里,一名衣着华丽的少女转身。   “姐姐,多谢你。”   楚家大姑娘摇头:“若非你愿意反抗,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我这么做,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楚楚不是象牙塔里长大不谙世事的姑娘,相反,她在乡野长大,跟随师父学习医术,见到的太多。   虽没经历过世家大族生活,但一些地方都是相通的。   寻回亲人前,楚楚对亲人抱有非常高的期待,刚回楚家时,她忐忑又迷茫,怕自己不得家人喜欢,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对亲情的向往在与楚家人的相处中,被磨灭殆尽。   长年行医生涯,让她轻易看清,楚家人伪装在亲缘下的自私与利用,若早知道她的亲人是这样,她不会主动凑上来,只会离得远远的。   唯一的例外便是楚大姑娘,楚家大姑娘盛名在外,楚家上下一致觉得,那是专门为下一任帝王培养的,她与这位姐姐交集很少,断没想到,这位看似清冷不近人情的姐姐,是楚家唯一的例外。   她想离开楚家,若离开的前提是牵连到这位姐姐,她是不愿意的。   “你本不该搅和进这些事,放你离去,只是让事情回到原本轨道罢了。”楚大姑娘没有正面回答楚楚的问题。   “其实我并非没有办法,我是个大夫,知道很多传染性极强的疾病,只要我装病,三皇子定会放弃我。”楚楚慢慢开口。   “但没了我,楚家会推其他女孩出去,说不定还会惹怒三皇子和陈贵妃……”   楚楚不愿看到那样的结果。   最初答应,是想着,大不了就当还了楚家的生养之恩,如今改变主意,是楚大姑娘告诉她,不必为了楚家牺牲自己,楚家不值得。   还有章子茗……   谢云槿从章子茗那里知道了不少关于楚楚的事。   楚楚在江南一带,是个很有名气的大夫,救下不少看不起病的平民百姓,章子茗与她相识,是他在外出时生了场重病,靠楚楚相救才活下来。   “即使她不喜欢我,我也不会看着她被楚家利用。”章子茗说。   听章子茗说的关于楚楚行医救人的故事,谢云槿对这位女子产生敬佩之情,这样一位救人救命的大夫,不该被三皇子嚯嚯。   “三皇子何德何能,娶这样的夫人?”谢云槿本就不喜三皇子,了解楚楚的事后,更觉得三皇子配不上楚楚。   絮絮叨叨将知道的事说与梁煊听,谢云槿托着下巴,问:“殿下觉得呢?”   梁煊放下手里的书,没回答谢云槿的问题,而是问:“阿槿喜欢这样的女子?”   想到阿槿未来可能会与一位漂亮聪慧的女子结为夫妻,梁煊心中一阵郁气翻涌。   只要想想,有女子名正言顺站在阿槿身边的画面,梁煊就觉得刺目。   “殿下怎么会这么想?”谢云槿睁大眼睛,“别说她是子茗心仪的女子,就算不是,我也只是敬佩她做的事。”   “那阿槿可有想过,未来娶夫人,想娶什么类型?”   谢云槿想也不想:“大概要像殿下这般,处处包容我的吧。”   梁煊心情瞬间晴朗:“阿槿说的不错,楚楚姑娘的能力,不该被埋没。”   啊?   我说了什么?   怎么就说到楚楚姑娘的能力不该被埋没了?   谢云槿满头问号。 第9章   不给谢云槿思考的机会,梁煊继续道:“这件事的关键点在老三身上,只要老三无意,楚家再怎么想,也不可能送家中女儿进宫。”   想要三皇子放弃娶楚家女,办法有很多。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章子茗欢天喜地来报喜,说三皇子和楚家的亲事告吹了。   “太好了,楚楚给我传信说,楚家主和三皇子见了一面,回家后大发雷霆,再也不提让她做三皇子侧妃的事了。”   谢云槿知道,是梁煊出手了。   不知梁煊做了什么,令两家关系从一开始的和睦变成拔尖怒斩。   似是为了表明不与三皇子为伍的决心,一向不肯在章子茗和楚楚婚事上松口的楚家主应下章子茗求娶要求。   章子茗开始筹备与楚楚的婚事,与谢云槿几人见面的时间渐少,谢云槿恢复皇宫、侯府两点一线的生活。   长宁侯被禁足在家,谢云槿没兴趣去触他眉头,常在东宫躲闲。   春闱在即,街上来往的学子越来越多,谢云槿每次出门,都能遇到一二。   “怎么碰不到冯星文呢?”暖融春光里,谢云槿坐在自家院子里,喃喃自语。   这段时间不再做梦,谢云槿没机会去梦里探清冯星文救他缘由,便打算在现实里查查。   “世子说的冯公子吗?”观棋端着瓜果进来。   庄子里送来的新鲜瓜果,各个清香味甜,极得谢云槿喜爱,每日都要用上一盘。   “我说的冯星文,不是冯修竹。”谢云槿挑起一块切好的瓜,放入嘴中。   “不都是冯公子吗?”观棋放下装满瓜果的盘子,转身。   咀嚼动作一顿,谢云槿拉住观棋衣服:“你是说,修竹就是冯星文?”   “世子您不知道吗?”观棋诧异。   自家世子让自己查冯星文,后来与冯修竹相识,观棋一直以为对方知道,两个名字背后是同一个人。   谢云槿怔怔放下手里的瓜:“我不知道……”   回想这段时间的相处,每次与冯修竹见面,旁边都有章子茗或顾承泽,他们知道冯修竹就是冯星文吗?   第二日来到学宫,不等夫子来,谢云槿凑到顾承泽身边,小声问。   “你说修竹是冯星文的事?我知道啊,”顾承泽将书放到桌上,“修竹是他的字,你不知道?”   “你怎么不告诉我?章子茗也知道?”谢云槿趴在桌上,满脸郁郁。   亏他还想,怎么到处找不到冯星文,敢情人就在他身边。   “应当是知道的吧,”顾承泽也不确定,“怎么?你与冯星文有过节?”   看好友表现,若冯星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不会让他露出这般情态。   “那到没有。”谢云槿摇摇头,如果梦中未来真的发生,他与冯星文之间,非但没有过节,冯星文还对他有恩,与冯星文有过节的,该是梁煊才对。   眼下,冯星文还未入仕,暂时也没听说他与哪位皇子走得近,不过马上他就要参加科举,步入朝堂。   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未来变成那个样子。   尤其是梁煊。   回到自己座位的谢云槿又一次看向坐在身边的太子。   他自己没发现,他已经这么看梁煊好几次了,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又一次被少年用困惑目光看的时候,梁煊放下手里的笔,无奈:“阿槿,你再看我,太傅要过来了。”   若不是在上课,梁煊很乐意谢云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谢云槿悚然一惊,抬眸,见太傅正严肃看着自己,忙正襟危坐,不敢再走神。   好不容易熬到太傅离开,谢云槿如同被暴雨淋过的小草一般,蔫吧了。   恹恹趴在桌上,思来想去都想不通,未来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明明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即便皇帝不怎么喜欢梁煊,碍于皇后和皇后母家的威慑,也只敢暗搓搓提拔其他几位皇子与太子打擂台,不敢明着做什么。   梁煊对谢云槿不设防,梁煊手下势力谢云槿大多知道,若他想,也能接触,谢云槿暗中观察过,太子势力正在蓬勃发展,朝中看好太子的大臣也占大多数,到底是怎样的变数,让太子众叛亲离?   想到梦中见到的、寥寥几笔描述的未来,谢云槿心中一堵。   他不想看到那个未来发生。   他不能坐以待毙,任由那个未来发生。   要是梦中描述细节再多一点就好了,他也好提前防备。   比如皇后的事。   谢云槿前两天还与太子一同去拜见了皇后。   皇后雍容华贵,气度不凡,放眼望去,皇帝后宫里,没一个能比得过皇后的。   皇后待谢云槿也很好。   在太子和他面前,皇后没有什么架子,和世间万千母亲一样,抛开一国之母身份,她只是一位关切孩子的母亲。   皇后宫里的小点心谢云槿也喜欢。   这么好的皇后,谢云槿不愿看到她落得梦中未来的下场。   额上传来温热触感。   是梁煊的手。   谢云槿从纷飞思绪里回神。   “殿下?”   “怎么蔫蔫的?身体不舒服?”梁煊微微蹙眉,大有谢云槿说一句不舒服,就叫太医的意思。   谢云槿摇摇头,动了动身子,露出眼睛:“没有不舒服,是在想冯修竹的事。”   殿下的手好暖和。   谢云槿无意识蹭了蹭:“殿下知道冯修竹就是冯星文吗?”   “知道。”   谢云槿瞪大眼睛:“殿下也知道?!”   怎么好像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他这么傻乎乎的吗?   “阿槿才不傻,只是没往这件事上想罢了。”梁煊柔声安抚。   我怎么说出来了?   谢云槿想捂脸。   算了,在殿下面前丢脸不是一两回了,习惯就好。   安抚好自己,谢云槿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们是同一个人。”   “阿槿好似对那名叫‘冯星文’的考生特别关心。”梁煊垂眸。   “他名气大嘛,我就是想看看,传言里的人是什么样子。”   “那,阿槿有什么感触?”   “就,没什么特别的。”   谢云槿打算,下回与冯修竹见面,观察一下,也试探一下,对方的想法。   机会来的很快。   楚家松口后,章子茗怕夜长梦多,连夜联系家中长辈,江南章家很快派了人过来,与楚家商量嫁娶具体细节。   聘礼章子茗早已准备妥当,下聘前两日,章子茗邀请谢云槿几人聚一聚。   选的是谢云槿和顾承泽不用去上学的日子。   谢云槿一大早就起来了,章子茗也邀请了冯修竹,这算是知道冯修竹身份后,谢云槿与他第一次相见。   出门前,谢云槿想了很多,但到了地方,心绪反而平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未来的事还没发生,他没必要用未来的事度量现在的人。   章子茗邀请的人不多,只谢云槿、顾承泽、冯修竹三人。   “我与楚楚的事太感谢你们了,我敬你们一杯。”繁华酒楼里,章子茗为三人倒酒。   谢云槿、顾承泽、冯修竹端起酒杯与他砰了一下。   “好辣。”谢云槿很少喝酒,喝了一口,难受的鼓成包子脸。   “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佳酿,云槿可是喝不惯?”瞧见他的表情,章子茗问。   是有点。   谢云槿很少接触酒,从前是年纪小,家里管得严,没什么接触的机会,其他时间也不需要他饮酒。   谢云槿又尝了一口。   这次吸取教训,只抿了一小口。   辣味过后,是浓浓的酒香,谢云槿端着酒杯,慢慢回味。   章子茗已经招呼人换酒了:“这酒比较烈,是我的疏忽,我让人换。”   谢云槿阻止:“不用……”   “我这里有一种没那么烈的果酒,也是江南的特产,你之前接触酒水不多,不应用这么烈的。”不等谢云槿说完,章子茗打断他。   新的酒上来了。   章子茗打开盖子,带着淡淡酒味的果香从酒瓶溢出,清新怡人。   章子茗为谢云槿换了酒:“云槿尝尝这个,应当能适应。”   谢云槿端起酒杯,靠近时,浓郁果香充斥鼻腔,小抿一口,恰到好处融合的酒香与果在唇齿间蔓延开。   确实感觉不到呛人的辣味了。   “这酒有些后劲,云槿别喝太多。”章子茗提醒。   “嗯嗯。”谢云槿嘴上答应,转眼便喝完一杯。   几人说说笑笑,谢云槿抱着酒杯坐在位置上,晕晕乎乎。   “云槿好像醉了,我送他回去。”   迷糊间,谢云槿听到自己的名字。   “我没醉……”   就是有点晕。   谢云槿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外走。   路过冯修竹时,脚下一个踉跄。   冯修竹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头越来越晕,身体轻飘飘的,谢云槿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小声问:“冯星文,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   后面的声音咕咕哝哝的,听不真切,冯星文正要询问,雅间的门被打开。   身穿常服的太子裹挟着一身寒意走进来:“把他给我。”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气场强大的人,冯星文却有种同样的事经历过好几次的感觉,扶住谢云槿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   谢云槿被捏的有些疼,看到梁煊,挣扎着往他那边扑。 第10章   见到谢云槿动作,梁煊脸上的寒冰之色消融了些。   这段时间,谢云槿频频往宫外跑,梁煊知道,他在宫外交了新朋友,一个是江南章家的章子茗,一个是渝州考生冯星文。   前者对楚家姑娘一往情深,不足为惧,后者……   冯星文。   梁煊对这个名字如鲠在喉。   曾经,这个人,一次又一次企图将阿槿从他身边带走。   隐隐杀意传来,冯星文身体紧绷。   清醒时间有限,梁煊不愿浪费时间在冯星文身上。   尤其,站在眼前的,是那个对他毫不设防的阿槿。   与这具年轻身体融合度越来越高,梁煊清醒的时间与日俱增,梁煊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不论是年少时期的自己,还是年纪更长、经历了一切不幸的自己,对阿槿的掌控欲,已经快要溢出来。   压抑本性,不过是为了不吓跑阿槿。   对经历了一切的梁煊来说,失去后才知道,阿槿的信赖是多美味的存在。   他十分喜欢这里,唯一不好的是,随着他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多,年轻的自己似乎快察觉到他的存在了。   梁煊知道,自己今日出现在这里,被发现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但,那又如何?   始终对阿槿恪守君子礼仪的自己,在知道未来对阿槿做的事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梁煊恶劣地想。   谢云槿对梁煊的信赖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醉的迷迷糊糊,依然认为,该到梁煊那边。   “你来接我吗?”   章子茗所言不差,果酒喝的时候不觉什么,后劲颇有些强,谢云槿摇摇晃晃的,以为自己站好了,实则摇摇欲坠,看得人心头发紧。   梁煊几步走到两人面前,伸手。   谢云槿很自觉往他身上扑。   扑了个满怀。   淡淡酒香混着果香从怀中人身上飘出,梁煊将人抱紧了些,狭长双眸扫过在场的另外两人。   章子茗也有些醉了,被男人带着寒意的目光扫过,一个激灵,吓醒了。   顾承泽倒是没醉,看到梁煊不遮掩占有欲的动作,眸中闪过一抹深色。   谢云槿头晕,感觉四周都在转,在梁煊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梁煊垂眸,将怀里人按住,轻拍他后背安抚:“怎么了,阿槿?”   “唔……你怎么在转?”谢云槿晃晃脑袋,“屋子也在转,好晕……”   “别晃,”担心他将自己晃得更晕,梁煊扶住他的脑袋,“你喝醉了,我让人叫醒酒汤来。”   “我没醉,”谢云槿咂咂嘴,和每一个喝醉的人一样,不肯承认自己醉了,“你快说,我没醉,我还想喝,你给我倒……”   “先别喝了,好不好?”好一顿安抚,终于将人安抚好,梁煊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散落在桌上的酒杯上。   沉声问:“他喝了很多?”   “没,没喝多少。”章子茗总觉得两人间的相处模式有些怪,听到男人提问,下意识回答。   奇了怪了,他本是江南大世家嫡子,从小见过的权贵不知凡几,这名突然出现男子身上的气势,比他以往见过的每一位“大人”都盛一些。   云槿身边有这么厉害的朋友吗?   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一个个问题冒出脑海,章子茗敛去眸中种种思绪,没有表露出来。   唯一知道梁煊真实身份的顾承泽开口:“云槿没喝多少,喝的是果酒,许是不常接触这些,喝了两杯有些遭不住。”   梁煊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我先带他回去。”   章子茗正要开口,被顾承泽扯了一下,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被揽着走了几步,谢云槿每一步都像走在云端上,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四周扭曲变换,谢云槿扶住梁煊胳膊,停止原地。   想吐。   “怎么了?”   “我晕……”   “还能走吗?”   “能……”   脚下却没有任何动作。   顿了片刻,梁煊弯腰,轻松将人抱起。   身体腾空,谢云槿小小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抱住男人脖子。   章子茗眼睁睁看着男人将人打横抱走。   想到方才男人的手占有欲极强扣在谢云槿腰上的场景,顾承泽心情复杂。   冯星文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没有说话。   屋里一片沉默。   许久,章子茗出声:“那个,承泽,就这么让人把云槿带走,不要紧吗?”   到现在为止,他对男人的身份仍一无所知,刚才不是没想过开口询问,可对上对方那双漆黑眼眸,章子茗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没事,他是云槿的朋友。”   “他的身份……”   “有些特殊,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不要去探听。”顾承泽告诫。   顾承泽不会无故说这番话,想来,对方身份很是不一般,章子茗歇了去打听的念头。   冯星文离开后,章子茗小声问:“承泽,那人和云槿的关系,不是普通朋友吧?”   顾承泽执杯的动作一顿:“你为何这么觉得?”   “一种直觉,”章子茗指指自己的脑袋,“刚才那位公子对修竹的排斥我看得真切,还有他对云槿的态度,不该是普通朋友该有的。”   章子茗没说的是,男人与冯星文对峙间,以及有意无意流露出的警告,就像他遇到了同样喜欢楚楚的人时,给人的感觉一样。   不,比之更甚。   还有冯修竹……   一段时间的相处,不难看出,冯修竹对谢云槿的态度与对他们有些微不同。   但修竹对云槿的态度,和那人又不太一样。   嘶。   关系好复杂。   等他清醒了再细想吧。   醉意上涌,章子茗放任自己游离其中,倏地,他坐直身体:“不对,云槿醉成这样,被那人带走,该不会发生什么吧?”   他转头:“承泽,要不我们还是去找人、再把人送回侯府吧?”   “要真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想到谢云槿隔三差五留宿东宫,顾承泽心累。   不过他是很确定,两人之间还没捅破窗户纸的。   他不怕太子做什么,倒是有些担心,云槿醉酒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万一给了太子错误信号……   腾地站起来,顾承泽道:“你担心的有道理,我们去找人。”   章子茗茫然看着忽然打了鸡血的顾承泽,茫然被拖出门。   谢云槿醉得厉害,梁煊将人抱上马车,马车颠簸,醉酒的人晕得更厉害了。   扒着窗户,谢云槿孜孜不倦去掀帘子,凉风吹在身上,会舒服些。   担心人撞到,梁煊伸手挡在上方。   醒酒汤喂给谢云槿了,只是谢云槿嫌弃难喝,喝了几口便说什么都不肯再喝了。   醉酒后,谢云槿比平日更任性些。   马车压到石子,整个晃了一下,谢云槿没坐稳,往前跌去。   梁煊快速伸手,将人拦住。   马车又颠簸了几下。   谢云槿被颠烦了,往梁煊怀里拱,嘴里咕咕哝哝不知在说什么。   梁煊凑近去听,零星听清几个字。   手指无意识收紧,梁煊一个用力,把人抱到腿上。   视线高出一截,谢云槿茫然:“?”   梁煊一手按在谢云槿后颈,不轻不重按压,如同被摸顺了毛的猫儿一般,谢云槿趴在梁煊肩膀上,喉间偶尔溢出几声轻哼。   宫里人多眼杂,梁煊不可能直接把人带进宫,送人回府,刚提一个字,就被谢云槿拒绝。   “不回去。”   这个样子回去,娘亲会担忧,长宁侯会找茬,不如不回去。   “那阿槿想去哪?”   去哪?   谢云槿迷迷瞪瞪想不出答案。   “我把阿槿藏起来,好不好?”   “藏在你父亲找不到的地方?”   诱哄般哄谢云槿说出他想要的答案,梁煊吩咐马车转道。   他在宫外有一处布置好的别院,所有人都不知道,把人安置在那里,正好。   到了地方,梁煊把人抱下马车。   别院伺候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见主子抱着人进来,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多看。   一路将人抱到卧房,梁煊吩咐下人准备醒酒汤。   听到“醒酒汤”几个字,刚尝过醒酒汤难喝滋味的谢云槿皱起眉:“不要!”   “不要什么?”梁煊动作轻柔把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表现出十足耐心。   “不要醒酒汤。”   “好,不要醒酒汤。”   接触到柔软床铺,谢云槿困意上涌,身旁是全身心信赖的人,没一会便沉沉睡去。   暮色四合,梁煊坐在床边,视线如蛇般缠绕躺在床上的人。   似在梦中感受到什么,谢云槿不安动了动,往被子更深处缩了缩。   时间快到了。   可惜,等不到阿槿醒来。   年轻的自己,会喜欢这份“礼物”吗?   想到自己布置的计划,梁煊不怀好意笑了。   写好的信纸用特殊方法封好,梁煊躺到床上,闭眼。   再睁眼,已是一个时辰后。   仿佛抱了个大暖炉,梁煊第一反应是有人往自己床上塞人,眼中寒芒闪过。   正要叫人,意识到不对。   这里不是东宫。   怀里的人……   梁煊垂眸,怀里人半边脸埋在他胸膛,睡得香甜。   是阿槿。   这里是哪里?   阿槿为什么会在这里?   手指碰到什么,梁煊拿到眼前。   是一封信。   封口方法是东宫独有的。   打开信,一目十行看完,梁煊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   什么叫未来的自己?   什么叫送给他的小礼物?   他把阿槿当什么? 第11章   梁煊一直知道,自己这些天有些不对。   他对周围的一切天生有一种极强的掌控欲,几乎是在不对劲出现的瞬间,就发现了。   暗中搜查所有势力,没发现有哪里出问题,身边伺候的人、心腹都没发现异常。   梁煊不觉得有人能在自己眼皮底下隐藏得如此完美,瞥开所有可能,只剩下最不愿相信的那一个。   他的势力没出现问题,身边也没被安插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异样的,是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派动势力,不会引起他的下属怀疑。   起疑后,梁煊没有打草惊蛇,他按兵不动,想知道,是不是自己身上出现了什么异常,那东西借着自己的身体又想做什么。   对对方目的,梁煊想了种种对策。   眼下,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对方的目的似乎在阿槿身上。   他可以忍受对方的一切目的,除了这份目的和阿槿有关。   要说没有一点征兆,也不对,梁煊第一次明确感受到,自己身体里住着另一个存在的时候,是在阿槿留宿东宫的那个晚上。   他忙完公务,小憩了一回,再回神,发现自己坐在阿槿床边,阿槿看自己的目光带着他本人都没察觉的惊惧。   近乎本能的,梁煊藏起异样。   自己还没弄清楚的事,他不想将阿槿卷进来。   在搞清楚身体里另一个存在的目的前,他本该与阿槿保持距离,但,这对他来说,太难了。   那日之后,梁煊处处留意,发现了对方出现的时机,一般是在他困倦休息后,但不是每次他睡着后都会出现。   他不可能不睡觉,身体里藏着这么大隐患也不可能不处理,梁煊没有声张,而是暗中派出自己最隐秘的势力,密切关注自己的动向。   对方似乎不是其他势力派来的。   也是,有如此能力,哪还看得上世间金钱权势。   他身体里的另一个存在,不仅没对他造成威胁,反而暗中帮他解决了几次他没注意到的漏洞。   他派来监视自己的人很快被发现了,对方似乎对他的势力了如指掌,行事作风也很熟悉,就像是另一个自己一样。   梁煊来不及思考里面的关联,今日对方将主意打到阿槿身上,是他无法容忍的。   捏住信纸的手越来越用力,信纸几乎被揉出一个洞来。   似乎感受到什么,缩在梁煊怀里的谢云槿不安动了动身子。   梁煊忙放松自己,轻拍少年后背安抚:“没事了,阿槿安心睡吧。”   谢云槿拱了拱,在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中,沉沉睡去。   梁煊目光落在手中信纸上。   信纸上的字迹,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尤其落笔处的细节。   他身体里的不明存在,是另一个他吗……   若不是,那人为何熟知他的一切?   他对阿槿,是不是怀着见不得人的心思?   还有冯星文……   那人查冯星文的行为没有隐瞒他的意思,一次午睡醒来,记载冯星文生平的卷宗大喇喇放在桌上,生怕他看不到。   冯星文这个人,梁煊有所耳闻,渝州出了名的寒门才子,朝廷上有能力的官员多了去了,梁煊并没有将太多目光放在他身上。   直到看到那个人查到的消息。   梁煊不会轻易相信,再次派了自己的人去查,查出的结果大差不差,梁煊开始关注这个人。   也就发现了,对方用冯修竹的名字,与阿槿相交的事。   梁煊隐晦试探过谢云槿,谢云槿并不知道,冯修竹就是冯星文的事。   等谢云槿知道两个名字背后是同一个人,他好像很在意。   准确来说,是在意“冯星文”的存在。   梁煊很确定,谢云槿的过去里,没接触过冯星文,进京之前,冯星文一直在渝州生活,就算其中有几年游学生涯,路线也不与谢云槿的生活轨迹重合。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忍住撕毁信纸的冲动,梁煊轻手轻脚下床,提笔写下另一封信,唤来暗卫,吩咐几句。   没了热源,谢云槿在床上扒拉几下,不满撇撇嘴。   梁煊给他盖好被子,定定看了他一会,起身离开。   这座院子不是他置办的,他得去处理一下。   宿醉醒来,谢云槿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床顶,眨巴眨巴眼。   他又做梦了?   不对。   感受了一下,身上穿的是正常衣服,手腕、脚踝处也没有梦中如影随形的锁链。   怎么回事?   谢云槿缓缓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间屋子的布置与梦中的屋子看似没有差别,细节之处却有许多不同,比如博古架上,没有摆放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瓷偶。   头还是有些疼。   谢云槿揉了揉额头。   “吱呀——”   门口处传来轻微响声。   谢云槿受惊般望过去。   心高高悬起。   谢云槿不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形,不知道出现在门外的,会不会是梦里那个无法沟通,只知道埋头干的梁煊。   推门进来,梁煊一眼看到谢云槿惊惶的目光,眸色微暗。   “殿下?”气压低沉的男人,让谢云槿一时间分不清,身处的是现实还是梦境。   好在,只一瞬,梁煊身上的气势收敛了。   “阿槿,可还头疼?”   是他熟悉的那个梁煊。   谢云槿心中松了口气,慢吞吞把被子堆到自己身上:“有些疼。”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宿醉感涌来,不仅头疼,谢云槿还有些恶心。   “给了备了解酒汤,喝一点会好些。”梁煊走进来,身后跟着的下人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解酒汤。   清醒时的谢云槿不如醉时那般任性,端起解酒汤一口闷了。   以为能再感受一番阿槿撒娇的梁煊心中不由闪过一丝遗憾。   “阿槿方才,好似有些害怕。”想到推开门瞬间见到的谢云槿神色,梁煊道。   殿下也太敏锐了。   端着碗的谢云槿无奈。   梦境的事他是不会说的,先不说那个梦有多匪夷所思,单说梦的内容……   谢云槿小心去瞅梁煊。   那样的内容,他怎么与另一个当事人开口?   “我就是感觉这里有些陌生,好像没来过。”   为了不让梁煊继续问,谢云槿转移话题:“昨日,我好像喝醉了。”   “醉的有些厉害。”梁煊没有为难他,顺着他的意思转移话题。   谢云槿没有后面的记忆,连梁煊是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生怕自己在醉酒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小心翼翼问:“殿下,我没做什么吧?”   万一自己醉酒后,将梁煊当成了梦里的梁煊,谢云槿捂住脸,简直不敢想,那会是怎样的画面。   “阿槿指的是什么?”   “就,有没有大不敬啊……”捂住脸的手指岔开,谢云槿从指缝里观察梁煊表情。   脑子里飞快思索补救办法。   殊不知,梁煊自己也不知道,“他”去接人时,发生了什么。   见梁煊不说话,谢云槿飞快扑上去:“醉话当不得真,不管我说了什么,殿下都当没听到,好不好?”   身体比思绪快,谢云槿扑过来的一瞬间,梁煊伸手将人接了个满怀:“好。”   “那我先去洗漱。”   怀中一空,梁煊不动声色捻了捻指腹。   谢云槿在下人的伺候下洗漱,收拾好自己,看向始终站在旁边的梁煊,疑问:“殿下,我们现在在哪里?”   “在宫外别院。”昨晚,梁煊查清楚了别院由来。   这座别院,是不久前“他”吩咐人置办的,里面的一应布置均仿照东宫。   不得不说,“他”和自己的喜好非常一致,不论是对住处的要求,还是对喜欢的人……   多了处符合自己喜好的宅子,梁煊一点也不觉得喜悦,心中出现的,只有浓浓警惕和所有物被人觊觎的不虞。   别院的厨子也是符合两位主子口味喜好的,准确说,是符合谢云槿口味喜好,呈上的每一道菜,谢云槿都很喜欢。   胃口大开的谢云槿吃了满满两大碗。   唔,有些撑。   谢云槿揉了揉肚子:“好像吃太多了。”   梁煊扶住他:“走动走动,消消食。”   用完膳,谢云槿在梁煊的陪同下,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这是殿下新买的宅子吗?”做了几年太子伴读,梁煊在京中的宅子,谢云槿都去过。   谢云槿对梁煊的地盘,比对自家还熟悉。   这个地方,谢云槿是第一次来。   不,是现实里第一次来。   梦中不知来过多少回了。   一景一物,虽然有些地方不太一样,谢云槿还是认出,这里,就是梦里自己被关的地方。   “是新买的,刚布置好。”何止谢云槿,梁煊自己也是第一次来。   “阿槿喜欢吗?”   喜欢吗?   春天百花盛开,院子里,栽种了大片花草,正是花开的好季节,各色花朵争相绽放,很是美丽。   谢云槿是喜欢的。   不过,一想到梦里出现的画面:花丛里散落的衣服,被花汁浸染的肌肤……   谢云槿努努嘴:“还行吧。”   听出谢云槿语气里的勉强,梁煊心情诡异好了些。   “他”精心布置的地方,阿槿不喜欢。 第12章   两人随意逛着园子,梁煊没显露出对这里的生疏,本能的,他不想另一个“他”出现在谢云槿印象中。   回到侯府已经是日上中天。   “世子诶,您可算回来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谢云槿吓了一跳,定睛看去,长宁侯心腹管事关叔正站在不远处,看到他,迎上来。   “关叔?”   “侯爷昨儿寻了您一夜,您快跟我来。”   路上,谢云槿问了几次,长宁侯找他的原因,关叔语焉不详,一直打马虎眼。   意识到在他身上问不出什么,谢云槿放弃。   算了,等见到人,自热知道他爹想做什么。   几日不见,长宁侯消瘦了些,眉眼间尽显郁气。   “你怎的不学好,如今还学别的纨绔,夜不归宿了?”   甫一见面,谢云槿迎来长宁侯劈头盖脸一顿质问。   谢云槿明了,他爹还没消气。   上次朝廷关于长宁侯的处决下来的时候,长宁侯在府里发了好大的火,长宁侯院里伺候的下人,隔三差五就被他砸伤,谢云槿也无端挨了他好几次责骂。   对此,谢云槿习以为常。   他没有辩驳,长宁侯只是想责骂他罢了,不管他给出什么理由,都不会改变结果。   低着头,谢云槿左耳进右耳出。   “你说说你,这么大人了,还整日不着调,你母亲已经在为你相看了,等娶了媳妇,你还要这般一事无成下去?”   说到这事,长宁侯更烦了,自古以来,子女的亲事都是由父母做主,对谢云槿的亲事,长宁侯早有打算,只等谢云槿年纪到,就能顺理成章提出来。   哪想到,他的好夫人提前与侯府老夫人通了气,把这件事揽过去,老夫人插手,他想如愿,只会更难。   本就心气不顺的长宁侯更生气了。   “你母亲也是,一个后宅妇人,懂什么?”   说着说着开始责怪侯夫人,想到因为谢云槿的婚事在侯夫人那闹了好大个没脸,心中愈发气愤,言语间的说辞也越来越过分。   谢云槿忍无可忍。   他被长宁侯责骂惯了,长宁侯的那些话他全都不在意,唯独母亲,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他无法容忍长宁侯这么说她。   “父亲,您有什么怨气尽管朝我撒,别怪到母亲头上!”   “慈母多败儿,你看看你,被娇惯成什么样子了?要我说,当初就不该把你养在你母亲膝下。”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捏紧,谢云槿嘲讽:“爹,我是您儿子不假,却也不是您心气不顺可以随便用来撒火的。”   “怎么,打骂下人已经不能让您解气、这次打算如何惩罚我?”   什么父慈子孝,谢云槿开开心心回来,等待他的只是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他不明白,长宁侯究竟是有多不喜欢他这个儿子。   谢云槿也是有火气的。   “你……你……”长宁侯被谢云槿气了个仰倒。   “好啊,你大了,现在说也说不得了,”长宁侯扶住桌子,“来人,上家法!”   候在外面的关叔冲进来,劝道:“侯爷,世子是无心的,您别气坏了身子。”   边安抚长宁侯边给谢云槿使眼色:“世子,您快和侯爷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侯爷担心您,昨儿等了您一夜,您又不派人回府里传个信,现在您平平安安回来了,别与侯爷置气。”   幸好,老夫人得到消息,亲自过来,结束了这场对峙。   谢云槿被带到老夫人院子。   “祖母。”面对慈祥的老夫人,谢云槿眼眶微红。   “你这孩子,跟你爹对着干做什么?”老夫人摸着乖孙儿的头发,嗔怪。   “祖母也觉得我不该顶撞父亲吗?”谢云槿伏在老夫人膝头,心中委屈后知后觉蔓延开。   就因为那人是他的父亲,他就要顺从接受那人给他的一切吗?   “倒也不是,只是你和他对着干,受苦的还是你自己,槿哥儿,你爹这个人……”老夫人停顿片刻,没继续说,转而道,“下次遇到这种事,你派人来我院子传个信,别傻傻让你爹罚你。”   谢云槿嗡声回答:“嗯。”   侯夫人得到消息赶来,看到完好无损在老夫人怀里撒娇的儿子,悬起的心缓缓放下。   仔细确认一番,人没事,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事儿怪娘,让我们槿哥儿受苦了。”   “和娘有什么关系?”想到长宁侯无意露出想左右他亲事念头的事,谢云槿问,“娘,亲事是怎么回事?”   侯夫人脸色微变:“这事你别管,娘不会让他乱来的。”   谢云槿越发好奇了,撒娇耍赖一通,什么都没问出来,被两位夫人打发回自己院子。   “好了,人已经走了,昨日发生了什么,让他迁怒到槿哥儿头上?”待谢云槿离开,老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盏,问。   昨日正院里爆发一场大争吵,向来不争不抢的侯夫人第一次发这么大脾气,气得长宁侯当晚回了书房。   “娘,侯爷他,他想让槿哥儿娶卢家的二姑娘。”侯夫人只庆幸,提前与老夫人通了气,得到老夫人支持,不然,她不敢想,该如何打消长宁侯的念头。   “是那个送去庄子上两年又接回来的卢二姑娘?”老夫人脸色变了。   “是,”侯夫人抹去眼角泪珠,“他就算不喜槿哥儿,也不该如此作践我儿。”   卢二姑娘的事,涉及到卢家的一桩辛秘,即使卢家想方设法隐瞒,京中人或多或少还是听说了点。   两年前,卢家大姑娘回门,卢二姑娘不知怎的,与大姑爷滚到一起,被当众捉奸,后来,又被发现她与府中下人不清不楚,卢家家主一怒之下把人送到庄子上。   “听说,她在庄子上的入幕之宾有好几个,卢家拿这个女儿没办法,只能捏鼻子忍了,打算寻个能容人的姑爷,侯爷他怎么能……能让槿哥儿娶她?”   即便是民风开放的大梁,卢二姑娘的行为,说句离经叛道也不为过。   若不是长宁侯太过分,侯夫人怎么也不会与他吵起来。   谢云槿是在几日后知道在自己醉酒那天,侯夫人与侯爷大吵一架的。   从有记忆起,谢云槿就很少见母亲发脾气,在侯府所有人眼中,侯夫人都是一位温和的主母,在谢云槿眼中,侯夫人是一位慈爱的母亲,谢云槿不知,长宁侯做了什么,让母亲发这么大的火。   可惜消息被封锁了,谢云槿派人去打听,只隐隐听说一些传言。   咕咕哝哝和梁煊说起这件事,谢云槿感慨:“原来我娘亲也是会发脾气的,要我说,我爹那个人,就不该惯着。”   孝道压人,长宁侯平日在外形象装的很好,只有在梁煊这里,谢云槿可以肆无忌惮吐槽这位亲爹。   “我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总想找我麻烦,每次都被我躲过去了。”在侯府里,与长宁侯斗智斗勇,都快成谢云槿的每日必经了。   “要是知道他在家天天找我麻烦,不如让他去上职。”谢云槿下巴搁在手臂上,叹了口气。   长宁侯的事,梁煊是知晓的。   比谢云槿知晓的内情,更多一些。   比如对方为了搭上卢家,打算为亲子求娶卢家女的事。   卢家势大,若长宁侯求娶的,是卢家别的姑娘,还能说一声是为了孩子好,可他选的是最让卢家头疼的二姑娘。   这个选择,无疑解决了卢家最大困扰,若事成,长宁侯必定能借卢家的力崛起,尤其在长宁侯失势的时候。   只是让不喜爱的儿子娶个女子而已,丝毫没考虑过谢云槿的想法,也没想过,这门亲事若成,谢云槿在京中会再也无法抬头。   或许想到了,只是不在意罢了。   梁煊垂下眼眸,敛去眸中晦涩。   滔滔不绝细数长宁侯离谱行为的谢云槿不知道,梁煊刚知道,长宁侯打算让他与卢家女儿成亲的时候,心中闪过怎样不堪的念头。   “就是不知道我娘到底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谢云槿撑起胳膊,看向梁煊,“殿下知道吗?”   阿槿不知道长宁侯的谋划,是好事。   还好,侯府的两位夫人不会赞同这件事。   既然阿槿不知道,便不用让他知道了烦心。   梁煊心中思考着怎么让长宁侯“自愿”放弃在谢云槿亲事上插手,嘴上慢悠悠反问:“阿槿家里的事,我如何知道?”   “也是,”谢云槿重新趴了回去,“想来是件极为离谱的事,不然我娘不会发这么大脾气。”   今日在东宫上了小课,太傅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谢云槿留在东宫用膳,眼看天色渐暗,谢云槿起身:“我该回去了。”   “阿槿不想待在家里,不如留在东宫住几天?”   谢云槿有些心动,他确实不太想回侯府面对阴晴不定的长宁侯,但……   “我总不能每次一有事就躲来东宫叭。”   “为何不可?”梁煊语气平静地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丝毫不觉得把人长留在东宫有什么不妥。   “若阿槿愿意,一直住在东宫也不妨事。” 第13章   梁煊迫不及待想将人圈进自己地盘。   “我还是先回去。”长宁侯在家,盯他盯得紧,谢云槿不愿暴露他与太子交好的事实。   不然,指不定长宁侯又要他借这层关系做些什么。   纵然遗憾,梁煊也没勉强他,如今他自己身上的问题还没解决,阿槿懵懵懂懂的,不是摊牌的好时机。   收拾好自己东西,谢云槿踏出东宫大门。   从东宫到出宫这条路,他走了无数回,非常熟悉,观棋与东宫派来的宫人跟在他身边。   “扑通——”   一声巨响从前方传来。   谢云槿停下脚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像是有东西落水。”观棋仔细辨别。   “奴去看看。”负责送谢云槿出宫,也是高公公干儿子的小夏子开口。   谢云槿与观棋留在原地等他。   没一会儿,小夏子回来了:“前面发生了点事,小公子,我们走另一边吧。”   “发生了什么?”   “有人落水了。”   谢云槿出宫走的小路,途径一处小池子,天气热的时候,谢云槿喜欢在池子边的凉亭里坐一坐,安静又凉快。   “人救起来了吗?”没遇到还好,遇到了,谢云槿没道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眼前淹死。   “奴已经唤侍卫来了。”知道谢云槿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小夏子第一时间唤了人过来。   小夏子在东宫当值,又认了高公公这个东宫总管太监当干爹,在宫里地位不低。   “那就好。”   “小公子是先出宫,还是在这里等一等?”   “人没事的话,我们走吧。”谢云槿没打算路面。   池子边,浑身打湿的小太监被侍卫从水里捞出来,颤抖着不断磕头:“奴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我只是奉命行事,你既没事,自行离去。”   小太监抹了把脸上的水:“不知大人是否可以告知,救奴的是哪位恩人,奴虽没什么本事,却不是那等知恩不报的。”   侍卫想了想,没什么不能说的,道:“是东宫的夏公公。”   “多谢大人告知。”小太监又磕了几个头,在侍卫不耐烦的目光中告辞。   不敢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小太监避开人回到住处,把湿衣服脱下来。   今日之事,绝不是一个巧合。   小太监记得,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才会跌到池子里,为了防止他出来,那人一直按着他。   冰凉池水灌进口鼻,池子位置偏僻,小太监在水里挣扎,几乎要以为,自己得交代在这里的时候,远处传来不真切的声音。   按着他的力道消失了,小太监早没了力气,他听到靠近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唤人的声音,以及,那人嘴里咕哝的“小公子肯定不愿见人出事”。   小太监知道,因为那人嘴里的“小公子”,他才能捡回一条命,能被东宫夏公公唤作小公子的,只有那位。   谢云槿。   小太监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他会报答他的。   出宫路上发生的小插曲谢云槿没放在心上,把人送出宫后,小夏子将这件事禀报给高公公,再由高公公传达给太子。   “去查查,是不是意外。”梁煊淡声吩咐。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尔虞我诈,有善心的人最难在功力存活,曾几何时,就有人试图利用阿槿的善心,为自己谋划利益。   还好,阿槿虽然善良,却也通透,对人的善恶,有种本能感知,那些人无一成功。   距离春闱的日子越来越近,顾承泽不再来太学,在家中专心备考。   太学里,同样参与今年春闱的学子,皆是如此。   渝州一事进入收尾阶段,参与此事的人被连根拔起,牵连到的京中官员不少,朝廷很是动荡了一番,直到春闱开始,才逐渐稳定。   转眼到了放榜日。   谢云槿和顾承泽等人约好了去看热闹。   见他一整日都魂不守舍,一放学就往宫外跑,梁煊帮他拎着书本,问:“阿槿今日有约?”   “嗯,嗯,承泽约我去看放榜。”   三年一度的放榜日非常热闹,三年前的放榜日谢云槿还小,侯夫人担心他被人挤到,没让他出门,今年说什么他也要去看看。   走了一会,谢云槿发现,太子还在他旁边,拎着他是书,不好意思去拿他手里的书:“殿下把书给我吧,不用送我。”   梁煊手臂往后移了移,没让谢云槿碰到书:“不是送你。”   谢云槿:“?”   “我和你一起去。”   “殿下也要去看放榜?”   “孤对未来的朝廷栋梁有些兴趣。”其实是听说顾承泽邀请的人有冯星文,不放心跟去看看。   “怎么,阿槿不愿我去?”   “当然不会!”谢云槿从震惊中回神,“只是没想到,殿下对这些感兴趣。”   知道梁煊从小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谢云槿再次确认:“殿下,去看放榜的人很多,你真的要去吗?”   梁煊颔首。   梁煊非要凑这个热闹,谢云槿不可能压着他不让人去,只好道:“那我们到时候找个人少的地方待着,派人去看好了。”   到了后谢云槿才知道,章子茗包下了最佳观赏点,位于放榜位置对面的酒楼二层雅间,他们根本不需要去人挤人。   谢云槿与梁煊到的时候,顾承泽、章子茗、冯修竹已经到了。   “不介意我带人来吧?”谢云槿边推门边说。   “当然不介意,云槿带的……”话没问完,顾承泽看到跟在谢云槿身边一身苍青色常服的男人,声音卡在喉咙里。   “这不是那日接云槿回去的兄台吗?不知兄台怎么称呼?”章子茗对男人有印象,态度热情。   “谢煊。”梁煊道。   “咳,咳。”听到梁煊的回答,谢云槿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哦,”章子茗愣了一下,“是云槿的兄长吗?”   没云槿说他有这样一位兄长啊。   “你可以这么以为。”   一段时间不见,顾承泽和冯修竹消瘦不少,与之相反的是章子茗,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红光满面,和过去的消沉模样截然不同。   除了他们三人,席间还有一名打扮素雅的女子。   “云槿,谢,谢公子,”顾承泽脸色扭曲了一瞬,“你们来这边坐。”   冯修竹也起身:“云槿,你来坐这边。”   顾承泽头都大了,忙自己起身,坐到冯修竹身边的位置上:“我坐这里,云槿和谢公子坐一块。”   “人到齐了,我来介绍,这位就是楚楚姑娘,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章子茗朗声道。   楚楚站起来:“我们的事,多亏几位帮忙。”   “不妨事,不妨事。”   简单寒暄后,几人落座。   “今日我特意准备了不烈的果酒,还有楚楚准备的药酒,争取大家喝个尽兴,又不会醉。”章子茗招手,几名小厮打扮的人端来酒。   席间,谢云槿好几次瞄向冯修竹。   这是知道冯修竹身份后,谢云槿第二次见他,他很想知道,梦里的未来,冯修竹为何会想方设法救他。   总不能是因为他喜欢他。   潜意识里,谢云槿第一个排除了这个答案。   “我脸上可是有什么?”   冯修竹出声,打断了谢云槿的思绪。   “云槿看我,可是我有什么不妥。”冯修竹不介意谢云槿看他,只是不喜谢云槿身边男人的目光。   上次也是,冯修竹能感受到,对方的敌意。   想到那日将谢云槿带走时,占有欲极强的动作,冯修竹心中不悦。   “没有没有,”真实原因不好说,谢云槿只能扯个幌子,“我只是有些好奇,一直没想到,修竹和大名鼎鼎的冯星文是同一个人。”   顾承泽看了眼因谢云槿行为周身气压越来越低的太子,不忍直视。   云槿啊,你可长点心吧,再看下去,我都怀疑修竹走不出这间屋子了。   章子茗满心满眼楚楚,没发现几人间的异常,倒是楚楚心思细,敏锐察觉到什么,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几人。   “云槿好奇的话,往后我们可以单独谈谈。”   “单独”两个字,语气格外重。   不知为何,冯星文对谢云槿带来的男人有种本能的排斥感。   感受到寒芒一般的视线,顾承泽硬着头皮打圆场:“马上就放榜了,先不说这些。”   谢云槿也意思到自己行为不妥,端起酒杯赔罪:“承泽说的是,今日你们才是主角。”   “对,对。”章子茗帮腔。   “公子,那边的雅间真有人了,您看这边行不行,视野一样很好。”   气氛好不容易正常,店小二的声音伴着凌乱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本公子倒是要看看,谁敢跟我们抢地方!”   外面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店家的低声赔罪,离他们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   趁所有人注意力被外面吸引,谢云槿伸手戳了戳梁煊手臂。   梁煊疑惑看过来:“?”   谢云槿用气音问:“殿下怎么用我的姓?”   梁煊同样用气声反问:“谢煊不好听吗?”   “这不是好听不好听的问题。”谢云槿纠结。   “为何?”   “就是,有种冠夫姓的感觉……”   啊啊啊啊我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谢云槿绝望地想。 第14章   “冠夫姓?”梁煊把玩手里的酒杯,声音微沉。   “不是,”谢云槿恨不得缝住自己的嘴,慌乱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啊啊啊谢云槿,你说话怎么不过脑子!   谢云槿心虚低头,不敢去看梁煊表情,也就没看到,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戏谑。   “阿槿这么以为也行,毕竟在阿槿的朋友面前,我要多多仰仗阿槿才是。”   谢云槿想去捂他的嘴,又担心动作太大引起席间人的注意,只能憋憋屈屈捏住手中的袖子:“你别说了,我错了。”   脸和脖子全红了。   阿槿的反应好有趣。   梁煊瞥了眼谢云槿捏住自己袖子的手,正要继续打趣几句,雅间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   来人骂骂咧咧:“本公子倒是要看看,有谁敢跟本公子抢!”   “贵人,使不得啊——”掌柜亲自在一旁劝说,额头沁出豆大汗珠,心里直呼倒霉。   硬闯雅间的男人一身华贵锦袍,脚步虚浮,不耐烦推开拦在身边的掌柜,抬脚往里迈。   “今儿本公子还就要定这里了,识趣的,赶紧滚。”   “嗯?这不是三皇子吗?”谢云槿的注意力被门口动静吸引,侧头去看。   三皇子被几名京中有名纨绔簇拥在中间,谢云槿与他们交集不深,却也能认出其中几人。   站在三皇子边上的,是三皇子母家陈家这一代的小公子,陈翰采,出了名的混不吝,仗着有一个当了贵妃的姨母,横行霸道,旁人不敢轻易得罪他。   谢云槿与他没什么交集,但对这个人有所耳闻。   扯扯梁煊袖子,男人附耳过来,谢云槿小声道:“三皇子不会是知道这里是被子茗定下的,故意来闹事的吧?”   事实确实如谢云槿猜测的那般。   有个得宠的母妃,三皇子梁琦从有记忆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受过大挫折,初入朝堂,本想大展身手,岂料接手的第一个政务就办砸了。   他自然恨太子这个罪魁祸首,可惜拿捏不到太子错处,太子也不是他可以随便动的人,只能吃下这个暗亏,默默忍了。   偏这个时候,出了楚家的事,楚二姑娘是他不要的,放弃与楚家的婚事后,三皇子无意得知,楚二姑娘根本不愿嫁给他,她早有情郎,他们的婚事一告吹,就迫不及待与那个男人定下婚约。   三皇子哪能受这个气?   知道对方来自江南章家,是顾家姻亲,想到渝州一事上,顾家联合太子对付他的场景,新仇旧恨加起来,三皇子一定要给这个一个好看。   他是对付不了太子,也不好对顾家下手,但对付一个从江南来的章子茗,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说章子茗包下了他看中的位置,三皇子想也不想带着人闯了进来。   章子茗不认识三皇子,却知道,站在三皇子身边的陈翰采。看一向无法无天不拿眼睛看人的陈翰采对被簇拥在中间男子的恭敬和奉承,章子茗心中一突。   这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   商人信奉以和为贵,下意识护住身侧的楚楚,章子茗第一反应是用温和的办法解决这场争端。   他站起来,将楚楚挡在身后,给自己倒了杯酒:“几位公子,凡事皆有一个先来后到,这里在下已经包下了,恐怕不能让给你们,不如几位公子选别处,在下定奉上酒水……”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等章子茗说完,三皇子身侧的狗腿子不屑打断他,“你是什么身份?我们三公子是什么身份?和他这么说话,你配吗?”   章子茗脸色沉下来。   “是吧,三公子?”狗腿子殷勤向三皇子邀功。   “说的不错,本公子今儿要定这里了。”被“先来后到”狠狠戳中的三皇子脸色微缓。   他认定章子茗说“先来后到”是讽刺他,越发不想轻易放过这人,朝旁边看了一眼。   一心巴结他的狗腿子往前一步:“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只好吃罚酒了,你们跪下,给我们三公子磕头道歉,不然别想走出这个门!”   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住,章子茗没想到,他们能这么无法无天,压着心中怒火,道:“天子脚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们三……”   “想清楚了再说!”谢云槿看不下去了,用力拍了下桌子,腾的站起来,“‘祸从口出’这四个字,要我教你们吗?”   一直没出声的顾承泽打开扇子,嘲讽:“读了那么多年书,你们真是越读越回去了。”   旁人或许会忌惮顾、谢两家,三皇子却是不怕的,正要开口,另一道男声响在耳侧。   “老三,你学的礼仪呢?”   三皇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显得有些滑稽,他张张嘴,好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大,大哥?”   太子怎么在这里?!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   一群废物!   谢云槿侧了侧身,露出坐在最里面的梁煊。   梁煊坐的位置靠里,从三皇子一行人角度看,刚好被挡住,三皇子的火力一直在章子茗身上,压根没注意到,让他畏惧的太子也在这里。   梁煊出声,吸引来所有人目光。   谢云槿看热闹不嫌事大:“三公子,怎么不继续说了?现在还要我们给你下跪磕头吗?你受得起吗?”   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扎心,三皇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偏偏不敢在太子面前表现出来,咬牙道:“这件事是我不对。”   该死,又在太子面前落了把柄。   一个从江南来的商贾,为什么会结识太子?   “三公子,现在还要这间屋子吗?”顾承泽摇摇扇子,故意问。   难怪那些狗腿子喜欢仗势欺人,这感觉真爽。   三皇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要了!”   “你的教养呢?”梁煊敲敲桌面。   三皇子不情不愿低头认错,眼中阴鸷一闪而过。   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跟随三皇子来的,都是知道三皇子身份的,见三皇子态度,对说话男人的身份有了猜测,心中惶恐。   那可是太子。   对太子手段,他们略有耳闻,旁的不说,单说前不久渝州的事,太子手段有多强硬狠辣,很多人见识过了。   就连太子伴读谢云槿的父亲,也没能逃过。   若不是知道太子处置了长宁侯,没给谢云槿一点面子,他们怎么会这么莽冲到谢云槿面前欺负人?   还不是觉得,太子不看重他,与他离了心?   现在看,事实好像和传言很不一样。   惊惧交加之下,有人暗暗恨上了陈翰采与三皇子,若非他们,他们也不会蹚这一趟浑水。   一行人趾高气昂的来,灰溜溜的走,等人离开,谢云槿轻“嘶”一声。   “怎么了?”梁煊身上的威严气势瞬时消失,变回之前有些慵懒的“兄长”形象。   “手,”谢云槿按住自己的手,“拍麻了。”   梁煊好笑抓住谢云槿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摊开,揉了揉:“你那么用力做什么?”   “太生气了,”手被温暖体温裹在掌心,谢云槿蜷蜷手指,“当时什么都没想。”   两人的亲密互动毫不遮掩,章子茗张张嘴,正要说什么,楚楚拎了一把他胳膊。   章子茗闭上嘴,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顾承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自斟自饮。   冯修竹出了会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放榜了,放榜了!”   楼下传来一阵骚动,谢云槿和顾承泽一早就派了小厮去蹲守,没多久,几人的小厮欢欣鼓舞跑回来。   “中了!中了!”   “顾公子是第一名,冯公子排第五!”   都是极好的名次。   好消息冲淡了刚才三皇子一行人带来的不虞,谢云槿执起酒壶给几人倒酒:“来来来,恭喜我们承泽、修竹高中!”   酒杯在空中相碰,一片喜悦声中,每个人脸上都挂了笑容。   就连梁煊,也被他们感染,喝了不少酒。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高中的,自然也有落榜的,三皇子阴沉着脸,听下人汇报春闱名次。   他看好的人非但没比过顾承泽和冯星文,甚至连前五十都没进。   一屋子人大气不敢出。   顾承泽和冯星文要回家接受道贺,几人没有久待,路过隔壁时,看到店小二捂着红肿的脸蹲在角落里,谢云槿走了几步,转回来。   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店小二抬头。   谢云槿递给他一方帕子:“擦擦脸。”   他记得,这名店小二刚才是在三皇子身边伺候的,想来是三皇子心气不顺,撒在了他头上。   到底和他们有关。   谢云槿没多说什么,见他接了帕子,转身离开。   梁煊在前方等他。   目睹这一幕的章子茗再一次感到违和。   “你在看什么?”楚楚问。   “看云槿和他哥哥,”章子茗牵起楚楚的手,“楚楚,你觉不觉得,他们之间不像是兄弟?就算是亲哥哥,也不该如此吧?”   章子茗也是有兄弟的人,但从不会和兄弟这般亲密。   刚才他就发现了,云槿兄长对云槿的照顾,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云槿的口味,偏好,云槿兄长知道的一清二楚。   亲兄弟能做到如此吗?   想到若是自己家的兄弟这么对他,章子茗浑身起鸡皮疙瘩。   楚楚戳了下章子茗额头:“你个呆子,那哪是亲哥哥,是情哥哥还差不多。” 第15章   “情、情哥哥?”章子茗惊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幸好,他记得这件事不能张扬,用尽自制力压低了声音,没让周围人听到。   “这不能吧?”思来想去,章子茗都觉得不太可能,“他们都是男子,还都姓谢……”   “你真觉得,那人姓谢?”楚楚意有所指。   章子茗沉默了。   那名跟随谢云槿一起来赴宴的男子,极大可能不是姓谢。章子茗对方才来闹事人的身份有所猜测,被陈家小霸王敬着供着,又被“谢”公子唤老三,是何身份一目了然。   若真是如此,“谢”公子的身份……   “如果谢公子真是宫里那位,”章子茗环顾四周,见无人在附近,将声音压到最低,“云槿与他,不,云槿知道他有这样的心思吗?”   “不清楚。”楚楚回想两人互动的画面,若说不知道,谢云槿对太子太过亲近了些,若说知道,也不像。   谢云槿不知道后面两人正在议论自己,跟上梁煊脚步,走出酒楼。   外面的喧哗声入耳,人潮涌动,谢云槿被挤了一下,一条手臂从侧后方伸来,将他与人群隔开。   “小心。”   “前面是发生了什么吗?”感受到人潮往一个方向涌,谢云槿伸长脖子往外探。   梁煊比他高一个头,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不会被遮挡视线,他往人多的地方看了眼:“有人在榜下捉婿。”   这也是京中传统了,每每放榜日,都有小家族派人在放榜处守着,寻那年轻、名次不错的举人,结为两姓之好。   对双方来说,均是一件划算的事。   小家族得了一有潜力助力,举人能够得到小家族的托举,互惠互利。   前五十是被捉的重点对象。   顾承泽深知榜下捉婿的传统,从始至终没露面,冯修竹虽有所耳闻,与他打招呼的另外几名学子却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句道贺,吸引来众多人的目光。   冯修竹不得已在人群中狼狈躲藏。   这些人泼皮的很,就算他说了,无意成亲,甚至说出在老家有妻有子的谎言,皆无法劝退。   谢云槿与梁煊只是晚出来一步,冯修竹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后一步出来的章子茗目瞪口呆望着眼前的一幕:“你们京城人,这么豪放的吗?”   连太子对谢云槿的心思都顾不上震惊了。   冯修竹头发散了,向来整洁的衣服也被扯皱,谢云槿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的场面,张大嘴,忘记了反应。   “我们要去救他吗?”章子茗挠挠下巴。   “别去,”顾承泽用扇子半挡住脸,从人群中钻出来,“别到时候,人没救出来,自己还搭进去了。”   “就这么不管吗?”谢云槿眼尖注意到,冯修竹被人抓住胳膊,那人不知说了什么,脸色爆红。   “让小厮去。”   不料,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拦住小厮,不让他们靠近。   谢云槿几人面面相觑。   “不管了,先把人带出来再说。”谢云槿撸撸袖子,不说冯修竹如今算他朋友,就是只看梦中他几次救他的事,谢云槿也不会放任他在水火中。   顾承泽拦人没拦住,谢云槿已经冲到人群中。   他一身打扮不似普通人,百姓倒是没拦他,但被另一波来捉婿的人盯上了。   剩下三人只好也冲进人群。   等他们将冯修竹从人群中解救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冯修竹捂住自己被撕坏的衣服,无奈极了:“今日真是要多谢你们,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后续。”   娶这些人家中女子,他是不愿意的。   看他狼狈的样子,谢云槿心有余悸:“热闹真的不能乱凑。”   方才,他们去救人,差点连着一同被抢。   “不过,还挺有意思。”   谢云槿盘腿坐在草地上,伸了伸胳膊。   “云槿觉得有意思,下次春闱也可以体验一把。”为救人被迫体验了一把榜下捉婿感觉的顾承泽捂在自己狂跳的心脏。   他本以为躲过了这一遭,哪想到,最终没躲过。   “那还是算了。”谢云槿摆摆手,敬谢不敏。   放松躺在草地上,谢云槿仰视站在一旁的梁煊。   梁煊本不用经历这一场波折,是谢云槿眼热,冲到人群中,梁煊一个没看住,俊俏的小公子已经被另一波人盯上,只好亲身上阵,将人带出来。   这么一闹,天色已经晚了,几人索性在外面用了晚饭,才分别。   马车上,谢云槿讨好地为梁煊整理衣服。   “殿下没生气吧?”   “孤为何要生气?”   看来是生气了,连自称都变了。   谢云槿伸出三根手指,做发誓状:“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莽撞行事了。”   梁煊握住他举起的手,将他伸直的手中弯曲:“阿槿,不要让我担心。”   即使知道那些人不会拿谢云槿怎样,万一呢?   万一有人没把握力道,伤到了谢云槿……   梁煊不愿看到这样的场面发生。   “殿下……”谢云槿心中微堵,他承认,自己是仗着身后有梁煊,有恃无恐,不论是当众给三皇子难堪,还是亲自去救人。   不过是因为,知道有梁煊兜底,如同以往的每一件事,梁煊都坚定不移站在他身后。   给他抵抗父权的信心和底气,给他肆意生活的底气。   梁煊摸摸他的头发:“好了,真没怪你,只是阿槿以后,不论是救人,还是做别的什么,都要第一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不在意别人如何,只在意你。   谢云槿没忍住,扑上前,抱住梁煊的腰,吸吸鼻子:“殿下对我最好了。”   突然被抱了个满怀,梁煊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晌,慢慢落到谢云槿背上。   马车在侯府前停下。   谢云槿下了马车,看到门边燃放完的鞭炮,诧异:“府里发生了什么吗?”   观棋一溜烟跑过来:“世子,是二公子来了。”   “谢云辉?”   二公子谢云辉,是谢云槿三伯的儿子。   谢云槿对这人印象深刻。   可以说,两人从小就结了不少仇。   谢云槿与他的旧仇,得从六岁那年算起。   长宁侯子嗣不多,只谢云槿一个儿子,担心他与家中姊妹相处时间长移了性情,老夫人做主,将另外几房适龄的小辈接入府中,与小云槿作伴。   老长宁侯孩子不少,虽然都分家分了出去,但还借着侯府的势,听说了老夫人的打算,纷纷将家中孩子送来。   他们心中清楚,不出意外,谢云槿会是下一任侯府主人,他们的孩子若能与谢云槿交好,对他们来说,有莫大好处。   小云槿清冷的院子一下热闹起来。   初次面对这么多兄弟,小云槿有些拘谨,孩子们都得了大人嘱咐,主动找小云槿玩,没几天,就玩到了一块。   谢云辉比他们年纪大一些,学问也好,隐隐的,成了孩子们的头。   长宁侯对这个侄子最看重,慢慢的,谢云辉开始抢夺属于谢云槿的东西。   隐隐的,开始带着其他小孩孤立小云槿。   他不敢做的太过,但到底只是一个孩子,侯夫人很快发现了。   孩子们都是老夫人发话接来的,她不好直说要把人送走,设了个小计让老夫人亲眼看清谢云辉的小动作。   老夫人果然发了场大火,想直接送走谢云辉,不料长宁侯插手,阻止了她。   长宁侯说,侯府没有其他男孩,小云槿生活的世界太单纯了,总要让他面对一些残酷,有压力才能更好的成长。   小云槿年纪小,却不是什么软包子,意识到谢云辉争抢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再忍让。   谢云辉给小云槿下绊子,小云槿同样报复回去。   小孩们在谢家住了一年多,势力一分为二,一半被仗着长宁侯支持的谢云辉收拢,一半跟随小云槿,双方互相看不顺眼,隔三差五便会掐起来。   有一次,谢云辉抢走了外祖父送给小云槿的礼物,小云槿知道后,狠狠把人揍了一顿。   谢云辉被小云槿坐在身下,肿着一张包子脸挑衅:“以后侯府是谁的还不好说,你不如现在讨好我,说不定我见你可怜……”   没等他说完,小云槿一拳砸他脸上,谢云辉嗷的一声哭出来。   小云槿发了狠,把谢云辉揍得嗷嗷叫,动静太大,老夫人等人听了消息连忙赶来。   谢云辉哭着跟长宁侯告状,小云槿倔强忍着泪,一声不吭。   查清两人吵架缘由,老夫人意识到,这些孩子不能再留在侯府了。   她以为,长宁侯再怎样,也不会不顾自己的亲生孩子,没想到,对方竟然动了立谢云辉为世子的心。   不顾长宁侯反对,老夫人连夜将孩子们送回各自家中。   从回忆里抽身,谢云槿指指门前鞭炮:“这些是为谢云辉放的?”   “是,”观棋从小伺候谢云槿,知道两人间的恩怨,不忿道,“不就是考了个前十吗?来侯府嘚瑟什么?”   谢云槿冷哼一声:“让人来扫干净,谢云辉的任何东西,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不管谢云辉来侯府的目的是什么,谢云槿都不会让他如愿。 第16章   “好嘞!”   观棋站在门边,指使下人清扫门口的鞭炮,谢云槿看了会,转身。   谢云辉的小厮从侯府其他下人那听说了这个消息,气呼呼传达给自己主子:“公子,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世子”二字,谢云辉听起来格外刺耳,他永远不会忘记,小时候来侯府,长宁侯在书房考问他功课后,仿佛不经意提起。   “本侯那儿子,若是有你一半聪慧,本侯又怎会忧虑,侯府的未来?”   谢云辉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不该起的念头在长宁侯的一遍遍夸赞与贬低谢云槿的声音中,蓬勃长大。   他不禁想,为什么我不是长宁侯的儿子?   为什么谢云槿这么命好,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唾手可得这一切?   长宁侯爵位从老长宁侯、也就是他爷爷那里传来,他们流着一样的血脉,谢云槿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念头一旦生出,如同在石缝扎根的杂草,不管面对怎样的风雨,都不会倒下。   谢云辉想起,来侯府前,父亲的耳提面命,想起家中父亲宠妾生下的儿子……如果他能成为长宁侯世子,一切威胁将不再是阻碍。   他开始试探。   长宁侯似乎不在意,或者说,隐隐有赞同的意思。   谢云辉欣喜若狂。   谢云槿的一切:华贵衣服、精致美食、精巧玩具……若他成为长宁侯世子,一切的一切,全是他的。   反正长宁侯不愿把世子之位给谢云槿。   贪念如野草般疯涨,就在谢云辉以为,世子之位如囊中之物时,老夫人出手了。   雷霆手段直接打碎他的妄想,老夫人身体力行告诉他,有她在侯府一天,世子之位只会是谢云槿的。   谢云辉灰溜溜被赶回家。   不愿去想回家后发生的事,更不愿去想,谢云槿如何轻易获得太子青睐,鱼跃龙门,成为太子伴读,并得到世子之位的事,谢云辉站在廊下,将眸中的不忿与怨气深深藏起。   好不容易考取功名,只待他在殿试中大放异彩,与一事无成只有一个太子伴读身份的谢云槿相比,他的胜率大多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打好与长宁侯的关系。   幸好。   想到自己派人查到的,长宁侯与世子关系不睦的消息,谢云辉缓缓露出一个笑,走到书房门前,轻敲。   “叔父。”   “是云辉来了啊,快进来。”   听说谢云辉一来就被长宁侯安排进隔壁院子,谢云槿撇撇嘴。   “左右不过在府里住几天,槿哥儿若是看不惯,当他不存在就是。”侯夫人伸手擦去儿子嘴边吃糕点留下的残屑。   “娘,他怎么又来了?”谢云槿还以为,当初被逐出府,谢云辉没脸再来了呢。   那件事虽没放在明面上,但有心之人都能探听点消息。   “他这次春闱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说是来侯府报喜,真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侯夫人不屑道。   三两口吃完脆香的烤饼,烤饼是侯夫人请来的新厨子做的,面饼中间裹着各种口味的馅料,有各种肉味的,还有少见的水果味。   谢云槿尝了一口就爱上了。   擦擦嘴,谢云槿诧异:“我都在世子之位上坐了这么久了,他还没放弃?”   “槿哥儿不必在意他,有为娘在一日,该是你的,就算你不要,也不会变成旁人的。”   谢云槿感动:“还是娘对我最好。”   侯夫人点点他额头:“谢云辉不足为惧,你现在身后有太子殿下,你爹他也不敢像从前那样。”   侯夫人最不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托关系送儿子进宫当伴读。   经历种种,她早看出,长宁侯是个靠不住的,与其等长宁侯发善心施舍,不如主动出击。   吃了烤饼,谢云槿惦记着,带一些给梁煊尝尝。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忘记太子。”侯夫人打趣。   谢云槿与太子关系好,侯夫人是知晓的,对此,她乐见其成,这些年,若不是有太子这座靠山在,谢云槿的日子不会这么好过。   “明日早上,我让小厨房做点新鲜的,你带去宫里。”   “谢谢娘。”   春闱结束,顾承泽等成绩好的,开始专心准备殿试,谢云辉被长宁侯留在侯府,专心备考。   太学少了些人。   等殿试成绩出来,这些人里,有一部分会步入官场,不再来学宫。   谢云槿余光瞄到顾承泽的座位是空的,第一次真切感觉到,他们长大了。   再过不久,太子也会离开太学。   烤饼交给了太子身边伺候的小夏子,夫子还没来,谢云槿托腮看向窗外。   作为大梁权利中心,皇宫景色非常美,春天万物复苏,嫩绿枝条摇曳,无数人的才华在这里展现,也有无数人的鲜血洒在这里。   一道身影停在桌边,投下阴影笼罩,谢云槿转头。   “三殿下?”   三皇子神色莫名看了眼谢云槿,开口:“那日之事是本宫不对,本宫会设宴,给你们赔罪。”   谢云槿:?   三皇子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   赶在太子出声前,三皇子匆匆走向自己的位置。   “他吃错药了?”谢云槿压低声音,“不会有诈吧?”   “他不敢。”   时间没说,地点没说,谢云槿转头把这件事抛到一边。   谢云辉似乎真的是来专心备考的,没做一次妖,谢云槿几次遇到他,对方都很有礼貌和他打招呼。   他安安分分,谢云槿也不会主动去找他麻烦,两人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殿试之前,顾家四叔回京了。   他立下大功,被提前调回京城,他的回来,代表着顾府势力进一步增大,让顾府很是热闹了一阵。   谢云槿却不是很开心。   不是他见不得朋友好,而是他又一次做梦了。   谢云槿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还是熟悉的屋子。   梦里似乎是炎炎夏日,屋里摆了足量的冰盆,驱散炎热,带来丝丝凉意。   窗户开着,一阵风吹来,谢云槿打了个激灵。   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的轻薄纱衣,一阵无语。   纱衣很凉快,但,它是半透明的!   难怪大热天还盖着被子。   谢云槿小心翼翼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被子下的身体,脸色爆红。   全身上下,只有这一件纱衣。   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全部一清二楚。   雪白肌肤上,深深浅浅红痕交错,不用去求证,谢云槿也知道,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   嗖地裹上被子,谢云槿咬了咬牙。   不知节制!   “吱呀”声传来,谢云槿寻着声音看去。   梁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   好香。   体力消耗太多,肚子咕噜咕噜响,闻到香味的一瞬间,被主人忽略的饥饿感涌上。   是什么东西?   谢云槿顾不上其他,伸长脖子往前看。   像一根水灵灵的萝卜。   似是没想到谢云槿已经醒来,还露出这般馋养,梁煊脚步顿了一下。   “饿了?”   谢云槿迫不及待点头。   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谈其他。   梁煊笑了一下。   他很久没笑过了,自从与谢云槿决裂,把人藏在这里,他也很少与谢云槿这么心平气和相处。   几步走到床边,梁煊坐到床头:“今日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鹿茸粥,尝一尝?”   谢云槿小鸡啄米点头。   粥的温度刚刚好,不凉也不烫,梁煊一口口喂,谢云槿一口接一口吃。   “阿槿若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看着乖巧任自己喂食的阿槿,梁煊心中柔软,脸色愈发温和。   一下与谢云槿熟悉的梁煊重合起来,   “如果你能直接把碗给我,让我自己吃就更好了。”谢云槿咬住勺子,松开。   他完全可以直接用碗大口喝。   梁煊脸色倏地变了。   “才说阿槿乖,阿槿又要不乖了吗?”   谢云槿:“?”   “是不是,拿了碗,还要敢我出去?”梁煊语气变得奇怪。   谢云槿不明所以,点点头。   他穿的这幅样子,当然不希望梁煊看到。   太羞耻了。   “阿槿这次想用碎片割哪里?”梁煊神情逐渐阴鸷,“是手腕?脖子?还是我的胸口?”   “啊?”谢云槿含着勺子,满头雾水。   他只是想自己喝个粥而已,怎么梁煊就联想到这么血腥了的事了?   “阿槿,别想离开我的视线。”   大白天的,梁煊倒是没做什么,喂谢云槿喝完粥,不顾谢云槿挣扎,把人抱出屋子。   阳光照在身上,想到自己穿的什么东西,谢云槿气得锤他:“梁煊,你做什么?!放我回去!”   梁煊一声不吭。   高公公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不敢出声。   谢云槿被他抱到书房。   不是吧,今天地点换成书房了?   绕过华丽大屏风,梁煊将谢云槿放到屏风后的软榻上。   俯身而来。   唇是一热。   谢云槿条件反射伸手推他。   手腕被捉住。   梁煊单手撑在他上方,目光沉沉。   “你等会,冯星文……”谢云槿想问冯星文的事。   再不问,又没机会了。   “阿槿,在我床上,不要提别人的名字。”   谢云槿不让他继续,对峙间,门外响起高公公的声音。   “陛下,顾侍郎求见。”   姓顾,是谁?   不等谢云槿问,梁煊主动给出答案。   男人抚上他脸颊,亲昵道:“阿槿也不想被昔日好友看到这般模样吧?”   哦,是顾承泽。   谢云槿挑衅:“有本事你让他进来!”   反正是梦,谁怕谁? 第17章   没料到谢云槿给出这样的答案,梁煊罕见地愣了一下。   趁他愣神,谢云槿卷着被子从他身下滚出来,溜下软榻,大喊:“高公公,你给我找一套能看的衣服来。”   身上这套衣服,实在没法见人。   高公公不敢应声。   谢云槿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复,低头去看梁煊。   梁煊已经坐起来了,半倚在软榻上,上下打量他。   如有实质的目光仿佛剥开了他裹在身上的被子,在雪白肌肤上流连舔舐,谢云槿两步向前,伸手遮住他的眼,色厉内荏:“你不许看!”   特凶,但是没什么威力。   梁煊突然变得好脾气起来:“好,我不看。”   谢云槿继续:“你让人给我拿衣服,不然我就……就……”   就怎么,谢云槿卡了壳。   说实话,他拿现在已经成了帝王的梁煊没有任何办法。   就了半天,谢云槿龇牙:“你不让人给我拿衣服,我就咬你!”   生气的小奶猫一样。   梁煊感受着覆在眼上的温度,低声笑了笑,在谢云槿彻底炸毛前,开口:“高丛,没听到吗?”   高公公这回应得很快:“奴这就去!”   外面似乎响起了低低的询问声,谢云槿想起,顾承泽还在外面,用另一只手戳戳梁煊:“你让承泽进来。”   “直接进来?”梁煊意有所指。   想起自己的模样,谢云槿咬牙:“我这样拜谁所赐?”   “大梁这么大,你连一件正常给我穿的衣服都没有吗?!”   话匣子打开,谢云槿滔滔不绝。   对梦里遭遇的一切,谢云槿怨念已久,他一个连心悦之人都没有的男子,一上来便是如此劲爆的场景,要不是对方是梁煊,他绝对会想办法报复回去。   梁煊单手支颐,安静听谢云槿抱怨。   他的眼睛被遮住,看不见谢云槿的模样,却能想象到,念念叨叨抱怨的谢云槿有多鲜活。   高公公取了衣服过来,别庄里,备有谢云槿的一应用具。   顾承泽站在门口等宣,见高公公手中抱着的衣服,没有说话。   皇帝在别庄藏着一位美人的事不是什么秘密,朝中官员费尽心思打听,也没打听出美人的身份。   顾承泽对此并不好奇。   高公公扣门,得到许可方推门进去,顾承泽继续在外面等。   他不怪被皇帝冷待,顾府出了那样的事,皇帝肯见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衣服送进来,谢云槿把梁煊赶到屏风外面,自己躲在屏风里侧换衣服。   好在这次的衣服完全正常。   布料舒适,穿在身上冰冰凉凉的,谢云槿换好衣服走出来。   叮铃铃声音随着他的脚步响起。   是戴在谢云槿脚踝处的铃铛。   铃铛用红绳系着,换衣服的时候,谢云槿试了试,无法解开。   踢踢脚,铃铛声清脆。   “不能取下来吗?好吵。”   尤其容易联想到一些面红耳赤的画面。   脑海里浮现肌肤相贴的画面,伴着铃铛声,脸上逐渐染上绯色。   梁煊眸色暗了暗,垂在身材的手指微动。   “算了,先不说这些,快让承泽进来。”   好不容易有个详细了解未来的机会,谢云槿不愿放过。   之前做梦,不是在做的途中就是在准备做的路上,也就这次,没发生那点子事。   机会难得。   梁煊深深打量谢云槿一眼,见他确实没有勉强的意思,开口让人进来。   谢云槿不说,梁煊自然不会让他躲到屏风后,放屏风在这,是因为之前谢云槿特别抗拒来书房,尤其是他在书房见臣子的时候。   梁煊只能把人安置在屏风后。   若谢云槿愿意,梁煊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两人的关系。   谢云槿背对门坐在案前,顾承泽一进来就看到了。   上好云锦制成的衣服,乌发垂地,一个背影便能看出美人姿态。   想来这位就是被皇帝金屋藏娇的美人了。   顾承泽只瞟了一眼,没有多看。   “罪臣参见陛下。”   恭敬行礼。   “罪臣?”不等梁煊出声,谢云槿转身,“承泽,你犯什么事了?”   谢云槿记得,梦里碎片信息里,梁煊遭亲友背叛,难道顾承泽亦是其中之一吗?   “云槿!”顾不上礼仪,顾承泽抬头,“你不是……”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冰凉视线,顾承泽艰难咽下后面的话。   怎么可能?   被梁煊金屋藏娇的是云槿?   冯星文说谢云槿被梁煊秘密关起来,他还以为是对方太伤心出现癔症了,竟然是真的?!   顾承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我怎么?”谢云槿没忽略顾承泽说到一半的话。   “哦,你是说我‘死’了的事?”谢云槿想起来,剧情里是有这么一段,为了彻底掌控他,梁煊布置了一场他假死的戏,顺理成章把人藏起来。   “没有,”谢云槿主动辟谣,“我一直在这,倒是你,顾家发生了什么?”   顾承泽已经不知道该惊讶什么了,愣愣看着他。   谢云槿能想象一个死人出现在面前冲击力有多大,贴心给了顾承泽反应时间。   好在顾承泽很快反应过来。   不动声色看了眼坐在上方的帝王,除了目光晦涩,没有阻止的意思,整理一下思路,缓缓道来。   犯事的是顾四叔。   “我们也是才知道,四叔暗中勾结外族,置换军需,谗害忠良……”一连数出多项罪责,顾承泽越说,语气里的憎恶越明显,“他的所作所为,足以诛九族!”   可你也是九族里的一员。   谢云槿欲言又止。   还有顾太傅。   虽然严厉,但谢云槿也记得,对方慈祥给他小点心的画面,以及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对梁煊,顾太傅更是倾尽有所,恨不得将所有学识教给他。   “除了顾四叔,顾家还有其他人参与吗?”谢云槿艰涩开口。   “只有四叔那一脉。”   谢云槿想问清细节,熟悉的天旋地转感传来。   他睁眼,入目的是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屋子。   梦醒了。   谢云槿躺在床上,半天没有动。   他得消化消化从梦里知道的事。   可惜没听到具体细节。   不过没关系,至少他知道顾四叔不是个好的,对方刚回京,一些事肯定没来得及做,顾家还有回转余地。   从梦里顾承泽的意思看,顾四叔藏得特别深,若非如此,顾家不会多年无所察觉,他的人去查,恐怕会打草惊蛇。   还要提醒承泽,小心他四叔。   边想,谢云槿边在侍女的伺候下穿好衣服,洗漱。   等殿试之后再和顾承泽说。   天气越来越暖和,四月的一天,顾承泽和其他高中的学子前往皇宫,参加殿试。   谢云槿有些好奇,但现在的他并没有资格去看,作为储君梁煊倒是能去。   殿试结果当天出来,不出所料,顾承泽被钦点为状元,榜眼是一名叫柴学海的学子,冯修竹是探花。   殿试结束,谢云槿缠着梁煊问。   梁煊与他说了些考场的趣事。   比如某位学子,见到皇帝太激动,说话磕磕绊绊,险些闹出笑话。   再比如,殿试结束后,有位学子当众喊冤,说家中良田被占,妻子也被人夺去,望皇帝做主,还他家中田地与妻子。   皇帝的好心情瞬间跌到底。   监考官员大声呵斥:“宫门重地,不可喧哗!”   “学生隐姓埋名,为的就是,亲自走到金銮殿,为家人伸冤!”说话的学子不卑不亢,“请陛下为草民做主!”   皇帝脸色难看,却也知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可能善了。   谢云槿没想到,殿试上出了这样的事。   为作表率,皇帝没有封口,这件事很快传开,谢云槿从梁煊这里知道了更多内情。   御殿告状的学子名唤柴学海,人在监狱,不管他所告之事是真是假,触怒圣颜均是重罪。   “柴学海是那名文章做的很特别的榜眼?”   谢云槿知道他,还是从顾太傅口中。   照例给顾太傅检查文章,顾太傅随口一感慨,谢云槿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是他,父皇已经派人前往华县了。”   华县是柴学海的老家,也是柴学海所说之事的发生地点。   “承泽是状元,真好。”谢云槿为朋友高兴,连顾四叔的事都没那么糟心了。   “阿槿会不会遗憾?”梁煊问。   “遗憾什么?”话题一下子跳转,谢云槿有些没反应过来。   “原本阿槿今年亦可参与春闱。”   “就算参加也考不到什么好成绩,”谢云槿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没什么好遗憾的。”   “等我以后继承了侯府爵位,还能继续给殿下效力。”谢云槿没心没肺地说。   世家子的为官路不止一条,谢云槿已经是长宁侯世子了,只要中间不出岔子,他妥妥能继承爵位,同样能入朝为官。   “只要殿下不嫌弃我就行。”   “怎会嫌弃你?”   梁煊心道:喜爱都来不及。   也是,谢云槿想到梦里发生的一切,那何止是不嫌弃,恨不得时刻把他挂身上的作态无论如何也与嫌弃扯不上关系。   “要不,殿下还是嫌弃一点吧?”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梁煊:“???” 第18章   “为何?”   谢云槿露出一言难尽的目光:“我学问不好,好多事都要殿下帮忙解决,和殿下其他下属比起来,属实没什么竞争力。”   谢云槿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梦中的梁煊为何对他如此着迷?   难不成他有什么自己没发觉的优点?   “阿槿很好,温柔、善良、有责任心……”梁煊一连列举出多个优点。   “也没那么好叭……”谢云槿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阿槿不要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在我眼中,阿槿就是最好的。”   谢云槿晕晕乎乎回府,回府才想起,有重要的事和顾承泽说了。   “云槿。”   谢云槿抬眸,谢云辉朝他走来。   “我中了一甲,叔父说要在府中给我举办一场宴会。”谢云辉掩藏不住心中的炫耀。   据他所知,这些年,谢云槿和长宁侯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缓和,甚至越来越恶劣,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再次出现在谢云辉脑海。   占着世子之位又如何?不到最后一刻,谁知晓真正的胜利者是谁?   “哦。”谢云槿反应平平。   谢云辉脸上的笑滞了一下。   怎么回事?   谢云槿怎么会如此平静?   犹记得小时候,每次他在谢云槿面前炫耀长宁侯对他好,都会得到对方伤心难过和隐隐羡慕的表情。   谢云辉最爱看谢云槿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他憋着一口气,考到现在的成绩,甚至在府中做低伏小,为的就是成绩出来后,好好欣赏一番谢云槿脸上的表情。   岂料谢云槿反应这么平静。   好似对他来说,他怎样,早无所谓了。   谢云辉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谢云槿好似完全不知道他存着炫耀膈应自己的心思,挑了挑眉:“你还有事吗?”   “我……”谢云辉憋了半天,憋出“没事”两个字。   “既然没事,给我让个路?”说完,谢云槿绕开他。   看着谢云槿云淡风轻离开的背影,谢云辉险些咬碎一口牙。   谢云槿没生气,观棋先忍不住了,回到院子,与知书抱怨:“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不就是考了个好成绩吗,有必要专门来世子面前嘚瑟?”   谢云槿与谢云辉从小结怨,双方下人也彼此看不顺眼,观棋每次看到谢云辉跟把侯府当自己家一样,心里就不舒服。   “你说话小心些,隔墙有耳。”知书也不喜谢云辉,不过她性格稳重,不会轻易将喜好表露出来。   “我知道,我也就在知书姐姐你面前说说。”   知书是侯夫人给谢云槿安排的贴身侍女,管理院子里一切,心思细,又性格稳重,将院子大大小小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在谢云槿这憋了口气,谢云辉心情差到极点,回到自己院子,怎么想都不甘心。   偏偏现在的他能力有限,谢云槿是长宁侯世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他欺负的小孩。   殿试成绩出来,琼林宴之后,顾承泽与冯修竹入翰林院任职,谢云槿在太学见不到人,只好去翰林院堵人。   “我们顾状元如今是大忙人了,想见面都找不着人。”谢云槿抱臂倚在翰林院外的大树上,见顾承泽出来,调侃道。   “云槿莫要打趣我,你哪次邀约我没来?”与同僚告别,顾承泽走向谢云槿,“什么事这么重要,非得见到我才能说?”   前几天,谢云槿遣人给他传信,问他有没有时间,说有重要的事与他说。   给他传消息的是观棋,刚好那天他赴四叔的约出门了,没见到观棋,只得到门房留下的信息。   如今两人一个要去太学,一个要到翰林院,地方不同,碰面的机会少了许多。   顾承泽有心找人,好巧不巧,翰林院有一批古籍破损需要修复,忙了几天没顾上,谢云槿亲自找了过来。   保密性良好的茶楼里,谢云槿摩挲手中茶盏,直入主题:“你四叔是不是要去兵部任职?”   “你怎么知道?”问完,顾承泽反应过来,“瞧我,忙糊涂了,你在太子那,能得到消息不奇怪。”   顾家四叔会去兵部的消息还没透露出来,只是皇帝有这个安排,具体是什么职位,他们还没得到一个准信。   “兵部不错,四叔本就是因为击退外族有功调回京城的。”顾家家风严,家中少有龌龊,顾承泽由衷为自家四叔感到高兴。   他脸上的喜悦之色不似作伪,谢云槿要说的话卡在嗓子眼,他不确定顾家四叔现在有没有勾结外族,有没有开始做那些事,这个时候说,顾承泽会相信他吗?   只是一个梦而已。   即便他知道,那个梦不是简简单单的梦,说了之后,顾承泽会怎么想?   在顾家几代人的努力下,“顾家人”这个标签,已经到被提起就会让人觉得,是正直清廉的地步。   若非如此,顾家四叔又如何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藏这么久?   甚至被揭穿时,众人的第一想法是,会不会弄错了?   “你要说什么直接说,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好开口的?”看出谢云槿露出的挣扎之色,顾承泽收起扇子。   “可能会有些匪夷所思。”谢云槿思考怎么说。   顾承泽心道,有什么好匪夷所思的?总不能是我这几天没去太学,你突然开窍,和太子在一起了吧。   这一刻,他完全没想到,谢云槿说的事,会和自家有关。   “你四叔,”谢云槿顿了一下,继续道,“回京之后,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没有吧,”顾承泽回想,“四叔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倒是有不少人邀请他赴宴,他能推的都推了。”   这点谢云槿知道。   从做那个梦起,谢云槿就派了人去打探顾家四叔的事,他不敢往深了查,明面上的东西知道不少。   正如顾承泽所说,顾家四叔回京后,受到各方邀约,除开与顾家交好的、不好推拒的,其他都没去。   行事很是低调。   “你说的要紧事,和我四叔有关?”顾承泽正襟危坐,他知道好友的为人,若非事态紧急,他不会这么慎重。   “对,”既然说出来了,谢云槿没什么好继续纠结的,“我知道的不深,你可以去查一下,最好不要惊动你四叔,去你四叔之前上任的地方查。”   谢云槿不知道顾家四叔的手现在有没有伸到京城,但他在之前上任的地方待了这么久,真做了什么,那里说不定会留下一些端倪。   他不愿见到顾家大船因为顾四叔倾覆,若能阻止这一切……   只恨他知道的内情太少。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还小,贪玩,不乐意关注朝中事,梁煊也纵着他,他不愿就不将那些事拿到他面前,除非他主动问起,以至现在这么被动。   “云槿,我知道你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这件事事关重大,我需要回家与爷爷商量,若不想被四叔察觉,只能动用我爷爷的人。”几乎是一瞬间,顾承泽就想好了对策。   “你不担心我在说谎?”想了各种理由说服顾承泽的谢云槿傻眼。   顾承泽:“我知道你不会,况且这种事,四叔清清白白也不怕我们查,若他真做了什么,我倒是要感谢你提醒我。”   谢云槿:“你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顾承泽:“你愿意说?”   谢云槿讪笑:“我说我是做梦梦到的,你信吗?”   顾承泽一副“你高兴就好”的表情看他。   “就知道你不会相信。”谢云槿嘟囔。   不说顾承泽,就是他,哪天有人到他面前说,做梦梦到有人做坏事,让他去查那个人,他多半会觉得那人有病。   “我不问你消息来源,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办妥,有结果我再来与你说。”顾承泽猜测,谢云槿极有可能是从太子那得到的消息。   太子对云槿从不设防,云槿暗中将这件事告诉他,太子知道吗?   顾承泽为友人担忧:“你来找我,太子知道吗?”   “啊?”谢云槿疑惑,“他需要知道吗?”   他和太子关系好是好,但没到他去哪都得跟对方报备的地步啊。   顾承泽扶额:“也就是说,你不声不响把这么大秘密直接告诉我了?”   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后怕。   “啊,你提醒我了,是得和殿下说一声。”光顾着怎么告诉顾承泽了,谢云槿没想到,这件事也和太子有紧密关系。   顾爷爷是太子太傅,外人眼中,顾家势力与太子是紧密相连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顾家出事,对太子一脉势力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想到梦里梁煊众叛亲离的未来,谢云槿深吸一口气,他得弄清楚,到底有哪些人背叛,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那样的未来,谢云槿不愿看到。   东宫。   梁煊从床上坐起来,暗卫恭敬跪在地上,汇报白天发生的一切。   “你是说,阿槿去寻了顾承泽,顾承泽回府后见完顾太傅,顾太傅秘密派人前往冲州?”   梁煊摩挲下颚,这件事,前世并没有发生。   阿槿也知道前世的事吗?   如果知道,又记得多少?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吗? 第19章   白天出现的时间太少太少,得想办法再将阿槿留宿东宫,试探一二。   打定主意,梁煊起身披衣。   “孤让你们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皆如殿下所料。”暗卫恭敬回答。   他们是一股很隐秘的势力,是皇后家族很早之前为梁煊准备的,里面有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分部。   梁煊的存在被这个时空的自己察觉到后,索性不再掩饰,堂而皇之用起“自己”的势力。   他查到的消息会同步分享给这个时空的自己,梁煊不可能为了防他把周围势力全换了,只能派人盯着。   至少到目前,除了在阿槿一事上,两人之间还没发生什么大分歧。   “既然顾家派人去了,把消息暗中透露一些给他们。”梁煊很想知道,顾家究竟知不知情,尤其是顾太傅。   “是。”暗卫对自家太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久前,太子命他们暗中去冲州查一些东西,表面上看,冲州看不出任何异常,没想到,一查,查到不少惊喜。   事情回到原点。   阿槿为什么会知道?   梁煊回想前几次出现时与阿槿相处的场景,并没有什么不妥,阿槿不像是知道前世之事的。   若知道,对他的态度不会如往常一般。   任何人在知道被自己好友做了那些事后,都不可能以平常心处之。   伪装吗?   也不像。   即使是前世的阿槿,也不会有如此精湛的演技,除非对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   如果阿槿真的知道,他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弥补。   思索着要紧的事,梁煊走到桌边,提笔写下几个字,把信纸放到固定地方。   打开暗匣,果不其然,里面已经存了一些纸条。   这是他与这个时空自己的交流方式。   所聊之事寥寥无几,大部分是各种政务。   既然有了重来机会,梁煊不可能让所有事情发展到未来那般无法挽回地步。   将事情告诉顾承泽后,谢云槿想了两天,对方提醒了他,这件事,他得和梁煊通通气。   顾家与太子绑在一起,至少现在绑在一起,有他插手,以后的事会如何,谢云槿不知道,也无法控制。   春闱后,梁煊越发忙碌,去太学时间渐少,身为伴读,太子不去太学的时候,谢云槿也不必去。   为了迁就太子的时间,顾太傅等夫子直接到东宫上课,谢云槿的上课地点也跟着换到东宫。   东宫小课只有半天课程,讲学完,顾太傅收拾东西,梁煊起身往外走。   知道顾家未来发生的事后,谢云槿对顾家有些在意,见梁煊与顾太傅说话,伸长脖子往外看。   他们说话声音太小,谢云槿听不太清。   犹豫要不要靠近一点,两人对话已经结束,顾太傅遥遥看他一眼,离开了,梁煊转身走来。   不知道顾承泽是怎么和顾太傅说的,谢云槿回想这两天顾太傅对他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难道顾承泽没有与顾太傅说,这件事与他有关?   谢云槿不知道的是,就算顾承泽不说,顾太傅也不会一无所知。   自家最看好的小辈突然跟自己说,家里长辈恐有异常,第一时间顾太傅就询问了顾承泽近段时间见到的人、遇到的事。   谢云槿找顾承泽不是什么秘密,轻松被探出来。   一开始,顾太傅没把这件事与谢云槿联系起来,教导太子这么久,顾太傅早把谢云槿当成另一个小辈,对他的为人秉性,不说十分清楚,九分清楚是有的。   是谢云槿自己,藏不住一点事,无论是他讲课时往他身上偷瞄的目光,还是有意无意看向他的目光,都暴露了他的心思。   顾太傅没有问谢云槿为何知道这些,也没主动挑明,即便最后查出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他也不会和谢云槿计较什么。   今日太子穿了一件青色广袖长袍,比平日穿深色衣服,少了丝威严,比起太子身份,更像一位家中富足的少年郎。   谢云槿很少看到太子这幅打扮。   不管是平常相处还是在梦中,梁煊都喜欢穿深色衣服。   之前是年纪小,穿深色更能压住气场,梦中穿深色,可能是形成了习惯。   目光落在梁煊身上,微微出神,直到对方近到眼前谢云槿还没发现。   见他盯着自己发愣,梁煊轻点他额头:“阿槿,想什么呢?”   “想今天殿下怎么穿浅色衣服。”谢云槿愣愣回答。   “不好么?”梁煊倒是没想到他在想这个问题。   “很好啊,殿下很适合浅色。”   俊朗少年郎,春天最适合穿浅色衣裳了。   谢云槿眼里的欣赏直白可见,梁煊轻咳一声:“阿槿喜欢,孤以后都穿浅色。”   “殿下穿深色也好看。”谢云槿夸道。   梁煊失笑:“好了,不说我,这件衣服的料子很舒适,我让人给你也做了一件,你试试?”   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谢云槿身高一年蹿一蹿,每年都会在东宫记录新尺寸。   梁煊吩咐高公公去取衣服,谢云槿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落后一步,谢云槿悄悄比了比两人身高。   梁煊很高,谢云槿大致目测了一下,对方应该比自己高一个头。   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啊,怎么高这么多?   一个没注意,谢云槿撞到停下脚步的梁煊背上。   “阿槿又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梁煊是在发现谢云槿走神后停下脚步的,没料到对方完全没察觉,直直撞上来。   捂住被撞痛的鼻子,谢云槿声音嗡嗡的:“在想殿下怎么长这么高。”   两人明明吃的差不多,身高差距怎么这么大?   “阿槿还小,”梁煊伸手,“让孤看看,撞疼没有?”   手被温柔拂开,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覆上,揉了揉被撞痛的地方。   “有些红。”   姿势原因,两人离得极近,如玉般容颜突然在面前放大,微垂眼眸下,是柔和到极致的目光。   谢云槿怔怔看着他。   “……不疼。”   “应该没有伤到。”梁煊仔细观察了一下,得出结论。   谢云槿笑了:“殿下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我也不是豆腐做的,随便撞一下就会碎。”   高公公取了衣服,梁煊直接将人带到自己寝殿。   谢云槿摸了摸衣服的布料:“真的好舒服。”   衣服最外层,是半透明的纱,谢云槿伸手进去,肌肤若隐若现。   这个颜色……   谢云槿一下想到上次那个梦。   衣服抖开,里里外外有三层,单看最外层的纱衣,和梦中那件几乎一模一样。   是巧合吗?   还是只是一个单纯的意外?   难不成梁煊对这种半透明衣服有什么特殊癖好?   “阿槿可喜欢?”   梁煊的声音拉回谢云槿思绪。   幸好是背对梁煊,他应当没注意到他一瞬间的表情变化。   “很喜欢。”   只要不让他只穿最外面那层纱就好。   谢云槿调整好表情转过身:“殿下身上的,似乎没有最外层纱衣。”   “也有,我没穿,”梁煊道,“衣服是按你上次留的尺寸做的,去试试合不合身。”   谁不喜欢漂亮的新衣服?   谢云槿抱着衣服,欣喜去换。   衣服轻薄,穿在身上没什么存在感,穿上后,谢云槿才发现,纱衣与里层衣服叠合时,走动间会有特殊纹路。   如阳光下,湖面泛起的凌凌波光。   大小刚刚好。   穿着新衣服走出来,谢云槿在梁煊面前转了一圈:“殿下,好不好看?”   同样的衣服,两人穿是截然不同两种风格。   谢云槿穿着更显仙气,如同仙人意外坠落凡尘。   梁煊眸光微暗。   “很好看。”   好看到,让他想藏起来,除了他,不让任何人有窥视机会。   上前,为谢云槿整理衣襟。   不容拒绝气势入侵,谢云槿犹不自觉,絮絮叨叨说起新衣服体验。   在东宫用完晚膳,谢云槿想起要事。   “殿下,我有一件事想与你说。”   少见谢云槿脸上出现如此郑重的表情,梁煊问:“何事?”   “是顾家的事,顾家四叔这个人,殿下知道的多吗?”谢云槿扯出顾承泽当幌子,“承泽与我说,他四叔似乎有些不对,殿下要不要派人查查?”   梁煊想起,身体里另一个人给自己留的消息,也与顾家有关,还说,这件事是谢云槿透露给顾家的。   梁煊第一反应是荒谬。   谢云槿常年在京,如何得知顾家四叔在任上的事?   但现在看,阿槿似乎真的知道一些东西。   他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他说是顾承泽告诉他的,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梁煊下意识觉得,真相不是这样。   阿槿有事瞒着自己……   这个秘密,很有可能身体里另一个自己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梁煊心情不太美妙。   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我会让人去查查。”   反正另一个自己已经去查了。   等查出来告诉阿槿,阿槿只会觉得是自己查到的。   与阿槿一同长大的是自己,另一个自己知道些小秘密又如何?他不羡慕。   虽然在尽力说服自己,但这一刻,只有梁煊自己知道,他有多嫉妒。   嫉妒另一个自己。   他想拥有阿槿的一切,不希望有任何事被排除在外。   不能表现出来。   不能吓到阿槿。 第20章   是夜,梁煊从床上坐起。   “高丛。”   “老奴在。”高公公小步走进来。   “你说,孤选的衣服,阿槿喜不喜欢。”   高公公回想了一下白天谢云槿的表现,肯定道:“小公子很喜欢。”   “他换上衣服,没有一丝不愿?”梁煊单手抵住下颚。   难不成,阿槿不知晓前世的事?   为了不惊动另一个自己,摸清他多半在夜晚出现的秘密后,这个时空的梁煊不再愿意把阿槿留在东宫过夜。   是防备自己做什么吗?   梁煊嗤笑。   现在他与阿槿之间的关系没有一丝裂痕,他犯什么傻这个时候发疯?   对方不开口,他白天又很少有机会出去,只能另想其法。   好在,东海敬献的布料起了作用。   当然和梦里给阿槿用的不是同一批,只是恰好十分相似罢了。   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   每年换季,东宫制新衣,都会给阿槿准备一份,他只需把自己看中哪种布料的消息暗示给衣料局的人,静静等待便可。   当然,为了确保这个时空的自己会选他挑中的,使了怎样的小计谋,就不用说了。   旁敲侧击试探结果和梁煊想的有些差距。   踱步到博古架边,梁煊轻车熟路取出这个时空自己留的消息。   看完,垂眸沉思。   试探出的结果似乎没那么准确。   可以他了解到的阿槿脾气看,如果对方真的知道那些事,在面对那样一件衣服时,不会那般平静,更不至于欢喜。   挥笔写下自己知道的,既然有改变未来的机会,梁煊自然不会放过。   顾家,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   谢云槿穿着新衣服回府,正好遇到府中一月一聚的时间。   这个规矩是老侯爷在世时立下的,保留至今,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伺候的下人拿回自己院子,谢云槿带着观棋前往老夫人院子。   得到老夫人好一顿稀罕。   “我们槿哥儿这模样,这气度,半点不比旁人差。”   搂着心肝儿一样的孙子,老夫人夸赞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祖母是喜欢我,看我什么都好,”谢云槿亲昵应道,“娘,你说是不是?”   “在娘眼中,槿哥儿永远是最好的。”侯夫人用帕子捂住嘴,笑。   摸到谢云槿衣服的手感,老夫人道:“这身衣服是你娘给你做的?”   老夫人早年得过这一匹布料,是从东海运来的,产量少,每年优先供给宫中,想得到,需花大价钱。   尤其是最外层的纱,据传是东海鲛人织的鲛纱,夏季穿在身上,能带来凉意,造价昂贵,更为难得,就算是宫中贵人,也极少有用一整片制成外衫的。   侯夫人母家家境富足,想给儿子用这样的布料做身衣服,总有办法。   “这料子可难得。”   “母亲别冤枉我,我哪有这能力,用一大片鲛纱给槿哥儿做外衫,”侯夫人打趣,“若是我真得了这么大片的鲛纱,怎么也该先给母亲您做件裙子。”   “促狭。”老夫人被逗笑,拉着谢云槿的手,声音压低了些,问,“这身衣服,是东宫那边……”   谢云槿大大方方回答:“殿下自己也有一件。”   当了太子伴读后,由于小孩长个子,东宫经常给太子准备衣服的时候,顺带给谢云槿准备一身。   从前的衣服料子虽也极好,却没有这次的难得和贵重。   正说着话,长宁侯到了。   老夫人不再继续这个问题。   余光瞥到紧跟在长宁侯身后的谢云辉,老夫人脸上的笑淡了些。   “今日是家中小宴,怎么把外人带来了?”   自从知道谢云辉肖想世子之位,老夫人对这个孩子的印象一跌再跌,若不是三房那边先一步与长宁侯联系,她不会让谢云辉住进侯府。   想鸠占鹊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毫不客气的话让谢云辉脸色变了几遍。   长宁侯偏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也是姓谢的孩子,如今又考取了功名,将来进入朝廷,会是云槿的一大助力。”   谢云辉勉强维持脸上表情:“老夫人放心,侯府的恩情,孙儿不会忘记。”   不想将事情弄得很难看,想着这段时间谢云辉在府中还算安分,老夫人脸色微微缓和。   “入座吧。”   气氛到底不如一开始欢快。   谢云槿才不管谢云辉拘不拘谨,尴不尴尬,一如既往在娘亲和祖母面前逗趣,把两位夫人逗得喜笑颜开。   席间,侯夫人问了几句谢云辉学问的事,谢云辉恭敬答了,端起酒杯站起来:“小时候是我不懂事,肖想不该肖想的,今日是我特意求叔父带我来,与两位赔罪道歉,也为小时候不懂事做的错事给云槿弟弟赔个罪。”   即使膈应谢云辉以前做的事,想到谢云辉考取功名,马上要入朝为官,为了儿子的前途,侯夫人也不愿把人得罪死。   最终这顿晚宴也算宾主尽欢。   谢云槿与长宁侯、谢云辉一同离开。   “云辉学问好,趁在住在府里,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寻他。”路上,长宁侯开口。   “云槿尽管来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谢云槿扯扯嘴:“我一向是个问题学生,你到时候别烦我就是。”   “你我是兄弟,我怎会烦你?”谢云辉想着,长宁侯一直说,谢云槿学识在太学垫底,能问什么难题?   谢云辉倒是很愿意在谢云槿面前显摆一下。   别的拿不出手,现在学问是他最拿得出手的。   他以为,谢云槿问的,会是一些常见的、不难回答的问题,很快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谢云槿当真是不客气,说可以随时来问他问题,第二天傍晚抱着书就来了。   他也确实问的是常见问题,只是他的解题思路太奇怪了,三番两次把谢云辉拐沟里去。   偏对方还一脸无辜望着他:“堂兄也不会吗?”   谢云辉能说不吗?只能想方设法把自己的思绪从对方千奇百怪的脑回路里拐出来,再解答。   回回如此。   谢云辉心力交瘁。   给谢云槿讲一个时辰学,比他考一天考试还累。   由衷佩服给谢云槿讲学的夫子。   不愧是汇聚天下人表率的太学,名不虚传。   这一刻,谢云辉对所有教过谢云槿的夫子升起崇高敬意。   终于,挨到结束。   身心俱疲送谢云槿出门,谢云辉脸上露出一丝解脱表情。   谢云槿走了两步,回头。   谢云辉紧绷身体,又怎么了?   “堂兄讲的真好,我以后还能继续来找堂兄吗?”   我能说不吗?!   谢云辉非常想回到昨晚,打死那个想显摆的自己。   “……当然可以。”几乎是咬牙回答的。   说完,生怕谢云槿继续问问题,扶着门框后退两步:“我突然想起,有点事要做,就不送你了。”   赶紧走吧,下次千万别来了。   想炫耀的心,被打击得七零八碎。   谢云槿脚步轻快离开,走了好一段路,实在憋不住的观棋“噗嗤”一声笑出来。   “世子,您也太有才了。”   方才好几次,谢云辉都被问得怀疑人生了。   说他们世子故意为难,没有啊,都是正常问题,只是一不注意就会被他们世子带进沟里罢了。   谢云槿轻哼。   连顾太傅都会会被他问得头疼,谢云辉想在他面前显摆,早着呢。   自那天起,谢云槿在府中极少碰到谢云辉。   谢云槿孜孜不倦去“求学”。   几天下来,谢云辉眼下青黑一片,神情萎靡,长宁侯询问了几次,谢云辉自然不好说是因为给谢云槿讲学累的,只好借口刚接触政务不太熟练。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谢云辉摸着自己憔悴的脸,什么念头都没了,只想赶紧离谢云槿远一点。   他从来不知道,有人想法能这么……千奇百怪。   谢云槿找到新乐子,每次看谢云辉抓耳挠腮的样子,还挺有趣。   早上,观棋给谢云槿收拾要带去宫里的物品:“世子,听说那边已经在外面寻新住处了,说是殿试已经结束,一直打扰侯府不好,要搬出去。”   观棋知道,都是借口,如果真怕打扰,一开始就不该住进来。   还是他们世子有办法,兵不刃血,让谢云辉主动缴械投降。   “这就搬走了?”谢云槿有些遗憾,他还没玩够呢。   小时候的“敌人”也没那么可怕嘛。   “世子,太子殿下派人过来了。”知书从外面走进来。   身穿常服的小夏子带了几箱东西跟在她身后。   “小公子,殿下这几日有事,派奴来跟您说一声,太学那边您可以不用去。”   谢云槿愣了一下:“殿下有事,我怎么不知道?”   “是今日临时决定的,这些是殿下给您送的赔罪礼。”   “他又没做什么错事,给我送什么赔罪礼?”谢云槿有些担心,“殿下没事吧?”   梁煊带人秘密前往护国寺,他要解决身体里的隐患。   让梁煊真正动杀心的,是昨晚。   半夜醒来,他半倚在床头,手中拿着阿槿衣服,衣服皱巴巴,濡湿一片……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梁煊怒不可遏。   他怎么敢!!! 第21章   不等天亮,梁煊通过皇后的关系联系上护国寺的惊芜大师,安排好宫中一切,赶往护国寺。   护国寺位于京城,大梁开国皇帝曾受过护国寺僧人恩惠,为表答谢,事成后,封之为护国寺,本想封那位对他伸出援手的大师为国师,被对方拒绝。   梁煊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高烧不退,是皇后求到护国寺,惊芜大师出手,才得以相救。   为感谢惊芜大师,皇后及其母家这些年每年往护国寺捐的香火不少。   一行人骑马来到护国寺门口,梁煊翻身下马,将手里缰绳扔给跟来的人。   护国寺侧门处,一小沙弥探头探脑,看到他们,忙跑下来。   双手合十行礼,小沙弥开口:“大师已恭候贵人多时了。”   梁煊在小沙弥的引路下,来到惊芜大师住处。   护国寺建在半山腰,山上温度低一点,惊芜大师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摆着两杯热茶,缭缭热气升上半空。   “大师知晓孤今日会来?”   梁煊独自走进小院,带来的人和小沙弥留在外面。   惊芜大师将其中一杯茶推到梁煊面前:“山中寒凉,殿下先饮一口热茶。”   梁煊从容接过,轻抿一口。   “贫僧算出,殿下身上近日发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猜殿下会过来一趟。”   算是回答了梁煊的问题。   梁煊颔首:“大师说的不错,可有解决办法?”   “是好事,亦是机缘,殿下不妨与之和平共处,本就是与殿下同源的存在,殿下何必非要将之除去?”   惊芜大师语气毫无波澜,梁煊心中却掀起惊涛巨浪。   母后一直与他说,儿时多亏惊芜大师出手,他才能有惊无险度过大劫,梁煊知道反驳不了,一直不曾反驳,只是对惊芜大师的能力持保留观点。   主要是这些事听起来太玄幻。   可现在,他分明什么都没说,从惊芜大师的话里,不难推测,对方什么都知晓。   不论是他今日一早赶来,还是近日他身体出现的异样。   出自同源。   果然是另一个自己么?   梁煊垂眸,敛去眸中沉思。   手指无意识摩挲杯壁,梁煊问:“真的不能将异常除掉吗?”   惊芜大师摇头,继而动作幅度极小的点了下头。   梁煊握住杯子的手抓紧:“大师有办法?”   “此法会对殿下造成不小损伤,且,天意如此,殿下不如顺其行之,对殿下,”惊芜大师停顿片刻,“利大于弊。”   “若孤执意呢?”   “操作不慎,殿下恐会痴傻。”   这样的后果,梁煊承担不起,他坐在这个位置,不仅仅代表自己,若他真成了傻子,会有太多太多人因他受到影响。   “孤会再考虑考虑。”   梁煊喝完杯子里的茶,问:“不知大师有没有办法,让孤知晓,那个存在用孤的身体做了什么。”   以另一个人肆意妄为的性子,梁煊毫不怀疑,一有机会,对方会对阿槿下手。   京郊偏僻处的宅子、拿阿槿衣服做那种事……这些仅是他知道的,那些他不知道的呢?   惊芜大师起身,从屋里拿出一些香料:“殿下将香料点燃,那人出现时,便不会被压制。”   “多谢大师。”梁煊接过香。   “切记,不可过量,”惊芜大师叮嘱,“若长时间用,另一位也会受到益处,壮大自身,出现时间增加。”   “孤记下了。”   从护国寺出来,梁煊没有立刻回宫,而是先去了京郊处的别庄。   仔仔细细将庄子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没看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稍稍放下一颗心。   “殿下去做什么了?”一连几天没见到人,谢云槿心中奇怪。   从与梁煊相熟,对方便没有这么不声不响消失过,谢云槿不禁有些担心,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梦里的未来,谢云槿不敢放松,直接进宫。   他有太子给的腰牌,可以随意出入东宫,见他来,梁煊诧异了一下。   “阿槿怎么来了?”   “殿下一直在宫里?”顾不上礼仪,谢云槿走上前,前前后后观察了一番,确定梁煊无事,才彻底放下一颗心。   天知道,来的路上,他想了多少种不好的可能。   “去办了点事,今日刚回来。”护国寺离皇宫有些远,一来一回要两三天,处理京郊别庄也花了些时间,算下来,梁煊有七、八日不再宫中了。   “什么重要的事啊,”想想自己这些天的担惊受怕,谢云槿语气不自觉带上一丝抱怨,“殿下不在的几日,我每天都在想,殿下去了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是孤的不是,下次不会了。”本能的,梁煊不愿另一个自己的存在被谢云槿知晓。   梁煊道歉道得如此快,把谢云槿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怪殿下的意思,殿下也不需要跟我道歉。”   “阿槿不怪我就好。”   见谢云槿气呼呼来,被太子殿下三言两语哄好,高公公心中直乐。   两位主子好好的,他比谁都高兴。   天知道,那天晚上,他被黑着脸的太子殿下叫进屋,看到太子手中的衣服,心中有多震撼。   他眼神一向很好,轻而易举看出,被自家殿下团在手中的,是谢小公子的内衫。   太子从小便不喜外人近身,前两年,皇后选了几名家世清白的宫女过来教导太子人事,当晚就被太子送回去了,太子的精力多被消耗在练武场,偶有需求也是自己解决,从不找旁人。   一开始,高公公不理解,皇子知晓人事后,身边怎么也有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不说和殿下差不多年纪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就连才十三岁的五皇子,屋里也有人。   只他们太子,一直不松口往屋里收人。   皇后送了几次人,拗不过他,索性不再管。   后来无意察觉太子对谢家公子的心意,高公公才知道,殿下为何不肯。   只可惜,谢小公子一团孩子气,半点看不出太子心意,幸好,现在有点开窍苗头了。   屋里淡淡麝香味弥漫,高公公往窗户边瞟了眼,窗户被打开了。   结合被太子团在手中皱巴巴的衣服,屋里发生过什么,一目了然。   高公公低头上前:“殿下可要叫水?”   梁煊绷着一张脸:“嗯。”   高公公麻利去叫水。   “殿下手里的衣服,要洗吗?”   梁煊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手,又很快反应过来,将要掉落的衣服重新抓住:“孤自己来。”   “殿下怎可自己动手?”高公公不赞成。   “好了,你出去吧。”梁煊不欲多言。   高公公眼尖看到太子蔓延到颈边的绯色,识趣退下去。   梁煊心情复杂洗干净手中衣服,可惜衣服被揉得太皱,不好再穿。   若沾了自己东西的衣服被阿槿穿在身上……   梁煊喉结滚了滚。   衣服洗干净晾干后,不知抱着什么心情,梁煊没有扔掉,而是放到柜子最里层。   “殿下,你之前让小夏子给我送了几箱子东西,说是赔罪礼,好端端的,送什么赔罪礼?”   突然响起的声音拉回梁煊思绪,他脸上的表情罕见地凝固了一下。   赔罪礼。   梁煊又一次不受控制想到那天晚上的事。   他对阿槿的衣服做了那样的事,虽然发生的时候,他并不知情,但,不能否认,做这件事的,是他自己的身体。   对阿槿如此亵渎,他应当赔罪。   真实理由不能如实道出。   谢云槿察觉到他脸色变化,和颈边隐隐浮现的红色,凑近了些:“殿下难不成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独属于阿槿的气息突然靠近,梁煊心思浮动,喉结重重滚了一下,身体往后移。   谢云槿不依不饶追上去。   不得已,梁煊抬手按住谢云槿肩膀,阻止他继续往前靠,声音微哑:“阿槿就当是孤让你担心的赔罪礼。”   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   只是殿下脖子和脸怎么越来越红了?   谢云槿担忧伸手去探:“殿下生病了吗?好烫。”   梁煊条件反射抓住他的手:“没事,有些热。”   梁煊没说的是,若阿槿继续往他身上凑,可能真要出什么事了。   好在,谢云槿没继续往前,而是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心跳有些快。   谢云槿感受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不知为何,刚才有一瞬间,他感觉到梁煊身上有一股很危险的气息,好似要将他吞噬。   危险气息浮动,谢云槿小动物直觉启动,确定梁煊没出任何事,匆匆告辞。   梁煊怕自己的反应吓到他,没有留人。   入睡前,梁煊吩咐高公公点燃从护国寺带回来的香料。   淡淡檀香充斥鼻尖,梁煊陷入梦境。   奢华大殿里,黄金打造的笼子摆放在大殿正中间,地面铺了一层洁白绒毛地毯,黄金笼里,一抹纤细身影背对他倚在榻上。   似有所感,黄金笼里的青年回眸。   是阿槿。   只穿着一层什么都遮不住轻薄纱衣的阿槿。   乌黑长发散在身后,一对白色猫耳立在头顶发间,雪白肌肤上,层层叠叠红痕交织,一眼便能看出,青年经历过什么。   视线下移,梁煊看到一条毛茸茸尾巴。   尾……尾巴?   梁煊瞳孔地震。 第22章   极度震撼过后,梁煊目光中带上一丝自己不曾察觉的火热,这样的阿槿,他几乎要移不开视线。   内心最隐秘的渴望猝不及防呈现在眼前,梁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愣愣看着前方。   黄金笼子里的谢云槿动了动身体,毛茸茸尾巴跟着动了动。   视线不知觉被吸引,梁煊垂在身侧的手指捻了捻,控制不住想象毛茸茸尾巴的触感。   谢云槿睁开眼,发现自己又一次做梦了。   这次的梦中地点与之前不同,他伏在榻上睁眼,入目是空旷大殿,与纯金制造的精致笼子。   而他自己,不出意外,身处华丽黄金笼中。   腿上传来毛茸茸触感,谢云槿低头,看到一条毛茸茸尾巴垂在身侧,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尾巴???   谢云槿瞳孔剧缩,难不成这次不是预知梦,而是普通梦境?他变成了什么精怪?   手往后探,摸到尾巴,虽然触感逼真,但不难分出,尾巴是假的。   谢云槿不自觉松了口气。   低头细细打量自己,熟悉的轻薄纱衣,不同的是,腰间系有一根细细的带子,顺着带子往后,与尾巴相连。   ——尾巴是绑在腰间的。   抬眸,注意到站在笼子外的梁煊,谢云槿了然,他没有变成什么精怪,这次的梦境和之前一样,只是地点变了。   奇怪,梁煊怎么站在那里发愣?   也好,谢云槿不打算打断他,目光落到其他地方,打量四周。   黄金笼所在的,是一座空旷大殿,里面除了他所处的笼子,再无他物,谢云槿无法分辨出这是哪里。   他试探着站起来,发现脚踝处依然戴着细链,细链一端没入毛茸茸地毯,不知伸向哪里。   手腕上没有东西。   衣服仍然不能见人。   没等站直身子,谢云槿再次伏了回去。   他还是趴着吧。   梦里梁煊怎么就热衷给自己穿这种不能见人的衣服呢?   再看还站在原地发愣的男人,谢云槿一口恶气呼出来:“你看什么看?!”   他的声音惊醒了梁煊。   梁煊走到黄金笼边。   黄金笼很高,大到足够谢云槿在里面活动,侧边有一道可容单人通过的小门,门是虚掩着的,上面没有锁。   推开门,梁煊钻进笼里。   男人很高,逆着光走进来,谢云槿需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不知为何,谢云槿觉得今日的梁煊和之前有些不同。   不等他细究,观棋声音将他从梦中唤醒。   “世子,世子。”   谢云槿睁开眼,看到熟悉的房间,轻轻呼出一口气,起身,知书取来衣服为他穿上。   看了眼天色,谢云槿奇怪:“天还没亮,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知书脸色有些着急:“老夫人院里来人说老夫人晕倒了。”   “怎么回事?”套上最后一件衣服,谢云槿顾不得将衣服打理好,边整理边往外走,“祖母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昏迷?”   路上,谢云槿遇到同样得到消息的侯夫人。   “娘,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侯夫人隐晦打量了一圈四周:“到了再说。”   很明显,侯夫人知道内情,谢云槿心中着急,不免显露出些许端倪:“祖母不要紧吧?请大夫了吗?”   “世子您放心,老夫人晕倒第一时间已经去请大夫了。”前来报信的侍女开口。   祖母昏迷,谢云槿无心再想梦境的事,到了祖母院子,意外发现长宁侯已经在这里了。   长宁侯的院子离老夫人住处更远,为何长宁侯比他们先一步到这里?   谢云槿心中闪过狐疑。   老夫人依然在昏迷,等了一会,大夫终于赶到,细细给老夫人看过,道:“老夫人无大碍,只是一时怒火攻心,才昏倒了。”   怒火攻心。   好端端的,怎么会怒火攻心?   想到先他们一步出现在院子里的长宁侯,谢云槿拧眉,总不能是被长宁侯气的吧?   老夫人与长宁侯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将侯府掌家权交给侯夫人后,便独居在一边,少理外事,是什么事,让她气到昏迷?   大夫为老夫人扎了针,天蒙蒙亮的时候,老夫人终于悠悠转醒。   看到一屋子脸色焦急的人,老夫人摆摆手:“我们都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谢云槿不肯,来到床边,握住老夫人冰凉的手:“祖母,您把我吓坏了,让我在这陪陪您。”   “知道你孝顺,祖母真的没事,你一宿没睡吧,瞧这小脸,都变白了,听祖母的,回去歇一歇,歇好了再来,祖母绝对不赶你。”老夫人心疼看着唯一的孙儿。   拗不过老夫人,谢云槿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在隔壁歇一会,有什么事祖母叫我。”   “好,好。”   长宁侯始终没说话。   离开时,谢云槿不带感情看他一眼,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怀疑,现在则有七、八分确定,祖母被气晕一事和长宁侯有关。   谢云槿从梦中醒来,梁煊的梦还在继续。   只是,他无法控制梦中的身体了。   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事态发展,做不了任何改变。   他看到自己将阿槿按在软榻上,看到轻纱垂落,与玄色外衫交织在一起……   视线一转,他的意识被困在另一个自己身体里,温香软玉在怀,眼前却是带着恨意的脸。   从梦中醒来,梁煊脸色沉得吓人。   高公公惯例伺候他起身,被太子脸色吓到,大气不敢出。   这是怎么了又?   “备水,孤要沐浴。”梁煊披上外衫起身,湿意明显,不清洗无法出门。   “是,是。”高公公垂眸退了出去。   梁煊走到点香位置,香炉里的香料已经燃尽了,想到梦里发生的一切和惊芜大师说的话,淡淡杀意蔓延。   那些,是身体里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么?   是已经发生过的,还是仅在心中所想?   不管哪一种,梁煊都无法容忍。   就算是自己,也不行。   一天没见到阿槿,做了那样梦还有感觉的梁煊隐隐松了口气。   高公公从外面进来:“殿下,谢小公子告假了。”   梁煊第一反应是自己不堪念想被发现,谢云槿躲着自己,继而反应过来,那只是个梦,阿槿不应该知道。   放下批到一半的公务,梁煊问:“原因?”   “谢小公子遣人来说,府里老夫人生病,他想在家陪老夫人几日。”高公公将自己知道的说出。   “也好。”梁煊捏捏眉心,知道另一个自己做的事,他怕自己会在谢云槿面前露出端倪,不见面也好,正好,他先弄清楚那个梦、以及另一个自己的相关事宜。   还要认清自己的心。   “你去太医院,让陈太医给老夫人瞧瞧。”   “是。”   谢云槿派人去东宫告假,老夫人很不赞同。   “你看我都好了,只是晕倒一会,大夫也说没事,槿哥儿别耽误正事。”   “我哪有耽误正事?”谢云槿撒娇,“现在最要紧的是祖母的身体,娘,您说是不是?”   长宁侯没在老夫人院子待多久,借口有事先离开了,老夫人把一众来探望的姨娘庶女打发走,只留下谢云槿母子。   “槿哥儿说的对。”侯夫人感念这些年在府中老夫人的帮衬,真心拿这位老人当母亲尊敬。   “祖母放心好了,殿下很好说话,不会为难我的。”   谢云槿说着讨喜的话,没多久就把老夫人逗得喜笑颜开。   见老夫人眉眼间郁色散去,谢云槿浅浅松了口气。   他单独问过大夫,大夫说,老夫人的病不要紧,但得少受气,再来几回,恐对身体有影响。   待在老夫人院子里,谢云槿没有刨根问底祖母因为什么气成这样,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原因,而是先让祖母心情好起来,心情好了,身体才会好。   没多久,小夏子与陈太医到了。   先与两位夫人问好,陈太医给老夫人把脉。   谢云槿托腮看着,开口:“祖母,我就说殿下人很好吧。”   先前老夫人一直担心谢云槿因为她请假惹太子不快,眼下太子不但没说什么,还派太医过来,可见很看重谢云槿这个伴读。   老夫人心中宽慰。   陈太医给出的结果和之前府里请来大夫说的大差不差,开了些调养方子,让老夫人保持心情愉悦就行。   谢云槿亲自送陈太医出去。   “多谢陈太医专门为我祖母走一趟。”   “世子不必言谢,救死扶伤是为人医者的本分,况且,殿下亲自开口,我怎么也得跑一趟。”   谢云槿又谢过太子,想到什么,叫住打算回宫的小夏子。   “小夏子你等一等,我有东西给殿下。”谢云槿小跑回自己院子,取出一个小盒子,交到小夏子手里。   小夏子没问是什么,妥善收好。   回到东宫第一件事便是将东西呈上去。   刚被安排到谢云槿身边做事的时候,第一次收到谢云槿给太子的东西,小夏子先拿给干爹高公公看,高公公给了他一个爆栗。   “以后有点眼色,小公子的东西,直接交给殿下就行。”高公公语重心长嘱咐。   “可,万一东西有问题……”凡太子吃的用的,无一不是确定完全安全才会呈到他面前,若东西有问题,他们如何担得起责?   “你不用管,按杂家说的做就是。”   “殿下与小公子私交这么好吗?”小夏子喃喃。   “要不杂家怎么费尽心力把你放到他身边伺候?”高公公提点他,“你只管安心把人伺候好,其他不要多想。”   “是,干爹。”   高公公满意点头。   小夏子为人是木讷了些,胜在听话,也没什么小心思,不然,高公公还不敢把人放在谢云槿身边伺候。   谢家小公子,看似只是个伴读,还不怎么受生父长宁侯喜爱,但东宫伺候的,谁不知道,他们太子爷对人不一般?   只小夏子如今的位置,也是高公公耗费一番功夫拿下的。   这可是个肥缺。   从那日起,谢云槿再让小夏子给太子带东西,小夏子都会第一时间直接交到太子本人手上。   梁煊已经准备歇下了。   今日他特意比往常早睡,为的就是想看看,等入夜另一个自己出来,会做什么。   淡淡檀香味散开,高公公轻手轻脚进来:“殿下,小公子给您带了东西。”   梁煊坐起来,掀开帐子:“拿来给孤。”   高公公喊了一声,小夏子捧着小盒子进来。   一个外表看不出什么的木盒。   梁煊接过小盒子,打开。   看到里面的东西,怔了下。   盒子里,放的是一个小瓷偶。   与先前谢云槿送他的不同,这个小瓷偶做工精致,不到半个巴掌大,栩栩如生。   梁煊小心将瓷偶捧出来,看了看床头,不行,容易摔落,起身走到博古架边,寻了处最安全的地方,把里面原本摆放的东西拿出来随意塞到另外地方,小心翼翼将瓷偶放进去。   高公公暗中记下位置,之后宫人打理寝殿卫生的时候,会格外注意这个角落。   梁煊端详放好的小瓷偶,不知是在与自己说还是与旁人说:“阿槿学东西一向很快。”   高公公附和:“小公子天生聪慧,学什么都快。”   梁煊好心情笑了笑,连身体里多出一个意识的糟心都少了些。   半夜,梁煊睁开眼,闻到熟悉的檀香,挑眉。   披衣下床来到放香炉的桌边,垂眸打量徐徐升起的烟雾,嘴角意味不明勾起。   没管能香料,梁煊来到放信的地方,打开看了眼。   这是两人之前达成的共识,除了在谢云槿一事上,其他地方他们目的一致,可以先合作。   相互留的信息多和朝中各类事情有关,最近两人比较关注的,是顾家的事。   和谢云槿知道的片段式未来不同,梁煊拥有前世完整记忆,前世顾家一事事发之时,顾家四叔已成大气候,早年留下的许多痕迹被清扫干净,梁煊费了翻功夫追根溯源,查到冲州。   顾家四叔最早任职的地方。   前世,顾家四叔回京后,逐渐切断了与冲州的联系,痕迹抹的太彻底,也是这一次梁煊派人去查,才百分百确定,顾家四叔一事,最根源之地,在冲州。   看完密信,梁煊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   现在顾家四叔的布置还不深,若要处理,不难,只是同在顾家这艘大船上,顾家四叔出事,顾家其他人也会受到牵连。   还有一点,现在的顾家四叔在京中根基不深,与那些人的联系不深,只动顾家四叔一人,容易打草惊蛇,让那些人更警觉。   先放任不管吗?   第二日起来,梁煊隐隐有一点昨夜的记忆,另一个自己处理了白天没完成的公务,并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那之前是怎么回事?   只是偶然?   梁煊不信。   不过,顾家四叔的事确实得解决一下。   顾承泽作为皇帝钦点的新科状元,已经入职翰林,其他考中学子,外放的外放,托关系的托关系,还有一个被关在牢里。   谢云辉不想外放,他好不容易考取功名,不想去贫苦之地受苦,想方设法讨好长宁侯,希望长宁侯给他谋一个在京城的职位。   谢云辉父母也是,亲自来了侯府几次,暗中送来不少好东西。   侯夫人清点这些礼物,问站在旁边的长宁侯:“侯爷,这些东西要收下吗?”   若要侯夫人自己说,肯定是不能收,虽出自同宗,殿试前住在侯府备考还能说过去,成绩出来不断往侯府送东西,是想害他们吧。   混迹官场多年,一些忌讳长宁侯还是知道的,皱眉道:“都是亲人,送这些做什么?原封不动还回去。”   他现在自己的前途都拿不准,哪有心力去为一个侄子谋划?   侯夫人松了口气,若长宁侯开口要留下,才让人头疼。   吩咐下人将礼物装好,清点确定无误,悄悄送了回去。   谢家三房家中。   三夫人看着被送回来的东西,愁眉不展:“侯爷不肯收,是不打算帮忙吗?”   “要不我们再去说说?”   “说什么说?”谢家三伯皱眉,“他意思这么明显,云辉来信说要搬出侯府住,不就是侯府不容人吗?说什么马上上任,住侯府影响不好,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影响不好的?”   “那怎么行?”谢三夫人急了,她还想儿子继承长宁侯爵位呢。   “马上是老夫人生辰了,不然我们去侯府贺寿,再问问,能不能把云辉留在京城。”   外放几年,想做什么都晚了。   听说长宁侯因为渝州一事被太子惩罚,与世子谢云槿关系再度恶劣,这是多好的机会?   当了世子又如何?长宁侯一日在这个位置上,事情便一天没有定论。   她的云辉还有机会!   两人商议一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   谢云槿不知道,都到这个地步了,谢云辉一家仍在觊觎长宁侯的爵位。   老夫人生病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听说谢云槿为此告假,专门给老夫人侍疾,谢云辉硬着头皮去看望。   他真的怕了谢云槿的问题。   来到老夫人院子,远远听到屋里传来笑声,谢云辉定定神,往前走。   候在外面的下人进屋通传,不多时,出来将他迎进去。   “给祖母请安。”谢云辉恭敬行礼。   越长大,他越知道权势的好处,也越知道,没有足够权势的时候,必须忍耐。   老夫人对他态度不咸不淡,明显不如待谢云槿亲热,听谢云辉说打算搬出去,总算分给他一个眼神。   “搬出去也好,你如今考中功名,一直借住在叔父家,被同僚知晓当心惹笑话。”   “祖母说的是。”谢云辉一言一行挑不出任何错处。   “听说之前槿哥儿找你问功课,没麻烦你吧?”   “没有,云槿弟弟聪慧,是我学问不够,帮不上什么忙。”谢云辉好险维持住脸上表情,生怕老夫人让他继续为谢云槿解惑。   他实在承受不起。   好在,老夫人没这个意思,只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要互帮互助。”   谢云辉没有久待,送完补品,表示完对老夫人的关切之情便起身告辞。   等人走了,老夫人好笑看向谢云槿:“槿哥儿这是做了什么,逼得谢云辉对你避之不及?”   “我没做什么啊。”谢云槿一脸无辜。   只是按长宁侯的意思去问了谢云辉几个问题而已,谢云辉答不上来,与他有什么关系?   在外面寻好住处,谢云辉忙不迭搬出去。   谢云槿从祖母院子里回来,见知书等人一脸喜色,好奇:“你们遇到什么好事了?”   “世子,堂少爷今日搬出去了。”   “这么快?”谢云槿以为再怎么着也得等几天,看来他低估了那几个问题给谢云辉带来的心理阴影。   搬出去也好。   觊觎自己东西的人天天住在自己家里,让人如鲠在喉。   心情大好的谢云槿打算作画。   “观棋,把我的画具搬出来,祖母生辰快到了,我给祖母作一幅画。”   如梁煊所说,谢云槿从小学什么都快,只要他想,唯一的缺点便是思维太跳脱,别的时候还好,做文章的时候,总容易跑偏八百里,一度让夫子哭笑不得。   第四天的时候,老夫人说什么也不肯让谢云槿留在院子里了,赶他去太学。   “祖母这就嫌弃我了吗?”谢云槿做出一副被伤透心的样子。   “别贫,”老夫人已经不吃他这一招了,“这几日你也看到了,祖母能吃能睡,身体好着呢。”   老夫人坚持,谢云槿无法,提前去东宫报道。   他赖在家里,认真说起来,不仅仅是因为祖母的病,还因为最近几天都是他不喜欢的课,能躲一天懒是一天。   被他唉声叹气的样子逗笑,高公公边将人往屋里引,边道:“小公子这是怎么了?有人惹我们小公子不开心了?”   谢云槿撇撇嘴:“今日是岑夫子的课吗?”   高公公明悟。   岑夫子,太子外家托关系请来给太子上课的大儒,白胡子仙气飘飘,脾气特别古怪。   谢云槿最怕上他的课。   准确来说,最怕他给太子讲学的内容。   太多大道理,听的人脑子发昏。   前段时间,岑夫子家中出了点事,告假了一段时间,正好是谢云槿祖母生病那天回来的。   岑夫子有自己的事,无心入朝为官,每三个月里留几天时间给太子讲学,讲学地点看岑夫子方便。   大多数时间,是在太子外祖家的别院,然后是东宫,再次之,是岑夫子家中。   谢云槿曾与太子去岑夫子隐居的山上住过几次,在那里,什么都得自己做,吃的菜要从菜园子里摘,想吃肉得去山上猎。   谢云槿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与太子上岑夫子的课,是在十二岁那年。   本来他不需要去的,太子离开皇宫时,看了一眼站在路边送他的小云槿,想了下,把人带上了。   听说是去山上,长这么大没上过几次山的小云槿激动坏了,一路上,叨叨叨与太子说个不停。   去了之后,傻眼了。   山上环境简陋,谢云槿从没见过这么简单的住处,伺候的人将他们的行礼搬下来,一身布衣的老者开始赶人。   “既然人送到了,你们可以走了。”   “别影响老头子我清修。”   “这……”送他们来的,是太子外祖的次子,也就是太子的二舅舅,贺玄朗。   他特意腾出时间,打算陪外甥在山里住一段时间,哪想到岑夫子直接赶人。   “我答应教导你们家小孩,这里便只能用你们家小孩,若不能答应我的要求,你们现在就把人领回去。”   好不容易磨得人答应,贺玄朗哪敢把人带回去,可不论他怎么说,岑夫子都不愿他们留下,只好退而求其次。   “我们在山脚住,可以吗?”   岑夫子终于松口。   “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教的,你们在山下等两日,若这小孩没通过我的考验,你们就把人带回去。”   “好,好。”贺玄朗擦擦额头的汗,不知道他爹是怎么说服这人的,脾气也太硬了。   “既然答应了,你们走吧。”岑夫子道。   贺玄朗为难看着一地行礼:“我们先把东西收拾收拾?”   “这些都是他们的?”岑夫子看过去,诧异,“怎么多了一个小孩?”   十二岁的谢云槿个子不高,有些怕这个老人,躲在太子身后,愣是没被发现。   “这是……”   贺玄朗正要解释,岑夫子打断他:“好了好了,小孩可以留下,你们走吧。”   贺玄朗揣着一肚子担心一步三回头走了。   转眼间,山上恢复空荡。   “你们俩,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岑夫子坐到摆放在外面的摇椅上,“我知道你们身份尊贵,但是在我这里,没有身份之分,你们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养自己。”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小云槿记得自己的伴读身份,一拍胸脯:“我来做!”   金尊玉贵的两个小孩,被扔到环境艰难的山上,没因为他的不合理要求抱怨,岑夫子对两人印象不自觉变好。   他当然知道,个高些的孩子是当今太子,小一些的那位,想来就是太子伴读了。   岑夫子打量两个小孩,他很好奇,锦衣玉食长大的金贵小主子,能不能适应他这天生地养的环境。   岑夫子是故意把第一次授课地点选在山上的,他不欲牵扯进权势漩涡中,若不是欠贺老头一个大人情,说什么他都不会答应教导太子。   忒麻烦。   如果他们没能通过考验,那也怪不得他。   岑夫子愉悦眯起眼,笃定两个小孩在这待不了几天。   两人带的东西多,小云槿短手短脚的,吭哧吭哧搬了几趟,累得不行,太子默不作声从他手中拎过重一些的行礼,把轻一点的放到他手中。   “你搬这个。”   “哦,”小云槿愣愣接过,“好。”   两人合作,东西很快被搬进屋子。   “我这里只有一间多余屋子,你们两睡一起可以吧?”岑夫子不知何时走进屋,倚在门框上。   他问的,是太子。   太子点点头:“没问题。”   小云槿也说:“我也没问题。”   “那就好,你们会铺床吗?”   小云槿看看太子,再看看只有床板的床,为难:“我不会。”   “我来。”   小云槿星星眼看向太子:“殿下好厉害,这个也会!”   面对小云槿崇拜的目光,太子不好意思说,自己也不会。   好在岑夫子不打算只看热闹,口头指导了一下,太子磕磕绊绊将床铺好,小云槿跟在旁边帮忙。   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搞定睡觉地方,再把带来的衣服收好,小云槿摸摸自己的肚子,他饿了。   “咕噜。”   太子的肚子也传来响声。   谢云槿舔舔嘴唇:“殿下,我们去吃东西吧。”   “在这里不用叫我殿下。”   “那我叫什么?”谢云槿掰掰手指,“殿下比我大,我唤殿下‘煊哥哥’?”   “嗯。”从没被人这么亲密喊过的太子默默红了耳朵。   “煊哥哥,我们吃什么啊?”小云槿想到,这里除了他们只有岑夫子,犹疑,“要去找那个奇怪爷爷吗?”   两人找到午休的岑夫子,岑夫子看了眼天色:“哎呀,这么晚了,是该吃饭了。”   领着两小孩走到菜园子前,岑夫子指指里面的菜:“想吃什么,去里面挑。”   “啊?”小云槿只见过做熟的菜,从没见过生的,无从下手。   太子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身份摆在那,注定不可能接触这些。   看出俩小孩的无措,岑夫子大致介绍了一遍各种菜,笑眯眯让他们自己去摘。   小云槿与太子一人摘了些。   摘完菜,岑夫子倒是没让他们自己做饭,动手把饭煮了。   那是小云槿吃过的最难吃的一顿饭。   肚子饿,又没别的吃的,只能泪汪汪往嘴里塞。   吃了个半饱再也吃不下了。   “我手艺就这样,想吃好吃的,你们可以自己学。”岑夫子被两个小孩的表情气笑了。   面无表情吃完最后一口饭,太子转身,擦干净小云槿脸上的眼泪,小声道:“不然我送你下山?”   早知道环境这么恶劣,他不该带小伴读过来。   小云槿摇摇头:“我不走。”   岑夫子看得牙酸:“好了,别传出去我虐待小孩,跟我来。”   太子先起身,然后拉小云槿起来,牵着他跟在岑夫子身后。   变戏法一样,岑夫子拿出一盒糕点:“只有这么些,你们省着点吃。”   甜甜香味从盒子里飘出来,嘴里不自觉分泌唾液,小云槿双眼冒光看着岑夫子手里的盒子。   盒子被交到太子手里,太子一手盒子,一手牵着小云槿,回到两人住处。   太子把盒子放到桌上,打开:“吃吧。”   小云槿咽咽口水:“煊哥哥先吃。”   “我吃饱了。”太子把食盒往前小云槿方向推了推。   小云槿不肯。   岑夫子做的饭那么难吃,太子肯定没吃饱!   太子无奈,只好拿起一块,咬下一口,再用另一只手拿起一块新的,喂到小云槿嘴边:“现在能吃了吧?”   离得近了,香味更明显,小云槿见太子确实吃了,张嘴咬住喂到嘴边的糕点。   记得岑夫子说糕点只有一盒,两人没有多吃,还剩一半的时候,小云槿说什么也不肯吃了。   还好山上温度不高,不用担心放坏。   第一日,岑夫子只让他们做了各种小事,第二日,开始正式给他们上课。   太子如贺老头所言,是个好苗子,倒是太子的小伴读,给他带来不小惊喜。   岑夫子本性与世俗背离,多年来,总算遇到一个与自己思想有共鸣的苗子,不自觉把泄露出一丝自己隐藏的思想。   太子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但在教导太子时,岑夫子会刻意收敛,只单独与小伴读讲学时,透露一二,一时间,没来得及发现。   观察两人几天,打破岑夫子不少刻板印象。   比如他一开始以为,太子带个小伴读来,是为了伺候他。   现在看么,伺候是伺候了,但是反过来的。   他眼睁睁看着太子在小伴读一声声“煊哥哥”中迷失自我,什么都抢着做,把小孩伺候的稳稳当当的。   为了方便劳作,两人穿的越来越简单,不知道的,还以为小伴读才是主子。   两人在山上住了八天,贺玄朗带人来接的时候,看到两个脏兮兮小孩在菜园子里拔菜,差点落泪。   这可是太子,怎么搞得跟小乞丐一样?   太子本人反而没什么感觉,觉得这八天过的非常松快,若有可能,他还想继续。   将人迎上马车,贺玄朗眼尖看到太子手上的水泡,大惊失色:“殿下的手怎么了?”   “无事,”太子把手背到身后,“烧火烫到了。”   “不是来求学的吗?怎么还要烧火?!”贺玄朗险些跳起来,“好个怪老头,不愿意教人就算了,值得这么作践人吗?!”   脑补两个小孩受怪老头各种折磨的画面,贺玄朗整个人都不好了。   太子头大:“二舅舅,我真的没事,岑夫子也没作践我们,是为了做饭不小心伤到的。”   想他刚受伤的时候,小云槿也是这样,眼泪叭叭掉,太子安抚了好久,才把人安抚好。   敷衍安抚几句贺玄朗,太子登上马车,把小云槿拉上来:“阿槿给我上过药了。”   小云槿点头。   他上药可认真了,仔细涂抹每一处,保证照顾到角角落落。   回程路上,全是贺家二舅舅念叨的声音。   小云槿挨着太子,小声抱怨:“贺舅舅好吵。”   太子捂住他耳朵:“这样就不吵了。”   在贺家二舅舅的强烈要求下,两人进宫前重新洗漱,换上干净衣服。   “小云槿总算舍得来见老头子了?”   思绪拉回,谢云槿看到多日不见的岑夫子。   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岑夫子招招手,逗小孩一样:“听说你病了一场,亏我还给你带了零嘴,哪想到,小云槿根本不愿见我。”   “我没有……”谢云槿底气不足。   “夫子别逗阿槿了,阿槿祖母生病,不是故意不来的。”梁煊为谢云槿解围。   岑夫子看看太子,又看看谢云槿,若有所思。   谢云槿被他看得发毛:“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没,”岑夫子摆摆手,“就是见你与太子关系多年不变,好奇罢了。”   “这有什么好奇的?”谢云槿不解,“我与殿下一起长大,关系好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正常,”岑夫子笑眯眯,“希望下次我见你们,还是这么正常。”   “好了,不说这些,既然你来了,我走之前给你留的题目,你做出来了吗?”   “做出来了。”谢云槿知道逃不过,拿出写好的答案。   岑夫子接过来:“你先坐,我看看有没有长进。”   等待结果的时间格外漫长,终于,岑夫子看完了:“不算辱没老夫的名声,下次春闱你可要下场?”   “应该是要的。”谢云槿也不确定。   本来这次他就该参加,突然生了病,下次得三年后了,三年能发生的事太多,还有那个关于未来的梦……   按梦里发展,他参加下次科举了吗?   谢云槿暂时不知道。   “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对你反而是束缚,有你和太子这层关系在,参不参加都一样,”岑夫子意有所指,“有从小到大的情谊在,太子总归不会亏待你。”   “阿槿将来可以继承爵位,就算没有爵位,也可以走别的路子。”梁煊不否认自己对谢云槿的优待。   “看看,我就说吧。”岑夫子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谢云槿哭笑不得:“我总不能事事都依赖殿下对我的情谊吧?我还没想好将来做什么。”   “要我说,不如你与我一起云游四海,我一定将毕生所学教给你。”岑夫子怂恿。   接收到太子不善的目光,岑夫子耸耸肩,他知道这个要求谢云槿不会答应,就是说说而已。   “那还是不了,我吃不了那个苦。”   之前在山中生活谢云槿就发现了,他对吃住要求高,反而是太子,对这些都没什么要求,再难吃的饭菜都能面不改色咽下,导致岑夫子一度对自己的厨艺有错误认知。   给两个学生讲完学,太子去忙正事,岑夫子把准备偷偷溜走的谢云槿叫住。   “夫子叫我有事?”   “你这段时间可有受什么委屈?”岑夫子问。   “没啊,夫子为何这么问?”谢云槿茫然。   “见你眉间有愁色,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可与我说。”其实是看出太子对谢云槿越来越明显的心思,担心谢云槿被欺负。   和看似光风霁月实则一肚子坏水的太子比起来,他的这位学生纯良多了。   谢云槿再次摇头,梦境的事,实在不好往外说。   不过,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问。   打定注意,谢云槿定定神:“夫子,我看了一个话本,话本里主人公的朋友喜欢上了他,在发生一切不好的事后,两人决裂,主人公的朋友把主人公关了起来,主人公意外得到从来一次的机会,他该怎么做?”   “你想听哪个版本的答案?”岑夫子摸着下巴,思索,“如果主人公痛恨他那位朋友,从来一次,就该趁一切还没发生,直接把他朋友杀了,一了百了。”   “这……这么粗暴?”谢云槿目瞪口呆。   “不然呢?”岑夫子想敲谢云槿脑瓜,“都决裂了,还被关起来,不趁人弱把人解决,等他强大后再次被关吗?”   谢云槿回想自己在做了那样梦之后的念头,错愕有,别扭有,还有一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唯独没有杀意。   也没有远离梁煊的念头。   杀是不可能杀的。   “有没有温和一点的法子?如果主人公不恨他朋友呢?”谢云槿斟酌着问。   “温和一点的啊?”岑夫子思考,“主人公知道他朋友为什么会这样吗?一开始两人的关系怎么样?”   “两人关系很好。”谢云槿想也不想回答。   岑夫子:“既然关系好,那么肯定是有什么事改变了那位朋友,找出这件事,解决掉。”   谢云槿:“只这样?”   岑夫子半是开玩笑道:“主人公还可以弄清楚他朋友真正的内心想法,满足他,一个人最想得到的东西得到了,就不会发疯了。”   “这样吗?”   最想得到的东西。   梁煊最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呢?   想到梦中场景,谢云槿脸上一阵烫意。   那……那样,好像不太行……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若他和梁煊再亲密一点,明确让他知道,他不会因为旁人背叛他,他会永远站在他这方,他与梁煊之间,是不是就不会走到梦里那般地步了?   该怎么做呢? 第23章   看着若有所思的学生,岑夫子起疑:“你说的话本,该不会是真实发生的吧?”   谢云槿心中一惊,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也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如何能重来一次?”岑夫子觉得是自己多想。   生怕他继续下去,谢云槿试图转移话题:“夫子家中的事解决好了吗?”   “处理好了,一点小事而已。”岑夫子不欲多言。   谢云槿识趣不再多问。   “多年不来皇宫,与我去转转。”岑夫子提议。   “好,夫子随我来。”   教导太子多年,岑夫子来宫里次数屈指可数,谢云槿边走,边与他说这些年京中趣事。   说着说着说到这次春闱榜眼的事。   “那小子,还真做到了,有胆量。”岑夫子面露赞赏。   “夫子知道他?”   “有过交集,见他可怜,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谢云槿没想到这件事还与岑夫子有关,回想一下岑夫子的做事风格,好像也不奇怪。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不可能不处理榜眼的事,当即派人前往榜眼家乡,调查此事。   本以为结果很快出来,没料到,一封加急信送到京城,惹的皇帝勃然大怒。   盘踞在榜眼家乡的地头蛇自称是皇亲贵族,非但不配合调查,还把皇帝派去的人关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金銮殿上,皇帝捏着手中密函,怒气冲天。   “陛下息怒!”   “息怒?朕如何息怒?”皇帝怒极反笑,“是不是再过不久,当地人都要不认朕这个皇帝,只认黄家了?”   “黄家,好一个黄家!”   底下臣子大气不敢出,他们知道,皇帝动了杀念。   “陛下息怒,”陈侍郎硬着头皮站出来,“此事恐有蹊跷……”   “你说说,这件事能有什么蹊跷?”皇帝怒火直指陈侍郎,“信上所言,哪句有假?哪句不是黄家自己做的事?!”   陈侍郎张了张嘴,皇帝却没听他继续的意思:“赵谦,朕命你即刻带人前往,处理此事,若有人仗着身份拒捕,朕许你先斩后奏的权利!”   陈侍郎心中一沉。   是谁都好,怎么偏偏是赵谦?与他们陈家有旧怨的赵谦。   从兄长那得到消息,陈贵妃气得砸了一屋子东西。   “娘娘息怒。”陈贵妃陈老夫人安抚自己女儿。   “娘,”气撒出去了,陈贵妃冷静下来,“本宫不是一早就告诫过你们,这些年要谨言慎行,尤其不能让人打着我们家的名头仗势欺人?”   “做事就该手脚干净点,怎么让这么大把柄活着到京城?”   陈贵妃越想越气。   三皇子才吃了挂落,娘家又给她惹出这么一桩事,没一个省心的!   榜眼一事的罪魁祸首黄家,是陈贵妃二嫂的娘家,富甲一方,每年给陈家和她敬献不少好东西,陈贵妃对他们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对方能处理干净痕迹,她就不管。   “黄家那边说,他们是派了人处理柴学海的,派去的人也说已经处理干净了,不知道人是怎么到京城的。”   如果不是知道柴学海已经死亡,他们怎会一点防备都没有让人出现在金銮殿?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和二哥说,尽早断干净与黄家的联系,这件事只能到黄家为止,决不能将陈家搅进去!”陈贵妃面上闪过一抹狠辣。   “娘娘放心。”   “还有赵谦,他与我们陈家一向不对付,恐怕会扯着这个线头,一直往陈家身上扑咬。”涂有鲜红蔻丹的手指轻点桌面,陈贵妃脑中思索妥善处理之法。   “我们要不要……”陈老夫人隐晦提出灭口意思。   “不,先不要妄动,无论柴学海是怎么逃脱黄家追杀来到京城、并躲过陈家在京城耳目的,背后一定有一双手在推动这件事发展。”   陈家,才是那双手主人的目标。   赵谦奉命离开京城,陈家人彻夜难眠。   没几天,陈家传出二房夫人病故的消息。   联想到陈家这位二房夫人也姓黄,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榜眼一事,不少人猜测,陈家二房夫人在这个时间“病故”,是陈家为了划清与黄家界限有意为之。   不管京中人怎么猜测,远在黄家的风波,尚未波及京中。   谢云槿惯例去老夫人院里请安。   老夫人心疼孙子,以往都是免了这个流程的,自打她昏倒一次,不论当日有多忙,谢云槿都会抽空来一次。   嘴上不说,老夫人却知道,槿哥儿多半是猜到,她上次被气晕的事与长宁侯有关,每天来请安,是因为担忧。   送走谢云槿,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崔妈妈道:“世子这般孝顺,也不枉您真心待他。”   “是啊,还好我们槿哥儿不像他那个讨债的爹。”提起长宁侯,老夫人眼中只剩下失望。   这话就不是崔妈妈能接的了。   老夫人也没指望她说什么,对长宁侯这个儿子,她心中早没了期待。   崔妈妈关上门,取出首饰盒里的碧绿发簪:“今日戴世子爷送的这支?”   老夫人颔首。   崔妈妈为老夫人戴上:“世子爷这般孝顺,老夫人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希望老婆子我能熬到那一天。”说到孙儿,老夫人脸上总算多了丝笑意。   “您说的哪里话?”崔妈妈佯装嗔怒,“您身体好着呢,世子爷如今还指望您在府中撑起一片天。”   镜子里的妇人,黑发间偶夹着几根白发,眼角也有了无法忽视的细纹,岁月最是不饶人。   “你说的对,我得看着,不让那个孽障乱来!”   崔妈妈眼中浮现一抹心疼之色,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老夫人晕倒前见的最后一人便是长宁侯。   老夫人得这个孩子不易,从小如珠似宝养着,谁知道,长大后,长宁侯在外人的挑拨下与老夫人离心,宁愿相信外人的话,也不肯来亲自问问老夫人当年的真相。   “喂,谢云槿!”   太子这段时间忙,没怎么来太学,连带着谢云槿也没来,三皇子等了几天,等不到谢云槿,只好在谢云槿的必经路上蹲人。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谢云槿一跳,他回头,见三皇子边拍身上的草边朝他走来。   “三殿下寻我有事?”   除太子外,谢云槿与几位皇子的交集都不深,成太子伴读这么多年,第一次被皇子在路上叫住。   “上次本宫说要与你们赔罪,地方已经定好了,你们什么时候方便?明天可行?”   “啊?”谢云槿回想了一下,想起来三皇子是与他说过这件事,但是这么久对方不提,他以为只是说说。   “明天,我得问问。”   “行,你去问问。”   路上耽误了一会,到东宫的时间比预计时间晚,前去接人的小夏子低声与高公公说了路上发生的事。   高公公正想怎么开口告诉太子,谢云槿自己说了。   “三皇子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说要跟我们道歉,他上次说,我还以为是开玩笑。”谢云槿嘟嘟囔囔告诉梁煊路上遇到三皇子的事。   “可能与陈家动荡有关。”   “陈家?因为榜眼那事?”   赵谦效率惊人,赶到榜眼家乡华县没几天,就审出一堆黄家的问题。   侵占良田,强抢民女,为非作歹……和榜眼一家有同样遭遇的,不在少数。   柴学海的叔叔伯伯为了保住家里田地,被黄家派人活活打死,几个侄子也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幸好赵谦去的及时,不然这几个孩子也保不住。   柴学海夫人在黄家后院忍辱负重,收集了一堆黄家人的罪证,在赵谦找上门时,全部交了出去。   赵谦与御令,半点不给黄家人面子,当众斩杀几个叫嚣厉害的黄家人,迎来围观者一片叫好声。   华县百姓苦黄家压迫久已。   赵谦快刀斩乱麻,快速解决黄家,他出手太利落,顺带查出不少黄家与陈家联合作恶的证据,逼得陈家不得不放弃二房一脉,断尾求生。   因着这件事,陈家元气大伤,原本势均力敌的两人,赵谦隐隐压了陈侍郎一头。   华县官场也要重新整顿,不过这和赵谦无关,皇帝会派另外的人去接手,押着剩下的黄家人,赵谦返回京城。   三皇子说是找他们道歉,实则是想看看,能不能拉拢冯修竹。   顾承泽他一开始就没做打算,顾家人早在顾太傅当上太子太傅的那一刻,印上了太子印记。   谢云槿去找顾承泽,正好这天冯修竹与顾承泽有事商议,三人干脆在老地方碰面。   “三皇子是吃错药了吗?”顾承泽摇着扇子吐槽。   他也在太学上学,和三皇子接触颇多,深刻知道,这位皇子是个眼高于顶的主,向来只有别人捧着他的份,没有他和人低头的时候。   “你们见吗?”谢云槿问。   “见啊,他是皇子,说要和我们道歉,我们哪有拒绝的份?”顾承泽嘲讽。   谢云槿纳闷:“承泽,你和三皇子闹矛盾了?”   以前说话没这么重火/药味啊。   冯修竹笑道:“何止得罪,前段时间,馨月宫那边不是要办宴会吗,陈贵妃邀请了不少世家女,多半是为了给三皇子选妃的,顾家几位小姐都被邀请了。”   难怪。   谢云槿了然。   顾承泽是个隐形妹控,家里几个妹妹也都很喜欢他,陈贵妃将顾家女孩一网打尽,不怪顾承泽不乐意。   冯修竹这会儿还在看顾承泽笑话,第二天,笑不出来了。   他们都没想到,馨月宫不仅打顾家女孩的主意,还想打冯修竹的主意。   听三皇子话里话外透露出,陈贵妃愿意将女儿许给他,是多大恩惠,冯修竹忍不住笑了。   一口喝完杯里的酒,冯修竹道:“臣家境贫寒,不敢肖想公主殿下。”   三皇子脸上的笑差点维持不住,话却是没法继续了,勉强说了几句话,压着火气离开。   章子茗没来,他回去筹备婚事去了,婚期定在九月,要忙的事很多,三皇子目的本就不在他,来不来都一样。   三皇子断没想到,冯修竹会拒绝尚公主。   他特意去查过冯修竹,寒门出身,背景干净,没什么家世助力,放在以前,他不会多看这样的人一眼,现在不同,他的势力大损,必须尽早补足。   他与母妃计划好了,只要冯修竹答应,他们便会给他助力,让他在朝堂青云直上。   回宫与陈贵妃说了结果,陈贵妃面色不变:“不愿便不愿吧,本宫还不乐意他娶月儿。”   她的女儿,该嫁更好的人。   “要不是看他长相还行,没有家世好拿捏,眼下又是这般光景,本宫还不乐意开口。”   “母妃,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二房一脉已经废了,既然废了,那就废的再有价值一点。”   回程路上,赵谦又一次遭到截杀。   对方目标明确,除了他,还想置剩下的黄家人于死地。   泛着寒光的利刃近到眼前,赵谦下意识闭上眼,一柄更有力的剑从侧方斜来,挑开直取赵谦性命的利刃。   消息传来,皇帝震怒。   “好大的胆子!敢袭杀朝廷命官!查!必须严查!”   梁煊收到暗卫传来一切顺利的消息,嘴角微勾。   好戏,要开始了。   岑夫子在东宫住了几日,嫌弃这里不够清净、人太多,收拾好行礼,走了。   临行前,将谢云槿拉到一边,在另一个学生带着凉意的目光中,问道:“真不与我一起离开?”   他不是第一次想把谢云槿拐走了。   谢云槿的回答和之前一样。   岑夫子遗憾:“那等你哪日不想住京城了,写信给我,我来接你。”   谢云槿好奇:“夫子为何一直想让我随你离开?”   “你命格与此地不和。”岑夫子神神叨叨的。   谢云槿:“?”   在一旁听了一耳朵的梁煊微微皱眉。   若是以前,他不会将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放在心上,可现在他身上发生的事由不得他不多想。   还有那个梦。   用了香,不是每天都会做梦,除那天外,梁煊没再做过类似的梦,他不确定,梦是他内心的映射,还是另一个自己的记忆。   如果是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他和阿槿之间,为什么会走到那般地步?   扪心自问,他舍得那样待阿槿吗?   不,他舍不得。   只要一想到阿槿会难过,会伤心,会流泪,他的心就一阵一阵揪着疼。   那么,岑夫子的话是随口一说,还是他真能看出什么?   事关谢云槿,梁煊不会忽视。   往前两步,岑夫子看到他走过来,收住话头:“好了好了,人还给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看人看得紧。”   “走咯,下回看到你们,你们都要好好的。”   不给梁煊开口机会,岑夫子利落转身。   告别岑夫子,谢云槿心中有些不舍。   在岑夫子身边学习的日子,与他所习惯的生活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朝廷之事上手,梁煊去太学的时间越来越少,谢云槿玩得好的顾承泽到翰林院任职,也不再去太学,谢云槿干脆也没去了。   太子在哪他就在哪。   小尾巴一样。   到了每月固定给皇后请安的日子,谢云槿与太子一同前往坤宁宫。   刚召见完嫔妃,皇后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娘娘脸色好像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谢云槿眼尖观察到,担忧地问。   “本宫没事,只是有些倦。”   “这几天娘娘很容易疲倦,胃口也不怎么好。”伺候在皇后身边的若水姑姑道。   “多嘴。”皇后不轻不重呵斥一声。   “可能是没休息好。”   “母后要好好保重身体。”梁煊有些担心。   想到梦里皇后不在了,谢云槿提道:“请太医看过了吗?”   “一点小事,不用叫太医,前两天刚请平安脉,只有一些气血不足,不要紧。”两个孩子的关心让皇后心中很是熨帖。   “那就好。”谢云槿稍稍放心。   给皇后请完安,留在皇后宫里吃了饭,谢云槿才和梁煊一起离开。   路上,梁煊突然开口:“阿槿想不想出去玩?”   “嗯?”   “孤打算去护国寺为母后祈福,阿槿可要一起?”   “一起一起,我也去给祖母和娘祈祈福,让菩萨保佑祖母和娘身体健康,少遇到不开心的事。”   谢云槿只口不提长宁侯,梁煊只当没发现。   “也保佑皇后娘娘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谢云槿双手合十,“殿下也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愿望太多,菩萨会不会保佑不过来?”梁煊笑问。   “我心诚一点,菩萨或许会看在我诚心的份上,多保佑我在意的人一点。”谢云槿道。   “如果菩萨要阿槿选呢?”   “不行不行,都很重要,都要保佑。”   转眼到了去护国寺的日子,谢云槿与母亲说了声。   听说他是与太子一同前往,这些年,谢云槿与太子一同出门的次数不在少数,侯夫人叮嘱了几句,从匣子里取出一叠银票。   “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多,你多带点,不能处处让太子付钱。”   侯夫人想起儿子第一次与太子去山中求学的事。   槿哥儿从未离开过他身边,从人离开,侯夫人一颗心就没松开过,艰难熬过几日,槿哥儿活蹦乱跳回来了。   侯夫人拉着人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没有受伤,才放下一颗心。   小云槿第一次出门也很激动,拉着母亲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山上发生的事。   从小云槿的话中不难听出,出门在外,小云槿一点委屈都没受,不但如此,许多活儿还是太子帮他做的。   侯夫人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知道这些的时候心中有多震惊,后来震惊的次数多了,慢慢淡定。   若非她生的是个儿子,她都要觉得,谢云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   知书收拾好谢云槿要带出门的行礼,谢云槿数了数银票,瞪大双眼。   好多!   隔日见到梁煊,谢云槿大手一挥:“殿下,这次出行,花费我包了!要买什么尽管买!”   十分豪气。   “我们阿槿去哪发财了?”   眼睛亮晶晶的阿槿,想捏。   “我娘给了我一大笔钱,”这么大了还要家里的钱,谢云槿有些不好意思,“等我再大些,就能自己赚钱了!”   “好,等阿槿自己赚钱了,再给我花。”   山下已有夏日迹象,山上温度却很是寒凉,越往上走,温度越低。   梁煊取出箱笼里的斗篷,为谢云槿披上。   “累不累?”   “不累,我体力好着呢。”   其实有点累,但看梁煊轻轻松松的样子,谢云槿不服气。   对谢云槿体力很了解的梁煊道:“可是我有些累了,我们歇歇。”   到底年轻,原地歇了半个时辰,谢云槿满血复活,一口气爬到护国寺门口。   山路崎岖,轿子没法上山,骑马可以,但为了表示心诚,来护国寺上香的人都选择步行。   这次梁煊不是秘密前来,得到消息,护国寺方丈亲自来接人。   谢云槿与梁煊一同去上香。   与菩萨念叨完自己的心愿,谢云槿插好香,转头见梁煊还闭着眼,认真许愿。   没有捣乱,谢云槿安静待了会,等梁煊许完愿。   “殿下许的什么愿?”谢云槿好奇。   “等等,”见梁煊打算开口,谢云槿制止,“殿下还是不说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阿槿也告诉我了。”   “提前说的不算!”谢云槿摇头晃脑,“说不定我今天许的愿望和昨天说的不一样呢。”   梁煊失笑:“好,我不说。”   “许完愿了,我们现在要回去吗?”谢云槿左看看右看看,四周没什么人。   “先不回去,我要去见一个人。”   梁煊带谢云槿去找惊芜大师。   思来想去,他对岑夫子离开前说的话都很在意,带谢云槿来给惊芜大师看看。   谢云槿第一次见惊芜大师,看到站在古木下的身影,喃喃道:“好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他从前也在同样的地方见过这样一个人。   可他并没有任何记忆。   惊芜大师若有所感回头:“这位便是谢小公子吧?”   “大师见过我?”谢云槿疑惑,“我也觉得大师很面熟,是我记不得了吗?”   “贫僧并未见过谢小公子。”惊芜大师否认。   “这样啊。”谢云槿挠挠下巴,那……那股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可我总感觉我与大师见过,也是在这里。”谢云槿望向前方的古木。   存活上千年的古木遮天蔽日,人站在树下,十分渺小。   手上一紧。   谢云槿垂眸。   他的手被梁煊握住了。   “殿下?”   梁煊薄唇轻启:“风太大,别被吹跑了。”   “我又不是纸糊的,怎么会被吹跑?”   梁煊抿唇,有那么一瞬,他想往阿槿身上系一根绳子。   牢固的,无法挣脱的。 第24章   袖摆宽大,掩在袖摆下的动作不易被察觉,谢云槿总觉得惊芜大师能看到,挣了一下。   没挣开。   非但没挣开,还被握得更紧了。   谢云槿:“?”   “殿下?”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梁煊手松了松,没完全松开。   谢云槿悄咪咪瞥了眼惊芜大师。   惊芜大师对着树,似乎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谢云槿正要让梁煊松手,忽然想到,岑夫子说过的话。   罢了,梁煊愿意牵着就牵着吧。   小时候也是这么牵的。   谢云槿发育比较迟,十来岁的时候,与普通人家七、八岁孩子差不多高,太子从小身高出众,有一次差点把小伴读弄丢,之后在人多的地方,都会牵着他。   直到小云槿长大,义正言辞与梁煊说,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不需要再同小孩一样牵着,这个习惯才慢慢被梁煊改掉。   梁煊的手比之前更大了,可以整个将他包裹,掌心与指腹有一些因练武留下的薄茧。   谢云槿的手被他拢在掌心,层层热意透过肌肤传来,与儿时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   具体不同在哪里,谢云槿说不上来。   他们与惊芜大师在树下站了一会,除了一开始,惊芜大师没再开过口。   待了一会,谢云槿待不住了,用另一只手戳戳梁煊手臂:“殿下,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吗?”   他都困了。   这几日一直在赶路,谢云槿没怎么休息好,他有午睡习惯,虽然不需要睡多久,但睡一会下午精神会好很多。   梁煊对他的作息很熟悉,捏捏他的手指:“我带你去午睡。”   “嗯。”困意席卷而来,谢云槿打了个哈欠。   谢云槿磕磕被梁煊牵着,磕磕绊绊跟他往前走,惊芜大师在前面带路。   一进屋,谢云槿闻到一股檀香味。   谢云槿对味道很敏感,鼻尖耸动,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皱眉。   “怎么?不喜欢?”梁煊知道谢云槿对吃住条件要求高,以为他不习惯简陋的厢房。   “不是。”谢云槿困惑,这个味道,他总感觉在哪闻到过。   是哪呢?   越来越困了,思维凝滞,谢云槿懵懵眨眼,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算了,不想了,睡醒再说。   几乎是一沾床,谢云槿就睡了过去。   梁煊帮他调整了一下睡姿,再给他盖好被子,凝视了一会,终于舍得松手。   走到屋外,惊芜大师等在门口。   “阿槿怎会突然这般困?”谢云槿有午睡习惯,不睡也行,不会困到这般地步,梁煊总觉得不太正常。   “那棵古树,有安神凝魂效果,谢小公子在树下站了许久,困倦很正常。”惊芜大师解释。   “为何孤不困?”   “殿下用了香?”惊芜大师不答反问。   梁煊“嗯”了一声。   “那香料的部分原料来自古木果实,殿下用过香,古木对殿下的作用削弱了许多。”   “会对阿槿的身体造成影响吗?”梁煊最关心这点。   “殿下放心,古木对人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是什么害人的东西,惊芜大师不会让它出现在护国寺。   “那便好,”梁煊放下心,“方才阿槿说,自己似乎来过这里,据孤所知,阿槿从小到大并未来过,为何?”   “许是与殿下一样,有另外的奇遇。”   惊芜大师不愿多说,转开话题:“殿下先前来的信贫僧看过,今日观谢小公子面相,是个顶顶富贵命,不与京城繁华之地相克,相反,当是相辅相成才对。”   梁煊点头:“阿槿身上可有别的不妥?”   “并无。”   两人聊了许久,谢云槿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他感觉自己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屋里没人。   谢云槿起身,刚才太困,来不及打量四周,他在屋子里转了转。   这是做关于未来的梦后形成的新习惯,谢云槿自己无察觉。屋里布置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蒲团,再无其他。   床上放着一件绣有鹤纹的玄色大氅,是梁煊的。   谢云槿抱起大氅,推门出去。   屋外静悄悄的,也没有人。   人呢?   谢云槿心中浮现淡淡疑惑。   难不成梁煊把他一个人丢在这自己下山了?   轻微交谈声从不远处传来,谢云槿寻着声音找去,看到在树下对弈的梁煊和惊芜大师。   君子六艺,梁煊样样精通,谢云槿也会。   慢吞吞蹭过去,谢云槿站在梁煊身后,看两人下棋。   梁煊棋路诡谲,与他平时表现出的性格有很大不同,都说棋品观人品,谢云槿觉得这句话放在梁煊身上不太准确。   惊芜大师执白子,梁煊执黑子。   棋盘上,白子看似温吞,实则不落下风。   两人斗的旗鼓相当。   看样子,这盘棋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谢云槿搬来旁边的小凳子,坐在梁煊身边,静静看他们下棋。   看着看着,视线不自觉从棋盘已到梁煊身上。   梁煊长相完美继承了皇帝皇后的优点,皇帝后宫美人都,诞下的皇子里,谢云槿没看到有谁比梁煊长得好。   长睫垂下,认真的梁煊身上有一股特殊气质,仿佛天生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   梦里年长些的梁煊和少年期有很大不同,无论是气质,还是给人的感觉。   从谢云槿到来起,梁煊便注意到了。   他的心神不受控制分出一部分落在谢云槿身上。   白子落下,夺走黑子生机,惊芜大师意有所指:“殿下心乱了。”   梁煊表情不变:“大师教训的是。”   一个姿势久了,谢云槿有些累,想找个东西靠一靠。   周围有树,但离得有些远,上面还有小虫子爬,谢云槿不想靠上面,看来看去,能靠的,只有一处。   他往梁煊身边挪了挪,边挪边观察梁煊神情,见他没有表示,身子一歪,靠到了男人身上。   身体紧绷,谢云槿打算只要梁煊开口,他就立马坐直,说自己是不小心歪倒了。   梁煊仍没有表示。   谢云槿胆子渐大,把自身重量往梁煊身上压了压。   梁煊依然没说什么,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小动作。   或许是察觉了,也默许了。   不管了,这么僵着身子好累,谢云槿力道一卸,彻底靠在梁煊身上。   肩上一层,梁煊微微偏头。   谢云槿的头发蹭过他下颚,带来轻微痒意。   他面上没有表示什么,只默默放松身体,让谢云槿靠的更舒服。   谢云槿继续看两人对弈。   眼下棋局看似黑子落下风,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下定论。   果不其然,五个来回后,局势翻转,黑子大开大合,将白子包围,赢下此局。   “殿下棋艺增长不少。”惊芜大师坦然认输。   “大师承让。”   “我也要下。”看两人下了这么久的棋,谢云槿被勾起兴趣。   “阿槿想与谁下?”梁煊问。   “唔……”谢云槿想了想,“与惊芜大师下。”   “小没良心,给你靠了这么久,怎么不选我?”梁煊捏了捏谢云槿脸颊肉。   谢云槿被捏的声音含糊:“跟你下棋太费脑子了,我还没跟大师下过呢。”   谢云槿皮肤又嫩又滑,手感极好,梁煊不舍松开手,看他脸上被自己捏红了些,又有点自责。   “捏疼没有?”   “没有啊,”谢云槿感受了一下,什么感觉都没有,“我没那么脆弱啦,捏一捏不会坏的。”   殿下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他好歹也是堂堂男儿,哪会轻轻一碰就出问题?   滑嫩触感残留在指腹,梁煊捻捻手指,脑中忽然飘出梦中身影相叠的场景。   不会坏吗?   那……   捏别处呢?   身体升起热意,梁煊忙在心中念了几遍清心经,止住绮丽幻想。   梁煊起身,给谢云槿让位置,自己则坐到谢云槿之前坐的位置上。   “还要靠吗?”   重新坐好,谢云槿听到梁煊的声音。   十分心动,然而拒绝。   下棋还靠着,像什么样子?   梁煊心中遗憾,早知道将那局棋拖久一点了。   真正对弈,谢云槿才感受到,惊芜大师棋艺有多高超,一开始,他还能占上风,但,随着时间流逝,黑子优势一点点被白子拔除。   不出意外,谢云槿输了。   这局棋时间短,谢云槿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认输后,顺带夸了夸惊芜大师棋艺。   多年不曾被人这般夸过,惊芜大师错愕,继而失笑。   “谢小友也很厉害。”   “大师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棋艺不佳,”谢云槿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我有些渴了,你们要喝水吗?”   桌上茶壶已经空了,梁煊正要叫人,谢云槿制止他:“我去吧,正好活动活动。”   等人走远,惊芜大师开口:“谢小友是位妙人。”   梁煊不曾收回目送谢云槿离开的视线:“阿槿很好。”   好到即使知道不对,他也不愿放手。   在护国寺歇了一晚,第二日早上,一行人启程回京。   马车上,谢云槿抱着小木箱,分门别类整理求来的平安符。   有给祖母的,给娘亲的,给知书他们的,还有给皇后的,高公公等人的,一大箱子。   挑出其中一个,谢云槿双手捧着,递到梁煊面前,笑眯眯道:“殿下,这个是给你的。”   “孤也有?”看着猝不及防怼到自己面前的平安符,梁煊惊讶。   “殿下为何没有?”谢云槿故作疑惑。   他早发现了,从他拿出小木箱起,梁煊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落在他手里的小箱子上,尤其在他说哪个平安符给哪个人时,从期盼到失落,想忽视都难。   “我以为……”梁煊轻咳一声,他以为阿槿没有给他准备。   “以为什么?”谢云槿睁着大眼睛看他。   “没什么。”梁煊不太好意思别开目光。   谢云槿晃晃手里的平安符:“那,殿下要吗?”   “自然要。”生怕谢云槿反悔,梁煊动作迅速从谢云槿手里取走平安符。   谢云槿收回手,忍不住,闷闷笑出声。   梁煊捏着手里的平安符,耳朵悄悄红了。   马车在长宁侯府门前停下。   谢云槿下车:“殿下,我进去啦。”   “嗯。”梁煊跟着下来。   “殿下不用再送了,我自己能回去。”   梁煊为他整理好衣服:“进去吧。”   知道他们今日回来,侯府一早便派人在门口候着,看到马车走进,连忙通知府里主人。   老夫人与侯夫人亲自来门口迎接。   一行人给太子行礼。   与梁煊告别完,谢云槿大步走向老夫人,扶住她手臂:“祖母,您和娘怎么都出来了?在府中等我就好。”   “在府里等也是等,出来走动走动也好。”   马车辘轳走远,谢云槿一行人进府。   边走老夫人边问:“殿下怎么亲自送你回来?”   “殿下说刚好顺路,先把我送到家。”   老夫人回想刚才两人在门口告别的场景,总觉得不太对。   但想到太子从小就对槿哥儿不一般,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况且他们槿哥儿心性跟个孩子似的,应当不是那样。   谢云槿把自己求的平安符送给祖母和娘亲,得了两位夫人好一顿稀罕。   老夫人和侯夫人身边的心腹也得了主子送的平安符,一个个感动得不行。   他们真是好福气,试问哪家下人能得主子亲自求来的平安符?不说东西贵不贵重,只这份心意,便足以抵过一切。   回到自己院子,谢云槿把给知书等人的平安符挑出来,送给他们。   金祥院。   老夫人留下侯夫人:“你给槿哥儿物色的世家女如何了?”   “儿媳挑选了一些,还没与槿哥儿说,上次提了一嘴,槿哥儿不太愿意。”侯夫人道。   “你与我说说,都是哪家的女孩。”   侯夫人说了几个,都是顶顶好的孩子,看出来是用了心的,老夫人满意点头。   “槿哥儿年纪小,没个定性,现在定下,是不是太早了些?”侯夫人本来是为了防止长宁侯才请老夫人出面,现在长宁侯那边危机解除,她便没那么急了。   槿哥儿今年才十六,可以先不用着急。   老夫人没有回答,事关太子,且她只是怀疑,不好跟儿媳说,只道:“槿哥儿也到了知晓人事的年纪,你可有给他选人?”   一般世家子到了年纪,屋里都会有教导人事的婢女,十五六屋里还没人的,已经算迟了。   当然,也有为了不移孩子性情,刻意不让的。   侯夫人一直觉得自己儿子年纪还小,确实没考虑这点,摇摇头。   “我这里有两个知根知底的,先给槿哥儿送去,他不喜欢再说。”打定主意,老夫人叫来崔妈妈,吩咐一番。   崔妈妈把两个婢女叫来,给侯夫人长眼。   “你先过过眼。”   侯夫人打量两个女孩。   面相温婉,生得水灵,不是那等狐媚祸主的长相,一言一行举止有度,身段也好,饶是侯夫人,也挑不出不好来。   “母亲费心了。”   当晚,谢云槿发现屋里伺候的人是两个眼生面孔。   水灵灵的,穿着也比其他侍女清凉,谢云槿不习惯陌生人近身,摇铃叫来知书。   “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是老夫人送来伺候世子您的。”知书一早便得知了两人的作用,按老夫人意思把人安排进屋里。   “祖母突然给我送人做什么?我这里又不缺伺候的人。”谢云槿不解。   看出谢云槿完全没理解老夫人的意思,其中一名婢女张了张嘴,被另一人扯了一下,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知书瞥了她们一眼,没有解释两人来的真正原因:“世子不习惯她们的伺候吗?”   谢云槿点头:“我不喜欢生人近身,以后我屋里还是原来的人伺候,至于这俩人,既然是祖母送来的,你寻个轻松些的活,安排给她们。”   “是。”   两人被带了出去。   关上房门,知书把两人带到下人住处:“世子爷待人一向宽厚,只要你们不生出异心,世子爷不会亏待了你们,但若谁有异心,不说世子爷,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们。”   两人连连应是。   敲打完两人,知书离开。   关上窗户和门,刚才准备开口的婢女问:“你方才拉住我做什么?老夫人送我们来,本来就和那些侍女不一样。”   “你傻啊,你现在到了世子爷院里,惹怒世子爷和院里伺候的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可我们……”   “我们什么?老夫人没明说,我们就是普通侍女,世子爷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该生的心思别生。”   “再说了,世子爷说给我们找个轻松的活儿,不比当个没名没分的暖床好吗?”   “你说的对,我们只管做好本分,旁的,不是我们该想的。”   知书观察了两人几天,确定她们本本分分,没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对两人态度温和了些,把人安排到花房轮值。   很轻松的活儿,每天给花浇浇水就行。   其他重活有别的人做。   听说谢云槿院里安排,老夫人哭笑不得。   崔妈妈也是好笑:“我们世子爷,完全没开窍呢。”   “开窍晚也好。”老夫人笑道。   “老夫人您怎么突然这么着急世子爷的亲事,世子爷年岁小,现在提,恐怕自己也不乐意呢。”也只有崔妈妈,有着多年情分在,才能与老夫人说这些话。   “确实不需要这般着急,”老夫人脸上笑意收敛,“那日太子殿下送槿哥儿回来,你可看见了?”   “瞧见了,太子殿下待我们世子爷那是没话说,要不怎么说我们世子爷是有福之人呢,您看看,连太子殿下那样的人都喜欢我们世子。”   崔妈妈是老夫人还在闺阁时的婢女,与老夫人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待谢云槿,也如亲孙儿一般了。   更别说,谢云槿是一个值得真心相待的人。   想到谢云槿送给她和她家中小孙子小孙女的平安符,崔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哪个下人有她这样的福气、被主家如此看重?   “就怕太子太过喜欢。”老夫人脸上染上一抹愁色。   “这不是好事吗?”崔妈妈不解。   “是好事,也不全是好事,你没发觉,太子与槿哥儿之间,太过亲密了吗?”想起前段时间,太子往槿哥儿院子里送了不少好东西的事,之前老夫人就隐隐觉得不对,亲眼看到马车前两人相处,这种感觉达到了巅峰。   “……不会吧?”终于明白老夫人意思,崔妈妈骇然。   “我也希望是我多想。”   如果真如她所想,这件事对槿哥儿来说,绝对算不上一件好事。   “您先别急,以奴看,世子爷如今懵懂的很,太子正值关键时期,应当不会挑明。”   只要太子不挑明,事情就有回转余地。   “但愿如此。”   老夫人心中有种奇怪预感,与槿哥儿,太子不会止步于此。   侯夫人也听说了谢云槿把老夫人送去两个婢女安排进花房的事,与心腹婢女余霜笑道:“我就说槿哥儿还小,不急着这些。”   “世子才十五呢,离弱冠还有好几年,老夫人确实急了些。”   “不过慢慢挑也好,能挑到更合适的。”   被安排到花房的两人没在跟前晃悠,谢云槿几乎要忘记他们的存在,直到那天知书一脸喜色走进来。   “世子,您先前养的那盆花,开花了!”   “那株锦兰?”   “对!”   谢云槿放下手里的事,去花房看花。   锦兰是前年谢云槿外公送来的,是经过特殊培育出的新品种,可惜不太适应京中环境,勉强养活了,始终不开花。   谢云槿还以为见不到它开花的那一天了。   看完花,谢云槿迫不及待与梁煊分享这个好消息。   “殿下,你还记得那盆锦兰吗?”   来到东宫,谢云槿凑到梁煊面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它长花苞了!”   不等梁煊开口,谢云槿絮絮叨叨说了今日发生的事。   “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小花苞,但也是要开花的迹象!还是祖母厉害,送来两个侍女,一下子就成功了。”   梁煊听到重点:“你祖母给你房里送了人?”   “你怎么知道是送我房里的?”谢云槿忍不住吐槽,“祖母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我们回来那日,我一进屋,看到两个面生女子站在屋里,要给我宽衣,吓我一跳。”   “她们还穿的和我院里其他侍女不一样。”   梁煊脸黑了:“后来呢?”   和谢云槿不同,几乎是在谢云槿说的第一时间,梁煊就意识到,长宁侯老夫人送那两名女子到谢云槿屋里的真实意图。   想到阿槿身边会有别的人,会有人与他亲密接触,梁煊心中生出一股无法控制的暴虐。   梁煊心情变化太明显,谢云槿想忽视都难,他疑惑不已:“殿下,你怎么这么生气?”   “孤问你,之后呢?”   他碰了那两个人吗?   嫉妒占据理智,梁煊抓住谢云槿手臂,极端情绪下,力气稍微大了些,谢云槿拧眉,去拍他的手:“你抓疼我了!”   “抱歉。”梁煊稍稍恢复理智,手松了些,却没完全松开。   桎梏手臂的力道明显,却控制得极好,让谢云槿能感觉到,却不会疼。   “然后我把知书叫进来了啊,我不喜欢生人近身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祖母送来的人,我也不会随随便便放在屋里,知书就把他们安排到花房了。”   理智彻底恢复,梁煊问:“老夫人没问你吗?”   “问我什么?”谢云槿一脸茫然。   “阿槿,你是真不知道,老夫人往你房里放人,是什么意思吗?”梁煊无奈。   时间在他送阿槿回府当晚,是老夫人起疑了吗?   谢云槿终于反应过来,捂脸:“你不许说!我不知道!”   “我才不要屋里有奇奇怪怪的人。”   心情放晴,梁煊捏捏谢云槿手臂:“阿槿说的对。” 第25章   谢云槿张开指缝,透过缝隙去看梁煊,狐疑:“殿下,你好像很高兴?”   受从小教育影响,梁煊习惯了情绪不外露,也就在谢云槿面前,会显露一二真实情绪。   “嘴角都勾起来了。”谢云槿小声嘟囔。   “有吗?”梁煊自然是高兴的,高兴谢云槿对老夫人送去的女子无意,未免谢云槿起疑,梁煊转移话题,“你说花开了,是怎么一回事?”   谢云槿宝贝外祖送来的锦兰,梁煊是知晓的,为了更好照顾锦兰,他还派了宫中对兰花颇有研究的宫人去照料。   据谢云槿外祖所说,锦兰会开出幽蓝色的花,谢云槿很期待看到花开的样子。   可惜几年过去,只勉强养活锦兰,更多的,没了。   “我特意去问过思雨,她说家里父亲擅长此道,从晓耳濡目染,她也学会不少。”谢云槿道。   花房的活儿轻松,思雨没什么不满足的,比起做一个没名没分的通房,她更喜欢与花花草草打交道。   她母亲是侯府老人,嫁给府中花匠,是标标准准的家生子,老夫人挑人时挑中了她。   当然,也问过她们自己的意愿。   思雨没拒绝。   她父母虽是府中老人,却不是那种有话语权的,父亲因劳作旧疾复发,她急需一笔看病的银子。   老夫人很大方,知道她家中窘迫,提前支了笔银子给她父亲看病。   世子虽与侯爷不和,在府中风评却很好,老夫人提起,思雨没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没想到,来到世子院中,世子完全没看出老夫人的真实意图,让知书把她和另一人带了出去,安排进花房。   思雨忐忑了几天,见世子当真没有那种意思,老老实实在花房干起活。   她有照顾花草经验,父亲早年帮贵人照顾过各种名贵花草,见那株没见过的兰花蔫巴巴的,尝试着料理了下。   意外让锦兰开花了。   这些内情是知书问出来的,谢云槿只知道思雨是个照顾花草的好手,还打算去祖母院里说一下。   知道思雨他们来的真实目的后,倒不好去说了。   “殿下,要去我那看花吗?”谢云槿摇头将尴尬甩出脑子,邀请道。   “或者我搬来东宫给你看?”   “不必,我与你同去便是。”梁煊心思百转,不管怎么说,对阿槿,他不会轻易放手,阿槿在意侯府两位夫人,想与阿槿在一起,绕不开这两人。   梁煊不愿看到谢云槿夹在中间为难。   “你祖母寿辰没几天了吧?届时我再过去。”给老夫人祝寿,不算突然造访。   “是快到了,我给祖母定的礼物应当也快好了,今日回去的时候,顺路去看看。”   谢云槿准备的,是一整套头面,还有一块由上好成色玉制成的手镯。   玉是谢云槿意外得来的,通体碧绿,放在自家铺子里加工。   谢云槿从宫中出来,直奔铺子。   玉镯已经制成,谢云槿拿起来检查了一下,满意放回匣子。   然后去看头面。   头面还缺最后一道工序,问过掌柜,能在祖母寿辰前做好。   谢云槿没有立刻离开,在铺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一支男子戴的玉簪:“掌柜,这个怎么卖?”   “公子好眼色,这支玉簪由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您看看这成色,通体无暇,最适合像您这样一身贵气的贵人。”掌柜是个会说话的,不但夸了自家玉簪,还把谢云槿夸了一通。   “不是我自己戴,我想送给……”谢云槿顿了下,“一位兄长。”   “公子如此风姿,公子的兄长想来也是人中龙凤,最配这支玉簪不过,公子可要看看别的,我们这里还有……”   一通恭维下,谢云槿晕晕乎乎买了一堆东西。   他付钱爽快,又好说话,掌柜喜笑颜开用精致木匣将东西给他装好。   观棋抱着一匣子配饰欲言又止。   木匣里,除了一开始的玉簪,还多了一块玉佩,一个剑穗……   东宫。   暗卫呈上消息:“主子,事已办妥。”   “放放口风,柴学海一事,该有结果了。”   “是。”   如来时般,暗卫悄无声息退出屋子。   梁煊闭目。   陈贵妃等人猜的不错,柴学海的事,一开始,就有他在背后做推手。   陈家在京中盘踞已久,想铲除其势力,非一朝一夕之事,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对方始料不及的突破点。   柴学海就是这个突破点。   若他只是一介普通平民百姓,影响力不会这么大,但当他走上金銮殿,得到皇帝赏识,从众学子中脱颖而出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柴学海的事,前半段是拥有前世记忆的梁煊做的。   从年轻自己身体里醒来,梁煊就开始布置。   他让人秘密前往华县,救下差点被杀的柴学海,帮对方改头换面,躲过追击,来到京城。   后来,这个时空的梁煊察觉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两人开始有交流,这件事便到了这个时空的梁煊手里。   事情进展很顺利,柴学海对黄家的恨,支撑他走到最后,顺利实施计划。   殿试前夕,梁煊派去的人问他,即使失去一切,他也要报仇吗?   柴学海给出肯定答案。   他比梁煊预料中做的更狠。   逼黄家倚仗的陈家不得不自断一臂,狠狠咬下一口他们的血肉,让陈家狠狠跌了一个大跟头。   陈家许久没受到这么大屈辱过了。   只是一个刚中举的学子,就把他们逼到这般地步,这让陈家人如何能甘心?   柴学海入狱期间,陈家不止一次派人暗害他,大部分被梁煊的人挡了,遗漏的,柴学海自己躲过去了。   陈家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可,他们再怎么笃定,背后有人想利用这件事对付他们,查不到证据,只能作罢。   浩浩荡荡的榜眼一事,在五月底迎来结局。   赵谦带着剩下的黄家人以及一众涉事官员回京,第一时间进宫面圣,除了罪人和罪证,他还带回来一样东西。   ——华县的万民请愿书。   华县百姓受黄家迫害已久,赵谦手段利落将黄家连根拔起,百姓看到曙光,四处打探原因,甚至有人壮着胆子问到赵谦带来的人身上。   那人便将京中的事说了。   没多久,果然京城那边传来一样的消息。   一片哗然。   听说柴学海触怒天颜,已被关押,百姓自发组织跪到衙门前,为柴学海求饶。   最终,有了这封万民请愿书。   上至八十老妪,下至牙牙学语婴孩,大大小小手印挤满请愿书。   皇帝垂眸打量赵谦呈上来的请愿书,不语。   “赵爱卿,你说,朕该如何做?”   “全凭陛下定夺。”   皇帝不愿背负骂名。   年纪越大,越在乎名声。   他没有立刻下命令,而是招来朝廷重臣,一同商议。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在。   陈家势力大损,三皇子恨不得将柴学海凌迟,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经过与几位大臣的商议,柴学海死罪可免,榜眼之位保留,罚俸三年,三年不得高升。   也没让人去翰林,而是直接找了个偏僻苦寒之地,把人外放。   这个结果,对柴学海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柴学海离京那日,顾承泽、冯修竹和几名考中的学子去送他。   谢云槿跟着去了。   他对这个叫柴学海的人很好奇。   不过他不是与顾承泽等人一起,而是与梁煊单独一处,谢云槿没参加这次春闱,不好去凑热闹。   “来了来了。”   一人从外面跑进来,不多时,走进来一名三十上下,身形瘦削的男子。   牢中日子不好过,柴学海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精神却很好。   看到一大桌子人,他愣了一下。   “柴兄,愣着做什么?快些进来。”桌边一人喊道。   经历种种刑法不曾落泪的柴学海在这一刻眼眶湿了。   他听说过,在自己身陷囹圄的时候,这些与自己交集不深甚至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在外为自己奔走。   尚未步入朝廷的年轻学子,来自五湖四海,怀抱一腔热血,不管未来他们会走上怎样的路,这少这一刻,这一段时间,他们想当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与柴学海熟一点的人上前,揽着柴学海肩膀走到桌边,把他按到主位上。   顾承泽、冯修竹等人举杯,遥遥与他敬了一下。   无需多言,这场情谊,皆在酒中。   “多谢,多谢。”柴学海从没哪一刻,有这么词穷过。   他以为自己要孤身一人离京,金榜题名,本该是大喜之日,他却没享受到一刻。   所有遗憾,在这一刻,被弥补了。   “柴兄,除了我们,还有人在等你。”顾承泽放下酒杯,开口。   柴学海倏地抬头。   心中浮现某个答案,却不敢相信。   知道他心中着急,顾承泽没有卖关子:“他们在隔壁,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团聚了。”   “抱歉,失礼了。”柴学海一刻钟都等不下去,跌跌撞撞起身,撞到桌子犹不自觉。   包房门紧闭,柴学海站在门口,敲门的一瞬间,迟疑了。   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激动、恐惧……种种复杂情绪一同涌上心头,放在门上的手迟迟无法敲下去。   许是听到动静,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身穿布衣的妇女看到人的一刹那,猛地上前将人抱住。   两个小孩听到动静,跑过来,四人紧紧相拥。   柴学海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   答应那个人要求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永远见不到妻儿的准备,没想到,他们一家人会在京城团聚。   抱了好一会儿,柴学海心情慢慢平复,擦掉脸上眼泪,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求了赵大人带我过来的。”   赵大人,赵谦,柴学海知道,自己能安然出狱,多亏这人。   “赵大人是我们的恩人。”   不止赵谦,还有另一个从头至尾都没出面的人,柴学海知道,自己能一家团聚,最该感谢的,便是那人。   谢云槿与梁煊待到傍晚,目送柴学海一家人离开。   “真好。”谢云槿感叹。   他与柴学海毫无交集,但由衷为这个苦命之人高兴。   “该回去了。”梁煊起身。   “哦,对,”谢云槿跟着站起来,“殿下忙的话不必陪我一起来的。”   “该忙的事忙完了,我也该出来散散心。”   “也是,天天闷在宫里一点意思都没有。”   走出一段距离,柴学海掀开车帘,往回看。   他们刚才出来酒楼二楼,一截玄色衣摆一闪而过。   验证心中所想,放下车帘,柴学海心情复杂。   “夫君舍不得吗?”柴夫人看到柴学海动作,问。   想想也是,圣上钦点的榜眼,若不是遇到这些事,现在已和状元、探花一起入翰林院任职,而不是去那苦寒之地,前途无望。   “若不是为了我们……”说着,柴夫人眼中泪水止不住流下。   柴学海搂住人安慰:“别想太多,我们一家人能团聚,在哪里都是最好的。”   至于京城。   柴学海心想,他会回来的。   不论是为了报答那人的恩情,还是为了尚未报完的仇。   夕阳缓缓落下,赶在日落前最后一刻,谢云槿回到侯府。   锦兰又长了两个花苞,谢云槿这几日往花房跑的次数渐多,渐渐传出些风言风雨。   谢云槿偶尔听到一次后,发了场大火,借机将院子里的人整顿一番,该敲打的敲打,该扔出去的扔出去。   处理完这些事,离老夫人寿辰更近了。   天气也越来越热。   闲赋在家的第二月,长宁侯终于见到了太子的人。   小夏子来接谢云槿,顺路给长宁侯带了几句话,没人知道他与长宁侯说了什么,只知道,那日之后,长宁侯心情大好,也不在府里作妖了,对谢云槿难得的和颜悦色起来。   谢云槿是知道小夏子单独见了长宁侯的,好奇太子让他给长宁侯带了什么话,几番询问,小夏子都大马虎眼。   别看小夏子看着憨憨的,实则嘴严的很,不然梁煊也不会放心让他在谢云槿身边伺候。   从小夏子嘴里问不出来,谢云槿目光落在梁煊身上,直奔主题:“殿下是不是和我爹说什么了?”   “为何突然这么问?”梁煊给谢云槿倒了杯热茶。   天气热了,谢云槿不爱喝热的,端着茶盏不动:“我爹最近突然,呃,怎么说呢,很安分。”   “他年纪大了,也该懂事了。”梁煊垂眸。   “噗。”谢云槿没忍住笑出声。   “笑什么?”   “殿下,你一本正经说这句话,哈哈哈哈哈。”谢云槿笑开。   明明梁煊也是个不到弱冠的少年,长宁侯都快四十了,被这么评价,怎么想都好搞笑。   “其实也没什么,许他一个职位罢了。”   谢云槿笑不出来了,拧眉:“殿下为什么要给他职位?难道是为了让他不刁难我?没这个必要,我不搭理他就是……”   “不是,”梁煊打断他,“不是这个原因。”   “殿下,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这样。”谢云槿坐直身体,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梁煊说话。   “我们很早之前就说好的,你不会因为我们的关系优待长宁侯,他怎样,与我没有关系。”   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了,梁煊叹了口气:“阿槿,你听我把话说完。”   谢云槿低头抠手指:“你说。”   很难说出是什么心情,谢云槿不愿梁煊因为自己放任长宁侯,长宁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两面三刀,私下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谢云槿害怕,长宁侯会把梁煊拖沟里去。   与梁煊相处久了,谢云槿知道,梁煊看似冷情,实则很重感情,被他圈在自己人范围内的,他都会尽力护着。   他身处储君之位,看似花团锦簇,也只有与梁煊亲近至此的谢云槿才知道,内里暗藏多少杀机。   谢云槿不允许自己成为伤害梁煊的刃。   梁煊抓住谢云槿的手,缓缓捋开。   “我打算让长宁侯去渝州,不是多好的差事,若他做的好,可以将功补过。”   真实原因梁煊没说,他查出一点东西,需要把长宁侯放去渝州,确定某个猜想。   “真要过去,也得等禁足结束才行。”   渝州一事爆发,正是乱的时候,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长宁侯心中权衡利弊。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就此淡出权势中心,他甘心吗?   答案是不甘心。   原先的谋划显然不能成了,只能另谋出路,这些天,长宁侯一直在给自己找新的出路,想出种种,又被自己逐一否决。   直到小夏子给他带话。   长宁侯眸中一亮。   是了,京城不行,他可以先去别处,做出一番功绩,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就像顾四。   当年选择外放的时候,得了多少冷眼?   现在呢?   谁不知他在外面立下大功,上赶着巴结?   仿佛看到了自己被众人追捧恭维的未来,长宁侯露出笑容。   至于太子说的,对谢云槿婚事另有安排一事,长宁侯猜测,太子是想用这桩婚事拉拢某个家族,他并无意义。   心中一高兴,原本老夫人寿辰只打算办一场小宴的长宁侯大手一挥,让侯夫人按大宴规模准备。   侯夫人揣着一肚子疑惑将这件事与谢云槿说了。   “也不知道你爹被什么喜着了,不过这样也好,热闹热闹,让你祖母也开心开心。”   谢云槿倒是知道这件事多半与梁煊的应许有关,不好与侯夫人说真实原因,打了个哈哈:“他心情好也好,省的府里天天被他闹得乌烟瘴气。”   “也是,少闹腾些也好。”   与老夫人说了宴会改变的事,老夫人不解:“怎么突然变了?”   “许是侯爷心疼您,您看看宾客名单,有没有需要增减的。”侯夫人命贴身侍女将名单交到老夫人手中。   “你办事我放心。”老夫人拿起名单,逐一看去。   自她放权给侯夫人掌家,侯夫人做事面面俱到,老夫人很放心将事情交给他。   “你母族那边,接待规模再高一点,前段时间,槿哥儿不是交了新朋友么?也不能忘了。”   “儿媳明白。”   “你看好的那几家,也可以联络联络。”   老夫人说的,是侯夫人给谢云槿相看的几家。   “好,”侯夫人笑道,“不知槿哥儿会娶回来一个怎样的媳妇,我要求倒是不高,能一心一意待槿哥儿就行了。”   蓦的想到太子,老夫人眉心一跳:“还是得好好挑挑。”   只当她是心疼孙子,侯夫人应道:“您说的是,儿媳定会好好选。”   “太子殿下在宾客名单里吗?”老夫人问。   “在,另外几位皇子也有。”   不论贵人们来与不来,他们该有的礼数要做足。   “行,你看着办吧。”   为了即将到来的寿宴,侯府上下一片忙碌。   谢云槿每日都去花房,答应了给梁煊看花,他对花的生长状况很关注。   在思雨的指导下,谢云槿给花修剪枝丫。   边修边给花打气:“你们争气点,争取殿下来看的时候,开的又大又好看。”   给祖母准备的生辰礼做好了,掌柜专程送来,谢云槿把它们和之前买的木匣子放到一起。   知书帮他整理。   “世子,这些都是送给老夫人的吗?”   “嗯,对。”   大大小小匣子一堆,谢云槿往那边瞟了眼,看到其中一个,目光凝住。   见知书准备将它们归拢到一起,忙出声:“等下,这个不是。”   几步走过去,拿出中间的匣子:“这个单独放一边。”   “这是世子给别人的礼物吗?”   谢云槿迟疑点头。   他当时被掌柜夸的晕头转向,一时上头买了一堆,回来后又不知道怎么送出去,便一直堆在屋里。   真要把这些都送给殿下吗?   会不会太亲密了点?   谢云槿又想起岑夫子离开前说的话。   他是打算再与梁煊亲密些,不过还没想好具体怎么做。   要不,先从小事开始?   事情忙完,太子重新回到太学,待满太学生涯的最后一个月。   谢云槿是太子伴读,桌子与太子的桌子挨在一起,很方便两人做一些小动作。   夫子在前面讲课,谢云槿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往梁煊那边挪。   挪啊挪。   挨到梁煊衣服。   继续挪。   感受到腿上传来的动作,梁煊垂眸,看到一只不安分的手,正在往他身上蹭。   偏头。   谢云槿正襟危坐,看似在认真听讲,实则手还在他身上挪动。   梁煊:?   轻微触感从腿上传来,做这种事的又是心悦之人,梁煊心猿意马了一瞬。   很快拉回思绪,以为谢云槿有什么要事,低低喊了一声“阿槿”。   谢云槿“嗖”的收回手。   啊啊啊啊啊啊出师不利! 第26章   屋里很安静,他们这的小动作轻易被夫子看到,不善目光嗖嗖飞来,谢云槿端正坐姿,不敢再有小动作。   等到夫子停下授课,给学生自由交流时间,梁煊问:“阿槿?”   “啊?”谢云槿茫然抬头。   “方才……”   才说两个字就被谢云槿急切打断:“什么都没有!”   梁煊定定看他一会,如谢云槿所愿不再提。   他以为是偶然,没料到,接下来几天,谢云槿小动作不断,下课后也爱粘着他。   不是说以前不粘,而是这次更显刻意。   梁煊享受的同时,忍不住怀疑,阿槿是知道自己的心意在回应自己吗?   观察下来发现也没这个意思。   谢云槿目光澄澈,清亮目光里,看不到他想看到的情绪。   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谢云槿就是单纯的靠近他。   垂在身侧的手被抓住。   梁煊低眸,果不其然,谢云槿正若无其事牵他的手。   放下手中的笔,梁煊捏捏眉心。   “殿下不舒服吗?”   谢云槿一直留意梁煊这边,看到他动作,问。   “没……”话到一半,梁煊改口,“有点头疼。”   为谢云槿这几天的不正常头疼。   他是很想谢云槿靠近自己,但是!他很怕某个时间段,另一个自己出现,吓到谢云槿。   而且,心悦之人有意无意的靠近,对一个正常男人来说,属实算得上一句“甜蜜折磨”。   谢云槿松开梁煊的手,站起来走到梁煊身后:“我给你按按。”   老夫人之前头疼,谢云槿跟家里请的大夫学过一手。   修长手指按在梁煊太阳穴上。   略带凉意的触感传来,梁煊身体紧绷了一瞬。   紧接着,是力道适中的按压。   “阿槿的手法……”不是在瞎按,梁煊很快感受出来。   “很不错吧?”看梁煊眉目舒展,谢云槿得意,“我以前给祖母按,祖母经常夸我。”   “我不知道,阿槿什么时候还学了这个。”力道适中的按压缓解不适,梁煊往后靠了靠,放松靠在椅背上。   “殿下喜欢,我下回还给殿下按。”   “嗯。”   屋里静悄悄的,偶有虫鸣声传来,高公公进屋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静谧温馨的一幕。   让人不忍打扰。   奈何事关重大,不得不出声。   “殿下。”   “嗯?”梁煊从鼻腔发出一声。   “顾太傅求见。”   梁煊睁开眼,按住谢云槿按摩的手:“阿槿,可以了。”   “哦,哦。”谢云槿收回手。   “让他进来。”   顾太傅是熟人了,梁煊没开口让谢云槿回避,谢云槿也没想到这回事,继续坐到桌边,为梁煊研墨。   这种事本不需要他做,谢云槿在书房待得无聊了,会做一做。   顾太傅进来,脸色有些沉。   谢云槿一惊,突然想到,之前梦到的有关顾四叔的事。   他将这件事告诉顾承泽,顾承泽说会回去告诉顾太傅,看怎么处理,难不成有结果了?   与谢云槿预料不同,顾太傅来说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另一件。   南方大雨不止,恐有水患。   消息是今天传来的,大梁开国至今,遇到大大小小水患次数不少,有一定经验,三皇子急着揽功,朝堂上,大臣刚提出来,便开口想揽下此事。   皇帝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天灾不比人祸,更难控制,渝州一事,皇帝看清三皇子能力,不太乐意将这件事交给他。   交给太子,皇帝也不愿意。   治水,若治理的好,对名声大有益处。   挑来挑去,皇帝没选皇子,而是从众朝臣中,选了一位,即日启程,前往灾地。   说完这件事,顾太傅才提起自己家里的事。   “臣那不争气的儿子,惹下不小麻烦。”   和顾承泽一样,顾太傅也觉得,他四儿子的事,是谢云槿得了太子授意提点他们,见谢云槿在,没避讳什么,将查到的东西逐一说出。   一开始,进展很不顺利,偶得意外,事情出现突破口,顾太傅派去的人抓住机会,往深里查,查到不少东西。   现阶段还不要命,处理的好,不会牵扯到顾家,若他们毫无察觉,任由事情再发展几年,顾太傅不敢想,顾家会被害成什么模样。   顾家家风甚严,拿到结果前,顾太傅心中是不怎么相信的,拿到结果当天,险些气晕过去。   他恨不得抄起家法把那个逆子打死。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顾四参与了多少,背后还有没有谋划的人……很多很多需要考虑的问题,必须从长计议。   谢云槿只知道顾家四叔有问题,具体知道的不多,听顾太傅说,一愣一愣的。   余光扫到谢云槿表情,顾太傅顿了下。   看谢云槿样子,怎么好像不知道内情?   留意到他的目光,梁煊敲了敲桌子:“继续。”   顾太傅收敛思绪,继续开口:“目前那边牵扯还不算深,只是和对方有接头,臣打算反利用这条线,揪出背后之人。”   梁煊也是这么打算的,点头。   说完这件事,顾太傅便告辞离开了,谢云槿坐在桌边,低头不语。   他在想,如果这件事改变,未来会不会也跟着改变。   又一次想到梦中与梁煊的关系,谢云槿头疼不已。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与梁煊之间,发展成那样?   “阿槿?”   熟悉大手探来,谢云槿正想着梦里的事,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梁煊眸色加深。   “在想什么?”   一边是有意的接近,一边是无意识躲闪,阿槿到底想做什么?   “在想……”险险卡住到了嘴边的“梦”字,谢云槿生硬转移话题,“方才顾太傅说的事,顾家四叔真的做了那些吗?”   前不久,顾家为顾四叔举办接风宴,谢云槿去了,也看到了顾家四叔。   顾家四叔是一个看着很儒雅的人,待人温和,对小辈也很慈爱,作为顾承泽朋友,谢云槿还得了他从治地带回来的小礼物。   不算贵重,却是一片心意。   相处起来也很舒服。   完全看不出会是能做出那么丧心病狂之事的人。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明明前途一片光明,只需按部就班走下去,未来不可限量。   为什么要拖着顾家这艘大船一起沉默?   “因为,人心不足。”   梁煊微凉的嗓音拉回谢云槿思绪,谢云槿才意识到,自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总感觉,这里面还有别的事。”谢云槿托着下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梁煊揉揉他的脑袋:“不管有什么原因,他做的事都改变不了,总归会查出来,你下次说喜欢的茶果子,厨房做出来了,要不要尝尝?”   谢云槿注意力飞快被转移,睁大眼睛:“要!”   梁煊笑了笑,吩咐下去。   不多时,宫人端来晶莹剔透的茶果子。   谢云槿握捂有些饿意的肚子,开吃。   转眼到了老夫人寿辰日。   府中忙前忙后许久,一切安排妥当,谢云槿将与自己交好的人迎进府中。   冯修竹与顾承泽一道前来。   作为长宁侯世子,谢云槿忙得脚不沾地,领着两人往里走:“你们是随便逛逛还是去我院子?”   “人太多了,先去你院子坐坐。”   忙完一通,谢云槿正要回自己院子,被侯夫人叫住。   “娘,您有事叫我?”   侯夫人用帕子擦擦儿子脑门上的汗:“跟我去见见几位夫人。”   “娘招待不就行了吗?要我去做什么?”   当然是为相看做准备。   侯夫人没说真实意图,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为了双方名声,这种事是不会明说出来的。   “跟娘来就是了,你年岁大了,也该与其他府里的公子少爷们打打交道。”   谢云槿拗不过她,跟她一起去了。   大厅里,一众夫人说说笑笑,侯夫人领谢云槿过来,得了好一顿夸赞。   彼此交换眼神,心中有了初步定论。   混在夫人中,谢云槿被各种香味包裹,有几位夫人格外热情,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谢云槿实在遭不住。   还好,没待多久,府中下人传话,太子带人到了。   以为侯府失了圣心有些冷淡的人一改态度,热络起来。   谢云槿借口要去接待,终于从夫人们的包围中逃开。   还没靠近,梁煊就闻到一股混杂的脂粉味,微不可见皱了皱眉。   “殿下!”谢云槿小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靠近后,香味更明显。   不等梁煊问什么,谢云槿全部说了出来:“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我去见那些夫人,我与他们又没什么好说的,她们太热情了……”   带着不自觉的亲昵,谢云槿抱怨一通刚才发生的事。   太子来了,长宁侯亲自来接待。   谢云槿也需要跟在长宁侯身边接待客人。   开席时,男宾坐一边,女宾坐一边,太子理所当然坐上席。   “老夫人好福气,太子亲自来贺寿,真真让人羡慕。”   女宾落座,有夫人艳羡开口。   其他夫人跟着连声恭维。   那可是太子,是大梁储君,只送礼来已是很大恩典了,如今亲自前来,怎能不让人羡慕?   都说太子与太子伴读关系一般,今日看,传言也不尽可信。   如果真的一般,为何要在长宁侯失势后亲自来贺寿?   这难道不是变相与外人说,虽然惩罚了长宁侯,但不会因此冷落侯府?   对如何与侯府相交,众人心中有了新定论。   或恭维或艳羡的声音中,老夫人面上乐呵呵的,心里却不如表现出的那般高兴。   尤其在猜到太子可能对她唯一孙儿有那样心思后。   冯修竹与顾承泽等人坐得近,那一块都是谢云槿的朋友,长宁侯本来对谢云槿交怎样的朋友不太在意,往那边看了眼,目光微顿。   他没说什么,也没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除了梁煊。   没等宴席结束,梁煊提前离开。   众人当然不会说什么,他只是坐一坐,已经给足了侯府面子。   长宁侯起身相送,被梁煊制止:“让世子送孤就好。”   隐隐听到过长宁侯与世子不睦传言的人心中明悟,太子此番,是为给世子长脸。   谢云槿起身去送梁煊。   离开宴席举办地点一段距离,梁煊停下脚步。   谢云槿跟着停下:“殿下?”   “阿槿不是说要给孤看花?”   “对对,可是殿下不是要回去吗?”   “阿槿真不知道那是托词?”   好吧,谢云槿知道,他弯弯眼睛:“就知道殿下也不爱那样的环境。”   两人饶了段路,来到花房。   说是花房,其实是谢云槿院子旁边的一处小院,面积不算大,里面不住人,养了各种花草。   谢云槿带人进来,花房伺候的人恭敬行礼。   一路拉着梁煊走到最里面,谢云槿指着幽幽绽放的锦兰:“殿下,你看,就是它。”   这几天,锦兰又长了几个花苞,他们来的时间巧,正值所有花苞绽放,深蓝色纹路在花瓣上蔓延,好似天人落下的寥寥数笔。   谢云槿静静看着花,梁煊的目光从花落到少年侧脸上。   目光一点点加深。   “殿下,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如梦初醒。   梁煊快速收敛眼中情绪,语意不明道:“我们阿槿,长大了。”   “我娘也这么说,”谢云槿叹了口气,“小时候天天盼望长大,真长大了,反而又希望回到小时候。”   许多人都是如此。   “我不想。”   “嗯?”   “我不想回到小时候。”梁煊望向天边,那个时候的他,太弱小了,什么都护不住,什么都改变不了。   谢云槿让下人拿来两个用藤条编的坐垫,坐在其中一个上,另一个放到自己身边:“殿下坐一会?”   梁煊撩起袍子坐下。   “我很小的时候,我还记得,我爹不是现在这样,他也会很慈爱抱着我,会给我买玩具,会……后来,不知道怎么,他突然就变了。”   许是环境太合适,谢云槿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梁煊安静听着,偶尔应和几句。   “他这些天待我温和些了,我总容易想起小时候。”   一个孩子,对父母亲情的渴望,是无法泯灭的,即使谢云槿知道,长宁侯现在表现出的,多半是假象,还是会让他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小时候的温馨记忆。   梁煊安抚摸摸他的头:“长宁侯如何,都不是你的错,阿槿。”   如果可以,梁煊会用办法逼长宁侯做一个好父亲,但现在,裂痕已经存在,谢云槿也不是好骗的小孩子了。   谢云槿摇摇头,转身把脸埋在梁煊肩膀上:“殿下,借我靠靠。”   顾承泽与冯修竹离席寻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梁煊身上覆上谢云槿后背。   “咔嚓”。   踩断树枝的声音传来,梁煊面色不变,温柔拍了拍谢云槿脊背:“阿槿,你朋友来了。”   “啊?”谢云槿猛地从梁煊怀里退出来,转头与目瞪口呆的顾承泽和冯修竹对上。   “云槿,丢下我们,在这与太子殿下说什么秘密呢?”顾承泽调整好表情,戏谑道。   “没有!”谢云槿不愿提起长宁侯,“我们在这看花。”   “看花用得着……”冯修竹含糊说了两个字,“吗?”   顾承泽给冯修竹使了个眼色,冯修竹按下心中复杂情绪,主动转移话题:“看什么花?”   “就是这个。”谢云槿起身,领着两人来到锦兰面前。   “这是那盆锦兰?”之前锦兰刚被送来的时候,谢云槿带他来看过,顾承泽有印象。   “对。”   “不是一直不开花吗?”   谢云槿省去老夫人给自己送人的真实意图,将思雨的事说了一遍。   “你这花儿总算是开了。”顾承泽摇摇扇子。   “是啊。”谢云槿跟着感叹。   顾承泽复杂看他一眼,心道,就怕开花的,不仅仅是这株锦兰。   冯修竹没来过这,谢云槿索性给三人介绍了一遍自己的花房,见冯修竹喜欢,还给他送了一盆花。   天色渐晚,宾客陆续离开,送走几位好友,谢云槿去见外祖家来的客人。   外祖与外祖母年纪大了,不好奔波,来的是谢云槿大舅舅和两位表哥。   外祖家就谢云槿母亲一个女孩,待谢云槿这个外孙/外甥都极好,谢云槿也很喜欢他们。   “大舅舅!”谢云槿进屋,挨个喊人。   大舅娘把他拉到面前,仔仔细细看过一遍,笑道:“我们槿哥儿长得越发出挑了。”   “大嫂少夸他些,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娘家来人,侯夫人心情愉悦许多。   “我说的可是实话,”大舅娘用帕子捂住嘴,笑问,“你们说,是也不是?”   “不错,”大舅舅拍了拍谢云槿肩膀,“我们会在京中住些时日,你两个表哥,劳烦你招待了。”   “大舅舅说的哪里话?”谢云槿转头看向两位表哥,“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招待不招待的。”   一家人和和乐乐说着话,外祖与外祖母人虽然没来,给谢云槿带的东西却不少,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   说了会儿话,侯夫人让谢云槿先带两位表哥熟悉熟悉府中环境。   谢云槿领着人走了。   “你们不能赶我们走!我们好歹也是谢家人,你们松手!”   吵吵嚷嚷声音从前方传来,谢云槿与两位表哥对视一眼:“要去看看吗?”   两位表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其中一人道:“去看看?”   三人一起往声音传来方向走。   没多久,就见到了吵嚷源头。   谢云槿打量一会与府中下人拉扯的夫妻,挑眉:“这不是三伯和三婶吗?”   他的声音引来夫妻俩注意。   “是云槿啊,你快管管你们府里下人,哪有这么对客人的?”   谢云槿看向为首的下人。   若他没记错,对方是长宁侯身边伺候的。   那人先给谢云槿三人行礼,才道:“世子,侯爷让我们把他们请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我们也姓谢,不过是想问问,侯府为什么要把云辉赶出去而已!”谢三婶吵嚷着说出原因。   “谢云辉没与你们说过吗?他是自己提出离开的。”谢云槿淡声道。   谢三婶目光躲闪:“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暗中将人逼走的。”   谢云槿好笑:“所以呢?”   “你们来给谢云辉伸冤?要告到衙门去吗?”   “我们……”   “既然知道理由站不住脚,还在这闹什么?”谢云槿冷下脸,“让所有人都知道,谢云辉的爹娘,为了能让他住在侯府,趁老夫人生辰,死皮赖脸在侯府闹?”   谢云槿在人面前,向来是温和的、无害的,突然见他冷脸,两位表哥愣了一下,暗中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诧异。   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孩,也长出了尖刺。   谢三伯与三婶说不出话来。   他们知道名声的重要性,不敢将事情闹大。   不然也不会挑在宾客都离开后,质问长宁侯。   见他们不说话,谢云槿挥手:“送他们出去。”   “是。”   下人把不再挣扎的两人送走,谢云槿回头,就见两位表哥一脸“看不出来啊”表情看着自己。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谢云槿一秒破功。   “多日不见,小表弟也有了真正世子的样子,很是威严呢。”   “别打趣我,还要逛吗?”   “去你院里看看,其他地方也没什么意思。”   谢云槿把两人带到自己院子。   侯府位置大,侯夫人娘家人暂时被安置在另一处单独院子,离谢云槿院子不远。   谢云槿大半时间依然在东宫。   午睡醒来,谢云槿发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睁开眼,坐在床边的男人,谢云槿有些愣:“殿下?”   奇怪。   谢云槿晃晃脑袋,睡糊涂了吗?为什么这一刻,梁煊给他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定睛再看,又没什么不一样了。   梁煊取来衣服,谢云槿伸手,套上一只袖子,慢慢醒神。   “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不到一个时辰。”梁煊近乎贪婪看着眼前的阿槿,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一个白日出现的机会。   这个时空的梁煊晚上用香,想弄清楚他出现时间做了些什么,殊不知,香料让他知道他在做什么的同时,增加了他出现的时间。   梁煊刻意压制不在晚上出现,为的就是,白日里,出来见一见阿槿。   他的阿槿。   谢云槿是被对梁煊的,没看到梁煊眸中疯狂涌现的阴暗情绪,却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对,掀起杯子蒙住自己:“我要换衣服了,你先出去。”   “我给阿槿换,好吗?”慢条斯理的声音,夹着不易察觉的兴奋。   “不好!”   四周空气变得粘稠,谢云槿迫不及待想要脱离这种奇怪环境,本能觉得,这种奇怪感觉来自梁煊:“你快出去!”   把梁煊赶到屏风外,谢云槿自己在里间换衣服。   如影随形的注视感再次出现。   黏糊视线如丝线将他缠绕,仿佛蛰伏在暗中的猛兽,垂涎注视到了嘴边的可口美味。   被这个联想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谢云槿抱着衣服,打量四周。   最终,目光定在屏风上。   抿了抿唇。   快速套好衣服,谢云槿大步走到屏风后:“殿下,我刚刚感觉有人在看我。”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观察梁煊表情。   总感觉,和梁煊有什么关系。   但是梁煊表情很正常。   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梁煊。   淡淡檀香充斥鼻尖,谢云槿想到什么,惊恐道:“这里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这一刻的谢云槿,完全没想过,那个有前世记忆梁煊会在这一个梁煊身上出现的可能。   刚清醒过来将另一个自己压制的梁煊咬牙切齿:“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阿槿要离这种不干净东西远一点。” 第27章   “真,真有吗?”谢云槿缩到梁煊身后,一双大眼骨碌骨碌打量四周,“要不要请护国寺的大师来做场法事?”   转念一想,“皇宫重地,应该不至于有这些……东西吧?”   谢云槿不确定。   “阿槿害怕?”   “我才没有!”谢云槿嘴硬不承认。   本来是不怎么怕的,做了那样的梦后,谢云槿无法再像往常那般,觉得世上有鬼魂一事属无稽之谈。   若真没有,他的梦怎么说?   梁煊把谢云槿从背后捞出来,上下打量:“我记得,阿槿以前不怕这些。”   谢云槿心虚瞥开视线:“是,是啊,我现在也不怕。”   “阿槿说谎。”   为什么会突然害怕?   “是,”谢云槿破罐子破摔,“我现在怕了,我那天看了本志怪小说,就……”   谢云槿没细说,梁煊自动脑补剩下的话,不由笑道:“那些都是假的,阿槿怎么还会被吓到?”   “就是很吓人啊。”谢云槿嘟囔。   “好,很吓人,方才阿槿可是感觉到什么?”梁煊不动声色问。   “感到有人在看我,很奇怪的视线,我形容不上来。”   谢云槿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没注意到,梁煊脸色一瞬间的变化。   联想到自己出现前,是身体里另一个存在掌控这具身体,梁煊不用想也知道,看阿槿的目光从何而来。   “殿下,真不用叫惊芜大师来看看吗?”临走前,谢云槿还没忘记这一茬。   “我会联络大师的。”   梁煊向来说到做到,谢云槿放心了。   “那我回去了,殿下,我们明天见。”谢云槿与梁煊告别,在小夏子和几名东宫护卫的护送下离宫。   梁煊站在廊下,目送谢云槿离开。   高公公站在一旁,不语。   他能感受到,太子现在心情不怎么好。   奇了怪了,每次小公子来,殿下心情都是愉悦的,这次为什么会不高兴?   回想今日两位主子的相处,没找出不妥来。   梁煊心情确实不太美妙,原因不在别人,而在自己身上。   他身体里另一个存在能白日出现,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梁煊与他和平相处,其中一个原因是对方只能夜晚他睡熟后出现。   知道另一个自己也对阿槿怀有同样心思,他不再留阿槿夜宿东宫,为的就是隔绝两人相处,尤其是,断绝对方在阿槿面前出现的可能。   可今日,对方在白天出现了。   甚至不是在他深眠的时候。   大步走回寝殿,梁煊取出惊芜大师给的香料。   惊芜大师说,香料的作用是相互的,他感知到对方行事的同时,对方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强。   要继续用吗?   这一晚,梁煊没有用香。   为了早日弄清另一个自己的目的,梁煊连着用了几天香,当然,每次谢云槿来之前,他都会把香熄掉,将屋里通风换气,免得香对谢云槿造成影响。   谢云槿回府,被两位表哥堵住。   “表兄,你们寻我有事?”   跟谢云槿大舅舅来的,分别是大舅舅家大儿子,也就是谢云槿的大表兄桑安明,和三舅舅家的二儿子,谢云槿的五表兄桑安和。   桑安和没桑安明沉得住气:“我们听到一些事……”   桑安明扯了五表兄一下:“表弟,我们回屋说。”   被两位表兄严肃态度吓到,谢云槿心情起伏,回想自己这段时间有没有做错事。   没有啊。   回答自己院子,挥退下人,桑安和再也忍不住:“槿弟,长宁侯之前,动过立谢云辉为世子的念头?”   “啊?”谢云槿为两位表兄斟茶的动作一顿,“你们从哪听来的?”   “你只说,是,或不是。”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已经过去了。”谢云槿没替长宁侯隐瞒。   他自己做的事,谢云槿没什么好替他隐瞒的。   就是不知道两位表兄是从何处听来的。   明明这件事被当做府中丑闻压下去了才是。   倒好的茶递到桑安明面前,谢云槿好奇:“谁在你们面前乱嚼舌根了?”   “什么叫乱嚼舌根?”桑安和嚷嚷,“要不是我们意外听到,你们是不是一直不打算与我们说?”   “他是侯爷又怎样?就可以随便欺负人了吗?”   谢云槿不知道他们了解了多少,仔细问过一遍,原来是这几天,五表兄身边的书童与府中下人混到一起,打听来的。   “两位表兄别生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得了世子之位,有太子殿下在,我爹不会再在这件事上作妖。”   “受了什么委屈与家里说,你是我的弟弟,我们断然不会看你在外面被人欺负。”大表兄开口。   “我知道的。”   “不过,听说谢云辉自己搬出去了?倒是个知趣的。”五表兄桑安和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自愿搬出去的?”大表兄桑安明问。   “府里下人都这么说啊。”   “小五,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   桑安和跳起来:“大哥,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又在骂我傻!”   “我有吗?”桑安明不承认。   “槿弟,你看看他。”桑安和转头向谢云槿告状,“在府里也是,大哥他们总爱欺负我!”   桑安明喝了口水,笑道:“槿弟,你可别听他胡说,我们哪有欺负他。”   不过是觉得一根筋的弟弟好玩,多逗弄几回罢了。   “好了好了,五表兄别生气,”谢云槿轻车熟路安抚,“你不想知道谢云辉怎么‘主动’离开的吗?”   “快说。”桑安和思路瞬间被带跑。   桑安明好笑,却也很想知道谢云槿到底做了什么,兵不刃血让人主动离开。   谢云槿咳嗽一声,说了之前的事。   桑安和捧腹大笑:“槿弟,你也太有才了,这下谁也不能说半句你的不是,谢云辉自己更是不好意思提,他居然是被你问问题问到吓跑的,哈哈哈哈哈。”   说完这件事,三人聊起别的事。   “京中规矩也忒多了些,”五表兄抱怨,“槿弟,有没有什么跑马的地方,成日憋在家里,我都快长草了。”   五表兄是个爱玩闹的性子,谢云槿小时候去外祖家,经常被五表兄带去抓鱼摸虾。   “是我疏忽了,”这几日太忙,谢云槿倒忘了这回事,“后日吧,后日放假,我带你们去京郊跑马。”   “对了,过几日会有一场马球比赛,你们要去吗?”   “去,当然去。”   “要是能上场就更好了。”桑安和搓搓手。   他天生好动,在京城这几天可把他憋坏了,要不是想来看谢云槿和小姑姑,他才不来这里,在自己家,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能不能上场我得问问。”谢云槿没参加,得去找组织的人问。   “我就随便说说,槿弟不必麻烦,”记得这里是京城,桑安和不强求,“我们自己去跑马也是一样的。”   说到这个,谢云槿问:“去京郊玩,你们介意我叫几个朋友吗?”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桑安和满不在乎,“人多才热闹,槿弟你尽管叫人来。”   “行,不过他们都在翰林院上职,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有段时间没与顾承泽等人相聚了,既然要去京郊玩一天,谢云槿干脆让观棋去顾府问问。   也派人去问了冯修竹。   顾府。   顾承泽收到信,没有犹豫,给了观棋肯定回复。   谢云槿邀请,他肯定要赴约的,不说两人多年朋友情谊,淡谢云槿提醒他,四叔有问题一事,他就该感谢。   顾承泽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家四叔居然敢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若不是谢云槿提醒,他们没发现,顾承泽无法想象,几年之后顾家会落得什么下场。   冯修竹那边谢云槿也邀请了,冯修竹自然赴约。   写信给梁煊的时候,谢云槿没犹豫,写好交出去时,反倒犹豫了。   算了,不想,谢云槿把信交给观棋,让他送出去。   要出门,得去和祖母他们说一声,免得家人担心。   “娘也在祖母这里?”下人通报后,谢云槿进屋。   “槿哥儿怎么突然来了?”侯夫人放下手里的账本,诧异。   她正在与老夫人说这段时间侯府各铺子的账务。   “我来与祖母和娘亲说一声,我打算带两位表哥去庄子玩两天。”   “成日憋在屋里,是苦了小五,”侯夫人明显清楚两个小辈的性子,“出去玩玩也好。”   “地方定好了吗?”老夫人是开明的,不会把孩子拘在屋里。   “定好了。”谢云槿说了庄子名。   “那里不错,地方开阔,方便你们玩。”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说完要紧事,又被老夫留在院中用了饭,谢云槿才离开。   对完账本,侯夫人与老夫人一起清点生辰日收到的礼物。   太子送来的贵重贺礼被单独放在一边。   侯夫人看着半人高的玉松,感叹:“太子真是有心了。”   老夫人半是喜悦半是忧愁:“还是我们槿哥儿优秀。”   “母亲也别太夸他。”自己儿子得老夫人喜爱,侯夫人自是高兴的。   “我那是实话实话,你看看槿哥儿送的贺礼。”   老夫人吩咐一声,崔妈妈小心取出被妥善保管的卷轴,徐徐展开。   一副春日贺岁图跃然纸上。   春景盎然,一派生机。   老夫人动作小心抚摸花卷:“槿哥儿亲手画的,比起那些所谓的名家大作也不差到哪里。”   侯夫人笑道:“不管是什么,得母亲您欢心是最重要的。”   老夫人显然很满意这份贺礼,欣赏完,让崔妈妈仔细放好:“槿哥儿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谢云槿还没回到自己院子,被长宁侯身边的人叫住:“世子,侯爷叫您过去一趟。”   长宁侯有一段时间没找他麻烦了,被叫住,谢云槿恍然想起,府中还有这么一号人。   好心情瞬间没了。   但是也不能不去。   若是在来老夫人院子的路上还能推脱一番。   早知道迟点来了。   谢云槿边想,边跟往长宁侯院子走。   本以为长宁侯找他,没什么好事,没想到,长宁侯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反而给了他不少零用。   “爹,你突然给我这么多钱做什么?”谢云槿捧着钱匣,疑惑极了。   “听说你交了新朋友,是新晋探花,既然要出去玩,断不可懈怠了客人。”长宁侯清咳一声,道。   想起宴会上长宁侯多看冯修竹的那一眼,谢云槿心中疑惑更甚:“父亲以前不是不管我交朋友的事吗?”   “那是从前,”长宁侯板起脸,“从前那么都是小孩子,跟什么人玩影响不到什么,现在不一样,入了翰林院的人前途不可限量,你与之交好,对你以后步入朝堂也大有益处。”   这样也说的过去。   虽然谢云槿不觉得长宁侯会有这么好心。   “我知道了。”   谢云槿在京郊有一处别庄,是侯夫人的陪嫁,这几年陆陆续续交到谢云槿手中打理。   庄子位于僻静处,环境清幽,无人吵闹,十分适合贵人来玩耍。   一早得了消息,庄子上的人提前忙碌起来,为迎接主子与客人做准备。   京城里骑马不方便,谢云槿与两位表兄同乘一车。   马车上,两位表兄与谢云槿说起自己身上的趣事,主要是桑安和说,他是个爱玩的性子,遇到的趣事非常多,谢云槿听得津津有味。   “下次有机会,槿弟你来玩,我绝对让你乐不思蜀。”桑安和许下承诺。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谢云槿听得心动,恨不得现在就去外祖家玩一段时间。   “你当了什么劳什子太子伴读后,空闲时间太少了。”桑安和略微抱怨了一句。   桑安明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闻言,呵斥:“小五,慎言。”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我也就在自己人面前抱怨抱怨,有外人在,我绝对不多嘴。”   知道大表兄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谢云槿心下触动,转移话题:“不说这些,五表兄,你再同我说说,你们那有什么好玩的。”   桑安和顺着谢云槿的话继续滔滔不绝,他有一种神奇力量,经过他嘴里说出来的事,会让人觉得格外有意思。   谢云槿听得津津有味。   “那边新起了一家寺庙,叫桃花寺,据说求姻缘、求子特别灵验,香火旺盛,好多人去求,寺里的斋饭也特别好吃,下回你来玩,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寺庙?”谢云槿想起东宫遇到的异常,兴趣大增,“里面大师修为如何,能降妖伏魔吗?”   这个问题问到桑安和了,他挠了挠下巴,“这个,不是很清楚,我回去打听打听。”   “要是有什么大师,五表兄记得写信与我说一声。”谢云槿记下“桃花寺”这个名字,说不定以后能用上。   “槿弟身边发生了奇怪的事?”桑安明睁开眼。   “对啊,槿弟,是你遇到什么事了吗?”桑安和跟着问。   “为什么那么觉得是我遇到了什么事?”   “如果不是,你不会问这个问题。”桑安明一针见血。   “好吧,也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我感觉他屋子不太对,想找个大师给他看看。”谢云槿没说是谁,只说是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啊?”桑安和好奇。   桑安明拍了他一下,桑安和收声:“啊我知道,是别人的秘密,我不问。”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是我在他屋里,总感觉有奇怪的窥视感。”谢云槿概述了一下。   “窥视感?”桑安明脸色微变,“确定不是暗处有人?”   “他家里,不至于暗处藏人。”   桑安和搓搓自己胳膊:“有点吓人啊,槿弟,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五表兄不是一向自诩胆子大吗?”   桑安和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说着话,庄子很快到了。   梁煊与顾承泽都知道谢云槿庄子的位置,冯修竹没来过,顾承泽主动提出带他一起来。   他们到的时候,谢云槿与两位表兄已经在了。   新鲜瓜果摆出来,谢云槿招呼他们吃:“都是庄子里的人种的,味道不错。”   双方见过礼,入座,谢云槿给双方做介绍,都是年岁相仿的人,不一会儿便聊到一起。   “云槿没邀请那位?”闲聊间,顾承泽打趣。   同谢云槿做朋友这些年,顾承泽深刻意识到,两人有多形影不离。   谢云槿咬了一口瓜,清甜。   咽下嘴里的瓜,道:“邀请了啊。”   “咳咳,”顾承泽被口水呛一下,“你真邀请了?”   他就随便问问,哪想到谢云槿真请了人。   “很奇怪吗?他也是我的朋友。”   “不奇怪,不奇怪。”放你们身上一点都不奇怪。   顾承泽端起水杯喝了两口。   桑安和一脸好奇:“你们说的谁啊?也是槿弟的朋友吗?”   “是……”顾承泽嘴角抽搐,“吧。”   至少目前,谢云槿把对方当朋友,以后是什么关系,不好说。   正说着太子,有下人来报,谢大公子到了。   梁煊用了上次的化名。   顾承泽又一次被呛住。   谢云槿拍拍他的背:“你今日怎么了?这么不小心?”   “没事,没事,我们去接人。”   “等一等啊,”桑安和叫住人,“谢大公子,哪里又来一个谢大公子?侯府不是只有槿弟一位公子吗?”   对侯府人员,桑安和还是很清楚的,长宁侯侍妾不多,生的又都是女孩,威胁不到谢云槿地位。   但“谢大公子”不同,若真有这么个人,他们应该知道才对啊。   难不成是长宁侯背着小姑姑在外面养的孩子?   一时间,桑安和心中闪过种种想法。   看表情就知道他们误会了,谢云槿主动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跟侯府没关系,跟谢家也没关系,只是碰巧一个姓罢了。”   后面几个字,谢云槿越说越面前。   尤其想到,梁煊当初说的“冠夫姓”三个字,谢云槿脸上一热。   喝了口水压下热意,谢云槿挑开话题:“我去接人,免得他久等。”   梁煊身边带了两个护卫,把马交给庄子的人,与谢云槿一同往里走。   顾承泽与冯修竹知道梁煊身份,两位表兄却是不知道的,梁煊自称谢煊,与两人寒暄。   发生了那样的事,桑安和对姓谢的都不怎么待见,看出谢云槿待对方态度不一般,又得了谢云槿先前的解释,虽然心中困惑,面上却是没表现出什么。   热络将人邀至席间。   轻微不同被梁煊捕捉到,想到自己自报家门是“谢大公子”,谢云槿两位表兄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梁煊偏头看了谢云槿一眼。   谢云槿小声与梁煊说了,道:“殿下,他们不是故意的,你别怪罪他们。”   “他们是为了阿槿好,我如何会怪罪?”梁煊以杯掩唇。   知道梁煊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说不怪罪,就不会怪罪,谢云槿放下心。   一番交谈下来,两位表兄对梁煊改观,无他,梁煊对谢云槿的态度,实在让人挑不出错来。   他清楚知道谢云槿的每一个喜好,亲自动手为他剥瓜端果,谢云槿也是一副被伺候习惯的样子。   桑安和不由压低声音与桑安明说:“谢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桑安和看不出来,桑安明却是能猜到,对方多半用了化名,和小表弟的关系,也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酒饱饭足,一行人出去跑马。   庄子没有跑马场,但这里位置宽阔,鲜少有人来,不需要额外的跑马场。   “阿槿想跑马怎么不与我说?”梁煊故意落后一步,与谢云槿同行。   “我们就随便玩玩,等过两天,打算带表哥们去看马球赛。”   梁煊看向前方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眸光闪了闪,“你的两位表兄想上场玩玩吗?”   “我等会去问问。”   谢云槿拉紧缰绳,坐下马儿加快脚步,几步赶上前面几人。   “大表兄、五表兄,马球赛你们想上场吗?”   “槿弟有办法让我们上场?”桑安和自然是想亲身上场的。   “你们想的话,我可以安排。”后一步跟来的梁煊开口。   “自然是想的,”桑安和朗声道,“多谢槿弟和谢兄了。”   许久不出来,两位表兄先一步策马离开,谢云槿与梁煊慢悠悠跟在后面,说着话,欣赏风景。   突然,谢云槿听到一声“槿弟”。   不是两位表兄的声音,就在他身侧,低沉嗓音钻入耳朵,谢云槿动作一顿:“殿下怎么突然……”   “怎么?为兄不能这么唤?”   “能是能……”谢云槿揉揉耳朵,明明几位表兄都是这么唤他,为什么这两个字从梁煊嘴里出来,感觉格外不同?   就……   说不上来的奇怪。 第28章   梁煊策马驱近,又低低唤了声“槿弟”。   谢云槿拉了拉缰绳,马儿往前跨了两步,拉开与梁煊之间的距离。   “表兄他们走远了,我们快去追吧。”   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梁煊轻笑出声,追了上去。   林间跑马,虽不如专门跑马场空旷,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略带热意的风从脸上拂过,谢云槿渐渐将心中别扭抛去,专心享受。   一圈下来,每人脸上都带了笑。   “槿弟什么时候学的骑马?”桑安和下马,牵着缰绳,悠悠往前走。   他记得,小表弟之前来家里玩的时候,还不怎么会骑马,现在已然很熟练了。   去外祖家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谢云槿那个时候确实不会骑马,学骑马,是成为太子伴读后和梁煊一起学的,严格来说,是梁煊教会他的。   长宁侯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为了不落人口舌,该给他准备的,都会备齐,谢云槿十来岁的时候,便得了一匹小马驹。   进宫后,小云槿兴致勃勃与太子说了这件事。   太子放下手中书卷,问他:“阿槿会骑马吗?”   小云槿挠挠脸颊:“不会,娘说会请人教我。”   太子想了想:“不如与我一同学?”   “可以吗?”小云槿惊喜。   他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漫天星辰,太子与他对视,落入那双眸中,怔了一瞬。   “自然可以。”   隔日,上完课,太子领着小云槿到皇宫跑马场。   教导他们的人是禁军统领,为人非常严肃,长得也是高大魁梧,满身煞气,谢云槿初见这样的人,有些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   太子注意到,压低声音问:“阿槿在看什么?”   “看武统领,殿下,我们长大后也会这般威武吗?”   眼里是全然的羡慕。   太子看看他的小胳膊小腿,默了默:“阿槿喜欢这样的?”   “好威风啊。”   世人偏好偏偏浊世佳公子类,而不是武统领这般满身肌肉的,与小云槿相处这么久,太子倒是不知,他喜好这样的。   小孩的眼神太好懂了,武统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欣赏他的小孩,对小云槿好感大增,教导起来也越发用心。   太子早学会了骑马,特意带小云槿来,本就是为了让武统领教他,见小云槿满服心神都被武统领吸引的样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好像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   过了两人,小云槿再去学骑马,教导他的人变成了太子。   小云槿不解:“武统领不教我了吗?是因为我太笨一直学不会吗?”   说到后面,语气越发低落。   太子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会?我们阿槿已经算学的快的了。”   “可是殿下已经学会了。”小云槿眼泪婆娑。   太子万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会惹哭小云槿,一时间手足无措,武统领在一旁看了会热闹,想起昨日课程结束,太子特意留下,说他想教导小云槿的事,心中直乐。   半大少年一脸严肃,真正心思却不怎么能藏住,武统领当然不会点破,推脱了几句便答应下来,这才有了今日教导小云槿骑马之人换人的事。   太子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手忙脚乱安抚了半天,总算将小云槿安抚好。   小云槿擦干眼泪,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不愿看人。   太子细心牵起他走到小马驹旁。   前几日,小云槿学会了上马,下马等基本操作,他是一个学什么都很快的人,当他老师,绝对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太子带着他骑马走了几圈,慢慢的,小云槿能自己骑了。   供贵人练习的马儿都是精挑细选脾气温顺的,小云槿没花多少时间便学会了,武统领功成身退。   才回忆里回神,谢云槿回答桑安和的问题:“以前在宫里学的。”   “哦对,”桑安和拍了下脑门,“差点忘记,你如今已是太子伴读了。”   谢云槿推了下他,两人边打闹边往前走。   梁煊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目光始终落在谢云槿身上。   不远处顾承泽注意到,别开眼,突然发现,冯修竹看着他们,脸色不怎么好。   “修竹?”   冯修竹回神:“承泽叫我?”   “你在看什么?脸上不是很好。”   冯修竹掩饰般垂下眼:“没什么。”   “你明明在看……”顾承泽压低声音,“云槿他们,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也……”   太子就算了,要是冯修竹也对谢云槿产生那样的感情……   这都是什么事啊?   顾承泽头大。   “你想什么呢?”冯修竹打断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为什么对云槿比对旁人更关注?”顾承泽才不相信,“如果你真有那样的想法,我劝你最好按下来,尤其不要在那位面前表露出来。”   不管太子打算怎么处理两人的关系,与太子争,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真没有。”冯修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很清楚,自己对谢云槿,不是那种感情。   而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毫无缘由的……愧疚。   对,愧疚。   虽然他不知道这份愧疚从何而来,但这份愧疚驱使着他,关注谢云槿,不愿他受到任何伤害。   将所有人表现收入眼中,桑安明沉思,他家小表弟,与几位友人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复杂啊。   再看傻乎乎勾着小表弟脖子的堂弟,桑安明没眼看。   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桑安和眼中一亮:“槿弟,我们去抓鱼吧。”   “抓鱼”二字勾起谢云槿回忆。   他是长宁侯世子,在京中,身份不允许他做这么失礼的事,外祖家对孩子这方面要求不严,他被桑安和带去抓了好几回鱼。   反正这里没什么外人。   兴致上来,谢云槿答应:“好啊。”   桑安明看了眼明显气度不凡的男人,制止:“弄得一身水,待会怎么回去?”   “大哥你好扫兴啊。”桑安和抱怨。   “这里是京城不是家里,你安分些吧。”桑安明拍拍傻弟弟脑袋。   “没事的,我让人拿衣服来就行。”见五表兄神情萎靡,谢云槿道,“再说,我也很久没好好玩过了,不妨趁这次好好玩玩。”   谢云槿这么说了,桑安明不好继续阻止:“你的那位谢姓兄长也愿意吗?”   是哦,差点忘了梁煊。   谢云槿小跑几步,来到梁煊面前,仰头小声问他:“殿下要抓鱼吗?”   想也知道,一国储君不会做这种有失风度的事,谢云槿赶紧找补:“我不是让殿下下水抓鱼的意思,殿下在河边等我们就行。”   “阿槿想下水?”梁煊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嗯啊,”谢云槿理所当然,“我可会抓鱼了,到时候把最大的给殿下吃。”   “去吧。”梁煊确实不会下水去抓鱼,但也不会阻止谢云槿去抓。   “走了走了。”桑安和催促。   “顾兄、冯兄要一起吗?”见谢云槿过来,桑安和转头招呼另外两人。   至于他大哥,多半是不会下水的。   他才不去讨没趣。   顾承泽有些犹豫,他没下水抓过鱼,看谢云槿他们期待的样子,好像很好玩,可是……   看出他的犹豫,桑安和怂恿:“顾兄,真的很好玩,这么热的天,在水里泡一泡,可舒服了,我先下去看看水深不深。”   桑安和说完,脱下外袍,卷起裤脚,动作熟的仿佛做过无数次。   河水清澈,不深,偶尔可见小鱼在水下游来游去。   桑安和水性好,在河里摸了一圈,确定水不深,大声道:“这水不深,也很干净,你们要来的抓紧。”   为了方便出行,谢云槿今日穿的是一身窄袖长袍,脱下外衫,前方伸出一只手。   顺着手看过去,谢云槿疑惑:“殿下?”   “衣服我给你拿着。”   谢云槿把衣服递给他:“我去了啊。”   欢快跑向小河。   桑安明拎起被弟弟随意扔在地上的衣服,笑道:“明明可以钓鱼,非要下水。”   顾承泽心中天人交战一番,没抗住诱惑,也下了水。   冯修竹与太子、桑安明站在岸边看。   许久不曾抓鱼,谢云槿动作有些生疏,好在,没多久,便重新熟练起来。   顾承泽完全不会,桑安和很有责任心教他。   烈日高照,水里清清凉凉的,不多时,几人都有了收获。   谢云槿湿漉漉上岸,将手里最大的鱼提到眼前,声音雀跃:“殿下,看!”   沾着水滴的脸猝不及防凑到眼前,瓷白肌肤上,水珠蜿蜒而下,如出水芙蓉般。   梁煊愣了一下。   脑中某些画面一闪而过。   “殿下?”谢云槿晃晃手里的鱼。   不甘心被抓的鱼狂拍尾巴,溅了两人一身水。   谢云槿忙将鱼往后挪了挪,心虚看向梁煊:“殿下……”   梁煊回过神,夸道:“阿槿真厉害。”   知道梁煊爱洁,谢云槿不好意思开口:“殿下的衣服……”   鱼还在狂拍尾巴做最后挣扎,谢云槿差点没抓住。   “无事,等会换就是了,”梁煊抬手,将黏在谢云槿脸侧的发丝拂到耳后,“一点小事,阿槿觉得我会生气?”   谢云槿讪笑:“兄长大度,当然不会生气。”   梁煊喉结滚了滚:“阿槿为何不像小时候那般叫我?”   “煊,煊哥哥?”谢云槿卡了下壳。   “嗯。”   被梁煊专注看着,两人间的气氛逐渐奇怪,正好下人过来,谢云槿把鱼给他。   身上湿湿的不舒服,外面多有不便,几人简单商量后,决定先回庄子。   鱼被拿去厨房,晚上吃全鱼宴。   洗漱完,谢云槿一身清爽出来,遇到同样换了身衣服的顾承泽。   “承泽,感觉怎样?”   “真后悔小时候没能同你们一起玩。”   谢云槿乐了:“你小时候讲规矩的很,就算和我们一起玩,也不见得会下水摸鱼。”   顾承泽摸了摸鼻子:“我那不是因为和你不熟吗?”   在不熟悉的人面前,顾承泽非常端方君子,一言一行都挑不出丝毫错来,谁见了都要夸一声,私下里倒是没那么讲究。   “对了,”顾承泽想起要事,“上次的事多谢你提醒。”   因为在外面,时间地点不允许,顾承泽没有细说。   谢云槿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事,气氛低沉下去。   “你也别多想,我爷爷说,想专程谢你。”   谢云槿摇头:“不必谢我,我也没做什么,会牵连到你们吗?”   “不会,爷爷他们会处理的,云槿,别太担心。”顾承泽知道,他这位好友,最护短也最心软,他四叔做了那样的事,他心中不好受,好友心中只会更不好受。   记挂着这件事,谢云槿吃饭的时候频频走神。   一碗挑好鱼刺的鱼肉推到面前。   谢云槿抬眸。   梁煊收回手:“阿槿,好好吃饭。”   谢云槿端起碗,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入嘴中。   炖的、煮的、煎的、炸的……他们抓回来的鱼,以各种做法摆在桌上,成了他们的美味佳肴。   桑安和看看谢云槿身边的男人,再看看自家大哥,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目光太难忽视,桑安明被他看得食不下咽。   “大哥,我也不想挑鱼刺。”桑安和把自己的碗推到桑安明面前,意图明显。   桑安明不可置信:“我看你是皮痒了。”   捂住被敲的额头,桑安和故作伤心:“哥,你是我亲哥,你看槿弟的兄长,都给他挑鱼刺,你怎么不给你弟弟我也挑一下?”   谢云槿反应过来,忙捂住自己的碗,示意梁煊不必给自己挑鱼刺:“我,我自己来就行。”   天啦,他都干了些什么?   在那么多人面前,明晃晃让太子给他挑鱼刺?还一脸心安理得享受?!   两位表兄不知道梁煊身份,顾承泽和冯修竹知道啊!   谢云槿完全不敢去看两位好友的表情。   是夜,他们今日不打算回去,会在庄子里过一夜。   谢云槿翻来覆去睡不着,披着衣服出来,看到站在他院子里的男人,诧异:“殿下怎么在这?”   梁煊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来,脸上异色一闪而过:“我随便走走。”   “走来我屋子外面?”不知为何,现在的梁煊给谢云槿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梁煊克制自己不让谢云槿看出异样。   他并不是这个时空的梁煊,眼下时机未到,他不能露出异常,把人吓跑。   “槿弟不欢迎我吗?”   “没有,”谢云槿侧了侧身子,“殿下要不要进来坐坐?”   梁煊从善如流走进谢云槿屋子。   屋里点了灯,不会太亮,暖黄烛光给人氤氲上一层朦胧金边。   谢云槿为两人倒了茶,将其中一杯推到梁煊面前:“殿下也睡不着?”   梁煊克制不住自己不去看他,谢云槿注意到了,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梁煊垂眸,敛去某种疯狂占有欲,“只是感觉许久未见阿槿了。”   “很久吗?不是晚上才见过?”谢云槿算了算,“才不到一个时辰。”   梁煊摇头不语。   对他来说,已经是许久了。   这个时空的自己不愿他出现,连香都不用了,梁煊能出来的机会太有限,绝大多数时间还是晚上,根本见不到人。   他即使想阿槿想疯了,也只能憋着。   手指无意识摩挲杯壁,沉默中,怪异气氛蔓延,谢云槿受不了这种气氛,主动挑起话题。   “承泽今日和我道谢,顾家的事,有后续了吗?顾家会不会受到牵连?”   “同一个顾家,说完全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减少影响,”梁煊想到之前查到的东西,“不过也不一定。”   谢云槿知道这个结果,有些失落:“明明是顾家四叔一个人的错,顾太傅和承泽他们完全不知情,为什么也要受牵连?”   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可他是个有感情的人,不可能冷血看着一切发生,心情毫无起伏。   “阿槿想保顾家?”   “顾家出事,殿下也会受到影响,我不想看到殿下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被牵连。”   心中咆哮的猛兽骤然被安抚了,难以填满的欲壑仿佛被塞满柔软的云,梁煊怔了一下,忽的笑了。   “阿槿是在为我鸣不平吗?”   “我很高兴。”   “阿槿。”   我的阿槿。   谢云槿抓紧衣摆布料:“就当我是在为殿下鸣不平吧。”   为眼前这个人,也为梦中未来的那个人。   那么好的殿下,为什么会遭遇那样的事?   所谓的未来,是谁在暗中操控?   “殿下,你要小心宫里的人,小心几位皇子,小心那位,小心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谢云槿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自己说了这些会不会被梁煊怀疑,他只是忍不住。   让他眼睁睁看着未来的一切发生,他做不到!   梁煊蓦的抬眸,一眼不眨看着谢云槿。   目光如有实质般从谢云槿肌肤上划过,仿佛要剥开骨肉,看透一切。   谢云槿瑟缩了一下:“殿,殿下?”   梁煊收敛目光:“抱歉,阿槿,我吓到你了。”   他在想什么?   他不是试探过了吗?   阿槿没有那些记忆。   他在怀疑什么?期待什么?又在忐忑什么?   “殿下方才……”   “阿槿为什么要我小心那些人?”   “就,”谢云槿手下衣摆已经皱成一团,“那位提拔好几位皇子,明显是想和殿下打擂台,九五之尊的位置,太容易让人心动,殿下身处这样的位置,理当万事小心。”   像是信了谢云槿的话,梁煊不再细问,答道:“阿槿放心,我不会大意的,我还要好好护着阿槿呢。”   谢云槿松了口气:“殿下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梁煊定定看着谢云槿,目光里,混杂了谢云槿看不懂的深重情绪。   谢云槿移开视线:“殿下,天色很晚了,该休息了。”   还是没能控制住。   梁煊在心中叹了口气。   虽然心中不舍,还是没有为难谢云槿,起身:“那我先回去了,阿槿也早点休息。”   送走人,谢云槿躺在床上,依然睡不着,一会儿是梦里展现的未来,一会儿是现在,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许是下水受了凉,谢云槿病了。   早上醒来,头昏昏沉沉的,身子很乏,使不上力。   见早饭时间过了,谢云槿还没起身,观棋进来叫人,看到面色通红的谢云槿,吓了一跳。   “世子,世子,您醒醒。”   谢云槿迷迷糊糊睁开眼:“渴。”   观棋忙端来温水喂谢云槿服下。   谢云槿生病是大事,没一会儿,梁煊也知道了,命人拿自己的腰牌去请太医,先一步来到谢云槿屋子。   桑家兄弟早一步来看,桑安和一脸愧疚站在床边:“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贪玩,槿弟不会下水,也就不会受寒。”   谢云槿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梁煊快观棋一步,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他额头。   滚烫。   发热了。   梁煊抿唇,他也有些后悔,明知道阿槿身体不好,还放任他下水玩。   “很难受吗?”   梁煊的手冰冰凉凉的,很舒服,谢云槿不由蹭了下。   像猫儿一般。   梁煊的心软成一片。   “不是很难受,殿下好凉快。”   梁煊把手搭在他额头,吩咐:“去拿湿帕子。”   观棋手脚麻利取来浸湿的帕子。   梁煊接过来,放在谢云槿额头。   “好些没有?”   “嗯。”   谢云槿恹恹的,提不起劲,想到杵在床边自责的桑安和,打起精神开口:“五表兄,不怪你,你不要自责。”   生病的事,怪不得任何人。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想吃。”   靠在一起的两人身边仿佛围起一道屏障,旁人无法插足,桑安明看了会,拉起五弟:“我们先出去。”   “大哥,我要看着槿弟。”桑安和眼眶通红。   “他现在不需要你看着,”桑安明压低声音,“你先跟我出来,别在这添乱。”   “我怎么添乱了?”桑安和梗着脖子,“我可以给槿弟端茶倒水拧帕子!”   看小表弟病殃殃躺在床上,他心里非常不好受。   “你真觉得你在这有用处?”桑安明不惯着他。   “怎么没……”看到将小表弟伺候得妥妥帖帖的男人,桑安和说到一半的话卡了壳。   好像,似乎,真的,没什么用处。   失魂落魄与大哥出来,桑安和想到什么,开口问:“大哥,我在家里生病的时候,你们也这么照顾我吗?”   桑安明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表情看他。   “我就知道,”想到谢煊待谢云槿无微不至的态度,桑安和郁闷,“同样是兄长,大哥,你觉不觉得你们太不称职了些?” 第29章   “我只觉得我手痒。”桑安明面无表情。   桑安和身体一紧,不敢再皮,等两人走远了些,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问:“大哥,你觉不觉得不太对劲?”   “哪里?”   “就,谢兄对槿弟的态度啊。”   “或许。”桑安明没给出明确答案。   “什么叫或许啊。”   两人声音渐行渐远,顾承泽和冯修竹从拐角处走出来。   听说谢云槿病了,他们是来看望的,没想到会听到这一出话。   两人对视一眼,掩下心中种种猜想,提步往谢云槿屋子走。   谢云槿昏昏沉沉的,头晕的厉害,两位表兄离开后,被梁煊重新塞回被子,半睡半醒。   隐约间听到顾承泽和冯修竹的声音,很低,他睁了睁沉重的眼皮,一阵天旋地转,忙将眼睛闭上。   不知过去多久,谢云槿在一阵药香中醒来。   屋里有压低的交谈声,头没刚才晕了,谢云槿揉揉额头,慢吞吞坐起来。   听到动静,梁煊从外间走进:“阿槿醒了?好些没有?”   谢云槿有些呆:“好些了。”   观棋端着热好的药进来:“世子,您快把药喝了。”   谢云槿皱起眉头,不太想喝。   看出他的抗拒态度,梁煊从观棋手里接过药:“这里孤来就行。”   观棋担忧看了谢云槿一眼,退出去。   梁煊端着药坐在床边。   他一靠近,药的味道更明显,谢云槿眉头皱得更狠了。   “阿槿乖,把药喝了。”   药喂到嘴边。   谢云槿抗拒了一会,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   干什么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   深知药一口闷受罪最少,谢云槿鼓足勇气,一口喝完嘴边勺里的药,然后快速从梁煊手里捞过药碗,几大口喝完。   梁煊拿出早备好的蜜饯:“吃一点,压压味。”   谢云槿咬了两口蜜饯,嘴里总算没那么苦了,眉头也舒展开。   “刚才是承泽他们来了吗?”想起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声音,谢云槿问。   “嗯,他们担心你,”梁煊细细为谢云槿裹好被子,“太医说是风寒,仔细着凉。”   喝了药开始发热,谢云槿闷的厉害,想从被子里挣脱出来。   梁煊把人固住:“阿槿,忍一忍。”   “可是我好热。”呼出的气息都比平时热一些。   看他实在难受,梁煊招来陈太医。   陈太医把完脉,道:“殿下放心,世子已无大碍。”   “但是他一直喊难受。”梁煊抿唇。   “主要是很热。”谢云槿补充。   “是正常现象,热散出来就好了,不用捂太紧。”   掀开被子,谢云槿仿佛重新活过来。   一阵大汗后,身体轻松不少,只身体黏腻,不太舒服。   谢云槿悄咪咪打量坐在桌边处理公务的男人。   梁煊一直在屋里陪他,谢云槿本想让他先回去,梁煊没答应。   察觉到谢云槿目光,梁煊抬头:“阿槿怎么了?”   “我想洗漱一下。”谢云槿不太好意思。   “我去叫水。”   不一会儿,下人抬着烧好的热水进来。   谢云槿卷着被子下床,见梁煊站在原地,没有出去的意思,开口:“殿下要留在这里吗?”   “嗯,看着你。”   谢云槿:“?”   “不必了吧?”   被堂堂太子看着沐浴,多难为情。   “省的阿槿一不留神,又染上风寒。”被他表情逗笑,梁煊慢悠悠道。   “殿下!”谢云槿恼怒。   “快去,等下水凉了。”梁煊催促。   谢云槿卷着被子磨磨蹭蹭:“要不,让观棋进来?”   “怎么?观棋可以,我不可以?”   梁煊铁了心要留下,谢云槿拗不过他,只得放弃。   一步三回头,蹭到隔间。   “阿槿再慢一点,孤要以为,阿槿是想孤帮忙了。”   谢云槿嗖的一下进了隔间,声音遥遥传来:“不用!”   水温有些热,谢云槿脱下衣服,泡到水中,深吸一口气。   好舒服。   热气氤氲,催得人昏昏欲睡,谢云槿阖了阖眼,“咕隆”一声,险些跌进水中。   动静传来,梁煊想也不想冲了进去:“阿槿!”   谢云槿双手扶着浴桶,艰难抬头,猝不及防对上梁煊惊惧的脸,怔了一下。   “我没事,”重新坐稳,谢云槿抹了把脸上的水,“真的没事。”   梁煊一阵后怕,大步走到浴桶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不带任何欲念的目光。   确定人真的没事,梁煊松了口气。   谢云槿捂住脸。   天。   好丢人。   不想见人了。   氤氲热气中,如玉般肌肤白得晃眼。   脑子里不受控制浮现出一些画面,梁煊低咳一声,偏过头:“要孤帮忙吗?”   “不用,不用。”谢云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肯留人。   “殿下你先出去,我就洗完了。”   心扑通扑通跳动,比往常速度快,梁煊留下一句“孤先出去”,脚步匆忙离开。   谢云槿不敢再泡了,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出来。   他头发还是湿的,几步距离,将后背浸湿了一块。   梁煊拿了干帕子,为他绞干头发。   湿掉的衣服重新换了一遍。   风寒来势汹汹,好的也快,下午已经好了很多,谢绝梁煊让他留下养病的建议,谢云槿与两位表哥一起回府。   梁煊不放心,说要送他们一程。   回到府里,老夫人与侯夫人听说他生病的事,来院子里看望。   大舅舅也带着礼物过来,给自家两个皮小子赔罪。   “不怪两位表兄,是我自己身体不好,再说,我现在已经好了。”   老夫人心疼自家孙子,却也知道,怨不得旁人,离去前,好生敲打了一番跟去伺候的下人。   被迫过上养病生活,每日各种补药,谢云槿苦不堪言。   偏偏这次风寒好似吓到了侯府两位夫人,不管谢云槿怎么保证,都没让他们松口。   躲去两位表兄院子都没能幸免。   尤其桑安和。   自知是自己让小表弟受了苦,非但不跟谢云槿站统一战线,还各种劝说,让他好好吃药。   平时也是把他当瓷娃娃一般,生怕他磕了碰了。   这样的日子里,马球比赛成了谢云槿最期待的事。   不知梁煊是怎么运作的,把桑安和塞进了其中一只队伍。   桑安和需要临时加训。   好在他本身底子就好,放在那些训练了许久的人里不落下风,虽如此,也过了一段早出晚归的生活。   桑安明没参加,他性子稳重,来京城,不单单是为了给老夫人贺寿,还得为家族走动。   千盼万盼,马球比赛的日子终于到了。   一大早,谢云槿爬起来,换好衣服,去寻两位表兄。   桑安和迟疑:“槿弟,你真没问题吗?”   上次生病后,他一直觉得,谢云槿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人儿。   谢云槿心累:“我真的问题。”   桑安和一脸怀疑看着他。   “你不信,我今天上场都行。”   “我信,我信。”桑安和可不敢让他上场,再遇到上次的事,不说大伯,他自己就不会放过自己。   不过还是叮嘱道:“那你去了,一定要护好自己,别被人撞到……”   “我知道,我知道,”谢云槿打断他的唠叨,“你怎么比我娘还唠叨?”   马球是京中盛行的一项运动,尤得贵族喜爱,大梁民风开放,每次马球比赛,上场的,不仅仅有男子,也有热爱这项运动的女子。   桑安和需要与队员集合,谢云槿同桑安明一起前往观看席。   难得一遇的盛事,货郎挑着各种货物叫卖,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看到心动的,谢云槿买了一些,与桑安明分着吃。   马球比赛开始,叫好声,鼓励声响作一片。   “小公子?”   听到有人喊自己,谢云槿拉回注意力。   “小夏子?你怎么在这?”   小夏子指指某个方向:“主子在那边,小公子要过去吗?”   “我与表兄说一声。”   同桑安明说完,谢云槿在小夏子的护送下,离开人群,一路来到梁煊所在阁楼。   一墙之隔,仿佛隔开了外面的热闹。   一进屋,谢云槿感受到一股凉意。   夏季到来,天气越来越热,屋里摆了冰盆,比外面凉爽许多。   “殿下怎么也来了?”谢云槿前两天就邀请了梁煊,梁煊说今日有事,可能无法出来。   “抽了点时间。”梁煊坐在窗边,隔空用目光细细描摹谢云槿目光。   察觉到他能白日出现,这个时空的梁煊减少用香次数,梁煊等了许久,才等到一个可以出来的机会。   谢云槿无所察觉,坐到梁煊对面,往窗外看,惊奇:“这里刚好可以看到整个比赛场地诶。”   比在下面看视野好多了。   谢云槿对马球比赛兴趣很大,尤其里面有自己的亲人,一开始,还与梁煊说两句话,没多久,便专注看比赛去了。   梁煊目光始终落在谢云槿身上。   可惜只能出来一会儿。   掐着点,梁煊起身:“阿槿,我有事,先走了,你要叫你表兄上来陪你吗?”   谢云槿勉强回神:“殿下这么忙吗?”   “嗯。”   不是忙,是他的时间有限,再待下去,另一个自己要出来了。   若是被发现自己又来找阿槿,指不定又要做什么。   梁煊在心里啧了一声。   麻烦。   想到那日见了阿槿后,这个时空自己给他留下的警告信,梁煊眸色暗了暗。   他得抓紧时间,那些阻碍,还是早解决了好。   尤其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看完比赛回来,桑安和紧张了许久,好在谢云槿身体好好的,没出什么问题。   他所在的小队爆了冷门,取得不错成绩,新交了不少朋友,待在府里时间比往常少了许多。   身体好彻底那天,谢云槿迫不及待进宫。   “这侯府是一天也呆不下了。”谢云槿大吐苦水。   “祖母请了位大夫,说是要给我调理身子,一天三大碗药,喝的我都快吐了。”   谢云槿再也不想闻到一点儿药味。   喝了几口清茶,谢云槿鼻子微动:“殿下,东宫什么时候换了香?”   闻着有股淡淡的檀香味。   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闻到过。   是哪里呢?   谢云槿陷入沉思。   他来的猝不及防,又是早上,屋里点的香刚撤掉,味道还没散尽。   “殿下身上也有。”谢云槿凑近了些,梁煊身上的味道更明显,仿佛香味来源就在梁煊身上。   “我想起来了,上次去护国寺,惊芜大师点的香就是这个味道,殿下喜欢这个味道吗?”   梁煊不喜熏香,平日里,身上多半没什么味道,干干净净的,突然染上香味,便很明显。   “是安神的。”梁煊拿出一早备好的解释。   “殿下睡不好?”谢云槿诧异,他与梁煊相熟这么久,没听说梁煊有这个毛病啊。   “最近压力有些大。”   想到朝中发生的种种事,谢云槿懵懂点头。   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谢云槿提起另一件事:“长宁侯要去渝州了。”   禁足期限已过,梁煊安排好一切,只等长宁侯赴任。   “不好了,殿下,皇后娘娘晕倒了!”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一名小太监跑进来,梁煊骤然起身:“怎么回事?”   容不得他们多想,两人立刻前往坤宁宫。   路上,他们从小太监嘴里听说了事情经过。   皇帝醉后临幸了陈贵妃宫里一个当差的宫女,本来这没什么,若皇帝喜欢,随便给个位份就行了,偏那宫女不知怎的,险些一头撞死在馨月宫,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皇帝正在皇后宫里用饭。   帝后两人一起前往馨月宫。   一名自称是被临幸宫女姐妹的宫女冲进来,跪到皇帝面前,大声喊冤。   “陛下明鉴,奴婢姐姐绝不是寻死觅活之人,是贵妃娘娘,说奴婢姐姐狐媚勾人,派了几个公公,去,去……”   下面的话,一身狼狈的宫女无法说出口。   “奴婢姐姐不堪受辱,这才撞了柱,求陛下为奴婢姐姐讨回公道!”   边说边磕头。   陈贵妃几次欲说话,被皇帝瞪了回去。   若是简单寻死不过是一桩不大不小的丑闻,根本不需要皇帝费心,陈贵妃将人处理了就处理了,偏偏,那宫女被皇帝临幸之后,陈贵妃派人去折辱她,这便是明晃晃打皇帝的脸了。   皇帝脸色难看。   “陛下,臣妾……”   “你住嘴!”皇帝用力拍了下扶手,跪在下方的宫女与她姐姐有七分相似,看到她梨花带雨的脸,皇帝不知为何,想起另一名女子在自己身下落泪的样子,心中怒气更甚。   “皇后,你带人去看看,请太医。”   这便是要保人了。   “臣妾领旨。”   皇后带人去见险些撞死的宫女,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心头涌起一阵不适,强忍着难受上前。   宫女被安置在床上,面色苍白,额头破了一个大窟窿,血流不止。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看到来人,宫女强撑着起身。   “不必多礼,你受了伤,躺着就好。”   不多时,太医来了。   宫女伤的很重,除了额头上的伤,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太医检查伤口的时候,她难以启齿别过脸。   被皇后留下的若水姑姑脸色难看。   陈贵妃做的太过了。   伤势报给皇帝,皇帝大怒,馨月宫所有人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臣妾冤枉,”陈贵妃膝行到皇帝腿边,“陛下,臣妾没有做……”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纵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找人去那般折辱一个被皇帝临幸过的宫女。   绝对是有人想害她!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她:“难道陈贵妃没派人去欺辱那名宫女?”   陈贵妃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派了人去。   她严防死守,怎么也没想到,还能被人钻了空子。听说皇帝在她宫里幸了一名宫女的时候,她怒火攻心,恨不得直接把人除掉。   但她也知道,这不是明智之举。   偏那宫女还柔柔弱弱来给她行礼。   十六岁,如花一般的年纪,自然比年岁渐长的她更得皇帝欢心。   不能将人处死,还不能让人受点罪了?   “臣妾是派了人,但臣妾没让他们这么做!”   “够了!”皇帝懒得听她废话,呵斥。   “陛下,还有一事,”太医皱眉,“心柔姑娘有已有一月身孕。”   “什么?”   这是皇帝欣喜的声音。   “什么!”   这是陈贵妃不可置信的声音。   “但,恕臣无能,这个孩子,没能保住。”   大殿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从天上落入地下不过如此。   皇帝年纪大了,宫里许久没传来好消息,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好消息,紧接着太医告诉他,孩子没保住,让他如何不生气?   皇帝怒火积聚到了极点:“来人,封心柔为柔嫔,赐嘉宁宫,陈贵妃残害皇嗣,罚俸三年,降为陈嫔,即日起搬入庸宫,无诏不得出。”   快走到的时候,谢云槿他们刚好听完经过。   “皇后娘娘是被气晕的吗?”谢云槿纳闷,要气晕也该是陈贵妃被气晕啊,一个过去看不过眼的宫女,一跃成为和她平起平坐的存在,怕是难受得不行。   “奴婢也不知,”传话宫人道,“陛下已经命太医去看了。”   谢云槿与梁煊到的时候,皇后已经醒了。   皇帝坐在床边看她,脸上一派喜色。   “见过父皇、母后。”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行过礼,皇帝面色温和让他们起身。   “母后没事吧?”   “娘娘无事,只是闻到血腥味,受了些刺激,不打紧。”候在一旁的太医道。   “哦对,皇后娘娘已有两个月身孕,若对血腥味不适,往后还是要少接触的好。”   谢云槿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在发生那样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了。   刚得知失去了一个孩子,又被告知有了另一个孩子,在这个年纪,有孩子和年轻时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高兴之下,皇帝大肆封赏坤宁宫。   坤宁宫上下一片喜悦,与馨月宫形成鲜明对比。   听闻这个消息,陈嫔气得撕碎一张帕子。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女人的命这么好?!   她好不甘心!   皇帝特意空出时间,陪了皇后许久,谢云槿与梁煊没有多待,先一步离开。   谢云槿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皇后娘娘有孕了?”   梁煊也是心情复杂。   马上他就能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弟弟或者妹妹,太猝不及防了。   高兴之余,谢云槿突然想到,在自己做的梦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是出了意外吗?   没出生,还是出生之后出了意外?   谢云槿一下紧张起来,抓住梁煊袖子:“殿下,皇后娘娘的安全问题,一定要注意。”   “孤会留意。”   想到皇帝对这个孩子到来的喜悦与期待,再想想皇帝对梁煊的态度,谢云槿心中一突:“殿下,你不要难过。”   “难过?”   “不管发生什么,殿下在我心目中,都是最优秀的。”   最优秀的太子,最优秀的储君,也将是最优秀的帝王。   梁煊摸摸他的脑袋:“没有难过,只是心情有些许复杂,别担心。”   早过了会为这种事难过的年纪,对梁煊来说,他心目中有了更重要的人,皇帝的喜与不喜,已经影响不到他了。   皇后有喜,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一连几天,皇帝上朝脸上都挂着笑。   于是众人便知,皇帝对这个尚在腹中的孩子,是极其看重的。   与之相反的,是三皇子一脉,因陈贵妃的失势,一蹶不振。   天气愈发炎热,舅舅带两位表哥离开,长宁侯也去了渝州,转眼间,侯府只剩下三位主子,一下子冷清下来。   谢云槿有些不适应。   皇帝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南方暴雨不歇,前往南方治水的官员传来消息,大雨冲垮堤坝,百姓流离失所,有些地方甚至出现时疫,请皇帝派人增援。   南方传来的消息一天比一天不好,灾情严重,打乱了皇帝去避暑行宫的计划。   时机到来,太子主动请缨,前往南方赈灾。   “殿下为什么要瞒着我?”谢云槿堵在梁煊面前,作为太子伴读,他居然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   还是从旁人口中。   “阿槿,我很快就能回来。”   谢云槿定定看着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就算知道未来又如何?他什么都做不了,改变不了天灾,阻止不了人祸,更阻止不了,太子去冒险。   豆大泪珠滑落,泪眼朦胧中,谢云槿似乎看到了那个被所有人背弃的梁煊,孤独、冷寂。   为了百姓,梁煊只身入险境,他明明是那样好的一位君主。   “别哭,”没想到会把人惹哭,梁煊慌乱擦去谢云槿脸上的泪水,“我保证,会安全回来,阿槿,别哭。”   谢云槿猛地上前,紧紧抱住男人。   梁煊的手悬在半空,好半晌,下了什么决心般,慢慢落下,将人拥进怀中。   温柔的,克制的。   一个让人无法察觉的吻,落在谢云槿发丝上。 第30章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先抱人的谢云槿不好意思了,推推梁煊:“殿下,把我放开吧。”   心中遗憾,梁煊仍松了手。   见谢云槿脸颊染上一层绯色,笑问:“不好意思了?”   “对不起,殿下,我太……”   “不必道歉,”梁煊打断他,“阿槿,不论什么时候,你都不需要向我道歉。”   谢云槿垂着头,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调整好心情,谢云槿再次确认:“殿下非去不可吗?”   梁煊也不愿与谢云槿分开,但目前形势,他去是最好的。   不论是避开皇帝猜疑,还是为往后行事做铺垫,去灾地,有危险,但也伴随着大机遇。   他想早日掌权,像从前那般稳扎稳打,太慢了。   谢云槿知道,梁煊做下决定的事,无法更改,一连几天情绪都有些低落。   睡也睡不安稳。   梦里沉浮,谢云槿知道自己在做梦,天地间一片暗沉,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层层叠叠乌云仿佛天要坠落。   谢云槿站在天地间,身体被雨淋湿。   不断有衣不蔽体的人从他身边走过。   他们似乎看不见他,表情麻木,了无生气。   “老伯,你们要去哪?”   谢云槿跟在人群中,往某个方向走了一段距离,没忍住拍了下身前人的肩膀。   那人回头,露出一张空洞的脸。   谢云槿悚然一惊,从梦中惊醒。   捂着胸口起身,谢云槿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从梦中的绝望气氛里缓过来。   天色将明未明,谢云槿随意披了件外衣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紧闭的窗户,猝不及防与外面的男人对视。   “殿下?”   一身露气的男人立在窗外,不知站了多久。   似是没想到谢云槿会突然醒来,梁煊怔了一下:“阿槿怎么这般早就醒了?”   “做了个噩梦,”谢云槿转身去开门,“殿下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外面寒气重,快进来。”   动静惊动了守夜的下人,谢云槿把人打发出去,将梁煊迎进屋。   马上要离京,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梁煊本想趁自己能出来,不惊动任何人多看看谢云槿,没想到会被发现。   走进屋,不动声色打量一圈。   年少时,他是这里的常客,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侯府覆灭,纵然他复刻了阿槿从小住到大的院子,到底不是原来那个了。   谢云槿屋里布置简单,以舒适为主,没什么很金贵的东西。   “殿下会不会觉得我房里太简陋?”谢云槿给梁煊倒了杯热茶。   “上次送来的东西不喜欢?”上次他拿阿槿的衣服行了那事,这个时空的自己送了许多赔罪礼过来,梁煊自己也往里面添了些。   都是按谢云槿喜好添的。   现在阿槿年纪小,说不定喜欢的东西和日后不太一样,梁煊心中暗暗决定,再去寻一些这个年纪少年喜欢的东西送过来。   “没有不喜欢,我都放库房里了,”谢云槿单手托腮,“我毛手毛脚的,怕把东西弄坏。”   “坏了再买就是。”梁煊满不在乎,东西坏在阿槿手里,是它们的荣幸。   谢云槿摇头:“殿下怎么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其实谢云槿心中清楚,多半不是,如果不是他突然惊醒开窗,梁煊说不定会如悄悄来那般,悄悄离去,不让他发现。   想到这,谢云槿意识到什么,问:“殿下之前,不会也在外面站过吧?”   “没有,”梁煊矢口否认,“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怪异感又来了。   明明一切都正常,为什么会有一种淡淡的违和感?   谢云槿试图弄清违和感来源,无果。   梁煊如他所说,仿佛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他,小坐片刻,不惊动任何人离开。   离京一段时间,有许多事要安排,梁煊比往常更忙。   各种事情安排下去,回东宫路上,梁煊意外撞见柔嫔一行人。   柔嫔身边跟着的,是为她告状的宫女。   柔嫔对梁煊盈盈一拜。   梁煊点头示意。   双方擦肩而过。   外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碰面,只有柔嫔自己心中清楚,为了见太子这一面,她等了多久。   她不会忘记,在自己身处绝望打算鱼死网破的时候,是谁给了她一线希望。   那个带着太子命令来寻她的小太监,给她送来另一条复仇路。   虽然这条路难走,还要搭上她的一生,但能给家人报仇,谁在乎呢。   谢云槿怏怏不乐了几天,侯夫人把他叫来。   “我们槿哥儿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谢云槿也说不上来,自己在为什么事烦闷:“娘,我没事。”   “还说没事?”侯夫人点了点他额头,“你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你不开心,娘难道看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谢云槿泄气,倒在桌上。   “是为了太子的事?”侯夫人猜测。   “娘为什么这么以为?”谢云槿支棱起来,“我有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太子要去赈灾的事娘知道了,你很担心吧?”太子与自家孩子的关系,侯夫人看在眼里,槿哥儿是个重感情的人,太子以身涉险,会担心很正常。   “是有点。”   “你是不是想跟着一起去?”侯夫人一针见血。   谢云槿眼中惊慌一闪而过:“我,我没有。”   他确实动过这个念头,可细想之后又退缩了,不是不敢,而是怕,怕自己给梁煊拖后腿。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梁煊启程了,谢云槿去送他。   城门前,谢云槿仰头望着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将自己存了多年的小金库拿出来,郑重交给他:“殿下,这些都是我自己存的,给你。”   东西被装在半臂长的箱子里,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梁煊接过来,刚要打开,被谢云槿按住手:“殿下到了再打开。”   谢云槿坚持,梁煊松开手,把箱子交给一旁等候的护卫:“好,到了孤再看。”   眨了眨有些思润的眼,谢云槿再次叮嘱:“殿下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京城等殿下。”   若不是有太多人看着,梁煊非常想亲昵捏捏谢云槿的脸,若有可能,再亲亲他的眼睛。   京城距离水患发生地路途遥远,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在第十二日傍晚赶到。   当地郡守带官员来见太子,梁煊没与他们多说,直奔主题。   处理完一天的事,回到休息院子,看到摆放在窗边桌子上的箱子,梁煊走过去。   锁扣解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梁煊一愣。   箱子里放的,有银票,有碎银,还有一些小物,以及一叠封好的信。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梁煊从小到大没缺过钱财,但谢云槿将自己攒的满满一箱子钱给他带来,让他备受触动。   梁煊可以想象谢云槿如小动物一般,搜寻自己攒的银子,一点点放进箱子的画面。   心中一暖。   拿出信,信封上,细心写了打开日期。   最上面的日子是明天。   是按谢云槿估算他们到的时间写的。   按捺住立刻的打开的欲望,梁煊把信放回去,好生收好箱子,继续处理白天剩下的事。   来治理水患的官员是个负责的,奈何天灾无情,已经造成的损失无法挽回。   梁煊的离开对京城仿佛没有影响。   只有谢云槿,遇到什么事想与梁煊分享的时候,骤然发现身边没人,心情不受控制一阵低落。   试着参加了几次京中勋贵子弟举办的宴会,没什么意思不说,还容易遇到三皇子的人找茬,谢云槿便不太爱去了。   一月转眼而过。   灾地不断传来消息,有好有坏。   大雨滂沱。   郡守忘了眼暗沉沉的天色,苦涩道:“又下雨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梁煊盯着手里的奏本,上面写的是各地受灾情况,雨一直不停,灾情越来越严重。梁煊来得及时,时疫被暂时控制住,但一日不解决,便一日悬在众人心头,无法放松。   “还没寻找出解决时疫办法吗?”   “目前只能控制。”   “朝廷那边怎么说?”   “陛下又派了几位太医过来,我们臣也按殿下旨意在民间寻找大夫了。”   “嗯,凡是愿意来的,有重赏。”   “臣明白。”   朝廷派太子来赈灾,来之前,灾地官员心中都是忐忑的,他们不在京城,对太子知之甚少,担心他和三皇子一流一样,来了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需要他们腾出手伺候,不少人心中不乐意。   人真的来了之后,他们很快改变想法,太子殿下是个做实事的,虽然有时候,手段狠辣了些,可不得不承认,特殊情况,确实要用狠辣手段。   比如染上瘟疫的人,先前官员也想将他们集中安置,可有些人不乐意自己或家人被带走,一直僵持,太子听说后,狠狠处置了几个闹得最欢的,杀鸡儆猴,快速控制住疫情。   疫情被控制在可控范围内,多亏了太子出手。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事,一桩桩一件件,让他们看清,太子的能力,也给了绝望中的百姓活下去的希望。   只要有希望,百姓便不会作乱。   因此,虽然灾情没有缓解,一月过去,灾地除一开始爆发了几次小动乱,被太子火速镇压,其他时候,灾民都很听话。   想到太子杀鸡儆猴的手段,郡守狠狠打了个寒战。   不知郡守对自己又敬又怕,知道了,梁煊也不在意,今天是打开第四封信的时候,他很期待。   比往常早一些回到院子,简单洗漱后,梁煊从箱子里拿出信封。   信上没写什么要紧的东西,简单问候后,是一些琐事,与叮嘱。   叮嘱的话或多或少有些重复,梁煊百看不厌。   手边放着另外几封被拆开的信。   除了手里这封,其他几封都被主人多次抚摸。   看谢云槿写的信,总能让梁煊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些。   许久不见,不知阿槿有没有想他。   谢云槿当然是想的。   十五的月亮格外圆,谢云槿坐在院子里,托腮望月。   一个多月了,梁煊给他写了两封信,信上说,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担心。   如何能不担心?   听说皇帝又派了几名太医过去,还在民间征集大夫,想来疫情没有控制住。   谢云槿每日都担心,梁煊会生病。   “轰隆——”   一声惊雷落下,大风忽起,云层汇聚,月光被层层遮住。   “世子,要下雨了,快些进来。”   谢云槿起身,刚回到屋子,豆大雨滴砸下。   “哗啦啦——”   伴随不断响起的惊雷,雨不断落下,扰得人无法安眠。   谢云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世子睡不着吗?”观棋抱膝坐在地上,小声问。   “有一点,这场雨好大,不知道殿下那边怎么样了。”   “是啊,听说那边经常下这么大的雨。”   “观棋,听说你老家是南方的,你遇到过这么大的雨吗?”谢云槿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京城很少下这么大的雨。   “我很小的时候吧,有点印象,当时天黑沉沉的,我坐在屋外,没一会儿就被淋成了落汤鸡,被我娘拎了回去……”   观棋说着儿时趣事,谢云槿听着听着,阖上眼,慢慢睡着了。   心里想着事,梦里也不安生。   不知是不是受了白日影响,梦里也下着大雨。   谢云槿站在院中,全身都被打湿了,雨声里,传来不真切的对话声。   “殿下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   “怎么会?让你们好生看着殿下,你们就是这么看着的?”说话的人出奇愤怒。   是高公公的声音。   谢云槿能分辨出来。   高公公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殿下怎么了?   谢云槿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想法。   不会的。   他掐了掐手心,殿下明明写信给他说,疫情已经控制住了。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的。   可惜老天没听到谢云槿的祈祷,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他的幻想。   “公公,我们也不想,哪想到会有染病的人混在人群中,还偏偏让殿下遇到了……”   什么意思?   梁煊染病了?   谢云槿脑中一阵轰鸣,剩下的话听不真切。   他不顾一切往院子里冲。   “小公子,您怎么来了?”察觉到有人过来,高公公正要喊护卫,看清来人,按下到了嘴边的呼喊,诧异道。   “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谢云槿不抱希望祈祷,是他听错了。   高公公为难,他不知道谢云槿为何会在这里,但自家主子显然是不愿意告诉谢云槿,让谢云槿冒险的。   谢云槿一颗心缓缓沉到谷底:“你别想瞒我,我刚才听到了,殿下被传染了,是不是?”   “你们不说是吧?我自己去看。”谢云槿说完,抬步往里走。   旁边太医叹了口气:“是,世子,您现在最好不要进去,免得也被感染。”   “是啊,小公子您放心,殿下这边有我们,我们会好好照顾好殿下的,您一定要保重自己,若您也染了病,殿下知道了,不会放过我们的。”   高公公拦在谢云槿面前,他知道太子对谢云槿有多看重,是万万不敢让谢云槿进去涉险的。   可谢云槿铁了心要进去,高公公他们又不敢动真格拦着,僵持了一会,无奈放弃。   “世子您进去可以,要做好防护。”   “好。”谢云槿知道这是他们的底线,不再拒绝。   打开门,浓重药味传出,谢云槿最不喜药味,若平时,他肯定一脸嫌弃躲开了,这次却什么都没说,径直往里走。   梁煊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没有因为他的出现睁开眼,唤他一声“阿槿”。   谢云槿从没见过梁煊如此虚弱的样子。   眉骨深陷,脸色惨白,肉眼可见瘦了许多。   谢云槿慢慢挪到床边,握住梁煊放在被子上的手,声音哽咽:“殿下,你答应我,会平安回来的。”   泪珠在眼眶打转,他多希望,梁煊能睁开眼看看他。   但梁煊始终闭着眼,对外界没有丝毫反应。   “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离得近了,谢云槿闻到一股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是殿下身上的伤。”   “为什么会受伤?”   “殿下去巡视,被流民所伤,世子放心,人已经抓住了。”   被子掀开,谢云槿看到梁煊肩膀处缠绕的绷带,不断有黑色血液从伤口溢出。   心中骤然一紧。   谢云槿狠狠咬住唇,没让自己哭出声。   “殿下……”   光怪陆离,耳边声音听不真切,似乎看到了太医摇头,看到高公公暗下的眼,看到梁煊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梁煊!”   谢云槿猛地惊醒。   原来是梦。   脸上一片濡湿。   谢云槿伸手去摸,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但。   真的只是梦吗?   还是对未来的预示?   心脏还在狂跳,可能失去梁煊的痛苦迟迟无法缓解,谢云槿捂住胸口,坐起来:“观棋,把我的衣服拿过来,我要进宫。”   不管是不是对未来的预示,谢云槿都睡不下去了,他要进宫见皇后娘娘,他必须确定梁煊的安全。   见谢云槿脸色难看的厉害,观棋不敢多问,为谢云槿打来水。   不等天亮,谢云槿坐上马车,来到皇宫。   他有进出皇宫的牌子,宫门一开,就能进去。   先去了东宫。   见他来,高公公诧异:“小公子怎么来了?”   “我要见皇后娘娘。”   谢云槿白着一张脸,状态怎么都说不上好,担心他有什么要事,高公公没有耽误,派人去坤宁宫传话。   “小公子来这么早,先吃点东西垫垫?”   谢云槿摇头。   他吃不下。   坐了一会,他看着高公公,突然想到什么,“殿下没带你去吗?”   高公公点头。   悬起的一颗心落下了些。   还好,和梦里不完全一样。   至少高公公现在不在灾地,而是在宫里。   前往坤宁宫的路上,谢云槿好似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见到他,皇后吓了一跳:“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娘娘,我想去找殿下。”谢云槿郑重道。   “为何突然……”皇后话到一半,脸色微变,“你知道了?”   “什么?”没料到皇后是这个反应,谢云槿心中一突,“殿下真……”   不是梦吗?   难道已经发生了?   为什么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谢云槿心中焦急,脸上不由带出些许:“殿下,他是不是受伤了?”   “是,”皇后深深看他一眼,“他让我瞒着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谢云槿不好说自己是做梦梦到的,支支吾吾了半天。   “也罢,你说要去寻他,可想好了?那里,会很苦。”   谢云槿点头:“是,我想好了,我不怕苦。”   “那便去吧。”   怀着复杂心情从坤宁宫出来,谢云槿与柔嫔擦肩而过。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梁煊受伤的事,无心关注柔嫔来坤宁宫做什么。   做出决定,谢云槿当即安排马车,带上可能用上的东西,离开京城。   他走的太急,甚至没来得及当面与侯夫人和老夫人告别。   侯府两位夫人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谢云槿已经快马离开京城了。   他是骑马走的,马车里带的东西慢他一步,高公公不放心他独自去,安排了一队东宫护卫护送他。   快到的时候,谢云槿遇到一行人。   “云槿!”   身后传来喊声,谢云槿勒紧缰绳,回头。   “子茗?”   “是我。”   “你这是?”   “楚楚揭了皇榜,准备去看看能不能为解决疫情出一份力,我与她一起,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是去那边的。”   目的一致,双方简单寒暄过后,谢云槿先一步离开。   他心中着急,不愿在路上浪费时间。   紧赶慢赶,终于赶到梁煊待的地方。   谢云槿第一时间去找人。   当地官员不知道他的身份,听他说要找太子,含糊不肯回答。   谢云槿怒了,好在京中派来的官员遇见这一幕,出声带走谢云槿。   他知道谢云槿是太子伴读,此番多半是为了太子来。   去寻太子的路上,谢云槿忐忑问起太子近况。   得到的消息不怎么好。   梁煊真的受伤了,目前在养伤。   到地方后,不等外面的人通传,谢云槿大步上前,推开房门。   他怕遇到梦中一样的场景,又想快点确定梁煊情况,没给自己任何犹豫余地。   梁煊闭目躺在床上,与梦中如出一辙的场景,谢云槿瞳孔剧缩。   “殿下……”   “梁煊……”   “你个大骗子……”   门悄无声息关上,无法忽视的苦涩药味中,担惊受怕太久的谢云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就要跌倒。   身体反应比脑子快,梁煊把人接住的同时,嘴唇从谢云槿脸上蹭过。   猝不及防被亲了一口,谢云槿愣了。 第31章   “殿,殿下……”   是意外吗?   梁煊若无其事抱着人:“阿槿怎么来了?”   “我听说殿下受伤了,很担心。”愣怔中,谢云槿被梁煊牵着鼻子走。   “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感受到怀里体温,梁煊搂住人的手臂不自觉紧了紧,“不是让他们别告诉你,让你担心吗?”   “是我自己去问的皇后娘娘。”说起这个,谢云槿思绪骤然开阔,用力从梁煊怀里挣脱,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脸色苍白,一脸病容,敞开的衣衫里露出一截染血纱布,谢云槿瞳孔缩了缩,伸手去触纱布。   被握住了手。   谢云槿抬眸,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很疼吗?”   “不疼。”   “真的不疼。”梁煊带着谢云槿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   谢云槿被他吓了一跳,手用力往回缩:“你干什么!”   “阿槿不是想碰碰吗?”   “已经无事了。”   可不论梁煊怎么说,谢云槿都不愿意触碰,梁煊无奈:“我让太医来?”   谢云槿受梦境影响,总觉得梁煊伤的很重,点头。   不多久,太医脚步匆忙走进来。   “参见太子。”   “不必多礼,给孤看看。”   “给殿下看看伤口。”谢云槿补充。   以为太子伤口裂开,太医不敢耽误,上前检查一番,道:“殿下伤口愈合的很好,没有大碍,好好养着就行。”   纱布拆开,谢云槿看到了蜿蜒在肩膀下面的长长伤疤。   已经在结痂了。   但不难看出,受伤时,是被利器怎样划过,谢云槿心头微堵。   处理好伤口,太医正欲告退,被谢云槿拦住:“殿下身体没有其他问题吗?”   太医摇头。   “可是我感觉殿下身体很热。”   “这……”太医不好说,太子体热是心火太旺造成的,只好含糊几句。   谢云槿不放心,抓着太医继续问。   太医头大,只能再三保证,太子没事,没有染上时疫,除了肩膀上的伤,非常非常健康。   终于被放过,太医脚步飞快溜走。   慢吞吞走到床边,谢云槿不放心再确认:“殿下真的没事?”   “真没事,”梁煊拉住他的手,微微用力,“阿槿陪我眯一会?”   连续赶路十多天,谢云槿面色憔悴,梁煊心疼不已。   担心压到梁煊伤口,谢云槿摇头:“我在床边守着殿下就行。”   趴在床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谢云槿与梁煊说起京中近况,声音越来越低,慢慢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头顶是陌生的床帐。   这是哪?   谢云槿愣了会儿神,想起来,他不在京城了。   这里应当是曲县。   他不是在床边趴着吗?   怎么到床上来了?   殿下呢?   一个接一个问题冒出脑海,谢云槿半眯着眼睛在床上摸索了会。   身边的被窝带着余温。   应当是有人睡过,且刚起不久。   梁煊没有出门。   谢云槿从里间出来,一眼看到坐在窗边处理公务的男人。   “殿下?”   “醒了?”梁煊放下手里的公文,“我看你睡得睡,没叫醒你。”   “什么时辰了?”   “再过一会就午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难怪有些头晕。   梁煊很忙,即使受了伤,每日要忙的事也有许多,谢云槿当了多年太子伴读,该学的东西都学了,也能帮着处理一些事。   虽然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梁煊耐着性子教了他两回,慢慢也就上手了。   谢云槿过来本就不是抱着吃喝玩乐的心情,梁煊受伤,他只恨不得能多帮些忙,让梁煊有更多时间休息。   谢云槿脸嫩,又是个做实事的,不端架子,曲县官员们都乐意指点他一二,几日下来,谢云槿也弄清楚了,梁煊受伤的原委。   和梦中场景差不多,梁煊是在一次巡视的时候,被突然冲上来的灾民所伤。   伤人的灾民已被关押,担心对方是冲着太子身份而来,众人不敢马虎,仔细审问过。   “有什么发现吗?”谢云槿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   与他说话的,是曲县县丞,手里拿着一张饼,吃了一半。   “暂时没有,不过事情太巧合了,巧合到像是故意安排的,那灾民还染了时疫,也不知道是怎么躲过检查的,还好殿下没事。”   谢云槿也是一阵后怕。   “章家带着救灾物资和大夫来了!”   喧闹声传来,谢云槿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是子茗他们来了。”   “谢大人认识?”   “是我在京中交的一位朋友。”   “谢大人的朋友,想来也是一位热心肠的人。”   没见到人,县丞已经对章子茗一行人有了不低的好感。   谢云槿代太子行事,如今也算半个主事人,与县丞一起过去。   “云槿!”远远看见灰扑扑的谢云槿,章子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日不见,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我这算好的了,你待几日,也会这样。”见到好友,谢云槿心情很好。   章子茗围着人转了几圈,啧啧道:“我们云槿这般模样也很俊俏。”   “去去去,别打趣我。”   章子茗他们来得及时,尤其他们带来的药,正是曲县所缺的。   天气越来越热,对受灾地区人们来说,更难熬。   谢云槿带人归拢药材和其他各种物品,处理完,已是月上中天。   楚楚第一时间去了医署,和那里的大夫们一起商议时疫的事,晚上,让人传了消息回来,说住在那边,让章子茗别等她。   章子茗想去找他,被制止了。   “他们说那个地方最好不要进去,还说我去了只会打扰楚楚做事,”章子茗委屈,“才来一天,楚楚就不理我了。”   谢云槿拍拍他的肩膀:“这里确实不比别处,我没想到,你们会来。”   “我也没想到,你会只身前来。”   “来了之后,我才知道,灾难从来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若我一直在京城,恐怕永远理解不了。”   来这里的几天,比以往十多年受到的触动都要大。   谢云槿遇到过,父母为了救孩子死去,四岁孩童背着尚在襁褓里的妹妹讨食的场面,也见过,为了一己之私,抛弃年迈父母的场景,有夫妻不离不弃,也有大难临头各自飞……   人生百态,在这小小地方,展现得淋漓尽致。   “云槿,你变了许多。”   “是吗?”谢云槿摸摸自己的脸,“人都会变的。”   不来这里,谢云槿永远都是那个被人保护的无忧无虑的侯府世子,不知人间疾苦。   与章子茗聊了许久,回来时间比往常更晚一点。   屋里亮着昏暗烛光,谢云槿推门,梁煊坐在桌边等他。   “殿下怎么不去睡?”   “阿槿天天督促我早点睡,自己却睡的一天比一天晚。”   谢云槿反思了一下自己,还真是。   “殿下受伤了,当然要多多休息,我又没受伤,累一点不要紧。”   “可是我会心疼。”   “阿槿担心我,我也和阿槿一样,会担心阿槿。”   对上梁煊深邃的眼,谢云槿要说的话卡在嘴边。   “我下回会尽量早点……”   梁煊知道他这些日子的改变,甚至可以说,这些是他一手促成的。   若是以前,他舍不得阿槿受苦,他愿意为他阻挡一切风雨,可另一个自己的存在,让他改变了观念。   小树苗只有在经历了风雨后才能长成大树,他相信自己可以护好阿槿不受伤害,可是万一呢?   还有他身体的隐患……   他需要阿槿有自保手段,即使是在面对他的时候。   谢云槿打了个哈欠:“好晚了,殿下,我们先歇息吧。”   “水烧好了,你先洗漱一下,我去给你拿衣服。”   “好哦。”   谢云槿到隔壁沐浴。   曲县条件艰难,官员们都是挤在一处住,谢云槿来了之后,梁煊没提,其他人也没自讨没趣说要给谢云槿安排住处,谢云槿便一直住在梁煊这里。   躺在床上,惯例与梁煊说了白日的事,谢云槿说自己的处理方式,梁煊从中挑出做的好的夸赞,不好的教他更妥善的处理办法。   谢云槿声音越来越低。   渐渐的,不再回答梁煊问题。   他睡着了。   梁煊静静凝视他的睡颜,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可以放肆打量阿槿,不担心自己的心意被人察觉。   没人知道,那天阿槿千里迢迢赶来,出现在他屋里,听到声音的的第一时间,梁煊有多想不管不顾将人抱住,吻上那双泛白的唇。   怕把人吓跑,他只敢借着抱人动作,轻吻阿槿的脸颊。   阿槿……   昏暗烛光中,静谧睡眼仿佛拥有巨大吸引力,梁煊不自觉凑近。   呼吸交错,视线从额头一点点往下滑。   最终落在嘴唇上。   比来时,健康了许多,是淡淡的粉色。   着魔一般,梁煊不断靠近。   一个轻柔的吻,缓缓落下。   蜻蜓点水般,双唇一触即分。   如之前的每一次那般,可今日,梁煊不满足了。   他微微撑起身子,目光在身下人脸上逡巡,低头,再次吻上谢云槿的唇。   双唇相贴,心中无形沟壑被短暂填补,蠢蠢欲动的猛兽重新蛰伏,梁煊闭了闭眼,压下心中妄念。   一炷香时间,梁煊离开谢云槿的唇。   谢云槿没有睡熟。   不知为何,今日他有些睡不着,半梦半醒间,有温热柔软触感从嘴唇传来,谢云槿一惊,下意识捏紧手下床褥。   梁煊在做什么……   温热呼吸落在脸上,不知过去多久,谢云槿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进怀里,他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梁煊动作一顿。   心中罕见升起一股慌张。   被发现了吗? 第32章   少顷,梁煊如什么都没发现般将人搂着躺好。   谢云槿僵了好一会儿,心中闪过种种念头,一会儿是梦中场景,一会儿是两人过去相处的画面。   梦里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与梁煊之间,一定会发展成那种关系吗?   还是他感觉错了,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抱着他的人已传来清浅呼吸,谢云槿恨不得睁开眼把人摇醒,问个清楚。   可,之后呢?   “阿槿。”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谢云槿一跳:“怎,怎么?”   “阿槿睡不着吗?”   你还问我!   谢云槿恨恨咬牙,要不是你突然,突然亲我,我会睡不着?   “阿槿刚才是不是发现了?”   梁煊语气看似平静,实则心中有多紧张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本想,若谢云槿问,他该怎么回答,可等了半天,怀里人还在装鹌鹑,梁煊心中仿佛有把火在燃烧,一边是想让谢云槿知道他的心意,一边是害怕谢云槿知道后躲着自己。   “发现什么?”谢云槿第一反应是装傻。   “天已经很晚了,殿下快些睡吧。”   “发现我在亲你。”   若谢云槿仔细感受,便会发现,这一刻,梁煊掩藏在平静下的忐忑。   可惜他心中的水也被搅乱,只想在这一刻糊弄过去。   “我没有!”   不自觉提高声音。   他语气里的抗拒太明显,梁煊徐徐吐出一口气,掰过谢云槿身子,直视他的眼睛:“阿槿,我不愿瞒你,很早之前,我就对你怀有不一样的心思,想亲你,想触碰,想与你行夫妻之礼的心思。”   “啊啊啊啊啊你不许说!”谢云槿慌忙去捂他的嘴。   梁煊沉默了一会,舔了下覆在唇上的手。   谢云槿猛地缩回手:“你……你……”   梁煊倏地笑了:“阿槿厌恶吗?”   谢云槿攥紧手指,被舔过的掌心仿佛被火舌滚过,烫得厉害。   他讨厌吗?   他不讨厌。   可一想到梦里各种混乱画面,谢云槿头皮发麻,他真的不想在现实体验那些……那些……   “阿槿不用着急给我答案,可以慢慢想,”深谙兵法的梁煊以退为进,“我已经等了许久,再等一段时间也不妨事。”   轻轻拍了拍谢云槿后背:“睡吧。”   “你觉得我睡得着吗?”谢云槿幽幽道。   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殿下这般年纪,确实到了会想这些的时候,不然同皇后娘娘说一声,让她给你选太子妃?或者先选个侧妃?”   梁煊本来在笑,这下笑不出来了,目光沉沉看着他:“阿槿要把孤推给别人?”   “我们整日在一起,你对我的想法说不定是错觉……”谢云槿呐呐。   梁煊深吸一口气:“我还不至于连自己对你是不是喜欢都分不清楚。”   男人目光深邃,黑沉沉仿佛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谢云槿被吓到了般往后退了退:“我……”   知道自己把人吓到了,梁煊收敛气息:“阿槿,不管你心中的答案是什么,不要把我往外推,我第一次喜欢人,或许有哪里做的不好,你直接提。”   谢云槿木了,想往床下溜:“我还是先去别处睡吧,殿下冷静一下。”   “你想去谁那?”   手臂被抓住。   谢云槿挣了一下,没挣脱:“我去找章子茗他们。”   章子茗一行人到来,有新的安置地方,谢云槿过去,可以蹭个住处。   不给梁煊反应时间,谢云槿一溜烟跑了。   梁煊望着被关上的门,嘴唇微抿。   他不想把人逼得太狠,给人一点缓冲时间也好。   只是,阿槿,别让我等太久。   想到身体里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梁煊头疼,这几日与阿槿同宿,他提前与另一个自己约定过,不许做不该做的事。   好在那人知道自己能感知到他在做什么,没敢放肆。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梁煊想了想,起身,留下一封简短的信。   写完躺回床上。   拥有前世记忆的梁煊苏醒,看到信的一刹那,气笑了。   什么叫他与人与人告白把人吓跑了,让他不要火上添油?   梁煊面无表情在信最下方写下“没用”二字。   “来人。”   “殿下。”暗卫悄无声息出现。   “查的如何了?”   “线索指向庸宫。”   “挺谨慎,还知道找替罪羊,”梁煊翻看暗卫呈上的信息,“既然给了孤除去陈家的理由,焉有不用的道理?”   “去办吧。”   “是。”   薄薄信纸置于燃烧的蜡烛上方,一点点被火舌吞没。   梁煊垂眸,掩下某种暗沉幽色。   他受伤是故意为之,前世,他确确实实在这里被流民所伤,染上时疫,九死一生。   当时他情况太不容乐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给了幕后之人抹干净痕迹的时间,这一次,梁煊将计就计,为的就是提前把人救出来。   想当缩头乌龟没关系,他可以陪他们慢、慢、玩。   章子茗一行人自己带足了物资,住在一座闲置酒楼里,听说谢云槿来了,章子茗揉着眼睛出来。   “这么晚了,云槿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不是,你这里有多余的住处吗?我想过来住。”   “多的是地方,”章子茗带着人往里走,“你过来这么久,一直住在哪?他们不会没给你安排住处吧?”   “这里物资紧缺,大家都是挤一起住。”谢云槿道。   章子茗气愤:“你要忙这么多事,他们连个住处都不给你安排?”   “没,我之前一直住在太子那边。”谢云槿大致说了下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你们住在一处?”章子茗抓住重点。   “嗯啊。”   “殿下还天天等你回去?”   谢云槿继续点头。   章子茗表情变得一言难尽:“云槿,你觉不觉得,你和殿下的相处模式,很像每日等夫君归来的妻子啊。”   “啊?”谢云槿懵了,“有吗?”   “平常人家的夫妻,就是这样,丈夫白日出门,妻子在家中等候,晚上相聚,你想想你与太子殿下的相处……”   谢云槿骤然想起出来前梁煊说的话,心虚道:“也没有吧……”   章子茗恨铁不成钢:“你或许没这么想,那太子呢?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你?!”   章子茗本来不想说的,可他这好友,都被太子哄骗和他睡一屋了,哪天被吃干抹净都不知道,不提醒一下不行。   “你怎么知道?!”谢云槿震惊。   “你知道?!”梁煊不是才和他说吗?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两人对视,两脸懵逼。   章子茗把人拉到自己屋里,仔细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没有强迫你吧?”   “就……今天啊……”   谢云槿磕磕绊绊说了今晚发生的事。   “所以,你是因为被告白了,才跑出来的?”   谢云槿点头。   章子茗表情变了几遍:“那你是什么想法?以后怎么办?”   谢云槿也不知道。   “这事,不好处理啊。”对方是太子,未来的一国之主,真想要谢云槿,甚至不需要他主动出手,有的是人愿意把谢云槿送他床上。   “我不知道,”谢云槿捂住额头,“算了,不想了,想的头疼。”   谢云槿开始躲着梁煊。   很明显,没两天,县丞看出来了,私下悄悄问谢云槿:“谢大人和殿下闹矛盾了吗?”   谢云槿清点物资的动作一顿:“怎么这么问?”   “你这几日一直有意避着殿下。”   “有那么明显吗?”   “可不是,大家都在猜你们是怎么了。”   毕竟谢云槿从来,与太子就不是一般亲密。   谢云槿倒是不知,他表现的这么明显,大家都看出来了。   晚上,谢云槿需要去给梁煊汇报物资的事。   他磨磨蹭蹭不肯过去,想让县丞帮忙,县丞连连摆手:“不是我不肯帮忙,你还是自己去吧,殿下这几日心情差的很,我去容易挨骂。”   心情很差吗?   是因为自己吗?   谢云槿怔了一下,拿着账本,来到梁煊院子。   算起来,在谢云槿的有意为之下,两人有几日没碰面了。   坐在案前的男人一如既往,不知不觉,谢云槿盯着看了许久。   梁煊也不打断他。   没发生让谢云槿尴尬的事,仿佛那晚发生的事是谢云槿的错觉,两人相处和往常一般无二。   汇报完,谢云槿起身离开。   梁煊拉住他:“别走。”   谢云槿脚步一顿,继而往前走。   “唔……”梁煊闷哼一声。   谢云槿停下脚步,回头,见男人肩膀处衣服上泅出鲜红血液,吓了一跳:“你别动,伤口好像裂开了!”   乱七八糟思绪被抛出脑海,谢云槿顾不上其他,几步走到梁煊面前,为他检查伤口。   衣服扯开,里面的纱布已经被全部染红。   谢云槿不是大夫,不敢乱动,简单看了眼,重新合拢他的衣服:“我去喊大夫。”   “不必,”梁煊垂眸看了眼受伤的肩膀,“没事的,阿槿。”   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没事?”谢云槿生气,把人扶到床上躺好,“你别乱动,我去喊大夫过来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尽管梁煊再三保证自己的伤口没事,谢云槿还是去医署喊人。   目送谢云槿离开,梁煊偏着头,嘴唇微扬。   能留下阿槿,流点血有什么关系?   大夫很快来了。   重新给梁煊包扎,大夫望着包扎好的伤口,欲言又止。   太子身上的伤早结了厚厚的血痂,按理说,不该崩裂才是,怎么会突然裂开?   “看孤做什么?”   大夫看了看太子,又看看神情慌乱的谢云槿,隐晦提醒:“殿下受了伤,还是不要太激烈的好。” 第33章   谢云槿:“???”   什么太激烈?   他怎么听不懂?   疑惑看向梁煊,梁煊轻咳一声,大夫止住话头。   他也不是胡乱猜测,这位谢小公子来了之后,与太子形影不离,还住在一处,试问,若两人只是普通关系,怎么会这么黏糊?   尤其今日,大晚上的,慌慌忙忙跑来,说太子伤口裂开了。   太子的伤他之前看过,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若不故意用力拉扯,根本不会裂开。   来的路上,他隐晦问起,谢公子只含糊回答,和他有关,大夫想不多想都难。   谢云槿目光落在梁煊包扎好的伤口上:“大夫,殿下的伤多久会好?”   “原本不需要太久了,今日裂开,时间怕是会拖长一点。”   谢云槿暗恼,若不是他,梁煊身上的伤说不定不会裂开,仔细询问大夫注意事项。   大夫列举了许多,谢云槿一一记下。   “若是可能,太子身边最好不要离人,伤口不要沾水……”   “不打紧,眼下大家都忙,没必要为了孤专门腾出人手。”梁煊道。   “这……”大夫为难。   太子身份不一般,可不能在他们这出了差错。   想到梁煊身上的伤是因为自己裂开,谢云槿不可能放任他不管,道:“我会看着殿下的。”   确定梁煊身体没有其他异常,大夫收拾好东西,离开。   屋里只剩下谢云槿和梁煊两人。   梁煊坐在烛光后,眼眸微垂:“我已经没事了,阿槿去休息吧。”   谢云槿站在门边,犹豫片刻,始终没能迈出离开的步子。   “算了,我先在这边住两日,等殿下肩膀上的伤好些了再说。”   把梁煊独自留下,谢云槿不放心也不忍心。   两人的相处似乎回到了表白之前,但谢云槿知道,有些地方,已经不一样了。   从柜子里拿出被褥,谢云槿开口:“我睡地上。”   他再心大也不会在知道梁煊心意后,还和人躺一张床上。   梁煊动了下嘴唇,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谢云槿没让他开口。   “殿下,你受了伤,如果你说什么要自己睡地上或者让我睡床上的话,我就去隔壁了。”   梁煊不说话了。   浅浅叹了口气:“都听阿槿的。”   他料到表明心意后阿槿会躲他,只是没想过,阿槿会躲的这么彻底,若不是有灾地各种事情要向他汇报,恐怕他连人都见不到。   夜半时分,谢云槿听到轻微衣物摩挲声,白日太疲惫了,他挣扎了一会,没能睁开眼。   力道适中的安抚从背后传来,谢云槿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再次陷入深眠。   梁煊半跪在地上,借着昏暗月光,打量熟睡的人,目光晦暗。   那日半夜醒来,知道这个时空的自己把人吓跑,梁煊气笑了,一度觉得是这个时空的自己小心眼,不愿他接触阿槿,才故意把人吓跑。   偏他白日不能出来,这里又人多眼杂,他想趁夜晚去看看阿槿都不行。   冷嘲热讽了一番这个时空的自己,难得的,这个时空的自己没反驳。   两人商量了一下,觉得不管如何,还是要先把人哄回来。   “阿槿。”   半跪在地上的男人注视沉睡的少年,眼中满是迷恋。   他不敢触碰,怕把人吵醒,只能用目光描绘。   一点一点,一丝一缕,无形目光化为有形丝线,将沉睡的人缠绕。   次日醒来,谢云槿扭动有些酸涩的脖子,坐起来,第一时间看向床的方向。   床上没人。   梁煊已经起了。   整个受灾地的大事小事都需要梁煊过目,谢云槿能帮上忙的,只有一小部分。   梁煊受伤的是右边肩膀,谢云槿见他写字动作滞涩,抽走他手中的笔:“殿下,就不能歇两天吗?”   “我能歇,这里的人等不起。”梁煊点点舆图上被标出的受灾地区。   谢云槿也知道,他只是……   只是不愿梁煊拖着受伤的身体忙碌。   大夫说,伤口裂开的问题可大可小,若不好生将养,会影响愈合,严重的话,会留下不小后遗症。   看出他的担忧,梁煊解释:“大部分下面的人都处理好了,我只要批几个字就行。”   梁煊说的不错,谢云槿看了桌上的折子,大部分梁煊只需要批注一个“允”字。   “殿下若是伤口疼,一定不要勉强。”   谢云槿白日要忙的事很多,简单用过早饭,和梁煊告别。   忙了大半日,谢云槿锤锤自己的脖子,不知是不是睡的姿势不对,脖子僵疼的厉害。   肩背也有些疼。   章子茗一大早去谢云槿屋里寻人,没找到,问了一圈,找来谢云槿办事的地方。   “云槿!”   正好谢云槿忙完,放下手中的事,走出来:“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楚楚每天忙得不行,没道理的成日闲着。”   章子茗上下打量谢云槿,眉目清明,气色不错,不像是遇到什么事的样子。   “我今日去找你,他们说你昨晚就出去了,一宿没回来。”   “嗯,对。”   “你去哪了?不是说没地方住吗?找到新住处了?”   “没,”谢云槿移开视线,“我昨晚去和太子汇报这段时间的情况……”   章子茗等了半天,没等到后续,眉头拧起:“然后呢?你被他留下了?”   “嗯。”   “云槿,你的个人感情问题我不会多言,但是你真的想好了吗?”   “什么啊?”谢云槿双手撑住下巴,“我留在那是因为殿下伤口裂开了,离不得人。”   章子茗要说的话一卡:“他是太子,难道身边还缺伺候的人?”   做什么要谢云槿留下?谢云槿也不像是能伺候人的样子啊。   留在那谁伺候谁还不一定呢。   想到前几回见面,太子对谢云槿的照顾,和谢云槿关系再怎么好,章子茗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出两人之间是谢云槿照顾太子的话来。   “云槿,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谢云槿抠袖子。   “算了,你也不要多想,跟着自己的心走就行,但是,”章子茗话锋一转,“不管你打算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   跟着自己的心走吗?   谢云槿不知道自己打算如何。   骤然被好友表白,不比当初做那样的梦给谢云槿震惊小。   他一直以为,梦里他被梁煊藏在别庄,做那样的事,是因为他背叛了梁煊,被梁煊以那样的方式报复。   可若一开始梁煊就对他怀有那样的心思呢?   谢云槿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仿佛有下不完的雨,谢云槿每日出门都得打伞,为了方便出行,从家里带来的衣服都被他收起来了,穿的是这里统一发放的方便行动的布衣。   头发也只用发带简单束在脑后。   一开始还不适应,慢慢的,也能适应了。   章子茗曾打趣他,说他这幅打扮回去,指不定侯府都认不出他来。   没几日,章子茗也变成了和他一样的打扮。   谢云槿笑他:“前两日你还说我,今日怎么自己也穿上了?”   章子茗低头看自己,有些别扭:“没办法,那些绫罗绸缎在这里完全没法穿。”   行走在路上,灾民的目光看他像看一块香喷喷的肉不说,一天下来,衣服至少要弄坏一套。   最最重要的是,行动太不方便了。   “对了,云槿,你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了吗?”   “什么消息?”   “就是关于三皇子的啊。”章子茗与三皇子有旧仇,提起这件事颇有些幸灾乐祸。   “你家殿下之前被人所伤,幕后指使之人查出来了,是陈贵妃,啊不,陈嫔在蓄意报复,皇帝发了好大的火,陈家、三皇子都受到牵连。”   说起陈贵妃,谢云槿想到之前宫里发生的事,继而想到,自己离宫前,在坤宁宫外见到柔嫔的事。   他就说自己有什么事忘了。   “我出去一趟。”说完,谢云槿起身,大步往外走。   “哎,云槿,饭还没吃完呢!”   章子茗没叫住步履匆匆的谢云槿。   “殿下!”谢云槿推开门。   梁煊正在与人谈事,对上屋里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谢云槿要说的话卡在嗓子眼,扶住门框缓了口气:“抱歉,我打扰到你们了。”   梁煊来这边后,好生整顿了一场这里的官员,能被留下的,都是做实事的,他们与谢云槿共事过,对这个年纪不大进步飞速的小辈很有好感。   “谢公子寻太子是有要紧的事吗?”   “我们这边说的差不多了,谢公子快些进来。”   谢云槿抹了把脸:“我没什么事,你们先忙。”   太心急了,忘记这里不比东宫,不可能他随时来找梁煊,梁煊都有时间。   “阿槿,进来。”   “你们先谈,我等会再来。”谢云槿飞快溜了。   见他去而复返,章子茗好奇:“这么快就办完了?”   “还没。”   “云槿,有件事,我想找你帮个忙,过两天楚楚他们那边试药,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楚楚来后,给了这里大夫新思路,关于疫情,他们研究出新的药方,已经有了成效,过几日便是正式试药的日子。   章子茗听说谢云槿会全程跟进这件事,缠着谢云槿求了许久,想借这个机会去见见楚楚。   “好云槿,你就与我行个方便吧,你看我与楚楚,好不容易在恶人的阻拦下在一起,还没几日呢,就两地分离……”   “不到两刻钟路程的两地分离?”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见不到人啊!”明明离那么近,却没法见面,章子茗心里苦哇。   “还是太子好,每日都能见到你,你们晚上还能宿在一起,若像我这般每日见不到人,你信不信太子也会跟我一样?”   “怎么会?”谢云槿下意识反驳。   “那是谁,在外面短暂住了几天,又被人捞回去的?”   谢云槿无言以对。 第34章   最终,谢云槿没拗过章子茗,答应带他一起过去。   确实如章子茗所说,楚楚姑娘从来这里起,便一头扎进时疫研究里,平日基本见不到人。   问完自己的事,章子茗转头问起谢云槿的:“你之后要搬回去住吗?”   谢云槿也不确定:“至少要等殿下伤好。”   搬回来住和之前似乎没什么不同,但谢云槿知道,他与梁煊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了,只是两人默契不提罢了。   回到院子,梁煊问起谢云槿白日寻他的事。   “阿槿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他知道谢云槿的性子,若不是有重要的事,不会那个时候来寻他。   “是有一件,”谢云槿想起来,“关于宫里的,我来之前去皇后娘娘那里,看到柔嫔,她不会对皇后娘娘不利吧?”   谢云槿一直很在意梦里未来皇后去世的事,他既然知道了,能避免悲剧发生是最好的。   “不会的,阿槿放心好了。”   “为何?”谢云槿不懂,“她刚失去自己的孩子,不会记恨皇后娘娘吗?”   梁煊:“阿槿可知,她的身世?”   谢云槿:“和她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梁煊:“柔嫔是一小官之女,那小官因不与陈家势力同流合污,被诬陷杀害,她与人交换身份混进宫,目的是为了报复陈家。”   梁煊也没做什么,只是刚好知道了这件事,又刚好给柔嫔指了一条报仇的路。   谢云槿惊了:“那日馨月宫发生的事,是柔嫔自导自演?”   “不完全是。”   如果没有陈贵妃派人去寻柔嫔麻烦,也不会有后面的事顺理成章发生。   但谁又知道,在陈贵妃派人去寻柔嫔麻烦前,柔嫔怎样有意无意在陈贵妃面前炫耀、刺激她走上那一步?   久违迎来一个好天气,这日醒来,谢云槿发现屋里特别亮,走出去才知道,出太阳了。   连下多日的雨终于停了。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笑容。   谢云槿被感染,不自觉也露出一个笑。   雨停了,要做的事更多,与当地官员商量后,他们决定去堤坝看看。   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谢云槿与梁煊一起出门。   所到之地,房屋被冲毁,满目疮痍,由天晴带来的好心情重新变得沉重。   谢云槿抿着唇,不再与身旁人交流。   一同过来的章子茗也没有说话。   他们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大人,给口吃的吧……”   稚嫩童声拉回谢云槿思绪,他低头,看到一个不到他腰高的瘦巴巴小孩一脸期盼望着他。   谢云槿左右看了看,这里没有其他人,半蹲下来,与小孩平视。   小孩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脏兮兮的,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手里捧着一个破碗,露出的肌肤上有大大小小伤口。   “前面每日都有施粥,你怎么不过去?”   “不能去那边,会被打。”小孩瑟缩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恐惧表情。   “谁会打你?”谢云槿不会将小孩的话当胡言乱语,而是细心询问。   “我不能说,说了他们会来家里打我爷爷,爷爷年纪大了,会死。”小孩摇了摇头,吃的也不要了,转身欲跑。   谢云槿抓住小孩胳膊:“你悄悄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边说,另一只手边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想吃吗?”   他语气温和,又是一副好面相,糖的香味时刻诱惑饿狠了的小孩,小孩咽了咽口水:“真的不能告诉别人。”   “不告诉,就当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小孩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糖,面露纠结。   谢云槿再接再厉:“你看,周围没有别人,跟我一起来的人也走远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别人知道。”   小孩终于被说动,嗫嚅道:“我们想去施粥的地方会经过一处弯道,平日里,有人守在那里,如果我们不给他们上交东西,就不让我们过去。”   “没人管吗?你们没报官?”   “他们和大人们关系很好,之前有个婶子看不过去,去报了官,她家男人差点被打死,之后就没人敢去了。”   谢云槿忍着怒气又问了几句,见小孩眼巴巴望着他手里的糖,把糖给出去。   “哥哥,你不要去招惹他们,他们背后的人很厉害的。”小孩捧着糖,不放心叮嘱。   “放心,哥哥不怕,哥哥背后的人比他们更厉害。”   目送小孩离开,谢云槿加快脚步跟上大部队。   一路上都在想小孩说的话。   堤坝所在地与他们住的地方有一定距离,平日里,为了方便,施粥都是在统一地方,谢云槿去过几次,在官兵的维护秩序下,大家都乖乖排队,少有争抢。   谢云槿一直以为他们已经做的很到位了,没想到,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还发生着这样的事。   不论小孩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会查个清楚。   “闷闷不乐的,怎么了?”巡视完,梁煊打发走跟在身边的官员,低声询问走神中的谢云槿。   谢云槿憋不住话,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   因为小孩说,那些人背后有靠山,谢云槿没直接在官员们面前说出来。   “殿下,我想去看看。”   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出其不意,任谁都不会想到,谢云槿会突然去那边。   “去吧,注意安全。”   吩咐暗卫跟在谢云槿身后,梁煊带人回程。   走了一截,谢云槿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章子茗:“你真要跟我去?”   “当然,”章子茗雀跃道,“这么刺激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你就不怕遇到危险?”   “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殿下肯放心你独自来,肯定安排了人在暗中保护你。”章子茗心道,以太子对云槿的心意,若不是有万全把握,怎么都不可能把人放出来。   小孩说的路口与他们来回路线不重合,一路走来,偶尔能见到几个面色枯黄的人,如行尸走肉般龋龋独行。   精神状态与县里完全不一样。   谢云槿心中微沉。   小孩说的恐怕是真的。   又走了一会,到了小孩说的弯道口。   看不到那里有没有人。   路上,谢云槿已经与章子茗说了小孩的事,章子茗看了看自己,再看看谢云槿,思索:“我觉得我们就这么过去,不行。”   “为什么?”   “你想啊,灾民都是面黄肌瘦、乱糟糟的,看看我,再看看你,怎么也不像是灾民啊。”   谢云槿一想也是:“我倒是忽略了这点。”   “你等等,我们得打扮一下。”   一番折腾,谢云槿头发乱了,半挡住脸,脸上抹了灰,衣服弄脏,与刚才判若两人。   章子茗也把自己重新拾掇了一下。   谢云槿不太适应乱糟糟的自己,老忍不住去顺头发。   章子茗按住他的手:“别理,别理,再理都要被你理顺了。”   “这样真的行吗?”   “听我的准没错。”   谢云槿狐疑看他:“你怎么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那不是,之前为了和楚楚搭关系……”章子茗羞涩。   为了追妻,他也是豁出去了。   “行,行,我知道了,那边有人过来了,我们去看看。”   他们来的时间巧,这个点正好离县里晚上施粥还有一点时间,无法住在县城里的灾民会在这个时间赶往县城,讨一口饭吃。   随着两人靠近,求饶声音越来越明显。   “大人,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们,放我们过去吧,明天我们一定把孝敬的东西带来。”   “连口吃的都没有,你们还有什么好东西能孝敬?走走走,别挡路。”   “大人,求求了,再没有吃的,我老母要熬不下去了……”   大汉被吵得不耐烦,伸手就要打:“滚远点!”   “住手!”谢云槿看不下去了,呵斥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管你爷爷的事?!”那大汉看着走来的两人,大笑。   “先顾好自己吧。”   “也不看看我们大哥是什么身份,有本事你不过去啊。”   大汉身边聚集了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你一言我一语挤兑来人。   “那可不行,”谢云槿慢悠悠道,“我过不过去,还轮不到你们来允许。”   憋了一肚子火的谢云槿没打算和他们将道理,直接吩咐暗卫将人拿下。   那几人也就身形看着唬人,哪是千锤百炼暗卫的对手,轻易被拿下。   谢云槿让暗卫用绳子把他们串起来,自己牵着头:“说实话,我也很好奇,你们背后的人是谁,正好,这里缺钱缺粮,说不定你们背后的人手上有很多。”   谢云槿带着一串人招摇过市,吸引来无数目光。   没忘记城外的灾民,谢云槿让人把他们聚集起来,一起带进城。   人群中,有人认出被绑的人,脸上大变,退出人群,谢云槿见了,偏偏头,守在旁边的一名暗卫悄悄跟了上去。   梁煊得到消息,在官署门口等他。   看到谢云槿脏兮兮的样子,脸色微沉,利刃般的目光落在被绑的人身上。   “他们伤了你?”几步走过去,梁煊看清谢云槿身上的灰泥,头发上也有灰尘,顿时脑补出谢云槿被欺负的画面。   周身气压更低了。   跟来的官员要说的话堵在嗓子眼,不敢上前。   他们是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平时不温不火的,一旦生气了,会有何种手段,没人敢这个时候触他霉头。   被绑的人终于知道自己招惹了怎样的存在,两股战战。   同时,忍不住心中不平。   讲点道理好吗?   到底是谁伤了谁?   看看他们鼻青脸肿的样子!他们还被绑着呢! 第35章   “我没事,”谢云槿挠了挠自己脸颊,“是不是很脏?我先去洗一洗。”   “让大夫过来。”梁煊吩咐。   “我真没事,”谢云槿转了一圈,“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让大夫看看,孤才放心。”   谢云槿无法,只能答应。   旁边伺候的下人一溜烟跑去请大夫。   “这些人怎么处理?”谢云槿问。   “先让县丞问清情况。”   “也好,我带了不少城外的人回来,一直放任他们在城外也不是个办法。”比起住在城里的人,城外情况更糟糕,既然谢云槿见到了,没道理放任不管。   “阿槿想怎么做?”   “我想找个专门的地方安置他们,让他们做做活,换取住处和食物,只是一个初步想法,具体还要与几位大人一起商议。”   安置灾民,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考虑的地方有很多。   梁煊点头:“先让大夫给他们看看身体。”   主要得确定,这些人没有染疫病。   桩桩件件吩咐下去,谢云槿被梁煊拉回屋。   屋里提前备了热水,谢云槿洗洗搓搓,把自己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只觉得浑身一轻。   果然,他还是受不了脏兮兮的自己。   头发一时半会干不了,谢云槿干脆披着湿漉漉头发出来。   梁煊拿了干巾子走过来:“擦擦头发。”   谢云槿伸手,梁煊却没把干巾子给他,而是道:“要我帮忙吗?”   虽是问句,却没给谢云槿反对机会。   谢云槿被按着坐在椅子上,头皮处传来轻柔触感,他眯了眯眼。   “阿槿是大功臣,我为阿槿效劳,是应当的。”   “哪里是什么大功臣,”谢云槿被夸的不好意思,“说到底,也是我们考虑不周,才让这样的事发生。”   头发擦的差不多,大夫也来了。   一同走进来的,还有灰头土脸的章子茗。   对上章子茗怨念的目光,谢云槿一愣。   啊,他就说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敢情把章子茗忘了。   谢云槿忙起身:“抱歉抱歉,这边还有水,子茗你也洗洗?”   章子茗被带下去洗漱。   来的是负责太子伤口的大夫,皇后有孕,梁煊不放心把皇后一人留在宫里,便将陈太医留在太医院时时照料。   大夫对两人也算熟悉了,在太子授意下,为谢云槿把脉。   良久没有说话。   谢云槿本来觉得自己没受伤不应该有问题,被沉思的大夫弄得一颗心高高悬起。   梁煊也蹙起眉头:“阿槿身体可有异常?”   “哦,没有,”大夫回神,“谢大人除了体质有些弱,没什么问题。”   “差点吓死我。”谢云槿吐出一口气。   “草民给谢大人开两副补身体的药……”   “别别别,”不等他说完,谢云槿急促打断他,“我觉得我身体很好,不用补了。”   真的,别再让他喝药了。   在侯府都快喝吐了。   大夫失笑:“公子的弱症年轻时可能不显,若不早日调理,日后会有有影响。”   药确实不好喝,大夫从前见过抗拒喝药的,大多是孩童,如谢云槿这般年纪还这么抗拒的,倒是头一回遇到。   谢云槿还想再说什么,梁煊已经一锤定音,让大夫给他开调理的药。   大夫来自民间,在外颇有名气,是在听说灾地疫情后自愿过来帮忙的,后来太子受伤,被临时抓了壮丁,便一直负责太子的健康问题。   章子茗洗漱完出来,见谢云槿愁眉苦脸坐在椅子上,好奇:“这是怎么了?”   “他不想喝药。”大夫笑呵呵把开好的方子递给梁煊。   “噗。”章子茗没忍住笑出声,“不是吧,云槿,你这么大了还怕吃药?”   谢云槿气不过:“大夫,你给他也看看,但凡身体有一丁点问题,也要好好治!”   最后三个字,语气格外重。   说完,谢云槿想到什么,补充:“对了,大夫,他是楚大夫未过门的夫君,为了楚大夫的幸福,您一定要仔细给他瞧瞧。”   “不是吧,云槿,我不幸灾乐祸了还不行吗?”章子茗秒变苦瓜脸。   谢云槿抱臂,冷笑:“你不是不怕喝药吗?”   “那也要看是谁开的药,”章子茗声音越来越低,“如果是楚楚开的,再苦也能喝……”   无形中被秀了一脸,谢云槿无语。   听说他是楚楚的夫君,大夫果然来了兴趣,把人按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仔细把脉。   边把脉边道:“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有些气血不足,嗯,那方面也没问题,需要加强吗……”   章子茗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夫,这个就不用说了吧!”   谢云槿哈哈大笑。   最终,章子茗喜提和谢云槿一样待遇,得了一副补药方子。   有人陪自己一起受苦,谢云槿也不觉得药难喝了。   县丞动作很快,第二日一早,便将被谢云槿抓回来的几人查的清清楚楚。   那些人口中所谓的背后有人,也没有什么大来头,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   “那人是王大人继室的弟弟,仗着有这么个姐夫在,胡作非为惯了,水患之前就爱欺压百姓。”   谢云槿看完卷宗,眉头拧紧:“特殊时间,这些人最好着重处理。”   “下官明白,不能寒了大家的心。”   “判罪的时候,找些百姓来听,最好是那些被欺压过的。”   官府放出消息,宣判当日,衙门人满为患,尤其被谢云槿从城外带回来的人,翘首以盼这一天很久了。   他们受了太多苦太多罪,若没有谢云槿出现,他们不可能有今天的日子。   从城外带回来的人的安置问题,谢云槿全程跟进,那些人也知道,自己能留下,每日领一些足以果腹的食物,都是因为谢云槿。   他们可能没读什么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却是打心底感谢谢云槿,将他的话奉若圣旨。   判下重罪那一刻,衙门传来一片叫好声。   解决完这件事,谢云槿从衙门出来,被堵在外面的人吓了一跳。   见到人,这些人纷纷跪下,大呼“恩人”。   “你们这是做什么?”谢云槿忙让他们起来。   “恩人,您是我们的恩人,若没有您,我家老母怕是熬不过几日,是您带我们到这里,还派大夫给我们看病,救母之恩,无以为报……”   “若不是您,我恐怕早就饿死了……”   “如果没有您,我一辈子也没法为我男人讨回公道……”   你一言我一语,感恩的话包围了谢云槿。   谢云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面前的人,衣着并不光鲜,甚至无法做到干干净净,却有一颗颗至纯的心。   无法言说的情绪从心底蔓延,这一刻,谢云槿心中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他从来没像这一刻这么确定,他想做一个好官,让千千万万的百姓衣能蔽体,食能果腹。   显露出来便是做事更用心了。   不会的,拿不定主意的,主动询问身边的人,再不行,就去问梁煊。   他的改变太明显,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梁煊感悟更明显。   来这里之前,谢云槿是个有些天真的没长大的孩子,来这里后,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飞速成长,从一开始的事事需要人帮扶到现在足以独当一面。   欣慰的同时也有心疼,任何成长,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医署研究有了新进展,在楚楚的带领下,他们改善药方,研制出副作用低到足以忽略不计的对症药方。   将可能出现的问题与病人说清楚,许多病重到完全靠药物撑着的病人主动提出试药。   “反正我们也没几日活路了,若不是有各位大夫倾力相助,我们可能熬不到今天,若是药有效,把我们治好,对我们来说,是顶顶的大好事,如果,我是说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们死了也不亏了。”   “阿大说的对,我们这个样子,早该死了。”   “别这么说,”带着防护面罩的大夫语气哽咽,“没有一个人是该死的,我们会尽力救你们。”   煎好的药被发放下去,先由病情最重的人服用。   在所有人或期待或沉重的心情中,三天一晃而过。   谢云槿与梁煊穿上大夫送来的特制防护服,前往医署。   医署建在空旷地带,是一位富商修来度假的别庄,占地面积非常大。   “要不殿下留在外面吧。”站在医署外,谢云槿再次开口。   同样的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得到的永远是同一个答案,这次也不例外。   深吸一口气,两人踏进医署。   淡淡的药味透过蒙住口鼻的布巾传来,楚楚带着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面带喜悦。   “启禀殿下,我们的药起作用了!”   声音里,是压制不住的激动。   谢云槿用力掐了掐手心,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答案。   “第一批服药的人已经逐步好转,虽然痊愈需要一段时间,但,已经确定脱离生命危机。”   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谢云槿没忍住,转身抱住梁煊,语气激动:“殿下,你听到了吗?我们成功了!时疫有解决办法了!”   疫病,一直是压在所有人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如今,这块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梁煊伸手护住谢云槿的腰:“嗯,我听到了。”   接下来,谢云槿与梁煊一同去看望了安置在专门地区的病人,虽有病容,但如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希望的光。   楚楚作为带头人,忽视了章子茗不断投来的思念目光,跟随在太子身后,为一众官员做介绍。   章子茗看看时不时与谢云槿低声说话的太子,羡慕极了。   他也想和楚楚贴贴QAQ 第36章   疫病有了对症的药,楚楚又与大夫们研制出有效预防疫病的药,随着病症轻的一批人好转归家,这个消息也一并传到朝堂。   皇帝知道后大悦:“赏!重重的赏!”   朝中一片喜悦,唯独三皇子一脉,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尤其当得知在解决疫病上立下大功的,是楚家那个曾经流落在外,差点成为三皇子妃的女人后。   因为刺杀一事,三皇子暂时被禁足在府中,听到幕僚汇报的消息,气得砸碎了屋里的东西。   “好,好的很,楚家真是长本事了,对本殿隐瞒如此重要的事!”   若早知道,楚家那个流落在外的女儿有这样的本事,给她正妃之位又如何?夫妻一体,若没有楚家隐瞒,楚楚如今就是他的妻子,一荣俱荣,立下这么大功劳,也不会他们一点好处都沾不到。   殊不知楚家也很懵。   皇帝口头奖赏下来的时候,楚家家主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喜悦表情,将来报喜的公公送出门。   耳边不断响起同僚的艳羡声。   “楚大人养了个好女儿啊。”   “是啊,不像我家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令爱立下这么大功劳,楚家真有福气啊。”   每一句或夸赞或艳羡的话,都是在楚家家主心口扎刀子。   别人不知他还能不知吗?   他的那个女儿,早对他们寒了心,不然也不会悄悄跑了,在他们暗中派人找人的时候,与章家那小子到了受灾地,不与他们通一声气。   送走恭贺的人,楚家大少爷寒下脸:“爹,楚楚那边……”   这样的功劳对女子来说,是好处也是坏处,大梁民风开放,虽不如前朝那般对女子名声要求苛刻,但世家大族有些还是很讲究这些。   “她现在哪是我们能管的?”楚家家主没好气道。   他现在也是后悔不已,若早知晓有这么一茬,他怎么也要好生运作,至少让楚楚立下的功劳牢牢与楚家绑在一起。   没看到皇帝只是口头奖赏了楚家教女有方吗?   他们对楚楚哪里有半点教导之恩?   皇帝心里对之前的事多半门儿清,派宫人来道贺,奖赏是一方面,更内层的原因,是想警告他们。   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陈贵妃失势后,柔嫔成了皇帝新宠,她与宫里其他女子不同,柔弱可怜,没有母族做靠山,任何事只能依靠皇帝,皇帝非常享受这种被全心依赖的感觉。   况且,柔嫔年轻,还不争不抢,对皇后恭恭敬敬,在一众妃子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对比下,显得格外不同。   坤宁宫。   灾地消息传来,柔嫔为皇后斟茶:“娘娘这下可以放心了。”   “是啊,”皇后端起茶杯小口喝,“之前本宫这颗心一直提着,生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表面再沉静,唯有自己清楚,心中有多煎熬。   “算算时间,殿下应当快回来了吧?”   皇后点头,最困难的部分解决,后续皇帝会派专门的官员去接手,太子便可回京了。   “娘娘,小厨房那边新做了酥酪,您可要尝尝?”伺候的宫女轻声问。   皇后有孕,皇帝很在意这个老年所得的孩子,尤其在失去柔嫔腹中胎儿后,尤显珍贵。   坤宁宫上下更不用说。   太子在出京前,也叮嘱过,要仔细坤宁宫这边,不能有任何闪失。   皇后怀这一胎,没有太多不适,只是最近胃口不太好,小厨房变着法子给她做吃的。   “端来尝尝。”   没多久,宫人端着热腾腾的酥酪上来。   盖子打开,香气四溢,可口宜人。   皇后挥挥手,宫人垂首退下。   试过毒,皇后拿起一块酥酪,正要放入嘴中,柔嫔急切打断她:“娘娘稍等。”   “怎么了?”   柔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但刚才进来的宫人里,有一个很面生的,她将自己的发现与皇后说了。   “娘娘,您现在腹中有孩子,不可大意。”   皇后放下手中的酥酪:“你说的对,只是银针验了无毒……”   “有些东西本来是没有毒的,但与其他东西一起用,就会产生毒素。”   皇后点头。   谨慎起见,皇后没有大肆张扬这件事,也幸好,留在殿里的都是能信任的心腹,与柔嫔一合计,他们决定将计就计,只是以后入口的东西都得全程在心腹的视线下完成。   酥酪被拿下去单独处理,空盘子被送回小厨房。   心腹大宫女特意来了一趟小厨房,给做酥酪的厨子赏赐:“皇后娘娘很喜欢今日的酥酪。”   边说,边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悦之色,没有异常。   一连几天,皇后都点了酥酪。   那些没吃的酥酪都被秘密送往陈太医处。   消息源源不断从京城传到梁煊耳中。   皇后有孕一事,前世并没有发生,拥有前世记忆的梁煊在知道后,非常重视这件事,安排了人时刻盯着坤宁宫动静。   即便皇后没有声张,梁煊还是知道了。   是夜,梁煊坐在桌前,半边身体隐入黑暗,暗卫恭敬跪在下首,等候命令。   “既然母后有自己的想法,不必打断,你们暗中查查,究竟是谁想对母后不利。”   “是!”   这个孩子,前世当真没来过吗?   还是说,前世也曾短暂在母后腹中停留,只是因为意外没了?   是了,前世自己这个时候也被派出来赈灾,回去后,听说母后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前。   会是那个时候吗?   前世没有发生陈贵妃被废的事,也没人提前知道母后怀了孩子。   隐藏在暗中的眸子晦涩一闪而过。   交代完种种事,梁煊起身回到床边。   床上的人睡得正熟。   谢云槿说什么都不肯到床上与他一起睡,说如果不打地铺就去别的屋子,梁煊不想与他分屋,说自己睡地上谢云槿也不干,只好口上答应,等人睡熟再把人抱到床上,第二日早早起来把人抱下来。   梁煊坐在床边,目光从谢云槿身上舔舐而过。   他没有做什么吵醒谢云槿的事,这个时空的自己把他的心思狠狠拿捏,知道阿槿累了一天,他不会忍心将人吵醒。   仔细描绘熟睡中谢云槿的容颜,好半晌,梁煊微微附身,贴着谢云槿脸颊,蹭了蹭。   很轻微的动作,不会把人吵醒,是梁煊一点点试探出来的。   轻柔的吻落在额上、脸上、唇上。   谢云槿动了动,梁煊立马停下动作,屏住呼吸,小心观察身下的人。   没有醒。   谢云槿本就熟悉梁煊的气息,加上白日累得狠了,只要不动作太大,都不会把他惊醒。   “唔。”   不知梦到什么,谢云槿发出一声轻微呢喃。   梁煊眸色骤然变暗。   他盯着身下人的唇。   吃了一段时间补药,谢云槿身体比从前好了许多,嘴唇泛着淡淡的粉,仿若含苞待放的花,诱人采摘。   梁煊被诱惑了般,贴的越来越近。   触碰到了柔软。   很甜。   伸出舌头轻微蹭了一下。   克制自己不要深入,梁煊缓缓起身。   “阿槿,我快等不下去了。”   快点开窍吧。   想到占据身体大半时间的另一个自己,梁煊轻啧一声。   麻烦。   要是能彻底掌控这具身体就好了,独享阿槿。   恰好,这个时空的梁煊也是这么想的。   翌日醒来,梁煊模模糊糊对半夜的事有印象,脸色黑如锅底。   怀里人睡得正熟,梁煊轻车熟路把人放回地铺,手背轻轻蹭了蹭谢云槿的脸。   天色大亮,谢云槿从梦中醒来,揉了揉自己的脸。   洗漱完,出门。   疫病解决,水患处理得差不多,京城传来皇帝命令,他们需要与新来的官员交接一下,该回京了。   谢云槿也想家了。   从有记忆起,谢云槿从没离家这么久过。   不知道祖母和娘在家中怎么样。   来的时候想早点回去,真到了要回去的时候,反而各种舍不得。   要交接的事太多,挤占了谢云槿悲春伤秋的时间,谢云槿忙得脚不沾地。   终于忙完,谢云槿被章子茗堵在路上。   “云槿,要去喝酒吗?”   “你和楚大夫闹矛盾了?”   “怎么可能?!”章子茗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我和楚楚再好不过了。”   谢云槿拍拍他的肩膀:“是男人就该支持妻子的事业。”   “我知道,我就是……”章子茗捂住脸,“你知道吗,楚楚的光芒越来越耀眼了,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她喜欢你就够了,你想那么多干嘛?”谢云槿无语,“之前三皇子还想娶楚大夫呢,楚大夫不也没应?”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害怕被楚大夫抛弃的小妻子,以后叫你楚夫人得了。”   “楚夫人也不是不行。”章子茗忸怩。   疫病得到控制,过了最忙碌的一段时间,楚楚逐渐清闲下来,与章子茗相聚的时间多了,谢云槿好几次看到章子茗,他都和楚楚黏糊在一起。   “对了,阿槿,楚楚让我把这个给你。”章子茗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什么东西?”谢云槿接过来,打开瓶塞,馥郁香气溢出。   瓶子里,是半透明的软膏。   谢云槿用指腹抹了一点,放在鼻下嗅了嗅:“给我这个干嘛?”   “涂在手上和脸上吗?挺好闻的,我好像用不上,能给我娘和祖母带回去吗?”   “哎哎哎,不是这么用的。”章子茗勾住谢云槿肩膀,低声说了几句。   谢云槿脸腾地红了,结巴道:“我,我不需要……”   “我也觉得你现在用不上,”章子茗一摊手,“可楚楚说,总有能用上的一天。”   “这可是好东西,能让你少受罪,”章子茗若有所思,“你家殿下看着……”   挺天赋异禀的。 第37章   “什么啊……”谢云槿烫手山芋一般把瓷瓶往章子茗怀里塞,“我不要,你快拿走。”   章子茗推攘:“别啊,你这小身板肯定能用上。”   谢云槿羞得冒烟:“我说用不上!”   也是刚才没多想,多日没做梦,谢云槿都快忘了,梦中无数次与这东西的接触。   见他羞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章子茗接过瓷瓶:“好吧好吧,你用不上。”   这可是好东西,别让谢云槿摔了。   “那先放我这,你什么时候需要,”章子茗停顿一下,“算了,你要是真用不上也好。”   这段时间,章子茗也看到了谢云槿的变化和成长,他本有广阔天地,若和太子真有了那样的关系,反而不好。   不想再和章子茗待在一起,谢云槿红着一张脸离开。   在外面吹了好一会儿风,才把滚烫热意驱散。   真是……   谢云槿揉揉脸,脑子里不断闪过梦中画面。   都怪章子茗!   没事瞎送什么……什么……   谢云槿不想提那两个字。   梁煊发现,今日谢云槿回来,对他的接近有所躲闪。   虽然别扭了一段时间,但后面谢云槿忙着各种事,与他的相处已经趋近自然,怎会又躲他?   派人去打探了一下谢云槿今日的事,知道章子茗送东西的事,梁煊哭笑不得。   这是羞上了?   不过,该准备的东西确实得准备一下。   章子茗的担忧不无道理,阿槿是男子,想承受他,刚开始可能会吃点苦头。   医署迎来一位特殊客人。   楚楚看着独自前来的太子殿下,挑眉。   这位不是和谢家小公子形影不离吗?今日怎么分开了?   “参见太子。”众人停下手中事,行礼。   “不必多礼,你们忙自己的事就好,孤寻楚大夫有些事。”   楚楚被单独叫到一边。   “不知殿下唤我何事?”是疫情有了什么变故吗?   “孤想问问,你给阿槿准备的脂膏,还有没有。”   堂堂太子,用一本正经的语气问这种事,楚楚愣了一会,反应过来:“还有一些,殿下要吗?”   梁煊颔首:“阿槿面皮薄,楚大夫以后若是要给他这些,直接给孤就好。”   楚楚歪着头打量了太子一会:“我知道了。”   没想到啊,太子对这件事这么上心,看来是不打算放手了。   昨日章子茗同她说,谢云槿怎么也不肯收,而且两人似乎也没发展出什么实质性关系,楚楚还感叹太子真能忍。   眼下看,忍只是一时的,谢云槿怎么也要经历一遭。   连着章子茗昨日带回来的,楚楚一共做了三瓶,她把东西取来:“三瓶,三种不同味道,有一定滋养作用,殿下以后还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梁煊自然不会白拿,给了楚楚一张银票。   瓷瓶被梁煊妥善放好,以备不时之需。   章子茗听说太子今日单独与楚楚说话,好奇:“殿下寻你是疫情出了什么情况吗?”   “不是,”楚楚处理药材的动作不停,“他来拿东西的。”   “什么东西?”   “你好友不肯接受的那个。”   章子茗张大嘴:“我还以为云槿能躲过。”   “想什么呢?”楚楚捏了把他的脸,“你看太子那护犊子的样儿,是会放弃的吗?”   章子茗摇头。   朝廷派来的官员到了。   梁煊处理好后续,空出一天时间,与谢云槿到处转转。   “没想到,我会在这待这么久。”微风拂面,谢云槿眯了眯眼。   不知不觉,他来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   “阿槿后悔吗?”   “后悔什么?”   “来这里。”   谢云槿摇头:“没什么好后悔的,我反倒要感谢当初决定来这里的自己,来了这边,我才知道,百姓生活有多不容易,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阿槿回去后,有什么打算?”梁煊停下脚步。   谢云槿不察,险些撞到他身上,被扶了一把,嘟囔:“殿下怎么突然停下?”   站稳身体,谢云槿望向远方:“以后,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当一个好官,让这里百姓的遭遇少发生一些。”   但谢云槿也知道,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阿槿会是一个好官的。”   梁煊伸手,谢云槿下意识躲了一下。   梁煊动作微滞。   “头上有叶子。”动作继续,拈起谢云槿头顶的叶子。   是一片很小的,绿色的叶子。   谢云槿讪讪:“我……”   “我说过,会给阿槿考虑时间,”梁煊注视谢云槿,目光深邃,“但阿槿也该知道,我希望听到怎样的答案。”   骨子里,梁煊依然是那个强势的储君。   仿佛被男人专注的目光烫到,谢云槿慌乱低头。   他当然知道梁煊想听到什么答案,梦中未来两人的关系早已说明了一切。   “此番回京,论功行赏,阿槿可直接入朝堂了。”梁煊知道现在听不到想要的答案,转移话题。   “诶?”谢云槿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是要给我封官吗?”   “是。”梁煊留在京中的势力每日都会将京中动向传来,谢云槿这次立下大功,封官是理所当然的事。   具体什么官,梁煊稍微运作了一下。   一个能让谢云槿继续留在他身边、且对前途有益的位置。   谢云槿不由有些期待。   转眼到了回京的日子。   知道他们要离开,百姓自发组织前来欢送。   谢云槿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看着站在路旁挤挤挨挨的百姓,挥了挥手:“大家快回去吧,有缘再见!”   回京的路比来时好走,不着急赶时间,两人走走停停,一边欣赏沿路风景一边赶路。   到达京城的时间比预计晚了几天。   谢云槿一下马车,就看到等在路边的亲人和朋友。   老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来,拉着谢云槿好一顿打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让祖母和娘担心了。”谢云槿当时离开的匆忙,看到祖母和娘亲担忧的神情,浓浓愧疚涌上心头。   不管怎样,他当初的行为对家人来说,都太自私了。   “瘦了。”侯夫人看着许久不见的儿子,眼眶微红。   从谢云槿出生,这个孩子就没与她分别这么久过。   “娘,那是你的错觉,我不但没瘦,还比之前强壮了些,不信你问殿下。”受不住亲娘的目光,谢云槿把太子拉出来当挡箭牌。   “真的,殿下给我寻了个大夫调理身体,”怕两位夫人不信,谢云槿扯扯梁煊袖子,“殿下,你说是不是。”   “阿槿说的不错,两位夫人放心,阿槿的身体会越来越好的。”   “槿哥儿,别对殿下无礼。”两个月时间,两人的关系似乎更近了,老夫人心中重重一跳。   先前太子还会遮掩,现在是完全不遮掩了。   亦或者,不打算在他们面前遮掩了。   还有槿哥儿,千里迢迢跑去找人……   “无事,阿槿与孤之间,不必如此多礼。”梁煊知道老夫人可能猜到了什么,索性不再遮掩。   他与阿槿在一起,早晚要过侯府两位夫人这一关。   与其让两位老夫人给阿槿寻亲事,不如提前透个底。   心中猜想得到证实,老夫人脚步不稳,踉跄了一下,谢云槿忙将人扶住:“祖母,您先回府,等我进宫回来再与你们说。”   “好,你回来再说。”老夫人看着仿若未觉的孙子,心情沉重。   要先进宫面圣,谢云槿简单与家人寒暄了会,重新启程。   谢云槿不是第一次见皇帝,却是第一次以即将封官的身份见他。   皇帝与梁煊有五分相似,只是年岁更大,长年不知节制的生活让他略显老态。   今日召见主要是梁煊他们向皇帝汇报灾情相关,以及初步封赏,正式封赏在三日后,会有一场简单的庆功宴。   灾情圆满解决,皇帝面上有光,加上皇后有孕,对太子态度和蔼不少。   梁煊态度一如既往,让人挑不出错来。   “去看看你母后吧,你母后这些天一直很担心你。”谈完公事,皇帝开口。   “儿臣遵旨。”   见完皇帝出来,谢云槿兴奋心情稍减:“殿下,我这次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也没考虑到祖母和娘亲的心情。”   “阿槿只是没与他们好好告别,如果阿槿知道他们会担心,还会去找我吗?”   “会,”谢云槿肯定,“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知道殿下遇险不管不问。”   梁煊心中泛起一阵甜蜜:“阿槿能这般,我很欢喜,只是以后,阿槿也要多顾着自己的身体,你若受伤生病,我会很心疼。”   “比我自己受伤、生病,更难受。”   “可是听到殿下受伤的消息,我也很难过。”谢云槿喃喃。   梁煊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他的声音太低,谢云槿听的不是很清楚。   “阿槿这样,我可要误会了。”梁煊转身,面向谢云槿。   谢云槿不得不停下脚步:“误会什么?”   “自然是误会阿槿心中也是有我的。”   晚风温柔,谢云槿愣愣抬头,直接撞入一双溢满深情的眼眸。   梁煊的瞳色很黑,仿佛一望无际的星空,撞进这片星空,谢云槿被紧紧缠溺。   挣脱不得。   “我……”   谢云槿张张嘴,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   一阵风吹过,头顶树叶发出沙沙声响,虫鸣声不断传来,天地间,一切都远去,仿佛只剩下自己,和这双溢满深情的眼。   “阿槿。”   惊醒一般,谢云槿眼睫颤了一下,慌忙移开视线:“我没有,你别乱说……”   虽是反驳,气势却不足。   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第38章   我心中有梁煊吗?   若说没有,谢云槿自己都不信,可他对梁煊是那种感情吗?   脑子里乱成一团。   从梁煊角度,刚好能看到对着他直直发愣的少年。   屈指敲了下他额头:“母后还等着我们呢,阿槿。”   没有逼着谢云槿现在认清自己心的意思,不论时间还是地点都不合适,梁煊故意转移话题。   “哦,好,”谢云槿回神,“我们先去见皇后娘娘。”   一路上,谢云槿格外沉默,安静的样子和之前叽叽喳喳说话截然不同。   梁煊心中叹气,看来进度还是快了些。   他想阿槿回应他的感情,又不愿将人逼的太紧,毕竟从另一个自己表现出的蛛丝马迹中,不难猜出,未来他与阿槿的关系可能有些僵。   他不想也不会走上另一个自己的老路。   得知他们回来,坤宁宫一早开始准备,梁煊和谢云槿喜欢吃的已经备好,皇后放下所有事,等他们过来。   见到人,皇后仔细打量了两人一会,道:“路途奔波,累了吧,快坐。”   “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了。”梁煊行了个大礼。   谢云槿跟着行礼。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这么多礼做什么?”皇后起身,想扶两个孩子起来。   谢云槿先是被“一家人”三个字惊了一下,生怕皇后是知道了什么,看到皇后起身,忙道:“娘娘身子不便,不用亲自过来。”   “我又不是瓷器做的,哪那么容易受伤?”   身边侍女也在劝说,皇后坐了回去。   谢云槿与梁煊一同坐下。   知道他们关系好,皇后给他们安排的位置很近,放在以前,谢云槿不会多想,今天却有些坐立难安。   梁煊给他递点心,茶水,他避开:“殿下不用顾我,我自己来就好。”   梁煊抿唇:“阿槿要躲着我吗?”   顾忌是在皇后宫里,谢云槿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加上被说中心思有些心虚,接过梁煊递来的东西:“哪有?”   吃了几口,不忘给梁煊也递了些:“这个不是很甜,殿下也尝尝。”   “嗯。”梁煊接了过来。   这一幕皇后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么。   话了些家常,皇后没有多留他们,让他们先回去休息。   谢云槿在宫里转了一圈,由东宫护卫送回侯府。   天色已经晚了。   两位夫人怜惜他,也没过多打扰他,缓解相思后,放他离开。   “槿哥儿出去这一趟,长大不少。”侯夫人感慨。   不是说外貌有怎样的改变,是从里到外的气质,若说之前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现在已经是知道明见疾苦的官员预备役了。   想到谢云槿说的在灾地发生的事,侯夫人心中一阵心疼,她如珠似宝养大的孩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太多苦。   “是长大了,你给槿哥儿相看的怎么样了?”太子对谢云槿的心思始终是老夫人心中一根刺。   “我们槿哥儿立了功,过两天就能封官,之前不少观望的也传了消息过来。”对儿子的婚事,侯夫人比谁都上心。   “仔细些挑,家境不是最重要的。”   “儿媳省的。”   世人向来看利,原本因为长宁侯被贬出京疏远长宁侯府的人开始重新与之走动,夫人们接收到侯府欲给世子挑选世子夫人的消息,有意愿的和侯府走动更近。   谢云槿很忙。   不入官场不需要接触的事纷至沓来,各种邀约不断,谢云槿挑着赴了几次宴,终于得空闲了下来。   瘫在家里哪也不想去。   侯夫人带着侍女过来,侍女手中端着两盘葡萄。   “这是我们自家庄子上种的,你今年不在府中没吃到,娘特意给你留了些,你尝个味道。”   谢云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还是娘最疼我。”   侯夫人笑着点了下他额头:“嘴贫。”   葡萄水嫩多汁,一口下去,满嘴清甜,谢云槿一口气吃了半盘,感叹:“今年的葡萄似乎格外甜些,家里还有吗?我给殿下带一点去。”   说完,谢云槿反应过来,刚才的话完全是不经思考说出,仿佛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与梁煊分享,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谢云槿咬住嘴唇,知道梁煊对自己的心思,还做这些,会不会有些过界?   “知道你要带些给太子,给你单独留着一份呢。”侯夫人对谢云槿的话见怪不怪。   从谢云槿当上太子伴读起,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无数回了。   “娘,我做这些会不会有些逾矩?”谢云槿抠着盘子,问。   “也就殿下不介意,愿意迁就你。”   侯夫人没正面回答,却也给了他答案。   果然。   谢云槿心想,梁煊喜欢上自己,不会是因为他的态度吧?   但他一开始真的没有那种奇怪的心思啊——   就不能只当好朋友吗?   “对了,你生辰要到了,府里打算给你大办一场,你有想邀请的人吗?”   “怎么突然要大办?”   谢云槿从前生辰,都是府里小办一场,请几个相熟朋友聚一聚就完了。   “今时不同往日,你刚入朝堂,需要多与同僚接触。”   说到底,不过是身份变了,从前,谢云槿只是长宁侯世子,活在长宁侯阴影下,长宁侯不喜,侯夫人也不好提出为他大办,现在谢云槿得了正式授职,脱离长宁侯成为一个独立个体,办生辰宴也是为了告诉世人这一点。   另外,他们给谢云槿相看的人家,也能借此机会初步接触一下。   “承泽他们要请,还有子茗,办生辰宴的话,爹是不是也要回来?”谢云槿问。   “作为侯府主人,他肯定不能缺席。”   “娘看着办吧,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本也没指望你做什么,葡萄放不得了,你什么时候进宫,给太子带过去。”   谢云槿不想进宫。   但是不行。   他如今除了太子伴读的身份,还兼任太子詹事一职,每日都得去东宫报道。   先前不去,是因为他刚回来有几天假期,假期过去,谢云槿再想找借口不去已是不行。   躲的了一时,总不能躲一世。   况且,谢云槿也不想躲梁煊一辈子。   翌日一早,谢云槿带着侯夫人为他装好的葡萄去东宫报道。   刚上任,他穿上了官服。   瞥开其他不说,刚上任,谢云槿心情很是激动。   见到梁煊,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臣,参见太子。”   哇,感觉好不一样。   谢云槿面上一本正经,心中早感叹开。   梁煊怔了一下:“阿槿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谢云槿直起身体,向梁煊展示不同自己的心占了上风:“殿下看看我,和以前有没有什么不同?”   梁煊心中一松,看来不是与他生分了。   他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年。   一身官袍的少年比平时看着多了分威严,头发全部束在脑后,显得成熟了许多。   更耀眼了。   第一天上任的兴奋压过其他情绪,谢云槿见梁煊不说话,凑到他面前:“殿下?”   “阿槿看着,很有威严。”沉默片刻,梁煊开口。   “我也觉得。”出门前,谢云槿可是在镜子前好生欣赏了一会自己穿官袍的样子。   谢云槿后退一步,拉开与梁煊间的距离:“啊对了,我给殿下带了葡萄,是自家庄子上种的,我娘给我留了些,可甜可甜了,殿下要尝尝吗?”   不等梁煊回答,谢云槿打开带来的食盒。   为了保鲜,食盒里铺了一层冰。   翠绿葡萄置于透明冰块上,颗颗饱满,只是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在谢云槿期待目光中,梁煊拿起一颗,放入口中。   谢云槿一眼不眨看着他。   梁煊又拿了一颗,趁谢云槿不注意,塞到他嘴里。   “唔。”猝不及防被塞了颗葡萄,谢云槿瞪圆双眼。   “阿槿与我一起吃。”   两人你一颗我一颗分吃完葡萄。   谢云槿说起侯府要为他举办生辰宴的事。   梁煊拂开他耳边垂落的发丝:“阿槿长大了。”   “我早就长大了!”谢云槿不满。   “是,我们阿槿,会越来越优秀。”   谢云槿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我觉得自己距离优秀还差很远。”   “阿槿不要妄自菲薄。”   正式任职的日子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不同,都是在东宫做事,但也有很多不一样了,接触的事更多,梁煊会手把手教他,如何处理大大小小的事。   谢云槿上手很快。   他本就是太子伴读,加入东宫体系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事,东宫一派官员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乐意顺手教一教这位晚辈。   要说和以前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和梁煊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   他们的未来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拧在一起,不分你我。   又是一月一次的请安日,梁煊与谢云槿去皇后宫里请安,谢云槿离开后,梁煊被单独留下。   “母后有事要与儿臣说?”梁煊知道自己母后的性子,若不是有要紧事,不会单独把他留下。   “是,”皇后点了点头,“我看你也没打算隐瞒,你对云槿那孩子,起了心思吧?”   梁煊没有否认。   “你从小主意就大,其中利弊相信不用我多说,你身处的位置,注定了受到伤害最大的是云槿那个孩子。”   皇后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没有多劝说什么,只是道:“你可想好了,万一哪天你后悔了,你有退路,那孩子却是没有的。”   “儿臣不会允这种可能发生。”   “那他呢?他对你也有同样的心思?”   “儿臣在等,若他不愿……”   “得了,”皇后打断他,“我还不知道你?即使那孩子不愿,你会放手?”   梁煊沉默。   他不会。 第39章   “这条路不好走,”皇后提醒,“皇上对你……”   停顿片刻,皇后继续道:“你可有想过,这么大把柄落在皇帝手上,会怎样?”   “他威胁不了儿臣。”   “他是拿你没办法,但谢家那个孩子呢?”   “孤不会让他有威胁到阿槿的机会。”和另一个自己共处的这段时间里,梁煊不是什么都没做。   尽管不愿承认,另一个自己和他在很多事情上态度是一样的。   好比对那个位置的势在必得,又好比,对阿槿的执着。   不论阻拦他们的是什么,是障碍,就该被扫清。   梁煊会和皇后交底,是因为他知道,皇后不会在这件事上反对他,他与阿槿在一起,也希望得到亲人的祝福。   他这边的亲人,阿槿那边的亲人,他要给阿槿最好的一切,让阿槿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为什么现在不急着阿槿给出答案?   一是他身体里另一个自己还没解决,二是外界不确定因素没消除完。   等他扫清所有障碍,他想听到的,只有那一个答复。   至于皇帝的威胁……   一个在皇位上活不了多久的人,不足为惧。   在灾地,因为与阿槿睡在一屋,梁煊没有用香,回到东宫,梁煊久违的点了香。   香气缭绕中,眼皮越来越沉。   梁煊看到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看到阿槿逃离他身边,看到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看到自己不顾一切制造阿槿死亡的假象,把人关在别院。   后面的场景香艳又让人愤怒。   梁煊捏紧拳头,他想阻止,却无法触碰到画面中的任何一个人,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画面是无声的,杂乱无章,无数场景交叠在一起,混乱无序。   他看不到头,看不到尾,只有零碎画面闪过,每当他想细究,看到的内容已经变了个样。   一觉醒来,头疼欲裂。   罕见的,这个晚上,另一个自己没有出现。   梁煊冷笑。   要是能把另一个自己从他身体里剥离,他一定会给他好看。   他到底是怎么狠得下心这么对阿槿的?   看到梦里阿槿憔悴落泪,梁煊心都快碎了。   恨不得手刃梦里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再好好抱一抱阿槿。   本来就对身体里出现的另一个灵魂没什么好感,这下梁煊更没法忍受了。   看来,还是得去护国寺一趟,试试有没有稳妥一些的法子,除掉那个灵魂。   梦中凌乱的画面让梁煊对身体里另一个自己的杀意达到顶峰。   谢云槿发现,梁煊今天心情特别不好。   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谢云槿还是能感受到,梁煊在生气。   刚才进来汇报东宫事宜的小官员被太子盯着看了会,险些失态,磕磕绊绊汇报完,见谢云槿来了,如蒙大赦溜了。   谢云槿抱着要看的文书放到桌上:“文大人办的差事出岔子了?”   “没,”梁煊脸色缓和了些,“阿槿过来坐。”   在旁伺候的高公公心中松了口气,还得小公子来,今日殿下也不知道怎的,起床就心情不好,板着一张脸,东宫上下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长桌旁边有一把额外添置的椅子,是专门给谢云槿坐的。   整理好桌上文书,谢云槿坐下,与梁煊汇报东宫内外各项事宜。   担任太子詹事职位后,谢云槿的身份不再是无足轻重的伴读,可以接触到东宫的核心事务。   虽然之前梁煊没有防着他,但谢云槿从不主动要求接触这些。   一上午时间很快过去,谢云槿留在东宫用膳。   两人单独用膳的时候,没有太多规矩,梁煊会给谢云槿夹菜,谢云槿也会在遇到好吃的符合梁煊口味的菜时给梁煊夹。   “殿下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谢云槿若无其事戳着碗里的菜,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可偷瞄的小动作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何以见得?”一上午过去,关于梦里发生的一切梁煊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   “我能感觉到啊,”谢云槿鼓了鼓腮帮子,“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格外严肃,今天大家动作都很小心,很害怕你。”   梁煊自己倒是没有注意,他的身份注定了接触到的人大多对他都是恭敬害怕态度。   “若我说我心情确实不太好,阿槿会哄我吗?”   “啊?”谢云槿傻眼,“殿下要我怎么哄?”   他跟家中姨娘生的妹妹们关系并不亲近,没什么哄人经验。   况且他知道的那些哄小孩的方法,不太适合人高马大的梁煊吧……   看谢云槿皱眉苦思的模样,梁煊心中的郁气消散不少。   梦中一切都是另一个自己经历的,他无能把同阿槿的关系搞得这么僵,不代表他会走他老路。   “殿下也要摸摸头吗?”想了许久,谢云槿试探着问。   万一呢?   万一那些哄小孩的动作梁煊也喜欢呢?   除此之外,谢云槿也想不到什么其他办法了。   把惹梁煊生气的人揪出来打一顿?   好像也行。   谢云槿正欲开口,梁煊已经靠了过来。   谢云槿:“?”   “阿槿不是要哄我吗?”梁煊低咳一声,解释。   “殿下真要摸摸啊?”   “阿槿不想哄我了?”   谢云槿无法,只能伸手摸了摸梁煊的头:“这样吗?”   第一次做这种事,摸的还是一国储君、堂堂太子的脑袋,谢云槿动作有些僵硬。   感受到头上传来的轻柔力道,梁煊身形微僵。   说实话,长这么大,他还没被人摸过头。   很小的时候,他就是太子了,又与皇帝关系不亲近,所有人都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没人知道,小小孩童,心中是渴望被爱的。   看到别的皇子被父皇温柔哄的时候,他会羡慕。   梁煊还记得,第一次功课得了太傅夸奖,他怀着期待去寻皇帝,想从父皇口中得到一句夸赞,还没说上两句话,父皇被别的妃子叫走,因为那个刚出生的弟弟发了热。   他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皇后知道后,告诉他,因为他是储君,和皇宫别的孩子不同,坐在这个位置上,就需要处处都做到最好,皇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他要求格外严苛。   慢慢长大后,梁煊才知道,这是皇后欺骗他的谎言,是掩盖皇帝对他不喜的遮羞布。   不过无所谓了,他长大了,想要的一切会自己争取。   他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别人施舍的小小孩童。   “殿下?”梁煊头发很黑,发质偏硬,头上带着玉冠,谢云槿只能小幅度摸摸。   梁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感觉好奇怪。   谢云槿低头盯着快要靠到他怀里的男人,动作微顿:“还,还要做别的吗?”   予取予求的阿槿太诱人了,梁煊很想很想得寸进尺,说,要是能亲他一下就更好了,可惜时机未到,只能遗憾放弃。   “阿槿还会别的吗?”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梁煊到底不忍放过这次机会。   “要不,殿下和我说,是谁惹你生气,我去教训他一顿?”谢云槿迟疑开口。   “阿槿想了半天就想到这个法子?”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回答,梁煊好笑。   “殿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开心了要人哄被别人知道,多不好。”谢云槿把梁煊脑袋推了回去。   梁煊见好就收:“被阿槿哄一哄,心情好多了。”   为了弄清梦里未来是如何发生的,梁煊先写了一封信询问另一个自己。   写信的时候,他就有预感,多半得不到答案,   事实也是如此,早上醒来,信纸被毁尸灭迹,什么都没留下。   梁煊开始频繁用香。   香料沾染久了,即使清洗,身上还是会带上味道。   谢云槿对香味敏感,闻到后,问:“殿下最近睡眠不好吗?怎么又用上了香?”   “有一点。”梁煊不愿说出真实原因。   “殿下还是不要太有压力,外面传皇帝再怎么属意二皇子又如何,储君的位置只会是殿下的。”   水患一事后,梁煊将计就计,将三皇子势力连根拔起,二皇子一脉不敢直面其锋芒,暂时蛰伏。   几个月过去,时间冲散了水患之事带来的影响,二皇子又开始活跃起来。   皇帝也一副要大力培养这个皇子的意图。   连着给了他好几桩差事。   二皇子也完成的不错。   除了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也在皇帝授意下步入朝廷,将这趟浑水搅的更乱。   谢云槿接触朝政有一段时间了,对这些事心中有底。   这些事不足以给梁煊带来影响,甚至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了现在的混乱局面。   越混乱,他能做的事越多。   梁煊最苦恼的,是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   记忆相通是双向的,梁煊逐渐探知另一个自己记忆的同时,那个自己也逐步触碰到他的记忆。   最近几天,梁煊甚至能在清醒的时候,隐隐感知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这不是什么好迹象。   除了谢云槿,两人在夺权一事上态度高度一致,有另一个自己提供的关于未来的发展,梁煊做起事来事半功倍。   轮到关于谢云槿的事上,两人分歧很大。   从记忆里探知到两人关系没有丝毫进展的时候,拥有未来记忆的梁煊没忍住,大肆将人嘲笑一番,还专门写信,说了些与谢云槿甜甜蜜蜜的过往。   梁煊看着信纸最后加大加粗的“没用”二字,气笑了。   毫不留情反嘲回去:你说的甜甜蜜蜜是指违背阿槿意愿强迫他和你在一起吗?你放心好了,等我与阿槿心意相通的那一天,我一定请你喝一杯喜酒! 第40章   入冬后,天气越来越冷,谢云槿往年比较畏寒,许是今年吃药调理的功劳,不如往年那般畏寒了。   大夫并没有跟他们来京城,当初太子邀请他,他说,自己志在四方,不喜京中束缚,也不喜欢京中规矩,婉拒了。   继续给谢云槿调理身体一事倒是答应下来。   一开始,谢云槿每十天需要换一次方子,后来,半个月换一次,一个月换一次,两个月换一次,直到现在,大夫因一位病人相邀来到京城。   侯府两位夫人非常感念大夫,知道大夫过来,说什么也要邀请人上门做客。   大夫推脱不过,带着弟子小祝来了。   弟子与谢云槿年纪相仿,笑起来十分有感染力。   大夫先让弟子给谢云槿诊脉。   小祝细细为谢云槿把过脉,对两位面露紧张的夫人道:“世子身体已经大安。”   侯夫人松口捏紧的手帕:“真是,太好了。”   谢云槿的身体,一直是她这个当娘心里的刺。谢云槿小时候,因仆从照顾不当,生了场大病,落下病根,身子一直不太好。   老夫人也是擦擦眼角的泪:“太好了。”   谢云槿更关心另一件事:“既然我身体好了,现在是不是可以不喝药了?”   那药真的难喝,没回来前,梁煊天天盯着他喝,本来以为回来后可以逃脱,不知道梁煊怎么跟老夫人和侯夫人说的,两位夫人对谢云槿喝药的事非常看重,谢云槿想悄悄把药倒掉或者偷懒不喝都不行。   “你这孩子。”老夫人怎能不知道孙子不爱喝药,若是可以,她愿意代替谢云槿喝这药。   “可以暂时不喝了。”大夫沉思片刻,道。   “太好了!”谢云槿大喜。   侯府给大夫准备了丰厚谢礼,老夫人想留大夫在府里一段时间,大夫摇头:“我本来就是为了医治一位病人而来,现在人治好了,我也该离开了。”   “大夫真不能留下吗?”侯夫人遗憾。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眼下大夫说谢云槿身体大好了,侯夫人还是不太放心。   “我要先离开,不过可以把我这位弟子留下,他得了我真传,有什么事能顶上。”   “好,大夫您放心,我们会妥善安排好您这位弟子的。”   小祝在侯府住了下来。   他是个随和的性子,与大夫闯南走北多年,知道的趣事特别多,谢云槿与他聊起来,往往会忘记时间。   从对话中,谢云槿知道,小祝是大夫捡回家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过也没关系,把我丢了想来是不想要我,我也不稀罕他们。”小祝咬着脆甜的果子,满不在乎。   “有些父母,有还不如没有。”想到长宁侯,想到皇帝,谢云槿撇撇嘴。   吃完果子,小祝擦擦手:“人间百态,我见过的太多了,有为了子女可以付出一切的,也有自私自利将子女当物品买卖的。”   谢云槿很赞同。   不说其他地方,就说宫里,不少宫女太监都是被父母亲人卖进宫的。   “我之前没见过你,你师父去解决疫情问题的时候,你没跟去吗?”谢云槿对出现在灾地的每一个大夫都有印象,确定里面没有小祝。   “那段时间我刚好捡了个重伤的人回来照顾,走不开。”   “哦哦。”   谢云槿白日忙碌,小祝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家里多了谈得来的人,谢云槿每日回家比往常积极了些。   梁煊知道大夫把弟子寄放在侯府的事,一开始还是他拜托的,本是想留下大夫,大夫不肯,只能退而求其次。   见谢云槿收拾好东西,没有一点留恋准备离开,梁煊心中不太是滋味。   早知道那小子会分走阿槿注意力,就不把人留下了。   “好久没出宫了,阿槿,我们去新开的尚禾轩坐坐吧。”梁煊搁下笔,开口。   尚禾轩是今年新开的一家食肆,里面菜品花样多,很是吸引人。   谢云槿早听说了这家食肆,也打算有时间去吃上一次,只是随着几位皇子入朝,朝中势力混杂,东宫要忙的事务也越来越多,一直没空出时间。   听梁煊提起,谢云槿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   换了便服,两人一起出宫。   天色渐晚,谢云槿从马车下来,梁煊拿过一旁的狐狸披风给谢云槿披上:“天凉,小心受寒。”   谢云槿不在意动了动脖子:“我现在已经不怕冷了!”   “看出来了。”梁煊含笑道。   往年一到冬天,谢云槿就开始猫冬,非必要绝不出门,屋里的炭盆也要烧到最旺。   梁煊天生体质好,又是习武之人,不怎么怕冷,每次为了照顾谢云槿感受,东宫的炭火都烧的够足,他在屋里只穿一件单衣就行。   最开始的时候,谢云槿过意不去,让宫人减少炭火,结果太冷被冻病,梁煊发了好大一场火。   那是谢云槿第一次直面梁煊的怒火。   十二三岁的少年已初具太子威严,得知谢云槿受寒原因,脸色沉得吓人。   小云槿跟鹌鹑一样缩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出。   宫人跪了一地。   小云槿艰难扒了扒被子:“殿下,是我让他们少放一点炭盆的,你不要怪他们。”   太子看了眼可怜巴巴望着他的小云槿,到底不忍心,挥手示意宫人退下,自己走到床边坐下:“为什么要减少炭盆?”   小云槿嗫嚅了半天,小声道:“我感觉之前的温度对殿下来说太热了。”   他想要太子在屋里也待得舒舒服服。   滚烫的手抓住太子放在被子外的手,摇了摇,小云槿哑着嗓子:“殿下不要生我的生气。”   太子如何会生谢云槿的气?他只气自己,没早点发现,让人冻病了。   见太子不说话,小云槿执着看着他:“殿下……”   “好了,孤不生气,”太子无奈,“你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   “以后不许再随意减少炭盆了。”   “我知道了。”   额头被弹了一下,头顶传来梁煊的声音:“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谢云槿从记忆里回神:“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   不知不觉,他和梁煊已经认识这样久了。   他的生命里,早被梁煊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没有深谈,谢云槿抬头看着巍峨建筑,深吸一口气:“是这里吗?”   “是。”   尚禾轩说是食肆,实际是一座综合性酒楼,足足有五层高,算得上京城里数一数二高的建筑。   谢云槿久闻其名,却是头一次来。   尚禾轩开业后,迅速获得京中权贵喜爱,尤其是朝中大大小小官员,皆以在此有贵宾身份为荣。   一路走来,谢云槿不知感叹了多少次。   “难怪那些眼高于顶的权贵都喜欢这里。”   看这布置,寻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各种宝物只是装饰品,谢云槿甚至看到了半人高的红珊瑚。   “不知道尚禾轩背后的主人是谁,太财大气粗了些。”   梁煊但笑不语。   这座酒楼,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一手创办的,梁煊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在有限时间里汇聚无数能人名士,迅速建立起一处遍布大梁并向四周其他小国辐射的情报网的。   总之,记忆共通后,梁煊知道这里算得上是自己势力,才带谢云槿过来。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另一个自己在这里专门为阿槿准备了包间,梁煊想先那个自己一步带阿槿过来体验一番。   提前确定过包厢里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梁煊才放心把人带来。   特意给谢云槿留的包厢在四楼,打开窗户,可以俯瞰整个京城,视野极好。   说是包厢,实则配备了一应必须功能,床在靠里的位置,用屏风与外面隔开,再往外,是会客、小憩、处理公务、用膳的地方。   面积不算大,空间分配却达到了不浪费每一处。   谢云槿跟着梁煊转了一圈,赞叹不已。   “阿槿喜欢吗?”   谢云槿眼睛亮晶晶的:“喜欢。”   “这也太用心了,我可算知道朝中官员们为什么喜欢来这了。”   尤其当谢云槿从侍者口中得知这里的贵宾制度后,对尚禾轩幕后的老板佩服的五体投地。   达官贵人最讲究什么?   当然是排场。   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能显出高人一等的尊贵,花点钱又如何?   可以说,尚禾轩的贵宾制度将达官贵人的心理拿捏的死死的。   让他们心甘情愿大把往外掏钱。   谢云槿兴致勃勃与梁煊说起自己的发现:“殿下,这位老板是个人才啊,殿下认识他吗?能短时间在京城做大到这个地步,背后应当有靠山,就是不知道是谁。”   “是哪位皇子吗?不,他们应当没怎么大能量,那是丞相?庆国公?”谢云槿一连猜了一串人,唯独没猜是梁煊。   正式成为太子班底之一后,谢云槿对梁煊手下的势力有一定了解,如果梁煊手下有尚禾轩这样的地方,他不应该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阿槿觉得开尚禾轩的老板很厉害?”梁煊万万没想到,带阿槿来这里,会先听到阿槿的一顿夸赞。   夸的还不是自己!   听心上人夸情敌是什么感受?   梁煊切身体会到了。   “是啊,殿下不觉得吗,不论是贵宾制度还是里面的布置,都很有巧思。”   “尚禾轩是孤的。”   就算是另一个自己创办,记在他名下就是他的。   谢云槿:“!!!!”   “殿下也太厉害了吧!”   那双亮晶晶双眸中,满是崇拜。   谢云槿没想到酒楼是梁煊的产业,叭叭叭的。   “殿下有这样的地方怎么不与我说?”   当然是因为我也刚知道不久。   梁煊在心中默默回复。   尚禾轩是另一个自己背着他开的,梁煊一开始也派人查过,幕后之人藏的很深,没查出什么。   知道是另一个自己开的后,梁煊思忖,难怪查不到,灯下黑了。   知道尚禾轩是梁煊产业后,谢云槿夸起来没有后顾之忧,从里到外大夸特夸。   梁煊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偏他不愿谢云槿察觉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只能维持被夸的愉悦表情听谢云槿夸另一个自己。   好气。   梁煊在心中痛殴另一个自己。   “阿槿。”   他快嫉妒疯了。   “嗯?”   “也没那么好。”梁煊鸡蛋里挑骨头,列举一二尚且可以完善的地方。   “已经很好了,”以为梁煊是被夸的不好意思,谢云槿安抚他,“殿下不用妄自菲薄,在我看来,天下间再也没有比得上殿下的了……”   谢云槿声音逐渐变小,奇怪,他不是在夸梁煊吗?怎么感觉梁煊越来越不高兴了? 第41章   梁煊艰难维持脸上被夸赞所表现出的喜悦,细微动作骗不了人,谢云槿发现了。   “殿下?”   梁煊也知道不能让谢云槿继续夸下去,不然疯狂嫉妒之下,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转移话题道:“这罗列了来自各地的厨子,还有从外邦来的,阿槿先尝尝。”   谢云槿一下来了兴趣,不再纠结梁煊的心情:“真的吗?我一直想去江南尝一尝子茗说的各种甜品,这里也能吃到地道的吗?”   “不仅江南的,还有塞外的,只要阿槿想,这里都能吃到。”   尚禾轩对外宣传的一大噱头便是,只要你有钱,就能在这里吃到各地美味。   桌上有一早准备的菜单,菜品琳琅满目,谢云槿拿起来看,这个想吃,那个也想吃,不知不觉选了一大堆。   “会不会太多了,我们吃不完?”放在以前,谢云槿还没这么高的意识,吃不完就尽量吃,再吃不完就放着,经历水患一事后,他知道了食物的可贵,每次用膳都尽可能吃完。   梁煊知道他的这些改变,没有勉强:“阿槿选一些最想吃的,剩下的我们下回再来吃。”   谢云槿盯着菜单,愁眉苦脸。   好难选啊。   都是没吃过的。   “阿槿选不出来,我来挑一些?”   梁煊的话如天籁之音,谢云槿忙将菜单塞到他手里:“你来选。”   每次做选择对他来说都好难。   梁煊根据谢云槿喜好,挑了一些,份量足够,与京城口味不一样的。   “可以外带吗?我想给家里带一点,祖母、娘,还有小祝,”谢云槿想了下,“算了,我还是下次直接带他们来吃。”   听到陌生名字,梁煊雷达启动:“小祝是?”   “之前大夫留在京里的弟子啊,殿下这么快就忘了?”   那倒没有。   “是祝余?”   “嗯嗯。”   点完菜,侍者带走菜单,莫约半个钟头,菜陆陆续续呈上。   香气逼人。   谢云槿鼻翼煽动:“好香啊。”   塞北的烤羊肉,花样繁多的甜品,还有一些谢云槿见都没见过的。   每道菜的风味都不一样,谢云槿吃的头也不抬。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也大,见他吃的香,梁煊也比平时用的多些。   咽下烤肉,谢云槿感慨:“难怪尚禾轩短短时间能做大,这一口吃的,不知要吸引住多少人。”   贵族们最会享受,谢云槿和梁煊是不习惯有人伺候用膳,不然这里的侍者会有非常周到的服务。   不用出远门就能享用到各地美食,对老餮来说,绝对是一场不小的诱惑力。   吃的太饱,谢云槿感觉自己肚子圆圆的,两人没有坐马车,而是走路消食。   从尚禾轩出来,已是华灯初上。   一轮圆月高高悬挂夜空,为天地蒙上一层朦胧白纱。   走了一会,谢云槿手上一紧。   梁煊隔着袖子握住了他的手。   宽大袖摆下,旁人看不到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谢云槿挣了挣,没挣脱。   小声道:“殿下?”   “人太多了,当心走散。”梁煊目不斜视,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以前人多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牵着你的。”   这倒是。   很小的时候,谢云槿与梁煊出来,他身体不好,个子比高,在人海中很容易被冲散,一次差点与梁煊走失后,再出门,遇到人多的情况,梁煊都会牵着他。   小时候这么做没什么问题,可现在他都长大了……   谢云槿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梁煊已经这么高了。   撇撇嘴,谢云槿小声抱怨:“我感觉我这半年长挺快的,怎么还是比殿下矮?”   谢云槿的个头放在大梁普通男子堆里已经不算矮了,尤其在这半年,身体好了,个子蹿的也快,去岁做的衣服都短了一大截。   只是梁煊更高而已。   站在人群中,绝地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阿槿是长高了不少。”梁煊停下脚步,转身。   谢云槿从前身高堪堪到他下巴,现在已经快到他鼻梁了。   梁煊这半年也长了些,没谢云槿长得多。   谢云槿用手比划一下:“我觉得我还能再长高一点。”   路过一个卖糖画的摊子,谢云槿走不动路了。   “两位公子可要来一点?我这里的糖画,不是我吹,味道绝对是最好的。”见两人驻足,摊贩连忙吆喝。   牵住的手晃了晃,梁煊听到谢云槿小小声:“殿下,我们买一点?”   小时候身体不好,侯夫人很少允许他吃这些,导致谢云槿特别馋。   儿时的执念得不到满足,只会愈演愈烈。   “你肚子还装得下?”虽是问句,梁煊动作却很实诚,牵着谢云槿来到小摊前。   谢云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觉得可以。”   吃个糖人的空隙还是有的。   摊贩乐呵呵招呼他们:“我这糖人好吃不粘牙,两位公子看看想要什么图案。”   “什么图案都能做吗?”谢云槿眨巴眨巴眼。   “都能!”摊贩拍胸脯保证。   “那就来条大龙,”谢云槿眼珠转了转,“再来两个小人,按着我们的样子做。”   “好咧。”   做糖人需要一定时间,谢云槿等的无聊,目光在四周乱转。   看到不远处拉扯的两人,谢云槿扯了扯梁煊袖子:“你看那边,是不是小祝?”   谢云槿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还真是。   另一个人谢云槿没见过,看模样是哪家公子。   那公子似乎想将小祝拉到某个地方去,小祝不愿意,谢云槿哪能看到自己人被欺负?怒气冲冲往那边走。   “你放开他!”   没注意到被梁煊牵着的手,梁煊见谢云槿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只能跟上。   那人明显认识梁煊,见到两人一起过来,面色微变,拱手欲行礼。   梁煊微微摇头。   那男子改了动作,恭敬道:“公子。”   谢云槿戳戳梁煊的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殿下,你认识?”   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身窄袖长袍,与京城流行的大袖衫不同,料子却极好,明显来历不一般。   谢云槿扒拉记忆,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梁煊点了点头:“他是镇武侯长子。”   这么一说,谢云槿知道了,镇武侯长子薛政旗,在不久前敌军进犯边陲时,率一队人马绕到后方,将敌军大本营端了。   消息传来,皇帝大喜,战事平息后,招人回京论功行赏。   镇武侯一家常住边陲,薛政旗也是在边陲长大,难怪谢云槿没见过。   只是,谢云槿好奇,祝余是怎么和人认识的。   “他欺负你了吗?”不管薛政旗是什么身份,对谢云槿来说,欺负祝余就是不行。   “没。”祝余否认。   见祝余神色没有勉强,谢云槿对薛政旗敌意减少了些。   薛政旗感受到了。   他一早便知道,太子身边有位很得太子宠爱的伴读,两人同吃同住多年,想来就是这位了。   “你们两,是怎么回事?”   看样子,也不像是祝余得罪了薛政旗。   “云槿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没和师父一起去解决疫情吗?”   “你不是说因为捡了个受伤的男人,走不开……”谢云槿反应过来了,“你捡的是他?”   祝余点头。   祝余捡到人的时候,薛政旗浑身是伤,衣服也破的不成样子,他把人带回自己的小屋,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人救回来。   薛政旗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祝余只负责救人,对病人来历没兴趣知道。伤好一些后,薛政旗留下一块玉佩离开了,他不能离开前线太久。   看着生龙活虎的男人,祝余心中宽慰:“他走的时候,很多伤还没好,我很生气来着,现在看,那些伤应该是都好了。”   薛政旗补充:“我后来去那里找过小祝大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又走的匆忙,实在太过失礼。”   可惜他去的时候,小屋已经上了锁,打听一圈才知道,小祝大夫被他师父带走了。   薛政旗找了很久,没想到会在京城意外遇到。   “所以你们在这拉拉扯扯,是为了答谢他?”谢云槿摸下巴。   “是,”薛政旗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莽撞了,我怕认错了人,给小祝大夫带来不便,见谅。”   “没事,”祝余摆手,“你诊金也给了,伤也好了,我们就此别过。”   “你不用放在心上,那天不论是谁躺在那儿,我都会救的,入师门第一条要遵守的,就是不能见死不救。”祝余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救的人多了去了,各个都要记住,岂不是得累死?   “如有什么能用得上我的,小祝大夫不必客气。”薛政旗也不是爱纠缠的性子,当即道。   谢云槿问祝余要不要和他们一起,祝余拒绝了:“我还要去买点药材。”   聊了这么一会,糖人也做好了。   大龙威风凛凛,三个糖人,大龙是谢云槿一开始好玩点的,怎么分成了个问题。   小人也做的很像,能从外观上分辨出哪一个是他的,哪一个是梁煊的。   “殿下要哪个?”   梁煊拿走按着谢云槿模样做的:“我吃这个。”   谢云槿捏着和梁煊神似的糖人,有些下不去嘴。   瞥梁煊一眼,再瞥一眼。   真的好奇怪啊。   尤其本人还在身边。   梁煊似乎没有这个顾忌,仔仔细细打量手中的糖人,从头到尾夸了一遍。   谢云槿有种对方在夸自己的错觉。   脸色不自觉红了。   梁煊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他盯着谢云槿,缓慢将糖人放入嘴中。   “阿槿,好甜。”   那一瞬间,谢云槿觉得,自己变成了梁煊手中的糖人,一点点被吞吃入腹。   “阿槿不想吃我吗?” 第42章   在说糖人,又似在说什么别的。   手里糖人成了烫手山芋般的存在。   谢云槿捏着按梁煊模样做的糖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最终,愤愤咬掉大龙脑袋:“本来这个是打算给你吃的,不给你了!”   咔嚓咔嚓。   梁煊闷笑:“好了,不逗你,吃吧。”   谢云槿郁闷看他一眼,现在让他怎么吃?   “你给我再做一个,这个我不吃了!”听了那样的话,谢云槿表示,自己无法对属于梁煊的糖人下嘴。   梁煊遗憾:“真的不吃吗?”   “不吃!”谢云槿态度坚决。   “好吧,我让人给你做一个,你想要什么样的?”   谢云槿想了想:“要个兔子的吧。”   他决定,以后吃糖人都不吃人样的了。   边吃边聊,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谢云槿骤然回神:“好晚了,我得先回去了,殿下也回宫吧,快宵禁了。”   梁煊看了眼天色,已然大黑,为难:“这个点回去,怕是赶不上宫门落钥。”   “那怎么办?在尚禾轩宿一晚?”谢云槿吃掉最后一口糖人。   “阿槿不邀请我去你家中留宿吗?”   认真算起来,梁煊没怎么在侯府里留过宿,反而是谢云槿在东宫留宿比较多。   也正常,太子身份特殊,从前长宁侯在府里,谢云槿与之关系不好,不愿梁煊在长宁侯眼皮下来府中,现在长宁侯不在京中,没了这层顾虑,谢云槿想不出拒绝理由。   “好吧,你跟我一起回去。”   马车上突然多了个大人物,赶车的马车换成东宫的人,忙了一天,谢云槿在马车摇摇晃晃赶路中,昏昏欲睡。   在梁煊面前,他不自觉放松,说着说着话,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   梁煊扶了把快撞到马车壁的少年:“困了?”   “嗯。”带着鼻音的声音从谢云槿嘴里溢出。   “睡一会?”   谢云槿挣扎了一会,没抵过困意,嘟囔道:“我就眯一小会儿,到了你叫我。”   “嗯,睡吧。”   谢云槿靠在马车上,闭上眼,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马车里光线昏暗,梁煊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芒打量熟睡少年。   他见过很多次谢云槿毫无防备的睡颜,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厌。   他多想,每日一早醒来,见到的就是谢云槿的睡颜。   谢云槿睡觉不老实,以前怕冷的时候,睡着后总无意识往他怀里钻,梁煊一开始不适应,怀里多了几次人,渐渐熟悉这种感觉。   小心让睡熟的人靠在自己身上,谢云槿动了动,自发寻了个舒服姿势。   侯府位置不远,两刻钟时间,便到了,马车停下,外面的人没有出声。   梁煊做了个手势,马车继续往前,进入侯府,一路来到谢云槿居住的院子。   梁煊没有如谢云槿所说将人喊醒,而是把人抱了下来。   知书看到被太子抱进来的主子,脸色微变:“太子殿下,我家主子……”   怎么还被抱着回来?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太子身边的人忙做了个噤声手势。   知书只得按下种种担心,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梁煊来过谢云槿院子,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把人抱到里间,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出来。   “你家世子只是太困睡着了,不必担心。”见知书脸上无法遮掩的担忧之色,梁煊道。   知书心中松了口气。   梁煊要留宿,知书忙下去吩咐人备水。   简单洗漱一番,梁煊换上知书寻来的寝衣。   梁煊来的匆忙,侯府没有任何准备,梁煊制止了知书向侯府两位夫人汇报的意图:“孤只留宿一晚,不必打扰两位夫人。”   “是。”   知书找来衣服,道:“这是世子没穿过的,殿下先应应急。”   按谢云槿尺寸做的衣服,对梁煊来说,有些小了,梁煊却不在意,只有些遗憾,这套衣服是新的,不是谢云槿穿过的。   知书一并取来谢云槿要穿的寝衣,打算给人换上。   “孤来吧。”   知书抱着衣服迟疑:“这……”   “他睡着了,孤不想惊醒他。”   知书自然是拗不过太子的。   “再去打盆水来,孤给他简单擦一下。”   水很快打来了。   梁煊试了试水温,微烫。   很适合冷天的温度。   拧干帕子,梁煊仔细为谢云槿擦拭。   虽是一国储君,不像是会做这些事的身份,梁煊做起来,却得心应手。   知书本来还担心太子只是一时兴起,不放心侯在旁边,见梁煊熟稔的动作,陷入深深的怀疑。   为什么她觉得太子做起这些事来比她们这些做惯了伺候人活儿的还顺手?   早知道她家世子得太子宠爱,也没想到,受宠到这个地步啊。   恍恍惚惚看梁煊为谢云槿擦完脸、手,脱掉外衫,把人重新塞回被子,从始至终,谢云槿都没醒。   知书一脸恍惚出去了。   等在外面的婢女小厮见知书出来,往关上的门方向看。   “看什么?”   “太子今日真的要留宿吗?”一名婢女没忍住好奇,问。   “主子们的事,你们少管,都管好自己的嘴,要是让我知道,谁在外面乱嚼舌根,绝不轻饶!”   众人纷纷应是。   “老夫人和夫人那边……”   太子莅临,是件大事,虽说太子发话,今晚不去打扰两位夫人,却不能真不说。   “那边我会去说。”   知书想了想,没等次日一早,吩咐完院子的人小心伺候,带着信得过的另一名婢女,去了老夫人院子。   老夫人还没歇下,听说谢云槿院子里的婢女求见,忙让人进来。   “这么晚了过来,是槿哥儿那边出了什么事?”老夫人一颗心重重提起。   “老夫人别担心,不是世子有什么事,是今日太子送世子回来,说要在这里歇一晚,奴婢寻思,这件事该与两位夫人说一声。”   怠慢太子,可不是小罪。   老夫人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心中作何感想,面上都不显:“你做的很好,同我说说世子的情况。”   “世子睡着了,是被太子抱进屋的。”   想到什么,老夫人无法维持面上平静,脸色微微变了变:“怎么会是太子抱进屋的?”   难不成两人之间发生了点什么?   老夫人有些坐不住:“他们进屋后,你进去伺候了吗?有没有叫水?”   老夫人知道自己心急了,她没办法不心急,尤其是知道太子对槿哥儿的心思,还是这么个场景下,由不得人不多想。   “奴婢一直在屋里伺候,叫水了,太子自己洗漱了一下,还简单给世子擦了脸和手。”   “还有吗?”   知书想了想:“没有了,一开始,太子让奴婢不用来寻两位夫人,奴婢想着,太子留宿是大事,还是该与您同夫人说一声。”   “你做的很好。”   老夫人给了知书赏赐,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安,让人去把侯夫人寻来。   侯夫人也得了消息,她不像老夫人,探知到太子对谢云槿的心思,没有多想,只感慨了一句两人关系好。   被老夫人叫来,不明所以。   老夫人挥退屋里伺候的人,斟酌着开口:“你可有想过,太子为何独独对槿哥儿这般好?”   “不是因为两人一同长大、情谊不一般吗?”侯夫人茫然。   见她一点都没往深里想,老夫人无奈:“你仔细想想,寻常朋友,会像太子那样迁就槿哥儿,处处照顾他吗?不说别人,就说承泽那孩子,你见过槿哥儿与承泽天天腻在一起吗?”   侯夫人终于反应过来:“娘,您的意思是……”   到底不好把那句话说出口,侯夫人面色变了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不会吧……”   “不管是不是,我们都不能这么看着,太子待槿哥儿好,是槿哥儿是福气,可要拉着槿哥儿走那条路,怕是成了祸事了。”   “今晚太子在槿哥儿院子留宿,知书说,槿哥儿是太子抱回来的,我……”骤然被这样大的消息击中,侯夫人心中乱成一团。   “你先不用急,我问过知书,他们应当没发生什么。”   “娘之前催儿媳给槿哥儿寻媳妇,是知道了什么吗?”   老夫人轻轻点了下头。   “这可如何是好?”唯一的孩子身上发生这样的事,若槿哥儿是个女孩,一切都好说,有太子这般宠爱,入宫也不算差,可槿哥儿是个男孩。   她好好的儿子,总不能去做那佞臣之事。   “现在还只是我的猜测,太子那边态度不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老夫人叫儿媳来,也只是为了先与儿媳通通气,有个大致章程,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看太子那边的态度。   谢云槿睡得人事不知,丝毫不知道,两位夫人为了他和太子的事,愁的一夜没睡。   久违的,他又一次做梦了。   梦里是熟悉的布置,他躺在层层叠叠堆积的被褥上,双臂环上男人脖子。   比以往都要真实的感觉。   若说,以前谢云槿做梦,与梦里发生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朦胧的纱,这一次,隔在谢云槿与梦境之间的纱消失了。   带着薄茧指腹的触感,滑落在肌肤上的发丝,明灭的光影……   谢云槿体温越来越高,迷迷糊糊蹭了蹭。   汗水流下,浸湿了衣衫。   梁煊被谢云槿的动作蹭醒,怀里仿佛抱着一个火炉,温度高的不正常,他忙去探谢云槿额头温度。   很烫。   是生病了吗?   很快,梁煊否认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感受到,挨挨蹭蹭间,无法忽视的…   “阿槿?”   谢云槿半睁开眼,看到熟悉的面孔,以为还在梦中,伸手去搂人:“唔……我好难受……”   滚烫身躯贴上来,梁煊脑子一片空白。 第43章   感受到被贴身体的僵硬,谢云槿迷糊的脑子转了转,意识到不对劲。   地点……   熟悉的布置映入眼帘,谢云槿猛地僵住动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都做了什么?!!!!   把现实当梦境就算了,还,还……   谢云槿头埋在梁煊胸前,不愿面对。   身体降温,脸却越来越热。   怀里人动静不小,想忽视都难,梁煊意识到,谢云槿可能清醒了。   他僵着身体,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煊没醒梁煊没醒梁煊没醒。   谢云槿在心中祈祷。   只要梁煊没醒,不知道,这么丢人的事他就没做过。   可惜事不遂人愿,任由谢云槿装了会死,梁煊把人从怀里挖出来。   谢云槿垂着脑袋,不愿抬头。   “阿槿。”   谢云槿飞快卷起被子往后缩。   身上一凉,看人逃避的样子,梁煊眸色暗了暗。   卷啊卷,谢云槿试图用被子把自己整个卷起来。   卷到一半,遇到阻力。   拉了拉被子,没拉动。   悄咪咪把被子扒拉开一条缝,从缝隙往外看。   梁煊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一只手正拉着被子。   被子卷不动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谢云槿盯着梁煊拉被子的手,恨不得能用意念将被子从对方手中扯出来。   “醒了?”   头顶传来声音,谢云槿急忙闭上眼。   被子被一层层扒开,梁煊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阿槿躲着我做什么?”   谢云槿嗫嚅:“我……”   我这哪是躲着你,我是没脸见人!!!   “阿槿,这是很正常的现象,”知道谢云槿在不好意思,梁煊细心拂开他脸旁的发丝,“证明我们阿槿长大了。”   被碰到的地方如着了一场大火,谢云槿强忍着才没挥开梁煊的手。   “阿槿可是梦到了什么?”   “没关系的,不用不好意思。”   无人知道,这一刻梁煊心中闪过怎样的阴暗念头,都被他一一压下。   谢云槿没有说话。   他怎么好说,梦里他正和梁煊这样那样,以至醒来没第一时间分出现实和梦境。   太难为情了。   在梁煊的柔声安抚下,谢云槿身体一点点放松。   后知后觉感受到身上出了一身汗,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湿漉漉贴在身上,难受的很。   “我想换衣服。”   “什么?”他的声音太小了,梁煊没听清。   “衣服汗湿了,我想换衣服。”谢云槿闭着眼睛,加大声音。   “好,我去给你拿。”   说是去拿衣服,却半天没传来动静。   谢云槿等了等,没忍住,睁开眼,直直对上梁煊深黑的眸子。   看不懂的情绪在梁煊眼中蔓延,那样深,那样厚重,仿佛化为有形的实质,层层叠叠将他包裹。   谢云槿怔住了。   直到梁煊伸手,往前。   即将触碰到的一瞬间,谢云槿如梦初醒制止他:“你,你做什么?”   声音都磕绊了。   “阿槿不难受吗?”   梁煊还是梁煊,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谢云槿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什么难受?”   手砰到了。   “这里。”   谢云槿打了个激灵。   “我我我,我不难受。”谢云槿胡乱扯过被子,想挡在自己面前。   “阿槿不用忍着。”   “我没有!”   确实没消,但心思都在尴尬上,谢云槿哪还有别的心思。   梁煊充耳不闻,将人搂到身前,哑声道:“我很欣喜,阿槿长大了。”   “我早就长大……唔……”   第一次在别人手中,是与自己,和与梦境里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很快,谢云槿就无暇他顾。   汗水更多了。   从额头滑落,散开的发丝黏在耳侧、颈边……   一刻钟,梁煊收手。   谢云槿别开眼,不想看他。   “阿槿,舒服吗?”梁煊的声音完全哑了。   谢云槿不吭声。   “阿槿……”   “你别说话!”谢云槿倾身往前,捂住梁煊的嘴。   他现在实在不想听到梁煊的声音。   刚才,就是这样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唤他名字,说着一些让人脸红的话。   掌心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谢云槿飞快收回手:“你快去洗手!”   知道不能将人逗得太过,梁煊起身。   等人出去,谢云槿松了口气,松开捏紧的手。   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温热柔软的触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云槿捂住脸,不愿回想。   做梦就算了,他怎么还把现实当成了梦境,和梁煊……   没多久梁煊回来了,给他拿了干净的寝衣。   “我已经让人叫水了,阿槿要洗洗吗?”   余韵褪去,身体懒懒的,谢云槿不想动,又无法忍受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慢吞吞在床上蠕动了一下。   “我抱你去?”   “不用!”谢云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我自己就行。”   把梁煊推到一旁,谢云槿自己进了净室。   梁煊站在外面,跳跃烛光在他脸上打下一道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垂在身侧手指微动,仿佛在回味什么。   浅尝一口根本无法满足恶兽的贪欲,只会加大他心中的妄念。   亲密接触如有瘾一般,让他一遍遍回味,一遍遍惦念。   阿槿的反应,很青涩,也很诱人。   皇宫那边要加快动作了。   他不想再忍了。   回到寝屋,床铺已被重新换过干净的,谢云槿卷吧卷吧把自己团成一团,闭上眼。   他要在梁煊回来前睡着。   次日一早,谢云槿醒来时,天已大亮。   屋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谢云槿转了一圈,问进来伺候的知书:“殿下呢?”   “太子殿下一早就进宫了。”知书垂眸为谢云槿整理衣服。   昨晚屋里半夜叫水的事她知道,也吩咐过院里人,不许将昨日之事说出去,就是不知,老夫人那边该怎么办。   今日休沐,谢云槿可以不用去东宫,发生了那样的事,谢云槿也有些逃避,索性在家里待着。   “槿哥儿今日不忙了?怎么有功夫陪我逛园子?”老夫人一宿没怎么睡,天亮才眯了会,有些困乏。   她不动声色打量一遍孙子,没发现什么异常,高悬的心往下放了放。   “好久没陪祖母了,今日打算留在家里好好陪陪祖母。”谢云槿当然不会把自己和梁煊的事说出来让老夫人担忧。   “你好好的就行,祖母不需要陪。”   “那哪行,小时候我天天缠着祖母,难不成祖母是嫌我烦了?”   “小皮猴。”老夫人笑骂。   逛了一会,老夫人有些乏,谢云槿陪她坐到亭子里。   老夫人隐晦试探了几句关于太子的事,不知谢云槿是没听出来,还是谢云槿有意隐瞒,老夫人没试探出什么。   从灾地回来的谢云槿和从前判若两人,更优秀更成熟了,入朝为官后,变化更大,有时候,老夫人见他与其他官员说话,都感到一股陌生。   可到了家里,在她们面前,槿哥儿还是那个槿哥儿,仿佛从没改变过。   躲了梁煊两天,连东宫其他官员都看出来了,休沐结束,谢云槿回东宫上职,遇到一名从东宫往外走的官员。   “谢大人家中事忙完了?”   “嗯?”谢云槿疑惑。   他家里没什么事啊。   怎么一路走来的人看到他都很意外,问上这么一句。   谢云槿与这名官员平时关系还行,把人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家中有事?”   “那不然谢大人为何接连几天不来东宫?”小官员比他还意外。   “不是休沐吗?”谢云槿不解。   “是啊,可是谢大人从前休沐也在东宫啊。”   是了,谢云槿想起来,他之前基本每天都在东宫,难怪东宫的官员会感到意外。   官员也压低声音,道:“你昨日前日没来,林大人有事寻你,去殿下那里没看到你,好奇问了一句,殿下说,你家中有事才没来,可今日你说,你家中没什么事,你是不是和殿下闹矛盾了?”   “没。”谢云槿是有意躲着梁煊,但也没到闹矛盾的地步吧。   想到马上要见到梁煊,谢云槿心中还是有些别扭。   深吸一口气,谢云槿有些退缩。   “今日有没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我突然想到,我家里好像是有什么事,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哎哎哎,谢大人留步,”小官员叫住谢云槿,“谢大人,若你真和殿下之间有什么矛盾,可要尽早说开。”   小官员语重心长:“君臣相得君臣相得,我们做臣子的,当事事以君为主,殿下向来看重你,你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与殿下生分了。”   “我知道的。”知道他是关心自己,谢云槿没法与他说这件事的内情,只好在对方的鼓励下,硬着头皮去见梁煊。   站在门前,谢云槿回头。   那官员还站在不远处,向他比了个手势。   谢云槿深吸一口气,敲门。   高公公见到他,明显也诧异了一下,很快调整好表情:“谢大人,这边请。”   谢云槿酝酿了许多见面后要与梁煊说的话,真见了面,心中的别扭反而减轻不少。   只要梁煊不提起那天的事,他就能和从前一样与梁煊相处。   可这次,梁煊没能如他的愿。   “阿槿不躲着孤了?”   语气与从前有细微差别。   谢云槿没察觉到,被猜中心思脸上一热,嘴硬道:“我没躲你啊。”   “是,阿槿没躲孤。”躲的是那个毛头小子。   后一句话梁煊咽到肚子里。   他本来晚上可以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多,前几日这个世界的自己不知道做了什么,导致他几天不能出来,也感受不到外界。   今日一早好不容易趁着对方意识薄弱出来,从记忆里看到那天晚上的亲密,梁煊险些气疯了。 第44章   谢云槿总感觉今日的梁煊有些奇怪。   但发生了那晚的事,他自己也正别扭着,以为梁煊也是这样,没有多想。   两人在书房处理了一会公务, 第不知道多少次发现梁煊的目光隐晦落在自己身上时,谢云槿放下手里的卷宗。   “殿下今日怎么一直看我?”   “觉得阿槿好看。”梁煊笑着撑头。   谢云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不是和之前一样的打扮吗?有什么好看的。   “殿下,专心点。”   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梁煊干脆不处理公务了,专心致志看着谢云槿。   看似平和的目光下,仿佛藏了钩子一般,从谢云槿身上剐蹭过。   谢云槿被他看得无法做事,脸上热意蔓延。   “殿下!”   “嗯?”   “是让你专心做事,不是专心看我!”   “嗯。”   谢云槿等了等,梁煊维持原动作,丝毫没有移开视线的打算。   谢云槿猛地起身:“我……”   “好了,孤不看,”梁煊声音低下去,莫名有种可怜的感觉,“只是几日不见阿槿,有些想念。”   他们之间,隔着漫漫时间长河,好不容易有光明正大看人的机会,梁煊无法控制自己,不上前将人拥入怀中已用尽他的制止力。   确实有几日没见了,还是他故意躲着人,谢云槿心软了软,嘟囔:“那你也不能一直盯着我看,好奇怪。”   “阿槿让…孤好好看看?”察觉到谢云槿态度软化,梁煊得寸进尺。   “还,”谢云槿磕绊了一下,“还怎么看?”   梁煊盯着谢云槿,眸中暗色涌动。   谢云槿莫名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带壳的小动物,正被梁煊一点点剥开外壳,露出内里的嫩肉。   不自在动了动,快到承受极限的时候,梁煊先一步移开视线。   谢云槿松了口气。   拿起旁边的杯子灌了一口水。   身体养好后,他唇色不如之前淡,被水浸湿,更显娇艳欲滴,诱人采摘。   梁煊目光不自觉落到红润唇瓣上。   他尝过这里的味道。   甘甜、可口。   是那样让人疯狂。   浓浓欲色从眼底一闪而过,谢云槿感觉到一股危险,他放下杯子:“殿下,我有点事与张大人说,先去寻他了。”   敏锐雷达启动,潜意识警告谢云槿,快点离开。   梁煊深深看他一眼。   谢云槿汗毛都竖起来了。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捏紧。   今天的梁煊太有压迫力了,让谢云槿有一种自己成了猛兽嘴里食物的感觉。   梁煊点了点桌子,在谢云槿快要炸毛的时候,开口:“去吧。”   谢云槿一溜烟儿跑了。   之后几天,梁煊没再出现异常。   谢云槿不知道,同一个身体里的两道意识因为他较了多大劲。   安排好宫中事宜,梁煊秘密前往护国寺。   刚到门口,就见惊芜大师坐下童子侯在外面。   梁煊把缰绳扔给跟来的随从:“你家大师知道孤要来?”   他这次来的匆忙,没与任何人说,按理说,惊芜大师不应该得到消息。   童子对梁煊行了一礼:“师父算到今日有贵客到访,特命我前来等候。”   半年多不见,惊芜大师和从前没多大区别,给梁煊泡了一杯热茶,主动开口:“殿下这次来,还是为那件事?”   “是,”梁煊颔首,“从前他只能晚上我熟睡后出来,近几天,他可以白天出来了。”   这对梁煊来说,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   他对身边的一切有着超强掌控欲,偏他自己身体里出现了一道无法掌控的意识,从前只半夜出来,那道意识能做的有限,梁煊尚且能忍一忍,可现在那道意识白日也能出来,变数太大了。   那日梁煊醒来,知道“自己”把阿槿吓跑,后怕不已。   他不担心对方伤害阿槿,他们对阿槿的心思是一样的,他只是无法容忍,阿槿与旁人亲密,即便那人是另一个自己,也不行。   他不急着谢云槿给他一个准确答复,刨除种种外因,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自己身上。   他绝对!绝对不允许那道不请自来的意识用自己的身体分享阿槿的爱!   “近日来,我能感受到,他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力变大了。”梁煊摩挲手中杯子,从来两人需要靠外物交流,这几天,他们隐隐能感受到彼此的想法。   大多数时候,两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包括在对待阿槿的感情上,在只能自己独享阿槿爱意这一点上,更是达到了高度统一。   梁煊想除去那道意识,他毫不怀疑,那道意识也是这个想法。   如果有一个彻底除掉对方的办法,他们会毫不犹豫去做。   “殿下用完了香?”静静听梁煊说完,惊芜大师沉思片刻,问。   梁煊给出肯定答复。   “这是必然的,你们本是同源,香会让你们意识相通,殿下现在可是知晓了那道意识的来历?”   梁煊眸光闪了闪,没有否认。   正是因为知道,他更不会允许那道伤害过阿槿的意识靠近阿槿。   未来的记忆他已窥探一二,只这一二,便足以他推断出不少重要信息。   比如,未来他会遭到一场重大背叛,会因为一些事与阿槿彻底离心,会失去所有荣耀然后一步步踏血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一些已经知晓的隐患梁煊早已拔除,现世走向也与那道意识里的未来有了区别,未免夜长梦多,有些事,梁煊不打算按未来走向走。   “大师,真的没有法子吗?”   惊芜大师摇头。   “殿下知道,那位并非邪异,他的到来,也非偶然。”   梁煊沉默了。   “孤会一直这样?”   惊芜大师继续摇头:“天意,不可猜。”   去了一趟护国寺,问题没得到解决,梁煊捏了捏眉心。   高公公轻手轻脚走进来:“殿下,薛将军求见。”   薛政旗,是梁煊暗中收拢的势力之一。   未来里,边境战役本没那么快结束,从拿到意识里探知的未来看,那场战役不仅没有取得胜利,薛家军损失惨重,薛政旗遭遇种种折磨归来,得到的是家人惨死,还被污蔑通敌的噩耗,一怒之下投靠他国,在大梁内乱的几年里,给大梁带来不少麻烦。   未来的梁煊知道他是个打仗的好苗子,也知道薛家满门忠烈却被污蔑凄惨离世,正好,他的计划里需要这样一股势力,暗中联系上戍守边关的薛家,协助他们避开这一劫。   一切都很顺利,最开始,薛家不是没怀疑过,因为叛徒是薛老将军从战场上救下的孩子,从小在薛家长大,与薛政旗更是情同手足。   但,太子给出的证据太足,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将计就计之下,那人果然入了圈套。   薛家避开死劫,薛老将军感念太子恩情,投入太子麾下。   他们是只忠心皇帝不假,可当未来君主是想灭他满门的罪魁祸首时,再强烈的忠君之心也会动摇。   想他薛家戍守边关多年,不知击退了多少次进犯的外敌,等来的是什么?是有人觉得他们挡了自己势力的路,想除掉他们为那些人铺路!   薛家人怎能不恨?   薛政旗从小被镇武侯当继承人培养,虽不在京中长大,对京中势力还算了解,这么大的事,薛老将军也不会瞒着他。   几名薛家将军商量了三天,都觉得,不管是为报恩还是为自保,都不能继续不争不抢下去了。   于是有了薛政旗立下赫赫战功,有了皇帝将人召回京城封赏。   这一切谋划,太子没出过一次面,可他轻而易举破了薛家死劫,还清除了薛家内部叛徒,逼幕后之人断尾求生,怎能不让薛政旗敬佩。   来京城之前,薛政旗了解了不少关于太子的事,真正见到人,才知道,传言不尽信。   在那名叫谢云槿的伴读面前,太子一点架子都没有,温和到,让人无法想象,他是怎么用三言两语让边境势力大换血的。   后来朝堂相见,薛政旗真切意识到,太子还是传言里那个铁血手腕、杀伐果断的太子,只是在谢云槿面前隐藏了自己的锋芒而已。   薛政旗来,是为了上次事的后续。   他回京,不仅仅是为了接受封赏,更是为了抓出策划害他全家的罪魁祸首。   京中势力鱼龙混杂,那人藏的又深,想挖出来,并不容易。   与梁煊说完这件事,薛政旗提到另一件:“那位救了臣的祝大夫,如今是住在长宁侯府吗?”   梁煊动作顿了顿:“在,但阿槿的人,孤也做不得主。”   “臣知晓,臣并非想对祝大夫做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没有准确定论之前,薛政旗不愿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他救了你,你也报完恩情,又何必纠缠?”许是知道这人前世的惨烈,现在人好好站在面前,梁煊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孤记得,你在边关已娶妻生子。”   “殿下想到哪里去了?”薛政旗苦笑,“祝大夫很像臣小叔母,臣的那个弟弟,从小就不见了,一直是我们家的心病,若他真的是……”   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没有定论之前,臣不敢张扬,薛家那边也没人知晓,臣想先查出结果再说,免得他们空欢喜一场。”   得到希望再失望,比单纯的失望更容易逼疯人。   梁煊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   已经很高了。   这是薛政旗几番试探,又派人去祝余救他的山上查过,将能查到的线索仔细过了一遍,得到的最大可能。   祝余在长宁侯府,想来谢云槿与之很熟悉,薛政旗斟酌着问:“殿下,臣可否与谢大人说几句话?”   “他不在东宫。”   “嗯?”这两人不是一直形影不离吗?   薛政旗想了想,好像是,之前偶尔过来,他会看到谢云槿的身影,这次待了这么久,一直没见到人。   太子周身气压也比平时低。   “那臣去长宁侯府拜访他。”   贸然打扰不好,况且上次的事,谢云槿怕是会对自己有防备,薛政旗在心中思索用什么理由去拜访,梁煊已经起身。   “殿下?”薛政旗看着绕过桌案往外走的太子,疑惑。   “不是说要去长宁侯府拜访?”梁煊加快脚步。   似乎那日被另一个自己吓到了,阿槿最近又有些躲着自己,来东宫也不与自己单独待一屋了,下了职也不多留。   梁煊好几日没与人单独说话了。   正好,借这件事去侯府看看,能让阿槿不继续躲着自己就再好不过了。   看着大步往外走的太子,薛政旗紧跟而上。   怪了,不是自己寻亲吗?怎么太子比自己还积极? 第45章   梁煊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去寻谢云槿,断没有放过的道理。   与薛政旗一同来到长宁侯府。   直到站在长宁侯府门外,薛政旗还没反应过来。   他是想来长宁侯府拜访,最好能与祝余见上一面,若能确定祝余是他要寻的人,再好不过了。   但那是做好了准备再来,不是现在直接冲过来。   他还没做好准备呢。   薛政旗往前看了眼。   来不及换便服的太子站在门口,已经有下人进去禀报了。   太子到访,本来该主人家亲自相迎,薛政旗也做好了大张旗鼓进门的准备,没想到,太子制止了门房的话,只说是他来寻人。   薛政旗心中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念及这几点谢云槿不在东宫,难不成两人之间闹了什么矛盾?太子怕暴露身份谢云槿躲着人?   梁煊确实有这层顾虑。   另一边。   谢云槿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听门房传消息来说,薛政旗拜访,纳闷了一瞬。   他虽已入朝为官,却主要是在太子这边当差,处理东宫的相应事务,与薛政旗并无交集,薛政旗为何来找自己?   继而想到,那日与梁煊一起撞见薛政旗与祝余的拉扯。   不会是为了祝余来的吧?   想到这里,谢云槿放下手里的书:“请人进来。”   “是。”   前来汇报的人欲言又止。   太子身份不一般,本来这个时候太子来,于情于理,主人家都需要亲自去迎一迎,但太子又说,不要告诉世子他来了。   谢云槿心里想着事,没注意到来人的表情。   如果薛政旗真是为祝余来,谢云槿倒是要好好问一问,薛政旗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日之后,谢云槿私下问过祝余,两人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祝余很肯定告诉他,没有。   “我只是给他治伤,我们之间交集并不多,薛大人寡言少语,我还是现在才知道他的身份。”   祝余仔细回想了一遍两人的相处,没找出哪里有问题来。   谢云槿觉得说不通:“那他为何执着于找你?”   祝余摇头:“不知道。”   祝余白日少在侯府,他最近与京城一家医馆合作,在民间举办义诊,白日大多数时间在外边。   今日恰好不在。   谢云槿寻思着要不要把人叫回来。   转头又想,既然是薛政旗找人,怎么也不该耽误祝余的正事,先看看薛政旗的目的再说。   不一会儿,下人带着薛政旗进来了。   谢云槿抬眸,一眼看到走在前面的梁煊。   他一个没坐住,险些从软榻上跌下来。   梁煊眼疾手快,把人捞住:“小心。”   谢云槿磕磕绊绊:“殿,殿下,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   谢云槿院子里的人都认识太子,知书很有眼见力的把下人都清了出去,谢云槿张张嘴,想让人留下,到底没开口。   重新坐好。   一时间没人说话。   气氛微妙,薛政旗敏锐察觉到什么,压下心中种种想法。   最后,还是梁煊率先开口:“我今日是与薛政旗一起来的。”   谢云槿这才想起来,门房前来汇报也是说薛将军拜访。   “殿下故意不让人说是你来了?”   梁煊点头。   还真是。   害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   天知道,看到梁煊第一眼,谢云槿心中闪过多少想法。   多日来的逃避心理下,谢云槿下意识岔开话题:“薛将军前来,是为了祝余的事?”   梁煊看了薛政旗一眼。   薛政旗道:“是。”   “你与祝余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对这件事,谢云槿还是很好奇的。   薛政旗没说话,梁煊替他开口:“祝大夫可能是薛政旗的弟弟。”   谢云槿:“?”   “弟弟?”   “嗯。”梁煊将薛政旗与他说的同谢云槿又说了一遍。   谢云槿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顾不上心中别扭,拉住梁煊袖子:“祝余确实与我说,自己从小被人抛弃,是他师父把他抱回去养大的,这么说,抛弃他的是薛家人?”   “不是抛弃,”薛政旗纠正,“我小婶婶生产的时候,正值家中内乱,有人趁机偷走了刚出生的婴儿,我们一度以为,这个孩子已经不在了。”   没想到,多年后,他身受重伤,被这个从小流落在外的孩子所救。   “那你有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认亲不是单凭一句话可以确定的,如果薛政旗所说为真,他一直找祝余也说的通。   “我已经去那座山上查过,时间地点都对得上,还有,我弟弟胳膊上有一块叶子形状的胎记,祝大夫胳膊上也有。”   正是因为无意间见到了这道胎记,薛政旗才产生疑惑,继而查人。   “确实有。”谢云槿见到过。   梁煊脸色微变:“阿槿如何知道?”   谢云槿奇怪看向他:“我与祝余整理药材时看到的。”   那胎记形状特殊,谢云槿还问过祝余,祝与只说,从他有记忆起,手臂上就有这么一块胎记。   “那就没错了。”薛政旗难掩激动。   “谢大人,不知可否让我与祝大夫见上一面?”祝余很有可能是自己一家找了许久的人,薛政旗再无心思想太子与谢云槿的关系。   “他不在府里。”谢云槿倒没有阻止祝余见人的意思,如果薛政旗真的是祝余家人,薛家家风谢云槿是知道的,成了薛家人,祝余以后的路也好走。   “他去了哪里?”薛政旗神情焦急,“他离开京城了吗?”   不应该迟疑的,若他早一点来,是不是已经与祝余相认了?   薛政旗心中懊恼不已。   “你别着急,”看出薛政旗的急切,谢云槿安抚道,“他没离开京城,他最近也明仁堂的大夫一起组织了一场义诊,我带你过去。”   谢云槿担心祝余被骗,说什么也要跟去看看。   “多谢。”   事不宜迟,薛政旗也等不及,三人一同出门,前往祝余义诊的地方。   明仁堂的义诊已经开了几天,百姓闻讯而来,谢云槿三人过去的时候,看到不少百姓来来往往。   “祝大夫当真厉害,我之前身上一直没力气,吃了祝大夫配的药,才两天,就有劲了。”   “我家那个最近不是有些力不从心吗?才祝大夫这拿了两味药,现在已经能大展雄风了。”   两名衣着朴素的女子从他们面前走过,聊的话题刚好被谢云槿他们听了一嘴。   谢云槿张张嘴:“祝,祝余还擅长这个啊?”   他怎么一直不知道?   来的人神情紧绷,往回走的人却是神情放松,一看就知道是身上的毛病得到了解决,从侧面反应出,祝余的医生高超。   “若京中权贵知晓祝余有这一手,怕是会踏破门槛。”梁煊若有所思。   自古以来,此事虽不放在明面上,却是不少男子打心底在意的东西。   梁煊所想不差。   祝余名声传开,不少不好亲自前来的权贵特意派了心腹前来求药,更有人看祝余背后没有势力,想强行将人带到府中,专为自己看病。   祝余坐在桌子前,将前一位病人的药开好,头也不抬:“伸手。”   等了半天,没人伸手。   他抬眸,看到坐在前面的人,皱眉:“若不需要就诊,请把位置给别人。”   前来看诊的,大多数都是一些小毛病,也有一些是要命的病,祝余不愿浪费时间。   他往男人身后看去,不知何时,围在周围的人都被清空。   眉头皱得更深了。   正要开口,那男人开口了:“祝大夫,我家主子想请您去府上为他看诊,诊金好说。”   边说,边暗示性眨了眨眼睛。   祝余表情不变:“现在我有更要紧的事,你可以请你们主子过来一趟,或者等我这边忙完。”   虽然不喜这人做风,祝余也不会拒绝前来看病的病人。   “祝大夫,我们主子不太方便露面,您看……”说着,拿出一锭银子。   “那你先到一边等等。”   见祝余打算继续为平民百姓看病,看都不看他拿出的银子一眼,那人脸色一变:“祝大夫,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这人怎么回事?既然不看病,不要打扰祝大夫给我们看病!”   “就是!就是!”   早看不惯的百姓想为祝大夫解围,被男人带来的护卫往后推。   有一老妪不察,被推了个踉跄,眼看就要跌倒,正好赶过来的薛政旗扶了人一把。   “大娘,您当心。”   他们三人穿着富贵,气势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大娘站稳身体:“三位大人,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薛政旗见自家弟弟做好事还被人为难,早忍不住,大步上前,把逼近祝余的男人一脚踹开:“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放肆!”   那人摔了个屁股蹲,哎哟哎哟爬起来,正要发飙,看清薛政旗的脸,扑通一声跪下了:“薛将军,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   薛政旗才没心思听他多话,一脚把人踢到一边,走到祝余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人一遍,见祝余没有受伤,才缓下脸色。   谢云槿从人群中走出来,看到那人,故意“哟”了一声:“这不是孙侍郎身边的人吗?怎么,你家主子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来跟百姓抢大夫了?”   “噗嗤——”   围在周围的百姓见这人吃瘪,纷纷笑开。   “是啊,有什么病不好亲自出来的?”   “我们祝大夫最擅长的是解决雄风不在问题,你家主子,该不会是……”   那人故意说一半留一半,意思明显的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孙侍郎仆从脸色大变,下意识朝某个方向看去。   谢云槿跟着看过去,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灰溜溜打算离开,却被眼尖的百姓团团围住。 第46章   “你们做什么?!”   眼见走不成,马车里传出色厉内荏的声音。   “是你想为难祝大夫吧?”   “不然为什么不露面?”   “我可是瞧见了,每天这辆马车都停在这里,去寻祝大夫麻烦的人也是从这里过去的!”   永远不要小瞧百姓的洞悉力,他们可能没什么学问,不代表是蠢货。   孙侍郎听出了薛政旗的声音,想息事宁人,打算悄悄离开,哪想到会被这里的百姓围住,一时间进退两难。   薛政旗现在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他得罪谁都不可能得罪薛家。   这个薛政旗,好好的来这里做什么?   孙侍郎心中恼恨。   不过是一个背后没什么势力的民间大夫罢了,有什么值得维护的?   来求医问药之前,孙侍郎仔细打听过,除了和长宁侯府有些牵扯,这位祝大夫背后并没有什么不能招惹的势力。   也是因为对方和长宁侯府有所牵扯,他没强行将人带走,而是派了人前来相请。   哪想到祝大夫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不看到病人不肯给药,花重金也不行,无法,孙侍郎只能亲自前来看一看情况。   事情就是这么巧,偏偏他来了,薛政旗不知为何也跟来了。   闹到这个地步,心中再不愿,孙侍郎也不可能缩在马车里当事情没发生过了。   以为自己的暗疾已经是最令自己头疼的问题了,等出了马车,看到站在薛政旗身边的男人,孙侍郎只觉得两眼一黑。   薛政旗就罢了,太子怎么也会在这里?   颤颤巍巍下了马车,孙侍郎正要行礼,梁煊阻了一下:“先与被你耽误的百姓和祝大夫道歉吧。”   孙侍郎不敢不从。   一道大礼下来,围在四周的百姓纷纷叫好。   祝余悄悄问走到他身边的谢云槿:“谢公子是听说了这边的事来解围的吗?”   谢云槿不好意思挠挠脸颊,他这几天光顾着纠结去了,还真没注意到祝余这边遇到了问题。   “这孙侍郎纠缠你很久了吗?他是什么问题?”   “一些不好说出口的病。”   想起从百姓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谢云槿猜测:“不会是,那方面的问题……吧?”   祝余小幅度点了点头。   谢云槿不可置信看向与梁煊连连赔罪的孙侍郎。   孙侍郎身高八尺,身材魁梧,怎么也看不出来,会是那方面不行的。   “他,看着不像啊。”   “有些事怎么可能只看外表?”祝余摇摇头,“他若是老老实实来找我看,我几贴药下去,说不定能让他重振雄风,他非不肯。”   “不过也能理解,可能是觉得太难以启齿。”但祝余不会因为这点理解打乱自己的计划。   他们当大夫的,最忌讳病人讳疾忌医。   想到什么,祝余压低声音:“谢公子若有什么,可不能学他……”   不等他说完,谢云槿炸毛:“好你个祝余,我带人来给你解围,你!”   “我不是说那方面,”没想到谢云槿反应这么大,祝余吓了一跳,连忙把人安抚住,“你之前身体亏损严重,师父给你开的药药性重,你现在身体看着没什么问题了,可能会有些虚不受补的情况。”   “虚不受补?”谢云槿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应该没有吧,我感觉一切都挺正常的,天冷也不畏寒了。”   “那有没有遇到过偶感燥热、比较冲动的时候?”   祝余说的隐晦,谢云槿一下子想到了那个不受控制的梦,和梦醒后发生的事,气势不自觉弱了下去:“也,也没有……”   祝余怀疑看着他。   “好吧好吧,有一点,不过次数不多。”谢云槿捂脸。   自那天后,谢云槿也发现了,自己夜里容易做梦,然后一身燥热醒来,以为是因为那天发生之事的后遗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脸上越来越热,谢云槿拍了拍自己的脸:“我的事之后再说,我们今日来找你,是有一些关于你的事。”   那边,梁煊也处理好孙侍郎的事。   扰乱义诊秩序,仗势欺人,孙侍郎萎靡去请罪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跟在他后面,不时交谈几句。   孙侍郎只觉得脸色火辣辣的,今日之后,怕是所有人同僚都要知道,他求药不成还把自己搭进去的事了。   丢脸!   忒丢脸!   消息传的很快,谢云槿几人还没回侯府的时候,孙侍郎一事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京中各大官员耳里。   得到消息的人取笑孙侍郎之后,不觉对祝余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夫产生好奇。   太子特意为其撑腰,是因为谢云槿这个伴读,还是因为祝余本身?   这位祝大夫果真医术高明,能解决那些难言之隐?   不知不觉,许多人动了心。   更有胆子大的,小心试探太子特意与人解围,是否因为自身原因。   一行人回到侯府,路上,谢云槿与祝余说了大致情况,一向大大咧咧的祝余难得的沉默了一路。   吩咐下人不要来打扰,谢云槿将人带回自己的院子。   “你心中怎么想?”   “我一直以为,我被抛弃,是因为我爹和我娘不要我了。”   小时候,看到别的小孩都有父母,可以在父母膝下撒娇,祝余羡慕过,也盼望过,有朝一日,他的父母会寻上门来,说他们一直在找他,将他接回去。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一天天长大,跟着师父悬壶济世,见识的多了,逐渐知道,父母子女之间,不一定都是其乐融融的。   他花了好些年时间,接受自己可能是父母不要了丢弃的孩子,今日却有人告诉他,他不是被丢掉的,而是有坏人故意将他从父母身边抱走,他的父母为了寻他殚精竭虑,从没放弃过寻找,母亲更是因为他的事落下暗疾,药不离身。   祝余很茫然。   薛政旗心中一阵心疼,他无法想象,小小年纪的弟弟是怎样一个人独自在外生存的。   “祝大夫,你的父母从未想过抛弃你,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寻了你许多年,即便所有人都告诉他们,你已经不在了,他们仍没有放弃过,我,我们一家,都在找你。”   薛家势力主要在边关,当年孩子被人刻意抱走,追击路上,更是留下迷惑视线的带血襁褓。   薛政旗还记得,襁褓被带回来的那天,小婶婶生生哭厥过去,大病一场,身体越发衰弱,若不是为了撑着一口气寻回孩子,恐怕熬不到现在。   不过,眼下还没百分百确定祝余的身份,说这些为时尚早。   祝余显然是理智的,虽然心中对亲人的渴望攀到了巅峰,摩挲着手臂胎记的位置,冷静道:“我手臂上确实有一块叶子形状的胎记,但,只凭这块胎记判断,太草率了。”   “我知道,”薛政旗不疾不徐,“我被你捡回去养伤的时候,无意看到你手臂上的胎记,伤好的差不多之后,就派了人四处打听你的事,从你出现的时间,年纪,地点各方面足以推断出,你是那个被人抱走的孩子。”   当然,仅这些不足以下定论。   薛政旗派出能派的所有人,一点点往前查,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查到不少决定性证据。   “你的长相,与小婶婶很像,尤其是眼睛,几乎一模一样,等你见到小婶婶,你就知道了。”   血缘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所有证据下,薛政旗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见到人,与人面对面交谈,这份把握提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祝余深吸一口气,思考片刻:“我可以与你去见你的小婶婶,但不是以可能是她丢失的孩子的身份,按你所说,你小婶婶这些年忧思成疾,不宜大喜大悲。”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薛政旗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如果你真是小婶婶的孩子,你愿意回到薛家吗?”薛政旗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我们薛家一向开明,不会干涉小辈的喜好,不论你是想行医救世,还是之后喜欢上什么人,家人都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家人,稀松平常却又如此厚重的一个词。   有些人天生就有,有些人一辈子都奢求不到。   祝余心中被这个词触动了一下,他突然笑了笑:“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确实是你们薛家的孩子。”   他不敢抱希望。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薛政旗又问了祝余一些小细节的问题,谢云槿看了看,祝余不会受到欺负,拉着梁煊起身,给他们留下独处空间。   “真好。”祝余能寻到亲人,谢云槿打心底为他高兴。   “是不是该给大夫写一封信,告知他这件事?”   怎么说,大夫也是养大祝余的人,于情于理,对这件事都该有知情权。   谢云槿说做就做,去书房写了封信。   要说的话太多,这封信很长,写完,谢云槿如往常一般,将信递到梁煊面前:“殿下帮我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查漏补缺,谢云槿办正事的时候,也经常这么做。   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信纸递出去,想到自己这些天躲着梁煊的事,手指曲了曲:“应该没有了。”   想若无其事收回手,遇到阻力。   梁煊没有拿他手上的信纸,而是直接抓住他的手腕:“阿槿,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他知道那件事会让谢云槿别扭一段时间,也给了谢云槿反应时间,这段时间,谢云槿躲着他,他放任了,深知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梁煊不可能一直放任下去。   谢云槿仿佛被烫到一般,手抖了一下。   梁煊注意到了,握住他的手紧了紧:“阿槿为何一直躲我?”   望着神色坚定,仿佛一定要问出答案的梁煊,谢云槿欲哭无泪。   他真的不想说,躲着人是因为天天夜里做那样的梦……   太丢人了。   与之前梦到的未来不同,谢云槿能感受到,这些天做的梦,和之前的梦是有区别的。   之前做的梦,梦境与现实之间,隔着一层纱,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他虽然有感觉,却不深,醒来也不会有太大感觉。   那天被梁煊触碰后,再做的梦,与之前不同了,有时候,甚至没有明确感受到梦里发生了什么,醒来的时候,依然感受到了一片濡湿。   连续换了几天裤子,谢云槿都快麻木了。   尤其是,他会不自觉想到,梁煊帮他时,低垂的眉眼,微哑的嗓音……   白日见到人如何不别扭?   “是因为那日的事?”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梁煊不愿放过,今天不说开,谢云槿还不知道要躲他到什么时候。   “嗯,唔。”谢云槿不好说不仅仅是那天的事,胡乱应着。   “阿槿。”看出他的逃避,梁煊掰过他的身体,让人对着自己,“阿槿早知晓我的心意,我也说过,那日的事,若阿槿不愿,可以不放在心上,只是帮了个小忙,阿槿怎的如此在意?”   那是一个小忙的事吗?!   谢云槿心中嘀咕。   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梁煊。   梁煊心中一动,捏住谢云槿下巴,不让他脑袋乱动:“阿槿?”   猝不及防撞进溢满深情的眼眸,谢云槿怔了怔。   梁煊缓慢靠近。   谢云槿回神,手忙脚乱抵住人肩膀:“不是那天的事!”   “那是什么?”   “是,”谢云槿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是我后来又做了好几次梦,醒来裤子都是湿的!”   这下愣住的轮到梁煊了。   好半晌,屋里传出梁煊低低的笑声。   谢云槿偏过头,不去看他:“……有什么好笑的?”   “我以为……”以为阿槿是为了那天的事在闹别扭,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第47章   谢云槿脸越来越烫,不想面对梁煊,转身欲走,被人一把抓住。   “阿槿。”   “做什么做什么?”   “阿槿不用因为这件事躲着我。”   谢云槿心道:能不躲着吗?万一哪天发展成梦中未来那样,他找谁哭去?   “总之,你不许再问我这件事!”   “不问,我不问。”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梁煊自然要顺着毛摸。   谢云槿急着扯开话题:“祝余真的是薛家人吗?如果他认了亲,是不是要回薛家,去边关生活?”   薛家镇守边关多年,如果祝余真是薛家的孩子,当年没发生意外被人抱走,现在应当是在边关生活吧。   朋友骤然要离开,谢云槿有些失落。   “不一定,薛家有意回京,待确定这件事,薛家小叔一家会先回到京城。”   薛家当年的事,归根结底,是权势交锋,加上这次的祸事,已经让薛家意识到,保家卫国的同时,也要有人在朝中周旋,方可保全自家,以后恐怕会将一部分势力移到京城。   梁煊与谢云槿说了些内中门道,谢云槿了然:“确实是,朝中这些人,在富贵窝里久了,不知道民间疾苦,也不知道,现在的富裕安定生活,是边关战士们付出多少艰辛维持的。”   “阿槿长大了。”   “我早就长大了好吗!”谢云槿不服气。   “是啊,长大了……”有些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敏锐听出梁煊话里有话,谢云槿狐疑看他:“你在想什么?”   “想我们阿槿长大了,是不是该娶妻生子了?”梁煊不动声色试探,“侯府两位夫人应该在为阿槿相看吧?”   “殿下真愿意我娶妻、生子?”谢云槿一副“你骗不了我”的表情。   “自然不愿。”既然已经说开,梁煊没有说违心话的打算。   “我会与娘与祖母说的。”他和梁煊不清不楚的,没道理让把别的女子牵扯进来。   “阿槿是说……”似乎不敢相信谢云槿话里的意思,梁煊声音充满不确定,“阿槿不愿娶妻么?”   没有人比梁煊更清楚,谢云槿说这番话,代表了什么意思。   他心中狂喜,用尽力气才压制住将眼前人拥入怀中的动作。   谢云槿挠了挠脸颊,没有正面回答:“我们这样,我也不适合娶妻。”   或许,从梦中知道两人未来的牵扯后,谢云槿就将娶妻生子的打算剥离开,只是他一直不愿细想,梁煊克制自己不前进,他也当自己不知道。   梁煊还想说什么,祝余先一步出来了。   谢云槿忙走过去:“怎么样?薛家真的是……”   看到祝余微红的眼眶,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祝余点点头,他从薛政旗口中知道了,亲生父母这些年为了寻他,付出了多少,即使嘴上说着不在意,祝余心中还是希望寻到自己家人的,他没办法不动容。   “你要去边关吗?”谢云槿有些不舍。   “暂时不去,”后一步走出来的薛政旗替祝余回答,“不久后陛下论功行赏,我父兄皆会过来。”   薛政旗大败外敌,不止前来接受封赏的薛家人,战败的外邦势力也会派人前来朝拜。   朝中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薛家有意迁移部分势力回京城,对京城现有势力来说,是一件大事。   明面上薛家是中立派,实际上,薛家已与太子达成协议,成了梁煊布置在暗处的一大势力。   随着薛家回京,外邦来朝,梁煊再次忙碌起来。   连带的,谢云槿也越来越忙。   忙完的时间越来越晚,谢云槿留宿东宫的时间越来越多。   不止谢云槿,东宫身负要职的官员也会在东宫留宿,谢云槿留下,不至于那么显眼。   谢云槿没有去原来住惯的屋子,而是和其他官员一起,宿在东宫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地方。   好不容易关系有所进展,梁煊自然是恨不得与谢云槿日夜待在一起,顾及身体里另一道意识,谢云槿提出住偏殿的时候,没有开口把人留下。   另一个梁煊最近出来的时间增多了。   而且,两道意识可以简单对话,对彼此记忆的共享程度越来越深。   自打知道谢云槿日日做关于这个世界自己的梦,拥有未来记忆的梁煊就看这个世界的自己越发不顺眼。   除开正事,没少对这个世界的自己阴阳怪气。   这个世界的梁煊心情好极了,一点也不在意,每次都用一句“阿槿心里有我”把未来的自己堵的没话说。   未来的梁煊憋着一口气没处撒,做事越发狠辣。   这个世界的梁煊没管,对方做这些,也是为他扫清障碍了。   谢云槿发现,祝余这段时间有些心不在焉。   院子里晒满了祝余采来的草药,谢云槿帮忙给草药打翻,边动作边问:“小祝,你有心事吗?”   祝余放下手中的草药,点头。   “是因为薛家的事?”薛政旗来过,说莫约五日后,薛家人便能到京城了,现在已经过去两天,距离薛家人到京城的时间更近了。   祝余没有否认:“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我。”   “你怎么会怀疑这个问题?”谢云槿拍拍他的肩膀,“薛家寻了你这么久,他们为何会不喜欢你?再说了,我们小祝大夫医术这般厉害,薛家肯定以你为荣。”   祝余艰难笑了笑,知道自己可能是薛家人后,他打听了许多关于薛家的事。   以前对薛家只有一个大致了解,打听之后才知道,薛家是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   薛家名声很好,从开国初,便镇守边关,出了无数名将,百姓说起薛家,都赞不绝口。   “我听说,薛家人人擅战,我……”   祝余回想自己,似乎除了医术,什么都拿不出手。   “小祝,你也别多想,就算千分之一的可能,薛家不喜欢你,那又怎样?你还是那个祝余,救死扶伤的祝大夫,你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了旁的什么,况且,薛政旗不是写信过去了吗,他说薛家人都很喜欢你,知道你是大夫,很自豪。”   由爱故生怖。   越是在意的人,越忽视不了对方对自己的看法。   “你说是对,”祝余深吸一口气,“我现在简直是自寻烦恼。”   年关将近,皇后肚子越发大了,谢云槿与梁煊去坤宁宫请安,看到大着肚子的皇后,眼中不自觉带上关切。   皇后宫里的内奸被揪出来了,是梁煊亲手处理的,谢云槿不知道详情,只知道那段时间,坤宁宫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宫中不知不觉少了些人。   一位贵人因犯错被废。   谢云槿知道,明面上的理由是掩饰,贵人被废的真正原因,是试图谋害皇后腹中皇嗣。   但谢云槿不知道,这件事是那个来自未来的梁煊经手的。   在那个时空,没有皇后怀孕的消息,却在同样时间里,皇后生了一场大病,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后来更是早早离世。   梁煊顺藤摸瓜查出,下手之人不仅想害死皇后腹中胎儿,还想一并除去皇后,前世为何没有传出皇后有孕的消息、为何皇后生了一场大病,在查到那些东西的时候,有了明确结论。   或许,前世也是有这么一孩子的,只是在没人发现的时候,这个孩子被人害死了,幕后之人给皇后下药,一并拖垮了皇后的身体。   好在,这一世,在梁煊的严防死守下,坤宁宫没出意外。   皇后身体好好的,腹中胎儿也健康成长。   盯着太医把完脉,梁煊问:“母后身体如何?”   “禀殿下,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梁煊不自觉松了口气,受另一个自己影响,他也有些草木皆兵了。   皇后看出,两个孩子的相处模式似乎产生了变化,梁煊没有掩饰自己对谢云槿的心思,较以前,两人相处更亲密了些。   在他们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两人之间,弥漫着一层旁人无法插足的氛围。   皇后看在眼里,没当面说什么。   谢云槿或许自己都没发现,他与梁煊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也许,发现了,只是没有细究,放之任之。   比如,两人私下相处时,梁煊的小动作多了。   碰碰脸,牵牵手,谢云槿忙碌的时候,给他喂小点心,喂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谢云槿想了想,从那日他说,会与娘和祖母说,不要给他相看之后开始的。   梁煊似乎把那番话当做了什么信号。   孙侍郎的事被传的人尽皆知,连带孙家人出门,都容易被人调侃,好一段时间,孙家人不敢出门。   很是低调了一段时间。   流言甚嚣尘上。   不知从哪天起,突然传出,太子给祝大夫撑腰,是因为太子同样身患隐疾,不然怎么东宫一直无人呢?   谣言传的有板有眼的,甚至有人私下来问谢云槿,是不是真的。   谢云槿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前来询问的官员,毫不客气:“于大人为官,不带脑子的么?”   于大人气得憋红了脸。   来问的不止一人,谢云槿私下与东宫其他官员聊天,他们也被问过,说的人多了,总有人当真。   尤其一些人,视线总会有意无意扫过梁煊那里。   梁煊黑了几次脸。   谢云槿乐不可支:“殿下,你是没看到,那周大人,就差没直接开口问了,哈哈哈哈哈,他忧心忡忡的,是不是想让你不要讳疾忌医,哈哈哈哈哈……”   梁煊慢条斯理放下手中卷宗,走到谢云槿面前。   感觉到危险来临,谢云槿捂住嘴:“我不笑了,殿下生气了?”   梁煊一步步逼近,直至将人拢在身下:“孤身体如何,阿槿可要亲自、尝一尝?” 第48章   谢云槿倏地往后退:“不,不,不,是我……”   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   梁煊伸出一只手,捞住谢云槿的腰,挑眉看他。   逃跑无果,谢云槿在梁煊不知为何突然强大的气场下,认输:“是我的不是,不该嘲笑殿下,我错了!”   “不,”梁煊慢条斯理拂开垂落在谢云槿脸侧的发丝,“阿槿怎么会错?”   “我真的错了!”谢云槿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寻找躲开的办法。   梁煊还在靠近,温热气息拂在脸上,谢云槿不自在极了。   不是没与梁煊这么亲密过,但从没哪一次,有像这次让谢云槿感到别扭。   谢云槿左看右看,不敢与梁煊对视。   “阿槿为何不看我?”   头顶传来带着些许疑惑的声音。   谢云槿回答不出来。   太奇怪了。   梁煊的目光太灼热了,目光所到之处,仿佛被点了一把火,火势蔓延,谢云槿不得不想其他事转移注意力。   “我没有啊,殿下,离族使臣是不是快到了?”   快点转移话题,不要再这么奇怪下去了。   “大概吧。”梁煊按在谢云槿后腰上的手不自觉摩挲了一下,嘴上回答着谢云槿的问题,心思完全没在上面。   温香暖玉在怀,谢云槿躲了他一段时间,自打那件事后,他靠近,对方都会躲一躲,梁煊已经很久没有与谢云槿这般亲近过了。   心中猛兽叫嚣着,再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将人锁在身边,只能与他说话,只能看着他。   理智化为枷锁,将这只叫嚣的凶兽牢牢捆住。   两人身体挨得极进,谢云槿想与梁煊分开些,身体一直在动。难免的,动作间会触碰到彼此,感觉到什么,谢云槿动作突然僵住。   “我,你……”   救命,都是男人,这代表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梁煊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   谢云槿咬住唇,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怕自己动一动,会让情况更糟。   “阿槿,别乱动。”梁煊按住怀里扭来扭去的人,声音微哑。   “我不动,你放开、放开我。”   梁煊没有动,谢云槿也不敢动,他是有过这种时候的,知道任何一个动作,都有可能火上浇油。   “殿下,梁煊!”感受到腰上力道加重,谢云槿往前扑了一下,惊呼。   惯性之下,他撞到了梁煊。   谢云槿呼吸一滞。   搞什么搞什么,梁煊不会真要做什么吧?   谢云槿心中乱成一团。   片刻,梁煊没有下一步动作,谢云槿等了等,小心抬眸,看过去。   直直对上梁煊带着欲望的眼眸。   漆黑眼瞳中,翻滚着欲求不满的情绪。   谢云槿不敢多看,飞快移开视线。   烫意从被触碰的地方蔓延,仿佛被丢进一汪热泉,谢云槿脑子被蒸的越发混乱。   梁煊想做什么?   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消?   他不难受吗?   一个个问题从脑中闪过,不知过去多久,喑哑声音从头顶传来。   “外人所言非实,阿槿应当比谁都清楚才是。”   谢云槿没反应过来:“什么?”   梁煊暗示性捏了捏掌下身体。   谢云槿险些跳起来:“是是是,那些乱传流言的,我一定早日查清源头,严惩不贷!”   快些把我放开吧——   谢云槿在心中呐喊。   “阿槿,我好难受。”   耳边传来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明显的示弱意味。   “难受你就放开我,然后去泡泡冷水。”谢云槿下意识回答。   “阿槿每次都是泡冷水吗?”梁煊语气不辨情绪。   反应过来什么,他用力咬了下唇:“没,没有。”   “阿槿,泡冷水对身体不好。”   梁煊眸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凑近谢云槿耳边,“阿槿,太冷了,我不想泡冷水,阿槿帮帮我,可好?”   谢云槿被梁煊箍在怀里,动弹不得,还被提了这样的要求,偏提出要求的人语气带着些许示弱与哀求,谢云槿无法硬下心肠拒绝。   没关系的,不就是互帮互助吗?梁煊帮过自己一次,他回对方一次,扯平了。   谢云槿默默在心中说服自己。   梁煊还欲说什么,谢云槿已经开口:“在这里?”   “阿槿愿意?”愣住的变成了梁煊。   他是想趁此机会让阿槿也帮帮他,没想到心愿达成得这般容易。   “你不想?那就算了。”话出口,谢云槿就后悔了,连忙开口。   “阿槿怎能反悔?”梁煊闷闷笑了一声,“阿槿想在哪?”   两人商量这种事,更奇怪了。   谢云槿只想早完事早解脱:“随便你。”   他才不要在这件事上提意见。   “那就回寝殿吧。”   这里本就是寝殿旁边开辟出方便梁煊处理公务的地方,穿过一道小门就是寝殿内睡觉的地方。   短短几步,走的无比漫长。   一路上,谢云槿想过好几次,撇开梁煊逃跑,可惜他的手被对方牢牢抓住,无法挣脱。   寝殿空无一人。   梁煊一本正经开口:“阿槿选地方?”   大床就在不远处,谢云槿不敢去看。   梁煊的寝殿,谢云槿来过无数次,对这里的每一处都无比熟悉,甚至在那张大床上睡过,可这一次,他不敢直视那张床。   被刻意压在心底的羞赧爬上心头,谢云槿只觉得脸上一片滚烫,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脸全红了。   灯下观美人。   谢云槿长相本就出色,脸上因为羞赧一片绯红的模样,越发可口诱人。   梁煊喉结滚了滚。   真的是……   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   说要帮忙,就自己乖乖来了,仿佛主动走进猛兽巢穴的小兽,因为太过信赖凶兽的伪装,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没有一丝防备心理。   梁煊不动声色捏了捏手指。   他好想把人抱在怀里,好好亲一亲。   在属于他的地盘上,将人彻底占有。   理智与欲念拉扯,梁煊好险才克制住,把人按在床上的念头。   “阿槿,不用紧张,只是帮一个小忙而已。”尽管心中已经将眼前人的衣服扒干净,梁煊表现出的,依然是一副君子模样。   可怜的小兽已经被拖进怪物拖进自己领地,怪物舔了舔爪子,打算慢慢享受美食。   “我才没有紧张。”谢云槿底气不足的反驳。   梁煊没戳破他:“是,我们阿槿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自然不怕这点小事。”   不一样。   谢云槿在心中反驳。   他自己知道自己,他就是在紧张,说不上原因的紧张。   明明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梁煊也帮过自己,他只是回敬一次。   对,只是为了还情。   谢云槿在心中一遍遍说服自己。   他低着头,没看到,梁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如何黏腻,那目光如蛇一般,在他身上一寸寸攀爬、舔舌氏。   到了这个时候,梁煊反而不着急了。   他不会给谢云槿反悔的机会。   也不愿只享受这一次。   克制。   不能将人吓跑。   梁煊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   梁煊似乎铁了心让他挑地方,谢云槿看了看,还是选了床。   床幔放下,将里外分为两个世界。   谢云槿跪坐在床上,昏暗烛光下,骤然生出一股想逃的念头。   手指抓紧又松开,不知为何,谢云槿感受到渴意,他舔了下唇。   唇瓣润湿,梁煊盯着他的唇,目光渐深。   “阿槿?”   催促的声音传来,谢云槿手指动了动。   “我,我有些渴,我去喝点水。”   猎物察觉到危险,想要退缩了。   谢云槿转身,不等他往前,被一股大力抓回。   “阿槿反悔了?”   梁煊垂眸看着终于意识到危险的人,语意不明。   “阿槿说好帮我的,可不能反悔。”   手被捉住。   不容置疑的力道带着他,一路往下。   指尖触碰,谢云槿手指缩了下。   “阿槿。”   到了这一步,谢云槿就算想跑,也跑不了了。   回想梁煊帮自己的细节,谢云槿一点点用在对方身上。   他动作生疏,偶尔力气大了,梁煊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嘶。   可不管怎么不得其法,只要想到,帮他的,是阿槿,梁煊就有用不完的热情。   “你怎么还……”   不知过去多久,谢云槿手都酸了,他记得,自己没有这么久啊!   梁煊拥着人,声音低哑:“再一会儿,就好了。”   谢云槿不信:“你刚刚也是这么说的!”   这都好一会儿了,还没好!   谢云槿深深觉得自己受了欺骗。   “阿槿亲亲我,会快一些?”   温热气息钻进耳朵,带来一阵痒意。   “真的?”谢云槿狐疑。   “嗯,我保证。”   谢云槿想了会,那日,梁煊好像确实是亲过自己。   就是他当时脑子太混沌了,记不清细节。   不知何时,他已经坐到了梁煊怀里,往前倾身便能触碰到对方。   谢云槿先是在梁肃额上落下一个吻。   很轻,蜻蜓点水一般。   明显感受到梁煊的激动,谢云槿来了劲。   边回忆当时梁煊是怎么亲他的,边往下亲。   最后,吻落在唇上。   简单触碰,一触即分。   不等他离开,梁煊骤然发难,按住谢云槿后颈,阻止人离开。   “唔……”   齿关被撬开,谢云槿被迫接受这个预料之外的深吻。   仿佛一切都要被夺取。   恍惚间,谢云槿有种自己会被梁煊吞吃入腹的错觉。   不知吻了多久,谢云槿被放开,细密的吻落在唇畔,梁煊气息沉沉:“阿槿,呼吸。”   谢云槿猛吸一口气。   “好,好了吗?”手没力气了。   “嗯…再一会儿……”   谢云槿想说骗子,又一次被堵住唇,吞下所有声音。   “你别……”感觉到什么,谢云槿伸手阻拦。   却被抓着手一起:“礼尚往来,我也帮帮阿槿。” 第49章   汗水顺着肌肤流下,一点点浸湿衣衫。   “阿槿,换身衣服?”   “不不用。”谢云槿紧紧捂住衣襟,即便衣服汗湿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也不愿松手。   梁煊倒是不介意,早已脱去衣衫,有力的臂膀化为枷锁,将谢云槿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   餍足,却又差了点什么。   不过,已经够了。   梁煊告诫自己,见好就收。   可,对上躺在自己怀中心上人的眼眸,艰难维持的制止力瞬间土崩瓦解。   做了有些过分的事。   对谢云槿来说,太过了。   他唯一亲密的对象只有梁煊。   不论是朋友之间,还是其他。   这次的体验,比上次更让人头皮发麻。   尤其梁煊喜欢凑在他耳边,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夸他。   什么“阿槿好棒”,“阿槿学的好快”,“阿槿该这样”……   后面的话逐渐不堪入耳。   混乱的一夜。   什么都没做,又好似什么都做了。   到后面,谢云槿脑中一片混沌,只记得梁煊覆在他耳边的低喃。   每一句都让人面红耳赤。   发泄之后,沉沉睡去的谢云槿不知道,在他睡着后,共用一具身体的两道意识,发生了怎样的争执。   从决定下手那刻起,梁煊就知道,另一个自己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记忆逐渐共享,只要对方想,就能知道,他做过什么。   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那人知道,阿槿与他,是两情相悦,是自愿而非被逼迫。   哦,就算这份自愿里有他的诱哄成分又怎样?不能改变,阿槿是自愿的事实。   望着怀里脸色绯红的心上人,梁煊亲了亲他的脸,满足闭上眼。   不出意外,他听到了另一个自己愤怒的声音。   梁煊充耳不闻,反正对方现在出不来,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无能狂怒了。   翌日醒来,床上只有谢云槿一人。   手好酸。   懵了一会,谢云槿揉了揉自己的手,昨晚记忆渐渐回笼。   绯红爬满脸颊。   顾不上手酸,谢云槿飞快拿起床边的衣服往身上套。   垂眸看到自己身前出现的红痕,耳朵更热了。   他是被猪油蒙了脑子吗?提什么主动帮忙?   啊啊啊啊啊啊——   脚步声传来,谢云槿动作一顿。   梁煊上朝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来寝殿寻人。   守在门口的人正要请安,梁煊摆摆手:“阿槿可醒了?”   “回殿下,屋里一直没动静。”小夏子低声回答。   说话间,屋里传来轻微声响,梁煊嘴角上扬:“看来是醒了,去看看小厨房准备的早膳如何了。”   “哎,奴这就去。”   昨日的事,高公公是第一时间知晓的,毕竟事情之后,寝殿叫水,是他盯着的,今日太子起来,满脸餍足更昭示了昨晚发生过什么。   高公公为太子得偿所愿高兴,也有些担忧谢云槿的身体。   他们太子人高马大又从小练武,体力可见一斑,谢小公子最近身体是好些了,和太子比起来仍有不足,不知那小身板可受得住。   伺候太子穿衣的时候,高公公小心提了一句:“殿下,可要请太医?”   梁煊转头看了眼抱着被子睡得正熟的少年,迟疑:“应当不必。”   毕竟,他也没真的做什么。   对上高公公不赞同的目光,梁煊反省了一下自己,伸手探了探谢云槿额头。   体温是正常的。   “若是他醒了有不舒服,再去太医院。”   床幔放下,不让任何人窥见内里光景。   梁煊见高公公一边为他整理衣服一边小心翼翼往床上瞅,好笑:“孤不会不顾阿槿的身体。”   “奴没有其他意思,”知道太子心情好,不会和他计较,高公公壮着胆子开口,“只是小公子的身体到底比不上您……”   “孤知道,没对他做什么。”   多的,梁煊不会再说了。   小夏子对谢云槿也是关切的,但他并不知道昨晚的事,高公公也没告诉他,时局未定,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上朝之前,梁煊就吩咐了厨房,多备一些谢云槿爱吃的吃食,不用吵醒谢云槿,等人醒了再用膳。   没人打扰,谢云槿一觉醒来,梁煊都上完朝了。   屋里门窗紧闭,将光线阻挡在外,给屋里人营造了一个良好的睡眠环境。   谢云槿穿衣的声音引来外面注意。   知道谢云槿会不好意思,梁煊制止准备跟上来的人,独自进屋。   门重新关上。   高公公赶走其他宫人,亲自守门。   小夏子想了想,低声问:“干爹,这是……”   今日太子心情好得有些异常了,结合不让吵醒谢小公子的吩咐,很难不让人多想。   “主子的事,不该问的别问。”高公公老神在在。   “是。”   衣服穿到一半,谢云槿听到脚步声,匆忙回头,看清来人,身形一顿。   屋里昏暗,只隐约能看出,来的是梁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谢云槿顿时觉得手更酸了。   他的衣服才穿了一半,见人僵在那里,梁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伸手。   谢云槿条件反射地躲开梁煊伸过来的手。   “阿槿躲什么?”   “阿槿躲什么?”   谢云槿思绪一下飞回昨晚,昨晚到了后面,梁煊也是这么追问他的。   不同的是,那个时候,他被人紧紧拥在怀中,肌肤相贴,清晰感受到,对方遒劲有力的肌肉。   “我,我没躲啊,”谢云槿视线飘忽,“你想做什么?我已经帮回你了……”   谢云槿是真的怕了,他不想再来一次。   身体不允许,手也不允许。   “我手好酸。”   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一丝抱怨,仿佛在撒娇。   浅浅尝过味道,正是梁煊心软的时候,他捏了捏谢云槿手腕:“我不做什么,知道你累了,以后会顾及你的体力,天冷,我先给你穿衣服。”   谢云槿狐疑看他。   这人实在可恨。   昨晚也是这么说的。   “很快了,阿槿”,“再坚持一下”,“最后一次”,没一句话是真的。   骗他放松警惕,又将他重新拉进漩涡。   看出他流露出的警惕神情,梁煊好脾气笑了笑:“我又不是那种只顾自己爽,不体恤人的,阿槿昨日不舒服吗?”   谢云槿无法反驳。   好在梁煊知道自己昨日没控制住,做的过了些,任劳任怨给谢云槿穿好衣服,又温柔小意给谢云槿揉了好一会儿手,谢云槿也不好再说什么。   提到继续留宿的时候,谢云槿说什么都不肯答应了。   见识到了梁煊的可怖,谢云槿简直无法想象,梦中未来的自己,是怎么承受住的。   有过实质经历,再回想梦中发生的一切,和之前感觉完全不一样。   想着想着,脸色越来越烫,谢云槿忙打住思绪。   拍了拍脸,谢云槿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了。   一连好几日,谢云槿不敢与梁煊对视,每每梁煊看过来的时候,都不自觉移开目光。   谢云槿知道,两人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两人之间关系的改变,身边人不可能察觉不到,尤其跟在谢云槿身边伺候的知书和观棋。   他们发现,自家世子这几天总是动不动就发呆,还发着发着呆开始笑,知书与观棋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   “世子这几日是不是有些不对?”私下里,观棋悄悄问知书。   知书点头:“是有点,你天天跟在世子身边伺候,可有见到世子身边出现什么异常?”   “没有啊,”观棋挠挠后脑勺,“都跟之前一样。”   “那世子有没有去过什么从前不去的地方?或者结识了什么新的人?”   观棋回答肯定:“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呢?   知书突然想到,上次太子夜宿世子院里的事,心头重重一跳。   “好了,这件事是世子的私事,以后不要私下乱议,也盯着些院里的人,别让他们乱嚼舌根。”   如果世子的变化真的是因为太子……   知书心中不禁浮现一抹担忧。   皇后身子渐重,梁煊去坤宁宫的次数比往常频繁了些。   留下太子,皇后示意宫里人全部退下,待只剩下她与梁煊两人,才开口:“你与谢家那个孩子,有进展了?”   “有人在母后这乱嚼舌根?”梁煊没有刻意隐瞒,但也只限于东宫,东宫势力经过几番清洗,他确定里面没有不该有的人。   “还需要有人来我面前嚼舌根?你这几日的表现,再清楚不过。”皇后有眼睛,自家儿子的情绪变化还是能看到的。   “母后猜的不差。”梁煊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皇后的打算,他对谢云槿,不满足两人的感情只能藏着掖着,他要的,是光明正大,是亲朋好友的祝福。   他也不舍得,让阿槿当一个只能藏在暗处的情人。   皇后抚摸自己的肚子,突然岔开话题:“太医说,我腹中胎儿多半是个男孩,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身为储君,与男子在一起,最大的阻碍便是没有子嗣,皇帝无嗣,是容易出乱子的。   梁煊一开始,做好打算从宗室里挑一个天赋好孩子的培养,现在皇后有孕,继承人的问题迎刃而解。   得到皇后的明确支持,梁煊心情更好了。   他这边进展顺利,拥有未来记忆的梁煊快嫉妒疯了。   偏这段时间这个时空的自己不知为何有了压制他的力量,阿槿在的时候,他完全没办法出来。   见这个时空的自己与阿槿亲亲蜜蜜用膳,吃着吃着,梁煊已经将人抱到腿上,越看越气。   【你可以不看。】感受到对方的怒气,梁煊好心提醒。   无法出来的梁煊恨极了:【别当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我不盯着,你是不是就可以放肆与阿槿亲密了?】 第50章   他还真说对了。   要不是顾忌身体里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梁煊进度不可能这么慢。   见人被自己戳中心思,梁煊冷哼:【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我还不知道你?】   【那你为何会与阿槿走到那般地步?】   梁煊是真的好奇,他从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中,窥探到部分未来。他与惊芜大师聊过,最先被他看到的,会是对方最不在意的东西。   最在意的记忆,往往被主人藏得最深,最难探知。   这部分,基本是与谢云槿有关的。   梁煊从记忆中窥探出一二,未来的自己与阿槿之间,关系不复从前亲密,甚至,到了被对方惧怕、憎恶的地步。   梁煊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会与阿槿走到那一步。   脑海里的意识沉默了。   那是未来梁煊最不愿面对的部分。   梁煊也不强求:【不论你与阿槿之间,是因为什么原因走到那一步,孤都不会步你后尘。】   惊芜大师说的不错,另一个自己的到来,是威胁、也是机遇。   有未来记忆加持,梁煊做起事来,事半功倍。   他的势力一点点扩大,只要再进一步,皇位便唾手可得。   政治嗅觉敏锐的,察觉到什么,想阻止,已经晚了。   蛰伏的凶兽露出獠牙,无人可挡。   平日里,谢云槿忙,与家人接触少,年关将近,长宁侯传消息回来,今年不回侯府过年。   消息是传到老夫人那里的。   老夫人听了,没什么表情,长久的失望过后,对一个人是生不出什么希冀的。   “他不回来也好,我们一家子过年,也不少什么。”老夫人将信放到一边,继续与侯夫人说话。   “槿哥儿忙了这么些天,等过年,应当有时间好好歇一歇了。”   说起孙儿,老夫人脸上总算带了笑。   薛家人回京了。   他们没有贸然要求祝余前来相见,而是先通过薛政旗,试探性提出,可否约个地方见面的事。   时间,地点,都由祝余定。   紧张了几天,事到临头,祝余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正好,谢云槿吩咐给祝余做的新衣服做好了,谢云槿带着衣服去找祝余。   “天冷了,我让人一并给你做了身衣服,你看看合不合身。”   两人已经相熟,祝余不多说客套的话,接过衣服,到里间换上。   待重新走出来,谢云槿眼前一亮。   祝余本就长相不俗,只平时穿着打扮普通,看起来灰扑扑的,谢云槿给他做的,是一身靛蓝色窄袖长衫,穿上后,整个人越发显得飒爽。   “你就穿这身衣服去见薛家人,怎么也是我谢云槿的朋友,不能让人看轻了。”谢云槿托腮打量眼前少年。   他眼光真是不错。   “还有一些配饰,你等等。”   谢云槿从一旁侍女手中托盘上选出配饰,为祝余戴上。   “头发也要弄弄。”   把祝余按在桌子前坐下,谢云槿叫来侍女,为祝余重新束发。   平日里为了方便行动,祝余穿着偏好简单,今日这套衣服,看似简单,实则有不少小花样,搭上各种配饰,动作间总能听到玉佩撞击的声音。   祝余不太适应摆弄了一下:“不用这么隆重吧?”   “需要!”谢云槿一锤定音。   祝余去见薛家人,谢云槿不会跟去,他担心祝余,做事的时候有些出神。   不知道祝余与薛家人进展怎么样了。   “阿槿在担心薛家的事?”   梁煊的声音拉回谢云槿思绪。   “有一点。”   “放心好了,小祝大夫不会受欺负的。”梁煊语气笃定。   “殿下是知道了什么?”谢云槿眨眨眼,凑到梁煊面前。   梁煊不动声色看了眼主动靠过来的人:“薛政旗之前说的不差,薛家一直在找这个丢失的孩子,这些年,薛家夫妻也没别的孩子,尽管当时被人故意误导,孩子死在了外族人手里,他们也没放弃寻找。”   与薛家合作,梁煊自然是要了解薛家事的。   这些,都是之前查消息的暗探顺路送回来的消息。   “偷孩子的人找到了吗?”谢云槿想不通,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怎么会弄丢。   “很早之前就找到了,下手的,是薛夫人从母家带来的心腹婢女之一,她被人买通,犯下重罪,自知活不成,不等薛家找上门,服毒自尽。”   至于是不是真的自尽,时间太久,已不可考据。   婢女背后,牵扯进了薛家政敌、外族势力,在梁煊的涉足下,薛家一点点查清当年真相。   薛家人进京认亲,已经能百分百确定,祝余就是他们寻了多年的孩子。   祝余的认亲路很顺利。   薛家夫妇当场就想让祝余回薛家住,祝余拒绝了。   他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突然被告知,有了一大群亲人,颇有些不适应。   谢云槿回府的时候,祝余已经回来了。   见到人,谢云槿诧异:“怎么回来这么早?”   其实天色已经晚了,谢云槿也做好,认亲成功后,祝余可能搬去薛家的准备。   “结束了就回来了。”祝余神情轻松。   谢云槿打量了一会他,见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笑道:“看你模样,我也不需要问你顺不顺利了。”   “薛家,比我想象中要好。”   不论是他血脉上的父母,还是对外威严的薛老将军,在面对他的时候,都如和蔼长辈一般,亲近、但不让他感到为难。   “你以后会回薛家住吗?”   “应当要回去住一段时间,父亲和母亲、还有祖父祖母……都很想我,云槿,我真的很开心,我不是被丢掉的孩子,我也有父母喜欢,有很好的亲人……”   真好。   谢云槿为祝余感到高兴。   “这么大的事,你与你师父说了吗?”   将祝余养大的大夫,和祝余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多年感情不是简单界定的。   “我已经写信告诉师父了,师父说,过段时间来京城一趟。”   薛家对将祝余养得这般好的人是感恩的,他们本来想,亲自上门拜访、答谢。   只是大夫行医救世,居无定所,祝余也不清楚,师父会去哪里。   毕竟,学有所成之后,他便不再一直跟着师父行动,而是有了自己的行医之路。   祝余与薛家相认后,没搬去薛家,以至薛家隔三差五送东西过来,外人不知内情,见薛家与长宁侯府交往过密,心思百转。   谢云槿与薛政旗的接触比以往更多。   他本就是一个很敏锐的人,长时间相处下来,隐隐窥探到,薛政旗私下在为梁煊做什么。   梁煊没有隐瞒谢云槿的意思,他动作越来越大,谢云槿想装瞎都难。   薛家来京城的半个月后,离族使臣带着投降书抵达京城。   皇帝越过太子,将接待一事交给二皇子处理,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二皇子这半年来不温不火,在皇帝默许下,办了些实事,不功不过,太子势大,二皇子在朝中一直低调做事,若不是这件事,大臣们险些忘了,老皇帝在位一日,储君之位都不会彻底稳固。   近半年的历练,谢云槿对朝中势力不说全然了解,有太子相教,七、八分了解是有的。   同张扬招摇的二皇子和陈贵妃不同,二皇子与其母妃梅妃一向为人低调,多年来,梅妃维持不争不抢人设,在皇帝心中占了一席之地。   二皇子母家梅家势力不大,京中仅有一名四品官员,其他人都散布在外地为官。   可谁都没想到,夺嫡最后关头,这位平日不声不响的皇子,险些成了最后赢家。   之所以是险些,是因为,在谢云槿做的和未来有关的梦中,最终登上帝位的,还是梁煊。   听说二皇子接手了离族的事,谢云槿心中的警戒线拉到最高。   越了解朝中势力,谢云槿越清楚,二皇子并非表面上所表现出的那般,对那个位置没有一丁点儿想法。   看似毫无根基,实则已在朝中布下不少暗棋。   “这件事为何会落到二皇子身上?”   这个问题同时浮现在不少大臣脑中。   四皇子入朝后,皇帝似乎看出二皇子“不争不抢”的本性,开始扶持四皇子和另外两位皇子,二皇子也顺势蛰伏起来,只偶尔做点实事昭示一下存在感。   谢云槿在东宫的时间比较多,接触的,也多是和东宫有关的事务,离族战败遣使臣前来,他一直以为,会是东宫接手。   转头落到了二皇子手里。   知道皇帝偏心不是一两天了,再次经历,还是有被无语到。   “阿槿是在为我鸣不平吗?”   自听到消息,谢云槿闷闷不乐到现在,梁煊倒了杯水,递到生闷气的人眼前。   “是啊。”谢云槿大方承认。   他就是护短。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件事会落到老二手里,有一些隐情。”   “嗯?”谢云槿抱着茶杯,好奇,“什么隐情?”   “梅妃邀请娘家侄女来宫里小住,这位女子是准备给老二做侧妃的,哪想到父皇喝醉了酒,在梅妃宫里强占了那女子,还被梅妃和老二撞了个现行。”   谢云槿张大嘴,吐槽的话到了嘴边,艰难咽下。   “皇上他,还真是,行事无所顾忌啊。”   “这桩丑闻被死死压在梅妃宫里,为封口,梅妃宫里换了一批伺候的人。”   谢云槿皱眉。   梁煊没说出口,可他知道,这些被换下去的人,多半是没命了。   毕竟,只有死人的嘴最严。   “阿槿放心,不会让你遇到这种情况。”梁煊伸手,按在谢云槿手背上。   “嗯?”谢云槿不解。   “我不像父皇,我只会有阿槿你一人。”   谢云槿脸腾的红了。 第51章   “你在说什么?”谢云槿慌乱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抽了抽手,没抽出来,“你放开我。”   “阿槿在怕什么?”梁煊皱眉。   “我没……”   不等谢云槿说完,梁煊打断他:“与我在一起,阿槿不需要顾虑其他。”   “怎么能不顾虑!”谢云槿声音拔高,“殿下,你现在这个位置,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若是他们知道,你一门心思放在一个男子身上,他们会怎么想?!”   “阿槿是在意我吗?”梁煊手指用力,强行嵌入谢云槿指缝中,与之相扣,“阿槿,我很欢喜。”   谢云槿简直要无力了:“殿下,你能不能正经点。”   “孤很正经,”梁煊严肃了脸色,“阿槿,这些我都会处理好,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不是那种顾头不顾尾的人,你担忧的一切,我都会处理好。”   “这段感情,我不希望带给你任何压力。”   但,怎么可能呢?   谢云槿在心中反驳。   虽然大梁民风开放,娶男妻的不少,可身居高位的,没有一个娶男子为正妻的。   梁煊更不同,若他只是一个身份普通的男子,谢云槿可以不考虑这些,可他不是,他是一国储君,是未来的大梁皇帝,即使他愿意,大臣们也不会愿意。   谢云槿突然觉得,自己一开始就该心思坚定一点,不给梁煊可乘之机。   对梁煊,对他们,都好。   似是看出他心中的退缩,梁煊眸色幽深,若无其事转移话题:“离族使臣快到了,阿槿可要去看看?”   谢云槿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传言离族人红发碧眼,与大梁人很是不同,谢云槿一直想见见。   “他们真的是红色头发绿色眼睛吗?”   不论是梦中,还是现实,谢云槿都没见过离族人。   “阿槿见一见就知道了,孤也没见过他们。”拥有未来记忆的梁煊倒是见过,这点就不需要阿槿知道了。   “大概后日便能到了,阿槿要去看吗?”   谢云槿点头:“可是负责他们的不是二皇子吗?”   “我们不需要露面,寻个必经之处的酒楼,看一眼。”   两人转瞬即逝。   恰好,梁煊名下的尚禾轩在使臣进宫的必经之路上,谢云槿早早起床,由太子的马车接到尚禾轩。   为了视野更好,梁煊没带谢云槿去上次去过的房间,而是寻了二楼一处雅间,临窗而坐。   街上人来人往,坐了没多久,谢云槿听到一串铃铛声。   “叮铃铃——”   悦耳声音传来,不止谢云槿,街上的人都停下在做的事,寻着声音望去。   带着奇怪盔甲的高大骏马出现在视野中。   接着,是高坐马背的人。   一头灿烂红发肆意飘扬,发下,是一双碧绿色眼睛,如同上好的玛瑙,面容绮丽,气质如妖。穿着大胆暴露、坐在骏马上的男子大片胸膛露在外面,胸肌明显。   好似感觉到这边的视线,原本目不斜视的男子突然转头。   与谢云槿视线对上的瞬间,谢云槿眼前一暗。   一只手从侧方伸出,挡住谢云槿视线。   “殿下,你挡住我了。”谢云槿抬手去扒拉梁煊的手。   纹丝不动。   谢云槿:“?”   做什么?   殊不知,梁煊脸色难看得不行。   不是因为来人衣着暴露,而是打头之人,他在未来自己的记忆中见过。   离族圣子。   未来的阿槿不知着了什么迷,一门心思放在这名圣子身上,甚至还动了与离族圣子一同前往离族的心思。   未来梁煊对这人可谓恨得牙痒痒。   看到两人的互动,离族圣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梁煊心中骤然生起一股危机感。   谢云槿费劲扒拉了一会,终于重见光明,再往下看,离族队伍已经走远了,只能看到背影。   “殿下,你刚刚挡住我做什么?”谢云槿不太高兴。   梁煊悔极了,那时不该转移话题说带人来见离族使臣的话。   “总不能是那些人穿着太大胆,你不想让我看吧?”谢云槿想到,有些夫君会在意妻子看其他男人,抿了抿唇,“殿下,你我都是男子,你不能这么小肚鸡肠。”   “小肚鸡肠?”梁煊气笑了,索性认下这个罪名,“是,阿槿只能看我的身子,不能看别人的。”   谢云槿被他直白的话弄得目瞪口呆:“你……”   “怎么?阿槿看了孤的身子,不想负责?”   谢云槿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这一步的,“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被梁煊厚脸皮的话惊呆了。   最后,脑子一片混沌被梁煊送回府。   回到东宫,梁煊脸上笑容消失:“来人。”   暗卫悄无声息出现在殿中。   “去查离族圣子。”   “是。”   离族圣子的出现,是一个变数。   未来自己的记忆中,离族圣子并非这个时间来大梁的。   也是,前世没有他插手,薛家中计,损失惨重,没有这一场大胜,自然不会有离族圣子来京城的事。   因为他的举措,导致离族圣子提前出现在大梁吗?   那么,阿槿还会被离族圣子带走吗?   梁煊不知道。   对任何事都能游刃有余的梁煊不得不承认,自己慌了。   【离族圣子这个人,行事诡谲,不得不防。】   脑海里,响起不辨喜怒的声音。   【孤知道。】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半晌,梁煊率先开口:【你所在的那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阿槿为什么会被离族圣子说动,毫不留情抛弃家乡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未来的梁煊陷入回忆。   前世的自己,太过自负,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他不愿阿槿吃苦,强烈占有欲作祟,没有放手让鸟儿学会自由飞翔,他牢牢将人护在羽翼之下,不让人经历一点风雨。   他以为,凭借自己的手段,可以一辈子这么护着人走下去。   他太年轻气盛了,不知道,世上最难预料的,就是人心。   遭人背叛,失去权势,也失去了保护阿槿的能力。   自顾不暇的时候,他想过,将阿槿远远送走,可他往日表现太明显,那些人早知道,阿槿是他的软肋,这场阴谋,不止针对他,也针对了阿槿。   长宁侯转投他人,高调改立世子,长宁侯夫人重病去世,谢云槿如一只被大雨淋湿羽毛的幼鸟,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庇护。   那段时间的记忆换乱不堪,等他重新掌权,他与阿槿之间,已经有了深深隔阂。   再也回不去从前。   离族圣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给了阿槿远离过往所有痛苦的一条崭新之路。   阿槿毫不迟疑抛弃了他。   然和呢?   思绪回到那个凄风苦雨的夜晚。   很冷。   浸入骨髓的凉意在消息传来的瞬间,漫过全身。   梁煊带人堵住谢云槿的去路。   不想,谢云槿如此决绝,宁愿去死,也不愿回去。   【我们合作吧,】未来梁煊声音疲惫,【先解决离族圣子的事。】   前世已成过往,那些秘密被永远掩埋,离族圣子,或许是唯一一把解开秘密的钥匙。   下雪了。   大雪飘飞,很快,为大地铺上一层雪白。   谢云槿洗了把脸,望着窗外的银装素裹,出神。   “云槿有心事?”   祝余从外面走进来,见他发愣的样子,问。   他暂时还住在侯府,为谢云槿调理身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薛家初回京,需要忙的事、走动的关系很多,祝余不太乐意花费时间在与权贵相交上,薛家也舍不得刚寻回来的孩子为这些事费心,商量之后,让人继续住在侯府里。   不是没想过给祝余置办宅子搬出去住,祝余拒绝了,他以后不一定长留京城,给他置办宅子有些浪费。   祝余的师父收到祝余的信赶来京城,与薛家人见了一面,不知双方说了什么,来的时候,一脸不高兴,离开的时候,脸上倒是带着笑。   顺便也给谢云槿看了看身体。   “是为夜间燥热心烦吗?”祝余猜测。   这种事谢云槿不好意思说出口,祝余师父一把脉就把出来了,说是正常现象,忍一忍就过去了,如果忍不了,可以找人纾解一下,切记不可太过。   谢云槿面红耳赤把人送走。   没脸见人。   这件事不知怎的传到梁煊耳里。   三更半夜的,谢云槿从梦中惊醒,猝不及防对上梦中出现的眉眼,整个人都是愣的。   梁煊带着一身寒气进屋,站了会儿,等身上寒意不那么重了,才走到床边坐下。   “我吵醒阿槿了?”   失去阿槿的记忆如一把寒刀刺进胸膛,反复折磨着梁煊的神经。待这个世界的梁煊睡熟后,梁煊从这具身体里醒来。   他要来看看阿槿。   只要看一眼,确定阿槿还在,就好了。   没想到,阿槿是醒的。   梁煊深深望着眼前少年,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汗湿的头发黏在脸上,身上也黏黏腻腻的,谢云槿抓着手下被褥:“没有,殿下怎么这么晚了过来?”   察觉到梁煊情绪不对,谢云槿将睁眼见到做梦对象的尴尬扔到一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梁煊摇头。   “殿下,别骗我。”谢云槿抱着被子往梁煊身边挪了挪,他很少很少从梁煊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伤心到了极致,仿佛来见他一眼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心沉甸甸的。   梁煊突然伸手,抚上谢云槿的脸。   谢云槿没躲。   感受到掌下温热的肌肤,梁煊眼中的悲伤淡了些。   “真好。”   他的阿槿,还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经历前世那些痛苦。   真的很好。 第52章   梁煊不愿说,谢云槿盯着他打量了一会,确定自己问不出什么,拉住他的手:“殿下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   梁煊反手握住谢云槿的手,往前,握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用脸颊蹭了蹭:“有阿槿这句话在,我知足了。”   两人静静呆了一会,谢云槿出声打破寂静:“殿下有惊动我院子里的人吗?”   惊动了也没关系,谢云槿思索若是有下人看到,要怎么做。   “阿槿放心,没人看到。”   梁煊不是第一次夜闯谢云槿深闺,那个梁煊能做到不惊动任何人,他自然也能做到。   没待太久,梁煊恋恋不舍离开。   目送梁煊背影远去,谢云槿裹着被子在窗边站了一会。   离族使臣到来,为看似平静的京城掀起一股不小风浪。   皇帝将这件事交给二皇子处理,作为太子一脉,谢云槿自然不会多去费心,二皇子一脉忙碌起来,太子这边相对清闲了些。   谢云槿有时间在家好好陪一陪母亲和祖母了。   一大早,谢云槿就去了祖母院中。   侯夫人也在。   “祖母,娘。”谢云槿见过礼,坐下。   “槿哥儿还没用早膳吧?”   谢云槿摇头:“听说祖母这边呢新请了个厨子,孙儿今天特意空着肚子过来尝尝鲜。”   “小馋猴。”老夫人笑着打趣。   心疼孙子到现在还饿着肚子,老夫人打趣完,吩咐身边的侍女去传膳。   谢云槿笑着说了些逗趣的话。   一道道新鲜的菜端上来。   谢云槿动了动鼻子,故作夸张:“好香啊。”   老夫人没让侍女布菜,亲自夹了片乳白色的肉片到谢云槿碗中:“槿哥儿尝尝。”   谢云槿捧着碗:“祖母自己吃就好,我看到喜欢的菜不会客气的。”   说说笑笑,谢云槿吃了个肚皮滚圆。   “祖母新招来的厨子厨艺果然一绝。”谢云槿夸道。   “既然槿哥儿喜欢,今日便让他去你院中做事。”谢云槿用饭香,连带的,老夫人也比平时多用了小半碗。   “母亲可别惯着他。”侯夫人笑道。   “是啊祖母,”谢云槿没答应,“我在府里用饭时间少,不用特意让他去我那边办事,我若想吃了,直接来祖母这里蹭饭就行,祖母不会嫌弃我吧?”   老夫人巴不得孙子天天过来:“怎会嫌弃你?你若是想,天天来都行。”   “就知道祖母对我最好了。”谢云槿半是撒娇道。   用完膳,谢云槿又待了一会,才离开。   好不容易有了闲暇时间,他约了顾承泽和冯修竹见面。   几人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入朝后,三人都有不少变化。   聊着聊着,难免聊到朝中事。   最近朝中被议论最多的,莫过于离族来者。   “离族此番前来,除了上贡,似乎还想与大梁联姻。”因着顾家的关系,顾承泽对朝中事知道的比较多。   “联姻?”谢云槿愣了一下,“他们是想送人来还是迎娶公主?”   “一个战败国,还想娶公主?”顾承泽嗤笑。   那就是送人过来了。   谢云槿问:“承泽可知,他们打算送谁过来?”   “说是离族族长有一女貌若天仙,年方二八还未嫁人,这次随离族使臣一同前来,想在大梁觅一良婿。”   “不是送给那位的?”谢云槿指了指上方。   “云槿想什么呢?就算离族想,那位也不会答应,这次应当会在适龄宗室之子中挑选一位。”顾承泽解释。   “好了不说这些,章家传来喜讯,子茗的夫人有喜了,特意让我与你们说一声。”   “子茗速度够快的啊。”谢云槿笑道。   距离章子茗成婚还没多久,就传来喜讯,谢云槿很为这个朋友高兴。   “他年底本来想进京与我们聚一聚,这下来不成了,托我同你们告罪呢。”   “他那边的事要紧,”谢云槿摆摆手,不在意,“更何况我们都忙,他来了,还恐招待不周。”   “修竹呢?前两日我可是听说,礼部侍郎有意……”   不等顾承泽说完,冯修竹打断他:“我暂且没有成家打算,顾兄就不必打趣我了。”   几人说说笑笑,谢云槿突然被拍了一下。   他转头。   是顾承泽。   顾承泽朝下方努努嘴:“我们刚刚还说离族的人,你们看。”   他们待的是茶楼二楼,临窗位置刚好能看到楼下风景。   离族人外貌特殊,走在路上,总能迎来百姓好奇的目光。   一开始,他们有些不习惯,但来了大梁地盘,总不能一直不出门,被看得多了,逐渐习惯了外人的目光。   一行人旁若无人交谈。   他们的语言与大梁官话不同,加上声音不大,谢云槿等人并不清楚他们说的什么,他们也只是路过,很快就离去了。   谢云槿收回目光。   他对离族人兴趣不大,本以为自己与这些人不会有什么交集,没想到   当天晚上,就与一名离族人撞上了。   谢云槿拿在手中的纸袋掉到地上,纸袋里的栗子骨碌碌滚出来。   谢云槿盯着滚远的栗子,心疼。   那可是他排了好久队才买到的栗子!   还没吃几颗呢!   “抱歉,撞掉了你的东西。”   略有些奇怪的腔调响起。   谢云槿抬眸。   上次同梁煊一起看离族使臣进城时被梁煊捂住了眼睛,谢云槿没见过这位红发碧瞳的男子。   男人很高,谢云槿粗略估计了一下,应当和梁煊差不多高,五官带着异域的美,尤其那双绿色眼眸,波光潋滟,仿佛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   “不要紧。”无意与之交谈,谢云槿转身欲走。   “我撞掉了你的栗子,赔你一包。”   去路被挡住,谢云槿皱眉:“不必了。”   看出他的不悦,男人不再阻拦,侧身让开。   目送谢云槿离开,男人目光幽深。   不多久,另一名离族男子赶来:“属下护卫不力,请圣子责罚。”   “之前查到的,那位与大梁储君关系亲密的伴读,是他?”   “是。”   谢云槿没将这次偶遇放在心上,努力回忆了一番梦里的未来。   有一段时间没做那样的梦了,谢云槿扒拉了半天,都没从记忆中扒拉到和离族来大梁的画面。   梦里的未来没有离族战败,自然也就没有离族族长之女进京一事,谢云槿不清楚他们的真实目的,次日到东宫后,与梁煊说起这件事。   “阿槿是说,在茶楼遇到了离族人?”   离族圣子的到来,给了两个梁煊难以言说的危机,担心谢云槿那边出意外,他们早派人暗中盯着,离族圣子撞上谢云槿的一幕,当天梁煊就知道了。   只是离族圣子没做什么,梁煊也不知道,这次来京时间不同,离族圣子计谋会不会有所不同。   派去查离族目的的暗卫没带回确切消息,梁煊只能先暗中警惕。   说着说着,谢云槿提起从顾承泽那听来的话。   “承泽说,离族有意与大梁联姻?”   “嗯。”梁煊心里装着事,手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说?”谢云槿已经接触朝政了,如果对方真有这个意思,他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离族还在试探。”既是试探,自然不好弄得人尽皆知。   “皇上怎么说?”   不管离族那边怎么想,这件事能不能成,关键还是看皇帝。   “这就要看离族给出的条件了。”   利益足够,皇帝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心中惦记这件事,之后几天,谢云槿对离族那边比从前上心了些。   作为战败方,离族人来大梁后,行事低调,很让人省心。   了解之后,谢云槿也知道了,那日撞到自己的,是离族圣子。   离族与大梁不同,他们信奉神教,圣子是比族长地位更高的存在,谢云槿想不通:“既然圣子在离族有那样高的地位,为何要来大梁?”   作为战败方来,受到的冷眼与区别待遇不是开玩笑的,关注离族之事后,谢云槿不止一次听说离族使臣在这边受欺负的消息。   皇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帝都默许了,其他人更不会管,都只当没看到。   谢云槿偶尔撞见,帮离族圣子解了两次围,惹得梁煊心中很是不快。   不是对谢云槿,而是对那个有意无意往谢云槿身边凑的离族圣子。   离族圣子已经不止一次往谢云槿身边凑了。   那日被撞掉刚买的栗子,谢云槿尚不知道,撞了自己的人是离族圣子   谢云槿没将这件事当一回事,不料两日后,他又遇到了这个人。   离族圣子手中拿着熟悉的纸袋,朝谢云槿走来。   “我特意在同样地方买的栗子,给谢大人赔罪。”   回府路上,谢云槿又一次遇到红发碧眼的男人。   “只是一包栗子,圣子不必挂在心上。”谢云槿没有去接离族圣子递过来的纸包。   谢大人是不肯原谅我吗?”   “没有怪你,何来原谅?”   谢云槿绕开人走了。   过了两天,他又遇到了离族圣子。   频繁遇见,再傻也知道,对方是故意的。   即便没有交谈,谢云槿和离族圣子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顾承泽听了,来寻好友。   “云槿,你与那个离族圣子,是怎么一回事?”   谢云槿剥了颗栗子放到嘴里:“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顾承泽从他怀中夺过一颗:“别说我,到处都在传,你与离族圣子交好。”   “我与他总共就见了六次面,每次说话不超过一炷香,怎么就成了我与他交好了?”谢云槿倒是不知,外面传成这样。   他与顾承泽说了这六次见面的事。   说是意外,谢云槿知道,是对方有意为之。   “他频繁见你,你又是太子身边的人,不怪旁人多想。”顾承泽一针见血。   “是啊,我也怀疑他是冲殿下来的,难不成他们看中的联姻对象是殿下?”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太子年纪合适,没娶正妃,若是成功与太子联姻,将来太子登基,对离族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谢云槿将自己的猜想与顾承泽说了。   顾承泽沉思:“不无这个可能,你仔细想一想,那离族圣子接近你,可有说过与太子有关的事?”   谢云槿仔细回想,摇头:“没有,他倒是沉得住气。”   “不一定是为了这件事,总之你要小心,能不与之接触就不接触,二皇子那边,怕是对你意见颇深。”   谢云槿理解。   与在朝中站稳跟脚的太子不同,二皇子势力太弱,如果想要那个位置,朝中无法得到的势力,只能依靠外界。   离族便是一个很好的助力。   二皇子得了接待离族使臣的差事,未尝没有与之交好的心思。   “阿槿。”   正撑着胳膊望向窗外的谢云槿回神:“殿下?”   “阿槿在想什么?”梁煊走到谢云槿身边。   “在想离族圣子……”   神经再大条,次数多了,也能察觉到不对。   更何况,谢云槿也不是那种迟钝之人。   尽管每一次遇到离族圣子,都好像是意外,谢云槿却知道,一次可能是意外,两次、三次……就不可能是意外了。   “离族圣子怎么了?”梁煊不动声色问。   无人知晓,宽大衣袖之下,男人的手一点点握紧。   “他好奇怪,”谢云槿放下胳膊,脸上出现一丝不解,“他好像在创造机会与我接触。”   不是好像,是就是。   “我又不是朝中重臣,有什么好接触的?”   “阿槿不喜欢?”袖中握紧的拳头缓慢松开。   谢云槿点点头:“太莫名其妙了。”   谢云槿不喜欢与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打交道。   想起承泽说的那些,谢云槿欲言又止。   要直接问吗?   “阿槿不喜欢,孤会让他少去烦你。”袖中手彻底松开,梁煊提起的心随之缓缓落下。   “殿下不觉得我多想?”谢云槿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手指动了动,梁煊放任自己的心意,摸了摸少年的头:“阿槿这样讨人喜欢,怎么会是多想?”   谢云槿观察梁煊脸色。   他似乎一点都没往自己身上想。   “阿槿看什么?”   梁煊有没有想到离族圣子的目的谢云槿不知道,他对自己狠关注谢云槿感受到了。   “我在想,离族圣子频繁接近我,是不是……”   梁煊松缓的心再次捏紧。   “是什么?”   察觉到离族圣子的心意了吗?   阿槿会怎么想?   会不会像前世那样,又一次选择离开?   梁煊心思百转。   直到谢云槿开口。   “在想,离族是不是想与殿下联姻。”   万万没想到这一茬的梁煊愕然。   看出他的惊讶,谢云槿奇怪:“不然殿下觉得他想做什么?”   以梁煊的敏锐,不应该想不到这一茬啊。   谢云槿心中疑惑。   他在梁煊面前向来不掩藏自己,心中疑惑,脸上也显露出来。   紧绷之后骤然放松,梁煊徐徐舒了口气,半蹲下来,直视谢云槿的眼:“阿槿为何会这么想?”   “离族有意与大梁联姻,纵观宗室子弟,殿下是最优秀的,他们要选,殿下应该是最优选吧。”   半蹲下来的梁煊比坐在椅子上的谢云槿微矮一些,谢云槿需要低头,才能与之对视。   很少用这样的视角看梁煊。   谢云槿拉了拉梁煊衣服:“殿下快起来。”   梁煊没动,眸子里闪动着不知名情绪。   定定看了会谢云槿,用微哑的声音问:“阿槿真觉得我这般好?”   突然跳了话题,谢云槿疑惑“嗯”了一声。   “阿槿说,我是宗室子弟里最优秀的,”梁煊执起谢云槿的手,缓慢摩挲,“阿槿真这么觉得吗?”   谢云槿:“?”   你抓的重点是不是有些不对? 第53章   反应过来什么,谢云槿推了梁煊一下:“殿下,正经一点。”   “我如何不正经了?”   梁煊顶着一张正直的脸说这种话,谢云槿不想看他,偏过头:“我是说离族的事。”   “阿槿担心我娶别人?”不等谢云槿回答,梁煊继续道,“阿槿放心,除了你,我不会再有任何人。”   梁煊逮着机会表忠心,谢云槿是真的无奈了:“那殿下觉得,离族圣子接近我,是因为什么?不因为殿下,总不能是因为我吧?”   他只是一个侯爷之子,怎么看,都没离族圣子花大功夫接近的必要。   梁煊心说,可不就是因为你,不过谢云槿误会了也好,他才不愿谢云槿知道离族圣子的真实意图。   最好这辈子谢云槿对离族圣子只有警惕。   “我派人去查查,倒是老二那边,有意与离族联姻。”   二皇子确实有这个想法。   他当然不会给出正妃之位,若一个侧妃之位能换来离族这个助力,何乐而不为?   二皇子府。   “赵先生觉得如何?”二皇子坐在首位,问。   他问的,是与离族联姻之事,赵先生是二皇子身边门客,几年前就跟在二皇子身边做事了,很得二皇子信任,为二皇子出过不少主意。   “与离族联姻,在眼下,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赵先生抚须道。   “先生也认可我的想法?”见自己的主意被认可,二皇子正襟危坐。   赵先生点头:“现在朝中能供殿下使用的势力太少,与其与太子争这些,不如另辟蹊径。”   二皇子沉思。   他有与离族联姻的想法,确实有这方面考量。   “离族虽在上一场战争中是被薛家打败,但他们现在臣服于大梁,是大梁的臣子,陛下将接待离族的重任交给殿下,未尝没有让殿下与之结交的意思。”   说是平衡之道也好,不喜太子也罢,皇帝的所作所为,给了成长起来的几位皇子野心。   凭什么太子可以,他们不可以?   二皇子平日里表现出不争不抢的意思,不代表他真的不想争那个位置。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既能靠近,谁不心动?   二皇子被自己说服了。   心中有了想法,自然会施行,不过二皇子不傻,不至于做的特别明显。   因为离族的事,东宫这边一直关注着离族和二皇子一脉,二皇子刚用行动,东宫便知道了。   梁煊将这件事说与谢云槿听。   谢云槿感慨:“二皇子还真是想走联姻的路子。”   不难理解,二皇子想要那个位置,需要足够的势力支持,在朝中大半势力被太子把持的情况下,借助外力是不可避免的。   太子对此乐见其成。   毕竟,今天的局面是他一手促成。   他不在意离族如何,最好离族能与老二绑得死死的,那样,阿槿才会打心底把离族放在对立面。   传出二皇子有意与离族联姻消息后,谢云槿越发避着离族的人。   离族圣子堵了几次,没堵到人,脸色微沉。   “圣子为何非要……”   随从的话没说完,离族圣子知道他要说什么,沉着脸开口:“以大梁太子对这位伴读的在意来看,他会是我们这次行动的唯一突破口。”   离族真的心甘情愿臣服于大梁吗?   当然不。   那场战败来的太突然,明明巫祝占卜出的结果是,他们会取得大胜利,就在行动前一晚,巫祝给出情况可能有变的消息。   他们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战况太惨烈,以至他们不得不暂时对大梁俯首称臣。   离族圣子亲自来大梁,为的是巫祝的一番话。   那日,巫祝脸色惨白,说:“大梁情况有变,绝路出现新的生机。”   结合不该出现的战败,离族圣子必须来大梁一探究竟。   他们付出数十名暗探的性命,终于查出一些线索。   那场大败的关键,可能出在大梁太子身上。   在离族,圣子身份远高于族长,本以为,他亲自来,大梁会派太子交接,没想到,被派来的是二皇子。   族长之女自然也是为太子准备的。   可惜,他们几次暗手都被对方躲过,东宫铁板一块,根本没法派人潜入,只有谢云槿。   谢云槿对梁煊的特殊,有心一点,不难发现。   望着谢云槿离开的方向,离族圣子目光幽幽。   他会就这么放弃吗?   不会。   这是唯一重创大梁太子的机会。   谢云槿被离族圣子几次堵人弄得烦不胜烦,梁煊适时提议,让他在东宫住一段时间。   谢云槿迟疑。   如果两人关系没有改变,不用梁煊提出,谢云槿会主动要求在东宫住。   “阿槿在犹豫什么?”   “我……”   “说到底,阿槿会被离族盯上,有我的关系,我自然该好好保护阿槿。”   “嗯?”谢云槿不解,“殿下为何这么说?”   “因为他们想对付我,找不到别的办法,便想着从阿槿身上下功夫,还好,阿槿没有被蛊惑,没有出事,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梁煊半真半假道。   一直被离族圣子堵也不是个事。   有关太子欲与离族交好的谣言在传出离族族长之女即将嫁给二皇子为侧妃的时候,不攻自破。   谢云槿不想与离族圣子虚与委蛇。   离族圣子总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尤其那双碧绿的眼,与之对视,总觉得自己成了蛛网上的猎物。   挣扎不得。   思考片刻,谢云槿道:“好,我在殿下这边住一段时间,府里……”   “我会派人去说,阿槿不必担心,侯府孤会让人盯着。”   谢云槿点点头,没拒绝。   他担心离族圣子在他身上下手不能,对家人不利。   梁煊动作很快,没多久,侯府就收到了东宫传来的消息,说年底事忙,谢云槿会宿在东宫。   老夫人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只做受宠若惊状,给前来传消息的公公塞了个大红包。   待人离开,老夫人将儿媳叫到自己房里。   看出老夫人脸上的担忧,侯夫人扶着人坐下:“槿哥儿不是第一次宿在东宫,母亲不必太过担忧。”   “我不是担忧这个。”   下人都退出去了,在儿媳面前,老夫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槿哥儿与太子走得这样近,太子是储君,不会有什么影响,我们槿哥儿……”   侯夫人已经知道了儿子和太子之间关系不太对,听到老夫人的话,一颗心提了起来。   不知道内情的时候,她自然觉得,自家儿子与太子交好,是好事。   从前太子对槿哥儿好,她没多想,毕竟两个孩子有一起长大的情分,槿哥儿又讨人喜欢,两人关系亲密不奇怪。   自从知道太子对槿哥儿怀有那样的心思,侯夫人的心就七上八下的。   上位者的恩宠,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好的时候,处处都好,一旦某日心变了,从前种种,都有可能化为一把刺向儿子的利剑。   “娘……”   感受到儿媳的不安,老夫人反过来拍了拍儿媳的手背:“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孩子们有孩子们自己的造化,槿哥儿……过段时间,问问他是怎么想的吧。”   他们想再多都没有用,重要的是,槿哥儿怎么想。   若槿哥儿不愿……   老夫人眼中划过一抹厉色。   她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不会让孙儿被人欺负。   可,看槿哥儿的做法,不像是不愿的。   老夫人沉沉叹了口气。   两位夫人相对无言。   赐婚圣旨下来了。   二皇子将在同一日迎娶正妃与侧妃,婚期定在来年四月。   离族圣子几次想找谢云槿,奈何谢云槿被大梁太子牢牢护在东宫,见不到人,百般想法只得按下。   谢云槿在东宫住的很惬意。   离族圣子再想,也不可能随意进宫,没了时不时出现的烦人精,谢云槿心情舒展不少。   年关将近,忙完最后一波,会有一段清闲时间,抛开杂念,谢云槿投入紧张忙碌中。   每日与梁煊同进同出。   到底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一样了,隐秘暧昧在两人间流淌。   长宁侯不回京过年,侯府的人情往来便落到了谢云槿身上。   以前长宁侯在的时候,除去必要,不会带谢云槿出门,对侯府的人际往来,谢云槿并不清楚。   梁煊拿来册子。   “这是什么?”   “阿槿需要走动的人家。”梁煊将册子摊开放到谢云槿面前。   谢云槿垂眸大致翻了翻。   记录的很详细。   这些本来是需要长宁侯一点点交接给谢云槿的,显然,长宁侯没有这个打算。   “殿下为何给我看这些?”谢云槿合上册子,心情复杂。   他的亲生父亲,像防贼一样防着他,若不是梁煊给的册子,谢云槿还不知道,长宁侯在京中,有怎样的谋划。   “这些,迟早都该是你的。”   梁煊不需要长宁侯主动给,该是谢云槿的,谁也抢不走。   长宁侯在外的几个月,谢云槿一点点接手了对方在京中的人脉,假以时日,即便长宁侯不能回来,谢云槿也能自然而然接手长宁侯府。   对长宁侯,早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磨灭了父子之情,接手对方的势力,谢云槿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不会矫情到放着长宁侯经营多年的势力不要,从头再来。   没必要。   长宁侯看重权势,谢云槿很想知道,当长宁侯回到京城,发现自己的一切都被他这个不被看好的儿子继承,会是什么表情。   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万事不知的小孩了。   越接触越知道,权势确实让人着迷。   难怪那么多人拼了命想往上爬。   “谢谢殿下。”谢云槿收下册子,抬眸望向男人。   烛光仿若给男人渡上一层暖色金边。   眉目如画。   谢云槿一向知道梁煊长得很好。   他完美继承了帝后的优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越成熟,越让人移不开眼。   梁煊任他打量。   私下做的事,他不打算让谢云槿知晓。   婚期定下,离族使者任务完成,准备离开。   来这一趟,除了确定谢云槿对大梁太子确实很重要之外,离族圣子一无所获。   就这么离开,他非常不甘心。   想到查谢云槿时,无意查出的秘密,他低声吩咐侍从几句。   无法从谢云槿身上下手,只好再想其他办法。   临别,怎么也该给这位处处防备他的大梁太子一份小“礼物”。   若谢云槿知晓你私下做的事,还会像过去那样毫无芥蒂待在你身边吗?   离族使臣离开了。   谢云槿回到阔别半月的侯府。   一回来,就被老夫人叫过去,好生稀罕了一番。   老夫人拉着人,上上下下打量。   身穿白底红边锦袍的少年气色红润,脸色长了些肉,肉眼可见的被养得很好,老夫人无法违心说出对方在东宫受了苦的话。   谢云槿笑嘻嘻任祖母打量。   好生看过一遍,老夫人拉着孙儿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祖母这话说的,好似我离开了很久一样。”谢云槿依偎在祖母身边撒娇。   “离开一天,对祖母来说,也是很久。”   与祖母腻歪了一会,谢云槿凑去侯夫人身边。   看到长得越发好的儿子,侯夫人没将心中忧愁表现出来。   少了一个长宁侯,侯府过年气氛丝毫没有减少,相反,没有长宁侯,三人一起过年,气氛更融洽了。   过完年,太子来侯府拜访。   老夫人迟迟没开口问谢云槿,和太子的关系。   一是心中不确定,怕问了,反而起到反作用,二是谢云槿好不容易有放松时间,她不愿打破孙子的放松。   这一迟疑,就迟疑到太子前来。   太子带了许多礼物。   往年长宁侯在,太子只送人,不会亲自过来。   理所当然的,谢云槿需要亲自迎接。   外面在下雪,梁煊穿了件织金大氅,进屋后,解下大氅交给伺候的人。   谢云槿把怀中抱着的手炉塞进他怀中:“殿下暖暖。”   谢云槿习惯了与梁煊的相处,不觉得有什么,两位夫人却是知道的,寻常臣子在君主面前,绝对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想到那份不该存在在两人之间的感情,老夫人的心沉了沉。   刚要呵斥孙子无礼,梁煊已经接过了手炉,并捏了捏谢云槿的手:“给了孤,阿槿会不会冷?”   没有责怪谢云槿的无礼,只担心谢云槿会不会冷。   至少说明,这一刻,太子是将谢云槿放在心尖上的。   老夫人识趣没有开口。   梁煊带来的东西多,谢云槿对那些都不感兴趣,一段时间没与梁煊见面,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   梁煊始终含笑听着,没有一丝不耐烦。   两位夫人与太子简单见过礼后,将空间留给两个孩子。   他们知道,太子来,是为了见谢云槿。   “母亲……”走出一段距离,侯夫人迟疑着开口。   太子与自家儿子的相处她看到了,说是处处迁就也不为过,若两人私下都是这般相处,若自家儿子是个女儿,这段感情不会遭到任何阻碍。   老夫人拍拍儿媳的手:“先看看吧。”   天家人的感情,不是那么好拒绝的。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祖母和母亲离开后,谢云槿把人领到自己院子里。   “想你,就来了。”   直白的话让谢云槿红了脸。   梁煊真的很想,同吃同住了一段时间,突然见不到人,处处不习惯。   用膳时,下意识给身边人夹菜,身边却空无一人;处理公务时,身旁没了安静的身影;晚上,没有道“晚安好梦”的声音……   是以时间一到,梁煊迫不及待出宫见人。   嗅到谢云槿身上熟悉的淡香,看着脸颊泛红的心上人,梁煊无法控制,手臂用力,将人拥入怀中。   埋在少年颈窝深吸一口气。   “阿槿想我了吗?” 第54章   男人呼出的热气喷洒在颈侧,谢云槿不自在动了动,试图把人推起来:“殿下先起来再说。”   幸好,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屋里的下人都自觉出去了,没人看到。   “不起,”梁煊维持原有动作不动,“除非阿槿说,也想我了。”   “殿下这不是耍赖吗?”谢云槿推了推人,没推动。   “说不说?”梁煊变本加厉,在谢云槿颈边蹭了蹭。   柔嫩肌肤近在眼前,多日思念倾泻,先是脸,然后用嘴唇蹭了蹭。   暖意传来,谢云槿动作一滞。   “我说,我说,我也想殿下了,殿下快起来。”谢云槿自知拗不过他,连忙道。   梁煊不再克制,重重吻了一下谢云槿脖子。   谢云槿惊呼一声:“殿下!”   梁煊总算直起身子,拉过谢云槿的手:“长宁侯没回来过年,阿槿可有想他?”   谢云槿不高兴嘟起嘴:“殿下说他做什么?”   谢云槿巴不得长宁侯一直不回来了。   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长宁侯最近有些动作,”梁煊坐到软榻上,把谢云槿也拉了过来,“不过影响不到阿槿。”   长宁侯的一举一动都在梁煊眼皮底下,顾忌对方是谢云槿父亲,梁煊给过他机会,抓不住就不怪他了。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谢云槿坐到梁煊身边,“皇后娘娘最近身体还好吗?”   身子渐重,皇后免了后宫的拜见,年前谢云槿太忙,有一段时间没去坤宁宫了。   “一切都好,”梁煊握住谢云槿的手,揉捏,“阿槿不问问我?”   谢云槿转头,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正襟危坐的某人:“殿下看着很好。”   “不好。”   “嗯?”   “没有阿槿,吃不好,睡不好,正月过了,阿槿搬去东宫住,好不好?”   “殿下!”谢云槿恼羞成怒。   “好了,不逗你,”梁煊摸了摸炸毛的猫头,“今年可能会出一些事,阿槿有个心理准备。”   谢云槿一惊,第一时间是回想做过的梦,可惜他做的梦太零碎,除了与梁煊相处的画面,涉及到其他的太少太少,无法推测出今年会发生什么。   出事……   梦中梁煊出事是什么时候来着?   “在想什么?”   脸颊肉被捏了。   谢云槿回神:“在想殿下说的是什么事,会对殿下造成不好影响吗?”   如果是梦中那场变故,他该怎么避免?   情急之下谢云槿牢牢抓住梁煊的手,梁煊低头看了眼两人交叠的手,安抚道:“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谢云槿依然不放心,手上力道加重:“殿下不可大意。”   梁煊意识到不对劲。   以他对谢云槿的了解,在他说出不必担心后,谢云槿不会如此不安,这中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各种念头在心中闪过,梁煊不动声色开口:“我不会大意,阿槿不必担忧。”   谢云槿也知道自己太急了,调整一下心情,道:“过两天上值了,我会搬去东宫住。”   权衡之下,谢云槿做出决定。   不管他和梁煊的感情如何发展,他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梁煊出事。   没想到会有这样结果,梁煊心中大喜,面上却没表现出来:“阿槿来东宫住,孤求之不得。”   谢云槿心情很沉重。   梦里的未来太惨烈,他不想与梁煊的关系变成那样,也不想梁煊遭遇那些痛苦。   现实和梦境是有区别的。   至少在梦中,没有出现皇后有喜……   不对。   谢云槿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确实,梦里,皇后没有生下小儿子,这个孩子极有可能在出生前遭遇了什么意外,没能来到人世。   皇后明明身体很好,为何梦中却早早去世?   迷点太多,谢云槿头一次希望,再多做一些关于未来的梦。   许是白日想的太多,这天晚上,谢云槿又一次做了梦。   和以往每次不同,这次梦中,他没有实体,飘荡在寂静大殿中。   殿内空无一人,只正中间有一座大鼎,大鼎上方,白烟缭绕,烟雾飘散,让整座大殿显出一片朦胧。   谢云槿往前飘了飘。   太安静了。   死寂一般。   这是哪里?   谢云槿边飘,边打量四周。   周围布置有些像皇宫,但谢云槿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座宫殿。   不知飘了多久,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云槿下意识飘到大鼎后躲了起来。   “吱呀——”   门被推开了。   沉稳脚步声靠近。   没有人出声。   谢云槿待了会,始终等不到人说话,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从大鼎后探出脑袋。   是梁煊。   烟雾缭绕中,梁煊站在大鼎前,面无表情。   谢云槿却感受到了浓浓的悲伤。   比起前几次梦中的梁煊,面前的人憔悴了许多,眼眶凹陷,眼中血丝遍布,他微微抿着唇,浑身散发着无法言说的悲戚。   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云槿定定看着他,心仿佛被一双大手攥紧,生疼。   “陛下,大师来了。”   殿外,响起高公公压低的声音。   大师?什么大师?   谢云槿心中隐隐有个猜想。   他没有动,继续看着外面。   梁煊也没有说话。   好半晌,才开口:“请大师进来。”   外面应了一声。   脚步声再次传来。   透过白烟,谢云槿看到了一位熟悉的人。   惊芜大师。   惊芜大师和现实见过的没有区别,他双手合十,对梁煊行了一礼。   “朕已经按大师说的做了,大师,为何他不肯来见朕?是还在怪罪朕吗?”梁煊开口,声音沙哑。   惊芜大师嘴张张合合,说了什么,谢云槿听不清。   好似突然出现一道隔阂,隔绝了谢云槿与这个世界,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是梁煊。   “我知道错了,只要阿槿愿意回来,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这句话里,是浓浓的死志。   谢云槿一惊,顾不得其他,飘到梁煊面前:“你说的什么傻话!”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仿佛见不到飘在半空中的谢云槿。   谢云槿顿了顿,往前凑了凑。   确定了。   他们真的看不到自己。   谢云槿也听不清惊芜大师说的话,即使离得这样近。   这个时候,我已经死了吗?   谢云槿猜测。   梁煊接下来的话确定了他的猜想。   “阿槿重病离世,是我没照顾好他,是我的错,大师,用我的命,可以换回阿槿吗?”   梁煊伸出手,谢云槿眼尖看到,他的手心有一道长长的伤痕,贯穿整个手掌。   稍微用力,鲜血从还未愈合的伤口沁出。   谢云槿下意识握住他的手,想找东西给他包扎。   他的手从对方手中穿了过去。   无法触碰。   手僵在半空中,眼前一片雾气,谢云槿眨眨眼,一滴泪珠落了下来,滴到梁煊手中。   手上一凉,梁煊停下动作,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是阿槿吗?   嘴唇动了动,疑问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自己欺骗自己也好,梁煊怕出了声,把人吓跑。   “大师,我现在死去,可以见到阿槿吗?”阿槿才去六天,只要他快一点,是不是可以在黄泉路上追到人?   听到这话,谢云槿急了:“我不许,你听到没有!我不许!”   怎么能傻傻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在梁煊身边飘来飘去,带起梁煊垂落的衣摆,殿里好似起了一阵风,顺着他的动作将梁煊衣摆吹起。   梁煊声音猛然停下,他不敢动,直愣愣看着微微扬起的衣衫重新垂下,声音微哽:“是阿槿吗?”   很轻缓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是我啊!”   谢云槿大声回复。   “你不许做傻事!听到没有!”   可惜梁煊听不见。   “阿槿来见我,是想带我走吗?”仿佛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梁煊眼中亮起惊人的光。   谢云槿傻眼了。   气愤撞了撞小心翼翼望着前方的男人。   一股大力袭来,谢云槿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床幔。   眨眨眼,一片湿润。   怎么醒了?!   谢云槿赶紧闭上眼,想要再次进入梦中。   他想知道,最终梁煊做了什么。   重要的是,有没有做傻事。   可惜闭了半天眼,困意全无。   天一亮,谢云槿起身穿衣,什么都顾不上,坐上马车前往东宫。   他需要看一看梁煊。   谢云槿心中很清楚,即使未来发生了那样的事,他都不希望梁煊追随自己而去。   到皇宫的时候,太阳正好从云层出来。   金光洒向大地,驱散夜晚的寒凉。   谢云槿径直去了东宫。   这么早见到他,小夏子诧异了一瞬,很快调整好表情:“小公子可是有事寻殿下?”   小夏子很少见谢云槿脸上出现如此焦急的表情,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殿下在哪?”谢云槿没心思解释什么,在做了那样的梦后,只想早点见到人。   “殿下去上朝了,您在这边坐坐。”   是了,梁煊需要去上朝。   谢云槿稍微冷静了一下。   小夏子给人端来热茶,又去小厨房吩咐人做早膳,顺便端了一盘小点心来给谢云槿垫肚子。   这么早,一看就是饿着肚子来的。   谢云槿没心思吃东西,随便吃了点,望向外面。   梁煊下朝出来,守在外面的高公公走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   加大步子回到东宫。   一眼看到坐在廊下的少年。   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梁煊摸了摸少年的脸,很凉。   “怎么不在屋里等?冷不冷?”   梁煊的手很温暖,暖意顺着相贴的肌肤蔓延,谢云槿似乎还没从思绪里回神,愣愣看着站在身前的高大男人。   魇住一般,他拉过梁煊左手,摊开掌心,一道长长的掌纹映入眼帘。   谢云槿小心碰了碰。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带来微弱痒意,梁煊掌心合拢,将谢云槿的手拢在手中。   “怎么了,阿槿?”   谢云槿抬眸,眼睫颤了颤,突然起身,扑到男人怀中,不出声。   心上人主动投怀送抱,梁煊心都快化了,蹭了蹭脸边发丝:“想我了?”   “嗯。”谢云槿闷闷道。   他不知道梦中未来的梁煊做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一阵闷疼。   抱了一会,谢云槿心情平复了些,推了推抱着自己的人:“殿下松松。”   那双手臂箍在腰间,将他牢牢固定在男人怀中。   梁煊微微松手,低头看去。   “怎么哭了?”   怀里人眼眶红红的,一滴泪挂在眼角,将落未落。   主动被抱的喜悦被心疼取代,梁煊抬手抹去谢云槿眼角的泪珠。   “有人欺负你了?”想到高公公说的,今日一早谢云槿的异常,梁煊语气微沉。   “没有,”谢云槿摇摇头,“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能吓到我们阿槿的,一定是一个很坏的梦。”   “嗯。”   “别怕,梦都是假的。”   是吗?   谢云槿闭了闭眼。   可那些梦,不是假的。 第55章   谢云槿窝在梁煊怀里,罕见的,没有在短时间内把人推开。   梁煊便知,谢云槿遇到的事,不是一件小事。   但他去问,谢云槿只肯说,是做了噩梦,问具体做了什么梦,谢云槿咬着唇,不愿回答。   这种时候,梁煊自然不愿逼迫他,抱着人哄了会:“我们先进屋,外面凉。”   谢云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梁煊怀里待了许久。   他忙推了推人:“殿下可以放开我了。”   心情平复了许多,语气也不再哽咽。   “阿槿这是用完就丢?”梁煊见他心情好了些,开玩笑。   谢云槿用力推了他一下:“有人看见……”   “不怕,没有人会乱嚼舌根。”嘴上说着,手却是松开了人,转而牵起谢云槿的手,带人往屋里走。   手被温暖大手握住,谢云槿手指动了动,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无法触碰的。   任由梁煊把他牵到屋里。   暖意扑来。   屋里点了炭盆。   高公公为两位主子奉上热茶,安静退了出去。   梁煊拿起其中一杯,递到谢云槿手中:“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谢云槿抱着茶杯,抿了几口。   真实的梁煊站在眼前,暖意顺着热茶流入胸膛,噩梦般的场景褪去,谢云槿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理智回笼,谢云槿后知后觉感觉到不好意思。   “殿下,我……”   那么大个人了,因为做了个噩梦跑来向太子撒娇,谢云槿在心中捂脸。   天啦,他都是做了些什么?   “阿槿来找我,我很欢喜,”不等他说完,梁煊打断,“以后出了任何事,阿槿都可以第一时间来找我。”   对梁煊来说,今日谢云槿的行为,是一种莫大的鼓励。   谢云槿来寻他,是出自下意识的信赖也好,是出自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罢,他第一反应是来找他,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殿下真这么想?”谢云槿抱着茶杯,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不会觉得我很烦吗?”   一想到梁煊会嫌弃自己烦,谢云槿一颗心如同被浸泡在凉水里。   “怎么会?”感受到他的不安,梁煊走过去,在谢云槿的小声惊呼中,将人抱在膝头,“阿槿第一时间来找我,我求之不得。”   梁煊低头,用额头蹭了蹭他:“若阿槿不来寻我,我才要生气。”   “为什么?”谢云槿愣愣的。   梁煊一手揽人,一手掰过谢云槿脑袋,目光与之对视:“阿槿知道原因的。”   原因?   什么原因?   天光炸裂般,谢云槿想到什么,勾着腿想从梁煊腿上下来。   理所当然没成功。   “阿槿别动。”梁煊按着人,语气微哑。   “我,殿下,我,”感受到什么,谢云槿语无伦次,“你先放我下来……”   “不放,”梁煊再次埋到谢云槿颈间,深吸一口气,“阿槿乖,让我抱抱。”   “可是你……”   “不用管它。”   谢云槿不敢动了。   生怕一动,情况更糟。   梁煊抱着人,试图平缓,可心悦之人在怀,满馥馨香,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他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对谢云槿做什么。   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一点点编织网罗猎物的巨网,只等猎物上门。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谢云槿有些难受,戳了戳不愿放手的男人。   “我腿僵了。”   闻言,梁煊下意识伸手:“哪里?我给你揉揉。”   “不用,别!”   腿已经落入梁煊大手中。   梁煊给他按了按:“有没有好一点?”   “你放我下来就好了。”谢云槿闷在梁煊怀里,道。   “不想放,这次放开了,什么时候阿槿能让我再抱一抱?”梁煊语气好似在与谢云槿商量,却没给他拒绝机会,“除非阿槿答应孤,下回还给孤抱。”   “殿下,你——”谢云槿被梁煊惊到了。   这是他所认识的太子会说出的话吗?   “怎么?”梁煊恍若未知。   “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样?”   谢云槿嗫嚅了一会,大不敬说出三个字:“不要脸!”   “要脸怎么追太子妃?”   “我,我才不是!”谢云槿脸腾的红了,一阵热意涌上脸颊,大力从梁煊身上跨了下去。   手臂被抓住。   梁煊跟着起身,把人往身前拢了拢:“那是谢夫人怎么追相公?”   谢云槿脸更红了,慌乱去捂他的嘴:“你别瞎说!”   捂住梁煊的唇,确定这张嘴里不会再说出让人心慌意乱的话,谢云槿稍微松了口气。   不等这口气松到底,掌心一热。   谢云槿被烫到一般松开手:“你怎么能……”   “我怎么了?阿槿不想让我说话,捂住我的嘴,去只是亲……”   “不许说!”谢云槿慌乱打断他,手心被触碰的地方异常灼热。   刚才,梁煊舔了他的掌心。   怎么能舔……   谢云槿摇头甩开纷乱的思绪,梦里带出的悲伤早不知被丢到了何处,视线左右飘了飘,屋里只有他们两人,总觉得再待下去会很危险,道:“我出去了,还有事等着我做。”   脸颊泛红,眼眶湿润,看起来格外可口。   可惜不能再做什么。   梁煊心中遗憾。   见差不多了,没再继续逗弄:“去吧。”   他这么好说话,谢云槿倒是不适应了:“我真走了?”   梁煊狠狠将人扣进怀中揉了揉:“别再招我了。”   谢云槿被揉得面红耳赤,嘴硬:“我哪有?”   梁煊在他额头亲了口:“有没有阿槿自己心中清楚。”   谢云槿离开了。   离开前不忘留下一句“那殿下自己解决一下”。   然后飞快溜走。   梁煊盯着被关上的门,许久,笑了下。   谢云槿在寒风中吹了会,扑通扑通跳的心脏缓慢恢复正常跳动速度。   拍了拍脸。   脸上温度降低了许多。   应该不红了。   东宫众人发现,太子殿下与小谢大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古怪了。   小谢大人在的时候,太子格外好说话。   虽然以前也这样,但以前小谢大人不会经常与太子在一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太子在的地方,总能看到小谢大人的身影。   谢云槿不再躲梁煊,对梁煊来说,是一件顶顶的大好事。   两人虽然没有说开,相处起来,却与以往有了很大不同。   谢云槿会偷偷去看梁煊。   做事的梁煊格外有吸引力。   总能让谢云槿看得移不开眼。   梁煊欢喜,却也头疼。   少年人的感情表现的太明显,没有丝毫遮掩,在东宫还好,他的人不会乱说。   欢喜是因为他的感情得到了回应,头疼则是因为,谢云槿分明对他也有那样的感情,却不肯让他太亲近。   心上人触手可及,无法更进一步,就像一块可口的美食摆在面前,散发诱人香味,只能看不能吃。   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心照不宣的进展谢云槿很喜欢。   他享受梁煊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享受梁煊喜怒受他一举一动牵扯。   他春风满面,侯府的两位夫人如何看不出?   老夫人一直想同孙子谈一谈,从年前拖到年后,从孙子不开窍拖到开窍,老夫人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等她寻到合适机会去问,先一步见到了太子。   梁煊挑了个谢云槿外出办事的时间来到侯府。   过年的时候,祝余回了薛家,他只是在长宁侯府借住,有了自己的家,自然不会继续在这里长住。   陆陆续续的,东西也搬了出去。   侯府只有两位夫人。   梁煊前来,没有大张旗鼓,老夫人和侯夫人得知有贵客来访,见到人,才知道是太子。   太子以前来都是槿哥儿在家的时候,这次偏偏挑了槿哥儿不在的时间。   老夫人与侯夫人对视一眼,想到最近槿哥儿的异常,心中有了某个猜想。   刚要行礼,被梁煊打断:“今日我只以小辈身份来拜访,两位夫人不必将我看做太子。”   心中某个猜想越发肯定。   老夫人没有推脱,板着脸坐下:“不知殿下这次来,是为何事?”   从打定主意要得到阿槿开始,梁煊铺垫了许久,他知道,自己的来意,两位夫人心知肚明。   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我的来意,想必两位夫人心中知晓,我也没有隐瞒的打算,我心悦阿槿,想……”   老夫人急急打断他:“殿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真就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吗?   老夫人心中悲凉。   “我知道,”梁煊目光坚定,“老夫人放心,我绝不会辜负阿槿。”   “我知道,口说无凭,这些是我准备的,两位夫人可以先看一看,再说。”   小夏子忙将东西呈了上来。   老夫人打开,一一看过去,目光越来越惊讶。   “这……”   这是梁煊的保证,也是给谢云槿留下的退路,确保将来出现意外,不会有任何不利于谢云槿的事发生。   “孤知晓,未来的事谁也不能保证,孤亦不能,但两位夫人放心,孤对槿哥儿一片真心,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包括孤自己。”   “孤不会娶妻,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孤的一切,都是阿槿的,若阿槿愿意,包括……”   老夫人骇然打断他:“殿下,我们会考虑,槿哥儿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他想如何,我们不会勉强他。”   这便是答应了。   一直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梁煊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小辈礼:“阿槿很在意亲人,亲人不反对,阿槿会高兴。”   梁煊不愿自己的感情给谢云槿造成任何负担。   所有阻碍他都会为谢云槿扫清。   阿槿只需要点点头,他就能奉上自己的一切。   侯夫人望着难掩喜悦的太子,没忍住开口:“若哪日殿下后悔了……”   “不会后悔。”   “不会有那一天。”   梁煊笃定。 第56章   谢云槿还不知道梁煊主动和祖母和母亲说了这件事,忙完事回来,发现侯府气氛不太对。   不是很明显的不对,但谢云槿对两位夫人都很了解,她们表现出的异常轻易便可看出来。   不动声色用完膳,谢云槿先把自己院里的小厮叫来。   “我出门后,家里可发生过什么?”   太子秘密造访,老夫人下令不许声张,小厮摇头:“回世子的话,府里一切如常。”   谢云槿摩挲下巴,不对,一定发生过什么。   知书、观棋等人主要负责谢云槿院子里的事,老夫人下令不许声张的事,暂时还没传到他们耳朵里。   谢云槿让他们去打探一下。   不多久,知书回来了。   “听说前儿府里来了一位贵客。”   “贵客?对方身份呢?”   “奴婢失责。”   “连你们都打听不出来,”谢云槿沉思片刻,“看来是祖母下令不许外传了。”   可是,什么样的身份,需要对他隐瞒?   谢云槿瞬间猜出,隐瞒来人身份,主要是针对他。   想不通缘由,第二天来到东宫后,谢云槿还在想这件事。   几次走神被梁煊发现,梁煊放下手中公务,走到谢云槿前面,抽走他手里的文书。   “阿槿在想什么?”   “没啊。”谢云槿下意识回答。   梁煊摊开手里的文书:“从方才到现在,你一直在看这一页。”   谢云槿摇头:“真没什么。”   家里的事,总不好拿来与梁煊说。   谢云槿打定主意,先不想这件事。   见他不愿说,梁煊没有勉强:“若有什么事,阿槿无需瞒我。”   “不会的。”至少要知道,那人隐瞒身份到侯府拜访两位夫人为的是什么。   谢云槿让知书与观棋留意,两日后,真让他们查出一点线索。   谢云槿从这些线索里推断出,来人很有可能是梁煊。   梁煊为何挑他不在家的时候过来?   他秘密会见侯夫人与老夫人,是为了什么事?   从猜出可能是梁煊起,谢云槿就坐不住了。   若是别人,他还能冷静思考,对方的目的,可那人是梁煊。   谢云槿想直接去问老夫人。   迈开的步子停在半空,谢云槿收回脚。   不行,祖母不一定会与他说实话。   那直接去问梁煊?   谢云槿不是一个喜欢把话闷在心里的人。   说做就做。   当然,谢云槿也不想误会梁煊,进宫前,先去寻了侯夫人。   祖母为人谨慎,可能无法问出什么,母亲那边,他撒撒娇,还是能问出一些东西的。   “槿哥儿怎么这个点过来?”见到儿子,侯夫人讶然。   “娘不想见我吗?”谢云槿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   侯夫人点了点他的鼻子:“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你来,为母只会高兴。”   “我就知道娘不会烦我。”   “好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为了那日来拜访的人过来的吧?”侯夫人一语道破儿子目的。   谢云槿摸摸鼻子:“儿就不能是因为想娘了过来看看吗?”   “当然可以,但是这个点,若没有其他事,你一般不会来打扰。”   侯夫人说的是实话,天已经擦黑了,搁在平时,谢云槿断不会选择这个点过来。   “还是娘懂我。”目的被猜到,谢云槿不再继续隐瞒,“那娘能告诉我,那人秘密拜访,是为了我的事吗?”   直接问,来拜访的人是不是太子,不太好。   若是太子,猜对了便猜对了,若不是,终究对太子名声不利。   谢云槿只能隐晦问,对方来,是不是因为他的原因。   不怪他会这么想,属实是,梁煊这段时间表现的越来越明显。   似乎探知到了他的松动,行事更无所顾忌。   正如梁煊了解他一样,谢云槿对梁煊,不说百分百,百分之九十的了解是有的。   如果梁煊打定主意和他发展下去,一定不会忽视他的家人。   结合侯夫人和老夫人细微的变化,谢云槿猜,梁煊很有可能趁他不在,做了些什么。   侯夫人沉默。   有时候,沉默代表了答案。   谢云槿明悟,他扶着侯夫人坐下:“娘,他是不是和你们说了什么?”   侯夫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谢云槿想了许多,要说威胁两位夫人,梁煊不会做这种事,除此之外呢?会与娘和祖母说什么?   超出预料的事让谢云槿心中升起一股烦躁。   谢云槿知道,两人关系继续发展下去,知面双方亲人是迟早的事,但他没想过,会这么早暴露。   他与梁煊行事不遮掩,娘和祖母可能猜到了一些,可猜测始终是猜测,算不上板上钉钉。   但梁煊一说,这件事便没有回转余地了。   他必须要面对那些让他头疼的事。   “娘,他是不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焦躁之下,谢云槿没了遮拦。   “槿哥儿!”侯夫人轻斥,“不可无礼。”   谢云槿张张嘴,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我去找他。”   “槿哥儿!”侯夫人制止,“你冷静一些,他没做什么,我和你祖母还好好的,你不要失了章法。”   “好。”谢云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娘,他到底与你们说了什么?有没有威胁……”   侯夫人再次打断他的话:“槿哥儿,慎言!”   谢云槿发现,自己很难冷静下来。   他重感情,对自己好的侯夫人和老夫人尤甚,他无法想象,两位夫人因为他的事,被威胁,担惊受怕的场面。   侯夫人将儿子按在椅子上坐下:“你怎么会觉得,他会对我们不利?”   侯夫人真的想不通,她儿子从小与太子一起长大,比他们对太子了解更多,不该轻易设想太子对他们做出那样的事才对。   还是说,他们看到的只是表象?   也是,太子到底是天潢贵胄,真实性情如何,他们如何得知?   那她的儿子,有没有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受过欺负?   心中升起种种不好想法,侯夫人冷静压制升腾而起的情绪,直视谢云槿眼睛:“槿哥儿,你实话和娘说,你在那里,是不是受了欺负?”   是不是因为担心他们,从来不敢与他们说?只能默默忍受?   越想,侯夫人心越揪疼。   她十月怀胎,精心养大的儿子,若真在东宫受了欺负,她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他讨一个交代。   “啊?”谢云槿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变成自己受欺负了,“什么欺负?”   “就是……”侯夫人一咬牙,继续道,“那位有没有逼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   终于明白侯夫人说的欺负是什么,谢云槿失笑:“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没受过欺负。”   “那你为何……”   自然是因为受了那些梦的影响。   谢云槿无法言说,只好含糊:“我就是太担心了。”   “你一向重感情,那位是什么性子,你与他一同长大,应当比我们更了解,你问问你自己,你觉得他会做出那种事吗?”   虽然不情愿儿子和太子发展出那样的感情,但侯夫人也不愿,孩子因为一些无需有的事和太子生分了。   “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他不会。”两人一起长大,见过彼此最不堪的一面,谢云槿自然不相信,梁煊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梦里未来为何会发展成那样,他怎么也想不通。   梦里,他被软禁,侯府的人呢?   长宁侯不说,侯夫人和老夫人呢?   他们有没有找他?   有没有因为他得罪那个成了帝王的梁煊?   谢云槿什么都不知道。   “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来,是为了你们之间的事,但他没有逼迫我们什么,只是给了我们一些承诺。”   “什么承诺?”   “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侯夫人温柔看着自己的孩子,她的儿子,那样优秀,会被喜欢很正常。   “他给我们看了他的决心,以及,给了我们,让你无后顾之忧的保障。”   侯夫人说什么也不肯说出梁煊具体说了什么,谢云槿心中好奇如蚂蚁爬,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次日一早顶着两黑眼圈来到东宫。   梁煊看到人,吓了一跳:“阿槿这是一宿未睡?”   眼下青黑。   脸色倒不憔悴。   相反,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   频频被谢云槿打量,梁煊有些坐不住。   趁忙完一波,将人单独叫住。   “阿槿怎么今日一直看我?”   谢云槿挠了挠面颊:“有吗?”   “有。”梁煊列举了几次。   “我真看了这么多次?”谢云槿诧异。   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啊,”梁煊故意叹了口气,装作为难的样子,“阿槿一看孤,孤就无心做事,耽误了不少进度呢。”   “阿槿说说,为什么一直看我?”   谢云槿磕巴了。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找梁煊求证。   求证容易,求证之后呢?   他无端猜测梁煊别有用心,梁煊知道了,会不会难过?会不会生气?   放在自己身上,若是相交多年的朋友这般猜测自己,自己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又不能一直隐瞒。   他们之间,这件事早晚要面对的。   谢云槿在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   没什么的,梁煊生气了,大不了他好好赔罪,总不至于梁煊今后都不理他。   见谢云槿脸色变来变去,梁煊越发好奇,谢云槿遇到了什么事。   放柔声音哄道:“阿槿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与我说说可好?”   谢云槿斟酌着开口,边说边注意梁煊脸上的表情:“我昨日问了我娘,殿下,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去过侯府?”   “是啊。”梁煊回答得干脆利落,他不觉得自己能瞒过谢云槿。   他承认的太干脆,反而让谢云槿愣了一下。   看着他愣怔的表情,梁煊意有所指道:“想抱得阿槿归,自然需要侯府两位夫人的许可,阿槿说,是不是?” 第57章   谢云槿无话可答。   “你……怎么这么……”   “这么什么?”梁煊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话不好意思的念头,亲昵蹭了蹭谢云槿谢云槿脸颊,“我有哪句话说的不对?”   谢云槿答不出来。   梁煊也没让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说:“是我与阿槿之间,没有什么关系?还是想和阿槿在一起,不需要经过侯府两位夫人的同意?”   不等谢云槿说什么,梁煊继续道:“我是没什么,阿槿可能不愿意同我无媒苟合。”   见他说的话越来越不着调,谢云槿迫不及待打断他:“别说了,殿下!”   他本来是有些生气的,气梁煊不与自己商量,将两人的事透露给娘和祖母,被梁煊这么一搅和,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可是殿下不该……”   “阿槿是气我没有与你说,对吗?”   谢云槿不吭声。   “我知道,我不该不经过你允许,将我们的关系暴露给两位夫人,但我更知道,阿槿对他们的在意,若阿槿同我在一起,不可能一直瞒着他们。”   谢云槿当然知道这点,他有想过,什么时候同家人说。   主要是和侯夫人与老夫人说,两位夫人疼他,人生大事,他不会越过这两人。   至于长宁侯,不在谢云槿的考虑范围内。   唯独没想到,梁煊动作会这么快。   他面露纠结,却没反驳两人在一起的话,梁煊心中一喜,再接再厉:“迟早要与他们说的,我去说,他们至少可以看出我的诚意,说不定一高兴,就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分明没有说开的事,被梁煊几句话,说成了两人已经达成一致,并且确定了关系。   谢云槿没心思计较梁煊话里的意思:“殿下去说,不会吓到我娘和祖母吗?”   “万一他们不答应呢?殿下打算怎么做?”   “殿下是君,就算他们不同意,也拿殿下没办法吧?”   谢云槿最担心的,就是两位夫人不好明着拒绝梁煊。   “孤在阿槿眼中,是那种以权压人之徒吗?”梁煊反问。   谢云槿摇头。   梁煊当然不会是这种,不然谢云槿也不可能和他关系这么好。   “这不就得了,总之阿槿放心,孤没有对两位夫人施压,也没有逼他们同意。”   比起嘴上逼迫,梁煊更愿意用行动打动两位夫人,放心将阿槿交给他。   谢云槿对梁煊的人品还是认可的,他就是骤然得知这件事,心慌了一瞬。   他们的身份,注定这段关系不会那么容易。   尤其在夺嫡关键时刻。   不说朝中,只说宫里几位逐渐长成的皇子,哪个不盯着梁煊坐下的位置?   谢云槿不愿自己的事成为梁煊未来的变数。   想通这点,谢云槿道:“我想过了,殿下,我待你之心,应当是与你待我一样的。”   不论是最初的那个梦,还是其他什么,从不反感梦中两人的亲密可以得出,他对梁煊,不该只有朋友之情。   没料到会有这样预料之外的收获,梁煊喜上眉梢,正要说什么,被谢云槿打断。   “我与殿下的关系暂时不能公开。”   “为何?”   谢云槿无奈,梁煊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到了这种时候犯傻?   他耐心道:“虽然大梁民风开放,有不少男子结为夫夫的前例,但他们都不是殿下,没有外界虎视眈眈,他们可以行事无所顾忌,殿下不行。”   谢云槿没有明说碍于梁煊的身份,他们最好不要公开,梁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挑眉:“阿槿觉得,孤不能摆平这些?”   “我不管殿下能不能摆平,总之就是不行。”   谢云槿态度坚决,梁煊只好暂时收敛告知天下的念头,到底想争取,问:“是现在不行?还是以后都不行?”   以后指什么时候?   谢云槿没想这么远。   “阿槿说,现在有很多人对我的位置虎视眈眈,那有朝一日,没有了呢?”梁煊步步紧逼,“没有了外力干扰,是不是就可以公开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之现在不行!”   “听阿槿的。”   梁煊意外的好说话。   谢云槿松了口气。   “既然这件事听阿槿的,那么其他事,阿槿是不是该听我的?”   谢云槿:“嗯?”   梁煊挑起谢云槿垂落在颈边的发丝:“比如,阿槿搬来同我住。”   热意从脸侧升起,谢云槿夺回梁煊手中自己的头发,后退一步,左看右看唯独不看梁煊。   “我不是经常住在东宫吗?”   “是啊,可阿槿都是单独住一间屋子,我想同阿槿住一间屋,睡一张床……”   “不行!”谢云槿慌乱打断他。   “为何不可?”梁煊不放弃为自己谋福利,“我不会不顾阿槿意愿对阿槿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更何况,白日我们要掩人耳目,不能亲近,晚上也不能亲近一二吗?”   说到后面,语气越发显得可怜。   幸好,高公公在外禀报,户部侍郎求见,谢云槿忙不迭跑了。   再待下去,指不定梁煊再提出什么离谱要求。   接下来几日,每天到了下值的时候,谢云槿都能收到梁煊略带怨念的目光。   谢云槿只当没看到。   东宫办事的官员都是人精,没两天,就看出了点苗头,趁谢云槿落单,一人叫住谢云槿。   “谢大人,”那人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得罪殿下了?”   “为什么这么说?”谢云槿疑惑。   “殿下看你的目光有些不对。”   那官员年轻,也没娶妻生子,是个一心专研学问的,有点死脑筋。他看出太子和谢云槿之间的暗流涌动,但不清楚,这代表什么。   谢云槿更不会到处与人说,被问到面前,一边暗恼梁煊不遮掩,一边打哈哈糊弄过去。   风平浪静的日子在皇后早产那天戛然而止。   因为梦中未来,谢云槿一直担心皇后这胎出问题,也明里暗里提示过梁煊,要留意东宫。   他是外臣,不好直接接触皇后宫里的事,只能从梁煊身上下手。   好在梁煊对这件事也很重视,一直派人暗中盯着。   皇后自己也很重视这一胎,入口的、接触的东西都是确保没有任何问题的。   除了去赈灾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后面一直很安稳,眼见到了临盆阶段,坤宁宫突然传来消息,皇后受惊,叫了太医。   梁煊当即放下手边的事,前往坤宁宫。   谢云槿不放心,跟了过去。   一路上,梁煊一句话没说,脸色沉的很难看。   谢云槿脸色也不怎么好。   他是想到了,梦里未来从始至终没出现过的小皇子。   皇后临盆受惊,是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注定无法降临人世?   未来真的可以改变吗?   谢云槿心中思绪纷乱如麻。   从东宫到坤宁宫的路程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谢云槿抬头望了眼梁煊。   男人眉头紧锁,唇抿着,可以看出情绪不佳。   注意到谢云槿目光,梁煊柔和了一下表情:“阿槿,别担心。”   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安慰谢云槿。   谢云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主动握住梁煊的手:“皇后娘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只牵了一下,很快放开。   坤宁宫一片肃穆。   谢云槿来过许多次坤宁宫,从来没有哪一次的气氛是像现在这般让人难受。   皇帝得到消息赶来。   人未到,愤怒的声音先一步传来:“你们是怎么看着皇后的!好好的,怎么会受惊?”   谢云槿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同皇帝见过礼。   皇帝全部心神都在不知生死的孩子身上,没多看他们一眼。   “太医呢!”   “皇后情况怎么样?”   “腹中孩子要不要紧!”   一个接一个问题连珠带炮滚出来,宫人和太医跪了一地。   有太医惶恐出声回答。   梁煊冷眼看着这一幕,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如民间担忧妻子的丈夫一般,只觉得讽刺。   垂眸敛去眼中神情,余光瞟到站在一旁的谢云槿。   谢云槿在看他。   神情担忧。   梁煊心中因皇帝升起的戾气消散了些。   一盆盆血水从屋里端出来,凝滞气氛蔓延,不知过去多久,屋里传来一声嘹亮啼哭。   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人重新活过来。   皇帝往前走了几步,生生止住步子:“里面情况如何了?”   皇后身边的得力宫女抱着孩子出来,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是位小皇子,母子均安。”   紧绷心神松懈,谢云槿踉跄了一下,重新站稳,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小皇子,而是看站在前方的太子。   太子脊背挺直,一如往常给人的感觉,沉稳、可靠。   皇后诞下一名健康的小皇子,皇帝喜不自胜,当场赐了名。   梁曦。   谢云槿有幸看了眼刚出生的小皇子。   皱巴巴的。   小皇子的平安出生驱散了坤宁宫的阴霾,皇帝大手一挥,合宫有赏,谢云槿也得了一份赏赐。   皇后和小皇子都需要休息,他们退了出来。   天已经微微亮了。   “竟然过去了这么久。”晨曦微露,谢云槿感慨。   他们赶来的时候,还是下午,转眼都快到第二天天亮了。   “辛苦阿槿陪我等了一晚。”   “殿下说的哪里话,皇后娘娘待我这般好,于情于理,我等一等都是应该的。”   回到东宫,谢云槿奇异的没有丝毫睡意。   可能因为小皇子平安出生,是他梦中未来最大变数。   一个全新的存在。   梁煊也没有睡。   准确来说,是拥有未来记忆的梁煊没有睡。   他等了一天,终于趁这个世界的自己精神不支寻到出来机会。   罕见的,他没有去找谢云槿,而是站在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   梁曦出生,他无比清晰意识到,这个世界,与他的世界,已经不同了。   未来,不是不可更改的。 第58章   中宫诞下贵子,皇帝免了当日的早朝,谢云槿听到消息时,正在洗漱。   披着半干的头发出来,梁煊已换了身干净衣服。   “殿下先去休息一会?”   “阿槿不休息吗?”   “我不困。”谢云槿没多少睡意,许是担心了太长时间,骤然放松下来,有些懒懒的。   他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抬眸看向站在窗边的梁煊。   梁煊这一年又长高了。   谢云槿个子蹿了不少,梁煊还是比他高。   明明大半时间是一样的吃食,怎么自己就不能长得和梁煊一样高呢?   脑中思绪漫无目的飘飞,一会是身高,一会想到梦中未来。   他梦到未来的频率不高,除了一开始,后面几次都是因为白日想的太多,才会梦见。   梁煊也找了个地方坐下。   静静打量谢云槿。   和他记忆里相熟的阿槿相比,眼前人更青涩些,眉眼间也没有经历那些不好事情之后的黯淡。   如此青春洋溢有活力的阿槿,有多久没见到过了?   梁煊想不起来了。   谢云槿被他盯得缩了缩脖子:“殿下,我身上有哪里不对吗?”   不然怎么一直这么看他?   “没有,”梁煊目光转到谢云槿眼睛上,“只是想多看看阿槿。”   谢云槿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是天天都在看吗?”   另一个自己看,哪算自己亲自看的?   梁煊但笑不语。   谢云槿发现,确定关系后,梁煊变得更粘人了。   以前谢云槿还会大半时间回侯府住,自从小皇子出生,梁煊便不让他回去了。   嘴上说着,既然两位夫人已经知晓他们的事,掩耳盗铃没有必要。   “为什么是掩耳盗铃?”谢云槿不解。   梁煊自有他的歪理:“阿槿,你看,两位夫人已经知道你同我在一起了,既然确定关系,住在一起多正常?你就算不回去住,他们也不会感到奇怪。”   “况且,留在东宫,每日早晨你都可以多睡半个时辰,阿槿每日清晨赶路,我舍不得。”   各种理由摆出来,谢云槿被哄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答应了留宿东宫。   晚上,谢云槿去自己偏殿,发现里面的床没铺,他转头看向送自己来的高公公,真诚发问:“我睡哪?”   高公公讪笑:“这个,殿下说,随时恭迎小公子过去。”   谢云槿无语。   轻车熟路走到放被褥的柜子前,打开,入目一片空荡,里面的被子不翼而飞。   谢云槿想起,自己拒绝梁煊同宿要求时,梁煊没有过多挽留,敢情在这里等着。   没有被褥肯定睡不好,谢云槿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吧。”   高公公恭敬跟上,小心翼翼问:“小公子是去殿下寝殿吗?”   谢云槿回头,似笑非笑反问:“不然呢?你家殿下把褥子都收走了,我能睡哪?”   仿佛料到谢云槿去而复返,寝殿门被推开时,梁煊表情如常。   谢云槿踏进门,高公公识趣不再跟随。   门在身后关上。   梁煊穿着宽松寝衣倚在床头,手中拿着一本书,一派闲适。   看到他,拍了拍身边位置:“阿槿快过来。”   谢云槿大步走过去,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看他。   “阿槿?”   “殿下,你怎么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事?   后半句,顾忌梁煊面子,谢云槿没说出口。   梁煊却像是知道谢云槿心中腹诽,笑道:“不管是什么计谋,能让阿槿主动过来,就是好的。”   “殿下又不是三岁小孩。”谢云槿小声嘀咕。   两人不是第一次睡一起,谢云槿既然过来了,便不会再扭捏,爬到床里侧,裹紧被子:“我困了,睡吧。”   他只是过来睡,不代表他答应了其他事。   “好。”梁煊也没打算真的做什么,不是他不想,而是他身体里存在另一道意识,就算那道意识也是他,他依然不想与之分享。   阿槿是他一个人的。   谢云槿警惕了一会,眼皮越来越重。   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搂住他。   谢云槿挣扎着想从睡意里清醒过来,被柔和的力道拍了拍,在熟悉气息的包裹中,沉沉睡去。   梁煊抱着人,面色不变,丝毫看不出,脑海里有另一道声音的冷嘲热讽。   “人都在怀里了,你还能做柳下惠,不会是不行吧?”   “你要是不行,让我来?”   不知从何时起,无需依靠外物,他能直接和身体里另一道意识对话,惊芜大师说,这代表两人的联系越发紧密。   他们本就是一体,不分你我。   梁煊始终不愿认可这一点。   困意席来,梁煊紧了紧怀里的人,合上眼。   脑海里,另一个自己还在喋喋不休。   除了经常被吵,联系紧密让梁煊在极高的自控力下,可以困住那道意识不出来。   小孩子长得飞快,两个月时间,足以长得白白胖胖。   皇后以培养兄弟之情为由,在小皇子满月后,隔三差五召太子去东宫。   十次里有八次谢云槿会跟去。   小皇子结合了帝后的优点,与梁煊这个亲哥哥长得非常像,皇后抱着孩子,笑着同谢云槿说:“你别看太子现在高大威严,小时候和曦哥儿一样,白白胖胖,可爱的紧。”   “殿下小时候也是这样吗?”谢云槿拿着布老虎逗小皇子。   小皇子咧着嘴伸手去够。   “可不是,小时候脾气就大,稍有不满就哭闹,也特别好逗,哪像现在,戳都戳不动。”   看出谢云槿感兴趣,皇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梁煊小时候的趣事。   谢云槿忍俊不禁。   回到东宫,没忍住戳戳梁煊:“殿下,你小时候好有趣。”   “阿槿的意思是,孤现在很乏味吗?”   “呃……”这话谢云槿没法答。   “阿槿似乎很喜欢曦哥儿,”梁煊顿了顿,转身,突然抱起谢云槿,放到桌上,“阿槿是喜欢曦哥儿多一点,还是喜欢孤多一点?”   谢云槿坐在桌上,脚勾了勾地:“殿下多大个人了,怎么跟小孩子计较?”   “其他可以不计较,但阿槿的喜欢,要计较,”梁煊往前一步,腿抵进谢云槿两腿间,“阿槿必须多喜欢我一点。”   危险气息袭来,谢云槿推了推梁煊,没推动。   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谢云槿力气用大了些:“殿下快放开我,有人来了!”   “阿槿先答应我。”   “好好好,最喜欢殿下行了吧,殿下快把我放开。”   高公公已经在外面禀报了,梁煊飞快在谢云槿脸侧亲了一口,把人抱下桌。   “进。”   推门声传来,谢云槿连忙整理自己的衣服,没忍住瞪了梁煊一眼。   来的是吏部尚书。   夏季来临前,一场突兀降温,击垮了皇帝身体。   皇帝卧床不起,太医说,只能静养,不能疲劳伤神,否则恐伤寿数。   皇帝是惜命的,即使再不愿,为了能活久点,只能将手中权利下放。   纵然有老皇帝默许,其他皇子皆斗不过太子,于情于理,监国重任都落在了太子身上。   太子大权在握,连带的,谢云槿身份跟着水涨船高,不知有多少人送礼到长宁侯府。   求见的、想打好关系的更是不少。   每次回府,都要经历这么一遭,谢云槿烦不胜烦,干脆常住东宫。   其他皇子不成气候,收揽大权后,梁煊懒得遮掩,朝中不少大臣都猜到了,谢云槿与他的关系。   他们有试探过皇后母家,对方一个劲打哈哈,于是便知,他们不打算管。   有大臣觉得太子此举有违阴阳调和,可惜随着皇帝身体一天天变差,再也没有人可以阻碍太子什么。   想去找谢云槿吧,太子将人护得紧紧的,要是在太子面前直言还有活路,惹到谢云槿面前,就等着太子怒火吧。   几个自认清流的大臣谏言不成,反被揪出自家一堆错处后,没人再敢触太子眉头。   “现在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茶楼里,顾承泽感慨。   权势最容易改变一个人,现在的谢云槿身上,基本看不到当初那个青涩伴读的影子了。   “别说了,”谢云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们为了见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侯府也是,每日拜帖络绎不绝,两位夫人合计了一下,同谢云槿商量后,直接闭门谢客。   “你现在可是大红人。”冯修竹笑道。   虽然没人明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以太子对谢云槿的宠爱,只要太子登基,谢云槿便能一飞冲天。   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存的皇子没一个能斗过太子的,太子监国,他们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太子已掌握了朝中大半力量,实权在握,就算老皇帝没病这一场,这个位置也迟早是太子的。   更不用说,太子对谢云槿,不是把玩的心态,而是真的在培养他,大有将人培养成国之栋梁的意思。   不管未来如何,这个时间与之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九月,老皇帝被宫人行刺,危在旦夕,好不容易救了回来,却因为剧毒影响昏迷不醒。   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安国公等几位重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请太子登基。   至此,梁煊的一应谋划大半收了尾。   朝臣也终于看出,太子早已是大梁的无冕之王。   他们没有反对的理由,也没有反对的力量。   谢云槿忙得连轴转,连续办了几件大事后,短短一年时间,升到正三品。   所有人都能看出,太子在给他铺路。   谢云槿也知道。   梁煊心疼问他:“累不累?”   谢云槿摇头:“不累,殿下,我喜欢这种感觉。”   梁煊注定会是那个坐在高位的人,比起成为被豢养在后宫的金丝雀,他更想做一只翱翔天际的鹰,与梁煊一起治理这天下。 第59章   正如谢云槿了解梁煊,梁煊亦了解他,从谢云槿主动前往水患之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谢云槿不会是只能依附他生活的存在。   即使心中百般想将阿槿藏起来,只有自己一人可以看到阿槿的好,梁煊也不会做出违背谢云槿心愿的事来。   当然,前提是,阿槿不想逃离他身边。   只要阿槿愿意好好待在他身边,阿槿想要的,他都会给。   小皇子快一岁了,身体很健康,每天咿咿呀呀学说话,谢云槿同梁煊一去,就扑腾着要抱。   梁煊轻车熟路从奶娘手中接过小皇子,逗了逗,抱着小皇子和谢云槿一起往里走。   边走,谢云槿边逗趴在梁煊肩头的小皇子,把小皇子逗得咯咯直笑。   皇后见了,打趣:“曦哥儿喜欢你们都快超过我这个娘了。”   “娘娘说的哪里话,小殿下是因为见到我们的次数少,才会这般激动。”谢云槿笑道。   皇后但笑不语,让两个孩子坐下说话。   梁煊抱了一会孩子,小皇子看中了谢云槿头上垂下的流苏,“啊啊”要凑过去。   为了方便他动作,梁煊往谢云槿身边靠了靠。   皇后说起搬宫殿的事:“我这边要收拾的东西可能有点多。”   多了个孩子,东西多了不少。   梁煊闻言,皱眉:“母后住习惯了这里,不必再搬。”   “这哪行?日后,这里总要住新人的。”皇后意有所指。   谢云槿看向梁煊。   心有灵犀般,梁煊转头与他对视,笑了一下。   “不会有新人,母后安心住着便是。”   怎么突然说这些?   不知梁煊早已和皇后坦白的谢云槿心中一急,顾不得在场还有许多人,戳戳梁煊胳膊。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放在平时,梁煊多半顺从他的心意偏过头靠近,听他说悄悄话。   只这次,等了许久,谢云槿都没等到梁煊靠过来,他不由加大了点力道。   梁煊置若罔闻。   幸好,皇后没有深究,换个话题。   老皇帝卧床不起后,太子大权在握,皇后眼看着精神头越来越好,小皇子顺利出生,心中没了负担,身体也越来越健康。   不管多忙,每隔几天,梁煊都会来坤宁宫坐坐,要不是谢云槿竭力阻止,他还想去侯府两位夫人面前尽孝。   谢云槿心道,你真去了,恐怕不是尽孝,而是让他们惶恐。   谢云槿坚持,梁煊只得作罢。   发间一痛。   谢云槿回神,小皇子手里拽着他发饰上的流苏,“啊啊”往嘴里送。   谢云槿忙按住他的手:“小殿下,这个不能吃。”   谢云槿从小没接触过什么小孩子,小皇子又与梁煊长得很像,见的次数多了,谢云槿难免爱屋及乌,对小皇子的喜爱一日超过一日。   梁煊掰开小皇子的手,轻斥:“不可以欺负哥哥,知道吗?”   “啊啊。”小皇子不知道听懂没有,朝谢云槿笑得没心没肺。   “他又听不懂,殿下说他做什么?”白白嫩嫩的乖巧小孩,让人不忍责怪。   谢云槿这话里的亲昵与大不敬太过明显,伺候在周围的宫人听了,头越发垂得低。   太子无心隐瞒,加上朝中动向,轻易便能看出,他对谢云槿是什么心态。   坤宁宫的宫人见两人次数多了,一开始没听到传言的,见多了两人的相处模式也能猜到一点。   皇后与梁煊谈过话后,让身边的得力宫女敲打过宫里的人。   确保宫人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绝对不会出去乱说。   皇后坐在上方,看几个孩子打闹,脸上浮现轻松的笑。   至于一个人冷冰冰躺在宫里的老皇帝,谁管他。   用膳时,小皇子不肯走,小孩子都嘴馋,他现在能吃一些软口的辅食,谢云槿看到喂小皇子但小皇子不配合别过脸有些无措的宫人,开口:“给我吧。”   宫人茫然。   谢云槿指指她手里的小碗:“我来试试。”   碗到了谢云槿手中。   谢云槿基本没喂过小孩子,一开始动作很生疏,好在换了个人,小皇子特别配合,一口接一口,给了投喂人很大成就感。   皇后看了一会,与身边的宫女说:“你看他们,像不像一家三口?”   宫女看过去。   小皇子在太子腿上蹬来蹬去,谢小公子边逗小皇子边给小皇子喂糊糊,像极了普通的一家三口。   谢云槿和梁煊在坤宁宫待了好一会儿,小皇子睡了才离开。   他们走后,皇后看着睡熟的小儿子,开口:“等曦哥儿再大点,就送去太子那边养。”   太子铁了心只有谢云槿一人,皇后吃够了后宫的苦,自然不想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也经历这一遭,若太子没有保证过,东宫有了其他女子,她说什么也不会支持太子和谢云槿在一起。   而且,以她对谢云槿的了解,若太子身边真有了旁人,两人之间也无法发展出超出君臣、朋友的感情。   等小皇子再大些,可以离开母亲了,就让他跟着哥哥们一起生活,有两个哥哥的耳濡目染,想来不会有老皇帝那些不好的毛病。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是皇后从家里带进宫的,很得皇后信任,她也是少数知道,太子与谢云槿在皇后这边过了明路的人之一。   “娘娘考虑的是,让小殿下与兄长多培养感情,对小殿下也好。”   “本宫倒是不求其他,只希望这个孩子,性格像太子多一点,靠谱一点,将来如何,是他自己的造化。”   虽然占尽身份便宜,皇后也不会理所当然认为,大儿子的一切都该是小儿子的,若不能成器,她不会勉强。   至少,有这层血缘关系在,当个富贵闲人不是问题。   “伺候曦哥儿的人,你仔细把关,别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到他身边。”小孩子容易受人教唆,皇后打定主意,好好教导小皇子,不能让小皇子因为外人,与亲兄长生出隔阂。   当然,这个时候的她不会知道,小皇子的性子和太子如出一辙,对兄长敬重有加,唯一的矛盾便是,他搬去和成为皇帝的兄长生活后,很黏谢云槿,以至亲兄长怨念颇多。   回了自己的地方,谢云槿下意识放松下来,抱怨道:“殿下在皇后娘娘宫里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什么太明显?”梁煊牵着人,拉到身边坐下。   老皇帝重病后,在别的地方梁煊稍微收敛一点,在自己地盘,是完全不遮掩了。   走路牵着、搂着是常有的事,两人讨论什么事,说着说着,就把人抱到了腿上。   一开始,谢云槿还会反抗一二,但反抗无效,梁煊该怎样还是怎样,谢云槿只能无奈由他去。   次数多了,都习惯了梁煊时不时的黏人行为,导致在皇后宫里失了警惕,不经意间表露出许多两人的亲密。   不说之前去坤宁宫是怎么和梁煊相处的,只回想今天,谢云槿越想越头大。   梁煊待他,只差没明说,他们是什么关系了。   “你别当不知道我说的什么,”谢云槿有些生气,“皇后娘娘知道了怎么办?”   “难道母后不同意,阿槿就要与我分开吗?”梁煊抓住谢云槿的手,捏捏手指。   “阿槿什么时候这么容易退缩了?”   “她是殿下的母亲,我不想殿下……”   “好了,别说,”梁煊食指抵住谢云槿的唇,“阿槿不用担心这些,母后早就知道了,她不会反对的。”   谢云槿:!!!   谢云槿整个惊住了。   若不是梁煊按着,怕是会直接从梁煊腿上跳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反应过来自己的声音太大,谢云槿压低了一些声音:“殿下怎么做什么事都不与我商量?万一皇后不同意呢?万一她生气了呢?”   向祖母和母亲坦白是这样,向皇后坦白又是这样。   梁煊就不会设想,万一他们不同意该怎么办吗?   谢云槿气得脸都白了。   梁煊忙拍拍他后背安抚:“别气,别气,母后那边不是我主动说的,知子莫若母,是她自己看出来的,很久之前就看出来了。”   “阿槿你想,她要是真反对,对你的态度还会像以前那样吗?”   皇后可能拿已经是太子的儿子没办法,却绝对不会拿一个还只是伴读的少年没办法。   若真想阻止,不说明面上的态度,暗地里能做的事简直不要太多。   “阿槿你想想,母后是不是经常给你送东西?阿槿这般讨人喜欢,实在不需要担心这些问题,母后很喜欢你,若是有可能,我想母后可能更希望你是她的儿子。”   梁煊这话说的不假,年少的时候,皇后就开玩笑般和他说过这些,还要收谢云槿为干儿子。   谢云槿回想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梁煊所说,这几年,皇后大大小小的赏赐多了不少,总不能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狐疑着说出自己的猜想,梁煊点了点他的鼻子:“可不是,母后担心我惹你不快,在提前赔罪呢。”   谢云槿总算彻底放心了。   确定皇后娘娘不会反对,谢云槿还是有些别扭,不为别的,只要一想到,皇后娘娘对自己和梁煊的关系心知肚明,自己在坤宁宫还和梁煊表现的那么亲密,好难为情。   他往旁边蹭了蹭,靠在梁煊肩膀上,同他商量:“殿下,我们日后还是收敛一点吧。”   “为何?”   听出他的不情愿,谢云槿直起身子:“你不想?”   “当然。”梁煊可不想收敛,最好能让全天下都能知道阿槿是他的,不过这点就不需要阿槿知晓了。   有把人吓跑的风险。 第60章   新帝即将登基,受到太子暗示的人将这件事透露给远在外地的长宁侯。   长宁侯出京后才知道,太子给自己寻的差事不是那么好办的。   办好了确实是大功一件,有望重新回到京城,可要想办好,得罪的人太多了。   一个两个不可怕,所有人拧成一股绳,能把他活活撕了。   办的事没有进展,眼看回京无望,一日傍晚,新结交的友人悄悄敲开他的家门,还带来了一壶好酒。   “好大哥,你儿子同那位关系这么好,你怎么不早说啊,有这层关系在,谁敢为难你?”带着醉意,友人一把揽住长宁侯肩膀。   “怎么说?”长宁侯一怔,来这边后,他对京城动向不如从前了解的清楚,并不知道,太子已经大权在握,在太子的有意隐瞒下,更不会知道,他所不喜的儿子,早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在太子的保驾护航下,顺利进入大梁权力中心,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友人瞅瞅他,目光带着疑惑:“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长宁侯意识到,有什么自己预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定定看了人一会,仿佛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醉意迷惑了感知,他嘟囔道:“不应该啊,你可是小谢大人的亲生父亲,他有那样的造化,你怎会不知道?”   长宁侯有心探知,不动声色问了几句,问出京中近况,心中大骇。   他离开京城后,一心在这边做出事绩,难免疏忽京中情况,没想到,短短一年多时间,京城势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连几天,长宁侯魂不守舍。   那位友人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小心翼翼赔了几句不是,被长宁侯打发了。   长宁侯满心都是: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也终于意识到,谢云槿不再是任由他随意拿捏的小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对方迅速丰满了羽翼。   长宁侯开始有意无意打听京中的事。   各种消息如雪花般飞来。   但他不知道,以各种方式传入他耳中的消息,都是太子有意透露给他的。   登基在即,梁煊很忙,谢云槿也很忙,大半时间宿在东宫,这日,他忙完手中事,终于得到一丝空闲,准备回府陪陪两位夫人。   府里气氛有些不对。   谢云槿不动声色与两位夫人说了会话,回到自己院子,叫来知书。   “府中这两日可有发生什么?”   太子即将继位,谢云槿身份水涨船高,无法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许多人把目光放在侯府两位夫人身上。   谢云槿第一时间发现并提高了府中警戒,府中女眷都被老夫人告诫过,安安分分待在自己院子里,轻易不出门。   知书回忆了一下,确定道:“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谢云槿过问一番,没问出什么,几日后,从梁煊口中知道了答案。   长宁侯要回京了。   “阿槿想他回来吗?”梁煊把玩谢云槿手指,语气轻飘飘的,“不如让他永远不回来了吧。”   “殿下!”谢云槿抽回自己的手,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随着这段时间的忙碌,长宁侯在谢云槿心中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少。   谢云槿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这位父亲了。   “难怪……”   “什么?”梁煊重新捉住谢云槿的手。   “前几天我回府,祖母态度有些不对,我还以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是长宁侯要回来了。   “他这次回来,以后还会走吗?”   不走也没事。   谢云槿想。   他如今手中已经有了足够的权利,不用再在意长宁侯对他的态度如何。   “阿槿,他不会烦你很久的。”梁煊握住谢云槿的手,往上,移到唇边,亲了亲。   近日来,类似的小动作梁煊经常做,谢云槿已经习惯了,他抬眸,直视梁煊的眼:“殿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阿槿会怪孤越俎代庖吗?”   “嗯?”   谢云槿想深问,梁煊却转移了话题:“阿槿想当什么官?”   “啊?”他的话题太跳跃,谢云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做户部尚书如何?全天下的钱财都由阿槿管。”   “……”   谢云槿缓慢眨了眨眼:“殿下,你认真的吗?”   这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现在的户部尚书做的很好啊。”   最重要的是。   “我现在身上的职务已经很多了!”谢云槿抱怨,“我已经连续五天只睡三个时辰了!”   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工作,就连做梦都是在处理工作。   “这样啊,”梁煊慢吞吞道,“是孤的不是,阿槿现在就去休息吧。”   谢云槿:“???”   “把阿槿累坏就不好了。”   不对。   谢云槿忽然伸手,捧起梁煊的脸:“殿下,你是不是瞒着我在做什么事?”   每天忙不完的工作,空闲时间也在宫里,接触到的,都是围绕登基的事。   好似用这些将他与什么隔离开。   越想越觉得不对,谢云槿眯了眯眼:“你做了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没有。”梁煊斩钉截铁。   “我不信。”   两人你来我往了一会,谢云槿一个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   他直觉梁煊做了什么。   梁煊不说,他可以自己去查。   这一查还真让他查出了点东西。   关于长宁侯的。   谢云槿看着下面呈上来的密函,皱眉。   如果信上所说为真……   最快速了解真相的办法就是直接去问祖母,可他实在无法相信,祖母会是做出那种事的人。   “再去查查,里面是不是有别的隐情。”   “是。”   梁煊瞒着自己的,会是这件事吗?   谢云槿不确定。   但他确定,梁煊不想让他知道他做的事。   要直接去问吗?   还是先试探一下?   不得不说,梁煊的法子很凑效,一件接一件的事忙碌起来,谢云槿不得不将心中的怀疑放到一边,先完成正事。   梁煊给了谢云槿极大权利,加上不吝啬的教导,谢云槿飞速成长,从一开始的处理小事都磕磕绊绊到现在可以得心应手处理国事,不过短短一年时间。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想象,一年多前,他仅仅只是一个未入朝堂的伴读。   长宁侯再见到谢云槿时,几乎快认不出这个儿子。   变化太大了。   一样的面貌,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对上那双沉静的眼,长宁侯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若不是他清晰记得时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离开的不是一年,而是十年。   十年都不见得有这样大的变化。   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云槿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长宁侯一边心惊,一边不自觉放低了态度。   他无法再如一位父亲那样,在谢云槿面前高高在上了。   谢云槿的一言一行,无一不透露出,他才是长宁侯府的主人。   意识到这点,长宁侯不悦皱了皱眉。   他不想落了威风,可他没有办法再在谢云槿面前摆父亲架子。   谢云槿真的成长了。   他对他的态度,挑不出一丝错误,他的心情也不会再因为他的几句话起伏。   面面俱到,不管他怎么触碰,都看不到变化。   只有彻底不在意一个人的时候,会对他的一切无动于衷。   长宁侯一颗心沉到谷底。   谢云槿才不管他怎么想。   就算那件事是真的,长宁侯有憎恨老夫人的理由,也不是他冷落母亲、迁怒母亲和他的理由。   随着长宁侯的归来,长宁侯府平静的表面下,有什么蠢蠢欲动。   长宁侯回府,谢云槿今日没在东宫留宿。   送人出门的时候,梁煊万分不舍。   “一定要回去吗?”   早知道,不让长宁侯回来了。   “只是回去一天,明天就能见到了。”谢云槿被人抱在怀里,声音闷闷的。   梁煊飞快抓住重点:“只在侯府住一天?住一天也不是不行啦,阿槿明天一定要回来住。”   “不是,”谢云槿无力解释,“我回去住,第二天也能见到。”   “阿槿要为了长宁侯抛弃我吗?”梁煊语气低落。   谢云槿被恶心到了:“不要说这么可怕的事。”   “长宁侯不是什么好东西,阿槿要是不想见他,不如直接住在宫里不回去了吧?”   谢云槿非常怀疑这才是梁煊把长宁侯弄回京城的真正原因,奈何他没有证据。   “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容易安抚好黏人的太子殿下,谢云槿得以脱身。   目送谢云槿离开,梁煊转身回宫。   暗卫悄无声息出现在大殿:“主子,一切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好了。”   “嗯。”   暗卫汇报完,无声离开,屋里只剩下梁煊一人。   不知过去多久,屋里传来梁煊的声音:“为什么一定要阿槿自己处理这件事?”   从查到那些东西开始,梁煊就打算不脏了谢云槿的手,处理掉长宁侯。   这对他来说太容易了。   不论是让人悄无声息死在任上,还是在无尽苦楚中去世,他都可以安排上百种路给长宁侯选择。   可他被另一个自己阻止了。   那人打乱了他的计划,给了长宁侯回京的机会。   “直接处理不好么?何必让阿槿为了他伤神?”梁煊不明白。   “因为阿槿是个小笨蛋。”   即使嘴上说着恨、不在意,还是会为了所谓的亲情付出一切。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戾气自心间蔓延,梁煊感知到了,至今为止,关于未来的记忆他仍是断断续续的,但不难从另一个自己的态度中,窥探一二真相。   “他做了什么?”   “不重要了,”男人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这一次,他会在无尽的悔恨中,永不瞑目。”   他的阿槿,也不会再遭受曾经的一切。   他会在阳光中,抛开所有黑暗,自由生长。 第61章   “云槿,许久未见了,小酌一杯?”   路上,谢云槿遇到冯修竹,对方邀请,谢云槿想着自己确实有一段时间没与友人见面了,答应下来。   来到几人常聚的茶楼,谢云槿等了一会,问:“承泽不来吗?”   “他今日有些忙。”冯修竹握住茶盏的手紧了紧。   谢云槿无所察觉:“也是,他到了吏部,要忙的事很多。”   尤其是梁煊彻底掌权后,清理朝堂势力,太子一脉的官员都很忙。   清理出来的空缺位置太多,梁煊大手一挥,把新晋三甲全部提了出来,放到新地方发光发热。   顾承泽去了吏部,冯修竹去了兵部,谢云槿身上一堆职位,哪里有需要就在哪里忙。   三人忙得脚不沾地,见面的时间大大减少。   入朝为官后,几人见面,聊的话题多围绕朝中之事展开,这次也不例外。   先是谈了些正事,话题一转,聊起顾家。   顾家一直是默认站在太子一边的,太子掌权,顾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升职的升职,步入要职的步入要职,除了顾家四叔。   按理说,他立下大功回京,该重赏,职位也该升一升,可除了一开始老皇帝给了他足够封赏,后面太子掌权,他一直被边缘化。   新官职看似光鲜,说出去唬人,熟知朝堂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没多少实权的位置,华而不实。   朝中势力变动大,说太子打压顾家吧,顾承泽这个小辈都给了有实权的位置,顾家其他人升升降降,占实权位置的不少,只是其中不包括顾家四叔。   有人猜,太子此举是为了平衡,总不能所有好处都让顾家占了,没看到,顾家四叔的新任命下来,许多人松了口气吗。   顾家四叔,可能是太子给顾家的缓冲,以后等顾家老一辈退下来,就该顾家四叔顶上了。   包括顾家四叔自己,也对这点深信不疑。   或许有过怀疑,在太子和顾老爷子的有意引导下,不知自己早已暴露的顾家四叔,逐渐信了这个说法。   但谢云槿和顾老爷子等人知道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太子从始至终就没打算重用顾家四叔。   留着顾家四叔,是为了钓到更大的鱼。   聊了会朝中事,谢云槿打断冯修竹:“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我们说点有趣的。”   话题一下子跳到了朝中官员的私事上。   看着滔滔不绝、眼中带着笑意的好友,冯修竹心情复杂。   冯修竹一直知道,有一股势力在暗中为自己铺路。   一开始不知道对方是谁,来京城后,这股势力的存在感突然减弱,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后,冯修竹沿着线索往下查,试图找出帮助自己的人,以及对方的目的。   最开始查不到什么,可突然有一天,线索像是被人故意一般送到自己面前。   冯修竹怀疑过对方的目的,但沿着线索查下去,真让他查到不少东西。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背后之人为他设下的陷阱。   冯修竹没有贸然相信。   一切截止于长宁侯回京前夕。   没有人知道,长宁侯比明面上回京的日子早到两天,他谁都没见,只隐藏身份来见了冯修竹。   这个笨蛋一点都不知道。   他对自己推心置腹,丝毫不知,长宁侯想剥夺他所拥有的一切,给他这个所谓的好友。   冯修竹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察觉到他的走神,谢云槿停下话头:“怎么了?”   冯修竹摇摇头。   他不会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更不会抢任何属于谢云槿的东西。   长宁侯的事……   冯修竹思绪飘回长宁侯伪装身份来见他的那天。   天阴沉沉的,好似酝酿着一场大暴雨,冯修竹下了马车,随从护着他往家走。   “大人,看天色快下雨了。”   “嗯。”冯修竹看了眼黑沉沉的天,放弃心中计划,打算先回家。   来京城后,他先是租了一处院子,高中后,搬到新家,若不出意外,以后他会常住这边。   还没进屋,豆大雨滴砸下。   随从忙撑开伞,冯修竹加快脚步,门房远远迎上来。   “轰隆——”   雨更大了。   “大人,有客人拜访,说是想见一见您。”   雨幕中,门房的声音听不太真切。   “今日不见客。”   冯修竹以为和往常一样,是来结交的官员。   自打太子掌权,谢云槿在朝中崭露头角,这种情况发生的太多了。   找不到门路的官员,将目光瞄准了冯修竹和顾承泽等与谢云槿交好的人。   冯修竹不止一次听到顾承泽同自己抱怨,说那些人有多离谱,送金银财宝的,送美人的,能想到的巴结手段都被他们用上了。   太子对谢云槿的看重谁人不知?   谢云槿那边被太子警告过,他们不敢太放肆,顾承泽和冯修竹这边,尤其是冯修竹,外地来的,背后没有家族托举,是最好下手的人。   最恐怖的时候,冯修竹一天拒了十个上门的媒婆。   直到冯修竹发了好大一通火,这种情况才好了些。   谢云槿知道后,一边乐不可支,一边觉得有些对不住友人,敲打了几个闹得最狠的,冯修竹几人才恢复清净。   冯修竹漫不经心猜想今天来的是什么人。   待亲眼见到人的一瞬间,心中微沉。   他见过长宁侯,对这个对好友不上心的人,印象不是很好。   冷着脸问:“长宁侯光临寒舍,可有要事?”   长宁侯不在意他的冷淡,长长凝视他。   冯修竹皱了皱眉。   像是被惊醒,长宁侯移开视线:“我,我来看看你。”   不对。   长宁侯的态度太不对了。   这个态度,不像是为了前途来拜访,而像是,对他有什么亏欠。   可,对方是长宁侯,自己除了是他儿子的朋友,与之没有任何交集。   为何会是亏欠?   殊不知,长宁侯心情亦是非常复杂。   离开京城去了那个地方,像是掀开了一层朦胧面纱,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查了当年的事。   他没有思考,为何在京城始终查不到的东西,去了渝州就豁然开朗了,因为他查到的东西,太惊心触目了。   他从没想过,那个女子会在他离开后,被家族舍弃,为了生下他们的孩子,遭遇了那么多苦难。   他被愧疚淹没了。   终于寻到回京机会,他不管不顾来见冯修竹,见一见那个苦命女人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长宁侯絮絮叨叨说出自己查到的真相,他说,会为那个被他辜负的女子报仇,会好好弥补他,会……   他抬眸,想好好看一看这个孩子,他以为,冯修竹会为他的出现触动,可能会抗拒他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但是没关系,他还有很多时间,他会弥补这个孩子,会把最好的一切留给他。   可他只看到冯修竹脸上的讽刺。   “修竹……”   “长宁侯喝醉了,今日之话,我不想再听见。”冯修竹面无表情开口。   长宁侯还想说什么,冯修竹豁然起身:“我还有事,来复,送客!”   那天之后,长宁侯没再来找过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也或者,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   连来见他都只敢偷偷摸摸,选择正式回京之前的日子。   冯修竹早过了渴望父亲的年纪,也早过了天真的时候。   长宁侯永远不知道,他的母亲,曾经拖着病体,带着他来找过那个失踪的男人,从那之后,他的母亲就死心了。   一开始的相识就是一场错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又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   “修竹,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谢云槿的声音拉回冯修竹思绪。   冯修竹望着好友毫无阴霾的眸子,神使鬼差问了一句:“长宁侯回来后,有为难你吗?”   谢云槿和长宁侯关系不睦并不是什么秘密,作为谢云槿的朋友,冯修竹很清楚这点,看长宁侯的意思,可能会对谢云槿不利,冯修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既然是错误,就没有延续的必要。   他与谢云槿如今的关系,很好,他不会让任何存在破坏这一切。   他更不想,在谢云槿脸上,看到因他而起的愤怒、失望表情。   他会将一切可能发生的危机扼杀在苗头。   “他现在可不敢拿我怎么样。”谢云槿回答。   确实是这样,谢云槿如今的地位,长宁侯想对他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   “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发现冯修竹是他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的时候,长宁侯动了给侯府换个继承人的心思。   想将最好的一切给这个孩子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他不想老夫人如愿。   谢云槿从小养在老夫人膝下,是老夫人的眼珠子,侯府到了别人手里,想来老夫人会很心痛吧。   心中谋划再好,回了京城,长宁侯发现,他早已没办法左右长宁侯府的归属问题。   不说有太子、未来帝王为谢云槿撑腰,只谢云槿如今的地位,就不是他可以轻易撼动的,除非出了什么意外,让谢云槿无法继承爵位。   况且,别说世子之位,就连他这个长宁侯,也只能仰仗谢云槿鼻息。   这让长宁侯无法忍受。   长宁侯小动作不断,那些人在谢云槿身上找不到突破口,如今有了送上门来的长宁侯,一窝蜂涌上去。   谢云槿升的太快了,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这些人也知道长宁侯与谢云槿关系不好,想从长宁侯这里找到对付谢云槿的办法。   双方一拍即合,殊不知,是将自己送入死地。   长宁侯的小动作瞒不过谢云槿。   更奈何不了现在的谢云槿。 第62章   受杨大人之邀,长宁侯前往杨家赴宴。   类似的宴会,回京后,长宁侯参加过好几场,大多数是为了和谢云槿搭上关系巴结长宁侯的。   虽然之前长宁侯与谢云槿不睦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但在这个时代,家族利益大于一切,他们不觉得长宁侯会和谢云槿彻底割席。   他们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是亲生父子,谢云槿这个当儿子的好了,作为父亲,长宁侯该偷着乐才是。   大多数人都这么想。   看不惯谢云槿却拿谢云槿没办法的,看到长宁侯后,心中开始有新思量。   若长宁侯当真不喜谢云槿,就是他们成事的最好突破口。   杨大人邀请长宁侯,便是想试探一二。   自从回京,两人位置仿佛置换了一般,长宁侯这个做父亲的,成了儿子的附庸。   长宁侯不满许久了,他想改变,可京中势力早已不是他离开前的样子,他在京城留下的势力,被谢云槿全盘接手,极个别只忠心于他的,不知被打压到了哪。   即使长宁侯想做什么,也处于一种有心无力的状态。   宴会上,杨大人没有直言自己的目的,都是行走官场多年的老油子了,不会这么轻易暴露自己的目的,几番试探之下,杨大人知道了长宁侯隐藏在心中不忿。   在杨大人的有意为之下,长宁侯渐渐放松警惕,暴露出一二不满。   “我以为他会尊重我这个父亲,结果呢,你看看他,三天两头不着家,我这个当爹的要找他,还得提前预约,见不见的上也不是我说了算。”   醉意下,长宁侯向新结交的友人抒发心中不满。   “谢大人私下里这么……”杨大人不敢置信般露出惊讶表情。   他给长宁侯满上酒:“怎么说侯爷您都是他的父亲,孝道之下,他不该这么做。”   “他眼里哪有我这个父亲!”长宁侯一大杯酒灌下去,本就不清明的脑子越发糊涂了,“要不是仗着有……撑腰……”   到底没醉彻底,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长宁侯马上住嘴。   “说起来,令郎与那位的关系,是不是过于亲密了?”见长宁侯醉的差不多了,杨大人意有所指,“侯爷可有听说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   “说令郎与那位是那样的关系……”杨大人压低声音,“当然,传言只是传言,实际如何,我们都不知道。”   他说错了,太子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对两人的关系,该猜到的都猜到了,只是没一个人明说,也没谁敢在这个时候触太子眉头,到处乱说。   是生怕自己过得太滋润了吗?   但,没人说不代表没人知道。   长宁侯回京后,因着与谢云槿的父子关系,没人去他面前说这些,长宁侯确实不知,谢云槿和太子是这样的关系。   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长宁侯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   “是,是,”杨大人惶恐道,“侯爷放心,下官绝不乱说一句!”   侯府后,长宁侯越想越在意,派人去查。   他不敢查的很明显,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对谢云槿已经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他不敢直接对上这个儿子。   可让他继续这么下去,活在谢云槿阴影里,他万分不甘。   只听说儿子活在老子阴影下的,从没听说过,老子要仰仗儿子鼻息的。   现在他出去,别人仰望他,不再是因为长宁侯本身,而是因为谢云槿的存在,因为他是谢云槿的父亲。   每见一个人,对方有意无意将话题往谢云槿身上引,都在一遍遍提醒他,对方与他结交,不是因为他是长宁侯,而是因为他有个好儿子。   “阿槿,长宁侯似乎对我们的关系起疑心了。”   大殿里,送走顾老爷子,谢云槿听到梁煊开口。   “比我预想中晚一点。”谢云槿道。   若不想两人的关系暴露,有的是办法,梁煊没有这个意思,谢云槿也没有。   他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错事,别人知道了又如何,绝对权力下,根本没人敢说什么。   “阿槿打算怎么做?”梁煊起身,走到谢云槿面前,“他怕是会拿这点,来阿槿面前说些不好听的话。”   “那就来。”对长宁侯,谢云槿早没了任何期待,长宁侯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也很想知道,长宁侯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做。   是摆父亲的架子,将他痛骂一顿,说他辱没门风?还是借机攀上太子这座靠山,借儿子的势青云直上?   谢云槿想过种种,唯独没想过,长宁侯会这么离谱。   事情爆发前,梁煊登基的日子到了。   天气晴朗,阳光高照,是个极好的天气,谢云槿一晚没怎么睡,早早起来忙碌。   整座皇宫与朝廷为了这件事忙碌许久,登基大典井然有序进行,没出任何乱子。   直到最后的祭祖环节完成,谢云槿终于松了口气。   站到身穿帝王冕服的男人面前,谢云槿心情有些复杂。   随着登基大典的顺利结束,心头隐隐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殿下,”谢云槿顿了顿,“不对,以后该唤陛下了。”   “恭贺陛下。”   谢云槿欲行礼,被梁煊拦住:“阿槿,你我之间,从来不需要这些虚礼。”   “阿槿同我生分,我可是要生气的。”   谢云槿从善如流站直身体:“这可是陛下说的,若以后我犯错了……”   “不会,”梁煊打断他,上前一步,将人拥入怀中,“在我面前,阿槿不会犯错,若有错,都是我的错。”   “怎么还有人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的。”疏离感一下子消失了,谢云槿笑道。   “反正不是阿槿的错。”   梁煊偏了偏头,轻嗅少年发丝的淡香,他与阿槿之间,似乎很亲密了,可他仍不满足,想更进一步,偏偏因为另一道意识的存在,不得不暂缓。   谢云槿不知道他心中的复杂,他对目前的状态挺满意的,亲亲抱抱,没有让人失控的更进一步,没有梦中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只是简单贴贴,谢云槿很喜欢。   他享受这份亲密,却不知,梁煊心中关押着一头怎样的凶兽。   只因时机不成熟,这头凶兽套上锁链,被迫蛰伏。   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做关于未来的梦了,不知是不是受到白日影响,谢云槿再一次做梦了。   和上次一样,谢云槿只能看和听,无法触碰也无法改变发生的一切。   和白日的天高气朗不同,梦里的天黑沉沉的,皇宫鸦雀无声,不是静谧的安静,充斥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氛。   隐隐有血腥味飘来。   好似有什么事发生了。   谢云槿不安到了极点。   他寻着血腥味的方向找去。   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活人。   偶尔见到的几个人,都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这里发生了什么?   谢云槿加快速度,往前方跑去。   终于,他见到了活人。   那些人安静有序站在一处,身穿黑甲,散发层层威压。   谢云槿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眼前发生的一切,很有可能是一场宫变。   就是不知,宫变的主人是谁。   梦里,未来梁煊是登基了的,过程和现实没法比,谢云槿知晓,梦里梁煊的登基路远不如现实顺利,甚至可以说是地狱难度。   这场宫变会是梁煊发动的吗?   谢云槿继续往前走。   如一堵墙般的甲胄军阻挡不了他,他们看不见他,感受不到他,他轻飘飘从中穿过,来到最前方。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蔓延开。   入目一片血红。   横七竖八的尸体堆在一起,这些曾经是天潢贵胄、达官贵人的存在死去后,没有一点体面。   视线再往前,他看到了站在月光下的梁煊。   没有意气风发,只有无边孤寂。   像是有一双紧紧攥着心脏,谢云槿捂住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梁煊。   恢复了一些,他往前走去。   走到梁煊面前,停下。   他看不到他。   谢云槿伸手,抚上沾染血迹的脸。   恰在此时,一阵微凉的风拂过,为这次触摸带来一丝真实触感。   身穿甲胄的男人微微偏头,像是在谢云槿手心蹭了蹭。   “梁煊……”   谢云槿想说什么,想问,他呢?为什么只有梁煊一人?这个世界的谢云槿呢?   为什么不在。   明明按梦中未来进程,这个时候的谢云槿并没有出事,还活得好好的。   谢云槿去看那堆尸体。   没有梦里他离开梁煊后重新效忠的对象。   谢云槿想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在哪里,更想知道,梦里的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深深看了一眼梁煊,转身。   大步离开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阻力。   不可置信回头,他的衣摆被梁煊攥在手中。   那双满是血迹的手很用力,青筋暴起,手的主人目光执拗,嘴唇微动:“阿槿……”   不等谢云槿探究,为何梁煊能看到自己,一阵失重感传来,谢云槿知道,梦要醒了。   他抓住梁煊的手,张了张嘴。   他想告诉对方,他不想他伤心,但,来不及了。   醒来仍感到强烈的心悸。   谢云槿迫切想见到梁煊。   不管是梦里的梁煊还是这个世界的梁煊。   好在,今天梁煊以“登基日有纪念意义想和阿槿待在一起”为由,把他留在了宫里。   顾不上换衣服,谢云槿穿着寝衣往外跑。   见到他,守夜的宫人吓了一跳,谢云槿摆摆手,推开寝殿的门。   吹了会冷风,谢云槿冷静不少,站在门内,突然迟疑了。   强硬态度拒绝梁煊抵足而眠要求后,半夜突然跑来,是不是不太好? 第63章   谢云槿站着不动,屋里的梁煊已经醒来,刚要叫人,意识到什么,下床往外走。   发现一只踌躇不前的谢云槿。   “阿槿?”   没给谢云槿后悔时间,梁煊的声音打断谢云槿思路,他抬眸,略有些茫然的目光与梁煊对上。   几乎是一瞬间,梁煊就发现了谢云槿的不对。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谢云槿面前,梁煊捂了捂他的脸,冰凉。   “这是怎么了?”两人将人拥着往里走,“做噩梦了?”   这句话有点调侃意思,梁煊本意是想谢云槿放松一些,没想到阴差阳错猜对了理由。   是噩梦吗?   谢云槿靠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垂了垂眸。   若真是噩梦就好了。   攥紧梁煊的衣服,谢云槿微不可见点了点头:“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感受着从男人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心中的强烈不安被缓缓抚平。   “什么梦这么坏啊,害我们阿槿大半夜睡不着?”梁煊拢了拢怀里的人,安抚道,“梦都是假的,不管梦里发生了什么,阿槿都不用害怕。”   几句话时间,梁煊已将人带到床边。   “先去床上,穿这么少出来,小心着凉。”   扯了被子将人盖好,梁煊坐在床边,袖子被拽了拽。   “怎么了?”   “你别走。”谢云槿露出小半张脸,一眼不眨看着床边男人。   “我不走。”梁煊没有问谢云槿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也没提几个时辰前,他想将人留下被严词拒绝的事。   他如常的态度缓解了谢云槿心中的别扭,谢云槿放任自己在梁煊面前撒娇。   “你上来,抱着我睡。”   梁煊如他所愿,躺到谢云槿身边,伸手将人拥入怀中:“这样?”   “嗯。”谢云槿拱了拱,寻到一个舒适位置,不动了。   “早些睡。”梁煊亲了亲怀里人的额头。   谢云槿睁着一双大眼看他。   眼前的梁煊是真实的,是伸手就能触碰到的,眼中没有阴霾,在众望所归中登基,不像梦中,这条路上布满荆棘、痛苦与鲜血。   一切的一切都太美好了。   美好到让谢云槿怀疑,会不会眼前的一切才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在无尽黑暗中,幻想出的一个美梦。   梦里的气氛太悲凉了,谢云槿迫切需要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   他往前凑了凑。   梁煊被他蹭到,身体微僵:“阿槿?”   谢云槿抬手搂住梁煊脖子,往前亲上梁煊的唇。   唇瓣微凉。   两人在一起时,谢云槿主动的次数少之又少,亲密相处大多数时间是梁煊主动,谢云槿只是不拒绝,偶尔害羞了,会生会儿气。   震惊只是片刻时间,爱人主动送上门来,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梁煊心安理得享受爱人的主动亲近。   两人接吻的次数不少,但基本是梁煊主动,因此唇瓣相贴后,谢云槿不太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   像只找不到章法的小猫,挨挨蹭蹭。   梁煊本想让他主导,没多久,便控制不住自己,接过主动权,撬开谢云槿齿关,品尝他口中的蜜甜。   谢云槿很主动,以往谢云槿不肯做的事,这次主动尝试了个遍。   梁煊对主动的爱人毫无招架之力。   亲着亲着,两人的身体已紧密相贴,梁煊撑在谢云槿上方,哑声询问:“阿槿,可以吗?”   谢云槿全身汗津津的,没有说话,只紧了紧抱着梁煊脖子的胳膊。   没有拒绝。   梁煊试探着再进一步。   “阿槿,你现在还可以拒绝。”   再继续,就不是说停能停的了。   谢云槿摇了摇头。   默许姿态是最好的催化剂。   梁煊俯下身子,用力吻住谢云槿的唇。   “唔……”谢云槿抓紧手下布料。   果真如梁煊所想,接下来的一切,不再受两人控制。   谢云槿脑子一片混沌。   梦中再真实,和现实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谢云槿攀着梁煊,如一叶浮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沉浮。   谢云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辰沉沉睡去的,梁煊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一样,不知疲倦。   中间叫了水。   谢云槿被梁煊抱着去洗漱。   宫殿里寂静无声,他将脑袋埋在梁煊怀里,不肯抬头。   温水很好的缓解了疲乏。   梁煊边为他清洗边问:“还好吗,阿槿?”   若谢云槿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嘴硬说“还好”。   得知年轻的爱人尚有余力,梁煊在水中又要了一遍。   谢云槿使劲推他:“水,水进来了……”   “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事实证明,男人有时候的话当不得真,谢云槿这下是真的没力气了。   澡也白洗了。   后来又来了几遍,谢云槿已经记不清了,被放开的瞬间,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睡着后,梁煊注视他的睡颜,许久、许久。   更不知道,另一个被迫沉睡的梁煊出来后,大发雷霆,在脑中将这个时空的自己骂了一遍又一遍。   梁煊心情好,不跟脑子里的另一道意识计较。   登基后,他对拥有未来记忆的另一个自己有了绝对性压制力量,亦或者说,与另一个自己的融合进度大幅度飙升。   梁煊接收到了更多关于未来的记忆。   不再是旁观者,这些记忆对他而言,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或许,本就是他的经历。   脑海里的另一道意识突然沉默了。   梁煊开口:“你就是我,对么?”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梁煊也不在意他的回答,谢云槿来寻他之前,他一直没睡,花了很长时间整理突然得到的记忆。   那些突然出现的记忆,和现实发展完全不同。   在那个未来里,他对自己太自信了,以为自己能永远护住阿槿,却没想到,他的保护,间接害了阿槿。   阿槿一向重感情,长宁侯是刺向他的第一把刀。   针对太子一脉的阴谋是多年前埋下的,环环相扣,那个未来里,他们都没有躲过。   结局可谓惨烈。   好在,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未来已经改变,那些不好的事阿槿都不会再遇到,他也绝不允许发生。   梁煊有种预感,距离知道身体里另一道意识出现原因的时间不远了。   谢云槿一觉睡到午时。   睁开眼,周围一片昏暗,谢云槿眨了眨眼,撑着身体想坐起来。   “嘶……”   一个没撑住,谢云槿重新跌到床上。   好疼。   全身酸疼。   腰、腿就不说了,仿佛跑了十公里,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更甚。   酸、胀,好似还被什么撑着。   谢云槿木着一张脸,慢吞吞翻了个身。   屋里的动静瞒不过守在外面的人,没等谢云槿调整好心态,略显着急的脚步声传来。   不多时,床幔被掀开。   谢云槿抬头看去。   是梁煊。   可能是刚下朝,梁煊还穿着朝服,精神奕奕的,好像吃了什么神丹妙药。   对比自己的状态,谢云槿不愉撇了撇嘴。   一样的劳累,怎么梁煊状态这么好?   “阿槿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口渴不渴?饿不饿?先喝点水,我让人备了早膳,喂你吃一点?”   话还变的特别多。   梁煊坐到床边,先探了探谢云槿的额头温度:“没有发热。”   再把人抱到怀中,拿过装着温水的杯子,喂到谢云槿嘴边:“喝点水润润嗓子。”   “我……”才说了一个字,谢云槿猛地闭上嘴。   声音太嘶哑了。   谢云槿简直不敢想这是自己会发出的声音。   嗓子太不舒服了。   没拒绝送到嘴边的水,谢云槿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低头,喝完一杯水。   水的温度刚好,不冷不热,带着丝丝甜味。   “怎么是甜的?”喝完一杯水,嗓子舒服多了。   “加了蜂蜜,”梁煊把杯子放到一边,“还喝吗?”   谢云槿舔舔嘴唇,点头。   梁煊摇了摇床边的铃铛,高公公很快端着温水和好克化的吃食进来。   放下后低头退出去,全程没有多看。   梁煊喂谢云槿又喝了一杯水,再吃了些粥。   “我想吃肉。”谢云槿眼巴巴看着梁煊,这一顿吃的也太素了,唯一的肉就是粥里的肉沫。   “等阿槿好些了再吃。”梁煊亲了亲谢云槿唇侧。   醒来时,紧密接触过的爱人在怀,那种满足是无法言说的。   尤其是和记忆里的未来相比,眼下的幸福显得尤为珍贵。   要不是用最后理智克制,梁煊都想把谢云槿打包带去上朝。   很快谢云槿就发现,亲密接触后,梁煊更粘人了。   谢云槿想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梁煊都亦步亦趋跟着。   谢云槿板着一张脸把人往后推:“不许跟来!”   “阿槿哪里我没看过?害羞什么?”梁煊试图再争取一下,“阿槿要是摔倒了怎么办?”   这是有前情提要的,从床上下来的时候,谢云槿觉得同样的事情自己不该和梁煊有这么大差别,没道理梁煊能精神抖擞去上朝,自己只能躺床上。   不信邪的后果就是,身体刚离开床,腿一软,险些跌倒。   被梁煊眼疾手快接住了。   想到这些丢脸的事,谢云槿脸上一片绯色,睁大眼睛瞪他:“不许说这些!”   “好,我不说。”梁煊飞快妥协。   谢云槿满意他的态度:“我没怎么受伤,你不要把我当瓷娃娃。”   梁煊嘴上答应,行动半点不改。   谢云槿被当易碎品一样对待了两天,再也受不了了,给高公公留了个口信,出宫。   梁煊见完朝臣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谢云槿。   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心情肉眼可见变差。   高公公苦着一张脸上前:“陛下,小谢大人出宫了,说今日不回宫了。”   晴天霹雳。   梁煊飞快处理完需要紧急处理的事,吩咐:“收拾一下,朕要出宫。”   “陛下要去……”   “去长宁侯府。” 第64章   谢云槿回到府里。   长宁侯离开的时间内,侯府发生不小变化,长宁侯回来后很快就发现了,最明显的,就是侯府不再认他为第一主人。   从前,长宁侯在府中可以说是说一不二,这次回来,他发现,自己的威严大不如从前,听命于他的老人要么投靠谢云槿,要么被打压到无关紧要的位置。   谢云槿似乎成了侯府的真正主人。   这让长宁侯尤为不适应。   对长宁侯这种将权势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来说,谢云槿的做法是妥妥的挑衅他。   他试图改变,重新提拔自己的人上来,他以为这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离开的时间不算长,他身上还挂着长宁侯的爵位。   做了才发现,他离开的时间,长宁侯府早不受他控制了。   府里势力如铁桶一般,他想动,根本动不了。   因为谢云槿如今的地位,也因为,太子梁煊成了大梁最高掌权者。   谢云槿的地位不可撼动。   想提拔一个下人都遇到阻碍,长宁侯狠狠发了一通脾气,正好听说谢云槿回府了,怒气冲冲找去。   谢云槿先见过了两位夫人。   知道谢云槿和梁煊的真正关系后,两位夫人担忧的同时,牢牢守住这个秘密,谢云槿长期住在宫中,他们既因为谢云槿和梁煊关系好而开心,也为两人关系太好而担忧。   尽管身为太子的梁煊放下身段向他们保证过,可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   梁煊已登基为帝,若选人进宫,谢云槿该怎么办?   在宫里养了两天,谢云槿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行动间不至于让两位夫人看出什么,只是他身上痕迹多,消散的、重新覆盖的,层层叠叠,不得不穿高领的衣服将整个脖子严严实实遮住。   谢云槿刚看到自己身上的“惨烈”状况时,恨不得把梁煊抓住打一顿,这么多痕迹,有些位置还很显眼,让他怎么见人?   是以那两天时间,谢云槿根本没出过门。   所有要处理的事都让小夏子搬到屋里做,需要亲自出面处理的,能拖的先拖一拖,实在拖不了的,让梁煊出面。   这两天里,梁煊心中隐秘的欲|望得到了极大满足。   阿槿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不管他从什么地方回来,都能见到刚亲密接触过的爱人。   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暂。   谢云槿突然出宫,梁煊扑了个空,二话不说出来找人。   撑着精神和两位夫人说了会儿话,谢云槿和侯夫人一起出门。   “你爹这几天在府里有不少动作,你放心,娘和你祖母都不会让他乱来的。”边走,侯夫人边与谢云槿说了长宁侯在府中做的事。   谢云槿还不知道梁煊把人召回来的真实目的。   本来想去问,这段时间太忙,忙忘记了。   “他怕是会将怒火撒到你身上。”侯夫人担忧。   但他们也不能让长宁侯乱来,谢云槿如今地位和以往不同,站的越高,盯着他位置的人越多,总不能为了长宁侯的高兴坏了谢云槿前程。   侯夫人第一个不答应。   这些天,侯夫人一直想,怎么就不能让长宁侯一直在外面不回来呢。   不回来,就不会给谢云槿招来祸事。   “娘,我现在不会受他影响了,他真想做什么,不一定能做成,您把心放到肚子里,别为他影响心情。”   安抚完侯夫人,谢云槿回到自己院子,还没进去,知书匆匆走来,低声道:“世子,侯爷来了。”   长宁侯在院中喝茶。   谢云槿走进去,他看到,遥遥举杯:“茶不错。”   当然不错,这茶是今年刚呈上来的贡品,若不是谢云槿拒绝,梁煊差点把所有新茶都送过来。   老夫人爱茶,大半茶叶送去了老夫人院中,剩下的谢云槿拿了一些回来。   “父亲寻我有事?”谢云槿走过去,在长宁侯对面坐下。   谢云槿真的很不一样了。   权势养人,褪去稚嫩、身上隐隐传来威压的谢云槿让长宁侯心惊。   长宁侯细细打量这个不受他重视的孩子。   他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他。   或许曾经,这个孩子奢求父爱,一举一动只为夺得他的关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濡慕与仰望从谢云槿眼中消失了。   父亲这个角色,成了谢云槿生命中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长宁侯心头隐隐刺痛了一下。   只一瞬,快得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长宁侯定了定神,说起府中的事。   说到这件事,他难以压制心中怒火:“他们还把不把我这个侯爷当主人?我的一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   “父亲,如今府里一切都按规章制度办事,若谁出了错,您与我说,我自会惩罚他们,若没有错,您想把人换掉,总得给大家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话是这么说,长宁侯心知肚明,根本没什么合理理由,他只是不满府里都是谢云槿的人,想安插一些自己的人手罢了。   他不肯挑明,含糊其辞,几次对话下来,谢云槿不耐烦了。   “父亲有事直说就行,不用与我绕关子。”   “如果没有其他要紧事,父亲先回去吧,我这边要忙的事很多。”   没时间在这陪你耗。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长宁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从没被人这么下过面子。   “你莫不是在敷衍为父?”长宁侯脸色难看。   “怎么会?”谢云槿不动声色按了按自己的腰,“父亲也知道,我如今在陛下身边做事,陛下又刚登基,待处理的事一堆,我忙得好几宿没睡好觉了。”   谢云槿都这么赶人了,长宁侯再厚的脸皮也待不下去,气冲冲走了。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谢云槿动了动酸痛的腰,起身往屋里走:“我去休息一会,如果有要紧的事,记得叫醒我。”   “是。”   回到熟悉的地方,谢云槿彻底放松下来,躺在床上倒是没了睡意。   翻过来,滚过去,再翻过来,再滚……   没滚动。   谢云槿:?   腰侧传来熟悉温度,谢云槿抬眸,撞进一双深邃眸子。   是梁煊。   “陛下怎么来了?”   梁煊过来的时间刚好和长宁侯错开,两人没碰上面,阻止了下人通报,梁煊放轻脚步走进里间,以为会见到一只睡着的云槿,没想到,看到的是谢云槿在床上翻来滚去。   谢云槿自顾自滚得欢乐,没留意到,屋里多了个人。   梁煊没打扰他,靠近床边,等人滚过来,滚进怀里,一把捞住。   顺势坐到床上,再将人抱在腿上放好:“阿槿怎么突然回侯府了?”   谢云槿瞥他一眼:“这里是我家,我回来有什么问题吗?”   对这个让自己腰酸腿疼的罪魁祸首,谢云槿没给好脸色。   “当然没问题,阿槿想住多久都行。”梁煊一边说,一边力道适中给谢云槿按腰。   之前见谢云槿难受得厉害,梁煊特意去找太医学了怎么按摩舒服,在谢云槿身上实验了几次,效果良好。   谢云槿被按得舒服,如一只被撸顺了毛的猫,惬意眯起眼。   “再左边一点。”   “这里?”   “嗯,对。”   按了一会,酸痛缓解,谢云槿心情重新变得晴朗。   他靠在梁煊怀中,问起长宁侯的事。   “如果他做了什么错事,阿槿会难过吗?”梁煊问。   “我难过什么?我巴不得他犯了错被贬得远远的,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当然,最好不要牵连到侯府。”   谢云槿翻了个身,揪住梁煊衣服:“难道他真犯了事?你把他叫回京,是为了钓鱼执法?”   这种事梁煊绝对做的出来,远的不说,顾家四叔如今还在不自觉当饵呢。   顾家的事布置了这么久,也快收网了。   梁煊:“当时把他调出去,确实是因为查到了一些事。”   谢云槿:“因为他在那边有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吗?”   梁煊错愕:“你知道?”   “不知道啊,我随便说的,”谢云槿重新调整姿势坐好,“难不成是真的?”   谢云槿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好像冥冥之中,有谁将正确答案塞到他脑子里一般。   “不是没这个可能,如果他真的在外面有一个孩子,对我的态度就能说得通了,那个孩子,多半是个男孩。”   谢云槿掰了掰手指,猜测:“而且,那个孩子一定很优秀,足够优秀,所以衬得我顽劣不堪。”   自然而然的,对他越来越不满。   谢云槿以为自己会难过,可真想到或许有这个可能,心中一点难过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果然感。   “阿槿,”梁煊手臂用力,将人更用力拥进怀里,“你很好,没有顽劣不堪,不要这么说自己。”   “好了,我就随便说说,我都没难过,你怎么还难过上了?”谢云槿拍拍梁煊的头。   “真不难过?”梁煊蹭了蹭谢云槿额头,“难过不用在我面前遮掩,这一切都是长宁侯的错,阿槿是个很好的孩子,是长宁侯不知道珍惜,是长宁侯没有福气。”   “我真的不难过,”谢云槿想了想,“不仅不难过,还有种,怎么形容呢……”   “就是,长宁侯觉得我不堪教化,可偏偏是我,轻易得到了他梦寐所求的一切,他想在京城站稳跟脚,想跻身大梁权力中心,谋划这么多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是我这个不被他看好的孩子,年纪轻轻就做到了。”   “想想这段时间,他肯定暗中生了不少闷气,甚至质疑自己的眼光是不是不好,错把珍珠当鱼目。”   谢云槿停顿片刻,笑了。   “真的。”   “很爽。” 第65章   梁煊注视他,观察谢云槿没有一丝说谎的意思,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既然谢云槿不会因为长宁侯伤心难过,对长宁侯,他也不必再手下留情。   说完,谢云槿兀自沉默了一会,梁煊亦没有说话,屋里安静下来。   谢云槿扭了扭,偏头撑在梁煊身上,咬了咬唇,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世人皆重孝道,谢云槿此举,无疑是将长宁侯这个做父亲的面子放到地上踩。   “阿槿为何会这么想?”梁煊抚了抚他的脸,“阿槿知道我做过的事,也觉得我很坏吗?”   “当然不。”谢云槿反应过来,笑着往梁煊怀里钻。   “这就是了,不论把阿槿和什么放在一起,在我心中,阿槿都是最重要的,阿槿的开心才是最要紧的。”   谢云槿被哄好了,抱住梁煊的腰:“在我心中,也是。”   怀抱年轻的爱人,梁煊心中软成一片。   享受了片刻静谧时光,谢云槿想起正事:“然后呢,长宁侯在外面有个孩子,他想把侯府传给那个孩子?”   “这件事不是他能决定的。”国有国法,爵位继承之事,怎么也越不过梁煊这个当皇帝的。   梁煊不松口,长宁侯再想把爵位传给外面的儿子,都不可能。   长宁侯也知道这点。   尤其在听说,新帝与谢云槿关系异常亲密之后。   官场不顺,抱以厚望的另一个儿子根本不认自己,长宁侯苦闷极了。   去外面,遇到个人都说,他生了个好儿子,有纯粹羡慕的,也有阴阳怪气的,回到侯府,事事都无法自己做主,他这个长宁侯仿佛成了一个摆设。   当郁闷堆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   只看长宁侯能忍多久。   梁煊问过谢云槿,想不想知道,长宁侯的另一个儿子是谁,谢云槿想了想,摇头。   他在意的一切都被他牢牢抓在手中,那个从没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人是谁,并不重要。   “我相信陛下会处理好一切,不会让他来烦我的。”   梁煊非常享受谢云槿的信赖:“是,只要阿槿不想,他永远不会以长宁侯另一个儿子的身份来烦你。”   查到长宁侯另一个儿子是冯修竹的时候,梁煊有思考过,要不要直接和谢云槿说。   真正走到谢云槿心中的朋友不多,冯修竹勉强算一个,梁煊不希望有任何人伤了谢云槿的心。   是以,他先让人将冯修竹可能是长宁侯流落在外的孩子一事暗中透露给冯修竹本人。   他不会主动去破坏谢云槿的友谊,最好冯修竹能知情识趣,否则……   幸好,冯修竹没有一点要认长宁侯为父的意思。   “冯大人,有位贵人想见您。”冯修竹刚走出来,一名下人打扮的男子走上前。   “贵人?”   “是,请您随小的来。”   路上,冯修竹心中思量,邀他去见的贵人是什么身份。   从老皇帝被拉下马,找他的人层出不穷,近段时间才好点,冯修竹都要习惯了。   见到人之前,冯修竹怎么也没想到,请他相见的,是那位。   下人推开门,听到声音,背对门坐在窗边的男人转头。   “冯大人,坐。”   是皇帝。   冯修竹欲行礼,梁煊做了个不必的手势:“今日找你是为私事,不必多礼。”   冯修竹点头,从善如流坐下。   他和梁煊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严格意义上来说,两人因为谢云槿,隐隐有种敌对关系。   这种无端的敌视,让顾承泽一度以为,他对谢云槿生出了别的意思,不止一次提醒他,但冯修竹知道,他并不是因为那个原因敌视梁煊。   更深层次的原因,冯修竹一直没找到。   下人手脚麻利为两人倒好茶,退了出去。   梁煊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我不与你绕关子,寻你来,是想知道,长宁侯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冯修竹不意外梁煊知道这件事,以梁煊对谢云槿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件事才奇怪了。   听梁煊主动提起,冯修竹心中多时的疑惑得到答案。   难怪自己查了多年的事突然查到了,想深一点,或许促成今日一切的原因,就在梁煊身上。   “您知道长宁侯来寻过我?”   梁煊颔首。   冯修竹心道,果然。   长宁侯特意提前回京来见他,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云槿知道吗?”   “他知道长宁侯在外面有另一个孩子。”   拿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握紧,冯修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惊慌:“他知道了!”   尾音不自觉拔高,说完,冯修竹意识到自己失态,沉默下来。   谢云槿知道了,会对自己失望吗?   从小到大,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交过一个真正的朋友,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他以为自己有了可以交心朋友的时候,上天开玩笑般一闷棍敲下来。   他注定只能一个人吗?   冯修竹并不惧怕孤独,他独行惯了,只是得到过温暖的人,总无法忍受失去的滋味。   “我……”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因为他知道,他的存在,就是长宁侯对谢云槿的一种背叛,尽管这不是他能控制的。   一向波澜不惊的男人露出惶然失措的表情,冯修竹心中谢云槿的重要性梁煊大致有了谱。   “我和云槿……”冯修竹努力组织语言,“我知道,我的存在是个错误,请您放心,属于云槿的所有东西,我都不会去染指,不论是侯府,还是长宁侯本人,或者其他,我只会是冯修竹,这辈子只姓冯。”   时间变得格外难熬,冯修竹垂下眼眸:“我会去给云槿道歉,不奢求他能原谅我,然后我会自请外放,或者直接辞官,离开京城,永远不出现在云槿、不,谢大人面前。”   “做什么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梁煊轻笑出声,“我私下寻你,阿槿并不知道,他只知道长宁侯在外面有个孩子,却没问那个孩子是谁,阿槿说,这不重要。”   一瞬间,冯修竹死寂的心中涌进一股生机。   见到谢云槿的第一眼,冯修竹就发现,自己对他有一种无端的愧疚,虽然不知道这种愧疚感从何而来,但他不反感,并且在相处后,真心实意想维护两人的关系,想保护谢云槿不受到任何伤害。   “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对云槿不利的意思,不知陛下是否相信,见到云槿,我总有种想弥补什么的感觉,可能是我前世亏欠了他许多,这辈子,要还够前世的债。”   冯修竹起身,跪下,恭敬行了一个大礼:“请陛下放心,若臣有任何对云槿不利的想法,臣……”   “好了,”梁煊阻止他的话,“我知道你不会对他不利,否则,你今天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既然你不想要长宁侯之子的身份,那么,你永远只能是冯修竹。”   “是,臣从前、今日、往后,和长宁侯之间,都没有任何关系。”   “你下去吧,不要在阿槿面前说漏嘴。”   “臣遵旨。”   冯修竹离开了,梁煊坐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贸然替谢云槿做决定对不对,可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谢云槿都很看重冯修竹这个兄长。   前世……   前世谢云槿和冯修竹的相识比这个时间段晚一点,那个时候,皇后去世,他遭到背叛,被自己人陷害落到最困难的境地。   是阿槿,傻乎乎说,要去找他被陷害的证据。   他不知道阿槿是怎么做的,等他从被关押之地出来,铺天盖地都是,阿槿背叛他投入其他势力之下的消息。   他有很长时间没再见过阿槿。   阿槿的背叛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心性大变,行事更加不择手段,终于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后,他强行将阿槿关了起来。   他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清除掉所有阻碍,他想逼阿槿去看,那些背叛了他的人是什么下场,最终还是没忍心。   也幸好,没有忍心。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在阿槿离开很久很久后,他终于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为了替他洗清冤屈,让那些人相信他是真的背叛了他,阿槿服用了离族的圣药。   那药每月发作一次,发作时如跌入万蛇窟,恐惧、蚀骨的疼痛能将人逼疯。   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将人关了起来。   因为他没有见过阿槿发作的模样,一次都没有,可在后来的无数个夜晚,他一次次梦到阿槿药效发作的样子。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发出痛苦嘶吼,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让那些人统统尝试了一遍阿槿的痛苦,但那又怎样?阿槿已经回不来了。   解决完所有仇人,他想去寻阿槿,他只希望阿槿能慢些走,等一等,是惊芜大师主动找到他,问,万分之一的可能,重新来一遍,他愿不愿意。   往后余生的每一天,他都在为这场重逢做准备。   他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开创盛世,为的,便是用这份功绩换回一人。   幸而上天垂怜,他找回了他的阿槿。   两道意识融合,梁煊终于想起了所有记忆。   谢云槿半夜醒来,下意识想滚进熟悉的怀里,没人。   他闭着眼捞了捞,床上真的没人。   自从和梁煊发生关系,两人几乎每天都睡在一起,半夜找不到人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难道天亮了?   谢云槿睁开眼,随便在床边捡了件衣服披上,往外走。   梁煊站在窗边。   不知在想什么,以往每次都像能预知到一般感受到谢云槿的到来,这次谢云槿走到他身后,都没注意到。   谢云槿从身后抱住他。   梁煊身体一僵。   “你怎么在这里,我醒了没找到你。”   带着睡意的小声抱怨从身后响起,梁煊放松身体,转身将人拥进怀中。   他抱得很紧很紧,犹如巨龙终于寻回丢失多年的珍宝。 第66章   “睡不着吗?”敏锐感知到梁煊浑身散发出的低落气息,谢云槿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做噩梦的时候,梁煊就是这么安抚他的。   梁煊将头埋在谢云槿颈窝,深嗅他发丝间的气息:“没有。”   “在我面前不用逞强,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是想起一些往事。   梁煊紧了紧环住谢云槿腰的手臂,松开,往后退了一些,捧起谢云槿的脸,仔细打量。   他的目光不含任何狎昵,只是为了确定,阿槿是真真实实站在自己面前的。   谢云槿被他看得莫名:“你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   总给他一种失去了自己的感觉。   谢云槿不知道,梁煊确确实实失去过他。   失而复得的欣喜伴随着不确定的恐慌,梁煊迫不及待需要确定,他的阿槿还在。   没有任何预兆的,梁煊低下头,吻住谢云槿的唇。   这个吻很深很深,谢云槿口中氧气耗尽,才被松开。   谢云槿迷迷瞪瞪站在原地,张着嘴大口喘气,浑身发软,若不是梁煊有力的臂膀撑着,多半要跌倒。   太丢人了。   谢云槿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梁煊一眼。   双眸含春,眼尾绯红,这一眼没有任何威胁力。   梁煊颇为受用,用指腹擦去青年唇边的水迹,靠近又轻柔吻了吻唇边,带着安抚意味。   “阿槿……”   深深浅浅的啄吻一路向下,谢云槿清醒了片刻,再次被拖入更深的混沌。   连什么时候被人放到床上的都不知道。   梁煊撑在他上方,好似怎么也看不够这个人。   烛光摇曳,混沌中,天际隐隐泛白,越来越亮。   直到高公公在外面低声问了句,梁煊才把谢云槿放开。   谢云槿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拖着疲软的身体往旁边挪,边挪边警惕看着梁煊。   在过去几个时辰里,每一处,他将将要挪出梁煊控制范围的时候,都会被男人不容拒绝地拖回来,然后陷入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男人眼中是深沉的让人无法看懂的情绪,谢云槿受不住了,会遮住他的眼,会躲,以往会怜惜他给他喘息机会的男人这次不知怎的,片刻也不愿放开他。   “你该去上朝了。”高公公的声音如同天籁之音,谢云槿忙不迭把梁煊往外推。   别再来了,再来他的腰真的要断了。   梁煊非常不舍,若是有可能,他想永远留在这里,只有他和阿槿两个人的地方,谢绝任何人的打扰。   但也只能想想了。   “我先去上朝,你休息一会。”   谢云槿如蒙大赦,连忙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快去快去。”   “我让人准备水,你洗洗再睡。”   谢云槿生怕他在水里兴致大发,往被子深处缩:“你不用管我,我睡一会再说。”   大半宿没睡,困得要命。   昨晚梁煊不在就不该去找他。   谢云槿确实累了,梁煊去外间穿个衣服的功夫,他已经沉沉睡去。   重新回来的梁煊站在床边,借着微弱的光注视床上的青年。   谢云槿一半脸被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上半截脸,汗湿的头发黏在脸侧,带着种凌乱的美。   一夜没睡,梁煊没什么困意,他俯身,在全身沾满自己气息的青年额头印下一个吻。   “不要吵醒他,让他好好休息。”   “是。”   吩咐完,梁煊去上朝。   想起一切,他不打算再给那些人机会了,快刀斩乱麻处理好一切,回到寝宫陪谢云槿。   殊不知,他一连串的决定,在朝中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梁煊没心思和他们纠缠,前世的自己查出了这些人的所有计划,这一世,又提前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在幕后势力还没拧成一股绳的时候,猝不及防出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朝中势力纠缠,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梁煊知道,其他人也知道,自梁煊掌权开始,就处置了一批人,官员们都知道,这位新帝不是个好糊弄的,不少势力暗中蛰伏起来。   这次梁煊的做法大有连根拔起的意思。   尤其是几位远在封地的老王爷,其中有两位一直营造出一种不争不抢的表象,老皇帝信了,放任他们在封地发展多年,没想到,他们实则暗藏祸心,企图颠覆王朝。   前世也是如此,这些人虽然在封地,却往京城伸了不少手,一次次将京城的水搅浑,这一次,梁煊不会再给他们机会。   这场清算来得轰轰烈烈,却暂时影响不到谢云槿。   梁煊下朝回来的时候,谢云槿还没醒,他累惨了,睡得很熟,梁煊静静坐在床边,怎么也看不够。   那些导致前世惨烈局面的势力,他会逐一拔起,但长宁侯的事,他不能越过谢云槿去做。   长宁侯在外,也和那位王爷有所勾搭,只是那位王爷行事一向谨慎,长宁侯目前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隐隐有所猜测。   这场清算来得太迅猛,根本不给背后势力任何反应机会,一连几天,不断有官员被下狱,罪证暂且没公布。   在封地的老王爷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梁煊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们主动走进网中。   谋反罪、叛国罪、侵占良田……无数铁证之下,根本不给他们复起机会。   新帝登基,这些老王爷本是要来京城的,有安分的来了,也有心中打着小九九只派了世子过来的,安分的梁煊不会动,不安分乱伸手的,梁煊一个也不会放过。   梁煊动作太快,他们的落网惊呆了一众人,顾家四叔也在这次清算行列,幸而,顾老爷子提前说出多年前的真相,顾家四叔并非顾家亲子,而是顾老爷子旧友的遗腹子,从出生就被顾老爷子抱回顾家,当顾家亲子养大。   却没想到,好心之举险些给顾家带来灭族惨案。   顾老爷子知自己识人不清,主动辞官,梁煊挽留三次,最终无奈答应。   除了参与进顾家四叔计划的,其他顾家人,梁煊没有发落,他们在顾老爷子的耳提面命下,越来越低调。   顾承泽向谢云槿道谢:“云槿,若不是有你提醒,这次顾家怕是难逃一劫。”   说起这件事,顾承泽就后怕。   他很感谢好友的提醒,也感谢新帝肯给他们一个机会,顾老爷子虽然退了,但他们顾家新生的力量没有受到影响,比起其他参与进这件事的家族,顾家的下场要好太多了。   谢云槿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和梁煊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谢云槿无比唏嘘:“感觉承泽变了好多。”   更成熟,也更内敛了。   锋芒毕露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成长起来,足够为家族遮风挡雨。   “阿槿也变了许多。”梁煊摸摸谢云槿的头发。   不止顾家,谢家也搅进了这件事,幸好,长宁侯不知道接触自己的人是什么身份,参与的不深。   从得知自己差点掺和进老王爷的造反大业时起,长宁侯提起的心就没有哪怕一炷香时间放松过。   他是想往上爬,但不代表他想拿自己的命去赌。   退一万步说,他的亲生儿子和新帝有这么亲密的关系,他为什么要去投靠一个毫无关系的王爷?   下破胆的长宁侯第一次在谢云槿面前低声下气。   “槿哥儿,你要相信为父,为父真的没有任何对陛下不利的心,我们长宁侯府和陛下绑得这么紧,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改投新主?”   “我知道父亲不是有心的,”谢云槿垂下眼眸,“但这件事兹事体大,结果不是我能左右的。”   确实,长宁侯是看重权势了一点,但也不是个傻子,不然不可能在官场好好活到现在。   “槿哥儿,陛下那般看重你,你帮爹想想办法,爹不想死,你才刚在官场展露头角,也不能有个当反贼的爹,槿哥儿,救救爹,从前是爹不对,不该忽视你……”   谢云槿倏地笑了。   长宁侯停下话头:“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笑,到了这个时候,长宁侯终于知道,自己从前做错了。   可他早已不稀罕。   几日后,长宁侯的处决下来了,夺爵,流放岭南。   长宁侯在意的一切都没了。   权势、地位、财富。   他能带走的,只有一副镣铐。   处决下来之前,侯夫人告到官府,要与之和离。   事关谢云槿的父母,京兆尹不敢乱下决定,当即将此事上报。   谢云槿正和梁煊待在一起,听说后,豁然起身:“我娘要和离?”   确实,前几天,得知长宁侯可能被波及,侯夫人找过谢云槿一回,问他要不要做什么,谢云槿说不用,侯夫人让他放心,说不会让长宁侯影响到他。   知道娘亲惶惶不安,谢云槿好生安抚了他,又去看了老夫人,保证不会让大家受到影响,只是可能以后就没有侯府了,但他已经置办了新的宅子,到时候大家一起搬进去。   没想到,侯夫人提出了和离。   谢云槿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长宁侯对他们母子,或许很早之前,是有感情的,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长宁侯收回了所有感情,像一个吝啬的商人,不肯给他们施舍一分。   年纪小的时候,骤然失去父亲疼爱,谢云槿哭过,闹过,后来发现,娘亲也会偷偷背着自己哭,就再也不敢表现出来了。   侯夫人嫁给长宁侯这么多年,没有一丝差错,反观长宁侯,实在枉为人父,枉为人夫。   侯夫人并非冲动行事,很早之前,她就动过和离念头,只是因为谢云槿,因为老夫人,她迟迟没下决心。   这次,长宁侯险些害了一家子,她再也忍不了了。   她可以忍受长宁侯对她的冷漠,但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受长宁侯牵连,无辜遭罪。   谢云槿和梁煊赶到的时候,侯夫人已经提交了所有证据,大梁律法是允许夫妻和离的,老夫人也支持儿媳的决定,站在了侯夫人这一边。   “大人,民妇不仅仅是要和离,民妇想,休了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   谢云槿和梁煊还没走进衙门,就听到了侯夫人掷地有声的声音。   围在周围的百姓一阵叫好。   他们已经听侯夫人说了长宁侯的罪行,虎毒尚且不食子,长宁侯打压儿子,险些害死儿子的罪行,罄竹难书!   见皇帝到了,京兆尹抹了把额上的汗,小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边说边流汗,他也是没想到,一向以贤惠著称的柔弱女子,会有这样惊人的魄力。   谢云槿也惊呆了。   他印象里的母亲,不争不抢,温婉大方,从没见她有过这般气势逼人的一面。   梁煊和谢云槿没有去前堂,京兆尹问起该怎么处理,梁煊看向谢云槿:“阿槿想怎么做?”   “按律法,娘想休夫,能成吗?”   “能,能。”   “那就按律法来。”   侯夫人心中是紧张的,为了这一战,她准备了许久,提前熟读大梁律法,确保事情万无一失。   但,女子休夫一事,不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惊世骇俗的,侯夫人担心,迫于礼法,官府不肯。   不肯也没关系,能和离就行。   好在,最终结果是好的,根据她提供的证据,官府同意了侯夫人的休夫请求。   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侯夫人身体一软,险些倒下。   身边的婢女扶住她:“夫人,您成功了。”   “是啊,我成功了。”   征求老夫人同意,谢云槿将母亲和祖母安置到新宅子中。   新宅子地方大,布置也是按两位夫人喜好来的,新的谢府建成,长宁侯府成为过去式。   长宁侯汲汲营营一生,到头来,失去了所有。   长宁侯流放当日,没人去送他,据说,他在城门口大骂,被狠狠抽了顿鞭子。   其实运作一番,想要长宁侯的命也不难,但梁煊不想让人就这么死了,流放一路,有的是“惊喜”等着他。   谢绝了梁煊想大办的企图,谢云槿提出,在谢府办一场小宴,就当过了明路。   梁煊不太满意。   他想大半,想昭告天下。   谢云槿捂住他的嘴:“太高调了,陛下。”   他现在已经出了足够多的风头,还是先低调一点吧。   主要是,他听梁煊说过几次大办流程,太繁琐太恐怖了,谢云槿觉得好麻烦。   “真不行?”梁煊委屈,“我可以简化一下流程。”   “不行,”谢云槿拒绝的很干脆,“只能办小宴,陛下可以多邀请一点人。”   谢云槿觉得,他们家,很需要一场喜事来去去晦气。   “好吧,那就我嫁进谢家,我去和娘商量流程。”梁煊兴致极高,只要能和阿槿成亲,他嫁也行。   梁煊开始隔三差五往谢府跑。   第一次听到梁煊来意,两位夫人被吓了一跳。   “陛下,这是不是于理不合?”   他们家怎么娶得起这尊大佛?   “有什么于理不合的?阿槿已经同意了,两位夫人不必想太多,风风光光办一场喜宴就是。”   两位夫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但他们是拗不过梁煊的,只能哭笑不得和人一起商量流程。   谢云槿回家,被等了一天有一肚子话想说的娘亲叫过去。   “娘,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今天陛下来过吗?”   “知道啊,他说这里比皇宫住的舒服,以后会陪我多住这边。”   “那你知道,他来说了什么吗?”侯夫人心情复杂极了。   “说了什么,总不能是说要嫁进谢家吧?”   谢云槿只是开玩笑的话,没想到娘亲一脸难言看着他。   “不是吧,他真说了?”   得到肯定答复,谢云槿深吸一口气:“我出去一下。”   找到梁煊,谢云槿二话不说把人掐住:“陛下,你去和我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梁煊被掐得左右摇晃,试图说谎。   “娘都和我说了,他说你跑去,要嫁,”谢云槿羞耻极了,“要嫁进谢家,你怎么能去和娘说这个?”   “不能说吗?”梁煊伸手一捞,把谢云槿捞进怀里抱好,紧张兮兮,“是不是娘觉得我太不矜持,不喜欢我了?”   “重点是这个吗?!”谢云槿心累。   你一个当皇帝的,这么恨嫁,真的好吗?   “阿槿同意了的。”梁煊委屈巴巴。   谢云槿捧起梁煊的脸,无奈:“我是同意了,你也不能直接去和我娘他们说啊,都把人吓着了。”   “我去道歉。”   “算了算了,既然都说了,就这么办吧。”   第二日,谢府迎来了太后娘娘,几位夫人开始商量两个孩子的结婚事宜。   对谢云槿和皇帝的关系,京城官员心知肚明,他们甚至做好了迎接一位男皇后的准备,没料到,谢府要办喜事了。   不会吧?   说不定是谢夫人有了新春。   很快,他们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谢府是真的要办喜事了,主角不是谢夫人,而是谢云槿。   谢云槿成亲,那陛下怎么办?   不等他们疑惑,新的消息炸了他们一个人仰马翻。   谢云槿的成亲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陛下。   怎么会?!!!   一封封折子如雪花般飞到皇宫,有痛斥的,有大力支持封谢云槿为后的,梁煊全部留中不发。   后来,折子全部成了请求册封谢云槿为后的。   不然总不能真让他们陛下去当谢夫人吧?   可惜,他们家陛下,铁了心要当这个谢夫人。   请帖都发到府里了,几位大人私下一商量,得,还是去吧,以后谢大人是更惹不得了。   婚宴当天,艳阳高照,说是娶亲,但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娶妻仪式,至少,皇帝没有坐花轿。   这是礼部官员在宫里跪了几天争取来的,谢云槿觉得,他们要是再不同意由礼部改一下仪式,这几位老臣要当场撞柱。   两位新人策马而来,众官员看着他们并肩走进屋,面色恍惚。   能参加皇帝民间婚宴的,他们绝对是史无前例了。   以后也不可能有来者。   抛开其他不谈,不得不说,两位玉面郎君站在一起,很是般配。   不管心中怎么想,他们表现出的,都是祝贺。   在一片欢呼声中,谢云槿和梁煊站定。   前方高位上,坐的是两人的至亲。   礼部尚书高声开口:   “一拜天地——”   两人齐齐下拜。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对着高位上的亲人拜下。   “好,好。”太后擦了擦眼角的泪。   谢云槿母亲和祖母眼中也含着泪水。   “夫夫对拜——”   谢云槿转身,拜下。   起身时,与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梁煊对视。   谢云槿忽然笑了。   高朋满座,他们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结为夫夫,至此,生死不离,永世幸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