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竹马真香了   作者:春日看花   文案   顾矜芒第一次见梁小满,是在他七岁时,那时的他刚从噩梦般的地狱走出,对陌生人抱着满腔的恨意,当着小满的面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发泄似地打翻了一桌的碗筷。   顾矜芒第二次见梁小满,是在第二天,他发现对方是个可怜的小跛子,肩膀一高一低地走路,小心翼翼地说话,腼腆地掏出裤兜里的糖果和身后的手工画,歪头问他,“小芒,你要吃糖吗?”   顾矜芒第三次见梁小满,对方慢吞吞地走进他的房间,在他旁边安静地作画,窗外的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画完一幅就轻声地说,“小芒,送给你。”   顾矜芒年幼时撕碎了梁小满送他的无数副画,却在往后的生命里做出了偿还,用孩童赤诚又别扭的依恋,用少年冲动又热烈的爱意,用卑微到近乎耻辱的恳求,用心如死灰又死灰复燃的痴妄。   “梁小满,我顾矜芒永远爱你,至死不渝。”   ※竹马年下,自产粮,不喜点×。   ※攻受无血缘亲属关系,领养关系解除前的情感都是相互救赎的真挚友情。   ※专栏完结文:太子妃他重生了,笨蛋美人不会再爱了,穿成反派的病美人师尊。   ※预收:公主与恶犬   忠犬乖顺偏执黑化攻×自私貌美无情女装受   姜国上下皆知,昌平公主谢安乐虽是景帝幺女,无缘皇权,却依旧野心勃勃,生得姿容甚美,却攻于心计,擅权谋之术,手下豢养大批死士,为其奔走卖命。   他于奴隶场捡回一只伤痕累累却目光灼灼的狼犬,赐名霍都,加以时日驯养,霍都终成他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最听话的一条狗。   可这条给点甜头就能红了耳朵的狼犬,竟敢在公主大婚当夜做出不臣之事,露出昭昭的浪子野心。   谢安乐一时心软,将其放逐,却不想在三年后的战场上,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彼时姜国势微,诸侯割据,最为凶悍的便是北下的霍氏铁骑,昌平公主亲自与之斗法,却惨败被俘。   当夜,霍都将美丽的公主按在床上,眼圈通红,“奴造反都是为了公主,公主让奴亲一亲。”   昌平面色如霜,勾唇一笑,“真是一条好狗,哪怕本宫是个男子,你也要我?”   霍都×谢安乐 第001章   小满一出生就带着残疾,小小的足踝呈现畸形的弧度,怎么掰都回不到正常婴孩的状态,母亲抱着他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许久,单薄的衣衫裹不住丝毫温暖,婴孩小小的脸蛋被冻得青紫,哇哇的哭声令人心烦意燥。   “走吧,医生不都说了,要住保温箱,这脚也是先天畸形,要很多钱才能治好,俺们没钱,治不好,也养不活,就不养了。”   身旁的男人在长久的静默之后说了这样一段话,他脸庞瘦黑,年岁看着比女人大了许多,右手伸进裤兜里摸烟,常年干重活的手盘绕着大小不一的疤痕。   两人沉默地行走在人行道上,秋季的风吹得心口发凉,摇晃的树影参杂着散开的日光,随着目的地的接近,女人的心一点点下沉。   眼前是个栅栏围住的院落,因为时间还早,门内并没有什么人。若是在傍晚时分,这福利院里还能看到许多奔跑的小朋友。   “放下就走吧。”男人深吸一口烟,浑浊的眼球没有半分波动,仿佛扔掉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他站在马路旁,吐着烟圈,身形有些佝偻,像个站立的干尸。   女人很深很深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孩子像她,眉眼都生得很漂亮,可是又瘦又小,比正常的孩子小了一大圈,现在哭久了又没有人哄,脸色重紫一片,看着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快走。”   男人抽完一根,将烟头狠狠踩在脚下,像是在宣泄心中的不满,他这样说完,见女人还愣着不动,不禁来了几分火气。   女人的脸被一耳光打偏了过去,婴儿也被抢过去放在了福利院门口,婴孩的哭声像是突然在空气中炸开,男人拽着女人的手臂,粗暴地将她拖行几米,急促的脚步逐渐远去。   “别怪爸,是你自己生得不争气。”   -------------------------------------   小满在福利院里艰难长大,他能听懂的第一声叫唤,是“小满”,福利院给人取名都比较随意,和他同一天进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孩子,两个孩子都挺乖,都挺让人满意的,于是一个叫“小满”,一个叫“小意”。   小满能听懂的第二声叫唤,是“小瘸子”,那时候他刚学会走路,扶着院里的水泥墙壁勉强地站稳,一步一步地踩在地上。   他的右脚像只生长在树上的参差树杈,丑陋畸形又弯曲,让简单的行走都变得极不协调,但那时候他还小,从未觉得自己有半分异常,可他深深浅浅地走路,不断地摔跤,在不远处玩球的调皮孩子们便也注意到了。   他们像是看异类一般望过来,个个咧开了嘴,笑得开怀,甚至连手都忍不住鼓掌,“快来看啊,小满是个小瘸子。”   “原来小满是个小瘸子,难怪他一直都不会走路,都要院长抱抱,羞羞。”   “小瘸子,小跛子。”   孩童的玩笑总是不分轻重,他们在夕阳下哈哈大笑,又乘着昏黄的光影,模仿小满蹩脚的走路姿势,高高低低的,有许多人,笑声汇成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海。   院长是个很温柔的人,深知抛弃对于每个孩子的意义都极其沉重,于是他总是对孩子们格外的好,特别是对小满,若是换做别的健康的孩子,他倒也不必这般上心,可这孩子温顺柔软,身体孱弱,畸形的右腿注定要让他未来受尽很多苦痛。   所以当小满眼泪汪汪地在他怀里哭,他宽大的手掌磨挲着孩童白皙的脸蛋,温声说道,“小满,你是最好的。”   “院长骗人,我是个小瘸子,小跛子,怎么会是最好的呢?”小满感觉被骗,于是豆大的泪珠,哗啦啦地从他眼角滑落,一点点流入口中,苦涩的味道就充斥着他的口腔与心脏。   年纪小小,他就知道了什么叫伤心。   院长拿手帕给他擦眼泪,他素来温柔,此时神情却十分严肃认真,“小满,在院长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他们管这叫残疾,可院长认为,小满是健康的,勇敢的,坚强的,以后会过得比很多人都好。”   “小满,你能做到吗?”   小满摇摇头,满脸不解,“可是我就是个瘸子啊,怎么会比他们好呢?”   “瘸子也可以做很多事情,你跑路比不上人家,你可以在别的地方比别人强,你可以唱歌,可以画画,可以写字,如果你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其他的人,也会受到鼓励,也能正视自身的缺陷,小满,想成为这样的人吗?”   “是类似阳光那样的吗?”小满揉了揉眼睛,他的眼睫毛很长,现在却哭得湿漉漉的,他偏头看向窗外,此时已是暮色重重,仅有的一点光亮便是福利院里昏暗的路灯。   院长揉揉他的脑袋,悠远的目光望向远处,“小满,哪怕在暗夜里,也要相信光的存在。”   “不要追逐光,去成为光。”   窗外的微风摇晃着枝丫,发出沙沙的响声,小满轻轻地点了点头。   -------------------------------------   小满开始用强者的标准去要求自己,听见院内孩童的嘲笑也不再跟一开始那样哭鼻子,他像是一瞬间就长大了,懂得了漠视恶意,接纳自己,他试着慢慢走路,学着慢条斯理地做事,避免疾行让他像个丑陋的蹩脚的怪物。   他在第一节美术课就受到老师的褒奖。   美术老师是个年轻的女人,穿着干净的白裙,长长的秀发拢在身后,她拿着小满画的如红火般的日出高高举起,笑着在班里夸奖道,“小满画得真好,真的很有天赋,一定要继续画下去哦。”   美术老师说的话兴许只是一句简单随意的称赞,却在小满心中掀起了波澜,兴许这就是他能找到的不需要健全的双腿就能做好的事,小满这样想。   他很喜欢画画,画画能让他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和无数的水彩交流,没有恶意的辱骂,也没有畸形的右腿。   可以假装一切都很好。   小满长到八岁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是周末,他照常泡在画室里,对照着楼下开得灿烂的向日葵,一笔一划地勾勒,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穿透而入,落在他褐色的眼珠上,他微微眯起双眸,就听见有脚步声停在门口。   院长领着一对年轻的夫妇过来了。   高大的男人五官凌厉,身姿挺拔,穿着熨烫得体的西装,身旁的女人有一头美丽的黑色卷发,秾艳的面容似盛放的蔷薇花,就连穿着的红裙也似一团浓烈的火。   小满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画笔都不知往哪里搁,反倒是女人笑着上前,落落大方地说,“你好呀小满,你在画什么呢?”   女人的身上有股馥郁的香气,像灿烂的玫瑰花香,小满并不反感,只觉得好闻,便点点头,“姨姨你好,我在画楼下的向日葵。”似乎怕女人看不懂自己的画,他还懂事地指了指楼下开得鲜艳的向日葵。   男人也走了过来,进退得宜地接上了话,“小满画得很好,是有系统的学习过吗?”   这句话明显问的是院长。   院长闻言摆摆手,欣慰地说道,“我们院里哪里有条件给他专门去学,我们家小满就是喜欢画画,别的孩子周末都在外边撒欢,他倒是每周都在这里画画。我怕他闷,叫了他好几次,都叫不动。”   “顾先生,若小满这边也同意,你们可要多安排他出去活动活动,成天画画,闷在家里,可不行哟。”   院长这样说着,又爱抚地揉揉小满的脑袋。   小满隐约感觉自己的人生要发生大变化了。   顾先生和漂亮姨姨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院长送他们出门去,随后又回到画室,温柔地问他,“小满,喜欢叔叔和姨姨吗?如果以后和他们生活,你愿意吗?他们还有一个孩子,比你小了一岁,你们以后会是一家人。”   “小满,你想跟他们一起生活吗?”   小满也不知道,他只记得姨姨身上很香,冲自己笑的时候很温柔,叔叔虽然看着严肃,却会跟他聊很多画画的东西,像是很在意他一样,他觉得他们都很好,可是他不愿意离开院长。   “我不想离开院长。”他这样说。   “傻孩子,等你长大了,随时可以回来看我。”院长轻轻地抱住了他,像是拥抱自己珍贵的孩子。   小满还是离开了福利院,跟顾氏夫妇回了家。   签署领养文件的时候,小满看到叔叔和姨姨的名字,叔叔叫顾潮,姨姨叫叶风晚,他们还有个叫顾矜芒的儿子。   他能感觉叔叔和姨姨很有钱,他们有司机,开的车子很长,长长的车子经过繁华的闹市,开往宁静的郊外。   这个地方很漂亮,泊油路两旁是生动摇曳的香樟树,树旁的溪流清澈见底,隐约能看到自在的鱼群。   车身缓缓停下,一栋雅致的白色别墅立于眼前,院子里种满了芳香的玫瑰花,它们随着夜风摇摆,阵阵的花香闯入鼻腔,小满的行李不多,由顾叔叔拿着,他手上就带了一副小画,裤兜里揣着一大捧奶糖。   叶风晚牵着小满的手,走过前院,她的手柔软丝滑,是没做过家务活的手,她停在门前,捧着小孩的脸,轻声地说,“小芒他以前遇到一些事情,所以脾气比较不好,可能一开始会有一些敌意和抵触,希望小满你能不往心里去。”   “多让让弟弟好吗?”   小满看着美丽的女人,她的眼睛很漂亮,是浓黑澄澈的纯黑,那样央求一般看人的时候,总能透出几分苍白的脆弱,小满不懂得怎么拒绝人,于是他乖巧地点点头。 第002章   进门之后,小满并没有看到顾矜芒,他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等姨姨将他的东西都放好,就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间,顾叔叔叫他吃饭,他拘谨地坐在餐椅上,紧张地揪住自己的手指。   此时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小满抬眼一看,就见到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穿着很时髦的背带裤,五官和姨姨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瞳仁很黑很亮,但微微挑起的眼尾和抿紧的双唇却透出一股子盛气凌人。   小满犹豫着要不要先打招呼,自己的画还有奶糖都放到哪里去了呀,好紧张啊。   在他这般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漂亮的弟弟已经走到他跟前,明明比自己小了一岁,看着却比自己长得还要高一点。   男孩凑得很近,充满敌意地上下打量,小满这才看到顾矜芒右眼尾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泛出了肉粉色,之前应该很疼。   “穷酸的小乞丐,谁让你来我家的。”顾芒的牙齿很白,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嚼着他人的血肉与自身浓烈的恨意。   小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从“小瘸子”之后,他再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难堪,顿时眼泪就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这变故来得太快,就连面前的男孩都有些愣住,随后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很凶狠地说,“不要以为装可怜我就不会赶你走,臭乞丐。”   “顾矜芒,跟小满哥哥道歉。”顾潮的脸色冷了下来,说话的声线很冷,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我|干嘛跟他道歉啊,他就是个乞丐,就是个小骗子,这种穷到要命的人,只会花言巧语地哄骗人,实际上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你们为什么收养他,你们不知道这些穷鬼就喜欢骗人吸人血吗?我都说了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你们为什么就不听,还非要出去外边捡这种乞丐回来,为什么啊?”   “反正这个家里有他,就没我。”   顾芒的声线还很稚嫩,如今却透出几分歇斯底里,像是什么旷日持久的梦魇被打开,那张精致的脸蛋透出魔鬼一般的恨意。   “顾矜芒,跟小满哥哥道歉,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顾潮脸上的耐性已经彻底耗尽。   “去死去死去死,作恶多端的穷鬼都给我去死。”   男孩发了疯一般地捂着头吼叫,像是陷入了无法醒来的噩梦里,他于混乱中将餐桌上的碗筷都砸得稀碎,满屋都充斥着瓷器碎裂的尖锐声响,震动着小满脆弱的耳膜。   顾矜芒发完了一通脾气,又气势汹汹地冲上了楼去,把房门关得震天响,小满怔忪地望着一地的残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或许他应该留在福利院的,留在院长身边。   保姆见怪不怪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顾潮在一旁揉着酸痛的额角,而叶风晚不知从哪里拿出了芳香的面包,领着小满去了属于他的房间。   房间的色调是浅蓝色的,床单是漂亮的小鲸鱼,飘窗被风吹动,叶风晚将门轻轻地关上,犹豫踌蹴之后开了口,“小满,如你所见,小芒他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情况,他并不是针对你,他只是仇视一部分人。我们曾经想带他看心理医生,他很抗拒,他抗拒出门,也拒绝交流,我和他爸爸对他亏欠许多,实在没有办法,想着做些好事,给他找个好朋友,看是不是能让小芒的情况好转一点。”   小满看见了放在桌上的自己打算送给顾矜芒的画,裤兜里的奶糖也都还在,可他心里已经有些退却了,眨巴着眼睛,问道,“姨姨,你能告诉我小芒他是怎么了吗?”   叶风晚的眼睛立刻蓄起泪水,嘴角形成一个悲伤的弧度,“是我和他爸爸的错,没有照顾好他。”   “他五岁的时候,我们带他去游乐园玩,当时人很多,然后因为一件小事,我和他爸爸吵架了,两个人吵起架来,连孩子都顾不上了,那时候的小芒还很乖,很听话,很有礼貌,会为别人考虑,一时混乱,人群把我们和他冲散了。”   “他碰见了一个走丢的小男孩,小男孩让他帮着找妈妈,他还那么小,自己都顾不上,就帮着人家去找妈妈,后来找到了,他也松懈下来了,那个男孩妈妈说要带他来找我们,他相信了。”   说到这里,叶风晚近乎哽咽,这个如花朵般美艳的女人第一次透出了为人母的苦楚与悲凉,像是寻找慰藉一般重重地将小满搂进了怀里,似是在汲取力量,哭着说道,“可是,可是,那两个人都是人贩子啊!”   “他们抓走了我的小芒,又逼着小芒一起行骗,小芒不肯,他们就一直打他,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衣服下边都是伤,整个人都懵懵的,早就不认识我和他爸爸了,这些人真是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小满听到这里,犹豫着伸手回抱了这个脆弱又年轻的母亲,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了拍,一如往昔院长安慰自己一般,姨姨作为大孩子,应该也很需要安慰。   他轻轻地趴在叶风晚的肩头上,感受着流淌在自己肩膀上湿润的泪意,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把自己扔掉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有这么伤心的时刻呢?   应该不会有。   做了选择的人,总是义无反顾的往前走,直到看不见后悔与伤心。   小满在见到了姨姨的崩溃与泪水之后,决定要留下来,不是为着顾家优渥的物质条件,而是他突然觉得姨姨和顾矜芒都很可怜。   因为自己的过错让孩子无端遭罪的姨姨很可怜,用柔软的善意去拥抱世界却被恶意残忍刺伤的顾矜芒也很可怜。   叶风晚把小满的房间安排在顾矜芒隔壁,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多多碰面,成为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到了第二天,小满起了床,将自己收拾整洁,就拿着昨天要送给弟弟的礼物,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他手上拿着的画是他花了三天的时间画好的,确定要过来顾家的时候,小满紧张又担心,自己有什么东西能送给弟弟呢?   顾叔叔和姨姨都对他这么好,他也应该给弟弟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他左思右想,就很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勾勒着院里向着太阳生长的向日葵。   太阳是最美好的东西,向日葵总是追逐着阳光,也很美好,这是他三天里画的那么多向日葵里最漂亮的向日葵,花瓣灿烂,阳光温暖,流动的光影能够驱散所有的黑暗。   裤兜里的奶糖是福利院每天发放的,每个人一天只能领到一颗,小满很喜欢吃,可是他一直都没舍得吃,全部都留着,准备送给弟弟。   顾矜芒的房门并没有关,大大地敞开着,小满望进去,能看到墙壁上还有桌面上,甚至床单上都有一个拿着星星盾牌的男人。   而顾矜芒正坐在书桌前安静地看书,此时的他完全没有昨天晚上的乖戾模样,睫毛低垂,显得很乖巧,又因为长得很像叶风晚,莫名很像个相貌精致的小女孩。   小满犹豫了半响,轻轻敲了敲房门,慢慢地走进了房间。   顾矜芒听见了敲门声,这才将目光从书上挪到了门口,他看见了昨天那个小乞丐穿着白色的运动套装,露出的小腿白到透明,却有一边呈现出畸形的弧度,走路的时候肩膀一高一低,像是走得十分费劲。   小乞丐左手拿着一副画,右手伸进裤兜里摸出了一大把白兔奶糖,笑得讨好又腼腆,轻声细语地说,“小芒,你要吃糖吗?”   “不吃。”   顾矜芒毫不犹豫地拒绝,那人唇角的笑意敛去了一些,却还不死心,将奶糖往他面前递了递,很热情地邀请,“这个很好吃的,我一直没舍得吃,就专门留给小芒的,还有这个画,也是我画来送给小芒的。”   从五岁那年顾矜芒就开始厌恶吃糖,他厌恶糖果,厌恶穷人,厌恶骗子和拐子,这些人为了能得到钱财,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眼一红,心就彻底黑透了。   眼前这个小乞丐真的是为了和自己成为好朋友吗?不过是为了能一直呆在顾家罢了,若不赶紧讨好自己,很快就会被赶出去的吧。   都是坏人。   想到这里,顾矜芒沉下脸,一伸手就将那些糖果打落在地,尔后又抓过了那人手上的画,撕拉几声,灿烂的向日葵在一瞬间化作了无数张细碎的废纸,洋洋洒洒地砸在了小满的脸上。   顾矜芒双手环胸,观察着小满的反应,这个可怜巴巴的小跛子,会讨厌自己吧?但为了能留下来,一定会忍气吞声,说不定还会笑着跟自己道歉。   真是有趣呢,光是想到心里的猜测,那些隐晦的腌臜的恨意就如盘绕的荆棘往上攀爬,缠住那些所剩无几的良知与善念。   可下一秒,顾矜芒的脸就被打歪了过去,冲过来的人如同一头发怒的小兽,两人迅速厮打到了一起。   但小满太瘦弱,力气太小了,很快就被顾矜芒制住,狠狠地骑.在身.下,他不断地挣.动着,发出低声的委屈的嘶.鸣。   顾矜芒很久没跟人这般近距离地接触过,从被拐之后拥有的只有无尽的殴打和辱骂,猪狗般的对待,所以导致后来他连跟父母亲近都失去了兴趣。   可此时此刻,他看着被压.制住的小满,看着他发红的眼圈,紧抿的双唇,他忽然觉得有趣。   真有趣,这小跛子看来真的不是很爱钱。 第003章   厮打在一起的两个小孩很快就被闻声赶来的叶风晚分开了,她把小满扶正站好,又瞧见一地的糖果和撕碎的画纸,孰是孰非在心中一下子有了定论,立刻冷下脸来,“顾矜芒,给小满哥哥道歉。”   顾矜芒抿着唇不说话,他生得比小满高,力气也比苍白瘦弱的小满大很多,打起架来自然不会落于下风。反倒是先冲上来的小满,眼圈哭得红红的,眼睫潮湿,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珠,向下瘪着嘴,忽然出声,“姨姨,是我先动手打人的。”   小满主动承认了错误,虽然是顾矜芒先撕碎了他的画,拍落了他送出去的糖果,但他总记得院长教过自己的话,君子动口不动手,只有小流氓才会跟人打架。   小满不乖,小满变成小流氓了。   他想到这里,便开始无声地哭,干净透亮的泪珠顺着剔透的脸蛋蔓延而下,落入委屈的唇角,打湿了纯白的运动上衣。   “小满不哭,是小芒撕碎了你的画,你才跟他打架的,不是你的错,不哭不哭哦。”   叶风晚看不得孩子这般模样,她本就是个善良的女人,如今又做了母亲,深藏的爱意在顾矜芒这边无法寄托,便转移到了小满身上。   叶风晚拥着小满出了门去,将隔壁房间门关上,小满在她怀里静静地哭,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内向温顺的孩子,就连哭泣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打扰到别人。   “姨姨,我很想念院长。”小满一边擦眼泪,一边用那双褐色的眸子看着叶风晚,乖顺的,楚楚可怜的,盼着叶风晚能给他个答复。   第二天清早,顾矜芒就听见隔壁的门打开,叶风晚穿着浓艳的红裙,卷发披肩,是要外出的装扮,她拥着小乞丐细窄的肩膀,小乞丐今天穿着刚来顾家时的那身衣服,洗得发白的上衣和裤子,背着个小包包,双手抱着个很旧很破的布偶熊,装作没看见自己,慢吞吞地从自己面前走过。   顾矜芒看着叶风晚将小乞丐带上车,汽车卷起的尾气一溜烟牵扯起几片落叶,他疾走几步走到隔壁房间,映入眼帘的是整洁的干净的,空空荡荡的房间。   走就走吧,谁稀罕跟一个小乞丐做朋友,他很无所谓地想。   福利院离顾家有一段距离,叶风晚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她走过原木色的阶梯,来到了顾矜芒的房间,小孩正在假模假样地画画,走近一看,是一朵很丑陋的隐约能看出是黄色的花朵,上边纵横着打了很多个叉叉。   “这是画给小满哥哥赔罪的?”自家孩子自己最清楚,“可你画得比小满差多了,你这个哪里是向日葵,像是什么古怪的食人花,真的很丑。”   “这才不是向日葵。”   顾矜芒莫名感到气恼,直接将画纸撕了个粉碎,用力地丢到垃圾桶里,“我才没有要给他赔罪,他就是个小乞丐,是坏人,是假惺惺的坏人。”   “STOP。”叶风晚忍无可忍地出声,她伸出纤细的双手捧住顾矜芒的脸拉近,两张相似的脸挨近了些,像是中间隔了一道镜子,叶风晚的眼神认真而肃穆,令人无法忽视,“顾矜芒,妈妈知道你不信任陌生人,讨厌穷人,讨厌骗子和拐子,但是小满哥哥不是那种人。”   “他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了,因为他右脚畸形,你能懂什么叫做抛弃吗?”   “他一直在福利院里生活,性格很好很乖,昨天你撕碎的画,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来画,因为他觉得足够用心才能和你做朋友,你扔掉的糖果,他每天只能领到一颗,我和你爸爸跟他接洽了半个月,我昨天数了数,整整十五颗糖果,他从一开始就准备把糖果留给你。”   “他自己都舍不得吃,你却直接扔掉,你还和他打架,他腿脚走路都不利索,你还跟他打架,顾矜芒,你真的很让妈妈失望。”   “我知道那些人伤害了你,可是小满是他们吗?”   “顾矜芒,试着自己走出来,好吗?”   叶风晚说完这句话,便拍拍顾矜芒的脸,转身出了房门,顾矜芒望着天边滚烫的日头,微微眯起凤眸,记忆中的那天也是个灿烂的好天气,热闹异常的游乐场,欢乐的游行玩偶,冲散的人群,和哭泣的陌生的孩童。   他能走出来吗?   光是一看见陌生人,他就会想起当日笨蛋一样的自己,那些殴打辱骂哄骗欺凌,都成了他轻信陌生人的赤|裸裸的伤痕,每次一碰到,就会激起周身的战栗和恐惧,激起他如同困兽一般的自我保护意识。   小满央求叶风晚不要告诉院长发生了什么,他害怕院长会把他当做可恶的小流氓,于是叶风晚只跟院长说小满想他想得紧,回来住几天,等他心安了一些再过来接他,不是要放弃领养的意思。   叶风晚看不得小孩那样委屈,看得人心口发闷,却又不知从哪里哄起,小满不会发脾气,只要你哄他,他便要压下心里的委屈来迎合你的用心,叶风晚不喜欢这样。   院长的房间在福利院幽深的长廊深处,爱心捐款都被花在了孩子们的衣食住行上,他自己房间的灯泡用久了泛出岁月的痕迹,也没舍得换,老藤椅摇啊摇,一把大圆扇轻轻地扇动着,院长抱着小满,他慈爱地看着孩子头顶周正的发旋,都觉得很乖,他是真把小满当做自己最宠爱的孙子。   “能给院长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呼噜了几下乖孩子圆圆的脑袋,圆扇慢悠悠地跟着旧式老风扇一起转悠。   先是长久的缄默,尔后是秀气的嘴角微微瘪下去,后边便是一颗两颗的金豆子哗啦啦地往下掉,像是烫在人心尖上,院长长叹口气,带着厚茧的手便给孩子擦眼泪,“现在跟院长都不能说了吗?”   “我跟顾小芒打架了,是我先动手的,我是个小流氓了。”   小满的眼泪蓄满泪水,是个声嘶力竭的哭法,他在顾家都是隐忍的,像是怕自己的眼泪弄脏了地板,怕自己的哭声吵到了别人。   可是这里是福利院,这里有院长,院长是唯一一个不会讨厌自己的人,所以他终于放声地哭出来。   令他难过的不是撕碎的画,也不是散落一地的糖,而是他先动手打人了,他成为了院长口中的坏蛋流氓,是要被抓走的坏小孩。   他很担心院长知道了会不要他,害怕到晚上都睡不着,咬着被角偷偷地哭,打湿了枕头。   稚嫩的被抛弃的孩童,还未长大,就已经学会了懂事。   “是为什么打架呢?”院长很温柔地抚摸孩子柔软的头发,轻轻地给他擦眼泪,“我的小满这么乖,怎么会是小流氓呢?肯定是被欺负了,跟院长说说好吗?”   “那院长会因为小满是小流氓就不要小满吗?”小满紧紧地抓住老人雾蓝色的衬衫,澄澈的眼瞳像一双明亮的灯,急急地追问,“院长会这样吗?”   “不会的。”   “院长永远站在小满这边。”院长轻声地许诺。   “院长不准骗人。”孩童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些年幼的阴翳都随着温情的充裕而逐渐散去,唯有灿烂的快乐的笑容,是迎合情感最直观的表达,小满伸出小小的尾指和院长拉钩盖章,承诺一百年都不许变。   月儿悄悄地藏进柔软的云团里,地上的白霜消失不见,小满哭了一番,有些累了,半阖着眼睛,磕磕巴巴地说,“小满想和,顾小芒,做,朋友,他看着,好可怜的,比小满,还要可怜。”说完这句,他便撑不住地眯上了眼睛,在院长的怀里睡着了。   顾矜芒这几天的脾气比之前还要见长,客厅的杯盏他一个不顺心就是砸个稀巴烂,有时候离谱到一天要换三次茶具,顾潮工作狂没时间管,叶风晚故意要让他长记性,特意冷眼旁观,每天看他三次进出小满的房间,听见汽车的引擎声就不着痕迹地往窗外张望。   “好了,小满后天就回来了,人在的时候要跟人打架,不在了又一直想,有什么意思吗?”叶风晚看见自家儿子趴在窗台,忍不住还是呼噜了一下他的小脑袋,提醒了下,顺带拯救了接下来这两天的茶具。   小满回来的时候还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袖短裤,抱着那个很破很旧的布偶熊,被叶风晚牵着路过顾矜芒房间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顾矜芒的眼神,便回过头去,对上顾矜芒倔强的后脑勺,叶风晚知道自家儿子的德行,笑着说,“小满咱们别搭理他,一个小讨厌鬼来着。” 第004章   住在福利院的时候,小满都是跟院长一起睡,院长会给他讲很多很多童话故事,轻声细语地哄他睡觉,因为院长喜欢写毛笔字,所以被窝还会有淡淡的墨水的味道,但是顾家的被子里没有。   保姆把四件套洗得很香,带着洗衣液和阳光熨烫过的香气,其实是很好闻的,但小满就是有些不习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儿,偏头去看窗外的日影。   午后的阳光很晒人,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直直地射进来,照得人眼睛晃晃的,小满忽然就不想午睡了。   他一手扶着厚重的梨花木扶手,小心翼翼地走下阶梯,一楼客厅里的电视正放着日常的午间新闻,主播的声音悦耳沉稳,是极佳的白噪音。   这个时候保姆应该是在房间里午睡,顾潮在公司,叶风晚代表顾氏集团去参加一个慈善活动还没回来,客厅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圆滚滚绿油油的大葡萄簇拥在茶几的玻璃容器上。   小满周身的紧绷都放松了下来,他长出一口气,左右张望了一会,才轻轻地侧躺在沙发上。   “好软好舒服。”小满在心里想,“像躺在棉花上一样舒服。”   他躺着躺着就有些昏昏欲睡,可能是因为过了正午,太阳开始毒辣起来,所以客厅的遮光窗帘都被拉上了,形成一个昏暗又密闭的空间,中央空调的温度日常维持在环保的26℃,只有电视机传来的声音若远若近。   “近期A市公安局侦破一起恶性拐卖案件,被拐卖的儿童妇女高达上百人,是今年来最大的一起拐卖案件,罪犯在各地行拐,又将这些妇女儿童如猪狗般关押在地窖里,动辄殴打折磨,其中被解救出来的儿童大多都曾被长时间关在暗室,不见天日,身上带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又因被关押太久而形容呆滞,拒绝与人交流。”   小满原本上下眼皮都在打架,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在听到播报后,腾的一下坐了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眼瞪得很圆,睫毛都在颤抖,忍不住就开始啃咬自己的手指,这是他害怕时不自觉的表现。   电视里的画面一转,就是受害孩童的影像,采访者撩起他们的长袖,就能看到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疤,随后就是罪犯的采访,马赛克遮住了恶魔的面部轮廓,却遮掩不住人性的狰狞与丑陋。   “游乐园,校门口,游戏厅,这些地方落单的小孩就很容易骗,给个糖果可能就会跟你走。”   “不听话就打咯,打怕了都会听话,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打,电线啊拖鞋啊衣架都可以,不过尽量不要打到看得见的地方,不然猪仔卖相不好就不好卖。”   “小孩子吓一吓就很听话,再不听话就关起来。”   “有时候在外边骗到了孩子实在哭闹得厉害,就直接推到河里去,那哭声我听着是很心烦。”   小满浑身都发起抖,几乎是踉跄着走去把电视给关了,做完这件事,他蜷缩回绵软的沙发上,忽然就觉得冷,手臂上冒起一颗颗的小疙瘩,那些麻木的呆滞的眼睛像是在一瞬间都化作了一双漂亮的,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   -------------------------------------   顾矜芒觉得小乞丐应该不会再和自己说话了,因为他从福利院回来后,就有些刻意地装作没有看见自己,就像那天他从顾家离开,明明知道自己在看他,却故意装作没看到。   谁稀罕呢。   都滚吧。   他想到这里,就恶狠狠地在画纸上打了很多个叉,刺目的红色大叉在干净的画纸上格外的显眼,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小人在叉着腰哈哈大笑,顾矜芒越看越生气,顷刻间就把画纸撕成了很多细碎的纸片,一拉开窗户,就能看到楼下院子里迎风招展的玫瑰花。   漂亮小孩寒着一张脸,将手伸出窗外,感受午后滚烫干燥的风,慢慢地摊开双手,就看到纸片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仿佛那些痛苦都会随着清风而烟消云散。   可事实说明并不会,他依旧觉得孤独,恐惧,彷徨,像是一只走得很缓慢的蜗牛,永远不会有到达金字塔尖的那一天,想到这里,那些狂躁又低落的情绪忽然像沉寂的海浪,退得老远。   顾矜芒对着美国队长的背景墙发呆,他时常这样,不用上学,不用出门,不喜欢看电视,不喜欢交朋友,于是空闲的时间就变得很长,长到让他小小年纪就觉得人生很无趣。   他的人生从五岁这里划分为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五岁以前是灿烂的快乐的,像是阳光下缓缓升空的彩色泡泡,他有许多朋友,有许多爱好,他喜欢踢球,喜欢游乐园,喜欢惊险刺|激的世界,这个世界让他感觉很美好。   五岁之后,那些美丽的彩色泡泡就像是一个个在他眼前破裂,他害怕,明明已经没有坏人了,可是他还是好害怕,害怕甜笑着跟自己说话的朋友,害怕昏暗无光的房间,害怕穷酸的恶臭的人类,害怕污浊腌臜的食物,甚至害怕一些随处可见的东西,这些恐惧像一张严实密缝的网,将他彻底罩住,沉入海底。   “哒,哒,哒,哒。”他听见小乞丐走路的声音,很特别,因为腿脚不方便,所以他的脚步声是一顿一顿的,顾矜芒能猜想他走路的样子,瘦小的肩膀一高一低,右脚需要拖动,基本是左脚先迈出一步,尔后再轻轻挪动右脚跟上,是个想要尽力掩饰残缺的走法。   顾矜芒没有回头去看,只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他以为对方会跟往常一样走进隔壁的房间,可是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却在门口停住,尔后他回过头,就看到小乞丐慢慢地走进来,不慌不忙,眼睛有点红,却很用力地朝自己微笑,白皙的脸颊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小满在他旁边的位置支起画架,是个很自来熟的样子,顾矜芒想叫他滚出去,想说这里是我的地盘,可是又很好奇,很想知道小乞丐到底想要干嘛,所以他抿着嘴唇不说话,双臂环抱在胸前,是个防备又拘谨的姿势,默默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顾矜芒不喜欢把房间搞得很暗,所以他的房间很诡异地没有装上窗帘,成片的落地窗能让他在白天里看到火热的太阳,也能让他在夜里看到清冷的月光,所以小满在窗边画画,橙黄的光晕就笼罩在他白皙的脸上,衬得他像个漂亮的小天使。   桌上放了很多颜色的水彩,小满沾湿了颜料,一笔一划地认真勾勒,小孩子的想象力丰富,总能创作出大胆乖张的作品,顾矜芒冷冷地看了他许久,才依稀看懂他在画什么,并不是清晰的利落的线条,而是用大量模糊的色彩勾勒过一片玫瑰花海。   就连顾矜芒也不得不承认,这画的确很漂亮,光是看着,就像能看到大团大团的花簇拥着盛放,能闻到馥郁的花香。   小满画完最后一片花瓣,将笔搁到一边,鼓起腮帮子,朝着画纸轻轻地吹气,又对着空气轻轻地扇动。   “画完了吧,画完了就滚出去。”顾矜芒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小乞丐如果再在自己的地盘撒野,自己不介意再跟他打一架。   小满听了这话,从椅子慢吞吞地下来,他为了不让别人看见他的笨拙,做什么事情都是慢吞吞的,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顾矜芒跟前,此时顾矜芒正怒视着他,他也半点不怯,只将画举起来,轻声地说,“小芒,这个送给你。”   “哦?”顾矜芒撩起眼皮,闲闲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画,目光却不在画上,而是落在小满的脸上,这个小乞丐有一双很悲伤的眼睛,圆圆的,琥珀色的,像小猫一样的眼睛,可是又不那么像小猫,猫是很骄傲的动物,可他总觉得这双眼睛眨巴两下便能落下泪来。   顾矜芒之前也接触过很多“朋友”,更多是顾氏集团往来的财阀的公子和小姐,他们更多是被自己的父母指使,所以只能来和自己做朋友,只要自己稍微过分一点,这些人第二天就会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忘记前一天究竟是谁先伸出手说要跟自己做朋友。   这个小乞丐不是也被自己吓到了两次,所以不愿意跟自己说话了吗?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顾矜芒不喜欢这种困惑的感觉,他是个很没有耐心的孩子,想不通的事情就直接破坏掉就行,反正最后的结果也就是那样,一开始就失望地摇摇头离开和过了一段时间再摇摇头离开并没有什么区别,于是他第一次冲小满笑了,狭长的眼眸弯弯,像个容貌姣美的小恶魔。   他一边笑,一边抬手慢条斯理地撕毁了那些漂亮的玫瑰花,然后朝着天花板洒落,笑得张扬又疯狂,就像一场蓄谋已久的荒诞闹剧。   小满的眼睛里隐约有水波流动,可他瘪着嘴思考了许久,突然很认真地对顾矜芒说。   “小芒,送你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处置,因为在我送你的时候,它就已经属于你了。”   “可是,”他眨巴了几下眼睛,眼中满池的湖水就如同被打碎了,点点水光落到白瓷一般的脸上,郑重而虔诚地,“如果你一直这样,我会伤心,伤心之后我就不会再送你东西了。”   他说完这句,又坐到了画架前,继续作画,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顾矜芒盯着他圆圆的后脑勺看,像是想在他身上看出朵花来,表情有些茫然,他以往碰到的人往往受不了他一次刁难,就会落荒而逃,而他忽然想知道小乞丐什么时候才会像那些人一样惊慌地逃走,彻底地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他抱着怪异而诡谲的心态悄悄地试探,一如他五岁之后的状态,一边大力地抗拒别人的靠近,躲在坚不可摧的壳里,害怕再一次受到伤害,一边又在无声地呼救,期待有人能在阳光明媚的游乐场及时地抱住他,不要再让他走向恶魔的深渊。 第005章   由于长时间没有降雨,导致这个盛夏的温度比往年要高出许多,从顾矜芒房间的落地窗往下看,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和蒸腾着热气的泊油马路,没有风,树叶纹丝不动,车轮碾过马路时,能见到随之浮起的稀薄的烟气。   顾矜芒的房间没有窗帘,只要接近窗边就能感受到滚滚的热浪透进来,无孔不入的温度蒸得人心烦意燥,顾矜芒坐在书桌旁托着腮,脸色不善地盯着靠窗作画的小满,他故意没有开空调,就是为了看看小乞丐什么时候会受不了,然后从自己的房间里滚出去。   墙壁上蓝红条纹的时钟堪堪走过十二点,一天里最热的时间到来。   小满无疑是怕热的,他一手执着笔刷,一手从桌上抽纸巾,轻轻地擦拭着额头上沁出的细汗,他皮肤生得透白,脸颊此时却被蒸出了红晕,眼睛眨巴两下,尽力想逼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画上,可还是忍不住吐出了一小节舌头,试图通过这个幼稚又荒谬的举动来散热。   他以前看福利院旁边的流浪狗就是这样。   在夏天的时候,老狗蔫蔫地趴在路边,呼呼地喘着粗气,红色的舌头也伸得老长,小满把端来的水放在它跟前,它就无精打采地汪汪两声,就低头开始急切地喝水,院长说它伸长舌头是为了散热。   小满觉得自己受骗了,伸长了舌头也觉得好热啊,他转过头去看顾矜芒,想关心他热不热,只看到顾矜芒好整以暇地在玩着手里的游戏机,额头上一滴汗也没,看起来冰冰凉凉,十分清爽。   他今天穿着浅蓝色的宽松上衣,如果热的话,汗水肯定会透出颜色来,但没有,小满只能挪动屁|股,将画作拿下来,悄悄地挪到顾矜芒身边。   怎么还是这么热。   小满天真地以为顾矜芒那边会凉快一些,谁知道也是好热,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打游戏的顾小芒,不错眼地看着,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小芒,我能把空调打开吗?”   “不行。”顾矜芒将头上的耳机摘下来,凉凉地看他一眼,“怕热就回你房间去开空调,只是你现在回去,以后就都别来我这里画画了,我房间就是这么热的,不喜欢你就滚回去,以后都别来。”   顾矜芒盼着小乞丐认输离开,他怀着诡异的烦躁与不满去排斥旁人的靠近,害怕交出真心后会受到欺骗和伤害,于是他宁愿竖起周身尖锐的刺来武装自己,无所谓这些刺是否会伤害到别人。就比如当下,他盼着小乞丐能离开自己的房间,以后都不要再来了,他的眼神追随着小满的一举一动,盼着从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看到失落与放弃,可是没有。   小满只是撇撇嘴,轻轻说了句“好吧”,就失魂落魄地坐回了凳子上,又拿起了沾着颜料的笔刷。   “我的两个宝贝在干嘛呢?”   叶风晚穿着漂亮的碎花吊带裙,像一只骄傲美丽的蝴蝶飞了进来,带着馥郁的玫瑰香气,她捏了捏小满的脸蛋,疑惑道,“怎么出这么多汗?”   “怎么不开空调呢?这天气不开空调可是会热中暑的哦。”这样说着,叶风晚直接就把空调打开了,还若无其事地将顾矜芒的头发都弄乱了,以示惩戒。   顾矜芒甩甩头,又将稍长的刘海都甩回原处,黑白分明的眼睛就瞪着自己的妈妈,他抿着薄薄的嘴唇,严重怀疑妈妈其实是小乞丐的妈妈,而不是自己的妈妈。   门被关上之后,空调很快发挥了作用,小满浑身的热气散发掉,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摆摆脑袋,像一只重获新生的猫咪,可爱腼腆又迷人。   叶风晚越看他越喜欢,她第一次见小满,就觉得他很像一只漂亮的白猫,皮肤白到像牛奶,眼睛是少见的琥珀色,这么好看的孩子,怎么会有人舍得丢弃,她当时就决定要把这只乖乖的猫咪带回家来。   “小满满,要不要跟姨姨出去喝下午茶?那个商场有很多漂亮的玩偶,还有好玩的滑滑梯,有很多很多小朋友,要不要去?”   叶风晚充满期待地看着小满,盼着能从他看出喜悦与肯定,顾矜芒肯定是不去的,她已经约定俗成地不去询问自家儿子的想法,但小满不一样,他心思细腻,更需要热情的关怀。   “姨姨,”小满绞着上衣下摆,仰着脸,小心翼翼地问,“小满可以不去吗?小满想跟小芒呆在一块。”   他是个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孩子,光是说出拒绝,便认为自己辜负了别人的好意,眼睛立刻就红了一圈,叶风晚立刻抱住他,轻轻拍他的后背,柔声道,“肯定可以呀,姨姨好高兴哦,小满以后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不用顾虑那么多,姨姨不会生气的哦。”   “你为什么不跟我妈妈出去?”叶风晚出去之后,顾矜芒问出了声,他不认为小乞丐是真的喜欢和自己呆在一起,自己更多只是他不愿意出去玩而找的借口。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小满的眼神闪躲,眼睫低垂地看着自己畸形的右脚,茫然无措地动动脚趾,才轻声地说,“我不想姨姨因为我而被人笑话。”   “会因为你的腿脚笑话你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顾矜芒拧着眉头,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小满急急地抬起头来,就见到顾矜芒已经重新戴上了耳机,打起了游戏,看也没看自己这边,方才那句话仿佛是一只误入这个房间的燕子,轻飘飘地在自己小小脆弱的心里逛了一圈,给自己带来了一些温柔的力量,随后就这样消失不见。   空调吹散了夏日的浮躁,小满又重新投入到画画中去,顾矜芒也一直在打游戏,日头从正中央往西边落下,便有微黄的阳光落入房间里,把小满的白衣都染成了橘黄色。   暑气终于消散了一些,下边的马路终于多了一些行人,此时正值暑假,有三两个孩子开始在树下打闹,跑跳间发出快乐童稚的笑声。   小满被楼下的动静吸引,从椅子上了起来,贴着落地窗去看那些玩闹的小朋友,他们应该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奔跑在松软的草坪上,静止在大树前,沉寂了几秒后,像是被惊动的燕雀四处逃窜,好好玩的样子。   阳光现在一点都不烈,又揉上了空调的凉气,打在小乞丐漂亮的眼瞳里,顾矜芒看到那双猫一样的眼睛写满了旷日持久的羡慕,跃跃欲试的期待,和不良于行的落寞。   小满看了许久终于不看了,而是扭捏地走到顾矜芒跟前,嘴唇嗫嚅了许久,又说不出半句话,顾矜芒挑高了眉,略显不耐地看着他,“你干嘛?”   “那个,小芒,”小满挠挠头,眼睛不知飘到了哪里,说话的声音也透着怯懦与讨好,“你可以和我玩捉迷藏吗?”   他很想要跟小朋友一起玩,福利院的小朋友很多,可是他们都说他是小瘸子小跛子,所以他只能呆在画室里,他很想跟楼下的小朋友一起玩,可是他跑不动,而且人家也会嫌弃他是个瘸子,但是顾小芒不会,顾小芒只会讨厌他是个小乞丐,不会讨厌他是个小瘸子,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问了出口。   顾矜芒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他转念一想,捉迷藏不就能顺理成章地将这个小乞丐从房间里驱逐出去了,于是他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那你现在出去藏好,藏好了就喊一声。”   “我没找到你,你不能跑出来找我。”   他没想太多,随口加了一句。   “好好好。”   小满很开心地拍拍手,他的眼睛笑开了,很像弯弯的月亮,雀跃地拖着那条歪歪的右脚,有些急切地走了出去,顾矜芒觉得他是真的很开心,因为他走路比平常快了一点,竟有些不在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残缺。   他听见小乞丐哒哒哒上楼的声音,就将房门反锁上了,想着反正只要自己不去找他,他等得久了自然也知道意思,于是他爬上了床,很久违地开始睡午觉。   小满左思右想,觉得一楼和二楼都太危险了,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玩捉迷藏,他一定要做到最好,不让顾矜芒找到自己,除非听到顾矜芒投降认输,自己才能出来。   他每上一层阶梯,就多一分的兴奋,他也有愿意跟他一起玩的朋友了,自己一定要好好对待这个游戏。   于是他爬上了三楼,三楼有个天台,天台上种了很多不知名的花,太阳照得小满的脸红扑扑的,他抬头看着日头,被晒到有点晕眩,三四点的落日倾斜着落到了走道上,他找到了一个工具房,里边放着很多肥料与种花的工具,就是很热,没有窗户,正好是西斜的方向,太阳融融的温度像是专门烤着这个小小的储物间。   可是躲在这里,小芒应该不会进来找,那种胜利的急切包裹着他小小的心脏,犹豫间他又听到二楼传来顾矜芒略带着困倦的声音,“我来找你咯。”   那一瞬,他做了决定,躲到了成堆的花肥后边,好热,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沾湿了后背,他蜷缩着,看着从门缝透进来的浅浅日光和空气中飞舞的粉尘,鼓励自己,加油,坚持,小芒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顾矜芒不是自然醒的,他来来回回做了很多噩梦,梦见自己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被救了出来,救他出来的人,又把他关到了别处,惊魂未定地从梦中醒来,就看到太阳快要落到湖里边去了,他莫名有一种心慌,那个小乞丐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不想跟他玩游戏了吧,没有人会那么傻的。   他抱着这样的念想打开房门,装作不经意地看看隔壁的房间,什么都没有,他下了楼见到刚从外边回来的叶风晚,正坐在餐厅吃点心。   “妈妈,你有看到小乞丐吗?”   “不准叫小满小乞丐,”叶风晚用筷子的另一边敲他的头,“没看到呀,小满不是在你房间画画吗?我回来的时候看你房门锁了,还以为你们在睡觉呢。”   “没有,没有。”顾矜芒盯着地面,喃喃低语,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他睡觉的时候是三点钟,现在都五点了,他足足等了自己两个小时?不可能的,不会有人愿意等他这么久,不会的,不会的。   “太太!太太!”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园丁的声音惊慌又着急,“您快上来看看。”   园丁看太阳落山了准备把院子里的花枝裁剪一下,就上了三楼的工具间,谁知道看到花肥后边的孩子,不知在工具房里闷了多久,脸颊烧得通红,额头烫得都可以用来煮鸡蛋,怎么叫都叫不醒。   “顾矜芒!”叶风晚气得扬手,她甚至都不用问,就知道这其中肯定有顾矜芒干的好事,可当她看到自家孩子认命地闭上双眼,眼睫不自觉都在颤抖,她又遏住了满腔的愤怒,“等小满好了,我再找你算账。”   家庭医生来得很快,仔细诊断之后,跟叶风晚说,“孩子是中暑引起的高热不退,药水打下去就能退烧了,这几天要多注意避暑,多喝水,这两天喝点粥,不要吃热气的东西,省得火气又窜上来。”   “好的医生,我送你出去。”   叶风晚送医生下楼,顾矜芒放慢了脚步走进了隔壁的房间,房间里的遮光窗帘都拉上了,光线变得昏暗静谧,但小乞丐的脸蛋比平常还要白,是那种透着脆弱的苍白,扇子似的眼睫毛搭在眼皮上,看起来很乖,嘴唇也没有了颜色,像是只奄奄一息的猫。   顾矜芒总想起他那双要哭不哭的眼睛,和说要捉迷藏时加快的脚步,这只可怜兮兮的白猫,因为命运的不公,只能跟自己这个恶魔做朋友。   他伸长了手,摸摸猫咪滚烫的额头,像是小时候妈妈给自己呼呼伤口那样。   “对不起。”他轻声说。 第006章   小满醒来的时候,感觉额头上冰冰凉凉的,他伸手去摸,发现是个清凉的退热贴,屋里的窗帘都拉上了,分不清当下是白天还是夜晚。   他只记得自己躲在工具房里,天气太热了,他流了好多的汗,然后不知怎的就睡着了,顾小芒是不是找了他好久呀,又给大家添麻烦了,他想到这里,小巧的嘴巴微微撅起,手指绞着被角,是个自责又忐忑的样子。   床头柜上放着样式简约的香薰机,有好闻的薰衣草香气随着袅袅的水雾升腾,像无数轻柔的手抚摸着小孩苍白的脸蛋。   香薰机旁放着一个铝制的盒子,盒子上画着缤纷多彩的水果,小满碰了碰,摇了摇,拿起来放在耳边,听见里边颗粒碰撞发出的声音,才猜测出这是一盒糖果。   一打开来,里边的糖果是圆圆的球球,裹着淡淡的糖粉,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不是很甜的,但是水果的味道很浓,他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满足的猫。   好好吃呀,要给小芒也尝一尝。   他掀开被子,抱着糖果盒下了床,一步一步挪到隔壁房间,顾矜芒的房间因为没有窗帘,总是一览无遗,小满看到窗外宁静流动的湖水与高悬在灰蓝天空中的月亮,才发现原来已经天黑了,顾矜芒听见了动静,回过头来,静静地望着他。   两个人隔着无声的空气遥遥相对,顾矜芒看见小满没有血色的脸和有些干燥的嘴唇,脚上没有穿鞋,右脚有些歪曲地放在地上,是个很不自然的别扭的弧度,他拧起眉,很是不赞同地看了看对方光着的脚趾。   而对面的小孩只是慢吞吞地走近了两步,走到了他跟前,额上的退热贴散发出苹果味的香气,小满有些不安,他扁了扁嘴,垂下长而密的眼睫,看着自己的小脚丫,语气里带着讨好,“小芒,对不起呀,我,我睡着了,你是不是找了我好久呀?”   “对不起呀。”   他说对不起,他总是习惯说对不起,他用一种近乎怯懦的歉意去拥抱这个世界,当世界狞笑着要将他吞噬,要将他践踏,他也只是喃喃地说,“对不起呀。”   顾矜芒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他是应该道歉的,应该跟小乞丐说声对不起,可是他忽然又感到害怕,这种害怕跟以往所有的害怕都不一样,是害怕被对方发现自己卑劣又丑陋的害怕。   他害怕小乞丐知道自己并没有去找他,才害他在高温酷暑的工具房里呆了两三个小时,害他平白无故地遭了罪,还害怕什么呢,害怕小乞丐知道了会转身离开,害怕以后没有漂亮又用心的画,害怕以后没有小心翼翼的陪伴,更害怕看不到星星一样的褐色眼瞳。   这些害怕来得莫名其妙却又来势汹汹,令他在深思熟虑后,只是点了点头说,“下次不要再这样了,我找不到你,你就应该自己出来。”   “嗯嗯,是我的错。”小满朝他讨好地笑笑,他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是很讨巧又乖顺的小括弧,贴着胶布的手将糖果盒往前推了推,神秘地说,“这个好好吃,不知道是谁放在我房间的,小芒你也试试呀。”   他说完就很期待地看着顾矜芒,热诚恳切的模样让顾矜芒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迎着那一双会发光发亮的眸子,顾矜芒酷着一张脸执起一颗糖,犹豫了很久很久,久到空气都快要凝滞住,才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记忆里他上一次吃糖还是在游乐园的那天,人贩子说感谢他,要带他去找妈妈,给他递了一颗糖,是劣质的庸俗的糖,用大红色的糖纸包着,在太阳的曝晒下,糖果和糖纸都粘连到了一起,顾矜芒放进了嘴里,滋味并不好,后来便失去了意识,睁眼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恐吓殴打,昏暗的没有窗户的房间,发烂发臭的食物。   这就是他上一次贪恋糖果的甜蜜所带来的后果。   可是在这个静悄悄的夜晚,他看着眼前的小乞丐,眼睫很长,盖住琥珀色的眼睛,笑起来很甜蜜,很乖巧,他咀嚼着葡萄味的糖果,像是突然推开了一扇门。   他身后的世界腌臜脏乱,遍布着暴戾的血腥与欺骗,但眼前的门却散发着糖果的芬芳和缤纷的彩色气球,充满着天使带给他的灿烂而生动的希望。   -------------------------------------   小满的体质差,傍晚的时候高烧明明已经退下去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又烧起来,医生又紧急给他吊了水,顾矜芒从房间外望进去,能看到叶风晚焦急的神色和小满烧红的脸颊,他睫毛颤动,像是睡得很不安稳。   顾矜芒拿了,坐在了小满的床边,香薰的水汽升腾,光线昏暗,他听见轻声的呓语,床上的小孩眼角沁出泪水,打着点滴的右手像是要挥舞起来,顾矜芒连忙握住他的手,那些倒流出来的血液才重新流了回去。   叶风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他的儿子小心地握住养子的手,早就没有了初见的尖锐与排斥,甚至还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用口型说了声,“妈妈别吵。”   顾矜芒成了小满那几天的临时看护,负责看好流失的药水,负责搀扶小满上洗手间,负责跟偶尔清醒的小满聊聊天,聊天内容包括且仅限于“闭上眼睛”“赶紧睡觉”“废话少说”。   这样磕绊地养了几天病,小满终于是好起来了,不过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皮肤也透着病态的苍白,但幸好眼睛还是很亮,看着精神很好。   他一大早就又到顾矜芒的房间画画,顾矜芒不置可否,捧着一在床边的书桌看,两个人安静地呆在房间里,完全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波涛汹涌,反而透出一股温柔的静谧与祥和。   叶风晚将小满单独叫了过去,说是有什么事情要跟他商量,过了一会儿,小满的脚步声才从走道上传来,脚步声来得比平常还要轻快,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情,顾矜芒这样想。   果然小满进来的时候,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走路也比平常要快,走到顾矜芒跟前的时候,都要掩饰不住唇角的笑意,“顾小芒,我跟你说哦,姨姨说要带我去看医生,看看我的脚,说那个医生很厉害的,是最全世界最厉害的,是这方面最厉害的专家大夫,我明天就能去看我的脚了。”   小满的生命里很少有这么雀跃的时刻,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腼腆的害羞的,就连高兴都要表现得小心翼翼,像是怕笑得太大声,自己的快乐就会被命运夺走。   可他还太小了,这可以说是他生命里很大很大的一件事了,所以他表现出了异常的愉悦,而这份愉悦也感染到了顾矜芒,他浅浅地勾动唇角,露出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恭喜你。”   第二天叶风晚早早就来把小满带去了医院,小满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运动服,皮肤便显得更白,他头上戴了个渔夫帽,手上还是抱着那个旧旧的布偶熊,眼睛弯弯地跟顾矜芒摆摆手,说了声“小芒再见。”   顾矜芒看着他们走过色彩浓艳的玫瑰花园,走上汽车,才急不可耐地冲上三楼的杂物间,杂物间里太久没有清理,粉尘很多,他被呛咳出声,却还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黑白相间的足球和橙色的篮球,很慎重地抱回了房间。   他想,如果小乞丐的右脚治好了,或许自己可以大发慈悲陪着小乞丐去院子里打打篮球踢踢足球,哼哼,虽然他已经好久没出过家门了。   为了能给小满一个惊喜,他还跟家里的保姆要来了一个大箱子,把两颗球都塞了进去,又盖了起来,略微得意地想,小乞丐可能会很高兴,毕竟他玩个捉迷藏都能高兴坏了,哼哼,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乞丐。   在兴奋的期待中,就连游戏都玩得不起劲了,顾矜芒索性将游戏机都扔在了一边,将凳子搬到了窗边,无聊地托着腮,静静地等待晚归的人。   太阳东升西落,他百无聊奈地看着日影西移,橘红色的彩霞挂在天边,太阳像一颗即将落入湖面的蛋黄,楼下这才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他看着叶风晚牵着小满下了车,小满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叶风晚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总能立刻仰起头,露出甜丝丝的笑。   滞缓的脚步声从一楼传到二楼,又二楼的楼梯传到走道,顾矜芒考虑自己要如何跟小乞丐展示自己的篮球和足球,是直接拖到小乞丐面前去,还是让小乞丐来自己房间看,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小乞丐自己过来看,没理由让本少爷给你制造了惊喜还掏到你眼前去,哼哼,他很理所当然地想。   小满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和顾矜芒的格局很像,都拥有一整面的落地窗,能清楚地看到远处的湖景与落日,顾矜芒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刚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像被无声的大手遏住,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看到小乞丐在哭。   晶莹剔透的水珠从那双漂亮的眼睛往外冒,顺着白皙又纤弱的脸蛋,落到木色的地板上,晕开一圈圈的水渍,没有哭声,一切都静默得像一场心碎的电影。   顾矜芒想起小乞丐兴奋地跟自己说“很厉害很厉害的医生哦,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医生哦”,所以就连最最厉害的医生都没办法了吗?   真是令人难过。 第007章   夕阳的余晖在逐渐消失,小满蜷缩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窗帘没有拉上,窗外的风景一览无遗,残阳融融地落在他偏浅的发色上,他的发色随了琥珀色的眸子,呈现出一种恬淡而温顺的褐色,再往下,卷翘的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圆圆的泪珠,像清晨挂在树枝上的露水,偏红的嘴唇被沉重的失落压弯了。   顾矜芒到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小乞丐生得很漂亮,初看会觉得是随处可见的廉价玉器,可琢磨久了,就能瞧出玉晕中透出的独一无二。   他孤零零地蜷缩着,脊背都佝偻成一张沮丧的弓,脑袋耷拉下去,暖黄的光线落在他瘦弱纤细的肩膀和手臂,更显得他形单影只,如同被全世界抛弃的异类。   异类,异类,顾矜芒细细品味这两个字,忽然觉出了小乞丐与自己的共同之处,品出了三分的同病相怜,小乞丐因为腿疾而自卑痛苦,被父母抛弃,被正常运行的世界抛弃,成为了不容于世的异类。   而自己因为过往而拒绝与世界交流,拒绝走出这方寸之地,在旁人看来,自己不也是个可怜的异类?   仔细说来,他与小乞丐本质上没什么不同,他们都被困在了这栋精致华美的别墅里,只有这里才没有坏人的伤害,没有鄙夷轻视的眼神和张口就来的嘲弄,这里很安全,足以成为他们日后的避难所。   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将小乞丐与自己放在一起,为什么会这样,他分明厌恶敌视陌生人,为什么会这样轻易地将一个人纳入自己的阵营,甚至他的父母都不在他的阵营里。   他对父母有隐秘的恨意与责备,若不是父母在游乐园争执,顾不上照看年幼的孩子,自己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所以他把父母也当做了世界之外的人。   那又是为什么把小乞丐放进了自己的阵营里呢?   因为小乞丐和自己一样,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困在了这里,都被世界抛弃了,而自己可以大发慈悲地爱怜这只漂亮的精致的白猫,他琥珀色的眼珠,白到发光的皮毛,翻出来的柔顺的肚皮,总是能让人心生愉悦。   他悄悄地将小乞丐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用玩具来形容并不贴切,更像是可爱的宠物,不仅能对自己不离不弃,能给自己带来偶尔的雀跃,更重要的是,不会像人类一样背叛自己。   小乞丐也是人类,可他不会背叛自己。   他是唯一一个不会背叛自己的人类,会为了自己在酷暑的夏日呆在炎热的工具房直至昏厥,会在事后跟自己乖巧地道歉,会用灵活的爪子描绘馥郁的花束,会给自己分享甜蜜的糖果。   真是一只少见又珍贵的白猫。   顾矜芒这样想,或许该对他好一些,于是他轻轻地走进了那个伤心的傍晚,来到了小满孤独而悲伤的世界里,将手指搭上了宠物毛茸茸的脑袋,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腔调,“别哭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我的小白猫。   天边的太阳还未落下,小满的泪眼中原本还盛着璀璨的阳光,被顾矜芒这样一遮,一抬眼就是男孩沉静冷艳的脸蛋。   顾矜芒不怕热,身上的温度总是偏低,他的指尖很凉,指尖带去了泪水又留下了清冷的温度,小满闻言有些惊诧地张大了嘴巴,他看着顾小芒因为长久不出门而苍白的肤色,拭泪的手背上青绿色的血管,姨姨曾经说过,顾小芒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踏出过家门。   是因为看见自己伤心了所以才愿意破例陪自己去逛逛吗?想到这里,小满那颗小小的心脏就被巨大的感动与欢欣包裹住,那些不良于行的失落逐渐慢慢地退却,又化作了深夜里蛰伏在角落的猛兽。   “好。”小满很郑重地点点头,从椅子上下来,跟着顾矜芒往楼下走,顾家的装修风格偏温馨的日式风,应该是叶风晚喜欢的设计,楼道里洁白的墙面,原木色的楼梯,斜阳被窗户切割成大片的光影,阴影落在顾矜芒背上,他的背影显出几分不符合年纪的寂寥,小满吃力地加快了两步,和他并肩一起走。   他们两人路过客厅的时候,叶风晚正在看电视,原本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后边看他们打开前厅的门,要往院子里走,才遏制不住狂跳的心脏,悄无声息地跟了出来,小芒已经两年多没有出过家门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矜芒原本走在前头,却突然在门口停住脚步,凤眸微微眯起,去看天边的落日,日头已经没了正午时的滚烫,带着暑气的风吹动院落里的玫瑰花园,花团在阳光下美得像一副油画,走过院子就能看到平直的泊油路,马路对面是翠绿的草坪,香樟树伴着流淌的湖水,场绿的树叶随着晚风轻轻摇晃,一切显得静谧又恬静。   可他的心里并不平静,旷日持久的梦魇侵袭着他,美好的画面里伸出了无数的手,用力地攥住他的呼吸,令他的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汗珠,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顾矜芒突然感觉很后悔,他为了安抚自己的宠物猫,做出了冲动的决定,却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永远也无法战胜梦中的魔鬼,注定是要在城堡里枯萎残破的。   算了吧,他想做个逃兵,可很快,他的手指就被湿热的手指牵住,站在他身侧的小孩用手指包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还用那种天使一般的笑颜对着他,让他说不出犹豫拒绝的话,脚步随之而牵动。   从此,汹涌残酷的景象都在不断地后退,如破碎的梦境开始坍塌,他晃了晃脑袋,看到眼前的湖水依旧清清澈,草木散发着傍晚的余热,小白猫的手指很热,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像画上细细描绘的向日葵。   叶风晚跟了出来,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脸上却早已是泪流满面,腿脚不方便的孩子走得很慢,身旁的男孩放慢了脚步在等他跟上来,两个孩子沐浴在阳光下,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孩子纯净得像个天使。   她不禁怀疑,小满是不是上天派来拯救顾矜芒的天使,他懂事乖巧,顺从温柔,拥有属于天使的一切美德与美貌,总在照亮别人。   顾矜芒根本没留意叶风晚这边的反应,他太久没有呼吸到外边的空气了,阳光照在脸上,有种热热的舒服的感觉,草坪踩上去很柔软,可能是因为离湖泊比较近了,就连空气都带着清新的湿气,树叶繁茂地盖下来,在草地上划出一片阴影,顾矜芒往四周看了看,随后很认真地跟小满说,“我们来玩老狼老狼几点钟。”   这几乎是临时起意,可又像是蓄谋已久,这段时日,顾矜芒总会想起小白猫看见旁人玩闹露出的艳羡又落寞的表情,会想起他讨好地要自己陪他捉迷藏时闪亮的眼睛。   “好啊好啊,”小满开心地拍拍手,他脚步加快了许多,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右脚上的残缺,走到几米外的草地上,笑嘻嘻地说,“那小芒可要小心不要被我抓到哦。”   叶风晚太感动了,她匆匆地跑回屋里,在书房找了老半天的相机,胶片能将生活中的美好记下,她认为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时刻,等她找到相机跑出去,小满竟然已经有惊无险地来到了顾矜芒身边,小脸上满是罕见的得意与狡黠,顾矜芒则是了然于心地回过身来,被小满搭住肩膀,听见哇哦一声,“抓到小芒你咯。”   相片停留在这一刻,柔软的草坪,挺拔的树下,两个孩子相视一笑,露出了快乐的属于孩童的灿烂笑容,真好,叶风晚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她捂住嘴巴,才能压抑住内心的狂喜。   两个孩子玩累了,才手牵手回到楼里,正好是晚饭时间,顾潮也回来了,他臂弯中搭着西装外套,微微俯身亲在了叶风晚脸上,“哭了?”   叶风晚轻轻地拉了拉顾潮的手指,用眼神示意上楼去说,到了房间,她将照片拿给顾潮,顾潮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妻子为何落泪,点了点头,“该谢谢小满。”   于是夫妻俩商量了一番,做了一些决定。   饭桌上,叶风晚不断地给小满夹菜,小满吃得不多又不好意思拒绝,一张小嘴塞满了食物,像只贪吃的小仓鼠。   “小满,姨姨和顾叔叔想问问,你想不想把你的姓氏改成顾呢?”   叶风晚和顾潮对视一眼,原本他们只是单纯地打算领养,并没有将小满带回老宅的打算,可是今天小满做的事情太让他们感动了,所以也想让小满融入顾家。   改掉姓氏只是第一步,顾潮已经将后边的路都铺好了,若是小满喜欢画画,以后就送他出国到顶级美术院校学画,若是他以后不喜欢画画了,顾氏也会有他的一片天地,顾姓能让小满日后做起事来,更站得住脚。   虽然不过是个姓氏,但这个举措代表的含义深远,甚至能影响小满日后的整个人生。   顾矜芒放下筷子,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对面为难的小宠物,习惯抿直的唇角却有了清浅的笑意,这个安排他觉得很满意,这只属于他的小白猫,自然是要跟着他共用一个姓氏,才能更深刻地体现出他们之间的羁绊。   餐厅顶上的光是暖色调的,投到原木色的餐桌上,餐桌上的菜肴丰富,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小满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怔忪地看着面前的菜发呆,想起在福利院的时候,是吃不上这些东西的,更多都是清淡的白菜萝卜汤,连肉都很少见。   但是院长会把自己的鸡腿给小满,会给小满买画笔买画纸,会温柔地给小满擦眼泪,会每天都给小满讲故事。   其实小满姓梁,是因为跟了院长的姓,梁小满,这是他和院长之间亲密维系的纽带。他如今来了顾家,已经很少有机会能去看看院长,而这个姓氏似乎是他们仅剩的纽带了,他不想失去,于是他咬了咬下唇,当着大家的面,拒绝了,“小满还是想跟梁院长一个姓。”   空气忽然沉寂了下来,小满突然能听见中央空调工作的声音,他紧张地纠着手指,求救般地看向顾小芒果,可对方盯着他,浓黑的眼眸没有了玩耍时的温度,显得有些冷漠。   自己做错事了,小满这样想着,便准备要道歉,可是他的脑袋忽然被轻轻揉了揉,顾叔叔身上总是有一股很冷的冰泉的味道,很好闻,也很容易让他感到紧张,顾潮感觉到小满的紧绷,轻笑出声,“小满不要紧张,这样也很好。”   哪怕小满不愿意改姓,他决定要给小满的东西还是会给,改姓只不过是让给东西这个流程变得更加名正言顺罢了,他不是很在意这些有的没的,更不想让光临家中的小天使感到不开心。   “梁小满也的确比较好听,不是吗?”他冲着小满笑了笑。   顾潮性子冷,不苟言笑惯了,突然这么一笑,也感染到了紧张的小满,他愣了几秒,才很赞同地点点头。   “我不觉得。”顾矜芒的声音带着独有的冷硬,他很没有规矩地将筷子扔到了餐桌上,就上了楼去。   只属于他的猫怎么可以姓梁,真讨厌。 第008章   小满刚来顾家的时候,正好是暑假开始,时间一晃过得飞快,马上就要开学了,因为原本的学校离顾家太远了,叶风晚就给小满办了转学。   “你呢?是继续呆在家里,还是跟小满哥哥一起去上学?”叶风晚捏捏自家孩子的脸蛋,跟他打着商量。   顾矜芒从五岁出事了之后,一直都是在家里上课,请了固定的授课老师,不过叶风晚看他最近的状态好了不少,肯跟小满到湖边去玩,医生也说他心理状态有所好转,就抱了极大的期待,盼着自家孩子能正常去上学,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而不是孤零零地呆在家里。   毕竟顾潮工作很忙,时常不在家,自己有时候也要出门参加活动,留下顾矜芒一个人在家,难免孤单,虽然他从不吭声,但叶风晚作为母亲,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不用了。”顾矜芒将叶风晚的手拂开,面无表情地继续看书,端的姿态很是冷酷高贵,不留情面。   “到时候不要哭着找小满哥哥就好。”叶风晚见不得他这副装酷的样子,忍不住就要打击他两句,但顾矜芒听了这句话,就抬眸来看她,年纪小小,眼神就像极了他爸爸,冷得像冰,“不会,妈妈可以放心。”   第二天清晨,小满起得很早,乖巧地穿好了校服,偷摸着往顾矜芒房中望了一眼,发现顾小芒还阖着眼在睡觉,他轻轻地将门掩上,慢慢地往楼梯口走去。   他一走,床上的顾矜芒就立刻睁开眼睛,眼神里没有半分睡意,板着脸穿着雾蓝色的睡衣洗漱好,就下楼用早餐。   小满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嘴巴小小的,吃东西也很慢,吃完就从椅子上下来,又把椅子挪回去,背着小书包,笑嘻嘻地跟顾矜芒摆手。   “小芒,我去上学了,傍晚见哦。”   晨光熹微,落在他的眼睫上,在他柔嫩的脸蛋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仿佛下一秒身后就要长出翅膀。   顾矜芒对他的示好恍若未闻,别扭地别过头去,并不看他,小满想再说些什么,叶风晚已经牵住他的手,催他上车,他只能三步一回头地看,顾小芒似乎不太开心,是为什么呢,他小小的脑袋装满了大大的困惑。   他看着顾矜芒面无表情地上了二楼,看都不看他一眼,始终没想明白问题所在,便也不去想了。   车轮缓缓地滚动,他贴着车窗往楼上看,竟看到顾小芒冷着脸站在二楼的落地窗旁,不错眼地和他对视,果然还是生气了呀,回来的时候要好好跟顾小芒说说话,他这样想着,就讨好似地冲楼上笑了笑。   叶风晚送小满去上学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参加了一个慈善义卖,期间电话响个不停,家中的保姆苦恼地给她打电话,说少爷今天居然又开始砸东西了,屋里的碗筷和杯盏都已经换了两轮,再继续这样砸下去,晚上吃饭就得空手吃了。   挂了电话,叶风晚只能往家里赶,她上二楼的时候,看见顾矜芒正反向坐在椅子上,将下巴搁在椅背,绷着一张小脸直视着天上的太阳,不禁心肠软了下来,那些怒不可遏的情绪都烟消云散,忍不住揶揄。   “你该不会以为这样看着就能把太阳看下山吧?都跟你说了和小满哥哥一起去学校上学,你偏不,现在后悔了吧。”   漂亮男孩不说话,抿着嘴唇不理人,别扭的性格像极了他那个寡言少语的父亲,叶风晚只能捏捏他的耳垂,无甚走心地轻声斥责,“可不能再摔东西了,你摔了小满也回不来,再摔晚上大家就都得吃手抓饭了。”   顾矜芒依旧不说话,他倔起来其实跟一头驴没什么区别,叶风晚只能揉揉他的脑袋,轻声哄道,“你玩玩游戏看看书,小满就回来了,总不能他每天去上学你都这样砸东西吧,是不是。”   说完这些,叶风晚就叫上了司机去了一趟商场,又买了一些新的瓷器和杯盏,临到傍晚的时候,保姆又给她打了电话,支支吾吾地说。   “额,这个,太太啊,您什么时候去接小满少爷,这天色也不早了,您出发了吗?”   叶风晚正坐在后座,看着窗边不断倒退的风景,残阳如血挂在天边,满眼映照着绚烂的彩霞,心情也变得很好,想起家中某个别扭的孩子,发出一声轻笑,“阿姨你直接把电话给小芒。”   对方像是本来就等在一旁,电话里立刻就传来孩童有些稚气又冷淡的声音,“怎么了,妈妈?”   “等会儿让司机回去接你,你去接小满哥哥放学,怎么样?”   “不去。”顾矜芒显然是有些生气了,冷漠地挂断了电话,叶风晚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哑然失笑,她这儿子的性格真是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了。   而电话那边的顾矜芒站在玫瑰花旁,仔细比对后剪下了不少花枝,将花园里最漂亮的玫瑰都捧在了手里,上了自己的房间,迎着逐渐西沉的日辉,在书桌旁细细剪去玫瑰的尖刺,又扯过准备好的报纸将它们仔细地包覆起来,细丝带缠绕了好几圈,才打上了蝴蝶结。   玫瑰静静地靠着窗边,伴着远处的日落,房间蓝红色的背景墙已经挂上了不少画框,画框中有璀璨的星河,也有绿油油的草地,有巍峨的高山,也有流淌的溪流,顾矜芒眼见着时钟走向五点,才慢条斯理地走到隔壁房间,将玫瑰花束轻轻地放在了书桌上,他被花刺刺破的手指轻轻抚过沾着水珠的玫瑰花瓣,神色淡淡。   这是送给小白猫第一天上学的礼物。   汽车轰鸣声由远及近的时候,顾矜芒手上正捧着一,没有动作,直等到脚步声从一楼来到二楼,他才回头去看过道,就见到小白猫低垂着头,脚步走得比平日还要慢一些,过道的光影被分成两半,而小满正走在暗面,面上的神情晦暗不明,他慢腾腾地走进了房间,随后顾矜芒就听到欢欣雀跃的一声惊呼,后边就看到一瘸一拐的梁小满踉跄着走到自己跟前。   眼睛亮得像星星,孩童抱着满怀的玫瑰,惊喜地问他,“小芒,这是你做给我的吗?我好喜欢,谢谢小芒,我最喜欢小芒了。”   可顾矜芒的脸色却在那一刻僵住,像是瞬间凝结的冰块,他原本还纳闷为什么今天小白猫走路的声音不太对,比往常还要更慢更重一些,如今终于得到了答案,对面的人膝盖上晕开薄薄的血污,抱着花朵的小臂也有一定程度的擦伤,他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像抓住一只受伤的蝴蝶,很凶地问,“这是谁弄的?”   小满手臂被抓得很疼,面上闪过一瞬间的慌乱,随后又讨好地笑笑,欲盖弥彰地说,“今天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跤了,所以就摔伤了。”   他自以为话术高明,可顾矜芒并不买账,高声喊道,“妈妈,你上来。”   叶风晚立刻给小满处理了伤口,和顾矜芒站在一块儿,对小满受伤的原因追问不休,把小满都问得有些委屈,咬着下唇,认真地说,“是班里的小朋友,他跟我玩的,在厕所里,他不小心绊了我一脚,我就摔倒了,他跟我道歉了,说他不是故意的。”   怎么能不是故意的。   叶风晚细细盘问那个小孩的名字,可小满就是不肯说,手指紧张地揪着衣角,在他小小的脑袋里,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过分的坏人,既然对方道歉了,那就说明他不是故意的。   年幼的他,只认得明目张胆的恶念,就比如福利院里的那些骂他是小瘸子小跛子的人,他们会作弄自己,从来都没有道歉,这些人是真的坏人。   而那个绊倒自己的小朋友不是故意的,也道歉了,所以他不是个坏人,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些罪恶为了逃脱罪责,是会披着华美的外皮,用伪善去包装自己的。   所以他才坚持对方已经知道错了,不愿意吐露一点线索,叶风晚也没有办法,只能打电话给老师,让老师多照看小满一些,一边叹气一边往楼下走。   小满膝盖上包着纱布,擦伤的手臂也贴着小白猫图样的创口贴,其实对方可能没想到他摔一跤会伤得这么重,因为他皮肤太薄了,换做其他人这样摔一跤可能只是轻微的破皮,不会这么严重,可他自己长得不争气,一下子就流血了,还在学校哭鼻子了,很丢人。   “小芒,谢谢你的花花。”他摸摸怀中的玫瑰花,感受手中柔软的触感,冲着顾矜芒笑得傻兮兮的。   顾矜芒看着他这张小心讨好的笑脸,只觉得他是一个傻子,有莫名其妙的怒意从心室直窜到大脑,让他恨不得将一切都撕碎,将丑陋的罪恶撕碎,将伪善的丑陋撕碎,果然就不应该放小白猫出去,他的猫这么可以任由别人欺负,于是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摸摸自家宠物的脑袋,“以后可以和我一起在家里上课,我的家庭教师很温柔,很有学问,教多你一个绰绰有余,家里也不会有讨人厌的同学。”   小满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心动,随后又化作枯败的歉意,他嗫嚅着嘴唇,下意识地抱紧了花,犹豫着开口,“还是不要了,姨姨的学费已经给我交了,不去就会很浪费。”他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自己,永远把自己放在最后,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还记得在福利院的时候,他很渴望去上学,哪怕会被同学欺负,他也想去,因为院长说,只有好好读书才能养活自己,所以他把这些被欺负的痛苦都当做了生活中必经的磨难,残缺的腿会伴随着他一生,那还不如快快地去接受这些痛苦,更何况,福利院里读书的名额很珍贵,若是自己交了学费又不去读,那才是真的浪费。   小满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可落在顾矜芒耳边却分外刺耳。   他从小家境优渥,除了那段离奇的被拐经历,其余时候都是衣食无忧,无法理解穷人这种害怕浪费的心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无法理解小满的心态,更觉得这些话是宠物对自己变相的忤逆。   于是他抢过对方怀中的花束,扔在地上踩得粉碎。 第009章   小满是有些难过的,他人生中第一次收到那么漂亮的花,还看到顾小芒为了做这个花而受伤了,所以花被踩碎的时候,他哭了,手背擦着眼泪,抖着肩膀哭泣,顾矜芒让他滚出去,于是他就哭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头也没敢回。   两个孩子就这样闹起了别扭,准确来说,是顾矜芒单方面闹别扭,小满很多次试着跟他说话,都没得到回应,努力讨好了多次之后,才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了,所以家里的氛围就变得很尴尬,叶风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的儿子真是十分难搞,令人头疼。   不过幸运的是,小满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没留下什么伤痕,因为叶风晚特地跟老师交代过,老师会留意他身上的情况,所以欺负他的人也没敢继续使坏。   小满迎来了三年级的第一次考试,成绩很不理想,其实他本就不聪明,脑子很迟钝,很多别人跟他说的话,对他做的事,他要过了半天才能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时常分不清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   小学老师对成绩看得很重,而小满好像把所有的精力和天赋都花在了画画上了,因此每一门课的分数都上不了台面,被老师公开批评了,他不是没有努力,他每天都很努力学习,可就是学不好,他也没有办法,小小的他,就感觉到一种无能为力的痛苦。   不是所有的事情努力了就会有正向的反馈的,有时候加倍的努力还会带来负面的回报,看见同桌那张震怒的脸,他有些沮丧地想。   这一天是他负责打扫卫生,从操场回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他匆忙收拾了书包,就快步往外边赶,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叶风晚和顾潮去参加一个晚宴,没在家,顾小芒也不愿意跟他说话,于是他食不知味地吃了一些米饭,就背着书包上了楼。   房间的灯是暖黄色的,有种别样的温馨,小满准备把试卷从书包里掏出来,就听见咚咚两声叩门声,顾矜芒双臂环胸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跟他说。   “来我房里写作业。”   他没有提起那束玫瑰花的事,但小满却在内心狂喜,这是顾小芒别扭的示好表现,他开心得恨不得拍手,却又怕惹得对方不快,于是加快了脚步,抱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到了隔壁房间。   顾矜芒的书桌很大,紧靠着落地窗,小满跟他并排坐在一块,一点一点往外边拿试卷,顾矜芒姿态慵懒地托着半边腮,睫毛长长地垂着,完全没了前几天踩碎玫瑰花时候的疯狂,反而有种异样的乖巧。   他伸长了手,将那一叠试卷细细翻阅,语气有几分惊奇,“为什么可以考不及格?这么简单的题目。”   小满作为年纪大一岁的哥哥,被顾矜芒这样问,就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地找了个借口,“因为我是三年级的学生,比你高了一级,所以题目很难呀。”   “很难吗?”顾矜芒不置可否,而是用手指点了一个位置,提醒道,“这个how old are you你都不知道怎么写吗?”   顾矜芒的英文发音格外的纯正,有点像小满在英文广播里听到的腔调,他有些羡慕顾小芒的发音,眼睛自然就流出了艳羡与崇拜,这样的眼神让顾矜芒很是满意,又在试卷上挑了几个很明显的错处给他讲。   “把你的笔拿出来,我给你讲讲。”顾矜芒的桌面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一些英文的书籍和一只钢笔,小满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了笔盒,他无所觉地打开,就看到笔盒里的所有笔都被掰成了两段,不论是他拿来画画的铅笔还是写字的自动笔,都无一幸免。   “这是怎么回事?”顾矜芒的声音都沉了下来,但他看着的不是那些断掉的笔,而是小满手背上的小孔,那是用签字笔戳刺手背留下的痕迹,看着用了不小的力道,小孔边缘留下了一定程度的淤青。   顾矜芒气得咬紧下颌线,周身都是一种紧绷的状态,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猎豹,将恶人撕个粉碎,“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这是你自己弄的吧。”   小满的手被抓得很痛,却没有试图将手往外抽,而是安抚性地回握住顾矜芒的手,两只小手缠绕在一起,透出孩童间的亲密与友好,他摇了摇头,很沮丧自责地说,“同桌考试的时候抄我的答案,所以我害他也考砸了,他说他自己写的话,估计成绩会比我还要好。”   他轻声细语地解释,稚气的脸上写满了自责,他甚至没有指责对方用笔尖戳他,掰断他的笔,而是先反省自己的过错,是自己学习太差害得同桌也被老师给批评了,温顺乖巧一如往昔。   小满的世界里好像不会有太过强烈的恨意,比如他知道自己被父母抛弃时,就很懂事地给无良的父母找了一个理由,肯定是因为自己不够健康所以才会这样。   他用近乎自虐般的懂事去释怀受到的伤害,因为只有美化这些坏人,才能让自己的伤害变得有几分道理,否则那些铺天盖地的委屈,可能在当下就将他吞没了。   同桌做的事情很狡猾,就是能欺负到人,但是又不是足够告老师的程度,毕竟真的没有老师会时刻留意谁的笔被人掰断了,谁的手又被人扎了。   老师在意的更多都是成绩,只有成绩好的学生才会受到格外的关注与爱怜,而成绩不好的学生只有在班会上被公开处刑的份,想到这里,顾矜芒抿着嘴唇,没有再跟上次那样大发一通脾气。   只是第二天小满起床的时候,就看到顾小芒已经站在了房间门口,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立刻惊讶地嘴巴微微张开,“小芒,你要和我一起去上学?”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便往楼下走去,叶风晚今天的心情很好,她蹲下来给顾矜芒整理好胸前的藏蓝色领巾,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可要和同学好好相处。”   小孩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极轻地点了点头,回道,“妈妈,我会的。”   早晨的阳光特别好,但顾矜芒的那个笑容,却是能让人打寒战的程度,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后座,望着窗外飞驰的绿树,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出门了。   以前他总是很渴望出门,希望爸爸妈妈能陪在自己身边,跟自己玩,可到了后来,他开始抗拒出门,如今他看着路旁郁郁葱葱的树木,阳光穿过树叶,在路上留下阴翳的光斑,顾矜芒转头去看梁小满,只见他大半个身子都贴在窗边,满脸都写满了喜悦,像是从来都不曾被伤害过那般。   梁小满身上有一种魔力,顾矜芒认为他很像一团白色的海绵,总能汲取许多的委屈伤心和难过,随后将这些东西都藏在软绵绵的身体里,然后用这些柔软的东西去拥抱这个世界。   顾矜芒学不来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的宠物由自己守护,他的小白猫在外边受了欺负,自己作为猫咪的主人,总要去给他出一口恶气。   车轮慢慢停下,司机将车停到了侧边,A中是A市最好的学校,不仅有中学,也有附属的小学,所以来往的学生很多,刺目的阳光落在空旷的地方,也落在顾矜芒长密的眼睫上,他从车窗里往外看,能看到涌动的人群,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一天。   翻涌的情绪顺着呕吐的冲动来势汹汹,就连身上的安全带都像索命的绳索,将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逞什么能呢?你也不过是个废物,一个不敢出门的废物,又要拿什么给自己的小宠物出气呢,真是可笑。   脑子里有许多声音在嗡嗡作响,顾矜芒用力地捂住耳朵,他听见孩童尖锐的哭声,听见女人呼救的声音,也听见游乐园欢快的奏乐,种种的声音交错在一起,让他的大脑都快要炸掉,眼神也开始变得涣散。   “小芒,你没事吧。”是小满关切地凑了过来,用手给他轻轻地擦汗,随后又解开了他身上的安全带,牵着他的手,引着他走下车。   风忽然就变得很温柔,顾矜芒抬起一只手,堪堪遮住眼前刺眼的太阳,忽然意识到梁小满的手很温暖,他慢吞吞地走在自己前面,留给自己的背影瘦弱苍白,畸形的右脚穿着白袜,是个易折的弧度,就是这么个脆弱又可怜的人,不会抛下自己,会在自己害怕的时候,回过头来对自己说,“不要怕哦,小满哥哥在这里哦。” 第010章   教室里吵吵嚷嚷的,小满背着有些重的小书包,低头缓缓地走进了教室,他走得很慢,右脚尽量妥帖地跟上左脚的步伐,不让自己露出跛足的窘态,但原本喧闹的教室还是安静了些,孩童们往往对自己的喜恶不加以掩饰,立刻就有嘻嘻的笑声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传来。   小满的同桌叫赵小成,是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他身体很健康,体能特别好,在体育课的时候总是能大出风头,不论是跑步还是跳远,或者是跳高,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做得很好,因为过度的自信,说话的时候嗓门也很大。   第一节体育课的时候,他看着在树荫下画画的小满,就很不满,恶狠狠地骂道,“娇气的小瘸子。”   小满不太喜欢这个同桌,但他很少直接对别人表示出厌恶的情绪,最多就是撇撇嘴,在心里决定再也不跟这个人说话,可赵小成却总是要跟他说话。   就比如当下他就捏着小满左边的脸肉,将自己被打得红肿的右脸凑过来,阴阳怪气地说,“梁小满,你看看我这个脸,全部都是被你害的,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啊,你这个小瘸子,瘸腿就算了,脑子还这么不灵光,看你平常看书做题那么努力,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最后考了多少分?嗯?考了个倒数第一!”   赵小成越说越来气,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一条条细数小满的罪状,“没抄试卷之前,我自己瞎蒙都不至于考个倒数第二,你说说你是不是猪脑子,每天上课那么认真,都学到哪里去了?啊,你给我说话。”   他恶狠狠地盯着小满那两片嘴唇,红红的,形状很像漂亮的花瓣,就更加来气,伸长了手去捏他的嘴巴,把他的嘴巴弄得扁扁的,像只可怜兮兮的鸭子。   小满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想要挣扎却抵不过赵小成的力气,眼睛不受控制地流下委屈的难过的泪水,赵小成说要抄他的试卷,他当时已经告诉对方了,他学习并不好,可对方非要抄,最后还要来怪他。   一种时常出现的无力感从心里涌了上来,小满放弃了挣扎,嘴巴被捏得很痛,但是眼睛直直地盯着书桌,在心里默念,上课铃,上课铃,上课铃。   他就是这样的,被尖锐的笔尖戳痛手背的时候,被别的小朋友嘲弄的时候,觉得难过难熬的时候,都会在心里默念,快过去,快过去,快过去。   熬到过去,过了一段时间,又会迎来新一轮的类似的情绪,他还不知道成年人都把这种情绪叫做,麻木。   他怔怔地看着桌面,心思却飞到老远,想起顾家院子里的玫瑰花,想起和顾小芒一起分着吃的糖果,想起别墅外清澈的湖水。   顾小芒到他班里了吗,他的同学会欺负他吗?   应该不会,顾小芒做什么都很厉害,一定不会像自己这样窝囊地一直被欺负。   赵小成忽然就觉得没意思,其实他找梁小满的茬是出于一种很奇怪的心态,就是那种小朋友最开始想跟哪个人玩,就故意做出一些捉弄挑衅的动作,他故意在树下骂梁小满是个小瘸子,希望以此能让梁小满生气,然后理睬他,给他一些反应,能跟他一起玩是最好了。   可是结果却不是他想要的,他发现梁小满根本就没把他的嘲弄戏耍放在心上,明明是在眼前的一个人,他却感觉梁小满离他很远很远,像是从来都没看见过他这个人,不论他怎么作,对方都只是把他当做空气。   这种感觉真的让人很不爽。   “都在干嘛,吵吵闹闹的,还有个班级的样吗?”   班主任是个中气十足的女老师,四十岁上下,穿着刻板拘谨的连衣裙,裙摆长过膝盖,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上去,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说话的时候,细长的眉头拧得很紧,声音却很尖利。   原本像炸开锅的班级突然就噤若寒蝉,个个学生都坐得十分板正,上课铃在几秒后敲响,女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清了清嗓子,才慢悠悠地说,“今天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来,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   A中的校服常年在A市校服榜蝉联第一,白色的短袖衬衫,搭配藏蓝色的领巾和同色短裤,配套的还有黑色的小皮鞋,这些穿在顾矜芒身上,将他身上那种矜贵骄傲的气质展现得一览无遗,衬得他像个翩翩的小绅士。   他的长相又随了叶风晚和顾潮,有含情若水的桃花眼和锋利高挺的鼻梁,不笑的时候冷漠得像冰,有种盛气凌人的倨傲,可专注看人的时候,那双眸子却格外的动人多情,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窥见日后的天人之姿。   人类不论是多大年纪,都对美丽的事物充满了莫名的好感,班上的孩子也是如此,相对于对小满腿脚的讨论,他们看见了顾矜芒,只会露出好奇的友善目光。   “大家好,我是顾矜芒,请多指教。”   顾矜芒说这话时,浓黑的眼瞳却是装着一个神情错愕的白皙小男孩,他的所有的话,都是对着他说的。   请多指教,我的小白猫。   女老师点点头,对顾矜芒落落大方的情态表示很欣赏,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站在讲台上更多表示出来的是羞赧与扭捏,而顾矜芒从容恬淡的表现的确十分亮眼。   “你就坐到最后一排去吧。”女老师指着最后一排的空位,“太高了坐中排会挡到其他的同学。”   原本班里最高的是赵小成,他为了和梁小满坐在一起,硬是把小满原本的同桌赶走了,可如今顾矜芒来了,他却再也不是最高的了,顾矜芒瞧着比他还要高上许多,赵小成想到这里,就有些憋闷,莫名地就看这个新来的很不顺眼。   小满小脑袋里都是疑惑,小芒不是比自己小了一岁吗,姨姨说他应该上二年级,怎么会和自己同班呢,他忍不住就回头去看顾矜芒,可他刚转过脸,讲台上就传来老师大声的呵斥和飞炫过来的黑板擦。   “梁小满,上课不好好听讲,东张西望什么,考试考倒数第一,还不好好听讲,你想干嘛?”   这个女老师很不喜欢他,小满一直都知道的,可是他有些不能接受当着顾小芒的面被老师这样训斥,黑板擦擦过他脸颊,在右脸留下了白色的粉末,这一切都让他感觉特别的,特别的,难堪。 第011章   其实属于小满的世界真的很简单。   他有一个小小的小满宇宙,宇宙里有很多颗星星,院长,顾叔叔,姨姨,还有顾小芒,都是属于他的美丽星球,他们闪耀,灿烂,带着独特的光芒,温暖了他小小的贫瘠的宇宙。   宇宙之外的人,都只是宇宙之外的人。   这些宇宙外的人时常会让小满感到难过,不论是陌生的目光,还是刻意的伤害,都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小满也是一样,他被刺伤了多次,逐渐也学会了用冷漠去保护自己。   就比如今天这场谩骂,早就在课堂上发生了多次。   只有美术老师才会把他当做一个正常的学生,其他的任课老师或多或许都对他明里暗里表现了自己的态度,或是看着他摇摇头说看着好好的怎么会这么笨呢,或是在课堂上大发火让他一瘸一拐地站到角落罚站,哪怕他真的很用心听课了,只要考试差劲,就会变成他们口中的笨蛋,哪怕努力了,也必须站在角落罚站。   哪怕你努力了,也是个笨蛋。   可是为什么要当着顾小芒的面呢?   小满还记得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他跟顾小芒说,因为我比你高了一年级,所以我才会考得比较差呀。   其实只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原谅他有这么可恶的虚荣心,毕竟他是大一岁的哥哥呀,被顾小芒看到自己这样,真的好丢脸啊。   前所未有的难堪包裹住了孩童瘦弱的身体,他浑身都在抖,有些摇摇欲坠,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像很多条毒蛇缠绕着他,女老师的表情很愤怒,瞪大了眼睛,眼球突出像个很可怕的魁梧怪物,好可怕,谁能来救救他,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   柔软的丝帕轻轻地擦去了右脸上白色的粉末,小满比顾矜芒矮了一些,他微微抬头,看见顾小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   丝帕是从衬衫口袋里拿出来的,还有着顾家洗衣粉的独特香气,那些因为羞赧产生的火|辣辣的触感都随着轻柔的擦拭逐渐淡去,耳边尖锐的轰鸣与眼中眩晕的倒影都呼啸着褪去,梁小满回到了这个世界。   他看见了顾矜芒耐心专注的神情,像在小心地擦拭一个珍贵的玉器。   “顾矜芒,你有没有规矩,谁允许你在课堂上乱走了。”   讲台上传来女老师气急败坏的声音,小满怕得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就去抓住顾矜芒的手指,他害怕顾小芒也被伤害,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对方漂亮到过分的眉眼。   此时正是夏末,暑气还未散尽,正上方的风扇旋转着发出嗡嗡的响声,所有的孩子都瞪大了眼睛,等着顾矜芒的下一步举措,讲台上的老师双手撑开,身体微微前驱,满脸胀得通红,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这些小孩在课堂上挑战她的权威。   面对这么多双眼睛,顾矜芒丝毫不乱,他习惯了众人的瞩目,此时反而更为闲适,他给小满擦完脸,面色冷淡地将丝帕扔到了地上,一双深邃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老师,他像极了他那个杀伐果断的父亲,年纪小小,举手投足就有股淡定的气场,反而是老师被他看得神色惶惶,暗骂自己怎么会输给一个七岁的小孩。   “老师,”顾矜芒慢慢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是能让全部人都能听到的声量,情绪也很稳定,像是在很寻常地跟人探讨今天的天气,“我不认为光凭分数就能判断一个人的能力,这世上,高分低能的人比比皆是,被低估的天才也不在少数。”   他说完这个,笑着看向小满,轻声开口,“小满他虽然成绩的确差强人意,但他在绘画上的天赋,是谁都无法贬低的。”   是一只会画画的小白猫。   “作为一个老师,不思考怎么去引导自己的学生发挥更好的天赋,不思考怎么去提升学生的成绩,而是终日将成绩差的学生当做出气筒,甚至还有恶意伤害的趋向,刚刚老师你的所作所为,所有的人都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顾矜芒的嘴唇像顾潮,透着几分凉薄,如今这个笑容配上没有温度的黑瞳仁,让他看起来像个搅动风雨的魔童,“放学后,我会委托家里的律师以故意伤害罪起|诉老师,可能结果不一定会让老师坐牢,但是顾氏旗下的媒体一定会公正地将此事告知大众,让所有人知道特级教师究竟是怎么教育学生的。”   “我想这一定很精彩。”   顾矜芒说完这番话,便利落地回到了座位,收敛了一身的锋芒,他又变成了一个漂亮又骄傲的绅士,仿佛方才的尖锐只是一场幻象,对于顾矜芒精彩的应对,所有的孩子都眨巴着眼睛,又惊讶又钦佩,女老师是出了名的严厉,这种程度的伤害他们已经经历过多次,但是没有人敢站出来跟老师抗衡,因为他们都认为是自己是弱小的,只是孩子,孩子怎么斗得过大人呢?   可是顾矜芒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女老师的脸色红白相接,最后都转做彻底的灰败,像个被正义使者击败的大反派,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发现自己的嗓子很嘶哑,她的职业生涯很长,手上有无数这样那样的学生,可没有一个学生能给她带来今天这样的震撼,她忽然想有个回旋的余地,于是她放软了声音,温柔地说,“顾同学,老师不过跟梁小满开个玩笑,何必这般当真呢?”   “这些话,老师都可以留着跟媒体说。”顾矜芒头也没抬,有些无聊地翻动了几页书。   女老师白着脸把剩下的课程上完了,下课铃响的时候,她的脸色变得极不好看,嘴唇发白地走出了教室。   她走后,班里的氛围突然雀跃了起来,孩子也是有自己的感知的,他们感觉这个老师很可怕,会因为成绩差就侮辱他们是猪脑子,只对学习好的学生和颜悦色,但他们敢怒不敢言,都是一堆欺软怕硬的软柿子,如今顾矜芒帮他们出了一口恶气,他们自然是高兴。   赵小成不太高兴,他讨厌别人出风头,特别是像顾矜芒这种从头到尾都比他优越太多的人,他更是感觉到深刻的嫉妒和厌恶,尤其是听到班里那些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这种负面的情绪更是蔓过他的大脑,梁小满也会顾矜芒是个很厉害的大英雄吗?   他偏头去看,发现小满正回头去看顾矜芒,长长的睫毛扇动了好几下,白到发光的脸上有种别样的依恋。   赵小成坏事做尽,也没见过梁小满这样的神情,顿时就有些手痒,伸出黝黑的手指捏住了小满的脸颊,嘴里恶狠狠地说。   “小瘸子,你在看什么呢,立刻给我转过来。” 第012章   赵小成他爸是个没什么文化又不讲道理的暴发户,为了承接市里的土地工程项目,常用一些卑劣而暴力的手段。   家里也只有赵小成一个儿子,偏爱到极致,以至于赵小成年纪小小就很有小霸王的风范,在班级里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目中无人。   其实赵小成年纪小,也不算真正的坏,但他见识了自己的爸爸怎么欺行霸市,暴力垄断产业,便也有样学样,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土气的蛮横。   他对小满的心思,跟大多数幼稚的小男孩差不多,就是想跟谁做朋友,想跟谁一起玩,就要捉弄一下他,看他生气哭鼻子,这样就会得到恶作剧的快乐。他时常欺负小满,为的就是看他哭得通红的眼圈,他觉得很有意思,并且有种诡异的痴心妄想,就是以为通过这样的欺凌,小满就会和他成为好朋友,他对此深信不疑,可是到了今天,顾矜芒的出现让他有了些许的慌乱。   因为梁小满的眼里居然装得下顾矜芒这个又爱装/逼又臭屁的臭傻/逼。   据赵小成的观察,梁小满虽然看着柔顺乖巧,性子总是逆来顺受,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把身边的人分得很清楚,界限感很强。   小满对于那些刻意伤害他的人,有种近乎冷静的漠视,他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就像海上路过的帆船,海水此起彼伏,从来不会留下船只的痕迹,可是顾矜芒不一样,他像极了海上翻涌的浪花,在海里有着不可小觑的存在感,让赵小成很是慌张。   梁小满只能和他做朋友,他这般想着,手指就开始不自觉地用力。   他生得壮,力气很大,小满的脸上立刻留下了指甲的掐痕,似白皙的月光沾上了腌臜的土痕,迫于无奈只能回头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   这样才对嘛,赵小成觉得很满意,梁小满是他经过他钦点的好朋友,唯一的好朋友,又怎么可以眼巴巴看着别人呢,真是不听话,很欠教训,不过是个小瘸子,自己身体这般强壮健康,愿意跟他这个残疾人做朋友,他还不知道感恩,真是不知好歹,可恶的小瘸子。   下课的时候,教师里总是吵吵闹闹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话,像被困在笼中的鸟雀,只能通过彼此的慰藉才能度过枯燥无味的时光,大家各顾各的,着眼于眼前的世界,都没留意到赵小成他们这一桌的动静。   赵小成很满意小满的示弱和温顺,他怀揣着好奇,放轻了力道,想碰碰小瘸子的脸颊,他时常看着就觉得很眼馋,白白的,活像冬日里会融化的白雪团,他很早就想摸摸了,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放任自己的指尖去触碰,午后的阳光没有了夏日的燥热,透过玻璃窗的折射,落下了块小光斑在小满白到几乎透明的脸颊上。   阴影笼罩了下来,时间似乎在那一刻终止,赵小成尖锐的喊痛声划破了教室里的喧嚣。   所有的孩子都像被惊的鸟雀,仓皇地转头去看那边的动静,只见容貌矜贵冷艳的男孩站在书桌旁,微勾的唇角笑意翩翩,可黢黑的瞳仁却只有肃杀的寒意,像深夜里出没的寒鸦,会悄无声息地咬破人类的喉咙,他冷白的手抓着赵小成蜜色的手指,以一种巧妙的角度轻轻弯折,对方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   “顾矜芒这个狗杂碎,你给老子放开,老子要撕开了你,你这个狗杂碎,敢来惹老子。”赵小成如同一只被遏住了脖颈的小鸡,狼狈地张着尖尖的嘴想要到处乱啄,却无济于事,他额头上疼得都是汗,连跟着他爸爸学的自称老子都叫出了口,疼得全然失去了理智。   “小,小芒。”小满有些惊住了,顾小芒的表情冷漠到了有点可怕的地步,跟平常的样子都不一样,他试探着伸手碰了碰顾矜芒,对方沉静的眸子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才无甚所谓地松开了手。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赵小成不甘心自己恶霸的位置被撼动,这个新来的狗|杂|种第一天就敢在班里出风头,还敢替小瘸子说话,真是反了天了,方才被遏住要害的痛楚还留在指尖,他气得满脸通红,伸长了两条黝黑的胳膊,就要跟顾矜芒拼个你死我活。   不可能有人比他更强,这个顾矜芒也不过是个趁人不备的小人罢了,要不是自己刚刚很认真地在看那个小瘸子,又怎么会给了他可趁之机呢。   赵小成很会给自己台阶下。   小满很害怕顾小芒会受伤,赵小成给他带来的阴影已经深入骨髓,对方极深的肤色,有力的拳头,健壮的腿脚都让他感到害怕,很怕顾矜芒会吃亏,他的顾小芒不可以受伤,他急切地凑上前,却见顾矜芒一只手挡在了他面前,是个劝阻他靠近的意思。   赵小成的拳头不断地挥舞着,却被顾矜芒轻而易举地化解,他生得比赵小成高,体型却没有对方那么壮,反而透出几分清瘦的灵巧,他近乎苍白的手握住对方的拳头,死死地将赵小成的脸按在了书桌上。   赵小成自然不堪示弱,两手扑腾着挣扎,却越发像只待宰的羔羊,打架的功夫不占优势,他的嘴巴却依旧不干不净地大放厥词。   “顾矜芒,你这个狗杂碎,你以为自己是谁,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找人打死你这个杂碎,还有那个小残疾,老子找人把他两条腿都打断,我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原本顾矜芒的脸色很沉静,他手脚修长,控制住对方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眼神虚空地定在某点,可当赵小成说到“小残疾”三个字,他的神情就变得诡谲难明,狭长的眼眸下垂,浓密的眼睫遮住眼瞳中的情绪,手指握住尖锐的鼻尖,高高地举起,又快速地落下。   赵小成看着那个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顾矜芒,简直是个披着精致人皮的恶魔,天生怪力,一只手就能将自己按在桌上完全无法动弹。   可是他并不害怕,他料定顾矜芒不敢对他做什么,像他们这种出身高贵的小少爷,哪里会懂得什么是暴力的终结,只有他懂,他看着爸爸整治那些老实做生意的商人,把人家打得满地找牙,把人打到不敢造次,这才是彻底的生存之道,顾矜芒能懂吗?   顾矜芒懂个屁。   想到这里,他带着极致的轻蔑去辱骂那个小残疾,随后他瞳仁骤缩,浑身的肌肉紧绷成一张弓,黑色的眼珠里映着一只中性笔,而圆珠笔的鼻尖尖锐,直直地朝着他的眼睛插了下来!!!   “小芒!”梁小满的一声惊呼落下,那个中性笔的笔尖偏了一个方向,直直地落在赵小成的耳朵边,那凌厉的落声划破了空气,一股腥臊的味道在教室里传开。   赵小成尿裤子了。 第013章   赵小成遭此奇耻大辱,一时竟无声地落下了几滴眼泪,校服裤是藏蓝色的,能看到□□处的水渍,班里的小朋友都在掩着嘴巴窃窃私语,他感觉自己的面子在顾矜芒这个狗杂碎出现的这天已经彻底丢光了。   可是人家的手段很高明,并没有实质性地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他的眼睛还是好好的,所以他无法跟老师告状,也无法跟家里人告状,甚至还需要为了维护自己可笑的面子去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他拿起书包,用书包挡住自己的裤子,快速地往门口走,顾矜芒还好整以暇地挨着梁小满,用手帕给他使劲地擦脸,半点儿也没有看赵小成投在他们两个身上的那种怨毒的眼神,像随时就要撕咬上来的毒蛇。   司机的车准时地停在校门口的林荫道上,两边树木的颜色因为秋季的到来,不复深绿,此时又染上傍晚时分的斜阳,光线很温柔地从车窗透进来,落在梁小满很卷翘的睫毛上,像两把金灿灿的小扇子。   赵小成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小满那时候想要跟顾矜芒说话,上课铃就敲响了,所以他满腔的关切都留到了这个时候,他的眉形生得极好,像远处雾蒙蒙的山黛,此时染上了几分的忧虑,“顾小芒,你有没有受伤?”   说来也是双标,明明被顾矜芒吓得尿裤子的是赵小成,可是小满却半点也没将这个人放到眼里,他只在意顾小芒有没有受伤,如果顾小芒因为他受伤了,小满就会很难过。   他不想顾小芒受到半点伤害。   小满头发的发色很浅,又拢在夕阳的余晖中,便透出清透的栗子色,眼型很圆,眼仁黑亮,嘴角微微下垂,就很像希腊油画里失落的小天使。   顾矜芒看了他班半响,才抬起手,轻声地说,“手受伤了。”只见冷白的手背上的确有指甲的抓痕,应该是赵小成拼命挣扎的时候抓伤的。   小满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白皙的脸上爬满了自责难过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顾矜芒的手,嘟起腮帮,对着伤处轻轻地吹气,长长的睫毛因为悲伤都在轻轻地颤动,“先给你吹吹,等回去了我给你包扎好吗?”   也是笑话,这伤口的确应该早点拿出来看,因为不早点看,它可能早就愈合了。   顾矜芒有些享受现在这样的状态,他帮自家的猫咪收拾了两个麻烦,心里很舒畅,这种程度的伤跟他过去所受的根本不值一提,可是他就是要提出来,想看小白猫表现出对主人的忠诚与拥戴。他替小白猫出了两口恶气,小白猫给他舔舐伤口,无可厚非,不是吗?   车一停下,小满就用很快的速度下了车,慌里慌张地找来了药箱。   两个小孩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儿,顾矜芒的手背就缠上了厚厚的纱布,纱布下边还贴着hellokitty的创可贴,看起来像是受了什么重伤,保姆在一旁看得想笑,被顾矜芒冷冰冰的眼神一看,就摇摇头进厨房做饭了。   客厅里还放着好玩的动画,憨态可掬的北极熊做出滑稽的举动,时不时传来后期配音的哄笑声,米饭的香气从厨房传来,傍晚微凉的风拂动轻薄的窗纱,玫瑰花露出隐约的动人模样,随着晚风轻轻地摇晃。   小满捧着顾矜芒的手背,眼圈红得像兔子,他犹豫了许久,才像是打着商量地跟顾矜芒说,“小芒,你以后可以不要和人打架吗?”   “为什么?”顾矜芒盯着电视里的倒霉熊,回答得有些意兴阑珊。   “因为跟人打架你会受伤,我不想你受伤。”小满细声细气地说,语气里还带着些欲言又止,“而且院长跟我说过,跟人打架的都是流氓,我不想小芒因为我变成小流氓。”   小满不愿意让顾矜芒为了他变成大人口中的小流氓,在他的心里,顾小芒应该是银河里最耀眼的星星,散发出最闪耀的光芒,是值得被大家夸奖赞叹的存在。如果顾小芒为了自己变成了小流氓,无异于明珠蒙尘。   “哦?”顾矜芒这才转过头来看人,眼瞳浓黑沉郁,眼神落在小满身上,近乎淡薄,他的嘴唇像顾潮,下唇偏薄,抿唇的时候看起来很锋利,此时却突然笑开了,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循循善诱。   “小满哥哥的意思是说,如果小芒变成小流氓了,你就不会再跟我做朋友了是吗?”   真是一只可恶又大胆的小猫呢,自己挖空心思地将他从垃圾堆里解救出来,这只小猫不仅不知感恩,还一心只想与自己划清界限,可真棒呢,他想到这里,不怒反笑,将被抓伤的手豁的一声重重地砸在茶几上。   茶几是用厚实的上好梨花木做的,手骨磕在上边,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原本细小到快要愈合的伤口立刻就流淌出鲜红的血珠。   顾矜芒淡淡地笑着,当着小满惊惧的眼神,将他缠上的一圈圈纱布都解下来,又将可笑的创口贴扔到了地上,随后从沙发上站起来,不留情面地就要往楼上走。   小满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只是不想让顾小芒果为了他受伤,顾小芒是他唯一的朋友,旁的小朋友都拥有很多,没了这个朋友还会有别的朋友来陪伴,可梁小满不一样。   梁小满只有顾小芒一个朋友。   只有顾小芒会给他吃糖果,只有顾小芒会和他捉迷藏,只有顾小芒会为了他顶撞老师,只有顾小芒会为了他和同学打架,只有顾小芒。   梁小满的世界太贫瘠了,只有一个耀眼如晨星的顾小芒,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把这颗星星摔碎了。可他这般笨拙的讨好,温顺的呵护,也无法留住这颗星星吗?   乞丐是留不住任何金银珠宝的。   可是梁小满还是想再努力一次,他紧紧地攥住顾矜芒的手腕,像即将溺亡的人抓住最后的一根浮木,吐出的话语荒诞大胆,似同流合污的暗□□。   “小芒,如果你以后变成小流氓了,我也会和你一起变成坏蛋。”   “我们一直在一起。”   不要抛下我。   请你永远做这条寂寥星河里最灿烂的那颗星。 第014章   像乖巧的猫咪。   客厅的窗纱过滤了淡淡的光晕,残阳的余韵落在漂亮孩童的眼睫上,葱白般的脸蛋,讨好示弱的神情,就连琥珀色的眼珠都在述说着不安与悲伤,顾矜芒指尖的温度是微凉的,轻轻地回握。   他此时从自家小猫那边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原本抿紧的唇角都微微勾起,眼眸瞬时揉进了灿烂的星光。   真好,只属于自己的猫,一只永远和自己站在一起的猫,值得全心全意的爱护。   真可爱。   小满发现遇到顾小芒之后,他的人生开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经常板着脸体罚他的班主任被撤|职了,有关A中特级教师的新闻通稿满天飞,女老师是彻底断送了教师生涯,校方为了避免再出现类似问题,内部来了一次大清洗,后边来上课的老师都有比较高尚的品格,至少不会肤浅地根据分数来决定喜恶。   那些经常说小满坏话的同学,也开始收敛了,因为顾矜芒总是和梁小满形影不离,他虽然看着彬彬有礼,是个漂亮矜持的小绅士,但是他们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尖锐的笔尖擦过赵小成耳朵的那声尖叫。   恐怖,瘆人。   更令他们毛骨悚然的是顾矜芒他做完这件如此可怕的事,居然还能好整以暇地微笑。   赵小成受尽了屈辱,第二天他的位置就被顾矜芒霸占了,对方很体贴地给他留了一个垃圾桶旁边的位置,只有单个书桌,没有人跟他同桌,后门有点坏,很难拉开,所以他的桌椅时常被后门啪的一声撞到,让他白天里也没有办法跟以前那样睡懒觉。   “碰。”   后门又被打开了,大家上完体育课说说笑笑地进来。   赵小成原来在睡觉,睡得很沉,被这一声吓到整个人弹起来,一时脸上暴戾的气息汹涌。   “操,你|妈|的,你们不会走前门吗?多走几步会死啊?还是说你们都赶着去投胎。”   阴沉的三角眼到处乱看,却没有准确地找到那个开门的元凶,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一连串的辱骂,都缩着脑袋认怂,不敢吭声,其实他们敢这样就是因为赵小成背对着他们,总是抓不到推门的人。   教室是比外边要凉爽很多的,风扇慢悠悠地转着,门外是铺满了阳光的走廊,进来的学生身上充满了运动过后的热气,赵小成闻见了就觉得烦躁到不行,狼一样的眼睛到处乱看,就看到梁小满从前门慢吞吞地走了进来,他因为腿脚不方便其实是可以不用上体育课的,但他还是想有些参与感就在树下画画,那次被赵小成嘲笑了之后他就一直在班里呆着,不去自取其辱,赵小成知道他的习惯,就准备在这里等着他呢,可谁想,这小瘸子竟然又开始上体育课了。   可能是因为没怎么晒到太阳,小瘸子身上白到发光,白皙的指尖拿着画笔和画板,看着就连身旁的空气都与这边的不一样。   赵小成觉得他很干净,很顺眼,就是不爱理人。   马|勒戈壁。   他看到跟在梁小满身后的男孩就在心里骂出了个声,狗杂碎比小满高了不少,身材很修长,赵小成属于那种很敦实的壮硕,但梁小满和顾矜芒两个人就是没吃饱饭一样,瘦得跟猴一样。   淦,这狗杂碎长这样,力气还那么大。   小满留意到后门处灼热的视线,抬眸看去,就见赵小成用格外怨毒的眼神看他,三白眼上翻,明明是孩童的模样,却阴恻恻的很可怖,他抬起手,在自己脖颈重重处了一道,眼神疯狂而炽热。   “小满在看什么?”   顾矜芒微微低头,轻声地说话,他冷白的手掌遮住小白猫的眼睛,“脏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小满乖巧地点点头,跟顾矜芒牵着手回了座位。   后门的风是滚烫的,带着夏末的热气,赵小成眼睛瞪得都要掉出来,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他想起尿裤子那天班里人的嬉笑,流言走得飞快,第二天的时候,就连他很少来往的亲戚都知道他这么大了还在学校年裤子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智障,就连班里对他言听计从的同学,也敢堂而皇之地使用后门,完全没有把自己说过的话当一回事。   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   他怨毒的眼神落在顾矜芒的背影,挺拔的坐姿,干净的仪容,微笑翩翩的举止,真像个童话里的小王子呢,可是你的好日子不长了,很快就会有人代替我来收拾你。   总会有人的,不是吗?   这个世界需要公平和正义,他找了高年级的一些“好”学生,顾矜芒,你再厉害又怎么样呢,一个小学生能打得过一个高中生吗?   哈哈,光是想想都令人很期待。   今天正好轮到小满和顾矜芒值日,顾矜芒长得高,负责擦黑板,小满负责扫地,斜阳从玻璃窗透进来,把教室里照得亮堂堂的,一室安静,只有飒飒的扫地声,零星几个还在写作业的学生也不讲话。   顾矜芒擦完黑板,就走到小满跟前,乖乖地低下脑袋,他有点洁癖,现下是担心头发上会沾到粉笔灰,小满微微踮起脚,看了之后笑了笑,“什么都没有呀。”   小满站在光影的背面,浑身笼罩着柔和的光晕,他浅色的发梢,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是金灿灿的,梨涡可爱又迷人。   真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应该得到最好的照顾,顾矜芒这般想着,忽然就觉得小猫手上拿着的扫帚很碍事。   他畸形的右脚移动得很慢,扫地的动作也很慢,因为跛脚的缘故,如果他扫得快了,左右肩高高低低,扫把快速地晃动,就会变成一个滑稽的小丑,以前被同学们笑过,所以他早就不那样了。   “去写作业。”   顾矜芒淡淡开口,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扫把,语气强势且不容置喙,小满只能撇撇嘴,把作业拿出来。   值日一般会安排三个小朋友,顾矜芒把他和小满的地都扫了,另一个小朋友突然跑过来说,“能麻烦你们倒下垃圾吗?老师让我一会儿去下办公室,他说六点过去。”   时钟正好就要指向六点,顾矜芒点点头,准备单手拎起垃圾桶,耳边立刻就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梁小满走了过来,用手抓住了垃圾桶的另一边,笑着说,“走吧,我们一起去倒。”   垃圾桶是个编织的竹篓,方形,很宽大,两边有两个拎手,顾矜芒和梁小满一人拎着一边,走在洒满夕阳的走廊上,旁边是翠绿的树和青绿的草地,顾矜芒为了迁就小满的腿疾,还放慢了脚步。   穿过长长的过道,穿过食堂背后的门口,就来到宽阔的操场,操场上沙土飞扬,用一圈低矮的树木绕了起来,中间是个足球场,没什么人,垃圾桶要经过一条过道,在操场的拐角,两人将垃圾都扔掉,就拎着垃圾桶望回走。   A市虽然进入了日历上的秋天,但还是有些闷热的,天空依旧是澄蓝的,没看到多少云彩,风带着夏季的余韵,原本操场上没人,有些过于安静。   此时却有五六个男生站在走道上,他们抽着香烟,对着空气吞云吐雾,身上穿着A中的校服,是高中部的校服,头发上都嚷着五颜六色的毛,要么没形象地蹲着,要么就一手插兜,一点学生的样子都没有,倒是很像社会上的不良青年。   小满心里有些发憷,想着要不要换一条路走,这群人就围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黄毛,眼角处有一块刀疤,说话的时候嘴有点歪,他比小满和矜芒高了很多,全然就是大人与小孩的区别了,微微低头,边抽烟边笑,“你们就是顾矜芒和梁小满?”   顾矜芒没回话,只是悄无声息地将梁小满挡在了身后,“你有事?”   平常小孩见了这些凶神恶煞的高中生都要吓得脸色发白,可顾矜芒却很镇定,这一点让黄毛有些刮目相看,他吹了一口烟到小孩脸上,叹息道,“赵小成是我弟弟,你说我有没有事?”   黄毛叫做赵金,是赵小成很少数的混道上的亲戚,两人的关系很好,所以当赵小成哭着去找他的时候,他答应要带着兄弟们给这两个人一个教训。   “那个白白的小瘸子就随便吓唬一下好了,另一个随便怎么弄,金哥高兴就好。”这是赵小成的原话,他说完就狗腿地给赵金点了烟。   “赵小成给你多少钱,我可以给十倍。”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尊严的问题。”   赵金深吸了一口烟,低头去看眼前的小孩,长得的确很贵气,睫毛长而卷,鼻梁很挺,站得笔直,看得出家教很好,胸前的领巾随着晚风飘飞,模样看着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可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今天是他的弟弟被欺负了,如果他被这些钱就收买了,那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他想到这里,浑浊的眼珠往上一翻,随手打了一个响指,“教训一顿行了,别打死了。”   那群手下就围了上来,顾矜芒的指尖碰到小满的手,他正在不自觉地轻轻的颤抖,于是他把小白猫搂进了怀里,挑选了一个人,做了最后一次的尝试。   “五万。”   “放我们走。”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听见五万,眼睛都直了,嘴巴都快要掉下来,犹豫着不敢动手。   有没有搞错,五万诶!   顾矜芒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小满在他怀里颤抖,他提高了声量,“我可以立刻给你们转款,但我要确认我们足够安全。”   “否则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那些手下面面相觑,毫无疑问,他们都想要这笔钱,比起打人,能什么都不做就得这五万块钱,上哪里找这么好的差事,五万块钱,够他们吃喝多久了。   有利益就会有分歧,有一个看着比较醒目的青年挡到了顾矜芒他们跟前,很狗腿地说。   “老板,我保护你。”   “今天是兄弟的话,就一起挣这笔钱。”   “你们是傻|逼吗?他说你们就信,他哪里来这么多钱,一个小学生,能给得起五万块钱?大白天你们就开始做梦了?”黄毛看他们起了内讧,吐了一口烟,眯起眼睛,“而且这小子根本就是在诓你们,他钱是可以追回来的,还可以用绑架勒索的罪名起|诉你们,让你们进橘子。”   “赵小成告诉我,这小子脑子很好使,你们不要傻|逼,早点解决,早点去吃饭,不要把人打死了就好。”   “他妈的,这小子原来一直在耍我们,亏我还那么期待,他妈的,狗|杂|种,我|草。”挡在顾矜芒他们面前的小混混是最先倒戈的,他拎起小孩的领巾,将他狠狠地推到了地上。   顾矜芒还没天真到认为自己一个小孩能打的赢成年人,大人的力量他早在两年前已经见识过了,暴戾血腥,尖锐的哀鸣和苦求又在他耳边不断地回放,像一场永远都不会落幕的黑白电影。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之前因为骨头太硬被打多了,顾矜芒开始学会怎么挨打,他会把身体蜷缩在一起,手脚收拢抱在一起,然后把头也藏起来,这样重要的头部和内脏就不至于受太重的伤。   可他如今有小白猫了,所以他紧紧地抱着小白猫,很多脚印落在他的白衬衫上,还有很多拳头,很痛,很痛,很痛,可他不能让小白猫受伤,因为他是小白猫的主人。   “小芒,小芒,小芒。”   小满被顾矜芒用十足的力气死死地按在地上,他看着上方挨打的顾小芒,流了很多的眼泪,他这辈子有很多很多的眼泪,大多数都是为了顾小芒流的,他浑身颤栗,是一种本能的害怕,顾矜芒太强大太优秀了,所以他本能地想要去依赖对方,可是顾小芒明明是弟弟啊,弟弟也很痛,也需要保护啊。   他伸长了胳膊,向上抱住了顾矜芒,像孱弱的藤蔓缠住了可靠的树,一点点地向上攀爬,直到位置反转,顾矜芒被他瘦弱又苍白的身体护在身上,死死地瞪着他那双大而圆的眼睛。   有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小满身上。   原来这么痛,小芒刚刚也是这么痛,自己真是个扫把星,连累小芒了,对不起。   人在绝望的时候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顾矜芒想将梁小满挪开,他竟然抵不过他的力气,这件事足以让他跌入深深的绝望,原来他还是很弱小,跟两年前一样弱小,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战胜邪恶了,他无数次地这样认为,现实总会对他重拳出击,可为什么要伤害他的猫?   为什么?   “这小子拉不开啊,死脑筋,都上赶着挨打呢?”   “怎么拉不开,踩他的脚,他是个小残废。”   “踩他的脚,踩他的脚,踩他的脚。”   “把这个小残废另外一只脚也给弄残废。”   “别!碰!他!”那一瞬,小满的眼睛瞪大,像受了惊的猫,因为顾矜芒居然将他抱了起来,直挺挺地站在了地上,顾矜芒的眼睛红得滴血,不断地喘着粗气。   那些流氓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冲了过来,冲到那个主张要踩脚的人身上,小孩不是坐在那人的肚子上,也不是腿上,而是坐在他肩膀上!   小孩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牙齿咬得嘎嘎作响,手中抓起了一堆沙子,直直地朝着下边金发的青年撒去,青年发出一声哀嚎,又听见了魔鬼的怒吼声。   “我跟你说了,别碰他!!!”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金发青年忽然高声地尖叫起来,他以为只是沙砾攻击,可那个可怕的疯小孩,居然把手指戳到了他的眼睛里,有浓重的血腥味从他的眼眶里流出,弄湿了他的耳朵。   “我靠,这小孩疯了吗?”   “我靠。”   “赶紧带金毛去医院。”   那群人到了这时却突然没辙了,他们原本想着打一顿就好了,可谁知道这小孩这么疯,他们有些不敢上前,因为对方表现得像一头随时会嘶吼上来的狮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怕死的人随时都能取走你的性命。   顾矜芒的世界现在是一片红,他看到满手的血,神色有些呆滞,可还是死死地遏住了金发的脖子,不断地收紧,他看着对方的脸色从红转到青紫,一种暴戾的满足感油然升起,所以,为什么要碰我的猫呢?   “小芒,小芒,你松手。”   是谁在跟他说话?   顾矜芒茫然地转头,他的脑子很痛,很多令人疼痛的回忆在他的脑中碰撞翻腾,可是这个声音还是传了过来,他看到一个人,眼睛很圆,像琥珀,此时却装满了泪水,唇角往下,是个很难过的弧度。   是他的小白猫。   他想伸手摸摸猫咪的毛,告诉他没事了,可是意识却逐渐地模糊,闭眼前,看到的是小猫焦急万分的神色。   最后还是得救了,那些人被顾矜芒的疯劲吓到了,不敢再造次,一心只想送金发去医院,后来有两个长得很好看的高中生路过,把他们一股脑都安排了地方。   他们报了警,把几个霸凌的学生都抓了起来,又给伤者叫了救护车,那个金毛没有跟他们在同一个医院,小满是在一家环境很好的私人医院醒来的。   有个漂亮的哥哥在给他笨手笨脚地削苹果,看他醒了,桃花眼笑得弯弯的,这个漂亮哥哥是小满见过最好看的人,姨姨是个女人,可是姨姨也没他长得好看,他就是站在那边,光是笑一笑,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顾,顾小芒呢?”小满很担心。   “不用担心,他在隔壁病房呢。”漂亮哥哥揉揉他的脑袋,把苹果递给他,耸耸肩,“我不太会这个,小孩你随便吃吧,我洗过了。”   “我要去看看小芒。”小满说着就要起身,被漂亮的少年按住,“着什么急呀,你先告诉我家里的号码,我让你们爸爸妈妈过来。”   顾潮和叶风晚来得很快,两个人都风尘仆仆的,原来司机没接到他们两个,就给家里打了电话,两个人在学校找了一通,差点就要报警了,就接到小满的电话。   小满把事情都说了,就见到顾叔叔的神情很可怕,杀气腾腾的,这是小满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叶风晚则是眼睛都红了,两个人去了隔壁看顾矜芒的伤势。   医生穿着白大褂,身量很高,像模特,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顾氏夫妇才想起隔壁房间那个漂亮的少年好像也是灰色眼珠。   “两个孩子身上都是皮外伤,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什么大碍,不过这位,今天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刺|激,激起了过往的应激反应,这个情况对孩子来说不太好,建议给他进行一些心理干预。”   “谢谢医生,我们会的。”   这个私人诊所在A市富豪圈一直很有名,因为有钱了也不一定能在这里看病,还需要门路,服务一流,就是预约门诊要按年起排,每个病房都是一个一床,不过顾矜芒要求跟自己的小猫住在一起,于是就把两个病床都并在了一起。   夜晚很安静,病床的小夜灯散发着暖暖的微光,两个人的药水都打完了,变得很自由,顾矜芒爬到了梁小满的病床上,和他一起看动画片,是用巨大的幕布投到洁白的墙面上,床上的横栏放着各色的水果,倒霉熊又在做蠢事,顾矜芒看的入迷,漂亮的黑色眼珠倒映着滑稽的熊,嘴巴微张,全然不见白天的暴戾与疯狂。   小满看了一会儿就困了,两个孩子头挨着头,手牵着手,进入了梦乡。   挑事的人都进了监狱,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赵小成也从梁小满的世界消失了,顾矜芒说他去了未成年人管教所,小满问,“那是什么地方?”   “未成年打架闹事就会去那个地方,跟坐牢也差不了多少。”顾矜芒跟他一前一后走进了电梯。   “哦,那小芒以后可不能主动打架闹事哦。”小满还是很纠结,又很轻声地加了一句,“如果你真的要打人的话,让我替你去打好了。”   这样,所有的苦难我都可以替你承担。   “想什么呢?”顾矜芒没听清他说的话,从柜子里拿出跆拳道服,开始穿,他脸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疤,还是那么漂亮耀眼,像天上的太阳。   那件事之后,顾矜芒就开始上各种课,柔道课,跆拳道课,拳击课,击剑课,这些课程占据了他课后的所有时间,小满一直陪着他,他上课的时候,小满就在一边画画。   跆拳道下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从楼里出来,天空已经是黑黢黢的,这地方有条小吃街,很热闹,小满站在炸火腿肠的摊位看了又看,油花炸得表皮酥脆,焦香四溢。   顾矜芒给了钱,很吝啬地只买了一条,和梁小满分着吃,随口解释了句,“不健康,吃少点。”   他们身后的夜幕浓重,冬天的第一场雪翩然而至,轻薄的雪花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 第015章   瓦蓝的天空干净得像一面玻璃,没有云,初秋的风很凉爽,拂动树下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其清秀柔美的眉眼,小满面前放着画板,白皙的指尖执着水彩笔,落在画纸上,前边是静静流淌的湖水,别墅区的中心湖平静一如过往,时不时被秋风吹皱了一池的水光。   小满背后是个很大的篮球场,足足有十个篮球框,隔壁就是足球场,再远一些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坪,是个高尔夫球场,人影绰绰,离他最近的篮球框下,几个少年正在打篮球,一个个的长相都十分优越,引得许多女孩围在一旁加油助威。   其中最惹眼的男生个子也最高,眼似桃花,眉若远山,分明长得精致又漂亮,但身高却逼近190,比其他已经算是高挑的少年都高出一大截,又生得肩宽腿长,明明只是简单的白色球服,也穿出了顶级模特的气质。   所有人见了顾矜芒那张脸,都会生出短暂的错愕,因为他一双眉眼像他母亲,生得脉脉含情,总能给人一种极易亲近的错觉。   可深邃的眼窝,过于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嘴唇,又像极了他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因此人们时而想着靠近他,想看看他眼中多情的水波,却又忌惮他那种时不时露出的生人勿近之感,似瞬间凝结的冰块。   顾矜芒额上脸上都出了大量的汗,就连长长的眼睫也沾着一点小汗珠,他抬起球衣擦拭脸上的汗,围观的女孩们立刻红了脸却舍不得移开眼睛,毕竟谁都不想错过迷人的八块腹肌和往下延伸的人鱼线,他的手臂上盘绕的青筋骇人,明明是个多情贵公子的长相,却因为这些冲突感极强的肌肉线条,而多了几分狠戾与凶悍。   一场结束,顾矜芒拿了大满贯,他每投进一球,周遭就会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都会下意识地往树下看一眼,想看看自家猫咪可爱的脸,却只对上乖巧的后脑勺,板栗色的发丝很柔软,还有几根不听话的呆毛翘起来,他咬咬后槽牙,脸色不虞地走了过去。   小满听到了脚步声,急忙拿着矿泉水回过身,递了过去,可顾矜芒却不接,而是呼吸微喘地睨着他,他站在树影里,微微弯下腰,把流着薄汗的脸凑过去,用湿润的汗蹭蹭小满温热的手,像一只生着闷气的巨型犬,有点凶地下命令,“给我擦汗。”   真是一只不听话的小猫。   “哦哦。”小满感觉顾小芒不是很开心,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他踮起脚去够顾矜芒脖子上的毛巾,他虽然比小芒大了一岁,但身高上却比顾矜芒矮了很多,这样一番动作,更像是整个人都攀到了男人身上去,像个苍白柔弱的挂件。   他其实很多时候都觉得很困惑,明明大家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顾小芒就是比他高很多,肩膀比他宽很多,这样挡在他身前,所有的阳光就都被遮住了,深邃浓黑的眼眸低垂,两片薄薄的嘴唇又抿得平直,就会给人形成一种不小的威慑力,让人有些不敢说话。   小的时候他就很怕顾小芒生气,长大了顾小芒好像变得更容易生气了。   真难办。   篮球场上的人都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望过去,只能看见白皙的少年连指尖都带着粉,温温柔柔地给顾矜芒擦汗,顾矜芒依旧看着很面瘫,但整个人的气场都柔和了很多,就连微乱的发丝都透出一股子慵懒,像只被彻底驯服的凶悍犬类。   “晚上想吃什么?”   顾矜芒这句话是跟小满说的,说完就转头跟球场上的朋友摆摆手,专心看着自家的猫,“嗯?晚上想吃点什么?我爸妈今晚不回来吃,让我们自己解决。”   “都可以,小芒想吃什么?”   “随便吧,让王叔帮我们挑吧。”   他们沿着中心湖一直走,能看到潋滟的水光,和偶尔飞过的鸟群,远处的山脉朦朦胧胧,空气中漂浮着潮湿的水汽。   顾矜芒的手很大,温度偏凉,包裹着小满的手,两个人一直都有牵手的习惯,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最后选了一家时兴的火锅店解决晚饭,店里的空调打得很低,番茄汤底酸甜开胃,微微升腾的雾气带着食物的香气,牛肉在汤里翻滚一圈,就落入了碗里,顾矜芒一直在给梁小满烫肉,但对面的人却吃不了几口,就开始眼巴巴地等着青菜。   “吃肉。”   “梁小满,我再说一次,吃肉。”   最后这句是动了气的,顾矜芒从七岁开始养猫,比他父母都还要上心,生怕自己的小白猫饿着了磕着了,终归是爱若珍宝。   他盯着眼前这人,皮肤白到能发光,抓着筷子的手指细长如葱白,一节手腕却能看出侧边骨头的形状,总共就吃了几口肉,就左顾右盼地等着吃菜。   小的时候还好,还能盼着吃几口火腿肠,但那东西不健康,顾矜芒不许吃,梁小满就不敢吃,两个人在吃饭这个问题上,有非常大的意见相左,其实更多是顾矜芒的要求过高,他很是操心,成天都是想着猫咪不多吃一些,肠胃出问题了可咋整。   梁小满是不敢跟他对着干的,立马就往嘴里塞肉,眼神闪躲不太敢看人,顾矜芒得寸进尺地又往他面前放了一叠肉,沉声道,“不吃完,谁都别想走。”   这阵仗搞得就像□□鸿门宴一样。   小满一顿猛吃,感觉自己很饱了,可碗里还是有好几片肉,他不敢直接看顾矜芒,只敢偷摸着看,只见对面人正冷着一张帅脸大口吃青菜,凭什么顾小芒就可以吃青菜,自己就一定要等到这个肉吃完,才能吃青菜。   不公平,他有点委屈。   可能是他眼里的委屈都化作了实质,顾矜芒横伸过来一双筷子,很自然地夹起他碗里剩下的肉,大发慈悲地说,“这次就先这样。”   两人吃完下楼来消食,手牵着手走在路上,小满本来吃得有点撑,一直在放空,可是他发现有人在看他。   他望过去,就看到那人的眼神落在他和顾小芒交握的手上,眼神里充满了恶心和鄙夷,像在看什么狰狞的异类,他立刻就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松开了手。 第016章   小满的生命里碰见过很多这样的眼神,鄙夷的,冷漠的,悲悯的,感慨的,这些眼神都差不多,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将这个世界切割成了很多面,小满在孤独冷寂的这面,而那些人站在喧嚣的道德高处,他们用完整的,约定俗成的很多道理,去定义别人的人生。   方才那些人嘴皮一动,小满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真恶心。”。   他们说,“个死残废还学人家当同性恋。”   他们说,“真|他|妈晦气。”   什么是同性恋,小满有些似懂非懂,同性恋应该就是男孩子喜欢男孩子。   他很喜欢顾小芒,那他就是同性恋吗?可是他们一直都会牵手,这跟小时候没有区别呀。   为什么长大了之后,就不能牵手了呢?   顾小芒的手总是凉凉的,夏天的时候牵着很舒服,在冬天的时候,就会捉弄人,用冷冰冰的手碰自己的脖子,跟自己玩,顾矜芒的手,是很珍贵的手,手掌纹路清晰,手指很长很长,能跨越钢琴上漫长的音阶,会挥舞拳头,砸向摇晃的沙包,兼具了力量与美感。   小满从没想过要松开这样的一双手,可是他不想别人用那样的眼神去看顾小芒,像看一个异类,像看一堆垃圾,像看一座孤岛,顾小芒是那么耀眼灿烂的人,自己同他在一处,总是会连累他遭受很多非议。   没人愿意跟小瘸子做朋友,他们不愿意,就会魔鬼化那个愿意的人,把他拉低到很低很低的档次,哪怕那人是天上的星星,在那些人的眼中,也会变得黯淡。   小满不想让顾小芒被人说这些话,所以他只能松开手,可是顾矜芒却很生气,他阴恻恻地低头来看,咬着后槽牙问他,“梁小满,你找揍呢?”   这是在吓唬他,小满知道的,因为顾小芒再生气,也没有打过他,最多就是吓唬他,口头上说要揍他,可是每次都是绷着一张脸,等着自己去找他和好,顾小芒看着很高傲很冷酷,其实是个很好哄的人,小的时候,自己惹他生气了,只要去找他捉迷藏或者去他房间没话找话,都会得到原谅。   顾小芒就是这么好,好到让小满觉得自己很卑劣,他太孤独了,小瘸子只有一个朋友,抓住了就不想放手,哪怕这个朋友会跟自己一起陷在污泥里,也不想松手。   “你再松手,我就揍你,梁小满,听到没。”顾矜芒很没好气地瞪着他,浓黑的眼球像黑色的玻璃珠,微凉的手指握住他,牵着他往前走,没有给任何人眼神。   两人回到了家,各自去洗了澡,小满觉得自己应该跟顾小芒说清楚,就去了他房间,呆呆地坐在床边,面对着一大面铺满插画的墙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小芒就没有再撕他的画,而是找来了画框,把这些画和他最喜欢的美国队长放在了一起,小满看得有些出神,快十年过去了,好快呀。   “想什么呢?”顾矜芒从浴室里出来,擦着头发,他没穿上衣,下边围了个浴巾,就将小满逼得坐进了床里边,指着桌边的吹风机,“给我吹头发。”   小满连忙直起身去拿风筒,开始细致地擦头发,两个人都坐到了床上,顾矜芒的两条长腿曲起个圈,小满就在这个圈里,这个时候顾小芒都会特别懒散地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两只手都搭在他腰上,闭着眼睛不说话。   顾小芒的脾气不太好,但是头发却很柔软,小满把头发吹到九分干,就把风筒停了,一屋嗡嗡的响声戛然而止,只有顾矜芒浅浅的呼吸声在他颈侧。   这是睡着了?   小满轻手轻脚地去碰他的头,想将他挪到枕头上,却突然被一阵蛮力往后推,顾矜芒在这时睁开了眼睛,眼眸的颜色很深很黑,比窗外的夜幕还要深沉。   “今天为什么松开我的手?”他很幼稚地去掐小满的颊肉,梁小满这一身的白皮,比白炽灯还要晃眼,轻轻一掐就能看到淡淡的粉,“嗯?嫌我?”   真是只不乖的猫,居然嫌弃自己的主人。   他两手撑在枕头两侧,阴影落到了床上,能看到小白猫不自然地到处乱看,白净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绯色。   小满紧张的时候就会咬手指甲,顾矜芒将他的爪子从嘴里拿出来,就听见猫咪轻声地说,“小芒,我们以后就在家里牵手好了,在外边不要牵手,好吗?”   “为什么?”   “你嫌我?”   顾矜芒对梁小满有一种近乎病态且畸形的占有欲,从他七岁那年开始,逐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不能接受小白猫对他的一丝一毫拒绝,就比如今天在球场上光顾着画画不看他,不好好吃饭,还敢在路上甩开自己的手,这一连串举动,都在挑战顾矜芒非常低的底线。   “你嫌我?”他凑近了猫咪的耳朵,看见猫咪的眼睛都红了一圈,自己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可小猫总有许多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手指。   怎么会嫌弃呢,顾小芒是我唯一的朋友。   顾矜芒近乎冷漠地看着小满的眼泪,没有像平常那样去摸他的头发,做出安抚的动作,因为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没有小满那么细腻婉转的心思,他只知道自己作为一个主人,有与宠物接触的权利,而宠物居然拒绝与他亲近,这是他作为主人的失败。   他脑中满是负面消极的念头,被宠物拒绝这件事让他感到无法忍受,太阳穴的筋络跳动得厉害,他讨厌这种感觉,梁小满是他的宠物,宠物怎么可以拒绝主人的亲近呢?   这些喧嚣而上的恶念,让他想要毁掉一切,就像小时候那样,砸坏东西,把一切都破坏掉,就能满意吗?   顾矜芒不知道,他感受到近乎绝望的慌乱。   可梁小满抱住了他,两条细白的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用一种依赖又虔诚的姿态,安抚了他疯狂躁动的情绪,小猫的声音很乖。   “不是嫌弃,我很喜欢小芒,最喜欢小芒,可是我们牵手,小芒会被人议论,我不想小芒被人议论。”   “为什么会被议论?”顾矜芒脑子里还没有什么同性什么异性的概念,他把梁小满当成了他的小猫,他和猫咪牵手拥抱都是很正常的事,为什么会被议论,想到这里,他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是很认真的在询问。   “因为,因为,”小满还是鼓起了勇气,眼睫颤动了好几下,终于说了出口,“你和我牵手,被他们看到了,他们就会认为你喜欢男孩子,就会说你的坏话,我不想你被说坏话。”   “我的确不喜欢男孩子。”   “我只喜欢猫。”   他喜欢眼前的小白猫,梁小满是男是女是什么都不重要,梁小满是只属于他的猫,他被拐卖的时候,看见过很多恶心的事情,喜欢是个很粗浅很表面的东西,特别是在和性别挂钩的时候,小白猫在他眼里,不是男孩子,也不是女孩子,就只是他的猫咪,这样喜欢就会变得很干净。   梁小满听了他的话,松了口气,却感觉有种很缥缈的失落,这种失落像烟雾,被风一吹就散开了消失了,于是他露出一个苍白讨好的笑。   “那我们以后就不牵手了吧。”   “不行,本少爷要牵就牵,管他们去死。”顾矜芒捏小满的脸,坏心眼地不告诉他猫咪是谁,哼哼,小猫如果知道主人的喜欢估计要恃宠而骄,这可要不得。   小满白乎乎的脸被往两边扯,似个白生生的面团被搓圆捏扁,他看着顾矜芒恣意行事的姿态,忽然觉得羡慕,又觉得开心。   他自己也是没有办法松开小芒的手的。 第017章   如果顾矜芒没有发生五岁时的意外,而是按照原本的生活轨迹长大,他一定会长成最周正端方的翩翩贵公子,有良好的修养,唇角永远带着浅浅的笑意,站在金字塔尖,无波无澜地看着底下的蝼蚁苟且偷生。   可他遭了大祸,命运从他身上取走了许多东西,对父母的亲近与依赖,对穷人的悲悯与同情,对病态占有欲的克制,如今的他对父母并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反而对梁小满有种近乎疯狂的掌控欲。   这种情况有点类似孩童对于某些物件的过分依赖,譬如有些孩子不论去到哪里都要带着自己喜欢的娃娃,或是嘬着喜欢的奶嘴,或是抱着奶香味的枕头。   这些令人哄笑的习惯往往会在长大之后逐渐淡去,路上再也见不着抱着枕头到处跑的大人。   可梁小满是个活人,他不是冰冷的玩具,所以顾矜芒从未想过要去戒断这个习惯。   他满打满算地筹谋了很多年,终归两人是要同在一处,永远不分离的,至于是个什么样的形势在一起,他没有仔细琢磨过,但梁小满就是不能离开他,那么孱弱可怜的猫咪,若是离了自己,注定是要落得个破碎的下场,他尽量不去深究究竟是谁更离不开谁。   中考过后的这个夏天格外短暂,两个人成天黏在一起,A市的土地都要被他们踩遍了,兴许是太快乐,因此就显得很短暂,小满在画画方面有天赋,但成绩一直都不好,顾矜芒中考前每晚给他补习讲课,才硬是把他提上了高中。   若是让梁小满自己去考,他是考不上高中的,这是实话,顾矜芒的成绩本来可以上A中最好的火箭班,承接国内最好的院校,或是国外的常青藤学院预科准备,但他不顾众人反对,直接换到了普通班,硬是要和梁小满这个吊车尾呆在一起。   顾潮和叶风晚对此事颇有微词,毕竟顾氏日后是要交到顾矜芒手上的,他接受最好的教育,能更快更好地成长起来,成为顾氏最优秀的接班人,可顾矜芒却难得对他们放软了言语,他说,“我怕小满哥哥被欺负。”   他这个理由将顾潮和叶风晚的软肋拿捏,他们竟再也没生出二话,只要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顾矜芒不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两夫妻悬着的心又放下了。   开学前小满有个全国的绘画比赛,美术老师给他报了少年组的赛次,他原本不想去,因为要过B市去,他一个人不太喜欢出门,顾矜芒二话不说就定了票,两人匆匆来到了B市,走到落叶纷飞的路上。   B市离A市还是挺远的,季节也更为分明,虽然已经是秋季,但A市依旧残留着暑气,树叶也还绿着,但B市的气候却偏凉爽,枝头的树叶都染上红意,秋风摇动树叶,发出飒飒的响声。   “很紧张吗?”   顾矜芒感觉牵着的手微微出汗,转头去看,就见小满紧张地咬住下唇,淡粉的嘴唇已经有了好几道口子。   这是小满第一次参加比赛,以往的比赛都是只要把画作邮寄过去便好了,可这次是现场作画,会有专家出题,专家会在现场看你作画。   这次比赛是全国最出名的一场绘画比赛,举国上下所有画手都会来参加,就是为了能打响自己的名气,让自己的画作给更多人看到。   可梁小满觉得自己不行,他对自己的水平并没有确切的认知,他一直都在闭门造车,埋头苦干,单凭着一腔的热爱和满手的油彩,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   他这些年画了无数副画,只有美术老师和顾家人给了他永远的肯定,其他人往往只能看到他腿部的残缺,就像世人看维纳斯,只会去注意它的断臂,而不会注意到它不残缺的部分,也很美丽。   梁小满他焦虑,他害怕,他感到无所适从,于是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掉,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长时间呆在井底的青蛙,终于要跳出水井,去感受波浪壮阔的天空,可这天空会将他的骄傲吞噬,会将他的信心打碎,所以他害怕,他恐惧,他哭泣。   流不尽的眼泪打湿了顾矜芒纯白的衣襟,今天是个很隆重的场合,他的小白猫第一次参加比赛,他特意穿了件复古设计的白衬衫,袖口微卷到胳膊,露出冷白的手臂,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皆投来好奇的质询的目光,他们身后背着大大的画板,身上都有些书生气,应该是他家小猫的竞争对手。   “小满哥哥,别哭啦。”顾矜芒有些舍不得推开,就揉揉怀中人的脑袋,将一张哭得绯红的小脸从结实的胸膛挖了出来,四目相对,小满能看到顾小芒眼睛里灿烂的星星,永远为自己闪耀跳动,似永不熄灭的火。   他忽然觉得都不怕了。   两人按照导航来了举办比赛的酒店,顺着盘绕的楼梯往上两层,就是光芒灿灿的明黄色地板,楼道里铺着短绒的地毯,空气中有股好闻的栀子花香,少年组的场地在走廊尽头,是个偌大的会议厅,里边鳞次栉比的会议凳已经被撤走,只留下长长的画桌。   比赛的时间是两个小时,顾紧忙看着那仅存的画桌,脸色看着不是很好,轻声地对小满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小满吸了吸鼻子,他鼻头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周围的人都很陌生,本能地就有些害怕,可他还是点了点头,乖巧地站到了角落,等顾矜芒回来。   有些来参赛的选手性格比较开朗的,三三两两地就开始聊天,梁小满抱着手臂靠在角落的墙上,静静地发呆,站他隔壁的女孩见他身后没有画板,怕他忘记带,就好心提醒道,“你怎么没带画具呀?一会儿比赛要用的,你是不是忘记带了,叫你家里人给你送来。”   小满很感激她的好意,正要开口,就见顾矜芒手上拿着个厚重绵软的会议椅朝他这边过来了,他白色衬衫上还有未干的泪渍,身后背着画具和画板,他们来得匆忙,并没有将主办方的要求看清楚,顾矜芒怕漏了东西会坏事,就把画板画具都带过来了。   那个椅子看着也很重。   顾矜芒看见小满旁边站着的女孩,长眉不自觉地拧起,有些蛮横地抓起他纤细的手腕,将他按在舒适的会议椅里,认真嘱咐道。   “我跟主办方说了你腿脚不方便,这个椅子等会就放在你座位旁边,你站累了,就坐着休息一会儿,自己舒服是最重要的,名次什么的都别管。”   他为了放下小满的焦虑,又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我给你办个画展,记住,累了就坐下休息会儿,知道吗?”   有时候小满真的不知道谁才是哥哥,总是顾小芒照顾自己更多,所以他更要勇敢,更要努力,也要成为顾小芒的骄傲。   “我知道了。”   “真的好谢谢你。”   “小芒。”   心里的情绪很汹涌,让梁小满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该如何偿还顾小芒这种严实密缝又无穷无尽的温柔,眼泪扑簌地往下掉。   他从年幼时期开始,就流过很多眼泪,可在顾矜芒这里,眼泪总是欣喜的,雀跃的,像飞出高楼的鸟雀,哪怕终有一日会坠落,也会记得微风轻柔的抚摸。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梁小满,你是个复读机吗?”顾矜芒捏他脸。   比赛开始之后,会议厅的门就被关上了,梁小满回过身,能看到顾矜芒高高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顿时都有了力量,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是个可容纳几百人的会议厅,也是个小型的礼堂,红绸顺着复式的楼梯垂落,二楼的窗停着栖息的鸟儿,清冷的潮气在室内蔓延,就连水彩都变得湿漉漉。   小满的心跳得很快,若这次他能做得好,这副画将成为他的处|女作。   他挑选出了灿烂的色系,似浓稠的火红铺撒在海面,层叠的海浪都被光晕染红了,太阳沉在海平面,看不出是日出还是日落,但海上有两个孩童,他们的小脑袋挨在一起,发丝都沾着微光。   十岁那年的暑假,顾潮和叶风晚带他们去爬山,爬到山顶的时候,能看到澎湃汹涌的云海,云可以是任何形状的,像棉花,像云雾,像丝绸,霞光万丈,天空与日影,象征着生生不息的希望。   小满脑中都是那清晰瑰丽的画面,像被自然勾住了魂魄,动作飞快,落笔有力而精准,上色大胆而荒诞,他刻意用不拘一格的笔触,画出了水波上的太阳。   后来有人采访他,问他这幅画里的太阳,是日出,还是日落,艺术界为了这个已经争论了好几年,届时的梁小满下意识地去摸手上素净的项圈,笑着答道。   “既是日出,也是日落。”   放在墙边的复古时钟发出沉闷的响声,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只剩下一个小时了,而梁小满擦去额上的汗,用细线笔在画作的角落,留下了个“芒”字。   每副画作都会有属于它的名字,而让梁小满声名鹊起的这副画作名字就叫做,“芒”。   画手落款:芒。   “芒”是顾矜芒的“芒”,也是梁小满的“芒”。 第018章   比赛的时长是两个小时,小满一个小时就画好了,后边有半个小时都用来润色和调整。   礼堂里的光线略有些昏暗,头顶寥寥几条白炽灯打下来,更显得他那张脸,像雪一样白,周围都很安静,水彩落在画布上的声音是潮湿的,高台上的几个评委皆是面容严肃,眼神化作了实质,像审判者手中的刀。   小满感觉有些害怕,将目光投向了紧闭的门口。   “还剩半小时,大家抓紧作画,不要东张西望。”   台上有个评委突然出声,原本只是为了提醒大家时间,但是后边那句话明显是说给小满听的,那评委看着很年轻,应该就二十来岁,但因为过分严肃,脸上有很深的八字纹,嘴唇也抿得很紧,有些不满地盯着小满。   小满被吓了一跳,几乎要把头埋到画布里了,他已经都画好了,没有再需要修改的地方了,好想出去,好想出去找顾小芒,他已经在外边等了很久了,应该很无聊,可是之前都没有人交过作品,而且时间还有半小时,自己提前走,会不会给其他人造成压力呢?   可是顾小芒还在门口等他。   别人可能会在送人到比赛现场之后,自己找个地方打发这两个小时,但是顾小芒不一样,小满甚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顾矜芒一定会在门外等他。   因为怕自己受欺负,怕自己身体不舒服,他不会离开,就像小满也不会在顾小芒需要陪伴时离开一样。   这是他们之间这么多年形成的默契,不需要一句言语的嘱托,就像小满会风雨无阻地陪着顾小芒去练拳练琴,顾小芒也会陪着他画画学习。   日久经年,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羁绊。   小满把画具都整理到背包里,将画作从桌上拿下来,慢慢地高台那边走,那个很凶的评委一直看着他,小满怕他嫌弃自己走得慢,就加快了几步。   自他离座,就有无数眼神落在他身上,质疑的,探究的,困惑的,怜悯的,乱七八糟地落在他身上,小满早就知道会这样。   他为什么不敢提前交作品,也是害怕别人看见他,H害怕别人看见他残缺的腿脚和蹩脚的画技,他最害怕这样的场合,比如开学上台做自我介绍,比如在众人面前走路,可是他犹豫了好久,还是觉得顾小芒比较重要。   不想让顾小芒等自己太久。   “芒?”   那个凶评委接过小满的画,细细地看了起来,原本死鱼般的眼睛竟闪过惊羡的神采,他将身子偏向另一边,将画作和其他同事分享。   等他几分钟后从艺术的海洋里回过神来,就见那个白到发光的少年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的身形纤细,双脚穿着干净的白鞋,白袜包裹住细腻的皮肉,可惜的是,右脚始终呈现一个弯曲的弧度。   评委面上那种凝滞的肃穆都化作了深重的惋惜。   比赛开始的时候是中午,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小满一出去就看到顾矜芒站着,头靠在角落的墙上,闭着眼睛,像是睡觉了。   他两只长胳膊环绕在胸前,是个抗拒别人靠近的姿势,不远处有几个服务员都在偷摸着看他,轻声地讨论他精致漂亮的相貌。   是不是很累了?   小满有些自责,因为自己原本不打算来,所以没有提前订票,顾小芒知道的时候,已经是昨天晚上了,两个人坐了很久的飞机,赶到这边后就马不停蹄地来比赛了,顾小芒应该很累。   他蹙着细眉,放轻了脚步往那边走,似乎怕惊扰了顾矜芒在做的美梦。   可顾矜芒闭着眼睛也能认出他的脚步声,一瞬间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浓黑,似国风画里浓稠的墨,眼型似桃花,微微弯起。   “累了?”   “累了?”   两个人同时出声,问的都是对方,两个人从昨晚订票就开始折腾,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一个人集中精力画了一个多小时的画,一个人无聊地在外边等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不觉得自己累,却总觉得对方累,这样同时问出口之后,两个人又都笑了。   靠着墙面的少年很高,他环绕在胸前的手臂松开,面上的寒霜褪去,都化作了融融的水波,他朝着小满张开了手臂,是个依恋缱绻的动作。   他说,“抱抱。”   不是藏有爱意的那种拥抱,而是我知道你需要一个拥抱,所以我想要你抱抱我,是因为我知道你需要我给你个抱抱。   他们像儿时一样拥抱在了一起。   顾矜芒生得高,他用拥抱将怀中的少年包裹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世界,他想起方才睁眼时,看见的小猫的眼睛,湿漉漉的,怕是又要哭了。   他就知道,他的小猫果然需要一个抱抱。 第019章   机票订的是次日下午的航班,两人晚上随便对付了几口,就抱着在酒店里呼呼大睡,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才起床洗漱,收拾东西。   B市有一家包子铺远近驰名,名声都飞到A市去,各大网红旅游博主都在推,这两人之前就说好要来吃,到了地方一看,果然热闹异常,门口就排起了长长的队。   年轻人要上班,没时间排这么久的队,基本都是一些老人家和中年人操着方言在点长长的单。   小满紧紧地跟着顾矜芒,生怕走丢了似的,还想跟着一起去排队,顾矜芒怕他腿脚累,不许他跟着,叫他先去占位置,小满就乖乖地去找位置了。   这里排队虽然非常热闹,但是因为大家都是打包回去给家里人吃,反而店里还有些空位,小满把餐具都准备好,眼巴巴地往队伍那边看。   果然见到顾矜芒在一堆长辈里,显得格外扎眼,个又高,腿又长,脸又生得很俊,不少阿姨都在看他,嘴型像是在夸他长得好看,但又不敢自来熟地跟他攀谈,因为顾矜芒给人的感觉太冷,看着不太好亲近的样子。   来往皆是行人,空气中都是包子豆浆的香气,小满等了好一会儿,犹豫要不要把画册拿出来看看,顾矜芒就端着餐盘回来了。   绿色橙色的塑料餐盘放着好多个大包子,A市的口味偏甜,所以包子一般都是那种奶黄包,豆沙包之类的,小满也很喜欢,但咸口的馅料大包倒是没有做得跟B市的这样出彩。   包子的皮很薄,隐约能看到里边的馅料,都是现蒸出来的,个个都冒着腾腾的热气,顾矜芒把每个口味的包子都挑出一个,放到小满碗里,一一指出,“三鲜的,酸菜的,白菜的,粉丝的。”   小满猛吞了一口口水,就要光手去拿热乎乎的包子,被顾矜芒一筷子打了手,顿时委屈巴巴地看过来。   他眼睫毛生得很长,乖顺地遮住圆圆的眼睛,搞得顾矜芒不太好继续教训他,只冷了脸,“太烫,拿筷子夹着吃,记得吹吹。”   小猫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这样在心里念叨着,又有种甜蜜的负担,梁小满总让他有种活着的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操心,让他担心,让他开心,让他不像是在孩童时期那样,心都像飘在半空中,看见什么都是冷漠疏离暴躁,他从喂养梁小满这只宠物的过程中,逐渐触碰到这个世界。   顾矜芒和这个世界的羁绊,就是梁小满。   这边小满掰开了一个大肉包,浓郁的汤汁流到了碗里,白菜炖得软烂入味,猪肉咸香扑鼻,他拿薄薄的包子沾了一些酱汁,送进口里,便觉得唇齿生香。   这店里除了肉馅包子,还有卖虾肉馄饨,顾矜芒端了两碗回来,想把招牌菜都给自家猫尝一尝,只见白粉的馄饨皮像柔软的云,从云团末端露出鲜红的虾尾,清汤漂着翠绿的生菜和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他刚把馄饨推过去,对面就伸过来一只手,手指细细长长,像白腻的笋尖,指尖透出一点粉,抓着被咬了一口的包子,馅料露了出来,正是最可口的时候。   抬眼就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笑得弯弯的,酒窝浅浅的,那人见他还怔楞着,撇撇嘴,轻声地催促道。   “快吃呀,我把皮都给你咬掉啦。”   顾矜芒看着很稳重,其实很挑食,他不许梁小满挑食,怕对方不够营养,不够健康,但他自己很挑食,他吃包子只吃馅料,不吃包子皮,十分难伺候。   “吃呀。”   小满见他不张嘴,有些着急,将包子往他嘴边碰了碰,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顾小芒的唇角,凉凉的,顾小芒怎么连嘴巴也是凉凉的,真是奇怪的顾小芒。   顾矜芒眼眸深深地盯着他,张嘴把包子都卷进了口中,舌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舔过少年湿润的指尖,将残留的汁液都舔了个干净,什么呀,顾小芒怎么连自己的手指都吃,小满有些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鼓着腮帮子生气的模样很可爱,把顾矜芒都逗乐了。   他的小猫真的很好玩,很可爱。   B市的秋天比A市要凉爽得多,A市现在还是短袖短裤的季节,B市已经穿上了长衣长裤,外边还要加外套,小满现下就穿着顾矜芒的牛仔外套,宽大的外套裹住少年瘦削的身形,衣服的肩线都因为不合身往下坠,里边的T恤是纯白的,领口有点大,更显得纤瘦的锁骨零丁。   小满面前放着热气腾腾的馄饨面,姣好的面容在雾气中显得朦胧,他低着头在给顾矜芒把汤里的葱花挑出来,低眉顺耳的模样看得顾矜芒很是满意,漂亮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让他不是很喜欢。   “小芒,如果开学的时候有人看我,有人说我,你不要再跟他们置气,他们第一次见到我这样的,只是出于好奇罢了,应该是没有恶意的,你不要再跟之前那样了。”   之前那样是怎样呢?   小满记得他们小升初的时候,开学第一天,他上台做自我介绍,底下就有人窃窃私语,应该是在讨论他残疾的右脚,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是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量,然后顾矜芒就把桌子砸了,发起脾气来,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差点就把整个教室都掀起来。   后来顾叔叔很生气,罚顾小芒好几天都不能吃饭,说破坏公共设施是很没素质的表现,说顾小芒是个没有素质的小流氓,那几天小满都不敢吃东西,把碗里的东西藏着掖着,偷偷地给顾小芒吃。   可顾小芒不吃,他说自己没有错,又问梁小满有没有吃饱饭,反正他就是不吃,两个人在受罚的那几天都饿得面黄肌瘦的,后来还是顾叔叔不想连带惩罚到了小满,才大发慈悲地松了口,那段日子小满光是想想,就觉得很难受,他不想顾小芒又因为自己受苦。   “他们都把嘴巴放干净点,自然是相安无事。”顾矜芒说这话时,神色如常,慵懒中带着三分不以为意,修长的手指闲闲地在桌上点了点,可眼神却像刀,锋利,尖锐。 第020章   梁小满不太喜欢开学这件事,其实更准确地说,是他不喜欢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残缺这件事,所以每当要融入一个新环境,认识新朋友,他就会陷入深深的焦虑当中,不能自拔。   就比如现在,他坐在教室的中排,聆听着教室的安静与吵嚷,看着同学们一个又一个地上台自我介绍,他的脸色透出焦灼的青白,手指揪住校服的衣角,用力到指尖发白,嘴唇上有很多个破损的口子,那是他在压抑的情绪下不自觉咬破的,殷红,湿润,楚楚可怜。   自我介绍是按照座位排序来的,座位一般是按照身高排序的,顾矜芒上初中之后,个子就窜得飞快,现在不过16岁,身高已经快逼近190,再也不能和梁小满同桌了,于是他挑了个能更好观察小猫的后座,正托着腮看自家猫咪的后脑勺。   顾矜芒的同桌也是个大高个,不过比顾矜芒还是矮一些,同桌下来之后就轮到顾矜芒,他长腿一迈,就面无表情地往台上去,经过中排的座位时,脚步有了片刻的停顿,冷白的手臂状似无意地擦过小猫纤瘦的手背,就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瞳孔微微放大的时候,就显得更像猫,漂亮又无辜。   小满脑中的世界正在嗡嗡作响,焦虑的情绪一旦发作,就会伴随一定程度的耳鸣,他背对着顾矜芒,根本不知道现在已经轮到谁了。   可顾矜芒碰了他的手,他如惊弓之鸟一般抬起头,看到一双脉脉的含情眼,顾小芒冲他笑着眨眼睛。   顾小芒的眼睛总是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漆黑的暗夜里揉进了璀璨的星光,亦或,像是万花筒里折射出来的碎光,惊艳得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美梦。   周遭的声音在此时慢慢回拢,小满听见大家都在轻声地讨论,女孩子说顾矜芒长得真好看,说长得好帅,像漫画里的主人公,男孩子都是带着几分妒意,说长这么高有什么用,卧|槽他穿这鞋可不一般啊,总归是一些羡慕又嫉妒的话。   梁小满将目光投向讲台上,顾矜芒虽然脸上冷冷淡淡的,但是态度却落落大方。   顾矜芒不论在哪里,都是最耀眼的,哪怕天上有很多颗星星,他也会是最闪亮的那颗星,就算不是,小满也能在众多星辰里将他找出来,因为顾小芒对梁小满来说,总是那么特别,是一种特别的耀眼。   怎么个特别法?就是类似于,你追逐一颗星星,追逐一枚落日,若是别人做这件事,出现了更灿烂的星星和更夺目的太阳,他们可能就会放弃这颗星星,放弃这枚落日,但梁小满不会,他会努力地用残缺的腿脚,滑稽地追着这颗星星,这枚落日,直到其陨落,消失,直到小满自己也消失不见。   “轮到你咯。”同桌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子,脸上有点婴儿肥,眼睛大大的,也很喜欢笑,她做完了自我介绍,下来了之后看梁小满还是坐着不动,就用手肘碰了碰小满,提醒了他。   该来的总是要来,小满此时的心情就像是世界末日那般痛苦,每个人身上都有“隐疾”,就连高贵如顾矜芒他也有,他的“隐疾”是童年被拐的阴翳,他是断然不可能当众自揭疮疤的,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恐惧别人发现的隐疾,他们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不让任何人发现,这样他们就是完整的,健康的,仪表堂堂的。   可是像小满这样的,他无从选择,只要他站立在这个世界里,就无异于将自己的残缺暴露在目光下,他害怕,他彷徨,他从很早就开始做心理建设,可恐惧和焦虑依旧折磨着他,让他的脚下如千斤重。   如果自己是健全的,就好了,他这样想,慢慢迈开了脚步,他尽量走得很慢,可依旧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落到了他的耳朵里,他不知道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听,还是真的有这样的声音。   “啊,他的脚好奇怪啊。”   “居然是个瘸子。”   “不,是小跛子,哈哈哈。”   这些话语几乎是在他迈腿的那一刻同时响起,梁小满感觉到麻木,沉默是金,沉默是金,沉默是金,但是大家都不喜欢金子,都喜欢用尖锐的言语去刺伤别人,明明他们得不到任何好处,但是他们就是要讨论,就是要踩踏。   不喜欢,真讨厌这个世界。   “都给我闭嘴。”   那一瞬间,是厚重的书本重重砸在桌面上的声音,很用力,声音很大,以至于所有人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随后便是顾矜芒的声音,冷静地像海面平静的水波,但众人就是能从这语气里听出背后的暗潮汹涌,他们甚至不敢回头看,怕被这翻涌的海浪吞噬,拖入无尽的深海。   小满也被吓了一跳,可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毫无保留地站在他这边,就算他是个小残疾,他回过头,看见顾矜芒温柔的眼睛,一滴泪就这样无声地落了下来,他想他是委屈了,只有顾小芒懂得他的委屈。   脚步蹒跚地走上讲台,梁小满的眼圈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他不想显得这般懦弱,可他性子绵软,很多东西他控制不住,声线是温软的,带有一丝颤抖。   “大家好,我是梁小满,很高兴认识大家,之后的日子请多指教。”   有什么好高兴呢?有什么好指教呢?明明都是一些坏人,可小满这些话,是对着顾小芒说的。   他的圆圆的褐色眼珠,像两颗玲珑剔透的玻璃球,只倒映出顾矜芒的样子,他们隔着许多人,遥遥相对,旁人都不懂。   只有顾矜芒懂梁小满,也只有梁小满懂顾矜芒。   回到座位的时候,小满的腿都是软的,同桌凑过来和他说话,“你好呀,小满,我是庄依依,以后请多指教哦。”   小满以前的同桌都很少跟他说话,因为他性格很内向,说话的声音很小,总给人一种怯懦的感觉,大家都喜欢顾矜芒那样的,大胆,勇敢,优秀,以至于他的同桌都不太待见他,可这次的同桌,好像有些不一样,知道了他的残疾,也愿意跟他打招呼。   于是小满有些感激地点点头,温声说,“你好,依依,之后请多指教。”他说这话时,长密的眼睫还挂着剔透的泪珠,脸颊很白,比庄依依这个女孩子还要白很多,嘴唇说话的时候,露出白白的牙齿,庄依依觉得他很漂亮,温顺孱弱,是自己会喜欢的类型。   “小满,我们以后可以做朋友吗?”   庄依依主动地凑近了些,对着梁小满的耳朵说话,她虽然才高一,但因为长相可爱,已经谈过很多次恋爱,对付小男生的手段是信手拈来,没有男生可以招架漂亮女主的主动靠近。   但她有些刻意的引诱却在小满身上失效了,小满不着痕迹地往后边退了退,眨巴着黑又亮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不可以的。”   我只有顾小芒一个朋友。   “啊?”庄依依以为自己听错了,面上满是不可思议,她认为这样的一个小瘸子,应该会对自己的提议感恩戴德,然后她就可以趁虚而入,把这个小瘸子拿下。   没错,她就是这么阴险,不过是喜欢小瘸子的皮相罢了,并没有带几分的认真,可梁小满的拒绝让她有些较真,不禁放软了言语。   “没事的,小满需要考察朋友,我接受考察。”   小满撇撇嘴,想要说,不是那样的,可庄依依已经不看他,把视线放到黑板上了,他觉得有些憋闷,除了顾小芒,他好像不需要什么别的朋友。   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一直交不到朋友,也是有自己的部分原因的,他总觉得自己的世界很简单,不需要有太多人的存在,现在就很好,所以对外人总有种无声的拒绝。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斜阳照得到处都是亮堂堂的,小满跟着顾矜芒来到校门口的馄饨店,因为餐食的味道好,这里的生意也很好,他们从小吃到大,店里没有位置了,两人就直接坐在门外的小板凳上,店外放着很多张桌子和板凳,在外边也可以吃。   这家的馄饨和A市的馄饨不太一样,皮要厚一些,馅料要大很多,虾肉是剁碎的,混着清爽的马蹄,小满把桌子上的油渍擦干净,又用热水把筷子洗了一遍,这才发现顾矜芒抿着嘴唇,好像一路都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话呀?不开心吗?”小满冲他讨好地笑,他的牙齿长得整齐,两边梨涡浅浅,看起来很乖。   顾矜芒没被他的笑意感染,而是凉凉地看他一眼,随口说道,“你上课不好好听课,跟你的同桌说什么悄悄话?嗯?什么话那么有意思,倒不如说出来给我也听听。”   他说这话时,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里的酸意,只是觉得自己的猫被别人惦记了。   他坐在最后一排,因为脑子聪明,向来都没什么课业上的压力,老师讲的内容他都懂,甚至没有讲到的内容他也都懂,所以他基本上都是盯着梁小满的后脑勺发呆,以往小猫咪的同桌被自己警告了之后都很安分,就只有这个新同桌,估计还需要提点,他看到小满转头和她说了几句话,心情就很是不爽。   他的猫怎么可以对着别人献媚,真是不乖。   虽然顾矜芒说话的语气冷淡,像是随口说说,可小满就是觉得他有些生气,因为顾小芒就是这样的,生气了不会直接发脾气,总是会顾左右而言他,说很多有的没的,其实就是在生气。   他总是无法理解顾小芒生气的点,顾小芒生气的点很多,比如他和别人说话,他和别人玩,他对着别人笑,顾小芒就会生气,然后故意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小满不敢有隐瞒,说的都是真话,“今天就和她说了几句话,她说她叫庄依依,说她要做我的朋友。”   “朋友。”顾矜芒笑了,冷白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很感兴趣似的,“那我们小满怎么说?我们小满真厉害,还能记得人家名字呢。”   顾矜芒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记得别人的名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梁小满不行,他就只能记住自己的名字,他是属于自己的,嘴巴属于自己,只能和自己说话,脑子也属于自己,只能记住自己的名字。   梁小满是他一个人的。   店里老板把馄饨端上来,做得太赶,葱花都撒上去了,小满细细地把葱花挑出来,等他忙完这些,才发现自己忘记回答顾小芒的问题了,对方正单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这是顾小芒生气的前兆。   “我没有答应。”   小满把挑好葱的馄饨推到顾矜芒面前,他清秀的面容柔美,有种少年的剔透与温顺,眼神很亮,像纯净的琥珀,眼睫浓长,微微翘起,像两把小扇。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耳尖也有些发烫,说得温吞且羞涩。   “我好像只需要顾小芒一个朋友。” 第021章   小满是个心思很简单的人,他心里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一时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顾矜芒轻笑一声,冷白的指尖磨挲着手里的调羹,碗里的葱花已经被挑干净,只有圆滚滚的馄饨浮在清汤上面,他勾了勾唇角,眼睛微弯,看向小满,温柔地说。   “这可是你说的。”   顾矜芒很少会有这么外露的愉悦,他不经常笑,对着旁人就算笑,眼底也透出三分冷,可他眼下对着梁小满,笑得光华灼灼,午后的阳光笼在他身上,他的睫毛也染上了一层金粉,很像小满在电影里看到的精灵,他看得有些挪不开眼睛。   顾小芒长得真好看啊。   他看得太过于入神,以至于馄饨都忘了吃,直到一只冷白的手从对面伸过来,轻轻地点在他额心,留下微凉的触感,顾矜芒像是觉得有些好笑,问他,“一直冲我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   “快吃。”   指尖快速地从额心落到鼻尖,轻轻地刮了一下,小满觉得脸上还有耳朵都有点烫,心跳好像也有些快,可他没有去深思这其中的含义,只觉得普通而平常。这些自然而亲昵的举动,在他们二人之间,一直都是坦荡而寻常。   顾潮和叶风晚只觉得他们还是孩子,而他们二人与外界接触又少,从未想过在旁人眼里,这些举动是多么暧昧且明目张胆。   顾矜芒长得好,一入学名气就老高,很多女生都在打听他的名字,现下看到他和梁小满之间的互动,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只得将眼睛看向别处,而男生更是不可能理解他们之间这样的氛围,觉得古古怪怪的,可是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奇怪。   这家馄饨店开在校门口,门口的座位都坐满了,老板怕学生热,在四周放了几个大风扇,对着客人吹,夏季虽然过去了,但依旧还有些暑气,热浪随着风四处滚动,头上棚子遮不住斜阳,边缘的几桌学生被落日晒得心烦意燥,对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更是没了好脸色。   “他妈谁是你儿子啊,疯婆子,赶紧滚。”   “脏得跟乞丐似的,还到处找儿子。”   “脑子有问题就要去治。”   “疯婆子。”   “他妈的,你恶不恶心,别碰我。”   原来是店里突然来了个脏兮兮的女人,她的头发乱糟糟,像个鸡窝,有很多不明的秽物沾染在上边,脸上也很脏,看不出本来的五官,但是眼睛很大,眼瞳是很特别的琥珀色,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脚上没有穿鞋,脚趾被粗粝的地面磨出血痕。   她手上抱着一条小小的被子,很旧,花色已经看不出来了,但是被子的颜色比她身上的衣服干净很多。   女人抓着一个学生,嘴里囔囔地说,“宝宝,宝宝,宝宝,我要我的宝宝,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宝宝。”   她很用力地抓住那个学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要找到她的宝宝,谁能帮她找到宝宝,她的乖宝宝在哪里啊。   那个学生本来就被太阳晒得心烦意燥,一肚子都是气,现下那个女人脏兮兮的手指在他干净的白衬衫留下好几道印子,他气得脸都歪了,一伸手就把女人推到了泥地上。   女人的身材很纤细,被这样用力一推,整个人没有防备,她又是个疯的,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就直挺挺地倒下去,脑袋磕到了地上。   可她死死地抱住怀里的被子,还试图站起来,学生看得更冒火,抬脚对着她踹了好几下,“疯婆子,疯婆子,疯婆子,找你|麻|痹儿子,你儿子死了,你|他|妈的弄脏老子衣服,我呸。”   一口唾沫吐到了女人脸上,她没有去擦,而是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哭声透支了极具的悲伤,像午夜索魂的鬼魅,“我的宝宝,我的宝宝,不见了,他只是不见了,他没有死,没有死,你胡说。”   小满和顾矜芒坐在离女人比较远的位置,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也没来得及阻止。   小满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顾矜芒抬眸看他,命令道,“坐下。”   他不允许小满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接触,这些人装得再像,最后左不过是来骗钱。   折断四肢的孩子,装疯卖傻的老人,浓妆艳抹的美女,都是为了从蠢材身上取走白花花的钞票,说不定这精湛的演技背后,就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窥视,看能否拐走一两个不懂事的善良学生。   顾矜芒上过一次当,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以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小猫也沾上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今日就算这女人死在这儿,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可是,”小满眼泪汪汪地看过来,语气里带着祈求,“她看着好可怜。”   她是真的在找自己的孩子吗?   小满想起了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妈妈,他的妈妈也会这样找自己吗?这样狼狈的不顾一切地寻找自己?   会吗?   不会的,梁小满告诉自己,不会的,这样他的心里就好受得多,至少铺天盖地的酸涩都如潮水般褪去,化作了冷漠,做了决定的人最好是永不回头地往前走,哭着跑回来又算个什么意思。   可他对这个陌生的女人的确有几分怜悯,她是个女疯子,还是因为自己的孩子不见了才发疯,她是真的爱自己的孩子,跟自己的妈妈不一样,是个称职的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   为什么你不要我,就因为我是个小跛子吗?   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妈妈。 第022章   小满不敢再想了,他的眼泪止不住,顾小芒不让他过去,他不想忤逆顾小芒做的任何决定,这个女人也有可能是骗子,想要把学生骗到无人的角落,然后绑走。   可他就是止不住的伤心,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无情的冷酷的妈妈,能抛弃刚出生孩子的妈妈,能是什么好妈妈呢?自己的妈妈估计连个疯子都不如呢,毕竟疯子还知道找自己的孩子,而自己的妈妈呢?又在哪里?   “我的宝宝,我的宝宝,呜呜,我的宝宝在哪里呀?”那个女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的后脑勺磕伤了,有一块很大的血迹,脸上变得更脏了,她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温柔地抚摸着手上的包被,“宝宝,嘿嘿,我的宝宝,乖宝宝,妈妈在这里哦。”   “这女人疯了很久了,前几天我就看见她了。”   “其实有点可怜,可能是孩子丢了,受刺|激了才会变成这样的,唉,也不知道家人在哪里。”   “这几天一直在这边发疯,她的家里人都死绝了吗?也没人来管管,我前几天看她在翻垃圾桶,唉。”   周围的人对发疯的女人都已经见怪不怪,这女人是这几天才过来的,到处骚.扰学生,看见人就叫儿子。前几天被一群初中部的坏学生用铁棍打了一顿,消停了一两天,今天又来了,他们轻声地讨论着,满脸的唏嘘,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帮她。   女人摇摇晃晃地走路,斜阳照在她褐色的眸子上,她温柔地看着手中的包被,手臂轻轻地摇晃,嘴里轻声地唱摇篮曲,小满觉得她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妈妈,因为她很爱自己的孩子,可是没有人帮她,就因为她是个疯子,疯子的脑子里是没有逻辑的,可是她依旧记得情感,记得自己是一个母亲。   人类可以忘记很多东西,但是情感无法忘怀。   她就这样站在阳光里,形单影只的,唱着不会有人回应的摇篮曲,小满感觉喉头发痒,嗓子很疼,有莫名的巨大的悲痛席卷着他,让他不由自主走了两步。   明明隔得挺远,那女人却像是有了某种奇怪的感应,突然将脸转了过来,目光落到了小满身上,先是瞳孔放大,怔楞了半响,随后是灭顶的狂喜,她笑得流出了眼泪,发疯一般地往这边冲过来,“我的宝宝,我的宝宝,我的宝宝,我找到我的宝宝啦,我是妈妈。”   小满被脏兮兮的女人抱在了怀里,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没有人能预料到疯子下一步会做什么,顾矜芒也没有料到,他拧着长眉,脸上浮现了暴躁,厌恶,愤怒的情绪,随后女人就被提溜了起来,随意扔到了一边。   女人的拥抱很温暖,很用力,像是要将她所有的爱都融化在这个拥抱里,小满有些被吓到了,眼睛失焦地望着地上的女人,情不自禁地就要去碰她,可顾矜芒抓住了他,微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要带他走,“我带你回家里洗澡。”   那个女人见他们要走,在地上嚎啕大哭,双腿在地上踢蹬,她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她的心好像要碎掉了,她的宝贝被人夺走了,声嘶力竭的,像被切去了心脏一般的呜鸣。   她的眼泪冲刷着脸上的脏污,露出一张柔美白皙的脸,“我的宝宝不要走,不要扔掉我的宝宝。”   小满的脚步像在地上生了根,顾矜芒沉下脸,“梁小满,我说,跟我走。”   可是小满却牵住他的手,泪眼蒙蒙地看着他,“顾小芒,我们帮帮她,我们帮帮她,好吗?我求求你了,帮帮她。”   其实梁小满要做什么,是他自己的选择,可是他的人生都是依附着顾矜芒生长的,似脆弱的藤蔓纠缠着苍劲的绿树,一旦失去庇护,就会枯败,衰微,黯淡,他很少忤逆顾矜芒的意思,永远都是小心翼翼的迁就,一旦意见相左,他只能苦苦地哀求,求求你了,顾小芒。   顾矜芒心里憋着一股气,他对梁小满有种极致病.态的占.有欲,他现在想做的就是,把梁小满从头到脚都冲洗干净,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将他透白的皮肤刷出淡淡的粉色,那样才是彻底地清洗干净。   可是梁小满说,求求你。   可是梁小满在哭。   他那两颗漂亮的琥珀一般的眼睛,眨巴两下,就能掉下澄澈的珍珠,那是很珍贵的东西,顾矜芒守护着梁小满的眼睛,也守护着这些珍珠,此时此刻,这些珍珠不断地掉落,似带着灼人的火,烫到了他的心上。   “别哭了,乖乖的。”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宝贝。”他在心底这样说,宝贝宝贝,梁小满是宝贝,是对于他来说,很珍贵的东西,像是沙漠里的绿洲,穷人手上的宝石,顾矜芒的梁小满。   他们带疯女人往派出所去。   王叔在前边开车,顾矜芒和梁小满坐在后座,女人一直抱着梁小满,顾矜芒想要将她分开,就看到小满轻轻地冲他摇摇头,小满现在很焦虑,他很担心顾小芒会生自己的气,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可顾矜芒并没有真的上手,而是将眼睛放到窗外去。   女人的手放在小满头发上,轻柔地抚摸,唱着古老而温情的调子,梁小满看着她的眼睛,觉得陌生又熟悉,不禁傻乎乎地发问,“阿姨,你的孩子丢了吗?”   问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傻,可是女人的眼睛却变得亮晶晶的,捧着小满的脸,欣喜若狂地说,“妈妈现在找到你了,我的宝宝。”   小满知道女人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女人的手很温暖,拥抱也很温暖,眼神很温柔,他忍不住去想,自己的妈妈,是怎样的?   这个问题他想过很多次,他看见叶风晚和顾矜芒相处,也看过放学时候家长来接孩子,时常会想,自己的爸爸妈妈是怎样的人,可这些疑问都会被自我厌弃取代,他们都不要你了,你想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警察局很快到了,他们领着女人下车,去找警察,警察登记了他们的资料,废了一番力气才把女人和小满隔开,才说他们可以走了,顾矜芒牵着小满的手把他往外边带,可小满还是松开了他的手,回过头问,“叔叔,如果她的家人没有来找她呢?”   如果她也被家里人抛弃了,自己或许可以...   可以怎样呢?他也不知道。   警察看他长得干净乖巧,笑了笑,“别担心,我认得她,她家里人就在这附近,她精神不正常,经常走丢,一般都是她儿子来接她的。”   “哦,原来她有儿子啊。”小满这才放心下来。   “这下能走了吗?”顾矜芒倚在门边,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看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小满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讨好地朝他笑一笑,“走吧。”   他们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零落的路灯亮了起来,迎面走来一个人,少年身量,皮肤白,脚步不乱地往警局里边走。   和梁小满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风。   顾矜芒见他怔楞在原地,回头冷冷地看着他,“你又要搞什么?”   “那个人,”小满望着那个背影,喃喃出声,“你不觉得他和我长得很像吗?”   “嗤,东施效颦。”   顾矜芒连眼神都懒得往那边挪,而是握住了梁小满的手,他手上的温度很低,手贴着手,传递着彼此的温度。他们以往牵手都是顾矜芒的手在前,小满的手在后,是个大人带孩子的模式。   而这次却大有不同,顾矜芒修长的手指插.进了小满的指.缝中,两人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分享着温度,也分享着心跳。   对于内敛含蓄的人,这种牵手的方式往往令人难以接受,很少人愿意彻底地展露自己,将自己彻底地暴露给另外一个人,但顾矜芒可以,所以他要求梁小满也必须如此。   两人上了车,顾紧忙要求王叔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他给人的威压太强,王叔不敢怠慢,在没有红绿灯的路段一路飞驰,车内的气氛也是凝滞了一般,两个人的手一直牵着,没有松开。   梁小满看着车水马龙到一排排的绿树,用自由的手打开了窗户,让带有湿气的风吹进来,顾矜芒抿着唇,盯着他乖巧的后脑勺,身上的戾气几乎要压制不住。   这只猫为了个疯女人忤逆自己,那个女人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让你舍得松开我的手,我是永远不会松开你的手的,可是你凭什么那么轻易地松开我的手。   他还记得警察局的灯明晃晃地照在这人的小腿上,白到发腻,明明平常走路都慢条斯理,可是说起那个女人的事情,却很上心,甚至走路都快了几分,也不怕别人看出自己的残缺了。   她很重要吗?   比我重要吗?   光是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将一切都撕碎,将这只喜新厌旧的猫咪,不知好歹的猫咪,撕碎吞进肚子里去,这样就不会有背叛。   吃下去,就会永远和自己在一起。   可是不行,如果吃了,猫咪不会动,也不会冲自己甜丝丝地笑,所以要怎么办呢,只能给小猫咪一个难忘的教训。   车刚刚停稳,王叔就听见后门打开了,小满的一声惊呼传来,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家少爷把少年横抱了起来,少爷人长得高大,宽肩窄腰,而小满则纤细很多,被抱在怀里,除了一开始的错愕,后边都很温顺。   不过王叔想到自家少爷冷若冰霜的脸色,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却又不敢多管闲事,只能讪讪地将车开走。   今晚顾潮和叶风晚去参见一个慈善晚会,要很晚才回来,保姆给他们开了门,见到他们这个阵仗,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反而是顾矜芒笑了,很温柔地说,“我们小满脚受伤了,让我抱他,小满,你快跟阿姨说,是不是。”   “是的。”小满怕摔到,将两条胳膊都绕到顾矜芒颈.后,低声说,“我的脚受伤了。”   小猫很乖,顾矜芒抱着他走过木质的楼梯,一步步朝着浴室走去,他垂下眸,就能看到小猫柔顺的发旋,随后是轻轻颤动的眼睫毛,和淡粉色的嘴唇,现在来装乖,是不是太迟了呢。   顾矜芒的浴室有一个很大的浴缸,白色的乳.石被保姆擦得很干净,他慢条斯理地将小猫放进了浴缸里,然后打开花洒,冰凉的水从头顶落下,将小满的头发,衣服,还有眼睛都打得湿.漉漉的。   墙壁上挂着搓洗的工具,是个软毛刷,顾矜芒看了一眼,随后松开自己衬衫的衣襟,将藏蓝色的领巾扯了下来。   小满能感觉到顾小芒在生气,所以他不敢反抗,直到他被剥.得像一颗光.滑的白生生的鸡蛋,耳朵才逐渐红了起来。   小的时候,他和顾矜芒经常一起洗澡,两个人光.溜溜的,你给我搓搓背,我给你搓搓背,一起玩很多很多泡泡,浴缸里装满了小黄鸭和泡泡,两个孩子头上都是洗发水的泡沫,身上也是泡沫,笑得咯咯的,很开心。   可是上了初中之后,顾小芒就开始拒绝和他一起洗澡,小满一开始觉得有些失落,后来又逐渐习惯,可如今,顾小芒将他的两只手腕都绑l缚到了一起,死死地按在墙面上,用软毛刷将他浑身上下刷.洗了一遍。   小满的皮肤很白,很透,也很脆,很快就泛起破损的粉,他知道顾矜芒是在嫌弃他脏,因为今天那个那人拥抱了自己,所以小芒觉得自己脏,才会这样对自己,他不敢觉得委屈,可是又不断地掉眼泪,眼泪滑入水池里,悄无声息地消失,浑身火|辣辣的疼痛挥之不去,他也不想哭,可是真的刷得很疼。   顾矜芒精心地打理自己的猫,他学习宠物店给宠物洗澡那般,将白生生的猫咪,从头到脚,从发丝到脚趾,从里到外,都刷洗个干净,那些令人厌恶的陌生人的恶臭,从他的猫咪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蜜桃味的沐浴露的香气,他很喜欢,便脱了衣服,将自己冲洗了干净,又重新换了水,抱着哭泣的猫,恣意地在浴缸里泡了一个小时,几乎是昏昏欲睡。   安全感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当梁小满不听话的时候,当梁小满看别人的时候,当梁小满注意别人的时候,他都会感觉一阵阵的失控,他的世界仿佛在不断地塌陷。   因为梁小满背弃了他,走出了他的世界,可现在又好了,他的猫乖顺地躺在他怀里,白里透粉的猫,微翘的鼻尖,和饱满的嘴唇,很漂亮。   他有些满足,松开了领带,看到了深深的淤.痕,皱了皱眉,将猫咪放在松软的床上,从抽屉拿出了膏药,细致地涂抹到手腕上,冰冰凉凉的,又用嘴唇吹一吹。   小满哭了许久,有些累了,蔫蔫的不想动弹,脑袋被放在顾矜芒的胸膛上,听着沉稳的心跳,顾小芒好像冷静下来了,他将手指又插|进了小满的指缝中,是个十指紧扣的姿势,轻声道,“不准再松开我的手。”   原来是因为这个呀,小满有些后知后觉。 第023章   小满感觉身上很疼,那种软毛刷留在身上的痛感还很强烈,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莫名就开始掉眼泪,他不是故意的,可是眼泪还是把顾小芒的睡衣打湿了。   顾矜芒身上穿着很金贵的冰丝睡衣,质感滑滑的,小满的眼泪在上边晕开了点点水渍,就显得有些粘腻。过了一会儿,有微凉的指尖扣住他尖细的下颌,细细地揩去眼角的泪水,房间里的灯都关了,小满在黑暗中睁开了圆圆的眼睛,只听见长长的一声叹息。   “乖乖的。”顾矜芒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似在解释方才的行为,“他们太脏了,我要给你洗干净,弄疼你了,但是你没见识过他们的手段,你不会明白。”   他们会打断你的四肢,会强迫你一起行骗,会挖走你的器官,会把你关进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像对待猪狗一样对待你,明明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久到像是一张张泛黄的旧报纸,可为什么脑子里的那些画面却依旧那么清晰,以至于他一闭上眼睛,还能闻见臭气熏天的腐味和女人孩子凄厉痛苦的哀鸣。   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   但这并不是他这样折腾梁小满的理由,他心里清楚得很,他只是不想把心底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吓到自己养的猫,所以他选择了这样婉转可怜的说辞,既能让猫咪同情他,又能合理化自己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他这样对待小白猫,不过是因为,小猫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谁都不能碰,这种心态就像孩童幼年时期得到珍贵的玩具,他们抱着捧着,不让任何人碰,一旦有人争抢,他们就开始哭闹,甚至宁愿把玩具摔碎,也不愿意便宜了别人,其实和顾矜芒的心态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是他的宠物猫咪,他从小时候养到了现在,以后一辈子都会占着,不会让任何人碰,谁都不行。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说出来,只是做出伤心又害怕的模样,让闹着脾气的猫咪来哄他。   果然单纯的猫咪很快就上当了,两条手臂在黑暗中依旧白到发亮,却因为擦痕而透着薄薄的粉,小满伸长了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脸,很愧疚地说,“对不起呀,小芒,是我错了,对不起,你能不要生我的气吗?”   看吧,他的猫总是最乖的,明明自己疼到都掉眼泪了,还反过来跟他这个使坏者道歉,真的很可爱。   他的眼神落在那张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小满的眼睛圆圆的,鼻尖小小的,有点翘,总归是长着让他深深着迷的脸,很想把这只猫一口吃下去,可是吃了就没有猫咪了,所以要忍耐。   于是他大人大量地将猫咪的小脑袋按在鼓鼓的胸膛上,轻轻拍拍猫咪纤细的背,“快点睡。”   我的宝贝。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小满还有些懵,伸手摸了摸,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了,房间里的阳光很好,落到他的脸上,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浑身都有股清清凉凉的药膏味,身上的刺痛感都消失了,应该是顾小芒给他擦药了。   顾小芒真好,他想起来就甜丝丝地笑。   放在床边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来,手机是顾小芒买给他的,好像是一个很出名的牌子最新发行的手机,有钱都买不到的那种,应该很贵,他其实不太需要用到手机,他一般只需要联系顾小芒,可他和顾小芒每天都呆在一块儿,也就没什么破费的必要,刚想着要拒绝,就见到顾小芒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只能收了。   “喂,你好,请问是梁小满同学吗?”   小满不自觉地点点头,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点瓮瓮的鼻音,“您好,我是梁小满。”   “哦,是这样的,你上次参加的全国绘画比赛,你的作品《芒》得了少年组的第一名,奖金那些都会送到你们学校去,你给A中争光了,你的作品真的很好,评委老师们都很喜欢,觉得有种很难得的灵气,我们打算邀请你来做一个专访,想了解下绘画小天才背后的故事,这次电话,就是想了解下你是否有这方面的意愿。”   “这个访谈节目会在电视上播出,到时候你的学校和家人都会为你感到骄傲,梁小满同学,你这边考虑看看,想好了给老师回个电话,对了,我们这边还有个老师,很喜欢你的作品,他想要和你多接触接触,到时候你过来了,就能见到他了。”   对面的老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小满则是张大了嘴巴,像是突然被一场美梦击中,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原本对这场比赛完全没有信心,因为厉害的人太多了,当时初赛的时候,报道上就有许多很有名气的小选手,媒体都在争相报道他们,而自己则显得灰扑扑,像个突然闯入天鹅堆里的丑小鸭。   顾小芒看他丧气的样子,还说也要给他买报道造势,被他拦下来了,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得奖。   他忽然感觉好幸运,就像是一个人在路上走了许久,突然被漫天的糖果击中,甜度加倍,快乐满分。   挂掉电话的时候,他还有些发懵,顾矜芒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就看见他坐在床上发呆,栗色的短发还有几根呆毛竖起,眼睛滚圆滚圆的,模样跟网上流行的那只惊讶猫很像,他觉得可爱,就上前揉揉猫脑袋,审问道。   “谁给你打的电话?怎么接个电话,魂都飞了。”   “顾小芒!顾小芒!顾小芒!”小满的脸上绽放出光彩,他时常是黯淡的,灰败的,可怜兮兮的,可今天他很快乐,连带着顾矜芒也很快乐,伸手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两人的气息缠绕得很近,微凉的手放在少年修长的颈后,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宠溺。   “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我,我,”小猫咪很自然地将细白的腿圈住精瘦的腰,这是他们时常有的亲昵,顾矜芒高兴的时候,会把他整个人举起来,像抱孩子那样,他习惯了,此时顾不上害羞,许多情绪就涌上来了,那些自我否定都得到了这个世界的肯定,原来努力真的不会被辜负,原来他不是井底之蛙,原来老天爷有一天也会看到他,“我是第一名了,那个画画比赛。”   顾矜芒听了他前半句,就知道了事情的缘由,眉一挑,素来冷硬的唇角一弯,就是个令人倾倒的笑,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像盛放的花,声线凌凌。   “我们小满哥哥,好厉害呀。”   他很少叫梁小满哥哥,此时这样说,把梁小满闹了个大红脸,挣扎着要从他身上下来,撇撇嘴,“我不跟你说了,你很坏,笑话我。”   是惯来软绵绵的声线,他气鼓鼓的,耳朵也很红,顾矜芒觉得他很可爱,可能因为是他养大的猫,不论是他开心的笑,还是委屈的哭,他都觉得很可爱,揉揉头发,哄道,“一会儿请厉害的小满哥哥出去吃饭,想吃什么?火锅?烤肉?烧烤?日料?嗯?”   平常烧烤是上不了他们的餐桌的,顾矜芒觉得这玩意不健康,但是今天他高兴,就格外开恩。   他常年练拳,每天健身,虽然才十六岁,手臂上的肌肉就异常明显,交错暴起的青筋盘虬错节,小满被他抱着,大腿都拧不过他胳膊半点,他慢悠悠地抱着猫来到挂满画框的墙面,略一沉吟,下了决定,“到时候奖状也挂这上边吧。”   “好。”小满乖巧地点点头,“奖杯奖金也送给顾小芒。”   “都送我了,那你呢?”顾矜芒手上略一使劲,就把小满托得比他高一些,他需得抬头去看,能看到猫咪细长的脖颈,还有薄薄的喉结,藏在白腻皮肉里的小颗粒,真有趣,小满听了他的话,低头捧着他的脸,恶作剧地捏了捏,笑嘻嘻的,“我没关系的。”   只要顾小芒喜欢的,只要我有的,就都给你好了。   “想吃什么,想好了吗?”顾矜芒还没忘记自己承诺的好处,“今天可以吃一点烧烤。”   这已经是法外开恩,可是他的猫没有跟想象中那么开心,不知道想到什么就蔫蔫的,咬着嘴唇。   小满想起了采访的事情,如果接受采访一定会说到自己的腿脚不好,如果在电视上播出,大家就都会知道他是个瘸子了。   可是他又不想拒绝,因为院长跟他说过,不要追逐光,要成为光,如果他是个画画比较厉害的小瘸子,是不是可以鼓励到一部分和他一样的人呢?   那些躲在暗处偷偷哭泣的人,被社会抛弃被社会孤立的人,看到自己这样的小跛子,也能做得很好,他们是不是也会努力地从角落里走出来呢。   要做跟光一样的人,小满从来没有忘记。   梁院长给他说过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默默地践行着,用日复一日的努力,收获了甜美的果实,可他依旧会害怕,害怕被嘲笑,害怕暴露在同情的视线里,所以他心里有两道声音不断地在吵架。   一个是让他拒绝,接受采访只会暴露你的残缺,让全国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不良于行的瘸子,把你多年隐藏的伤疤揭开给大家看,一个是让他坦然的面对,用自己的经历去鼓励别人,就像院长说的那样,去成为光,而不是躲在角落,做一只畏畏缩缩的小怪物。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能告诉顾小芒,想他给自己出出主意,“之后会有一个采访,那个人说是会在电视上播的,他问我愿不愿意接受采访。”   “小满是不是害怕了?”顾紧忙将他按在胸口,轻声地蛊惑,“害怕了就不要去,你很害怕,不是吗?”   带着小猫去参加比赛,只不过是取悦小猫的一个小手段罢了,他的小猫会画画,可以给大家看看,可上电视的采访不一样,所有的人不仅仅会看到画,还会看到他珍藏多年的宝贝,这怎么能行。   此时的顾矜芒内心难得有些慌乱,却依旧轻声诱哄,“小满也很害怕对不对,如果害怕就算了,这个奖不要也罢,你如果喜欢这种比赛,以后顾氏给你办几个玩玩,嗯?”   “可是,”小满依旧在天人交战中,他不知道顾矜芒的心思,只觉得对方是心疼他到近乎溺爱,可是他隐约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像是悄无声息不断收拢的一张网,看不清摸不着,也许只有院长可以解答他的疑惑,于是他挣扎着要从顾矜芒身上下来,略有些畸形的右脚却被宽厚的手掌擒住,顾矜芒垂眸来看他,浓黑的眼睛没什么温度,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可是什么呢?”   “我要问下院长。”   “有什么好问的?”顾矜芒非但不放他下来,还将他畸形的右脚都拢在了手里,他身体的温度本就偏低,小满觉得自己像是被冰冷的毒蛇缠绕,浑身打了个冷战,顾小芒的嘴唇挨在他耳边,话语锋利而尖锐。   “院长的话你当做圣旨,我的话你当做废话?这些年,院长关心过你吗?你打电话给他,他不接,你写信给他,他都不回,也没说要来看看你,他贵人事忙,福利院的孩子那么多,估计早就连你梁小满是谁都忘了,你还要问他?”   “有什么好问的呢?”   他的气息都落在形状漂亮的耳廓上,看那双大而圆的眼睛蒙上水雾,才称得上快意。   梁小满是他的,院长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能在小猫的心里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呢?   真是令人不爽。 第024章   小满知道顾小芒说的话都是真话,事情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他八岁的时候刚到顾家,时常会想起院长,然后忍不住就哭,央着顾小芒用他的手机打院长的电话,可是永远都是打不通的。   后来他想着给院长写信,写了好长好长的信纸,还夹了好多张自己画的画,顾小芒看到了,很热心地说帮他拿去邮局寄,可是后来院长一次都没有回信,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福利院的孩子很多,可是院长是最喜欢他的,这是千真万确的,院长自己也说过的,“最喜欢小满了”。   院长真的忘记小满了吗?   可是小满没有忘记院长的教导,一直都在努力成为像光一样的人,如果院长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否还需要努力呢,他对此感到深重而绵长的迷茫。   人类总是趋利避害的,在众人面前自揭疮疤太痛,寻常人都承受不住,所以大家都选择隐藏,选择保护自己完美无缺的假象。   小满才十七岁,还是处在对很多认知懵懵懂懂的年纪,又找不到院长,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眼神呆呆的,只把小脸都埋在顾矜芒坚实的臂弯中蹭了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矜芒能看见小猫很长很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的,很柔顺地盖住琥珀色的眼睛,他的嘴唇粉粉的,唇珠被抿进牙齿里,那是小猫咪焦虑时候的坏习惯,咬嘴唇。   喉结滚了滚,顾矜芒的声音有些暗.哑,冷白的指尖抚过小猫淡色的嘴唇,轻声哄道,“小满哥哥害怕就不要去了,我们没有必要一直都那么勇敢。”   是的,我的猫不用太勇敢,只要乖乖的,一直呆在我怀里就好,我会把一切的伤害都隔绝开,这个世界只有你和我,很安全,难道不好吗?   为什么要把院长说的话放在心里呢?院长就有那么好吗?明明掐断了电话信号,截断了小猫的书信,院长还试图来家里看他的猫,福利院有那么多孩子,还不够他看顾的吗?还风尘仆仆地跑过来,说是太久没见到小满了,很是挂念,有什么好挂念的呢?   这是我的猫。   当时的顾矜芒站在楼梯上,年幼精致的脸蛋隐在阁楼的暗处,薄薄的嘴唇抿得平直,他的小猫被他哄着在房间里睡着了,于是他当着众人的面,把院长赶走了。   “小满哥哥说他不想见您,请您离开。”   他当时好像是这样说的,说得笃定,话语锋利,他的神情不似寻常孩童那般懵懂,反而透出成熟的聪颖,旁人从他自在的神态看不出半分虚假。   院长面上露出难堪的表情,他是个很有善心的人,在福利院做了很多年的院长。   照理来说,应该是很习惯别离了,他之前也从未跑到别人家说要看被领走的孩子,这是第一次。因为小满是特别的,柔软的,孱弱的,敏感的孩子,小满八岁以前是院长养大的,那般的亲近,就像自己的孙子,招人疼,上次他在自己怀里哭,他就觉得心里很难受,后来一直试图联系,都联系不上,就很担心地跑过来了。   殊不知,竟是小满不想见到自己了吗?   “是这样啊,”院长点点头,伸手把沙发上的毡帽戴上,福利院离顾宅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他腿脚不太好使,拄着拐转了几趟公交来的,他拿起脚边的纸袋,很和善地笑,“这是小满很喜欢吃的糖果,他以前在院里每天只能吃一颗,我想着他喜欢,给他带过来了,劳烦顾小少爷帮我给他。”   顾矜芒就那样站着,他穿着矜贵的白衬衫,衣襟挂着漂亮的蝴蝶结,黑发有些发卷,眼眸深深,看着像个漂亮的洋娃娃,却不笑,只是冷冷地瞪着人。   “您可以走了。”   “好好好。”院长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再坚持,他眼角柔和的光芒淡去,慢慢地往门口移动,拐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取走地上的大红色糖果。   楼梯上的小孩冷着一张稚嫩的脸,看老人走出顾宅才三两步下了楼梯,原木色的地板和大红色的塑料袋格格不入。   他看都没看,就将塑料袋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他的猫怎么可以吃别人给的东西。   “是什么呀?”是小满的声音,顾矜芒抬起头,就见到小猫趴在楼梯上,揉着眼睛,明显刚睡醒,声音瓮瓮的,他好奇地问,“刚刚有人来做客吗?”   “没有。”顾矜芒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抱住自己的猫,往房间里推,“我困了,再陪我睡一会儿。”   他背着小猫做了很多坏事,只为了让小猫只属于他一个人,如今又怎么可以前功尽弃呢。   顾矜芒这般想着,便更加用力地磨.挲小满淡粉的嘴唇,直将两片唇都擦到殷红,才稍稍满意。   顾矜芒做的很多事,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心态,他喜欢摆弄梁小满,有点类似于撸猫,小猫咪的身体,还有随着自己的逗.弄带来的反应,都很可爱。   他很喜欢。   这些举动在旁人眼里,会觉得过于亲密,太过逾矩,可他们二人却是没有这个概念的,似乎还是小时候那样,可以随意的牵手,拥抱,接触,他们总是把对方当成小时候的那个人,两个孩子玩在一起,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是喜悦的,纯洁的,没有参杂半分肉.欲的碰触。   小满蔫蔫地贴着顾矜芒的胳膊,他的脸长得很小,又白,像一颗剥了壳的鸡蛋放在盘虬的肌肉上,很有安全感,他在仔细思量顾小芒说的话,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深究了之后,还是觉得顾小芒对他很好,不舍得让他受委屈,于是他又贴贴顾矜芒的手臂,甜丝丝地笑,“谢谢你,顾小芒。”   “总是对我这么好。”   自己对小猫很好吗?想到这个问题,顾矜芒自己都感到困惑,他时常很想把小猫吞进肚子里,这样就不会失去,对小猫的好,也是因为他是自己的所有物,谁会对自己的小猫不好呢。   “可是我还是想见见院长。”小满想了很久,还是做了决定,“我周末的时候想回去福利院看看院长。”   以前他小,出门会有危险,所以才会选择打电话和寄信,可现在他长大了,已经是高中生了,可以自己去找院长了,真的很开心诶。   “周末你打算怎么去呢?”顾矜芒捏住他小巧的下巴,半是威胁半是提醒道,“周末王叔他休假,可能没办法载你过去福利院。”   “没事的。”小满像是没看出他眼底的晦.暗,而是无所谓地摆摆手,脸上的梨涡浅浅,“我可以坐公交车呀,我听林姨说,从这里走出去一千米,就有个公交站,我可以自己坐公交过去,不用麻烦王叔。”   中心湖这个别墅区,是A市出了名的富人区,能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家里都配备了随行的司机,哪里会需要到坐公交,于是公交站就建得特别远。   林姨是顾家的帮佣,她每天下了班,就要走上一千米,去市郊搭公交,顾矜芒管不了别人的死活,可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小猫拖着右脚在烈日下走上一千米,瞬间就觉得难以忍受。   “我记错了,王叔那天没有休假,”他硬邦邦地说,“我刚好也没事,顺便和你回去看看。”   我倒要看看那个院长敢不敢当着我的面乱说话,他的眼眸微微眯起,隐秘的恶意隐于微勾的唇角,是个讥讽又冷漠的弧度。   小满离开福利院的时候八岁,那时候福利院的门是灰色的大铁门,住房也是偏简陋,只有院门口的向日葵迎风招展,是很漂亮的风景,而如今,福利院有了顾氏的支持,把楼房还有设备都翻新了,到处都亮堂堂的,就连墙上的涂鸦都看着很有风格。   因为是周末,孩子们不需要上学,就在院子里玩,处处都是欢乐的笑声。   小满定定地看着他们玩耍,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他以前从来不在楼下玩,因为大家不喜欢他,觉得他这个小瘸子碍事,所以他都躲在画室里画画,如果不是顾叔叔和姨姨,自己可能会一直呆在画室里,直到变成一个麻木的雕塑。   “想什么呢?”顾矜芒架在他肩膀上的手恶作剧地捏了捏他脸颊,低头凑近他耳朵,轻笑道,“你想玩的话,我们回去也玩,跟以前一样,你来抓我。”   被顾矜芒这么一说,小满才想起,他到了顾家,才有了陪他玩耍的人。   他和顾小芒会经常在中心湖前边的大树下奔跑嬉戏,顾小芒从来不会嫌弃他碍事,时常停下来等他,顾小芒和那些人都不一样,他明明很耀眼灿烂,但是对自己从来不是嫌弃厌恶的,而是温柔地照顾自己的感受。   顾小芒真的对自己很好,好幸运。   梁院长的年纪大了,快六十岁,身子骨还很硬朗,撑着拐杖在给角落的向日葵浇花,福利院翻新的时候,添置了许多设备,都放到了门口,花圃就从门口迁过来了,这院里的花都是院长在打理,院里的老师看他年迈,怕他太过操劳,就说要不然就不要搞这花圃了。   可他不肯,他记得小满小时候就很喜欢这些花,于是就放到了角落去,虽然采光差一点,总归还是能活。   顾家小少爷的话,他从未往心里去,毕竟小满是他看着长大的,秉性纯良,断然是说不出那样的话,他都明白的,只是日夜盼着那孩子能好,不然就太苦了。   “院长。”   喷壶的水落在向日葵的花瓣上,点点的水珠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梁院长擦着汗,就听见身后传来少年稚嫩的声音,喊他“院长”,既熟悉又陌生,记忆中的这把声音要更稚嫩一些,总是带着委屈的哭腔,轻声细语地问很多“为什么”。   “院长,为什么我的脚是这样的呢?”   “为什么我是个小瘸子?”   “为什么他们都要笑话我?”   那个孩子问的问题太多太多了,总是围绕着自身的残缺,明明在意得要命,却始终在别人面前保持着自尊的倔强,只在自己面前才露出脆弱的哭红的双眼。   是很乖的小满。   “小满,是你吗?”   院长急急地回过身,就看到少年红透的眼圈,他长高了很多,从瘦弱的小孩长成了少年模样,可皮肤还是白得像牛奶,眼睛依旧是圆圆的,头发是栗色的,看着柔软又温顺,哭着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小满以为院长已经忘记自己了,可院长只听见他的声音就认出他了,院长怎么可能忘记他呢,可为什么院长不回他的信,也不接他的电话呢?   他心思单纯,这般想着,就问了出来。   院长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小满旁边站着的男人,很高,皮肤冷白,桃花眼弯着,眸底却冰冷,似淬毒的蛇。   这是,那个小少爷,院长还没问出口,对方就很有礼貌地说,“院长您好,我是顾矜芒,顾潮和叶风晚的儿子,小满他一直很想念您,吵着要来看您,我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梁院长记得顾家的小少爷比小满要小了一岁,可如今见着,却只觉得对方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看着比小满这个哥哥要稳重许多。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锋利的薄唇,宽肩长腿,手臂环住少年的肩膀,是个宣誓主权的动作,黑眸下有一道淡淡的疤,更给周身矜贵的气质添了几分冷冽。   对方像防狼一样防备自己,院长也无心拆穿他当年的把戏,只摇摇头说,“院长太忙啦,小满能过来,院长很高兴,外头太晒了,快进来喝杯水。”   院长的房间还是没什么变化,吱呀转头的老风扇,刷着绿色油漆的斑驳墙面,老藤椅还很耐用,大红色的旧式热水壶流出滚滚的热水,他顺手就拿了一把糖果递给两个孩子。   这次顾矜芒没有扔掉,而是微笑着接过,他记得这种廉价的奶糖,是梁小满送给他的礼物,存了十五天的礼物,便少了拒绝的心思,撕开薄膜纸,皱着眉头放进口中细细地咀嚼。   寻常人在这个情况下,都会避让出空间,让久别重逢的两个人说说话。   可顾矜芒从来不是那种人,他个子高,腿又长,杵在那里,压迫力十足,显得窄小的房间更加狭窄。   小满想跟院长说说心里话,便回过头,带着几分央求看人,眼睛泪汪汪的,像可怜的兔子,顾矜芒想装作没看到,又架不住心软,最后只是点点头,给院长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出去了。   院长也算看过各式各样的孩子,可没有一个像顾矜芒这般优秀又可怖,拥有近乎完美的条件,却不阳光,反而阴沉森冷,对周遭的事物近乎冷漠,他有些担心小满会受伤,便柔声问,“小芒对你好吗?”   “很好很好!”小满立刻就高兴起来,圆圆的眼睛瞬间有了光彩,“小芒是我最好的朋友!”   1   那应该是很好,小满从来都不会对自己撒谎,院长又放下心来,他原本想劝小满多留心一下顾家小少爷,他性子太单纯了,很容易被利用和欺骗。   可他眼角的余光,却扫到门口隐约露出的裤腿,瞬间有些哑然失笑,完全打消了告状的念头。看来顾小少爷很在乎自己在小满眼中的观感,应该也是很在意小满的吧。   小满将采访相关的事情细细说了,院长听了之后,只问他,“你想去吗?”   “想,也不想。”小满纠着细白的手指,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成为院长说的那种人,给其他,其他像我这样的人鼓励,可是我不够强大,我依旧很害怕,害怕他们看我就如同看一个怪物。”   “院长不会勉强小满做任何事情。”   “院长只问小满,如果不去,以后会不会后悔?”   “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了,小满是否会后悔,只要小满想清楚了,不论是去,还是不去,院长都支持。”   “无愧于心便好。”   院长说完这些,又往小满手里塞了很多糖果,目光无尽慈爱,“选择权一直都在你的手中。”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空都变成了灰蓝色,院长留他们吃了饭,才慢悠悠地送他们出门,看着他们手牵着手上车,小满慢慢地走着,几步就要回一次头,最后是顾小少爷直接挡住了他的脸,不让他再回头了。   夜幕静谧凄迷,中心湖的水波倒映着天上的月亮,沿街的绿树被晚风吹动,发出飒飒的响动,顾矜芒有些累了,靠在沙发上闭目眼神,长睫盖住下眼睑,让他整个人少了几分戾气,面容柔和了许多。   无愧于心吗?   小满在车上想了很多,终于有了定论,他发现,如果这件事他不去做,其实是会后悔的,他一直都知道接受采访是件正确的事,能够带给别人鼓励,让自己更加勇敢地面对自身的缺陷,只是他的无能与懦弱绊住了他,让他总想着退缩逃避。   “顾小芒。”   “嗯?”顾矜芒是真的困了,眼皮都懒得掀,只伸手将小猫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像是在安抚撒娇的猫。   “我决定要接受采访了。”   小满轻声地说,旁边立刻就有了不小的骚动。   他害怕顾小芒劝他,他已经做了决定,就算顾小芒不同意,他也一定要去,于是他悄悄地抓住顾小芒的手,学着他的样子,掰开一根根的手指,顺着指缝,两人的手指缠绕在一起。   小满不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很安心,打着商量,“小芒,你陪着我吧,好吗?”   夜色沉沉,车窗没有关,时不时掠进来温柔的风,吹乱了他们的发梢,顾矜芒靠在沙发上,而梁小满的头枕在他肩膀上,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看着窗外的中心湖,十指缠绕得很近,一时两个人竟然都没有说话。   小满依旧是害怕的,交缠的手指在微微的颤抖,他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恐惧,害怕被当成异类,害怕被嘲笑嫌弃,他的恐惧有很多很多,可是他莫名就觉得顾小芒能懂,这世上有很多人,但只有顾小芒能懂他。   车子不断地往前开,夜风有些冷,车窗慢慢地升了上去,有微凉的指尖更用力地握了回来,顾矜芒的回答也像是被晚风吹散了。   他说,“好。”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摄影棚的镁光灯打在小满脸上,他太白了,脸上的粉底明明暗了几号,却依旧白到有些模糊,顾矜芒站在摄影棚外,双臂环胸,看自家猫咪接受采访。   一开始都是询问一些绘画方面的内容,小满应答得还算流利,毕竟这是他专业领域里的东西,后边专业的问题都问完了,主持人就开始询问一些成长路上遇到的挫折与困难,这是提前已经说好会问的问题,之前彩排也有过几次。   但如今是正式收录,小满还是出现了卡壳的情况。   熟悉的耳鸣又再度出现,原本敞亮的摄影间突然过曝的发白,明晃晃的灯刺目而眩晕,小满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很想从这里逃走,躲进被窝里偷偷地哭泣,可是他不能走,他已经做了决定,他不能走,只能下意识地用眼睛去寻找顾矜芒的身影。   似乎是有某种神秘的感应,当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到顾矜芒朝他温温柔柔地笑,他一手竖起大拇指,一手掩在嘴边,小满看到他的嘴型在说,“我在。”   忽然就有了力量。   从福利院回程的路上,小满对顾矜芒说的陪伴,就是这样的陪伴,我依旧独自走在布满荆棘的路上,可每当我回头,你永远在身后注视着我,给我前行的力量。   采访结束之后,小满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紧张过后小脸都是苍白的,顾矜芒连忙上去抓他的手,是冰冰凉凉的,不由得有些生气。   “这么怕,以后都不会让你做这种事。”   他是认真的,一次就够了,他方才站在摄影棚外,看自家猫眼睛都是红的,还强撑着说那么多鼓励人的话,只想一麻袋将它抱走,关在笼子里,再也不让它出来,做个采访,小猫的命感觉都去了一半。   可小满却很高兴,他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壮举,脸上的温度逐渐回温,手指和顾矜芒的缠得很紧,很乖地说,“以后都不这样了,你不要担心我。”   寻常人是忍受不了这样强烈的控制欲的,甚至可能会策划着逃离。   可是小满不一样,他到了此时此刻,却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他确定了自己前进的方向,而顾小芒支撑着他,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小满的心中充满了感激。   两人走下楼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王叔把车停在不远处,过来不太方便。   他们牵着手往那边走,路边的树叶落了一地,路灯明明晃晃,投下长长的影子,他们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小满的身上裹着顾矜芒的外套,愈发衬得纤弱。   “我要请小芒吃饭,用我的奖金。”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开心,脚步也快了一些,清纯的脸染上路灯的光晕,圆圆的眼睛里也有细碎的光。   “什么?”顾矜芒闻言停下脚步,认真地问他,“奖金和奖杯不是都说要送我吗?送我的就是我的,怎么还能拿我的钱来请我。”   “你很讨厌。”小满气鼓鼓的,白白的脸蛋气得有点红,“就是我请的,送你了也是我请的,我不管。”   他好像只有在顾矜芒面前,才会露出有点任性的一面,他对着顾叔叔和姨姨都是乖巧温顺的,就连对着家里的保姆,也是客气讨喜的,只有对着顾矜芒,才会偶尔露出几分骄矜。   顾矜芒要被他的样子乐坏了,使劲揉他的脸,使劲笑话他,“小满哥哥就是言而无信,说奖金都送我了,还要拿回去请客。”   “请完之后,钱还是你的呀。”   小满的脸被搓得红红的,很大很亮的眼睛垂着看地面,很委屈的样子,顾矜芒看他这幅委屈的模样,从心底生出很多奇怪的感觉,这些感觉来势汹汹,让他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可他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甚至不知道这是种什么古怪的感觉。   他只觉得猫咪的眼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很漂亮,于是他就古怪的,鬼使神差地捧住了小猫咪的脸,伸出舌尖,舔了舔那浓长的眼睫。   小满楞在了原地,他不觉得这是什么亲密的举动,只觉得困惑,问话的声音也软绵绵的,“顾小芒,你干什么舔我呀?”   顾矜芒深深地瞧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节目播出这天,正好是周末晚上,顾矜芒和梁小满窝在沙发上收看,月光透过洁白的窗纱照进来,又照到了别处破败陈旧的墙面上。   压抑昏暗的顶灯,十几平空间硬生生划分出厨房,厕所,两个狭窄的房间,男人坐在脏兮兮的沙发上,喝着啤酒,百无聊奈地切换频道,他皮肤黝黑干裂,是常年曝晒劳动的结果,眼神麻木地看着电视,房间里时不时传来女人的歌声,歌声时而温柔时而凄厉,伴着几声少年的呵斥。   “你|他|妈能不能别唱了,我才是你儿子。”   “你|他|妈唱这个鬼歌给谁听?啊?”   房间门并没有关,所有的窘迫都一览无遗,女人头发依旧是乌糟糟的,抱着个婴儿包被,唱歌给不存在的宝宝听,在另一个房间的少年皮肤雪白,唇色很淡,眼睛也是褐色的,只不过他眼尾不似小满那般楚楚可怜地下垂,而是飞扬起来,小小年纪就有一股媚.态,他很是不耐烦地朝着隔壁吼了两声,又把床踹得震天响,明明相貌相似得很,但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男人草草地换过几个频道,心情也很是烦躁,工头拖欠工钱,家里有个发神经的老婆和一个上初三的儿子,哪样不要花钱。   可命运就在此时击中了他,他恍惚地看见一个和自己儿子很像的少年,好奇地眯起眼睛,仔细地辨认。   足足有八成像,采访里说这是个什么天才小画家,未来在绘画上的造诣不容小觑,还是A中的学生。   A中是A市最好的学校,没有几把刷子根本进不去,自己这后边生的儿子模样长得很好,身体也很健康,可就是脑子很蠢,想来也是上不了这么好的学校。   男人叹了一口气,准备换台,却听见主持人询问那个少年的身世,少年的回答明显比之前局促,可依旧得体,他说他是因为右脚残疾被弃养在福利院门口,后来被人收养才走到了今天。   福利院,右脚残疾,弃养。   这几个信息点把男人打得触不及防,他高声喊着,“晨晨,你出来。”   “爸,怎么了?”   男人指着电视里的人,点烟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你来看这个报道。”   陈晨只能坐下来看了一会儿,随后他爸就很认真地问他,“你说这个学生仔,以后能有大出息吗?能给他爸赚很多钱吗?”   “采访不是说了吗?他不是被弃养的孤儿吗?哪里来的爸爸?”陈晨拧着细眉,嘴里嘟嘟囔囔地,“不过应该是能赚很多钱吧,这些评委老师都对他的天赋赞不绝口,估计培养培养,就能成为很出名的画家。”   “哦,是吗?”男人的眉头在此时都舒展开了,露出一个快意的笑,“那挺好的。”   小满今天在校外又遇到了那个女人。   他和顾小芒下了课,准备去吃一家很好吃的炒饭,这家出名到就算不是A中的学生,路过的行人也会来排上一排,这个时候一般都要排队,顾小芒就去排队了,叮嘱他在树下等他,不要傻愣愣地站在日头下等。   小满看着顾矜芒优越的后脑勺离得越来越远,就掏出了画纸,准备画点东西打发下时间。   可没过一会儿,日光就被影子遮盖了,他抬头一看,就看到那个女人,抱着婴儿被子,脸上乱糟糟的,身上臭烘烘的,她笑得眉眼弯弯,琥珀色的眼珠透出夕阳的影子,她脏兮兮的手上粘腻,慢慢地摊开掌心。   小满就看到一颗脏兮兮的融化的糖果,女人把糖果往他嘴边凑,哄他。   “宝宝,快吃糖,妈妈找给你的。”   “这是哪里来的?”小满拧着眉头问。   “那里。”女人歪着头看他,是个痴迷的神态,用手指了指远处的垃圾桶,“从那里捡的,我在那里找东西吃。”   “你的家里人不管你吗?”   小满觉得自己也是疯了,居然跟这个女人讨论如此有逻辑性的问题,可女人却对和他说话,跃跃欲试,灰扑扑的脸上突然亮了起来,开心地咯咯笑,“你就是我的家人,你是我的宝宝。”   女人这样说着,就把身子倾过来,是个要抱抱他的举动,小满并没有躲,他还记得女人的拥抱,是温暖的,热切的。   可女人立刻就被人推开了,顾矜芒从队伍里跑出来,垂在额前的发丝还有些凌乱,俊脸上的戾气是彻底压制不住了。   这些脏东西能不能离他的猫远一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女人,剑眉拧成个川字,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破坏欲喧嚣而上,太阳穴的青筋狂跳不止。   他深吸一口气,才把钱包拿了出来,数了数里边的百元大钞,足足有六千块,蹲下身,在女人怔楞的眼神中,将现金都砸在了她怀里。   “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装疯还是真疯,不管你背后的人是谁,你拿着这些钱,麻利地滚,如果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接近他,我敢保证你绝对无法全身而退,你拿哪只手碰他,抱他,都得给我留下。”   可疯子根本无法理解她的意思,女人彻底被钱吸走了目光,很珍重地把钱都抱在怀里,开心地大笑,“我有钱咯,太好咯,我要去找我的宝宝!”   说完这些,她就抱着钱疯疯癫癫地往前跑,小满有些不放心,那女人看着不像是装的,身上又得了这么多钱,他怕她遇到危险,就想追过去。   可顾矜芒拽住他,沉声问他,“梁小满,你又要去哪?”   “我,我去看看她,她精神是有问题的,身上又有这么多钱,被坏人看见了,我怕她会有危险。”   小满很认真地在解释,可顾矜芒抓得他很紧,几乎要把他的手腕拧断。   “她能有什么危险,你没看到她拿着钱欢天喜地的样子吗?说不定现在就是要找个地方好好数钱,你过去就不怕打扰到人家吗?”   “梁小满,你到底想干嘛?真把这个疯子当成你妈妈了?”   “你爸妈如果有良心就不会把你扔在福利院门口,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春秋大梦,跟个女疯子演什么母慈子孝?”   顾矜芒看不得梁小满被别人碰,就像是自己的所有物遭到了玷污,气上了心头,说出来的话难免尖酸刻薄。   可他说完这些却突然间哑火了,因为他看见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扑簌扑簌地滚下泪来,他伸手要去给小猫擦眼泪,却被拍开手。   他的猫用一种近乎决绝的眼神看他,长密的眼睫一眨,就有很多眼泪丝丝缕缕地烫在他心上,留下很强烈的钝痛。   梁小满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白净的下颌还沾着泪珠,却自暴自弃地点头,“是,我就是在做梦,我就是没人要,我爸妈就是不要我,你高兴了吗?”   “我就是个没人要,你高兴了吗?”   梁小满说完这话,便转身跑了起来,他的腿脚不行,却坚持要跑,一瘸一拐的就显得滑稽搞笑,周遭的人一定都在笑他,有什么所谓呢,连顾小芒都讨厌他了,他可能天生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喜欢。   一个能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又有什么资格得到别人的喜欢。   所以他不配被任何人喜欢,他自暴自弃地想。   这是一个令他难堪的地方,他想要立刻离开,可他没跑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那个人长得很高,胳膊很长,一下子就把他圈进怀里,令他动弹不得,力气很大,让他完全无法挣脱。   而且对方好像也快哭了,他一声声地喊他,一声声地跟他道歉,“小满哥哥,小满哥哥,小满哥哥,是小芒错了,你别不要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你。”   “对不起。”   身后的人明明生得人高马大,却坚持要把头搁在他肩膀上,不断地磨.蹭,就像是狗狗做错了事,就像通过这个主动去讨好主人,小满心里很乱,他说不出原谅的话,试着想要从牢/笼般的怀抱挣脱。   可他一动,那人就随着收紧胳膊,勒在腰间的力道加重,小满吃疼地同时,却感觉到脖子上流过的水痕,以及那轻微的细小的低泣。   顾小芒哭了。   他从认识顾小芒开始,就没见过他哭,他永远是神气的,冷傲的,高高在上的,像颗耀眼夺目的星星,原来星星也会落泪吗?   顾矜芒不让他看,等他转过身,两人相对,他就撇过头去,尽力地压制住自己的呼吸,但小满还是捕捉到他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和起伏的胸膛。   他就像一只被主人踢走的狗,可怜兮兮地低下头,跟小满说,“对不起,小满哥哥。”   “我只有你,我只有你,不要抛下我,好吗?” 第025章   抛下,抛下,抛下。   小满在心里不断地重复这两个字,几乎要把牙齿咬碎,连同血肉吞进肚子里。   谁会想要被抛下呢,小满也不想被抛下,可是他一出生就被抛下了。   他年幼的时候,看见别的小孩子的父母,时常会感到羡慕且自责,羡慕的是别人有自己的爸爸妈妈,自责则是因为他一出生就是个小瘸子,因为这样的缺陷,他甚至不敢去怨恨任何人。   谁让他是个残疾呢。   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刹不住了,似涓涓流淌的河,也幸好有这些流不尽的眼泪,才不至于让沉甸甸的悲痛将他压垮。   残红的落日挂在远处的树梢上,日头照得他脑袋有些发昏,眼前人的拥抱很热切,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小满挣脱不过,就拿手碰碰那人结实的手臂,他的声音哭过之后变得很沙哑,“你,你松开我吧,那个女人那样,我,我不太放心,我还是要去看看。”   以往小满做任何决定,都会顾虑顾矜芒的感受,先征得对方的认同,之后才去做,可眼下,他或许是被尖锐的言语伤透了心,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几分疏离。   他不再叫对方“小芒”,他说的是“你”,极度陌生的一个称呼。   顾矜芒彻底地慌了,死死抱住人不放,哭腔愈发明显,“小满哥哥,我陪着你去,我陪着你去。”   小满不说话,用沉默代替了回答,顾矜芒定定地看了他半响,抬手想要碰他的脸,被猛地躲开了,小满表现得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几乎是要将脊背蜷缩起来,琉璃般的眼珠看着地下,轻轻地说了句,“走吧。”   他没有去看顾矜芒的表情,而是自顾自地往前走,顺着那个女人离去的方向,所以就错过了顾矜芒眼底的晦涩似翻涌的海浪,和抿紧的嘴唇,明明整张精致的脸都笼罩在夕阳的余晖里,却阴沉得如同山雨欲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小满担心那个女人的安全,脚步加快了许多,原本他慢吞吞地走,跛脚的狼狈就会少一些,可他莫名感到心慌,也就管不了这些,只顾着不动声色地躲开顾矜芒伸过来的手。   顾矜芒想要牵他,可是他现在不愿意,他很难过,顾矜芒拥有的东西太多,永远都不可能明白他的感受,从前他以为顾小芒能懂,如今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原来顾矜芒是不懂的。   这世界依旧是他一个人。   “小满哥哥是打算一直生我的气吗?”   此时的顾矜芒已经全然没了方才的慌乱,他像是从被抛弃的失落中走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被忽略被无视的愤怒,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梁小满,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小满的去路,不论小满往哪边走,他都像一堵墙挡在他身前,半点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小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心里很乱,有很多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有失望,也有失落,他是个极其脆弱敏感之人,生人的言语尚且能让他在意到彻夜难眠,更何况是顾小芒说的话。   可顾矜芒说的明明都是真的,就是因为过于真实,以至于让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他是在迁怒,因为顾小芒揭开了他最后一层破烂的遮羞布,让母慈子孝的幻想轰然倒塌,化作了一地的碎片。   他白着脸,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生你的气,我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可笑的心软,竟然会对抛弃亲生儿子的父母抱有期待,气自己在被抛弃了之后,竟然还会去渴望一份亲情的温暖,想要得到妈妈的拥抱。   “那为什么不给我牵手呢?”   顾矜芒冲他笑,他的黑发被夕阳染成一片金粉,长长的眼睫都坠着光,冲着小满露出了危险的虎牙,如同家犬撕去了伪装,露出豺狼的本质,如果小满不好好回答,他随手都会撕咬上来,将东坡先生咬得血肉模糊。   小满有些害怕这样的顾小芒,他分明是在笑,可是他的眼睛黑黢黢的,看着没有半分笑意,像个深不可测的黑洞,要将人吸进去,关起来,他不想被关起来,于是只能摇摇头,很窝囊地说,“没有不给你牵。”   话音一落,就有一只手放在他面前,骨节分明,似根根苍劲的松竹,肤色像润泽的玉,指间有打拳留下的厚厚的茧,冷白的皮肉下却有勃发虬起的蓝绿色血管。   小满陪着顾矜芒练拳,曾经看过这只手打爆了一个很大的沙包,里边装的豆子哗啦啦地滚落了一地,顾矜芒面无表情地擦了擦汗,就踩着满地的豆子过来牵他。   这只手分明充满了可怕的破坏力,却从来没有伤害过他,总是很温情地牵着他抱着他,给他擦眼泪,用偏冷的体温,温暖着他一颗很脆很薄的玻璃心。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坏呢,竟然舍得去怪罪这么好的顾小芒。 第026章   小满这般想着,心里就多了几分愧意,像只刚认主的猫儿,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了面前的手掌上。   他的手生得很白,指尖透着淡淡的粉,柔软的指腹碰到了顾矜芒掌心处厚厚的茧子,随后就被冷白修长的手指包裹住,再也挣脱不开。   “小满哥哥真乖。”   顾矜芒似笑非笑地看他,虎牙尖尖,透出几分顽劣的少年感,长睫盖住了眼底疯狂的阴翳。   幸好他的小猫很懂事,没有再跟他闹,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可以接受小猫的一切,不论是白皙的皮肤,柔软的发丝,漂亮的嘴唇,亦或是过分敏感的心性,还是畸形的右足,都让他爱不释手。   小猫的一切都很可爱,甚至他有时看着小猫故作镇定地走路,嘴唇淡淡地抿着,眼睛乖乖地垂着,对外界恐惧又强装无所谓的模样,都让他陷入深深的痴迷。   因为这种过分的迷恋,他一度怀疑自己不太正常,可他上网搜寻了其他猫主子的资料,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疯狂地沉迷自家猫咪的美貌,每天都想要亲近自己的猫咪,盼着听见那几声高冷的喵喵叫。   他把小满方才的抗拒当做了不乖的小猫叫,也就褪去了周身的戾气,温柔和煦地说,“小满哥哥,我们往这边走,我看到那个女人朝这里去了。”   “噢噢。”小满不太敢看他,只垂着眼睛看路。   A中外的校道很长,道路两旁长着高高的树,树叶被秋天染成黄色,稀稀落落地掉下来,满地都是橘黄的叶子,夕阳也是金灿灿的,从稀落的树缝脱下来,小满的脚踩在落叶上,能听到枝叶的脆响。   他们走到校道的尽头,依旧赶不上那个女人的脚步,却遇到了三两的人群,学生们的脖子伸得长长的,好奇地往远处张望,脸上的神情更多是害怕,还带着一丝怜悯,他们没有高声议论,只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小满的注意力都在脚下,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可顾矜芒停下了,他便也跟着停下,先是迷茫地看了聚集的人群,才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到别处,他褐色的瞳仁在那瞬间睁大,似将要破碎的玻璃珠。   残阳如血挂在天边,女人的嘶吼嚎叫透着声嘶力竭的绝望,她原本脏兮兮的脸添了很多道血迹,额头蹭出了伤口,鼻子被打出了血迹,嘴角也破了,她死死地抱住施暴者的腿,很悲伤地哭喊着。   “我的钱,我给我宝宝的钱,不要拿走,不要拿走,我要给我宝宝的,不要拿走,求求你。”   学生们也看不过眼,高高低低地讨论着。   “这群地痞流氓居然连疯子的钱都抢!”   “那疯女人也真是,她有了钱知道怎么花吗?还死死地不愿意放手,才被打成这样。”   “这些流氓只是要钱罢了,这个女人就是死活不肯给,才会被打得这么惨,好可怜。”   “唉,有点可怜。”   “她好像一直说要把钱给她的宝宝,有没有人知道她家里人在哪啊,快点来个人把她带回去吧,跟这些地痞流氓不能硬碰硬。”   是啊,寻常人都知道不能跟流氓硬碰硬,可是那个女人不是个正常人,她把那些钱看得很重要,好像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被她抱住腿的社会青年,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被她缠得实在烦了,就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在地上拖行,要往旁边的台阶上磕。   这个女人真的好烦,怎么不直接去死。   他高高地抬起手臂,眼珠子外突,像个可怕的魔鬼,边拖边吼道,“你这个疯女人,你|他|妈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   也是可笑,明明是他们这群人抢走了女人的钱,可是女人对他们胡搅蛮缠,穷追不舍,一定要把钱拿回来,就好像女人才是错的那个人。   这个颠倒黑白的世界,绝对的力量占据上风之后,弱者以卵击石,就会成为众人攻伐的对象,而加害者站在高地,得意地看着这些可怜人哭泣嘶吼,苦苦地哀求,看客无动于衷,甚至还会责备这些蠢人不识抬举。   空气是沉闷的静止的,在这个秋日的傍晚,连风都不动了,台阶的边缘很锋利,磕上去不是开玩笑的,学生们都屏住了呼吸,谁都不想去逞英雄。   息事宁人,明哲保身,走远一点,是他们从小被教育到大的信条。如果有人强出头了,最后吃亏的也是他自己,所以他们安静地看着,如同冷漠的看客,便也成了罪恶的帮凶。   小满绝不会坐视不管,他握着瘦小的拳头,一瘸一拐地就要上前,他的呼吸变得很快,心脏很痛,有莫名其妙的哀伤涌上来,让他喉头发紧,鼻头发酸,他虽然残缺,可是却比那些健全的人都要勇敢。   身边的人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将他轻轻地往身后推了一步,就如箭矢一般飞了出去,女人的眼睛堪堪要撞向台阶上锐利的尖角,就被一股强横的力道控制住。   一只眼睛总算是保下来了。   顾矜芒移动的速度太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那个被抓住手臂的流氓,气得脸上的肉都在抽搐,他看着眼前的少年,高挑的身材,优越的长相,得体的着装,这样的人,能经得起他几顿打,于是他狞笑着威胁。   “年轻人,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哦,是吗?”随着话音落下的是骨骼碎裂的声音,流氓痛得额头上爆出了大量的冷汗,满脸的肉都挤在一起,发出嗷嗷的痛呼,“兔崽子,你敢阴老子?”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老子的手都被这臭小子给拧断了,你们所有人一起上,把他按住,老子要废了这小子的手。”   在场的流氓有七八个,而这个被拧断手的显然是这群流氓的头头,他被个少年人这样轻易地制服,顿时又气又怒,怨毒的眼神将人看着,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可他被这个长得十分漂亮精致的男孩按住胳膊,竟是半分都动弹不得,眼前这个人是个招惹不得的硬茬,他只能盼着他的小弟能起点作用。   幸好他还有这么多小弟,他们看自己老大被欺负,骂骂咧咧地冲上来,有的甚至掏出了细小的刀片。   “小芒,你要当心,那个人有刀。”   小满急得都快掉眼泪,他害怕顾小芒会受伤,又想起了儿时经历的那些事情。久远的恐惧又铺天盖地地袭来,那些人打他,他没有关系,可是他们打顾小芒,顾小芒是他最珍贵的朋友,怎么可以挨打呢。   于是他们争抢着要保护对方,最后在医院里醒来,两个人都是鼻青脸肿的。   顾小芒从那时候开始,就开始学习各种防身的技能,他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不论是跆拳道,还是柔术,亦或是拳击,都能把对手给打趴下。   可是现在并不是竞技比赛。   那些小混混有刀,他想到这里,就控制不住要上前去,顾矜芒一个飞踢将一个人踹到几米远,又夺下了另一个混混的刀,转眼就架到了流氓头头的脖子上。   那些人立刻都不敢动了,谁也没有想到他一个高中生会有这么大胆激进的举动,都呆呆地不敢上前。   “小满哥哥,你到我身边来。”   明明很冷漠地用刀锋抵着别人最脆弱的脖子,只要偏差一分,就能将锋利的刀刃捅破绿色的血管,让血液喷涌而出,明明做着这般冷酷暴戾的事情,顾矜芒对梁小满说话的时候依旧很温柔,眼波流转,温柔似荡漾的水痕,怎么都藏不住,就连声音都很温柔。   那些流氓的眼睛都盯着顾矜芒手上的刀,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小满三两下就来到了顾矜芒身边,他又要哭了,眼圈红红的,嘴唇一直在发抖。   他很自责,如果顾小芒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办,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害怕,脸色青白交加。   “小满哥哥,没事了。”顾矜芒冲他温柔地笑,他站在流氓身后,一手抓住那人的脖子,手臂上的肌肉勃发,像是会骤然暴起的凶兽,一手持着刀片,紧紧地抵住那人脆弱的喉管,哄着自家的宝贝,“小满哥哥,你到我旁边来,从我裤兜里拿电话出来报警。”   “哦哦,我知道了。”小满觉得自己好蠢,为什么没有想到呢,现在是法治社会,这些人抢劫寻隙斗殴,手持刀具,伤人未遂,都是要坐牢的。   他快速地从顾小芒的裤兜里掏出手机,愣了一会儿,才转头求助般地看向一直注视着他的顾矜芒。   他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润,淡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像受了惊之后呆住的猫咪,有些慌乱又有些懊恼,顾矜芒都看在眼里,哑然失笑,用唇形说了个,“110。”   小满的耳朵和脸颊立刻烧了起来,咬着嘴唇拨出了电话,那些小混混见报警了,都跑得没影了。   顾矜芒见状才将刀片放下,转用手臂擒拿住流氓头头,警察来得很快,跟他们了解了情况之后,就将他们都带回了警局,挨个做笔录。   顾矜芒做笔录的时候,小满跟那个女人在门口等,女人的钱被抢走之后,整个人都蔫蔫的,像一朵枯萎了的花,更加用力地抱着怀里的包被在唱歌,她的歌声苍凉悲戚,在空旷的走道里,越发显得凄迷。   小满看着她满脸的血污,听着她唱出来的摇篮曲,心里很难受,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在意钱,宁愿被打成那样,也不愿意把钱交出来。   “阿姨,你要那些钱来干什么呢?”   女人原本还在拍拍包被,像在哄自己的孩子睡觉,听见问话,才缓慢地转过来,她的眼神变得呆滞,所有的希望都随着钱的失去而流失了,两行眼泪就这样顺着发红的眼眶落下来,“我,我的宝宝,他生病了,他要很多很多钱治病,我没有钱,所以他被扔掉了。”   “我想要我的宝宝。”   “我的宝宝在哪里啊。”   “宝宝,宝宝,宝宝。”   情绪在一瞬间崩溃,女人突然咆哮起来,哭着喊着要找她的宝宝,小满想要抓住她,可她跑得太快,是出来的女警制住了她,将她安抚了下来。   女警像是对女人很了解,顺着她的毛捋,好不容易才将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女人又从癫狂的状态变得怏怏的,无精打采地坐在角落的凳子上,长长的浅色发丝垂下来,遮住憔悴消瘦的一张脸。   “吓坏了吧,喝点水吧。”女警刚好得空,给小满倒了杯水,在小满旁边坐下,她见小满的目光一直放在女人身上,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小满这才转头来看她,接过她递过来的水,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警察姐姐,你能给我讲讲那个女人的事吗?她为什么会发疯?她的家人怎么不看顾好她?她好像经常在我们学校附近游荡,还翻垃圾桶的东西吃,她家里人都不管她吗?”   小满犹豫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   “唉,其实说起来也不是她的错,发疯的却是她,真是个可怜人。”女警的语气里满是唏嘘,“她脑子不正常,经常被好心人送过来警察局,一来二去,我大概也知道她情况。”   “她以前有个儿子,应该是生了什么病,被她和她老公扔掉了,后边又生了一个儿子,但是女人应该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就发疯了。”   “她老公是个工人,平常都在工地里,对她不是很上心,就她发疯了还由着她到处乱跑,由着她吃垃圾桶里的东西,她每次来警察局,不是他老公很晚来接她,就是她儿子来接她。”   “反正结果都不会太好,我倒宁愿她在外边流浪算了,感觉好心人都比那对父子对她好。”   “为什么这么说?”小满拧紧细眉,有些不太理解女警话里的意思。   女警伸了个懒腰,将手臂枕在脑后,“就对她不好呗,每次过来接人,在我们眼皮底下还好,一出了门口,她老公会打她,说她是个破鞋,被人穿过了才嫁给他的,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最后关了几次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每次都往死里打,她儿子来稍微好一点,不过态度也很强横,对自己的妈妈也没什么好脸色。”   “唉,要是我摊上这样的父子,我还不如在外边流浪算了。”女警叹了好几口气,警报声突然响起,她急急地戴好警帽,就朝着门口冲了出去。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也没有星星,这样的暗夜会让人感觉很孤寂,小满以前经常望着这样的天空,偷偷地落泪。可如今,他却觉得那个女人比他还可怜,被亲近之人伤害殴打漠视,总归是要比被陌生人那样对待要痛上许多分。   女人唱歌唱得累了,就歪着头,脏脏的脑袋靠着冰冷的墙壁睡着了,发出了浅浅的鼾声。   她是个疯的,也不可能会在意在旁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就这样大喇喇地睡在了警局里,对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防备,疯了之后也会更信任这个世界吧,寻常人总是小心翼翼地躲藏,外表光鲜,内里却烂透了,害怕伪善的假面被揭露,夹着尾巴生活。   疯子反而过得比正常人自在,小满想到这里,忽然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想要给女人把脸擦一擦,做笔录的警察就出来喊他。   等小满和顾矜芒出来的时候,角落的横椅上已经没有了女人的踪影,值班的警察告诉小满,女人已经被他丈夫接走了。   两人在门口闹腾了一番,最后女人被打了几个耳光,警察劝解教育了一番,男人才讪讪地带着人走了。   小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颗心就像是被灌上了铅,毫无立场地逐渐往下沉。   他想起方才离开时,看女人的最后一眼,警局的白炽灯很亮,照得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也很白,似一具枯槁的行尸,也许失去了孩子,吸干了她人生的所有活力,让她痛苦懊恼,终生都在为了当日的过错补偿。   如果她的孩子知道她如此痛苦,应该也会原谅她的吧,小满偷偷地在心里想。   如果我是她的孩子,我想我会原谅她的。   顾矜芒见他发愣,就恶作剧地拿手碰碰他的脸,说来也奇怪,明明就是可以出声引起对方的注意,但他就是喜欢有很多幼稚的小动作,比如用冰凉的手碰碰小满白生生的脸蛋,比如捏捏小猫的耳朵,都很有趣。   小满被他冰了一脸,才回过神来,很自然地将手放过来给他牵。两人决定把上次说好的烧烤吃了,王叔在前边开车,小满习惯扒在车窗边看车流涌动,夜景的霓虹闪烁,万家灯火璀璨如天上的繁星,顾矜芒习惯靠在他身后,双臂从后绕到他身侧,是个环抱的动作,小满的眼睛很澄澈,像灿灿的宝石,倒映出城市的绚烂与繁华,往往是小满兴致勃勃地看着外边的街景,顾矜芒兴致勃勃地看着怀中猫咪微翘的唇珠和纤长的眼睫。   那家烧烤并不在闹市,而是隐在深巷当中,于是车辆走过拥堵的路段,就开到了狭窄的小路上。   人们吃完饭拖家带口地出来散步,夜风微凉,小满眨巴着眼睛,很专注地看着一家人说说笑笑,直到他看到女人的身影。   女人面上的神情很恐惧,她身边的男人黝黑壮硕,他不过稍微抬起了手,女人就如惊弓之鸟一样用手臂抱住了自己的头,是个自我保护的动作。   他们走到了路灯下,小满才看清了男人的长相,很凶很冷漠的一张脸,八字纹深刻,眼袋挂在眼睛下边,是个无精打采的样子,可对着女人却很趾高气扬,高高地抬起手,一耳光抽下去,女人的脸就被打歪了。   王叔是个很有经验的司机,开车稳稳当当且快速,一个拐弯,那条小路就不断地后退,男人和女人也在快速地后退,迅速地退出小满的生命。   他偏过头去,就看到顾小芒很漂亮的眼睛,弯弯的,似藏在暗夜里的黑曜石,他明显也看到了路边的场景,可他的看法却不似梁小满这般柔软。   “你不可能帮她一辈子,是不是?”顾矜芒的嘴唇偏薄,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带了三分凉薄,“而且,王叔,如果从这里掉头的话,是不是很耽误功夫?”   “是啊,现在掉头的话,估计还会堵车。”王叔随口回道。   小满不说话了,把脑袋从车窗上挪下来,试图坐回去,可是顾矜芒整个人都贴着他后背,后边的位置已经退无可退,于是他有些眼巴巴地转头,嘴唇向下瘪,是个迁怒的动作。   “顾小芒,你往后边坐坐,我都要掉下去了。”   他是只很可爱的猫,生气的时候永远不会说真正的原因,永远都在寻隙滋事,就比如他明明是对顾小芒的冷漠感到不满,说出来的话却是在计较别人靠他太近。   不过他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这加长版的车,后座的位置很大,可顾矜芒永远都要和他挤一个座位,的确很是欺负人。   顾矜芒哪里能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定定地看了他很久之后,忽然就笑了,两人离得近,小满能听见从他胸膛处传来的沉沉的笑声,顺带着也被传染了几分愉悦,就听见对方说,“小满哥哥,你如果真的想要,我可以当你的妈妈。”   ?   梁小满满脸都写满了问号,可是顾矜芒很认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任何毛病,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很高兴地捧起自家小猫的脸,语气很笃定。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妈妈吗?”   “我可以的。”   “妈妈能做到的事情,小芒也可以做到。”   顾矜芒现在很高兴,因为他想到了把小猫和自己一辈子捆绑在一起的绝佳好方法,如果他是小猫的妈妈,那他就拥有了小猫的所有权,不论是妈妈,还是爸爸,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有权利把小猫收入囊中的,他都愿意去尝试。   而且他一直在养着小猫啊,从六岁开始,他就在照顾这只脆弱可怜的小猫咪,所以让他优先成为小猫的妈妈,不是最理所当然的吗?   他半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古怪,反而觉得很好,只要小满点点头,他就能温柔地喊出一声,“我的宝贝。”   可是小满不同意,他觉得顾小芒是在取笑他,有些生气地鼓起了腮,眼睛瞪得发圆,“顾小芒,你真的太过分了。”   最后顾小芒的最佳点子只得到小满的一个后脑勺。 第027章   那天之后小满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再碰到那个女人,而且这辈子也不会跟那个凶悍的男人有任何交集,直到命运的铁拳在不经意间又给他重重一击。   顾潮一直都是个工作狂,大忙人,成天忙得饭都懒得吃,突然有一天却反常地抽出时间,说后天要带小满去见一个人。   当时已经很晚了,小满下楼喝水,就看到顾叔叔坐在沙发上看时政新闻,身上穿着暗灰色的西装,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乱了一些,额前垂下几缕碎发,其实顾叔叔和顾小芒长得很像,但顾小芒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而顾叔叔的眼眸则锋利得多。   顾潮拍拍旁边的沙发,示意小满坐下。   他向来是个比较严肃的人,比不得叶风晚健谈,每次跟小满聊天,基本都是在关心小满的学业与健康。   虽然是没有血缘的领养关系,但顾潮是个很尽责的监护人,跟许多亲生父母那样,都盼着自己养大的孩子能够成才,他一边认真地听小满讲话,一边给出一些具体的建议和帮助,比如说等高中毕业之后送小满出国学画,以及自己一直都在留意有没有更好的骨科医生,看看能不能治好小满的右脚。   都是稀松平常的对话,但氛围却很和谐,小满很喜欢顾叔叔,虽然他看着面上很冷,心肠却很热,对小满很好,他承诺过的事情从来都没有食言过,这么多年也一直对小满保持温柔耐心。   小满有时候很羡慕顾小芒能有这么好的爸爸,尽责的优秀的温柔的爸爸,是他做梦都不敢肖想的存在。   东拉西扯地说了很多,顾潮突然沉默下来,带着审视看着眼前的孩子,说实话,他对小满这个孩子是很满意的,乖巧听话,比自己的孩子还要贴心。   可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   他的亲生父亲找到了学校去,又通过学校,找到了顾潮,说是想要看看自己当年抛弃的孩子,跟他接触接触。一个父亲想要回自己的亲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更重要的是,这是法律允许的事情。   舆论的导向是站在法律那边的,所以顾潮只能来问小满,把这个选择的权利交给他。   “你爸爸想要见见你,你这边有意愿见他吗?”   “爸爸”这个词对于小满来说很陌生,是很虚无缥缈的存在,别人都有,但他没有,是想象中的东西,如果有人问他,愿不愿意跟“爸爸”走,他是不愿意的。   可是顾潮问的是,愿不愿意跟“爸爸”见面。   小满是愿意的,并不是因为血缘的牵连与羁绊,也不是因为他对“爸爸”还抱有幻想,而是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问这个“爸爸”。   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抛下我。   为什么可以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么狠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近乎自虐地想着这些问题,这些问题他想了很多年,一直没有个结果,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答案,想着想着,也就成了藏在心里深刻的执念。   可如今他的“爸爸”出现了,他决定要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小满想到这里,由衷地露出了一个冷漠到近乎麻木的表情,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愿意见的。”   这比起认亲,更像是一场蓄谋的诛心之旅。   见面的前一夜,小满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黑暗中架起了画板,对着浓墨般的夜空作画,留下了迷茫又阴暗的黑色云朵,它们一团团,一簇簇,漆黑,柔软,似无数个黑洞,等待着将弱小的孩子吞噬。   小满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只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没有心肝的人,能做出这样冷酷的事,他是有恨的,可压抑了太久,他逐渐忘了。   毕竟忘记仇恨总好过带着仇恨前行,那些负面的情绪都太重了,稍不留心就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背负不起。   顾潮和小满都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顾矜芒,他们很有默契,专门挑了顾矜芒学琴的时间去见面。   一般声乐老师会在周末造访别墅,尔后给顾矜芒上一下午的课,一开始小满会陪着,后来他经常听着听着就在琴室的沙发上睡着,于是顾矜芒法外开恩,只要是都在别墅里,就不用他陪着上课。   但他上完课必须要见到自家的猫咪。   这种独裁霸道连顾潮都有些看不过眼,但因为自己的儿子过于难搞,他选择避其锋芒,和小满形成了某种隐秘的默契。   见面的这天,天气不是很好,小满起床的时候就看到乌云密布的天空,他怔怔地看了看画纸上的黑云,私心里认为自己有改变天气的超能力。   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他打开衣橱,看着顾小芒给他挑选的衣服。   顾小芒喜欢打扮自家的猫,可小满对穿衣服没什么讲究,他喜欢灿烂的颜色,可又不太喜欢穿得太惹人瞩目,黑白灰是他常穿的颜色。   可不知怎的,他今天挑了一件浅粉的宽松T恤和白色的短裤,全身镜里的他皮肤白得像一团雪,眼下却有淡淡的乌青,他抿了抿嘴唇,拿过顾小芒同款的白色帽子戴上,堪堪盖住清秀的眉眼。   就算没有爸爸,我也过得非常好,他这样想。   小满打着黑色的雨伞,走进了车里,顾潮已经等了一会儿,他高挺的鼻子上架着斯文的金丝眼镜,原本正在翻看手中的平板电脑,见小满上来了就把东西放到了一边,和他说话。   “你父亲是从电视上了解到你的情况,后边联系到学校,他又从学校找到我,我需要提醒小满的是,你的父亲可能和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不是你想象中的良善之辈,也并没有你想象当中的苦衷。”   顾潮说完这话,锋利的眼神就落到小满脸上,似乎在等着他表态,小满的手指紧张地蜷曲起来,又讪讪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顾叔叔,我都明白的,我没有抱什么幻想,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   他说到“为什么”三个字,连声音都带上了哽咽,圆圆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是被打开了悲伤的开关。   顾潮沉默了半晌,才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格纹手帕,递了过去,冷峻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他不太擅长处理这样的情况,他的性子过于锋利,养出了一个性子同样骄傲锋利的儿子。   顾矜芒五岁之前还会哭,后边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以至于他面对这样小满脆弱易折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他静静地等了许久,见小满终于收起了眼泪,才慢条斯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是否有想过,为什么背后可能包含着更令你心碎的答案,有时候,漠视一切伤害源,才是保护自己的正确方法。”   他这样说完,就很体贴地将视线转到了车窗外。   和“爸爸”约在了一家雅致的咖啡厅,咖啡厅是原木色调的,和顾家的别墅很像,门口挂着银色的风铃,推门的时候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门旁有个很大的牛皮纸篓,放了各种颜色的雨伞,那是客人留下的雨伞。   顾潮先走进去,后手给小满撑着门。   可能因为下雨,咖啡厅的生意并不好,杏色的墙面贴着很多爱心形状的纸条,空气中咖啡豆的味道经过加热之后变得浓郁,三三两两的客人轻声交谈着,最格格不入的是坐在角落处的男人。小满曾在漆黑的夜里见过他,打从心里感到反感厌恶,那时候男人穿着邋遢的工衣,脸色铁青地朝着女人挥拳。   今天的他特意做了形象管理,穿着整洁的衬衫,可衬衫和他那种暴戾的气质并不相符,就有种猴子穿上皇袍也不像太子的感觉,他的眼袋依旧很深,透出浓浓的疲惫感,衬衫是白色的,就衬得皮肤愈发黝黑,放在桌面的手指交握着,小满能看到指缝中肮脏的污泥,明明很远,但他就是很挑剔地看见了,拧起了秀美的眉头。   “小满,往这边来。”   顾潮跟他说话,领着他往前走。   扑通扑通,小满能听见自己愈发清晰的心跳声,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他的胸膛跳出来,他在心里咆哮着不要是他,不要是他,不要是他,谁都可以,但求求了,不要让我的爸爸是个这样的人,可他的哀求从来都没人听见,就像他小时候祈求自己的腿脚变好,没人听见。   顾潮带着他走向了那个男人,两人在那张桌子落座,小满的一颗心都沉了下去,变得空空荡荡。   如果男人是他的父亲,那个女人又会是他的谁呢?   是妈妈,是妈妈,是妈妈。   小满的人生总是充满了上天馈赠的惊喜和惊吓,他今天打开衣柜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决定,他要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让所谓的“爸爸”后悔,让这对冷血的夫妻后悔,他可能还会用尖酸的语气去讥讽他们,让他们颜面扫地,有多远就滚多远。   可是妈妈好像没有错。   妈妈已经受到了惩罚,他又想哭了。   “小满,小满。”   顾潮碰了碰小满的肩膀,自从他们坐下,小满就一直没有说话,陈大壮一直瞧着他的脸色,试图跟他搭话,可好多次,小满都像是入定了,没有任何反应,陈大壮讨好的神情也消退了下去,变成一张苍白的报纸。   小满这才将头抬起来,直面亲生父亲的对视,陈大壮应该是和顾潮差不多年纪,可看起来却苍老好多,皮肤被日头大风折腾得龟裂,脸上有很多纵横的纹路,握着瓷杯的手也布满了细小的伤口。   是这双手抛弃了他。   “小满,爸爸后悔了,以前都是爸爸的错,但爸爸这些年其实这些年一直在找你。”陈大壮在骗人,挤出几颗伤心的眼泪,就伸手过来碰小满。   是这双手抛弃了他。   小满的脑子嗡嗡作响,发出剧烈的轰鸣声,有许多记忆闯进来。   孩童时期其他小朋友嘲笑他欺负他,骂他是个小瘸子,是个没爹没娘的小残疾,他一个人背着书包走过长长的校道,哭着走回了福利院。   那条路很长,很冷,布满了委屈与伤心。   又想起那个女人温柔的摇篮曲,她看着包被的时候眼睛里总有流动的水光,被流氓殴打时,紧紧地抓住对方的裤腿,求他们不要拿走她要给宝宝的钱。   妈妈的钱是准备留着给我治腿吗?   他不知道。   妈妈,妈妈,妈妈。   哄闹的嬉笑辱骂,女人痛苦的哀鸣,像翻涌的海浪,呼啸着要将他吞没,沉入海底,任由鼻腔灌满苦涩的海水。   老天爷真爱戏耍他,给了他可恶的残忍的父亲,又送给他一个疯癫的温柔的母亲,让他不论是拿起,亦或是放下,都能感到锥心的痛苦。   那个男人见小满怔楞着,抬手碰了碰他的头,看着憨厚老实的脸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小满,跟爸爸回家好吗?爸爸以后一定好好对你,你还有个弟弟哩,他叫陈晨,很乖,长得和你一样漂亮,你们一定能相处得很好的。”   小满记起来了,是警察局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男孩子,明明只是匆匆一眼,他却将对方的长相记得很清楚,白皮肤,微微上挑的眼尾,饱满的淡粉色嘴唇。   血缘的力量真的很神奇。   他第一次看见妈妈,心里就涌起很亲近的感觉,他无法抗拒妈妈的拥抱,心疼妈妈的眼泪,原来他的身体一直记得,他是妈妈的孩子,哪怕妈妈发疯了,他依旧记得自己是妈妈的孩子。   对面的男人还在没话找话,见小满不理他,转向顾潮,他没什么文化,不知道该聊些什么,觉得工地搬砖的事情对方应该不感兴趣,就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了烟,想要递给顾潮,全然无视了店内禁止抽烟的标记。   “这里不给抽烟。”这是小满对男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没有叫“爸爸”,语气里带着少有的锋利,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对人表现出攻击性。   “哦,这样啊。”男人不以为意地将烟放回口袋,百无聊奈地到处乱看,发黄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他有些焦虑,他觉得自己的美梦似乎就要破碎了。这个孩子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骗,如果对方不愿意,他是没有能力跟顾氏集团的总裁争抢抚养权的,他心里清楚得很,见刻意的讨好不奏效,也不说话,像是等着散场走人。   小满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路上遇见的一朵漂亮又残破的花,这花能给他带来芬芳的香气,或者能拿来换取一些值钱的东西。   可若是没有,他就摸摸鼻子,悻悻然地离去。   无情到近乎冷漠。   “我想见见我的妈妈,可以吗?”小满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出了口,万一呢,万一那个女人不是他的妈妈呢,他就可以继续留在顾家,和顾小芒在一起,和自己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可以是可以,”男人面露难色,“不过你妈妈这几天生了病,可能不太方便见你。”   他在犹豫纠结,是否要在这个阶段把孩子带回家,如果孩子看到了发疯的母亲和贫乏的家庭条件,是否还会愿意跟他回家,所以他用了委婉卑劣的说辞来企图蒙混过关。   “我们现在就去吧,”小满站了起来,转向顾潮,琉璃般的眼睛现出几分脆弱,“顾叔叔,你能陪我去看看吗?”   “当然。”顾潮很自然地揉揉他脑袋,是个安抚的意思,他们在旁人眼中,更像一对父子。   “叔叔一会儿还要带你回去的,小芒上完课没看见你,估计又要闹腾。”   “嗯,”小满乖巧地点点头,鸦羽般的睫毛盖住眼底的水光,顾小芒,顾小芒,顾小芒,我们以后还能跟现在这么亲近吗?以后我们就会变成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一直都知道,顾小芒是天上璀璨的星星,而自己则是漂浮在地表的沙砾,被风一吹,迷了人的眼睛,只让人同情,不让人艳羡,人们只会对着星星发呆许愿。   顾小芒是星星,而小满与他这些年的亲近更像是偷来的,他被幸运女神击中,得到了最珍贵的礼物,顾小芒全心全意地照顾他,可今后,他们即将走向不同的道路,就像两条短暂相交之后的线,最后只是渐行渐远。   小满不愿意,他的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贪婪,他想要和顾小芒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哪怕知道自己不配得到星星,哪怕知道陪着星星已经是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星星本来就只会和星星在一起。   长长的车辆走进了雨幕里,车窗外的雨水汇成稀薄的水流,啪嗒啪嗒,路上的行人打着透明的雨伞,或穿着鲜艳的雨衣,慢慢地走在风雨中,小满猫在角落,忽然很想也走进这雨里,让雨水冲走流不尽的眼泪。   他有很多很多的眼泪,很多很多的情绪,从前的他是不敢怨恨的,可到了今日,他突然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夺走,夺走他健康的右脚,夺走本该拥有的亲情,夺走顾小芒,为什么。   夺走顾小芒是最痛的。   陈大壮住的居民区是A市出了名的贫民窟,窄窄的巷子甚至通行不了小车,王叔只能在巷口将他们放下来,顾潮先下了车,撑起了雨伞,就朝着车内伸手,把小满接出来,严实地搂住他细瘦的肩膀。   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幽兰香气,小满深吸了一口,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困难,原来是哭太久,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只能胡乱地用手擦了擦。   是很窄小的巷弄,墙面是深灰色的,被雨水浇灌久了,会露出部分石专块的红色,楼与楼之间离得很近,衣物用根绳子牵起来,挂在巷弄中间的头顶,厨余垃圾到处乱丢,苍蝇乱飞,空气中有一种腐败发霉的潮气。   小满觉得自己也快腐败发霉。   陈大壮领着他们走上了二楼,楼梯口的垃圾没人清理,楼梯铺着灰色的水泥,凸起的地方很锋利,过道上晾着很多衣服,房门是青绿色的,用简陋的钥匙插入,拧动几下就现出屋内的全貌。   十几平的空间强行隔出两室一厅,陈旧的沙发颜色发黑,客厅放着一个老式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头,吹出细小的潮湿的风,电视机发出嘈杂的噪音,冰箱也蜕出岁月的痕迹,泛出污黄的色泽。   其中一个房间里有一个女人,她头发依旧乱糟糟,额头上的伤口仍在,没有包扎,简单粗暴地贴了几张创口贴,她怀中抱着包被,冲着包被温柔地歌唱,矮窗投下一束光,落到她苍白枯槁的面容上,圣洁而美丽。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女人好像只会唱这一句,不断地重复着,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她的目光落到小满身上,才用力地扑了上来,哆哆嗦嗦地说话。   “宝宝,你,你去哪里了,妈妈找不着你。”   小满知道她脑子不清醒,这一声“宝宝”是她随口对着人喊出来的,可他依旧不争气地淌下热泪。   光阴走得飞快,他已经快十八岁了,已经是个能照顾妈妈的大孩子了。可他的妈妈却一直被困在了十七年前,不断地寻找被丈夫丢弃的“宝宝”。   -------------------------------------   因为顾矜芒就快要下课了,所以小满他们并没有多待,小满拧干热毛巾,把女人脸上的脏污都擦去了,轻声地说,“妈妈,我得走了,等,等过段时间,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他做了决定。   回程的路上,车内分外的安静,顾潮翻看着手头的文件,小满一直看着窗外,明明雨已经停了,可他看见的风景依旧是模糊的,水盈盈的。   汽车轮胎碾过地上的水洼,溅起水花,天空是乌蒙蒙的,浓云盖住了天空,车子走过热闹的街道,小满看见路边开着的花店,装修简约,纯白的墙面,门口的木牌写着招工,透明的玻璃窗能看到里边多种多样的花。   “顾叔叔,能等我一会儿吗?”小满轻轻地揪了揪顾潮的衣角,小声地说。   王叔将车速减慢,从后视镜看过来等着顾潮表态,只见顾潮点点头,他就稳稳地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小满打开车门,没有打伞,走进了街景里。   他在匆匆的一眼中,瞧见了花店门口的向日葵,养得很好,葵籽饱满,花瓣浓艳,在雨天依旧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   推开门,小满就对上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他隐约觉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花店老板,可又记不起来了。   老板正在包扎花束,见他进来,笑得艳若桃李,“想看看什么花?”   他不是刻意笑得那般招人,可他的相貌摆在那儿,不论做什么,都能让人心生涟漪。   “我,我想要一束门口的向日葵。”小满紧张地纠起手指。   “好。”老板停下手中的活,从他身边走过,小满能闻见他身上有很浓郁的玫瑰花香,不是香水的气味,而更像是长期浸润在花香里,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仙子,   小满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连顾矜芒都没有这个老板长得好看,他更像是活在梦境里的人,仿佛明天他再来,老板就会变成阳光下的泡沫消散了。   老板从门口挑挑拣拣,找出了最漂亮的几朵向日葵,从抽屉里抽出搭配的牛皮纸和丝带,很娴熟地开始包扎,他好像比小满还要害羞腼腆,动作的时候也不会找话跟客人攀谈。小满愣愣地站在一旁,能瞧见老板垂下的很长的睫毛。   “好了。”   老板将花束递过来,灿烂的向日葵裹在复古的牛皮纸中,绸缎做成的丝带将他们缠在一起,小满将花朵接过,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老板,请问多少钱。”   “送你了。”   “啊。”   小满睁着圆圆的眼睛,眼底有些许茫然,老板的手伸过来,堪堪接住他眼尾掉下来的一滴泪。   他从这个小朋友刚进来的时候就留意到了,小朋友的眼圈是红的,嘴唇也在微微的颤抖,是个很伤心的样子,可他嘴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小朋友,只能把花送给他啦。   “向日葵是打算送人的吗?”老板偏着头问。   “是的。”   “是送喜欢的人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向日葵的寓意不太好哦,我給你换一个吧。”老板以为小朋友不懂向日葵的花语,可抬眸一看,就看到白皙秀气的少年不住地点头,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他光洁的脸颊,蔓延到向下的唇角,又滴答地落在向日葵艳色的花瓣中。   小朋友流着眼泪,死死地咬住下唇,是个伤心欲绝的神态,冲着他点点头,哑着嗓子道,“我懂得的。”   他的琥珀色的眸子藏了巨大的悲伤,老板一时哑然无话,就见到他快速地扫码付款,只给自己留下一个狼狈的一瘸一拐的背影。   真是令人难过。   老天夺走了小朋友健全的身体,又赋予了他怎样的难过呢,他并不知道,只是在小朋友推门出去的时候,喊了句,“小朋友,你要开心哦。”   小满推门的手一顿,轻声说了句,“谢谢。”   当他走出花店,天已经放晴了,有稀薄的阳光穿透浓重的云层,落到了他脸上,也落到向日葵的花瓣上。   花店包装花束习惯性地会将附有花语的卡纸放在花朵当中,小满将卡纸拿了出来,只见葵花灿灿,字迹端丽娟秀,清晰地写着。   “向日葵花语”   “沉默的爱”   “没有说出口的爱”   “它是长而久沉默的爱。”(注解) 第028章   回到别墅的时候,天空已经放晴了,日头将漫天的乌云都赶跑,天空变成了晴蓝色,日光刺目耀眼,将小满怀中的向日葵燃成了一团火焰。   他抱着花束走过长长的楼道,迎面对上漂亮的钢琴老师,老师穿着干净的白裙,秀发都拢到肩后,露出流畅的肩颈,似一只骄傲的白天鹅。   她是叶风晚的师妹,叫沈离溪,是个很出名的钢琴家,叶风晚还没嫁人之前,与她同样出名,时常辗转在各个国家城市演奏,可嫁人之后,便一心投入到顾氏的慈善义演中,和顾潮一样忙得连轴转。   “小满,来了?”沈离溪是个漂亮的女人,也喜欢漂亮的花朵,她澄净的眸子映着小满手上的花,艳羡道,“好漂亮的花,小满是要送给小女朋友的吗?”   顾矜芒和小满都上了高中,估摸着也是谈恋爱的年纪了,她不过是打趣一二,却不想小满白瓷般的脸浮上了薄粉,淡色的嘴唇慌张地抖动了几下,才垂下琥珀色的眼睛,轻声道,“是送给小芒的。”   “你们感情真好。”沈离溪只觉得他可爱,柔软的栗色的短发,红透的耳尖,和握住花束的淡粉指尖都让她心肠变得很柔软,她是看着顾矜芒和小满长大的,此时颇有一种我家少年初长成的欣慰。   “好啦,小芒在等你呢,快去吧。”   她按照以前的习惯想揉揉小满的脑袋,却发现印象中的小孩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需要踮脚才能碰到男孩的头顶了,幸好小满是个体贴的,低下了脑袋,乖顺地任由沈离溪呼噜了好几下。   楼道的墙壁是暖黄色的,色调温柔,地板是原木色的,镶嵌在墙面的透明玻窗投入澄澈的阳光,落在小满的发梢,又落在他长而卷的眼睫上,他笑起来有个浅浅的梨涡,看着分外乖巧,可当他的目光触到走廊尽头矜贵冷淡的少年,笑意便都凝滞到了脸上。   顾小芒看着好像不太高兴。   森冷的目光落在沈离溪的指尖,又落到小满柔软的发丝上,顾矜芒双臂环胸背靠着墙面,身后是光线触及不到的阴暗,他神色阴鸷,完美的下颚线绷紧,如同野兽被侵占了领地,死死地盯着小满,不发一语。   小满紧张得指尖蜷起,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刚一靠近走廊深处,就被顾矜芒用力地扯进了怀里,有力劲瘦的手臂从身后绕到他胸前,如同幼小的猎物终于被窥视已久的野兽圈进领地,小满偏头就瞧见顾小芒的眸色冰冷,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就说出冷漠决绝的话。   “沈老师,你以后不用来了。”   “为,为什么?”   沈离溪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秀美的眉头蹙起,一回身就看到高大的男人抱着孱弱纤细的少年走进了房间,只给自己留下冷酷又沉默的背影,她的问话打在长长的走廊上,伸出长长的尾音,显得空旷又落寞。   很古怪,沈离溪一直觉得顾矜芒对小满的态度很古怪,这份古怪在今日达到了顶峰。   从前她只觉得他们二人是孩童之间的玩闹,在过往的岁月里,每当顾矜芒练琴的时候,拥有栗色短发的小孩就会乖乖地趴在沙发上,竖起耳朵听,乖巧地闭着嘴巴,从不出声。   可到了课下,沈离溪往边上一看才哑然失笑,原来不是过于乖巧,而是这孩子睡着了,长而密的睫毛盖住下眼睑,微翘的嘴唇轻轻地嘟起。   她觉得可爱,想伸手碰碰小满粉白的脸颊。   可顾矜芒却像一头被抢走爱物的猛兽,脱下外套将熟睡中的人儿裹了起来,抱在了怀里,黑黢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自己,敌意昭然若揭。   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事情,沈离溪也就知道该与小满保持距离,以免与顾矜芒发生正面冲突,每次都只敢背着顾矜芒去捏捏乖小孩的脸蛋,揉揉小孩的脑袋,她今日是许久没与小满亲近,反而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唉,她望着过道尽头紧闭的房门,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也不知道顾矜芒这般浓烈强悍的占有欲,对小满来说,是福还是祸。   房内是出乎意料的安静,顾矜芒强势地把小满抱进了房里,反而就不说话了,冷着一张精致的俊脸,浓黑的眼眸往窗外看去,闹别扭似的不看自家的小猫。   他的房间没有挂窗帘的习惯,此时午后的日光透过整面的玻璃窗投进来,落在满墙的油画上,掠过美国队长图样的被褥上,洒落在原木色的地板上。   高挑的男人抱着少年坐在地上的懒人沙发上,他的手臂修长而有力,怀抱似个牢不可破的囚笼,少年乖顺地蜷缩在男人怀里,他们的怀抱之间还隔着向日葵的花瓣,顾矜芒的目光落在小满柔软的头顶,眼中的戾气顿生,薄唇平直地抿起。   很讨厌别人碰他的猫。   “小芒,你为什么让沈老师以后不用来了?”   小猫揪住他的衬衣,抬眸小心翼翼地问,他的眼睛生得很干净,眼白澄澈,眼瞳是透亮的褐色,专注看人的时候,总是轻微地瞪大瞳孔,嘴唇微微张开,似好奇的小猫。   顾矜芒深深地看了他半晌,才强行压下心底那些晦涩阴暗的念头,不想吓着自家的小猫,于是他只能不悦地抿着唇,搪塞道,“我觉得她教的不好,所以想换个老师,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小满哥哥很喜欢她,所以不舍得让她走?”   这话就有些过于咄咄逼人了,顾矜芒锋利的眸子将人看着,缜密地捕捉少年脸上细微的变化,心想只要小猫脸上流露出半点的不舍,他就要将小猫关进笼子里。   不听话的小猫咪需要教训,等它红着眼睛喵喵叫,自己再将它放出来,告诉它谁才是真正的主人,谁才是他应该讨好的对象。   可是他预想的一切都没发生,小猫眨巴着圆圆的眼睛,很认真地点头,完全站在了他这边,“既然沈老师教得不好,那就换一个老师好了,你是不是想了很久都不好意思跟她说呀,所以才看着不太开心。”   “没事的,下次可以直接跟姨姨说,让姨姨去跟沈老师说,这样小芒就不用为难了。”   小满说得很认真,他从不撒谎,对顾小芒说的话总是言听计从,只要是顾小芒说的他都会相信,迟钝到就连沈离溪都能发现的事情,他愣是那么多年都没发现。   他隐隐感觉顾小芒很喜欢管着自己,不喜欢自己和别人接触亲近,可是他自己也是愿意被管着的,他的世界容不下太多人,顾小芒已经占据了太多的空间时间,真的挤不下别人了。   “小芒,没事的,你不要觉得对沈老师不好意思,她能明白的,有时候不是她教得不好,也不是你挑剔,可能是教学的风格不太适合,你不要觉得不开心了。”   小满完全将顾小芒当做了跟自己一类的人,所以字里行间都代入了自己的感受,如果是自己要跟教了这么多年的老师告别,肯定也会纠结难过很久,他把顾矜芒的冷脸都当做是伤心,不自觉地就撑起了身子,安慰性地用柔嫩的脸颊凑近男人冷硬的下颌,轻轻地蹭了蹭。   顾矜芒当下就如同被小猫击中了心脏。   他的心跳乱了序,像是摸到了小猫咪的肉垫,绵软,柔嫩,可爱,愉悦,果然小猫咪是最喜欢他的,哪怕自己坏事做尽,小猫咪也会永远站在他这边,这样的认知让他唇角微勾,脸上褪去风雨的阴霾,冷冽的气场消散殆尽,只留下眉眼间温润的流光。   “那你的花是准备要送给她的吗?”顾矜芒状似无意地问。   “不是呀,”小满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急急地将向日葵捧到了顾小芒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梨涡浅浅,“这个花是要送给小芒的。”   “今天顾叔叔带我去看了一场画展,回来的路上看到一间很漂亮的花店,门口的向日葵好漂亮呀,然后我就买回来了,我跟你说哦,那个店主长得好漂亮,明明是个男人,可是长得比姨姨还要好看,右眼尾有一颗小红痣,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可是想不起来了。”   小满对着顾矜芒总会有很多话说,他在外边是安静的温顺的,恨不得自己是隐形的,这样就能隔绝掉许多探寻或恶意的目光,可他在顾矜芒这里,就会叽叽喳喳的很像麻雀,他忽然想到自己做什么都是跟顾小芒一起,兴许顾小芒也认得这个人,于是就邀着他一起去。   “可能小芒你也见过的,下次我们一起去,去买一些鲜花的种子回来种,我看到店里也有卖花种的。”   “好,什么时候去?”顾矜芒摸摸他喋喋不休的嘴唇,又碰碰他淡粉的脸颊,“花店在哪里还记得吗?春园路?我记得那路上有很多家花店,要买什么花种?可以先问问刘叔哪些花比较好养活,适合新手种。”   小满却忽然摇摇头,不说话了。   总是这样的,只要他提出什么,顾小芒都会很认真地规划,安排时间,了解地点和流程,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就会手牵手去做这件事,这样的习惯持续了九年多,以至于他一时半会改不回来。   等他回到了那个家,就没法在顾家种花了,他一时得意忘形,完全忘记了这一茬。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忘了花店在哪里?到时候问问王叔就知道了,他总能记得的。”   “这向日葵还能种活吗?是要插在花瓶里,还是种到下边的玫瑰园里,不过这玫瑰园种了向日葵,还能叫玫瑰园吗?”   “小满哥哥怎么不理人?”   顾矜芒见小满垂着头不说话,忍不住捏他的脸,将他脸上的肉都挤到一起,看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皱到一起,忍不住发笑,“小满哥哥背着我在想什么?”   小满被捏得脸疼,他本就是个泥人性子,这么多年任由顾矜芒搓圆捏扁也不会生气,只是如今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顾小芒,有许多的不舍浮上心头。   在妈妈出现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顾小芒分开,他认为自己这辈子都是要和顾小芒一直过下去的,这种认知一直持续到妈妈出现。   妈妈的出现就像是命运突然在他的脖子上加了一道枷锁,它虽不足以让人窒息,却足够沉重,妈妈因为他发疯了,他不能丢下妈妈不管,所以他只能为了妈妈回到那个家。   老天爷好像从来都不会给他选择的余地,给他出的难题总是极端又明确,他就如同被赶着上架的鸭子,和被按在河里喝水的牛,天意昭昭,幸运的天平往往不会朝他的方向倾斜。   遇见顾小芒的时候,他欢欣雀跃,头一次很感激上苍,他觉得自己被幸运女神用糖果砸中了,所以得到了近十年的幸福时光,可如今命运要将一切收走,就是课本上所谓的“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吗?   可他只想和顾小芒在一起,从来没有过什么很厉害的抱负,所以为什么要“降大任”于他呢?   他委屈地想了很多,脸都快被顾小芒捏变形,才嘟囔着问出一句,“顾小芒,我说,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还会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吗?”   是的,好朋友,梁小满对顾矜芒的定义就是最好的朋友,他认为自己是顾矜芒的好朋友,却从来没有窥探过顾小芒对自己的看法,他觉得都是一样的,顾小芒对他温柔,照顾他,定然也是把他当成唯一的好朋友。   可顾小芒听了他这话,原本缓和的神色又冷了下来,剑眉一挑,似笑非笑地跟他说,“怎么会分开呢?小满哥哥难道以后会背叛我?”   “为什么是背叛?”小满拧紧了眉头,他不知道为何顾小芒会把分开和背叛挂钩,满脸都是不解。   “你如果要离开我,那就是背叛我。”顾矜芒露出森森的白牙,眸光寒冷,似凝结的冰。   小满打了一个寒颤,在威压十足的视线下苦苦地追问,“我是说如果,只是如果而已,如果有一天我因为什么苦衷要离开你,你还会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吗?”   “不会。”顾小芒冷冷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日头落入了远山之中,只有朦胧的暗夜侵袭着房内的一切,他分明的棱角在夜色显得模糊而清冷,有种冷漠的居高临下,“如果有一天你决定要离开我,那就请你从我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永远不要再出现。”   他永远不会要一只不忠诚的猫。 第029章   小满孩子气地扁扁嘴,顿时觉得有点委屈。   他不太能理解顾矜芒那些奇怪的言论,为什么离开了就是背叛呢,他明明有很多很多的苦衷,他也不想离开,可是他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命运总是推着他往前走。   此刻他看着顾矜芒冷酷倨傲的侧脸,只觉得胆战心惊,如果自己现在说了,顾小芒是不是就会立刻跟他划清界限呢?   明明就算他们分开了,也可以继续做好朋友的。   他如果能腾出时间,一定会来找顾小芒的,可是顾小芒不愿意继续和他做朋友了。   为什么是这样的呢?   如果有一天顾小芒因为这样的原因决定要离开,自己肯定会谅解的,还是会继续和他做一辈子好朋友的。   可是顾小芒不愿意,这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成了一只擅长逃避的鸵鸟。   他静静地窝在顾矜芒微凉的拥抱里,褐色的眼睛里偷偷藏了浅浅的水痕,顾矜芒抱着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并没有留意到,最后两人沐浴着夕阳余晖在懒人沙发上抱着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时分。   吃了晚饭,两人一起去了一趟花店,买了一些向日葵的花种。   这是他们在去的路上就讲好的,他们准备在别墅的另外一片区域开辟个向日葵园,这样就不会和叶风晚的玫瑰园打架。   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顾矜芒面上若有所思,忽然出声说道。   “我知道你以前在哪里见过那个花店老板了。”   春景街是A市非常出名的商业区,这位处就只有一家花店,寻常人不会想在寸土寸金的商业街区开花店,除非是钱多到没处花,高昂的租金让许多人望而却步,他们更倾向于做餐饮。而这家花店,与其说是开玩笑的投资,更不如说是有钱人的玩票,却不想竟然真的做起来了,成了冲击春园路鲜花片区的网红花店。   以前人们买花都赶着往春园路那个路段去,但如今都会选择绕道拥堵的春景街,就是为了看看店里的美人老板。   听说不仅店老板长得十分招人,他的爱人和孩子也是一样相貌出众,顾矜芒他们这次过去,就见着了近乎完美的一家四口。   “还记得小学那年赵小成找他哥过来那次吗?”顾矜芒微微眯起凤眸,握着小满的手紧了紧,夜色似浓稠的丝带,遮住他面上的阴翳。   小满用力地回握,忍不住咬住了下唇,他也记起来了,“我之前见到的不是花店老板,而是他的孩子,那个漂亮哥哥,花店老板右边眼尾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但是漂亮哥哥没有,难怪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两人牵着手,走进车来车往的马路,王叔的车子停在对面,顾矜芒俊美的脸染上了城市的霓虹,却依旧有种清贵冷傲的气质,他满不在意地冷哼了一声,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酸。   “漂酿哥哥~”   小满他妈妈应该是南方人,有基因这般的影响,导致他说话的时候,声调总是绵软温顺,放松的时候,总是不自觉拖长尾音。他说起“漂亮哥哥”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珠会涌起对美好事物的艳羡,语气就会变得很甜,总让人觉得他是在对着人撒娇。   而顾矜芒的声线清透干净,说话惯来干净利落,话都不多,如今刻意拉长尾音,模仿着小满的腔调,分明就是校园时期很恶劣的男同学欺负人的把戏。   他长得高,不低头根本看不见小满的神情,狭长的眼眸懒洋洋地看着对面的红绿灯,牢牢地牵着人,只是嘴里一直不依不饶。   “漂酿哥哥~”   “漂酿哥哥~”   “漂酿哥哥~”   “你很讨厌!”小满不想跟他牵手了,总是笑话他,漂亮哥哥的确长得比顾小芒好看,顾小芒肯定是嫉妒人家了,心思很险恶的顾小芒,他可能是从小到大什么都是第一,所以看见别人比他生得好就嫉妒了,真是很邪恶的顾小芒,小满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作为哥哥应该教育弟弟,用力地往下拽了拽顾矜芒的手臂。   可他的力气在顾矜芒眼里跟蚂蚁差不多,顾矜芒纹丝不动,长长的胳膊直接揽住了他细瘦的肩膀,很有理地教训他,“过马路呢,小满哥哥~”   这人好过分啊。   小满到车上的时候还是气鼓鼓的,他眼睫毛很长,脸颊气得鼓起来,很像一只河豚,顾矜芒不去哄他,反而用手指戳戳他的脸,像是试图戳爆一颗气球,嘴里还是不放过他,“漂酿哥哥就那么漂酿?嗯?说说,哪里长得漂酿了?说出来让我品鉴品鉴。”   这人长得好看就是用眼睛看的啊,哪里是用嘴巴说的,小满的脸颊瘪了下去,暗戳戳地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他觉得顾小芒现在很奇怪,是在故意找茬。   这种幼稚的戏弄并没有因为小满故意的冷漠而休战,而是变本加厉。   顾矜芒见梁小满不理他,越发过火,伸手去挠他纤细的脖颈和细瘦的腰肢,小满从小就经不住痒,瞬间扭得像只皮皮虾,瘦弱的身体蜷缩起来,脸上止不住笑。   “哈哈哈,顾小芒,不,不要闹,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痒啊,哈哈哈哈。”   外边的车流走得很慢,城市的流光溢彩,从车窗透进来,王叔将车速控制得很匀称,不冒进,也不慢,就连刹车的力道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他通过后视镜看着嬉闹的少年,忽然有种古怪涌上心头,太亲密了,这分明是他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可是他从未见过两个男孩子能好到这般亲密无间。   他们在车上经常抱着一起睡觉,至今依旧保持着牵手的习惯,甚至如今这打闹的方式,都让他额头冒汗,只匆匆移开眼睛。   希望一切只是他的错觉吧,若是真的,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王叔的父亲做了顾家一辈子的司机,后边轮到他。顾家人都待人和善,个个都有菩萨心肠,是A市的脸面,若是出了离经叛道的孩子,怕是这脸面挂不住,最先迁怒的还不是残疾的养子?   豪门秘辛甚多,处理一个没有背景的养子,也并不是什么难事,顾矜芒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能用什么去护住那孩子?   王叔想到这里,心里阵阵发凉,一心只期待,不要是,不要是,就单纯是伙伴的感情就好了,这样大家都不会受苦。   他瞧着那孩子陀红的脸颊,依旧记得他刚来顾家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模样,总是在笑,总是在讨好,就连自己这个司机,也让他表现得如同惊弓之鸟。   第一天过来顾家的时候,小孩还怕自己的颜料弄脏了车,用厚厚的塑料袋包住了,乖巧地对自己笑,“王叔叔,我的颜料盒被摔坏了,我这样包了很多层,不会漏出来的,你不要担心哦。”   很乖很乖的一个孩子,他实在不忍心看他受到伤害,毕竟身份悬殊,很多事情传出去,都会被添油加醋,哪怕这孩子洁身自好,是个最温顺良善的性子,一切也会变成蓄意的勾引。   丑闻如期而至,会让一个人万劫不复。   唉,他想得太长远了,兴许只是自己想多了。   车上的两个孩子并不知道他想这么多,闹了很久,小满都笑到流出了眼泪,顾矜芒才堪堪将他放过,揉他的脸,“小满哥哥还觉得漂酿哥哥漂酿吗?嗯?”   “不漂亮了,不漂亮了,一点都不漂亮了。”   小满笑到脸颊发酸,实在是招架不住了,连连摆手表示投降,他的双颊陀粉,像灿烂的春桃,眼睛是水洗过的雪亮,整个人甜丝丝的,似芳香的软糖,再三保证,“真的不敢了,顾小芒,不要再挠我痒痒。”   “既然漂酿哥哥不漂亮了,那你现在觉得谁最好看?”顾矜芒严严实实地压在他身上,微凉的指尖还抚在他腰迹,像个欺行霸市的恶霸,仿佛只要答案不让他满意,他就又要捣乱,还咬着后槽牙沉声警告。   “小满哥哥给我好好回答。”   车内的光线比较昏暗,小满被浓重的阴影罩住,在黑暗中只能看见一双很亮的眼睛,像野心勃勃的狼,像是自己如果不回答到他满意,森森的白牙就会随时撕咬上来,他圆圆的眼珠子转了转,撑在对方胸膛处的手指蜷了蜷,耳尖悄悄红了,“我觉得顾小芒最好看。”   “算你识相。”恶霸这才冷哼一声,移开身子放他起来,可跟之前的差别不是很大,小满坐起来之后,本能地挨近靠窗的位置,顾矜芒就像一头粘人的大型犬紧随而至,很不客气地将脑袋搁在小满的肩膀上。   到家之后,园丁陈叔已经等了许久,出门之前他们就打过招呼,让陈叔帮着指导一下,他见两人进来,领着两人到玫瑰园旁边的一块空地,细细地分析。   “这块地方光线很好,很适合向日葵的生长,你们可以把向日葵的种子种在这里。”   陈叔是个很周到的人,将工具都准备好了,“先把泥土都翻起来,翻到松软,然后把这些肥料撒上去,种子的话要放到30℃到40℃的水里浸泡发芽,等它吸饱了水分,再播种,今天的任务是先把泥土翻好。”   翻土不是个容易的活,需要足够的体力和技巧,陈叔选的区域很大,能种成片的向日葵,顾矜芒不想小猫受累,撸起袖子,很轻松地提起铁铲,就开始干活。   小满也想帮忙,偷摸着去提起另外一个铁铲,发现很重,他暗自怀疑跟顾矜芒拿到的不是同一款铁铲,否则为什么顾小芒的看起来就那么轻,他提起来就那么吃力,这一点都不科学。   “梁小满,你别动,一会儿施肥让你来弄,你现在就站着看我翻就好了。”顾矜芒是个很会操心的,一边翻土,一边监视自家的小猫,不让他弄脏自己的爪子。   将近中秋,天上的月亮特别圆,像个大玉盘挂在天边,融融的月辉洒满了大地,屋外并没有点灯,但是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月色当中,朦胧而美好。   小满站在一旁,静静地看顾矜芒翻土。   顾矜芒生得肩宽腿长,像个T台上走秀的模特,穿着矜贵的白衬衫和西裤,却神色淡淡地在做翻土的活儿,白衬衫的衣袖挽起,露出劲瘦的手臂,上边的肌肉盘虬错结,极具力量感,几乎要把整片的土都翻好时,他额角上才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汗。   “梁小满,过来给我擦汗。”   他话音刚落,发呆的小满就屁颠屁颠地过来了,掏出带有小熊印花的纸巾,他微微地踮起脚,顾矜芒配合地稍稍弯下腰,把脸送过去。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小猫很白很白的皮肤,比这满地的月霜还要白,还有微微张开的嘴唇,唇缝里整齐白净的牙齿,形状漂亮的耳朵。   他的猫真的长得很漂亮,哪里都很漂亮,就连他微微踮起的畸形右足,都让他感到很满意。   真是令人着迷,这是只属于他的漂亮猫咪。   小满不知道顾矜芒的心思,他收回了汗湿的纸巾捏在指尖,用力到手指发白,怔怔地望着顾矜芒卖力的背影,月光落到他的身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孤单的影子。   在车上嬉闹的时候,像是能把所有烦恼彻底忘却,而到了此时,夜凉如水,四下静谧,那种潮水般的无助疯狂地将他淹没。   他感到很浓重的落寞,眼眶微微发酸。   等到这些向日葵长好的时候,自己也许已经离开顾家了吧,到时候如果顾矜芒不愿意和自己做朋友了,他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他没有朋友了。 第030章   小满感觉自己距离离开的那一天好像越来越近了。   顾潮把亲子鉴定的结果给他看时,他才如同从虚幻的美梦中惊醒,恍恍惚惚地点头。   只见鉴定报告上清晰地写着:支持梁小满个体与陈大壮个体符合亲生关系,支持梁小满个体与陈秀云个体符合亲生关系。陈秀云是妈妈的名字,所以他的确是陈大壮的儿子,而妈妈也的确是他的妈妈。   在认清现实的那一刻,他的眼睛蒙上了薄薄的水雾,呼吸随之一窒,尖锐的耳鸣长而深远,久久不歇。   血缘就像一道枷锁,将他的往后余生彻底套牢了。   解除领养关系那天,天空下起了毛毛的小雨,顾叔叔和他从民政局出来,就看到陈大壮撑着伞等在门口。   陈大壮见他们办完手续,就巴巴地上前来,很急切地说,“小满啊,你该跟爸爸回家了。”   他身上穿着陈旧的棉服,枯槁干涸的双手来回搓动,像是贫穷的农夫迫切地想要迎回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或者是铲走一棵能结出金子的摇钱树。   小满揪着衣角,唇色发白,他昨天夜里已经哭过很多次,眼睛有点肿,声音有些哑,“我,我现在还是要在学校住宿的,等暑假开始我再搬回家里去,好吗?”   其实并没有这样的道理。   认回来的孩子是应该要早些认祖归宗的,早早地跟着亲生父母回家里去,去适应现有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过多贪恋过往的生活,只会徒增烦恼,越是留恋,那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越是无法自愈。   可小满总担心自己突然的离开顾小芒会接受不了,距离暑假还有一段时间,他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跟顾小芒好好谈谈。   讲清楚这样的分离并不是有心的背叛,而是无奈之举,只是短暂的分开罢了,在学校的时候,他们还是可以呆在一块儿,只是他放学了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照顾妈妈。   讲清楚他非常珍惜这段感情,一点儿也不想失去。   讲清楚顾小芒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就算是他的妈妈,也无法取代。   他真的不能失去顾小芒这个朋友。   以后的人生他会努力地全心全意地照顾妈妈,可是到暑假前这段时间,可以让他暂时当个很坏的小孩吗?   乖小孩知道应该尽快回到家里去好好照顾妈妈,可是他舍不得顾小芒,一想到要分开,就止不住掉眼泪,他们在一块好久了,就像血肉和心脏都粘连到了一起,一旦撕开就会汩汩地流出心痛的血液。   他知道自己应该早早回家去好好照顾生病的妈妈,可是他也很需要顾小芒,很想继续和顾小芒呆在一起。   他的脑子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有一半在不断指责他的自私,有一半又在不断纵容他的任性。   “那好吧。”陈大壮面上看着不太高兴,讪讪地摸摸鼻子,可是他转念又想,反正都已经迁到同个户口,谅这小子也跑不到哪里去,也就妥协下来,“那你给爸爸留个电话号码吧,有时间爸爸会去学校看看你。”   这分明是很小的一件事,小满转头就将它忘却,就像小时候忘记带一块橡皮,可后果却是翻天覆地的。   忘带橡皮的那天,他被老师罚站了一个上午,整个小腿都肿了起来,被院长背着去医院吊了好几天药水,才把肿胀消下去。   而接到陈大壮电话的后果,比忘带橡皮还要严重得多,但是小满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他点点头,很乖地在老式手机里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小满和顾矜芒周一到周五都要上课,就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回到顾家别墅,他们两个人却住了间四人宿舍。   A中一直都只有六人宿舍和四人宿舍,原本他们宿舍也有另外两个室友。   但是开学搬进来的第一天,有个室友当着小满的面换衣服,然后顾小芒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立刻找到宿管要求换宿舍,后边他们两个人付了四人间的住宿费,一直都是只有两个人住在一块。   顾潮的车在校门口把小满放了下来,他手上拿着平板,耳边带着蓝牙耳机,鼻梁上架着平光眼镜,狭长的凤眼朝小满望过来,“找个时间好好跟小芒说说,但不要操之过急,他的脾气不太好,一点就炸,我不想再看到他闹出什么笑话。”   他口中的笑话就是顾小芒为了梁小满做出的各种蠢事,小满刚过来顾家的时候在顾小芒这边受了委屈,就回去福利院呆了几天,而这几天叶风晚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控诉自家儿子第几次摔碎杯盏,打碎了第几个拍卖的名贵花瓶。   这些事足够幼稚,也足够聒噪,但是顾潮作为父亲,深知自家儿子的脾性,年幼时的抗|议放到现在,只会越发剧烈。   “我知道了,顾叔叔。”小满垂眸看着地上的水洼上被雨水打碎激起的涟漪,抿抿唇,“我这段时间会慢慢跟他讲一些,等到他可以接受了,再告诉他。”   “不会一下子就说要走的。”   “嗯,你注意分寸。”   顾潮点点头,车窗慢慢升起,车子在小满的视线中慢慢远离,最后彻底滑入雨幕里。   两人的宿舍在一楼,这是顾矜芒决定的,小满知道是为了照顾自己的腿脚,他平时觉得没什么,可到了今天,却觉得很累,那种被偷走快乐的疲惫,感觉再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了,就变得很困,可是心里又很不好受。他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好好地哭一场,但脚步却不自觉地朝着宿舍走去。   他很需要顾小芒的安慰与陪伴。   宿舍是个方形结构,放着四个床位,上边是床铺,下边是桌子,桌子是原木色的,爬梯的切面扁平光滑,爬上爬下都不费力,洗手间和洗脸池都靠在外侧,下午的时候光线很好,小满和顾矜芒的床铺是相对的,靠着外边的位置,下午的时候日头能照到绵软的被褥。   “回来了?”顾矜芒原本在睡觉,听到下边的声响才抬起头,他的头发有些乱,眼神迷离,可依旧循着本能拍拍床铺,命令道,“上来睡觉。”   说来很奇怪,明明有四张床,但是他们两个人经常使用的却只有一张,好像抱在一起睡觉总是会格外香甜一些。   顾矜芒长得高,腿也长,两个人睡在一起,总是格外亲密,长长的腿控制性地夹住小满,长长的胳膊抱住小满,小满时常感觉自己被一只很大的北极熊挟持了。   小满不想让顾矜芒看见自己发红的眼圈,只埋着头爬楼梯,他的两只手抓着楼梯的扶手,慢慢地往上爬。   可顾小芒像是觉得他爬得慢,一刻都等不了,肌肉勃发的手臂伸过来抓住他细瘦的腰,在小满的惊呼声中轻轻一托举,就稳当地将人抱到了床上。   外边还在下雨,宿舍里没有开灯,顾矜芒的脸笼在晦暗的光线中,看着不清晰,可小满却能看到整齐洁白的牙齿,顾矜芒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很得意。   “爬楼梯还不如坐电梯。”   他像是抱着一个小玩具,把小满的脑袋放到了胸口处,长手长脚缠住这个娇贵的玩具,他生得比小满高很多,也强壮很多,小满窝在他怀里,就像一个精细脆弱的摆件。   “困不困?陪我睡会儿,等六点起来吃晚饭。”顾矜芒兀自打了好几个哈欠,安抚性地拍拍小满的肩膀。   他身上的体温总是偏低,可是小满挨着他硬邦邦的胸膛,听着沉稳的心跳,扑通扑通,却突然有落泪的冲动,很好的顾小芒,一直对自己很好的顾小芒,以后不会再有人对自己这么好。   这世界只有一个顾小芒,珍贵的顾小芒。   谁都比不上,是最耀眼的星星。   如果顾小芒不是这么好,他大可以不必如此胆战心惊,可就是因为顾小芒太好了,才让他的喉头像是被塞进了很多酸苦的棉花,只能呜呜地落泪,这些温柔都是偷来的,小满感觉自己卑劣又可恶。   顾小芒如果知道自己即将要离开,还会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吗? 第031章   “小满哥哥怎么哭了?”   微凉的指尖触到小满泪湿的眼尾,顾小芒连声音都清醒了几分,捧起自家小猫的脸,拧着剑眉问道,“是谁欺负你了?”   “怎么我一会儿不在你身边,你就哭成这样。”   顾矜芒脸上的戾气顿生,手上不自觉用力,抓疼了小满的脸,导致小满的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滚落到了床铺上,晕开一圈圈开花般的水渍。   “你不是去看画展吗?”顾矜芒不懂梁小满这些突如其来的忧伤,他接收到的讯息就是顾潮说今天有个很重要的画展要让小满陪他一起出席,到时候可以引荐一些业内有名的画师给小满认识。   顾矜芒原本打算跟着一块去,可是顾潮没有预留他的门票,于是他上完了课就闷闷不乐地回来宿舍睡觉,连中午饭都没有心思吃。   他和小满总归是要在一块的,一同用餐的时候,他能盯着梁小满多吃一些,多补充一些营养,实在吃不下了就给对方包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重口欲的人,家养的小猫又不在身边,真是连吃饭都懒得。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顾矜芒此时对顾潮产生了极大的不满,带他的猫出去,却任由自己的猫受人欺负,这就是他作为合法监护人的照顾?上心程度甚至比不上自己的万分之一,还不如把这个监护人换给他来做。   他暗自在心里思忖,到底要到多少岁才能换自己来当小猫咪的主人,成年应该还远远不够,估计还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才能供养这只金贵的小猫咪。   猫咪需要缠有白色丝带的漂亮铃铛项圈和迪士尼城堡一样的猫窝,还有营养含量极高的上等牛肉,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金钱支撑,对了,还要时不时带小猫看看可怜畸形的右足,他每天都在期待一个重要的医学奇迹。   谁能想到顾矜芒年纪轻轻,就已经感受到了养家这般甜蜜的负担,他觉得自己在照顾梁小满这方面一定能做得比顾潮更好,至少如果有人敢在他面前欺负小满,那现下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一定是对方。   他绝不会让小猫掉一滴眼泪。   小满不懂顾矜芒心底那些晦涩的想法,他是个很内敛含蓄的人,对着外人总是乖巧懂事,只有在顾小芒面前才会不自觉露出委屈伤心的神情,还记得在民政局签署文件的时候,他想起了顾小芒,当下就有一瞬间的犹豫,突然就开始思量值不值得这个问题。   这是个很重要的人生课题。   梁小满就如同站在微风习习的十字路口,有青草的味道扑到了他脸上,他想起了很多很多,那些独自走过的路,那些和顾小芒一起走过的路。   他不喜欢陈大壮,陈大壮不是他的爸爸,抛弃他的人永远都不会是他的爸爸,可是妈妈是他的妈妈,妈妈没有抛弃他,妈妈爱他,就连发疯了都记得他。   为了妈妈,一切都是为了妈妈。   兴许等到他能独当一面了,就能带着妈妈离开陈大壮,到时候自己也可以去找顾小芒,继续和他做朋友,如果顾小芒愿意的话。   顾小芒是个天之骄子,他拥有很多东西,可是妈妈没有,她穿着破烂发臭的衣服在大街小巷游荡,乱糟糟的头发沾着发馊的垃圾和米糠,弯着腰在苍蝇乱飞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被撵回家的时候要承受陈大壮的暴力殴打,妈妈为什么会发疯呢,如果妈妈没有发疯,小满就可以像仇恨陈大壮一样仇恨她,可是妈妈发疯了。   命运从来没有给他选择。   那一刻,他脑中所有的声音都如骤雨初歇,他轻轻地在纸上签下了梁小满三个字。   顾小芒,你可能会怨我,会讨厌我,可是我总是没有办法,我就是和你相反的那种人,我是个残疾人,我不聪明,也不漂亮,家里也没有钱,现在还有个发疯的妈妈,以后我们走的路是截然不同的,但是我依旧盼着我的解释,能让你愿意继续和我做朋友。   我是如此地割舍不下你。   “小满哥哥,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   顾矜芒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将小满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不禁坐直了身子,在泪眼朦胧中凝视着对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真漂亮,顾小芒长得真好,他嗫嚅着嘴唇,手指纠缠着衣角,很认真地撒谎。   “没,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在路上看到一件很悲伤的事情,然后想想就有点伤心,于是就哭了。”   “跟我说说。”顾矜芒刮去小满脸上的热泪,温柔的目光落了下来,他极具攻击力的美貌藏在午后的日光中,就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染着金粉。   “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小朋友和两只狗,有一只小狗的脖子上有项圈,另外一只狗应该是它的妈妈,和它是同样的花色,小狗耷拉着脑袋,冲着小朋友呜呜咽咽地像是在哭,然后小朋友却很凶很凶地瞪着它。”   “我问了小朋友是怎么回事,他说小狗狗是他养大的流浪狗,但是今天小狗的妈妈来了,小狗就要跟他妈妈走了,所以他很生气,要把两只狗都赶走,这是惩罚小狗对他的背叛。”   “哪怕以后小狗再回来找他,他也不会理它了。”   “可是我看小狗的妈妈好像受伤了,小狗一直在给它妈妈舔伤口,我感觉小狗不是故意要离开的,可能以后还会回来找小朋友。”   “但是小朋友已经给它定了背叛的罪。”   “顾小芒,”小满说到这里,湿漉漉的眼睛望过来,白瓷般的脸呈现出一种可怜兮兮的气韵,“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顾矜芒轻嗤一声,他的眼仁漆黑,唇瓣的笑意讥讽冷酷,“这种无法保证忠诚的小狗,不要也罢。”   “小满哥哥又不会跟这条坏小狗一样突然离开,也不会突然背叛我,为什么还要为这些事情伤心难过。”   说到这里,顾矜芒褪去了周身的冷意,他方才的冷漠像是专门为背叛者而定,而梁小满是在安全区域的良民,所以可以享受他无边的温柔。   “我能理解小狗的苦衷,如果我是那个小朋友,我会原谅小狗的,它不是故意要离开。”   小满抿了抿唇,试图发表自己的意见,可顾矜芒却突然将他推到了床上,宽大的手掌捂住他的嘴唇。   俊美的男人压着他,神情倨傲疏离,像是高贵的神祗睥睨蝼蚁,带着强烈的审判之意,顾矜芒薄薄的两片嘴唇掀开,落下的话语缓慢且清晰。   “小满哥哥,别惹我生气。”   一直都是这样的,只要顾小芒不愿意沟通,就有千万种方式让小满闭嘴,小满眨了眨眼睛,有一滴细小的眼泪顺着眼尾滑入了床铺,幸好他现在还有时间,到假期之前,他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机会的。   自己的生日就要到了,在那个时候开口,顾小芒会不会看到生日的份上,更能接受这件事呢?   他没有把握。   一直以来,两人的细小争执,都是通过小满的妥协来达成,只要小满不说那些招顾小芒烦的话,顾小芒几乎可以说是温柔体贴,无微不至。   小满这一哭把所有的体力都哭光了,和顾矜芒胡乱睡到了傍晚,等他睁开眼,那种午后灼烈的眼光已经散去,只有浅浅的余晖投进洗手间的红格纹墙面。   等睡意散去了一些,顾矜芒就说要带他出去吃饭,他拿了换洗的衣服,准备先洗个澡再出去,路过桌面的时候,看着桌上的手机微微发怔。   陈大壮有了他的电话号码,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吧?要不要把手机也带进去洗手间呢?   “想什么呢?”顾矜芒的手臂从他身后缠上来,重量都压在他的背上,脑袋很自然地搁在他肩膀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手机,“洗澡也要带手机?什么毛病?”   今天才跟陈大壮说过自己需要一点时间,他应该不会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的,小满摇了摇头,将目光从手机上挪开,顾矜芒就像个背后灵一样贴着他,直到他将洗手间的门关上,他才大发慈悲地将人放过。   洗手间的墙面是整齐的乳白色瓷砖,高处做了一个方窗,能让蒸腾的水汽散发出去,此时反而投进灿灿的暖阳,照亮了整个空间,小满望着花洒喷出的水流,忍不住叹出一口气,顾小芒不会原谅背叛的小狗,自然也不会原谅背叛的梁小满。   在小满洗澡的时候,顾矜芒等得无聊,就在宿舍里看电影,他观影品味猎奇,更喜欢刺|激恐怖的题材,诡异古怪的音效传入洗手间里,又被哗啦啦的水声盖住。   小满在浴室偷偷哭了一会儿,最后洗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泪水都冲掉,这才打开门走了出来,他洗了很久,从日暮西山洗到夜色凄迷。   但是很古怪。   他没有听见电影的旁白,一切都很安静。   顾矜芒靠在书柜旁边,他太高了,影子长长的投下来,宿舍里很暗,他却没有开灯,只有外头一点灰蒙蒙的光线将他脸上的风暴撕开一角。   他手上拿着小满的手机,唇角的笑意融融,像是真的在笑,就连锋利的虎牙都露了出来,可是小满却看见他垂在身侧紧握的双拳,和青筋跳动的额角,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似带着杀人的弯钩,说话间都像要嚼碎叛徒的血肉。   “小满哥哥,刚刚你爸爸打电话过来找你,说你妈妈被车撞了。” 第032章   小满觉得此刻的顾矜芒极度危险,面容阴鸷诡谲,如同山雨欲来,可是唇畔的微笑却让他显得馥郁秾丽,像一朵吐露着芬芳的美丽食人花。   小满该是多留心警惕,可是他的一整颗心都被顾小芒说的最后一句话牵动,再也顾不上其他。   “小芒,我妈妈现在怎样了,你快告诉我。”   他拖着残疾的右脚疾行几步,就到了顾矜芒跟前,伸手要去拿回自己的手机,可是那手机被男人高高地举起,到了他踮脚也无法触及的高度。   “小满哥哥,你太不听话了。”   “你怎么可以认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当爸爸妈妈呢?我不是都告诉过你,如果你喜欢,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当你的妈妈。”   “可是你从来不听。”   顾矜芒慢悠悠地说着这一长串的话,眼眸低垂,长密的羽睫遮住黑瞳翻涌的情绪,他那张精致的脸隐于屋内昏暗的光线中,有种脆弱破碎的美感,仿佛一眨眼就能落下滚烫的热泪。   “小满哥哥,我该要怎样对你呢?”   “刚才你的好爸爸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背着我,做了很多事情,原来看画展是骗我的,是跟着顾潮去解除领养关系,把你的户口迁到你爸爸那里去。”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亏我还以为你受了什么欺负,我担心得要命。”   “小满哥哥,”顾矜芒在小满惊诧的眼神中,握住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处,似喟叹,似委屈,长眉拧成一个川字,“你摸摸我,我的心脏很不舒服。”   “你欺骗我,背叛我,你竟然还想要离开我。”   这声声的指控,把小满打得触不及防,他手下隔着衣物,能触碰到急促狂乱的心跳,他看见顾矜芒眼角的泪花,可是顾矜芒又在笑,笑得颓靡枯败,了无生趣。   “小芒,你先把手机给我,我问问妈妈的情况,之后我再跟你好好解释,好吗?”   “我一点一点地跟你说。”   “我不是骗你,我是担心你接受不了这件事,陈大壮永远都不会是我的爸爸,我只是不想让我妈妈过得那么辛苦,顾小芒,你拥有很多东西,可是我妈妈,如果我不管她,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会没有呢?”顾矜芒像是很不能接受似的瞪大了眼睛,他的眼尾发红,脸上满是破碎的泪滴。   “她有自己的丈夫,也有属于自己的儿子。”   “可是我只有小满哥哥,是小满哥哥来了,说要当我的小猫,我才从那个很黑暗很恐怖的地方走出来的,因为我只有这样,才能跟我的小满哥哥在一起。”   “小满哥哥,你以后不愿意当我的猫了吗?”   他喃喃地问出声,眼中有期待,更多是恐慌,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像囚牢一样困住梁小满,就像是困住一只快要飞走的蝴蝶。   “你也会跟那只小狗一样跟自己的妈妈离开吗?”   顾矜芒分明生得很高,头顶都超过床铺的高度,可当下的他无助得如同五岁的幼童。   许多快要忘却的回忆汹涌而来,原来他一直都在那个游乐园里,没有人来,没有人来救他,他孤独地坚持着,小猫说要一直陪着他,原来也是骗他。   “小满哥哥,你不能走。”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静谧的寥寥数语,如同诡异的咒语打破了持久的平静,顾矜芒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少年,怀抱就如同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任由梁小满怎样都挣脱不开,他猩红的眼眸布满了爆裂的血丝,手臂的肌肉勃发怒张,手背的青筋暴起,像是一只被噩梦网住的凶兽,只能通过汲取猎物的温暖来补充能量。   “顾小芒,你先松开我,我得打电话问问我妈妈身体的情况,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很害怕。”   “哦哦对,小满哥哥别怕。”顾矜芒像是突然想到这一茬,歪了歪头,浓黑的眼仁一错不错地看过来,改用有力的胳膊圈住小满的脖子,轻轻地把他往宿舍外边拖动,“小满哥哥,你跟我去见你那个好爸爸,你告诉他,你不会跟他回家,你的主人是我,你是我顾矜芒养的一只小猫,怎么可以跟别人回家呢。”   梁小满觉得顾小芒发疯了。   他手上的力气极大,拖着自己往前走,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温柔,似是拖着一个不听话的物件,小满的脚步踉跄,形容狼狈,平直的校道上只有寥寥一盏路灯,灯下有热恋的情侣交颈缠绵,可见了他们这样的架势,都干瞪着眼睛,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来询问。   小满强迫自己跟上顾矜芒的步子,夜风微凉,吹在他脸上,带走了所有的温度,他总觉得像有什么东西要离他远去,可那东西像风,令人琢磨不透。   陈大壮早就等在A中的校园门口,他穿着脏兮兮的工服,混着泥土的手套还没摘下,原本是两个手臂都拢在一起,见他们出来才挥挥手,脚步飞快地跑了过来。   他讨好地冲顾矜芒笑,笑出了一口发黄的牙齿,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到高挑的男孩子面前。   “您就是顾家的小少爷吧,长得真好,我是小满他爸爸,今天专门来学校看看他。”   相对于他小心翼翼的讨好,顾矜芒的神情几乎可以说是冷若冰霜,他对廉价的香烟不感兴趣,而是转动黑色的眼珠,用轻视揶揄的眼神盯着梁小满,仿佛在说。   这就是你喜欢的爸爸。   你就是为了这种人选择离开顾家?   难堪,是一阵阵的难堪,小满想起陈大壮在禁止吸烟的咖啡馆给顾潮递烟,也是这副伏低做小的姿态,他的脊梁永远是弯折的,在小满还未出现在这个世上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的了。   小满忽然想到,如果自己没有被顾家收养,是不是也会长成陈大壮这样的人?对着外边的人伏低做小,几近讨好,对着自己发疯的妻子却能挥舞着铁拳,是个典型的窝里横。   兴许会吧,他身上流着陈大壮的血,这是他无法选择的。   而顾矜芒他是顾叔叔和叶姨姨的孩子,家境优越,富贵不可挡,顾叔叔是顾氏集团的总裁,顾氏在A市产业链遍布各地,平常他们在街上随便走进一家店里,都能看到顾氏的标志。   叶姨姨还没结婚前,就已经是音乐界最负盛名的钢琴家,所以他们生下的孩子,才会那么优秀健康。   而自己呢?   陈大壮只是个极其普通的搬砖工人,日晒雨淋,皮肤都皲裂开,收入微薄,没有文化,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心底对自己的认知。   那种对财富的向往令他恨不得匍匐在地上亲吻有钱人的皮鞋,而小满的妈妈,只是一个发疯的女人。   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是不可能继续做朋友的。   小满眼圈阵阵发热,有酸涩的感觉涌上鼻头,可是他还是张开嘴,想要问问自己妈妈的情况,可是顾矜芒的动作比他更快,捂住了他的嘴巴,当着陈大壮的面把他抱了起来。   “你回去吧,小满哥哥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他是只属于我的。”   有轻薄的呼吸落在小满耳侧,顾矜芒这两句话,不知是在说给陈大壮听,还是说给他听,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对所有物下达最终的审判,不接受任何人的祈求与挽留。   也许是顾矜芒的眼神太过可怕,就连陈大壮这个大人见了,周身都打起了冷战,他甚至不敢上前去关心自己的孩子之后会遭遇到什么,只是揣着手怔楞在原地。   他哪里敢跟顾家的小少爷要人。   怀着这样的胆怯,陈大壮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小满被顾矜芒强制地抱上出租车,那车一发动,就如同暗夜里的流星消失在夜空中。   好可怕,这顾家的孩子怎么比他爸爸还要瘆人,他后背一阵发凉,永远无法忘却那孩子看他的眼神,像阴冷的蛇,丝丝地吐露出尖锐的獠牙。   出租车走过绚烂的街景,走过宁静的郊区,才堪堪在路边停稳,顾矜芒给了出租车司机几张百元大钞,就将哭泣的小满从车上扯了下来。   小满的眼睛都被泪水模糊,焦急与害怕充斥了他的大脑,他看着面前昏暗的别墅,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欧式的建筑风格,米白的色调,雕花精致的几道古铜拱门并排而立,能看到每层楼面拱形的露台和透明的落地窗,摇曳的紫荆花从别墅的一角探出,散发出阵阵的花香。   这里不是顾家,是在顾矜芒名下的别墅,他们小时候会特地过来这边捉迷藏,却从来不曾留宿。   顾小芒为什么突然带他来这里?   “顾小芒,你不要这样欺负我,你把手机还给我,我要去看我妈妈,呜呜,你不要欺负我。”   明明他哭得那么可怜,可顾矜芒却低声笑了,笑声沉沉地从他的胸膛处传出,几乎要震碎小满的耳膜。   他的手指被用力地握住,顾矜芒轻易地将他拖进了别墅。   灯光亮起的时候,小满的眼睛几乎要被灼伤,他看见了童年时期的回忆,记得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柜子和墙角。   他曾和一个叫做顾小芒的孩子在这里玩游戏,捉迷藏,玩累了就在阳台的秋千上睡觉,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顾小芒的眼睛笑起来像灿烂的桃花,就算是在白日里,都能装进璀璨的星星。   而如今眼前的男人依旧拥有无上的美貌,桃花眼微挑,状似繁花,他当着小满的面将防盗门重重地关上,又抱着人进了主卧,依恋缱绻地将脑袋搁在少年瘦弱的肩膀上,像是在吸收甜腻的香气。   “小满哥哥,就呆在这里吧。”   “乖乖地做我的小猫。”   “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第033章   小满在顾矜芒的别墅里已经呆了一天一夜。   别墅里厚重的大门配套的是精细的指纹锁,小满的指纹匹配不上,所以无法从里边把大门打开,他的手机被顾矜芒收走了,锁在同样需要指纹解锁的保险柜里。   小满在早上的时候,听见保险柜里传来急促的来电铃声,那铃声坚持不懈地响了快六十秒,才逐渐归于死寂,后边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了。   小满暗暗地想,手机可能是没电了。   刚过来的那天晚上,顾小芒给他洗了个热水澡,就跟上次那样,用柔软的毛刷将他浑身上下搓.洗了一遍,像是要洗掉很多从外边沾上的脏东西。   他无声地掉着眼泪,一句话也不说,用沉默来对抗这一切,顾矜芒用的是稍热的温水,略高的温度落在擦.红的皮肤上,轻微的刺.痛引发少年阵阵的颤.抖。少年的皮肤原本白得像雪,可被大力地搓.洗过后,浮着淡淡的粉,有些脆弱的地方,更是渗出了细密的血丝,如同开花的脉络,蜿蜒着探向皑皑的雪地,顾矜芒定定地看着那脆弱的两处,神色疑惑地歪了歪头。   这么多年来,他与小满之间是没什么界限感的,他把梁小满当成了自己饲养的不乖小猫,将其美丽的皮毛也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于是他不假思索地低下头,轻轻地舔.了舔.小猫脆弱的伤处,那种地方都擦破皮了,应该很疼吧,他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故意的欺负了。   顾矜芒周身的温度都偏低,就连舌.尖也如同毒蛇的蛇信,冰冷,湿.粘,阴森,可怖,小满原本缩着肩膀在低声地哭,圆圆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如同精致的扯线木偶呆呆地看着浴缸里晃动的水波。可当那种诡异的触.感传来,他惊得浑身都激起了寒.颤,哆.嗦着将人推开,像是害怕再被欺负,他将细长的双.腿蜷.在胸.前,用纤细的手臂抱住双.膝,将那些伤处都藏了起来。   如今的顾矜芒让他感到很害怕,并不是因为这样亲.昵到近乎亵.玩的举止,而是对方那种周身散发的阴暗诡谲的气息和恣意妄为的举止,都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不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刚来的那天晚上,他担心妈妈的伤势,哭着哀求顾小芒把电话给他,他只要确认一下妈妈的安危就好了。   可顾矜芒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台灯,将他那张精致的脸蛋照亮了,他藏在光里,拥有最美丽的皮囊,和最恶毒的心肠。   他“啪”的一声把床头的台灯熄灭,爬上了床,将还等着答复的小满抱在了怀里。   “小满哥哥,不要惹我生气。”   “乖乖睡觉。”   顾矜芒像是突然从世界抽离开,来到了一个自己设立的空间,他将喜欢的小猫拉了进来,强迫小猫陪着自己,讨自己的欢心,无视小猫哭红的双眼和日渐萎靡的皮毛。   小猫的喜怒哀乐,他都不再在乎。   在小猫决定离开他的那一刻,他就不会再去爱小猫了,他要的是陪伴,而不是小猫的欢笑,真心,与欺骗。既然小猫都要离开了,那为什么他还要顾虑小猫的感受呢。   这个澡洗得比往常还要久,上次他这样惩罚小猫的时候,自己就草.草冲了个澡,可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了。从他看见小猫的伤处开始,就变得很奇怪,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小猫头上乖巧的发旋,这猫咪就连发旋都长得很周正,生怕长歪了一点,就会让人误会他是个坏孩子。   明明原来是只很乖的小猫,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有了这么多很坏的心思呢?顾矜芒表示不解,可眼下他的这种不解显得微不足道,因为他被勾起了兴趣,浓黑的眼仁像是被点着了火,长臂一伸,就将对面的少年整个都拎了起来,像是拎着一只瘦弱的病猫。他低下头,还想再看看那里的伤势,可小猫挣扎得非常厉害,甚至伸出了爪子抓伤了自己的脸。   小满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出于本能地防御,那种地方没什么好看的,他还很害怕顾小芒又会做出刚才的举动,于是双手胡乱挥舞,试图摆脱。   可是并没有摆脱,他依旧被顾小芒牢牢地抓住,只是顾小芒的脸上多了几道长长的血痕。   “疼吗?”   “我,”小满不论何时,都是那样的善良柔软,他垂下浓密的睫毛,紧张地咬着下唇,“我不是故意的。”   “我等会给你上药好吗?”   他试探着伸出指尖,落在顾矜芒冷硬的下颌线,那处皮肤冷白如玉,像上好的白瓷平添了几道裂痕。   “嗯,小满哥哥打我了,很疼。”顾矜芒抿着嘴唇,语气里透出几分脆弱与委屈,桃花眼似要滴下泪来,“小满哥哥以前从来都不打我的,今天打我了。”   “我,”分明是纤细的小满被顾矜芒长满肌肉的手臂高高地抵.在了墙上,可他依旧感到自责,愧疚地低下头,就连柔软的头发丝都说着很后悔,“对不起,小满哥哥不应该打你。”   顾矜芒没有再追究,他将小满浑身都擦干,抱到了床上,自己又回到了浴室,浴室的墙面是乳白色的瓷砖,浴缸也是乳白色的,对面是米白的洗手台和一面半人高的镜子,他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眉眼凶戾,额间的青筋暴起,呼吸又重又急。   澄澈的水流从浴缸的水龙头流出,有哗啦啦的响动,他闭上眼,能看见暗无天日的牢.笼,女人尖锐撕裂的哭声和男人粗.哑的吼声,皮带的抽.打,拳脚落到肉上。   她在大声地呼救,可是没有人能来救她。   这些声音藏在他的大脑里,让他感到烦躁,厌恶,果真是令人恐惧的,肮.脏的,罪恶的,人.口.交.易,他厌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臂上的肌肉怒张,他痛恨这样的自己,被原始的本能操纵,沦为了最下等的牲.畜。   水流从他手中流过,带走上边的液体,他长出一口气,紧紧地闭着眼睛,脑中残留的画面很清晰,美貌的少年,有粉色的如同花.蕊一般的存在,周围破开细密的血管,开在如瓷一般的身体上。   只有小猫是干净的。   绝对不能让小猫离开。   小满感觉顾矜芒的状态变好了一些,至少有了几分原来的模样,所以当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小满嗫嚅了几下唇,讨好地笑出了脸畔的梨涡,“小芒,你能把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吗?”   “小满哥哥,”顾矜芒擦头发的举动停下,墨黑的眼眸迎着屋内的暖光,透出异样兴奋的光彩,“你是不是还想要我再帮你洗一次澡?”   “这次我不会管小满哥哥怎么哭,我要做什么,便做什么。”他朝着小满露出洁白的牙齿,唇侧的虎牙森森,眉眼弯弯,像是披着天使皮囊的恶魔。   小满知道这不是商量,而是威胁,他以为的和好只是自己的错觉,他有些后悔方才对顾小芒的心疼,那些指甲痕,若是注意晚了,恐怕早就已经愈合了。   别墅有许多个房间,小满和顾矜芒住在最大的主卧,里边的装饰偏欧式复古,床头的雕花繁复,窗帘纹理厚重,被褥是浓重的黑色,但是阳台的风光却很好,古铜色的雕花栏杆围成一个造型奇巧的拱门,有微凉的风,送来窗台的紫荆花香。   小满此时坐在阳台的秋千上,神色怏怏,他头上戴着白色的猫耳朵,身上穿着蕾丝的白裙,领口开得有些大,露出伶仃的锁.骨和白到透明的皮.肉,脖子上挂着一颗很大的蕾丝铃铛,在屋内走动的时候,会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他想起顾矜芒将这些装束拿回来的时候,他表示了充分的拒绝,可是他的力气抵不过顾小芒,三两下就被按住,脖子上缠上了铃铛,头上长出了猫耳,层叠的蕾丝裙摆在他的膝间拂动,他试着摘下猫耳以示抗|议。   可顾矜芒笑着告诉他,“小满哥哥,如果你敢把猫耳朵摘下来,我就现在给你洗澡。”   顾矜芒买了很多这样的东西,都堆到床上,他忽然看到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带着小猫毛茸茸的尾巴,可是尾巴前端却有个长条状的东西,他拿了起来,眯着双眼,对着小满仔细比划,却依旧找不到装扮的窍门,只能扫兴地将东西扔到垃圾桶里,如果小猫戴上猫咪尾巴肯定很漂亮,可就是设计有点问题,完全找不到戴的地方,真是令人扫兴的垃圾。   小满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逃过一劫,只能顶着这些奇怪的装束在屋子里走动,他能感觉到顾矜芒那种狂热又克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可每次他一回头,顾矜芒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令他感到很困惑。   时间走得很慢,慢到小满都产生了一种感觉,顾小芒是真的打算要将他关在这个别墅一辈子,想到这个可能,他就如同被恐惧擒住心脏,会有人来找他吗?会有人发现他没有去上学吗?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恐惧最可怕的部分在于他是未知的,人类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格外的恐惧,所以小满在短短几天,就瘦了许多,顾矜芒逼着他吃,不让他走,两人时常僵持不下,对峙过后,就是洗澡与硬.灌两条路走。   顾矜芒觉得小满是在故意绝食威胁自己,可小满并没有这般复杂的心思,他从担心自己的妈妈,到担心自己一辈子被困在别墅里,就连睡梦中都不得安宁,整个人快速地消瘦下去。   这一日,他们又为了吃饭的问题发生了争执,顾矜芒皱着眉头,指着眼前稠.密的瘦肉粥,目光灼灼地盯着梁小满,“全部喝掉。”   小满白着嘴唇,拿起调羹,他的腕骨瘦到突出,在白白的手腕上鼓了起来,很艰难地往嘴里送了一口瘦肉粥,他不喜欢吃肉,可顾矜芒说只吃青菜没有营养,所以他每天都得吃肉,很难受,很想哭。   他很想念以前的生活,想念以前的顾小芒,以前的顾小芒虽然也会逼着他吃东西,可是从来没有强硬到这个地步,顾小芒一直都是很温柔地对待他,把他当成一个人,或者是什么易碎的宝贝。   可是现在的顾矜芒,只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物件,一个宠物,他看着身上洁白的蕾丝裙,举动间就会发出声响的铃铛,顾矜芒现在只是把他当成了一只猫。   甚至都不算是一个人。   是他不配吗?   他不知道,只觉得很伤心,就连嘴里的粥都变得无比酸苦。   “我真的吃不下了。”小满努力了许久,碗里还剩大半碗粥,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顾矜芒,肚子感到一阵一阵的抽痛,他想吐了,他不想再吃了。   “都吃掉,”顾矜芒冷冷地看过来,“吃这么少,你会不够营养。”   “早上的牛奶也没有喝。”他还补充了一句,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大杯鲜牛乳,“喝完粥了再把牛奶喝掉。”   小满唇瓣扯出勉强的笑,忽然觉得很讽刺,顾矜芒原来一直都把他当成小猫来养,动不动就拿营养出来说事,以前他只觉得顾小芒过于心细,什么都要管,如今算是懂了,每天都要吃鸡蛋喝牛奶,每顿都逼着自己吃肉,因为害怕自己的宠物没有营养。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自作多情,顾小芒从来没有把他当做平等的好朋友,只是把他当成可以操.纵的宠物,一旦自己不听话了,就要关起来。   他想到这里,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脾气,将汤匙扔回了碗里,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明明是很小的一个动作,可别墅里太过于安静,只有清风拂动窗纱,一切就显得冲突且富有敌意。   “我不吃了,顾小芒,我不是你的猫,我是个人,我很担心我妈妈现在的情况,而你居然这样关着我,你可以稍微尊重下我吗?”   “我是个人,不是你养的什么宠物。”   “我也有自己的思想,你可以尊重下我吗?”   连日来的委屈和焦虑在此时喧嚣而上,小满甚至还没来得及思量,就已经把话说了出口。   他第一次这样带有攻击性地盯着顾矜芒,可是在那一刻,他在对方的眼里却只看到深重的迷茫与伤心,那双很漂亮的眼睛,里边原本有许多耀眼的星星,可是在听到这番话后,顾矜芒的唇角向下,眼中所有的星光都陨落了。   小满后悔了,他从未跟顾小芒说过这么重的话,因为他一直都很宝贝顾小芒,很爱很爱顾小芒,这种爱超越了血缘,亲密的陪伴让他们纠缠在一起,他知道顾小芒所有的不安来自哪里,知道顾小芒有多么古怪,也知道他有多么害怕,可是今天他却跟顾小芒说了很重很重的话。   无异于割袍断义。   他上前一步,想要拥抱那个近乎破碎的顾小芒,可对方却先他一步走到门口。   门是用沉重的古铜制作的,很重很沉,一旦关上便牢不可破,就像一个人的心,你走进去了,你存在了,你离开了,那扇门就关上了,谁都进不来。   顾矜芒给小满留下的是背影,小满还记得他方才向下的唇角,可等他转身,他像是又变成了完美无缺的顾矜芒,骄傲的高贵的,无坚不摧的。   他的目光落在小满身上,又像是落在别处,因为小满没有再从那目光中感受到温度,就像是他第一次看见顾矜芒,漂亮精致的小孩穿着时髦的背带裤,从高高的楼梯上下来,他有着微卷的黑发,和深黑的眼珠,深红的嘴唇。   他用敌视仇恨的眼神看着自己,如同看着地上求生的蝼蚁。   门吱呀一声打开,小满看见别墅外高大葱郁的树木,和涓涓流动的溪流,微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一只手将他推了出去,随后一个透明的包裹被扔出,里边放着衣物与手机。   “我们彻底结束了。”   小满于泪眼朦胧中,听见心碎的声音。 第034章   古铜色的大门在小满面前重重地关上,它沉重得如同寂静午夜响起的丧钟,传递的哀恸之意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满抚着心脏的位置,微微张开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气,他不该跟顾小芒说那么重的话,他从未跟顾小芒说过那样重的话,他很后悔,恨不得能时光倒流,可世上没有后悔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那些翻涌的水花在高热的气温下蒸发成稀薄的水汽,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可小满不愿意接受结束这件事,还执拗地想着要试试,想要争取。   他曲起手指,紧紧地握成拳头,在大门上不断地敲,直将手指都凿出了丝丝的血迹,才将耳朵轻轻地覆在铜制的大门上,小心翼翼地听着门内的动静。   没有声音,没有一点声音,原来顾小芒听见这些敲门的声响,却连脚步都未曾在门边驻足,小满感到心脏刺痛,脑袋一阵阵地疼,此时已经过了晌午,浓烈的太阳高悬在头顶,手机屏幕的亮度让他头昏眼花,他模糊地拨通了陈大壮的电话号码。   “喂,小满啊,想爸爸了?”   陈大壮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兴奋,半点也不像是妻子出了车祸的人,小满消失了好几天,他也没想着去联系,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儿子,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小满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近乎苍白,他紧紧咬住下唇,颤着声问道,“你说,我妈妈被车撞了,那她现在怎样了?在哪家医院呢?我现在就打车过去看她。”   “啊,你说这个啊。”陈大壮似是终于想起了这一茬,一拍脑袋,“我那天打电话给你,你没接电话,是你同学替你接的,爸爸就以为你不愿意和爸爸说话,很伤心呢,所以就随口扯了个谎,想让你出来见见爸爸,你不会生爸爸的气吧,爸爸现在在工地里呢,晚上回去再给你打电话,好吗?”   陈大壮的确在工地,电话里的背景音嘈杂刺耳,有重型机器作业的声音,也有翻拌泥浆的声响。   小满的脑子嗡嗡的,分明天边的太阳晒得他脸颊都泛出中暑的红晕,可他却感觉到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冷,浑身冒出一颗颗的冷汗。   他是恨陈大壮的,可那些恨原本仅仅止于被抛弃的恨意。   可到了如今,他却对陈大壮重新审视,就如同在咖啡厅里禁止吸烟的审视,还有校门口卑微递烟时的审视,可这些审视都抵不上此时心底那种森冷的退意。   究竟是要多么冷血无情的一个人,才能面无表情地诅咒自己的妻子被车撞啊?   而自己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可笑的谎言,对脆弱无辜的顾小芒说了那么重的难听话,他该是很难过吧。   如果有一天顾小芒对自己说出同样的话,自己恐怕会哭到昏死过去吧?   可这件事能怪谁呢?   在校门口的时候就应该发现端倪的,如果真的出事了,陈大壮还会那么自然地给顾小芒递烟吗?   是自己太蠢了,太不懂得察言观色了。   小满小的时候听过院长说过一个买椟还珠的故事,有人买下了装着珍珠的木匣子却只退还了珍珠,而自己却是用一个很珍贵的顾小芒,换回了一个不算是个人的父亲。   命运果然很喜欢戏弄他。   后边陈大壮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内容无非就是劝他早些搬回家里去,小满不太懂他的这些迫切,只很冷淡地留下一句。   “请你以后不要拿妈妈的安危来吓唬我。”   说完就直接按掉了电话。   他很少这么没礼貌,他是乖顺温柔的孩子,每次挂断电话,总是客气柔顺的应和很多声,表示出自己的不舍与牵挂,等着对方把电话挂掉。   可是他想,陈大壮或许并不需要他的这些尊重。   电话那头的陈大壮听见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顿时骂了声脏话,他对这个残疾的儿子有诸多的不满,但是人还没落到手里,变故还很多,他只能舔着脸百般讨好,装出一副好父亲的样子。   可他在心底是瞧不起这个孩子的,他更喜欢陈晨,陈晨虽然不是很听话,可是贵在健全,是个正常人,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要不是这个残疾的儿子能画画,以后会有大出息,他也犯不着这样上赶着去讨好人。   小东西对他的态度生疏到近乎冷漠,反而对疯婆子比较上心,这一点也让他足够恼火,“草他妈的,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   “我说那边的,我请你来偷懒来了?”工头愤怒的吼声从后方传来,陈大壮哈着腰低着头,递过去一根烟,脸上露出一个老实厚道的笑,“工头,您别气,我家里有点事,刚打个电话,我现在就去,您抽根烟。”   工头皱着眉头很不耐地接过他的烟,这才算完事。   小满没有离开别墅,他骨子里有种别样的执拗,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想要补偿,哪怕对方并不给他机会,他依旧会等在门口,眼睛红红的,像只被主人赶出家门的小猫。   A市已经走过了初秋,可天依旧很热,特别是正午的太阳,大如圆斗,他感觉到浑身脱力,因为缺水,嘴唇变得干裂,惨白的脸上冒出了薄薄的冷汗,他咬着嘴唇,强撑着将脸贴在冰冷的门上,敲门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   等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了山,天气终于不再是爆裂的炙热,雾蓝色的天空看着很清爽,月亮不知道去了哪里,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别墅二楼亮起了暖黄的灯,那是主卧的位置,小满已经没了气力,他感觉自己好像发起了低烧,很想委屈地跟顾小芒诉苦,可是他恍惚间又想起顾小芒最后冰冷的眼神,就再也说不出话。   手机的电量已经完全耗尽了,小满也没想过要打车,中午的时候他已经用手机查好了回学校的路线,明天要上学了,到时候自己再找机会跟顾小芒道歉好了,他这般想着,便又振作了起来,他总是这样的,明明已经很苦了,却总能胡乱找到一点微薄的希望。   可他在心里又清楚得很,这些微薄的希冀,都像是晴天里洗洁精带来的彩色泡泡,色彩奇幻,可是廉价易碎,这种希冀是虚妄的,难以实现的。   别墅区从来不为平民考虑任何东西,走过一段长路,才会有寥寥一盏路灯。   小满四肢软绵地扶着路灯下的杆,重重地呼吸,任由清冷的光落在身上,装作是有人在拥抱自己,他到了此时此刻,视线已经模糊到看不清前方的路。   他以为自己做了对的正确的决定,可是到头来,可能都是大错特错。   可恶的陈大壮,可怜的妈妈,可爱的顾小芒。   从来都由不得他选择。   他呆呆地抬头看着圆圆的路灯,上边没有什么特别的花纹,只有纯白的灯盏和内里简陋的灯丝,冷白的灯光在漆黑的夜色显得孤独又寂寥,可月亮突然出来了,穿破了层层的云层,散发出柔和的月辉,像母亲对孩子轻柔的抚摸。   小满满脸都是眼泪,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兴许他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个过错。   小满回到宿舍的时候,是晚上十点,他忘记了自己走了几个钟头,可他的右脚已经高高地肿起,头昏脑胀地睡了一觉醒来,依旧感觉头沉重都如同灌了铅,他只能跟老师告了假,去了一趟医务处吊水。   医生是个近三十的男人,生得儒雅温柔,鼻梁上架着斯文的眼睛,他在小满肿起的右脚按了几下,才拧起眉。   “你这个右脚,虽然是先天畸形,没办法矫正了,但是依旧有许多的隐患,如果你后天不好好呵护,过于操劳,也会引发积水,对自己的身体要更爱护才行。”   “这几天就先跟老师请假,过来我这边吊一些消炎的药水。”   小满眼睫垂下,轻声地说了声“好。”   “这个程度的肿起,不是普通的劳累才能达到的,你走了多长时间。”医生果然都是医者仁心,询问的语气近乎逼问。   可小满不记得了,他忘记了是三个小时,还是五个小时。当时的他不觉得脚疼,因为心里更难受,像是被重重的石头压着,完全不能呼吸,原来他疼痛是可以被另外一种疼痛取代的。   小满在医务室打了两天的点滴,每天都是傍晚的时候才回宿舍,可是顾小芒一直没有出现过。   这个原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突然就显得很空荡突兀,明明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清新的柠檬香,那是顾矜芒很喜欢用的沐浴露,他喜欢柠檬的香气,每次从浴室出来,他潮湿的发梢,流淌着水滴的胸肌,都是这样的味道,就连枕头,被褥都是这样的味道。   这个世界都充满了这样的香气,却唯独就是没有了顾小芒的踪影。   小满抱着顾小芒的枕头,在夜里偷偷地哭。   他像是有许多的眼泪,流个不停,将枕头和被褥统统打湿,第二天又顶着核桃眼去吊水,医生很无奈地看着他,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和我朋友吵架了,我明天就会跟他道歉去。”小满搓着通红的眼角,眼神却很坚定。   第二天是上课的时间,可小满到了班上,却一整天都没有看到顾小芒出现,他问了同桌,才知道顾矜芒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上课了,他心里着急,害怕是出了什么事,慌不择路地在课下给叶风晚去了电话。   叶风晚应该是在外边,风声很大,她忧愁地跟小满说,“小芒前几天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跟我们玩人间蒸发,一连消失了好几天,我和顾潮都找疯了,找了警察准备立案了,他才跑回家,你顾叔叔很生气,说他胡闹,一气之下就说要给他关禁闭,谁知道这顾小芒也是个一头倔驴,这样关了几天之后,居然死活都不愿意从房间里出来了。”   “这个小芒,我是真的头疼,小满,姨姨现在在巴黎参加一个活动,没法跟你细说了,你如果担心就回去看看他,劝劝他出门,也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的叛逆期到了,真是半点都不给人说。”   “姨姨先挂了。”   关禁闭,关禁闭,关禁闭。   那小芒该会有多害怕,小满想都不敢想,他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的那个夏天,坐在电视机前,看到了那些骇人听闻的拐卖新闻,顾小芒从来都没跟他说过什么,他对晦暗的过去绝口不提,就连父母都不曾告知。   他小心翼翼地藏起过往的伤疤,不让任何人看见,这样他就能永远是强大的,高傲的顾矜芒。   幸好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课,小满从学校出来,坐上了公交,从公交站走到了顾家的别墅。   别墅没有变样,玫瑰花依旧优雅地随着微风招摇,小满将目光投向那片种着向日葵的空地,却看到一地的荒芜,所有的向日葵花苗都被暴力地翻了出来,残忍地扔到一旁。   园丁刘叔很尴尬地跟他说,“少爷突然消失了好几天,一回来就把这些花苗都拔了,你别难过,他估计就是一时之气,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小满红着眼睛点点头。   可在心里,他却知道顾小芒并不是一时之气,自己是真的被彻底放弃了,这些向日葵就是他被放弃的不知道第几步,顾矜芒正在逐渐将他从心底拔除,就像是拔除一根粘着血肉的骨刺,很痛,但因为不再需要,所以可以很狠心地对待没有必要的东西。   从办完过户手续之后,小满就没回过别墅里,保姆王婶给他开门,姿态熟稔地跟他说话,“小满少爷回来了。”   她冲着小满挤了挤眼睛,慈爱的眼睛望向了上边,悄声说,“你来了就好,这少爷跟先生闹了脾气,好几天都不出房门了,你和他关系好,上去劝劝他,王婶做了一点红豆汤,你送上去,两个人一起喝。”   王婶在顾家做了几十年的保姆,一直都是负责烹饪,她把红豆煮得绵软,煮成糯糯的豆沙,又搭配了乳白滑嫩的双皮奶,这是小满很喜欢吃的下午茶。   他小心地端着托盘,慢慢地走上二楼,长廊的光阴绰绰,顾矜芒的房门紧闭,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张着大口要将人吞噬。   “顾,顾小芒,我来跟你道歉来了。”   小满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些,可他的话音落在空旷的走廊上,被窗户进来的风一吹,就飘散了。   他僵硬地站在门口,眼珠子转向了楼梯拐角的天窗,那处有充裕的光线照进来,把原木色的楼梯切成了三角形。   时间悄无声息地往前走,伴着午后窒闷的微风,伴着明暗的光影,伴着融融的落日,伴着清冷的日辉,小满泪眼朦胧地看着天窗出现的月亮,嘴里禁不住发出呜呜的哭声。   没有人理他,他在门口站了许久,快要错过公交,最后一般回学校的公交是九点钟,他现在走出一公里,时间差不多,他把红豆沙和双皮奶拿下去给王婶,依旧笑得温顺,“王婶,我明天再来。”   他走过柔软的草坪,在心里安慰自己,顾小芒可能是睡着了,所以才会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可现实总是格外残酷,就连幻想的权利都要夺走。   他沐浴在月光中,恋恋不舍地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男人的身形高挑修长,骨节分明的冷白手指夹住一点火星,轻薄的烟雾氤氲了他脸上的冷意,他像是在看一只脆弱的蝼蚁那般看着小满。   小满几乎是落荒而逃,顾小芒是醒着的,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门外,却不愿意开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例外了。   以前的顾小芒从来都没有给他吃过闭门羹,他觉得自己总是特别的,能从高贵的王子那里得到无穷无尽的爱,可是他从未想过,这些肆无忌惮的爱,也是可以被收回的。   尽管在夜里抱着顾矜芒的枕头哭得声嘶力竭,可小满依旧没有选择放弃,他在次日还是走进了别墅,他察觉到灼热的视线,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顾矜芒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他似是刚洗过澡,湿润的发丝散下来,显得有些少年气,可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却没有什么温度地盯着自己。   小满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与抗拒,可还是一瘸一拐地进了屋,接过王婶手里的饭菜,是很好吃的小鸡炖蘑菇和蒜蓉炒芥蓝,还有一碗老母鸡汤,饭菜的热气在空气中升腾,小满发着呆,圆圆的眼睛凝视着那些飘飞的雾气,站立的姿态标准得如同经过特训的门童。   明天要上学,不能过来了,只能周末过来,右脚有点痛,不过还可以忍受,不用去看医生,本来打算请假每天都来,可是老师不接受那么不正当的请假理由,所以只能等到下周末再来,这样肿起的右脚也能休息一下,下周应该会舒服一些吧,可能今天很难过,很不开心,但是明天总归会好吧,他这样给自己加油打气。   等待的期间王婶上来了一次,看他傻站在门口,心疼得不行,“小满少爷,怎么在这里傻站着呢?”   “王婶,我没事的,不用担心,”小满冲她乖巧地笑,露出贝壳一样洁白的牙齿,“我之前对小芒说了不好的话,我在这里站着,是准备跟他认真的道歉。”   “我站着,是为了赔罪。”   “可是这样不行的,你这右脚我看着都有点肿起来咯,这可不行,王婶带你下去吧。”王婶看着小满长大,她可看不得他这样遭罪,声音都拔高了几度,“这可不行,这都肿了,要去看看医生的咧。”   “没事的,王婶你别管我。”   他们僵持着,连日来紧闭的房门却在此时打开了,王婶惊喜地看向小满,心道果然还是要小满少爷出手才有用,看看这不就出来了吗,之前不论是谁来都不开门,他们轮番上阵劝了好几天,少爷完全不带搭理的。   小满在楼下看到的顾矜芒和眼前的顾矜芒不太一样,隔了一段距离看人,就像隔着朦胧的窗户纸。   眼前的顾矜芒更憔悴一些,脸色白得像纸,唇色也白,精致的脸庞略微凹陷,像是那种浓艳的画皮鬼,病弱地想要吸食人的生气。   “滚。”画皮鬼浓黑的眼珠转动,冷淡的眸光落在小满结着血痂的手背和肿起的畸形右脚,张开好看的嘴唇,说出了伤人的话。   “那你把这些东西都吃了,”小满将东西拿给王婶,困窘地说,“我,我这就走,但是你要好好吃饭,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顾小芒愿意打开门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他不想放弃继续靠近的机会。   明天就逃课过来吧,他在心里这样想。   “别再来了。”   “我看着烦。”   很讨厌心疼的感觉,所以不要再来了。   “哦哦,对不起。”小满的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他慌张地拿手背擦了擦,又扯起一个牵强的笑,“那我今天就先走了,对,对不起呀。”   他抬眸望过来,顾矜芒能看见他琥珀色的眼珠,如同被湿漉漉的春雨洗过的玻璃珠子,唇角是个向下的弧度,逃走的时候背影是很狼狈的,肩膀一高一低的,畸形的右脚差点打到自己的左脚。   我会去上课,所以别再来了,顾矜芒没有说出口。 第035章   小满第二天背起小包准备出门搭车的时候,接到了王婶的电话,王婶很高兴地跟他说小芒今天准备去上学了,让他不用赶着过去,安心上学,右脚要记得去看医生,还把顾家家庭医生的电话发给了他。   “林医生对你的病情比较了解,你记得找他。”   “好。”小满只觉得高兴,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踏进教室的时候,果然看到顾矜芒坐在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位置挨着窗户,窗外浓密的树影包裹着熹微的晨光,落在那张冷白的脸上,他的睡颜沉静,额前的碎发柔软,随着窗口的微风轻轻地拂动,长睫深阖,有晃动的光斑在他侧颜浮动,将他清醒时的那种骄矜冷傲之气掩去了许多。   班里熙熙攘攘的吵闹着,坐在他周边的女同学都掩着嘴唇在偷偷地讨论着,时不时将害羞的眼睛投过去,望一望,随后又状似无意的互相打趣,陀红的脸颊,灿烂的眼睛,扑通的心跳,青春就这样在她们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上课铃敲响的时候,顾矜芒依旧没有醒转,他像是在做一个旷日持久的美梦,终归是比现实更让他留恋。   数学老师是个严肃的老先生,留着小胡子,喜欢穿复古衬衫和驼色皮鞋,头发都精神地梳起来,能徒手在黑板上画出一个规整的圆,他的手在经年累月的练习中成了圆规,成就了令人艳羡的异能。   他锋利的眼睛在四处转悠,黑板上是一道难解的奥数题,是上届奥数比赛争议最多的题目,许多学子不幸参加了这次的奥数比赛,笑着进去,考丧着脸出去,争相骂娘,说奥数老师不厚道,这题目比十年来的考题都要难。   终于数学老师的眼睛定在一处,他手上拿着一本奥数真题本,略有重量地敲了敲讲台,全班的学校都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就看到顾矜芒睡得很明目张胆。   寻常人都知道该尊重下老师,至少拿本课本竖着挡一下老师的视线,可他估计是太困了,或许是太懒了,就这样大赤赤地挑战老师的权威。   “咳咳,”数学老师重重地咳了两声,却依旧没见情况好转,才慢悠悠地踱着脚步从讲台上下来,他将真题册卷成一卷,在顾矜芒的桌面敲了敲,“顾矜芒,你来回答下这个问题。”   顾矜芒这才睁开眼睛,他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形状像盛开的桃花,此时睡得迷蒙,便如同迷雾下的桃花源,冷寂清幽,他站起来比所有人都高挑,身体放松的时候便少了荷尔蒙怒张的攻击力,穿着纯白的衬衫和藏蓝色的西裤,反而显出几分斯文俊雅的学生气,他先是低头看了看老师,又不太清醒地将目光看向黑板。   “答案是根号三。”   他看的时候很快,几乎是那么匆匆的一眼,很是漫不经心,今天的这个奥数题是数学老师一时兴起的课外拓展,所有人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只有老师知道,所以所有人都对这个答案抱着怀疑的态度,只有老师微微挑高了眉峰,继续考道,“说大家说说你的解题思路。”   数学老师对于顾矜芒能迅速解出这道奥数题,是不意外却也意外的,不意外是因为顾矜芒本就是A中非常有名的天才学生,年纪小,但已经毕露锋芒,入学的时候所有科目都是年级第一,就算在初中也是神话一样的人物,所以老师并不意外。   令他意外的是顾矜芒明明有这般出色的实力,却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奥数竞赛,以他的实力甚至不用参加任何课程,就可以拔得头筹,数学老师以前曾经邀请过他代表学校参加,可被拒绝了,拒绝的原因荒诞又可笑。   “周末的时间不行,我要在家陪我的猫。”   搞到数学老师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研究猫控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   教室突然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一个答案,究竟是瞎蒙的还是确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顾矜芒解题的时候语速轻慢,声线是偏冷的,像冬日里被积雪覆盖的冷松木,有微风拂动他的发梢,扫下额前碎发,他说话的时候浓黑的眼瞳总是微高一些,露出大部分清澈的眼白,就给人一种很高傲的感觉。等他说完,冷冷的视线就冷不丁地放到数学老师的脸上。   “请问老师还有别的问题吗?”   眸光冷且淡,似脱鞘的刀锋。   数学老师被吓退,只讪讪露出一个笑,片刻后,给自己打了个圆场。   “顾矜芒,就算你是个天才,也不能虚度光阴啊。”   矜贵的少年并不理会他的弦外之音,姿态懒懒地坐下后,又闭上了眼睛,他像是有睡不够的觉,一连睡了好几节课,小满看得很忧心,担心他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可下课的时候班里太吵了,不是说话的时候,熬到最后一节体育课,班里的同学吵闹着操场去了。   教室里就只剩下小满和顾小芒两个人。   风扇被关到只剩下两盏,风速又不大,慢悠悠旋转的同时,还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顾矜芒还在睡觉,小满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像一只试图飞越屋檐的小猫,猫着腰轻轻地走到了他身侧,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顾矜芒的脸被照进来的阳光晒得微微发红,他的眉毛拧成一个川字,不舒服地抿着嘴唇,小满觉得应该是太热了,把风扇开大了些,褐色的眼睛盯着窗帘,犹豫着要不要把窗帘拉上,可是又怕这动静把顾小芒吵醒。   他总是温柔又矛盾的,盼着能跟顾矜芒把话说清楚,与他和好,可是人到了眼前,他又怕顾小芒睡得不够。   他拿过一本英语课本高高举起,又拿了一本练习本轻轻地扇,阳光落在他身上,乳白的皮肉在柔和的光晕下圣洁又美丽,纯白的校服像是天使的圣衣,琉璃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人的时候,总是倾注了无尽的温柔。   感觉顾小芒很困,是晚上没有睡好吗?是不是被顾叔叔关了几天睡不着觉了?小满感到忧心忡忡,扁了扁嘴,忽然很想伸手将顾矜芒皱起的眉心抚平,可又怕吵醒了沉睡中的小王子。   毫无疑问,顾矜芒是长得非常好看的,像书里说的小王子,有缀满宝石的王冠和最柔软的心脏,小满艳羡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抿着的薄薄嘴唇,如果性格再温和一些,顾小芒就真的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了。   他趴在桌面上,近乎痴迷地看着顾矜芒,他只把这些浓烈的情感当做是友情,亦或是手足之情,从未有过半分非分之想,就像住在象牙塔里的美人,从未见识过外边的世界,长发都铺散了一地,年岁渐长,却也始终分不清种种复杂的情感。   可他不知道的是,寻常朋友不会有他们这般亲昵的距离,寻常手足也不会有他们这般的纠葛,但身在局中,就如雾里看花。   梁小满永远保持着最单纯的天真和最直白的喜欢,他的喜爱过于狂热,眼睛的温度都要将顾矜芒烫伤。   先是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随后便是长睫如幕帘掀开,露出浓黑如墨的眼睛,顾矜芒的脸冷如白瓷,眸光似冬日里的积雪,光是将人看着,就能让人从心底生出冷意,“你又来做什么?”   小满顿时就有些局促起来,将红润的下唇咬住印子,才将手上的东西都放下,低着头,有些孩子气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我,我想跟你道歉。”   “不必。”顾矜芒冷冷地盯着他白到发光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都结束了。”   “可是,”小满急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哽咽,他的眼泪总是很多,仿佛是水做的,转眼就能滴答滴答地淌下泪来,“我当时是急糊涂了,很担心我妈妈的情况,所以才对你说了重话。”   “对不起,顾小芒你能原谅我吗?要我做什么你才能继续和我做朋友呢?”   顾矜芒摇了摇头,窗外的微光又落回他脸上,他高傲地如同一个避世的王子,因为拥有太多,想要的东西太过纯粹,所以就落魄得一无所有,他静静地审视着小满的眼泪,像在判断这一切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   他总是很容易受骗,不论是五岁那次,还是小猫这次,毫无例外地都说明他是个很愚蠢且容易受骗的人。   受骗的后遗症总是很强烈,他整日整夜地睡不好觉,一睡着就会做很多梦,梦里有孩童的哭声,有女人的尖叫,有男人的拳脚相向,有黑黢黢的天窗,有小猫的说话声,太多太多,睡醒就会发现脸上有懦弱的泪水,他痛恨恐惧的感觉,这样会让他像个懦夫。   可他的确是个懦夫,他尽量不要睡觉。   究竟是哪里不同了?   他不知道。   可当他来到教室,和梁小满同在一个空间,他又感到充沛舒服的睡意,他持续紧绷的心脏终于在那一刻感到了放松,他能感觉到灼热的视线,有一个人用温柔的目光轻轻地抚摸他紧缩的心脏。   没有小猫的日子很累很累。   所以他扯开嘴唇,再给了骗人精一次机会。   “我要你做我的猫。”   “你不能选择你的妈妈,也不能选择你的爸爸。”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只要你像以前那样乖乖地做我的猫。”   “不要试图逃走,也不要和别人说话。”   “只能看着我。”   他说完这些,苍白的脸上终于回归了一点血色,唇锋微微翘起,眼尾上挑,是个很美丽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皮相极好,所以他利用了这样的优势,去蛊惑一只不乖的小猫。 第036章   可小猫却很警惕,他先是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尔后又重重地咬住了下嘴唇,像是陷入了痛苦的思想斗争中,过了许久许久,就连风扇里吹出来的风都变得要令人窒息,顾矜芒才听见小猫很认真地跟他说。   “顾小芒,我是个人,不是一只猫。”   “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   “我可以保证以后也只有你一个朋友。”   “可是我有家人,我的妈妈她需要我的照顾,以后我要抽出精力照顾妈妈,不能跟以前那样24小时陪着你。”   “之前瞒着你是我不对,”他拧着秀美的弯眉,身后是灿灿的日光,姣白的面容隐于光影之中,有种易碎的脆弱感,“我本来想要找个机会告诉你的,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是的,没错,”顾矜芒唇角微勾,目光是极疏离的冷沉,“令你感到困扰的,是一直找不到时间通知我。”   “你要做的是通知我,而不是询问我。”   “梁小满,你可真是懂得如何让我伤心。”   秋天已经彻底来临,窗外的绿树都换上了橘红色的枝叶,落叶随着微风飘落,顾矜芒眼中有翻涌的怒火,他目不转睛地盯了小满很久,最后又轻笑出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的天真,亦或是在笑自己的愚蠢。   “我顾矜芒从来都不在你梁小满的未来里。”   把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瞬,就连顾矜芒自己都怔楞了一秒,他穿透朦胧的泪光,看着眼前自己喜爱的宠物,忽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他想到的背叛是自己为了供养这只小猫做了许多的努力,但可笑的是,他却从来都不在小猫设定好的未来里。   他是可以被抛弃,被扔下,被欺骗的。   但是小猫的妈妈却不能。   他感到无比的嫉妒。   小满张了张嘴,他想要矢口否认,可事实就是如此,顾矜芒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不论是什么事情,就比如方才的那道奥数题,旁人需要很多次的推演,无数次的复盘才能得到最终的答案,因为天资的平庸,所以寻常人只能把大量的时间花在练习上,而顾矜芒不用,他仅仅是漫不经心的匆匆一瞥,就能轻易地看出小满拙劣的掩饰手段。   事实如此,又何须多言。   小满原本挖空了心思,是有许多话想讲的,他想问问顾小芒身体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去看医生,他想用一种自以为精湛的话术来说服顾小芒。   可他的脑子太笨,最后只落得这般狼狈的下场,像是小贩拿着一篮子坏掉的鸡蛋,理直气壮地当街叫卖,却被人突然掀开了帘布,看到了篮子里破碎的蛋壳。   他的脸色变得灰白,殷红的唇珠轻轻地颤抖,眼睫也在轻轻地颤抖,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此时言语都显得过度的苍白,大家已是心知肚明,他还能说什么呢?能说自己也不愿意选择这样的一条路吗?   可是选择就是选择,这条荆棘遍布的路是他自己选的,他无法做到很无耻地要求顾小芒体谅他的选择。   的确是他先主动放弃了与顾矜芒的未来。   人的一生太短了,许多珍贵的际遇都是转瞬即逝,他与顾小芒一同走过九个春秋,即将迎来第十个,然而命运可能见他们太快乐,撞破了这一切,哪怕顾小芒没有那般浓烈的占有欲,哪怕他们选择继续一同走下去,命运的洪浪依旧会选择把他们冲散,用无数被迫又强硬的选择。   当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与顾矜芒就已经走上了不同的未来。   顾矜芒一出生就是骄傲的小王子,长大后会成为尊贵的国王,而他估计连个乞丐都算不上,因为乞丐是没有负债的。他如今身上绑着发疯的妈妈,一个暴戾的爸爸,这些东西都将在未来将他的脊梁压弯,把他压成他爸爸那样的人。   他尽量不让自己变成那样。   两人谈话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同学们上完体育课回来,教室就又变得吵嚷热闹,小满强迫自己努力看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他本来就非常的笨,以前最简单的题目也要顾小芒掰开来给他讲解许多遍,如今没了顾小芒,他只能更加努力。   不论心情有多么糟糕,时间总是悄无声息地在走,冷漠地不为任何人停留。   下课铃响的时候,学生们就像被放出笼子的动物,收拾好书包高兴地往外边冲,小满咬着唇,回头去看顾矜芒那边的动静,只见他神色淡淡地往门口走去。   小满急忙背上书包,脚步凌乱地跟在身后,顾矜芒走过喧哗的走廊,走过热闹的校道,拐进静寂的巷弄。   这是学校附近的烂尾楼群,相传是有工人施工一半突然跳楼出了人命,所以整片楼都烂尾了,房地产商美其名曰不吉利,其实就是圈钱跑路。   可这个诡异的故事却很能吓唬人,学生轻易都不会到这边过来,因而这里就显得空旷而静谧。   灰黑色的建筑就像是一个个巨形的蜂窝,张着无数的复眼静静地凝视着人,小满听过有关这里的许多故事,心底有些害怕,手指轻轻地哆嗦。   可他看着顾矜芒的背影,却突然不害怕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矜芒坐在一楼的台阶处,暗夜朦胧了他深隽的眉眼,令他看起来像一座肃穆的玉佛。   沉寂的残破的楼群,黑发黑眸的俊美少年,他周身的落寞和惨淡的建筑融为了一体,他们都属于被抛弃的,被遗忘的,所以最是适合相互陪伴。   小满不敢挨得太近,坐在距离顾矜芒一米的位置,他看着雾蓝色的天空,有深刻的飞机线在上方划过,留下痕迹。   随后是打火机的“啪嗒”声,他偏头去看,便见顾矜芒歪着头,姿态熟稔地一手护着在夜风中颤动的火,火光照亮了他那张精致的脸庞,有零丁的火星在他深沉的眼瞳中跳动,很快冷白修长的指尖便多了一点星火。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抽烟的姿态熟练流畅,也足够撩人,微微眯起的桃花眼,薄唇吐出的烟雾淡化了他那种极具攻击性的美貌,像是玉佛堕入了凡尘,演化出了最美丽的皮相。   小满向来都知道顾小芒长得很好,是那种矜贵冷傲的秾丽,像一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水仙花,皑皑如松雪。   可今日一观,却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更像是隔着云雾,看到了撩人的猛兽。他有着最美丽的躯壳,却有最锋利的爪子,他冷漠地看着世人走入美貌的圈套,冷漠地看着世人为他掏出足够多的真心。   “喵~”   细微的猫叫声打破小满所有的臆想,他从无边的想象中落到实处,看到顾矜芒伸出一只冷白的手,轻柔地抚摸猫咪脑袋上的毛,猫咪看着很小,皮毛都是发光的白,看着还未断奶,可是已经足够会撒娇,冲着顾矜芒发出喵喵的叫声,将毛茸茸的脸颊用力地磨蹭顾矜芒的手背。   “饿了吗?”   小满听见顾小芒对着小猫咪轻柔地说话,他抿了一口香烟,又轻笑着用手指挠着小猫的下巴。   那只小猫长得非常可爱,毛色纯白,小脸尖尖,眼睛是很特别的琥珀色,它是只奶猫,却已经十分懂得讨人欢喜,在泥地里一翻,露出白生生的肚皮,同时冲着顾矜芒发出邀宠的叫声。   “小满哥哥,你以后不愿意当我的猫了吗?”   “乖乖地做我的小猫。”   “我要你做我的猫。”   猫,猫,猫,小满想起顾小芒说过很多次的猫,他曾经把自己当做小猫在养,现在他对着这只小猫这般温柔,他是要养这只小猫吗?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小满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他不想顾矜芒去摸小猫的肚皮,他对小猫有种莫名的敌视,眼见着顾矜芒的指尖就要碰到小猫那柔软的肚皮,小满身体的反应却比大脑快了一步。   他飞快地夺走了顾矜芒手头的烟,顺利地夺走了顾矜芒所有的注意力。   顾矜芒一直都知道小满在跟着他,知道小满就在他身边,可他装作不知,把对方当做空气。   可眼下他的领地被侵占,令他再也无法粉饰太平,他神色阴沉地转头,就看到白皙的少年示|威一般地将香烟放到唇边,学着坏学生的样子,很用力地吸了一口。   他坐在灰败的背景里,有柔软的栗色卷发,琥珀色的眼珠,和殷红的嘴唇,那两片柔软的嘴唇含住他吸过的烟嘴,秀美的眉间微蹙,努力地抿住,很快,就呛咳出声,他被香烟呛得重重地咳嗽,眼尾是红的,鼻头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   饱满的嘴唇就像一朵开在末世里最灿烂的玫瑰。   “不准你喜欢别的小猫。”   小满眼眶还包着泪,手指颤颤巍巍地夹着那根香烟,他单薄的身体在夜风中颤抖,可语气却带着不自知的娇,圆圆的眼珠湿漉漉地看过来,像带着无形的钩。   可回答他的却是劈头盖脸的校服外套,带着很清新的柠檬香,等他把外套拿下来,顾矜芒已经走远了。只有那只爱娇的小猫咪换了撒娇的目标,喵喵叫地朝他走过来。   没了顾矜芒,小满对小猫的敌意消散了许多,将顾矜芒的外套披在肩上,感受着久违的暖意,又笑着摸摸小猫的脑袋,承诺道,“明天给你带火腿肠来,好吗?”   “喵喵~”   小猫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施施然地朝他露出了肚皮。   真是一只随便认主的小猫咪,小满忍不住笑。 第037章   可是小猫咪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小满的火腿肠。   小满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就去小卖部买好了火腿肠,准备傍晚放学的时候带去废楼给小猫吃,可到了下午的第二节课,却突然发生了骇人的变故。   因为是比较乏味的历史课,所以大部分学生都兴趣缺缺地在书桌底玩起了手机。   历史老师是个老气横秋的小老头,头顶的头发都要掉光了,稀稀拉拉的只剩下几根,他只顾着照本宣科,其他的事他管不了那么多。   同学们原本还在班级群里兴致勃勃地讨论历史老师的脱发问题,忽然就有人甩了一条A中校园论坛的链接到群里来,这条连接如同一颗细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大海里,转眼间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被放到了纯真少年的眼睛里,他们面面相觑,有人惊讶地瞪大眼睛,有人几乎是立刻捂着嘴哭出了声,有人甚至不敢相信这般血腥的事情竟然是真的,而不是合成相片的恶作剧。   小满的同桌庄依依就吓得将手机扔到了桌面上,小满原本在认真地听课,见手机落在他桌面上,好心地想要给她拿回去。   那一瞬间,所有的血腥暴力都闯入了他澄澈的眼底,他浑身的血液立刻凝结成冰,带来周身的战栗。   纯白色的小猫被残忍地剖开了肚子,挖出了细小的肠子,那些血肉蜿蜒到灰败的泥地上,小猫的眼睛睁得很大,怔忪地望着天空,小小的嘴巴因为痛苦而扭曲,小小的乳牙被凶手一颗颗地拔了下来,整齐地放在一旁,它在死前的那刻依旧是清醒的,挣扎的,沉重的施虐持续到它的生命完结。   屠戮的罪人犯下罪孽的时候,享受它痛苦的嚎叫与呻吟,又在它死后用相片记录了这一切。   小猫就这样被杀死了。   明明它前一天还翻着雪白柔软的肚皮,娇娇地跟小满邀宠。 第038章   这是一组刻意拍摄的,饱含恶意的,变态至极的,虐猫照片。   A中的校园论坛是匿名的,注册无实名制的,里边鱼龙混杂,管理混乱,以至于人人都可以上去发帖引战,大放厥词,宣泄现实生活中不满憋闷的情绪,网暴八卦,丑闻怪事,情感纠葛,买卖交易,在论坛上边层出不穷。   而明明已经有这么多的安全隐患,校方为了保持稳定的日活量,依旧对各种恶性.事件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对帖子的审核松散,对各种乱象不加以管束,反而时常大腿一拍就出台一些拱火的骚操作骚政策。   因而这个在其他平台会被立刻扼杀在摇篮里的虐猫帖子,竟然就这样大喇喇地出现在学生的视线里,用诡异血腥的相片,冲击着少年们天真的眼球和脆弱的感官。   班里乱糟糟的,因为这组照片炸开了锅,历史老师不明所以,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用课本敲了敲讲台,“这里又不是菜市场,你们吵什么吵,安静,安静。”   但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学生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惧与恐慌,帖子如同病毒一般飞速传播,小满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有湿润的水珠啪嗒地落在手机屏幕上,落在那只死去的小猫尸体上。   他蒙着盈盈的水雾,脑中有许多声音叫嚣着,不安,害怕,愤怒,彷徨,占据了他脆弱的心脏,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向自己依赖的人求助,他本能地回头去看顾矜芒。   两人的视线穿透熙攘的喧嚣交汇,没有言语。   顾矜芒两片薄唇抿紧,一节锋利的下颌线绷紧,指骨蜷成拳头,将手机“嘭”的一声拍到了桌面上,手机屏幕在那一瞬间碎成一堆齑粉。   他重重地喘着粗气,犹如一尊杀神站在原地,高高的阴影落下来,额前的碎发遮住浓黑的眼球,浓烈的阴翳罩住了秾艳的脸庞。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转身走出了教室。   历史老师这才反应过来,伸手阻止道,“顾矜芒,现在还在上课呢,你要往哪里去?”   “梁小满,你又要去哪里?”   “还把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   随着距离拉远,历史老师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   顾矜芒身高腿长,没有刻意迁就旁人脚步的时候就走得飞快,小满只能狼狈地跟上,他知道顾小芒要去哪里,那里也是他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地方。   在所有的学生都沉浸在恐惧慌乱当中的时候,他们已经踏出了一步,小猫就在那里,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去看看,抓住虐猫的歹人。   可到了那儿,小满还是被满地的血污染红了眼睛。   空气里的血腥气飘得老远,灰败的建筑沉默无声,目睹着这一切,晦暗的天空翻卷在浓云,一道惊雷在天空炸开,小猫安静地躺在血泊当中,它小小的肚子被打开,琥珀色的眼睛外翻,直直地看着天空,它死得痛苦又绝望,血淋淋的牙齿都整齐地放在一旁。   小满捂住了嘴巴,他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能够这样冷酷地对待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他听着小猫的痛楚叫喊,能让他感到虐杀的快乐吗?   小满不知道,他只看到顾矜芒沉默地蹲下来,冷白的指尖染上血污,他将那些被毁坏的肠道都轻轻地塞回小猫肚子里,又将牙齿攥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托起小猫走了很远的路。   气氛沉静冷郁,小满感觉喉头发紧,他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沉默地跟在顾矜芒身后,昨天小猫还在跟他喵喵叫,今天就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又一道惊雷响起,大雨哗啦啦地落下,小满放肆地落下泪来,泪水又被雨水冲刷,落到了泥泞的土地上。   顾矜芒将小猫葬在了校外的树下,小满帮着他挖土,两人默默地做着这些事,没有说话,仿佛害怕一开口,就有数不尽的哀伤痛苦从嘴巴里漏出来。   他们从没有想过世间竟有这般可怕的事情,寻常在电视新闻看到的时候,可能会唏嘘感慨,可当血腥赤|裸裸地发生在眼前,一切就显得恐怖诡谲,就像给他们开启了一个认知,危险无处不在,屠刀可能下一刻就会落在身上。   还没落下,可能只是因为幸运。   小满将火腿肠也埋在了树下,他用沾满泥土的手擦去眼泪,又望向顾矜芒冷沉的表情和猩红的双眼,桃花眼里水光弥漫,却被雨水掩盖住所有的脆弱。   两人淋着雨往宿舍的方向走,明明已经下了很久的雨,可雨势却越来愈大,天上仿佛有人拿着水桶在往下倒雨,雨线是垂直的,豆大的雨珠打在身上还有些疼,此时正是夏末初秋,这样的雨是很不寻常的,带着秋天的刺骨的冷,小满嘴唇都在颤抖,小脸被冻到发白,右脚也开始隐隐得疼,这是老毛病了,他这个残废的右脚在雨水天气,就会有类似风湿一般的痛,疼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却狠狠地钻到他心里去,令他的脚步越发慢了下来。   他很想叫住顾小芒,可是他想到顾小芒还没跟他和好,只能委屈地咬住嘴唇,试图压制这些不适时的疼痛。可疼痛是无法藏匿的,他只能蹲下来歇一歇。可他一歇,就看见顾矜芒的身影逐渐远离,他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自己先做了错事,实在不好意思让顾小芒继续照顾他了,小芒是弟弟,他是哥哥,哪里有哥哥一直要让弟弟照顾的道理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前一到雨天,顾矜芒就不许他外出,会在房间里开暖气,把房间里烤得暖烘烘的,给他的脚踝敷上温暖的暖宝宝,还会给他按|摩,就算是这样,他还会时常哼哼唧唧地觉得顾矜芒限制他自由了。   可如今一想,原来那是顾小芒沉默又体贴的关怀,他比自己小一岁,却已经很懂得照顾人了,真想念以前的顾小芒,自己真不该跟他说那些杀人诛心的话。   若换做是自己,劳心劳力地照顾一只病猫多年,最后却只落得一些尖酸刻薄的讨要自由的话,估计也会心寒吧。   可能自己有时候也挺过分的。   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跟顾矜芒商量妈妈的事情,他会不会跟现在这么抵触呢?可能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那么糟糕,而是自己把事情处理得很糟糕。   梁小满,你做人真是失败。   他疼到都要走不动了,自我厌弃的情绪愈发高涨,可老天爷却从来不怜悯他,瓢泼大雨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他的衣服都被打湿,粘腻地黏在身体上,被秋风一吹,就整个人牙关打战,意识也逐渐模糊,他看着顾小芒高挑的背影,视线都被雨水打湿,化作了无尽的委屈。   顾小芒真的不理他了。   好难过。   他垂下脑袋,将身体都蜷缩起来,将脑袋埋在了膝盖里,是个自暴自弃的意思,不去看就不会难过了,等雨小一点再走回去就好了,没事的,可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当他放弃无望的念想的时候,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却在快速靠近,随后是带有血腥味的外套牢牢地罩住了他。   他像是在不断地下坠,以为自己会摔个粉身碎骨,可最后却落到了顾矜芒的拥抱里,听着近在耳边的心跳,咸涩的眼泪掉个不停。   回到宿舍的时候,顾矜芒让他先洗澡,他自己浑身也是湿漉漉的,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满红着眼睛拉着他,死活不撒手,两人一同进了浴室,如同以往许多次那样。   浴室的空间不大,两个人一起洗很拥挤,顾矜芒把热水温度调得略高,把小满按在花洒下边,很仔细地给他搓澡,可能是长年累月的习惯使然,伺候小猫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惯性的本能。   他先将洗发水揉出丰富的泡沫,将小猫的头发打湿,慢慢地搓揉柔软的发丝,又将柠檬味的沐浴露抹在手心,打出泡沫,先蹲下去揉弄小猫畸形的右足,他的体温偏低,可此时接了温柔的热水,按|摩的力道适中,手法老练,小满感觉舒服很多,原本抖个不停的身体终于平息下来,也跟着蹲下来,很认真地去看顾矜芒脸上的神情。   顾矜芒做事的时候总是认真的,眼眸低垂,密密的一层羽睫盖下来,他的嘴唇偏薄,颜色偏淡,仔细看就会透出一股子凉薄,可他手上的动作却透出极致的温柔。   小满心里感动,将细白的手臂缠上去,死死地抱住人,像扯不下的粘人精,可顾矜芒冷冷地扫他一眼,问他,“你还洗不洗?”   像是拥抱都成了罪过。   小满讪讪地收回手,任由顾小芒像从前那样细致地给他洗澡。   他望着头顶有些发黄的灯泡,想起上一次顾小芒的怪异举动,忍不住用手护住了胸.口,耳垂通红地去看顾小芒的嘴唇,锋利的,凉薄的,却曾经做过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他害羞到甚至不敢问顾小芒为什么要那样。   可顾小芒像是察觉到他突兀的动作,冷着脸将他身上的泡沫都冲干净,用柔软的大毛巾将他一裹,嘴角微勾,是个讥讽的微笑,“怕我亲你?”   “没有。”小满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此时像颗剥了壳的鸡蛋,脸是白的,脖子是白的,锁骨也是白的,白生生的晃人眼,顾矜芒的眼睛在他外露的白皮徘徊了一阵,又落到他殷红的嘴唇上,呼吸有点急,“你出去,我要洗澡了。”   “噢噢。”小满裹着大毛巾忙不迭地出去。   顾矜芒这个澡洗得比往常还要久,小满睡在他床上,都快要睡着了,才听见浴室的门打开。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室内都是湿润的水汽,被浴室温热的气体一冲,就有股柠檬的香气飘散,小满贴心地将身体往旁边挪,给顾矜芒腾出位置。   他们以前总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可顾矜芒却选了离他最远的床位,直接翻了上去。   小满望着他沉默的背影,扁了扁嘴,在心里暗暗地想,这是还没和好的意思。 第039章   小猫被虐杀的帖子在校园群里传播一下午之后,才终于被姗姗来迟的论坛管理员删除,然而仅仅是删除。   学生们纷纷发帖质问论坛为何不出面彻查此事,将躲在论坛背后的凶手揪出来予以严惩,管理员以论坛无实名制注册无法查实发帖人身份为由,将身上的所有责任统统摘除,只留下无数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学生。   小满是个心肠柔软的孩子,他亲眼看见了猫猫的尸体,触碰过那周身冰冷的温度,时常在夜里做起血腥诡异的噩梦。   这件事在A中学生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相较于猫咪惨烈的死状,其实更可怕的应该是虐猫者那种对生命的蔑视与践踏。   他用一种直白的语言近乎冷漠地描绘了整个屠戮的过程,跃于众人眼前的形象就是一个冷静的满脸血污的屠夫,他粲粲地发笑,将孱弱的猫咪捏在手中。   他割开了猫咪的咽喉,享受着它痛苦的哀嚎。   为什么人们总对此类杀戮事件心生恐惧,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降临到你的头上,光是这种猜测就足够令人脊背发凉。   许多学生被家长领了回去接受心理治疗,剩下的部分学生也是形容憔悴,饭量锐减,而顾矜芒除了当天反常的举动,其他时候则比普通学生显得淡定得多。   兴许是因为他常年面瘫,不爱与人交际,所以大家很自然地将他归入于无所谓到近乎冷血的那一派。   可小满却能感觉到顾矜芒身上细微的变化,比如他在食堂看见肉食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身上愈发冷沉的气息,像是一朵馥郁秾艳的食人花逐渐在枯败衰竭,可花蕊处露出的尖锐牙齿,却能将人的骨头啃得丝毫不剩。   平静的湖面下,是波涛汹涌的暗流涌动。   小满心底隐隐总有不安,可他说不出是为何,像是命运某种奇怪的预示,他觉得自己想太多,可对顾小芒的事情,他总是格外上心,哪怕是这种没来由的恐惧。   他尽量在课下的时候跟着顾矜芒,保持不被反感的距离,努力地给顾矜芒撑开属于梁小满的脆弱保护伞。   时间很快走过一个星期,一切都没有异常,虐猫事件像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闹剧,它夺走了一只小猫的生命和无数人对于良善的认知,细小的石子过于细小,它落入大海里扑通一声,但也仅仅是扑通一声,很快学生们就忘却了可怜的小猫,忘却了屠戮血腥的虐猫人。   A中的校园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下课铃一敲响,小满就本能地往顾矜芒那边看,便见他脑袋枕着曲起的胳膊,整个人沐浴在晨曦的阳光当中,紧闭的眼睫染上了一层层淡淡的金粉。   顾矜芒自从和小满闹翻了之后,就有了非常长的睡眠时间,只要是小满在的位处,不论是宿舍还是教室,他都能睡得恬静又乖巧,很像是冰冷的蛇陷入了冬眠。   小满见他没有到处乱走,松了一口气,将注意力都落在笔下的练习册上。   没了顾矜芒课后给他开的小灶,他的成绩可以说是一落千丈,这几次考试都是班里的最后一名。   最近的考试在即,他得抓紧时间复习了。   认真学习的时候,时间总是走得飞快,他埋头写题,后背也没有长眼睛,于是就错过了顾矜芒醒转的时间,甚至都不知道顾矜芒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门去。   若是他知道,他是一定会跟上去的。   课后的休息时间很短,同学们吵吵嚷嚷地玩耍说话,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追逐打闹的声音。   小满清秀的眉眼低垂,低头时露出的后颈白皙滑嫩,像绵软可口的年糕,他光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就能让人感觉乖顺温绵,是个好欺负的性子。   此时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正在为一道解答题而发愁,可走廊上却传来很急促的奔跑声。   有人飞快地冲进教室里,他跑得气喘吁吁,口水都来不及咽下去,黝黑的手臂撑着小满的书桌,手指指着男厕的位置,神色慌张道,“梁小满,你快去看看顾矜芒,他发疯了,他快要把隔壁班的张全打死了。”   “我们班好几个人都拦不住他,他力气太大了,几个人都抓不住他,你和他关系好,你快去劝劝他,再这样打下去,张全就要没命了。”   他额头上大颗的汗珠还在往下滴落,神情不似有假,小满大脑宕机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急匆匆地往男厕的方向跑去。   顾小芒怎么会和人打架呢?   张全是隔壁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平时的存在感很低,和顾小芒也没什么交集,顾小芒为什么要和他打架呢?   小满在费解的同时,心底又涌上深深的忧虑,顾小芒为什么要打架呢?打架是会变成小流氓的,变成小流氓就会跟赵小成的表哥他们那样进少管所,顾小芒说那是专门设置给少年人的监狱,如果顾小芒真的把人打坏了可怎么办,他想都不敢想。   A中的楼层是回廊的设计,小满跑得很吃力,才堪堪到达走廊尽头的男厕。   只见门口已经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学生,他们本意是看热闹,可此时个个都脸色发白,像是被什么吓住了。   小满拨开人群,往里边走。   男厕的墙壁和地板都贴着乳白的瓷砖,显得很干净,白色的墙面上方开了几个小小的窗户,习习的凉风伴着午后的日光,让这个秋季格外明亮又舒适。   可小满见到了眼前的光景,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惊惧的叫声,浑身却激起阵阵的战栗。   洁白干净的地面都被浓稠的血污打湿了,浓烈的腥气闯入鼻腔,顾矜芒穿着纯白的衬衫,可衬衫的衣襟已经被鲜红彻底打湿,他浓长的眼睫上还沾着血珠,冷白的脸庞被血沫染成一副生动的油画,他正形容阴森地盯着四处躲避的张全,身上的气息暴戾又可怖,宛如一个容貌姣好的冷面杀神。   顾矜芒身后有人钳制住他,试图阻止他前行施暴,可却如同蚍蜉撼树,他高高地挥动手臂,那些学生就跌坐了在地上,迫于沉重的威慑力,纷纷不敢再往前。   他从容不迫地朝着角落的人影走去,那个人影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整张脸上都是血,模糊了平庸的五官,鼻梁塌陷,额头肿起高高的鼓包。   他眼睛里的瞳孔急剧地放大,整个人不断地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了冰冷的墙面。   “顾同学,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要这样打我?”   他近乎卑微的姿态勾起了所有人的共鸣,他们都带着同样的不解,为什么好端端的,顾矜芒就开始打人。   这像是一场没有预兆的暴力行为。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顾矜芒凶悍的力量震慑住,被他打人时平静无波的神情吓坏了,这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若是有缘由的杀戮,比如仇杀或者情杀,那还有几分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的心安。可无差别的暴力行为,足够引起所有人无差别的恐慌。他们都在心底胆战心惊,叫嚣着要把这样的暴力份子抓起来。   顾矜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偏了偏头,很轻松地将人拖动,抓到墙壁的旁边,唇角微勾,“你不是说虐猫的人没有错吗?不是说小猫的命不算是命,就像是一个物件,被弄坏了就弄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他微微停顿了下,秾丽的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可眸底却是凝滞的寒意,“你在我眼里也算是个物件,我把你弄坏,应该也是没关系的吧。”   淡淡地说出这番话,他长臂一伸,就要将对方血淋淋的头往墙壁上撞。   可突然有人抱住了他的胳膊,他的眼球缓缓地转动,静静地将目光落到身旁的人上。   “你,也觉得我是错的吗?”   事情发生之后,有许多人阻止过他,他们全部都被顾矜芒无所谓地甩到一边,没有人能够阻止他要做的事情,可是梁小满出现了,他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嘴唇害怕得都在轻轻地颤抖,他白到透明的指尖落在自己的手臂上,眼泪和手指都留下灼人的温度。   对着自己缓缓地摇头,眼神写满了恐惧与不赞同。   “小芒,不要打人,打人会变成小流氓的。”   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就能说出伤人的话,顾矜芒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   他看见梁小满,沉默了许久的他才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他原本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可是梁小满出现之后,他借着对章全的指控,突兀地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了解释,得到的却是对方失望透顶的眼神。   “小流氓”是个很久远的词。   他记得梁小满痛恨“小流氓”,害怕成为“小流氓”,因为成为了“小流氓”而痛哭流涕,偷偷跑回了福利院,顾矜芒记得“小流氓”是梁小满用来形容赵小成他表哥的,如今却用来形容自己,而自己那多余的解释,就显得特别的可笑。   他想要的是永远的陪伴,毫无保留的支持,可是从来没有,他的父母可以在他年幼的时候因为争执将他扔在陌生的游乐场,在他回来之后依旧对他很严苛,他知道他的父母并不爱他,他们只是艰难地对他履行父母的责任,他一直都知道。   可是对梁小满,他一直抱着贪婪的占有欲和诡异的信任,他很需要梁小满的爱,那会让他感觉特别幸福,甚至比得到父母的爱更加幸福。   因为梁小满的爱是热烈的,生生不息的,就像是长在屋顶的向日葵,圣洁美丽,永远不会用后背对着他。   他以为梁小满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存在,以为梁小满会永远陪着他,不论他做了什么。   可如今现实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原来只要他做了坏事,就一定会被梁小满抛弃,哪怕他做的是自认为正确的事情。   他很缓慢地松开了手,在梁小满惊讶的眼神中,近乎狼狈地冲了出去。   秋日的风打在他脸上,凉飕飕的,他胡乱地伸手一抹,却发现了古怪的水痕。   明明谁都可以!谁都可以!   谁都可以选择不和他站在一起!   可是梁小满不能,梁小满必须和他在一起,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可是到了今日,他却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梁小满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不愿意做我的猫,不愿意爱我。   没有人爱我。   活着真是没有意思。 第040章   顾潮来得很快,他应该是从会议上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熨烫服帖的西装,耳侧还戴着蓝牙耳机,他在过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进来的时候,锋利的眼睛往顾矜芒身上一扫,便是一句。   “顾矜芒,你需要到医院给张全道歉。”   说来也奇怪,顾潮和叶风晚两个人带孩子,外表看着很用心,可实际这些用心都过于粗糙。   叶风晚全身心都投放在慈善事业,很少有精力去陪伴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在小满来了之后,她几乎是立刻当起了甩手掌柜,把陪伴顾矜芒的这个重任压到了小满身上,成天在世界各地参加各种慈善义演。   而顾潮更甚,叶风晚是全球各地到处跑,所以回不来家,而他就算人在A市,也把公司当成了家,除非是有特别紧急的状况,否则很少回家。   更为离谱的是,他时常能抽出时间出国去找叶风晚,却极少能安排出时间回家一趟。   照看顾矜芒和梁小满的重任都落在了家中佣人的身上,他们两个人往往都是通过家中的司机,保姆,园丁的上报,才能特别滞后地得出一部分事情的真相。   而眼下顾潮并没有询问自家孩子心里的感受,而是直接就给他打上了冲动易怒的罪名,他并不是不知道事情的起因,可在他看来,能被旁人三言两语就彻底激怒的顾矜芒,往后也没有能力来继承顾氏集团。   他需要的是能当大任的孩子,而不是暴戾的野兽。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联系了张全的父母,让事情有了一个圆满的解决,对方也知道自家孩子的言论不妥,接受了极度高昂的药费补偿后,并没底气提出旁的要求。   而这个道歉的要求完全是顾潮对顾矜芒的要求。   他的接班人不该是这样的,他在顾矜芒这个年纪,已经临危受命开始接触顾氏的部分产业,将顾氏许多产业进行了合乎时代要求的升级和转型,给A市创造了不少的工作岗位,他在这个年纪吃了许多常人没吃过的苦,却得到了许多丰富的经验,这才让顾氏走到了今天。   而他的儿子这个时候竟然还在学校打架斗殴,就为了区区一只小猫的生死。   他觉得荒诞可笑,不可理解,所以他扬起剑眉,凌厉地看过来,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顾矜芒,一会儿跟我去医院给张全道歉,之后你必须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对你无端的暴力行为致歉。”   “如果我说我不呢?”   顾矜芒现在已经长得与顾潮差不多高,甚至隐隐还有超越的势头,他脸上的血污没有擦去,与顾潮相似的脸却涌动着暴戾的狠意,像一头被族群驱逐的孤狼,只能用发狠凶悍来掩饰内心的孤寂与落寞。   “呵,”顾潮笑了,他不知是在笑顾矜芒的天真,亦或者是勇敢,声线冷沉,“你当然可以选择不道歉,前提是你名下所有黑卡都会被冻结,名下所有房产连门禁你都进不了,同样顾宅的家门也不再为你开放。”   “顾矜芒,我想作为父亲,我有必要让你知道,如果你不姓顾,你现在可能会过得比丧家之犬还不如。”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难听了,不仅带着极端的轻蔑,还点明了顾矜芒如今的处境,若是他拒不道歉,顾潮会将他一切生活来源都断掉,以此来对他施压。小满听到这里,仓皇地上前一步,试图想帮顾矜芒解释。   而顾潮却转过头,扬起手,是个不愿意听的意思。   “小满,你听话,你让他自己来跟我说,今天谁来当说客都没有用,就是因为我对他疏于管教,才把他养成了这样的一个废物,被无用的情绪操纵的废物。”   “你以为我稀罕你说的这些?”   顾矜芒闻言嗤笑一声,说的却不是气话。   剑拔弩张的形势最终以顾矜芒的离去作为终结,他不发一语地离开,却将办公室的门摔得一声巨响,宣示了自己宁愿被断绝一切经济来源也不愿意道歉的决心。   小满吃力地追了出去,紧紧地跟着顾矜芒的脚步,他们走过校园长长的回廊,许多学生见到顾矜芒都停下了脚步,脸上不约而同地出现恐惧害怕的情绪。   顾矜芒打人的消息已经在校园里不胫而走,事情的真相被掩盖,学生们知道的只是他无差别的暴力,这个认知让他们瞧见了顾矜芒,就如同瞧见了咬人的野兽。   充满惊惧的眼神就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小满看着顾矜芒拿着换洗的衣物进了宿舍的浴室,过了许久,才伴着满室的水汽走了出来,他脸上的血污都被冲洗得很干净,面容精致如白瓷,只是眼瞳里多了许多爆裂的血丝,像缜密的丝网罩住了墨黑的眼球。   顾小芒在浴室里哭了,这个认知让小满感到极度的心痛。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小芒的一举一动,看他迈着长腿,面无表情地走到衣柜旁,取出一些换洗的衣物,折叠整齐,装进单肩包里,尔后将单肩包背在肩上,沉默着往宿舍门口走去。   门外是融融的日影,天空晴朗无云,顾矜芒的背影在落日的渲染下,有种极致的落寞与孤单。   他像是要走进光里去,又像是被无边的未来吞噬,化作最后一缕光尘。   小满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一段话。   “从来哭着闹着要走的人,都不是真正会离开的人。真正要离开的那个人,挑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穿上一件大衣出门,消失在冬日里的阳光里,再也没有回来。”(摘)   他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踉跄着从身后抱住了顾矜芒,他紧紧地抓住对方,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喉头被快要失去的恐惧哽住,他苦苦地哀求道。   “顾小芒,你不要走。”   “以前都是小满哥哥错了。”   “以后小满哥哥什么事情都会提前和你商量,不会再自己擅自拿主意,你不要走,不要离开,不道歉就不道歉了,小满哥哥可以出去画画挣钱,小满哥哥也可以养你的,顾小芒,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好吗?”   可回应他的却是冰冷的指尖,顾矜芒轻轻地掰开了他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像两个干涸的枯井。   “梁小满,算了吧。”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从事情开始失控的时候,他就试着去抓住梁小满,试着把他关起来,试着给他许多次机会,可是结果就是一次次的失望,失望累积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不要再来找我。”   他给小满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就踏着光,消失在灿烂的秋日里。 第041章   顾矜芒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   他已经连续好几周没来上课,小满一直很担心,赶着去了一趟顾家,家里的保姆说少爷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于是他又辗转去了一趟顾矜芒名下的别墅,从白天等到了深夜,依旧没有看到屋内的灯光亮起。   顾小芒没有回来过。   他每天都给顾小芒打很多个电话,发很多信息,但这些电话和信息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他白日里看见后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会觉得心里很空,脑袋也很空,他很努力地想要听课,却总是想起顾小芒离开时孤单的背影,任凭自己怎么追都赶不上。   顾小芒究竟去了哪里,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被人欺负,这些深重的忧虑犹如附骨之疽,不断地蚕食着他的大脑。   没有了顾小芒,小满的生活变得愈发孤寂。   他从来不喜欢跟顾小芒之外的人交际,所以过得愈发像个边缘人,他开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可是没什么胃口,睡觉也睡得不好。   他躺在顾小芒床上,鼻尖嗅着枕头上越来越淡的柠檬香气,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冷冷月光,总是情不自禁地淌下热泪,哭得泣不成声。   而到了第二天,又状若无事地顶着两个发红的眼圈去上课,他总是格外留意有关顾小芒的小道消息。   顾小芒在A中一直都很出名。   他一入学就被大家评为了校草,因为超高的身高和颜值在校园里格外扎眼,成绩又常年位居榜首,因而几乎所有学生都或多或少地听过他的名字。   哪怕在路上随便逮住一个学生,问他认不认识顾矜芒,他都能给你指出他具体所在的班级和特殊的体征。   “就拐角那个班,里边那个长得又帅又高的,喜欢摆着个臭脸的就是。”   有关于顾小芒的消息,小满总是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得知。   成群的女孩子聚拢在一起用餐,嬉笑着讨论,小满手里拿着午餐的托盘,从她们身边经过时,敏感地捕捉到了“顾矜芒”三个字。   他刻意地放缓脚步,竖起了耳朵。   “你们知道吗?我周末和我姐去玩的时候,看到顾矜芒了!”说话的女生面上难掩兴奋的表情,脸颊都在微微发烫。   她身边的其他女生全都表示不信,除非她能拿出证据,于是她有些恼了,愤愤地从拎包里拿出了手机,在众人面前炫耀似的晃了晃,嘴唇勾起得意的弧度。   “当时他在一家咖啡厅里弹钢琴,我偷偷录了视频,好帅啊,虽然看着还是很面瘫,但是他就算臭脸也比现在的一些偶像还要帅,真的,我这里还有视频。”   “是吗是吗?赶紧打开来看看。”   小满的脑子轰轰作响,已经顾不上唐突,急忙一瘸一拐地走到那个女生身旁,颤声问道,“你,你好,你能告诉我顾小芒去的是哪家咖啡厅吗?”   女生此时正好打开了那个视频,咖啡厅装修很好,乳白色的墙面,原木色的圆桌,角落处放着盛艳的鲜花,透明的落地窗前放了一台浓黑的大钢琴。   身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少年坐在阳光里,修长冷白的指节翻动,精灵般的琴音随之而起,周遭安静得出奇,只有清澈的乐声在静静地流淌。   终于找到顾小芒了。   小满看着看着视频就不争气地流下眼泪。   他皮肤极白,这样一哭,眼皮和鼻头就都变红了,看着可怜兮兮的,那个女生还以为是自己把他弄哭了,有些手足无措地掏出纸巾,柔声安抚道。   “同学,你没事吧,这家咖啡厅比较偏僻,我加你微信吧,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可以跟我说说,大家都是同学,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小满忙不迭地摆手摇头,他不太习惯于接受旁人的善意与热情,连忙解释道,“我找了顾小芒很久,如今终于有消息,我是太高兴的,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他加了女生的微信,知道女生的名字叫做方仪,和他们是同个年级的,只是班级离得有点远,方仪把地址发给他,告诉他自己是周末的时候遇到顾矜芒的,不知道他工作日的时候还会不会在。   恰好第二天就是周末,小满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起来的时候眼下浮着淡淡的青黑。   咖啡厅离学校有点远,小满对路段不熟悉,走路又慢,虽然很早就出发了,但兜兜转转还是在下午才到。   咖啡厅的地址没有在市中心,而是在人烟稀少的远郊,远远就能看到摇晃的风铃,纯色的牌匾上写着“琴音”二字,侧面有一面巨大的透明落地窗,阳光正好,穿透了透明的窗面,落到覆着钢琴的暗红绒布上。   没有人在弹琴。   小满急急地推门进去,才发现咖啡厅里人都快要坐满了,陆陆续续还有一些客人走进来,他选了个角落的座位,穿着制服的服务员把菜单递过来,他连忙问道。   “请问你们这边弹钢琴的那个人今天会来吗?”   服务员早就见惯了这些场面,冲他点点头,“他一般三点半到,你看着这满屋子的人,全都是在等他。”   小满稍微放下心来,咖啡厅的座位在三点半之前就已经坐满了,甚至还有客人宁愿选择拼桌也要挤进来。   洁白的墙面上挂着复古的时钟,黄铜色的时针指向三点半,咖啡厅里立刻就有热烈的掌声响起,身形颀长的高挑少年,穿着优雅的白衬衫,款款走向了钢琴。   悠扬的琴音在他指尖流动,乳白的墙面回荡着绚烂的乐章,底下的客人纷纷流露出陶醉的神情,而小满的眼睛却一直粘在弹琴人的脸上。   少年额前的黑发微微垂落,盖住漂亮的桃花眼,阳光落在他灵活的指尖,柔软的发梢,优越的鼻梁,小满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流落民间的王子。   他在那瞬间忽然明白了自己与顾小芒之间的差距。   顾小芒身上的优越从来不是来自于顾潮所说的那些身外之物,而是他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就如同此时,他光是坐在那里安静地弹琴,就能让人感觉像个落难的王子。而自己拖着残缺的腿脚躲在暗处,则犹如衣不蔽体的乞丐。   咖啡厅的阳光厚此薄彼,独独宠爱顾矜芒一人,而角落的位处则被笼上厚重的阴影,灿烂的阳光与浓重的阴影,划分出了尊贵的落难王子与痴心妄想的小乞丐。 第042章   顾矜芒连着弹了一个小时,在此期间,就连空中偶然飞过的鸟雀都为空灵悠扬的琴音驻足,歪着脑袋停在电线杆上静静地聆听,客人们不敢高声谈论,自发地在一曲终后献上愉悦的掌声。   弹完最后一首,顾矜芒站起来微微俯身,修长的手臂缓缓停留在腰侧,是个极矜贵优雅的谢幕礼。   他下场之后,久久没有再登台。   小满等得心慌,连忙扯住一个服务员的胳膊,焦急地询问道,“刚才弹琴的人去了哪?他下班了吗?等会还会再上来吗?”   自从顾矜芒来店里弹琴后,服务员就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他自发地把小满当成了那种特别痴狂的爱慕者,“他每天就弹一小时,从三点半到四点半。”   这样说着,他抬起手臂看看手上的腕表,细心提醒道,“他现在这个时候已经下班了,如果你想跟他要联系方式,可能得走快两步。”   他冲小满眨眨眼睛,指着咖啡厅的后门,“他一般为了躲人,都会从后门出去,你现在跟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小满急急地跟他说了声“谢谢”,就忙不迭地往后门赶。   咖啡厅的背面是后厨连通着员工休息室,小满的脚步钉在原地,看顾矜芒依旧穿着那身王子般的装束从休息室走了出来,他肩上背着单肩包,从容地走在路上,像是并没有留意到后方的动静。   三点多的阳光依旧刺眼,远郊的空气很好,道路宽阔,沿路的河流静静地流淌,日光落在水面上,洒下粼粼的波光。   顾矜芒身高腿长,没有刻意等人的时候,脚步飞快,小满追得呼吸微急,小腿酸胀,他跟着顾小芒走过宁静的河堤,走向陈旧的建筑群。   郊外的建筑间隔较大,屋子偏低矮,秋风卷着落叶,空气中有种落叶被阳光烤干的焦味,顾矜芒脚步慢了下来。   小满细细地打量眼前的楼栋,没有像陈大壮家的那般腌臜脏臭,更多是缺乏人烟的荒芜。   楼道里的楼梯铺着水泥,墙壁的墙体经年累月的雨打风吹裸|露出内部红色的板砖,但没有到处飞舞的虫蝇,也没有随处乱挂的衣物。   这里更多透出一股无人居住的荒凉。   小满刻意将脚步放轻,可又怕将人跟丢了,心里着急又鬼祟,但顾矜芒没让他纠结太久,很快他就听见钥匙的响声,急急地加快脚步,却“咚”的一声将小腿磕到了锋利的台阶上,有汩汩的鲜血顺着他的裤腿往外渗。   原本寻常的楼梯是达不到这个效果的,但这个楼梯只草草铺了简单的水泥,台阶尖处裸|露出来,锐利如刀刃。   小满咬着牙,想叫痛呼压下去,却疼得忍不住掉眼泪。   “梁小满,你是个笨蛋吗?”   凉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原本应该已经进屋去的顾矜芒,却站在高处的楼道里,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对,对不起。”   小满觉得自己又给顾小芒添麻烦了,自责又慌乱地去擦脸上的眼泪,可眼泪却越擦越多。   他觉得好委屈,他找了顾小芒很久,顾小芒不接他电话,也不回他信息,而今天终于找到了,看见自己受伤,顾小芒也没有跟以前那样照顾自己,而是凉语气凉飕飕地骂自己是个笨蛋。   他总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这样巨大的心理落差,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他却发现自己很是脆弱,甚至还很任性地想要发脾气。   为什么这段关系里顾小芒可以说走就走,可以随便就对自己这么冷漠,而自己却依旧这么放不下呢?   他忽然不想跟顾小芒说话了,他想要回宿舍里去,躲起来,静静地舔舐伤口。   等他好了,再过来。   这般想着,他将双手撑在地上,想逼着自己站起来,可是顾矜芒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跟前,紧接着他身体一轻,就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顾矜芒依旧臭着一张脸,可爬楼的速度却变得很慢,他们慢慢地爬上了顶楼。   因为年月久远,楼道的墙壁掉了很多灰,绿色的铁门被贴了很多小广告,顾矜芒单手开了门,小满就看清了屋内的光景,是顶楼朝西向,房内很是亮堂。   可对于A市的气温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空气里有高温烘烤的热气,顾小芒又没有挂窗帘的习惯,所以站在房中,就如同站在烈日下被炙烤,所有的水分都被蒸发,变作热烘烘的烦躁与烦闷。   房间很小,比顾矜芒名下别墅的厕所还要小,只简单放了一张硬板床和一个坏掉的衣柜,床上的被褥折叠得很整齐,衣柜里挂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左边就是一个简陋的洗手间。   顾矜芒站在这里才真真像极了一个落难的王子。   小满看到水龙头的不锈钢有些生锈了,顾矜芒冷着脸没有说话,将他放到了床上,又拎起背包像是要出门去。   小满怕他走,急得要从床上下来,顾矜芒有些不耐地叹出一口气,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冲,“我要去给你买药,你跟着干嘛?”   “我怕你逃走。”小满扁了扁嘴,琥珀色的眼珠望过来,眼神湿漉漉地指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我若真要跑,你能追得上?”顾矜芒随手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修长的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凌凌的目光扫过来,带着刻意的疏离与冷淡。   他说的都是事实,并没有旁的意思。   他在运动方面至今还没有遇到敌手,以前参加A中的校运会,他的短跑成绩能甩第二名老远,从来都是一骑绝尘。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小满囫囵地从这句问话里听出了不好的意思。   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淌下热泪,他的哭泣是无声的,沉默的,连带着滚滚的珍珠,尽数落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像是被彻底伤透了心,他急急地从床上下来,一声不吭地就要往外走。   顾矜芒是在话说出口之后,才觉出其中的不对,眼见着小满都要走出门去,才一把抄起他的腿弯,强硬地将人抱起,语气生硬,“刚才是我说错话了。”   沉默在他们中间荡漾开,小满没有挣扎,将哭得通红的脸埋进顾矜芒硬邦邦的胸膛,闹脾气地任由对方把他抱下了六楼,抱着去了一趟药店,又抱着上了六楼。   这期间两个人都梗着脖子不说话,无声地较劲,最后是顾矜芒先败下阵来。   他将小满的裤腿往上推,就看到一节白皙的小腿,在日光下如同融融的白雪,可上边有个血流不止的伤口,他拧着剑眉,把云南白药轻轻地撒在上去,听见耳边小猫抽泣般的声音,只得轻轻地靠近,如同梁小满以前对他那般轻轻地呼气。   “对不起。”   听到他这声对不起,小满像是将浑身的力气都卸下来,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很认真很认真地跟他说。   “没关系。”   因为是你,所以没关系。   顾矜芒仔细地给小满处理了伤口,就进了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宽大的连帽卫衣,胸前有个很大的LOGO,搭配一条宽松的工装裤和简单的帆布鞋,他将小满看了又看,才开口问道。   “是要抱,还是要背?”   小满想说我自己可以走,可顾矜芒已经在他面前蹲下了,很宽的背,很有力的胳膊伸过来,小满就噤声了,乖乖将胳膊绕到他脖子上,两个人挨得很近。   到楼下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橘红的残阳挂在天边,绚烂的紫霞满天,他们沿着河堤慢慢地走,有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小满舒服地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他们吃完饭后喜欢在中心湖旁边牵手走路,天色渐暗,会有摇晃的树影和逐渐亮起的路灯。   当顾矜芒将他带到了一家面馆,小满才感觉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唤,他就吃了个早餐,然后一路辗转来到了这边,肚子里空空的很难受。   面馆里收拾得很干净,价格也很公道,他们点了单,一会儿热腾腾的面就上来了。   小满点的是番茄鸡蛋面,鸡蛋块嫩黄,口感绵密,番茄炒出了酸甜的汁水,浓稠地盖在劲道的面上,他胃口忽然变得很好,可能是面的味道太好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对面坐着顾小芒。   两人无声地开始吞咽,耳边都是吸溜面条的声音,等反应过来,两人的碗里的东西都一扫而空。   顾矜芒叫老板过来买单。   老板看着他们两人面前的空碗,笑开了,“哈哈,今天胃口这么好?以前每次都吃剩一大半。”   顾矜芒拧起眉,像是在嫌他聒噪,可小满却笑出了脸颊浅浅的梨涡,趴在顾矜芒背后怯生生地说,“老板,你们家的面是真的很好吃。”   老板找了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揶揄道,“那也得看是和谁吃。”   “慢走,下次再来哈。”   小满不知道顾矜芒要带他去哪里,直到他看到了熟悉的公交站,顾矜芒想要将他放在等待的长凳上,身上的人却像只八爪鱼,使出了浑身解数粘着他,甚至不惜说谎,“顾小芒,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这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漆黑的夜幕只有寥寥的几颗星星,公交站的路灯已经坏损,周遭的光线昏暗冷沉,小满白白的手指缠住他的胳膊,是暗夜里最明亮的一抹色彩,顾矜芒看看他白嫩的指尖,又看到他可怜兮兮的白脸蛋,瞬间抿紧了嘴唇。   “我等会儿要去酒吧,我先带你回我住的地方,我会在十二点多的时候回来。”   酒吧在小满的认知里是坏学生才会去的地方,他把顾小芒抓得更紧,“我能跟着去吗?”   “你住的那个地方,我有点害怕。”   他这般说着,就抬眸看过来,那双圆圆的眼睛,蒙上了惊惧的水雾,嘴唇微微地颤抖着,“那栋楼好像就你一个人住,我真的害怕,没有骗人。”   顾矜芒只得沉默,他在此时觉得自己很失败,有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懊恼,明明已经走得很远,可只要梁小满一出现,自己就只能无止境地退让,退到无路可退,直退到再次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第043章   最终还是一起去了酒吧。   这家在远郊的酒吧原本人流量并不多,可因为最近新来了个帅气的鼓手,吸引了不少看脸的顾客。   灯光璀璨的舞台下边是偌大的蹦迪区,再往外是卡座和需要订位的贵宾区,暗紫色的墙面,散发着银蓝光晕的吧台,调酒师炫技似地抛动手中的雪克杯,每个桌面上都摆着筛盅酒杯与果盘。   派对还未开场,灯光明暗不定,乐声靡靡。   小满一进门就被闪耀的灯球震撼到,他好奇地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嘴巴微微张大了些,像只受惊的猫咪,多彩的光束四处轮换,空气中充斥着酒精和香水的颗粒,让小猫的鼻子瞬间有些不太舒服。   顾矜芒将小满安置在贵宾区,是在稍微安静的二楼,视线能很好地观赏到舞台上的表演和看清底下喧哗的人群。   “在这里等我。”顾矜芒有些不放心,指着桌上的大杯橙汁和水果小吃,“饿了就吃,别人给的所有东西都不准吃,不论是饮料,小吃,还是水果,都不准吃,也不准到处乱跑,梁小满,有没有听到?”   “听到了。”小满两只手捧起橙汁,小心地抿了一口,冲他点了点头,是个很乖很听话的样子。   顾矜芒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脑袋,可最后只是抿着薄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   每天的表演都是从晚上八点开始的,主持人穿着缀满亮片的浮夸西装,脸上化着很重的眼影和浓艳的唇彩,留着长发,身形纤细,行走间有种阴柔之感。   他手上的话筒是粉色的,声音极具传染力,声调高昂,“ladies and gentlemen,欢迎大家来到今晚的派对!”   “让我听听你们的声音在哪里!”   台下立刻传来雀跃的叫喊,原本贴身热舞中的男男女女兴奋地挥动手臂,巡场的光束时不时打在他们脸上,小满没有被气氛感染,反而满眼看到的都是被酒精糜烂的醉意,他微微蹙起了眉头,顾小芒这段时间都是在这里呆着吗?   舞台那头,巡场的灯光又化作一个圆,回到了主持人身上。   他顺着这些海浪般的欢呼,一边说话,一边将话筒伸向观众席,“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什么,我们万众瞩目的乐队即将登场,大家最期待看到谁!”   “来!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   “芒!”   “芒!”   “芒!”   大家不约而同地喊出那个名字,伴着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就连小满也情不自禁地被这种汹涌的情绪感染,跟着喃喃喊出声,他细微的声响汇入了宽阔的河流,流向了最绚丽的舞台。   随着一声巨响,彩带从舞台的两面被喷出,在华美的灯光下,惊艳得如同午夜骤起的烟火。   彩带飘落,舞台绚烂的灯光亮起。   主唱,吉他手,贝斯手,一一从后台走出来,最后压轴登场的居然是鼓手。   顾矜芒出现的时候,全场的尖叫声到达顶点,他不论身处何处,身上总有一股游离的疏远感,他神色淡淡地往二楼角落的贵宾区扫了一眼,与惊讶的小猫匆匆对上视线,尔后在大型的架子鼓前坐下。   全场的音乐在此时熄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破此时的静寂。   只见顾矜芒长腿微伸,松松地放在踏板上,姿态恣意慵懒,两手抄起击鼓的鼓槌,随着背景老师的背景乐,随手就用鼓槌做了个花样。鼓槌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旋转,翻转,滑动,随着高昂的音乐被抛向空中,又被冷白的手指稳稳接住。   少年抬起手臂,往爵士鼓一个利落的击打,满场的乐器随之响起,复古耳熟的港乐立刻将人带回慷慨激昂的光辉年代,无关情爱,岁月绵长,奋斗的汗水,随着鼓乐振奋的敲击都被淋漓尽致地演绎出来。   舞台的灯光随着音乐走动,在一曲即将终结的时候,又回到了击鼓少年的身上,他穿着军绿色的背心,露出结实的胳膊,修长的腿结实有力,挥动鼓槌时,手臂上的青筋,肌肉,汗水,皆是青春岁月存在的痕迹。   更罔论他那张精美绝伦的脸,长而密的浓睫,潋滟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锋利的嘴唇,像美丽精致的人偶,可这人偶却能演奏出最具生命力的乐章。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星光,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顾矜芒原来真的是星星,小满激动到近乎落泪。   舞池里的男女跟着音乐摇摆蹦跳,用最亲昵的肢体演绎最煽情的对白,小满喉头嘶哑,双眼含泪,他忽然很想冲上台去,很想拥抱那颗星星,可是星星是属于众人的星星,不再为他独有。   幸运的是他也曾经拥有过这颗星星,不幸的是他曾经拥有过这颗如此耀眼又美好的星星。   小满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顾矜芒的优秀,他不是从小就知道吗?不,不是的,那些都是羽翼未丰的顾矜芒,像野心勃勃的雏鹰,刻意地隐藏住了自己的锋芒,成日里陪在一只没用的兔子身边。   可到了今天,不论是在安静的咖啡厅,亦或是在喧哗的酒吧,他的光芒再也无法被掩盖,灼热,灿烂,熠熠生辉。   到了今时今日,就连小满也不得不承认,他和顾小芒的差距就如同地上的沙砾与天上的骄阳,他甚至连欢呼跳跃的勇气都不曾拥有,顾矜芒的世界意味着健全,耀眼,娱乐至上,这是他无法加入的世界。   他看着酒池里蹦跳着摇晃头颅的人群,忽然只觉得自己多余,他渴望融入顾矜芒的世界,可是他连跳起来这个动作,做起来都异常的蹩脚可笑。   就像个试图加入富豪圈子的乞丐,亦或是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的跳梁小丑。   想到这里,小满的唇角微微下弯,是个伤心的弧度,有水珠啪嗒啪嗒地落入果汁里,他试探着抿了一口,是苦的,伸手往脸上一摸,摸到了满手的泪水。   周围依旧是熙熙攘攘,浓烈的烟味混杂着酒精和香水的气味,小满眼睛被熏得发红,闻着那些味道,胃里有些翻涌,他求助似地望向台上的顾矜芒,试图从他的眼睛看到自己。   他在此时此刻执拗地希望顾小芒能看见自己,穿透层层的人群看见自己。   可是他没有被看到。   歌曲正走到紧张的副歌部分,敲打架子鼓是个体力活,需要手臂和腿部协作,顾矜芒额上出了一点汗,伸手将额前的碎发都拨到脑后去,将极具美感与攻击性的眉眼露了出来,他手臂上盘虬的肌肉随着快速的击打而鼓起青筋的脉络,矛盾,冲突,都在他身上,他的脸像朵馥郁的花,身体却是能吃人的凶兽。   台下的观众最喜欢看美人热汗淋漓的模样,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小满有些不开心地扁扁嘴,慢慢地朝着洗手间移动。   酒吧洗手间也躲不开劣质香精的熏陶,走进去是一面半身的镜子,镜子前是洗手池,背景墙依旧是骚气的暗紫色,小满捧了一把水,囫囵洗了一把脸,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地出神。   长得好普通的一个人。   他忽然就感到苦闷,像是井底的青蛙突然看到了广阔的蓝天,顾矜芒太好了,自己配不上。   顾小芒的确应该跟更漂亮更优秀更健康的人做朋友才对。   千丝万缕的情绪缠绕着他,他有些不敢出去了,不敢面对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可在他逃避现实的这一刻,洗手间却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第044章   隔间的门被撞得啪.啪作响,传来一道声线清润的男人声音,压.抑着呼.吸,轻声地嗔.怒,“你|他|妈倒是轻点啊。”   “我记得你喜欢重一点的。”   小满的大脑在一瞬间空白。   这,这分明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他们在隔间里做什么。   他虽然已经十七岁,但对于这些事,脑子依旧是一片空白。   男人的喘.息压抑,叫声很娇,让他禁不住想起叫.春的夜猫,一般母猫到了发|春期,就会发出这种凄厉婉转的叫声。   可是这里边的是个男人,男人也会叫.春吗?   这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幸好那边的动静很快停下了,小满耳朵红得发紫,脸上的热度也褪不下去,只能捧起一把凉水洗脸,这才感觉好了些。   啪嗒一声,隔间的门打开了,从里边出来了两个男人,先出来的男人高大冷峻,正面不改色地系着皮带的扣子,而紧随其后的男人生得面容清秀,身姿纤细,脸颊发红,行走间两条细腿还在微微地颤.抖。   那个看着很冷的男人走到了小满身旁,姿态悠闲地洗手,小满能闻到他身上很浓郁的烟草味,有些不适地往旁边挪了挪,他这个细小的举动刚好收入男人深邃的眼底,他比小满高出许多,轻笑一声,忽而挡住小满的去路。   “那个,能麻烦让一让吗?”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怯懦得很,男人眯起狭长的凤眼,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少年,皮肤白得像瓷,嘴唇是淡粉色的,眼型圆且润,眼珠是少见的琥珀色,很像他家养的那只娇气的矮脚猫。   很漂亮。   小满试图往旁边移一步,可男人那双长腿随之跟上,原先他还以为对方不是故意的,可眼下这个举动明显就是存心不让他走,他抬起眼,神色很是不解,“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那双眼睛,水润润的,像是哭过,认真看人的时候,澄澈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真漂亮啊,而且还是只可怜兮兮的瘸腿猫,很有意思,陆沉舟嘴角勾起一个兴致盎然的笑,身形岿然不动,摆明了就是要将流氓耍到底。   “沉舟,不要欺负人家小孩子。”   男人的臂弯挽上细白的胳膊,纤瘦的青年声音轻声细语的,全然没有方才的魅,一双眼眸清凌凌的,完全没了情动的潮意。   小满目光落在他们交.缠的手臂上,脑子嗡嗡的,外边的乐声本是震耳欲聋,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突然沉寂了一瞬,随后又有疯狂的尖叫声,像是天上的星星忽然落到了人间,众人纷纷发出喜悦的惊叹。   男人和青年相携而去,小满呆呆地看着洗手间的大理石地面,依旧没有将方才的事情想明白,那两个人是情侣吗?   可是他们是两个男人啊。   这,这是不正常的。   思想混乱中,有急促的脚步声落在身后,小满以为是那两个奇怪的男人又回来了,仓皇地回过头去,就见到顾矜芒行色匆匆地闯进来,神色是来不及遮掩的焦急,看到了小满之后,脸上挥之不去的急躁又变作了自作多情的愤怒。   外边吵吵嚷嚷的,众人的脚步声凌乱,纷纷都堵在了洗手间门口,大声喊着,“芒!”   顾小芒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台上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小满满脸不解,顾矜芒朝他一步步地逼近,眼眸深沉,似翻涌着海浪,犬齿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愠怒异常,一字一句地盘问。   “我不是让你在位置上好好呆着吗?”   “啊?”小满有些发懵,眨巴着圆圆的眼睛,“我,我要上洗手间。”   难道上洗手间也要跟顾小芒报备吗?他试着想要报备的,可是顾小芒刚刚在台上演奏,没有时间没有看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想着很快就回去,不会有什么事,自然也没有报备的必要。   可看到眼下的情况才发现,他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顾矜芒身上还穿着演出时穿的T恤,胳膊上勃.发怒.张的肌肉外露,一层薄薄的汗水还没来得及擦去,额前的碎发垂下,看着很是狼狈,这不是演出结束了的样子,又加上洗手间外边愈发高涨的欢呼声,小满混沌的大脑终于有了片刻的清明,顾小芒这是演奏到一半,不顾众人的反应,直接从舞台上跑下来找他吗?   “你,你是还没演奏完就跑下来找我吗?”他有些不敢相信,找到顾小芒之后,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把自己当做陌生人,怎么会抛下演出来找自己呢?而且顾小芒好像是要靠这个演出吃饭的,这样半路跑下台,会不会被老板说啊?   小满越想越感到慌张。   而顾矜芒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深沉地看了他许久,才在他身前蹲下,凉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我,我可以等到你演出结束的。”小满不想成为拖油瓶,如果这时候顾小芒跟他回去了,是不是就没有工钱了啊,真是令人发愁。   “你不听话,”顾矜芒回头看他,眉宇之间皆是戾气,“上来。”   顾小芒坚持要背着他,小满只能将两条胳膊缠住修长的脖颈,从洗手间出去,门口有无数狂热的客人堵着,顾矜芒不笑的时候,脸总是很臭,那些狂欢的人群看了他的脸色,笑容纷纷僵在脸上,有个穿宽松T恤的男人从人群里挤出,脸色很是不悦。   “顾矜芒,你现在是几个意思?你要旷工?”   原本顾矜芒是背着小满不断地往前走,无视喧闹的人群,可见了这男人,他停下了脚步,破天荒地开口解释道,“我先送他回去。”   酒吧老板仔细地把小满看了又看,气急败坏,“他这么大一个人,在底下坐着能出什么事,上个厕所而已,至于你这样火烧火燎地跑下来?”   若今天不是顾矜芒,而是别人做出这么荒唐又不专业的事情,他早就发火让对方滚蛋了,可这人是顾矜芒,是店里的摇钱树,这可不一样,他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好,顾矜芒的视线冷冷地扫过来,他连忙收敛了满脸的怒意,赔着笑脸道。   “哎呀,有哥在,你还怕你这朋友被人吃了去?你安心上台去,我帮你照看,保证还给你的时候,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酒吧的灯球闪烁,刺眼的光线能迷惑人的眼睛和大脑,人群中的气味令顾矜芒感到焦躁,而身后的人又让他感到不安,他不过是敲了一会儿鼓,一抬头,那位置上就空了,身体的表现往往比大脑诚实,这酒吧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而梁小满又过于单纯好骗,他踏着众人的惊呼声从台上下来,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幸好只是去了趟洗手间,幸好没什么事。   “小芒,你把我放下吧,这次我真的不会再乱跑了。”小满的手指轻轻地,不易察觉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像是安抚,又像是规劝。   最终还是把人放到了老板手里。   老板也非常够意思,一整晚都陪在小满身边,等到最后一曲结束,顾矜芒从台上汗涔涔地下来,他才夸张地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小祖宗”,很是上道,“你快数数你家宝贝的头发有没有少一根,快点数数。”   顾矜芒懒得理他,背着小满往后台走去,后台就显得安静许多,小满被放在衣物间的桌子上,两条细长的腿耷拉下来,纤瘦的脚腕有种的莹润的白,顾矜芒背对着他就开始换衣服,将背心脱下,能看到山峦一般的背肌和贲.张的手臂肌肉,接下来是修长匀称的长腿,冷白的玉泽,青色的脉络却蕴藏着勃.发的力量,小满感到脸开始发烫,只能依依不舍地撇过脸去。   回去的路依旧静谧,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路上都没什么人,只有和缓的溪流在月色下静静地流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月亮挂在空中,天空是浓墨般的黑,只有月儿旁的光亮能透出淡淡的云层,路灯稀稀落落,顾矜芒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小满闻着他身上很好闻的柠檬香气,有些昏昏欲睡,连打了很多个哈欠。   一路上虽然人烟比较少,但还是有几个店面还未收铺,顾矜芒在面摊前停住脚步,看氤.氲的香气滚滚而来,秋季即将过去,凛冬将至,面摊老板裹紧衣服,有些热情地朝他看过来,“小伙子,要来点什么?”   “梁小满,”顾矜芒轻轻地晃了晃梁小满的身子,如同他们熟稔的过往那般,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循着过去的记忆,喂养小猫仿佛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就连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就连到了失望到底的时候,他依旧忘不掉,他几乎没有细想,就不能控制地担心小猫饿了肚子,“梁小满,你肚子饿不饿?”   “啊?”小满从他背上醒来,迷迷瞪瞪地揉眼睛,就见到长长的路蔓延着似是要走到天边,顾矜芒的脸隐在秋风中,睫毛很长,微微发卷,依旧是记忆里那个骄傲又温柔的样子,他摇了摇头,“肚子不饿。”   尔后又沉沉睡去。   他总是感觉很安全,只要顾小芒在,他便觉得很安全。   此时月儿都藏进了云里,道路悠长,瑟瑟的秋风带上了冬日的寒意,零星的几个摊位都趁着夜色在收拾桌椅,盼着赶紧回家扑进暖暖的被窝,一切就都显得清冷而又孤寂。   顾矜芒听见耳侧传来绵长又细腻的呼吸声,长叹口气,轻声地对着面摊老板说。   “给我做一碗长寿面,我哥哥他今天生日。” 第045章   小满原本睡得很沉,他自从和顾小芒分开之后,很少能像现在这样睡得安稳。可酣睡之际,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那触碰的指尖带着熟悉的冷意,小满于睡眼迷蒙中睁开了双眼。   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灯光夺目刺眼,顾小芒精致的面容映入眼帘,他身后是洒落一地的泠泠月光,配上他周身那种独特的阴郁气质,一室便显出几分冷清。   “起来吃点东西。”   顾矜芒收回指尖,在床边坐下,神色冷淡。   屋内的物件少得可怜,只有一张铁板床,一个坏了的衣柜,还有一张边缘长出粗糙木屑的桌子,顾矜芒在这样陈旧凄凉的景致当中,矜贵得格格不入。   小满抿了抿唇,有些心疼,不该是这样的,他单纯地盼着顾小芒能好,不要受冻,不要挨饿,不要坐落在这般枯败苍白的景致里,如同明珠蒙尘。   顾矜芒将桌子慢慢地挪到了床前,小满看到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面上的葱花翠绿,漂浮着两个胖乎乎的荷包蛋,旁边还放着两个很显眼的红鸡蛋,他到了此刻,算是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明明不饿可是顾矜芒却依旧要让他起来吃这碗面了。   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今天刚好是他十八岁的第一天。他的生日是院长告诉他的,那是个萧瑟的秋日,院长循着孩童的哭声打开福利院的闸门,就看到被弃置在地上大哭的婴儿。   院长担心婴儿在冷风中冻出什么毛病,带着去看了医生,医生对这发生的一切心里跟明镜似的,长叹口气,“凌晨刚出生的,就这样给扔了,也是,唉...”   从此小满就知道了自己的生日,是秋日将过,凛冬将至的时分,以往他的生日都是跟顾小芒一起过的,两个孩童围着大大的生日蛋糕许愿祝福,嬉笑打闹。   可到了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担心顾小芒在外边的安危,奔走了数日,哪里还会有精力去记挂自己的生日。   “顾小芒。”   小满眼中很不争气地蓄满泪水,情不自禁地伸出白皙的手,想去触碰对方的手背,可顾矜芒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他从床边离开,走到了入门处,将室内唯一的灯光熄灭,就只剩下一地凉凉的月光。   顾矜芒重新回到了床边,小满只能通过淡淡的月色依稀分辨出他的面容轮廓,很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颌线,他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才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   啪嗒一声,荧黄的火光从壶嘴喷涌而出,照亮了桌上的长寿面,殷红的鸡蛋,还有对面少年清澈的眼睛。   小满于朦胧的火光中,怔怔地看着顾矜芒的脸,那是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富有美丽的攻击性,桃花瓣的眼瞳,凉薄的嘴唇,最美的景致,最冷的花芯。   顾矜芒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出声催促道,“许愿。”   “三个。”他认真地补充。   小满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三句。   “希望顾小芒健康开心得偿所愿。”   “希望顾小芒健康开心得偿所愿。”   “希望顾小芒健康开心得偿所愿。”   这是从八岁开始形成的习惯。   小满习惯性地把三个生日愿望都送给顾小芒,顾小芒给了他想要的一切,无微不至的关怀,真挚热烈的友情,如影随形的陪伴,这一切都不是三个小小的愿望就能填补的,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的愿望呀。他在心里默念了许久,才在火光摇曳中吹熄了火焰。   因为顾矜芒不吃,所以小满将面条和鸡蛋都囫囵吃了,是顾小芒准备的东西,他都会十分捧场。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   冬日就快要到了,月色有些冷,晚风也带着轻微的寒,顾矜芒床上却没有御寒的棉被,而依旧是单薄的被套,小满有些忧心,他犹豫了半响,还是开口,“小芒,你跟我回去吧。”   “这地方不适合你。”   不论是喧嚣的酒吧,还是这间陈旧的出租房,都不属于顾小芒,顾小芒是王子,应该被鲜花与掌声簇拥,佩戴玲珑的宝玉,而不是面对着家徒四壁,以及肾上腺素上飙的人群,他应该坐在宽宏寂静的礼堂里,用琴声震惊世人,而不是形色森冷地行走在破漏的窄巷里。   “呵,”顾矜芒轻嗤一声,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小满,“那你说说怎样才是适合我?”   梁小满背弃了自己,他倒是很想知道,这人还会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小芒,酒吧的人有点奇怪,我很担心你会学坏。”   “哦?”   “怎么个奇怪法?”   窸窣的声音传来,是顾矜芒回过身来,沉沉的眸子望过来,像沉静的海。   小满垂下眼睫,咬着唇,他想起了很多,吵闹的人群,洗手间传来的怪异声响,男人与男人。   “说。”微凉的指尖抓住了尖尖的下颌,顾矜芒微眯起眼,唇边浮现出讥诮的弧度,“你在洗手间里看到了什么?”   他光是看着梁小满咬着唇的模样,就知道他被吓坏了,酒吧里的人鱼龙混杂,兴许只见过一次面,就能直接在脏乱的洗手间里成事,他今天虽然很快就赶到了,可难保梁小满已经听见了什么动静,脏了耳朵。   想到这里,他脸色沉了下来,到了此时此刻,他依旧是不希望自己养大的猫咪看到什么腌.臜污浊的场面。   “我听到了,”小满犹豫着开口,他将小小的唇珠咬到发白,眼睫也在轻轻地颤抖,似在回忆什么可怖的画面,“男人和男人。”   “男人和男人?”   “你是说男人和男人亲嘴?男人和男人做|爱?这有什么出奇吗?”   “梁小满,难道你不知道同性恋这个东西吗?”   顾矜芒这般说着,一步步地逼近,像是蛰.伏已久的猛.兽危险地靠近弱小的猎物,想要乘其不备将之拆吃入腹,修长的指尖从纤细的下颌辗转到泛红的眼尾。   “怎么不说话?嗯?”   静谧如同深墨一般在黑夜荡漾开,过了许久,小满的声音才轻轻地落下。   “男人喜欢男人,是不正常的。”   他已经尝过了太多不正常带来的苦楚,更不愿意让一丝丝的不正常去侵染完美无瑕的顾矜芒,顾矜芒应该是正常的,健康的,完美的,他没有想到自己,更多是出于哥哥的角度去劝诫可能会踏上歧途的弟弟。   下颌上的压力骤然消失,小满抬起头,就见到顾小芒的眼神森冷,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嘴角似笑未笑。   “所以你是喜欢女人?”   小满从未想过这些,他只知道,自己作为哥哥,应该做榜样,哪怕他从未想过主动接触任何女性,他依旧愣愣地点头。   “那你滚吧。”   “我和你不一样。”   “我喜欢男人。”   顾矜芒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小满的耳侧炸开。   这样的谈话以顾矜芒拒绝沟通而告终。   第二天顾矜芒怎么也不让小满跟了,他长得高,腿又长,只需要加快几步,小满便是怎么都追不上,只能眼巴巴地瞧着他高挑的背影消失在于远处。   小满有了别的打算,小芒是因为顾叔叔要求他给张全道歉才不回家的,他准备去张全所在的医院看看,替小芒道歉,如果双方能就此和解,顾叔叔应该也不会再那么严苛地对待顾小芒。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张全正躺在床上看视频,看得非常出神,直到他妈妈叫了他两声,他才扭头看着小满,眼神瞬间绽放出异样的光芒,视线在小满的足踝处徘徊。   “你?你是梁小满?”他语气有些惊讶。   “是的,张全,抱歉,小芒他打人的确是不对的,我愿意代他来跟你道歉。”小满将水果篮放到桌面上,圆圆的眼睛干净澄澈,语气里充满真诚。   张全的妈妈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此时的张全却意外的好说话,招呼小满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终归也是我自己说错话了,被打也是正常。”   “我接受你的道歉。”他殷切地看着小满,眼神灼灼,“只是我这养伤的时间太长了,呆在医院好闷,小满同学,你能多点来陪陪我吗?”   小满看着他那张鼻青脸肿的脸,点点头。   顾叔叔下的最后通牒是下个月要小芒当着众人的面道歉,自己只要把张全照顾好,到时候让张全跟顾叔叔说,一切就会没事了,小芒就会回来学校上课了。   与张全的相处过程中,小满说不清是哪里古怪,但是陈全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兴许是对方道歉的态度太过于轻巧,或是投射过来的眼神过于炙热,令他有些招架不住。   “小满,我其实没什么朋友,住院期间也非常无聊,你不上课的时候多来陪陪我吗?”   “顾小芒的事情等我出院了,我会会去跟顾先生说的,只要小满能多来医院陪陪我,我哪里还需要什么当众道歉呢。”   陈全殷殷地看过来,他那张过于平庸的脸浮现出些许孤独的情绪,小满惯来心软,只乖巧地点了点头,当做默许。   就这样,小满每天下课都会过来医院,和陈全聊聊天,陈全总是高兴得呼吸急促,有好几次都开着玩笑跟小满说,“小满同学,我能看看你的脚吗?”   小满是不愿意的,可是他明白自己不能拒绝,这些时日,陈全虽然看起来很好相处,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像是在威胁,用顾小芒道歉的事情让小满对他言听计从。   “不可以吗?”陈全眉头皱起,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整个人隐在夜色里,有种说不出的骇人,“小满不是真心和我做朋友吗?我是不会嘲笑小满同学的,我是出于关心罢了,我有个做医生的叔叔,我先给你看看,后边再把你的问题告诉我叔叔,这样不好吗?”   “可以的。”小满抿着唇,将校服的裤腿拉起来些,露出纤细白皙的一节脚踝,他生得瘦,踝骨伶仃,呈现出苍白的畸形,“你看吧。”   为了小芒,小满你要加油。   “我可以摸一摸吗?”   陈全的呼吸在静谧的空气中都显得剧烈,他的脸颊发红,鼻息湍.急,手指的热度几乎要把小满烫伤,似痴迷似沉溺地来回抚摸那节畸形的骨头。   好可怕。   小满很想当场逃走,可却强迫自己留在原地,任由毒蛇在脚踝处游走,不知过了多久,陈全才慢慢地把手收回来,有些狼狈地赶客,“小满同学,我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来看我。”   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冷白的灯,陈全的瞳仁放大,如同瘾.君子吸.食了药剂,小满几乎是落荒而逃,却没见到陈全将手伸入了被子当中,呼吸逐渐急切。   小满有些被那天的事情吓到了,接连好几天都不敢过去医院,后边终于鼓起勇气,却是早就过了往常他和陈全约好的探病时间。   他到病房的时候,陈全的病房里已经是空无一人,夕阳的余晖如薄薄的一层雾,洒落窗台,只有小猫的叫声在宁静的病房中细细地回荡,小满一开始以为是医院里的夜猫从窗台偷跑进了病房,四处张望过后才发现原来是陈全手机里外放的视频。   这个时候正好是陈全每日复建的时间,他应该是看猫咪视频看到一半,被医生叫走了,小满把手机从床上拿起来,想要帮着锁屏,却发现屏幕上的小猫非常眼熟,却是烂尾楼的那只小猫!   琥珀色的眼珠,雪白的皮毛,冲着拍摄视频的人发出讨好的喵喵叫,一如往昔,小满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原来陈全也非常喜欢小猫,说出那样过分的言论兴许只是为了哗众取宠,自己这几天还故意躲着他,看来是真的误会了他。   小猫太可爱了,小满有些舍不得关掉视频,就这样坐在床旁,静静地看着小猫与陈全的互动。   他看到陈全用一根火腿肠将小猫引诱到了无人处,看到陈全拿出尖锐的弯刀。   竟是如此!   他气得浑身发抖,原来顾小芒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是恶魔披着人类的外皮好整以暇地享受着众人的愧意!   陈全是晚上七点的时候回到病房的,床上的视频还在继续播放着,遍地的月光清冷如雪,窗纱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曳,一切都和刚出去的时候没有区别,便放下心来。   他在心里算了算,梁小满已经三天没有来找他,这些残缺的东西果真是既美丽又胆小脆弱,明明那么脆弱却要小心翼翼地靠近,真是更让人想占为己有了呢。 第046章   顾矜芒是被顾潮绑到学校去的。   他雷厉风行的父亲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之前放任他在外头不闻不问,不过是觉得断掉经济来源之后他会乖乖回家认错。   典型的怀柔政策。   可是谁也没想到顾矜芒竟然能在外边野这么久也没有把自己饿死,顾潮只能亲自带了几个强有力的格斗选手去酒吧抓他,毕竟顾矜芒这臭小子这几年是越发能打了,不动点真格的还真制不了他。   于是也就有了今天的场景。   喧嚣的广场上,鲜艳的红旗随着晨风招摇,学生们按照秩序排成一列列的队伍,顾矜芒也在队伍之中,洁白的衬衣,藏蓝的西裤,倨傲的神情,双臂环胸,冷冷地看着高台上的顾潮。   顾潮依旧是西装革履,金丝眼镜,修长的身材宛如T台上走秀的模特,光是站在那里便已经吸引了许多目光,他身旁站着大腹便便的校长和身体初愈的陈全。   陈全那张普通平凡的脸丢在人堆里就能立刻被淹没,他正不动声色地用挑衅的眼神盯着远处的顾矜芒,唇角微勾,流露出胜利者得意的神色。   校长低头看了看时间,拿过话筒,清了清嗓。   “同学们,升旗仪式开始了。”   “大家都安静。”   嘈杂的广场这才安静了下来,等到庄严肃穆的升旗仪式结束,便是重头戏到来。同学们都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大概知道顾矜芒即将在众目睽睽之下道歉赔罪,他们对顾矜芒无故殴打同学和之前拒不道歉的行为都心怀不满,这个恶性事件在家长和学生的心中就像一个深埋的不定时炸弹,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家长们渴望得到一个确定的答复,至少校方必须保证顾矜芒无缘由暴躁的拳头不会落到自己无辜的孩子身上,可是那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久,校方依旧没有给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学生们望向顾矜芒的眼神,从以往的艳羡崇拜,化作了厚重的怯懦和掩藏着丝丝的憎恶。   顾潮为什么一定要顾矜芒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道歉,为的就是对家长和孩子都起到安抚作用,顾矜芒既然敢做就要敢当,否则他日后是无论如何不会把顾氏交到一个不负责任的纨绔子弟手上的。   比起自家孩子那些无谓的自尊与敏感,他更在意的是顾氏集团的股票行情,以及随之带来的连锁反应,若是这个事件没有得到完美的解决,那该跟社会下跪致歉的人就会变成顾潮本人。   “同学们,鉴于前段时间顾矜芒同学无辜殴打同学的事件,校方决定让其当着全校师生和家长的面,对陈全同学遭受的伤害进行正式郑重的道歉。”   校长的声音透过粗糙的话筒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广场上瞬间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等待着迟来的正义,一个肆意殴打同学且毫无悔过之心的人将会作出怎样的道歉致辞。   在熹微的晨光中,顾矜芒的脸色愈发冷,他身旁站着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都是顾潮请来约束自己儿子的帮手,为的就是不让顾矜芒跑,哪怕是屈打成招也要挽回顾家作为名门望族的颜面。   “呵。”顾矜芒扯开唇角,发出自嘲的笑声。不论是谁,都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就算是梁小满,在看到自己残暴一面的时候,也从未站到自己这边,只会跟自己说,“小芒,不要打人,打人会变成小流氓的。”   暴戾而又凶悍的情绪在胸腔冲撞,最后只化作轻飘飘的一句冷笑。   “不,不是的!”   人群中一道怯懦却又突兀的高喊闯入所有人的耳里,小满个头不高,身形过于纤细,排在队伍的前列,他高声喊出这样一句话,就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白皙的脸蛋胀得通红,手脚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从来没有试过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   好害怕。   指尖,腿脚,都在急促的颤抖,耳朵像是高烧一般发烫,耳边的轰鸣震耳欲聋,无数道审视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听见许多议论质疑的声音,瘦弱的身体承接着无数诧异的眼神。   这一切都足以将他击垮,也即将要把他击垮。   可忽然间,他的脚步一顿,眼睛直直地穿越人群,往远处看去。   这个世界,也就只有顾小芒,能给他力量,让他所有的胆怯自卑有了栖息之所。   那匆匆一瞥,像是给了小满足够的勇气,让他哪怕面对满地荆棘,也能勇往直前,他高高低低地走路,顶着众人疑惑的讨论声,四肢颤抖着走向高台,校长很严厉地看着他,明显是有些生气,板起脸来,“你胡闹什么?下去!”   “小满,你是个乖孩子,我知道你和小芒很要好,”顾潮劝到这里,忽然拉下了脸,“但是人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随意殴打他人,这是无法无天了,今天我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不,不是的。”小满神色慌张地从裤兜里掏手机,眼圈发红,“顾小芒他并不是无故殴打,是陈全对猫咪做了残忍的坏事,所以顾小芒才教训他的!”   他这话一落,全场哗然,熙熙攘攘的讨论声不绝于耳,质疑也如喧嚣的尘烟席卷而来。   “不要再给顾矜芒开脱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所以家里有钱就可以随便打人吗?这个世界还有王法吗?”   “顾矜芒今天必须道歉,谁来狡辩都没用!”   就像所有的人都在反对,所有的人都在告诉小满,顾矜芒是错的,可是小满却永远会站在顾小芒这边,因为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好朋友。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深信不疑的,从未转移的,仅存信念。   手心都出了很多汗,脑子嗡嗡的,手指都在发抖,几次都找不到那个视频,几番尝试之后,小满才终于将视频放出,将手机高高地举起。   “我,我有证据,这个是在陈全的手机里拍到的录像,我去医院的时候录的像,陈全他是个虐猫人,他将小满残忍地肢解分尸,又在学校论坛发布虐猫视频。”   “顾,顾矜芒他并不是无故殴打!”   “顾矜芒也不需要对残忍的虐猫者道歉!”   小满从未在公共场合这般大声说话,他总是怯懦的,畏缩的,小家子气的,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直躲在顾矜芒建造的堡垒里,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做到这样,竟然只需要匆匆一眼,一个懦夫,也可以为了心中的国王,成为所向披靡的勇士。   他的眼中盈满了不知道是胆怯还是勇敢的泪水,穿过重重人群,和顾矜芒对上视线。   顾小芒,原来我可以为了你,变得这么勇敢。 第047章   顾矜芒于喧嚣的人潮之中,静静地凝视着高台之上的白皙少年,明明是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勾勒出来的轮廓,乳白的皮肤,因为恐惧而放大的琥珀色瞳眸,明明梁小满那种面对人群的恐惧一如往昔,可却令顾矜芒无端地感到陌生。   因为往常的梁小满应当是怯懦的,害羞的,如同被他囚.禁在怀中的幼猫,遇见危险时,只会呜咽着躲进他的怀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太勇敢了。   美丽的少年站在灿烂的晨光之中,脸上的神情分明是惶恐的,可是那双眼睛却那么亮。   他用一种坚定的,果决的,像勇士一般的,能排除万难的姿态,站在高台之上。   一切就变得不可控了起来。   顾矜芒短暂的人生中经历过许多次的失落,当梁小满要逃离他身边的时候,当梁小满和众人站在一起指责他的时候,当梁小满说不喜欢男人的时候,这些时刻虽然都让他失落绝望,可却从未有此刻这般让他感到如此的惶恐。   兴许是从前的他总是心存着希冀,深刻地明确他本质需要的并不是那些,他需要的只是能让他圈地为牢的宠物。   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家饲养的猫咪赋予了无穷无尽的耐心,隔绝了他与旁人接触的可能,他用无微不至的关心和足够的强悍的铁腕手段,让梁小满只能依赖自己,乖乖地成为自己的宠物。   可偏偏对方还觉得感恩,还觉得自己是朋友,明明自己是用糖衣炮弹交换他自由的怪物。   顾矜芒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不需要朋友的,朋友只是一种伪装,让梁小满更容易接受宠物的身份罢了。   若是真的深爱,不应该是让他更多地接触人群,更好地成长起来吗?   可是为什么,看见他与旁人接触,看见他勇敢到足够自力更生,自己胸腔那些暴戾的情绪,就如野火一般喧嚣而上,几乎要烧光所有的理智。   虐猫事件的终止以陈全被退学作为终点,广场上的人潮散去,顾矜芒被几个彪形大汉簇拥着回到教室,顾潮面上冷峻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对误会自己的孩子没有抱有半分愧意,没有道歉,言语高傲。   “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经大白,那你以后就在学校老实上课,银行卡我会给你解冻,你名下的别墅依旧对你敞开大门。”   他甚至没有过问自己儿子在断掉经济来源的这些日子受过多少委屈,只是进一步威胁道,“课余的时间我不管你要怎么野,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逃课,一旦让我发现你逃课,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酒吧咖啡店我都给你砸了,你也不想这些人成天都跟着你吧。”   顾矜芒缄默不语,他懒散地坐在教室靠后的角落,身旁就是敞开的窗户,光影落在他精致的脸庞上,却遮掩不住他脸上的冷意。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冰冷的囚笼,可惜如今他连圈养的宠物都没有了。   无趣的世界。   小满一整天的心绪总是不安宁,终于熬到下课,看顾矜芒走出教室,才赶紧跟了出去。   顾矜芒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出了校门往另外一边走去,路过芳草萋萋的狭窄小路,绿色的草叶上点缀着淡粉色的花,花心是嫩黄色的,顾矜芒弯下腰,眉眼柔和地摘下了两朵花。   这是要去那里吗?小满心中忽然有了答案,却又觉得喉头被酸意哽住,顾小芒总是这样,面上漫不经心,像是所有的举动都是随性而为,可是他内心却总是这样的温柔。   会为一只猫而愤怒,会对一朵花柔软。   埋葬小猫的树生得很高大,长长的枝杈伸向天空,因为冬季将至,枝叶都显得寥寥,树下被掉落的黄叶覆盖,早已没有了小猫的半点痕迹。   顾矜芒半蹲下,将手中的一朵小花放到了枯叶之上,他抿着唇,侧脸上落满了夕阳的余晖,就连睫毛都如同镀上了金粉,缄默冷淡的氛围逐渐散开。   一条生命的枯竭就是这样,在一瞬间消弭,腐肉枯骨长埋地底,当被忘却的时候,也就是彻底消失的时候。   也许该给心爱的小猫一次机会。   告诉小猫你不需要勇敢,只需要做我的宠物,乖乖地呆在我怀里。   他从来都不去直视自己心中的不安,更不会去深究这些不安都来自于害怕失去,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既然害怕失去,那就干脆失去。   “梁小满,”顾矜芒在此时微微抬起头,用善于蛊惑人心的漂亮眼睛静静地望着梁小满,“你要继续当我的猫吗?”   “或者是,当我的爱人?”   他在想,若是小猫需要那些世俗的爱,他也是可以给的,扮演完美的主人和完美的爱人,本质上没有区别,不过是多了性与爱的纠缠,他想他是给得起的。   梁小满总能给他许多困惑而又冲动的欲,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以后兴许会有更多像在浴室那样的时刻,忍不住的亲昵缠.绵,顾矜芒想到这里,心跳快了几分。   顾矜芒给的选项是“宠物”或者是“爱人”,这些都是在小满的认知以外的,他被顾矜芒庇护着长大,甚至连情爱之事都懵懵懂懂,他把顾矜芒当成唯一的朋友,而“宠物”代表了一种附庸关系,他虽然是个不健康的瘸子,可从未想过要吸取他人的养分来生长,而“爱人”更是让他始料未及,为什么是“爱人”呢?   男孩和男孩之间是不能相爱的。   这是不正常的。   想到这里,梁小满甚至忘却了自己看见顾矜芒对小猫温柔时自己心口浮现的酸意,只觉得自己应该拒绝,应该把顾矜芒和自己拽回到那个正常的关系里。   “不,”梁小满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不对的,我们应该是最好的朋友。”   “男孩是不能和男孩成为爱人的。”   “而我是个人,不是你的宠物。”   他咬着下嘴唇,手指纠结地扣着校服裤,温声细语地述说着自己的拒绝,一个温柔乖顺的人,就连拒绝也是轻轻柔柔的,让人的满腔怒火都化作了沉寂的失落。   “那你以后就不要跟着我了。”   顾矜芒蹙起好看的眉头,将手中剩下的那朵花扔到了地上,转身离开了。   那朵被丢弃的紫色小花,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人知道顾矜芒为什么摘了两朵花,也没人知道这最后一朵花他是打算用来做什么的,它仅仅是被丢弃了,残忍地抹杀了一切的可能性。 第048章   那天之后,顾矜芒恢复了正常的读书生活,没有再逃课,成绩也重新回到了年级第一,只有放假的时候才会突然不见了踪影。   本以为陈全那件事会让学生对其避之不及,可恰好相反,经过那件事,顾矜芒在学校的人气反而更高了。   原本就因着过分精致漂亮的长相和全科第一的成绩为所有人熟知,如今又多了一项传奇,外冷内热的学神形象让所有人趋之若鹜,艳羡崇拜的目光如同璀璨的聚光灯一般打在身上,活似一颗耀眼的星星。   顾矜芒和小满还是住在同一个宿舍里,只是气氛再也不同以往那般亲昵,小满是个好脾气的,总是温和地上去没话找话,但聊天这件事不能通过一个人完成,兴冲冲的话题最终都会被过分的冷淡浇灭。   面上的光彩逐渐沉入黯淡,就如同一杯沸腾的水,没有持续加热,也会逐渐变冷。   小满对于情感问题总是异常迟钝,他并不知道自己那天的回答对于顾矜芒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甚至不知道这种长久性的冷淡带有决绝的意味。   那天过后,他只是单纯地将顾矜芒的冷淡当做是一时的情绪,依旧抱着天真的幻想,只要自己持续不断地对顾小芒好,总有一天他们总会和好如初的,就像以往的几次争执那般迎刃而解,以后依旧会是彼此心中最好且唯一的朋友。   可这种幻想最终被一个人的到来打破。   这天,小满依旧像小跟班一样紧紧地跟在顾矜芒身后,食堂里人很多,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嘈杂异常,他尽量不去在意别人的评论,手里拿着托盘,慢慢地坐到了离顾矜芒一张桌子远的角落位置。   因为顾矜芒的抵触,他不敢靠得太近,这样的距离就很足够,能让他一抬头就能看到顾小芒,又不至于引起对方的反感。   这些时日他们都是这样心照不宣的相处,只要小满不越过那条顾矜芒划定的界限,就能相安无事。   小满咬了咬唇,想起自己第一次直接像以往那样坐到了顾小芒对面。   当时顾小芒的反应很淡,甚至都没有抬头来看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就拿着餐盘走到了食堂的垃圾桶旁边,把一口没吃的饭菜全倒掉,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晚上顾小芒没有吃晚饭,小满着急地给他打包了东西回去。   他沉默地睡在上铺,手机屏幕的光打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精致的眉眼就透出几分不耐,可他什么都没说,只转了个身,用漂亮的后脑勺对着小满。   小满再也不敢了。   那天晚上他流了很多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第二天起来眼睛肿得像核桃,他的性格中有一种天生的钝感,他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做“宠物”和“爱人”,就意味着老死不相往来。   他很渴望和顾小芒做朋友。   纯粹的,阳光的,顾小芒,他真的很喜欢,很怀念。   于是他在这样的抗拒下,变得异常聪明,他从最远处的桌子一步步地试探,终于摸索出他和顾小芒之间最合适的社交距离。   在这样的距离里,他时常可以看到很多心碎的人,会有许多红着脸蛋的漂亮女生或者男生跑来坐在顾小芒周围。   他们有些会鼓起勇气跟他说话,或者鼓不起勇气就偷偷地看他,顾小芒依旧保持着那种千篇一律的冷淡,区别只是,如今小满也进入了这种被冷淡的范围。   那些兴致勃勃的男生女生,抱着青春的燥意,小心翼翼地靠近,最后又都被那种蚀骨的寒意冻僵。   顾矜芒总是礼貌的,疏淡的,迎来送往的都是拒绝,特别是那种看似无意实则刻意的讨好,都会得到充分的漠视。   有一次小满就看到有长相浓艳的女生被闺蜜不小心打湿了上衣,她就站在顾矜芒的身旁,周围的惊呼声一片,但顾矜芒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他无声地用餐,慢条斯理的举止透着王子般的矜贵,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   那女生在旁边念叨了许久,最后脸都胀红了,顾矜芒不理她,反而是旁边一直给她使眼色的闺蜜无奈地给她递了纸巾,两人悻悻然地离去,末了还愤然地骂了好多声。   “不解风情!”   “长得再帅又怎样,还不是个瞎的!”   “瞎就瞎了,耳朵也聋了吗?”   食堂里的许多人都目睹了这一幕,议论纷纷,小满听了许多,无非就是暴殄天物不解风情高岭之花之类的言语。   而顾矜芒不理这些,他没有因为舆论而加快用餐的速度,也没有因为众人的瞩目而拉长用餐的时间,他只是一如往昔的冷漠,如同这场荒诞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小满感到莫名的欣喜,他暗暗地谴责自己很坏,可哪怕是一视同仁的冷漠,都让他感到庆幸。   可今天却不同,顾矜芒身边突然来了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是真的很好看,眉眼笑得弯弯的,皮肤白白的,透着股阳光的朝气,小满很羡慕的是,他那种自信的状态。   男孩自然地坐到了顾矜芒旁边,笑吟吟地说,“我终于找到你啦!上次谢谢你帮我呀,不然那么多坏人,我可跑不掉。”   “我后边去找了你好多次,都没碰上你,后来问酒吧老板才知道你在这里上学,我也转过来啦,以后我们做朋友好吗?”   男孩的姿态有种小满从未有过的坦然大方,是的,小满见过许多跟顾矜芒搭讪的人,他们都带有一种伪装的自然与矜持,小心地遮掩着自己真实的目的。   可这个男孩不一样,他像是被爱与面包娇惯着长大,所以喜爱来得浓烈,他的优越也不需要掩饰。   小满紧紧地攥紧手中的勺子,一双圆圆的眼睛透支了极致的专注,顾小芒会和这个男孩做朋友吗?   一颗心像是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我不记得了。”   顾矜芒说的明显是谎话。   寻常人遇到了这样刻意的拒绝,都会臊红着脸知难而退,亦或者是如同被猜中了心事般恼羞成怒,但是那个男孩却是很少见的平和,他笑得愈发夺目,黑色眼珠如同浓黑的宝石。   “顾同学忘了就忘了呀,都是一些小事,你记性这么不好,也不妨碍我和你做朋友的。”   “大不了以后我多留一些心眼,帮你记一些重要的事情呀。”   “哎呀,顾同学你怎么不理人呀。”   “要多吃青菜啊!”   顾矜芒并没有再开口说话,可男孩是个非常闹腾的性格,有许多的话题,天马行空的逻辑,俏皮恣意的笑容,这些落到了小满的眼中,都化作了干涩的痛意,他感觉不舒服,也没了胃口,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提前离去。   他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端着完好的餐食站起身,抿着薄薄的嘴唇转身,甚至也没有关注那落在他身后的视线。   漂亮男孩顺着顾矜芒的眼神看见了一个白到发光的少年,皮肤如同琉璃般剔透,身材纤细,发丝柔软,正常码数的校服穿在那人身上,都因为过分纤瘦而显得空空荡荡,整体的气质有种阴郁又生涩的漂亮,可惜却是个瘸子。   一个瘸子也值得顾矜芒这般在意吗?   他心中涌起强烈的危机感,顾矜芒的目光太过于炙烈露骨,让他不得不出声打断,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顾同学,你在看什么?”   顾矜芒面上阴鸷的神情在一瞬间褪去,只留下冰雪般的冷意,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凝滞在远处,一动不动如同精致的人偶。   小满没有立刻回去宿舍,他心里很乱,如果一团被搅乱的毛线,慢慢地在校园里走了走,直到宿舍快要关门,他才回到宿舍。   他不懂自己心里的那些情绪,只知道酸得可怕。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这时正是顾矜芒洗澡的时间段,小满呆呆地坐在书桌前,忽然发现桌上放了个红豆面包,是他惯来喜欢的那种,软软的法式面包里,包裹着甜度适中的红豆沙,是绵绵的口感。   这面包不是他买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桌上呢?   一股巨大的惊喜擒住了他,甚至令他感到了久违的饥饿感,顾小芒不理他的这段时间,他都不怎么吃东西。   他天生是有些厌食的,后边被人养着,约束着,才看起来健康可爱,如今没人关注,便瘦到脸颊处都有些微微的凹陷。   放在我桌上的就是给我的,他头一次这样厚着脸皮地想。   面包的奶香气在口齿荡漾,小满如同一只猫舒服地眯起了双眼,谁都不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如同变相的示好,是一个破冰的举动。   他兴奋得面上微微发红,甚至都开始原谅顾矜芒招惹别的朋友,明明默认了大家都只会有对方一个朋友。   那种被背叛的失落酸涩又被可能会和好的狂喜取代,在小满思绪连篇的时刻,顾矜芒从浴室走了出来,潮湿的水汽像雾,令他的脸庞更趋于朦胧,像冷白的玉。   小满吃得脸颊有些鼓起来,大胆地往前迈了一步,眼神亮晶晶的,“这是你买给我的面包吗?”   他觉得顾矜芒不会喜欢他那种怯懦卑微的姿态,便有些故作开朗,就像一个很胆怯的人大着胆子去搭讪,只会暴露颤抖的手指和抽搐的嘴角,所以顾矜芒只是调高了眉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并不回答。   沐浴过后没擦干的水珠顺着他乌黑的发丝,滑入沟壑分明的胸肌,腹肌,直至人鱼线,明明小满还比他大一岁,还是稚嫩的少年模样,顾矜芒却已经有了男人的样子,满身都是雄性荷尔蒙的威胁感。   小满被他盯得有些害怕,后知后觉地知道顾矜芒不想提及这个话题,便又转而问道,“今天那个男孩子,是谁?”   “不认识。”   顾矜芒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小满的心情却好了起来,幸好幸好。   你只能有我一个朋友。   这是说好的。 第049章   漂亮男孩是个很执着的人,他比寻常人多了许多分的耐心与聪明,寻常人被顾矜芒这样的冰山一冰,就会立刻打起退堂鼓。   但他不会。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小满都能看到他笑吟吟地跟在顾矜芒身旁,哪怕顾矜芒不跟他说话,他依旧能满面笑容地没话找话,被拒绝了也是笑得很坦然,比寻常人的心态强大许多。   小满时常在想,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落落大方呢?就像自己,在遭到冷遇之后,只敢跟在顾矜芒身后,像是追逐着阳光的影子,卑微而黯淡。   而漂亮男孩总是理所当然地站在顾小芒身旁,那样淡定从容的姿态,仿佛就是在说,我值得站在他身侧,我足以与他并肩。   如果顾矜芒是天上清冷的月亮,那小满就是点缀的满天星辰,渺小又说不出名字。而漂亮男孩就如同太阳,日月是可以比肩的,可你很难说,是太阳还是星辰更珍惜月亮的光晕。   因为漂亮男孩和顾矜芒都长得太过耀眼,许多关于他的小道消息也逐渐传到了小满的耳里。   原来漂亮男孩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做宋云桃,家境优渥,成绩也非常好,和顾矜芒一样都是典型的天之骄子,据他本人说,顾矜芒是在酒吧外边救了被流氓打劫的他,所以他才千辛万苦也要找顾矜芒,以身相许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这些八卦都是半真半假,而说这些的人明显带着调侃添油加醋了许多,可是小满却十分当真,宋云桃和顾小芒都是男孩子,是不能以身相许的。   他忽略掉自己心里那些古怪的酸涩,只觉得自己需要提醒顾小芒,他安慰自己,这是属于哥哥对弟弟的关心,并不算逾矩。   所以当晚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叫住了正在吹头发的顾小芒。   他鼓起勇气,在心里安慰自己,你这是为了顾小芒好,男孩子和男孩子是不能谈恋爱的,他说服自己,也试图说服顾矜芒。   “小芒,你不能喜欢宋云桃。”   “为什么?”顾矜芒听了这句话,像是心情极好,他依旧没穿上衣,头发微湿,周身的锋利和尖锐都被掩去,眼神甚至包含着隐隐的期待,“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他?”   小满掰扯着手指,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因为男孩子和男孩子是不能相爱的,你要和女孩子谈恋爱,这样才是正常的。”   人类只会用最切身的体会给旁人劝诫,就比如父母告诫孩童要勤奋读书不然就会像自己这样干体力活,过得很辛苦,亦或者是婚姻不幸的人告诫未婚人士不要冲动结婚,不要恋爱脑,不然就会落得被抛弃被轻视的地步,而小满也是这样的,他把自己放在哥哥的位置,屡次都在撕裂自己作为不正常人的伤口。   他一出生就是个瘸子,连个正常平庸的普通人都算不上,从他能懂事起,那些因为不正常而带来的恶意与嘲弄,拒绝与鄙夷,就如附骨之疽一般吸光了他生命里所有的自信与灿烂。   努力地生长,可是底下的根部都被咬碎,破破烂烂的,很可怖。   哪怕小满要装作自信的宋云桃,也找不着上供的养分,他甚至偷偷查过同性恋的资料,发现许多都是露水姻缘,随之而来的还有滥.交,疾病,歧视。   社会似乎把这种性向摈弃了,甚至还为了杜绝这种事情滋生了许多可怕的产业,比如为了改变孩子的性向强行电击囚禁,比如像顾叔叔那样的成功人士,看起来就是无法接受这样离经叛道的儿子。   所以小满这样说了。   得到的却是顾矜芒的不理解。   顾矜芒眼中所有的期待都被打碎了,只剩下冷与嘲,他起了幼稚的报复心态,唇角微微勾起,语气恶劣地说。   “别在我面前端哥哥的架子,你不是我哥哥。”   见到小满的眼圈立刻都红了,他那种期望落空的失落稍稍得到缓解,想强硬地说什么“我偏要喜欢男孩子”之流的话,又觉得实在幼稚,便生生闭了嘴。   两人僵持了数秒,最后是顾矜芒重新拿起了吹风筒,嗡嗡的轰鸣声打在小满滚烫的脸侧,让他的脸颊和眼眶都微微发烫,只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   小满从那天晚上开始,没有再自讨没趣。   他私心里觉得自己不该跟弟弟计较,也不该跟唯一的好朋友计较,可他心里沉甸甸的,再也张不了口去说一些讨好亲昵的话语,也没有再厚着脸皮往顾矜芒的身边凑。   反观宋云桃依旧像一只漂亮的云雀,叽叽喳喳地粘着顾矜芒,小满强迫自己不要去留意他们的行踪与消息,可这两人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会随着同学口中的只言片语飘到他耳边。   “咦,篮球场那边人怎么这么多?好热闹啊。”   “你不知道吗?今天我们学校和外校有一场篮球比赛,不过人这么多是因为顾矜芒和宋云桃代表学校上场了。”   “他们两个人是一队。”   “哦,难怪今天女生那么多,”   夕阳落在脸上,有种融融的温暖,小满怀里抱着练习册,闻言顿在原地,他原本走在篮球场外的走道上,感受着熙熙攘攘的人声鼎沸,此刻却连呼吸都凝滞,明明不该去看的,看了就会莫名其妙感觉不舒服,可却管不住自己的脚。   他三步做两步走到了篮球场,女孩子的加油呐喊饱含着青春的朝气,小满被挤在角落里,艰难地踮起脚,用眼睛去寻找顾矜芒的身影。   因为过于耀眼,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宋云桃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少年人的清润,却在此时透露出几分紧张,他高高地喊了一声“顾同学”,肢体更快一步地把手里的篮球投了过去。   顾矜芒稳稳接住,于原地起跳,修长的胳膊呈现出非常流畅的肌肉线条,起跳落地,篮球毫无悬念地落入篮筐之中。   是一个很完美的三分球!   整场比赛,他们的配合是那样默契,就连不懂篮球的小满也看出了他们的路数,顾矜芒因为锋芒太盛被外校的球员针对,被防得滴水不漏,连碰到篮球的机会都没有,而宋云桃身材较为纤细,动作又灵敏,就形成了宋云桃传球给顾矜芒扣篮或者投三分球的战略,别看宋云桃看着文弱,夺球的动作利索果断,对方的球员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进了好几个球。   比赛很快进入尾声,最后一个球被顾矜芒扣进篮筐,全场如同被彻底点燃,裁判吹响了口哨,在计分板旁边的女生兴奋地掀过一页,一中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了外校,胜利方的兴奋无以言表,性格外向的队员追着队友用力地拥抱,就连顾矜芒这般冰冷的人,也跟队里的每个人都击了掌。   小满怔楞地看着宋云桃兴奋地跟顾矜芒击掌,又姿态自然地把毛巾和矿泉水递过去,脸颊红红的,手舞足蹈的同时嘴巴也没有停,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顾矜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听到什么的时候淡淡地点了点头。   冷不丁就想起顾矜芒以前偏要粘着自己给他擦汗递饮料,原来好朋友的位置也是可以被取代的,小满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有源源不断的水流涌了进来,感觉有些窒息。   他一直都知道顾小芒是天上的月亮,是只能被仰望的,可是因为顾小芒对他太好了,总让他误以为天上的月亮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顾同学和宋同学看起来很登对呢。”   一道声音很轻很轻落在小满的侧脸,连带着温热的空气,小满偏过头,看见一双温柔的眼睛,站在他身旁的男生有一头柔顺的黑发,被夕阳染成了橙红色,他正用善意的眼睛看着自己,如同善良的人看见了什么路边被雨淋湿的小狗。   “你不觉得吗?”男生冲小满笑笑,像在等待一个认同,又像是无聊的搭话。   小满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湿润的眼睛一瞥,就看到校篮球队的队员们正在拍照留恋,而宋云桃乖巧地站在顾小芒旁边,笑得很甜。   “嗯,是的。”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第050章   “同学,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站在小满身边的男生想要知道小满的名字。   他分明生得比小满高出许多,却垂着眼睛,清冷的长相此刻莫名透出几分无辜来,“我叫云意,转学来这边有一段时间了,可是还没交到什么朋友。”   他这样说着,又缓缓叹出一口气,“我是从外地来的,一中这边更多都是A市的贵族子弟,比较,比较不好相处,所以我才..”   剩下的话虽然隐晦,但是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小满都能听出几分隐含的无奈与孤独。他素来心肠柔软,更是见不得旁人被当做异类,于是到了嘴边的拒绝便硬生生吞了下去,他抿了抿唇,语调放得很轻。   “云意你好,我叫梁小满,是高二一班的,住在C122宿舍,你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小满的皮肤生得很白,云意离得近了,甚至能看见他脸上淡粉色的血管,说话的时候是轻声细语的,圆圆的琥珀色眼珠很认真地看着人,露出几分憨态,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柠檬香气,混着傍晚夕阳下干燥的草木气。   好香。   云意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淡淡的潮.红,背在身后的手指因为兴奋而轻轻地颤抖,装作受宠若惊地开口,“那,那样就太好了,小满同学,那我能跟你一起吃晚饭吗?”   似是怕被小满拒绝,他又喃喃地说道,“我,我过来这边,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孤单,”云意的睫毛很长,垂落下来的时候有种楚楚动人的可怜之感,“小满同学,如果你没有时间,那我也可以自己吃。”   “反正我一个人吃饭,也都已经习惯了。”   他说完这番话,就像是主动试探的小动物要缩回巢穴里边去,转身就要落荒而逃,这样一番作态,倒是让本就没什么胃口的小满更不好开口拒绝了。   孤独的滋味兴许对于谁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   最终两个人还是一起去了食堂。   作为一中典型的边缘人,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食堂角落的位置,食堂刚好到饭点,人特别多,学生们吵吵闹闹的,乱成了一锅粥。   小满夹着碗里的米粒,目光有些呆滞。   “今天篮球队的人是不是都去聚餐了?怎么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是啊,今天好不容易赢了比赛,体育老师很高兴,特地请他们去了附近的饭店。”   “我们学校篮球赛被外校碾压了那么久,今天终于是扬眉吐气了,多亏有顾矜芒还有宋云桃,他们两个人的配合默契可真是不一般啊。”   “那个宋云桃不是正在追顾矜芒吗?我看他们两个人那样的默契,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估计背地里早就在一起了。”   “应该是吧,不过他们两个人看着也着实登对啊。”   “这一中里,除了宋云桃,倒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跟顾矜芒那么登对的男孩子了,不过顾矜芒对宋云桃也的确有几分特别吧,上次校花都在他面前湿身了,他愣是没有半点反应。”   “这次却愿意和宋云桃一起组队,肯定是喜欢上宋云桃了。”   “我也觉得是这样诶!”   人大多有些慕强心理,喜欢各方面比自己优秀的人,食堂里讨论篮球比赛的声音是一浪高过一浪,莫须有的事情被添油加醋的描述之后,转眼就像是变成了真相。   小满有些吃不下了,胸口很闷,像是有泛滥的酸气顺着胃往上窜,双颊带来腐蚀一般的呕意,这段时间他都没什么胃口,厌食的症状愈发严重,可是他不太想去改变,下了课就呆在画室里,因为画室安静,很少能听到闲言碎语,就算回到宿舍能看到桌上各种爱吃的食物,他也提不起兴致。   他不是很想莫名其妙的和好。   “小满同学,你脸色很差,你还好吗?”   小满一抬头就能看见云意投来的关切眼神,于是只能摇摇头,勉强挤出三分笑,随口搪塞道,“我没事,今天食堂的米饭有点硬,我不太喜欢。”   “这样啊。”云意恍然大悟,“我去给你打一碗粥,拿一点小菜。”   小满想要拒绝,可是云意貌似是个行动派,脚步一迈就走得老远,回来的速度也很快。   食堂的粥熬得粘稠,小菜也清淡,小满许久没有进食的胃也舒服了挺多。   以前总有个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吩咐自己每天都要喝一杯牛奶,按时吃饭,不能挑食,要多吃肉,这样才会长高,以往的他不敢有异议,只能在心里偷偷地腹诽,想说顾小芒还没有长大已经是个很啰嗦的老头子,而到了现在,少了那些念叨,就连陌生人的关怀都让他异常感动。   粥是温热的,飘散着朦胧的雾气,小菜就是腌制的酸菜,入了口就有浓重的酸意散开,小满眼睛里弥盛着淡淡的水光,轻扯着唇角,勉强笑道。   “谢谢你,云意。”   他要把粥和菜的钱还给云意,而对方却只是摆摆手,“不用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一起吃饭了,就当我请你和我一起吃饭。”   小满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当云意邀请他一起去校园里走走的时候,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中是A市最好的高中,学习氛围好,环境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绿化程度高,校道上种满了树,还有一片很大的湖泊,他们绕着湖泊慢慢地走着,能看见平静的湖面上倒映着冷冷的月光,有种凄迷的冷感。   “小满同学,你是不是和顾同学同一个宿舍?”   云意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像是找了个攀谈的话题,“我之前有看见过你们从宿舍里走出来。”   “是的。”小满点点头。   “那你们关系应该很好吧,他是不是和宋同学谈恋爱了啊?”云意有些八卦地用肩膀撞了撞小满,是有些哥两好的举动,男生都是这样,喜欢用这种略微粗鲁的举动来表示突兀的友好。   而小满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闪躲开去,反应过来后又怔怔地立在原地,双眸瞪圆了,嗓音嘶哑,很认真地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啊?”云意似是被他这样的反应搞到有些茫然,“因为大家都这样说啊。”   “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很登对啊,家境都很好,顾氏集团很出名,宋氏的新闻也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还有两个人都长得很好看,成绩一个人第一,一个人第二,打篮球都那么合拍,他们那样的默契,不是一起训练了很久是很难养成的。”   “而且宋同学不是在追顾同学吗?顾同学还跟他一起训练,就说明也是对对方有意思的吧。”   “我觉得,只是我觉得啊,两个人如果要在一起,还是要势均力敌,要门当户对才行,不然怎样都会出问题的。”   “被扶贫的那个人下场总是很凄惨。”   “不是被抛弃,就是被嫌弃。”   “门不当户不对的一对,高价值的那个人总是有很多选择,激|情一过,随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而被剩下的那个人,后边很难再找到那么优秀的伴侣,只会天长地久地陷在以往的感情里,走不出来。”   “所以我觉得感情还是要势均力敌比较好。”   “你觉得呢?小满同学。”   嗡嗡,嗡嗡,后边的话小满都听不见了,只觉得大脑异常疼痛,脑中闪过傍晚时分那两个人并肩作战的场面。   曾经他也和顾小芒追逐打闹过,在顾宅门外的大树下,踩着青青的草地,男孩手牵着手,没有旁人的歧视,也没有特意的忍让,当时的他在顾小芒面前就像一个正常人,因为正常人不需要被特意的照顾迁就,而顾小芒也没有特意的照顾他,放慢脚步亦或者嘲笑,都没有,所以那段时间,小满觉得自己很快乐。   原来自己也可以被当做正常人对待。   但这些随着长大就再也没有了。   他们渐渐长大,从顾矜芒走出顾宅的那一刻,他们的世界里就多了很多东西,不论他们愿不愿意,都会有无数的陌生人闯入他们的世界。   而顾小芒渐渐地长大,像是懂得了顾及他那点脆弱的自尊心,没有再和他在外人面前追逐嬉闹,更不要说是邀请他去打篮球,而他自己也害怕被人看见身体上的缺陷,只会默默地在一旁画画,在顾小芒下场的时候递上毛巾。   有人光芒万丈,有人却只适合在台下鼓掌。   并肩作战从来都不会是他们两个人的选择,却有人能轻易做到,自己兴许这辈子都无法成为能与顾矜芒登对的人。   到了后半程,小满的情绪很差,基本上都是云意在说话,而小满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无暇顾及其他。   A市的气候多变,冬日里也会突然下起雨来,正巧回宿舍的路上,漆黑的夜空中就落下了冰冷的雨滴。   小满抬起头,感觉到凉凉的雨水打在眼睛里,让他的眼睛都变得湿润。   “小满同学,下雨了,我们走快一些。”云意把校服脱了下来,试图披在两人的头上,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为难地说道,“也可以慢慢走的,没事。”   永远是个累赘。   小满没有接受他的好意,沉默地挥挥手,依旧按照自己的步子慢慢地走,云意似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也没有再开口,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冬日里的雨是森冷的,伴随着微微的凉风,像是要将这股冷意吹进人的骨头里,小满到最后,脸色都冻得有点发白。   云意反而面色如常,在宿舍门口叮嘱了他很多句,声量略高,能清晰地传进宿舍里去。   “一会儿进去赶紧去洗澡。”   “记得要把头发吹干。”   “多喝点热水。”   小满觉得头昏脑胀,胃也有些不舒服,只“嗯嗯”了两声,就进了门去,顾矜芒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他的椅子横在宿舍中间,横在小满去拿衣服的必经之路。   “我要过去拿衣服。”小满没有看顾矜芒,只垂着头盯着地板上的花纹,花纹被看久了,似是在地上扭曲起来,不断地转圈。   顾矜芒手长脚长,如今恣意地伸展开,就如同修长的凶兽,他把手机搁到桌面上,两条大长腿伸开,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漂亮且极有攻击性的眼睛望过来,唇角的嘲意正浓,“梁小满,这就是你的新朋友?” 第051章   两个人都对“朋友”两个字的含义心照不宣,是独占的,唯一的,不可取代的,甚至需要长久时间的考验与陪伴。而顾矜芒这般轻佻地说出来,连带着之前僵持时说的话语,难免会让再温顺的绵羊也产生几分逆反的心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满抿着唇,小脸绷紧,是少有的不苟言笑的表情,他平时都是柔柔弱弱的,说话轻声细语的,可如今生气了,身上就有股清冷的味道,这种气韵不仅不会令人知难而退,反而更想亲近亵玩。   顾矜芒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轻笑一声,死死抓着“朋友”两个字不放,“不知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么晚都和新朋友去干嘛了?”   “你不是说你喜欢女人吗?”   “怎么突然对男人感兴趣了?和他厮混到这个点数才回来。”   他丝毫不觉得此时自己的言辞是有多无理取闹,活似个失去理智的妒夫,被扔到桌上的手机屏幕还没熄灭,时间写着九点整。   “这段时间死活不肯吃我买的东西,怎么,他给的更好吃?你都是跟他一起吃的?”   “那么好吃怎么还饿得面黄肌瘦的?”   “他没让你吃饱吗?嗯?”   小满不喜欢这样的顾矜芒,像是一朵馥郁美丽的带刺玫瑰,尖锐的言语如同枝干上的尖刺。初冬的气温骤降,湿冷的空气带着雨滴的潮气,他身上的冷意还未褪去,有些长的刘海沾了雨水,垂在额前,盖住潮湿的眼瞳,抿着嘴唇,声音有点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请你让开,”他说到这里,洁白的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我要过去拿衣服。”   “你这是在命令我?”顾矜芒几乎是下意识地拽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将人扯到了眼前,他盯着面前苍白瘦弱的少年,白雪般细腻的皮肤,殷红的嘴唇上的牙印,忍不住又开口犯浑,“还是在请求我?”   “请人做事为什么要哭丧着脸?”他似是恍然大悟一般,“哦,我明白了,找到新朋友了,用不着我这个老朋友了,是吗?”   “所以对着别人可以轻声细语地说话,对着我这个老朋友就无话可说了,对不对?”   他说得过分,动作也愈发过分,高挺的鼻梁蹭着少年光滑的脸蛋,是个狎昵轻浮的举动,分明就是故意的,因为遭到了漠视和冷遇,所以便急着通过亲昵的举动去证明什么。   证明自己没有被取代,证明旁人没有自己重要。   可他没有等到小猫乖乖地示好。   而是“啪”的一声,他的脸被打偏了过去。   小满的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就连耳朵也烧得通红,他愣愣地看着顾矜芒脸上浮起的手掌印,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样的解释只能说是苍白又无力。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若是他不这样做,顾小芒再过分的话都能说得出口,而他再也不想听到“你不是我哥哥,没有资格管我”之类的话,于是他先动手打了人,就是他的不对。   “对,对不起。”他慌乱地伸出手,想碰一碰顾矜芒的脸,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他不应该的,他怎么可以打顾小芒呢,忍不住就要为自己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可是你总是乱说话,我不喜欢听。”他的眼圈都红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是,”顾矜芒轻扯起唇角,露出一个讥讽又冷酷的笑,“我说话不好听,别人说话就好听。”   “梁小满,别再让我看见你跟别人勾勾搭搭。”   顾矜芒站了起来,极有压迫力的视线落在少年白净的脸颊,修长的脖颈,伶仃的锁骨,最后又缓缓落到淡粉色的嘴唇上。   他生得很高,俊美的面容被宿舍偏冷的冷光一照,便凝上几分冰冷的玉泽,居高临下地开口,“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你接受不了的坏事。” 第052章   最终的结果又是不欢而散。   小满感到异常的失落,他和顾小芒已经有许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好好说话了。   人类都是情感的动物,总是需要良好的交流与陪伴,而失去了这些,小满只觉得那种从出生时就带来的寂寥之感时常从骨子里透出来,带来丝丝的寒意。   不知是浴室的水温过低,还是冬日的气温过冷,小满洗完澡就觉得头脑昏沉,胃部也在隐隐作痛。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穿了一身厚厚的小熊睡衣,脸色有些发青,无视落在自己身上那两道灼人的视线,行动迟缓地爬上了床铺。   他试着让自己入睡,可胃部翻搅的疼痛却不容忽视,带来周身一阵阵的冷,薄薄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   以前的他被顾矜芒照顾得很好,三餐定时定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无用地用棉被严实密缝地包裹住自己,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原来胃疼这么难受,不该不吃饭的,他有些后悔地想。   现在虽然已经是初冬,但气温远远不到穿小熊睡衣的地步,顾矜芒从小满拿了衣服进去浴室,到从浴室出来,就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他穿着过分厚实的睡衣,脸色惨白地爬上|床去,随后用厚厚的棉被严实地裹住自己。   也不怕被闷死。   疼痛无限放大的时候,人对周遭感知的灵敏度也在逐渐降低,小满没有听见床下传来的任何动静,只用手死死地按住胃部,整个身体蜷缩得如同一只被疼痛炙烤的虾米,下唇都被咬破了,有淡淡的血腥气在口中散开。   他突然就很想念院长。   小时候他生病了,都是院长深夜背着他上医院,福利院到医院的那条路很长,路上只有零丁的几盏路灯,灯光昏黄,照着他们长长的影子,落在他耳边的,是院长重重的喘息,冬日的呼吸都化作了白色的云雾,院长总是很温柔地对自己说,“小满别怕,再忍忍,很快就到了哈,乖乖的。”   院长,小满一直都很乖,为什么顾小芒还是不喜欢我呢?小满究竟做错了什么呢?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选择了妈妈就没办法选择顾小芒,是自己太贪心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了抬手,有些孩子气地擦掉眼角的泪水,如果世上有后悔药或者时光机就好了,可是,可是,如果有这些东西的存在,他的选择也无法改变。   妈妈发疯了,妈妈太可怜了。   他颠三倒四地想了许多,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像是把绵延的委屈都化作了泪滴,要将这张小床给淹没,怕被发现偷偷地哭泣,他将棉被死死地咬住,将小兽般的呜鸣都梗在了酸涩的喉咙里。   可这个世界永远不如他愿。   天光咋明,一双手忽的扯开了棉被,冷色的灯光穿透进来。   他在那一瞬看见了顾矜芒的眼睛,很黑的漂亮眼珠,里边浸透着责备与无奈。   冬日的夜晚,漆黑的夜空没有云,也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森冷的风吹在身上,小满身上裹着过分宽大的长羽绒,乖顺地将脸靠在顾小芒的背上。   顾小芒的背很热,肩膀比院长还要宽。   到校医室的时候,校医正困得打盹,看见来人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高大俊美的男生端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孱弱的白皙少年,如同抱着奄奄一息的幼猫。   少年身上穿的衣服还不是他自己的。   这也过分好磕了点。   “这位同学是胃炎,要留下来打点滴,这几天都要在校医室里呆着,等到好了再回去上课。”   “饮食方面以流食为主,过几天再换成粥这类比较好消化的食物。”   “有时间还是要去做个胃镜,”医生用手按了按小满胃所在的位置,见他的身体立刻疼得弓了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疼成这样,怕是有三级胃穿孔,还是胃镜检查一下比较好。”   “嗯,我会尽快带他去。”顾矜芒应了声,随后微凉的手落在小满额头上,轻轻地擦去薄薄一层冷汗,“他疼得要紧,麻烦快些给他打点止痛的。”   校医室并不宽阔,只有一张问诊的桌子和一张病床,点滴打上了,校医连打了无数次哈欠,确认有人整夜陪护之后,才趴在桌上熟睡了起来。   桌子和病床之间用一层蓝色的隔帘挡着,冷冷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伴着微凉的风,顾矜芒起身将窗户关好,又坐到了病床旁,绷着脸看着床上面白如纸的少年。   睫毛浓黑且长,皮肤本来就白,加上病态就白到透明,嘴唇破了很多个口子,一难受就咬嘴唇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顾矜芒胸中是有怒气的,可是万般的怒火落到指尖,都成了轻柔的抚摸,像一只轻柔的蝴蝶落到了眼睫上。   小满睡得不太安稳,清秀的眉皱着,时不时喊几声“院长”,更多是喊疼,细长的手指微微蜷起。   冬天打点滴总是比夏天遭罪,血液不通,就会带来成倍的酸痛,都落到血管上。   顾矜芒拧着眉,暗骂了几声“娇气”,却立刻用宽大的手包住少年输液的手背,轻轻地磨挲搓揉,尝试着让血液都流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满的脸色才从青白缓和过来,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可见是药物终于起了作用,眉头舒展开,呼吸声逐渐平缓。   顾矜芒紧锁的长眉也随之展开,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忍不住捧起那只输液的手,用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 第053章   小满一开始睡得并不安稳,冬季的温度太低导致手上的血液不流通,输入的药液引起血管的阵阵酸痛,疼得几乎无法入睡,时不时蹙眉发出几声微弱的痛吟。   可到了后来,有温热的体温轻轻覆了上来,缓解了他血管里的酸胀,便睡得沉了些。   一觉醒来,却已经是正午时分。   他微微撑起身来,就见到窗外的阳光夺目刺眼,能看见操场上恣意奔跑的学生,微凉的风轻轻拂动着洁白的窗纱,顾矜芒不在,校医也不在,只有楼下的嬉闹声欢快地闯入耳膜。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昨晚胃痛得厉害的时候,小满心里有一万种懊恼,而到了此时,万籁俱静,身体平和,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苍凉之感。   等了许久,校医和顾小芒依旧没有回来,小满等得无聊了准备拿手机来画点东西,却看到最近的一条短信是云意发来的,说是听说他身体不舒服,要来校医室看看他。   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这是已经过来了吗?”小满咬着没有血色的嘴唇,细长的眉毛微微皱起,顾小芒不太喜欢别人跟自己走得比较近,还是让云意不要过来了吧。   他刚要动手指回信,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有女生的惊呼声,也有男生劝架拉架的声音,夹带着校医的几声气急败坏的怒骂。   这是怎么了?是有人在打架吗?顾小芒去哪里了?有没有被这场打架波及到呢?小满不喜欢打架,也很害怕打架,可想到顾小芒可能在外边,就本能地想要出去看看。   怕他受伤,怕他吃亏。   手上的点滴还没有打完,小满只能将吊瓶用另一只手高高地举起,输液的那只手放得更低,慢吞吞地走出门去。   门外的骚乱依旧没停。   看着个头很高的男生穿着洁白的校服,按着另外一个男生往死里揍,校服上沾了点点的血滴,分明是精致漂亮的长相,却暴戾得如同囚笼里释放出来的凶兽,最后是几个男生一起上,才堪堪把狂化状态的顾矜芒控制住。   他冷白的脸上也带着血,深黑的眼瞳带着莫名的怒与恨,垂在身侧的指尖滴答地落下殷红的血珠,却在极小弧度地轻轻颤抖。   小满红了眼圈,想要走上前去,顾矜芒却在那一刻朝他看过来,所有翻涌的情绪在那一刻熄灭,化作了没有踪迹的烟尘。   学生们要架着顾矜芒去老师的办公室,他却挣了挣,把几个学生从身上甩了下来。   大家都警惕地防着他,如同防着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怕这毒蛇反扑,怕这毒蛇作乱,咬死无辜的群众。   而顾矜芒并没有再次暴起,只是当着众人的面,把买回来的营养餐完好地放在过道的柜子上,尔后迈着长腿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   因为不需要回头,也不需要解释。   这个世界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犯下暴戾行径的人对小满没有任何解释,而被打的那个人却委屈巴巴地凑了过来,述说着自己的冤屈。   云意清秀的脸上都是淤青,右眼被打得高高肿起,嘴角也破了,眼巴巴地望着小满,哀声道。   “小满同学,顾同学他是有狂躁症吗?我今天特地过来看看你,还很有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他倒好,”他说到这里,很委屈地垂下长长的睫毛,“二话不说就开始打我。”   “怎么会有这种人。”   “难道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为什么总是这样随便打人呢?”   他这般说着,暗暗抬起眼睫,去看小满的表情,见对方脸上布满了心疼与苦楚,呼吸重了些,理智还没经过大脑就想去牵小满的手。   这一连串的表演可以算得上是精湛,令他感觉胜券在握,猎物唾手可得,顾矜芒是个极致的蠢人,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的愚蠢,像极度蠢笨的猪狗。   畜生护不住东西,连他珍爱的物件也会被自己一一夺走,就像从前那样。   一切都来得过于顺利,令他连维持伪善的表情都显得异常艰难,儒雅的面容微微抽搐了起来。   可让他意外的是,在即将触碰的那一瞬,他的手被人狠狠甩开,极致的用力下,云意甚至看见了血珠不断地从白皙手背上的针孔里渗出来。   于是他开始错愕而又没有诚意地道歉,明明脸上挂满了色彩,却执拗地想要抓住小满的手,想抚摸,想舔舐,想亲近。   第一次遇见这小残疾,就觉得很漂亮,像幼时被自己折断双腿的云雀,陪着自己在牢笼里扑腾了数日,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夕阳洒满余晖的傍晚,他确信梁小满就是他想要的云雀,同时也是顾矜芒这个伪善的狗杂碎拥有的小宝贝,怎么能不抢过来好好玩弄呢?   从他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所有的计划便已经悄然形成,接近他,破坏他,撕碎他。   泛滥的残念令他脸上的肌肉有些狰狞,几乎要保持不住体面,幸而校医去而复返,及时的出现完美夺走了小云雀的注意力。   “小同学,你这手怎么回事,都病成这样了,还出来逞什么英雄?”校医骂骂咧咧地跑过来,气都有些喘不顺,“我就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啊,一天天的就知道争风吃醋,年纪轻轻就这么大气性,以后还怎么好?”   “就给人家进来看一眼能咋地?”   校医话里话外都是对顾矜芒的不满,他好好的一个校医,居然还要干起教导主任的活,还要帮忙劝架拉架,真是活久见。   “好了,走走走。”校医拽着小满往校医室里带,“我先把你的手处理一下。”   可平常那么听话温顺的少年此时却不听话了,执拗地站在原地,用那双很干净澄澈的眼睛看着校医。   “不,不是那样的。”   他这般说着,嘴唇颤抖,琥珀色的眼珠簌簌滚下泪来,“顾小芒他明明是在害怕。” 第054章   教导主任是个小老头,背着手绕着顾矜芒走了一圈又一圈,明明行动异常迟缓,但是训人时的中气却是十足。   落在耳边的训斥总是千篇一律。   老调,乏味。   “记三次大过,再打架就退学。”   教导主任说完这句话,浑浊的眼珠缓缓上抬,一对上个头很高的漂亮男孩,便只能仰视,无端端的少了几分为人师表的气势。   现在的孩子没事都生得这么高作甚?就不怕头顶到天花板?在身高上占不到优势,教导主任只能这般恶狠狠地想,随后又清了清嗓,试图再警告几句,却见传闻中不服管教的少年挺拔的身姿都隐在黄昏的投影里,朝着他微微颔首,姿态谦和,于是那些满腹的牢骚都吞进了肚子里。   顾矜芒从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走出,就见走廊上洒满了一地的落日余晖,金灿灿地染着来往学生跳跃的发丝,纤瘦的少年坐在门外的长凳上,发丝都被染成了橙红色,琥珀色的眼珠更像异域来的珍贵宝石。   少年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眼圈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依旧穿着自己那身异常宽大的羽绒服,依稀能看到里边的小熊睡衣,整个身形都是孱弱的,伶仃的,透出几分楚楚的可怜。   “顾小芒,你还好吗?”少年他走到了眼前来,落日照到了他那双异常漂亮的眼睛,活似一对灿烂的猫瞳,有潋滟的水光在其中流淌,清润的嗓音都几近哽咽,“顾小芒,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   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小猫撞进了主人的怀里,用泪水打湿了主人的衣襟。   少年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上拥抱,夕阳照着他们年轻漂亮的脸,光阴在静静地流淌。   而那两道丑陋的恶意目光,却隐藏在角落,如同魔鬼伸出的爪牙。 第055章   后来的几天里,顾矜芒对打人的事情只字未提,小满也没有再过问。   他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因为自己苦涩的成长经历,便更能体谅他人心中的苦楚,他隐隐有种直觉的猜想,也许这一切都跟顾小芒在游乐园失踪的经历有关,于是他更加惊惧惶恐,深怕再次提及会将顾小芒拖入旧日的梦魇之中。   除此之外,最近令他颇为困扰的是云意这个人的反常,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前那般斯文有礼,保持着友人的距离,而是透出几分隐秘的癫狂,时常在回宿舍的路上堵他,质问他的疏远与冷漠。   “小满同学,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你突然就不理我了呢?”   高大的男生拦住了小满的去路,此时已经下了晚自习很久,校道上的灯火寥寥,行人也没几个,小满被拽住胳膊,被强硬地拖到了教学楼后方的巷子里,只有冰冷的月光照在云意的脸上,他面上的笑容十分牵强僵硬,便显出几分似鬼般的阴森恐怖。   “小满,你不能这样对我,明明是顾矜芒先打了我。”云意前前后后解释了很多,说到这里便愈发委屈,强行将小满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眼睛一眨,便滚下几滴热泪,“难道你也要包庇他这样的坏人吗?”   “我是个贫困生,好不容易考上了这个学校,我没有能力跟顾氏集团的继承人对抗,所以我放弃了追究,可是难道这样就能把顾矜芒的错误抹去吗?”   “我无端端地就要挨这样的一顿打吗?”   “难道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就因为我穷?”   “所以我就活该挨打吗?!”   他越说越激动,刻意把蓄意招惹的细节隐去,将自己彻底包装成了最无辜的受害者,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手上的劲儿也变大了许多,在小满的手腕上留下红色的淤痕。   “小满,你是不是就只喜欢顾矜芒啊?”   “他都对你那么冷漠了,怎么你还是那么喜欢他啊?我看见你们两个大白天就抱在一起了,真是不知羞耻,我当时非常的生气。”   “我也要抱你。”   话锋一转,云意的脸上立刻绽放出异样的光彩,他用凶悍的臂力将小满禁锢在怀里,甚至还用鼻尖嗅着他修长脖颈上的柠檬香气,发出瘾君子那般长长的喟叹,“好香,你好香啊,小满。”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小满挣脱不得,便只冷漠地看他,如同看着什么污秽的死物。   他性子惯来温柔,极少露出这般冷酷的神情。此时他如玉的脸庞笼罩在清冷的月色里,便愈发清艳,对喜爱他这款的人来说,更是透着致命的吸引力。   特别是云意,见着了他这般的模样,面上都升起了诡异的潮红,起了更深的掠夺之意,充满侵略意味的视线一刻都离不开他的嘴唇。   小满察觉到了那两道炙热的目光,拧着细长的眉毛,薄薄的两片嘴唇抿得死紧,禁不住开口道。   “别碰我。”   “你很恶心。”   言语冷淡,眼神冰冷。   云意看着那张雪白的漂亮脸蛋,见美人眉头深锁着对自己露出厌恶的神情,就连心跳都钝了半拍。那是他选中的云雀,他偷偷观察了半个月,小云雀都是异常乖顺安静的,甚至连对别人大声说话都不曾。   可是就在方才,他面对自己的靠近玩命地挣扎,面露憎恶,甚至不惜对自己恶言相向,柔顺乖巧的小云雀这般反常的贞烈,又会是为了谁呢?   “哈哈哈。”想到这里,他突的笑了起来,就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以为顾矜芒是什么好东西吗?”   “他就是个蠢猪,不论是以前或是现在,都被我耍得团团转,永远斗不过我,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他逼近小满,将人抵在墙边,言之凿凿,“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能将他激得打了我一顿,被学校记了三次大过,下次再打架,他就要被退学了。”   “他拿什么跟我争?”   “你还真以为他能看得上你?”   “就算他真的喜欢你,顾氏能容得下你?这个社会能容得下你这个小瘸子和小王子的倾城之恋吗?”   “别傻了,小云雀,只有我,只有我能包容你这个小残疾,你是个小瘸子,我是个大坏蛋,只有我和你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矜芒永远都不会是你的良配。”   “你注定是我的。”   “小云雀,”云意的神态近乎痴迷,又用颤抖的指尖碰了碰怀中少年玫瑰般的嘴唇,低哑的嗓音如同魔鬼的呓语,“你等着,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他那张清秀的脸庞因为脑中胜券在握的想象而变得狰狞可怖,如同午夜行凶的小丑。小满久久地怔楞在原地,直等到人消失在视野,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后背都出了薄薄的冷汗,酸涩的呼吸都哽在喉头。   太可怕了。   那种被恶魔凝视窥探的感觉如芒刺在背,他还记得初见云意时,印象最深的就是对方身上的胆怯与腼腆,还有进退得宜的举止,永远不会让人感觉为难,可方才他魔鬼般的行径又如何做出解释呢?   究竟是云意突然性情大变,还是说这才是他最本真的面目,以前眉眼的温顺和被排挤的失落都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特意伪装,小满想到这里,没由来的身体阵阵发冷。   在今天之前,他对于顾小芒和云意之间的关系只是一种直觉的猜测,可到了刚才,见识了云意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狂态,他便确信云意一定与多年前的拐卖案有关,但是他在当时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以及他要怎么证明给自己看,这些都不得而知。   但是他在月光下深黑外突的眼瞳和唇角咧开的笑容,都让小满觉得不寒而栗,他所谓的证明只会给顾小芒带来加倍的伤害,不过幸好顾小芒这段时间不在学校,去了省外|参加篮球赛,应该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所以暂时可以不用担心。   小满思来想去,还是走进了警察局,将情况一一说明,值班的警察对此颇为上心,甚至还调出当年的档案出来查阅,细细查阅之后就放心地笑了。   “小同学,兴许是云同学看你跟他闹别扭所以才跟你开的玩笑,同学之间小打小闹是无法立案的,因为事情还未发生,所以警方很难对其进行干预。”   “不过,这个云同学当时在拐卖案里是极大的功臣,在后续供词里指认罪犯,帮助抓捕罪犯,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当时他年纪小小,记性却特别好,能记得罪犯的大部分体症,脑子也好使,给案件侦破带来很大的帮助,所以警方也相信他这样一个正义的孩子,不会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   “所以小同学,以后遇到危险了就打报警电话,或者遭人威胁的时候记得录音存证,现在的智能手机很多都有录音功能,要利用起来,而你今天说的这个情况,警方暂时无法进行干预,非常抱歉。”   值班的警察态度非常好,甚至还给小满科普了许多被威胁时存证的方法,小满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是失落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可是警察说的话他也听进去了,难道一个那么正义的小孩儿,长大了会变成惹是生非的魔鬼吗?   他抿着嘴唇,久久没有想到答案。   可这件事关乎顾小芒的安全,他无法草率,想着等顾小芒回来了当面和他谈一谈,可等到篮球队回校的那一天,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却没有看到顾小满的踪影。   几番询问下,才知道顾小芒昨天比赛结束就已经回来了,于是小满给他打了很多通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又发了很多封简讯,也没有回信。   所有的电话,讯息,都如同细小的石子沉入大海里,杳无音讯,小满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搬了张凳子坐在宿舍的阳台上,耳边的手机使用到发烫,听着嘟嘟的电子音,直等到金灿灿的斜阳西下,又有浓云笼罩了晦暗的天空,没有风,一切都静得令人窒息。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血液在逐渐变凉,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是一种本能对于危险的反馈,还没够二十四小时,警察是不会管这个事的,可是怎么办呢,现在就想报案了。   小满斟酌着要不要去趟警察局。   可就在此时,嘟嘟的语音被切断,顾矜芒的电话被人接起,小满的心沉了下去,呼吸屏住的那一刻,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   “小云雀。” 第056章   “我亲爱的小云雀。”   “难怪你这些天对我不理不睬,原来是在对顾矜芒穷追不舍呢,你打了一下午的电话,也累了吧,要不要亲自过来看看他?”   “毕竟他现在看起来真的很需要你。”   “云意,不要伤害他。”小满浑身都在抖,“你在哪里?我过来,我马上过来,请你不要伤害他。”   “梁小满,你这么在意他,会让我很不高兴的,不过在电话里,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到这里来,我们三个人到时候一起好好玩一玩。”   “不要报警哦。”   “不然我一生气,可无法保证他的安全。”   电话里随即传来漫长的嘟嘟声。   小满的额头手心上都是汗,手指也在抑制不住地颤抖,顾小芒正处在危险当中的这个讯息让他的大脑完全宕机,无法冷静思考,可他又必须冷静,如果他也乱了,那顾小芒的安危又要托付给谁呢。   如果此时是他自己深陷险境,他可以惊慌失措,放任自己痛哭流涕,可现在有危险的是顾小芒,他不能接受任何失去顾小芒的可能,必须要保持百分百的冷静从容。梁小满,你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更好地保障顾小芒的安全。   “冷静,冷静,冷静。”   “想想,想想,好好想想。”   他一边用言语安抚自己,一边又将手指头啃出了汩汩的血珠,汹涌的情绪才终于平息了些,手脚也没有再抖动得那么厉害了。   “滴滴。”就在此时,一条来自顾矜芒的讯息如约而至,地址是A市很偏远的一个废旧工厂。   小满飞快地将地址保存好,正要走出门去,可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将目光投向了衣柜里,没有半分犹豫地将身上的校服上衣换成了一件洁白的衬衫。   衬衫上的玛瑙纽扣造型别致,有种中古时期的美感,白皙的少年在那一刻,宛若风度翩翩的小王子。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计程车司机将人放下后就猛踩油门,一溜烟地消失在视野里,小满站在破败的工厂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电话铃声在他到达的那一瞬间响起,令他有些庆幸方才没有冲动地跑去报警,很显然,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中,轻举妄动只会害了顾小芒。   他将电话接起,故作镇静地与魔鬼对话。   “我已经到了。”   “小云雀,你从入口进来。”   云意的声音听着很不真切,带着嘶嘶的电流声,小满左右张望后才看见了用涂鸦写着“入口”两个字的门,他将门推开,闻到了里边很浓重的尘土味,有细碎的颗粒在黑暗的空间里飞舞,冷冷的月光从四面的天窗落下来。   “顺着过道走进来。”   首先是长长的过道,地上有不明的红色粘液,小满想起计程车司机得知自己半夜要来这里的讶异,先是摇了摇头说那个地方不太安生,以前还出过案件,之后在路上还骂骂咧咧地说没事过去干啥呢。   是啊,要过去干什么呢?   小满揪着衬衫最底下的宝石纽扣,如同在汲取勇气与力量,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回答。   “因为那里有我最重要的人。”   过道两边有许多荒废的车间,但是里边的机器都被搬走了,就显得空空荡荡,只有呛鼻的粉尘味,小满听着指挥,走到过道的最后一间,见到紧闭的暗蓝色铁门,上边的锈迹斑斑,就连门锁都被撬开了。   “小云雀,就是这里。”   “进来吧。”   铁门并没有合拢,能从缝隙窥见里边是黑黢黢一片,门后会是云意的埋伏吗,小满的心跳突地提了起来。   “小云雀,我让你进来哦。”   “你该不会是想耍什么花招吧?”   “不要耍花招哦,如果你不想顾矜芒出什么事的话。”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知道顾小芒究竟在哪里,若是推开了门后只看到云意却没有顾小芒的踪影,那要怎么办,绝对不能冒险,一切以顾小芒的安全为先。   想到这里,小满只能将手松开,认命地将落满灰的铁门推开。   他一走进门去,腰部就被一股袭来的电流击中。   意识昏沉的前一秒,他看见了云意藏在黑暗中的脸,瞳仁兴奋得涣散,嘴唇放肆地咧开,像是游乐园里手捧快乐气球的笑脸小丑。   顾小芒,你究竟在哪儿呢。 第057章   最先感觉到的是手脚的异常酸软,随后是空气中凝滞的沉寂,没有一丝风的涌动,眼睛也察觉不到光亮,像是被拖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周遭萦绕的只有乌沉沉的窒息。   “小云雀,”有温热的呼吸喷在耳侧,小满几乎是发自本能的推拒,却被擒住细瘦的双腕,睁开双眼最先接触到的是黑洞洞的晦暗,云意的脸庞如同一团虚妄的幻影,带着令人惊惧的痴迷诡谲,“你在怕什么?”   “怕我吃了你?”   耳边传来被利齿咬伤的钝痛,小满倒抽了一口凉气,才堪堪看清周遭的景致。   四面是光秃秃的水泥墙,头顶一扇很小的天窗,能窥见暗夜的一角天空,锈迹斑斑的扇叶随着夜风缓缓旋转,有细碎的粉尘随着昏暗的光线跳动。   “我的小云雀,”恶魔的变化来得极快,云意的声线从低沉嘶哑转为狂躁暴虐仅用了两秒,他的情绪如同靠近火源的油桶,一点就炸,紧紧地咬住后槽牙,“你他妈,又在看什么呢?!”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着找地方逃跑?”   恶魔的思维方式总是与寻常人类的不一样,人类有正常的情绪管理,而它们却恰恰相反,总能被一些寻常的举动轻易激怒,继而做出无法自控的恶事。   随着声量的拔高,云意的举动也在逐渐失控,他的脸隐藏在黑暗里,如同恶灵藏匿在空荡荡的灵柩,所有的恶意晦涩阴郁。   他那张俊秀的脸褪去了完美伪装,逐渐袒露出满满的恶念,小满的头发被用力往后拖拽,脖颈被虎口死死钳住,就连呼吸都被剥夺。   窒息的时候,每一秒都走得异常艰难,伴随着轰隆的耳鸣与喉管灼烧的疼痛。   小满觉得自己会在今天被杀死。   被无声无息地被杀死,到了被发现的那一天,已经变成了一具白生生的骷髅,毕竟不会有人再像他那样突发奇想地来一个废旧工厂瞎逛。   莫名的死亡来得悄无声息,所有的挣扎都如同蝼蚁一般无望。   可是顾小芒以后要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小满感觉到了切肤的惧意,如果他被杀死了,顾小芒等谁去救他?会跟自己一个下场吗?   顾小芒也会像自己一样被杀死吗?   不,他决不能。   顾小芒决不能受到伤害。   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先死在这里。   思及此,小满漂亮苍白的脸蛋因为挣扎而胀得通红,修长的手指死死抓住施虐人的手,不断地留下抓痕,可无异于螳臂当车。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顾小芒,我快没有时间了。被遏住喉咙的少年双手抓着恶魔,脸上的血色伴着呼吸的流失正在逐渐凋零,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自己死是没有关系的,可是顾小芒该怎么办?   一定要活,一定要活,一定要活!   “该死的,你敢咬我,贱货?!”   云意的怒吼声伴着十分的气急败坏,可当他的眼神触到小满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又仓皇地收起了暴戾的神情,如同每一个对爱人施以暴力的禽兽那样在施虐后跪地求饶。   “小云雀,你还疼吗?”明明看见了殷红的掐痕逐渐转为青紫,云意依旧问出了这句话。   他像是极为愧疚,眼泪在一瞬间扑簌而下,指尖轻抚着小满的脸颊,急切地说道,“我错了,小云雀,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想把你弄死的。”   他像是在看着小满,又像是看着虚空的过往,碎碎叨叨地说着许多可怖的言语。   “以前还很小,就喜欢跟你玩耍,哪里知道折断了你的翅膀,你会感觉很疼呢?”   “如果你真的疼,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呢?你是那么特别的小云雀,肯定能开口说话的。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呢,偷偷地死掉,我真的好生气呢。”   有温热的吻落在小满的指尖,伴随着云意的呓语,令他周身都开始战栗起来,他睁着那双清润剔透的杏眸,为无辜枉死的小生命发出指控。   “云意,你真的是个恶魔。”   “我怎么算是个恶魔呢?”   云意面上写满不解,辩驳道,“我给了小云雀一个漂亮的鸟笼,那个时候我还是小人贩子,哪里能买得起这些,你知道我为了这个鸟笼赔了多少笑脸吗可是这只该死的云雀,居然想要飞走!”   “它凭什么!”   “我对它那么好!”   “就凭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小满的脸色白如死灰,可眼中的怒火却烧得热烈,他要为那只可怜的云雀讨回公道,就连语言都变得锋利尖锐起来。   “因为你是个恶魔,你没有正常人的情感,所以它才会想要飞走。”   “它如果不飞走,迟早会被你杀掉。”   “而它最后也的确被你杀掉了。”   结语利落讽刺,小满面上的神情似冬日里的冰,冻得人心头发颤,他在用言语用眼神去审判恶魔的种种劣迹,仅仅是审判,而非劝诫,云意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他多说一句。   可云意不这样觉得。   “我那是在跟它玩,谁知道它那么脆弱呢?我还记得当时它被折断翅膀的时候,红色的血沾满了它的羽毛,它在我手里叽叽乱叫,我亲眼看着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云意笑了起来,“我那时候并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满足,只有杀死了,吃到了肚子里,它才能真正属于我。”   小满忽然觉得自己压根儿就不认识云意这个人,明明他们曾经一起吃过好几顿饭,云意也曾短暂地跟他倾吐过心声,那些被孤立被排挤的经历,兴许也是他临时胡编乱造出来的,自己以往的同情心软不过是恶魔的战利品,像是很多个可供赏玩的笑话。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云意。”小满不愿再在了解云意的过往这件事情上打转,他急于了解顾矜芒的行踪,“顾小芒究竟在哪里?”   他原本想说绑架是违法的,可是看着云意癫狂的脸,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没有必要跟禽兽讨论社宫公理,社会法则,他看着黑黢黢的四周,早就知道了对方的计谋。   失踪会报警,可是找不到尸首就只能当失踪案件处理,在云意的策划里,自己和顾小芒只会成为失踪人口,案件不会被定为命案,甚至连手机什么的因为无法找到,也追踪不到他的身上去。   真是异常缜密的计划,小满紧紧地攥着身上的纽扣,等待着云意的回答。   “小云雀,答案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云意像是觉得好笑,用嘴唇抚过小满的脸侧,留下如蛇爬过的粘腻感,眼底的兴奋都要抑制不住,“我要让你看看顾矜芒是个怎样的窝囊废。”   “你以为他是个高高在上的小王子,其实就是个蠢货。”   云意终于从小满身边离开,他站在天窗之下,此时月儿刚好突破重重的云团,朝着窄窄的天窗投下柔和的光晕。   他站在光晕中,享受着月光轻柔的抚摸,唇角勾起,似在回忆久远的往事,小满这时才看清他身边有一台破旧的电视机,而遥控器就在云意的手上。   轻轻悠悠的嗓音如同歌声的吟唱,恶魔也有天使般的嗓音,善于伪装,善于欺骗,多年前的真相就要在此刻揭开,那些把五岁的顾矜芒困住的梦魇,就要呼啸而出。   要是多么令人失望的过往,才会让一个阳光小王子在别墅的房间里蜷缩不出,整整两年的时间,要是多么令人恐惧的对待,才会让顾小芒从一个翩翩的小绅士变成暴躁易怒的模样呢?   小满不知道,可很快他就知道了。   因为云意打开了老旧的电视机,画面很模糊,晦暗的没有窗户的房间,只有一团黑色的影子,高大的少年蜷缩在角落里,将脸埋在手臂里,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   顾小芒害怕黑暗。   顾小芒害怕黑暗。   顾小芒害怕黑暗。   小满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他想要朝着电视机的方向去,可是身上使不出半点力气,扑腾了一晌,就重重地从椅子上摔下去,膝盖浮出大片的淤紫,于是他开始吃力地爬行。   云意应该是给他注射了肌肉松弛剂。   “哦,我亲爱的小云雀,你怎么了呢?”云意款款而来,他身上的衬衫整洁,半蹲下来的时候,表情温柔,他用指尖磨挲着小满的脸颊,声线带着蛊惑。   “你看见了吧,顾矜芒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厉害,他除了一张漂亮的皮囊,还能有什么优点呢?哦,或许他家里很有钱,家里有钱又有什么用呢,他很快就会被我饿死在这里。”   “生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云意絮絮叨叨地说着佛祖的箴言,丝毫不觉得有丝毫问题,“我不过是加速了超度他的进程罢了。”   “从前顾矜芒这个人就特别轴,特别奇怪,你知道吗?”云意像是想起分散许久的老朋友,唇角都带着讽意,“我在那个游乐园问了很多别的小孩子,它们没有例外的都告诉我,只能等爸爸妈妈来了再帮助我。”   “但是顾矜芒不一样,他比那些孩子都漂亮,卷卷的黑色卷发,浓黑深邃的大眼睛,身上穿着干净矜贵的礼服,在人群中站着,就像个矜贵的小王子。”   “我一开始觉得并不会成功,因为他看着就像是会皱着眉头叫我滚开小乞丐的那种人。”   多年前叶阿姨的话语闯进了小满的大脑,他还记得一个母亲的眼泪湿润地打在自己的肩膀上,记得悲痛的哭腔,无法宣泄的自责。   她说,是因为有个孩子说自己找不到爸爸妈妈了,所以顾小芒帮着他去找,后边就不见了。   “原来,是你。”   小满猛地抬起头,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仇恨眼神在看这个人,原来是他,原来是他,原来是这个人把顾小芒拖入了无尽的深渊,让他害怕,让他恐惧,让他从小王子变成了怯懦恐惧的小可怜。   原来是这个恶魔折断了顾小芒的骄傲,永远打断了他和这个世界连接的信任纽带。   他恨。   云意似是没有看见小满的眼神,他沉浸在过往的战绩里,几乎有些飘飘然无法自拔了。   “可是他没有,顾矜芒的确很讨人喜爱,他小小年纪就有着上流社会的教养,我靠近他的时候,身上臭烘烘的,我自己闻着都想吐,可是他没有皱眉,也没有别的表现。”   “他只是很有耐心地问我怎么了,为什么要哭,他说会帮助我,和我一起找我的爸爸妈妈。”   “我哪里有什么爸爸妈妈呢,真是可笑又愚蠢的一个人,你说是吧,小云雀。”云意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眼尾微红,喃喃自语。   “后来他被骗过来,总是想着逃跑,我骗他,跟他说我不是故意骗他的,我是被逼无奈的,我不骗他就要被打,他居然相信了,还愿意继续和我做朋友,用那种同情又可怜的眼神看我,明明他自己比我更可怜,蠢得像猪,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贩子会把他关起来,每次他逃跑之后,就会被关进这样黑洞洞的小房子里。”云意上前几步,用环抱的姿势将电视机抱住,呆滞的目光粘在屏幕里的黑影上,“后来人贩子和我都发现了,所有的惩罚里对顾矜芒最有效的就是,关禁闭。”   “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   “一开始进去的时候他会大吼大叫,后来就开始拍门求饶,到了最后,就只是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了,出来的时候脸色青紫,比被殴打了还要惨。”   “每次逃跑都是他带头,有一次回来被打得都快没气了,人贩子看他长得好,又舍不得钱,把他救了回来,后边还跑就扔紧闭了。”   “他什么都要管,人贩子扔小孩到河里他要管,人贩子搞拐来的女人他也要管,最后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也坏了人家的兴致,后来都不了了之。”   云意的手指抚着黑影的头顶,如同轻抚着那人的发梢,面上浮现淡淡的不解,“我那时候和他还算好,还哄得住他,我问他为什么总是要没事找打。”   “他说不是没事。”   “我说这不关你的事。”   “他跟我说,这世上总要有人仗义执言,不是他,也会是是别人,我记得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好好地说话,后来他策划了一次很精妙的逃跑计划,他比我小了一岁,可是很聪明。”   “那天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他让女人和小孩先走,他垫后,我跟他说我陪着他望风,那些人头也不回的跑了,在他要走的时候,我告密了。”   云意唇角的笑意逐渐消失,最后抿得平直,“跑走的小孩和女人很多,人贩子只抓回来了几个,他们很生气,那是很多很多钱,于是顾矜芒在被警察找到的前几天遭到了许多非人的对待。”   “他们没有把他当人看。”   人类的恶念如果不加以控制,人间就会变成地狱,而顾矜芒当时就处在地狱里。   “我还记得他发现我告密时的眼神,那种眼神我这辈子估计都会记得,他眼里的光芒都碎掉了,没有吵闹,我后来发现他不会说话了,眼神也变得很呆滞,我跟他说那是因为我害怕才会那样做,可是他没有反应了,他没有给我一点点反应。”   “他就像是那些被折磨到痴呆的女人和孩子,不论是给什么他都吃,你做什么他都不会有反应,这也是为什么我后来可以瞒天过海成功洗白的原因。”   “人贩子和我一样天生的恶,所以他们不会拆穿我的谎言,乐于见一个罪犯变成功勋满身的良民,而被拐卖者遭受了生理和心理上无尽的摧残,又哪里管得了这些,于是这些年我就占有着顾矜芒所有的荣耀,心安理得地生活着。”   “小云雀,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云意走到了小满跟前,半俯身,凝视着那双通红的眼睛,追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他在哪里?”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恶魔感觉到被忽视,擒住了苍白少年的下颌,试图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可对方却沉静地回望过来,眼中似有一片沉寂的深海,却从来没有自己的影子。   “你带我过来,不就是为了证明你比顾矜芒更好吗?你不让我看到他此时的狼狈样子,又怎么证明?”小满振振有词,说得有理有据。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云意暗示性地将目光挪到电视机上。   “不。”小满否定得很快,浓长的眼睫颤动了好几下,衬着殷红的眼尾有种别样的执拗,“不是在电视上看,我要亲眼看到他的,窝,窝囊样子,这样我才会相信。”   “相信你比他强。”   说完,他微微抬起眼睫,用微挑的杏眸将人看着,眼神似带着无形的钩子,皮肤雪白,发丝乌密,有种令人窒息的诱态。   被那样的眼神一勾,纵是云意也屏住了呼吸,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没想过要让这两个人见面,如今他捏在手中的把柄就是顾矜芒的下落,若是让小云雀知道了,到时候耍什么花招,可就不好玩了。   “你是怕我耍花招吗?”小满伸出纤细的双腕,“如果没有猜错,你应该是给我打了肌肉松弛剂,我现在浑身都使不上力气,能耍什么花招?”   “你总说你比顾矜芒强,如今你连我都怕,我觉得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很可信。”   小满说完这些话,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眸,垂在身侧的手指紧张地蜷缩了起来,空气在此时陷入沉寂,只有冷冷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约莫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种无声的对峙才被云意终止,他仰着头,用手掌遮住眼睛,轻笑了好几声,像是在笑自己的过分谨慎和没有必要,小云雀又能是什么威胁呢?他连顾矜芒都不怕,更何况面前这只漂亮又娇气的小云雀?   在云意伸手将他抱起的时候,小满知道自己赌对了,他们在黑暗中穿过长长的过道,随意地走入了一间废旧的车间,车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微凉的月光洒落了一地,走动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先是粗粝的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尔后又有鞋底踩到镂空地面的咚咚声响。   “是这里?”小满惊诧地低下头去,只见凹凸不平的地面有深浅不一的踩痕,而只有脚下这块地方的痕迹浅非常多,这个废旧的工厂居然还会有地下室的设计,不,这不应该是工厂的设计,寻常的工厂哪里需要这样的设计。   “嗯,我们小云雀很聪明。”云意丝毫不感觉意外,他将小满放到地上,姿态娴熟地打开了绿色的地板,能窥见里边落满尘土的长长阶梯,“这个废旧工厂是我们当时关这些拐卖来的妇女孩子的地方,这个地下室是后来才建的。”   “偏僻,隐秘,周围荒无人烟,就算猪仔跑出去了,目标太大,也能立刻抓回来。”他面色平静地将人比做猪仔,又腾出手来抱小满,弓着腰往下走了几层阶梯。   底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云意没有点火,也没有用手机照明,却走得四平八稳,脚步熟稔得如同已经在这个地方走过千百遍,等落到实地,他还准备抹黑往前走,却被怀中人扯住了衣襟。   “我,我有点怕黑,你可以把灯打开吗?”   “灯泡都坏掉了。”云意耸耸肩,这样回答道。   不知道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哪怕是假话,小满也不敢现在去拆穿,他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只是有些害怕。”   云意静静地站在原地,他习惯了在黑暗当中视物,盯着小满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小云雀,你还是这么胆小。”   他想起刚捡到小云雀的时候,它还是只幼鸟,羽毛都没有长齐,就连叫声都是羸弱的,用惊惧的眼神对自己呼救,就如同此时怀中的少年一般。   打火机的火光是此刻唯一的光亮,小满看见了许多个小小的牢房,有的开着小小的窗户,有的没有窗户,时间明明已经过去了许久,可是那种腐朽窒闷的气味却依旧没有散去。   “你别看这些小房子这么小,当时一间能装好多人呢,品相好的货放在一起,品相不好的货就折断手脚,扔到最臭烘烘的那间,刚变成残疾的那些孩子和女人,生活无法自理,都是随地大小便的,真的很不讲卫生呢。”云意讨论这些事情就如同在讨论天气,见惯了杀戮血腥的人,就连心脏也变得麻木不仁。   “顾矜芒以前也属于品相好的那一类,可是他自己作死,总是想着逃跑,永远不放弃逃跑,脾气比牛还要犟,他们不想破坏他的好皮囊,就用针扎他。”   “那种痛兴许是无法控制的,每次我都能听见他的惨叫声,很烦,吵得我睡不好觉。”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   小满从这些只言片语拼凑出了顾矜芒的过往,小王子被吵架的父母遗漏在人来人往的游乐园,善良勇敢的小王子被坏孩子欺骗,被拐卖,被殴打,被欺骗,被殴打,被囚禁,被殴打,被欺骗,长此以往,每一天面对的都是四面的墙壁和永恒的黑暗。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的小王子呢?   小满想起一地散落的糖果和被撕碎的画作,对小乞丐的莫名其毛的敌意,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原来你曾经过着这样的生活。   “到了。”   面前是一扇封闭的黑色铁门,门缝里没有透出半点光亮。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他关在这间吗?”恶魔又附在他耳边说话,“因为当时他最后一次逃跑,他们就是把他关在了这一间,不给他吃,不给他喝,关了整整三天。”   “警察找来的时候,他差点就死了。”   “最后没死,真是算他命大,哈哈哈。”   “小云雀,你不觉得好笑吗?干什么要绷着一张脸。”云意将唯一的光源熄灭,将吻落在了小满的脖颈处,语气兴奋而癫狂,“刚刚你说要看看他的窝囊样的时候,我很开心,一开心就忘了一些事,我现在想到了,我要在顾矜芒面前上你。”   “我想知道,当着他的面上他喜欢的人,他是不是还能无动于衷,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更害怕幽闭恐惧症,还是更喜欢你。”   “怎么办,我都开始兴奋起来了。”或许是想到脑中刺激的画面,云意就呼吸都变得湍急,落下的吻又急又痛,小满在听到这番言论的当下,冷汗从他的后背渗出,就连手指尖都开始颤抖起来。   可他强打着精神,嗫嚅着嘴唇,轻声地哄道。   “你不是说要一起好好玩吗?还不把门打开?”   这话不像是小满能说出来的话,云意的眼神在一瞬间冷了下来,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哪怕是在黑暗里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白到透明的皮肤和淡粉的嘴唇,云意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大剂量的肌肉松弛剂不是开玩笑的,他身上没有武器,就算没有肌肉松弛剂,他也不是你的对手。   这般思量之后,他又觉得自己过于小题大做,有些粗暴地将人放到了地上,掏出钥匙把铁门打开。   门“吱呀”一声敞开,激起一地的粉尘,明明是这么大的声响,角落里坐着的人却没有丝毫反应,高大的少年双膝曲起,双臂环胸,将头埋在了臂弯里。小满模糊的视线里,如同看到了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不会理你的。”云意见怪不怪地说,“这应该是叫PTSD吧,我上网查过的,好像是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会有很多种症状,顾矜芒更多是麻木。”   “我将他关进来之后,他就一直这样,不吵不闹,不吃不喝,不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真是令我失望,本来还想好好跟他叙叙旧呢。”   “我还是比较喜欢在学校时的他,还敢对我挥拳头呢,都这么大了,还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他一边说,一边将小满困在怀里,试图去解小满的衣扣。   “做之前,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把他弄到这里来的?”小满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襟,问出了困惑已久的问题。   照理来说,顾矜芒不太可能会被普通人暗算到,之前顾叔叔要抓他回学校,也是请了几个重量级的选手才能将他制服,而云意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才能让顾矜芒乖乖上当呢?   这个问题小满在车上想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答案,排除了武力这个因素,难道是下药?是在酒吧得手的吗?可是顾小芒跟酒吧老板那么熟,老板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抓走呢?   小满不是恶人,根本没法揣测恶人的作案手法,在他反复思量之际,云意却笑出了声,恍然大悟地拍拍自己的脑袋。   “对了,小云雀,我倒是忘了这一茬,我还没告诉你顾矜芒现在也是个很容易被人骗的蠢货呢。”   “赫拉克利特曾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是顾矜芒,却可以两次踏进我的圈套。我不过略施小计,他就乖乖地上钩,他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这么单纯愚蠢。”   “我找了个老年痴呆的老太太去跟他说,自己迷路了,看他上不上当,我以为他过了这么多年,少说会有些长进。可他犹豫了半响,还是跟着老太太走到了我旁边,吃了我一电棍。”   “哎呀,”云意困恼地点了点脑袋,“是我这脑子过分灵光,还是顾矜芒过于愚蠢呢?”   黑暗并没有掩盖住恶魔的凶性,他用人类的皮囊包装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可里边的芯子从一出生就是溃烂的,用肮脏的手段去践踏良善,用伪善去摧毁美好,他们在屠戮善良的时候获得罪恶的满足感。   云意徜徉在胜利的喜悦里,无法自控地想将旁人拉下水,他的嘴唇大大地咧开,如同深夜电影里出没的血腥小丑,“哦我的小云雀,不要告诉我,是你治愈了他,是不是你告诉他要这样做啊?”   “要善良,要帮助他人,人性本善,这就是你告诉他的对吗?”   是的,是我将顾矜芒带出了那间华美的别墅,他为了我,走出了那个枯败的游乐园,又因为我,再次走进了那个黑暗的游乐园,小满胡思乱想着,回过神来,脸上已经落满了冰凉的泪水。   蜷在角落里的男孩依旧不声不响,他被困在了光影璀璨的游乐园里,有血色的鲜花与梦幻的气泡,铺天盖地的黑暗将他重重包围,他穿着得体的礼服,赤裸着双足,站在旋转木马旁,等待着一个人找到他。   是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云意的瞳仁在那一瞬间放大,不可思议地用手捂住心脏,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大的窟窿,满脸的匪夷所思,谁能想到弱小的绵羊也能有屠戮的勇气,不知从何时变出的利爪,将恶狼的咽喉割破,袒露出喷涌的血管。   “你,这是从哪里来的?”他指着小满手上小小的尖刀,面上的血色正在一点点流失,“哦,原来是个会变形的纽扣,顾矜芒可真舍得给你花钱。”   “你不能杀我,你杀我你要偿命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云意的气焰依旧嚣张,“就算我做了这么多坏事又怎么样,过去已经成为历史,当年的案子顾矜芒的功劳不可能再回来,他受到的伤害也无法回溯,我没有输给他。”   “啊!”尖锐的刀从胸口拔出,转瞬间又重重刺入了鲜血淋漓的胸口,小满的脸上喷满了血液,灿烂得像一朵被血液浇灌的芍药,他眸色沉寂,手指却在微微地颤抖,几乎是呓语一般含糊不清。   “我曾经跟顾小芒说过,如果我和他之间,一定要有人成为小流氓,那就让我成为那个十恶不赦的流氓,承担做恶事的后果。”   将刀刃重重地插入恶魔的胸膛,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才走到那个人身旁,用温暖的手臂抱住他,如同抱住当年那个在游乐园走丢哭泣的小王子。   “如果你我之间有一个人注定要成为恶人,那就让我成为这个人,让我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小满亲吻着顾矜芒柔顺的发丝,轻声道,“顾小芒,我来带你回家了。”   我的小王子,你的小乞丐来带你回家了。 第058章   那件衬衣是顾矜芒前年送给小满的生日礼物。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没有闹僵,怀揣着惊喜的少年不惜远飞他国,也要找到当地最负盛名的服装设计师亲自操刀,纽扣是用拍卖得来的玛瑙宝石制成,衬衫的设计剪裁每一步都经过顾矜芒的确认。   看着复古风格的一件衬衣,每颗纽扣都有录音功能,遇到危险的时候,挑动纽扣里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关卡,便能化作最尖锐的刀刃。   不为伤人,更为自救。   兴许是年幼的时候见过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丑陋,顾矜芒无法接纳这个世界的善意,却执拗地想要将这个世界的恶意隔绝在小满门外。   小满当时觉得顾小芒太小题大做了。   明明现在已经是法治社会,就算夜不闭户也不会有安全问题,又哪里需要这些呢。   可在接到云意的威胁短信时,他却又无比庆幸顾小芒的先见之明,让他们两个人躲过了一劫。将云意刺伤后,他安抚着顾小芒,一边掏出云意口袋里的手机报了警,警察来得很快,将他们都带回了警察局。   云意因为失血过多被送去了医院,小满和顾矜芒则被留下来录口供做笔录,一开始警方并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严酷地对他们抱着审问的态度,直到小满拆下了带血的玛瑙纽扣交上去,警察的态度才稍微缓和一些,没有像开始那般咄咄逼人。   “我们现在要对这里边的录音进行分析,判断真伪,你们先在这里等着,一会儿有结果了会来通知你们的。”警察说完这些,就关上了审讯室的门,留下小满和顾矜芒并排坐着。   头顶是明晃晃的白炽灯,冷白的光圈映衬着密封的百叶窗,有种凝滞的冷感,顾矜芒的眼下一片青黑,脸色枯槁灰白,双颊微微凹陷,精致的面容此时却像极了一朵枯萎的玫瑰花。   他这两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睡觉,小满想到这一层,就忍不住掉眼泪,非常奇怪的是,这些事明明不是他的经历,却因为某种情感的纽带联系,那些委屈痛意都真实地作用到了他的身上。   小满静静看了顾矜芒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将手搭在了旁边人的手里,如同主动示好的幼猫。   他的手比顾矜芒的小很多,一下子就被攥住了,被微凉的手掌包裹了起来,那一刻像是被攥住了酸疼的心脏,许多悲伤心疼的情绪都被这个人托住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颤,抬眸看去,便见到顾矜芒眼底沉静的海,似是藏着无尽的温柔。   他先是定定地看了自己很多眼,随后又将头轻轻地挨了过来,过了一会儿,有湿润的水珠打湿衣襟和肩膀,是属于顾矜芒和梁小满的泪水。   “梁小满,谢谢你来了。”   “非常喜欢你,小满哥哥。”   “那里非常黑,非常黑,没有一点点光,是个很可怕的一个地方,我在那里呆了很久,没有人管我,没有人来救我,后来我觉得自己成为了一根木头。”   “顾小芒,你后悔过吗?”   小满忽然问出声,他伸手捧住了顾矜芒泪湿的脸庞,顾矜芒落泪的时候是沉默的,嘴唇倔强地抿起,有种少见的孩子气,眼泪珠子哗哗地往外流,像小王子身上掉落的一颗颗珍贵的宝石。   世上的悲剧皆是将最美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让高傲的人低下头颅,让勇敢的人成为懦夫,让心善的人成为屠夫。   所以小满想知道顾矜芒后悔了吗?   后悔拥有那颗宝石般璀璨的心灵,后悔向弱者伸出援手,在被殴打,被欺骗,被囚禁之后,你是否不曾后悔,依旧保持着那颗纯净灿烂的心。   “不。”顾矜芒的嘴角大大地往下弯,是个哀绝的弧度,他看着梁小满,轻而缓地摇了摇头,浓长的眼睫上沾满了泪滴,像冬日里树杈上纯净的冰晶,他似是觉得有些委屈,抿着嘴唇,喃喃说道。   “不后悔。”   “我只是,”他有几分可怜地盯着小满,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就有莹润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庞落下,美人垂泪总是令人肝肠寸断,“等得太久了。”   在漆黑沉寂的空间里,就连时间的流动都变得异常缓慢,饥饿感带来胃部的绞痛,到了后边,逐渐失去气力,没有光,没有风,与世界彻底隔绝,五岁时的男孩,盼着一个英雄来救他,十七岁的大男孩,依旧盼着一个英雄来救他。   他疯狂地迷恋美国队长,是因为他在晦暗的世界里,美国队长会手持盾牌,对坏人重拳出击,所以美国队长是他五岁到七岁时的英雄,后来有人闯入了他的世界,在十七岁的夜晚,刷新了他对英雄的定义。   英雄可以没有盾牌,可以没有过人的武力值,可是他非常勇敢,非常温暖,体温是暖的,拥抱是暖的,随着英雄到来的一切总是让人欣喜的。   梁小满曾经是他圈养的小猫,予他无尽忧愁与欢喜,梁小满又是脚踏七彩祥云而来的英雄,予他无尽勇气与妄念,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永远不要后悔,永远去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   哪怕后果是会变成一颗沉默的石头。   做正确的事情往往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顾矜芒并不后悔,他只是等了太久,却始终不舍得怨怪。   “抱歉,顾小芒。”小满在一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与言语,“以后都不会了。”   以后都不会让你等这么久的。   我最亲爱的朋友,顾小芒。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顾潮来得很快,带来的律师一直在跟警方交涉,警方在仔细解析了录音内容之后同意放行。   他们几人一同走出警局,夜风骤冷,将发丝都吹乱,司机王叔去开车,律师一直在跟顾潮讨论案子。顾潮依旧很忙,明明已经是深夜时分,身上依旧穿着挺阔的西服,显然是从公司开的夜会上赶过来的,他将两个孩子从警局接出来,又上了另一辆车。   “顾矜芒,你需要重新接受心理治疗。”   “这不是征求你的同意,而是命令。”   “我不想再看到十几年前的那个自闭儿童。”   顾潮说话的时候总是有种居高临下的威慑感,让小满恍惚地觉得顾小芒并不是顾叔叔的儿子,而是他的下属。   他说完这番话,才让司机开车,随着汽车扬长而去,小满看着朦胧的车后灯久久出神。   原来不被父亲疼爱的感觉是这般苦涩。   坠入深夜的城市,霓虹依旧闪烁,车流的灯光时不时落到车内,顾矜芒紧阖着双眼,将头挨在小满颈窝,是个依恋缱绻的动作。   顾潮方才的冷淡他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在顾矜芒的眼里,顾潮和叶风晚本质上是一类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让他们付出爱与耐心太难了,所以他从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得到父母的爱。   五岁以前,他也曾经憧憬过,用聪明的头脑,得体的表演去赢得顾潮的青眼,用孩童的天真去打动自己美丽的母亲,陪着母亲出席许多慈善活动,他当时不明白,需要争取的爱都不算是被爱。   直到在游乐园被吵闹的夫妻丢下,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存在甚至比不上父母之间的一场争吵。   他记得许多事情,父母的争吵,脏兮兮的小孩求助,许多眼泪与疼痛,天使一般美好的小猫,老年痴呆的老太太,电击的疼痛,铺天盖地的黑暗与窒息。   还有天使一般美好的梁小满。   过去他似乎一直走在混沌里,用沉默将世界与我隔绝开,我的世界里只要有小猫就够了,他将漂亮的猫咪当做美丽的宠物,仅仅是宠物,后来他看到全世界最勇敢的宠物,看见梁小满在全校面前为他这个暴力者争取,用瘦弱的身躯抗住所有人的质疑和怒骂。   那个时候是他第一次正视,梁小满,这个人的存在。   他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习惯了将对方当成猫。   人类意味着许多变数,人会争执,人会背叛,人会离开,那还不如不要了。   无法接受一朵鲜花的凋零,那就不要盛开好了。   毕竟梁小满也可以为了什么妈妈爸爸的离开他,那就离开好了。   当他打定主意离开的时候,这人又带着一腔孤勇走到自己面前。   用他残缺的身体拥抱我,用无尽的温柔宠爱我,让我感觉无尽无穷的幸福与光明。   离不开,那就爱他好了。   用爱人的方式去爱这个人。   不是爱猫,而是爱人。   尊重他,陪伴他,疼爱他。   “小满哥哥。”   “嗯。”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嗯。”   具体是怎么样,没有人说出来。   但是两个人却心知肚明。   不要再为了我以身犯险,不要再为了我哭红双眼,不要再将我一个人丢在那个游乐园里。 第059章   宁静的午后,小满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医院的墙面刷得很白,地板很干净,对面的诊室写着临床心理科,云意因为未成年犯罪被关进了少管所,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顾矜芒因为那次的心理创伤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这段时间他们来医院来得非常频繁。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不,甚至比以前要更友好亲密,顾矜芒因为情绪问题,话变得较少,睡眠也变得很差,但是小满能从他平常的眼神举动中看出他主动示好的痕迹。   等小满画完最后一幅肖像,诊室的门才打开,出来的顾矜芒脸上似有淡淡的倦意,看见小满却浅浅地笑了,声线低哑,“小满哥哥,你在画什么?”   “这是谁。”小满笑着上前两步,将画纸遮住了一半,只露出了画中人一节劲削的下颌。   “这是我。”顾矜芒回答得很快,他黑沉沉的眼睛亮了起来,装满了碧波似的柔情,“小满哥哥,你画得真好。”   “我的小满哥哥,怎么会这么棒。”说着说着忍不住就上了手,用掌心磨挲着少年细软的发丝,像在撸一只温顺的小猫咪。   两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夕阳挂在天边,灿灿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已经是冬天了,A市的冬天并不会很冷,小满穿着过分宽大的卫衣,上边的大LOGO显出几分潮酷,这是顾矜芒的衣服,显得他身形愈发纤细。顾矜芒自己则穿了一身黑色的冲锋衣,黑色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只稍稍露出疏淡冷漠的凤眸。   医院离A中很近,两人就没让王叔来接,选择了步行,此时正并排站在红绿灯下,看着来往的车辆随着灯光的亮起,或是加速,或是减缓,不约而同地汇入城市的车流之中。   小满看着对面的红灯,怔怔地发着呆,冬日的风吹动他额前细碎的碎发,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白瓷般的面容透出清纯的懵懂。   马路旁的枯树掉光了最后一片叶子,橙黄的树叶映着夕阳余晖的光晕,随着晚风飘飘荡荡,正好落到了小满的发顶。   顾矜芒原本双手插着兜,瞧见了,神色自然地将树叶掸去,动作很快,小满刚要抬头,就被盖下来的鸭舌帽罩住了头发。   高大少年的黑发被风吹乱了些,随意地用手抓了抓,神态恣意慵懒,却透出一股子风流,小满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只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直到顾矜芒用用冷白的手指指了指对面的绿灯,才堪堪回过神来。   “绿灯了,小满哥哥。”   是很温柔的称呼,玩音乐的人又有几个是声音难听的,叫小满的时候表情是淡淡的,叫哥哥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微勾的唇角带着戏谑的笑意。   以往都不曾觉得的,可是这一次,小满却感觉很不一样,是一种全然不同的体验,以前听见这样的称呼,只会想起自己作为哥哥的责任,可如今却耳根发烫,有种莫名其妙的赧意。   太奇怪了,脸也变得很红,他不自觉地拍了拍,又将手放回了身侧。   先是微凉的指尖贴了过来,修长的尾指若有似无地试探,随后就是五根手指都缠绕了过来,熟悉的温度包裹了他。   马路上的人很多,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少年交缠的手指,夕阳的光晕带着融融的温热,落在分不开的指尖。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像没有分开过,一如往昔。   顾矜芒的心理治疗彻底结束的时候,一学期已经进入尾声,A市猝不及防地迎来了冬季第一场寒潮。   走廊尽头的窗户里,天空阴沉,雨丝绵密,空气里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小满裹得像个粽子,坐在医院的长凳上,走道上一有人经过,就会带起一阵凄冷的风。   墙上的时钟走向五点,诊室的门按时打开,顾矜芒出来了,他如今的状态好了很多,没有了一开始接受治疗时的木然,和治疗中段的疲态,脸上反而有一股释怀的轻松,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负责他的李医生也跟着出了门,笑吟吟的,惯来是个温柔耐心的模样。   “所有的疗程都已经结束,你现在的状态比之前好太多了,后续我觉得可以不用再接受治疗,要好好保持这样的状态。”   “顾同学,好好保持下去,如果后续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再来找我。”   医者仁心,看见自己的病患痊愈,对医生来说,也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李医生欣慰地拍拍顾矜芒的肩膀,正要转身进屋,却被凑到跟前的一捧桔子拦住,面前的少年皮肤白得透明,表情却局促羞涩,耳朵尖都是粉的。   “医生,谢谢,谢谢。”   一般面对这样的礼物,医生都是不收的,他的手刚要摆起来推拒,漂亮少年就拉着他的病患跑了。   李医生无奈只能收下,捧着桔子回到诊室,瞅见窗外的风雨,鬼使神差地从窗户探出头去,就见到两个漂亮的少年同撑着一把伞,走进了风雨里。   真别说,还挺登对,他扔了一瓣桔子进嘴里,桔子也很甜,可真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   小满答应了陈大壮寒假的时候要搬回家去住,今天正好是寒假的第一天,他将这件事提前跟顾矜芒说过了,为的就是怕他过分抵触,两人又闹出之前那样的别扭。   庆幸的是,顾矜芒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当下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尔后又细细问了是哪天,家里的地址是在哪里,大概要住到什么时候。   “大概是要住到开学吧。”小满怕他生气,说话的时候也有些迟疑,而顾矜芒身上的气压明显低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小满受不了这种僵持的气氛,忍不住就想要去哄他,却冷不丁听到一句。   “我会去找你的。”   “一天不见面,我都会很想你。”   “小满哥哥。”   当时的他们像以前那样睡在同一张床上,顾矜芒说这话时,月光正好落到了他的侧脸上,墙面上有他轮廓的影子,长长的睫毛扇动着,如同振翅的蝴蝶,他往日那种锋利的气质都被月色掩去,只留下小满始终无法忘怀的温柔。 第060章   虽然说是要将东西搬回家去,但是小满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只草草拿了几身厚衣服和一件厚外套,还有必要的画具,倒不像是搬回家去,更像是去出差,在一个地方短暂的停留,就会带这样小分量的行装。   家,对于小满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词汇。   他一出生就被抛弃,福利院是他的第一个家,名副其实的家,院长是他的亲人,可他一般都是说福利院,很少提及家这个字。后来到了顾家,跟顾小芒成为了朋友,他对家的定义有了新的理解。   顾矜芒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所以他表现得更像是出差,或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短居,心里总是惴惴地不安。   下雨天行车总是格外缓慢,一路随着红绿灯的亮起与熄灭走走停停,小满喜欢挨着车窗坐,能看到车窗外起的一层薄雾,远处的山景朦朦胧胧,树木只有零丁的几棵,近处的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雨却很微小,空气中有种压抑窒闷的感觉,令人不太舒服。   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拿着各种颜色的雨伞,地面是潮湿的,呼出来的水汽是潮湿的,就连人的心也变得湿漉漉的。   小满耷拉着脑袋,看够了风景,才掏出口袋里袖珍的速写本,他喜欢在小本子上作画,因为可以随身携带,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始画画。   只有徜徉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现实中存在的许多难受的情绪才能抛之脑后,比如对顾小芒的不舍,对母亲的牵挂,对父亲的厌恶,对新生活的抗拒。   “小满少爷,你家里的这个地址确定是蜂窝巷吗?没有搞错吧?”   司机王叔看着眼前的景象深深地皱眉。   蜂窝巷是A市非常出名的城中村,属于老旧的旧城区,里边的房子房龄太大,周边设施也趋于陈旧,因为租金低廉,聚集了大量的社会底层人士。   而区域又太广,有大量警方无暇触及的盲区,住在那边的人鱼龙混杂,时不时就会出一些骇人听闻的社会案件,偷窃,嫖.娼,赌.博,仇杀,案件层出不穷。小满若是住在这个地方,很难不让人忧心。   小满先是听见王叔叫他,才发现已经到地方了。   面前的窄巷连车子都进不了,破裂的水泥路上有许多坑洼,老楼之间的间距太近,以至于空气都不是很流通,下雨天本就潮湿,巷头的几个垃圾桶都堆满了,许多垃圾都扔到了垃圾桶外边,混着潮意,有股难闻的恶臭。   暗灰色的电线在头顶缠绕在一起,混着居民楼许多岔出来的晾衣绳,因为下了雨,没有了遮天蔽日的衣服堆,稍稍让一切显得没那么拥挤。   天空是晦暗的,老楼破旧沉默,光透不进来,从里边出来的人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冷漠与木然。   “没,没有搞错的,”小满连连摇头,在须臾间敏感地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面上的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我到了,王叔,劳烦开下后备箱,我要拿下行李。”   他仓皇地就要逃下车去,车门一开,就看到顾矜芒打着伞站在车旁,行李箱就搁在他脚边,面容秾艳的少年杵在跟前,高大的影子就这样罩下来,混着阴沉的天色,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顾小芒。”   小满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无所遁形的狼狈,和一点点小小的自尊,就像是一张布满尘土的地毯,在日光下摊开了,丑陋和污浊一览无遗。   而顾小芒就站在一旁,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一切。   “小满哥哥在想什么呢?”顾矜芒将雨伞朝车这边倾斜,很轻地笑了一下,他的指尖有些凉,在小满脸上抚摸的时候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感,“能不能也让我知道。”   “没,没什么。”   面无表情的顾小芒小满是会害怕的,可他一旦笑起来,就如同高墙上久未盛开的蔷薇突然盛放,总是美得动魄惊心,让人忍不住亲近。   “还是我来吧,”小满想接过行李箱,“这里边车子进不去,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就好啦。”   他说着就笑起来,很漂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隐藏着哀伤的弧度。   可顾矜芒哪里肯听他的,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打着伞,肩上还挂着小满的书包,是个不容置喙的态度。   小满争不过他,什么都拿不到,就脖子上挂着个手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要搬家的人明明是他,两手空空的也是他。   王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地从车上跑下来,弯腰要接过小满的行李。   “少爷,还是我来拿着吧。”   顾矜芒此时顿住脚步,微微侧身,锋利的眼刀扫过来,和煦的笑意彻底从眼底消失,只留下冰冷的狠意,微微低头,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量,“不会说话的话,其实可以闭嘴。”   明明是潮湿森冷的冬天,那样阴狠的眼神还是让这位做了半辈子司机的男人额头渗出了汗珠,忍不住掏出了西装口袋里的丝巾细细擦拭。   点到即止,顾矜芒没有再给眼神,只带着小满继续往前走。   小满还回头跟王叔挥手,笑得腼腆温顺,真是个极有礼貌的孩子,只可惜自己以后不太可能见到了。   少爷,不会再留自己在顾家。   王叔想到这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第061章   蜂窝巷的规划是A市最早的一批,那时候城市化经验不足,于是街道就设计得乱七八糟。   开头的几条巷子是正常的宽度,到了中段就变得宽如银河,最惨的还是末端的巷弄,因为整个区域就那么大,规划下来的巷子数量又有那么多,最后只剩那么一丁点儿地方,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逼仄得如同被遏住了喉咙。   陈大壮一家就住在最里头的巷子里,下了车之后还要走很长一段路程,小满和顾矜芒并肩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   “顾小芒。”   “嗯?”   “你不开心吗?”   “没有。”   说“没有”的时候,顾矜芒还特意转过脸,冲着小满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王叔,王叔他,”小满走得很慢,带着刻意的拖延,健康的那条腿随意地踢着路上的石子,犹豫了几秒,还是蹙着眉劝道,“王叔他刚才的话,我没有往心里去,我感觉他只是关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他让你不舒服了。”顾矜芒停下脚步,微微侧身,落下的雨滴打湿了他半边肩膀,雨伞依旧倾斜过来,幽深浓黑的瞳仁静静地望过来,“小满哥哥,他让你感觉不舒服,我不太可能放过他。”   “啊,”小满撇撇嘴,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劝下去,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褐色的眼珠蒙着一层乖巧的阴翳,只低声道,“那我知道了。”   整件事情就像是个突兀的插曲,突然出现的许多情绪,都被淅淅沥沥的雨滴淹没。   两人沉默地继续往前走,气氛莫名地僵持起来,尽管如此,高大的少年依旧像往常那样迁就着身边人的脚步,保持着沉稳的步调。   静默的,迁就的,但是并不意味着妥协。   如同暗暗地角力,总有人需得做出退让。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翻涌的心事并没有冷却,反而因为自责羞赧狼狈各种情绪而愈发汹涌,小满的脚步停了下来,不自觉地咬住嘴唇,垂在身侧的指尖蜷曲,有些失落地说,“或许是我太敏感了。”   所以搞砸了很多事情。   他无意伤害任何人,就像旁人的许多伤害也是无意的,甚至还可能包裹着笨拙又易被迁怒的善意。   脚下小小的石子滚了几个圈跑到了墙角,小满没有再说话,沉默地往前走,可没走两步,就被拽住了纤细的胳膊,顾矜芒盯着他通红的眼圈和抿紧的双唇,长长地叹出口气,“我不动他了,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他也搞不懂自己的想法,“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敏感了。”   敏感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总能将许多负面情绪无限地放大,良善之人总是擅长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而小满尤其擅长,王叔那样说的瞬间,让小满想起没有遇见顾矜芒的以前。   小的时候,福利院安排小朋友们去文化宫玩,院长举着红色的小旗帜走在前头,顺着长长的台阶往下走,就是地铁站了,所有的小孩都被放过,只有小满被地铁站的站警叔叔抱了起来。   小满那时候想,为什么单单就抱他一个呢?   前边的孩子都回过头来,笑着闹着说,“小满羞羞,这么大了还要抱抱。”   铺天盖地的羞愧占据了孩童小小的脑袋,小满想挣脱温暖的怀抱,想说自己可以走的,但是叔叔的怀抱很温暖,眼里的温柔都不应该被拒绝。   错的又是谁呢?   没有谁吧。   无法遮掩的残缺消化不了明目张胆的善意。   可到了今天,他又发现,原来贫穷也是无法遮掩的,哪怕用华美的服饰包装,它也会从怯懦畏缩的姿态里透出来。   小乞丐穿上皇袍也变不了王子。   顾小芒对他的过度敏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他衔着鲜花与期待降生,就像他的名字那样,注定要在这个世界光芒万丈,是永不陨落的晨星之子,哪怕明珠蒙尘之时,也依旧耀眼得不同凡物。   就连云意那样离经叛道的坏蛋都能看出来,顾矜芒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云泥之别。   思绪像一团毛线,越缠越乱,耳边却轻轻落下一句,“敏感又有什么不好?”微凉的体温靠近,小满额前的碎发被轻轻地撩起,对上一双沉沉的黑眸。   眼前的少年高大冷峻,纯白的衬衣干净疏淡,落下的手指修长如竹节,冷白如玉,耳侧的嗓音带着低磁,轻哄意味浓烈。   “小满哥哥,在小芒眼里,你怎样都是好的。”   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透明的伞面上,小满的耳尖脸蛋都是红的,那一瞬间,所有竖起的软刺都被抚顺,翻出了柔软的肚皮,乖乖地被牵住了手。   两人走到了陈大壮他家楼下,见到了面前的光景,顾矜芒的眉宇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低矮的楼栋间挨得很近,楼层的阳台形同虚设,基本晒不到太阳,潮味混着雨水的腥气,就连肌肤都变得粘腻。   矮楼之间的窄窄小道,晒衣杆横着几件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衣物,巷口的垃圾桶无人清理,蚊虫嗡嗡乱飞,几乎要冲到眼前。   强撑着挨过那阵糜烂的腐臭,两人沉默着走进黑黢黢的楼道,水泥铺就的地面带着原始的粗野与锋利,台阶的尖角尖利如刀刃。   每一层都住着许多户人家,一眼望不到头,只能感受到乌洞洞的漆黑和晾在走廊上的衣服。   终于爬上了顶楼,写着六零四的房间像个小小的盒子,门外胡乱放着很多双鞋子,雨天的淤泥顺着台阶蔓延到门口,关闭的铁门上贴了许多黄色广告,没人去打理,其中最为刺眼的还是上边大大的“交租”二字,用红色的墨水书写,如同高利贷的恐吓。   陈大壮家的门牌号他们都了然于心,小满脸上的血色在辨认到房号的那瞬间褪去,仿佛成了一张仓皇的白纸,他低着头去抢顾矜芒拿着的行李箱。   “小芒,我来拿吧,我要进去了。”   可顾矜芒半点不让,他不肯,小满自然也就拿不走。   动作强势的人,跟人说话的语气却轻声细语的,“小满哥哥,没关系的,我帮你拿进去吧。”   说完这话,他就拎着行李箱要往那边走。   小满顿在原地,能看见他很宽很宽的肩膀,和胳膊上挂着的自己的书包,他什么都不用拿,什么都不用做,顾小芒总是什么事都会帮他做好,总用那双带笑的眼睛注视自己,告诉自己,“小满哥哥总是最好的。”   但真的是这样吗?   那些藏在内心的彷徨自卑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啃咬他仅剩的体面,谁又愿意让在意的人看见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呢。   进去之后,陈大壮能表现好吗?   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做出令人尴尬嫌恶的事情,光是想到这里,小满都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顾小芒。”   “别了吧。”   他久久地站在原地,没有再跟上去。   顾小芒已经站在了门口,显眼的“交租”二字明晃晃的在眼前,他视而不见,回过头来,就见到瘦弱的少年湿漉漉地站着,眼睫湿润,双唇颤抖,“顾小芒,你回去吧。”   那一刻,巨大的疼痛击中了他的心脏。 第062章   原来人类的心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刺伤的。   顾矜芒僵在门口,望着那双泪盈盈的褐色瞳仁,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总是该说些什么才好。   可不论说起什么,都会让面前的人难过。   可怜的小猫就那样孤零零地站着,苍白的小脸,湿漉漉的眼睛,过分削瘦的肩膀,像轻轻一碰就能碎掉的漂亮人偶。   “你回去吧,好吗?”   小满对顾矜芒永远说不出凶狠的话。   声音几乎是颤抖着,唇角倔强地抽动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打湿地面,却仍旧是温柔地请求着。   别在这里了,已经够了,足够多了,那些难与人言的狼狈与沮丧,已经暴露得足够多了。   能在孩子出生的时候就狠心抛弃的父亲,又有什么拜访的必要呢?   为什么总是能让人感觉如此的狼狈。   越是光芒万丈,越是感觉自己,不配。   不配做你的朋友。   人在情绪上头的时候,愈是琢磨,愈是感觉万念俱灰,小满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要让顾小芒离开,一半嘶吼着要让顾小芒留下来。   陷在情绪里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可人生总归不是全然绝望的,人间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情与陪伴。   就在情绪几乎崩溃的那刻,他被用力地抱住了,就像决定从高空跳下的人,瞳孔放大,看见了底下的人,张开了双臂,牢牢地接住了他,理所当然的,由始至终的,接住了他所有的痛楚与脆弱。   是最严实密缝的拥抱。   宽大的手掌将他的脑袋紧紧地按在胸口,狂烈的心跳声响在耳侧,夹着轻柔的安抚。   “好了好了,别哭了。”说话的人语气无奈,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我本来是想着进去打声招呼的,如果小满哥哥不喜欢,那我就不打招呼了。”   “怎么就这么多眼泪。”摸惯了乐器的手指带着薄薄的茧子摩揩着泪湿的眼角,“你想我走,我就先走,想我留下,我就陪着你。”   “好吗?”   “哪里来的这么多伤心诶?”像是被当成了孩子,背上被轻轻地拍拍,“小满哥哥如果不想回去,那就别回去了。”   “我倒是求之不得。”   他说完这话,些许揶揄地冲着小满眨了眨眼睛,很长的睫毛浅浅地盖住桃花一般的眼睛。   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   那些被遗忘的命运赋予的责任,在灵光一闪间被小满拾起,他还有妈妈需要守护,已经不是孩子了,是个要好好照顾妈妈的大人。   早就已经做了选择不是吗?   “看吧。”顾矜芒的脸贴得很近,像是在研究一件名贵的瓷器,最后沉沉地笑了出声,“舍不得的人是你,要走的人也是你。”   笑声里的落寞藏在了连绵不断的雨声里,就变得难以捕捉,又细细交代了许多事,确定自家的宝贝小猫没有再掉珍珠,高大的少年才沿着楼梯往下走,抬起右手随意摆了摆,却没有再回头。   是属于顾矜芒惯有的潇洒高冷劲儿。   说来也非常奇怪,顾矜芒在的时候,小满整个脑袋都是委屈与不舍,像只离了人就生活无法自理的幼猫,而现在他走了,那些泪滴与依恋像是突然被蒸发掉了,转化成了异常浓重的孤独感。 第063章   在门口呆站了十几分钟后,小满才终于鼓起勇气敲门,来开门的是陈晨,那张与小满八分相似的脸上浮现出不耐的情绪,微挑细眉,明知故问道。   “你是哪位?”   小满是知道陈晨的,陈大壮说过,弟弟只比自己小一岁,还给自己看过他的照片,是个很清秀漂亮的男孩子。   “他特别健康。”   当时陈大壮说起这事,黝黑枯槁的脸庞突然被点亮,充满了侥幸与欣慰,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在残缺的孩子面前提及这些有何不妥。   而陈晨的确长得很好看很健康。   上一次见面光是在警察局门口匆匆一瞥,属于少年人的雪白皮肤,柔美流畅的线条,修长灵活的四肢,就已经十分招眼。   那时候还只当是一个偶遇的陌生人,就已经觉得非常惊艳。   而如今再次见面,小满仿佛看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另外一种人生,没有蜷缩畏惧的姿态,半分不让,盛气凌人,就连释放恶意都显得理所应当。   “你是傻子吗?放着好好的富家少爷不当,来垃圾堆里体验生活来了?”   陈晨并没有要让小满进门的意思,两条细长的胳膊缠在胸前,神色慵懒地倚着门,垂下的白皙指尖就差一根香烟,昏沉的光影中,有种与生俱来的青涩魅.意。   小满知道这是不欢迎的意思,他不安地站在门口,细白的额角挂着几颗局促的汗珠,手不自然地搓揉着T恤的衣角,突然就有股落荒而逃的冲动。   可就在他要将冲动落实的前一秒,陈大壮从门内探出头,直接将门打开了。   “臭小子,欺负你哥哥干嘛,他是个跛子,怎么可以让他在门口等这么久。”   小满感受不到快乐的情绪。   陈大壮似是在迎接一个客人,说的话语周到体面,笑容憨厚朴实,他一时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情绪是低落还是绝望。   “小满,你弟弟被爸爸惯坏了,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哈。”陈大壮边说边笑,一手揉了揉陈晨的脑袋,“臭小子,快进去吧,看把你惯的。”   陈晨这才将身体从门口挪开,不满地撇撇嘴,终于没再多说什么。   而走道昏暗的灯光忽然熄灭,小满顶着青白的脸色,浑噩地走进了窄窄的家门。   A市的经济首屈一指,但天气却十分差劲恼人,闷热的夏季,降雨充沛,却丝毫不见气温下落,拥挤的出租屋只有小满在顾宅的房间那么大,却装得下两房一厅。   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对着,阳台勉强能转身,伸出的铁杆像生锈的树杈,挂着被雨水打湿的衣物。   老旧的风扇吱呀摇头,客厅的矮桌上捏扁的啤酒罐,烟头,花生壳没人收拾,小满莫名想起了楼道口那些到处乱飞的苍蝇。   陈晨的房间在右边,比较大,有个双层的床,他躺在下铺,刷着手机,眼神都没给一个。左边是陈大壮和妻子的房间,疯癫的女人依旧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抱着稍显干净的包被,凝滞的双眼无神,嘴里囔囔地会唱出好多种童谣。   也许我小时候,妈妈也给我唱过,小满静静地想。   陈大壮在他身边转了好几圈,反复确认户口都已经办妥当之后,突然卸下了慈父的伪装,又坐到电视前边喝酒去了,仿佛方才的嘘寒温暖只是为了套话,而知道傻傻的残疾儿子依旧属于自己,便再也没有了顾及。   小满也不是很在意。   “宝宝。”   “宝宝。”   “宝宝。”   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了,歪着头看着小满,褐色的眼珠突然有了光亮,快乐的嗓音落在小满的耳膜,他被用力地抱住,如同幼时在襁褓之中,又如同前几次偶然得到的温暖。   但这次是持续的,甚至是以后都能拥有的温暖,小满忽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母亲,的确是自己该争取的,也是自己除了顾矜芒和画画之外,与这个世界绝无仅有的血缘纽带。   他花了许多的时间和耐心,给妈妈洗澡,吹头发,喂饭,血缘可能真的很强大,时常发疯的女人见着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恬静得像个真正的母亲。   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小满和陈晨的美貌都来源于她,洗去了污浊,便逐渐显出珍珠般柔润的光彩,披肩的柔顺长发,很干净清澈的眼睛,穿着老式的洁白衣裙,静静|坐着的时候,像一副恬静的美人画。   小满感到很高兴,也许这才是妈妈本来该有的样子,他掏出手机,想给妈妈拍几张照片,这才发现顾矜芒在他忙碌的时候打了很多通电话过来,还发了好多信息。   “小满哥哥吃饭了吗?”   “小满哥哥还适应吗?”   “他们对你好吗?”   “小满哥哥怎么不回?”   “你在干嘛?”   “给我回电话。”   “我到楼下了。”   “我不上去,别怕,就让我看看你。”   “小满哥哥。”   最后一条信息是一小时前,那时候小满正在给妈妈吹头发。   夜色浓稠像墨,小满看向窄窄的窗口,发现天空只有零丁的一点星星,楼下过道的灯光昏黄,被高大的少年挡去许多光亮。   小满从未走得这般快。   楼道里潮湿的风灌入他的衣襟,像鼓动的巨大气球塞满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他似是要去赶赴一场盛大的会面,那人似强有力的臂膀,又似安全的避风港湾,有关顾矜芒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安全。   可到了楼下,见到路灯下挺拔的身影,胸腔里所有恣意飞舞的蝴蝶却都归于沉寂。   他踌蹴着不敢上前,路是自己选的,袒露出脆弱像是一种无能导致的恶果,也在侧面宣告选择的错误。   可他不觉得那是一种错误。   那只是,只是。   为了爱,要付出的代价。   浓墨色天空里的最后一颗星子也被浓云吞没,灯下的少年俊美的侧颜笼着一层柔和的光晕,似幻似真。   顾矜芒永远是童话里持剑出现披荆斩棘的王子。   “过来吧,小满哥哥。”   顾矜芒什么都没有问,他转过头,朝着小满张开双臂,没有指责,也没有咄咄逼人的追问,他只是笑着说。   “小满哥哥,我特别想你。” 第064章   想念会有声音吗?   如果没有,那又如何解释胸腔处传来的震耳发聩的心跳声呢?   小满几乎陷入了温柔而有力的臂膀里。   顾矜芒身上淡淡的柠檬香气闯入鼻腔,此时就如同过往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浓黑的夜色如同巨幅的幕布,沉寂的星河缓缓地流淌,繁星的闪烁静谧无声,偶有几只栖息的飞鸟振翅远走。   “小满哥哥,你还好吗?”   顾矜芒个头窜得太高,还不到十八岁,就已经一米九多,小满被他抱在怀里,像是个小巧又易碎的精致玩偶。   面容精致的少年人费劲地弓着腰,也要紧紧贴在一起,像是同主人分离半日便无法忍受的巨型犬,鼻息微乱,手臂虬髯的肌肉线条可怖狰狞,隐隐透露出情绪的失控。   明明只是过了半天,却感觉过了好久好久。   只有把心爱的猫咪抱进怀里,才会感觉到久违的安心。   这个拥抱太紧密,小满的腰肢被勒得发痛,却仍然不舍得推拒,细瘦的手背轻拍着面前人紧绷的后背,轻声地说。   “顾小芒,我很好。”   “我爸爸很疼我,今天还给我做饭了,真的很好吃。”   “妈妈很好,弟弟也很好,他还给我收拾床。”   “顾小芒,不要担心我。”   “我真的过得很好。”   小满觉得自己没有撒谎。   梁院长说过,善意的谎言就不算谎言,所以他没有撒谎,只是此时黑洞洞的天空突然变得模糊,夜晚的风带着雨后的寒意,说这些话的时候又从心底透出来。   身侧路灯昏黄的光线分割了光影,小满那张柔美的脸都蒙在朦胧的光晕里,努力眨巴几下眼睛,才终于将灯上苦苦挣动的飞虫看清。   人类明明已经进化成了高级生物,却始终摆脱不了兽性。   那种追逐光与热的本能,诱惑着燃烧,绚烂,死寂的短暂生命。   小满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第065章   两人抱了好久好久,直到被浓云遮蔽的月儿探出脸来,橙黄的灯下落了一地飞蛾的残骸,才牵着手去了两人都很喜欢的一家云吞店。   这家云吞店是远近驰名的老字号,明明已经过了饭点,依旧热闹非常,两人往角落处服务员刚收拾出来的一张空桌挨着坐下,店里的招牌鲜虾蟹籽云吞上来得很快,冒着腾腾的热气。   顾矜芒将桌子擦干净,涮了碗筷,先是分出了一份清爽的汤云吞,又拌了一份红油的云吞面,都推到了小满跟前。   这家店的云吞皮薄透,能瞧见澄黄饱满的大颗蟹籽和蜷曲鲜红的虾仁,汤里的煎蛋金黄金黄,撒上的葱花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另外点的鲜虾蟹籽云吞面拌着浓郁的红油,混着浓稠的花生酱,每一根面条上面,都裹满了酱汁。   小满傍晚的时候就是随便对付了几口,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照顾妈妈上边,到了这个时候,胃部那些迟来的饿意都涌了上来,禁不住吞了下口水。   顾矜芒有些抵抗不住他那个小猫吞咽的可爱动作,唇角勾起,又往他碗里投喂了好几颗云吞,“不是说你爸爸做饭很好吃吗?怎么八点不到就馋成这样?”   左右不过是一些容易被人拆穿的谎言罢了,小满也没有较真,吸溜了好几口面条,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久没有吃了嘛。”   少年不知道自己的声线清亮,尾音微扬,就会透出一种不自知的娇态,他双眼放空地望着前方,微微喟叹出声,是这些日子以来少有的放松姿态。   他的嘴巴生得小,肤色白,唇色粉,两个腮帮都装满了东西,琥珀色的杏眼圆睁着,就像是一只往嘴里塞满了小鱼干的小馋猫。   顾矜芒本来就没什么胃口,修长的手臂只从身后绕过去,松松环住那人没几两肉的腰肢,时不时在他辣得受不住的时候,喂上几口水。   “斯哈斯哈。”   “好辣好辣。”   “慢点吃。”顾矜芒忍不住发笑,又一边给小猫喂水,看那被辣到微红的眼尾,还有薄红的嘴唇,心念一动,忍不住说道,“小满哥哥,跟我回去吧。”   “我担心他们照顾不好你。”   话音刚落,小满的呛咳竟然就这样止住了,这嘈杂的小馆子像是突然就没了声响,只有顾小芒说的话,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   没有人比他更想和顾小芒呆在一块。   他忍不住就要点头。   “滴滴。”   可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所有的冲动都像在寒冬腊月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嗫嚅着嘴唇,指尖迟疑着滑动着手机屏幕,却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宝宝,你去哪里了呀。”   声音正常得如同一个慈爱的母亲对晚归孩子的无尽关怀,可小满知道她不是,她并不是一个正常的母亲,失去了孩子,她甚至连自理能力都没有,于是他也就转过头,对身边等待的顾矜芒摇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是呀,从来都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第066章   “你并不欠她什么。”   “而她始终会成为你的负担。”   顾矜芒是个厉害的说客,寥寥数语就将机关道破,他抿着嘴唇,双臂环胸,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始终对小满做的决定持反对的意见。   可是那样嘴笨的小满却只是笑笑,轻声说了句,“可是顾小芒,如果没有她,我们不会相遇。”   我感激她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不是原谅了那些蹉跎的苦难,苦难永远不值得被歌颂,而是她让我遇见了你,那么珍贵的你,这是我穷尽一生都要感恩戴德的事。   明明是那么轻的一句话,落在顾矜芒的心上却有千万斤的重量。那一霎,顾矜芒眼底的锐芒都尽数褪去,有许多翻涌的情绪掠过,最后都化作一种无声的默契。   想着妈妈没人照顾,小满没敢耽误太久,吃完馄饨就匆匆地赶回家去。而顾矜芒像是认可了他的说辞,没有继续阻拦,缄默得像一座完美的雕塑,却忍不住在小满要进门的时候说了句。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小满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担心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跟着顾小芒一起离开这里。   那样的话,妈妈就没人照顾了。   进了门,陈大壮还在看电视,桌上东倒西歪很多的啤酒空瓶,还有花生米的碎壳,烟灰缸里积满了烟灰,这个小房子是那样狭窄,以至于小满感觉到浓重的烟味灌入了他的鼻腔和肺部,落满了他每一根发丝。   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冬夜雨水的潮气混着呛鼻的烟味,让他急急地打开行李箱,掏出了一套睡衣,准备去洗个澡。   可是妈妈却在此时扑到了他身上,语气惊慌地问他,“宝宝你刚才去哪里了?妈妈一直找不到你,妈妈以为你又被那个坏人丢掉了,吓死妈妈了。”她这样说着,眼睛却偷偷地看向陈大壮的方向。   失去过的人总是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小满伸手回抱住颤抖的女人,轻轻拍着她消瘦的背部,像是在安抚一个脆弱的孩子。   “妈妈,我只是出去见了我的朋友,不是被丢了,妈妈,很抱歉,下次出去我一定会先跟你说,不会再让你害怕了。”   其实疯癫的女人不懂这些,可是她从孩子温柔的眼睛里看到了承诺的重量,也就撒开了手去,抱着她的包被进了房间,对着远处的月亮,静静地哼着摇篮曲。   她的脸庞落满了月辉,带着母性盛大的美丽,小满愣愣地看了她许久,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慢慢地走进了浴室。   浴室是和小房子一样程度的不整洁,地上有一层厚厚的污垢,小满将衣服都挂了起来,然后蹲下身,将大量的洁厕液铺撒到地上,再拿起硬毛刷仔细地刷洗,等到这一切做完,他才脱了衣服开始洗澡。   A市的初冬并没有落雪,但是细密的雨水过后,气温骤降,而花洒喷出的水花稀稀落落,细小的水柱甚至不能包裹全身,是那种既不能将人冻坏也无法让人畅快的水量,小满草草地将身体擦拭,便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赚钱。   从前和顾小芒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没有考虑过钱这个问题,而如今到了这里,从他看见门口的催租贴条,他就知道,他今后的人生注定都跟钱撇不开关系。   换一个好些的热水器需要钱,换一个好些的住所需要钱,给妈妈看病就更需要钱了,其他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妈妈回到以前清醒的状态,这样她就算出去外边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可是脑子里的病并不容易医治,需要长期的心理干预和药物治疗。   顾小芒去的那家医院是最好的,同时也是最贵的,可能将小满卖了都给不起这么多钱,所以到底要怎么做呢,怎样做才能赚到多多的钱呢?   有许多人到了十八岁都会去打工,可是餐厅会倾向于聘用身体健全做事麻利的年轻人,小满明显不太适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畸形的右足,又使劲抹了一把脸,一定会有办法的,他已经是个大人了,需要承担母亲的重量。   还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除了画画稍微好看点,倒是想不出什么别的优点了,慢着,那他是不是可以通过帮人画画来赚钱呢?价格可以定得便宜一点,主要能帮到别人,做的也是自己喜欢做的事。   之前他就在微博上看很多喜欢的画手太太都会接稿,或许他也可以在账号上多发一些作品上去,看看有没有人想要跟他约稿,就这么决定了,一定要积极起来呀梁小满,他暗暗给自己打气。   陈大壮家里只有两个房间,只有陈晨的房间里有一张上下铺,小满被陈大壮安排到了上铺,他洗完澡出来,就径直往陈晨的房间走去,却看到自己的行李箱被打开了,摊开在狭窄的过道上,带来的衣物都不翼而飞,画具都被扔到了地上。   而陈晨则悠闲地躺在下铺,手中把玩着小满的手机,枕头旁边放着小满带过来的几件衣服。   “那是我的手机。”那是顾小芒送给他的礼物,小满气到浑身都在发抖,“你为什么乱翻我的东西。”   “我哪里有乱翻啊哥哥。”陈晨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人,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手机,“不是都好好的在这里吗?”   “你这个手机好使啊,还那么贵,就给我用用呗,我的手机给你用,你的手机给我用,大家都是兄弟,你不会连这点小东西都要跟我计较吧。”   “你的衣服好看,我们身材差不多,就换着一起穿呗。”   若是寻常的兄弟这样说,作为哥哥的自然也是能退一步的,可是这些东西都是顾小芒送给他的,小满怎么都不可能将它们送人,于是他伸手将床上的衣物都扒拉到行李箱里,又伸手去跟陈晨争抢手机。   两个人的身材相仿,就这样扭打起来,谁也落不着下风,可是陈晨是个卑鄙的,他使了个巧劲儿一扭,就从床上跳下来,手脚灵活地从房间跑出门去。   小满没有片刻犹豫也跟了出去,那么长那么高的台阶,他看见陈晨三两下就跳到了下一个楼层。   而他拖着一只残腿跑得吃力又滑稽,一个不慎就这样顺着台阶摔了下去,尾椎骨感觉都要被震碎了,又麻又痛,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当他强撑着走到了楼下,只有空空荡荡的巷弄,浓黑的夜装满了无尽的黑暗,却什么人都没有看到了。   他一口气都没有喘匀,就有滚烫的热泪落下,呛入他的鼻腔。原来他再怎么拼尽全力,也始终比不过手脚健全的人。   扶着摔痛的尾椎回到陈家的时候,陈大壮已经喝得醉眼迷离,满脸通红,他眯缝着双眼,仔细辨认着眼前的孩子,慈爱地笑道。   “晨晨,你干嘛跟个瘸子过不去呢,爸爸跟你说,他可是棵摇钱树来的,你看他和顾家少爷关系那么好,我们只要在他面前装一下可怜,让他去顾少爷那边要点钱,我们以后不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顾家那么有钱,我们以后还怕什么?”   “那个小瘸子的脑子不是很灵光,放着好好的小少爷不当,非要回来贫民窟受罪,我们就尽情地压榨他,让他出去画画挣钱。等他成名之后,我们就是天才小画家的爸爸和弟弟,还怕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吗?”   将小满错认作陈晨,他举着酒瓶,手舞足蹈,像是在提前庆祝光明而富贵的未来,而小满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褪去,化作了一张苍白的纸,他早就,早就知道会是如此,可是他从未想过这个人居然连顾小芒都想着算计。   顾小芒身上又没有留着他们陈家的血液,他凭什么要因为自己承受这些没有必要的索取,他绝对不会将顾小芒牵扯进他破败的人生,他的人生可以肮脏错乱,而顾小芒的人生必须阳光璀璨,鲜花环绕,绝对不能出现这些腌臜的插曲。   “你永远别想打顾小芒的主意。”他瞪圆的眼睛里盛满了怒意,说得决绝而坚定,“我就算是去死,也绝不会让你们去勒索顾小芒的。”   梁小满的人生从来都是温顺柔和的,写满了小心翼翼,可是在少数时刻,他暴烈,勇敢,冲动,都是为了维护顾小芒。   他的人生早就被生来的残缺践踏得一塌糊涂了,但是他始终愿意去呵护顾小芒的人生,让他永远做个矜贵的小王子。   “哎呀。”陈大壮摇了摇脑袋,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此刻才分清了自家儿子和小满,讪笑道,“爸爸喝醉了,说的都是些胡话,小满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就算到心里去了又能怎样呢,你的户口都已经迁过来了,你现在是我的儿子,不再是从前的富家小少爷,木已成舟,这条贼船你以为想下就能下吗?天真!   小满没有理会他伪善的言语和谄媚的表情,而是径直往房间里走去,将带来的衣服尽数塞回了行李箱里,将它锁上了。   床头紧挨着的书桌上放着他的手机卡和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应该是陈晨的,屏幕像一朵炸开的花,看着是很老的款式了,他抿了抿唇,将手机卡插好开机,就看到顾小芒给他发的很多短信。   “小满哥哥在干嘛呢?”   “还习惯吗?”   “怎么不回呢?”   身形单薄的少年坐在桌前,柔软的发丝微微湿润,眼眶微红,静静地看着手机上破碎的痕迹,小心翼翼地避开,逐字逐句地回复。   “顾小芒,我刚刚在洗澡吹头发。”   “挺习惯的,这里一切都很好。”   “洗澡没有带手机进去QAQ”   他回复信息的时候,仿佛是忘却了很多心酸的时刻,可是眼泪无法骗人,吧嗒吧嗒地将屏幕都打湿了。   顾矜芒立马就拨了个视频通话过来,小满不敢接,直等到铃声渐灭,才回复了长长的一段。   “顾小芒,现在有点晚啦,今天忙了一天,我感觉好困哦,准备睡觉了,明天再打给你哦,你也要早点睡觉呀>.<”   他发完这些,就急急地退出微信,生怕迟疑一秒就会对着顾矜芒的对话框哭诉起来,他拿手背囫囵擦了下眼泪,就爬到了上铺。   上铺的被子有些单薄,在这个天气还能凑合用一段时间,就是和枕头都有一股粉尘的味道,像是太久没有晒洗才会出现的气味。   等出太阳了要把被子枕头晒一晒,被套枕头套都洗一洗,他吸了吸鼻子,登上了自己的微博账号。   之前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会在微博发自己的画作,不知不觉也累积了不少的粉丝数,他试探着发布了一条内容。   “如果有宝子喜欢我的风格,想要约稿的话,我可以接单哦,价格都可以商量嗷。”   他还十分用心地手绘了一只软糯的小猫咪举着“求约稿”的小牌牌,不过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深夜,这条微博应该不会有多少浏览量,很快就会被别的内容覆盖下去,小满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只是想要先试一试,明天还可以再发一发。   如果最后真的没人要约,就去餐厅奶茶店咖啡店这些地方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人愿意雇他,工资低一点也没关系,他一点儿也不怕吃苦,反正总归是会有办法的。   梁小满你一定要加油努力!!!   微博刚发送出去,他就把手机屏幕熄灭,然后放在枕头底下准备睡觉,却听到不间断的嗡嗡声,他还觉得纳闷,这个时候还有人给他打电话吗,拿出手机一看,却是微博消息的推送。   满屏幕都是一条条的“您的微博收到一条评论”,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多评论,直觉告诉他是因为今天的约稿微博,有很多人捧场,可是内心的不自信又让他摇摆不定地打开了微博。   喵呜: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永远喜欢芒果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最喜欢的画手太太终于开放约稿了,之前看太太发的日常就感觉应该是个不缺钱的小少爷,每次想开口又怕太太反感,现在尊嘟太好啦,我第一个报名!已经私聊太太啦!   紫荆花:呜呜,我能排上第二吗?   小芒是我本命:我我我!我是大学生!让我先约!让我和芒果果先贴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楼上的,禁止随地大小约哈哈哈哈哈。   康康腹肌:说个题|外|话,跟劳斯约稿是不是就能加上劳斯绿泡泡了,这样光是想想都挺激动啊。   听听:能问下现在排到几号了吗?说个数让我死心。   一下子就刷了几十条评论出来,小满完全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夜猫子。   这个微博账号开了好久了,小满也不懂什么是营销,也没有做过推广,就是每次画了满意的作品就往上边发发,不知不觉也累积了□□千的粉丝量。   但是大家对约稿的反馈这么好,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以为最多就一两个人找他约稿,没想到大家竟然这么热情,而评论里说要排队的那几位居然真的已经发了私信过来,小满一一回复了,又在评论区对粉丝的一些疑问做了答复。   小芒芒芒果:感谢大家的热情,我会根据大家的私聊顺序来给大家排稿,大家可以带着需求来找我,我们先沟通下需求再谈价格,如果成品出来不喜欢的话,不用给钱的,谢谢大家了。   寻常人都不会加上最后一句话让自己的功夫白费,可是小满是个不自信的实在人,生怕怠慢了人家的时间,于是首先就选择了委屈自己。   这条评论一发,评论区更像是炸开了锅一般,这些混迹绘圈日久的粉丝都给了自己中肯的意见,约稿前先沟通需求是正确的,双方确定约稿之后给出定金,草图定稿和后续修改都要先发给买家确认,出稿了再结清尾款等等,原来约稿还有这么多规矩,小满算是涨了见识,对粉丝的帮助表达了感谢。   等将私信处理完已经接近三点,陈晨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小满感觉眼睛有些酸涩,透过房间的小窗看到客厅的灯光在一瞬间熄灭,随后那些噪声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趿拉着拖鞋走动的声音,应该是陈大壮总算喝够了,准备回屋睡觉。   终于是万籁俱静,小满翻了个身,他认床挺严重的,回私信的时候还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现在也感觉到累,但是脑子很清醒,很多事都在脑子里吵嚷,导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在失眠的夜里,任何细小的声音都能被轻易捕捉,先是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小满不甚在意,直到他听见母亲惊惧的叫喊。   “走开!”   “走开!”   “宝宝!宝宝快来救救妈妈!”   “宝宝!你在哪里!快来救救妈妈!这个坏人欺负我!”   小满浑身的汗毛竖起,所有的血气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什么都顾不上,还差点从上铺摔下来,踉跄着跑到了隔壁房间,就看到陈大壮脱到只剩下一条底裤,黝黑的身体强硬地骑着身下的女人,女人不要命地挣扎,秀美白净的脸上爬满了泪痕。   禽兽!简直就是禽兽!小满气到浑身都在哆嗦,转身就到客厅桌上拿了个死沉的烟灰缸,使劲地往陈大壮的后背砸去。   那一砸用尽了小满所有的力气,陈大壮直起身来,疼到龇牙咧嘴,他一手用力揉着后背,一手指着小满的鼻尖,直接破口大骂,耍起了做父亲的威风。   “格老子的!你敢砸你老子!我不和这破鞋上|床,哪里能生出来你这么个不孝子!她是我老婆,我睡她,天经地义,合法合规,就算警察来了也管不着!”   “就算你们结婚了,她不同意就是不行,婚内强|奸也是犯罪,这是法律规定的,就算警察来了也是这个道理。”   小满高声地反驳,句句都如同正义使者敲响的第一声鸣钟,他右足残疾,却丝毫不影响他挺直的脊梁如不屈的松竹,右手死死地握住那个烟灰缸,像个不死不休的战士。   他绝对不能怯场,发疯的妈妈从他一出现就躲到了他的身后,如同被欺凌的幼童寻求大人的保护,而他现在长大了,轮到他来保护妈妈,他绝对不会让陈大壮这个人渣侵犯妈妈,在自己没有出现之前,妈妈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呢?他不敢想。   “真|他|妈晦气,老的发神经,小的也在这里发神经,真晦气,要不是看这娘们打扮了一下还有几分人样,老子还不稀罕碰她呢,一双破鞋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啊,像你妈这种姿色的,上街一抓一大把,真的是抓一大把,格老子的,真|他|妈晦气啊。”   “贱|货生出来的贱种。”   他嘴里骂骂咧咧地往身上套衣服,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用浑浊的眼珠扫过来,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意。   小满感觉身后的妈妈将自己抱得更紧,就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回去,张开双臂用身体挡住了所有恶毒的视线。   犹如幼鸟护母。   “格老子的,你们不让老子快活,老子还不能自己出去找快活吗?那疯疯癫癫的破鞋你以为老子稀罕啊?”   随着陈大壮的声音渐行渐远,妈妈身上的战栗才渐渐平息,小满慢慢地转过身去,在月光下看到了她满脸的泪痕,无声的哭泣像是失语的孩童缄默的控诉,自己不在的时候妈妈都是如何自保的呢?亦或者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越是去想,就越是无法呼吸。   幸而疯癫痴傻的人总能轻易地忘记苦痛,女人很快又止住了哭声,用懵懂疑惑的声音问道,“宝宝,你怎么哭了?有坏人欺负你吗?妈妈帮你打他,打坏人!”   就像是许多慈爱的家长惯用的戏码,女人拿起拖鞋狠狠地拍打着地板,打着空气,要为自己的孩子讨回个公道,小满却将她用力地抱住,眼里混着眼泪与苦楚,“妈妈,我一定会努力的,妈妈。”   可是他的妈妈已经变成了孩子,又乐呵呵地笑起来,拍着地上的影子,无法给他一个正常母亲的反应。   小满怕陈大壮又回来闹事,便把妈妈安置到了下铺,把房门紧紧地锁上,静悄悄的,房间里一点光都没有,只感觉心里很空很害怕,像是柔软的心脏被残忍地割破了一处,呼呼地灌着冷风。   他习惯性地翻出手机,想跟顾小芒说说今天发生的事,在这无助的时刻,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寻求对方的安慰,可是他拿着手机看了许久,又默默地放了下去,自己的人生永远不该成为顾小芒的负担。 第067章   小满睡得并不好,辗转间就见客厅从乌蒙蒙的一团转为光亮,墙面上的时钟走到七点,他起床洗漱干净,又擦洗了厨房落垢的电饭煲,煮了一锅白粥。   A市的冬天并不会下雪,但是南方特有的湿冷总能钻进人的骨头里。   少年站在窗旁发了一会儿呆,怔怔地看着电饭煲咕噜咕噜地冒出许多白雾,似无数只自由的鸟往窗外飞去,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却被烫得一下子清醒过来。   雪一般白的手背,就这样落下了绯红的痕迹,他没有多加理会,而是把房间里的妈妈叫醒,一步一步慢慢教她穿衣漱口洗脸,兴许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女人也变得既听话又配合。   吃完了早饭,天色彻底地亮了起来,小满匆匆地要带着妈妈出门,想去学校附近转转,问问租房的价格。   他无比庆幸现在是寒假,自己能在家看住陈大壮不让他伤害妈妈,可是一旦开学,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所以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在校外租个房,这样也方便照看妈妈,今天要先去学校附近转转,问问行情,这样到时候心里也能有个数。   临出门的时候小满特意登上了微信,他昨晚退了微信后,顾小芒给他连拨了好几个视频邀请,后边见没人接,连发了几个小狗落泪的表情来刷屏,到最后觉得小满真的睡着了,才发了句“晚安,小满哥哥”,随后是小狗搂着小猫睡觉的表情。   小满看着那个可爱的表情,忍不住就笑起来,女人坐在他旁边,手指碰了碰他脸上的梨涡,也笑了。   “我的宝宝,真好看。”   最新的消息是顾小芒刚发过来的,先是一个可爱的熊猫抱抱表情,随后是出行的邀请,“小满哥哥,今天想带你去海洋馆玩一下,十点过去接你,你起来了吗?吃饭了没?[熊猫转圈]”   这就是寻常高中生的寒假,跟着同学去这边走走,去那边逛逛,压马路,打篮球,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一起回家里吃个晚饭,晚上再一起出去吃个夜宵,这样晃晃悠悠的时光就过得很快,他们以前就是这样过来的。   谁都想去海洋馆玩,可是小满一偏头就看到妈妈乖巧地坐着,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就有灿烂的笑容迎上来,他不自觉咬了咬下唇,在对话框里斟酌着文字。   “今天不太方便,我要在家里照顾我妈妈,下次我们再去吧^-^”   左思右想,他又加了一句,“下次找个时间我请你去,嘻嘻。[熊猫转圈]”   这段时间先画稿存点钱,到时候可以请顾小芒出去玩,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了动力,兴冲冲地带着妈妈出了门去。   “少爷,您不下车吗?”   蜂窝巷这个地方鲜少能见到豪车出没,王叔把车往路边一停,就引来路人纷纷的侧目,顾矜芒坐在后排,带帽的宽松卫衣加牛仔裤,一身休闲装扮也显得他宽肩腿长,就是神色太冷,看着难以接近。   他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昨晚小满哥哥睡觉的时候他已经规划好了行程,现在就是特地过来接小满哥哥出门,可是刚收到的信息让他脸色不虞地打起了电话。   “帮我找一个护工,专门照顾精神病人的那种,需要是女性,且富有耐心。”   “今天下午能找到合适的吗?”   “少爷,”管家在电话里表现得有些为难,“资历符合的倒是好找,就是有耐心这个点要考察调研一番,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言下之意就是没那么快。   “尽快。”   顾矜芒下了车,随意地挥挥手,那辆惹人注目的豪车就这样驶离众人的视线,路人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还以为是哪家的爱豆出门,有大胆的女生甚至偷偷拍下了顾矜芒离去的背影。   老旧的巷弄,斑驳的矮墙,少年看着比墙还要高,碎发被微风吹乱,淡淡的烟圈从修长的指尖晕开,又落到淡薄的唇。   “你是变态啊,偷拍人家。”   “哎呀没事的,我就是感觉他好帅,就算只看见个背影,我都感觉好帅,怎么回事?”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氛围感帅哥?”   “是诶,哈哈哈,这跟那种地铁口罩帅哥是一个意思吗?背影杀手!没错!会不会正脸长得其实很一般?”   “正脸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侧脸绝了,你看看这个流畅的下颌线,这个薄唇,比多少男明星都长得优越,不行,我得发到网上让大家也欣赏欣赏!”   “诶诶诶,还有这个手,这个手也是仙品啊。”   几个小女生在后边围着手机相片吵成了一锅粥,顾矜芒却恍若未闻,穿过长长的巷弄,就见到最狭窄的街道,路口的垃圾让他眉头微蹙,又寒着脸打了个电话。   “现在给我找几个打扫的阿姨过来蜂窝巷,就让王叔载她们过来。”   “嗯,是长期的工作。”   不仅仅是打扫街道的事,顾矜芒还询问了很多,比如蜂窝巷老旧线路的安全问题,旧楼群安装电梯的可行性,自己名下闲置房产的具体|位置,等他通完电话,已经走到了小满家门口。   门上的催租告示还没有撕下来,顾矜芒添加了房东的微信,随手将陈大壮拖欠的房租转了过去,之后才将告示撕下,敲了敲门,轻声地喊了句。   “小满哥哥。”   可来开门的却不是小满,而是个和小满长得有七分相像的少年,也是小猫一般的眼睛,眼珠却是截然不同的深黑色,唇色很红,肤色很白,靠在门边吞云吐雾,上扬的眼尾微挑,“你找谁?”   “我找小满哥哥。”   陈晨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顾矜芒,之前仅在警局擦肩,这人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冷漠,强大,貌美,锋利,没人会忘记这样的人,他也无法例外。   文绉绉地来说,这人就像是,生于高山之巅睥睨众生的花,既令人前赴后继,又令人粉身碎骨。   那又怎样呢?   越是难以攀折的花,折下来了,越有惊心动魄的美丽。   陈晨十四岁就谈了男朋友,骨子里熟透了,遇见顾矜芒这样的天菜,更是急不可耐,透出了一股子急劲。他张开双唇,轻佻地冲着高挑男人的帅脸吐出烟圈,是媚态十足的勾引,也是蓄意的挑逗。   顾矜芒往后退了一步,那些烟雾还没有落到他脸上,就四处消散了,可那股廉价香烟的味道令他眉头皱起,思索片刻,才伸出手来将眼前这个赝品扔到了一旁。   一切发生得太快。   陈晨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魅力,更没想到男人看着斯文矜贵居然行径如此蛮横,抬手就将自己拎起来扔到了一边,狼狈,难堪,他重重地摔到了水泥地上,尾椎骨传来阵阵的刺痛,让他几乎失语。   反观始作俑者却没有半分愧意,正拧眉用手帕仔细擦拭自己的手心和身上的衣物,俊美如神祗的脸庞写满了嫌弃。   他竟敢嫌我脏,他以为他是谁,他竟然敢嫌我脏,陈晨气得面部扭曲,指着顾矜芒就骂道,“你在我这里装什么清高,男人和男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和那个小瘸子没做过吗?装得人模狗样的,背地里早就睡烂了吧?”   顾矜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一步一步地走近,也在慢慢地思考陈晨这个便宜弟弟在小满心中的位置,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何看这个人如此不顺眼。   他允许小满有个疯癫的妈妈,也可以有个无关紧要的爸爸,但是唯独弟弟,就只能有他顾矜芒一个。   “救命。”陈晨觉得自己的胸骨已经断了,顾矜芒面不改色地一脚踩上来,他就感觉有血腥气从嘴巴和鼻子喷出来。   眼前的男人甚至没有蹲下,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如同看一只被踩碎的蝼蚁,薄唇微牵,话语如冰,“杂碎,你该庆幸你投了个好胎。”   顾矜芒说完便转身进了屋,留陈晨独自在原地呕血,等他将那一亩三分地都翻遍了,却没有找到小满的时候,他有些烦躁地掏出了手机,拨出了电话,“立刻给我查下小满的位置。”   “啊,好的好的,少爷您可能要等一会,这边调取资料没那么快。”任务多且紧急,管家在电话那头已经汗流浃背了。   “尽快。”顾矜芒将电话掐断,忽而将目光落在陈晨呼救的手机上,“小满哥哥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这是某知名手机品牌去年发售的全球限量款,一共就十台,他和小满就占了两台,当时他送给小满哥哥的时候,没敢透露太多,只说是这个牌子的普通手机,小满哥哥听到这个牌子都不太敢要,如今却落到这个赝品的手里。   察觉到顾矜芒的眼神比刚刚踩他的时候还要恐怖,陈晨自然不敢说自己抢了他的手机,只说,“我看他的手机比,比较新奇,就跟他说了,借来玩一下。”   “你有什么资格拿他的手机?”   话音刚落,手机就到了男人手里,他急切地进了屋,不一会儿,陈晨就看到他拿沾湿的纸巾小心地擦拭着手机的每一个角落,像是要把什么病菌从手机上彻底擦去,又怕碰坏了手机,而自己的手机卡则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地丢到了地上。   妈妈的爱,顾氏集团继承人的偏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那个瘸子就能轻易地拥有这一切?   从他记事起,从来没有得到过妈妈的爱,妈妈因为这个被丢弃的小瘸子发疯,就连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凑上去,也会被狠狠推开,小的时候他时常哭着问妈妈为什么不爱自己,后边他开始仇恨妈妈,更加仇恨害自己失去妈妈的哥哥!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在情场里靠着这副天生的好皮囊几乎无往不利,可是从来没有人将他这般弃如敝履,像是对待垃圾一样对他,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个恶心的瘸子哥哥所赐。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新仇旧恨加在一块,让他那张清秀的脸都变得狰狞,白皙的颊肉不断地震颤,浓黑的眼球暴张,言语恶毒又锋利。   “他就很会伺候人吗?我明明能比他做得更好!你又在这里装什么清高呢,男人上了床,都一副德行,你还指望那个小瘸子在床上能翻出什么花样?”   “你跟他做的时候,看到那条畸形的右腿,你不觉得恶心?”   他这般说着,像是下定了决心,扬起脸来,如同献媚一般,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细瘦的锁骨,声线放柔,轻声诱哄,“你不尝尝怎么知道我做的没有他好呢?这么多年都和同一个人睡,你不觉得腻吗?”   光是三分相像,已是人间绝色,清艳的面容,微红的眼圈,哭红的鼻尖,圆润的唇珠,不论是哪一样都让人心生爱怜。   陈晨已经使出了他所有的功力,就在刚才,他做了个重要的决定,他要留住这个男人,他要抢走瘸子哥哥的一切,撕裂他的人生,让他也知道什么叫做苦楚。   而第一步就是诱惑眼前这个顾氏集团的继承人,这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主意,他心头发颤,却强迫自己乖巧地望向那人,做出摇尾乞怜的姿态。   男人都经不起诱惑,就算是天之骄子也会乖乖地束手就擒,眼看着顾矜芒慢慢地俯下身来,他几乎要掩饰不住自己的雀跃与激动,可下一秒,编织的美梦就如泡影尽数破碎。   有冰冷的湿意缠绕住自己的脖子,犹如猛蛇绕颈,他的瞳孔震颤,倒映出男人精致瑰丽的脸,修长的指尖隔着湿润的纸巾,正在慢条斯理地收紧。   腹腔的氧气在不断流失,陈晨出于求生的本能不停地挣动着,可那只手却像是铜墙铁壁,无法撼动半分。   男人欣赏他垂危的病态,又在他呼吸快要停止的前一秒松手,如同抓到猎物的猛禽,乐于玩弄掌中的鸟雀,喜欢其苦苦的挣扎和放弃生念后的那抹鼻息。   “你真该庆幸你是他的亲生弟弟。”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顾矜芒静静地擦拭着手指,他站在阳光中,冷白的皮肤愈发如华美的瓷,长睫被日光照得金粉,眼前一幕美得像是天使降临人间,可是他接下来的言语,却让陈晨浑身生出阵阵的恶寒。   “这么漂亮的皮囊我觉得只有小满哥哥才能拥有,如果征得他的同意,我想把你的皮都剥下来,给他做成一副最特别的画纸,还有那和他一脉相承的健康右腿,兴许对小满□□后也会有帮助。”   “唉,”顾矜芒看着玻璃窗投落的璀璨日影,略显遗憾,“不过他应该不会答应,所以不要再惹我了。”   “我可不想和小满哥哥因为分解垃圾这种小问题而吵架。”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陈晨周身止不住地打战,蹬着双腿急切地后退了一步。   万幸的是顾矜芒说完那番惊世骇俗的话语,就匆匆地离去,只留陈晨一个人在原地,像一个没人欣赏的笑话。   他到了此时此刻,才有了劫后余生之感,差一点点,顾矜芒就会要了他的命,可是又如何,他忌惮那个小瘸子,心慈手软,又怎么敢真的动自己。   他怨毒的目光盯着冗长的过道,苍白的脸像吸食过量的魅妖,小瘸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害我失去的一切,我都会夺回来,我会让你和我一样堕入地狱。 第068章   小满走不快,又拖着妈妈,将近一个上午就问了两三家租房,等他们慢吞吞地从第三家出来,就见到顾矜芒站在楼下。   “小芒!你怎么来了!”   他有些惊喜,三两步走上前去,冬日的冷风将他漂亮的小脸和鼻尖吹得通红,有种伶仃的脆弱感。   “本来想接小满哥哥去海洋馆,到了蜂窝巷发现你不在,我就四处找找,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找着了。”   顾矜芒将手中的烟头掐灭,一身的郁气在见到小满的那刻烟消云散。   他向来寡言少语,给出这般详尽的解释不过是为了打消小满的疑窦,毕竟不管是谁,发现自己的行踪被他人彻底掌控,总会感到毛骨悚然和本能排斥。   起初发现小满不在家时,顾矜芒的确急到近乎发狂,明明跟自己说在家,却偷偷跑出来,有什么事不能被自己知道吗?   因此他在严重的分离焦虑驱使下,动用了顾氏庞大的关系网,之后他就这样找到了小满的去处,轻而易举。   可他在等候的时间里想了很多,觉得不该让小满哥哥知道这些无关紧要的手段,毕竟小满哥哥已经被吓跑过很多次。   从他将自己从工厂救出的时候,顾矜芒就在心底暗暗做了决定,他绝对不会再放小满哥哥离开,不论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都要永远跟小满哥哥在一起。   “那真的好巧啊。”   小满孩子气地拍拍手,高兴地笑着,脸上的梨涡像荡开的涟漪,他身旁的女人见他高兴,也跟着拍怕手,一起笑起来。   两个人都生得清秀柔美,这样一看反倒不像母子,更像是姐弟。   “小满哥哥,你不是说你要在家吗?怎么出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顾矜芒说完就垂下眼帘,神色黯然,一米九的高个,此时的作态就像路边一条被主人踢了一脚的流浪狗。   “小芒,你不要不开心。”小满见不得他这般委屈,手脚都不知道往哪边放,嘴巴又笨,“我不是,不是故意骗你,就是,就是。”   妈妈就站在旁边,虽然已经痴傻了,但是小满还是不忍心在她面前讨论她的精神问题,所以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小脸窘迫地皱在一块,嘴巴反复张开了无数次,最后都以犹豫的支支吾吾收尾。   幸好顾矜芒适时地打断了他进一步的自我剖白,笑着眨了眨眼睛,说道,“不用说了,小满哥哥,我都明白。”   “我都明白”,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将所有的坏情绪都一扫而空。   那些被欺瞒的焦躁,被那些局促的举动轻易地安抚,那些不能为人言的苦楚,被简单的言语彻底地熨平。   哪怕你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只要你表现出在意我,我就能迁就你无数次。   管家已经给顾矜芒打过电话,说是已经找到了几个资历合适的护工,今天下午正抓紧时间做考核筛选,预计明天才能将合格的护工送过来。   顾矜芒听完,沉默地将电话挂断。   小满不知道他们在电话里交流了些什么,只是一脸高兴地迎上来,清澈的眼睛里装满了浓重的依恋,“顾小芒,你是来找我去海洋馆玩的吗?”   他说到海洋馆的时候,眼睛亮了一瞬,随后又彻底黯淡下去,不自觉地扣弄着手指,“可是我今天要带着我妈妈,可能没办法陪你去玩了。”   心肠过于柔软的人就连拒绝都不敢正眼瞧人,只咬着嘴唇默默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其实带着妈妈一同去玩也是可以的,但是小满知道顾矜芒不喜欢妈妈,而妈妈从来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不该成为其他人的负担。   妈妈对自己有生育之恩,可是对顾小芒来说,她只是凭空出现的一个大麻烦,所以他尽量少点让他们两个人接触,哪怕代价是自己也少有机会跟顾小芒碰面。   也许等妈妈好起来,或者自己能很好地养活妈妈的时候,就能跟顾小芒像从前一样了,对此他抱着单纯又美好的期待。   小满以为自己这样说,顾小芒会像以前那样不悦地离去,可是他却说,“既然这样,那妈妈也跟着一起去就好了。”   直到三个人一起坐上了王叔的车,小满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被幸福击中的每个时刻,人总是始料未及的。   小满坐在中间,右侧是好奇的妈妈,正贴着窗户张望着外面的世界,琥珀色的瞳仁微微放大,倒映着不断后退的楼群树木。   左侧是将头紧挨着他肩膀的顾小芒,感受他额前的碎发柔软,随着午后的风轻轻地晃动,好像是沉沉地睡着了。   小满不敢动作太大,微微侧头,就看到他很长很长的睫毛和过分优越的鼻子,薄唇舒展着,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也淡化了许多,像是猛兽蛰伏多日终于回到了安全的巢穴。   窗外的阳光很好,带着阳光味道的微风闯进来,小满深吸一口气,看着马路旁盛开的繁花,忽然觉得心里很安宁。   他不过十八岁,却在此刻顿悟了繁华落尽的安定康宁。   此时就像是漂浮在漫无边际的深蓝海域,阳光融融地落在他赤裸的皮肤上,像是神明轻柔的爱抚,爱意,平静,沉溺。   所爱之人寥寥,此刻都在身旁,这一永恒的时刻,仿佛值得他用终生去铭记。   此刻心生感激的小满永远不会知道,在往后的时光里,命运会无数次地逼迫他做出选择,是选择最亲爱的顾小芒,还是无依无靠的妈妈。   直到他失去选择。   海洋王国很快到了,他们走的是贵宾通道,省去了漫长的等待时间。   一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许多巨型的建筑,庞大的宇宙飞船,蜿蜒盘绕的过山车,跃起的大海豚,摇晃的海盗船,各式各样的游乐项目令人目不暇接。   不过最出名的还是其中的海洋馆,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人影绰绰,非常热闹。   小满腿脚不方便,又带着妈妈,不太适合玩那些过分刺激的游乐项目,于是三人就往海洋馆这边来,先是长长的水下通道,一条宽敞的走道上边都是游动的海洋生物,七彩斑斓,令人移不开眼睛。   “哇哇,宝宝你快看,好漂亮。”   女人被鱼类彻底吸引,眼睛痴迷地盯着玻璃墙里的的鱼群,还不忘拉住自己的儿子也让他瞧瞧。   这里头的鱼类很多,但是两人一致认为小丑鱼是最漂亮的,就是小小只的,身上有各种颜色的斑纹,胖乎乎的那种鱼。   他们母子俩指着尼莫偷偷咬耳朵,宣布它不是小丑鱼,而是小美鱼的时候,顾矜芒咔嚓一下按下了快门。   拍立得里长发披肩的漂亮女人和气质干净的温顺少年,相似的琥珀眸子望向镜头,笑得格外灿烂,身后的背景是蔚蓝色的海水和可爱的胖鱼群。   那一瞬,画面内外的三个人都像是被定格成了永恒。   三人在海洋通道逗留了很长的时间,直到顾矜芒说里边的风景会更加美妙,小满和妈妈才依依不舍地跟小丑鱼告别,走入了水母馆。   水母馆很大,一整面透明的玻璃墙,约有四米长,一层楼那般高,碧蓝色的水幕漂浮着大小不一的水母,闪耀着不一样的色彩,似无数盏同时亮起的璀璨灯火。   小满凑近了去看,被它们帽子一般的顶部和长长的触须所吸引,鲜艳的色彩万般夺目,如同肆意切换的灯光。   海洋这样深邃黯淡的领域,竟也能孕育出这般绚烂夺目的生命,他深深地为之着迷,思索着回去要用画作记录下来。   “很神奇吧,”顾矜芒站在小满身侧,淡淡开口,“这样深沉的一片海,竟然也会拥有这般童真的时刻。”   “是的,就像童话。”小满点点头,水母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就像他的眼睛里也住进了一个童话,他转过脸来,眉目清朗,嗓音温润,“很像你,顾小芒。”   “哦?”高大的男人来了兴致,深沉的眸子将抛下谜题的少年身影锁住,“小满哥哥,说来听听。”   “这样无声的一片海,旁人看来寂静森冷,一时不察就会被吞没其中,”小满指着那些耀眼的生物,像是狡黠地抓住了神秘的证据,“但是只有我知道,它的世界里藏着童话。”   “顾小芒,你既是深海,也是童话。”   “只有我能看见。”   周围人来人往,来去无痕,只有梁小满站在顾矜芒身旁,用笃定而轻柔的喃语在他的心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第069章   “宝宝,我要去那边!”   女人见两人呆在原地,两两相望,她不懂他们之间涌动的情绪,只知道要赶紧去下一个好玩的地方,一个劲地推着小满往前走。   前边就是整个海洋王国的重点项目,曾打破多项世界纪录的海洋馆。   一入眼就是铺天盖地的鱼群和浅蓝的海水,就连深海的植被都被尽数搬运了过来,五彩斑斓的珊瑚,似繁花般生长的海藻,成群结队的小鱼,就像是走进科学里神秘的海底世界。   电视里的场景突然出现在眼前,无不令人惊喜万分,不断赞叹造物者之伟大,人类面对这盛大的海底画卷,愈发觉得自身弱小,不自觉地生出强烈的敬畏之心。   “宝宝,你看!”   “有美人鱼!”   穿着粉色抹胸的女孩摇曳着长长的人鱼尾巴,水下的妆容依然精致,脸上装饰的鳞片以假乱真,尽职尽责地装点着孩童的梦。魔鬼鱼长得像一块很大的毛毯,在海洋里飞来飞去。白鲸是最可爱的,长得讨喜温顺,可是小满却看到它悄咪咪地跟在拍照的小孩身后,故意吓唬他们,龇着大牙看那些孩子嗷嗷大哭。   海洋馆是属于孩子的梦。   小满看着那些哭泣的孩童,都没有超过五岁,被吓到了还是奶声奶气地要自己的家长抱。   想起他这般大的时候,也曾做过这样的美梦,梦里爸爸妈妈找到了福利院,把他带回了家,他们跟最寻常的一家人一样出去玩,爸爸把他举上了高高的头顶,他能看到很高很广阔的世界,妈妈会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在他哭泣的时候拥抱他。   这个梦持续了好多好多年,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释怀了,原来根本不会有正常的爸爸,也不会有正常的妈妈。   若是换做今天之前的他,会为此感到伤心失落,可是就在此时,他忽然不感到遗憾了。   宇宙太广阔了,人类是如此渺小,这些所谓的缺憾放在岁月的洪流里都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珍惜眼前,珍惜身边人。   想到这里,他转头去看顾小芒,巧的是,顾小芒也正偏头看他,他鼓起了勇气说道,“小芒,我们三个人合个影吧。”   就这样拦了个路人帮忙拍照,路人也不太会,但是架不住三个人都长得好。   以梦幻的海底世界作为相片背景,有微笑的白鲸,美丽的人鱼,游曳的鱼群,小满被幸福簇拥着,笑得腼腆羞涩。   三人就这样逛到了傍晚,在海洋王国配套的酒店下榻,用了晚餐,顾矜芒定的是最高层的总统套房,一整面的落地窗能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   远处的海塔灯火寥寥,乌蓝色的海水和近处造型夸张的游乐设施,形成两个世界,一面是寂寥冷清,一面是绚烂热闹,深蓝的海面上只有伶仃的几艘渔船,而海洋王国之内,人影绰绰,灯火通明,孩童的欢笑声汇聚成了一片海洋。   烟花秀将在夜晚的八点举行,其实就算呆在套房里,也有极佳的观赏位置,但是顾矜芒见小满看着底下的人群有些跃跃欲试,便也就没再坚持一定要留在房里。   位于王国中心的广场已经聚集了不少的游客,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八点的到来,小满他们下来的时候,将将就要八点,等待的人群已经按捺不住,从几个人嘴里的细碎的倒数,变成了震撼人心的声浪。   “十”   “九”   “八”   “...”   “三”   “二”   “一”   小满也被这种高昂的情绪感染,跟着默念起来。   在八点来临的那刻,先是一声锐响,一串蓝色的光束拖着长长的尾巴,窜向天空,随后就是烟火炸裂的声音,有无数的花簇在空中盛放,凋零之际又化作一颗颗宝蓝的碎钻,那般近,纷纷落在欧式城堡的尖尖上,美得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人在最欢愉的时刻,总会不自觉地看向自己最爱的人,而幸运的是,当小满笑着望去,总能发现顾矜芒也在望着他。   耳朵里都是烟火迸发的爆裂声和众人的欢呼尖叫,顾矜芒伸出手,微凉的手掌轻轻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小满微微仰头,看着面前人秾艳精致的五官,忽然觉得此刻的顾小芒有些陌生,太过于矜贵耀眼,不像现实中会出现的人,更像是从城堡里走出来的王子。   他深邃的眼睛里不仅装入了璀璨的烟火,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小满看不明白,可他也在此时变得很奇怪,耳朵发烫,心跳好快好快,像是沉寂了多年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如同被皑皑冰雪覆盖的山巅喷发出的滚烫熔浆。   像是为了彼此的灵魂更为贴近,自然而然地,高大的少年微微俯身,他那张漂亮的脸离得越来越近,小满没有拒绝,轻轻地踮起脚尖,甚至在一瞬间有种闭上眼睛的冲动。   果然人类在触碰幸福的时候,任何方式的亲近都是被默许的。   这是个极具浪漫的夜晚,漫天绽放的烟火,童话里绝美的城堡,喧嚣雀跃的人群,暧昧的氛围中,心存爱意的人总是情难自抑,荷尔蒙急速飙升,就在漫天繁花的见证下拥吻。   可疯癫的女人无法感受到这些,她出于做母亲的本能,竟凭着对世俗仅剩的浅薄认知,硬是将忍不住靠近的两个男孩给强行分开了。   “宝宝!”   先是妈妈的身体靠过来,强势地介入两人之间,她抓着小满的胳膊,转过头,充满敌意地看着顾矜芒,犹如母鸡护崽。   烟花秀在此刻结束,最后一颗蓝钻跌落的时候,依稀还能闻到火石的焦味,空气彻底冷了下来,游乐设施的灯光陆续熄灭,嬉闹的人群笑闹着远去,那些懵懂青涩的少年心事都随着这晚的风消散了。 第070章   像是有什么东西悄然地改变了,又像是没有,回酒店的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拉着手。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烟花绽开那一瞬间的激荡,却是被埋藏到了心底,不曾消失。   莫名的尴尬横亘在两人之间,反倒是偶尔清醒又陷入疯癫的女人昏昏欲睡,一到酒店就睡下了,连澡都没洗。   女人睡在右侧的客房,小满给她掖好被子,关了灯,把门轻轻地掩上,就见到客厅里所有的灯火都打开了。   头顶的欧式吊灯如莲花绽放,垂下透明的水晶珠串,明黄色的灯光照得人头昏脑胀,顾矜芒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正偏头眺望着远处海上的渔火。   角落的桌灯发出暖黄的光晕,都尽数落到他的身上,蜷曲黑发下是深邃的眉眼,身上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衬衫上的金丝纽扣晃出菱形的光影。   他就这样坐在繁华奢靡的景致里,愈发像个中古世纪的王子。   世间的美人,光是这样安静地坐着,就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深怕亵渎了此刻静谧美好的意境。   小满就是这样想的,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踌蹴了一会儿,不敢出声。   而顾矜芒像是有了某种神奇的感应一样,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冷淡的神色在一瞬间融化,变成了荡漾的春水,笑着拍拍身旁的位置,柔声道,“小满哥哥,你到这边来。”   这是个偏小的沙发,两个男孩坐上去,难免有些拥挤,顾矜芒说是让小满坐他旁边,可当小满走到跟前了,他便是将整个沙发都霸占起来,只将羸弱的少年抓到了腿上,像往常戏耍宠物那般亲昵。   说来非常的奇怪,这样逾矩的举动他们之前就做过无数次,在幼年时期,乃至今夜之前,都显得稀松平常。   可是到了今夜,似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化了,兴许是暖黄的光束过于暧.昧,室内的暖气过于充足,顾矜芒身上太香,才会让小满感觉呼吸急促,耳朵如同火烧一般炙热。   不能这样,这样太奇怪了,得分开些距离,这般想着,小满的眼睛落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厚重的檀木桌放着丰盛的果盘和零食,最扎眼的是浓艳的葡萄酒搭配着细长的玻璃杯,他从沙发上下来,不动声色地坐到松软的毛毯上,硬是找了个话题。   “小芒,这里怎么会有红酒?”   小满不懂酒,但是他看着瓶身流畅的线条和瓶颈绑着的红丝绒蝴蝶结,以及成套的高脚杯,就知道这酒应该价值不菲,那已经倒出来的半杯葡萄酒色泽浓稠如紫色的浆液。   “酒店送的。”   顾矜芒见他坐到了长毛的地毯上,也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毯子上,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他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顺手从果盘里抓了一把坚果,慢条斯理地剥起来。   客厅的中央空调给得很足,空气都是温暖干燥的,小满穿着白绒的毛衣,忽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他偷偷看了顾矜芒一眼,发现他正专心地对付着手里的坚果,没有留心自己这边,才呼出一口气,像是那些紧绷的情绪都松懈下来,面上的热意也褪去许多。   人在无聊的时候,脑子里总会冒出许多新奇的想法,顾矜芒埋头剥坚果,小满自顾自地发了一会儿愣,忽然开始好奇起了葡萄酒的味道。   他没有喝过酒,但是他知道红酒应该是用红葡萄酿成的,既然是果酒,那应该是酸酸甜甜的,会不会像他爱喝的葡萄汁饮料一样可口呢?   百无聊奈的夜晚总能给人带来无尽的好奇心,酒杯就在小满手边,浓郁的葡萄香混着酒精的微醺,犹豫再三,禁不住诱.惑的少年还是抿了一口。   他喜欢这个味道,似是浓甜微苦的高浓度葡萄在口中化开,喝起来就有些刹不住车。   酒杯见底的时候,顾矜芒将手伸了过来,冷白的手掌摊开,就见到满满一手圆滚滚的果子,饱满的,雪白的,像一颗颗调皮的滚球。   “吃吧,小满哥哥。”   原来这是给我剥的。   小满晃了晃脑袋,方才被忽视的时间里他感到有些无聊彷徨,可是看见这些可爱的果子,却又觉得内疚,他托着腮,很乖地张开了嘴巴。   少年皮肤生得太白,穿着毛茸茸的纯白毛衣,笼在柔美的光晕里,像希腊油画里懵懂又纯洁的天使,眼神有些失焦,双颊带着醉意的粉,洁白的牙齿叼住圆圆的果子,慢条斯理地嚼起来。   “怎么突然想到喝酒了?”   顾矜芒疑惑地皱眉,可忍不住伸手去碰他发烫的脸颊,微凉的指尖一落下,对方就小猫一般舒服地眯起眼睛,双手虔诚地捧着他那只手,轻轻地用脸颊去蹭蹭。   就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地落到了心尖上,顾矜芒的瞳孔在瞬间放大,热意从脖颈蔓延到耳尖,面色依旧冷白如玉,可那些青春期的躁动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令他想起了那个被迫中断的亲吻。   应该是柔软的,香甜的,比所有的美梦都要美好的体验。   “小满哥哥,你喝醉了吗?我抱你进去睡觉吗?”   顾矜芒的嗓音不复往日的清亮,透着极致的暗哑,他甚至舍不得把手抽回来,只将嘴唇凑到少年耳边,轻声细语地提醒,像极了一连串细密的啄吻。   小满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只觉得酒酿香甜可口,如牛饮水般喝得很急,红酒的后劲上来得很快。   他没有意识到身边人那些翻涌隐晦的情绪,只充满依赖地靠着自己依赖了许多年的人,毫不设防地,甚至不舍得松开对方的手,像幼兽撒娇。   “嗯嗯,是要睡觉了。”   “耳朵好痒哦。”   “困困哦,我好困困哦。”   初次喝酒的人根本无法预料自己酒醉后的反应,小满也是。   他半眯着眼睛,定定地盯着眼前的酒瓶,嘴里砸吧了两下,像掉进了蜜罐里的猫,甜蜜得不行。   下一秒,他就感到身体悬空,抱着他的人有着劲瘦有力的臂膀,是最亲爱的顾小芒,他对这样的怀抱没有异议,而是将愈发滚烫的脸颊贴在男人坚实的肩膀上,似一只脆弱爱娇的小猫。   穿过长长的走道,就是最左侧的客房,是套房里最大的房间。   刚入住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分说自己住哪个房间,但是小满知道顾矜芒总会把最好的留给他。   就像此时此刻,微湿的海风吹拂着纯白的窗纱,凌凌的月光铺满了种满鲜花的露台,玫瑰的香气若有似无,顾矜芒要将人放到床铺上,刚弯下腰,就有纤长白皙的四肢缠上来,像勾人的蛇。   攀附的少年琥珀色的眼睛里装满了莹润的水意,唇珠微动,手指拂过他眼下淡粉色的疤,“顾小芒,不要走。”   “很想念你。”   顾矜芒存了邪恶的心思,自然是看什么都觉得悸动,他看着对方说完话,就如同孩童般轻声地哭泣,如同要将许多委屈都随着这些珍贵的眼泪流尽。   想念吗?可是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但是远远不够的,顾矜芒和梁小满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接触是远远不够的,心底最深的渴求,随着烟花的盛开和酒意的催生,化作了浓重的期待。   期待的是亲吻,拥抱,亦或者辗转缠绵?不,不是的,这些都远远不够。   他们要将心脏从自己的身体里剖出来,欢欣雀跃地贴在一起,才能止住那些无法遏制的渴。   酒醉的人再胡闹也有个限度,小满是个乖的,捧住眼前人的脸颊,蹭了又蹭,来回许多次之后,才长出一口气,似是猫咪吸够了猫薄荷,终于将人放开了,很乖地闭上眼睛,像小虾米一样蜷起身子,眼角还挂着将掉未掉的泪珠。   “小满哥哥,这段时间很辛苦吗?”顾矜芒将那滴泪轻轻地擦去,似自责似怜惜,“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告诉我呢?”   可惜没有人给他答案。   深夜的风变冷了许多,树枝发出沙沙的晃动声,他连忙将窗户关上,回身见到少年的脸藏在月光中,如梦似真,淡粉色的唇珠透出酒液的润泽,疯狂的心跳催促着他匆匆俯下身来。   想要拥有,想要得到,心中圣洁无暇的存在,明明是那般渴望,可在即将碰到唇角的那刻,顾矜芒还是选择将吻轻轻地落在少年的额头之上。   “小满哥哥,晚安,好梦。”   他轻轻地掩上了门。 第071章   小满睡醒的时候,感觉到脑袋隐隐作痛,酒醉时的记忆彻底消失,脑中只留下大段的空白。   他忍着头痛洗漱完毕,顾矜芒刚好就端着蜂蜜水进来了。   “头痛吗?”高大的男孩行为上细致入微,举止却是幼稚的,朝着小满的脑门嘎嘣弹了一下,表情里充满戏谑,“你以后还敢喝酒吗?”   “酒量这么浅,还敢学人喝酒。”他双臂环胸,歪着头倚在门边,等着小满把蜂蜜水喝完,又绷着脸开始啰嗦,“以后不准再喝酒。”   “就算要喝,”他顿了顿,忽然想起月光下少年陀粉的脸颊和迷蒙的醉眼,正色道,“也要在我身边喝。”   小满只记得自己昨晚囫囵地喝了一大杯葡萄酒,之后的事情却是怎么都记不起来了。如今顾小芒说得这般认真,他被其语气里的严肃感染到,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垂下脑袋,语气里充满了懊恼。   “顾小芒,我昨天是不是做了很多丢人的事情呀?”   此话一落,从顾矜芒的角度,能看到他很端正乖巧的发旋,和轻轻颤动的长睫毛,任由谁看了都不会舍得去吓唬这么乖的一只猫咪。   思及此,他轻笑出声,正想安慰一番,那人却像是突然想开了,猛然抬头,就是一张最灿烂的笑脸迎了上来,杏眼亮晶晶的,颊边是迷人的梨涡弧度,笑得如同向日葵遇见了冉冉升起的朝阳。   少年用力地点着头,总是无条件地认同对方的观点,“不管有没有做丢脸的事情,我以后都不能再偷喝酒了!”   “喝酒有害我的健康!”   他握起拳头,眼神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而且就算要喝酒,也要有顾小芒在身边才能喝。”   “不过那个葡萄酒真的好喝呀。”他一边感慨,一边馋猫一般地砸吧砸吧嘴。   顾矜芒快被他这个馋样气笑了,“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喝了,只要我在,想喝随时能喝。”   “可是。”   “那个酒,感觉很贵。”   少年说这话时,一瞬间没有了方才的灵动,整个人都变得灰扑扑的,像是璀璨的宝珠忽然变成了一颗不值钱的石头。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小满是不可能会说的,顾家和顾矜芒从来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他在顾家的吃穿用度和顾矜芒一般优越,不论他愿不愿意,人人都得称他一声少爷,而顾矜芒,更是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他,容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说出自毁之语。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顾家的养子,陈大壮门口贴着的催租告示明晃晃地告诉他,日后的时光,就连遮瓦之地都成问题,更何况这些美酒佳肴,风花雪月的享受?   顾矜芒是世界的宠儿,他拥有许多,自然无法明白小满的苦楚,于是小满在吐露了心声后,深觉自己说错话了。   明明两颗心原本贴得很近,可当境遇一换,人心就剩下了猜疑胆怯。   小满想到这里,只觉不该这样言语,急忙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慌张地想要解释,可是解释什么呢?   说“我没有让你买给我的意思”吗?   但是这句话落在旁人口中,何尝不会沦为一种变相的暗示?为什么自己要说出这样的话呢?难道人类一旦落入窘境就会变得敏感脆弱,不堪重负吗?   小满觉得是的。   从前他拥有许多的时候,除了担心先天的残疾,画画,和顾小芒,其余的琐事都不在他操心的范畴里。   可那天夜晚他抱着颤抖的母亲,带着她挨家挨户地询问租房的价格时,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让他变得疲倦,而贫穷让他变得压抑,难受。   原本他还可以修饰一二,可穷酸的境地总会带来局促又不合时宜的话语。   此时,他尴尬地站在原地,任由冬日的冷风吹动他裸|露的手臂,周身泛起了阵阵的鸡皮疙瘩。   是令人冰冻的静默。   顾小芒会嫌弃自己吗?市侩,胆小,愚笨的人,换做自己也不会喜欢吧。   要不还是道歉吧,说自己不该说这样扫兴的话,这样是否更容易被接受呢?   他左思右想,手指都要抠破了,顾矜芒越是沉默,越是让他感到心惊肉跳,如同把心脏放在熊熊的烈火上烤炙。   可忽然间,顾矜芒沉默地走开了,如同最终的审判还是落到了身上。   小满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他会乖乖地点头,期待着和顾矜芒的下次。   永远不要在重要的人面前试图展示自己的丑陋市侩,他终究是学到了这个可怕的教训,应该要如何弥补呢?   也许自己应该笑着说开玩笑的,下次我请你喝,没错,先记住这个酒的外观,然后存一段时间的钱,找个合适的时机,做出妥帖的邀请,这样顾小芒就会忘记自己今天的冒失。   “为什么小满哥哥总是喜欢说这种令人生气的话呢?”   说话声幽幽响起,是去而复返的顾小芒,厚实的羊羔毛外套罩了下来,驱散了身体的寒意,顾小芒明明比小满小上一些,却老气横秋地长叹口气,拍拍小满的脑袋,像是拍拍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小狗。   先是微凉的指尖抚上瘦削的下颌,顾矜芒没有料错,果然摸到了满手冰凉的泪水,那些他极力爱护的泪珠顺着通红的眼圈滑落,落入瘪着的嘴巴,就连哭,也像个孩子。   他将暖和柔软的外衣给多愁善感的少年穿好,又将人按进了自己的怀抱里,试图用体温去消化掉那些自卑阴郁的情绪。   他始终知道自己不是梁小满,他没有残疾,他很健全,甚至是世界的宠儿,对于那些出生就带来的敏感孱弱,他无法感同身受。   可是他珍惜小满哥哥的每一滴眼泪,他的脆弱,多疑,坚韧,灿烂,都是小满哥哥的一部分,这些矛盾的种种,组成了完美的小满哥哥,而他永远愿意守护小满哥哥的所有。   拥抱是紧密的,犹如两颗心毫无缝隙地贴紧,他等到小满的情绪逐渐平复了,才将那漂亮的小脸从臂弯里挖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小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的不适时又无来由的忧伤,却听到顾矜芒珍重地开口。   “小满哥哥,有没有一种可能?”   “嗯?”   他好奇地抬眼,就见到美貌的少年眼瞳中倒映着自己,正流淌着浅浅的水波,额前的刘海被风微微吹动,精美得像一幅画,他凑近自己的耳廓,用最轻的言语诉着衷肠,“在我这里,你永远最珍贵。” 第072章   从小满来到这个世上,许多称谓就紧随其后,如影随形,比如福利院的孩子们叫他“小瘸子”,比如赵小成叫他“小废物”,又比如陈大壮叫他“傻子”。   在没有顾矜芒的岁月里,他步履蹒跚地行走,直到遇见了顾小芒,他试着走快几步,努力地跟上顾小芒的步伐。   可到了后来,他选了妈妈,这是他觉得极度错误却又必须执行的决定,他知道自己是个垃圾,是个辜负真心的坏蛋,他极度害怕被顾小芒厌恶,却又忍不住露出自己的丑态,试图被理解。   可现在顾小芒说了什么?   他说,“你最珍贵。”   他曾经想过许多种可能性,昔日好友分道扬镳,层次不同渐行渐远,但是顾小芒这样说,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一种巨大的感动抓住了他。   人的一生就是一些不断的重复加上少数令人终生铭记的瞬间,小满忽然觉得这就是他必须珍藏的瞬间,足以让他堕入深渊的时候始终记起一些贪生的美好。   这是属于小满的美好瞬间。   他伸出胳膊,用力地回抱着顾矜芒,就像是奔波半生的拾荒者,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宝石。   海洋王国再好玩,也有赏完的时候,到了这天的傍晚,夕阳染透了橘色的海,礁石在海中央孤苦伶仃,三人看着日头落下,喧闹过后,是带着潮意的海风,人群散去,风渐冷,海上的渔船也没了几只。   但是顾矜芒却很雀跃,他接到了电话,管家已经挑选出最合适的护工,已经在别墅就位,这样一来就没人跟他争抢小满哥哥了,了却了这一桩心事,让他眉眼都带着笑。   长款的风衣衬得他像个模特,海风吹动衣摆,带走了他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冷,反而显得他温润如玉,“接下来,小满哥哥,你想去哪里玩呢?”   他朝着小满伸出手,做出邀请,“李叔已经给你妈妈找好了护工,放假你想去哪里,我们都可以去,就像从前那样。”   没有妈妈的从前,他们像是拥有了时光的宝物,时间就像海面上的沙子,可以肆意挥霍,毫不心疼,可是小满知道现在不行,他有许多稿件没有画,没有存到租房的钱,房子也没有着落,怎么去玩?   可是顾小芒说妈妈会有人照顾。   但是妈妈不是顾小芒的妈妈,这是他的妈妈,也是他的责任,他做不到厚着脸皮享受顾小芒对他妈妈的付出。   “还是不要了,小芒。”他没有跟往常那样将手放到顾小芒的掌心,而是咬着下唇,很坚定地拒绝了,“妈妈的事情我可以自己想办法的,总不能一直老是麻烦你。”   这番话,他觉得很客套,这不该是他和顾矜芒之间该说的话。   于是他扯出一个笑,感激道,“这两天在这里玩得很开心,但是我们还是得回去,不然我爸爸会担心。”   他和妈妈消失了好几天,陈大壮没有给他打过电话,这个理由很蹩脚,立刻就被顾矜芒拆穿了。   “他既然担心,怎么都没有给你们打过电话?”   “小满哥哥,什么时候你和我之间,也生出了你我?”   少年高大俊美,宽厚的肩膀能撑起一片宇宙,可是他问出这些话时,垂着脑袋,颀长的身影在海风中萧瑟,仿佛就要被风吹倒,语气里带着无声的控诉。   小满不说话,也不敢看他,只将视线落在玩沙子的母亲身上,海浪没有了光,失去了温度,都变成了灰色。   缄默本身就是答案。   可是顾矜芒不懂,他才十七岁,被鲜花环绕的他,惯于用上位者的角度思考问题,他有钱,有人脉,有力气,这个女人需要照顾,我就给你找护工,需要房子,我就给你弄个房子,这些对于富家子弟来说,往往都是信手拈来,唾手可得。   他不理解小满这种无声的拒绝,不解让他急躁,慌乱,甚至忍不住想要戳穿面前人那个站不住脚的谎言。   从陈晨那边要回来的手机,没有响过一次,他原本打算等假期结束再给回小满哥哥,可是他却在这时候拿了出来。   海水的温度渐冷,他的脸色也透出冷硬,唇畔的笑意凝滞。   “你在陈家真的过得好吗?为什么你爸爸担心你,却从来不给你们打电话?为什么你的手机会落到你弟弟的手上?”   “梁小满,你真的过得好吗?”   这一声声的质问落下,海浪声涛涛,像是无数声浪在讨个公道。   能用什么理由来辩解呢?当你撒了一个谎,就要用千百个谎言去圆它,小满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只是神色呆滞地躲避着视线。   海上的月亮从云里爬出来了,妈妈的城堡快要建好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可能是月光照得他眼睛分外地痒,就使劲地笑了笑。   “是啊,他们是对我不好。”   “但是,我这辈子,难道就死皮赖脸地靠着你吗?”   “靠你帮我把手机拿回来,靠你养活我和妈妈,靠你照顾我妈妈,靠你供我上学,供我生计?”   “我是个残废,但是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我不想,”他看着妈妈为做好的城堡鼓掌,孩子气地抹去眼下的眼泪,“我妈妈也不想。”   顾矜芒经常看到梁小满的眼泪,小满哥哥是个很爱哭的人,哭能宣泄他那些脆弱敏感的情绪,可是这次不同,这次就像上次他拒绝当自己的小猫一样,这样的小满哥哥有种动魄惊心的美丽。   残缺的右足笼在月光下,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短处,一瘸一拐地走向自己的母亲,光洁的脸上有莹润的月色,也有潮湿的泪痕,眼睛是红的,眼神却是很明亮的,很倔强的,像个美貌又不屈的战士。   他像是看到了过往的自己,忽然就对眼下这一切释然了,顾矜芒,既然他永远不会是你笼中的鸟雀,那么还不如给他助力,帮他成长强大,独当一面。   想通了这一层,心里反而不像方才那般偏激地想要毁灭一切,更是揣着万分的好意盼着对方能接受。   依旧还是走到了小满身旁,顾矜芒摸了摸鼻子,难得地展示了作为弟弟的乖巧,“小满哥哥,那你后边是什么打算呢?”   他跟着小满一起坐到了沙滩上,看着疯女人用铲子拍着沙堆,自然地询问。   “我知道你不想成为我的负担,但是我从未那样觉得。”   “负担是个很负面的东西,意味着沉重和丢弃,但是小满哥哥对我来说,是礼物,是天使,是蜂蜜。”   “总归是不一样的。”   但是他也知道无法撼动小满内心的想法,于是他偏过头,退回到朋友的位置,朝着小满眨了眨眼,“我能知道小满哥哥的伟大计划吗?”   小满被说得耳热,他哪里有什么“伟大的计划”,他的计划朴实而艰辛,不是什么轰动世界的壮举。   可是顾矜芒这样说,就像是在讨论孩童时候共同找到的秘密基地,只有他们两人知晓,他盯着对方俊朗的眉目,也忍不住剖出真心。   为了掩饰紧张,他玩弄着手中的沙子,尽量云淡风轻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我会画画,我可以假期的时候先给人画稿,存点钱,然后,然后开学了带我妈妈在校外租个房子。”他在地上画着圈圈,轻声地说,“那天碰见你,不是去转转,就是想去了解下房子的行情。”   他害怕顾矜芒问起为什么要租房,可是顾矜芒却说,“出来住也好,我在浮云山庄有套房子,你和阿姨可以先住那边,离学校也近,我也可以和你们一起。”   从以前小满就知道,顾小芒跟他没有分过你我,顾小芒的东西就等于是他的东西,所以他才会这样说。   小满不觉得刺耳,只是顺势转了个话头,“小芒,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做什么?小芒蹙眉,有些被问倒了,他一直都渴望成为小满哥哥的主人,如今只能做小满哥哥的朋友,但是小满哥哥问的“做什么”,应该是未来,有关终生事业方向的。   他想说,爱小满哥哥,是我的终生事业,可是又怕小满哥哥觉得他不认真,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我想和小满哥哥一起上学,萨岛学院是世界范围内最好的艺术院校,美术与音乐都极富盛名,我希望能和小满哥哥一起去。”   萨岛学院小满也知道,他崇拜的许多画家不是从这里辍学,就是这里的优秀毕业生,顾叔叔也曾许诺过会送他去,可是到了如今,他连温饱都成问题,萨岛学院更像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那毕业之后呢?”   “自然是小满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顾矜芒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粘人,他望着翻涌的海水,语气里怀揣着期待,“我可以帮着小满哥哥办画展。”   “小满哥哥只需要用心创作,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有小满哥哥的未来,让他光是想象就觉得幸福如同汪洋的海水,要从他的心脏倒灌进去。   小满不再画圈,他停下手下的动作,转过头来,“可是顾小芒,我说的是你,是你自己以后的打算。”   “你说的事情都是围绕着我来的,我画画,你就给我办画展,那你呢?”   “属于顾矜芒的想要做的事情。”   “比如唱歌,比如弹钢琴,比如拉小提琴,你都做得很好,比我画画都要好,很多人都邀请你,赞美你,你只要愿意,你就能在这个领域大放异彩,比叶阿姨还要成功。”   小满说到这里,眉头紧锁,“可是你说的都是我,都是我要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可能都成不了什么画家,你却要牺牲你的天赋来给我办画展。”   “我觉得这叫做暴殄天物。”   “啊,是吗?”顾矜芒静静地听他说完,看着他如玉般的脸庞,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话。   海风变得更冷了。 第073章   快要分开的时候,顾矜芒有种罕见的沉默,回去的路上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小满坐在后座中间,女人已经睡着了,车辆穿过寂寥的树林,走入城市的霓虹。   小满不太适应这样的安静,他们不是没有过这般静谧的时刻,但是在方才的一番交谈后,这样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较劲。   明黄的路灯将路边树叶的纹路都照得很清楚,顾矜芒坐得笔直,阖着眼睛休息,透出一种生分的距离感,小满不敢说话,只瞪大了眼睛使劲地瞧着身旁的人。   他那样发问是不想顾小芒背负着他人破烂的人生往前走,他本应该有属于自己璀璨的未来,像明日之星,亦或是乐坛巨匠,绝不能埋没了这样的天赋,谁都不会允许一个天才沦为平庸的画展的承办人。   梁小满也不允许。   于是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顾矜芒忽然睁开了眼,黑沉的眼瞳死寂似干涸的井,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量,将自己的情绪娓娓道来。   “小满哥哥,你把这一切叫做暴殄天物,可我却甘之如饴,志得意满。”   “毕竟我从以前到现在,要的都从来只是和你呆在一块罢了。”说到这里,他垂下眼帘,面容有了些许的黯淡,像枯槁褪色的玫瑰花,“我从来没想过只有我一个人的人生。”   “刚刚想了许多,也许我该更努力才能追上小满哥哥离开我的步伐。”   顾矜芒曾以为自己足够成熟,是个大人了,他照顾残疾的小猫,至今多年,付出超乎常人的耐心与关爱,已与照顾幼童无异,他向来以主人自居,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宠物不愿意与他同行的可能性。   “顾小芒,不,不是这样的。”小满立刻打断了他消极的臆测,四目相对间,坚定的凝视似是要将力量也一并传达过去,“我的意思,并不是我们以后就不一起走了。”   “可是你让我去寻找自己要做的事情,而不是我们共同要做的事情。”   顾矜芒依旧不信,轻摇着头,回避着一切,双臂圈住自己,又变成了许多年前那个封闭自己的怪小孩,“这是我能想到的,时刻陪着你走的路。”   “那就是,我陪着你,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喜欢什么,我都支持你,我能将你高高地举起,被全世界看到。”   “可是现在,你告诉我,让我去找我自己的路。”   俊美的少年似是自嘲地笑了,美貌在一瞬间枯萎,化作一地的齑粉,“太晚了,我已经不能接受没有你的未来。”   “倒不如把我留在那儿。”   当梦境被打碎,人类就会觉得天堂和地狱也就没有了区别。   那儿是哪儿,小满和顾小芒都心知肚明,是喧嚣吵闹的游乐园,是画地为牢的顾宅,是阴森恐怖的废旧工厂。   “不是这样的。”小满感觉到身旁的人指尖在颤抖,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他知道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怕,他使劲地攥住对方的手,一手捧着那张秾丽的脸。   “是我们一起走,就是我们一起走,顾小芒,我绝对不会抛下你,只是我们一起走的方式变了而已。”   他用两只手抓住对方颤抖的指尖,不断摩擦,试图用体温让他冷静下来。   “我是个残疾人,还有个有精神病的妈妈,我爸爸也不是什么好人,我的一切都很糟糕,我不想拖累你,也不想你替我背负这些不属于你的负担。”   “可是你有想过我的意愿吗?”   “我要的从来都只是和你在一起。”   顾矜芒的手反握了回来,他额角的青筋暴起,眼圈布满了爆裂的血丝,死死地咬住后槽牙,“我从不觉得你是个累赘,我已经说过了,很多很多次。”   “你不是我的负担!”   “小满哥哥,你明明都知道的,但是你就是不要我,你不疼我,你要丢下我,就像我爸爸妈妈那样,丢下我。”   “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一米九的大高个,比身旁清瘦的少年都要高出一个头,此时却蜷起身体,将脑袋攀附在少年瘦弱的肩上。   有剔透的泪珠从脸颊落下,随着街灯的影射,似银河里璀璨的星点,此时的顾矜芒,像极了路边一条被雨水打湿的流浪狗。   小满喉头都被酸意哽住,他心疼顾小芒的遭遇,懊恼自己的嘴巴太笨,让珍视之人陷入了被抛下的误解之中。   他此刻恨不得自己是逻辑清晰口齿伶俐的演说家,能用三言两语就将复杂的思绪阐明,可是他没有舌灿莲花,也没有缜密思维,只能无助地跟着掉眼泪。   路灯斜斜地将光影投入车内,远飞的紫蝶成对而行,扇动的翅膀纹路精美,是大自然的奇迹。   它们跟上了车窗,翅膀上落满了夜的清辉,缠绕着,厮混着,翩翩飞舞着往前而去。   小满忽然就有了头绪,他轻拍着身上人的肩膀,引领着那双朦胧的泪眼望向窗外,顺势将脑袋搁在对方宽厚的肩膀上,指着飘飞的蝶舞,“我说的是那样。”   月光下相互依随的渺小生物,是顾矜芒平日里绝对不会留意的,但是小满哥哥说了,他也就顺着看过去。   苍茫辽阔的天地之间,明明渺小得如同尘埃,只要伸出手来就能将这样的生命轻轻碾碎,化作彩色的尘埃,它们却全然不知疲倦地亲昵着,纠缠着,如同要将这脆弱的生命交织,缠绕,燃烧。   哪怕下一秒车辆将它们粉碎,也要抓紧生命的最后一刻,起舞,拥抱,相依相伴。   “就是这样!”似乎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小满有了底气,小脸红扑扑的,手指磨挲着紧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我们以后就是这样走。”   “不能只是你背着我,托着我高高举起地往前走,我也要努力呀,我也要更加努力,支持你,保护你,和你并肩!”   小满是个性情内敛的男孩,做什么都是畏缩羞怯,心惊胆战的,可当他望着那两只蝴蝶,却兴奋得脸颊微红,如同乞儿终于找到了通往天堂的路。   荧黄色的灯火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莹润剔透,似稀有的宝石,少年颊畔带着浅浅笑意,如同天使堕入人间,试图用爱与智慧点化愚钝的众生。   “真的是这样吗?”   顾矜芒仿佛也被他的那种欢欣鼓舞感染到,有一扇陌生而光亮的门在他面前慢慢敞开,他低头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沉寂的心脏因为温暖的触觉而砰砰作响,他看着身旁天使的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074章   车走得很慢,两人和好后,车内凝滞的空气在瞬间消融。   微凉的晚风吹进来,被骤然升起的车窗隔挡,车里只剩下带着柠檬香的温润暖气。   两人的手指还是交握着,带着熟稔的力度与温度,如同好多年来习惯性的亲昵。   “小满哥哥,你都是在哪里接稿呢?”顾矜芒将头挨得更近,紧贴着少年修长的脖颈,乌密柔软的黑发蹭了蹭,破冰之后,他的心情似乎很好,颇有闲叙家常的兴致,勾着唇角,又轻声叹道。   “小满哥哥好厉害,已经会接稿赚钱了,比我强得多。”   小满最是个单纯认真的性格,被夸得连连摇头,漂亮的小脸飞上赤红,右手轻轻地扣弄着衣物。   “小芒才是真的很厉害,我接稿画稿都是勉强过得去的水平,而你会弹钢琴,还弹得非常好。”   “那天我看见你在弹琴,就连电线杆上的鸟儿都舍不得飞走,在认真地听着,我当时看着你,就觉得你是最闪耀的星星。”   “不论在哪里,只要你站在那儿,就会是最耀眼的存在。”   “更何况你不仅仅会弹钢琴,你还会拉小提琴,会打拳,会格斗,会打篮球,你什么都会,脑子又很聪明,就算是很陌生的一样事情,到了你的手上,都能做得非常好。”   漂亮的少年低垂着脑袋,一桩桩一件件细数着身边人的长处,那股认真劲儿,就连一开始只是想要揶揄一下的顾矜芒也忍不住正色起来,多情的桃花眼装着少年白到发腻的脖颈,白得如同月光。   可耳朵却是红的,专注又笨拙,像只羡慕兔子的小乌龟。   “我其实有在想,如果以前小芒和我一起学习画画,肯定也会做得比我好得多。”   说到这里,小满抬起头来,他的神情里没有嫉妒和不忿,更多都是艳羡与佩服,猫一般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淡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又忽然笑起来,像朵灿烂柔软的花。   “就像是粉刷匠和画家的区别。”   “就凭我的天赋,到最后可能也只是一个粉刷匠,但是小芒你不一样,你终究是能成为画家的人,你做什么事都能争个第一。”   人都是有嫉妒心的,可是说起这些,小满的眼睛很亮,装满了无尽的爱与期盼。   世界上总有人能披荆斩棘,走上巅峰之路,小满觉得自己不是那个人,他从一出生就被天赋和健全淘汰,却不怨不恨。   这世上不乏野心勃勃勇攀高峰的人,可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既然做不了台上接受掌声的天才,也可以做台下鼓掌喝彩的人,为幸运儿送上鲜花,也能沐浴在荣耀的光辉之下。   他心里清楚这些,因而心境自始至终都像沉静的湖泊,澄澈,一眼无遗。   “粉刷匠不重要吗?粉刷匠就不配拥有鲜花和掌声吗?”   “你如何断定你就是粉刷匠而不是画家?”   “如果你没有天赋,为什么你能在画画比赛拿那么多奖?为什么会有电视台急哄哄地要采访你?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天才小画家?”   说这些话的时候,顾矜芒皱着眉头,轻轻地捏紧小满的指尖,目光灼灼,“其实我最怕的是,最有机会成为画家的粉刷匠,最后却只甘心做一个粉刷匠。”   夜色是那般凄迷,就连话语声都沉郁冷寂,像是落入深海里的石子。   是这样吗?   小满晃了晃脑袋,他有些笨,几番消化之后,才明白了原来顾小芒是在鼓励他,肯定他的天赋。   他一直都是自卑的,没去参加画画比赛之前,活得像一只井底之蛙。直到后来拿到了名次,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得到了一些虚名,才堪堪建立起一些信心。   可是这些信心在绝对的天才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像是龟兔赛跑一样,乌龟是没有胜算的,更何况还是一只瘸腿的乌龟,自我贬低更像是家常便饭。   顾矜芒是个天才,做什么都很好,他觉得自己赶不上顾矜芒的脚步,时刻觉得自己会被抛下。   可是小芒一直都吹捧他,赞扬他,要给他创办画展,要给他铺设一条康庄大道。顾小芒那么优秀聪明的人,是不会看走眼的,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妄自菲薄呢。   他竟然因为相信顾小芒而选择相信自己,多么荒谬又合理。   如果以后真的要一起走下去,自己也该往天才的方向靠拢,慢慢的,像一瘸一拐的乌龟,跟上灵活小兔子的步伐。   心里百转千回地想了很多,直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小满转过头去,就见到顾小芒浓密的长睫毛阖着,薄唇抿着,鼻尖轻轻地呼吸,睡着的时候,他周身那种锐气消散了,变得更容易亲近些。   小满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偷偷地拍了几张,照片里的男孩已趋近于男人的身量,毫不设防地枕着身边人清瘦的肩膀,额前的碎发乌密,冷白的肤色落了几缕路灯的微光,那过人的美貌都生动了起来。   将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小满忍不住感慨,顾小芒长得真好看,睡觉的时候看起来没有平常那么凶,更让人想要亲近,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磨挲了几下,才恋恋不舍地登上微博账号。   在海洋王国的这几天都非常开心,是小满特意留给自己的假期,这几天他没有去想画稿和租房,彻底地放空自己。但在归途的此刻,许多压力又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令他感觉有些无法呼吸。   着急的稿件他之前已经处理完毕了,主要是上来看看有没有新的约稿单,将粉丝的私信都回复了,排了几个新单。   妈妈和顾小芒一人枕着他一边肩膀,在车上画稿有些不太方便,他将手机调成静音,在广场上看看小猫小狗。   微博的热搜话题总是被各类明星霸屏,小满不追星,都是瞄一眼划过去,沉迷于看小狗摇尾巴,直到一套热图闯入他的视线里。   #海底捞蜂窝巷帅哥#   #帅哥背影#   #帅哥侧脸#   #偶遇氛围感帅哥#   话题的配图是一系列偷拍的背影和小半张侧脸,照片里的男人个头很高,比身侧灰色的矮墙要高出许多,穿着宽大的卫衣和休闲的牛仔裤,简单的穿搭依旧衬得他宽肩腿长,修长的指尖垂下,火星在蒙蒙的阴天里若隐若现。   下一张,帽檐压下,看不清眉眼,朦胧的烟圈从薄唇吐出,氤氲了近乎完美的下颌线。   光是几张偷拍的照片,竟有几百万的浏览量,点赞量有三十多万,小满急急地点进去评论区,满屏都是从人海里捞人的急切和当代颜狗手控对盛世美貌的推崇。   小团团没有你我怎么办:好帅啊,这手我直接斯哈斯哈[小狗舔舔]。   我老公呢:咦惹,我老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星星:这么极品的帅哥到现在还没人扒出来吗?   我爱帅哥:三分钟我要这个帅哥的所有信息,@陈秘书帮我差。   陈秘书:好帅,光是背影和侧脸都这么帅了,不是背影杀手吧。   第一小太妹:哈哈哈,我们学校的,具体信息我不敢透露,但是我保证绝对不是背影杀手,帅到简直人神共愤。   这个小太妹一出现,她的评论下边立刻多出了几百条回复,纷纷都在求身份信息,小满秀气的眉头皱起,面露担忧,幸而是那条评论很快就消失了。   他从看到第一张相片就知道这是顾小芒,可是他并不愿意让顾小芒的身份信息暴露在网上,被人品头论足。   不过是几张相片就足以让人群彻底疯狂,小满拧着眉头刷着各种评论,看许多刚冒出来说自己认识当事人的评论都无端消失,才明白过来顾叔叔应该已经插手此事。   “嗡嗡嗡。”   小满一看不是自己手机的来电,而顾矜芒像是被嗡嗡声打扰到,调整了个睡姿,将小满环抱住,蹭了蹭他的脖子,又睡着了。   这下小满是彻底不敢动了,他怕吵醒顾小芒,也不敢玩手机,只好盯着前方的路灯发呆。可没过一会儿,他的手机就开始嗡嗡响。   是顾叔叔。   小满轻手轻脚地接了电话。   “小满,你让小芒听电话。”   话筒里顾潮的声音有些疲惫,但对着小满,依旧温和。   原来刚刚是顾叔叔给小芒打电话,小满有些后知后觉,将手机挨到了小芒耳边,顾小芒眼睛都没有睁开,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嗯了几声,电话里就没有动静了。   应该是说热搜的事情,小满这般想着,将手机收了回来。   平常人碰到这种爆火的大事,不是欢欣雀跃,就是惴惴不安,但是顾小芒知道了这件事,好像也就是知道了,这件很大的事似乎也比不上他睡觉重要。   可能这就是天之骄子的底气吧,只要他想要,随时都可以靠着出色的长相和过硬的实力一炮而红,只是随时随地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一想,小满觉得自己的诧异都很小家子气。   可他还是想知道事态的进展,又细细地看起评论来。   评论区现在非常和谐,找不到一条暴露顾小芒真实信息的评论,就连隐晦暗示的评论也会被秒删。   顾叔叔把小芒保护得很好。   顾矜芒睡得很香,是车子到了蜂窝巷的路口才慢悠悠醒转,小满把那条热搜给他看,问道,“这个热搜你应该知道了吧,顾叔叔刚刚是怎么跟你说的?”   顾矜芒草草地看了几眼,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刚刚电话里跟我说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已经找人时刻盯着删评了。”   小满想说你都不会受宠若惊或者战战兢兢吗,可是他转念一想,那都是自己这个普通人的想法。   顾小芒一路走来,都是鲜花锦簇,掌声雷鸣,什么样的风景他驻足过?什么样的殊荣他垂涎过?都是些对于顾小芒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罢了。   许多人趋之若鹜的爆火,在一瞬间膨胀的声誉,在顾小芒这里,不过如呼吸般平常。   车子终于停在蜂窝巷的入口,车窗透进来一些微凉的风,路灯的光将整辆车都罩住,豪车在蜂窝巷太扎眼,来往匆匆的行人时不时投来探究的眼神。   小满的手机被顾小芒霸占,他看了一会儿,小满以为他是在看评论,却不想他冷不丁问道。   “小满哥哥,你都是用这个账号接稿吗?”   “我之前都不知道呢。”   他说这话时,神色落寞,脸上落满了昏黄的暖光,却无法将他照亮,“小满哥哥之前都没有告诉我。”   那般奇怪,他身形是那般高大,峰峦一般的肩背,有力的臂膀,可他此时垂着脑袋,又让小满感觉他很失落,如同被抛弃的幼犬。   当初创建这个账号的时候,小满的确有故意隐瞒的动机,他和小芒之间太紧密了,一举一动,都朝着对方敞开。   每当小满有一件想做的事,顾小芒都会天降神兵立刻帮他达成目的,可是他最初的目的单纯只是为了分享。若是当时让顾小芒知道了,肯定会不由分说地帮他圈粉无数,他就是考虑到这层才没有说。   想着想着,便又紧张起来,随着年岁的增加,他和顾小芒之间总能忽然生出许多暗涌。而他的嘴巴笨,脑袋也笨,并不擅长沟通与解释,每次顾小芒一盘问,他就急得像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   沉默在夜色中格外熬人,顾矜芒后来也不看手机了,自动挪开了些距离,只偏头去看天上大团的浓云,以及路灯上缠绵的飞蛾。   只是那一眼的光景,他的眼神忽然柔软下来,偏过头,冲着小满笑道,“那我就原谅小满哥哥这次了。”   “以后可不许这样,说好了一起走的。”   他的面容在柔和的光晕中有种脱俗化仙的美态,小满不舍得移开眼睛,他说什么,便也就是什么。   “小满哥哥,我也弄个账号吧。”顾矜芒想了想,又笑开了,潋滟的桃花眼里眼波流转,“既然说好了一起走,我自然也要努力跟上你的脚步才行。”   没一会儿顾矜芒把账号注册好了,申请的还是音乐账号,ID昵称是满满,只关注了小满的账号。   他翻了翻相册,把小满随手拍他弹钢琴的视频发了上去,脸用小狗的表情遮住了,但是一发上去,还是引来了一些关注和点赞。   芒果果:一起加油加油,一起努力努力![熊猫转圈]   大shai迷:这手是真实存在的吗?   含盐量过高:脸挡住一律按ZDD处理。   好运榴莲王:楼上要笑死我,这明显一看就是个帅哥啊,而且看家里的装潢,这还是个少爷。   极度刚权:少爷会住在蜂窝巷?   臭宝宝:定位在蜂窝巷,就是家里住在蜂窝巷吗?你很搞笑哦。   极度刚权:是是是,没脑,脸都没露你们就开始舔了,长得帅干嘛不露脸?露脸了不是更能圈你们这些粉?他不露不就是因为吃藕?   不知名恰饭人:酸鸡出没,姐妹们注意避让。   凛女士美丽又有钱:这手太好看了哇,有没有懂行的人说说这个帅哥弹琴的水准如何?   业内知情人士:钢琴已过十级我来说一下吧,就是,他的水平就是,他用脚都比我用手弹好听。   看见我请叫我别熬夜:音感的确很好。   不如寄江北:这是什么曲子啊?感觉听了尸体都暖洋洋的。   一盏红炉雪:菊次郎的夏天。   小满是首评首赞,但是他的赞和评论很快就被人潮淹没,顾矜芒的粉丝数涨得很快,一会儿已经有好几百个粉丝,粉丝数还在随着浏览量持续增长,果然只要顾小芒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一下子粉丝就这么多,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抢到你的首评首赞了。”   小满是笑着说的,但是语气里有点酸溜溜,顾矜芒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大,有许多人突然闯了进来,和他一样深深地迷恋且崇拜着顾小芒。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冬日里喝了一瓶凉飕飕的碳酸饮料,酸气从胃里蛄蛹蛄蛹地往上冒。   “我会把首赞首评留给你。”   顾矜芒回答得很笃定,一副胸有成竹似的样子,可是怎么可能呢,小满只觉得是贴心的安抚,并没有喋喋不休地追问。   车被留在了巷口,王叔很会看眼色,哄着疯癫的女人走在后头。   他们二人并排走着,走过低矮的墙,路灯挂在低空,天上没有星星,黑黢黢的,小满觉得心情不太好了,像是珍贵的宝物正被人觊觎,随时可能会被偷走。   夜风有些冷,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就被宽大的外套罩住了。   顾矜芒的脸隐在黑暗中,看得并不清晰,只能看见俊秀的轮廓,但那双眼睛在夜色中却格外动人,桃花般的眼眸,似装着江畔浮动的水波,声音也很温柔,细细说来。   “小满哥哥,以后你在我身边,我才会发作品,这样一般首赞首评都会是你。如果真的被别人抢去了,我就把那个作品删了,重新再发,直到首评首赞是你为止。”   他素来寡言少语,但是唯独对着小满,恨不得将心思都剖尽,每次只要看见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他就心软得不像话,直接缴械投降。   “就像你要求我的那样,我正在努力地陪着你往前走,不是托着你,而是和你并肩。”   “我想好了,以后可以往音乐这条路去走,我会努力做好的。”   顾小芒在小满面前站定,他比小满高出许多,高大修长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将瘦弱的少年罩住,体型的差距带来了无形的压力。   这样的距离有些近,近到能触碰到彼此温热的呼吸,脸颊有种莫名的痒意,太近了,小满的心跳不受控制,耳尖热度灼人,脑子像一团浆糊,直到微凉的指尖捧住了他的右脸,才愕然地抬起头。   冷不丁地,他的右脸就被顾小芒重重地咬了一口。   “小满哥哥,请你再等等我。”   “我一定会跟上你的。”   那一口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挟裹着湿意的呢喃落在了小满的耳侧,带来了心脏的狂跳如雷。 第075章   他们两人时常打闹。   小满也曾咬过顾矜芒身上的许多位处,青筋虬髯的手臂,山峦般起伏的肩背,劲削修长的锁骨,咬一下脸颊这种程度的亲昵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心跳却是背道而驰,一路狂飙,滚烫的热意从白皙的脖颈攀附而上,烫红了瓷白的脸颊和单薄的耳垂。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从海洋王国那个令他感到缺憾的吻开始,一切就变得不太正常,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地变化。   小满始终记得烟花落尽时鼻尖闻见的淡淡火灰味,宝蓝色的碎钻落入童话般的城堡里,当时的顾矜芒也是这样靠近,彼此的鼻尖只有咫尺之遥。   若不是妈妈及时出声,恐怕荒诞而失常的噩梦就要汹涌而至。   要是让人发现了这些不正常的情愫,后果将不堪设想,光是想到这一层,所有的浪漫旖旎都在瞬间褪去,小满周身的血液凝结,沸腾的赧意如同跌入了冷冻的海,化作了冰块,藏到了地底深处。   顾小芒是弟弟,喜欢闹,你也是孩子吗?还跟着一起胡闹,不知羞,他在这般谴责自己的同时,又像往常那样仰起头,堆起个笑脸,试图粉饰太平。   但是他的演技太过于拙劣,立马就被看了出来。   顾矜芒微微俯身,微凉的指尖戳着他梨涡所在的位置,朝着脸颊两边轻轻提起,拧着剑眉,不明所以,“怎么啦?小满哥哥,你不知道你假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吗?”   “没,没怎么呀。”   小满不甘示弱地踮脚,也扯了扯顾矜芒的脸皮,将那张矜贵的俊脸都扯得变形,恶作剧得逞之后,他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笑声低低的,被晚风吹到很远很远,顾矜芒由着他去闹,只愉悦地看着小猫宝石一般的眼睛,形状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   蜂窝巷的小巷狭窄到捉襟见肘,两侧的墙面低矮,没有路灯,小满走在前头,顾矜芒走在后边打着手机的照明灯,冷白的灯光铺满了前方的路面。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时而有几声寒鸦的嘶鸣,落在电线杆上,转而又扑棱着翅膀往远处飞去。   小满走着走着忽然停下,回身看来,他的小脸被手机的灯光一照,透出几分弱态的苍白,目光深深的,像要看进那人的心里去,只低声地询问道。   “顾小芒,你说我们真的会一直在一块吗?”   怯懦的人为自己的痴心妄想翻来覆去琢磨了许久,最后也只是问出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甚至不敢奢求得偿所愿,只是渴望所谓的永远,渴望在一块。   不论是以什么关系,哪怕只是知交好友,看着顾矜芒以后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他也甘之如饴,没敢再贪心想别的。   少年的脸色青白,嘴唇咬破了个口子,眼巴巴地看过来,活似路旁摇尾乞怜的猫狗。   顾矜芒将手伸过去,掌心紧贴着少年光洁莹润的侧颜,任由小猫没有安全感地蹭蹭贴贴,胸腔的满足感都要溢出来,这种被全然依赖的幸福感是他一直渴求的,于是他勾起唇角,认真地点头。   “肯定会的,我保证。”   谁都不会把少年时期的爱意与承诺当真,可小满也还很年轻,他无法穿透时光的隧道看到久远的未来,他只会记得当下的风很温柔,顾小芒的手掌带着微凉的温度,令他的心都轻轻颤抖了一下。   一定会的。   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 第076章   回到蜂窝巷已经有些晚了,小满带着妈妈洗漱好,哄着她在陈晨房间的下铺睡觉。   不一会儿,女人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他将门轻轻带上,卷了一床被子铺在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质量不好,有一处都凹陷进去,他睡着不太舒服,可是想起陈大壮这个人,就觉得这种不舒服也不是难以忍受。   墙上的时钟走到十二点,陈大壮就回来了,他的钥匙在手指上转了好几个圈,满身的酒气,哼着小曲儿进了门。   应该是心情不错,他看见小满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体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突然大发慈悲地有了作为一个父亲的一丝怜悯。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睡在这里?里边的床难道不能睡吗?”   他进来的时候,眼睛往整间屋子转了一圈,没找着那个疯女人,自然知道这个傻儿子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多余地解释道,“爸爸今天出去舒服了,哪里还看得上你那个疯疯癫癫的妈妈?”   “赶紧回你屋睡去,年纪轻轻的别把腰给睡坏咯,妈妈和爸爸自然是要睡在一起的咯,你这个小毛孩,毛都没长齐,懂什么?还来管你老子的闲事儿。”   “不用了。”   那些荒唐伪善的话小满全当没听见,只是冷冷地看过来,“我妈妈已经睡着了,以后就让她睡这个房间,不会改了。”   这个臭小子,说话轻声细语,脾气却跟他妈一样臭,犟得跟头牛似的,但是陈大壮今天不想跟这头倔驴较真,毕竟拖欠了那么久的房租都有人买单了,他想到这里,笑眯眯的,装出慈父的样子,“哎呀你这孩子,想怎样就怎样吧,惯得你。”   “不过,顾少爷那边你可要去谢谢人家,人家可是帮了我们家很多。”   “什么意思?”听到这里,小满的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帮了我们什么?你去找他了?”   “哎哟哎哟,瞧瞧你这炸毛的样子,爸爸哪里敢去麻烦人家?”   陈大壮把手一摊,一脸无辜,“人家可是顾家的大少爷,我敢吗?我算个屁,想去顾家估计连门都进不去,你以为顾家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吗?”   但是话说回来,他又怕这个傻儿子真的误会什么,耽误了攀高枝的这项大事,只能将语气放软了许多。   “别咋咋呼呼的,就是顾大少爷帮我们家把拖欠的房租交了,不然爸爸哪里有钱去舒服呢?你说是不是?你那妈妈根本就指望不上,我这段时间是憋得慌啊憋得慌。”   他丝毫不避讳在傻儿子面前谈及这些私隐,说完吹着口哨去洗澡了。   真恶心,小满万分庆幸自己将这个人和妈妈彻底隔开了,陈大壮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浑身的腌臜恶臭,几乎要让他作呕。   可是他还是强忍着恶心,跑到洗手间外边,沉声问道,“顾小芒帮你垫付了多少钱?”   “两千五。”   两千五,两千五,小满咬着手指,将这个数字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顾小芒,顾小芒,顾小芒,他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的难堪窘迫,催租告示让他几乎抬不起头,只能逼着顾小芒赶紧离开,他任性地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那种狼狈的样子。   而顾小芒什么都没说,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随意地摆摆手,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他永远懂得自己的脆弱敏感,像无所不能的神祗一样沉默地守护着自己。   两千五,需要画好多张稿子才能攒到,不过没有关系,他总会做到的,只要把画稿的口碑做起来,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今年顾小芒的生日礼物,自己要更加上心,因为这也将是他一生一次的成年礼,时刻挡在自己身前的弟弟,也快要是个大人了。   只要想起和顾小芒有关的事,小满就能感觉到充沛的喜悦与期待,就像一摊死水般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丝丝波澜。   小芒的生日在明年的六月份,在这之前,要攒够生活费和租房子的钱,还要给小芒准备生日礼物和庆生。   岁月像一条很长的河流,非常庆幸的是,他和顾小芒始终都是并肩前行。思及此,他就觉得铺天盖地的生存压力尽数转化成了甜蜜的动力,忽然也就明白了顾小芒三番两次说的,那所谓的甜蜜的负担。   明确了日后的攒钱目标之后,反而有些睡不着了,他只好登上微博去看看微博私信,看有没有新的单子可以接。   果然看到一个空白头像的粉丝,连着给他发了好几条私信,还写了自己微信的联系方式。   小满熟练地添加了对方,单主的微信头像也是空白的,朋友圈也没有开放,什么都是空的,像个新建的小号,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是对方还是立马就通过了小满的好友申请。   幸运的是单主非常好说话,对作画方面的知识也略懂一些,于是沟通起来并不困难,需求也比较简单,说是很喜欢小满的油画风格,让他随意发挥就好,各种画画需要的材料都可以给小满备好寄过来,让他安心作画就行,价钱出得比行情价要高出许多,就是下单的稿子数量非常多,足足有三百多张。   芒果果:价格不用给到这么高的,不过这个数量太多了,我可能没那么快能画完,手头上还有排单,您这边确定不着急吗?   M:等劳斯手头的单排完,能直接给我包月吗?   芒果果:[猫猫困惑]   芒果果:包月是啥意思呢?   M:我很喜欢劳斯的作品,以后每个月可以给劳斯打一笔钱,然后劳斯就随意给我画个一两张我就心满意足了。[小狗叼玫瑰]   M:价格方面劳斯决定就好。[小狗舔舔]   小满盯着屏幕发了一会呆,觉得有点子奇怪,这人身上的芒味好重,他点开和顾小芒的对话框,对话终止在顾小芒的各种小狗舔舔,小狗晚安的表情包里。   他试探着给对方发了个猫猫举花的表情,没有动静,也没有回复,很奇怪,他往上翻了翻,找出每天顾矜芒凌晨两三点秒回他的消息记录,觉得情况很不简单。   芒果果:[猫猫困惑]这样包月的话,每个月有规定一定要画多少幅画吗?   M:没有规定,不想画的时候可以不画。   M撤回了一条信息。   M:每个月画一张就好了。   小满彻底服气。   芒果果:[猫猫生气]   芒果果:顾小芒。   芒果果:[猫猫报警]   对面像是被揪住了尾巴一样,忽然就没了音讯,反而是沉寂已久的顾小芒突然发了信息过来。   顾小芒:小满哥哥。   顾小芒:[小狗舔舔]   顾小芒:不要生气。   顾小芒:[小狗转圈]   顾小芒:[小狗叼玫瑰]   芒果果:木有生气。   芒果果:[猫猫摇头]   芒果果:[猫猫狗狗拥抱]   顾小芒:小满哥哥怎么发现是我的?   顾小芒:[小狗叼玫瑰]   芒果果:太明显啦[熊猫转圈]   顾小芒:好啵好啵   顾小芒:[小狗委屈]   顾小芒:小满哥哥不要生气。   顾小芒:[小狗掉眼泪]   顾小芒:只是不想小满哥哥太辛苦。   顾小芒:[小狗叼玫瑰]   整间屋子都是黑黢黢的,只有手机微亮的光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孤寂,小满的手指不自觉磨挲着顾矜芒那些讨好装乖的表情,心脏变得很柔软,若是他们二人的位置互换,他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于是他斟酌着回复。   芒果果:没有生气。   芒果果:[猫猫狗狗拥抱]   芒果果:永远不会对你生气。   芒果果:但是再有下次我就要不开心了嗷。   芒果果:[猫猫报警] 第077章   小满以前总是感觉假期很长,因为时间好像总是好多,可以尽情挥霍在吃喝玩乐上。   执行力超强的顾小芒时常想起一出是一出,基本上脑子蹦出个有趣的念头,随后两人就坐上了去往当地的飞机。   前一天可能还陪着顾小芒白天滑雪夜里撸着烤串,第二天就飞去热带国家,在无边界的泳池里眺望远处起伏的山峦,感受灿烂落日。   小满十八岁这年的寒假则大相径庭,显得格外紧凑短促,压迫感十足。   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想着画稿接单赚钱,基本的日常就是照顾妈妈的起居,在他仔细耐心的照料下,疯癫的女人现在已经学会自己刷牙洗脸梳头。   她安静|坐着的时候就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但发疯时会短暂地忘记小满是自己心爱的孩子,不过没有关系,她有这样的进步,小满已经觉得很欣慰。   就算再忙,他每周也会抽出时间和顾小芒见一面,有时是去那家常去的百年老字号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有时是陪着顾小芒打篮球打拳,有时是静静的散步,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在一块发呆,这样安静的彼此陪伴,似乎也是一件格外幸福的事,近似于向日葵的花语所说的那般。   “没有说出口的   沉默而永恒的爱意。”   少年好像不用特别暴烈的冲突来展示他们的情真意切,就像夜晚的风,天上的云,路边的树,稀松平常,但它们都是最真实的存在。   距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小满勉强攒够了租房子的钱和足够母子俩糊口的生活费,他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顾小芒,并且邀请他和自己一同去找房子,毕竟为了配合自己赶稿的进度,两人已经有一周的时间没有见面。   “小满哥哥,我在江海那边的别墅,你真的不考虑吗?”   出发之前,顾矜芒依旧不放弃推销自己在学校附近的那套别墅。   他其实不太明白小满在某些事情上的执拗。   在他的认知里,凡为我物,皆为我用,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注解],能为我所用之物,必定要将它最后一丝价值都榨干。   他是富可敌国的顾氏集团总裁顾潮的孩子,以后注定是个野心勃勃的资本家,也注定理解不了小满那点脆弱敏感的自尊心。   小满听见了,没有说话,只是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虽然不理解,但是顾矜芒始终支持尊重小满哥哥做的所有决定,也就没有再劝。   学校附近的民房楼距都挨得挺近,小车也不太好进,王叔只能在最近的马路边把他们放下。   来的第一个位处看着不算是个正规的小区,只草草用个岗亭和简陋的铁门划分出了范围,就说是什么朝阳小区。   其实就是农民房改造的廉租房群,但是所在的地段很好,靠近学校,周遭超市便利店水果店很多,生活设施很完善,住的人不少,路上人来人往,显得很热闹。   从小区的岗亭走进去,映入眼帘的第一栋楼不算高,只有八层,外边是米黄色的墙面,像是刚粉刷过,看着很新。   没有楼栋的遮挡,墙体笼罩在刺目的阳光中,光线很充足,每个房间的阳台都很宽敞,挂着的衣服随着拂动的风轻轻地摇摆。   楼下是智能的监控门锁,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边的情况,电梯旁放着铝制的垃圾桶,大厅放着橘黄色的沙发和白色的饮水机,亮黄色的方桌放着电脑,管家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里的监控画面,玻璃门外贴着招租的告示,应该是新建的小公寓,才会各方面都搞得挺好。   “宝宝,我喜欢这里,我想要住在这里。”女人还是抱着那个包被,脸贴在玻璃门上,兴奋的睁大眼睛,“这里看起来很漂亮。”   小满也想住在这里,可是这里一看就很贵的样子,等下问了又不租也是耽误别人时间了。   在他犹犹豫豫的时候,顾矜芒已经屈指敲了敲玻璃门,那个管家听到了,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急忙地来开门了。   “你们是要租房吗?”   他迎着人进来,指着放在电梯旁边的牌牌,“这几天入住的话,我们有减免活动哦,可以给你们免去一个月的租金。如果要签半年到半年以上的话,物业费和网费都给你们包了,活动真的非常划算。”   “两室一厅月租一千,有,有这么便宜吗?”   小满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但是那个招租的牌子的确是明码实价这样写着,不像是骗人,而且单房和一房一厅的价格也呈现梯度的下降,不像作假。   “你们这个价格,感觉有点过于便宜了。”小满这样说着,一边看向身旁的顾小芒,抱着怀疑的审视。   可是顾矜芒不避不让,冲他挑了挑眉,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的无辜和坦荡。   “我之前,之前有在这附近问过,都,都没有这么便宜。”小满越说声音越低,带着动摇的质疑。   “害,你这孩子,警惕心还挺重。”管家领着他们上楼,顺手按了五楼的楼层。   “我们这个楼里都是新房,是第一次租人,我们老板呢,就想着便宜一点,先不赚钱,把口碑做起来,等到后边要是涨价,也有底气嘛。”   他说到“老板”的时候,眼神漫不经心地往顾矜芒这边瞟了一下,又做贼心虚地移开。   小满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一直绷着小脸在认真判断是否真的会有这种好事落到他的身上。   管家给他们看的房子是走廊尽头最靠外侧的房子,他们在门口站着,就有穿堂的风从窗户钻进来,弄乱了他们的发梢,又消失无踪。   门锁是用指纹解锁的,管家把房门一推开,里头都是亮堂堂的,窗台的日头洒到客厅进来,洁白的窗纱随着微风拂动。   客厅不大,有个米白色的长条沙发和原木色的茶几,传统的电视被投影仪取代,投影的挂布看着尺寸非常大。   厨房是开放式的,有洁白的橱柜和内嵌的烤箱,两个房间都是一般大,有着成片式的落地窗,因而采光非常好,里头还放了柔软的棉被,衣柜和书柜,房间的角落里放了玻璃瓶制的香薰,空气里还有淡淡的香味,很好闻。   “哇,好漂亮呀,宝宝,我们以后是要住在这里吗?”就连疯傻的女人都知道这间公寓很好,开心的拍拍手,嘴巴都张成了圆形。   小满非常心动,但是他又害怕受骗,于是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顾小芒,顾小芒心领神会,朝他点了点头,他才大着胆子说,“那就要这间吧,如果你刚刚说的那些价格都是真实的话。”   “肯定不会骗您,现在网络那么发达,您要是拍个视频上网曝光我们,那我们这边肯定就完了。”   “尽量放心好了。”   管家办事很利索,三两下就把合同给搞定了,拿到合同的时候小满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坐到了房间松软的沙发上,才如梦初醒。   他将合同翻来倒去地看了好几遍,确认真的没有问题后才卸下了周身的压力,将头靠在顾矜芒的肩膀上,猫声猫气,“顾小芒,好感动噢,我居然做到了。”   “是噢。”顾矜芒很幼稚地回蹭,使劲吹嘘,“我的小满哥哥真的很厉害,说到的事就能做到。”   小满长久没有说话,将头埋在身边人的肩窝里,多日来的压力松懈下来,浮现脑海的是日以继夜的画稿接稿,就连做梦的时候都在争分夺秒地画稿,时而梦见色彩斑驳的画稿满天飞,时而梦见装满画稿的平板电脑突然爆炸。   起初有这个打算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只是逼迫自己要很努力,因为他不想妈妈每天都生活在被侵.犯的恐惧之中。   他拼尽了全力。   这段时间他疯狂省钱,不敢随便花钱,只有和顾小芒出去,才敢抢着付钱,无数个深夜熬夜赶稿肚子饿得咕咕叫,手腕过度劳损肌腱发炎,社恐人士忍着胆怯装作圆润地和人沟通,所有的心酸委屈都往肚子里吞。   可是如今他做到了这一切,和顾小芒这样靠在一块,他又觉得委屈,忍不住偷偷地掉眼泪,发出小兽嘶鸣般的呜呜哭声。   也许只有在心疼自己的人面前,人才会变得格外的敏感脆弱,可能是顾小芒在他身边,见证了他摘得的果实,才让他一路走来的那些委屈伤心都无所遁形。   “很棒很棒。”顾矜芒将少年抱进怀里,才发现他比之前瘦了许多,身上都没几两肉了,他使劲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已经很棒啦,我的小满哥哥永远是最棒的。”   回答他的没有言语,只有逐渐微弱的抽泣声,委屈的人像个孩子一样吸着鼻子。   哄着哄着,怀里的人从抽抽搭搭到没了动静,顾矜芒低头一看,才发现小猫居然已经睡着了。   已经接近午后,阳光没有正午那么热烈,女人自顾自地进了房间坐着,哄着她喜欢的包被。   客厅只有他们两个人,窗帘轻轻地摆动,只有沙沙的响动。   顾小芒把哭到睡着的人抱着,拿纸巾轻轻擦去他脸上湿润的泪痕。   小满生得极白,皮肤又很薄,凑近了能看见脸上细小的毛细血管都随着哭泣而破裂,鼻尖和眼尾都泛着微红,嘴唇孩子气地微微嘟起来。   他的唇形非常漂亮,圆润的唇珠透出糜艳的粉,顾矜芒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怔怔地看了许久。 第078章   这是小满离开顾家后睡得最香的一觉,他在蜂窝巷那边睡得并不好,每天不是熬夜赶稿,就是夜里精神高度紧张,老是做梦。   他怕陈大壮在夜里欺负妈妈,甚至不敢放任自己睡沉。   有时候身体实在太过疲劳,只能逼迫自己闭眼睡觉,但大脑却很清醒活跃,不是整宿睡不着,就是一整晚陷入被人追杀的噩梦当中。   今天这一睡,倒是把他周身的倦气一扫而空,醒来的时候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周身有股慵懒的餍足感。   房内的落地窗装着窗外一览无遗的景致,此时天上的日头已经落下了,只剩淡粉橙紫的云雾还挂在天边,像是炫彩又梦幻的悬浮地平线。   厨房飘来饭菜的香味,整个房屋的灯都打开了,暖黄的光线看着格外温馨,女人抱着包被安静地坐在松软的沙发上,面容恬静淡雅,嘴里轻声地哼着久远的摇篮曲。   “宝宝你睡醒啦。”女人一兴奋起来声音就忍不住拔高,快速走了过来,招呼道,“宝宝我们要吃饭饭啦,吃饭饭才能长高高哟。”   她明明是抚摸着怀里的包被说的,可就是那一刹那,小满那些渴望又缺失的童年瞬间仿佛兜兜转转又落到了他身上。   那个在福利院角落低声哭泣的孩童,终于在十来年后得到了母亲迟来的关怀。   女人的声音咋咋呼呼,顾矜芒自然也知道小满醒了,方才他怕吵到他,把动静都放得很小,现在终于不再蹑手蹑脚,端着汤走出来。   他生得高挑,身材像个模特,腰间系着深黑色的围裙,显得他宽肩窄腰,此时端着香气浓郁的汤,那高贵冷酷的外表下终于有了几分烟火气。   “小满哥哥,去洗个手坐下来吃饭,我去把菜都端出来。”   他看见小满就笑得很是温柔,厨房的灯落在他身上,眼眸里都是亮晶晶的碎光,有种神性的美。   这一切都像是在梦里发生过,此时被照搬到了现实。   家人的含义在此时不言而喻。   小满眨了眨眼睛,想要辨别这究竟是不是梦,直到顾矜芒用筷子敲了敲他的脑袋,他才拍着手,露出颊畔的梨涡,“我去摆碗筷。”   他没有想到能这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房子,所以行李还是要回去蜂窝巷那边拿。   留在陈大壮那边的东西不多,但都极为重要,比如画稿用的板子和顾小芒送他的物件,他都得拿回来,还有妈妈的重要证件,也都在那间出租屋里。   顾矜芒将他送到出租屋门口,想跟着他一同进去,小满摇摇头,让他在门口等候。   他不想顾小芒看见他家中的窘迫状况,虽然他知道这种想法非常的幼稚,但他就是极度在意顾小芒的看法。   自己的一切仿佛都很糟糕,残疾的右足,敏感的心性,暴戾的父亲,疯癫的母亲,跋扈的弟弟,这一切都很糟糕,他不想让顾小芒再看到他那恶劣的生存环境。   他这一周都在赶稿,已经好几天没有收拾屋子了,除了他,其他人都对脏乱差的环境习以为常且熟视无睹。   陈大壮每天在客厅抽烟喝酒,制造大量的生活垃圾,他担心顾小芒一走进来,就会发现房子里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顾矜芒了解他那点脆弱的自尊心,非常听话地站到了走廊尽头,那处有个小小的矮窗,他偏头点了一根烟,清冽的烟草味顺着冬日的晚风飘散,落到了小满栗色的发梢上。   小满将门轻轻地关上,就去了陈晨的房间收拾东西,却不想消失了好久的陈晨居然就在房间里,正平躺在床上玩手机。   一段时日未见,他的脸色惨白得厉害,在灰白的灯光下,比破碎的白纸还要凄惨,气血全无,身形也比先前瘦了很多,时不时还咳嗽几声,看着很虚弱的样子。   小满是个心善之人,两人又有血缘连接,他忍不住想出声询问,却忽然想起这人先前抢夺自己的手机,让自己非常难堪,便将嘴唇抿紧,一心只想收拾东西,可是他却怎么都找不着自己的行李箱了。   他出门的时候习惯将重要的东西都锁在行李箱里,再把行李箱放在下铺的空隙里,可是他狼狈地趴在地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始终没有找着。   而躺着的陈晨此时收起了手机坐起身,手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人一顿忙活,如同在验收恶作剧带来的诙谐成果。   行李箱自然是他拿走的,他在顾家大少爷那儿吃尽了苦头,而这些苦头都是眼前这个平庸的小瘸子带来的。   顾矜芒在他身上的那几脚将他的肋骨生生踩断,虽然顾家出手阔绰给足了医药费,但是自己现在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动不动就咳血,都是拜这位“哥哥”所赐。   而他方才居然试图装出一副关怀自己的样子,简直是虚伪到令人作呕。   一个懦弱愚蠢胆小容貌又普通的瘸子,有什么资格得到顾矜芒的垂爱?   这样的一个死残废,就算自己使劲欺负他,他也无力反抗,因为他就是个天生的废物,丢在垃圾堆里都不会有人捡去的垃圾,居然能被人如珍似宝地呵护了这么多年。   就连自己的妈妈,也只爱这个垃圾,让自己如何咽下这口恶气!   小满在房间里实在找不着,无奈只能出声问道,“陈晨,我的行李箱,是你拿了吗?”   “是又怎么样呢?”   陈晨似乎就在等着他这句话,将身体转过去对着白色的墙面,凉声回道,“已经被我扔掉了,这是我的房间,你的东西没有资格放在这里。”   “你扔掉了?”小满急行了几步,将陈晨的肩膀掰回来,着急地问,“你扔到哪里去了?”   行李箱里边有顾小芒送他的东西还有装了许多稿件的平板,以及他的素描本。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随意扔掉别人珍惜的东西!   小满急得眼泪都含在眼眶里,可陈晨却享受地看着他的眼泪,这个人抢走了他的妈妈,抢走了他看上的男人,如今看着他焦灼得像热锅里的蚂蚁,陈晨心中有一种扭曲的满足感。   “你扔到哪里去了?”   这个瘸子还在对着自己苦苦地追问,眼泪落满了脸庞,清秀的面容果真是惹人疼爱,也难怪顾少爷会对他情深不移。   思及此,陈晨捏着他细瘦的下颌细细打量,欣赏他的绝望无助,唇侧的微笑衔着赤裸裸的恶意。   “你现在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   陈晨无比地惧怕顾矜芒,每天夜里做梦都是顾矜芒那种杀人嗜血的淡漠眼神,睥睨而下如同将他看成过街的老鼠,他吃够了教训,不敢再对着那人造次,可是这个小瘸子又算个什么东西?   性子绵软,任由自己搓圆捏扁也只能暗自垂泪,那他又有什么值得忌惮?更何况,比起挑衅顾矜芒本人,磋磨他心爱之人,更能让陈晨感觉到隐秘的快意。   “怎么?”   他掐着少年白净的颊肉,精致的面容扭曲狰狞,低声地循循诱哄,“我这个人向来是说话算话,只要你跪下来,我就告诉你。”   “那行李箱对你很重要吧,我费了好大的功夫都打不开,看起来很高级,有钱人的东西就是不一样,金贵得很。”   似是吃定了小满怯懦的性格,陈晨折辱的目的不加掩饰,这样的一个废物,敢跟自己对抗吗?   他还记得上次争执,他逃到楼下,听到楼梯间传来失足滑落的声响,他躲在暗处,欣赏那人面上的痛楚与泪水,他的哭声是最好听的哀乐,让自己瞬间就登上了高峰。   难怪那些人喜欢霸凌弱者,原来弱者崩溃时的那种悲伤哀恸,会让人如此动容而满足,如同撕毁一张破碎的报纸,打破一扇破漏的窗户,破坏一段脆弱的关系,都如此地让人兴致勃勃,跃跃欲试。   他等待着小满的屈服与忍让,看着那瘦弱的肩膀抖动,看看那细长的手指焦虑地扣出血痕,胸腔里溢满了得意。   看吧顾矜芒,你那般磋磨我,而如今你的爱人,也如蝼蚁一般,任由我戏耍捉弄,没有一丝还手的能力。   简直就是废物。   “你,你,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吗?”颤抖的人儿仰起头来,是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洁白的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唇,颤抖间,嘴唇就汹涌地渗出了猩红的血珠。   陈晨没见过那么清澈的泪珠,是透明的,顺着光洁的脸庞,像悲伤的泉,那双眼眸很复杂,像装满了全世界的委屈,可是很明亮,像燃尽了篝火。   被一拳打中鼻梁时,错愕之余,他想到的居然是,怎么会有人有那样明亮的一双眼睛。   随后,他眼中的废物,文弱羞涩的残疾哥哥,竟然敢揪着他的衣领,用那双画画的手,一拳又一拳,拳拳都落到他的脸上。   废物哥哥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却始终逞凶斗狠地问他,“你说不说,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就打死你。”   鼻子被打出血,脑袋也很痛,他看着那张清秀的脸越来越癫狂,如同被逼急的兔子,终于露出了长长的白牙,试图将猛兽分食。   陈晨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可是那人很奇怪,他身上那种委屈和悲痛似有毁天灭地的力量,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滴答滴答,是小残废打累了,灰头土脸的,坐起来,正在无声地掉眼泪,那些眼泪一颗一颗滴到了始作俑者的脸上。   懦夫,陈晨得意地笑,果然还是自己赢了。   他的笑声像刺耳嘈杂的音浪,似无数根利刺扎入小满敏感脆弱的神经,勾起了沉睡已久的梦魇。   在没有遇见顾小芒之前,欺凌与歧视是常态,夕阳落下时刻孩童们嬉闹的欢声笑语,和此时陈晨的笑声重叠在一起,像牢不可催的牢笼将他困住。   他有些想要放弃了,如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斗得过陈晨呢?   他依旧记得那晚的风,冰凉刺骨,楼梯口踏空的失衡,尾椎骨的阵痛,眼泪的湿粘,巷弄的黑,像命运张开的巨口,要将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残废吞噬。   他知道了自己与正常人的悬殊犹如天堑,如今的局面不是不自量力,又是什么?   习惯了忍让退缩,他竟在此刻想起了陈晨口中说的条件,妥协求饶就能让事情过去吗?   不,不会的,不能的,他想起无数的过往,像陈晨这样的人一旦发现你软弱可欺,只会变本加厉。   可那是顾小芒送他的东西。   想到这里,崩溃的少年忽然沉静下来,慢条斯理地擦去面上的泪水,没有再死死地压住陈晨,转身安静地出了房间。   而陈晨却将这一系列的举动当做示弱,内心雀跃不已,明明被揍得鼻青脸肿,却扬起脸,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怎么,想好了怎么跟我求饶了吗?”   回答他的却不是痛哭流涕的哀求,而是尖锐的刀刃抵在喉管处的冷感,那是一把偶尔用来削画笔的美工刀,刀身细长,被鲜亮的橙红色外壳包裹。   一阵恶寒从背脊升起,眼前少年秀美的容貌落入惨白的灯光中,有种神鬼莫辨的阴翳。   陈晨从没在这个小瘸子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这个挂名的哥哥一直是怯懦和顺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苟且偷安。   而现在本应软弱的少年俯身而下,背着冷白的光线,眼神偏执痴狂,如同陷入古怪的执念之中,褐色的瞳仁圆睁,偏激的言语如倾泻的海浪。   “别的什么,都可以给你。”   “但是顾小芒给的东西。”   “不行。”   他说到“不行”的时候,陈晨仿佛看到了那天的顾矜芒,眼神里的疯狂如同要彻底踩碎这个世界,刀刃又深陷了一分,堪堪就要割开脆弱的喉管,了结眼下这一切。   濒死的惧意在瞬间席卷全身。   “好好好,”陈晨忍着脖颈处的痛意,高举双手,“我,我告诉你便是了,你,你可别乱来。”   真,真他妈,真是两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079章   行李箱被扔到了蜂窝巷的一个垃圾桶旁,小满和顾矜芒赶到的时候,垃圾车正唱着欢快的歌缓缓驶来,环卫工人从车上走下来,犹豫了下,就要将那个行李箱拖走。   “这是我的行李箱。”   小满连忙上前将东西拽住,不顾脏污就将行李箱抱在怀里,一脸警惕地看过来。   “我就寻思这么好的行李箱怎么就给扔了。”环卫工人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会心一笑,“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算吵架也不能拿行李箱来撒气呀。”   知道环卫工是出于好意,小满冲他点了点头,方才从陈晨那边得知了行李箱的具体位置,他急得边哭边找,现在眼角还挂着破碎的泪滴,形容有些憔悴。   他连忙打开了行李箱,将物件一一点过之后,才松了口气,“幸好东西都在。”   “这个行李箱就扔了吧。”顾矜芒拿手帕给他仔细擦脸,神色有些冷,声音像淬着冰,“都被那个垃圾弄脏了。”   小满也知道他说的“垃圾”指得是谁,只是摇头,“可这是你送我的行李箱,回去擦擦就好了。”   回去的路上,小满能感觉到顾小芒不是很开心,因着两人气氛的凝滞,他觉得车内的空气都有些憋闷难捱。   “顾小芒,你不开心了吗?”   顾矜芒沉默,将眼睛看向窗外,给他留了个冷硬的背影,摆明了不想沟通。   “是因为我让你不要跟陈晨计较那么多吗?”   依旧是沉默和冷酷的背影。   小满轻轻地将脸贴上闹脾气那人的后背,不自知地蹭了蹭,“我没有在维护偏袒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跟一堆垃圾置气。”   “他是你弟弟。”   顾矜芒依旧没有转过来,只是闷闷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可是小满却能立刻捕捉到他那种微妙的情绪,像是拥挤亲密的二人世界突然闯入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因为血缘而赋予了和顾小芒一样的身份,同样是他的“弟弟”。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人。”   “小芒也不要在意好吗?”   “这次之后,可能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小满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指在顾小芒背上写字,写来写去都是顾小芒这三个字,声音幽幽的,像谈及久远的过往,又像触及不久的将来。   “陈大壮,陈晨,蜂窝巷,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接触了,小满哥哥已经十八岁,终于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了。”   “以后小满哥哥会好好画稿,好好挣钱,努力和你站在一起,也会照顾好妈妈。”   “可能你不相信,但是我现在真的感觉很幸福,你在我身旁,妈妈也在我身旁,我好好努力,兴许就会有出路,哪怕会很艰难,但是,日子好像是越过越好了。”   “就要过年了,这个年,我希望能和你和妈妈一起过。”   “我们在那个小小的房子里,度过属于我们的第一个新年,光是想想我就觉得好期待,好幸福。”   “以前看到那些家庭幸福美满的人总是格外宽容,我当时不懂,可现在我却懂了,可能是拥有了罕见的幸福,那些意外的插曲我都不是很想追究了。”   “有点害怕,会耽误了当下的幸福。”   他说的话句句肺腑,因为不善言辞,更显得情真意切。   身前的人态度有了松动,转过脸来,秾艳的面容依旧如霜,可眼神却没有像方才那般凌厉,他捏了捏小满的手,温声道,“我只是不想放过欺负你的人。”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也给了他教训。”   小满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胸口,掰着手细说自己的打算,“年就要来了,我们都还没大扫除,也没有贴对联,还没有贴窗花,也没有买年货,好多事情没有做。”   “已经没有闲工夫置气咯。”   顾矜芒微微垂眸,就看到他端正乖巧的发旋,浓长的眼睫和微翘的唇珠,一时只觉内心柔软,“那就按照小满哥哥说的办吧。”   说办就办,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将整间房子都打扫了个遍,因为是新房子,所以其实也没什么脏污的地方,倒是小满煞有介事地跟顾小芒介绍。   “我们要用长长的扫帚扫一扫天花板上的灰尘,这是我在网上看到的说法,说是能扫去霉运,反正就是很好的一个风俗!”   他忙活了一天,却半点不见疲累,对新生活的期待都写在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和颊边的梨涡上,鼻头的小痣还沾了一点灰尘。   顾矜芒笑着将那点灰抹去,将他用报纸做的帽子扶正,“梯子太危险了,我举着你,你去扫天花板的灰尘,还是你希望我来扫?”   小满本意是自己腿脚不方便,让顾小芒搭个梯子去扫,可是听了顾小芒的建议,兴奋得脸颊微红。   “好啊好啊,我来扫,我来扫。”   他们将床铺和沙发桌面都用布盖住,这样灰尘就不会落到上边,女人这几天状态不错,安静地站在一边,看两个小伙子各种忙话,也没有捣乱。   小满跨坐在顾矜芒的脖子上,两条细长的腿被有力的手臂箍住,不一会儿,视野就离开地面,像是漂浮到了空中,像极了孩童幼时骑在父亲的脖子上,那种幼稚亲昵的骑大马游戏,他未曾体验过,可是顾小芒给了他,他站在高处,感觉心跳蹭蹭往上飞,又稳稳地被云朵接住。   顾小芒总会接住他。   “好!现在我们来走一圈!开始干活了!”   “没错就是这边,等我扫完了再走。”   “好了,现在换另外一个房间。”   小满像个发号司令的将军,顾矜芒听他指挥,唇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今天让他见到了不一样的小满哥哥,仿佛一出生就带着阴郁胆怯的男孩,也可以笑得如此开怀快意,得到了一颗糖就像得到了全世界。   顾小芒想起了七岁那年,他和小满哥哥在树下玩耍,当时他也是这样笑着,像纯真而美丽的天使。   幸好这些美好的时刻,他都能陪在小满哥哥身边,他想起小满哥哥说的那些规划,忽然觉得以后的人生也很令人期待呢。   不是驯养与圈禁,不是宠物与恩主,而是平等与尊重,竟能让小满哥哥感到如此的快乐吗?他开始接受这种人生的可能性,或许平等与尊重,才是正确的吗?   这对他长久以来的观念产生了冲击,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小满哥哥喜欢,就好。   时间在忙碌中总是过得很快,他们花了几天将房子打扫完毕,又去花市买了腊梅,深红色的腊梅一簇簇放在素雅的花瓶里,很受女人的喜欢,她在花市看见了,挪不动脚步,小满也就掏钱买了回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还挂了许多小灯笼和小红包,红包里边放了硬币,都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窗花的样式很简单,贴在了阳台的推门上,看着无比喜庆,年货也买好了。   其实A市的年货可能有些说法上的讲究,但是他们没有长辈在旁指点,而且也没什么人会上门来做客,也就按照心意随便买。   小满买了很多饮料,都放到冰箱里,还买了很多坚果,薯片,辣条这样的小零食,他买的时候还拿眼睛去偷看顾矜芒,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放在平时,顾小芒才不会给他吃这些,可能因为这是在新家过的第一个年,所以一切都变得宽容起来。   大年二十九是贴对联的时间,小满买的是烫金铺着金粉的对联,手写的有些贵,他不舍得买,但是这幅对联也很漂亮,铺撒的金粉亮闪闪的,他打算在阳台门上也贴一副,这样日头一照,便是浮光掠金,也是充满了诗情画意。   贴对联是个技术活,需要一个人看位置贴得正不正,一个人负责贴,没办法驮着小满上去贴,于是这个重任就落在了顾矜芒身上。   他身高腿长,跨坐在提子上,两条长腿利落地搭在阶梯上,长臂举着横幅,“是贴在这边吗?”   小满站在下边,仰着头,“不对,右边一点,诶,对,就是这里,贴吧。”   两人配合非常默契,顾矜芒手脚矫健,在梯子上利索地上下,不一会儿就把屋内屋外的对联贴好。   此刻三人站在阳台,欣赏阳光落在红底烫金的对联上,金沙像流动的日影,洁白的窗纱被冬日的微风吹动,顿时觉得岁月静好。   商量好的年夜饭菜单有玉米胡萝卜排骨汤,糖醋排骨,芥末罗氏虾,蒜蓉炒青菜,都是一些寻常的家常菜,小满却很喜欢,顾小芒见他喜欢,便也没坚持要找大厨来家里做一些复杂的菜色。   往年的春节他们都是在顾宅度过的,极少有机会能跟顾潮和叶风晚一起守岁,他们两个都是大忙人,有几年都是夫妻错峰出去旅行,享受二人世界,有几年是顾潮工作太忙,叶风晚也没时间,于是春节基本只有小满和顾矜芒呆在一块。   今年的春节也不例外,叶风晚说是有个演出回不来,顾潮会飞到国外去和她一起守岁,小满知道了,在心底暗自欢喜。   两人春节的安排跟往年差不多,吃团圆饭,守岁,看电影,去游乐园玩,打球,画画放松。   自从陈大壮出现后,两人存在许多的纷争,如今纷争都不存在,两人都很珍惜片刻的安宁。   大年三十这天晚上,顾矜芒刚把饭菜端上桌,食物的芳香就充满了整个房子,小满把碗筷摆好,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都快过年了,这个时候会是谁,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想出个结果。   小满去开了门,门外是王叔。   “小满少爷,少爷在吗?夫人的演出临时取消了,先生夫人都回来了,让我过来接少爷回顾宅。”   顾氏是高门大户,仅有的几次团圆,都是要回老宅吃团圆饭,小满去过,顾老先生非常严肃,因而家宴也非常隆重拘谨,不可缺席。   “我不去。”顾矜芒眼神都没给一个,忙着给小满盛汤,“我以后都在小满哥哥这边过年。”不以为意的态度,却透出几分强硬,王叔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小满。   “这,小满少爷,你也知道顾氏家宴很重要,先生和太太都在家里等着,就等着我把少爷带过去团圆,少爷不去,我这边交不了差,我也没法...”   没法什么,不言而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逐渐亮起,万家灯火总有一盏是为他而留,若是没法把顾小芒带回去,耗掉的也是他跟家人团聚的时间。   小满有些不忍,轻声道,“王叔你先等等,我跟小芒说下。”   “好,劳烦小满少爷了。”   王叔知道小满这样说,少爷肯定是会回去的,毕竟少爷最疼小满少爷,下楼的时候内心还有几分雀跃,看来很快就能收工回家了。   小满把门关上,就见到顾矜芒坐在椅子上,双臂环胸,眼神不再柔和,“我忙活了这半天,一口没吃上,小满哥哥就要我回去?”   “难得今年顾叔叔和叶阿姨都在,你回去也是好的,王叔也可以早点收工回家陪伴家人。”   少年总是温和谦让的,垂落身侧的手指揪住裤腿,用力到发白。   “你爱做圣人你去做,我今天就不走,王叔要回去陪伴家人,我也有家人要陪。”   至于他说的家人是谁,不言而喻。   顾矜芒走到小满跟前,高大的身影压过来,有种无形的压力。   小满看着他愠怒的神情,满口哑然,落地窗外的夜色降临,有烟火随之升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炸裂,伴随着急促的来电铃声。   是顾叔叔的电话。   “不准接。”顾矜芒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像腊月里纷飞的雪,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小满还是接了起来。   “小满,新年快乐,来年要健康平安,常有欢笑。”   是叶风晚的声音。   “阿姨,新年快乐,叔叔,新年快乐。”   “小芒在你那边吧?我让王叔过去接了,老先生今年七十大寿,今年大操大办,原本我和先生也不想回来,几个电话硬是把我们催回来了,小满你等会儿告诉小芒,说叔叔阿姨都等着他呢。”   “好的阿姨,我会让他回去的。”   叶风晚能打电话给小满,小满已经知道她的意思,顾叔叔和叶阿姨都知道顾小芒的性格倔,都把他当做突破口,让他来当这个说客。   “小芒,阿姨说,顾爷爷今年七十大寿,很热闹,吩咐了都要到场,他们都在等你回去,等你一起出发。”   “你想我回去?”   “不想。”小满摇摇头,“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回去。”   “那我就不回去。”   顾矜芒笑起来,满天的烟火落到他眼底,灿烂如星辰,他是个秾丽的美人,冷淡时是霜雪,喜悦时又如朝日,滚烫热烈。   小满很想顺着自己的心,大声地说,不要回去,就在这儿,我们三个人好好过年,不要管别人,可是他想到顾叔叔和叶阿姨多年来的恩情,只能扯唇笑笑,“顾小芒,你回去吧,我会等你回来吃饭。”   “不论多晚,我都会等你。”   一屋温暖的光线却照不出丝毫温度,满桌的美味食物在柔和的光线里,像是美梦的点缀,在梦醒时分,彻底变成残羹冷炙。   顾小芒什么都没说,穿了个外套就走了,小满知道他生气了,却只敢在他离开之后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保持这种有距离感的求和。   顾矜芒回到顾宅,顾潮和叶风晚已经整装待发,叶风晚穿着浓烈的红裙,大波浪卷发香气迷人,红唇白肤,像旧时画报里的美人。   顾潮则穿了深黑的西装外套,搭配了一条宝蓝色的领带,一看就是叶风晚的手笔。   “小芒,赶紧去换身衣服。”叶风晚见他回来,连忙招呼他上楼。   “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顾矜芒站着,像一柄锋利的剑,见到谁都想刺上一刺,来平复自己内心的不忿。   “打给你,你会接吗?老早就给你说了这事,你不是当做没看见吗?”叶风晚当下也有了几分气,自己生的儿子,却要靠着养子才能说得动,“而且如果小满真的想你留下,怎么会让你回来?”   就算顾矜芒心中再有什么火气,也随着这句话而偃旗息鼓,没错,首先被放弃的永远是他。   他沉默地上去换了一身装扮,浓密蜷曲的黑发,深眸白肤,墨黑的燕尾服,搭配蝴蝶蓝的领结,令他像个端庄又多情的王子。   叶风晚看了也有些愣神,感叹自己和顾潮的基因竟是如此强大。   “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不要再去打扰他。”顾矜芒站在楼梯旁,灯火落在他脸上,浓睫下是扇形的阴翳,薄唇抿紧,神色是山雨欲来的阴鸷。   他如今这副模样跟小时候发疯前一模一样,叶风晚看得心惊肉跳,顾潮刚要出口训斥,就被抓住手臂,登时就没了声响。   “好啦好啦,以后不会再去麻烦小满了。”叶风晚说得很真挚,连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此话一落,顾矜芒脸上的疯态才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走下来。   顾老爷子在商场沉浮多年,杀伐果断,到了晚年,却忽然想要天伦之乐,子孙绕膝,看见家中的小辈都会透出几分慈爱。   他生了六个儿子,最出息的就是小儿子顾潮,而孙辈里边最耀眼的也只有顾矜芒。   虽然当年被拐吃尽了苦头,如今生得容貌出众,气质矜贵,令他心中有了十分的宽慰。   切蛋糕的时候,老爷子还特意把顾矜芒叫到了身旁,让摄影师给他们爷孙几个特写,留下了珍贵的录像,八卦媒体报刊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闪光灯都能亮瞎人,而顾家人却神色不变,眼睛都不眨,优秀的表情管理堪比明星。   “我这孙子,样子生得俊,脑子也好使,什么都好,以后顾氏落到他的手上,我百年之后,也是可以放心了。”   此话一落,满场的人士都了然于心,顾矜芒会是顾氏下一任家主这件事,已经昭然若揭,顾潮之后,该巴结的就是顾矜芒。   早有趋炎附势之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过来,希望能入得了人家的眼,有个光明的人生,全然没被顾矜芒冷淡疏离的态度吓退。   晚宴进行到中段,顾潮将人脉都介绍得差不多了,才准许顾矜芒出去透透气。   顾氏老宅的风格偏向西欧的城堡,两边长长的楼梯柱子都缠绕着珍珠式样,客厅放着长形的桌子,铺着绒布,准备了各色的糕点。   参与寿宴的男士西装革履,女士穿着晚礼服,都姿态高贵,保持着上流社会的矜持与虚伪。   顾矜芒走到了阳台,晚风有些冷,窗台的月季却开得十分好,柔软细腻的模样,随着晚风羞涩地摇晃。   他点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朦胧的烟雾瞬间遮住眼睛,令他感觉喉头有些干涩,一股浓重的委屈涌上心头。   永远优先放弃我。   这就是你,小满哥哥。   “滴滴。”   他掏出手机,见到那人发来的短信,一张相片,拍了全然没动的晚饭,还有极具诱惑力的言语。   “出发了吗?[猫猫探头]”   “有没有吃小点心?[猫猫出现]”   “我还没吃,等你回来一起。[熊猫转圈]”   “等你回来吃团圆饭吖!一起守岁喔!等你等你喔![猫猫拜年][猫猫等待][猫猫偷看]”   将手机锁屏,最后一口尼古丁吸入肺腑,他果断地翻过阳台,毫不犹豫地跃入半米高的草丛之中。   顾老爷子喜欢安静,宅院离市中心很远,顾矜芒走入地库,过了一会儿,重型机车发动的轰鸣将幽静的聚会划破了一个口子。   “先生,少爷他从窗台上跳下去,骑上机车就跑了。”管事的匆匆跑进来,附在顾潮的耳边,不敢声张。   “果然是无法无天了。”顾潮眯起眼睛,“这么重要的场合都敢跑,找几个人跟着,看看他又要去哪里疯。”   “哎呀,还能去哪里?还不是他那个宝贝哥哥。”叶风晚凑上前来,给顾潮拿了一杯果酒,“小满是个乖的,小芒和他在一块,我反而放心,让他们去吧,左右老爷子人也见到了,话也放出去了,一切已经板上钉钉,小孩子嘛,不好一直拘着他们。”   顾潮闻言,摆了摆手,示意管事的下去,不打算计较了。   小满等得有些困了,一晚上的烟花不断,他裹着毯子窝在沙发上看了一整夜,守着手机,生怕错过顾小芒回的消息。   可是他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任何信息,倒是时间走得很快,十二点的钟声就要敲响,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   顾爷爷七十大寿,这么大的节日,估计不会过来了吧,他这样想,又准备编辑一条短信发过去。   “回不来也没关系,我会等你哦。[熊猫转圈]”   删除,感觉这话不吉利。   “新年快乐哦,顾小芒。[恭喜发财]”   删除,这个要留着0点发。   思来想去间,时间走得越来越快,果然犹豫就会败北,时钟眼看着就要走到0点,他赶紧手忙脚乱地编辑,却突然听到门铃在响。   他一边打字,一边将门打开,居然就见到想念了一晚上的人,他呆呆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想要确认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顾矜芒就站在门口,他带着深夜的冷风,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眼眸深深,像汹涌的海。   “顾,顾小芒。”   是带着冷意的拥抱落到了他身上,小满脸上的诧异瞬间被喜悦取代,伴随着A市O点钟声的敲响,耳边的话语也轻轻地落下。   “新年快乐,小满哥哥。”   “新年快乐,顾小芒。”   他感觉自己悬着的心从高处落下,被这个微凉的拥抱接住了。 第080章   A市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湿冷,顾矜芒依旧穿着那身矜贵的燕尾服,额前的碎发被夜里的露水打湿,像路边湿漉漉的小狗。   小满碰到他单薄的衣物,催着他进门。   “我们都等着你吃饭呢,先去洗个澡,我现在去把饭菜热一下。”   “冷冰冰,你终于回来了!”女人听见声音也出来了,她抱着包被,话语里带着委屈,“宝宝说你还没有回来,我们就不能吃饭饭,要等你回来吃,我们都要饿死啦,还好你回来啦。”   她被小满照顾得很好,秀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穿着淡雅的连衣裙,除去幼稚的言语,倒也看不出半分的疯态。   餐桌上方的顶灯依旧开着,温馨的光束照亮了一桌的佳肴,碗筷都放得齐整,桌上的饭菜都没有被动过,墙面的时钟已经走过零点。   顾矜芒收回视线,冷凝的神色缓和不少,小满从房间里拿了大毛巾和换洗的衣物出来,拧着眉叫他去洗澡。   等他擦着湿发出来,房屋里又重新漂浮着食物的香气,仿佛那些突然的分离从来不曾存在过。   “妈妈,你坐这边。”   小满把女人安排在他左手边,又指着右手边的位置,朝着顾矜芒望过来,那双褐色的眼睛充满了期许,“顾小芒,你坐在这边。”   他应该是已经洗过澡了,穿着白绒的宽大毛衣,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隐约的消瘦锁骨。   这件毛衣是顾矜芒买给他的,很适合他,能将他身上那种小白兔一般的脆弱可爱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本人也很喜欢,可能柔软的人也会喜欢柔软可亲的衣物。   他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柠檬香气,和顾矜芒身上的是一样的,令人恍惚间生出许多妄念。   分明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身上却拥有同一种味道,更像是一种隐匿神秘的亲昵。   今天的小满好像很开心,就连微垂的眼角也像是飞扬起来。   他手边放着饮料杯,倒满了葡萄酒,这是上次他去海洋王国喜欢上的那款酒,本来想留着顾小芒生日的时候打开的,可是顾小芒回来了,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这种喜悦的味道。   他高高举起酒杯,顾小芒随之举起橘子汽水,女人也有样学样把椰汁举起来。   “新年快乐,今年我很开心,希望以后也能这么开心。”少年的声音低低的,似是怕被惊扰了此时的幸福,毕竟苦惯了的人,总是诚惶诚恐,害怕乐极生悲。   “一定会的。”   是橘子汽水挨上了装满葡萄酒的玻璃杯,瓶身相撞,浓稠的浆液流出。   小满忙用嘴去接,微苦的酸甜在嘴里荡漾开,还有葡萄的醇香。   “你是馋嘴的小猫吗?”   顾矜芒笑出声,他坐在一旁,托着腮,多情的眼眸里是融融的笑意,两人那些难以言说的隔阂都像是在此刻消失不见。   桌上都是小满爱吃的菜,他是个小鸟胃,今天却难得吃了许多,时不时酌几口小酒。   等到大家都吃完了,顾矜芒开始收拾碗筷,他还是安静地坐着,小脸红扑扑的,雾蒙蒙的眼神一会儿看看收拾桌面的男人,一会儿看看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就自顾自地笑起来。   “这么开心吗?小满哥哥。”   顾矜芒收拾好了,依旧坐他旁边,看他陀粉的脸颊艳如春桃,迷蒙着眼睛,似是分不清今夕何夕。   “开心,我当然是好开心呀,这是我这段时间最开心的时刻啦。”他带着三分的醉态,笑着笑着,忽然就垂下了脑袋,声线都变得瓮瓮的。   “其实之前都很不开心。”   “是吗?”他细长而白的脖颈暴露在眼前,顾矜芒的眼神变得凌厉,手掌堪堪握住那脆弱的长颈,说话都有些漫不经心。   “是呀。”小满感觉到那微凉的触感,可他不感觉危险,顾矜芒可以拿走他的一切,他带着这样的感知将脸埋进了男人的衣襟里。   他这次喝得比上次还要醉,上次他只喝了一杯,就醉得不成样子,而今天他几乎要喝了半瓶酒,这是顾矜芒默许的,平日里压抑的情绪被酒精无限的放大,化作了直接的言语与泪水。   “我是个很不好的人。”   “顾小芒。”   “为什么这样说呢?”   “小满哥哥。”   男人的指尖钳住少年的下颌,逼迫他抬起头来,看着他微湿的眼角,和颤抖的唇珠,今日那些怨怼的情绪都在瞬间哑火,化作了心脏室的阵阵闷痛。   “因为,我其实并不想照顾妈妈。”少年不该在这个时候笑,他的笑里带着对自我的厌弃鄙夷,比哭泣还要难看。   “院长一直告诉我要做个好人,我知道怎么做一个好人,我也做得很好,可是我不喜欢这样。”   他抬手轻轻地碰了碰顾矜芒的脸,说话的声调带着重重的惋惜。   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借着十分的醉意,忍不住向自己最亲爱的伙伴剖白,展现自己更为丑陋阴郁的一面。   “比起和妈妈在一起,我更喜欢你。”说到这里,他将烫红的脸颊紧贴着男人的侧脸,像猫一样轻轻地蹭,发出淡淡的哀怨,“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我没有办法。”   “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办法。”   他这般说着,掉落了最后一滴泪水,居然就这样沉沉地睡着了,像天真无辜的稚童,像懵懂无知的美貌天使。   打破了旁人心绪的宁静之后,就这样无知无觉地睡着了,阖着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鼻头的小痣随着均匀的呼吸起落。   “骗子。”   “小骗子。”   顾矜芒对其四两拨千斤的言论气得牙痒,定定地将他的睡颜看了又看,最后只泄愤式地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牙印。   将睡着的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出了客厅,让那个女人进屋睡觉,女人进屋后,顾矜芒将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了,只留了个阳台的一盏暗灯。   阳台上添置了不少物件,放了许多饱满圆润的多肉植物,摆了个圆桌和藤椅。   顾矜芒半躺在藤椅上,这个藤椅是他们从二手市场淘的,有一定年份了,摇晃间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   夜晚是那般沉静,天上没有星星,没有云,晚风携着刺骨的寒,顾矜芒却浑然不觉,只借着微弱的灯火,点燃了一根香烟,静静地看着缠绕在暗灯上的飞蛾。   真是愚蠢又脆弱的生物。   自己又和它们有什么区别。   对于很多事他无法释怀,譬如无法成为梁小满的首选,这件事如刺入心脏的一根尖刺,已经长到了肉里,他靠着梁小满的一点点温柔与陪伴,就能忍受被放弃的痛楚。   只要小满哥哥愿意留在他身边,仿佛无数次的背弃,都显得无关紧要。   “可是我没有办法。”   “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办法。”   小骗子的话语还在耳边,顾矜芒轻嗤出声,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如果你的爱也似我这般浓重,如果你也像我这般爱你,又怎会落到没有办法呢。   不过是讨巧罢了。   顾矜芒枯坐了一夜,圆桌上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直看到天色将明,浓重的雾气消散,楼下逐渐有走动的人群,才进了屋。 第081章   小满睡得晚,自然醒得也晚,直到倾斜的日光照得他的脸颊微微发烫,才忍着宿醉的头痛迷蒙地睁开眼睛,身旁没有顾矜芒的踪影,轻薄的窗纱伴着微风轻轻拂动,床头柜不知何时放着兑好的蜂蜜水。   他洗漱好出了房门,女人已经洗漱完毕穿着齐整,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投影里的老鼠跟猫咪斗智斗勇,追逐嬉戏,她看得很是入迷,嘴巴微张,连拍拍包被都忘记了。   “妈妈,你吃饭饭了吗?”   小满伸手摸了摸女人的头发,黑亮的长发被梳成了辫子,女人自己根本不可能梳好辫子,“妈妈今天好漂亮,是谁帮你绑的头发?”   女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动画片上移开,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红包,鬼鬼祟祟地附耳过来。   “宝宝,这是冷冰冰拿给我,叫我拿给你的,他叫我说是我自己拿给你的,但是宝宝说妈妈不能骗人,所以妈妈就偷偷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冷冰冰哦,不能跟他说是我说的喔。”   “他还叫我跟你说,”女人的眼珠偷偷瞟了一下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坐直了身板,正色道,“我的宝宝又大一岁啦,新的一年要好好长大!”   她伸出了双手,给了小满一个大大的拥抱,明明是疯疯癫癫的,可是要扮做母亲的角色,却有几分惊人的天赋,正儿八经的样子像极了慈爱的母亲循循的叮嘱。   “妈妈,宝宝也祝你新年快乐,岁岁安康。”小满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忍不住又抱了上去。   “好嘿好嘿。”女人接过来,从红包里拿出钱,就两眼发光,开始疯疯癫癫地笑,“太好啦,我有钱啦,能给我的宝宝治病啦!这样我的宝宝就不会再被扔掉啦!”   她急切地从小满的怀抱挣脱,兴奋得手舞足蹈,像是在晦涩无光的时光里终于抓到了一丝微弱的希冀。   “妈妈。”小满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女人疯狂地亲吻手中的包被,短短的几步路程,却像是十多年的鸿沟,将他们彻底地隔开,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赚钱,把妈妈的脑袋治好。   “小满哥哥,阿姨,过来吃饭了。”宿醉之后胃口都不会很好,顾矜芒熬了软绵的青菜瘦肉粥,煎了几颗荷包蛋,在上边淋了一圈调味的酱油。   “好,等我一下。”   小满调整了情绪,跑进房间,又急哄哄地冲回客厅,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顾小芒,挠了挠耳朵,神情有些羞涩,“顾小芒,新年快乐,来年事事顺遂。”   往年的红包都是顾矜芒给他,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他住在顾家,衣食住行都是靠的顾家,总不能用顾家的钱给顾小芒压岁,如今就不同了,他可以画稿来挣钱,自然不能少了给顾小芒的那份祝福。   “可能不是很多,”他手指都纠结地蜷在一起,“我以后会更努力的,给你赚多多。”   顾矜芒并没有当场拆开,而是反复将红包看了又看,那是小满精心挑选的红包,封面上有一只笑眯眯的小猫,看着十分可爱,他看了一会儿才将红包收到了围裙的口袋里,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包。   “小满哥哥,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烫金的红包底壳,有腾飞的巨龙盘绕,口吐瑞珠,红包不论是做工,还是图案,都无可挑剔,透出高门大户的富贵逼人。   小满甚至不用打开,光从厚度就知道里边的钱足够自己和妈妈无忧无虑地生活很久。   “这,这,”小满苦恼地思索推辞的理由,他不想跟顾小芒为了这些事情争执,只能焦灼地这这那那了半天,不想让这种吉利喜悦的事情也蒙上客套的推辞。   “就当我赖在这边交的生活费就好。”顾矜芒满脸不以为意。   “我以后要住这边,每天在这里吃吃喝喝,你拿着这钱,自然不会苦了我,对不对?”   “就算没有这个钱,我也会尽量不让你吃苦的。”小满还是收下了,语气幽幽地说。   他们吃完午饭的时候,公寓迎来了第一批客人,小满去开门的时候还满脸疑惑,见到门口的顾潮和叶风晚,脸上的疑惑就转变成了惊喜,“顾叔叔,叶阿姨,新年好,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小满,新年快乐。”   “小满,新年好。”   “我听王叔说你从你爸爸那边搬出来了,就和你顾叔叔过来看看你。”叶风晚说着往厨房走去,从身后一把抓住顾矜芒,“顺便看看我这个不着家的儿子。”   顾矜芒刚洗好碗筷,冷着脸把围裙卸下,凉声道,“你们过来干什么?”   “顾矜芒。”   顾潮原本平静的脸色冷下来,幸好叶风晚立刻凑过去,“好了好了,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别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大过年的,来都来了,就不能好好地说话吗?”   小满走到顾矜芒旁边,偷偷地拽了拽他的衣袖,顾矜芒才缓和了脸色,“爸,妈,新年好。”   “叔叔阿姨,过来这边坐。”   小满把填满零食的果盘端到了茶几上,又从冰箱拿了好几罐饮料出来,“叔叔阿姨,吃零食。”   这个公寓小而巧,但是装不下这么多人,几个人往沙发上一坐,就显得屋子有些拥挤。   “顾矜芒,收拾收拾,跟我们回老宅跟爷爷拜年。”   顾潮对儿子像是面对自己的下属,永远都是命令式的口吻,顾矜芒听了只装没听到,插着裤兜,置身事外。   叶风晚是他们之间最好的调和剂,笑着望向小满。   “小满也好久没看见爷爷了吧,跟着一起去吧,之前你要回到你爸妈身边,爷爷还十分惋惜呢,说是你这个孩子乖巧懂事,若真是他的孙子倒也不错呢。”   顾氏老宅小满是曾经去过的,顾叔叔并没有见外地只把他当领养的孩子,这些家宴都会带他参加。   顾爷爷是个很慈爱的老人,长得有些凶,但是自己每次过去,都会给自己吃糖果,问自己在顾家是否还习惯。   小满是愿意去看看这个慈祥的老人家的,于是他点点头,“那我先去换身衣服。”   原本寻思着不用出门,他就穿着毛绒睡衣,这样去拜年,也不太礼貌。   “去吧去吧,别着急。”叶风晚知道拿捏了小满,也就拿捏了顾小芒,自然是喜笑颜开。   小满选来选去,还是挑了件淡粉的毛衣,搭了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和帆布鞋,头上戴了顶浅色的毛线帽,走出来的时候,叶风晚就将他一顿夸。   “我们家小满这样穿,真是好看又可爱。”   “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小姑娘,这么好的脾气,又会画画,长得还好看。”   她其实怀孕的时候,就盼着顾矜芒长成这般温柔和煦的样子,只可惜自家儿子和丈夫性格简直如出一辙,令她有些嫌弃,却又没有办法,自己生的,能怎么办呢?   于是那些温柔与慈爱更多都给了养子,也没有留意到自家儿子听见这番话,骤然森冷的脸色。   老宅位于A市的郊外,过去要一个小时,他们现在出发,到了呆到吃完晚饭再回来,叶风晚是个爱说话的,在车上找尽了各种话题。   “昨天爷爷在众人面前那样介绍你,你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以后顾氏都要交到你的手上的,以后可不能再那么莽撞了。”   “你爸爸昨天还说要把你抓回来,还是我拦着,以后可不能再那样了,宴会你呆着不习惯了可以直接说,怎么可以直接从阳台上跳下去呢?”   “我说呆着不习惯了就能走吗?”顾矜芒原本在闭目养神,突然来了凉飕飕的一句,讥讽意味十足。   “啊?”小满瞪大了眼睛,“什么从阳台上跳下去?”   叶风晚完全不理会顾矜芒的暗讽,只拉着小满说,“就他这个人,昨天也不知道赶着去干嘛,也不跟人说,就急哄哄地从二楼跳下去,幸好底下有草接住了,啥事都没有,要是没有草,我们现在也不在这里了。”   “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谈恋爱了,昨天介绍了那么多女孩给你认识,有没有中意的?”   “别一天天粘着你小满哥哥,他也十八了,以后也要谈恋爱什么的,你能一直粘着他?”   “对吧,小满。”她朝着小满看过来,小满不敢看她,只心虚地垂下了头。   顾小芒以后会和女孩结婚吗?昨天他认识了很多女孩子吗?有没有给她们包红包说除夕快乐呢?小满觉得自己怪怪的,心脏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得了怪病,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涌上来,将他彻底淹没。   “诶,怎么一下子两个人都蔫蔫的了。”叶风晚满脸的不解,又换了个话题,转向了顾矜芒,“毕业之后,打算去哪个学校?你爸爸的母校就不错。”   顾潮读的是世界顶尖的商业院校,入读这里,不仅仅是学到知识那么简单,主要是人脉的积累,各国财阀首选都将自己的继承人送往也门学院,如今世界财富排名榜上的商业巨鳄,几乎全部出于这个院校。   但是也门学院并没有开设艺术科目,被所有人戏称为“世界的财库”和“艺术的荒漠”,培养出的个个都是点金圣手,但对艺术全然不敏感,之前就出了个新闻,从也门毕业的一个富翁,为了附庸风雅高价拍下了一副画作,还把那幅画发到了网上附上了价格供人品鉴,最为搞笑的是那副画作被嘲得厉害,说是放到了厕所都觉得掉价。   “我不会继承顾氏。”顾矜芒的话冷不丁打断小满的所有浮想联翩,他的脸朝着窗外,明明是阳光灿烂的时刻,他周身却蒙上阴翳,“我不会再过你们给我设定好的生活。”   “哎呀,你这小子。”叶风晚急得想去捂他的嘴,之前陈全的事情发生,她当时在国外忙着慈善晚会的筹备,是之后才知道顾潮居然断掉了儿子的生活来源,逼着未成年的孩子去酒吧卖唱,去咖啡厅弹钢琴,她不想顾矜芒忤逆自己的父亲,也是怕重蹈覆辙。   给王叔放了假,顾潮正在开车,听到这话,只是嗤笑一声,并没有往心里去,“那就请你做好失去这一切的准备。”   “你高贵的出生,顾氏赋予你的所有,甚至你的顾姓都不再属于你,你不会再因为你是顾氏集团的小少爷而有任何的优待,你随手给小满买一件毛衣就是十万,失去这一切的你,可能在路边买个盒饭都逃不出几个铜板,跟丧家之犬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论是你以后要上的学校,亦或者是你的伴侣,或者是你终生的事业,你都没有选择。”   车辆开得四平八稳,一如顾潮平日的做派,可他说这些话时,如鹰一般的眼睛透过后视镜望过来,让小满的手心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第082章   命运似是不支持来自少年人的任何辩驳,顾潮驾驶着车辆快速地通过蜿蜒的山道,两旁葱郁的树木落下斑驳的光影,窗外的风带来草木混着阳光的清新气味。   “到了。”   下车的时候,风有些顽皮,将小满毛线帽下的两颗小球球吹得乱飞,他站在充裕的日光下,皮肉白得像即将融化的雪人,顾矜芒走到他身侧,将两个球球抓住,专注地在他下巴处打了个标准的蝴蝶结。   两个少年,一个冷感如带刺的玫瑰,一个清雅似冬日的白雪,光是彼此靠近,就如同一幅登对而不合时宜的画。   叶风晚看见他们这般的互动, 第一次拧起了眉头。   以往都当是两个小孩间的亲昵玩闹,可如今都快长成了大人,这种黏糊糊的相处,哪怕是再开明的长辈见了,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思索过后,她走上前去,突兀地挤入两人中间,挽着小满的手臂,轻笑道,“我和我们家小满一起走,其他人自个儿走自个的。”   眼前的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不忍用世俗的标准去苛责评判,可也担心二人的关系往离经叛道的方向而去,不光是她不允许,顾潮不允许,就连拥有百年清正家风的顾氏一脉也绝对不会允许。   叶风晚这亲昵的举动如同隐匿的暗示,将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年人分开了。   顾氏的宅院遍布全国各地,老宅最为僻静,建在山景之中,被绿树群山环绕,地处广阔,分为顾老爷子寿宴所在的纯西式建筑群,和古香古色的中国风建筑。   西式风格只为接待客人和筹办宴会,顾家人基本都住在山中的园林景致里,过得极为舒心风雅。   入目就是中式的建筑风格,清幽的绿石小道,一侧是亭台楼阁和碧绿的池水,池中各色水生植物,还有许多胖乎乎的锦鲤游来游去,另一侧是开辟出来的竹林,阳光被切割成许多份,斜斜地落到地上。   穿过笔直的长廊,来到个四合院,中间种着繁茂的发财树,旁边点缀着盛放的牡丹。   主屋里热热闹闹的聚了许多人,叽叽喳喳的,老爷子坐在上位的方椅上,穿一身明黄的衣袍,脖子上挂着长长的佛珠,手中盘着几个油润光亮的核桃,见人进来了,一双浑浊的眼睛笑得慈祥,“今年也是热闹,小满也过来了。”   “爷爷,新年好。”   “顾爷爷,新年好。”   小满站在顾矜芒旁边,忍不住要往他身后躲,屋内人有些多,不由得有些紧张。   “哟,这不是阿潮收养的那个孩子吗?前阵子不是被亲生父母认回家了吗?”一个有些多嘴的远房亲戚见了小满,忍不住出声揶揄。   “是的。”顾潮点点头,“就算他认祖归宗了,也照样是我顾潮的孩子,顾家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多余的话诸位也不用多说,我这孩子心性敏感,少不得回去又要掉小珍珠了。”   顾潮的话不高不低,正好落入所有人的耳朵里,那些探究的跃跃欲试的眼神立刻都收了回去,顾家的种能有几个不是人精,方才一番话不过是刻意的试探,顾潮这番表态后,纷纷就有人出来打圆场。   “那可不是,当年要不是这孩子,小芒现在估计还不愿意出门,不论关系如何变化,终究就是我们顾家的人。”   “是呀是呀。”   “看,就你爱胡说八道,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率先开口的那个远房亲戚立刻就遭到了众人的讨伐,如今顾氏都在顾潮的手里,他们这些犄角旮旯的小人物想要分一小口,可都得仰仗顾潮的鼻息,自然不能得罪了顾潮的养子。   “都得了吧,不要以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别人就看不出来,都收收心思,把功夫放在正事上,比什么都强。”叶风晚面露不快,把那个亲戚都吓得脸色青白。   “顾叔叔,叶阿姨。”小满轻轻地喊了一声,顾潮和叶风晚的脸色才缓和了几分,随便找了个话题将事情揭了过去。   老爷子在大厅呆了一会儿,就有些乏了,喊着小满和顾矜芒进了他的书房。   一进屋就是缭绕的檀木香,角落小巧的八角鼎燃着细细的轻烟,厚重的深紫色木桌后是编织的藤椅,老爷子点了雪茄,坐在摇晃的藤椅上,昏昏欲睡,窗外的绿意都要攀到屋内来,有股青草的味道。   “小芒,家宴都没完,就自己跑掉了,这可不成体统。”   他闭着眼睛,小满能看到他面上苍老的沟壑和斑点,手上的墨玉扳指轻轻地转动,不怒自威,他没由来的有些害怕。   “呆得烦了就走了。”   顾矜芒倒是不卑不亢,身姿像苍劲的松柏。   “呵。”老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睁开了鹰一般的眼睛,他的眼睛和顾潮的很像,很锋利,望着人时,像是用智慧与阅历将人分割凌迟,嘴里缓缓吐出烟圈,“少年人,总要学会忍耐才是。”   就算小满再不懂,也知道这是一种隐晦的提醒,谁知老爷子的下一句话就像无形的手,精准地抓住了他的心脏,令他透不过气来。   “晚宴上蒋家的女儿,长得极其漂亮,从小学习国画与书法,和你同岁,这些年画画也得了不少奖项,你可有印象?”   照理来说,这般优秀的女孩应该是出类拔萃,令人一见难忘,但是顾矜芒却摇了摇头说。   “没有印象。”   “你该有印象。”老爷子终于坐起身来,狭长的眼睛沉郁冷漠,如同讨论一颗棋子,“蒋家在蓬莱那块发展得不错,产业和顾家多有交集,份额也算可观,且蒋云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疼得如珍似宝,恨不得将心肝都挖出来给她,小芒,这样的家世背景,你该有印象。”   他殷切的眼神如同有千钧的重量,都化作了实质落到了顾矜芒肩上,这样沉重的眼神,笃定的言语如同沉甸甸的石头,重重地压在小满心上,令他感觉无法呼吸。   “我顾矜芒,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棋子。”顾矜芒对顾老爷子威慑的凝视不避不让,抬眸与其对视。   “嗤。”不亏是顾潮的父亲,听见这般稚嫩的话语,跟顾潮是一样的嗤之以鼻,他用烟管抵着桌面上的白玉棋子,冷笑道,“你该庆幸你能成为一颗棋子。”   “而不是一颗弃子。”   “哐当”一声,珍贵的白玉棋子落了满地,润白无暇的玉子沾上了尘埃,如同宝珠蒙尘,小满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深夜,顾矜芒坐在破漏荒芜的景致里,如同小王子遭了大难,变作了街旁的乞丐。   不,不能这样的,他想到这里,掰扯着手指,张着嘴巴,想替顾小芒说些话求求情。   可是顾老爷子却忽然笑开了,笑得十分慈爱,用鼻咽指着桌上的两个利是封。“不说这些了,都是孩子,以后听话便好。”   “来,这是爷爷给的利是,你们都要快快长大,长成社会国家的栋梁,可不能学那猫狗之辈,只懂苟且度日,人啊,总要为社会做了杰出的贡献,才能算是活着。”   他变脸是如此之快,前一秒还是雷霆暴雨,山风摇晃,这一秒却是微风和煦,云淡风轻。   小满在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白了,顾爷爷和顾叔叔都是在敲打顾小芒,希望他能背负起属于顾氏的责任,以一种威逼利诱的方式。   可这样是不对的。   小满还没来不及说些什么,顾矜芒就出了声,他用一种冰冷的眼神作为回敬,薄唇微启,“我不需要,这种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无聊把戏,留给别人享用吧。”   话音刚落,他就旋身出了书房,像一阵呼啸的风,从小满的身旁刮过,小满连忙伸出手,却抓不住他的一块衣角,“小,小芒。”   “顾爷爷,”他回身慌张地朝着老爷子点头示意,见老人朝他点点头,他立刻追出门去,“我先去找下顾小芒。”   顾矜芒身高腿长,又有运动的习惯,生起气来,走路像一阵风,两人离得甚远,在竹林中穿梭,小满追得吃力,只能连声喊着,“顾小芒,顾小芒,你等我一下。”   听到了叫唤,顾矜芒终于停了下来,他的背影落满了竹影,像是把青竹都穿在了身上。   小满怕他生气,疾行了几步,等到了他身边站定,才看到他面容柔和,眉目疏朗。   “顾小芒,你生气了吗?”   “没有。”顾矜芒只是笑,眼睛的笑意却没透到眼底,他抚着小满微微汗湿的脸颊,自我厌弃般,“小满哥哥,我们私奔吧。” 第083章   “啊?”小满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私奔的意思,就被拉上了机车后座,被动地圈抱住顾矜芒的腰。   反应过来的时候,重型机车已经在山道上横行霸道,来自山野的狂风擦过他的耳朵,粗暴地抚摸他的眼睛,鼻子,头发,又化作嘈杂刺|激的声浪,在耳畔呼啸而去。   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到最大,手指触摸着顾小芒精瘦的腰,胸膛贴着他坚实的背。   汹涌的风刮过路旁深沉的沟壑,刮落了树上的浆果,它夺走了小满的视野,只剩下身前人的脊背,宽阔如峰峦的后背。   咚咚,咚咚,咚咚。   是什么声音?   耳蜗处咚咚的混响,肾上腺素疯狂飙升,山峰拐弯处呈现出蜿蜒的弧度,机车倾斜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轮胎贴着地面,发出尖锐的嘶鸣,人体堪堪要接触地面,小满甚至能看见轮胎摩擦地面出现的火星子,把顾矜芒的腰抱得更为用力。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山道之上,和顾小芒成为无名的骸骨,可是峰回路转,穿过弯曲的山道,车速慢慢降落下来。   那令人恐惧窒息的生死狂飙,更像是一种愤懑情绪的宣泄,高峰过后,都化作了平静的死寂。   机车走过了几个岔道口,左拐右拐竟来到了一片静寂的丛林,树影重重,藏着一处可清澈见底的水潭,有细小的水流从高处留下,像是个小小的瀑布,顾矜芒将机车停好,又将他抱了下来,就这样幕天席地地在水潭边的地上躺了下来。   “顾小芒。”小满站着低头看他,“不会不舒服吗?”   地上有许多圆滚的石子,虽然并不尖锐,可他觉得膈到后背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没事。”顾矜芒并不看他,而是望着毫无遮挡的天空,浅蓝色的,有一团漂浮的薄薄的云,微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吹过脸庞时,他闭上了眼睛,像是舒服到睡着了。   小满犹豫了下,也跟着躺到了他身边,大自然是个有趣的存在,身下的石头可能是被潭水经年累月的打磨过,并没有刺骨的痛意从后背传来。   非常奇怪的,这样躺在丛林之中,聆听着流水潺潺和偶尔几声鸟儿的嘶鸣,所有烦恼忧愁像是都逐渐远去。   人类还是要生活在没有天花板的地方,才能感觉到真正的自由,奔跑起来像自由的风,沉寂下来又像河岸旁顽固的石头。   “顾小芒,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的。”   这个水潭在隐秘的山道尽头,从老宅过来需要一番周折,小满方才跟着顾矜芒左拐右拐,都有些晕头转向,而他能这么准确地来到这里,丝毫不像是一种偶然的闯入。   “那件事发生之前,”顾矜芒声音幽幽的,似在想起了很久远的记忆,“爸爸和妈妈带我来过几次,有时是夏天,有时是冬天。”   “夏天提着小桶抓小鱼,热了就跳进去洗澡,这里的水比游泳池的水总感觉凉快很多。”   “冬天就和爸爸一起钓鱼,会无聊一些,有一次钓到了一条很大大的鱼,还高兴了好几天。”   “后来被警察找回来,我排斥和他们两个人接触,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午后的阳光没了树木的遮挡,就这样落了下来,落在少年冷白的脸上,给浓长的睫毛染上了金粉。   这是顾小芒极少提及的时光,应当是美好的,小满能从他的语气听出浓重的怀念之意,明明还是少年人,为何语气却有垂垂的老态。   “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之前那件事,”顾矜芒顿了顿,“我可能也会成为爷爷期待的那种人吧。”   “活在顾氏的光环下,扮演最优秀的接班人,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结婚。”他坐起来,随手抓过一把石子,投入水里,那些石子在水面上弹跳着,去到很远,“我可能会遇见你,也有可能不会。”   “如果我按照那样的轨迹成长,小满哥哥,你是不会喜欢我的。”   他将手拍干净,垂下鸦羽般的睫毛,碎发遮住阴郁的神情,明明就坐在日光里,他瞧着却像是要随着散落的阳光一起碎掉了。   小满有些不忍,抬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会的,顾小芒,不论你是怎样的,我都一定会喜欢你的。”   “真的吗?”高大的男孩惊喜地抬起眼睛,美丽的眼瞳变得亮晶晶的,可很快他又变得低落,抿着唇,“不是那种喜欢。”   “你说的不是我要的那种喜欢。”他说着,又了无生趣地躺倒下去,两只手臂交叠着枕在脑后,嘴里念叨着,“不是这种喜欢。”   “那你要的是哪种喜欢呢?”   小满不解,可是他从小到大都是那样喜欢顾小芒,恨不得将心脏都掏给他,只捂着心口,急急地追问道,“是哪种喜欢呢?小满哥哥不懂,你告诉哥哥吧。”   “不说了,小满哥哥不喜欢,知道了也会害怕。”   躺着的男孩闭上眼睛,就以为与世隔绝,低声喃语后,转过身去,给小满留下了个孤寂的背影。   世界是那般静谧,偶有几只鸟儿飞过,有翅膀扑棱的声音,小满跪坐在地上,他细细地琢磨着顾小芒的话,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和顾小芒之间仿佛有一道坚硬而不可攀越的高墙,牢牢将他隔绝在外。   他定定地看着男孩的背影,忽然又觉得遥远。   他在此刻才意识到,每个人都像是一座孤岛,圈地为牢,顾小芒走不出来,小满也走不进去。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这之前,他们还说过要一起往前走,永远不分开,为何又忽然生分了呢?   是因为顾叔叔和顾爷爷说的话吗?顾小芒也想跟那位蒋小姐在一起吗?他胡思乱想了许多,最后只能勉强压下心底那股奇怪的酸意,强装出体贴的口吻。   “我可以不画画的。”他扯着衣角,笑得比哭还要难看,试图表述自己因为喜欢顾小芒而愿意做出的改变。   “以后我会好好学习,争取跟你一起去也门学院读书,或者我不上学了也可以,我可以陪读,可能要带上我妈妈,会比较麻烦。”   原来从小坚持的梦想,在喜爱的人面前,是可以被抛下的,小满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不再画画,可是相比跟顾小芒分开,他觉得不画画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还是说你因为蒋小姐而苦恼呢?我也不懂什么是喜欢,但是我觉得真心总归是最重要的。”   他垂着脑袋,纠缠着手指,明明心里酸涩得要命,却也扮做知心哥哥的样子。   一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偏要给一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出主意。   “小芒,”他苦涩一笑,“我觉得只要你喜欢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没法拒绝你的。”   他为蒋小姐一定会喜欢上顾小芒而感到欣喜又彷徨。   “如果那个人是你呢?”顾矜芒终于有了反应。   他回过身,那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小满,像装满了沉甸甸的情感,那些情感从眼角倾泻而下,化作了无比温柔的神色。   “如果我说,我一直喜欢的都是小满哥哥呢?”似是怕小满害怕到逃走,他抓着小满细瘦的手腕,用力到留下红痕,“小满哥哥,我一直都喜欢你,不是弟弟对哥哥的那种喜欢,是想拥抱你亲吻你和你上|床的那种喜欢。”   “我之前跟你说我喜欢男人,其实并不是。”他苦恼地摇摇头,拧着眉,解释道,“我好像只喜欢小满哥哥,其他男人我不喜欢。”   “我是不正常的。”   他说这话的神情,小满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秾丽而易碎的样子,带着真挚赤诚而迷茫的孩子气。   小满想说是谁说你不正常的,他气哄哄地想要跟那人讨个说法,可电光火石之间,却想起那个宁静的夜,想起顾矜芒满不在意地说自己喜欢男人,而自己说了什么?   “顾小芒,这是不正常的。”   “男人喜欢男人,这是不正常的。”   原来是自己。   真该死。   “小满哥哥。”顾矜芒轻声地叫他,将他的手轻轻地贴近自己的脸颊,很依恋贪婪地磨蹭起来,像讨人欢心的狗,可怜兮兮的,“我知道你只喜欢女人,我很难受。”   “想到小满哥哥永远都不可能喜欢我,我就觉得很难受,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将小满的手挪到了胸口,皱着好看的眉,“这里总是很痛。”   扑通,扑通,小满哑然,这里,这里是心脏的位置。   隔着衣服,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温热,和心脏的急速跳动,滚烫的热意从指尖,一路烧到脖颈,耳垂,又化作了擂鼓般的心跳。   “一次次的想从小满哥哥身边逃开,可是小满哥哥总能找到我,安慰我,拯救我,像个美丽圣洁的天使,想到这样的天使,无法只爱我一个人,我就更难受了。”   告白的少年别开了脸,美人总是得天独厚,就连日光落在他脸上的泪滴上,都有别开生面的美感。   “我。”小满像是一只鹌鹑,被接连的告白整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小芒,我。”   是高兴喜悦吗?好像也不是,更多是突然,他从小就把顾小芒当做弟弟,而弟弟对自己存了这样的心思,用那样露骨的言论说出来,令他不知道怎么反应。   爱人吗?他从未想过。   他的人生预设一直都是跟顾小芒在一块,以朋友的身份,相互陪伴,度过余生。   可是世俗的世界里,好像的确没有朋友一起过日子的例子,大家好像都会选择和自己的爱人一起生活。   “小满哥哥,如果我和别人结婚了,我就没办法和你一直在一块了。”   “不行。”大脑都没思索,小满就已经开了口,他犹豫了一下,客观地解释道,“你如果不喜欢蒋小姐,不能和她结婚的,这样是不对的。”   他为自己的自私感到卑劣。   “可是小满哥哥不喜欢我,我总归是要喜欢别人的。”   顾矜芒的话轻飘飘的,像一根羽毛,却将小满所有游离的念头都打散,耳边嗡嗡的,有尖锐的疼痛和嘶鸣贯穿大脑。   原来顾小芒以后会喜欢上别人这种可能性,不论在生理亦或心理上,自己都接受不了。   “不行。”他第一次这般强势而认真地拒绝,小猫一般的圆眼珠瞪大了,透着恃宠而骄的不容置喙,“你不可以那样。”   “可是小满哥哥喜欢女人,不是吗?”   “我永远无法变成女人。”   顾矜芒叹了口气,他将小满的手按在胸膛上游弋,“小满哥哥,这是男人的身体,我永远不可能变成女人,男人就是男人,你不可能喜欢我,却又不允许我喜欢别人,是不是对我太过分了呢?”   他观察着小猫脸上出现惊慌担忧的神色,不断地用言语试探对方的极限,最后一锤定音,靠近那人的耳朵,用可怜兮兮的口吻哀求。   “小满哥哥,求你试着和我交往看看,你不用立刻答应,可以从未来伴侣的角度试着考虑一下我,好吗?”   小满已经被突破心里极限,他害怕顾小芒离开,也害怕顾小芒爱上别人,对于这个折中的提议自觉满意,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跳进陷阱里,“可以,不过如果失败了,我们还是跟现在一样的好朋友哦。” 第084章   小满并没有掉进陷阱的觉悟,他是个头脑迟钝的人,对于情爱之事,更是懵懵懂懂如雾里看花。   他将顾矜芒口中的追求当做少年青春期的悸动,可能因为在他身旁的都是我,才会让小芒产生这样的误解,久了也就好了,他这般安抚自己,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太阳应当是晒得他头脑发昏了,否则无法解释他滚烫的侧脸,红透的耳尖,和透出薄粉的脖颈,就连垂落的指尖都因为莫名的紧张而轻轻颤抖。   顾小芒他只是在胡闹罢了,他奉劝自己,梁小满,你可千万不能当真。   他是抱着拒绝了也能继续做好朋友的心态答应的,单纯地觉得只要提前说好了,哪怕他们日后无法成为爱人的关系,两人也能继续维持现在这种美好的朋友关系。   此时的他,刚满十八,有着独属于少年的单纯,他不懂得命运的无常,也没有思量到许多关系是经不起变化的。   山野的风恣意洒脱,时而轻缓,时而急促,带来树叶的沙沙响动。   明明是做了那样的一番剖白,两人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更准确的说,哪怕没有方才那一连串的告白,他们之间的碰触早已比许多爱侣都要亲昵。   两个少年依偎着坐在潭水一侧,小满望着缓缓向前的水流,梗着脖子不敢转头去看顾小芒。   那道目光太过热切,令他的脸更加发烫,他私心里觉得应该是日头太晒了,而不是因为顾小芒那不加遮掩的视线。   他像是头一次看见自己,那样的凝视携着昭昭的思慕之意。   “那以后怎么办呢?”小满别开脸,摆弄身旁的小石子,“学校的事情,还有顾叔叔和顾叔叔对你的期待,你都是怎么想的呢?”   他装作云淡风轻地询问,却在提到学校的时候,不自觉地往顾矜芒那边瞟了一眼,他笨笨的,虽然在绘画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可他性子柔弱,总归是盼着顾矜芒能有最舒心妥帖的未来。   “顾爷爷和顾叔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以他们那般强势霸道的性格。”他将抓住的石子扔到水里,扑通的几声,那些石子就随着涟漪消失。   他撇了撇嘴,有些失落,“听他们的话,对你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是没关系的,”他牵唇一笑,粉白的皮肤被斜斜的日光晒得通红,玩弄着手指,“我画画其实画得一般,以后不画了也没所谓,真的。”   “最重要的是,”他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转过头来看着顾小芒,融融的日光给他清秀的脸上罩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他浓长的眼睫微微往下,和微垂的嘴角一起,形成一片了悲伤的阴影,“能和顾小芒在一起。”   他对命运的安排总是温柔顺从的,这番话,就像是小猫用掌心最柔软的肉垫按了按顾矜芒的心脏。   风似是也感知到了,化作了轻柔的微风,拂过少年的发梢,那一头栗色的发丝微动,露出少年清隽的眉眼,褐色的眸子似有流动的水意,顾矜芒心念一动,眼底的情绪如翻涌的海,他忽得凑近,却只敢碰碰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   “小满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人生其实是旷野。”   顾矜芒坐回身,将视线落回深远的前方,那儿有深绿色的树木,长了数十米高,有灰色的鸟儿在枝头停留,欲落未落的日头,挂在树梢上,裹着赤色的云霞。   “旷野?”小满眨巴着眼睛,堪堪落下几滴泪,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他是个笨拙的,懦弱的,当命运堵住他前行的路,他就彻底没了办法。   可是顾小芒转过来告诉他,很坚定从容,带着少年意气的志在必得,“人生是旷野,我们眼前的路并非只有一条。”   他的话语冷淡而低沉,却令山林的流水和鸟叫都逐渐褪去,只留下灵魂对于命运的拷问。   院长曾经告诉过小满,如果你的腿脚不像其他人那般灵活,那你还有灵活的手,你能用你的手,做出最美好的画,去成为星星,成为太阳,去激励别人。   而顾矜芒如今告诉他。   “人生是旷野。”   “我们并非只有一条路。”   小满轻轻地念叨着,如同在忽然之间感悟了神谕,紧紧地抱住了身侧的男人。   “谢谢你,顾小芒。”   失去了顾氏的助力,其他能走的路,顾矜芒并没有明说,小满只记得归途的路上,两个人的心情都很轻松,那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天空变得灰蒙蒙的,山道上有几声寒鸦的嘶鸣,傍晚的薄露落到他的毛衣上,令他感觉有些冷。   “很冷吗?小满哥哥。”   顾矜芒的声音明明很近,却被夜风吹散,飘到好远好远。   “我不冷。”小满这样说,可是机车很快在路旁停下。   顾矜芒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罩在了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柠檬味将他彻底地包裹住,“我不冷,我真的一点都不冷。”   这样漫长而冷清的山道,顾矜芒身上只剩下一件卫衣,他的面容在黑夜里,显得朦胧而昳丽,像以美色为诱取人性命的山鬼,靠得越发近了,小满能闻见他身上的气息,冷的,像高山上的冷松,心跳大震,说话也结结巴巴,“顾小芒,别靠这么近。”   “那就把衣服穿好,别管我的死活。”他冷着脸给小满把拉链拉到最高,长腿又跨上了车,“我这不是在追你吗?”   “自然不能让你挨饿受冻。”   原来这就是追吗?小满有些想笑,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呀,他抱着那人的腰,脸颊上的梨涡一路上都没有消失过。 第085章   女人是由顾家的保姆看顾了一下午,小满和顾矜芒回来的时候,保姆刚切了水果出来,女人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她看见小满回来了就站起来,开心地围着小满转来转去,嘴里的话明里暗里都在等着他的表扬。   “宝宝,妈妈有乖乖哦,没有乱跑。”   出门的时候小满不放心妈妈一个人在家,叶风晚就调了顾家的保姆过来,小满怕保姆照看不过来,特意叮嘱女人不能到处乱跑,要乖乖听保姆的话,她倒是真的把话听进去了,小满关切地跟保姆交流女人今天的情况。   保姆是从老宅拨过来的,带过好几个孩子了,经验老道,很有耐心,笑着说,“是的,她很听话,没有乱跑,一下午都在看电视。”   小满这才放下心来,从兜里掏出一根爱心形状的棒棒糖,透明的包装纸用彩色的丝带缠绕着,扎了一个蝴蝶结。   他递给女人,像哄孩子一样,“妈妈有很听话,这个是给妈妈的奖励哦。”   “好棒诶!”女人立刻就想拆开,但是忽然顿住,抓起沙发上的包被,怼着棒棒糖,喂着并不存在的孩子,“宝宝,给你吃。”   “妈妈,宝宝不吃,你吃吧。”小满拍拍她的手,冲她笑笑,把棒棒糖拆开,她才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往棒棒糖上咬了一口。   在山野里呆了那么久,两人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沾上了草球,顾矜芒让小满先洗,小满洗完的时候,看见顾矜芒正在阳台的藤椅上坐着,手里拿着手机,神色很专注。   “在弄什么呢?”   小满擦着头发,往他身上靠,顾矜芒将手机放到桌面上,接过毛巾帮他细致地擦掉头发上的水。   “在编辑要发的视频。”   “发到微博上的。”   小满看到屏幕上是顾矜芒弹钢琴的画面,在顾宅的钢琴房里,镜头截取到黑白相间的琴键和灵活跳跃的手指,冷白修长的指尖操纵着灵动的音符。   这次不再是钢琴曲,而是一首流行歌曲的弹唱,清冷的音色配上情意绵绵的词曲,有种前所未有的碰撞感。   顾矜芒的声音是冷冽的,像冷泉里滚落的石子,可他声声吟唱的又是那般哀转缠绵的爱情旋律,就让那些矫揉造作的词句都显得深重而悠长,像是堕入红尘的僧人口中的吟唱,愣是将俗不可耐的悲欢离合演绎出了超然物外的空灵感。   “你觉得怎么样?”   直到顾矜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满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我觉得非常好。”   他顶着微湿的碎发,顿了顿,偏头说道,“我,我觉得如果你也出镜的话,这个视频爆的可能性会非常大。”   其实原视频是有拍到顾矜芒的脸的,但是顾小芒特意只截取了手部的特写。   小满是想起了他那组在矮巷里被偷拍的照片,甚至都没有露出全脸,就被网友疯传,登上了微博的爆炸热搜头条,若是小芒这条露脸了,那效果简直不敢想象。   “嗯,”顾矜芒点点头,小满的头发已经有八分干,他把毛巾挪开,“不喜欢露脸,以后再看。”   “没关系。”小满比出大拇哥,“就算不露脸,这条内容也是棒棒的。”   他说完就一溜烟回房间拿了手机出来,坐在顾矜芒旁边,严阵以待,专注地盯着手机,秀美的眉毛都皱到了一起。   “小芒,你现在发,我一定要抢到沙发。”   “好。”顾矜芒微笑着倒数,“我数三二一,我就发咯。”   “三。”   “二。”   “一。”   满满发布一条作品:等你[沙发沙发]   芒果果:抢到沙发![熊猫转圈][熊猫转圈][熊猫转圈]   忧郁的章鱼:哇哇哇,又发新作品了!哥哥这双手,我直接斯哈斯哈。   可丽冰: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记得上次发作品还是上次,让我好等啊。   不想被发现诶:我靠,这台钢琴,我直接嗨少爷,请问还需要仆人吗?只要少爷一声令下,我立刻成为您最忠诚的老狗。   小花花:有眼不识我少爷,少爷,老奴来啦。   神的爱意降临:笑死,上次还有只酸鸡说博主是穷鬼,人家一台钢琴都够买他命了,哈哈哈哈。   草莓味牛奶:怎么大家都在说钢琴的事,有人科普下这台钢琴多少钱吗?   暴风雪:@草莓味牛奶,老古董了,大概也就两百多万吧。   草莓味牛奶:两百,两百多万?!两百块我见过,两百万的钢琴我倒是第一次听,贫穷果然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V-SHAKING:怎么都在关注钢琴的事儿,就没人觉得博主唱歌有一股禁.欲的味道吗?   嗯嗯:@V-SHAKING超级赞同,明明是非常恋爱脑的一首歌,别人唱都黏黏糊糊的,被博主,不,被少爷这么一唱,倒有几分勘破红尘的感jio。   史上最强手控:这双手,我先舔为敬。   尸斑都淡了:少爷的声音一听就很贵啊,果然还是富贵养人啊。   啊啊啊:难怪我这一开口就透出一阵穷酸味,该死,原来声音也分贵贱吗?这世上的有钱人,我跟你们拼了。   我有猫:我何德何能,能免费听少爷给我弹两百多万的钢琴,还给我唱这么好听的歌。   Someone like you:嫉妒让我面目全非,活到这辈子还没见过两百万,两百多万的钢琴倒是先见到了,拜托吧,你们有钱人自己一个微博行吗?   冷雨夜:手好看,会乐器,声音高冷,家境富有,少年感十足,这不是妥妥小说里的男主吗?   阿拉蕾:活越久,越发觉得自己是个NPC了,麻蛋。   网友的评价都很有趣,小满看得止不住笑。   顾矜芒注册的是音乐账号,作品刚发布,点赞量和评论数就以数倍数增加,不一会儿,就登上了音乐频道的热门。   小满看得心潮澎湃,等顾矜芒洗完澡出来,视频的浏览量已经有几百万,他高兴得脸颊微红,举着手机走到顾矜芒面前,因为走得太快险些摔倒,被适时地扶住了。   “顾小芒,你看,你这条内容又爆了。”他快速地划拉着界面,给顾矜芒看网友评论的内容,眼睛亮晶晶的,“真是太厉害啦,大家都在夸你。”   “挺好的。”顾矜芒扶住他那把细瘦的腰,小满身上的睡衣是真丝材质的,举起手机时,上衣跟着往上边走,羊脂玉般的触感在手中流动。   血气方刚的少年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却舍不得松开手,就像是蛰伏的凶兽,在猎物完全放下戒心之前,永远扮演着最优雅的绅士。   偏偏单纯的猎物还丝毫未觉,依偎在他怀里,像无辜的羔羊,抓住他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说话,煞有介事地称赞他。   “顾小芒,你真的太厉害了,一下子就有这么多粉丝,不像我,账号做了这么久,发了这么多作品,也就只有几万的粉丝。”   “我看网上都说,粉丝数越多,账号就越值钱,不知道你这个账号,以后会有多值钱咧。”   “如果你再多发几个视频,我觉得你应该能有几百万粉丝,几百万诶粉丝,我从来不敢想。”   “真的太厉害了。”   他掰着手指一桩桩一件件地赞叹,试图将每一个发自内心的称赞都具象化,淡粉的嘴唇开开合合,唇角一直保持着微笑的弧度,是个非常可爱的马屁精形象。   “小满哥哥。”顾矜芒叫了他好几声,他都像是没听见,沉浸在溜须拍马当中。   顾矜芒忍了好几瞬,才终于将此人喋喋不休的赞扬打断,“别说了。”   “啊?”小满茫然地闭嘴,眨巴了几下眼睛,疑惑地问道,“怎么啦?”   性子绵软的人,就算遭到了冷遇,也会像可爱的宠物那般,第一反应先翻出柔软的肚皮,他此时歪着头,睁着猫一般圆的眼珠,懵懂地看着顾小芒。   呆呆的,非常蠢,可是又该死的可爱。   明明是冬天,顾矜芒却觉得自己的心也快融化了,他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手上忍不住用力,最后无可奈何,都化作了委屈,“小满哥哥,别再说了,别再勾引我了。”   “啊,我没有呀。”小满还在状况外,他不懂怎么说着说着就到了“勾引”这个话题,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不,你有。”   顾矜芒并不打算将他放过,高大的男孩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向他,头靠在他的肩膀,双手箍住他的细腰,是个亲密无间的拥抱,声线暗哑低沉,全然没有音频里的清冷,像是染上了凡尘的欲。   “你喋喋不休的赞扬,对我来说,跟烈性的□□没有区别。”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他抱得更紧,声音瓮瓮的,“还总是勾引我。”   “你这样只会让我越来越喜欢你。”   顾矜芒的话语都落在了耳根,小满只觉得耳朵有些热,连带着手心也有了潮意。   明明是十足的冤枉,他却生不出半分恼意,相反在他的心底,升起一种暗戳戳的喜悦,心情就像是乘着热气球飞到了天空,有种晕晕乎乎的幸福感。   他思来想去,最后只是纯情地拍了拍顾矜芒的后背,“那我下次不说了。”   “不,不勾引你了。”他说完这话,面红耳赤的,好像动不动告白的人是他一样。   “不行。”顾矜芒意见很大,居高临下看着人的时候,活似饿狼看见了肥美的肉,明明浓黑的眼眸里翻涌的都是赤|裸裸的欲.念,却只是克制地咬住了小满的指尖,像标记一般留下了狗狗的涎液,薄唇翘起,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我只是害羞而已。”   “不是真的不喜欢。”   随着顾矜芒的话语落下,迅速变红的还有他的耳朵。 第086章   兴许是在山野那次告白后,打开了顾矜芒身上的某个匣子,令他时常说出这些令人脸红害羞的话,小满每次都表现得极为苦恼,暗地里又无法控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   春节过后,时日更是过得越发飞快,随着一张张撕掉的日历纸,寒假就这样一晃眼就溜过去了。   入住了新租房之后,一切好像都开始变得很顺利。   小满一整个假期接了不少的单子,每天都在勤奋地画稿,经济上总算没有那么吃紧,顾矜芒则时不时地更新一下微博账号,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就积累了几十万的粉丝。   越是临近开学,小满就越是烦恼,他如果去上学了,妈妈在家里边就没人照顾,也没办法把她带去学校,总不能一直将她锁在屋里。   像是某种神奇的感应,他甚至还没有跟顾小芒说他的烦恼,对方就知道了他想说什么,只说学校附近新开了一间托儿所,可以一起去看看。   “你妈妈这段时间的状态都比较稳定,有人安抚的话,不会出什么乱子,托儿所孩子那么多,她那么喜欢孩子,应该能呆得下去。”   去托儿所总好过一直呆在屋子里,或者像从前一样到处乱跑,被人欺负,小满想到这里,点点头。   “我们可以先带妈妈过去看看情况。”   托儿所看着挺新的,有三层楼那么高,他们去到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外墙上的彩绘在灰紫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冷清。   童趣的招牌写着向日葵托儿所,一楼的门是透明的玻璃门,进门处有个荧光黄的柜台,旁边有一株半人高的仙人掌盆栽。   “几位是有孩子要托管在这边吗?”值班的前台正在吃饭,抬头看过来,表情有些惊讶。   顾矜芒点点头,前台才慌乱地擦了擦嘴巴,就领着他们从旁边的楼梯上二楼。   二楼有几间教室,里边摆放着小小的板凳和小小的桌子,也有午休室和饭堂,东西都是符合孩童的大小,东西一旦是迷你的size,就会显得很可爱。   “好,好可爱呀。”女人抱着包被,也忍不住惊叹,“会有小宝宝在这里吗?”   她扒着窗户左看右看,像是很期待在这边找到可爱的小朋友。   “会有哦。”前台对她不符合年纪的行径没有表现出嫌弃,而是很有耐心地解释,“现在小朋友都被爸爸妈妈给接走了,明天白天的时候才会送过来。”   “喔喔。”女人有些低落,抚摸着怀中的包被,“那好吧。”   参观了一圈,小满觉得挺满意的,心里不禁有些踌蹴,将求助的目光转向顾小芒,顾小芒立刻心领神会,对前台表明了此次的来意。   “请问你们这边还缺保育员吗?”   “缺呀。”前台点头如捣蒜,“我们这几天还在为这事发愁呢,托管的孩子数量超出了我们的预期,照看起来有点吃力,但临时去找,一时也很难找到合适的保育员。”   “技能那些其实都可以培训,就是要对孩子温柔,耐心,负责,这三个是最重要的。”   “那可以让她明天来试试看吗?”顾矜芒指着正在窗户外偷看内部的女人,“我们不需要你们给钱,会倒付给你们。”   “早上我们上学了就把她送过来,放学了再来接她,你们管她一顿饭,中午也要午睡,就好了。”   实在是太缺人,这些天忙得都要冒烟,就连前台都得帮着去带孩子,她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那明天你们就带阿姨过来试工看看,如果合适,就来这边帮忙吧。”   到家的时候,女人显得格外的雀跃,拉着小满的手反复确认了好多次。   “明天真的能跟很多小宝宝玩吗?”   “会有的,妈妈。”   “明天我要穿这条花裙子。”   “好开心喔。”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女人穿上了心心念念的碎花裙,小满把她的头发扎成了柔美的辫子,有丝带缠绕着黑发,给她带了水壶,饭盒,还有睡觉用的毛毯和枕头,东西都是顾矜芒那边拿着。   “顾小芒,”小满皱着眉头,“你昨天没有跟她说我妈妈的病,我总感觉不太好。”   顾矜芒手里提着个大书包,被日光晒得微微眯起眼睛,耐心地解释道,“人都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如果昨天说了,他们就会以更高的标准来要求阿姨,这样就算没错也会被找出错处。”   “还不如先让阿姨去试一试,不仅仅是他们考察阿姨,也是我们考察这家托儿所,这是双向的选择,如果阿姨真的能习惯,也能做得很好,我们再来提她的病,也不迟的。”   “原来是这样。”小满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层面,他就是怕妈妈会给托儿所添麻烦,才惴惴不安的,现在这样一想,才放心下来,如果妈妈胜任不了,就再想别的办法。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女人竟然做得非常好,比原有的几个年轻保育员还要优秀,可能是因为有些憨傻,就没有正常人的那种偷懒和狡黠。   他们跟着观察了一天,看着教室里吵吵闹闹乱做一团的孩子,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女人却一次都没急过眼,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突然发病,始终保持着温柔的微笑。   一天下来,还有几个小孩亲昵地扒拉着她的腿,不愿意跟家长回家。   “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我要跟阿秀在一起。”   “我也不回去,我讨厌妈妈,讨厌爸爸,回家了也不跟我玩。”   “哇哇哇,我就是不回去嘛。”   “我要跟阿秀一起玩嘛。”   那几个哭闹的孩子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女人给他们擦干眼泪,将食指抵在嘴唇处嘘了一声,止住了孩子们的哭闹,才开始轻声地保证,“明天过来,阿秀也在。”   原来她让孩子们叫她阿秀,不是阿姨,而是阿秀,属于小朋友的大朋友,阿秀。   “你们也看到了,阿秀做得非常好,孩子们都非常粘她,”前台想着自己终于可以解放双手,高兴得合不拢嘴,“那我们之后就走正常的劳动合同,阿秀和我们原有的保育员拿一样的薪资,包中午一顿饭,这样可以吗?”   “肯定不能让你们掏钱给我们托儿所。”   “是这样的。”小满斟酌着言语,轻声细语地解释,“我妈妈的精神其实有些问题,之前被我爸爸做的事情刺|激到了,才会生病,但是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发病了,我们都要上学,上学的时候没法照顾她,所以才想来你们这边试试。”   “这样吗?”前台同情地看向安静下来的女人,“难怪你们之前会那样说。”   她想了一会儿,给老板打了个电话,把情况都说了,等了一会儿答复,才眉开眼笑地跟他们说。   “也是个可怜人,今天阿秀的表现的确也很好,可能她也喜欢孩子吧,对待孩子比很多年轻人都有耐心,孩子们也喜欢她,我们暂时还招不到人,就在这边做做看吧,工资还是要给,你们留个联系方式吧,如果之后她发病了,我们会联系你们的。”   “啊,真的吗?谢谢啊。”小满原以为会被拒绝,却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果然世上还是好人更多一些,多日来的焦虑一扫而光,他冲过去高兴地和女人拥抱,宣布这个难得的喜讯,“妈妈,以后你都能来这边和小宝宝玩啦。”   距离开学也没几天了,小满和顾矜芒都不太放心,跟着女人上了好几天班,持续到开学前一天,才把事情确定下来,小满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接受托儿所的工资。   “你们就把我妈妈当成托管在这边的孩子,可以让她帮忙带带孩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妈妈特别喜欢小孩子,肯定都是愿意的,我就怕她做得不好,也是麻烦到你们了。”   “我每个月会打两千块给你们,虽然不是很多,但是这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极限了。”他咬着唇,尽量做出承诺,“我之后会给多一些的,麻烦给我一些时间。”   前台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听说正在读高中,腿脚不方便,又摊上这样的妈妈,眼神不禁流露出怜惜,“没事的,以后再看吧。”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妈妈也帮助我们很多呢。”   “那就好,那就好。”   前台走后,他还是站在窗旁,保持着呆滞的神态,那样瘦的一个人,穿着过分宽大的校服,残疾的右足会比左足纤细许多,呈现轻微扭曲的形态,他痴愣地看着里头的妈妈抱起一个孩子,细致地给他擦拭嘴角的污渍。   下一瞬,过道的风吹过来,灌入他宽大的领口,他恍恍惚惚地眨眨眼睛,像是整个人就要碎在这阵春风里。   像在看一场久远的梦境。   顾矜芒将手续办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小猫察觉到滚烫的视线,不自觉地抹了眼泪,湿红的眼睛看过来,冲他展开一个破碎又欣慰的笑。   “顾小芒,我真的很高兴。”   “嗯,怎么说?”高大的男孩走过来,和他并肩。   “在福利院的时候,我经常在想,如果我有妈妈,我的人生会是怎样的。”   “现在我看到啦。”他释怀地笑着,窗口的向日葵探出头来,都没有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原来有妈妈是这样的,感觉很幸福呢。” 第087章   “你没有恨过她吗?”顾矜芒问出了困惑他许久的问题。   在他的世界观里,非黑即白,没有中间的灰色地带。   抛弃就是抛弃,在他这里,抛弃的人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他只在乎结果,不在乎过程中那些所谓的隐情和苦衷。   在他看来,隐情和苦衷,更像是安抚无知孩童的借口,是情面意义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只是为了不让场面变得太难看罢了。   生出残疾孩子的父母比比皆是,比小满哥哥严重的都有,他们抛弃了吗?   依旧如珍似宝地对待自己残缺的孩子,把所有错误归咎于自己,而不是怪罪无辜的孩子,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将他狠心的抛弃。   更何况小满哥哥只是腿脚不好,其他哪里有什么问题?   顾矜芒始终觉得抛弃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   “是恨过的。”小满依旧看着教室里的女人,像是谈起很久远的故事,“最开始被人欺负的时候,就会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被抛弃,就会偷偷地恨妈妈,觉得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这样对自己的孩子。”   “那个时候我觉得她比牲畜还不如,”他说到这里,坦然地笑,似是释怀了过去,“福利院当时有猫狗,它们生了孩子,会有一种母亲的天性,要去哺育和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记得有一年,有一只白色的猫咪,生的猫崽被偷了,可能是院里小孩的恶作剧吧,然后那段时间它每天都在声嘶力竭地嚎叫,叫得撕心裂肺,有些疯疯癫癫的。”   “我原本没有注意到它,只是有一次我在二楼的画室画画,它突然闯进来,像一阵风,扒着窗户的隔栏,不断,不断地尖叫,我当时被吓懵了,它挥舞着爪子,朝着这个世界呐喊,像是要把它心底的苦楚都宣泄出来。”   “后来它就当着我的面,从二楼跳了下去。”   “我没有看见它的尸体,院长说猫有九条命,它不会死的,但是我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它。”   “那时候我在想,猫都比我妈妈懂得怎么去爱孩子。”   “可是非常奇怪的,我看见我妈妈第一眼,我就觉得很亲切,当时还不知道她是我妈妈,就是那种血缘的纽带,就算分隔万里,也无法切割。”   “我对母亲的恨意只持续到我找到妈妈之前。”   “警察告诉我,她是因为孩子被丢了才开始发疯的,可能一开始没有那么严重,但是日积月累,看着刚出生的孩子,那种愧疚就会越发沉重,足以把她的神智压垮。”   “陈大壮经常打她侵犯她,她是个软弱的女人,靠着陈大壮养活,武力上也抵不过他,扔掉我,她就算反对,也没有用,最后只会徒劳地变成满身的淤青罢了。”   “想到了这些,我忽然就不恨了。”   他颠三倒四地说了许多,面上无悲无喜,充满了佛家所说的那种慈悲,他放下了多年的痴妄,终于获得了内心的平静。   “妈妈是因为我被扔了才发疯的,她并没有嫌弃我是个小瘸子,她很想要我,可是她没有能力,就像那只被人偷走幼崽的母猫。”   “它爱自己的孩子,可是它的孩子去了哪里,它始终不知道,于是精神就这样被摧毁到崩溃了。”   “顾小芒,有时候爱恨只在一念之间,你往前一步,放过彼此,就是万丈天堂,而你踌蹴不前,困在原地,犹如堕入阿鼻地狱,永远无法解脱。”   “我选择放过自己。”   少年望过来,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金灿灿的瞳仁纯净似璀璨的宝石,他背后似有霞光万丈。 第088章   此时的顾矜芒还无法对小满的说法感同身受,可他并未辩驳,因为他喜欢看这样光明灿烂的小满哥哥,像海浪上永不迷失的灯塔。   开学之后,正式进入高三,高考在即,A中的学生大多数家境优渥,除了高考,还有很多条出路。   已经有许多国内的优秀院校找到了顾矜芒,抛出了橄榄枝,而小满也收到了一些国内美院的邀请,但是他的文化分实在过低,老师们都说回去争取破格录取的机会。   因为女人在托儿所那边多出来的开销,小满每天必须要接更多的稿件来补上,变得更加忙碌了,白天要上课,晚上的时间都在画稿。   又是高三了,课业非常繁重,晚上睡不够,白天就控制不住地打瞌睡,老师不敢当着顾矜芒的面说他,只好将他叫到办公室去。   “我知道你在美术方面很有天赋,但是要去好的学校,也会要求最基本的文化分,你这样的成绩自己都不会感到焦虑吗?”   “顾矜芒就算白天睡觉,也能次次考第一,你能跟他比吗?好的不学,怎么就学这些坏的?”   “成绩下降得这么快,高考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小满知道老师的好意,只能像鹌鹑一样不住地点头,从办公室出来时,忍不住打了个很大的哈欠。   “很困吗?”   顾矜芒的声音传来,他的后背倚靠着走廊,身后是灿烂的落霞漫天,他的发梢眉宇都染上了落日的余晖,衔着嘴角浅浅的笑意,是个优雅矜贵的绅士模样。   小满的心跳扑通扑通,自从顾小芒告白之后,他的心跳似乎再也不由他控制。   “想什么呢?”   高大的男孩朝他走过来,故意弄乱他的头发,帅气的脸凑过来,是明晃晃的审视,“怎么又被请喝茶了,小满哥哥。”   他说到小满哥哥的时候,尾音拖得老长,小满觉得这是一种对哥哥的挑衅,心跳也不凌乱了,圆圆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回去,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两人打打闹闹地走着,引来路上无数学生的侧目,明明他们也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可是就是看着很暧昧的感觉。   走到了人群渐少的地方,小满垂着脑袋,长出一口气,才把请喝茶的原因给说了。   “都怪我上课的时候忍不住打瞌睡,所以老师才叫我去聊聊,她说的是对的,我的确不应该在上课的时候睡觉。”   “可是我,哈,”他忍不住又打一哈欠,“我实在是太困了。”   他困到眼角都有了泪花,用手掩着嘴,打完就看到顾矜芒把一个牛皮信封放他眼前。   “这是?”   “给你的,打开看看吧。”顾矜芒走在前头,也不看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   小满数了数,足足有一万块,急行了几步,“我不要这个钱。”   顾矜芒过年时候给他的压岁钱,他都藏起来了,没有拿出来用,现在虽然多出了妈妈的花销,但是他还是可以应付得过来的。   “大不了我以后早些睡觉就是3了,这样上课也不会发困了。”   他眼圈都落满了赤红的血丝,像密布的蜘蛛网,眼下青黑一片,脸上的血色都因为熬夜消失,只留下羸弱的苍白,活像戏里无法吸人精.气而即将消亡的艳鬼。   “小满哥哥,你太累了。”顾矜芒将手抚上那消瘦的脸颊,摸到眼下淡青色的痕迹,抹去眼角因为困意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淡淡地解释道,“我的微博账号粉丝已经破百万了,我接了一个新歌的广告,这是广告商给我的预付款。”   “不是顾家的钱。”   他这样说,就看到眼前少年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那你接广告也很辛苦,我不能用你的钱,妈妈的事情我是能解决的。”小满依旧没有被说服,他是个非常老实的孩子,不愿意自己的妈妈成为别人的负担。   “萨岛学院的招生就要展开了,我觉得小满哥哥应该把更多的心思花在准备上,而不是日以继夜地给你的单主画稿。”   “我知道你已经很久没有动画笔了。”   顾矜芒将手从他脸上挪开,转过身去,面朝着荒凉的建筑,点燃了一根香烟,夜色迷离中,小满能看见他薄薄的嘴唇衔着那根细长的香烟,有种淡淡的忧郁。   “我爸爸能给你很多,如果你屈从于他,哪怕你不准备任何作品,他都可以砸钱让你进去萨岛学院,可是,”他转过脸来,一点星火在他唇间,他浓黑的眼瞳里有沉重的期许,“可是我觉得小满哥哥就算没有顾家的帮助,也可以进萨岛学院。”   他眼中的那点期许几乎要将小满沉溺,吞没,就连呼吸都忘了,只能任由那些烟雾闯入肺部,引来满腹的不适,他踌蹴着还是问出了困惑心中已久的疑虑,“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顾小芒。”   沉默。   长久的沉默之后,顾矜芒将烟头在脚下踩灭,带着烟味的指尖扣住小满的下颌,“想知道吗?”   “想。”小满看着他越凑越近的脸,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我想知道。”   “是第一次知道你要离开我的时候。”随着话语落下的,还有落在脸颊处的吻,很轻,小满甚至能听到“啾”的一声,可是很快,高大的男孩就直起身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将他满头的碎发都揉乱后,往前走去,“所以你要好好画画,知道吗?”   “笨蛋小满哥哥。”   “你才是笨蛋呢。”   他有些恍惚地摸了摸脸上残留的温度,才后知后觉地跟了上去,两人在朦胧的夜色中并肩而行。 第089章   现在的生活节奏快,社会风气浮躁,因而衍生出了不少口水歌。   这些口水歌听着朗朗上口,节奏旋律抓耳洗|脑,实则内里没什么内容,流行传播速度快,遗忘的速度更快,被网友们戏称为口水歌。   网友对口水歌嗤之以鼻,不堪其扰,整天喊打喊封,觉得就是口水歌太多,劣币驱逐良币,才导致国内近几年的音乐水平大幅下降,没有再出什么好歌。   而找顾矜芒打广告的正是一首新发行的口水歌,小满平时很少刷到这方面的讯息,因而他无法明白为什么顾小芒发布这个内容时会被那么多网友嘲讽。   芒果果:[沙发沙发][撒花撒花]我是第一个![熊猫转圈][熊猫转圈][熊猫转圈]   抱紧我的小被子:一天天在那边营造什么富家少爷的人设,不是有一台两百多万的钢琴吗?怎么也来唱这些口水歌恰烂钱,我呸。   PPie:楼上的嘴巴放干净一点,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雅俗共赏吗?就不允许少爷有点低.俗的兴趣爱好啦?怎么就恰烂钱了?   用户5201314:看他带的那个新歌的tag,就知道是推广了,额,少爷人设是要崩了吗?   拽子糖果:现在营销手段太厉害了,才几天啊,就涨粉百万了,等等,那个钢琴该不会是租的吧?   圣诞老人很忙:就算是打广告也无所谓吧,少爷也需要搞点零花钱啊。   史上最强黑粉:太恶心了,包装成少爷的人设疯狂吸.粉,现在粉丝量够了,就在这边打这些垃圾广告,取关了,取关了。   我叫服猪:虽然但是,我觉得唱得挺好听的啊,而且少爷还弹吉他了诶,这么好看的手你们真的没看到吗?   表里不一:这吉他价格也很贵,拜托了,既然都恰烂钱了,就不要在细节处继续扣这种少爷人设了,好吗?   春日即事:这一期真是手控的福利,斯哈斯哈,好想少爷用这双手...   子非鱼:楼上的,这里是评论区,不是无人区。   目标暴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人家也没说自己家里很有钱吧,从头到尾不都是你们在那边奴颜婢膝地喊着“少爷”“少爷”吗?人家压根儿就没说过自己很有钱,之前的具体定位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地方,蜂窝巷,可以说是A市的贫民窟了,他根本就没想藏着揶着。   虽然骂声一片,这位ID为目标暴富的评论还是被点成了最高赞,小满忐忑地找到顾小芒,他正坐在沙发上擦拭吉他,神色专注。   “顾小芒,你看到那些评论了吗?”   “看到了。”他应了声,没有抬头,注意力依旧在擦拭吉他上。   “顾小芒,要不你把钱拿回去吧,跟他们说你不打这个广告了,妈妈的钱我自己能应付。”   小满站在他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脑头都要埋到地里去,手指无措地扣弄着指甲,这是他焦虑时的表现,倒刺都被撕开,有尖锐的刺痛在手指蔓延开。   明明不想连累别人的,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而且还连累了顾小芒,兜兜转转,仿佛一切都回到了起点,他还是那个踩着顾小芒的肩膀艰难看世界的小丑,就连手里的气球也是从顾小芒那边偷过来的。   仿佛是感知到他那种脆弱敏感的情绪,顾矜芒将吉他放到一旁,伸手将少年拽进了怀里,从桌面上拿起了指甲钳。   小满的手是细长的,很白,指关节透着粉,而现在圆润的指盖却变得光秃秃,残留着稀薄的血丝。   “没事的。”小满试图将手指抽回,被顾矜芒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不敢动了,胆怯地嗫嚅着嘴唇,“我以后不会再咬了。”   “又不是小孩子了。”顾矜芒将竖起的倒刺利落剪去,又给咬破的手指上了点药,贴了带图案的创口贴,揉弄怀里人细软的发丝,才又说道,“不用把钱还给我。”   “我并不是为了你才接广告,我是为了我自己。”此时已经有些晚了,客厅里只有一盏暗黄的落地灯还亮着,顾矜芒的面容朦朦胧胧,看得不真切,可那双眼睛却很亮,像夜空中最闪亮的星辰。   “摆脱顾家的光环,本来就意味着放下无用的羞耻心,这就是我以后要走的路,可能以后的谩骂声会更重,但是只要能和小满哥哥在一起,这一切都无所谓。”   “你是真的喜欢这条路吗?”   “还是仅仅只是为了我?”   小满踌蹴地问出口,他的心脏跳得很快,不仅仅是动容,更多的是惶恐,他害怕顾小芒全然是因为他才选择这样的路。   这样的爱意,太沉重了。   他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实在无法背负他人的前程夙愿。   如果顾小芒真的是为了他,才要和顾家划清界限,那他又要如何去承担顾小芒的人生呢?   万幸的是,顾矜芒忽然笑了,看着他,像在看有趣的宠物,捏着他的鼻子,冲他说道,“怎么可能是为了你?”   “你也说过,我如果愿意,可以让全世界都看见我,我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比起像我爸爸那样做忙碌的顾氏集团总裁,我觉得音乐更能抚慰人心。”   小满的心落下来,他如释重负地笑了,“那真的是太好了。”   他是个简单的人,藏不住事,心绪都浮在了表面,顾矜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亲了亲他受伤的手指,“小满哥哥,你不要害怕。”   “一切都会变好的。”   真的如顾小芒说的那样,一切都在慢慢变好,那条广告的内容虽然被很多人吐槽过,但是那首歌还是流行了起来,不论是咖啡厅还是书店,亦或者走在路上都能听见。   而顾小芒的翻唱版本竟然比原唱的下载量还高,这一点让大部分网友还是不得不佩服。   老鼠爱大米:不愧是我们少爷,被网友骂成这样,还能逆风翻盘,太争气了。   孤独的岛:一开始阴阳人家恰烂钱的人现在都听上了歌吧,现在可是播放量第一了。   小美丢了:本来就是好好听啊,第一次听就这样觉得了,但是看到评论区一水都在骂,我都不敢出声。   爱干饭的小胖墩:所以博主到底是不是装富二代人设,有人科普一下吗?   小猫叫:@爱干饭的小胖墩我就只说客观事实,你自己判断吧,博主每次都是发作品,没有多余的废话,只透露过一次蜂窝巷的地址信息,富贵人设是网友扒贵价钢琴得出来的。   豆浆油条味道最好:现在的网友,自己要扒信息,扒完了不对又要闹,总归是太闲了,建议多找几份工。   机器人0898:所以博主到底是不是少爷?   月亮与六便士:感觉破防的都是那些自称老奴的粉丝,控他的手,控他的音乐的粉丝,半点不虚。   营销号把网友的破防当做一场闹剧转播,谁知道又给顾矜芒涨了一波粉。   丽丽我爱你:哈哈哈,之前还自称老奴老奴的网友,现在破防到粉转黑了吗?不行,我高低得关注一波。   chansin:我看看是怎么个事儿。   柠檬柚子茶:笑死,人家压根没说自己有钱,网友自己脑补了一出,最后还给自己搞生气了。   是啊菜啊:贫穷贵公子的人设也不错啊,没人好奇他长什么样子吗   喜欢碎碎念的M:直接关注了,期待博主露脸的那天。   超级大薯条:又在作死,一开始脑补人家是少爷,最后人家不是就破防,现在脑补人家是帅哥,最后人家不是,你们是不是要全网通缉他?   不听话的小石子:世界真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就不能坐下来好好欣赏他的音乐吗?哪里来这么多花里胡哨的手控,奴隶控,我寻思他搞音乐也是很了得的啊。   声浪音乐:@不听话的小石子的确![大拇指]   不听话的小石子:这是活的声浪音乐?我被声浪音乐回复了?   声浪音乐是国内知名的老牌音乐制作公司,造梦计划的创始人,他手下的艺人不多,但个个都是业内长红几十年的歌手,有声线治愈人心的抒情派歌手,也有前卫大胆的摇滚歌手,还收纳了不少空灵优美的流行歌曲。   声浪音乐评论顾矜芒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营销号纷纷转发,明明八字都没一撇,已经把顾矜芒捧成了年度最具潜力的音乐界新人。   网友有慧眼识珠的,也有冷嘲热讽的,褒贬不一,但是这些消息都没有传到小满和顾小芒的耳朵里去。   他们去了顾小芒之前唱歌的那家酒吧,顾小芒还和老板有联系,当晚的歌手临时有要事来不了,老板就求着小芒来江湖救急,两人把女人也带上了。   女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一会儿说黑黑的害怕,一会儿指着头上旋转的灯球叫小满快看。   这家酒吧的装修做了很大的改变,之前的舞池都变作了座位,灯光也比之前温柔许多,来的人群感觉也斯文很多,没有以前那么奔放狂野。   主持人依旧是浮夸的装扮,贴身的西装上嵌满了钻石,画着夸张的眼线,拿着玫红色的话筒,“各位帅哥,各位美女,你们今天算是来对啦。”   “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们平常听steve也听腻了吧,会不会想念你们的老朋友呢?”   “来跟我说说,你们的老朋友是谁?”他一手拢着耳朵,一手将话筒举向制造声浪的观众席,“大声喊出他的名字!”   “芒!”   “芒!”   “芒!”   随着声浪落下,是舞台的灯光熄灭,万籁俱静,一片漆黑,突然一束柔和的光落到舞台中央的高大少年身上,他穿着优雅的白衬衫和黑西裤,身前背着电吉他,一点都不摇滚,可他第一轮扫弦落下,熟悉的音乐响起,便是震耳发聩。   忧伤悲痛的曲调,混着孩童的轻声哼唱,顺着顾矜芒清冽的嗓音,从这个小小的酒吧飞了出去。   它像一只信鸽,飞过炮火连天的疮痍之地,飞过平静祥和的夜晚,飞过尸骸遍地的人间炼狱,飞过枪炮飞舞的血腥之地,以一种独特的语言,化作了孩童的泪水和呼救,浇灌着遍体鳞伤的地球。   舞台中间的少年,他是那般矜贵干净,可他的眼睛里盛满了舞台的银光,明明是那般淡漠冷清的眼神,可是小满却能从他的歌声中听出浓浓的悲悯之意。   在那一瞬,小满忽然读懂了什么叫做音乐抚慰人心。   直到顾矜芒唱完,观众先是愣了一会儿,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更有甚者,偷偷抹起了眼泪,吐槽道,“本来是来酒吧找乐的,怎么跟听了一场悲伤的演唱会似的。”   “不愧是芒,面瘫竟然也能用嗓音将情感传递得如此生动。”   “不出道,真的可惜了。”   回到家后,小满还没从那阵余韵中反应过来,他左思右想,最终走到顾小芒跟前。   “你今天演唱的那个曲子,我觉得很有意义,我帮你录下来了,你能不能发到你的微博上去?”   “我给你做了模糊处理。”   “发吧,想发就发。”   顾矜芒随手就把手机递过来,小满熟练地输入自己的生日,就点到微博,把自己的手机给了顾小芒,“你帮我抢沙发哈,这么有意义的事,我可不能错过。”   满满:愿望是世界和平,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作品。[熊猫转圈]   芒果果:沙发   云仙日月:卧|槽,这次居然能看到全身了,虽然做了模糊处理,但是少爷一看就好高啊,一看就有一米九多,比旁边的高出一大截,身材也好像模特啊,之前那些说可能是身长腿短的可以出来道歉了。   生气就跑走:呜呜,听了尸体感觉暖暖的,感觉尸斑都淡了,真心地希望世上没有战争,世界和平,少爷,你真的好善良。   星之卡比:没人发现少爷居然会用表情了吗?看着挺呆萌的,有点小可爱了。   汽水少冰:果然还是老歌杀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是经典的歌曲一出,我眼泪就掉了下来。   赚钱买菠萝:害,我就这样轻易地原谅了你,会不会太骄纵了?   小榄:下次能看到脸吗?求求了。   双双双双:少爷这个台风还有舞台控制力可以啊,可比很多刚出道的爱豆强多了啊,之前声浪音乐不是评论少爷了吗?这事儿有没有后续了啊?@声浪音乐   声浪音乐:后续就是我给博主发私信没有收到回复。[笑出眼泪]   芙蓉花:笑yue了,少爷你是真大牌,连声浪音乐都看不上,你是想上天吗?   小业面包:   别人对声浪音乐-老师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少爷对声浪音乐-不回。   六月晨光:少爷-婉拒了哈   声浪音乐:你们这群坏人,不准说,少爷肯定是还没看到我的信息。   从来都只看过声浪音乐高冷的一面,如今见他也逗趣回复,网友纷纷在这条评论下调侃,竟生生把它顶成了最高赞。   小满看到这些评论火速把手机拿给顾小芒,兴奋得双眼发光。   “顾小芒,你快看这个声浪音乐给你发了什么消息,我点进去他的主页看了,好几千万粉丝呢。”   “好,我这边看看。”   顾矜芒接过手机,平静地和对方沟通,小满托着腮,着迷地一会儿看看他修长的手指,一会儿看他轮廓优美的侧颜,满意地笑着,这就是他眼里顾小芒该有的未来,被所有人看到,拥有全世界的爱。 第090章   顾矜芒在阳台上跟声浪音乐的总监通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小满坐在沙发上,抱着玩偶,侧身将耳朵使劲地贴着阳台的玻璃拉门,却始终无法听清他们具体的通话内容。   他努力去听清,导致自己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却忽然听见“咚咚”两声。   是手指敲击玻璃的声响。   他僵硬地转过头,就见顾矜芒的脸离他很近,隔着一层玻璃,能看见他长卷的睫毛和黑色的瞳仁。   “你在干什么?小满哥哥。”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用唇形小满就读懂了,那种当场抓包偷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小满有些做贼心虚地扇扇脸上并不存在的热气。   “没有啊,我就是在偷听你们讲话。”   “讲了什么啊?”   “怎么说啊?”   “你要当大明星了吗?”   眼见着顾矜芒从阳台走进来,他像条兴奋的小狗一样,围着主人的脚边直打转,发出了一连串的问句,如果人类也能拥有尾巴,顾矜芒觉得此时他身后的尾巴一定旋转到可以起飞了。   “他说他们公司想要签我。”   顾矜芒不紧不慢地在沙发上坐下,小满将两只手都搭在他膝盖上,像只讨巧卖乖的小宠物,是种毫不设防的亲昵模样。   “那你答应了吗?”他问这话时,唇珠兴奋得微微颤抖,梨涡的弧度变得很深,整个人脱去了怯懦与黯淡,因为惊喜而生动了起来。   “没有。”   顾矜芒顺势碰他的脸,去摸他小巧单薄的耳垂,心不在焉地轻揉慢捻,欣赏他逐渐红起来的耳根。   “为什么?”小满不解,他不懂的时候,眉毛高高地扬起,歪着头,像是很好学的学生一样,渴望得到一个答案。   顾矜芒没有回答他,就连手头的动作都停下了。   他深而沉地看着小满,黢黑的眼睛如同寂静夜里翻涌的海,看得人心头发憷,生怕下一秒,就会被喧嚣而来的潮水吞噬殆尽。   过了许久,小满依旧得不到答案,却听见顾矜芒反问他,“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呢?”   小满左思右想,只能试探性地说,“是因为他们给的条件不够好吗?你的决定一定有你的道理,以你的条件,以后也不怕没有这样的机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可能以后找上来的人更好呢?”   “不是。”   “那是因为?”小满疑惑地问出声。   顾矜芒微凉的指尖就这样顺势磨.挲着他微张的嘴唇,他常年学习乐器,手上有厚厚的茧.子,狠狠碾.过唇珠的时候,淡粉的嘴唇便变得殷.红,像破碎的玫瑰。   “其实是因为出道了就不能谈恋爱。”他煞有介事地解释。   这个荒唐的理由就像一道惊雷在小满耳边炸开,几乎是立刻,他的耳.根,脖.颈就染上一大片羞.赧的红,忍不住抿唇的时候,不小心含.住了顾矜芒的指尖。   温.热潮.湿的触.感,在指尖蔓.延,顾矜芒另一只手的虎口卡.住少年细瘦的下颌,滚.烫沉.重的呼吸落在少年鼻尖的小痣上。   “小满哥哥,我想跟你谈恋爱,你什么时候给我个答复呢?”明明做着这么强势的举动,可他的语气却带着焦灼的委屈。   像是小满让他等了太久,他等得慌了才会这样问,像讨不到食的急切却又不敢咬人的小狼犬。   谈恋爱。   小满的脑子里从来没有过谈恋爱这个选项,他一出生就带着自卑犹豫,从没有想过谁能对他产生炽.热的爱意,愿意和他白头偕老。   如若是有,这个令他痴心妄想过的人,也必定是顾小芒。   他曾在心底里幻想过和顾小芒天长地久,长长久久地做最好的朋友,没有别人。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需要加上“没有别人”这个规定,可到了此刻,他忽然开始质疑自己的这个规定。   没有谁的好朋友只允许有一个的,只有爱人,能终生相伴的爱人,才会要求绝对的忠诚与专一。   难道他一直都把顾小芒当做自己的爱人?   可是他不懂什么是爱人,也不懂什么是爱人范畴里的喜欢,他太笨拙了,也太迟钝了,需要很多的时间去思考爱人的定义。   于是他嗫.嚅着嘴唇,尝试着跟顾矜芒沟通,“我,我还没想好,能再给我一些时间吗?”   “时间?”   顾矜芒像是敏锐的鹰,深邃的眼眸锁住欲逃的少年,他将手指探.入脆弱的口.腔。   “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是小满哥哥,我给你时间,不是为了听到拒绝的答案的喔。”   他欣赏猎物在手中眼圈微红,发不出声音,慢条斯理地将手指拿.出,细致地拿纸巾擦.拭小满通红的脸颊,语气可以说是春风化雨,恩威并施。   “小满哥哥,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个肯定的答案吧。”   “不然,我会很难过的。”   他的声音幽幽的,像是在装可怜,却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到了小满的心上。 第091章   顾小芒回房间了。   小满的嘴唇,耳朵,脸颊还残留着羞赧的痕迹,每当顾小芒靠近他的时候,原本充裕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像是缺氧,又像是发热,昏沉中伴随着喜悦,是种不清醒的状态。   可当他离开的那刻,空气骤然变冷,阳台的窗帘随着湿润的晚风飘动,天空无声地下起了小雨,小满伸出手,那些雨丝是凉凉的,落在手心,增添了几分雨夜的冷意。   “谈恋爱。”   “谈恋爱。”   “谈恋爱。”   他坐在阳台的摇椅上,两条细腿并拢,抱在胸前,怔怔地望着晦暗的天空,有暗沉的云层遮挡住视线,让他看不见月亮。   应该是爱一个人才能跟他谈恋爱,小满这般想着,沾了雨滴的手指在桌上清晰地写下一个爱字。   他活了十八年,理应比顾矜芒更为通透,可他像是河边最沉默最顽固的石头,只懂得守候的意义,只知道守着这条清澈悠远的长河,看它留向远方,看它流向天上。   顾矜芒就是他守护的那条长河。   将手机屏幕点亮,他在视频软件搜索爱的定义,出来的内容非常多,看来人类对于爱的定义大有不同,他这般想着,点开第一条视频内容,是一个电影片段的剪辑。   “到底爱是什么?”[注解1]   “爱就是为心上人无条件的牺牲付出,一心只想让他得到快乐。”[注解1]   小满看到这里,不自觉地点了暂停,他的瞳仁微微地放大,甚至在那一瞬都忘记了呼吸,如同被这番话抓住了灵魂深处的执念。   所以他是爱顾小芒的?   可是爱就可以谈恋爱吗?   那些因为残疾带来的枷锁在此刻慢慢在他脖子收紧。   他想起每次和顾小芒手牵手走在街上,那些人看他们的眼神,有轻蔑,有鄙夷,有惋惜,还有对异类的好奇与不解。   那时候他自诩清白,和顾小芒是坦荡荡的友情,又因着顾小芒的离经叛道,刻意回避了那些视线,装作特立独行的样子。   可到了此刻,那些闲言碎语如同爪子,穿透了他的耳膜,直直地戳进他那敏感脆弱的神经。   “这是不正常的。”   “残疾人也学人搞同性恋。”   “男同真的好恶心。”   “丢人现眼。”   他是个怯懦胆小的人,从小就因为残疾而深感自卑,脑中的这些言语让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顾小芒该怎么办?   顾小芒在他的心中,就像神明那般不可染指,又像星辰那样熠熠生辉,给予他温柔,光明,信仰。   他怎么配得上天上的星星呢?   他抬眼望着乌蒙蒙的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愈发急切的雨滴,将阳台的栏杆都打湿,他出神地将快要淋湿的衣服收进来,准备进去洗个澡,拿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点到了还未播完的电影片段,赫然看清了下一段对白。   “错。”[注解1]   “爱是霸占,摧毁,还有破坏,为了要得到对方不择手段,不惜让对方伤心,必要的时候一拍两散,玉石俱焚。”[注解1]   这截然相反的言论,就似救星一样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小满不自觉地摇摇头,不会的,他没有这样的心思,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霸占顾小芒,出于某种隐秘的懦弱退缩,他可笑地逼迫自己认可这后半段的定义,到了这个时候,仿佛灵魂都有了出口。   就像认可了这样的言论,自己和顾小芒就能免于被世俗唾骂厌弃,似乎只要自己不爱他,顾小芒就永远会是那个闪耀的天之骄子。   懦弱的人永远躲避自己的懦弱,他把这个言论当做他避风的港湾,忽然又觉得自己面对顾矜芒时那种不寻常的心动并不算什么,时常受到伤害的人总是擅长给自己洗|脑。   日子慢悠悠地过着,顾矜芒那天设下期限后,并没有再逼着小满面对自己的感情。   过了细雨纷纷的清明,不过是几天的凉爽,A市的天气就变得又闷又躁。   高三的生活枯燥乏味,为了准备萨岛学院的招生作品,小满听了顾矜芒的话,把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画画上。   他是个不自信的小画家,但是很勤勉,把体育课的时间都挤来画画。   顾矜芒一开始知道了他这样的打算,像摸猫狗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夸他,“我的小满哥哥总算是懂事了,知道刻苦画画了,真好。”   把小满夸得面红耳赤的。   现在这节课也是体育课,小满早早带了画具来画室,画室没有空调,外边的阳光都透到画板上,小满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的体质并不怕热,但还是被窗外的温度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都坠在他白皙的脖颈上。   其实坐在中间的位置会凉快一些,那边的风扇很给力,但是小满私心就想要坐在窗边,因为能看到在上体育课的顾小芒,光是看着就会觉得很安心。   高三的学生最喜欢上的就是体育课了,脱去学业的乏闷,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在树影下吵吵闹闹的,每个人脸上都有一股向上的朝气,小满有些羡慕,忍不住停了画笔,倚在窗边望去。   体育老师体谅他们高三辛苦,简单让他们跑了一下步,就开始安排他们玩游戏,活跃气氛。   他的嗓门很大,宣布着游戏项目,小满能听见那是个叫做“桃花朵朵开”的游戏,就是留出一大片空地,然后人都分散站着,然后老师说“桃花朵朵开,开六朵”,然后学生就要六个人呆在一起,没有凑齐六个的就淘汰出局。   如果说三朵,就要三个人呆在一起,这个游戏考验的是人的反应速度,小满觉得是这样。   游戏开始的时候,老师叫的数字都比较大,清点的时间比较长,小满看着他们尖叫着跑来跑去,觉得很有趣。   他的目光跟随着顾矜芒,顾矜芒个子很高,穿着白色的衬衫,冷着脸也像个王子,在人群中非常扎眼,他这样的人就像个地标,老师的话音刚落,就有一堆人朝他这边跑,从四面八方将他团团抱住。   他就像一棵很高大的树,长出了许多的枝干,小满看着他冷淡的表情和微蹙的眉宇,忍不住发笑。   随着淘汰的人越来越多,局势也越来越明朗,受欢迎的人总是容易成为地标,也越容易在这场游戏里获胜,到了最后,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体育老师是把几个班级的人都融合到了一起,到了此时,小满才从疏散的人中看到了宋云桃。   他跑得脸颊微微发红,皮肤在日光下像块柔润的白玉,露出的四肢健康修长,小腿纤细小力。   当老师喊出“三朵”的时候,他终于不再像原来那样当地标原地等待,而是野心勃勃地冲向了正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呆的高大男孩,像其他人一样紧紧地抱住了他。   “爱是霸占,摧毁,还有破坏,为了要得到对方不择手段,不惜让对方伤心,必要的时候一拍两散,玉石俱焚。”[注解1]   这段电影对白如神明的警钟在小满脑中敲响,许多光怪陆离的场景在他眼前浮现,对无辜小猫咪的嫉妒讨宠,在茫茫人群中对宋云桃的格外在意,一切的一切,都在对他说着,梁小满,你对他的感情,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清白。 第092章   高三的少年对情爱正是懵懂好奇的时候,他们看到宋云桃冲过去将顾矜芒抱住,脑中立刻联想到宋云桃单方面追求顾矜芒的绯闻。   这两个登对的风云人物,不论是相貌家世还是成绩体魄,都在A中享有极高的声誉,于是这样两颗耀眼的星星撞在一起,足以使这群精力旺盛的少年人当下就起了哄,发出峨眉山猴子长啸般的吼叫。   画面定格在那一刻,小满看到欢呼嬉闹的人群,他们围着相貌出众家世匹配的两个天之骄子,为他们的遇见发出来自真心的祝福,那时脑中隐晦阴暗的想法像地底下肮脏污垢的爬虫,不可控地生成。   若是今天抱住顾小芒的人变作自己,只会变成铺天盖地的嘲笑。   思及此,他的目光淡了些,原本柔和的笑意在唇边散去,忽然也没有了画画的心思。   像是某种奇怪的心灵感应,被宋云桃抱住的时候,顾矜芒并无什么特别的感受,宋云桃于他而言,跟街上的任何一个人没有区别。   这个游戏就是如此,老师想利用拥抱来拉近学生间的距离,因此尽管众人的拥抱都带着令他难忍的温度与气味,但是他并没有傲慢地将人推开,这是他对游戏的尊重。   可宋云桃抱上来的那一秒,他内心忽然升起一种焦躁和惊慌,鬼使神差地感觉到某种失落的视线。   他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就将宋云桃的身体推开,顺着直觉望去,就见远处画室的窗户正在缓缓地闭上。   画室的窗旁只露出少年清纯无辜的半张脸,染上了几分清冷的味道,关窗的指尖染着水彩的痕迹。   小满哥哥。   他不由分说地朝着画室奔去,不顾身后老师和同学的呼喊,疾跑间心脏跳动的频率因为莫名的紧张而加快,到达画室门口的时候,他紧握的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小满哥哥。”   画室的男孩察觉到他的到来后却没有似往常那样迎上来,他一手不自觉地握住自己的手臂,瘦削的身影仓皇地躲到了画板后边。   关了窗之后,画室里光线有些暗,少年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的神情,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遮住了那双漂亮的圆眼睛。   “小满哥哥。”   顾矜芒的语气透出不自觉的温柔,似是怕惊扰到恐惧的小猫,他把步子放得很轻,伸长了有力的双手,看着是个请求拥抱的姿势。   他以为小满哥哥会像他们平日那样亲昵地凑上来。   可是伸出的手悬空了许久,角落里的影子并没有动,可怜兮兮地像是要融进墙壁里去。   “你们玩得开心吗?”   小满低着头,并不看他,开始专心地玩弄自己的手指。   他在这样的氛围下问出这个问题,十分古怪,顾矜芒压下心中的疑虑,坦率回答道,“一般吧,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好吧。”小满点点头,莫名的缄默在两人间化开,顾矜芒往前一步,就使得那人后退一步,直将脊背都靠到了冰冷的墙面。   就这样过了许久,角落里的人才慢慢地开口。   “我觉得,”他扣弄着手上沾的水彩,忽然抬眸笑了笑,不知为何,他明明笑着,眼睛弯弯的,嘴角却是向下的,“你和宋同学挺般配的。”   一股无名的火气从胸腔烧灼而上,顾矜芒放下等待的双手,面若寒霜,克制地咬着后槽牙,像只被激怒的狼犬,“你在说什么?”   “嗯?”   他将人欺负到角落去,攥紧那人胸前的衣襟,迫使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与自己对视,同时恶声恶气地警告,“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梁小满。”   顾矜芒很少叫自己梁小满,两人相处这么多年,他只有被气到了极致时,才会叫自己的全名。   小满想了想,上一次顾小芒这样叫他,是他狠心要跟自己划清界限的时候,那这次也是要跟自己决裂吗?   他莫名地感觉到害怕,连忙用颤抖的手指握住顾矜芒攥着他衣襟的手,使劲挤出一个示弱讨好的笑脸,“顾小芒,请你不要生气。”   少年示好的样子很虚假,但可能因为害怕,脸色苍白了几分,流于表面的笑容像是朵被踩碎的花,顾矜芒在那一刻冷静下来,转而捧住面前人失神的脸,剖白道,“我和他一点也不般配,小满哥哥,你再这样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可是他们都觉得你们很般配。”落下的声音是幽幽的,小满被捧住脸颊,却并不看他,而是失神地看着远处,“王子总归是要和王子在一起的。”   他叹出一口气,像是终于认命,“没有王子会和落魄的瘸腿乞丐在一起的。”   “就算真的有,也是瘸腿乞丐的一场臆想。”   “不。”顾矜芒将他的脸掰过来,湿润的唇舌舔舐他眼角流淌的泪水,“那明明是王子的臆想。” 第093章   “你会被笑话的。”   两人的力量悬殊,顾矜芒的拥抱像枷锁,小满被困在其中,挣脱不开,他无声地落泪,好心地劝告顾矜芒离自己远一些。   “我,我的腿脚不好。”   “你以后会被笑话的。”   如果和我成为伴侣的话。   非常有趣,此时的小满明明还搞不懂自己对顾矜芒是该接受还是拒绝,却已经对“在一起”这件事,做出了一千万种负面的可能。   这些可能性几乎要将他杀死。   “为什么?”   顾矜芒的疑问有浓重的不解,生在世界之巅的高岭之花永远无法理解底层杂草的彷徨。   唇舌的舔.舐过后,是长着薄茧的手指熟稔捻去那人潮湿的泪。   室内的光线暗了下来,原本还是晴空万里,忽然窗户上就有雨滴的敲击声,闷热的燥意随着雨水的到来被彻底冲散。   顾矜芒的声音褪去低哑,清冽如河畔滚落的松石,在这个潮湿的日子里,似某种神明的引领,亦或者说是刻意的诱哄。   神明凭借着绝对的权威,对懵懂的孩子进行伪善的欺骗。   “小满哥哥,你的人生是活在别人的嘴巴里的吗?”   他不敢将人逼得太紧,只轻轻地抚着那人颤抖的脊背,“是我的喜欢让你感到为难了。”   如果他未曾告白,小满哥哥还能将他当做纯粹的好朋友,那些悠悠之口都落不到他身上,是他自私的逾矩,才让小满哥哥如此为难。   可是那又怎样呢?   “我不会改的。”随着一声惊雷落下,顾矜芒秾艳的面容在闪烁的电光里,有种诡谲痴妄的瑰丽。   “尽管我的喜欢让小满哥哥感到为难,但是我不会改的。”   逼迫一个懦夫做出离经叛道的选择,是异常自私的决定,但是他不容许小满哥哥逃脱,既然他已经深陷爱欲,没有退路,那小满哥哥也别想逃走。   “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的。”他轻声地说着,像某种宽宏大量的恩赐,“就像上次说的那样,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个肯定的答复。”   “不要学着那些人乱点鸳鸯谱,我会不高兴的。”像警告,像亲昵,他揉着少年饱满的唇珠,眼瞳深深,“明明我和小满哥哥才是真的天生一对。”   他的唇角衔着和煦的笑意,言语和举动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癫狂,让小满不由自主地感到胆战心惊。   被怀抱禁锢的少年吞了吞口水,问出了个很单纯的问题,“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会怎样呢?”   顾矜芒嗤笑了一声,明明面如观音,伸长的舌尖却像毒蛇的恶吻,一路从少年微红的眼角,落到泪湿的侧颜。   “小满哥哥试试就知道了。”   既然我已全身入局,断然没有让你全身而退的道理。 第094章   顾矜芒的种种行径透着无法克制的强势,落在小满眼里,更像是某种不加修饰的威慑。   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发出的疑问中带有一丝胆怯。   “为什么是生日的时候呢?”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雨滴打在窗上的声音渐弱,窗户上残留着蜿蜒的水迹,远处朦胧的树影浮出了潮湿的绿意,顾矜芒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尖,说着说着,耳根都要红透了。   他用那双多情又动人的眸子将小满看着,举止纯情,吐出的话语却很大胆,像是蓄意的勾引。   “当然是因为,”他的眼睛并不是细长的狐狸眼,而是深邃的桃花眼,但是说话间,潋滟的水波浮动,装满了迟来的春光,唇角似勾未勾,“我想小满哥哥成为我的生日礼物,或者说是,成人礼。”   穷人忙着苟且地生活,如蝼蚁一般,哪里顾得上什么生日礼物,什么成人礼,但是对于上流社会的贵族来说,仪式感却至关重要。   当年顾潮的成年礼轰动了整个A市,当天夜里,整个A市上空燃放着经久不歇的盛世烟火,相传一发就要花去数万,城市午夜的钟声响起的那刻,所有人一抬头就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大厦最显眼的祝福,顾氏集团小公子十八岁生日快乐。   鲜花,汽车,美酒,游轮,常人无法想象到的纸醉金迷,追求了一辈子的金银财富,在他们这儿,都不过是如流沙一般,随手一挥。   顾矜芒并不在意这些虚浮的玩意儿,但他咬着金汤匙出生,见惯了这些场面,便本能地认为这是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时刻,自然是要得到世上最珍贵的礼物。   “而且,只有到了十八岁,我才算是真正的大人。”   “这样小满哥哥也就不会再把我当做小孩子。”   “也不会只把我当成弟弟。”   他这样说着,冷艳的面容浮现出被轻视的怨怼,可他很快压下,墨黑的瞳仁微微长大,像某种猫科动物的凝视。   “我相信,”明明是最冷情冷性的一个人,可他一想起未来,神情却充满了期待,将侧脸贴着少年的脖颈,轻轻地磨蹭,“小满哥哥的答案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如果说这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会害怕顾矜芒失望,那这个人,一定是梁小满。   他甚至不敢去看顾小芒的眼睛,害怕看了就会陷入情感的沉沦,害怕自己会立刻说出“我愿意”。   不知从何时开始,拒绝的话语开始变得难以启齿。   他的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垂下的手指举起,试图推拒,最后变作了无声的蜷曲,他想,这辈子自己是无法抗拒顾小芒的魅力的。   就像曾经说过的那样,只要顾小芒愿意,所有人都愿意为他献上真心,当然也包括自己。   也许自己还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个。   “吱呀。”莽撞的来人推开了画室的后门。   他身上被突来的雨水淋了个彻底,原本是想来画室探个究竟,看看令顾少爷神色慌张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却撞见顾矜芒强硬地抱着人,那样清冷性子的人,却像抓着什么稀奇的宝物一般不撒手,对上他时,目光中的敌意都要溢出来。   怀中的人被掩住了脸,他只能看见白生生的两条细胳膊,孱弱的,病态的畸形右足,白得像雪。   宋云桃的眼球颤动了几下,随后又归于平静,他没有说一句话,就又把门给关上了。   “他看见了。”小满不知道是说给顾矜芒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感觉他很难过。”   可是为什么?宋云桃的失落却能给自己带来恶意的喜悦,难道我也变成坏人了吗?   果然爱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无关紧要。”   顾矜芒连眼皮都懒得抬。 第095章   宋云桃的出现就像是生活中一道突兀的插曲,小满以为他们不会再碰见。   但很快,在第二周的体育课,他照常在画室里作画,这样安静的氛围里,却忽然听见熟悉的“吱呀”一声。   容貌娇美的少年就这样推开了门,用灿烂的笑容跟他打了个照面,歪着头,矜贵地朝着他摆了摆手。   像顾矜芒和宋云桃这样的人,闪耀似星星,总是锋芒过盛,令周遭的人都黯然失色,常人见了他们,总是会有莫名的回避,小满亦是如此,他搁下了画笔,站起身,将脏污的手都背到了身后去。   这天是个极好的天气,小满并未关上画室的窗,行走间宋云桃身上伴着和煦的日光,自信而夺目。   他站到小满身旁,俯身专心地盯着画板上的画作,画面上剩下橙红的半边落日,金灿灿的海浪推着绵密的细沙,岸上的少年头上戴着复古的草帽,只有个背影。   真是美丽而孤独的景致。   “画得真好啊。”宋云桃微笑着,侧脸的轮廓近乎完美,他偏过头,黢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将小满盯着,“你的确有几分天赋。”   “但是这世上有天赋的人多了去了,”他的指尖落到画上形单影只的背影,轻轻地触摸,“你自以为的天赋,如果真的到了虎狼之地,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萨岛学院,你知道吗?”他冷然地看着手指沾染上的水彩,面露不虞,“天才在里边比比皆是,也是这个世界所谓艺术的殿堂,但你,就凭你,你如何能进得去?”   他倚靠在墙上,双臂环胸,眼角微微下垂,全然不复刚开始的和煦温柔,小满分不清究竟怎样的才是真正的宋云桃,是平日里有礼温和的,还是面前如毒蛇般冷峻的。   宋云桃是A中的风云人物,小满几次撞见,都看见他唇角带着人畜无害的笑意,举止温文尔雅。   可此刻的他,看人的眼神有种冷感,仿佛看的并不是人类,而是什么低他一等的卑劣生物。   “我调查过你,靠着残疾的身体被顾氏领养,成年后又为了有精神病的母亲,背叛顾氏,你这样的人,没有感恩之心,有什么资格得到顾矜芒的专宠呢?”   调查?   小满心底感到一阵恶寒,不可察地后退了一步,宋云桃却步步紧逼,没有第三个人,他似是撕下了日常的伪装,言语中的傲慢与高贵不加修饰。   他把玩着修长的指尖,可怕的调查与跟踪对他而言似乎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利己的一种手段,“很值得惊讶吗?我调查过你这件事。”   小满点点头,宋云桃却笑了,就连窗外的阳光都钟爱美人,照得他面部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顾矜芒喜欢你,对吧。”不是疑问句,而是彻底地笃定,小满不知所措,瞪大了琥珀色的眸子,惊慌的模样像一只被恐吓到的猫。   他这样单纯懵懂的人,哪里会是未来阴谋家的对手,宋云桃享受他的恐惧,试图用言语击溃他的内心。   “你们彼此相爱了,那又如何呢?”   “你的顾叔叔会同意吗?”   “就凭顾矜芒那个区区一百万粉丝的微博账号,能翻起来什么风雨?”宋云桃走近了,将怯懦的鸟雀逼到了暗处,附耳上来,“你信不信,只要我动动手指,顾矜芒的账号会就此消失?”   他近距离地欣赏着小满的彷徨惊惧,看着浑圆的眼珠,颤抖的姿态,自卑蜷缩的人格,于他而言,就像劣质的塑料,只需他一抬脚就能踩得粉碎。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孱弱的少年在节节败退之后,不知道被他的哪句话触动了机关,开始迎视他的目光,原本他以为对方是个哑巴,不想这人竟也能被激起斗志。   “这就是你对待心爱之人的态度吗?”小满淡淡地回望过去,眼神中带着凌冽的审判之意。   他是个残缺卑贱之人,他的人生就像地面上的杂草,任何路过的人都能来踩上一脚,他已经习惯,所以他不反抗,宋云桃对他的鄙夷轻蔑,他可以照单全收。   可是宋云桃不该冒犯到顾小芒,这是他的底线,于是他伸出锋利的爪子,丝毫不怯地反击。   “你爱一个人,得不到他的时候,你就只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可是,哪怕你用了这般下作的手段,顾小芒也不会看你一眼。”   “我想你并不是真的喜欢顾小芒。”说起顾小芒,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许多,“你只是想要占有,一旦事情无法如你所愿,你就宁愿毁掉这一切,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配得到爱这种东西。”   “你。”   像是被说中心事,宋云桃漂亮的脸上青白相交,撕下假面的他伸手过来就要打人,而小满生生截住了这一巴掌,平静的神情浮现了少有的攻击性。   “你调查过我,知道我的许多事,但我不需要调查你,我就能知道你从来没被人爱过,所以你才会有如此变态的想法,真是可怜。”   他将对方的手松开,垂下眼眸,幽幽说道,“若是,若是有人真的爱过你,你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   “与你何干。”宋云桃气得满脸通红,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指着小满就开始输出,“你这个恶心的瘸子,你就像地上的烂泥,怎么配得上顾矜芒,再说了,顾氏容得下你吗?顾叔叔会允许自己的儿子跟同性相爱吗?你知道顾矜芒是同性恋这件事会让整个顾氏蒙羞吗?你们以为用一个区区百万粉的微博账号就能跟整个顾氏抗衡吗?就能逃出生天吗?真是太天真,太可笑了。”   说到这里,宋云桃就像胜利者一样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眼角的泪水。   小满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可笑又可悲,只说道,“笑够了就走吧,我要继续画画了。”   他这句话让宋云桃更觉得自己像个小丑,立刻像个疯子一样扑上来,抓住了小满的衣襟,狞笑着,“你这个死瘸子,你凭什么敢无视我?”   从小到大,没人敢这样无视他,他气急败坏地发疯,“你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一旦顾氏发现你们之间恶心龌龊的关系。”   “那就让它到头吧。”小满并不为所动,他冷着脸将宋云桃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像是述说着别人的人生,“我这一生,从来就没有奢望过幸福能眷顾我多长多久。”   “时常上一秒还是天堂,下一秒就像十八层地狱一样难熬。”   “那又如何呢?”   “我的人生只活这一秒。”   “为了这一秒,哪怕下一秒就要粉身碎骨也没有关系。”   可能是他话中的决绝与悲戚把宋云桃惊到了,他愣神的那一刻,小满得了自由,挣脱了束缚,重新坐到了画板前,重新拿起了画笔。   非常奇怪的,这段时日以来,顾矜芒的示爱如同枷锁一样困住了他。   他害怕这个世界的目光,害怕顾叔叔和叶阿姨的目光,害怕顾矜芒失落的目光,可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目光。   这些人的眼睛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成了他的梦魇,他害怕顾矜芒被自己的残疾困窘拖累,也害怕世俗的规则,可是唯独没有问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可是方才说话的那一刻,所有嘈杂喧闹的声音都褪去了,头脑清明得像是被水洗过了,为什么要管那么多,就算这个世界未来注定会崩塌,那就崩塌好了,至少我曾拥有最极致的快乐。   什么都没得到过就要面临失去才是最残忍的。 第096章   短暂的争执过后,画室里只剩下宋云桃怒极的急促呼吸声。   像他这样的人,从小到大都被众人捧在掌心里,像被星星环绕的月亮,越是受到他人的无视,就越是气急败坏。   他那两道灼热怨怼的视线似沸腾的火,烧得旺盛,小满其实没有刻意去忽略它,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令他对很多事情都不太在意。   属于小满的世界有非常简单的界限划分,顾小芒和妈妈之外,则是世界之外,理清思路的他,犯不着跟世界外的人多生枝节。   “谢谢你,宋云桃,你让我想清楚了许多事情。”说完这话,他气定神闲地重新落笔,在海岸上孤独守候的男孩旁边细细勾勒,试着送他一个漂亮的小伙伴。   他长而密的睫毛微微垂下,掩住眼珠特别的瞳色,栗色的发丝染上了窗外的日光,将他整个人衬得十分温柔,可就是这样的温柔,让宋云桃感受到十足的淡漠与蔑视。   “哼。”   随着哼声落下的是,是宋云桃气急败坏摔门而去的声音,小满的注意力都在画上,并没有将他不礼貌的行为放在心上。   当他将事情想清楚了之后,和顾矜芒的相处就变得顺畅起来,不再是扭捏仓皇的,他甚至开始主动地跟顾矜芒讨论生日当天的安排。   夜凉如水,两人都洗了澡,身上带着同款沐浴露的湿润香气,紧挨着坐在短短的一方秋千上。   “顾小芒,今年的生日你打算在哪里过呢?”   顾矜芒原本正忙着剪辑视频,特意停下来想了想,“想跟小满哥哥去个无人的小岛玩几天。”   “最近总感觉很吵闹。”   他们住的这个租房是很安静的,就像此时此刻,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微风吹动天上浅淡的云朵,空气中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很惬意闲适,应该是不吵嚷的,而学校的生活千篇一律,少有波澜,自然也不会有吵闹方面的问题。   顾矜芒心思重,寡言少语,小满时常能从他未尽的言语里探知到真实的情绪。   “是因为做这个账号,所以才感到吵闹吗?”   小满凑过去看他的手机屏幕,乖巧的脸上蒙上一层光亮,盯着不断刷新的密密麻麻的评论,和迅速增长的粉丝数,私密空间被挤压的窒息感如有实质地传到他身上。   “嗯。”顾矜芒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见小满兴趣缺缺,就收起了手机,两条手臂交叠在颈后,望着空洞的夜空出神,“小满哥哥,我跟你说过我有个岛吗?”   小满摇摇头,就听他接着说,“你来顾家之前的事了。”   “那是我出生的时候,顾潮送我的生日礼物,在太平洋上的一片小岛,在我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那里的海水很清,是浅绿色的,像盛着绿色的水草,站在岸边能看见很多爬行的小螃蟹。”   “因为是私人海岛,所以岛上没什么人,很安静。”他转过脸,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很柔和,轻声地问道,“小满哥哥,你想去岛上看看吗?”   买下一座私人的海岛,作为一个孩童的生日礼物,也许有的人一出生就站在了别人拼尽一生的努力都无法到达的终点。   小满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只化作淡淡的一笑,“可以呀。”   他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   书里总说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爱上穷书生,一开始两人总是浓情蜜意,喜不自胜,到了最后,书生总会变心,觉得小姐过分娇贵,他无法共情书生,但是此时的他也有了很大的压力,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能给顾小芒买个岛呢?   唉,发愁。 第097章   不知从何时开始陷入了沉默。   夜色迷离中,顾矜芒点燃了一根香烟,冷淡的烟雾随着夜风飘散,漫不经心地闯入小满的鼻腔。   “小满哥哥,萨岛学院的入学考试准备得怎样了?”   “啊?”   小满闻言立刻变得拘谨起来,像是面临老师的拷问,手指不自然地蜷在一起,“这段时间有准备了一些画稿,想让你帮我看一看。”   顾矜芒不画画,但是懂画,他看小满画了那么多年,给出的许多建议比业内人士都更为专业,小满将画好的稿子从手机里调出来,忐忑地等着他的评价。   高大英俊的男孩眉目沉静地看了许久,从构图到光影,从细节到整体,无一遗漏,指间夹的香烟逐渐燃尽,化作了烟灰落到了地上,他深隽的眉眼在凄冷的夜幕里,有种夺目永恒的美丽。   小满从他深邃的眼瞳看到高挺的鼻梁,再到凉薄的嘴唇,只觉得每一寸都似仙人般完美无瑕。   顾小芒,真的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哪怕是荧幕里时常出现的明星,也及不上他那种矜贵自持的气韵,是顾氏用无数瑰宝经营出来的小王子,只是望上一眼,就足以让人自惭形秽。   “都不错,小满哥哥。”顾矜芒将烟头按在透明的烟灰缸里,眼眸藏着深深的笑意,眼尾上扬,有一股独属于少年人的恣意,“不论是哪一张,都很好,水准都比往年萨岛学院的录取线高很多。”   小满蜷缩的手指松开,浅浅地出了一口气,还来不及放松,宋云桃的话语就灌满了他的脑袋,让他忍不住发问,“你会和我一起上萨岛学院吗?”   “自然。”顾矜芒看着他,仿佛他在说什么傻话。   “可是,我听说,”小满垂下头,“萨岛学院的学费很贵。”   他偷偷在网上查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简直是一串天文数字,就算他从现在开始,不眠不休地疯狂画稿,也没法把学费搞到,更何况是两个人的学费,那是两串天文数字。   “不贵,我都准备好了。”顾矜芒说着就笑了,微凉的手掌安抚地碰碰他的脸,捏了捏,“小满哥哥,不要操心这些,你只需要好好画你的画,做你的小画家,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这些办法是绕开顾氏的办法,小满知道的,如果他们要在一块,无异于与整个顾氏为敌,他窝囊地抱着侥幸不被发现的心理,可只觉得卑鄙,人类的爱意要生长在阳光下,而不是蒙着黑色的纱布,鬼祟地走在沉寂的黑夜里,他甚至连欺骗的心思都不敢有。   “我担心你会很累。”小满思来想去,只说出了这样一句。   “不会。”顾矜芒面对小满时总是笑着的,眼睛里装满了情愫,仿佛整个世界除了小满就没有别的。   小满惧怕这样的眼神,这种情深似海的感觉令他感到无尽的压力,怯懦的人总是担心无法给与同样的回馈。   “如果你要和我在一起,顾叔叔和叶阿姨是不会同意的,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委婉地承认自己的怯懦与退缩,“我本就什么都没有,没有也就没有了,可是你,现有的一切如果失去了,你会不适应的。”   “这种程度就让我的小满哥哥害怕了吗?”   “呵。”   顾矜芒将后背的重量压回秋千上,偏头用手掌掩着晚风,又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后,报复一般地将烟圈都落到了小满的脸上,看着少年止不住地呛咳,看着他眼尾泛起委屈的微红,混账地问道,“你害怕了是吗?梁小满。”   “你害怕未来会一无所有,你害怕顾氏养子的荣耀会彻底失去,你害怕的事情太多了。”他不断地逼近,像一头被惹怒的恶狼,一寸一寸将人逼到了秋千的边缘。   小满后背抵着桌沿,一双眼睛将哭未哭的,看着十分的委屈,可顾矜芒偏要他这样委屈,欣赏他这样的委屈。   “你究竟是害怕我会失去,还是你害怕自己会失去这一切?”说完这话,顾矜芒低头嗤嗤地笑起来,像是嘲弄,又像是自毁。   “小满哥哥,你说的的确非常有道理,现在的我,的确无法与顾氏抗衡,顾潮动动手指,可能我这个账号就炸掉了,轻而易举的。”   “可能到时候我不听他的话,他就会把我的一切都冻结,所有一切,我就会像以前一样流浪,过得连一条狗都不如。”   “害怕了吧。”寡言少语的他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似是发泄完了心头的不忿,他摇了摇头,不等小满辩白,就给这一切下了结论。   “我寻思为什么一直吊着我,原来是怕我以后潦倒啊。” 第098章   小满忽然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比起顾小芒的勇敢坦率,他的确怯懦,惶恐,脆弱得像一片破碎的纸屑,甚至不用顾叔叔做什么,对于未来的恐惧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能将他彻底碾碎,要辩解吗?   可他就是这样想的啊,苍白无力的辩解甚至比大方承认更令人恶心。   顾矜芒从阳台离开,小满抬头间只望见了他的背影,屋内的灯火都熄灭了,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孤寂,小满想起了那个烂尾的旧楼群和陈旧空荡的出租屋,顾矜芒也是以这样的神态坐落在破败枯槁的景致里,仿佛被全世界抛弃,而始作俑者一直是谁呢?   “一直是你啊,梁小满。”   小满想到这里,唇角浮现出凄楚的嘲意。   是你一次次救他于水火,又一次次随心所欲地将他抛下,美其名曰为了他好,可真的是吗?   你的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害怕那些人投来的目光,从你出生到现在,这些目光就如跗骨之俎一样纠缠着你,令你时刻不得安宁。   本来就是个不健全的人,又痴心妄想,想要天上的明月,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难道你能一辈子活在顾小芒的羽翼之下,做个宠物?   不。   就是因为知道不能,所以所有的彷徨惊骇都不是空穴来风,无病呻吟。   “吱呀。”   客厅的门被打开了,小满疾行了几步,依旧看见的是顾矜芒的背影,决绝的,孤独的,就像陈全挑衅的那天,他甚至追不上顾小芒的一枚衣角,生生与他错过了一整个学期。   不,不该是这样的,他几乎是踉跄着往前爬去,生生抓住顾矜芒的衣角,慌乱得口不择言。   “对,对不起,我总是很害怕,我应该勇敢一点的,对不起,顾小芒,我总是那么害怕,对不起啊。”   “所以你能不能等等我呢?”   “你不是说你会等我到生日那天吗?也是骗我的吗?你现在就要走了吗?就这样把我抛下吗?”   “以前都是我不对,对不起,你不要走好吗?”   他哭得近乎崩溃了,浑身都在颤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泪水爬满了通红的脸庞,手指紧紧地抓住顾矜芒的衣角,就像他曾经错过的那样。   但不同的是,这次他抓住了。 第099章   以往他们两人每次争执,都以顾矜芒的骤然离去作为故事的结尾,以至于顾矜芒从未见过这样崩溃痛哭的小满哥哥。   他哭声里的无助与悲伤惊天动地,就连在房间里睡觉的女人都被惊醒了,赤着脚跑了出来。   她明明已经痴傻多年,却像母亲一样把哭泣的少年揽入了自己的羽翼里,一双相似的琥珀色眸子将顾矜芒瞪着,嘴里絮絮叨叨的。   “你,你欺负宝宝,你欺负,我的宝宝。”   “太欺负人了,宝宝,宝宝不要哭,妈妈在,妈妈在哦。”   她用衣袖给小满擦眼泪,看着顾矜芒的时候,满脸都是警惕,还用了几分力去掰小满扯着顾矜芒衣角的手指,“宝宝松开哦,我们不和他玩,他害宝宝哭,是坏蛋,宝宝我们不和坏蛋一起玩哦。”   女人哪里懂什么对错,痴傻的她只知道有人欺负了自己的孩子,急得眼泪都要跟着一起掉了。   “妈妈。”小满胡乱地抹了几把眼泪,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舍地松开了顾矜芒的衣角,哄着自己的妈妈,“妈妈,你先进去,我有话,有话跟小芒说。”   “可是他让宝宝哭哭。”   女人有些纠结,她不想自己的孩子再受委屈,可是又不想让孩子为难,“他是坏蛋。”   说完这句话,她还瞪大了眼睛,跟小满强调,“他是惹宝宝哭的坏蛋。”   她那副认真的模样,让小满觉得动容又觉得好笑,连忙安抚道,“没事的妈妈,你先进去房间等一下,有事情我会叫你的。”   “宝宝很强壮,不会被欺负。”他这样说完后,女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将信将疑地进了房间,又探出头来,“要叫妈妈哦,宝宝一点都不强壮,会被欺负。”   虽然是事实,但是听见这样的话语,小满有些啼笑皆非,只“嗯嗯”了两下,作为安抚。   没有了女人的声音,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顾矜芒没有了出去的打算,坐到了客厅左侧的沙发上,随手打开了一旁的落地灯,柔和的光晕罩下来,他的脸色没有了方才的冷感,施施然像一块成色上等的美玉。   小满在女人的房门口踌躇了半响,见到顾矜芒伸手拍了拍旁边的沙发,才慢慢地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   短暂的争执过后,反而是沉默的死寂。   谁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口,理亏者总要主动一些,小满扣弄着手指,思索了一会儿,才斟酌着语言轻声地说话。   “我,我的确是很害怕,但是我并不是因为害怕以后会潦倒,我害怕的是那些人的眼光。”   他恨不得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纤长的四肢都缩进了沙发里,自顾自地说话,“不想被当成异类,不想看到同情或者厌恶的表情。”   他苍白的脸转过来,对着顾矜芒笑了笑,眼睛和嘴角的弧度都是下垂的,无辜又凄苦,胆怯又懦弱,“你可能会想说,为什么同情也不喜欢?”   “本来就是不喜欢。”他扯着睡裤上长出的线头,唇角的笑意逐渐染上苦涩,“不喜欢任何特殊的对待,就想像正常人一样安静地生活,想埋没在人群里,化作一颗尘土。”   “我是个很蠢很笨的残疾人,”可能是怕顾矜芒知道得不够明确,说到这里,他用一种悲伤到极致的眼神望着顾小芒,手指扯住了睡裤的裤腿,露出一节畸形的足踝,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盈满了泪水,他从未特意向顾矜芒展露过自己的残疾,这是第一次,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哭声,这是他第一次朝着顾小芒袒露自己作为残疾人的委屈,一直都是装作坚强与不在意,但是其实他在意得要命,他指着脚踝那节畸形的那个弧度,颤抖着。   “它一直都是那样的,我很用力地去掰它,也没有用,一直朝着那个方向,好丑啊,真的好丑,以前在福利院因为这个,小朋友都笑我,说我是个小瘸子。”   “好多好多小朋友欺负我,骂我,除了梁院长对我好,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我害怕他们,所以我躲在画室里,很多时候我怀疑我根本不是喜欢画画,只是因为躲在画室里,会感觉很安全,不会有坏人。”   “我这样的人,你怎么会喜欢呢?”   他疑惑地歪着头,哭得眼泪鼻涕弄花了脸,落在顾矜芒的眼里就是个可怜兮兮的花猫,朝自己伸出柔软的肉垫,“你跟我告白那天,我一整晚都睡不着,好害怕,害怕你因为我受到那些人的伤害。”   “我知道不可能的。”   “但是我又忍不住开心,一边笑,一边害怕,像个疯子。”   “我看见你和宋云桃在一起,我不开心,可是我想到你们都那么好,那么正常,又觉得祝福,终归是比我好得多,可是我又难受。”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顾小芒。”他捧着顾矜芒的掌心,跪坐在沙发上,似神明座下最虔诚的信徒,眼神纯真又迷茫,述说着自己的夙愿,“但是求求你,再等等我,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像之前那样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我找了你很久很久的。”   “你打陈全那次,你突然消失了那么久,我每天都很担心,但是你不理我,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我去了很多地方找你,你都不在,我会很担心你的安全。”   “为了你,我会学着勇敢一些的。”他的眼睛被泪水洗过,清澈又透亮,握住顾矜芒的手,挨在自己的脸上碰了碰。   谁都无法拒绝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睛,顾矜芒的眼神暗了下来,将指尖碾过绯色的嘴唇,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下,声线低哑暗沉,“小满哥哥,别再惹我生气。” 第100章   日子看着像是不紧不慢,实则过得飞快,高三的下半学期居然已经过了大半,高考的紧张感像浓云一样笼罩过来,复习课业的进度越来越紧迫,学生们也越来越紧张。   堆满书籍的课室里,高耸的书堆差点遮挡住全部的视线,夏季室内燥热的空气与刷刷的落笔声,裹着聒噪的蝉鸣。   “时间过得很快的,高考没有几天了,同学们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说话间,老师扶着鼻梁上的眼镜,锐利的眼神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学生,“好好地学习,毕竟高考是改变你们人生的一次重要机会。”   这些陈词滥调学生都听过八百回了,自然也是兴趣缺缺地奋笔疾书,老师见没人应和,恶意的眼神扫过班里几个不读书的富二代。   “有些人不要总想着家里有钱就可以不学习,就算家里能把你送出国外读书,也是野鸡大学,能有什么用处。”   她意有所指地说完这句话,下课铃刚好敲响,等她拎着教案本离开教室,那几个被内涵的学生就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高考很了不起啊?你高考那么厉害,最后还不是在当老师?拽什么拽。”   “是啊,有事就说事,每次都要阴阳一下,有钱人碍着你了,野鸡大学怎么了,没钱你也上不起。”   “哈哈哈,高考再厉害又怎么样,我爸公司里的名牌大学高材生多了去了。”   “不说这个了,今晚本市好像有流星雨,要去看看不”   “好像是一百年出现一次,很难遇见的,当然要带我马子去看看啦,哈哈哈,顺便去山上露营睡一觉,多浪漫啊。”   “得了吧你,你女朋友那么乖,会愿意跟你出去过夜?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学生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被转移,一下子从对老师的指摘转到流星雨,教室立刻叽叽喳喳的,小满闻言回头去看顾矜芒,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身上落满了树影,发梢金灿灿的,似有所感,偏头朝自己看来时,就连睫毛都是金色的。   傍晚放学的时候,顾矜芒已经在教室门口等着小满了。   他长得高,生得好,简单的校服穿在身上也很惹眼,来往的学生只敢偷偷看他,走过了才敢放肆地嬉笑着议论。   “顾小芒,走吧。”   小满对顾矜芒的受欢迎程度已经见怪不怪,收拾好了东西就出来了,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租了房子之后,他们都是不上晚自习的,傍晚下课后一起去托儿所接了女人,然后一起吃饭,晚上的时间小满就在房里画画,顾矜芒剪视频,女人则在客厅看卡通。   出校门口的时候,天边还挂着绚烂的夕阳,浅粉色的云雾像彩色的丝带一样漂浮在天边,吹过来的风残留着午后的燥意。   小满知道拐过这个街口就是妈妈上班的托儿所,可顾矜芒却拐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诶,顾小芒,”他拍了拍顾矜芒的肩膀,轻声提醒道,“这不是去托儿所的路喔。”   “嗯,”顾矜芒回过头,纯黑头盔让他看起来很冷酷,但透明护镜下的眼睛却迎着日辉,流淌着灿灿的笑意,“我们今晚去山上看流星雨,阿姨我已经拜托托儿所那边的人帮忙照顾了,别担心。”   托儿所的员工和女人都相处得挺好的,小满放下心来,捕捉到流星雨三个字,声量不禁提高了些。   “就是新闻里说的那个百年一遇的流星雨?”   “M752。”顾矜芒点点头,将一部微单递给小满,“想拍个VLOG记录一下,小满哥哥,帮下忙吧。”   “我们去哪里看?”   城市的天空过于浑浊,就算流星雨降临也是看不清晰的。   “长明山。”顾矜芒盖下护镜,启动机车,“现在过去,赶得上。”   长明山是A市的A级景区,植被覆盖率高达百分之八十,空气质量非常好,那边的天空能见度极高,许多家长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去长明山上露营,观察城市失落的星星。   小满在手机调出流星雨方面的新闻,百年一遇的流星雨M752将在今夜九点来临,从学校过去长明山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完全赶得上,确认了时间之后,他完全放心下来,专心用微单记录沿途风景。   机车给人的感觉总是危险激进的,但是顾小芒开车,却四平八稳,每次刹车都能缓缓停住,让人感觉安心,小满点开录像,镜头将漫天的彩霞和城市的霓虹装进去,他软糯的声线伴随着汽车的轰响。   “今天我和顾小芒要去看M752,听说是百年一遇的流星雨,准备要去长明山上看,希望能顺利看到。”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呀。”   他将镜头移到顾小芒的后背,笑到,“酱酱酱酱,这是我的专属司机,顾小芒同学。”   镜头转移到后视镜,能看见冗长的绿道,车道两旁的树木染上了夕阳的红,天边的落日挂在了树梢上,树叶随着晚风轻轻地摇晃。   小满将画面定格在树梢的日头上,聚焦到金灿灿的日影,“好漂亮的夕阳呀。”   日落就在短短的车程之间,等到日暮时分,天空都变成雾蓝色,他又拿起了微单,照着路旁散落的路灯,“不知不觉太阳就这样下山噜,幸好这个时候和顾小芒在一块,不然就会觉得很孤独。”   他这样说着,将手臂圈紧了顾小芒的腰,认真开车的男孩将车速降低,略低的嗓音被夜风吹送过来,“小满哥哥,冷吗?”   “不冷。”小满很依赖地将脸埋进他的后背,“快要到了吗?天都黑咯。”   顾矜芒被他略显稚气的言行逗笑了,“到了,天不黑怎么看流星雨,你是笨蛋。”   道路的尽头有绿色的指示牌,写着长明山三个大字,小满还没来得及反驳,机车就顺着山道盘旋而上,弯弯绕绕的。   山道旁的树木繁茂得太过分,看着就黑洞洞的,有些可怖,不过山道修得很宽阔小满反而没那么害怕,他掏出微单,拍着排队上山的汽车,又拍拍山道旁的树。   “好多车,应该很多人都跟我们一样要去看流星雨,这边感觉好高,好危险,幸好这个山道够宽,不然就很恐怖。”   车辆是无法一直开到山顶上的,顾矜芒将机车停在半山腰的停车场,剩下的路程都是崎岖泥泞的山路,只能步行上去。   同行的人设备都非常齐全,带着高瓦数的手电筒,登山靴,登山的拐杖,小满看看自己和顾小芒,两手空空啥都没带,想起自己的腿脚,有些露怯,“要不我在半山腰等你,你上去看?”   “山顶能见度更高一些。”顾矜芒说着蹲下,回头说,“小满哥哥,我背你上去。”   小满冲他摇头,“我自己走也可以。”   “等你走上去,都看完下来了,小满哥哥,我也很想看呢。”   顾矜芒很少用这么黏糊糊的语气说话,像他这种性格的人,一使出这招,就令人招架不住,小满趴到他背上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上山的路更像是登山者踩出来的,掺杂着稀碎的野草,走过一段,就能看到微弱的光线,藏在树林里的路灯,像孤独的眼珠,小满能感受到顾矜芒起伏的呼吸,和箍住自己脊背的有力臂膀,心念一动,就掏出相机,借着路灯的光晕,“顾小芒,你笑一个。”   顾矜芒以为是拍照,对着屏幕笑弯了眼,他的睫毛很长,肆意笑着的时候有几分孩子气,长睫毛和虎牙都非常抢镜。   小满靠在他肩上,笑得腼腆,白皙的皮肤在黑夜里都有些反光,像是恶作剧般笑道。   “这是视频,又不是拍照,你才是个笨蛋,顾小芒。”   幸而上山的路途并不遥远,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登顶了。   山顶上并没有多少遮挡的植被,光秃秃的,都是平坦的草坪,许多帐篷都立起来了,两人随便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顾小芒,现在几点了?”   “八点四十五,快九点了。”   “居然这就八点四十五了,”小满有些诧异,连忙又开始录像,一会儿拍拍山顶上的帐篷,一会儿拍拍黑黢黢的山下,一会儿忙着和顾矜芒合影,“我们已经上来山顶上啦,现在是八点四十五分,再过多十五分钟,我们就能看到流星雨啦。”   他将微单的镜头对着天上,长明山的天空很清澈,今夜没有云朵,一望无际的天空有许多颗亮晶晶的星星,像铺满了满天的钻石,他一边拍,一边发出感慨,“好漂亮,很多星星,在学校的时候抬头看,只能看到雾蒙蒙的天空。”   “人类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把美丽的星星也给夺走了呢?”他这样说完,心情就有些低落。   “听院长说,他们小的时候,不论站在哪里,天上都会有闪亮的星星,哪里有星星,哪里就有希望,星星就代表着希望。”   “他还跟我说过,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可是现在,城市的天空都没有星星了。”   “那些星星都去了哪里呢?”   可能艺术细胞强的人总是会格外多愁善感些,说着说着他脸色都阴郁了起来,顾矜芒从来不会嘲笑他那些单纯的言行,只是理解地点了点头,摸摸他的脑袋,跟他说。   “天上没有星星的时候,可能星星也一直住在我们心里。”   “也是。”   小满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第101章   “居然忘记关掉录像了,把那些傻话都录进去了。”小满等得无聊的时候开始翻看相册,才发现居然把那些关于星星的话语都录进去了。   “没事。”   顾矜芒躺在草坪上,枕着手臂望天,看着很悠闲自在的样子,“毕竟我们的小满哥哥是个哲学家。”   他眼神里的揶揄意味都快溢出来,小满立刻跟他扭打起来,结果就是被压在草坪上,两条细瘦的胳膊被那人一手擒住,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视野的整片天空,入目是山峦般起伏的肩背,肌肉虬髯的有力臂膀,力量上的差距悬殊,令受制方的肾上腺素急速飙升,以致大脑有片刻的停摆。   小满从面前人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羞赧无措的神情,面如春桃的模样,这还是自己吗?   为何一对上顾小芒,自己就会变得这般不一样。   最令他无法忽视的是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明明形状优美如桃花,眼眸深邃似海,却透出野兽一般的侵略性,小满感觉到危险,忍不住后退,眼睛却被微凉的手掌遮住,似是感觉到他的害怕,始作俑者遮住了他的眼睛,灼热的气息靠近他的耳蜗,“小满哥哥,请你不要害怕我。”   我没有害怕,小满刚要辩驳,眼睛却在下一个瞬间重获光明,一道铃声响起的同时,顾矜芒翻到了他身旁去。   漆黑的夜空中,无数的钻石跌落,像一场永不停息的大型烟雨,一颗颗的流星拖曳着长长的尾巴降临人间,以漫天的星河作为背景,像是来自银河的信使。   小满朝着流星坠落的方向伸长了手臂,傻乎乎地想要抓住什么,掌心却落了个空。   像是碧蓝色,又像是靛紫,绚烂的流星被绚烂的光芒包裹着,无畏无惧地落下。   蔚蓝的星河,在面前静静地流淌,宇宙,银河,地球,人类渺小得像一颗尘埃,小满屏住了呼吸,眼睛都不敢眨。   耳边响起“滴”的一声,顾矜芒拿着微单,以满天的流星作为背景,拍下了这一幕。   先是天空中无数坠落的星石,随后是少年伸长了胳膊,妄想接住掉落的陨石。   “你是笨蛋吗?小满哥哥。”小满转过头,只能看到顾矜芒被微单挡住的半张脸,“这些陨石砸下来,可是会把你的脑袋砸坏的。”   “不用你管。”小满被揭穿之后很害羞,却扬起脸去贴近镜头,谈笑间,明亮的眼眸,洁白的牙齿,鼻尖上的小痣都让人怦然心动。   顾矜芒镜头一转,修长的手指往天上的流星抓了一把,在小满面前握住了五指。   “你比我更笨蛋。”镜头里的小满明显不信这些幼稚的把戏,笑着来掰他的手,却在摊开掌心的时候小猫一样的瞳孔瞬间放大,惊喜道,“怎么弄的?太厉害了吧。”   他拿着那颗石头很认真地细细端详,试图从上边的纹理看出流星的痕迹,傻乎乎的样子,直到听见身侧人的一声轻笑,才发觉被骗。   “骗你的,就是个从地上捡到的石头。”恶作剧的人得逞地笑,“你果然是个笨蛋,小满哥哥。”   被说笨蛋的少年脾气太好,并不恼,把这颗石头藏进了口袋里。   身后是流星涌动的星空,他眉眼秀美,褐色的眼瞳纯真和顺,双手合十,乐呵呵的,“没事的,就当它是颗厉害的石头吧。”   “我要许愿啦。”他抓住流星的尾巴,催着顾小芒也赶紧许愿,“小芒,你也要许愿哦,听说流星划过时所许的愿望都会被实现。”   最后的几分钟里,周遭的人群从熙熙攘攘到静谧,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冲着天空许愿。   顾矜芒其实并不信这些,他是典型的唯物主义者,可当他看见小猫虔诚地闭眼,激动到眼睫微颤,竟也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睛,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万物之灵在聆听人类的祈愿时,竟捕捉到了两道有趣的声音。   “希望我能和顾小芒永远在一块。”   “希望我能和小满哥哥永远在一起。”   最后一束夺目的流光闪过,像是神明的应允。   这是个非常美好的夜晚。   归途的晚风吹尽了兴起的燥意,显得有几分寂寥,小满身上裹着顾矜芒的外套,拍着下山的车辆与路旁冷清的树影,画面定格在顾矜芒的背影上,使劲地摆摆手,“要回家噜,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两人去接了女人回家,女儿在托儿所还算习惯,专心致志地看卡通频道,见他们来了,欢天喜地地跟他们走了。   “宝宝,怎么这么晚?”她对顾矜芒有敌意,害怕顾矜芒抢走自己的宝宝,面上的神情有几分可怜巴巴,人一旦陷入痴呆,就会越发像个孩子,很容易就陷入分离焦虑。   “对不起妈妈,以后不会这么晚的了。”小满那些看了流星的喜悦都随着母亲的疑问而烟消云散,心底只剩下内疚,他以为女人很喜欢托儿所的环境,觉得那是很好的安排,谁知道女人并不是那么习惯。   “好哦。”女人点点头,“没有小朋友在,不好玩,这个时间,跟宝宝在一块。”   小满读懂了她的意思,白天有小朋友在,就很有趣,但是晚上的时间还是想跟自己的宝宝在一块。   以后做什么尽量都带上妈妈吧,他暗暗在心里这样想。   到家之后,顾矜芒忙着剪辑视频,小满洗完澡出来,就见他朝自己招手,像招小猫小狗一样。   “小满哥哥过来。”   “抢沙发了。”   “哈哈好。”小满拿出了手机,严阵以待,也没去留意他即将发布的内容是什么。   “三。”   “二。”   “一。”   满满:M752 VLOG   芒果果:沙发沙发[爱心][爱心][爱心]   小满抢完了首评才开始细细地去看视频的内容。   VLOG走的是简约的风格,开篇竟然就是自己的声音,从傍晚热闹的街道,夕阳挂在树梢,再到清冷的山路,高大少年宽阔的脊背,稳当的脚步,有关流星的疑问,和漫天的流星坠落,还有小石子的恶作剧,两人都没有入镜,只有一些局部的特写,但是小满的解说贯穿了全程,而顾小芒只有寥寥的几句玩笑话穿插其中。   比起往常的音乐作品,仿佛记录类的VLOG更能引起大众的关注,对于贫穷富公子私隐的窥探早已成为粉丝的焦点,这条内容一发,评论区就炸开了锅,甚至有相关的词条冲上微博的热搜榜。   #音乐博主满满疑似恋爱#   #少爷竟然恋爱了#   #某音乐博主疑似出柜#   #满满VLOG#   #M752满满#   原本流星雨M752就在热搜的词条上,顾矜芒的账号内容跟这个词条关联上,双重的热度响应,将这条VLOG推上了热搜第一条。   各式各样的评论像纸片一样迎面飞来。   森林妖怪:哇靠,这是在拍VLOG还是在秀恩爱?少爷你不是音乐博主吗?现在怎么我看着有点恋爱脑?   今天依旧不做人:有人觉得少爷的男朋友声音很好听吗?一听就感觉很软糯很好欺负的样子啊。   满满回复:很美好。   蓝蓝:@今天依旧不做人你不是一个人,我也觉得很好磕啊,少爷平常看着那么冷淡的一个人,居然会开那么幼稚的玩笑,果然爱让人变三岁。   奶茶好多:呜呜,少爷都有少奶奶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脱单啊。   果汁很甜:这两人的感觉不像刚谈啊,怎么感觉就那么青涩呢?你们背地里有亲嘴吗?   满满回复:没有。[等待时机]   一脚踹费力:少爷骑机车的样子好帅啊,载着少奶奶的时候,像老爷子骑车,七平八稳的,少爷说出去你都不好意思。   只养一只猫:少奶奶是摄影工作者吗?运镜很稳,定格的画面极具美感,那个落日还有回程的街道拍出来都有点油画风,真的很有天赋啊。   满满回复:小画家。[狗狗转圈]   小林今天开心了吗:哟哟哟,专属司机哦,小情侣就是了不起,来人啊,给我豆沙咯。   像风吹过八千里:一句“冷吗”回来的时候少奶奶就穿了少爷的外套,家人们谁懂啊?   前辈这不是恋爱:该说不说,少奶奶的心思好敏感啊,少爷那句星星一直住在我们心里,天啦,也太宠了吧,单身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样的回答吧。   满满回复:爱哭。   活该单身:楼上的,你说得很对,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会说“啊”,像个智障一样,活该我单身。   是真的神奇:无人注意这个流星雨拍的很好看吗?虽然微单的像素不好,但是氛围感都有了啊,忍不住对着视频许愿了,希望世界和平。   见春礼:好喜欢少奶奶这种温柔的人啊,就算只是颗石头,少爷送的他就觉得很珍贵,救命。   满满回复:不准喜欢。   见春礼回复满满:你这该死的占有欲真的够够的了。   嗑生嗑死:救命,发现高冷少爷居然学会回复评论了,而且还都是跟少奶奶有关的评论,少爷,你别太爱了。   我要发呆:问少爷亲嘴没,少爷回复等待时机是什么意思,该不会还没谈上吧?   满满回复:追求中。   我靠我靠我靠:豪门贵公子纯情初恋,救命,之前怎么营销我都不想关注,但是这次,你的确勾到我了。   春天在哪里:破看文的闻着味儿就来了,冷淡禁欲贵公子×温柔小画家是吧,这波不磕更待何时。   讨厌作精:为什么爬山还要人背啊,不觉得矫情吗?[评论已删除]   讨厌作精:什么鬼?删我评论?[评论已删除]   讨厌作精:?[评论已删除]   无人区:无人发现的时候,少爷正在疯狂删除少奶奶的恶评,笑死我了,@讨厌作精别再发了,小心被拉黑。   满满回复:谢谢提醒。   因为顾矜芒这波睚眦必报的操作,被营销号大肆转发后,顾矜芒的护妻人设深入人心,账号又趁机涨了一波粉,关注度一直在微博首列,小满看得眉头紧锁,“顾小芒,你这样回复,会影响你形象的。”   虽然视频没有露出任何面容,只截取了背影和音频,但他是个男性的身份,男孩子喜欢男孩子这件事,已经被大家知道了,他害怕顾小芒会受到众人的非议。   “我能有什么形象?”顾矜芒还在跟剩下的恶评搏斗,只抽空给了个冷淡的眼神,“小满哥哥,你要勇敢一点哦。”   这分明是用小满自己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嘴。 第102章   网络上的消息传播速度总是很快,VLOG的讨论度居高不下,一直挂在微博的热搜上,顾矜芒的账号体量也来到了新的量级,一下子涨到了三百多万粉。   小满本来想让他发条内容澄清一下性取向,但是顾矜芒以萨岛学院的入学考试要紧回绝了他,两人第二天就整理行装飞到了国外。   小满一想到萨岛学院的入学考试,就一个头两个大,将记录片的事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首先语言这门课他就过不了,别说临时抱佛脚了,就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他。   两人坐在考场外,距离语言课的考试还有十几分钟。   小满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模样,他在飞机上争分夺秒地背诵单词,睡觉也不好好睡,在酒店里开着小夜灯复习,眼下熬出了一片青黑,顾矜芒也跟着不得安寝,陪着熬了一宿。   “我肯定是过不了的。”他白着脸,紧张到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出国念书就连语言这一关都过不了,还读什么别的,上课都听不懂,就算他画得再好也是白搭的,想到这里,他感到一种深沉的绝望,几个月的努力仿佛是忽然打了水漂,胃部甚至传来阵阵的痉挛。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顾矜芒从带来的保温壶里倒出热水递给他,拿出纸巾仔细地给他擦汗,“小满哥哥,我陪着你不是吗?”   是啊,顾矜芒也要参加这个考试,但是他是一定能过的,还能拿到此次考试的最高分,小满对此深信不疑,“你肯定能过的,我如果过不了,就没办法陪你过来念书了。”   他害怕的真的只是考试吗?   不是的,是考不上的后果,是与顾小芒被迫分离的好几年,是他们之间可能被拉得愈发宽广的沟壑,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的胃部就疼得厉害,眉头都蹙了起来。   经常听老师说成绩很好的同学到了考试的时候身体突发不适,小满都觉得不太可能,心理的作用怎么可能那么大呢?可当他面临这一切,却不得不接受自己也是个心理素质非常差劲的人,还没开始考试,就已经被害怕打倒了。   “肚子很疼吗?”顾矜芒将保温瓶递过来,“你先拿着暖一下,我出去买点药。”   这里不是A国,而是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国家,小满摇摇头,按住胃部,“没事的,现在已经好多了,不痛了,你先坐下来,不要耽误了一会儿的考试。”   入学考试对每个学生都很重要,他不能拖累顾小芒,可他惨白的脸色和没有血色的嘴唇让顾矜芒摇了摇头,像一阵风一样刮过去,小满甚至来不及抓住他的衣角,只焦急地搓了搓手指。   他划开手机屏幕,距离考试开始只有十五分钟,能来得及吗?   学院的考试大堂是银灰色调的,充满质感的钢铁背景,镶嵌着冷感的时钟,没有边框,只有指针的走动。   当时间迫近的时候,大堂上方传来了冷淡的机械音,纯正的英音播报着考试时间的临近,让考生做好准备。   “还有十分钟。”小满将东西一收,果断地朝门口走去,如果顾小芒赶不上了,他也没有独自参考的理由。   B国的夏日并没有A国那般炎热,宽阔高耸的高科技建筑,时不时有穿堂而过的凉风拂过小满的发梢,他紧紧地按住腹部,朝着远处张望。   考试时间的逼近就像悬在他头上的警钟,随着脑袋里咚咚的巨响,带来尖锐而强烈的耳鸣,太不争气了,他的身体几乎要佝偻下去,蜷缩成一团,就在此时,急促的步伐由远及近来到了他面前。   “小满哥哥,先吃点药。”   难以想象在这样凉爽的天气,顾矜芒就像从汗水里捞出来一样,狂奔过后急促的呼吸还未平复,他就给小满喂了药,揉弄着他痉挛的肚子。   他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无尽的温柔,深邃的眼窝,柔情的眸子,望向小满时,情愫满溢,他托着蜷缩胆怯的少年,不断安抚他紧绷的情绪。   “小满哥哥,我们做过很多次练习不是吗?虽然会出一些小状况,但也有成功的时候吧?就算语言不过关,我相信你的作品也会让他们刮目相看,不要害怕,能写就写,写不了就空着,真的难受,我们就回酒店休息。”   小满对顾矜芒的依赖,一直来源于他无条件的包容与宠爱,他出生以来缺失的爱意,就是这样被填补,甚至过犹不及。   顾矜芒爱一个人的时候,是恨不得将全世界都给他,含在手心里怕化了,像呵护一片脆弱的羽毛,深怕一不小心就将它吹走了。   要放弃吗?小满回到考场外的时候,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可能是看到被汗水打湿了一般的顾小芒,瞬间斩断了他所有的退路,哪怕结果注定是失败的,自己为了顾小芒也必须走这一遭。   人的心理真的非常奇怪,但他想通这一切时,胃部的痛意竟在慢慢消失,流失的气力正在慢慢地恢复,终归还是要尝试一次,哪怕失败。   最后一次提醒的钟声敲响,顾矜芒的座位在很靠前的位置,他挺拔的身姿在一群外国人里也毫不逊色,就连后脑勺都长得格外优越,小满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了前进的方向。   “梁小满,加油加油,就当是为了顾小芒,请你争气一点。”   这样想着,狂乱的心跳竟然也平复了一些。   其实小满在刷题的时候,成绩也不至于那么不堪,总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可以达到及格线,当实力不允许的时候,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运气,整个人也平和了许多。   小满交卷出来的时候,发现顾矜芒已经等在了门外,考过之后放松的他想到自己竟然因为考试而肚子痛,就有些不好意思。   “这次很不错哦。”反而是顾矜芒刮了刮他的鼻子,“至少没有像上次那样哭鼻子。”   上次是什么时候呢?小满觉得很遥远又很靠近,那是他跳出井底的第一次尝试,算是成功却也失败,成功是他明白了自己的油画并没有那么难看,还是有许多人喜欢他的风格,失败的是陈大壮就是通过电视抓住了他。   不要再去想了。   语言课的成绩会在第二天公布,而第二天是递交作品的时候,入学的资格会通过各方面来考量,顾矜芒没法跟他一起进去,只能等在门外,就像许多年前那样。   “小满哥哥,你要加油。”顾矜芒凑近了,捏捏他的脸,“可不能再哭鼻子哦,我在这里等你。”   小满今天的衣服是顾矜芒挑选的,偏欧式风格的衬衫,搭配咖色的长裤,搭配少年那头栗色的短发和琥珀色的眸子,抱着画册临窗站立时,有种专属于艺术家的优雅。   “今天很漂亮。”顾矜芒给他整理胸前的蝴蝶别针,拍拍他的脸,揶揄道,“那些老师看见你这么漂亮,也不会舍得淘汰你的,进去吧。”   “胡说八道。”小满还想继续跟他闹下,面试厅的秘书出来了,是个棕色头发的女人,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裙,发型一丝不苟,“Xiaoman Liang。”   “来了。”小满举起手,小声地英文回复,进门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顾小芒,俊美的少年背后是窗外繁茂深的的植被,深红的窗布垂下珍珠的穗子,他举起了右手的大拇指,高高地举起,精致的面容落满了夏日的光辉。   像个美貌的王子。   不同于语言的考试大厅,递交作品的课室更像是巨型的展览厅,红色的绸布覆盖着纵深的长桌,地毯延伸到礼堂深处,顶部的吊灯坠满了数不尽的珍珠,几位老师坐在长桌后边,小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作品交给了第一位老师,才用英文做了一次简单的自我介绍。   老师大多数都是西方面孔,听完他的介绍后,还没来得及翻看他的作品,就用英文给他提了几个问题,小满竟然一一用英文都答上来了,可能他在天赋上的幸运全部都被老天爷点在绘画上。   “很好。”提问的老师点点头,一边翻看手头的考试资料,忽然他的目光定住,说道,“你的语言课不达标,小满。”   “这会让你之后的学习非常吃力。”   在这之前小满并不知道自己语言课的得分,老师这样提出来,在自卑人士看来,像是某种遗憾的提示,非常抱歉虽然还没看到你的画作,但是因为你不懂英语,我们只能现在就将你拒绝。   光是这种程度的想象都让小满脊背发紧,如今分明是五月的天,寒意却从心底透了出来。   顾小芒,我总是让你失望,他几乎要淌下泪来。   面对这个脆弱瘦小的东方少年的失态,几个老师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只有唯一的A国人老师出了声。   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黑发黑眸,看着非常严肃,脸上的八字纹深如沟壑,却使劲挤出和善可亲的笑容,用标准的A国话开口,“小满,你还记得我吗?很多年前我们见过一面,当时你还在读初中,参加了A国的全国绘画大赛。”   当时的小满只想着门外的顾小芒,哪里有留意评委的精力,他不知道这番叙旧意味着拒绝还是什么,只摇了摇头,“抱歉老师,我已经没有印象了,已经太久了。”   “没事。”男人也不恼,反而放低了音量,有浓重的安抚意味,他的目光深远沉静,像是穿透了这么多年的光阴,去触摸那副令他惊艳不已的画作,“老师其实是想问问你,你当时《芒》这个作品,画的究竟是日出还是日落呢?”   这几年他都在追悔自己的傲慢,失去了与天才小画家交流的机会,到了他这个年纪,也算开过几次世界范围的画展,积累了一些名气,可他知道自己的终点已经是这里了,他深谙许多画画的技巧,可却无比明白灵气是多么可贵的东西,梁小满十几岁能画出来的作品,那样的色彩与笔触,是他怎样都无法企及的彼岸。   他曾想联系这个罕见的小天才,可比赛之后,这个阴郁少年的消息就如同石头沉入了海底,怎样都遍寻不着了,今日得见,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心里对于天才的爱惜,忍不住就问出困惑多年的问题,这个令他在无数个深夜辗转反侧的疑问。   在少年开口的那刻,他的心率达到了高峰,原本沉郁的脸庞竟然兴奋得微微发红,就连握笔的指尖都在轻轻地颤抖,他想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样的色彩,浓烈,璀璨,带有狂热的生命力,像一把在海上升起的篝火,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裤兜里的手机里甚至还保留着《芒》的相片。   非常奇怪的,胆怯爱哭的少年每次谈及画作,就会迸发出明媚的魅力,他像是找到了同好,无比雀跃竟然有人时隔那么多年还能记得自己的画作。   那个寂静午后的每一个笔触都留在他的脑海里,他朝着男人笑了笑,眼睛里有属于画者的天真与痴迷,“非常谢谢您的关注,非常感谢,您能记得它,我非常高兴,但是我必须跟您说,你可能钻进了牛角尖里。”   他朝着同好眨眨眼睛,圆圆的眼瞳有种少见的狡黠,“因为《芒》它既是日落,也是日出。”   话语落下的瞬间,男人枯寂的瞳仁睁大,像是想起了无数个辗转的夜晚,为色彩痴迷的许多年,直到这一刻尘埃落定,他难得笑弯了眼睛,了然地点头,“本该如此。”   在这一瞬间,那些对天分的偏执追求都尽数散去,转为了另一种念头。   既然他对于艺术的探索已经走到了终点,何不助眼前这个孩子一臂之力,看看他以后能走到哪里。 第103章   “怎么样了?”   面试的时间稍微有些长了,小满出来的时候,顾矜芒迎了上去,把他手头的东西都接过去,“老师怎么说?语言考试过了吗?”   “怎么傻了?”他微凉的手掌碰碰小满的脸,见他神色有些恍惚,低声道,“小满哥哥,说话。”   人在面临巨大惊喜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匪夷所思,小满也是一样,他被幸运砸中的这一刻甚至无法言语。当回过神来,手臂已经紧紧地抱住了顾小芒,面上迸发出泼天的欢喜。   “顾,顾小芒,给我考试的那个老师是个A国人,说他之前就见过我,很喜欢我的作品,想做我以后的导师,虽然我语言课不及格,但是他说没关系,他可以用中文辅导我的功课,而且,他说,我之后的入学考核也可以不用参加了,我这算是,被破格录取了吗?”   他觉得自己是那样普通的一个人,从没想过破格录取这种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那明明是天才的待遇,被认可的激动令他的眼角微微湿润,白皙的脸颊透出激动的红晕,他紧紧地抓住顾矜芒的手,抬眸雀跃地看过来,“顾小芒,太好了,这样我们以后就不用分开了。”   “是的。”顾矜芒反握住他的手,鼓励性地拍拍他的背,帮他顺着呼吸,眼含笑意,“小满哥哥,你真的很棒。”   两人将东西拿好,往门口走去,身后却有人在叫小满的名字,小满回过头去,神情惊讶,“陈老师,怎么了?”   陈是玉见他们两人同行,平静无波地点点头,犹豫一会儿,才开口,“老师以为你是自己过来的,想问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现在看来应该不用,你回去吧,过段时间再见。”   他说的是萨岛学院开学的时候,小满冲他重重地点了下头,笑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老师,到时候见。”   “语言方面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陈是玉想起方才礼堂里哭泣的少年,尽量让自己表情和蔼,“什么东西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尽力就好。”   “谢谢老师。”小满再次冲他重重点头,看着像是恨不得给他鞠个九十度的躬,陈是玉摆摆手,“那就去吧,我们就秋天再见了,老师很期待见到你的新作品。”   “我会坚持创作的。”小满做出了保证,却见顾矜芒站在原地,不是要走的样子,他朝着自己看来,“小满哥哥,你可以加下陈老师的联系方式,秋天还很远,你在夏天的疑虑难道不想得到老师的指点吗?”   “啊?”小满像个呆瓜,眼巴巴地看着陈是玉,“老师,可是我还没入学,这样您方便吗?”   “方便,方便。”陈是玉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社交二维码,眉眼都笑开了,“不论画了什么作品,都可以发过来给老师看看。”   “我一定会的,老师。”   两人走了很远,小满回头发现老师竟然还站在原地,心里感觉有些诧异,老师看着就不像是这样周全的人。   “陈是玉,现在算是艺术界的顶流了,你跟着他学画,我很是放心,他为人清高孤傲,目下无尘,在这边任职,也没传过他对哪个学生比较上心,他今天这样对你,算是对你抛出橄榄枝,准备收你为关门弟子了。”顾矜芒细细地跟他解释,“你方才说他很喜欢你的画,他跟你一样是个画痴,能看得上你的风格,自然也会成就你。”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小满的眼睫,语气充满了少有的期待,“小满哥哥,你以后要成大画家了。”   艺术和鉴赏力分不开,每个时代的潮流都各不相同,但主宰审美的那波人,决定了艺术发展的走向,如今艺术圈内最炙手可热的就是陈是玉的作品,每一幅都拍出了天价,他既然喜欢小满的作品,日后定然会把小满的画作推上令一个巅峰。   顾矜芒琢磨着这一切,胸中的满足感不言而喻,就像是在路上捡到了一颗石头,在他的精心雕刻下,石头逐渐呈现出美玉的光泽。   “老师也太厉害了,我一定要好好跟他学习。”   沉醉艺术的人都有些痴狂与天真,就像一副美丽的画能让沉默寡言的艺术家陈是玉变得平易近人,而单纯的小满兴奋的内容从来都没有世俗方面的考量,但没关系,顾矜芒都会为他考虑好,就如今天考试的顺利,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没有人比顾矜芒更懂小满的绘画水准,了解了萨岛学院往年招生的考核线之后,顾矜芒已经非常自信,就算语言考核不过关,小满哥哥也会被破格录取,从萨岛学院往年的新生艺术作品来看,艺术的水池已经干涸了许久,世界需要天才,而萨岛学院更不可能会错过一颗昂扬的种子。   语言考核的成绩统一在这天下午的时候发布,那时候顾矜芒正和小满坐在偌大的面试厅里,艺术分为许多方向,比如绘画的艺术家往往性格孤僻,所以绘画类的面试厅更为封闭私隐,装饰风格有股中古世纪的沉郁,而音乐注重聆听,面试厅设在广阔的表演厅,一排排的座位铺着红色的绒布,宽阔的舞台上放置着各种乐器,复古的钢琴,优雅的小提琴,流行的架子鼓,考生们和老师都坐在台下,点到名字时,小满看到顾矜芒从容地走上台去,舞台的光束追随着他的脚步,令他浑身都在发光,黑发黑眸的东方面孔,却有着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不亚于欧美人群的优越身形,迅速成为礼堂所有人的焦点。   “哇哦,这男孩长得很好看。”   “是A国人吧,眼睛长得真漂亮。”   “希望不是个花架子。”   学生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顾矜芒依旧面色从容,直到老师忍无可忍地发出“安静”的警告声,考生们的交头接耳才结束。   等礼堂彻底安静下来,顾矜芒才用纯正的英音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非常凑巧的是,考核的许多老师面上都露出了凝重的神情,但迫于考核的公平公开,也只能收起心中的疑窦询问了几个音乐方面的问题,顾矜芒一一答了。   叶风晚是萨岛学院出来的优秀钢琴家,也曾是学校顶尖乐团的首席,而这些考核的老师或多或少都跟叶风晚有过交集,在他们的印象里,顾潮只有顾矜芒一个孩子,而顾氏集团未来的掌舵人也是顾矜芒无疑,他日后肯定是要上最拔尖的商业院校,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切更像是少年人的一场叛逆恶作剧。   寻常学习音乐的学生都有侧重,比如着重钢琴,比如着重小提琴,老师便只会让他们演奏自己最拿手的乐器。   但是顾矜芒的资料栏,更像是全能,没有哪方面的侧重,老师们尽管对他的水平了然于心,却不得不走一下流程,让他现场演奏一下曲目,分别用各种乐器。   这样的要求一提出来,台下的学生都小声地议论着。   “这个A国人也太狂妄了,竟然在资料里写自己什么乐器都会,A国人都是这么狂妄的吗?”   “不知道啊,据我所知,A国人基本都很谦虚,他会这样写,自然有他的道理。”   “讲大话,讲大话!”   “管他呢,反正出丑的又不是我们。”   可当第一声琴音落下,所有的话语声都戛然而止,未来的音乐家耳朵都灵得很,或带着妒恨,或带着艳羡,目光齐刷刷地追随着台上人修长的手指,先是钢琴,后是小提琴,架子鼓,电子琴,台下人的神情从怀疑到复杂最后到叹服,等顾矜芒站回台前,礼堂里竟然爆发出惊人的掌声,这明明是一场残酷的考核,但是同样对于音乐的热爱,让这些人聚集在这里,既是竞争对手,也是知音难寻,他们用掌声充分地表达了自己对于天才的景仰。   鼓掌的不仅仅有学生,还有老师,他们咬着耳朵,谈了许多,最后的结果就是,“矜芒,你的确非常优秀,就连语言也是考生中的第一,非常高兴地通知你,你被萨岛学院录取了,并且邀请你作为这一届的新生代表发表致辞。”   “My pleasure,thanks.”   「我的荣幸,谢谢。」   一切都如想象中顺利,小满知道的,只要顾矜芒想要,就可以得到,他准备去台下迎接顾矜芒,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女声,美丽的东方女子,坐在台下老师的席位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这是,沈老师?   “顾矜芒,你来萨岛上学,顾潮和风晚同意了吗?”   她用的是中文,声量并不高,却正好能落入顾矜芒的耳朵里。   “我的选择不需要经过他们两人的同意。”顾矜芒早就看到了沈离溪,但他不避不让,全然没有将人放在心上。   “那我只能去通风报信了。”沈离溪这话像是在开玩笑,但小满知道她是认真的,沈离溪是顾矜芒的钢琴老师,也是叶风晚关系非常亲近的师妹,这么大的事情她自然不可能会帮着隐瞒。   “随便。”顾矜芒神色未变,并没有将女人的话语听进去。   顾潮是下午的时候到萨岛的,他接到叶风晚的电话,刚巧他就在萨岛附近的分公司就过来了。   顾矜芒和小满住的是顾氏旗下的全球连锁酒店,一开始经理报备的时候,顾潮并没有往心里去,因为他本身就打算安排小满进萨岛,现在顾矜芒陪着他正儿八经来考试,更是省去他不少功夫,可他没有想到,顾矜芒竟然也参加了考试,打算以后也入读萨岛。   “总裁,少爷入住的是二十六楼的总统套房,我这边就让人带您过去。”   酒店经理小心觎着顾潮的脸色,简直是诚惶诚恐,顾矜芒入住的时候,他害怕招待不周,几乎是供着两个小祖宗,现在顾总又是这副表情,他始终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到了客房外边,顾潮按了门铃,转头对经理说,“以后把顾矜芒列入当前这间分店的黑名单。”   “啊。”经理从没见过这样的操作,但他知道顾总有自己的道理,连忙应是,“好的,等下就去办。”   来开门的是小满,他喊了声顾叔叔,顾潮“嗯”了一声,就往房里去,顾矜芒正坐在沙发上打电玩,带着酷炫的潮牌耳机,他直接就把耳机扯下,眼神像冷冽的冰。   “顾矜芒,你是翅膀硬了?竟然敢背着我来面试萨岛?”   他气极反笑,“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是指望以后拉着小提琴跟股东开会?指望用你优越的音乐细胞去感动他们?”   “我以后不进顾氏,我就想在萨岛上学,”顾矜芒将耳机又捡起来,戴回了头上,“你喜欢读商科,你就自己去读,不论是顾氏,还是任何你给我安排好的人生,我都不会去走。”   “这只是第一步。”   “很好。”顾潮的冷静在那一刻崩塌,他直接扯下顾矜芒的耳机,把耳机直接踩碎,怒不可遏地揪住顾矜芒的衣襟,金框眼镜透出阴骘的蓝光,“那你就做好准备从我的地方滚出去,以后就当一只肮脏的过街老鼠,顾矜芒,这里是我的地方,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顾叔叔。”小满怕顾矜芒挨打,凑上来拉架,被顾潮推开。   原本没什么反应的顾矜芒立刻变了脸色,他以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将顾潮扯开,死死地压制着,神情癫狂阴骘,“顾潮,别碰他。”   “我告诉你,这是我自己订的地方,没用你黑卡里的钱,你如果有一点商业家的服务意识,就应该知道顾客是上帝,不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否则别怪我连亲爸都打。”   “好啊,好啊。”   顾潮使尽全力才终于从顾矜芒的桎梏中挣脱了出来,这种恐怖的力量让他不得不正视眼前的少年,近乎一米九的身高,肌肉虬髯的臂膀与长腿,就连肩膀都比自己要宽阔许多,倔驴一样的人,这般想着,他忽然冷静了下来,仔细地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在整理的过程中他终于恢复了彻底的平静,“顾矜芒,萨岛学院的学费可不便宜,你说如果我把你的卡冻结了,你以后还能不能在这里跟我叫嚣?”   “你大可以试试。”   顾矜芒把稀碎的耳机扔进垃圾桶里,切换屏幕调出了卡通来看。 第104章   顾矜芒蛮不在意的态度对顾潮来说更像某种恶劣的挑衅,他的呼吸都因怒意变得急促,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小满怕他会对顾矜芒动手,捧了杯温水过去。   “顾叔叔,喝点水。”   顾潮是什么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没人敢让他这样下不来台,小满的举动适时缓解了僵滞的气氛,他顺着台阶下来,坐到了沙发上,抿了一口水,问道,“小满,你考得怎么样了?”   小满身后是炫目的城市霓虹和不断移动的车流,他十指交握放在膝上,肢体拘谨局促,“入学考试已经通过了。”   “很好。”顾潮点点头,身上冷冽的气息散去不少,“本来你就算不参加入学考试也没关系的,我想着给学校捐点钱建下楼,自然也就能进来了,没成想我们小满竟然这么争气,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就算再憨傻的人都能听出顾潮的弦外之音,无非就是砸钱,顾氏有资本有声望,就算给养子砸钱进去也无可厚非,但其后深沉的原因不就是顾潮担心小满的水平考不上吗?   小满正是考虑到这个,才不知道该不该提破格录取的事情,毕竟每个人的关注点各不相同,有人注意的是破格录取,其他可能注意的是不及格的语言课成绩。   到了此刻,他才庆幸自己没有说破格录取的事情,否则是会被笑话的,对于顾潮和顾矜芒这样的人来说,破格录取提前保送这样的事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这时,巨幕影厅的背景音突然停止,少年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从影厅传过来,“你知道陈是玉吗?就是艺术圈现在风头正盛的陈是玉,他很喜欢小满哥哥的作品,还指明自己会亲自指导小满哥哥的课业。”   “哦,这倒是很有意思。”顾潮是个商人,他自然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顾氏有意打造一个全球级别的时尚品牌,外聘的设计师不是最优选,但小满是他的养子,也算是他的半个儿子,如果他能得陈是玉的教导,日后对顾氏也是一个极大的助力,商人最是重利,思及此,顾潮接下来的态度可以说是春风化雨,“小满,可要好好跟着陈老师学习,以后顾氏可就看你的了。”   一下子就给小满戴了个这么高的帽子,把他吓得不轻,连连摆手,“顾叔叔,不要这样说,我会更加努力的。“   顾潮又跟小满聊了几句,就要回去了,顾矜芒无动于衷,小满将他送到门口,顾潮在门口生生停住,目光依旧停留在顾矜芒身上,下巴倨傲地抬起。   “小满,你找个时间帮我劝劝小芒,萨岛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他年纪比你小,爱胡闹,但是你是哥哥,不能跟着他一起胡闹,叔叔说的这些,你都懂吧。”   此时的顾潮并不知道小满与顾矜芒之间的那些暗涌,可他的这番话落在小满的耳朵里,更像是一种锋利的警醒,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背在身后的手差点被自己抠破,忍不住就要答应,因着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情,因着他性格上的胆小怯懦,仿佛妥协才是最好走的那条路,可是如果他妥协了,顾小芒会怎样呢?   小满永远记得他决绝的背影,站在夜风里,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梁小满,你自己说过的,要学着勇敢一点不是吗?   这兴许就是上天给他安排的第一次考验。   “顾叔叔,非常抱歉。”他几乎要将脑袋低到地上去,身体紧张得像条蜷缩的虾米,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他从小就很害怕严肃的顾叔叔,顾叔叔意味着不可撼动的权威,他从未想过要忤逆他的意图,可当他真的这样做了,就连掌心都被汗水打湿,“对不起,我没办法劝说顾小芒。”   “我想顾小芒,有他自己要走的路。”   是的,顾小芒要走的路,从来都不是任何人能干预的,他就像一个所向披靡的神,总能破难消灾,逢凶化吉,就像故事里说的主角那样,胜利的光环永远只属于他。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跟叔叔说这种话?”   “抬起头来,面对我。”   “如果连直视我都不敢,你又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   在一天当中被小辈连着冒犯了两次,顾潮的耐心早已耗尽,怒意让他的面容变得扭曲,隔着镜片都能感受到眼神里的杀意,被儿子冒犯时,还能安抚自己是天才的傲性,因为像自己,所以难免年轻气盛,顾潮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眼前的养子身体瘦小,性格软弱,是个社会上十足十的弱者,竟然也敢对着自己叫嚣?   “你们所以为的自由追求都建立在顾氏的基础上,没了顾氏,你和顾矜芒又算什么?年轻不是你们胡闹的资本,小满,顾矜芒他是我的孩子,我永远可以原谅他对我的无理,但你又是以什么立场说出这些话?”   “据我所知,陈大壮并没有实力能供你上学费这样昂贵的学校,你不会还指望着顾矜芒吧?我说话算话,今天开始他的黑卡就会被冻结,直到他乖乖听话的那天。”   “到时候你又剩下什么呢?”   果然是小孩子,看见了小满的眼泪,顾潮就知道警告的效果已经达到,他学着以往那般拍拍小满的肩膀,话语的内容不复尖锐,“小满,你该好好为自己考虑,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毕竟小芒一向都是最听你的话的,不是吗?”   眼前的少年被一阵恫吓,吓得嘴唇都要白了,顾潮以为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转身就要离去,却忽然听见“咚”的一声响,酒店客房的过道铺着厚实的地毯,膝盖与地面碰触的伤害并不大,却昭示了当事人的决心。   “顾叔叔,”小满仰着脸,浑身都在发抖,面上是对权威惊惧到极致的表情,可他强撑着并没有塌下自己的脊背,口中字字都发自真心,“您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以后我会报答您的。”   他想的是,等自己工作了,每个月都会给顾叔叔和叶阿姨打钱,不论今天这件事是否发生,他都会这么做,他从未忘记在八岁那年,是他们两人牵着自己走进了顾家。   “可是顾小芒的决定,我不想干涉,哪怕以后在您的影响下,我没法上学了,或者找不到工作了,我都不会改变我现在的想法。”   “好啊好啊,一个两个都挺有骨气的,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顾潮身上有一种属于大人的傲慢,他始终觉得这两人还是孩子,做的事情幼稚冲动,不顾后果,那是因为被养在象牙塔太久了,终归是有些天真浪漫,没关系,之后纠正过来就好了。   他似是懒得再看这两个人一眼,匆匆地转身离去,小满等他走到了长廊尽头,才擦干眼泪站了起身,下一秒,房门就自动打开了,顾矜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有些冷。   “你跪他干什么?”   “这么多年,用心养着你的人是我,又不是他,你跪他,还不如跪我。”   “你甚至可以叫我顾哥哥。”   要不怎么顾潮觉得他们儿戏呢?顾小芒说的话就透出几分的幼稚,小满知道他是故意的,可能在门内看了许久,默许他这种近乎爆裂的诀别,也认可他对顾潮和叶风晚的亏欠,可他又不想把这种阴郁的情绪蔓延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是才开了这样的玩笑。   “我就跪,我就跪。”他便也跟着闹。   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也不知道顾叔叔会是怎样的雷霆手段,可就在此刻,两人洗完澡,相互依偎在偌大的沙发里,亲密无间地贴在一块,像是得了肌肤饥渴症,大屏幕里播放着煽情的电影作品,小满想了又想,最后还是问出口,“我们会不会今晚就被赶出去,露宿街头啊?”   “不会。”顾矜芒将他搂紧,“没用他的钱,自己订的房,享有正当的消费者权益,把我赶出去,我如果披露出去,他会得不偿失,顾潮是个聪明人,不会干这种没脑子的事情。”   “那就好,不想在异国他乡露宿街头,这样会感觉很惨。”小满放下心来,揉了揉眼睛。   电影进入到男女主要私奔的时刻,美丽的女主爬上庄园的围栏,高大的男主在下边张开双臂,准备将她接住,漆黑的夜色像抹不开的浓云,女主刚要跳下,管家就带着许多仆人拿着火把从庄园里跑出来,急迫紧张的背景音传来。   “累了吗?要不要进去睡觉?”顾矜芒做势要来抱他。   “不用,把这个看完吧。”小满摇摇头,这部电影是顾矜芒随便选的老电影,在光影和构图方面都做得特别棒,就是故事比较俗套,他舍不得那些美轮美奂的画面,就想着看完先。   女主还是被抓了回去,男主被打了个半死,扔到了荒芜的山坡上,管家带着几个人用土将他埋起来,小满看到这里,感觉脊背都发凉,揪住顾矜芒的衣襟,“如果以后你真的和我沦落街头,找不到工作,也没饭吃了,你到时候会不会恨我?不再像现在这样喜欢我?”   “那你呢?”顾矜芒将电影暂停,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却很亮,里边流动着非常炽热的情感,“可能一开始会有点不习惯,但是如果用这些东西换一个小满哥哥,我觉得这是一门很划算的买卖。”   “你呢?小满哥哥?”他温柔地抚摸着少年的脊背,脸颊,长长的睫毛,眼睛亮晶晶的,在等待一个答案。   小满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伸手挡住了那些真挚灼热的目光,轻声回答道,“我自然和你是一样的。” 第105章   顾潮果然雷厉风行, 第二天小满他们起床的时候,顾矜芒的手机就收到了一大串的短信,提醒他名下的所有黑卡都已经被冻结。   “无聊的把戏,还玩上瘾了。”   顾矜芒嗤笑一声,随手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自顾自地洗漱去了。   小满跟在他身后,捡起手机,仔细翻看,却是惴惴不安的样子,他预感里的世界似乎正在逐渐地崩塌,露出海底下狰狞恐怖的巨兽。   洗手间的镜子里倒映出高大少年的身影,宽阔的肩膀,修长的锁骨,紧窄有力的腰.部,他洗漱完,唇周涂了泡沫,微微俯身,将脑袋挪到小满跟前,“小满哥哥。”   甚至不需要多加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对方就知晓他的指令,将手机放下,随手拿起了桌面的胡须刀,娴熟仔细地执行了起来。   顾矜芒弓着腰,低着脑袋,像讨宠的巨型犬,他的主人生得太乖了,很白很透的皮肤,因为刚睡醒脸上还挂着朦胧的粉晕,栗色短发上一根呆毛直直地立着。   为了将胡子刮得更干净,清秀的少年还将脸凑过来些,鼻头的小痣很可爱,圆圆的眼睛有些下垂,看着有点天真无辜,说来也奇怪,小满虽然比顾矜芒大了一岁,但是他脸上身上都非常干净,顾矜芒没有见过他刮胡子的样子。   “小满哥哥,你怎么都不长毛的?”顾矜芒一边说一边贪婪地伸手碰了碰他的唇周,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嘴巴这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先不要动,小芒。”被碰触所干扰的人拧起了眉头,但声音依旧很温柔,“先不要玩,等下刮流血了。”   “好吧。”   顾矜芒乖乖地收回手,他的目光从面前人的脸,落到纤细的脖,颈,那里的皮肉很薄,血管都是粉色的,再来就是锁.骨,细长地展开,像鸟雀停泊的港湾。   他见过小满哥哥的所有,不似自己的生得丑陋似茂盛的丛林,反而样子秀美可爱,每一寸都令他感到深刻的悸.动,他特别浑的时候,对小满哥哥做出了过分事,当时他是什么反应来着,羞赧与胆怯,滚落了大颗漂亮的珍珠,光是这种天马行空的臆想,就让顾矜芒热血澎湃,情难自持。   “好了,小满哥哥,我自己来吧,你实在是太慢了。”他将剃须刀拿回,刻意地侧了身,遮掩似的将身体贴近洗手台,胡乱将胡子都刮了,又解开了围着下半身的浴巾,声音莫名有些沙哑,“我再去冲个澡。”   他这一冲就冲了很久,酒店的早餐都送过来了,人还没出来,早餐是用餐车推进来的,种类非常丰富,有中式的粥,肠粉,米线,也有西式的三明治,沙拉。   小满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玻璃门,“小芒,早餐来咯,等你出来吃。”   “你先吃。”顾矜芒的呼吸有些乱,“我还要再一会儿。”   小满也不是很饿,他翻来覆去把顾小芒手机那些冻结的短信看了好几遍,只感觉压力像沉重的石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登上了微博账号,又发了条求约稿的内容,只不过这次他把单价提高了些,之前的价格在同行里算是过分优惠了,他把价格提高了有些担忧,但是没有办法,他不想把压力都给到顾小芒,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幸好入学考试已经过了,等待开学的时光里,他都有非常充裕的时间可以拿来画稿。   可他刚把内容发上去,就迎来了一些粉丝的抵抗。   恰烂钱:之前那个价格我都感觉很贵了,现在居然还提价了,真当粉丝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以后都不会从你这边约稿。   我爱吃苹果:@恰烂钱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太太的水平和他收的价格,完全不对等,大家都知道是福利,都是在薅太太的羊毛,现在不过是恢复原价而已,你在这里狗叫什么?你怎么不说自己占便宜占了多久,都快半年了还这么便宜,像话吗?   雪花飞:太棒啦,一直觉得太太的价格定得太低了,时间成本,精力成本都划不来,现在涨价了好,以后约稿也不会良心不安了。   当我没说:隔壁和太太一样水平的收费是太太的五六倍,怎么没人叫呢?别太欺负人了。   布鲁小公主:虽然但是,大家没觉得隔壁那位的画风和太太的连环相撞吗?而且一次我可以说你是偶然,但是这么多次,就有点emmmm,很难评。   波波奶茶:隔壁是哪个?不要做谜语人。   LEO伊宁;我靠,你们说的是那个百万大V?不至于吧,我关注他挺久的了,抄袭一个十万粉的小V没必要吧?   月亮被吃掉了:额,之前就觉得像,但是不敢说,说了怕被他的粉丝冲,居然有这么多人同感吗?   可可芭蕾:我是隔壁那位早期的粉丝,他一开始根本不是走这个风格的,是在芒果太太有起色之后,风格也开始突变,如果撒谎的话,我天打雷劈。   小满没想到大家的关注居然从一开始的价格转到了另外一位画稿的太太上,他抱着好奇的心理搜索了隔壁那位太太,发现是个有一百多万粉的绘画博主,最开始的微博都是直播画稿,到了去年开始,就没有再直播,但他后来的画风竟然和自己的画风接近一模一样。   不像是巧合,因为小满发现每次自己更新了作品,过一段时间,这位博主也会更新一副类似的画作,加上推广营销的加持,让他的热度比自己的作品高出许多,粉丝数也比自己高很多。   没有一个画手会愿意让自己辛苦画出来的作品被别人偷走,小满也是,他不自觉地咬住自己的手指,发现被抄袭的那刻,心脏骤缩,手上都出了冷汗,他打开电脑,将对方的图拷贝下来,和自己的作品重合对比,相似度竟然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这已经是照着描图了,他将所有的图都对比完毕,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是他的作品,每一幅他都很用心,对方竟然直接搬走,更可怕的是,因为他的粉丝不满抄袭的评论,对方的粉丝竟然也蜂拥而至,像最疯狂的信徒,将他一顿痛骂指摘。   三个石头:太恶心了,别来碰瓷了好吗?看看你们太太多少粉丝,看看我们太太多少粉丝,犯得着去抄袭这种糊咖吗?   糖糖很好磕:这么糊还非来蹭是吗?见不见啊?@云里直接告他,互联网造谣,一告一个准。   木容:上边都是什么邪教,这样高的相似度,还有@云里你怎么解释每次发稿都比芒果果晚?请你出来解释。   火鸡面煮好了:笑死了,比糊咖晚发就是抄袭?现在都用时间来界定抄袭了吗?我们太太忙着呢,不给糊咖蹭流量。   菠萝葡萄果汁:也是诶,@火鸡面煮好了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什么意思,原来是想蹭热度,现在的人只要能红,就算是黑红也不怕了。   猜猜子:纯路人,但是说句公道话,这相似度都这么高了,还能硬洗吗?粉丝多了不起啊,抄袭就是抄袭,少来这里混淆视听。   叶千风:进入大型的风魔现场,现在绘圈也搞粉圈那一套?真是太晦气了,心疼原创三秒。   九仙人:@叶千风反正这事儿搞到最后,说不定还会硬逼着原创道歉,毕竟谁粉丝多,谁说话就大声咯。   你午睡了嘛:这不明摆着抄袭吗?两张图用PS叠图都几乎一模一样了,而且@云里每次都比芒果晚发,也没敢直播画稿了,怎么滴,是怕直播描图的事情被揭穿吗?抄袭来的东西,怎样都不是你的。   周万能:糊咖还有这么多腿毛,也是服了,云里不回应是对的,回应了就是给这种糊咖送热度,现在的人,为了红到处蹭。   小满的评论区瞬间沦陷,分为两个阵营,大部分是云里粉丝的谩骂攻击,小部分是自己粉丝的愤怒澄清与路人的理智表态。   但是架不住对方的粉丝人多势众,到了后来,自家粉丝和路人的声音都埋没在疯魔的讨伐里,自己的主页变成了肆意抨击的场地,就连私信也都是铺天盖地尖锐的言语侮辱。   网络暴力这件事,似乎时常看到,好像距离自身都很遥远,但是在今天,看着满屏的疯狂言辞,就像无数个真实的人横眉怒目地指着小满唾骂,一人一拳将他打得倒地不起。   更荒唐的是,做贼的竟然开始喊着抓贼,对方的粉丝竟然发起了一个话题,要求污蔑造谣的人出来道歉,长长的词条后边跟着自己的微博昵称,许多不混绘圈不明真相的路人竟也跟着一起帮声,私信被污言秽语灌爆,小满怎么努力都翻不到一条约稿的内容。   自己的职业生涯就要这样完蛋了吗?可是他什么都没做错,他的作品被抄袭了,他是个受害者,就因为粉丝数特别少,很糊就活该被这样对待吗?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小满哥哥,好端端的怎么哭了?”顾矜芒穿着浴袍出来,看见桌面的早餐半点没动,沙发上的人坐得端正,手上抓着手机,垂着脑袋,可泛滥的泪水却将他的睡裤都打湿了。   “发生什么事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顾矜芒将声音都放轻了,“没事,你慢慢说。”   “我可能以后都没办法接稿了,我很用心做这个微博账号,但是它以后也不能用了。”   小满仰起脸,满脸都是湿润的泪水,属于弱者的无助彷徨在他的面上一览无疑,顾矜芒将手机接过来,片刻过后,差点将后槽牙都咬碎。 第106章   “先吃饭。”   顾矜芒尽量缓和自己的脸色,哄着小满,“小满哥哥你先吃饭,吃完再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呢?”   小满一直都活在顾矜芒的庇荫中,除了天生残疾带来的阴翳,世界上其他的黑暗面似乎总是离他很远,于是他时常天真得像个孩子,所以当人性的丑恶来势汹汹,他更多表现出像孩童一般的彷徨无措。   他始终无法理解那些突如其来的恶意,颠倒黑白的扭曲,还有不明真相的从众,这件事更像是一场罪恶的狂欢,没人关心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仅仅是看到了谎言的表象,甚至没有去求证过就能来踩上一脚,那些为他发声的人都被污蔑牵连,成了他所谓的“同谋”。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他捂着脑袋,惊慌地低喃着,“不,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会,黑的变成了白的,坏的变成了好的,被害的反而要出来给加害者道歉,这个世界怎么是这样的,难道人多势众就可以抹杀掉所有的真相?   不,不该是这样的,令他生出痛苦的,是近乎崩塌的三观,是从小受到的教育与现实的背道而驰,是他忽然明白自己原来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做了十八年真善美的痴梦。   “小满哥哥。”   “小满哥哥。”   “小满哥哥。”   “你看着我。”   顾矜芒的手掌很冰凉,还带着沐浴之后的潮气,捧着那张呆滞无神的脸,轻声地安抚着,“小满哥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处理好,现在你只需要好好放松你的呼吸,吃点东西,然后听我的话去睡个觉好吗?”   哦,顾小芒,我还有顾小芒。   怔忪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凝滞的瞳仁惊喜地颤动,依恋似的将整张脸都埋在了那人的怀抱里,我还有顾小芒,顾小芒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他想到这里,扬起脸,委屈的泪水就无声地落了下来,“这个世界让我有点讨厌了。”   他是那样心性柔软又敏感的人,喜恶总是小心翼翼的,从来不敢对什么人事物轻易地说厌恶,可当他这样说了,就像对世界满怀善意的小动物被世界的恶意刺伤,最后只能被迫长出无数小小的尖刺来抗争。   寻常人面对这样的情况,应该要做出正向的引导,比如什么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你要保持乐观,可是顾矜芒却截然不同,那种被小满哥哥全身心依赖的感觉太好了,他的眼眸愈发幽深,呼吸近乎凌乱,他品尝着怀中人的慌乱无助,附和道,“对啊,外边的世界就是让人讨厌的,所以好好待在我的身边,小满哥哥,只有在我的身边,你才是最安全的。”   这些偏激的话语犹如恶魔的低语。   他是那般高大,一米九的身高,将瘦削的少年圈抱住,如同巨兽衔抱住怀中的幼兔,目光像炙热的舔.舐,小满还无知无觉,就连抽泣的声音都是轻轻的,生怕惊扰了别人,手指曲成拳,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睡吧小满哥哥,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顾矜芒的安抚是那么温柔,他身上的气息总是令小满感到安宁与沉静,伴着落在后背的轻抚,啜泣的人逐渐有了睡意,在他怀里抽抽搭搭地睡着了。   客厅的窗帘并未拉上,能见到日光投在银灰色高楼上的折影,晴蓝的天空一览无遗,没有云朵,亮堂的光线有些刺眼了,顾矜芒轻轻地将怀中睡着的人抱起,走进了左侧的卧室,将人捧进云朵般柔软的床铺,随手按了遥控,遮光窗帘无声地挡住了所有的光线,一室沉寂得像冷清的夜晚。   “小满哥哥,你乖乖的。”床旁站着的男孩已经有了男人的身形,他微俯下身,擦去了梦中人面上的泪滴。   小满这一觉睡了许久,醒来时,是满目的黑,窗帘将他与世界格挡,房间成了他的避难所。   几点了,我睡了多久呢。   他思索着将窗帘拉开,就看到了满世界的金色,高处的云被落日烘烤着,染着一层焦焦的金圈,落日藏在橙红色的云雾之中,美得令人窒息,尖塔形状的古建筑,浑身沾着余晖,小满只觉得世界空灵悠远而美丽,许多的情绪都是此一时,彼一时。   “顾小芒。”他喊了一声,又想起顾小芒无法适应无光的环境,就匆匆地跑到客厅去。   客厅依旧是空无一人,飞鸟停在尖塔的顶端,像睥睨世界的王者,从高层望下,只能见到广阔的园林建筑与蚂蚁大小的人头。   “顾小芒?”他又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屋子里的安静令他感觉到不安全,那些网络上叫嚣的声音似乎在下一秒就会冲出来将他击垮,他慌乱地将整个套房都翻找了一遍,才看到了床头上留的便签,字体苍劲锋利。   「小满哥哥,事情已经解决了,不要担心,我出去一下,晚些回来,你记得吃晚饭,我已经帮你叫了一份,放在客厅。如果冷了,你就按客房服务让他们再送一份来。」   小满拿着便签出了客厅,这时候才发现客厅茶几上早就摆放着各式的晚餐,煲得很浓郁的虫草花炖鸡汤,浇着蒜蓉汁的油菜心,淋着汤汁的照烧鸡腿饭,碗壁摸着还是温温的。   看来顾小芒出去也没多久,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饭,小满一边喝汤,一边给顾小芒发了个消息。   芒果果:去哪里了?[猫猫探头]   芒果果:没吃晚饭就出去了吗?[猫猫皱眉]   顾小芒:出去办了点事。[狗狗出现]   顾小芒:回去再吃。[狗狗奔跑]   芒果果:好滴^ω^   顾小芒:^ω^   得到了顾小芒的回复之后,小满的情绪平复了许多,想等着顾小芒回来一起吃。   他看着便签上的内容,顾小芒说解决了就是解决了,不会骗他,想到这里,他终于将手机的界面切回微博,私信和评论转发都有99+的标识,一颗心瞬间都被提了起来,悬在高处阵阵的发凉。   “没事的,顾小芒说解决了,就是解决了,不要害怕。”   他拍了拍胸口,点进了评论区。   Joy生煎包:我靠,我家高冷的少爷居然专门为了芒果果的事情发了一条微博。天啦,少爷发作品的频率完全随心所欲,现在却跳出来,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不管了,我先磕为敬!   北极圈的不夜天:@Joy生煎包别问,问就是xql   透明小渝随心记:我的少奶奶果然是个小画家,太心疼了,约稿的价格几乎是在做慈善了,还被人喷,被人抄袭了评论区还能被冲,呜呜,这是什么小可怜人设,幸好我们少爷爱他,替他出了这口恶气,妈诶,要不是少爷,少奶奶不是被那个@云里还有他的粉丝欺负死啊。   没催过的雪落:就是就是,我是学美术的,少奶奶的作品比@云里先发,而且笔触和色彩都比对方优越许多,半点没营销都能自己涨到十万粉,对面的营销咖拿着那几幅破画,真以为偷来的东西真是自己的了?早晚要还回来。   慢雨水上述:话说@云里这次被告,要赔偿给芒果果多少钱啊,虽然绘圈对抄袭的标准不算明确,但是这种明目张胆的描图和盈利性质的,应该要赔挺多的吧。   那么可爱的小迪迪:笑不活了家人们,隔壁@云里滑跪道歉了,真是一朵绝世白莲花,粉丝网暴芒果果的时候,他不出声,现在人家要提告了,出来道歉了,谁懂啊。   星星想做米虫:@云里不滑跪能行吗?你没看少爷找的律师是什么人,那可是孙艺资!历史上从未败诉,律师界的独孤求败。   是玉米更是月饼:??孙艺资?网传他还参加过法律的修订,也不知道真假,不过他好像只为正义而战,这么一看,@云里抄袭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垃圾云里出来道歉:@云里的粉丝也要出来道歉吧,评论区不是法外之地,你们那些恶意的污蔑和人身攻击,不是删评销号就能了事的。   幻想里的春光:@垃圾云里出来道歉别动气,咱们少爷都提告了,造谣的,辱骂,人身攻击的,全部都记录了,少爷说一个都跑不掉。。。   朝朝暮暮:妈诶,少爷这男友力,谁不想磕?   比你可爱聪明:各位小伙伴们!!!你们可以想到吗???陈是玉!!!就是艺术圈那个陈是玉竟然转发了芒果果的作品,还痛批了@云里的抄袭行为!!!就在刚刚!!!   保持沉默:楼上的,你说的那个陈是玉是我知道的那个陈是玉吗???   比你可爱聪明:@保持沉默全球艺术协会会长陈是玉!   保持沉默:我靠!!!我去前排看看!!!他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来不接受采访,活得很游离的一个人吗?怎么现在这些小星星的小打小闹都参与进来了。   一颗芋泥奶球:@云里陈是玉点你呢。   什么?老师也知道了这件事吗?顾小芒到底发了什么呢?   小满眉头皱得很紧,他害怕自己牵连到顾小芒和老师,着急忙慌地点进去话题相关的链接,顾小芒的账号果然发布了一长串的图文内容,分别是抄袭的澄清文稿和提告的律师函。   澄清文稿简明扼要地从绘圈最严谨的抄袭标准出发,以图文的方式将云里和芒果果的作品进行了最详细的重合对比,随机抽取了五百名微博的路人与业内一百名专业人士的投票意见,得出了重合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的结论,并且贴出了小满每张图的发布时间以及云里每次都是稍后的发布时间,附件贴上了小满详细的作图过程。   律师函是孙艺资律师所写,用词严谨规范,对云里以抄袭获利的行为提起|诉讼,要求被告方偿还其抄袭所得的所有收益,并在所有平台发出对原告方@芒果果的道歉声明,同时对评论区造谣,污蔑,人身攻击的所有个人进行提告,不论是注销账号,删除评论,亦或是滑跪道歉,都于事无补,原告方要的是个人对自己做出的错误行为付出相应代价,绝不和解。   而在顾矜芒的评论区下,竟然有几个评论被点赞到了前排。   我错了:博主你好,我在此为我之前辱骂@芒果果的行为郑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非常非常非常抱歉,但我还是个学生,如果提告我以后会留下案底,是否能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向芒果果道歉:为我愚蠢的行为向芒果果道歉,我只是个路人,都没了解清楚情况,就冲锋陷阵了,是我自己没有脑子,但是拜托拜托,能不能饶了我这一次,我的善良也是被利用了,我不想被我爸妈知道这件事。   风气云涌:未成年的话,就算了吧,人家三观还没树立好,意思意思得了呗。   然而评论区的最高赞却始终是顾矜芒对@我错了的回复。   满满:如果所有的罪恶最后都能用道歉解决,那法律和警局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第107章   绘圈的抄袭风波又牵扯到乐圈的博主还有艺术界的大牛,网络上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事,话题热度一起来,蹭流量的营销号就倾巢而出,开始疯狂转发,导致话题的浏览量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后这几个相关的话题竟然冲到了微博热搜前排,把娱乐圈明星买的通稿都挤了下去。   小满翻完了顾小芒账号上的评论,发现网友并没有发出偏激的言论,才仓皇地点进陈是玉的账号。   陈老师的账号粉丝虽然比顾小芒要多得多,但他基本不发什么私人的内容,近年来发布的内容只有偶尔几条画展的宣发,已经很久没发内容,但他今天却破天荒地发了两条内容,一条是转发了小满账号点赞量最高的一个作品,一条是转发了顾矜芒发布的那条对抄袭造谣提告的博文内容。   @陈是玉:@芒果果好孩子,你一直都画得很好[竖起大拇指]   @陈是玉转发来自@满满的博文:只有眼盲心盲装盲的人才会看不出这种蓄意恶劣的抄袭,@云里萨岛已经拒绝你的入学申请,我倒想看看哪个艺术院校会接纳一颗老鼠屎一般的存在。   DUNK今天依旧不做人:我天,陈老师这是直接断了@云里的后路,把他变成了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啊。   陈老师要开心呀:难怪@云里滑跪道歉那么快,原来是踢到铁板了啊,陈老师这样发话,以后哪里有学校敢录取他哟。   板栗玫瑰:@陈老师要开心呀不要说上学了,就是以后他画稿都不会有人要的,约稿的人一想到他这么爱抄,哪个不怕?收拾收拾还是退圈吧,学没法上,稿子都卖不出去,干啥啥不行,抄袭你是第一名啊,@云里。   罗花花:其实说句公道话,@云里没抄袭之前的画风虽然赶不上芒果果,但怎么都是原创,好好打磨,好好钻研,怎样都会有个光明的未来,唉,可惜了,闹到这个田地,只能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爱上溜肥肠:有人知道@云里大概要赔偿多少钱吗?他账号发布的每一张画好像都拍卖掉了,还有几个画稿形象用到了广告里。   花魁柠檬茶:七位数到八位数左右吧,按照总数算的话,应该有八位数,他微博粉丝都有一百万了,学粉圈那套营销手段,转化率还是挺高的,我知道的有一副画,就已经拍了七位数,但是如果钱都被他转移或者花光了,那就没办法要回来了,也好,一旦变成老赖,@云里这辈子也算是完了。   X小型柱子:@花魁柠檬茶这样说来,我更加心疼少奶奶了,每天画那么精美的稿子,被偷了就算了,还被抄袭者卖出了那么高的价格,真想锤胸口,少奶奶自己的稿子不过涨价了一点,还被一些神金的粉丝追着骂,想想都觉得很糟心,唉。   奶茶料多哦:楼上的,有咱们少爷疼,其实也还好,这件事出来都没多久,少爷雷霆手段立刻就处理了,少奶奶半点都不用操心,有这样的男票,家人们谁懂啊。   万物要ABC:这@芒果果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开挂人生,自己本来就是天才小画家,还有被世界顶级艺术大师认可的天赋,伴侣是头脑样貌家世样样出挑的天才音乐家,明明有恃宠而骄的资本,却行事谦卑,每天画稿就挣那三瓜两枣,还能保持平常心,我真的,我能说我很佩服吗?   山茶花的天真浪漫:少爷现在的粉丝量,发一个广告的钱,够我们小画家画稿到天荒地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想就觉得少奶奶有点小可怜,他是不知道少爷很有钱吗?   成光又出现:@山茶花的天真浪漫谁知道呢,感觉就是很纯很纯的恋爱啊,反正这两人我是磕定了。   在磕啦:楼上的,爱磕可以多磕,已经给少爷和少奶奶开通了超话,欢迎来玩哦。   小满看到陈是玉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被自己牵连,才终于把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连忙给陈是玉发去了消息。   芒果果:陈老师,谢谢你帮我说话,非常谢谢,真的。   芒果果:[猫猫落泪][猫猫落泪][猫猫落泪]   陈是玉:好孩子,没事的,你受委屈了。   陈是玉;我也是听你朋友说才知道这件事,他也是有心了,特地跑到我住处来,如果不是他,老师也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以后有事情都可以找老师商量,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陈是玉:受委屈了吧,可以感到委屈,但是千万不要放弃对艺术的热爱,你非常好,以后也会很好,不要让这些臭虫弄脏了你的作品。   芒果果:谢谢老师,的确有被吓到,但是因为老师和小芒,我已经好多了,会变得更加坚强努力的。   芒果果:[元气满满]   陈是玉:[元气满满]   小满知道顾小芒不会在自己需要他的时候离开,除非是万不得已,迟钝的他到了此刻才惊觉,原来顾小芒刚才出去是去找陈老师帮忙了。   他长出一口气,才发现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了山,可惜这里无法看到幽远的长明山,只有冰冷的庞大建筑,拥挤的车道和深蓝色的夜幕,冷清寂寥,手机的时间悄然走到七点,整个城市的灯火骤然亮起,像某种贴心的抚慰。   微博的私信还在不断增加,属于未成年的,属于学生的,属于社畜的,属于不明真相人士的,那些自我剖白都在不断的增加,像是一张张惊慌的面孔,在朝着自己哀求哭诉,可是,他们之前用文字屠戮别人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番嘴脸。   桌上的菜彻底凉透,小满在此时忽然很想见到顾小芒,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景,仿佛只有顾小芒在他身旁,他才会感觉到自己是安全的。   芒果果:回来了吗?[猫猫探头]   顾矜芒:开门。   “叮咚。”   小满赤着脚,几乎是跑着去见顾小芒的,像是去迎接只属于自己的英雄,打开门的那刻,他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如同扑入花丛的一只美丽蝴蝶。   “顾小芒,非常,非常感谢你。”   他依偎在高大男孩的怀里,仰着头,眼神里的崇拜与感激,如倾泻而出的江波,唇角挂着不自知的甜蜜笑意,似被神明庇佑的信徒前来还愿。   “你是笨蛋?”被扑了满怀的顾矜芒身上还带着夏夜里的潮气,惩罚性地捏住了小满鼻尖上的小痣,“怎么不穿袜子?”   这里的气候和A市的截然不同,A市的夏日是闷热干燥,白日里街道上滚滚的热浪,而这里的气温偏低,白天的时候有温和的阳光,感觉舒适,可到了晚上,湿润的水汽夹着微凉的晚风,极有可能会感冒。   小满被抱到了沙发里,他穿着及膝的短裤,两条细白的小腿曲起,不一会儿就被顾矜芒抓在了手上,强行套上了白色的袜子,和酒店的拖鞋。   “等下感冒了怎么办?”   顾矜芒单腿半跪着,他的手掌宽大有力,垂眸给人穿鞋时,神色很温柔,脸上洒满了暖黄的光晕,随意地拍了拍小满的小腿肚,“好了。”   他并没有正面回应小满旺盛的谢意,而是在炽热的注视下,走到了茶几,回头,拧着眉,“小满哥哥怎么都没吃?”   “我准备等你回来一起吃。”小满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差点撞上他的后背,仰着头,眼神亮亮的,“你去找陈老师了,怎么刚才没告诉我呢?”   顾矜芒点点头,“当时不确定老师会不会帮忙,所以就没说。”   任何明面上说好的事情都有可能会反悔,在事成之前保持缄默,有时候反而是对当事人的一种保护。   两人又重新叫了客房服务,过了一会儿,饭菜被重新送进来,小满想在落地窗旁吃,顾矜芒就把茶几挪到了窗旁,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坐到茶几的同一边。   小满夹起一块青菜,桌下的小腿不自觉地晃了晃,转头跟顾矜芒说,“顾小芒,你今年的生日我们去长明山过吧,上次去的时候,我就想去那边搭帐篷过夜,晚上一定能看到很多星星。”   他没有说起那个小岛的事情,是个很温柔敏感的人,刻意隐去了顾潮的封锁带来的难堪,而是体贴地用另外一种方式缓解了顾矜芒的尴尬。   “你想去长明山,还是去岛上?”顾矜芒看着他,城市的万千灯火倒映在他眼中,像夜空里点点的繁星,脸色柔和又淡定,“小岛想去就可以去,不用理会某个无聊的人,毕竟那是属于我的资产,谁都封锁不了的。”   “但是我觉得,我还是想去长明山诶。”小满放下筷子,笑着看过来,又偏头看看窗外,“刚才我睡醒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我就感觉很害怕,如果是在A市,我就会更勇敢一点,能离开你久一些些。”   “而且,”他托着腮帮,脸微微上扬,鼻尖有点翘,慢慢地看过来,脸上浮现出期待的神情,“我总觉得,你生日那天在长明山过的话,会是很深刻,很惊喜,很快乐的一天呢。”   像是某种呼之欲出的暗示,顾矜芒的生日,意味着什么,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讳莫如深,可他这样说,望过来的眼神像青涩的勾引,顾矜芒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才说,“小满哥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第108章   人生中的许多事情总是出现得突然,就像这次抄袭事件,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飓风,强势地灌入小满的世界。   小满无法想象若是当时没有顾小芒在他身边,他此时会是怎样的光景,光是想到这里,他的手臂就因为恶寒而起了一层惊悚的鸡皮疙瘩。   “想好了吗?”   顾矜芒眼睛上戴着真丝眼罩,鼻梁显得分外高挺,舷窗外有厚重的云层和淡薄的日光,给他的脸覆上一层薄薄的冷感。   “你想发就发,不想发也没事,毕竟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他的手在空中摸索了两下,找到小满的手,“小满哥哥,你不需要害怕什么,我都会处理好的。”   他们正在飞机上,准备飞回A市。   小满犹豫了半天,才跟顾矜芒询问自己微博用不用发表一些什么,毕竟这次旋涡的中心一直是自己,而自己一直躲着感觉也很不好。   “我什么东西都不发,会不会很不好?”   “陈老师的内容最好回复一下,毕竟以后你还要跟他学画,总要有些礼貌和规矩。”顾矜芒把眼罩扯下,原本覆着眼罩的时候,他的模样有些冰冷锋利,看着不可接近,可一旦加上了他的眼睛,便多出了几分秾丽,让整个面部都多情了起来,“我的内容你不回也可以,毕竟律师那些我都对接好了。”   “哈。”小满轻轻打了个哈欠,垂着脑袋,“让我再想想吧。”   飞机起飞的时候,空姐过来提醒关机,小满连忙照做,又调出了手机的画板,在上边涂涂画画,不知不觉眼睛就有些酸涩,身旁的顾矜芒已经睡着了,脑袋挨到他肩膀上,小满偏头,飞机正好经过一片湛蓝的海域,海面上洒落了碎棉一般的云朵,风暴过后,一切显得宁静又美好。   小满很想时光停留在这一刻,竟在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却不知怎的转换了姿势,他正窝在顾小芒怀里,身上披着顾矜芒的外套,适宜的温度让他的表情有些迷糊,头上的广播正播报着飞机降落的时间。   日落来得令人惊喜,窗外铺天盖地的云毯覆盖着厚厚的橙红,最上层的云洁白和金灿灿的云层之间夹着半片蔚蓝的天空。   走出机舱的时候,A市的热度席卷而来,炙闷的空气里有细微的尘埃,两人身上的衣物已经不合适了,便都去换了一身衣物,穿着夏季的短袖短裤。   顾矜芒个高腿长,相貌矜贵,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小满看着他的头发被夕阳染成金色,微笑的眼瞳里倒映着日影,忽然开口,“顾小芒,你还是去当明星吧。”   似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又补了句,“找家可以谈恋爱的公司。”   少年说话是轻声细语的,他的身后是橘色的残阳,脸上的绒毛都显得圣洁温柔,光是这样看着,顾矜芒的心脏就剧烈地跳动起来,像要从胸口跳出来,轻轻地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为什么呢?”   他强压住内心涌动的情绪,面上依旧冷静自持,呼吸只乱了一瞬。   “因为,”小满的脸上掠过一丝很淡的忧伤,很快隐去,有些闷热的风吹动他栗色的额发,他随手拨去,眼睛微微眯起,去望那消失的地平线,“名气可以给人带来安全感。”   这其中的原因都无需多言,他害怕顾矜芒会将他当成追名逐利之辈,可当他回眸,顾矜芒的眼神依旧殷切,带着狂热的期许,他急切地靠近,遮去了大半的日影。   “不,小满哥哥,我一直问的是,为什么要找个能谈恋爱的公司?”   “啊。”小满撇过脸去,白皙的耳垂也逃不过阳光的浸染,他不敢直视那些昭昭的目光,只垂头说了句,“等你生日就知道了。”   “那我希望我生日快快来。”   顾矜芒走到他身侧,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放在胸口,难得表现出了属于大男孩的稚气。   坐上计程车的时候,天渐渐暗了下来,像是短暂的旅程走到了终点那样,小满心中总有种隐隐的失落。   他打开微博账号,想不通怎么过了这么久,网上依旧在讨论抄袭的事情,他先是转发了陈是玉有关自己的两条微博。   @芒果果转发:老师我会继续努力哒[猫猫握拳][猫猫握拳][猫猫握拳]@陈是玉:@芒果果好孩子,你一直都画得很好[竖起大拇指]   小满作为当事人,一言一行都受到媒体和网友的关注,他的转发内容一出,网友的评论就闻风而至。   小于的心思你别猜:笑死,少爷这么强势护妻,结果少奶奶第一个回复的是陈是玉的微博,哈哈哈,能看出少爷卑微的家庭地位了。   今天开始做光吗:老师?少奶奶叫陈是玉老师?   没毛冰24:@今天开始做光吗我记得@陈是玉是萨岛学院的教授,少奶奶叫他老师,该不会已经通过萨岛的入学考试了吧?那个所谓考核条件极度刁钻,拒绝过无数天才的萨岛学院?   你好呀:@没毛冰24画画小白想问一下,萨岛是有多难进啊,好像那个@云里也想进,就是给陈是玉直接拒了,哈哈哈,@云里啊云里你算计了许久的东西,最终都落到了少奶奶手里,不费吹灰之力,所以人啊,菜就多练,别总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XD   没毛冰24:@你好呀大概就类似于十万天兵和齐天大圣的关系吧,人人都想飞升,谁曾想飞升之后遇见真的天命之子,只会沦为炮灰,或者变成看守各天门的阿猫阿狗,唉,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同人不同命吧,少奶奶跟@云里相比,就有点类似齐天大圣和十万天兵那样吧,也是挺唏嘘的。   梦不落空:@没毛冰24萨岛的入学考试好像就在前几天,我看少奶奶之前和陈是玉的微博并没有任何交集,这样一看你的猜测极有可能。   逐渐澄化:我是恋爱脑我先说,那少爷和少奶奶到时候不是要分开?呜呜,我不允许,我不允许我磕的CP分开一点。   流梦琪琪:@逐渐澄化别怕,感觉少爷那样的性格,一定会跟着去的,少爷少奶奶勇敢飞,我们永相随!   芒满超话主持人:楼上的姐妹,来少爷少奶奶的CP超话玩啊,独磕磕不如众磕磕,大家一起找糖吃。   要给顾小芒回复什么,小满一直没有想好,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顾矜芒,你的内容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复。”   顾矜芒站在路边抽烟,喷出的烟雾飞到路灯上,碾碎了烟头,扔到了垃圾桶里。   “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你对这个世界有什么看法,都可以说。”   “这件事的性质很恶劣,无异于你是一个良民无辜地走在路上,忽然被人捅了一刀,还被那人的追随者压着给他道歉,路人的指责声都被淹没在棍棒之下,后来经过的人不明真相,就跟着指责你,辱骂你,攻击你。”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有慈悲与怜惜,“无人听见你。”   “你要说吗?”   “都可以的。”   他明明比小满小一岁,却擅谋算,三言两语地将小满乃至于许多弱势人群的困境说了出来,“你可以说出来,你要明白,此时的你不仅仅是你,而代表的是无数个你。”   那些被罪恶折服了腰杆的人,化作了黑夜中的无数双眼睛,太多太强烈的震撼,导致小满的手指都在剧烈的颤抖,心跳直冲天际,导致他神情微微抽搐,“我,我会的。”   他们去到托儿所的时候,托儿所的孩子都走得差不多了,女人坐在明黄色的桌子后边,脸色有些苍白,身旁是喊她吃饭的前台,她的面前放着两份餐食,电脑屏幕里播放着卡通片,目不转睛地盯着里边粗眉毛的调皮小男孩。   “妈妈我们回来了。”   小满的声音把她点亮,她像是一副沉默的壁纸忽然焕发了生机,委委屈屈的,“宝宝,怎么好几天没回来。”   “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女人很热情地回应,小满将眼睛看向前台,前台如实回答,“的确有都把饭都吃完,就是可能有些分离焦虑,感觉最近精神不太好,睡得不沉,总是惊醒,你们俩回来了,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非常感谢你。”小满冲她道谢,又把顾矜芒特意买的名牌香水递给她,“去了一趟萨岛,考试已经过了,麻烦你这两天照顾我妈妈了,这是特地给你带的礼物。”   前台惊喜得不行,甚至连推辞都没有,就收下了,“你妈妈挺乖的,吃饭睡觉那些都是按时按量,我吃什么她就跟着我吃什么,你们出去外边办事,把她交给我,都不用太焦心。”   “好的,谢谢。”小满又谢了一回,才把女人领了回去。   到家的时候,他把女人仔细看了看,除了脸色不太好,嘴唇有些白之外,没什么异常,“妈妈,你这几天有没有不开心?”   “宝宝不在,我不开心。”女人低头玩自己的手指。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不开心吗?她有没有让你不开心呢?”   “没有哦,她很好,嘿嘿。”女人弯弯眼睛,露出个憨厚的笑,拍拍手,“宝宝不在,我睡不着。”   应该是认床在那边睡得不习惯,女人的状态看着没有问题,小满才放下心来,哄道,“以后宝宝都在,不怕不怕。”   把女人收拾好了,哄着睡了觉,小满才拿起手机,对着亮起的屏幕发呆,他总有许多胆怯惶恐的地方,害怕自己说得不好,害怕得罪别人,可是顾矜芒说他可以想说就说,只需要坦率地把事情说出来就好。   哪怕是为了千万个像他这样的人,像梁院长以前说的那样。   于是他一字一句慢慢地敲下自己的心路历程,就像受害者重新回到犯罪现场,接受罪恶的第二番凌迟。   可他不怕,因为他有神明保护,可以破除一切业障。   「非常感谢大家对此次事件的关注,非常抱歉这么晚才来回复,我是芒果果,一个很普通的画者,没有像大家说的那么天赋异禀,我学了很多年画,记得无数个为色彩着迷的日夜,对于每个画者而言,作品就像自己孕育的孩子,我也不例外,得知自己的作品被抄袭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在发抖,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然后我还看到许多人疯狂的辱骂攻击,这让我脑子里最后的那根弦彻底断裂,直接死机。   铺天盖地的恶意,像暴风雨一样挟裹着我,我曾经想过要道歉,为了息事宁人,我想过对罪恶的一方,弯下我的腰杆,低下我的头颅,但这分明不是我的错。   难道就因为人多势众,就可以篡改黑白吗?   这个问题撕碎了我的三观,让我无法面对自己。   满满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让我放心去睡觉,他会帮我处理这一切,于是就出现了你们看到的那一切,非常感谢满满,他在我心里,永远是超乎神明一般的存在。   可事情风波过去的今天,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像我这样的人,身边没有满满,又该怎么办呢?   生性懦弱寡言,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如果遇到侵害,他们没有满满,怎么办呢?   胆小懦弱的人,遇见比自己强大百倍的敌人的伤害,又该怎么办呢?   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   请你成为你自己的满满!   请你永远永远永远不遗余力地拯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之中。   加油加油加油。」 第109章   小满的心中有一腔热血,都倾注在短小艰涩的文字里,他并不是什么厉害的诗人,亦或是什么聪明的哲学家,胸中无墨水,自然说不出什么文采斐然的话来,但他能做到的便是确保自己敲下的每个字句都发自肺腑,他真心地希望所有像他一样经历的人都能好好的,这是他最朴实最衷心的愿想。   回复的内容并不长,短短几百字,却花光了小满所有的精力,点击发布按钮的时候,手还是抖的,可他莫名感觉到畅快,脸颊和耳朵微微发烫,心中那股淤堵的浊气都随着落下的文字而去,再也寻不着那颗压垮脊梁的山石。   是吸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少奶奶!!!是我的少奶奶!!!天啦!!!少奶奶你真的我哭死!!!   哇薄带哦:文字果然很有力量,感觉少奶奶以前应该也遭遇过这些事,呜呜呜,少奶奶啊,你遇见少爷之前到底吃了多少苦,我都心疼你了。   念站:哦莫哦莫哦莫,少奶奶称呼少爷为“超乎神明一般的存在”哦莫哦莫哦莫,神明×信徒,这也太磕了吧,性张力好足。   心碎小馄饨:少奶奶好谦卑啊,被世界顶级艺术家夸赞画得很好,如果是我尾巴早就翘起来了,恨不得嚎得全世界都知道,他还能那么淡定,谦虚,不愧是被陈是玉认可了的天才小画家。   纠结的魔力:@心碎小馄饨可能@陈是玉看中的也是他身上的那股劲吧,谦卑,坦诚,温柔,有同理心。   赛博大院中:害,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少奶奶对创作的热爱,对自己作品的热爱,越想越气,@云里你给我滚出来受死,抄袭者出来给我受死!!!   爱吃蜡笔的小新:纯路人,了解了整件事的经过,有些毁三观了,也想来说几句,现在是网络飞速发展的时代,信息传播太快了,这样导致的结果既好又坏,谣言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极有可能就变成了真的。所以如果你不知道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请不要随意为人冲锋,小心沦为他人杀戮时借来的刀刃。   我要发疯了:乱入一下,他们两个这是同居了吗?不然少爷怎么会叫少奶奶去睡觉?啊啊啊啊啊啊,有什么是比我磕的cp同居了更好磕的吗?   明留里留:@我要发疯了秀儿,果然会磕的人怎么样都能磕到,疯劳斯,以后我跟你磕定了嘻嘻。   厅内有树:看文字就知道少奶奶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很善于共情,少爷那么冷的人,能喜欢少奶奶也不是很难理解了。   除了上边的评论,令小满更为动容的是,因为他的这篇回复,许多有类似经历的网友开始自发地分享他们自己被伤害的过往,还自发地生成了一个词条,叫做#请勇敢地对伤害说不。   决堤的泪水:我曾经遭遇过校园暴力,因为家庭条件非常困难,导致我性格极其软弱怕事,她们将我拖到厕所,将我按在洗拖把的水池里,用烟头烫我的身体,我不敢告诉家里人,因为感觉生活的重担已经让他们自顾不暇了,就这样生生忍了很久很久,每天都感觉活在地狱里,当时总希望有个人来救救我,就是像满满这样的人,我希望能被这样的人看到,可是我看了芒果的微博,忽然明白,为什么我不能成为这样的人呢?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多希望能回到第一次被欺负的时候,勇敢地对霸凌者说不。和我一样受到欺负的人啊,请和我一起,#请勇敢地对伤害说不。   浅笑随风:之前在网上跟人有了口角,就被那个疯子开盒了,所有的个人信息都被爆了出来,姓名住址相片,搞到我连夜搬家,工作也辞掉了,当时只觉得互联网太可怕了,从此我再也不敢跟人有争执,当个彻头彻尾的乌龟,这件事是我一生的噩梦,但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对方的行为我是可以起|诉的,他是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之所以评论,就是想说,人肉其实是违法的,受到同样伤害的朋友,请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请勇敢地对伤害说不。   大白熊OVO:纯路人,看到这么多人的经历真的很唏嘘,不要做冷漠的看客,#请勇敢地对伤害说不。   幸运星:我们班上有个女孩自|杀了,听警察说没有留下任何讯息,也没有遗书什么的,那天看到她的父母感觉也是很老实的人,可能是怕留下些什么线索让父母痛苦又无能为力吧,其实她是被人霸凌了很久,班里的人都知道,而且霸凌的人家里挺有钱的,估计她也觉得不太可能讨回公道吧,非常后悔当时没有对她伸出援手,如果当时帮了她,可能一切都不一样吧,唉,我是个恶心的懦夫#请勇敢对伤害说不。   小林明天一定要早睡:今日我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为我摇旗呐喊![注解]#请勇敢对伤害说不。   晚安魔法少女A:看了楼上这么多真实的事件阐述,只觉得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如果面对罪恶,选择冷眼旁观,那我也成了帮凶。#请勇敢对伤害说不。   一个人的力量是单薄的,但是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一万个人的力量是强大的,像汇成了亘古不息的涓涓河流,这样正面的舆论导向,让各大主流媒体开始竞相报道,海量的营销号也不落其后,#请对伤害说不这个话题一下子冲上了微博热搜,引起了广大网友的关注,许多受过侵害的当事人在话题下留言,决心要执起法律的武器好好保护自己,云里的账号被多人举报到封号,而小满和顾矜芒的账号则因为这个善意的反击之举而涨了不少粉。   小满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回复能引起这么多人的共鸣,他明明,明明只是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而已,他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那一条条评论,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自己真成了院长口中说的那种人,那种像光一样的人。   他发布那条内容的时候情绪太激动了,甚至都忘记让顾小芒掌掌眼,到了这时候,才想起这茬,顾矜芒恰巧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手机,应该是刚刚刷到他的回复,他身后的房间关闭了,背着光,小满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那个回复,我,我忘记先让你看看了。”小满把手背到身后去,有种写煽情的小作文被小伙伴发现的尴尬,撇过头去,假装去看身旁那盏暖黄的落地灯。   他是那样消瘦伶仃,在宽大的沙发里看着就小小一只,仿佛一手收紧就能把他捏碎,过白的脸蛋像一块剔透的白瓷,明明是那样怯懦胆小的一个人,顾矜芒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能迸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在记忆里的游乐场里,在捉迷藏的工具房里,在充满砂砾的废旧工厂里,他总有属于自己的方式,总有属于自己傻傻的坚持,像是破漏神庙里的泥菩萨,明明肉身已经破烂不堪了,可在信徒祈求时,那泥塑的肉身总能散发出耀眼的金光,裂缝里射出灿烂夺目的光芒,照亮了他,却也照亮了芸芸众生。   “小满哥哥。”是有些嘶哑沉郁的嗓音,小满转过头,就见到顾矜芒把脑袋搁到了他的膝盖上,是依恋撒娇的姿态,他抬头掀眸看来,黑色的眼珠蒙着夜灯朦胧的光,眼底流淌着幽深阴郁的情绪,“你说错了。”   “啊?”小满有些呆,局促地挠挠耳朵,“早知道我就先叫你看看了,我不是很会说这些。”   “不是这个哦。”顾矜芒欣赏着他的局促与羞赧,他的下巴压着一边手臂,一根手指抬起在小满眼前晃了晃,目光灼热得像燃烧的篝火,“你说错的是,对于我来说,明明小满哥哥你才是超乎神明一般的存在啊。”   勇敢,坚韧,灿烂。   他眸色渐深,看着小满的脸逐渐红透,许多阴骘的想法被压在心底。   当然,如果能只做我一个人的神明,那就最好了。 第110章   澄澜娱乐是娱乐圈里的老牌经济公司了,公司风格明显,长袖善舞,走的是娱乐造星模式,只要能把手里的艺人捧红,甚至不惜让他们去走黑红路线,有人骂它不择手段,也有人夸它着实聪明,太懂流量时代,捧出来的明星占据娱乐圈半壁江山,而小满和顾矜芒今天来的便是澄澜娱乐的总部。   抄袭事件给他们两人带来了许多关注,特别是顾矜芒,许多娱乐公司找上他,而整个娱乐圈几乎都被澄澜和声浪垄断,两家公司竞争多年,培养偶像的方式天差地别。   声浪更注重偶像化,制作了许多款全民偶像的综艺,旗下的男女idol都要签署各项限制人身自由的条款,比如不允许在合约期内恋爱,比如需要严格控制饮食来保持身材,所以它培养出来的idol们更符合大众情人的标准,一旦有人解约离开,就会被粉丝戏称,“这是要官宣恋情的节奏。”   而澄澜则截然不同,培养的明星基本都是从素人中挑选,更喜欢有独特风格的艺人,和艺人签署的是工作合同,对私隐没有任何限制,喜欢恋爱就去恋爱,想官宣就官宣,所以它旗下有极具幽默细胞的谐星,也有演啥像啥的冷面影帝,还有半路出道的迷糊女星,澄澜能让他们工作时保持专业,下了班就像寻常人一样正常生活,因而时常有人偶遇影帝在路边的小吃摊嗦面。   是澄澜娱乐先联系的顾矜芒,在电话里简短了解了双方的需求,就约了今天见面来了解下基本的情况。   澄澜的办公室配色非常活泼大胆,更多是橙色和蓝色,橙色的长凳,蓝色的桌面,米白的墙面嵌着橘黄的条纹图案,旁边半人高的盆栽看着有种勃勃的生机。   小满坐在过道的长凳上画画,等顾矜芒从演播室出来,笑着问道,“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顾矜芒点点头,“谈了下双方在意的点,还算融洽,之后会有个音乐节目的选拔,他们给我报名了,我打算到时候拿了名次再签约。”   “也是,这样你未来的选择会多出很多,更主动。”   “你总是能想得很周到。”   反正不论顾矜芒做什么决定,小满都是无条件支持,“那个选拔,是什么时候呢,到时候我和妈妈都过来给你加油。”   顾矜芒说了个时间,是暑假的某天,不会撞上什么特别的节日,小满点点头,举起双手,笑得眼睛弯弯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带妈妈过来,给你加油打气。”   “那你会上电视吗?”他仰头看来,眼神亮晶晶的,“就像明星在电视上唱歌那样?”   天真又期待的模样,让顾矜芒忍不住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如果没有被淘汰的话,就会上电视。”   “那你要加油呀。”   “上电视,上电视,上电视。”   走在前边的少年念叨着这些,就连脚下都生出了风。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下小满哥哥。”   “什么事。”小满脚步顿住,回头来看他。   “选拔那天,我需要一枚戒指。”顾矜芒站在光亮的长廊,吸引了来往行人的注目,他摩挲着左手的无名指,鸦羽般的眼睫垂下,遮住黑沉的眼眸,“小满哥哥能帮我设计一下吗?”   “设计戒指呀?”小满在脑中分析了下戒指的设计和绘图的区别,点点头,“那你大概跟我说下歌曲或者说舞台的主题是什么样的?你的服装那些都有什么要素?手上的饰品都是怎样的?都跟我说说,这样设计出来才能跟整体的风格相互融合。”   “你就按照自己喜欢的风格设计就好。”顾矜芒很专注地看着他,目光柔和,“歌曲跟求爱有关,一个男人终于要跟自己多年的挚爱表达自己的心意,你觉得作为他的爱侣,会渴望得到一枚怎样的戒指呢?”   “就按照这样的情绪去设计就好。”   “哦,对了。”他像是刚想起来,轻声地提醒道,“舞台的设计是跟流星相关的,而且也需要在戒指上做出宝石点缀的设计,”他说到这里,脸色有些不自然,用拳头掩住嘴唇,眼睛望向别处,轻咳了两声,“他们催的比较着急,所以可能要快些设计好。”   “没问题!”一开始小满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没发现他的异样,将手放在太阳穴旁,“保证完成任务。”   追求,挚爱,流星,他都有些羡慕歌曲里被求爱的那个人诶。 第111章   小满想跟顾矜芒了解一下具体的内容,比如舞台大概长什么样子,以及求爱的歌曲究竟是哪一首,服装的要素是怎样的,顾矜芒都表现得神神秘秘的,只笑着告诉他,“就按照你喜欢的风格去设计就好。”   “就当做这是给你自己设计的。”他说着伸手过来,拂过小满被风吹乱的碎发,声音不自觉地变柔软,“小满哥哥,不要有压力,你总是能做得很好,不论什么事情。”   他们站在红绿灯下,四周都是银灰色的高楼大厦,午后的阳光晒得小满头脑微微发昏,就连心跳都乱了套。   他的人生总有许多个瞬间叫嚣着要和顾小芒永远在一起,这一刻也是,他想他的爱意不是无中生出来的,也不是空穴来凤,而是因为顾小芒永远会告诉他,“你总是能做得很好”。   “那我就试试吧。”他唇角浮起甜蜜的笑意,仿佛即将被求爱的人是自己,他怀疑顾矜芒是个情场老手,否则怎么会三言两语就让自己昏头转向,掉进蜜罐里,昏昏然不知今夕何夕。   两人一同去接了女人回家,她最近吃得比较少,总是很早就睡觉了。   小满在路上买了个小蛋糕,蛋糕上有个戴着兔耳朵的小女孩,肉嘟嘟的脸,嘟起的嘴巴,粉调的丝绸缠绕着蛋糕的边缘,像少女粉色的裙摆,两人还特意买了一束康乃馨,粉色的康乃馨挨着一些纯白的玉兰,或是开得盛放,或是含羞的花骨朵,间隙交缠着透明蕾丝的丝带,用绘着油画的纸张包裹着,女人到了家里,小满才把东西拿给她,“妈妈,这是给你的礼物。”   女人已经痴傻了,根本不懂什么是母亲节,她只知道今天托儿所的小朋友都很乖,跟着老师做了一些贺卡,表达对妈妈的感激与爱意,说是要回去送给自己的妈妈。   她没有妈妈,她不需要做,但是看着那些小朋友做得那么专心,她就感觉很开心,就连头脑持续的晕眩都没那么难受了。   “好漂亮呀。”因为惊喜的神情让女人发白的脸色也焕发了几分光彩,变得夺目起来,她本就有几分好颜色,表情这样生动,看起来便更美丽了,白皙的手指小心地抚摸着粉色的花瓣,“这是我的,我的,花花。”   “还有好吃的。”她抱着花,跑到桌旁去看那个蛋糕,跑动间,纯白的裙摆像蝴蝶煽动的翅膀,褐色的眸子殷切地看向小满,“宝宝,我能吃这个甜甜吗?”   “是蛋糕,妈妈。”小满解释了下,抿了抿唇,换上郑重的口吻,“妈妈,祝你母亲节快乐。”   “感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妈妈。”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妈妈没有出现之前,他对妈妈这个词汇有许多复杂的情绪,他恨过,向往过,疑惑过,可当他找到妈妈的时候,一切都化作了无尽的怜惜,他没办法去仇恨妈妈这些年的缺席,更心疼妈妈这些年的遭遇,这些情绪的交织下,令他恨不得潸然泪下。   眼前这个瘦弱疯癫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一个已经发疯的女人唯一没有遗忘的是自己孩子的存在,他曾经因为和顾矜芒之间的龃龉而偷偷地后悔过离开顾家,但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是妈妈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给予我残缺的同时,又给予了我无限的可能性,与幸福交集的可能性。   身旁的人抽了纸巾,微凉的指尖落到小满泪湿的眼眶处,“小满哥哥,你太爱哭了。”   是那种无奈又宠溺的语气。   他想,足够了,有妈妈和顾小芒呆在身边,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女人过来拉他的手,“宝宝,我要吃这个。”   切开了蛋糕,三人分着吃了,小满才把顾矜芒要参加选拔的事情跟女人说,“妈妈,到时候冷冰冰在台上唱歌,我们一起去给他加油打气,好不好?”   自从上次看到小满在门口抱着顾矜芒哭泣,女人对顾矜芒就有些忌惮,她那双杏眸悄悄地偷看了对方几眼,又附耳过来跟小满说,“冷冰冰唱歌,难听,我们丢脸。”   “哈哈哈。”小满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不会的,冷冰冰唱歌明明很好听。”   他说着随手点开了顾矜芒的微博,随便放了一首顾矜芒唱的歌给女人听,“这是冷冰冰唱的,你还觉得难听吗?”   “好吧。”女人似乎想说点顾矜芒的坏话,但是碍于当事人还在场,只能作罢,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我要睡觉觉了。”   有关流星主题的戒指,小满决定在阳台找找灵感,他们住的地方在城市的中心地段,天空蒙着黑色的纱,看不见星星,只有被云层遮住的月亮,微微露出亮亮的一端。   小满把微单里的相片都调出来,看见长明山上空的夜色,像一块灰蓝色的画布,装下了满天繁星,它们闪烁着,似一颗颗璀璨的钻,又是很多只动人闪烁的眼睛,小满将脸贴在微凉的桌面上,尝试着在画纸上写写画画,模拟流星划过的轨迹,要拖曳着长长的尾巴,用紫色的线条,前端用大颗的碎钻点缀,要有月亮,弯钩一般的形状,最好用黄色的宝石做出这样的形状。   他画着画着,翻看微单里的视频,想起顾矜芒抓住的那颗石头,他一直压在睡觉的枕头底下,当做了珍贵的宝物,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用那颗石头来替代划过的流星,当做戒指的主基调。   将顾矜芒说的宝石放在中心,切割成八角的形状,力求每个角度都能投射出舞台灯光的形状,三层的戒指,宝石为中,戒指的曲线模仿流星飞过的痕迹,在末端点缀碎砖,月亮放在宝石左侧,和细小的碎钻构成了灿烂的夜空。   当灵感来临的时候,小满不愿意将其放过,立刻就进入了状态,勾勾画画,居然废掉了几十张稿子,等终于抓住了脑海里的那束光,才发现天边已经浮起了浅淡的蓝绿色,微薄的霞光藏在残留的夜色里,并不明显,天,居然就快亮了。   “画完了吗?”顾矜芒的声音适时传来,他肩膀倚着阳台的门,双臂环胸,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你也一直没睡吗?”   小满的声音没有熬夜的疲惫,反而有几分兴奋,把那张画好的稿子举起来,“你要的戒指我已经设计好啦!”   细腻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神秘夜空的种种奇景,顾矜芒一边细细地看,一边点头认同,“真好看,不愧是我们的天才小画家。”   灰淡的光线中,他沉静的脸庞如清冷的美玉,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瑕疵,“我现在就把图稿发给他们制作,小满哥哥你困了吗?”   “不会诶。”小满闻言伸了个懒腰,他将手搭在阳台的横栏上,早晨的空气有一股淡淡的水气,周遭逐渐有了人烟嬉闹的声音,回头笑出了很白的几颗牙齿,“就是肚子有些饿了。”   “我想吃豆浆油条,带我去吧。”他身后的天空逐渐明亮起来,圆圆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就当是设计稿的酬劳。”   “好。”   虽然已经到了夏日,但是早晨的天气还是有些凉,小满身上裹了一件顾矜芒的外套,到楼下的时候,顾矜芒想去把机车骑过来,被小满扯住袖子。   “我们一起走走吧。”   “早上的空气很好,”他鼻尖的小痣轻轻地耸动,闭着眼睛感受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味道,“有草木,泥土,和不知道哪家人煎鸡蛋的味道,感觉很不错呢。”   要不怎么说是艺术家呢,这地方普通到每个人经过都不会去留意,可小满却说,感觉很不错,那就应当是很不错的吧,对生命美好缺乏认知的顾矜芒忍不住唇角勾起。   小满哥哥更像是他认识这个世界的媒介,他的世界灰暗冰冷,无声无味,可他通过小满哥哥的眼睛,嘴唇,手指,窥见了外边世界的广阔天光。   两人走出了小区,在路边看到一个卖早餐的推车,推车玻璃上写着豆浆油条茶叶蛋粥,摆摊的是对夫妇,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现在时候还早,摆放的桌凳上没什么人。   “要两碗豆浆,两根油条。”小满说着拿眼睛去瞅顾矜芒,见他没有异议,才把声量放大了些,“麻烦了。”   豆浆不是冲泡的那种,而是自家磨的,唇齿间都是黄豆的浓香,油条刚炸出来,很酥脆。   小满喜欢把油条泡一泡豆浆,再吃,“豆浆配油条,就是绝配。”   他还拿出手机拍了拍浸泡着油条的豆浆,调出手机自带的编辑设置把图片调成更接近肉眼看见的颜色,配文:豆浆+油条,绝绝子。[流口水]   顾矜芒第一个点赞,小满把手机收起,认真吃东西,吃完了两人走着回去。   太阳已经升起,熹微的日光撒在来去匆匆的行人脸上,除了他们两个,大家好像都赶着要去往下一个目的地,红绿灯下是神情游离疏淡的人群,等绿灯一放,他们就像被无形的力量驱赶着走向另一边。   阳光落在小满的脸上和裸|露的小腿上,他茫然地看过来,忽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顾小芒,等你以后当了大明星,我们还能这样走在路上吗?”   他自然地举起两人交缠的手指,面上的神情失落又懵懂,更大的名气可以带来强大的力量,也会带来更大的伤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瞻前不顾后了,愚笨仿佛就是他对自己最好的形容词。   “想什么呢?”顾矜芒没有像他那样敏感的思绪,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脚步轻松恣意,回答得温柔笃定,“肯定能啊。”   “这些都不算什么。”他看向远处,沉稳性格的人难得有些意气风发,“等到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顾矜芒爱一个人总是要搞到人尽皆知的。 第112章   两人在对生日去长明山的安排上有了分歧,小满想把女人也一并带过去,而顾矜芒则觉得那是两人生命中比较重要的时刻,那天只想两个人待着,不想被其他人打扰。   “怎么能算是打扰呢?”   小满刻意压低了声量,转头看了看女人待着的那个房间,生怕把睡着的女人给吵醒了,“妈妈也算是家里的一份子,大家一起过生日不是更好吗?”   “我感觉每次我们出去玩,把妈妈托付给前台,虽然前台对她也挺好的,但是妈妈的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他的十根手指纠缠在一起,犹如他现在纠结凌乱的思绪,“而且我之前答应过她,以后出去玩都会带上她。”   “我不想对她失言。”   这是小满落下的结论,他是个倔脾气,只要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去改变,他此时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小脸绷着,像座雪白的雕像。   顾矜芒坐在沙发的另一侧,两人的身体离得很远,如同心灵上疏远的距离,沉寂的氛围似浓墨一样化开,长久的无言之后,夜色悄悄地探进来,将顾矜芒秾丽到不真实的容貌蒙上了阴翳,“所以小满哥哥的意思就是以后我们的世界里总会夹着另一个人?”   “不论是亲吻,拥抱,亦或是上.床,都不能够,是吗?”   他这样直白的言语,把小满吓了一跳。   他的脸蛋在一瞬间烧了起来,连同形状优美的耳廓和修长优越的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他捂住嘴,眼睛里含着水光,不可思议地看向始作俑者。   而那人根本没意识到话语当中的过火,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宽阔如山丘的肩膀塌陷着,长眉拧紧,面容脆弱又难堪,悲伤的情绪几乎要蔓延到小满身上。   “所以小满哥哥从来都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感情,一直都认为我的告白只是小孩子过家家,把我的喜欢当做是一种孩童间的嬉闹,才会这样,这样对我。”   “哪样,哪样对你了。”   小满的手指都在颤抖着,羞赧夹杂着茫然无措,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境,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表达对另一个人的深爱,顾矜芒的这些话都超出了他的认知,像是将他架在了烧得很旺的火焰上,令他忍不住就要逃。   可顾矜芒不让他逃,野兽一般的眼睛将他钉死在沙发上,不敢动弹,小满的视野被占领,高大的男孩身体像坚硬的石块,手臂是不可撼动的囚笼,他落在其中似是被捕捉的鸟雀,只能无助彷徨地摇头,颤抖的声线都不像自己的。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妈妈,妈妈并不是我躲避你的幌子。”   他怯怯地抬眸,杏仁般的眼睛有一点水色,努力地伸长了胳膊,用指尖去触碰身上人的脸,尽量抚平他抿直的唇角,说话如蚊子般小声,“到时候分两个帐篷就好了。”   “到时候可以等妈妈睡着了,我们再说这方面的事情,”他说着说着把脸撇过去,耳垂红得如滴血,“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身.下害羞的少年是什么意思。   可顾矜芒是个极其恶劣的性子,他抿直的嘴唇掀起,盛放的笑容如馥丽的蔷薇,哪壶不开偏偏要提起,“哦?那样不就跟偷.情一样了?”   坏得很。   小满被困在他臂膀中的一亩三分地,怒视回来的时候,绯红的面容沾上薄怒,整张脸都活.色生香起来,咬着下嘴唇,无力地劝阻道,“顾小芒,你不要胡说。”   “偷.情是在各自有伴侣的情况下,我和你,根本就不是那样的。”   他是个小呆子,不觉顾矜芒是在刻意地戏弄他,还认真地解释了一番,推着顾矜芒硬.邦邦的胸膛,让他起来,“你起来,你这样我都无法呼吸了。”   稀薄的空气,昏暗的光线,让他的脑袋也无法|正常思考了。   顾矜芒深深地看了他好几眼,从酡粉的脸颊到唇珠的颤抖,又到鼻尖的小痣,幽暗的目光,像饥饿的兽类对猎物的巡视,他将身体挪开,就见到重获自由的少年将手放在心脏处,轻轻地安抚。   原来心跳失衡的人从来都不只有他一个。   暧.昧的情绪随着顾矜芒的体温离去而骤降,顾矜芒的每次靠近,都会给自己造成陌生的眩晕感,为此,小满还偷偷地上网查过,理论上的解释是当喜欢的人靠近时,体内会分泌令人愉悦的多巴胺,但分泌过多就会让人昏昏欲睡。   分泌过多的多巴胺同时也意味着他对顾矜芒情感上的过分沉溺,小满喜欢也害怕这样的感觉,生怕一不小心受到多巴胺的蛊惑,就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呆滞的神情看着有点傻。   顾矜芒一碰上他这副样子,手就闲不住,去捏他的脸颊,使劲揉了揉,恶声恶气的,“总是把我放在最后。”   “森莫?最后?”少年漂亮的脸被揉得变了形,白软的颊肉都陷在男人的指缝里,“森莫一丝?”   他这副懵懂无知的模样,让顾矜芒觉得自己的怒气都如同发泄在了棉花上,指尖留恋地刮过羊脂一般的皮肤,终归是收了手,脸色沉静如水,只叹出一口浊气,“没事了,早点休息吧。”   这是拒绝继续沟通的意思,小满不想这件事的结果是不明不白的不欢而散,他不懂方才两人还好好的,怎么又不开心了,扯着顾矜芒上衣的下摆,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顾小芒,你是说我总是把你放在最后吗?”   “不然呢?”   “从之前开始就是这样的啊,我都习惯了。”顾矜芒明明是那样强大的存在,可月光照着他的背影,莫名就有几分的落寞,语气凉淡如水,“习惯了也就觉得还好。”   小满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第一反应是辩解,可跟以往的行动对比起来,语言永远是苍白无力的。   他松开手,喃喃地低语,算是一种对自我的剖白。   “如果没有妈妈,这世上也就没有了我的存在。”   顾矜芒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那你可真是一个大孝子啊。”他一直是寡言鲜语的,就连生气都不愿袒露那些隐忍的情绪。   有关陈家,有关女人的事,一直都是他们两人的雷区,小满不希望让这些问题无限扩大,以致挤压他们之间拥挤的情感空间。   “我跟陈大壮和陈晨不是一路人,以后也不会再见了,但是妈妈,她是我的亲人,她现在脑子不清醒,没有自理能力,我不可能将她抛下的,顾小芒,你能懂吗?”   “不能抛下我自然可以懂,”顾矜芒说着又嘲弄地笑,“问题你是恨不得将她拴到你的裤腰带上,怎样都舍不开。”   他试图用笑来掩饰自己胸腔中的妒意,如果小满哥哥不那么在意这个女人的话,该做的妥协他一样不会少的,如何取悦小满哥哥,没人比他更懂。   可那个女人,就是这样凌驾于自己的存在,让他忍不住要确认自己在小满哥哥心里的位置,若是小满哥哥没有那么在意这个女人,爱屋及乌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也能做得无可挑剔。   “顾小芒,你现在是在吃醋吗?”   小满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不真实,可他像在沙漠里淘金,在千百种可能性之中抓住了最荒诞的那一个。   “如果我说是呢?”   被戳穿心事的顾矜芒笑容有些扭曲,他认为现在的自己是丑陋的,可他管不了太多,负面的情绪正在逐渐蚕食着他的大脑,叫嚣着:你的小满哥哥即将被他人抢去,这让他几乎无法维持住绅士的假面,“害怕吗,小满哥哥,我就是这样善妒。”   他秾丽的容颜披着朦胧的月光,嘴唇凉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   “小满哥哥,你是我一个人的,我时常讨厌在你身边的许多东西,有时候你太沉溺于画画,我坐在你身旁,看着你着迷沉沦的样子,我会忍不住想要踩碎你的画笔,撕坏你的纸张,想要你的眼睛永远只看着我,不要用你的手去描绘任何东西,它们都该落到我的身上,甚至你呼吸的空气都让我感到厌恶,它们不该与你这般亲近。”   “而那个女人,应该称它为你的妈妈,你曾经在她的身体待过数月之久,你的生命曾经与她紧密链接,你在她的身体里翻滚,饮食,这让我无限的嫉妒,我已经强行压下了这些,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你求生的本能。”   “可是你呢,小满哥哥,在我努力原谅你的时候,你拼了命也要回到这个女人的身边,为她无数次地放弃我。”   “有时候,我望着你的睡脸,想起你做的这些狠心的事,我就很想把你吃掉,瘦弱的骨头连着白皙的皮肉,全部都吞进我的肚子里,这样你也能永远与我不分离。”   他说完这些可怖的话语,眼底都是猩红的痛意,只有尝试过愿意抛下一切去追逐深爱的人,才懂那种情愿世界破碎的恨意。   他知道小满哥哥会害怕这样的自己,可他不管不顾地说了很多,逆天的委屈爬上他的眼眶,带来湿润的泪意,“这样的我,小满哥哥应该很害怕吧。”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是你先朝我伸出手的。”   七岁那年的夏天,也是这般炎热窒闷的气候,美丽的天使先朝他伸出了手。 第113章   “顾,顾小芒。”小满错愕地张口,他一直知道顾矜芒有属于自己的世界,可从未想过顾矜芒竟然有这么多阴郁悲观的想法,“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他站起来,朝着顾矜芒靠近,伸长了两条胳膊,圈住男孩劲瘦的腰,“你早该告诉我的。”   “妈妈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她因为陈大壮丢掉了我而发疯了,我对她更多是感激,愧疚,亏欠,可是对你,我是那样欢喜,你的到来让我对这个世界都生出了许多期待。”   “我们还有那样长的时光,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而妈妈她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他颠来倒去都是那些话,没什么说服力,“总之,顾小芒,你是非常重要的。”   “有比那个女人重要吗?”被拥抱住的人将小满推开了些,顾矜芒捧着那张可怜可爱的脸,神色淡淡地发问,这是他思考了很久的问题,也许放过彼此才能粉饰太平,但这并不是他的做派,他习惯将一切撕碎,让彼此都感到难堪。   “啊。”小满张了张嘴,一时失了言语,喃喃自语,“这分明是不一样的。”   “总该有个侧重。”顾矜芒看他茫然无辜的模样,简单明了地下了结论,“论迹不论心,小满哥哥,你的许多举动早就出卖了你的内心。”   “也罢了,”他将小满从怀中彻底推开,顺势坐到了沙发上,一手将额前的碎发拨到脑后,露出冷淡锋利的眉眼,他时常披着碎发,便还有几分少年气,这般把眉眼露出来,精致的面容就多了一些莫名的攻击性,“就按照你安排的那样做吧,我可不敢跟她争宠了。”   小满意识到顾矜芒说的是“你”,而不是叫自己“小满哥哥”,这些刺猬般的言语分明是在置气,他想了想,抿着唇,绞着手指,“我找个时间跟妈妈说下吧。”   胸腔涌上厚重的郁结之气,但是怕顾小芒觉得不开心,小满甚至不敢叹出那口长气,只展开一个收敛的笑,“这样的话,小芒会觉得开心一些吗?”   明明是自己先发动了这场战争,小满也做出了他想要的妥协,可是顾矜芒依旧绷着脸,不置可否。   这种不上不下的局势令他异常地焦躁,他渴望得到全部,当发现无法得到满足的时候,仗着面前人对自己的纵容,狂躁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顾,顾小芒。”   小满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他被高大的男人压制在沙发上,脖颈被靠近的黑发刺得发痒,惊慌之余,他连忙瞥了妈妈的房间一眼,发现女人没有什么动静,才伸手安抚着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顾小芒。”   在他身上的男人明明比他高出许多,不论是臂膀,还是肩膀,都比他宽广强壮十倍,可他却硬是往自己身上挤,像是要将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才能感受到久违的安全感。   “小满哥哥,你是个笨蛋。”顾矜芒的声音翁翁的,像在撒娇,口中呼出的热气喷在小满的锁骨上,令他感觉有些痒,忍不住就要发笑,可这人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感到浓重的苦涩,怎样都笑不出来了,因为顾矜芒对他说,“小满哥哥,你怎么连骗一下我都不乐意,你明知道我是非常好哄的,只要你骗一骗我,说我在你心里是最重要的,我自然就会心甘情愿,为了你,我甚至可以付出我的全部,这一点小小的妥协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你就是这样,连骗,都不愿意骗我。”   说完这些话,顾矜芒好像从那个坚强到无所不能的强者变成了小孩,像条缺乏安全感的小狗一样在小满的肩脖之间嗅来嗅去,小满忽然觉得有些悲凉,自己是做了怎眼的恶事才让顾矜芒这么高傲的人有了这么卑微的想法,他轻轻地拍拍身上人的脊背,盯着头顶发白的吊灯,嘴笨地剖白自己,“顾小芒,你和妈妈在我心里是不一样的。”   “我也和你心里想象的是不一样的。”   “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也有许多属于人性的丑陋想法。”他抚摸着顾矜芒的背脊,如同安抚一只爱撒泼撒娇的小猫小狗,话语生涩难明,“如果人生有得选择,我只希望能与你待在一起,就像我们过往的许多年一样,妈妈出现的时候,我曾经怨恨过她,很可怕吧,我这样的人,也会有这种可怕的情绪。”   安抚的手转为紧紧抓住脊背上的衣物,透露出说话人的紧张与恐慌。   “我也有属于我自私阴暗的一面,它们可能躲在我身体的某处,也有可能已经被消化了,反正妈妈出现的时候,我仇恨过命运,为什么把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快乐就这样夺去。”   “刚开始照顾妈妈的时候,她是听不懂人话的,就像是三岁孩童的智商,你明明给她弄得干干净净了,下一秒她可能就把这一切都弄乱,不是偶尔的一两次,而是十次百次,有人说,老人老了之后,就返老还童了,你只是把欠他们的照顾还回去罢了,可我呢?妈妈照顾过我一次吗?没有。”   “我时常觉得我并不欠她什么。”   “但是因为她发疯了,所以我必须得照顾她,毫无理由的,因为她给了我生命,她就像是命运非常突兀的奇怪安排,没人能预料到命运的任何安排,我能做的就是承受她,你可能会说,让陈大壮和陈晨照顾她就好了,像从前一样。”   他说到这里,淡淡地笑出声,悲凉静寂,他陷入沙发里,像在与母亲重逢后就被埋入了荒凉的孤坟,少年的天真浪漫都被埋葬了。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他们把她照顾得好吗?每天脏兮兮地四处翻垃圾,被警察通知带回的时候受到陈大壮的毒打和侵犯,陈晨也是她的孩子,可他冷漠地看待这一切。”   “我似乎是能拯救她的唯一那个人。”他怔忪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将手落到顾矜芒的背脊上,“所以,我不愿意欺骗于你,就像你说的,如果我欺骗你,你是一定会相信的,可是我那样重视你,你让我那样快乐幸福,以至于我不舍得那样做。”   “顾小芒,我现在就要告诉你,我是无法抛下妈妈的,她就像是背着我身上的行囊,我注定要背着她走到生命的尽头地,如果我这样告诉你,你是否还会向我告白?是否还能接受这样累赘的我?”   “毕竟你接受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我的妈妈,我并不需要你为她做什么,可我的考量始终都会有她的存在,这样的我,真的能成为你的伴侣吗?”   “我不知道。”就连小满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处境互换,自己是否能接受这样的顾小芒,但他总归是要说开的,顾矜芒需要的是赤裸的真相,而不是包着蜜糖的谎言。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身上男孩直起身,两条胳膊撑在小满两侧,遮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他的神情悲戚,像即将被抛弃,“你说这些,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吗?”   “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我,让我不要再对你这样的人心存幻想?”   他死咬着后槽牙,口腔右侧的小尖牙外露,似狼犬愤怒的警告,他怒极,眼中都有了赤色,一口咬在小满的肩颈处,恶狠狠的,“梁小满,你别想甩开我,别想用这些狗屁理由来婉拒我,如果我介意,就不会和你走到现在。”   “疼。”   顾矜芒的虎牙在小满的锁骨处留下了伤口,害怕被抛弃而慌不择路的的兽类选择伤害他的主人,看着那一圈牙印,丧失的理智终于回笼,“小满哥哥为什么总是喜欢激怒我呢?”   语气幽幽的,带着阴骘与偏执,他选择低下头,用伸长的舌尖将渗出的血珠一点点舔.舐,轻柔的痒意漾开,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圈牙痕,他才嘬嘬地亲了亲,垂下浓黑的眸子,怨怼似的,“小满哥哥不要再惹我生气。”   两人给对方的安全感都太足了,顾矜芒知道自己幼稚的行为会被原谅,而小满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包袱永远会被理解,他们都能勇敢地表现出不安,因为情感的阈值永远很高,永远足以覆盖这些小小的插曲。   “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很奇怪,被欺负了的人还要跟耍脾气的人道歉,小满感受着锁骨处那些残留的痛意,他像哄孩子一样,触碰着那人的脸,从飞扬的眉峰,到高挺的鼻梁,又摸到右侧凸起的牙尖,他是个称职的驯兽师,在犬类这样闹腾的情况下,依旧选择要告诉对方自己的规矩。   “顾小芒,你在我心里是非常重要的,比我的妈妈还要重要许多,但你太强大了,你的人生拥有太多东西,没了我,你依旧可以过得很好。”   “但是妈妈她,只有我了。”   言外之意便是若是两者一定要择其一,小满会选择自己的母亲。   顾矜芒觉得自己是第一个因为强大而被自己的伴侣放弃的人,早就料想到的,可真的听见了,依旧觉得心碎,他把自己完整的一颗心都送给了小满哥哥,可小满哥哥选择捏碎它,几乎是那一瞬他的泪水就落下来了,他慌乱地从小满的怀抱中起来,要去寻一个疗伤的去处。   “顾小芒。”是小满叫住了他,他站在门前,手放在门把手上,是个逃离的姿态,属于心上人的嗓音温柔又疏离,忽远又忽近,落到他的耳朵里,“好好想想吧,这样的我,是否还值得你付出一切。”   “你生日那天,我会在长明山等你,如果你想好了,到时候给我一个答复吧。”门口没有灯,只有微弱的光,追出来的小满脚上没有穿拖鞋,是有些狼狈的,当他奔跑起来。   可他用冷静的语调给了彼此一个选择,那些他们刻意回避的许多问题,有关妈妈,有关抛下一切,小满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他把难题都抛给了顾矜芒。   任何人在爱里,都没有安全感,他也一样,可他不愿意让顾矜芒吃亏,因为与自己相爱,顾矜芒是吃亏的,小王子抛下一切与背负着母亲生活的小瘸子相爱,在社会的认知里是吃亏的,就像小说里为了穷书生和家里决裂的富家千金。   顾矜芒需要的是全部的爱,而不是妥协的残缺的,小满太了解他了,所以他选择把丑话说在前头,把选择的权利交给自己的爱人,而不是自己。   约莫过了许久。   顾矜芒才把门打开,走了出去,只留下了这样一句,“你进去吧,把拖鞋穿好。” 第114章   顾矜芒好几天没回租房里去住,他的生日在每年的芒种时节,A市人大多习惯过旧历的生日,而算一算,今年的芒种正好在高考前几天,A中放了一周的假期,让学生各自回去复习,课程都已授完,剩下的便是听天由命了。   因着这一周的假期,小满和顾矜芒都没能见上面,就连女人也觉察出不对,跑过来问他,“冷冰冰去哪里?怎么都没看到。”   小满从托儿所接她回家,开门看见空荡荡的租房,神色有些淡,只问女人,“妈妈不是不喜欢冷冰冰吗?他走了,妈妈怎么问起他?”   发问过后,他后知后觉地笑自己,妈妈都已经痴傻了,怎么可能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可女人盯着他,忽然跟他说,“因为宝宝不开心。”   她用手指将小满的嘴角撑起来,整理成微笑的弧度,“宝宝这几天不开心,都没有笑,冷冰冰在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好吃的,宝宝开心,妈妈也开心。”   “宝宝难过,妈妈难过,所以讨厌。”   女人抱着他,她身上那种淡淡的皂角香气,让小满感觉很安心,所以之前妈妈对顾小芒有敌意,是因为看见自己哭了,怪到了顾小芒身上,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心惊,当妈妈变成了孩子,却依旧是妈妈吗?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就要潸然泪下,只将视线都望向了天花板,轻声地跟女人说,“妈妈,冷冰冰以后可能都不会回来了。”   像顾矜芒那样聪明的人,最是懂得权衡利弊,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容许自己的伴侣随时会为了另一个人抛弃自己,他越想越悲观,几乎是在忏悔那天说过的话语。   “宝宝你不要哭哭,冷冰冰可能只是回家找爸爸妈妈了,”女人拍拍他的脑袋,眼神有些疲态,表情却很认真,“托儿所里边的小朋友不来了,前台都是这样告诉我,说他们回去找爸爸妈妈啦,在爸爸妈妈身边的孩子是最开心的,让我不要为他们难过。”   “冷冰冰可能也是这样。”她陪着小满坐在地毯上,拍拍孩子的背,傻子的心却也更加通透童真,“不知道冷冰冰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也是冷冰冰诶。”   这不就是你渴望得到的结果吗?用各种还未发生的可能性将顾小芒赶出自己的世界,为什么现在又做出这副伤心的姿态,小满的脑中有个人在说着尖锐的话,不是的,我是希望顾矜芒能过得很好,他不跟我在一起,就能过得很好,就像那些回到父母身边的孩子那样。   思及此,小满有些释然了。   到了芒种这一天,小满在零点的时候就给顾矜芒发送了祝福短信。   「顾小芒,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平安健康,得偿所愿。」   发出去的短信就像落入深海的石子,一点水花都没有,小满盯着发白的手机屏幕,房间内没有开灯,凌凌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变成了放在床头的漂亮人偶,幸好枕头和被单上都还有顾矜芒的味道,淡淡的柠檬香气,来自他惯用的沐浴露,小满固执地将它当成独属于顾小芒的味道。   一夜没睡,到了第二天,小满在把女人送去托儿所的路上,跟她说,“妈妈,今晚你能去前台姐姐那边吃饭睡觉吗?”   A市早上的阳光已经有些晒,小满的脸被晒得微红,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看向女人的时候,他的跛足有些无力,陪着行走时,发出浅浅的呼吸声,“妈妈,可以吗?”   小满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梁院长是个非常善良老实的人,而小满被他教育得更甚,打破承诺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愧意与羞赧将他的内心折磨得非常难受,他害怕女人因为自己的失约而导致的失落,可他想了好多天,他好想好想,好想单独待一会儿,哪怕顾矜芒今天没有来,他也可以独自在长明山垂泪到天明,而不是安抚着妈妈,假装自己一切都很好。   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顾矜芒,他可能会将天都给哭塌了,妈妈会被吓到的。   妈妈会答应吗?妈妈会不会怪自己呢?他思考着这些问题,只觉得羞愧到满脸都涨得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在微微地颤抖。   “可以啊。”女人摸摸他的脸,像往常一样,可能是因为夏天来了,天气太热,她的胃口都小了很多,吃得很少,整张脸看着有些病态,“前台姐姐对我很好,宝宝不要哭哭,不要担心妈妈。”   “去找冷冰冰。”她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嘴边,很坚定,“告诉他,以后我会对他好的。”   女人说完这些,就拍拍他的脸,笑眯眯地进了托儿所。   小满站在托儿所楼下,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焦灼的心跳都被抚平,“谢谢你,妈妈。”   他喃喃的话语都落在了风里,被吹到了无名之地,女人并没有听见,可她上了楼,就倚着窗户,跟小满用力地挥手,苍白的脸被晨光眷顾,身上兼具了神性与母性。   为了顾矜芒的生日,小满准备了很多东西,过夜的帐篷,很早之前就买来想跟顾矜芒品尝的酒,生日礼物,他没什么浪漫的细胞,总觉得能看一眼星星,就已经是极致的浪漫。   时针走到下午三点的时候,小满背着大包小包,准时从家里出发,从家里到长明山,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还要加上爬山的时间,想到那段陡峭的山路,小满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今天是个极好的天气,小满将巨大的背包放在腿上,身旁的路上放着包装好的画板,透过公交车窗,能看到两排苍绿的香樟树,树叶的绿染上灿烂的日光,像如同梦境里跳跃的湖光,尽头的长明山隐约在疏淡的云层,似神仙居住的仙山。   公交车走走停停,总归是比机车要慢许多,等来到熟悉的停车场,小满就迎来了新的挑战,他背着大型的背包,扛着画板,笨拙地踏着山道上的绿径,上次过来的时候,前一天刚下过雨,路上泥泞不堪,这几天天气干燥,路反而好走些,可他的体力不行,走没一会儿,就吭哧吭哧地大喘气。   爬山这个项目并不适合一个瘸子,因而小满的举动落在许多路人眼里,都成了怜悯。   “你还好吗?我给你搭把手吧。”   “如果不舒服,我可以背你下山。”   “不要硬扛啊,小兄弟。”   “没事,我还可以。”小满一路上婉拒了无数善意的帮助,像头执拗的小牛,执意要惩罚自己,是在偿还什么呢,可能是偿还顾小芒朝他走来的九十九步。   顾小芒,是走了很远的路,才将他从蒙钝中带出,让他懂得了什么是爱。   堪堪走到山顶的时候,日将要落了,天空像铺满了浓重的水彩,橙色和粉色的云霞伴着朦胧的日影,许多人都在和落日合影,小满沉默着开始埋头搭建帐篷,他带来的帐篷他非常喜欢,顶上是透明的,拉链一拉开,能看见无尽的穹顶。   他参考着卖家发他的教程,忙得额头都冒出薄汗,山顶上人们的笑声似乎也将他感染,让他焦躁的心都沉静了下来,哪怕是扑了空,这个山上也不是他孤身一人。   「我已经在长明山了。」   「图片」   「图片」   坐在帐篷里,小满拍了长明山上如火般的日出和搭好的帐篷,他不敢说“我等你”,单方面的等待是很容易造成他人的压力的,也不敢说“你什么时候过来   ”,那更像急促的催促,他只是沉默地将风景都分享出去,让收到信息的人知道,“我已经来了。”   「抬头,笨蛋。」   小满本以为自己不会收到任何回复,错愕地抬头,就见到少年披着霞光而来,身后和他一样,也背了很大的一个背包。   这能算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吗?小满忍不住就笑起来,“你也带了帐篷吗?”   “嗯,花露水。”顾矜芒将背包放在地上,拿出花露水把小满的身上都喷了一圈,“我以为你晚上才过来,毕竟你还要去接阿姨过来。”   他说这话时,拧着眉,语气有些懊恼,“爬山的时候受伤了没?”   “一点小擦伤。”小满的眼睛离不开他,甜丝丝地笑,“妈妈今天不会过来,她在前台那边,今晚就我跟你,两个人。”   他以为顾矜芒会很在意妈妈的来去,可对方没什么反应,只是撩起他的裤腿,去看他浮肿的脚踝,又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气雾剂,喷在他脚踝鼓起的地方,动作间,神色不太愉快。   “你的背包是百宝箱吗?怎么什么都有。”小满感觉脚踝凉凉的,痛感淡去了很多,试着动了动脚,“已经不痛了诶。”   “坐着吧,别动了。”顾矜芒站起来,去看他搭好的帐篷,把一些搭错的地方都修整了,小满之前就纳闷,怎么弄好了看起来会怪怪的,原来是没有搭好。   顾矜芒没有再说话,日暮之后的天空,是深蓝色的,无尽的静寂将人笼罩,云层的颜色很淡,通过山的一角,能看到山脚下逐渐亮起的灯火,像数不清的星星。   沉默似一条银河,突兀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第115章   “怎么来得这么早?”   长久之后,是顾矜芒打破了平静,他似是很在意小满肿.胀的脚踝,微凉的指尖时不时摩挲而过,重复道,“我以为你会在傍晚之后才过来,所以才挑了这个时间点上来。”   这样他组装完帐篷,小满哥哥就刚好从托儿所出发,他可以到停车场去等。   他明明是个话很少的人,今天却把一句话重复了两次,小满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笑着伸手去抚平,“没事哒,真的是很巧,我也是这样想哒。”   原来双方都没有考虑过不来这个选项,而都是想着怎样把事情做得更好一些,让对方可以少受累一些。   “别不开心,你看,我已经好多了。”小满在顾小芒的注视下,转动了下脚踝,指着脚踝些微消肿的地方,“你看,这一块都不肿了,你带来的喷剂真的很有用诶。”   “嗯。”顾矜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将他的面容全部装进脑海里,夜里寡淡的光线让人看得不清楚,只剩下朦胧的轮廓,“晚饭想吃点什么?”   “你想吃什么?”小满凑得更近了一些,试图将面前的人看清,“今天你生日,我请你,顾小芒。”   “没想好。”   “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去吃。”顾矜芒跟小满在一起,很多时候都没有自己的喜好,小满喜欢吃什么,他便跟着吃一些。   “如果能在这边烧烤就好了。”小满觉得自己在说胡话,这么仓促去哪里弄烧烤的工具那些来,可他鼻尖嗅着青草的味道,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忽然就有感而发,“嘻嘻,随便吃点都行。”   “现在饿吗?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顾矜芒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下山去吃。”   小满看着他宽大的手掌和修长的手指,愣了一瞬,才把手放了上去。   下山道的时候顾小芒背着他,穿过微陡的山地,浓密的树林黑漆漆的,只有寥寥几盏矮灯,空气有些凉,却很好闻,等机车穿过宽阔的山道,落到山脚下,就看到农家乐的招牌,高大的树木立在小木屋旁边,繁茂的枝叶遮住了半片天空,黑沉沉的,木屋外挂着几个古旧的灯笼,颇有几分古色古香。   门口有人拿着烧黑的长竹子跑来跑去,竹子被烧灼之后的香味飘得很远,招揽顾客的男人迎了上来,“两位吃竹筒饭吗?很香的,是本地的特色。”   “想吃吗?”顾矜芒转头,询问小满的意见。   “想吃。”小满点点头。   木屋后边搭了棚子,摆放了好多张厚重的木头桌,凳子都是老式的竹凳,坐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响动,顾矜芒让店家把特色菜都端上来,等待的时间有些长,小满看到旁边有秋千,央著顾矜芒坐在上边,给他拍张照。   灯光有些暗,手机拍得模糊了些,有种胶片机的感觉,模糊的像素掩盖不住人真实的美貌,顾矜芒坐在那边,眼眸含情,眼角微弯,唇角似笑非笑,是个清冷美人的样子。   秋千另一边还有路,店家养的小黄狗很亲人,小满忍不住跟着它,它疯狂地摇晃着尾巴,走到小道上,另一头的路很长,路上空荡荡的,是发白的水泥地。   “这是通到哪边的呢?”小满不解地看向身边玩手机的顾矜芒,“也是通往山上的路吗?”他有些兴奋,如果上山有别的路,就不用辛苦顾矜芒背他了。   “应该是去村里的路,这附近应该有个村落。”顾矜芒的手没有离开手机,眼睛也没抬,一直在跟人沟通事情。   “是公司的事情吗?这几天你都去哪里了。”微笑的少年并不在意被冷落,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   “临时参加了个集训,今天才有时间。”   “哦。”小满体贴地点头,“我还以为你是故意不回来的。”   就像他们每次发生争执一般,最先逃离的总是顾矜芒。   “不是,一开始有些生气,在楼下吹了一晚的冷风,看你没有来找我,又收到公司的信息说要集训,我就去了。”   顾矜芒说到“看你没有来找我”时就开始笑,冷淡的笑声散落在风中,让小满的心也跟着开始颤抖,他咬着下唇,手指都不知道怎么放,面上的愧疚都要溢出来,“我以为你走了。”   “你也知道,我是追不上你的。”晚风将他们身旁的草木吹得飒飒作响,小满的声音很小,也不知道顾矜芒有没有听见。   你也知道的,只要你想要离开,我是追不上的,不论是在哪个层面,都符合这样的说法,健全的人要走,腿脚残疾的人怎么跟得上,王子要回去继承荣耀,乞丐只会被喧闹的人群淹没,被迫看着王子的车辇越走越远。   “知道了。”偏偏顾矜芒听见了,他不紧不慢地走着,迁就着小满的脚步,“以后不会了。”   不会怎样他也没说,只用深邃的眼睛将人看着,在黑夜中,男人那种野兽般的凝视,有些瘆人。   “不会怎样呢?”小满不喜欢不明不白的猜想,他停住脚步,瓷白的脸衬得身后的绿树更苍绿,执拗地要一个答案,“是不会再走,还是不会再等我了?”   他们之间,因为都是第一次喜欢人,所以种种的表现,都是生涩内敛,被伤害时,总习惯用退缩来保护自己,那种“大不了就算了”“大不了就离开”的想法并不是好的想法,还不如大方敞开了来说。   “不会再走了。”顾矜芒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回答,他上前两步,把小满的手笼在手心,“那天等到早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来找我了,想着要上楼的时候,就接到了公司的电话。”   他的手心很快被反握住,小满的掌心温度很高,小小的手掌贴着他的手背,青涩地贴近,“那就好,我现在明白了,以后我会追出去的。”   落下的是小满虔诚的保证。   店家过来找他们,说菜都上齐了,长长的焦黑的竹子,藏着米饭,米饭里有玉米红萝卜排骨蛤蜊,柴火饭混着竹子的香气,浓郁的老火鸡汤,飘着淡淡的油花,还有烤制的羊肉,上边的肥油都烤了出来,旁边放着孜然辣椒面,味道跟卖相一样好,可能是说开了,小满的胃口也好了许多,喝了一碗汤,一碗米饭还有一小根肥美的羊排。   他惦记着买单的事情,借着上洗手间的空挡找了老板,老板摆摆手,“你们那桌已经买过单啦。”   小满回到桌位上,“不是说好我请你吗,顾小芒。”   “不一样吗?”顾矜芒挡着风,点了烟,手指夹着烟搭在竹凳的靠背上,“分什么你我。”   “好吧。”小满想想也是,“总希望你能给我个表现的机会。”   “日子还长着呢,笨蛋。”顾矜芒用另一只手来揉他的脸和头发,领着他往回走。   回到山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可能因为是工作日,所以山顶上的人很少,只有寥寥几个,他们的帐篷就显得孤零零的,还是顾矜芒想得周到,准备了夜灯,放在帐篷里,暖黄的光晕看着很温馨。   “困吗?”顾矜芒摩挲着少年的那张小脸,“傍晚自己爬上来,也该累了。”   “有点。”小满用脸去蹭他的手,打了个哈欠,“不会累,就是有些困,你准备什么时候吃蛋糕许愿呢?”   “等你睡醒的。”虽然是夏天,夜里还是有些冷,顾矜芒用带来的毛毯将人裹住,摸他微红的脸颊,“小满哥哥,你睡会儿。”   到了夜里,人烟稀少的时候,山上更多是虫鸣鸟叫,顾矜芒拿着手机出去了,小满一个人在帐篷里,听着这些大自然的声音,有些昏昏欲睡,这几天他都没有睡好,眯着眯着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外边有人说话的声音,有顾小芒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有别人的,他把帐篷拉开,就见到几个陌生人抬着烧烤的工具,烤炉,烤网,烧炭,还有多出来的折叠桌,上边摆着调味料和腌制过的食材,那几个抬东西上来的人见他醒了,就用正常的声量跟顾矜芒说,“顾先生,您的东西都送上来了,有什么问题可以打我的电话,这些东西明天我们会过来收,到时候给个电话就行。”   顾矜芒点点头。   人走之后,山上都安静了下来,顾矜芒坐在烤炉旁,把炭烧红了,就把鸡翅烤肠那些放上去,均匀地撒上一些调料,小满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时不时帮忙翻动一下。   “你刚刚就是在联系这个烧烤的事吗?”鸡翅被抹上蜂蜜,被炭火一烤,那种焦焦的甜味非常诱人,他吞了吞口水,看得挪不开眼睛。   “嗯,可以吃了。”顾矜芒忙着手头的活,把烤好的鸡翅和烤肠都放到托盘上,“很烫,慢点吃,那边有饮料。”   他始终不赞同小满喝酒,所以买的都是一些饮料,橙汁,可乐,雪碧还有桃子味的汽水,小满想起自己带过来的东西,进了帐篷把背包拿出来,先是扎着丝带蝴蝶结的葡萄酒,然后是个深蓝色小蛋糕,圆面上装着星星与月亮,像长明山不变的夜空,糕体九十度倾斜,朝着小王子的方向,而小王子披着神气的黄色披风,站在铺满鲜花的蛋糕跟前,身旁也被遍地的玫瑰都包围了,像顾矜芒所向披靡的人生。   “很漂亮。”顾矜芒看了蛋糕一眼,就笑了,烤炉的火光跳跃,驱散了他满身的清冷感,“小满哥哥,我很喜欢。”   “谢谢你,小满哥哥。”他似是很容易满足,漂亮的眼睛把蛋糕看了好几眼,又说,“小满哥哥把蛋糕放远一些,等下奶油融化了不好。”   小满把蛋糕放远了,坐到他身旁,也轻轻地跟他说,“谢谢你,顾小芒。”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他随口一说的话,顾矜芒都会放在心上,然后不动声色地去做,就像眼前这顿烧烤,只是岁月长河里的一颗细小的砂砾,顾小芒做的远不及如此。   “谢我什么?”烧烤的男人翻动着烤架上的食物,像是真的不懂,可他的眼睛却很狡黠,长睫煽动了两下,像火光中振翅的蝶翼。   “可能是,”小满猝不及防地靠近,他的嘴唇轻轻地碰了碰那人的侧脸,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笑着说,“谢谢你喜欢我吧。”   他从没有搞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得到王子的喜爱,他的一些轻而易举的动作,就能让顾小芒欢欣雀跃,像一块被珍惜的小蛋糕,一个临时起意的吻,他觉得自己的普通,让这一切都变得普通,可顾矜芒的珍视,让他的一切变得珍贵。   烤夹跌到了地上,顾矜芒伸手摸了摸吻落下的痕迹,轻轻的,像羽毛一样的吻,盛大的欢喜在他的心脏炸开,吻意味着什么,对纯情的两人来说,更像是一种盟誓,他急切地开口,“这是小满哥哥给我的答案吗?”   “嘻嘻,”小满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托着腮,“我以为你看到我过来,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呢。”   “顾小芒也有笨笨的时候。”   像是被一个吻彻底定住了,本该游刃有余的男孩接下来的举动都有些怔愣,机器人一般僵硬,直到小满吃饱喝足,拉着他坐在草地上看安静的夜空,地上的灯火都熄灭了,小满说这样看星星看得更清楚些,顾矜芒也就随他去了。   时间走到了十一点,山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小满从帐篷里拿出了巨大的精心包装的礼物,递了过去。   “生日快乐,顾小芒。”   世界的声音都被暂停,只剩下拆礼物的声音,顾矜芒拆开了蝴蝶结,把丝带放进裤兜里,又小心地撕开了包装纸,礼物逐渐露出本来的面目,是一副半人高的油画,群星璀璨的星空中,无数的流星被画笔定格,美貌的少年人坐在群山之中,偏头看来,侧颜沉静深隽,眼眸浓黑,像寂寥沉寂的海。   “这是我。”他低声喃语,手指抚摸着色彩的痕迹,感受着那种景色的震撼,这幅画像是照片的复刻,可不一样的,天才的画家永远能把情感融入笔墨里,那种画者的虔诚与爱意都要溢出来了。   顾矜芒的声线嘶哑,抬眸看向小满,“我很喜欢,小满哥哥。”   “小满哥哥,你这是根据之前M752的相片画的吗?”他似是好奇地发问,小满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能说是找到了灵感,按着记忆力里的画面画的,如果照着画就成了临摹了。”   “我想看看当时的相片了。”顾矜芒这般说,小满也就找到了手机里导入的相片,两个人躺在草坪上,一点一点地翻开,看到满天的星光,那些转瞬即逝的流光,听到少年傻乎乎的问题,还有顾小芒的戏耍,视频里的少年握着拳头,掌心露出颗普通的石头。   “哈哈,当时我好傻啊。”小满想起被压在枕头下的小石头,和视频里傻乎乎的自己,觉得有些丢脸。   “怎么会傻呢?。”顾矜芒将视频暂停,他们两个靠得很近,小满能感受到他变得急促的呼吸,男孩的五指在镜头的画面上张开又迅速合拢,故技重施地做了个抓取的动作,就像他那天戏谑地去抓天上的星星,他握着拳,微笑着看向小满,小满这次可不上当了,“又骗我,肯定又是小石头。”   他用力地去掰顾矜芒的手指,轻而易举的就打开了,“啊,戒指!”   漆黑的光线里,白金的戒指很明亮,切割分明的宝石,飞跃而过的流星和亘古不变的月亮,小满捂着嘴,惊喜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设计的戒指!   “小满哥哥,我喜欢你。”   顾矜芒定定地看着他,捧着他的手,眼睛里似有水光闪动,“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有关你说的那些问题,我曾经生气过,因为你的妈妈,还有你轻而易举就能将我抛弃。”   “可生气之后,我又忍不住偷看你。”   “想了想,其实我更怕你往前走了,再也不回头看我。” 第116章   明明是顾小芒的生日,得到珍贵礼物的却是小满,他的心跳得很快,随着顾矜芒自我剖白的话语落下,急速攀升的还有失衡的心率。   “顾小芒。”   他幽幽地出声,却无法做出什么巧言令色的保证。   命运推着他走到这里,从被抛弃,被收养,遇见顾小芒,又被陈大壮找回,离开顾家,照顾妈妈,和顾小芒相恋,幸福来临的时候,就像美丽的梦境一般,而噩梦来袭时,他也没有任何抵挡的实力。   顾氏的冲击,妈妈的依赖,原生家庭的窘迫,都不是他能轻易逃脱的囚网,所以他说不出什么保证,可他又很贪心,很依恋地把脸靠在顾矜芒的胸膛上,轻轻地磨蹭,“要不就让这一切过去吧。”   他的眼睛在火光中有些亮而湿润,像包着两团脆弱的眼泪,他举起纤瘦的手背,白皮在夜色中亮得晃眼,顾矜芒给他戴上了那枚戒指,像把一个无尽的美梦赠予了他,还冲他微笑着点点头。   其实小满从来怕的是顾矜芒的不依不饶,顾小芒是个非常倔强的人,有自己认定的死理,可当小满看到顾矜芒宠溺的笑容,愧意又冉冉升起,他们的关系里,似乎永远都是顾小芒在让步。   “喜欢得更多的人,总是要付出更多一些。”这是顾矜芒给他的解释与承诺。   “顾小芒,你要吹蜡烛许愿了。”小满看看手机时间,发现已经接近十二点,顾小芒的生日就快要过了,他将蜡烛插上点亮,又将山顶的灯火都熄灭,随后整座山都变得黑暗沉静,有蝉鸣和飞鸟的声音,顾矜芒坐在小满旁边,在他期待的眼神中,闭上了眼睛。   小满忍不住凑近了些,去看他高挺鼻梁投下的阴影,细数他眼睛上的每一根睫毛,恨不得将这个人的每一寸都装进心里,好的坏的,都可以,“要许三个愿望哦。”   “嗯。”许愿的人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幸而黑暗中,所有的颜色都看得不真切,哪怕是微红的耳朵,他睁开眼,冲着小满笑,眼底的璀璨流波像闪烁的星光,“吹蜡烛了,小满哥哥。”   “好。”   小满拿着微单,去拍他那张伟大的脸,矜贵清冷的面容凑近烛火,盛世的美貌都变得熠熠生辉了起来,他犹豫了一瞬,忽然看过来,不确定似的,“小满哥哥,我们,这是在一起了吗?”   “啊。”这个时候说起这个,小满还有些害羞,搔了搔脸上的痒意,“是,是的呀。”说完这话,他拿着微单的手都在紧张地蜷缩。   “那我能亲你一下吗?”很纯情似的,顾矜芒明明长了一张很不纯情的脸,可他却垂着眼眸,小声地询问伴侣亲吻的意愿,“可以吗?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对小满的杀伤力极大,他甚至都忘了是在录像,怔愣了几秒,就被男人长长的臂膀勾住了腰肢。   微单还来不及暂停,就有微凉的嘴唇贴了上来,像冰凉的果冻,像夏天里微酸的薄荷糖,亲吻他的人明明也很紧张,先是急躁地用嘴唇贴下来,随后又轻轻地用舌尖舔舐他的下唇,等了几瞬,就急切地将舌头伸了过来。   那种亲吻的感觉就像飞在云上。 第117章   顾矜芒说的是能亲一下吗,可事实上,亲的却不止是一两下了,他像头在严冬里蛰伏许久受尽饥饿的凶兽,看见美味的猎物就是一阵本能的撕咬,小满时而觉得自己的嘴唇像片软糖,被细致地含在嘴里,勾来调去,无止境地亵.弄,时而又觉着自己像一块砧板上的软肉,会被拆吃入.腹,一点不留,他慌张地推了推面前人的手臂,生怕自己的舌头会被一并吞.下去,“呜,唔,舌头,痛。”   顾矜芒的嘴唇稍微离开了些,他的唇形凉薄,本是寡情的相貌,可此时唇上还衔.着莹润的水光,便有了几分动.情的迹象,狼一样的眼神,让小满有些害怕,他痴痴地盯着顾矜芒的嘴唇,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休,休息一下吧,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搂住他细瘦腰肢的是不可撼动的铁臂,小满落入了带有柠檬香气的拥抱里,这样的姿势,便让他高出对方许多,顾矜芒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脖.颈处,清冷的空气都因喷.薄的呼吸而显得黏.腻,小满大口地呼吸,试图把缺失的氧气都补充回来,神智逐渐恢复清明,又听见顾矜芒说,“小满哥哥,你接吻的时候总是忘了要呼吸。”   也是,小满闻言笑了,他们亲吻的时候,就像两个争夺氧气的人。   微单不知什么时候从手中脱落,掉到了地上去,陷入平整的草地里,屏幕上的红点还未消退,时间的数字依旧在前进。   “啊,什么时候掉下去的。”小满弯腰把它捡起,语气有些懊恼,“不会之前许愿的内容都没了吧。”   他坐在顾矜芒怀里,两颗脑袋贴得很近,漆黑的屏幕照出两张好看的脸,小满的手指头在上边点按几下,终于长出一口气。   “还好,许愿的内容都还在呢。”   两人都忘了熄灭蜡烛这一茬,饶有兴趣地看起视频来。   小满的运镜颇有技巧,先是绚烂璀璨的夜空,尔后是拆礼物的顾矜芒,之后是深蓝色的小蛋糕,顾矜芒准备吹熄蜡烛前的话语刚落下,镜头就开始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了烛火旁。   容貌太盛的男人先是抓住了怔愣的少年,把少年困在了臂膀之中,他单手捧住了少年秀美的侧颜,那张脸不过巴掌大,被男人的手掌遮住了大半,琥珀色的瞳仁瞬间放大,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不,不准看了。”两人观看的时候都没想到这个也被录进去了,直到看到这一幕,小满立刻恼羞地把顾矜芒的眼睛都遮住,他的脸瞬间染上了绯色,就连耳朵,脖颈,指尖都烧透了。   顾矜芒不敢扯他的手,只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学着小满的腔调,“幸好拍到咯。”   “明明,明明就不是,我说的明明是你吹蜡烛什么的。”小满有些气鼓鼓的,刚把他的手掌拉下来,就对上男人含笑的眸子,他扁着嘴,“哼。”   “那我吹蜡烛,还拍不拍?”顾矜芒适时转移了话题。   “拍拍拍。”小满重新拿起微单。   吹灭蜡烛的那刻,镜头的色彩随之熄灭,有种烟花散落的落寞。   两人将东西收拾了一下,钻进了帐篷里,帐篷铺着一层干净的软垫,喷了一些驱蚊液,顶部是透明的,能看见装满星星的穹顶。   两人望着天上的星星,听着蝉鸣的叫声,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   “那个戒指,你本来就是打算给我的吗?”小满把目光从星空收回,侧过身,将手臂枕在脸下,那双清纯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矜芒。   “嗯,怕被你发现,所以才骗你的。”顾矜芒说到这个,少有地露出身上的少年气,得意地笑出了脸上的虎牙,“前几天除了集训,也抽时间去跟了这个戒指的进度。”   “小满哥哥喜欢吗?”他真挚地发问,“如果小满哥哥不喜欢,我再送你个别的。”   “很喜欢。”小满伸出手指,欣赏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他手指生得好看,指节匀称,和宝石戒指相得益彰,朦胧的光线中,切割分明的宝石有无数个动人的切面,像无数个光影陆离的美梦,他看了许久,又重复道,“我很喜欢。”   “这个宝石会很贵吗?”他不是个独享的人,“我也想给小芒做一个,成对的,设计图我会重新画,适合日常佩戴的款式总归是要简约一些,也更适合你。”   美人无需多装饰,只一点,便已是容色倾城。   “有的,到时候小满哥哥把图稿交给我,我再让他们做就好了。”顾矜芒说着,伸手过来捏他的脸,“小满哥哥随便画画都很好看。”   “等以后小满哥哥成了大画家,我那整面墙的画作,岂不是成了人人竞拍的珍藏品?”   对着小满,顾矜芒永远有那么多天马行空的鼓励言语,小满从来不敢去当真,只笑得很开心,正色道,“顾小芒,我也想给你送个戒指,用我自己的钱给你送一个成对的。”   可能是那颗宝石的价格过于敏感,顾矜芒不置可否,只说,“可是小满哥哥不是已经给我礼物了吗?你的画,你的蛋糕,都是你送我的礼物,我都很喜欢。”   这些被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在俗世的意义里,可能一文不值,小满觉得和顾小芒的爱意相比,自己的付出总是微小得如同一颗尘埃,可他也试图努力,用一个承诺,“那就再等等吧,等我从萨岛毕业了,能赚更多钱的时候,我再来问问。”   “嘻嘻。”他说着不等顾矜芒答应,又笑起来,多年以后的世界,此时在他眼中是充满了无尽的期待,属于小满的世界在过往总是湿漉漉的,可当下,他却觉得未来他会满身都披着灿烂的霞光,走在铺满鲜花的路上。   因为他的未来里有顾小芒了。   “好,我会等你哦。”   顾矜芒细致地抚摸他的头发,看了他好一会儿,凑近了些,两人又黏糊糊地亲起嘴来,少年人纯情青.涩的爱意,都融.化在唇齿的碰,撞中。   以前小满知道一个病,叫做肌肤饥渴症,他不太理解,可到了这个时候,他微微喘.息,嘴巴都被吮.到微.肿,才终于明白了肌肤饥渴症存在的道理,他想,这世上或许还有一种亲吻饥渴症,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两个人总能看着看着就能亲了上来。   亲吻的感觉非常奇妙,一开始是害怕,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可逐渐地,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快.意,呼吸都被夺走,大脑严重缺氧,就像手里抓住了气球,被轻柔的风,吹到了天空里。   这天晚上数不清到底亲了多少次,时不时的就要亲一亲,有时是顾矜芒主动,更强势一些,有时候是小满主动,像小鸡啄米一般啾啾啾,顾矜芒觉得他可爱,最后又是一把抓过来,亲个不停。   亲吻是有利于睡眠的举动,小满每次都被亲得晕晕乎乎,昏昏欲睡,后边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正躺在顾矜芒怀里,一睁开眼,湛蓝色的天空就映入眼帘,像一块纯净的蓝色玻璃,那种幕天席地的自由感,瞬间充盈了全身。   “醒了?”顾矜芒把他搂住,含蓄地亲了亲他额头,“宝宝。”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小满瞪大眼睛,表情像被雷电击中,“怎么没大没小的,我可是哥哥,要叫也是我叫你宝宝,不是你叫我宝宝,没大没小的臭屁孩。”   “没大没小?嗯?”   顾矜芒威胁性地动了一下,小满立刻僵住,不敢动弹。   “不闹你了,”顾矜芒退开了些,安抚地亲亲他的唇角,“小满哥哥不害怕,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谁大谁小而已,没有恶意。”   顾矜芒自认为对另一半产生欲.念,应该不算是恶意的一种,于是他说得坦然,不觉得有半点哄骗的成分,“宝宝,宝贝,心肝,乖乖宝,选一个吧。”   “那还是宝宝吧。”小满被他弄得有些挫败,同样都是男人,差距太大,也会觉得落了面子,他那副垮着个脸不太开心的样子被顾矜芒捕捉到,下一秒,就被捏住了脸,用力地搓圆捏扁。   早晨的山顶,阳光还不是很晒,空气中含着青草的香味,小满拿了一瓶矿泉水出来,蹲着洗漱,山上的云都很低,像是浮在眼前,树上的鸟不怕人,清亮的嗓子叫了好一会儿,顾矜芒才从帐篷走出来,给他递了面包和牛奶,拍拍他的头,“吃点垫垫肚子。”   小满接过来,可怜巴巴的,“可是我想吃那家云吞。”   那家云吞店他们经常去吃,在市中心的巷子里,百年老店滋味肯定好,就是离长明山太远,等收拾了帐篷再加上下山,都要两个钟头后了,顾矜芒捏捏他的脸,“先随便吃点,下山了再吃那个。”   顾矜芒说完就开始收拾帐篷,打电话叫人来收东西,小满坐在小板凳上,小猫一样地小口小口喝牛奶,一边拿手机,昨晚他都没怎么看手机,就被亲到睡着了,到了这时候才发现微博里竟然有无数条消息提醒,他害怕是上次的事件卷土重来,连忙点进去看看,才发现原来是顾小芒在账号里发了内容。   满满:追到了。「图片」   图片是以露天帐篷的星空为背景,两只交缠的手举起,一只手瘦小纤细,无名指带着流星式样的宝石戒指,另一只修长冷白,包裹着那只小手,这是,小满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拍过这个照片,应该是在自己睡着后顾小芒他拍的,天啊,灼热的温度从他的心脏窜到他的脸上,他的指尖都在抖。   特安:我靠,少爷官宣了,我靠,我靠,我靠!!!   小八要自由:戒指,帐篷,牵手,天杀的,我要在你们爱情的河流里尿尿。   时光:@小八要自由,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一起变身柠檬精。   阳光男孩李富贵:天啊,我磕的cp终于成了,随二百,记少爷账上。   闲人乱逛: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偷偷问一下,确定是和少奶奶吗?害怕我磕的cp BE)   你是笨蛋:@闲人乱逛,肯定是啊,你没看那个戒指吗?之前少爷就发过去长明山的VLOG,里边的视频照片都是少奶奶拍的,这个戒指的形状明显就是流星啊,而且上次少爷说在追求中,现在终于是!!!追到了!!!   佛系小狗子:呜呜呜呜,我的少奶奶终于苦尽甘来,@芒果果少奶奶,你一定要幸福呀,少爷,你一定要对我们少奶奶好!   闲人乱逛:@你是笨蛋,怎么ID还带骂人的,有没有石锤啊,我是坚定的少爷和少奶奶的cp粉,但是少爷这种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分分钟变心都有可能,流星也不能说明什么,如果官宣的不是少奶奶,我直接取关。   夜晚的星空:@闲人乱逛你不用取关了,这个戒指上的宝石的确是跟那场流星雨有关,因为它就是M752掉落的那颗陨石,我是相关从业者,不会看错的,前阵子有人高价从这边买下了这颗石头,比行情价要高出许多,我们都挺诧异的,都猜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就祝少爷和少奶奶幸福快乐吧。   剩下的评论小满都看不清了,满脑子都是那个流星划过的夜里,顾矜芒笑着从天上抓了一颗星星。   原来顾小芒真的把星星摘给他了。 第118章   小满觉得自己应该跟顾小芒说些什么,可喉头却被强烈的情绪哽住,什么话都说不出,他悄悄关注了M752的官微还有那个自称是陨石从业人士的微博,发去了私信询问那颗陨石的价格。   夜晚的星空:我天,这是真的芒果果?我没看错吧。   芒果果:没有的,无意打扰,就是我想了解下M752的价格和购买渠道,不知道是否方便告知呢?   小满知道各行各业都可能存在各种各样的保密条约,所以就算对方表示不方便透露价格,他其实也能理解。   夜晚的星空:啊?M752的具体拍卖价格我的确是不方便透露,但是购买渠道的话,少奶奶你不需要自己另外购买啊,如果是打算做多一个流星戒指给少爷,他那边就有剩余的原石,少爷他把一整颗M752都拍走了,不是碎片,而是一整颗原石,所以少奶奶你不用考虑购买的事情,直接跟少爷要来就好了。   芒果果:好的好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猫猫鞠躬]   夜晚的星空:至于拍卖的价格你直接问下少爷就知道了,我这也不算卖关子。   芒果果:好的,依然很感谢。   居然是一整颗都买下来了吗?小满愕然,那肯定要不少钱,需要到几百万吗?那些拍卖的东西不都是成千上万的吗,唉,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咬住了手指,满脸愁容,那颗宝石果然还是得等到他从萨岛毕业的时候才能企及。   “走吧。”顾矜芒将东西都收拾好,用矿泉水瓶碰了碰他的脸颊,“喝点水,下山了。”   太阳终于猛烈了些,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地上的青草都有了阳光的香气,天空中没有云,所有的光便都落到了少年的身上,像是光阴的投影,行李有些多,顾矜芒就给了些钱让人带下山去,自己则和小满轻装简行地骑上了机车。   山道两旁的绿树成荫,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把朦胧的光斑落在地上,微湿的风从小满的指尖穿过,像大自然轻柔的抚摸,这趟甜蜜的旅行让他对未来充满了希冀,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机车就这样穿过安静葱郁的树林,冗长陡峭的山路,迎来了属于城市的第一个红绿灯,小满忍不住回头看,那个属于山峰的梦幻世界,装满了苍绿的颜色,被城市的钢筋泥土彻底地覆盖,逐渐消失成了一个绿点。   从闹市钻入狭长的窄巷,就到了他们爱吃的那家馄饨店,正好到了饭点,人多得像下饺子,两人在门口的板凳上稍坐了一会儿,店员才清出了一个位置,招呼他们进去。   这家店他们吃过无数次,顾矜芒娴熟地下单,随后拿起了手机看了看,他的微博通知信息总是很多,他没有点进去看,而是点了退出,小满坐在他旁边,突然殷切地问他,“那么多通知,你怎么看都不看啊?”   “没什么好看的,每天差不多都是那些内容。”顾矜芒觑他一眼,便继续浏览外网上的新闻,小满陪着看了一会儿,因为看不懂英文而挫败,嗫嚅了下嘴唇,还是说,“顾小芒,要不你还是看看微博的消息吧,万一大家找你是有什么新鲜事呢?”   “嗯?”顾矜芒闻言,深深地看他一眼,直到小满恨不得将头埋到桌子底下去,才慢悠悠地打开了微博。   芒果果:[爱心]转发@满满:追到了[图片]   一个大橘子:官宣了官宣了这次是真的官宣了!呜呜,随一千,记少爷账上。   雾都和花都:我就说我没有磕错吧,昨天还有人说不一定是少奶奶呢,还说不是少奶奶就要取关,看吧看吧,现在少奶奶都出来了回应了,也该相信了吧。   一条鱼:既然都在一起了,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时候结婚啊。   果冻:结婚!结婚!结婚!   小猪猪很可爱:祝99,一直都很喜欢芒果果的画风,之前看到他被抄袭被污蔑都很心疼,不过现在终于是苦尽甘来啦,希望少爷和少奶奶能一直幸福下去,嘻嘻。   爱意芒满超话主持人:芜湖,官宣了,以后我们终于不再是圈地自萌啦,所有喜欢芒满的朋友都可以来我们的超话玩哦,超话里整理了从暧昧期到现在的海量物料,超甜超甜的糖,大家都来呀,都来给我用力磕呀,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呀。[卖力吆喝][卖力吆喝][卖力吆喝][逐渐发疯][逐渐发疯][逐渐发疯][逐渐发疯]   顾矜芒微微挑眉,“你也在超话里?”   “啊?”小满抬不起头,声音蚊声小,“误触,误触。”   他有些怕顾小芒笑话他,毕竟哪里有正主会去加入自己的cp超话的。   小满加入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想保存一些物料,像有关流星的原石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见多识广的网友提出来,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所以忍不住就想要参与磕糖活动,顾矜芒那边没什么动静,没有发生嘲笑,他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就看到超话空降一条热门内容。   主持人:不是吧,我看见什么了?少奶奶和少爷都进来了?哦买噶。[截图]   么么哒:我靠,这也这也太好磕了吧,形影不离的真夫妻,救命啊。   我是大笨蛋:妈妈咪呀,果然真情侣才是最好磕的,YYDS。   别看了小心:哦NO要被甜到昏古七了。   武陵人捕鱼:特地查了一下加入的时间,少爷你果然是盯妻狂魔,少奶奶前脚进,你后脚来,你!别!太!爱!了!   五月快过了:@武陵人捕鱼可不是嘛,脑补了痴汉和清冷美人,谁懂啊。   一碗情深:我懂,我懂你,@五月快过了我之前还偷偷写过少爷和少奶奶的同人文,就是有些少儿不宜,你要不要看看?   五月快过了:@一碗情深速来。   “什么是同人文?”小满不是混文圈的,对这些专业的术语都是似懂非懂,那双懵懂清纯的眼睛看向顾矜芒,顾矜芒给他拌好了云吞面,“就是以我们为原型写文。”   “少儿不宜。”好奇宝宝瞪大了眼睛。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顾矜芒神色淡淡,给他夹了好几个云吞,“看了会长针眼那种。”   小满被吓得立刻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他眼神不自觉往顾矜芒那边的桌下瞟了一眼,想起今早感受到的不可忽视的尺寸,连忙扒拉了几口面,再不敢说什么了。   他们东西吃到一半的时候,前台忽然给顾矜芒打了电话,语气着急又害怕,“托儿所突然来了个男人,说是要把阿秀带走,他说自己是阿秀的丈夫,但是阿秀表现得很害怕,我不敢让他带走阿秀,但是这个男的很凶很难缠,你们回来了吗?如果回来了就过来看看,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我们这就过来,如果他敢乱来你立刻报警。”顾矜芒挂了电话,小满已经站了起来,急得甚至顾不上擦嘴,抓着他的手臂,“一定是陈大壮来了,我们赶紧去托儿所找妈妈,不能给托儿所添麻烦。”   两人走出店门口,距离机车还有一段距离,小满本来就跛,却偏要逞强,顾矜芒说了一声“等我”,就像一根箭一样冲了出去。   这家云吞店在巷弄深处,等小满跌撞着走到窄巷的路头,就有机车的轰鸣声响起,车轮碾压着破碎的泥石路,卷起了一阵飓风,顾矜芒像个从天而降的英雄,弯腰朝他伸出了手,长臂一揽,小满就坐到了车上。   “戴好,抓牢。”顾矜芒把头盔丢给他,发动了机车。   工作日路上的车辆不多,更何况顾矜芒还特意绕了小路,避开了很多不必要的路程,好快,好快,小满坐在后边,感觉心跳随着车速加到一百八十码,人却逐渐地安定下来,只有顾小芒在,仿佛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他们到托儿所的时候,一个穿着工服的男人正站在一楼门口,托儿所的大门紧闭,明显是在防备着什么,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冲着大门口吐口水,不是陈大壮是谁。   “你来这里做什么?”小满几乎是立刻拦到男人身前,他这样一个随和温柔的人,遇见了陈大壮这样的流氓,也忍不住竖起周身的尖刺,活生生一副刺猬模样,“这里不欢迎你,请不要骚扰我和妈妈的生活。”   “你这个兔崽,诶,”陈大壮看见小满身后的顾矜芒,就像看到了财主,态度都变得恭敬起来,“这不是顾家大少爷吗?好久不见。”   “又没钱交房租了?”顾矜芒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所以才来找茬?”   “哎哟,那是工头好久都没发工资啦,生活都过不下去了,不得已才过来找我这个大儿子的,没办法啊,小满,爸爸心里苦,身上都没钱了,你给点钱呗。”陈大壮说完,见小满面色如霜,便拿那双老鼠一般的眼睛去偷看顾矜芒,压低了声量对小满说,“你要是没钱,你叫顾少爷给也行啊,你们俩不是好到穿一条裤子吗?”   “顾少爷啊,这生活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工头没发钱,老婆也跟着儿子跑了,我现在孤家寡人啊,太惨了。”他说着还用工服的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小满啊,这样吧,你给爸爸点钱周转,爸爸就不去烦着你妈妈了。”   “不然,我天天来,这个托儿所也会很为难,是吧。”   “你这是在用妈妈要挟我,跟我要钱?”小满从没见过这么无耻之人,更无法想象自己的身上居然流着和这个人一样的血,他气到拿手指着人,“你要是敢来托儿所闹,我直接让他们报警,把你抓起来。”   “报警吗?”陈大壮扁扁嘴,没有被吓到,“但是我老婆在这边,一直不回家,这是家事,警察会管吗?”他的那双浑眼斜着看小满,“而且,你以后也要去读书,你总不能带着你妈妈去上学吧,毕竟她是我法律上的老婆,怎样她都摆脱不了这一层干系吧。”   无耻,流氓,无赖,恶心,呕吐,种种情绪忽然涌了上来,小满完全招架不住,他浑身发热发痒,愤怒的情绪烧得他理智全无,开始疯狂地抓挠自己的皮肤。   “小满哥哥,住手。”   顾矜芒不允许他挠,他拗不过对方的力道,只低声地说,“顾小芒,你先上去看一下妈妈,我来跟他谈,你放心,我能处理好。”   顾矜芒看着他手臂上的数道抓痕,“你怎么处理?把自己抓得浑身是伤,就是你所谓的处理方式?”   把自己抓伤的男孩站在路旁,形销骨立,瘦削的脸庞透出少见的疯意,那是顾矜芒许久没在小满身上看到的情绪,“大不了就把这条命还给他好了。” 第119章   那样的疯相,混着严重的自毁倾向。   顾矜芒看向他,目光凌凌,像冬日高台上摇摇欲坠的冰锥,薄唇微掀,“小满哥哥,你倒是说得轻巧。”   谁都能感觉到他面上的不虞,可片刻后,他却收起了周身的攻击性,只无奈地轻声说,“别闹了,宝宝。”   那声“宝宝”说得又轻又缓,明明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量,却饱含着汹涌浓烈的情感。   顾矜芒仿佛在一夜间似乎长大了不少,能在一瞬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伸手碰了碰小满倔强的侧脸,“你先进去看看阿姨,她应该被吓坏了,我就在这里,跟他谈一谈。”   “但是他。”小满不想离开,“他是个流氓。”   “乖。”顾矜芒拍拍他的头,很有耐心,有时候实在分不清谁才是哥哥,“进去吧,阿姨在等你。”   “我就在门口等你。”小满拧着眉,嘴唇不悦地抿起,“如果他敢对你动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那个样子,活似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兔子。   “嗯,进去吧。”顾矜芒冲他点点头。   小满进了门,没有立刻去找女人,而是站在玻璃门后,紧张地盯着外边的动静,陈大壮面对顾矜芒时,反而客气了很多,顾矜芒慢条斯理地说了几句,陈大壮往门内看了好几眼,才悻悻然地走了。   “你跟他是怎么说的?他怎么就愿意走了?”小满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跟他说,虽然他要带走自己的妻子是家事,但是阿秀现在是工作时间,他来这边闹,托儿所也完全有理由报警把他抓起来,他听了,可能觉得有些道理,怕吃牢饭就走了。”   “你不会又说要给他钱吧?”小满想起之前顾小芒给陈大壮交房租的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眼睛都瞪圆了,“不能给他钱,一分钱都不能给,给了他只会变本加厉,狮子大开口的。”   “没有给。”顾矜芒比他更懂这些恶人的心理,神色肃然,“宝宝,你有想过给阿秀变更监护人吗?”   “什么是变更监护人?”   “你妈妈跟陈大壮结婚的时候,脑子是清楚的,但是现在她脑子已经糊涂了,没有自理能力,这样的情况下她是需要一个监护人的,陈大壮现在就是她法律上的监护人,但是他前科很多,殴打,家暴,放任精神有问题的妻子在外头流浪,不予理会,陈大壮在警局那边恐怕也留有案底,并不是个合格的监护人,如果我们能够收集足够多的证据证明他并不合格,再加上阿秀自己的意愿,变更监护人的希望很大,到时我们也不用再受到陈大壮的威胁。”   “原来还可以这样。”小满从地狱飞到天堂只需要几秒,他的眼睛都亮了,“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需要提供什么资料吗?办这个案子大概需要多少钱呢?我身上现在只有三千块,我先转给你吧。”像是怕顾矜芒后悔一样,小满乱七八糟说了挺多,立刻就要拿出手机来转账。   “小满哥哥。”   “小满哥哥。”   “宝宝。”   “啊?”小满被那声宝宝唤醒,呆愣地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了?”   说话间,他头上的那根呆毛随着夏日的风抖动了两下,琥珀色的眼睛圆圆的,跟方才面对陈大壮时那种剑拔弩张的疯态完全不一样,顾矜芒微微俯身,摸摸他的脑袋,笑道,“现在叫你小满哥哥都不理,只有叫你宝宝才有反应,这么喜欢这个你称呼吗?”   “才,才没有。”小满知道他在揶揄自己,撇撇嘴,“我先去看看妈妈。”   阿秀躲在二楼的休息室,两条细瘦的手臂紧紧地抱住前台,前台时不时安抚几句,小满进去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宝宝。”女人看到小满,涣散的眼神收拢了一些,立刻松开了前台,跑到小满跟前来,“好,好可怕,那个人,他要打我,欺负我,把我抓走,是坏人,是大坏蛋,不喜欢,害怕,害怕,宝宝,你怎么才过来。”   直到被这样抱住,小满才发现女人浑身都在发抖,他顺着女人的背,轻声解释道,“前台打电话来,我就立刻过来了,妈妈不要害怕,宝宝在这里。”   “不好意思,陈小姐,给你添麻烦了,今天阿秀的状态不太好,我们先带她回家去,之后再跟你联系。”他跟前台述说着歉意,“只要阿秀没在,他就不会再过来闹事的,真的是非常抱歉了。”   “唉,没事没事,今天只是事情发生得突然,才会被吓一跳。”前台摆摆手,面露关切和惋惜,“之前你们跟我说阿秀是遭遇了不好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那时候还了解情况,现在终于是明白了,要不是我拦着,那个男人就要把阿秀拖走了,好可怕,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真的是非常抱歉,吓到你了。”小满垂下眼睫,提起陈大壮,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像一张灰扑扑的纸,“我们先带阿秀回去,看看精神状况那些,那个男人的事情也会处理的,以后不会再给托儿所添麻烦了。”   “唉呀,不要沮丧。”前台忽然意识到那个男人可能就是小满的亲生爸爸,连忙解释了下,“孩子不能决定自己的父母,这些都不是你的问题呀,小满。”   “谢谢你。”小满感激地朝她点点头,就和顾矜芒领着女人离去了。   “唉。”前台看着小满微跛的纤细背影,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摊上这样的父母,自己的身体又是这样的情况,也真是太糟心了。   女人在回去的路上一直表现得很不安,手指紧紧抓着小满的手臂,半步都离不开,眼睛惊慌地到处乱看,像是怕有猛兽突然冲出来,直到回了家,情绪才稍微稳定一些,顾矜芒和小满相互看了一眼,便极有默契地各自忙碌去了。   小满在沙发上安抚着女人,而顾矜芒则进了房间给律师打电话。   过了将近半小时,顾矜芒才从房间里走出来,见两人还蜷缩在沙发上,就把客厅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穿上了黑色的围裙,准备做饭,“让阿姨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小满似是没想到这一茬,愣了一下点点头,给女人拿了一条干净的新裙子,女人洗完出来,跟他说,“那个裙子,要丢掉,不穿,不穿,讨厌了。”   对一个人要有多么厌恶才会连那人碰过的裙子都不愿意再要。   小满觉得自己没有顾小芒那么心细,又很感激顾小芒能陪在他和妈妈身边,他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可他永远知道自己和妈妈在这样的状态下需要什么。   顾矜芒做好饭菜的时候,落日正好跌入了地平线,天际只剩下几片淡粉的云雾,满屋都是食物的香气,他端着汤锅出来,“吃饭了。”   今天煲的是小满和女人都很喜欢的红萝卜玉米猪骨汤,女人换了衣物,洗了头发,披着蓬松的长卷发,小口小口地喝汤,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好喝好喝,喜欢喝。”   她夹起一块火腿,更开心了,“喜欢吃,爱吃。”   她有时候跟着前台吃饭,前台会给她投喂一些在顾矜芒看来不太健康的食物,家里很少会有,但是今天顾矜芒却炒了很多,把她给乐坏了。   “妈妈,好吃就多吃一些。”小满夹了好几块火腿到女人碗里,又对着顾小芒说了声,“谢谢你,顾小芒。”   道谢的结果是顾矜芒不满地瞥他一眼,往他碗里夹了好几块裹着糖醋汁的排骨,“已经跟律师谈过了,事情大概这周就会有个结果。”   “律师费呢?”小满一谈到钱,就有些坐不住,“我先把身上的钱都转给你吧,顾小芒。”   “不用,这位律师正在做弱势群体的维|权工作,他知道了阿秀的情况,深感同情,表示会免费办理这个案件,”他说到这里,眼神变得锐利,用筷子敲了敲小满的脑袋,“所以,你也别再说让我生气的话。”   “好吧,对不起,谢谢你,也谢谢那个律师。”   “你再说一个谢字试试?”顾矜芒搁下筷子来捻他的脸,咬着后槽牙细数他的罪状,“还敢说要把命还给那个人渣,跟谁学的,你以为你是哪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   “我告诉你,梁小满,你不是陈大壮养大的,也不是阿秀养大的,你是我养大的,你的每一寸皮肤,每一颗眼泪,都属于我顾矜芒一个人,你以后再敢有那种愚蠢的想法,我直接把你两条腿都折了,然后找个地方关起来,让谁都找不到你。”   可笑的是顾矜芒竟然觉得小满有股少见的疯态,他是没看到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赤红着双眼,嘴里说着可怖的话语,怒极反笑,发疯的人到底是谁。   小满不敢造次了,缩着肩膀咬着筷子,身上有股窝囊劲儿,“我,我以后不说就是了,顾小芒,你,你不要生气,是我错了。”   顾矜芒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忽然笑开了,捏他的脸,“骗你的,宝宝,我怎么舍得,吃饭吧。”   他的眼底没有笑意,小满没有发现,可女人看见了,周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冷冰冰,好可怕。 第120章   顾矜芒忙前忙后,向法|院提交了很多资料,比如托儿所监控画面下陈大壮对女人的肢体胁迫,还有警局里有关女人和陈大壮的相关记录,以及女人自己对陈大壮的口述内容和变更意愿。   法|院裁决下来的那天,是个大晴天,顾矜芒和小满忙着把被子搬到阳台上去晒晒,律师来电话的时候,小满正仰着脸坐在秋千上,扬起的脖颈修长,闭着眼睛感受阳光,皮肤白的人在日光下,更显得肌理匀称,皮肤胜雪,有种日照小猫的慵懒。   “宝宝,”顾矜芒挂掉电话,站到秋千旁,去捻他小而巧的耳垂,直看到白色的皮肉染上自己手指的温度,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妈妈的裁决下来了。”   “啊,真的吗?”小猫的那股子恣意随性都被收了起来,琥珀色的猫眼睛看过来,急切地抓住他的手,“法|院那边是怎么判的?把妈妈判给我了吗?”   尽管之前顾小芒和律师都跟他说过变更的希望很大,但他还是有些害怕会被驳回,紧张得小脸都皱到了一起。   “法|院把阿姨判给你了。”顾矜芒冲他笑,“以后陈大壮再来闹,直接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太好啦。”小满忍不住跟他抱在了一切,稚气地脸贴着脸,“这样妈妈以后还能回托儿所,她这几天在家里呆得都快长蘑菇了,一直叫着要回去跟小朋友一起玩,之后陈大壮怕吃牢饭,也不敢来托儿所闹事了,真是太好了。”   “不行,我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妈妈。”他趿拉着拖鞋,半走半跑着去找阿秀,行走的姿势有些滑稽,但是的确能看出是真的高兴,顾矜芒也被感染到喜悦,眼角微弯,“慢点走。”   女人在房间里抱着包被发呆,她最近电视也不看了,精神不太好,对包被的依赖又重了一些,直到小满告诉她,“以后那个坏蛋不会再来了,妈妈,你不用再害怕了,法|院已经把你判给我了,我现在才是你的监护人,坏蛋如果敢来,我们就把他送去吃牢饭。”   “真的不会再来吗?”女人歪着头,身上在发抖,她听不懂什么监护人什么牢饭的,只是缩着身子垂着头反复跟小满确认,“那个坏蛋真的不会再来了吗?”   “是的妈妈,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你不用再害怕。”小满抱住她,像抱住一个受惊的小动物,耐心地安抚,“以后都不用害怕哦,警察叔叔会保护我们的,你想不想去看看托儿所的小朋友,他们应该也想你了,妈妈。”   小满说起女人在托儿所的那些小朋友,她才从惊惧的状态里出来,把包被松开了些,眨巴着眼睛,“明天能去吗?宝宝不是跟我说危险了不能去吗?”   “之前是很危险,现在危险已经没有了,妈妈想要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小满怕女人听不懂,尽量挑选了简单的词汇来解释,“如果妈妈害怕,这几天我跟妈妈一起去托儿所好不好?一整天都陪着妈妈哦。”   这段时间女人吃东西吃得不多,瞧着瘦了不少,郁郁寡欢的,小满心里着急得不行,总觉得是没法和小朋友们玩才把人给熬瘦了,现在危机解除,恨不得立刻把她送回托儿所和孩子们玩,恢复一下元气。   “那我明天就要去找小朋友。”女人闻言立刻变得神采奕奕,抱着包被走出了客厅,眼睛巴巴地看着小满,“宝宝,我要看萌鸡小队。”   小满给她调出了卡通,稍稍放下心来,妈妈果然是被心情影响了食欲。   “宝宝,等会儿我们带阿姨去趟超市,看看她想吃什么,今晚做点你们爱吃的。”顾矜芒从阳台进来,“总归是要庆祝一下。”   “同意!”小满高高地举起手。   工作日午后的超市人都很少,女人抱着包被,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被冒着泡泡的水池吸引住目光,池子里时不时跳出几只生猛的小龙虾,她拽着小满的胳膊,“宝宝,我要吃,我要吃这个。”   有一次前台带她吃夜宵,就是吃的这个,前台给她剥了好多只,她用那些汁水拌面条也很好吃。   “和面条,好吃,好吃。”女人看到小龙虾,就走不动道了。   小满也很喜欢吃,但是他之前看到网上说小龙虾的生长环境很脏,处理起来非常麻烦,估计顾小芒不会做给他们吃,他偷偷去看,果然看到顾小芒拧起了眉头,唉,肯定是不会肯的了。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顾小芒沉默了几秒之后,竟然对店员说,“这边能帮忙处理吗?”   “可以,你要多少?”   顾矜芒往小满和女人这边看了看,“要个六斤吧。”   除了小龙虾,顾矜芒还破天荒地允许这两人零食自由,看着他们一边偷摸扔个薯片,一边拿眼睛来偷看,直接说,“今天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最后大包小包的都是顾矜芒一个人提,他空着的手牵着小满,小满和女人手里都拿着冰淇淋,正用勺子挖起一口,喂到人跟前,“啊,快快快,就快要融化了,顾小芒,快快快,吃。”   “快快快,快吃。”旁边的女人也跟着鹦鹉学舌。   三人走在浓密的树荫下,小满的脸上落下几点光斑,拿着冰淇淋的手指纤细如葱白,微翘的唇角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一点奶油,“快吃呀,都快要融化了,顾小芒,你怎么不吃呢?”   白皮,黑发,红唇,淡粉的指尖,明明又纯又欲,对此无知无觉的少年却疑惑地歪着头,还在蹙着细眉低声催促。   “知道了。”话音刚落下,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冰淇淋上边的小满,到了这时才察觉到顾矜芒的眼神像狼,他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擒住了手腕,往前扯了一下,就有微凉湿黏的物件袭上了他的唇角。   那是,那是,顾矜芒的舌尖,触感像蛇信的舔.舐,小满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惊慌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是条人来人往的人行道,前后都会有路人的痕迹,“你,你,顾小芒。”   “挺甜的。”顾矜芒桃花眼都笑弯了,他的黑发染上了一点碎光,恣意地露出了一颗虎牙,故作无辜,“我怎么了?”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这样的问法,更像是一种胁迫。   “没有。”小满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到这边,才松了口气,“没问题的。”   回到家把买来的东西放好,两人开始整理变更监护人需要提交给法|院的资料,其中有些女人的证件还放在陈家那边,陈大壮这个时候应该在工地干活,不会在家,这个时候过去,是最好的时机,既不会碰到陈大壮,也不会碰到夜不归宿的陈晨。   顾矜芒把清单整理好,跟小满说,“走吧,回去找找看。”   原本小满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可他看到顾矜芒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的背影强势沉默,宽广的肩背像起伏的高山,让他忍不住就说了声“好”。   他们从家出发到蜂窝巷,不过半小时的路程,天空竟然就下起了绵绵的细雨,可能蜂窝巷本身就跟忧郁的情绪脱不开关系,两人没有伞,淋了一点小雨在路上走,兴许是环境过于污浊,落在皮肤上的雨滴也有黏腻的潮意,小满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喜欢被淋湿的垃圾的臭味,这里的一切他都不喜欢,可它却真实地存在着,就像流淌在他血管里肮脏的血液,那是属于陈大壮的血液,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掩住了口鼻。   “怎么了,宝宝。”是顾小芒过来抓他的手,他的手掌总是凉凉的,但是很干燥,贴过来的温度有柠檬的香味,那是属于顾小芒的味道。   “我没事。”小满白着脸摇摇头,他秀美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有几分凄迷,低声地叹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跟蜂窝巷跟陈家有关的一切就在今日画下句点,是如释重负,也有些受宠若惊,自己真的能摆脱这可怕的一切了?他有些不敢相信,总有最深刻的恐惧不断地从心底往外冒,像很多颗破碎的泡泡。   “总会好的,宝宝。”   顾矜芒捧着他的脸,耐心地亲吻他鼻尖上小巧的痣。   他们站在破漏的屋檐下,像对寻常的爱侣一般亲吻,交换着呼吸的同时,忘却了那些关于命运的哀伤惆怅,似交颈缠绵的不死鸟。   小满永远不会怀疑顾小芒说的话,他说的总是对的,未来一定是好的吧,他这样想着,生涩而主动地回吻了过去,两条纤细的手臂勾上了男人的脖子。   雨越下越大,但有情人饮水都能饱,更何况只是区区暴雨,天幕像要被雷电破开一个大洞,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藏在暗处窥探的眼神阴私丑恶,手机的闪光灯随着一声雷鸣打开,又无声地落下。   亲吻的爱侣谁也抽不出神去注意这道诡异的光线。 第121章   “他妈的,这破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才能停,卧|槽,傻.逼.晨,你什么癖好啊,偷拍人家打啵。”   “与你无关。”   陈晨把手机收起,将身体隐在阴暗的墙角里,成功地化作了一道阴森的影子,他今天难得回趟家,啧啧,就能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是该好好地想想,怎么利用这几张照片作一番大文章。   毕竟顾氏这样的财阀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继承人出现同性恋的丑闻,为了压下这个爆炸新闻,怕是能保自己下半辈子大富大贵呢,想到这里,他心情就变得很好,勾着身旁男人的脖子吻了上去,“走,开房去。”   这个时节的A市阵雨很多,总是忽然间电闪雷鸣,大雨下得匆忙又着急,约莫过了十几分钟,雨势渐歇,小满的嘴巴被亲肿了,一路上低着脑袋,像个鹌鹑,生怕被别人看出来。   顾矜芒则坦然得多,他容貌盛艳,嘴唇上有暧.昧的水光,白衬衫上方的扣子解开一颗,行走间有股自在的风流,似朵秾丽馥郁的蔷薇。   他本就长得好,这副餍.足的模样更是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不过是一场短促的雷阵雨,到了这时,路上已经没了雨滴,只有空气中浓重的潮意没有褪去,整个世界都是湿哒哒的,小满的白鞋沾上些黑色的泥点,呆呆地看着被打湿的裤腿。   “怎么了?不开心?”顾矜芒捏捏他的后颈,“你累了就在这边休息吧,我帮你上去收拾。”   “没事。”小满摇摇头,抚着胸口,“就是不太喜欢陈大壮待过的地方。”   “不过,”他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冗长陡峭的楼道,“今天把东西收拾了,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这样想想,就觉得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陈大壮的家门口依旧是乱七八糟的,鞋子摆得横七竖八,占据了整个过道,催租的告示又回到了大门上,小满掏出钥匙,插到锁孔,绿色的铁门推开,臭烘烘的气味就冲进鼻子里,狭窄的客厅茶几上都是焦黑的烟头和乱丢的啤酒瓶,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因为房子的朝向背光,整个室内都是湿漉漉的衣物混着汗液的潮味。   “你就在门口等我,我进去找吧。”   小满将门半掩上,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不要进来,也不要给陈大壮还房租,他不是我的爸爸,他的人生与我无关,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这是顾矜芒第二次看见小满这般锋利冷酷的样子,只觉得新鲜有趣,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听你的话,宝宝。”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小满走到陈大壮的房间,打开床边老旧的桌柜,翻找女人的证件,东西太多太乱,他只能逐个逐个去翻看,忽然看见了一张黑白的老照片,模糊的像素依旧难掩女人的秀丽容貌,她站在绿水河畔,倚着长廊,及腰的长发系着发带,浅笑倩兮,依旧是少女模样,这是,这是妈妈没有发疯前的样子,真好看,他将相片上边的灰尘擦一擦,小心地将相片揣进口袋里。   能翻的都翻了,只找到了部分证件,剩下的估计要带妈妈去重新补办了,小满将找到的证件都收好,站在狭隘的客厅中,看着阳台上挂得歪七扭八的衣服,这些凌乱的衣物,像巨型的蜘蛛网,隔绝了光线,剥夺了生机,将人生的可能性都彻底地埋葬了。   幸好他要走了。   开门的时候,小满回头朝里边看了一眼,白日里没有开灯的时候,屋内陷入死寂的黑暗,如同化不开的深夜,张着黑色的巨口要将人吞噬,他摇了摇头,立刻将房门“嘭”的一声关上。   站在走廊尽头的男人回过头,他手里夹着长烟,唇形薄,侧脸冷俊,烟圈都飞到窗外去,是被雨滴淋湿的鸟儿形状。   “走了吗,宝宝。”顾矜芒将手头的香烟熄灭,迎了上来,皱着眉碰了碰他的脸,“不舒服吗?脸色那么难看。”   指尖都是沉郁的烟草味道,小满捧住那只手,闭着眼蹭了蹭,像吸满了元气,“我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都找完了吗?我进去帮你找找?”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其他的就带妈妈去补办吧。”他牵着顾矜芒慢慢地往楼下走,身后的一切慢慢地消失,他没有再回头。   直到回了家,小满才感觉一切真的结束了,那些阴郁压抑的氛围离他越来越远,他洗了个很长时间的澡,似乎想要把蜂窝巷的痕迹从他身上洗去,出来的时候脸颊透着红,散发着柠檬的香气,懒懒地将脸挨在沙发的边缘,像一条濒死的鱼。   “怎么不把头发吹光。”顾矜芒面露不满,进去房间拿了个吹风筒,热风从发梢到发顶,小满舒服得眯起眼睛,却听见上边的人说,“额头怎么有点烫,宝宝,张嘴,量下|体温。”   病来如山倒,小满得了重感冒,整日里脑子都不太清楚,头很重,顾矜芒叫了医生过来,给他开了药,接送女人的任务就落到顾矜芒的身上,这场感冒持续了一周,在稍微有些好转的时候,小满接到了来自顾潮的电话。 第122章   顾潮的声音不复上次见面时的气急败坏,反而平静得像海水,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小满,他的车就停在楼下,让小满下来跟他见一面,一瞬间,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似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小满脆弱的咽喉。   顾矜芒去了托儿所接女人回家,还没回来,小满给他发去了信息。   芒果果:顾小芒,我要去超市买点东西,晚些回来。^_^   顾小芒:?   顾小芒:你要买什么?宝宝。[小狗疑问]   芒果果:我已经出来了,没事,我已经好多啦,可以独立购物,嘻嘻。[猫猫转圈]   顾小芒:去哪里买?买完了告诉我,我来接你。[小狗探头]   芒果果:好喔^_^   可能临近端午节,这段时间A市的雨水特别多,小满出门的时候特意拿了把透明的雨伞,顾潮的车就停在楼下,雨天的阴暗光线下,狭长的车型如同黑暗中安静蛰伏的猛禽,顾潮穿着黑色的西服,坐在后排,头顶是点点的星空。   “顾叔叔。”小满撑着伞,局促地站在门外。   “上车吧。”顾潮抿着唇看他一眼,蓝光镜片下的眼睛没有温度。   车子缓慢发动,走入了城市的雨幕中,滴答的雨声落在耳边。   “去顾氏旗下最近的一套公寓。”顾潮吩咐下去,就闭上了眼睛,阖目养神,“你出来,有跟那臭小子说吗?”   “没有。”明明不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将会是什么,但小满还是下意识地隐瞒了顾小芒,不想他太担心。   顾氏的产业遍布全球,于是没几分钟,车子就在一栋造型精致的公寓前停下,前台人员殷勤地领着两人上了顶楼,入门就是安静的客厅,原木风的装修设计,显得温馨典雅,角落燃起的熏香明明令人心神安宁,小满的表现却是惴惴不安。   “坐吧。”顾潮坐在沙发上,看着站着的小满,明明是在下位,那样的凝视压迫感极强,小满后背都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珠,故作镇定地坐下来,怕冷似地搓揉着手背。   “咔哒”一声,顾潮随手点燃一根香烟,小满从未看过他抽烟的样子,因为叶阿姨不喜欢,所以顾叔叔在家几乎不抽烟,给了小满一种他从不抽烟的错觉,原来顾叔叔也会抽烟。   男人偏头点烟的样子,像极了顾小芒,可却是不一样的感觉,顾小芒的长相随了叶风晚,更为秾丽冷艳,而顾潮就像海底藏着的冰,锋利冷厉,一不留心就会被冻伤。   “小满,你过来顾家也有九年了吧。”他吐出一口烟圈,微眯起眼睛,似在透过氤氲的云雾追忆过往的时光。   小满单纯地以为他是来找自己叙旧的,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刚来顾家的时候我八岁,现在已经十八岁了,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十年。”   “嗯,那也是很久了。”顾潮终于看过来,冷淡的黑眸审视着眼前的少年,“那小满觉得叔叔阿姨对你怎么样呢?”   “很,很好啊。”小满揪紧了裤腿,急切地表态,“顾叔叔和叶阿姨对我非常好,我也非常感激。”   “哦?”男人歪着头,吐出一个简单的字节,像是疑惑,又像是质疑,情绪被彻底点燃,他沉着脸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叠照片,用力地甩在小满的脸上,字字句句如同杀人诛心,“那你能不能给叔叔解释下你为什么要勾引我的儿子?”   小满被照片锋利的边缘戳到了眼睛,伤痛的泪水立刻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他感觉到脊背发凉,手臂上因为恐惧而冒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真奇怪啊,明明是夏天,他为什么会感觉那般冷。   他颤抖着手捡起散落一地的照片仔细辨认,都是相同的场景,破败寂寥的蜂窝巷里,铺天盖地的雨幕中,两个少年拥抱着,亲吻着,放大的相片依稀还能看到交缠的舌根,小满的两条手臂像饥饿的蛇,缠住了顾矜芒的脖颈,看着是更为主动一些。   他立刻将所有的意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垂着脑袋,轻声细语地说着抱歉,“顾叔叔,对不起,我真的非常抱歉。”   他没有一个字的辩解,将所有的怒火都照单全收,以为这样顾矜芒以后要面对的东西就更轻松一些,“顾叔叔,我是真的很喜欢顾小芒,我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的,希望你,希望你…”   希望什么?希望你能理解?可笑。   希望你能放我们一马?懦夫。   他说不出口,只顾着落泪与颤抖。   可很快,对面的人不容他窝囊,直接扯住了他的发,露出他秀美的眉眼,“啧啧,你就是用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把我那个傻儿子骗得团团转的吧。”   “不,不是的。”小满忍着发梢上的疼痛,仰着头,努力想要把眼眶里所有的泪水逼回去,可是却不争气地越落越多,“我是真的很喜欢顾小芒。”   “可你的喜欢对他来说,一文不值。”顾潮松开了这一切,抽出手帕细致地擦手,情绪失控后的他,发丝稍显凌乱,摘了眼镜,气质更像一柄刀刃。   小满的喜欢对顾矜芒来说一文不值,这就是顾潮对他们这段感情的总结,毒辣又中肯。   “你能给他什么?和你在一起,他又将背负什么?”   “你有考虑过吗?”   “听说同性恋是一种需要电击治疗的疾病,我准备把小芒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疗。”顾潮这样说起来,并没有任何的负罪感,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一场糟糕的需要被整治的天气。 第123章   “不,你不可以。”   小满浑身的尖刺都竖了起来,他愤怒地瞪大了眼睛,“男人喜欢男人,只是一种取向,不是精神病的,不需要治疗。”   “怎么不能算是一种病?”   顾潮讥讽地扯起唇角,“这种不正常的性取向,就跟你天生畸形的腿脚一样,都是不正常的,令人厌弃的,你的亲生父母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你抛弃了吗?”   “你明知如此,还拉着顾矜芒走上了这样一条任人唾弃的路,怎么还有脸在这里说你喜欢他?”   “这样说来,你的喜欢真是令人作呕啊。”   顾潮一直是矜贵自持的,此时他的脸上却难得地露出了鄙夷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一堆恶臭难闻的垃圾。   商人最聪明,也最懂得谈判。   养育小满多年,顾潮自然知道怎样的言语能将眼前的少年击垮。   他记得初见男孩时,他干净小脸上的忧郁,就是那种浓郁的气质让顾潮笃定他日后必定会在艺术界大放异彩,这些有关艺术的造诣,基本都跟敏感的情绪挂钩,惨痛孤独的经历更是瑰丽艺术的养分。   如果不是小满逾矩,他应该会好好培养这棵好苗,把他的画作捧上世界之巅,成为顾氏的一大助力。   可天不遂人愿,既然是棵淬毒的苗子,那他就只能暴力地连根拔除了。   照理来说,脆弱如小满此时应该落荒而逃,可他没有,明明他浑身都在发抖,对上位者的恐惧席卷了他全身,他的手指抖个不停,就连唇角也在抽噎个不停。   可他不愿意离去,那股熟悉的执拗又回到他身上,那些他曾经奉为真理的话语都被心中的一个执念推翻。   “爱与喜欢从来都不是令人羞耻的。”他看着自己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忽然抬头,琥珀色的瞳眸紧盯着顾潮,“顾叔叔,难道你对叶阿姨的爱也是可耻的吗?”   “你是什么货色,敢跟我和风晚比?”顾潮急躁地吸了一口香烟,“她是天生的贵女,是站在世界顶级舞台的钢琴家,你是什么?你又是用什么来说明你这份浅薄自私的爱?用你残缺的右足,还是你那几张破烂的画作?抑或是你贫瘠不堪的家庭?还是你那个疯疯癫癫的母亲和上不了台面的父亲和弟弟?”   “小满,你告诉叔叔,你有哪点能与顾矜芒相称?”   “不是的,不是的。”   小满用力地揪住胸口,顾潮的话语就像是凌迟,一片一片地将他的爱分解,直到化做了无数的碎片,可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爱和喜欢都是不分贵贱的,人人都有爱的权利,顾叔叔,难道叶阿姨没有你要的这些东西,你就不爱她了吗?”   顾潮沉默,他的指尖一顿,一滴烟灰落到了地上,像岿然倒塌的论调。   叶风晚也曾经问过他这样的问题,那时他准备委屈下她,跟另一位能带给顾氏更多助力的女人结婚,那个女人叫什么他都忘记了,只是老爷子跟自己说的,叶家的女人只是个漂亮的点缀,偶尔助助兴可以,真要娶回家的女人还是得要有资本的支撑,他默认晚晚会等他,可当晚却收到了令他后悔发疯的分手短信。   “罢了。”他对小满的问题避而不谈,手指点了点桌子,双臂环胸,“说说看吧,你准备怎样才能放过那个臭小子,你也不想你的叶阿姨伤心吧。”   “多少钱,亦或是,想要什么样的助力,都可以提。”   顾潮自认为已经足够大方,也仁至义尽。   像小满这样的人,就算扔进贵族圈,也生不出高贵的人格,他的弟弟开口要走了几百万,就乐呵呵地息事宁人。   或许见过世面的人,会想要得到更多些,但顾氏总是给得起,用一点蝇头小利,换回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顾叔叔,我不要钱,我也不会放开顾小芒。”   小满的声音多了许多的疲惫,眼神也很空洞,感冒让他的头痛到快要裂开,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太不成熟,可他依旧控制不住。   “顾叔叔,该放过顾小芒的人,是你才对。”   “你根本就不爱顾小芒,你在意的只有顾氏和叶阿姨,方才我那样问你,你避而不答,是因为在你的心里,不论叶阿姨是怎样的出身,她都会是你最终的选择,你非常地爱她,哪怕她在你设定的标准之外,你都爱她。”   “可是你,却要剥夺掉顾小芒爱人的权利。”   “因为他在你眼里,只是一个继承顾氏的工具。”   “人是不需要考虑工具的感受的。”   “顾叔叔,你知道小芒为什么一开始会那么依赖我,或者说他对我的喜欢是来源于何处吗?”   “因为我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我让他知道,我永远会站在他那边,永远不会离开,永远跟他站在一起。”   “你和叶阿姨因为吵架能把那么小的孩子丢在游乐园,让顾小芒受到那么多无端的伤害,他回来之后,又用很严苛的标准去约束他要求他,从没有想过去了解他。”   “他打人,你只会让他给人家道歉,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对顾氏的影响,而不是自己的孩子到底为什么会去打那个人,后来发现冤枉人了,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叶阿姨的确对小芒更好一些,可她为了做慈善,一个月能有几天在家的呢?”   “你知道我跟顾小芒两个人过了多少次生日吗?那些时候你们又在哪里呢?”   “如果在你眼里,同性恋就等同于不正常的,那我想说,顾小芒现在不正常,也是你们疏于照顾导致的。”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变得很锋利。   “我绝对不会为了钱离开顾小芒,哪怕他以后没钱了,我也愿意画稿养着他,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是上街乞讨,我都会感觉到无比的开心满足。”   “我是不会放弃这段感情的。”   “顾叔叔,非常感谢你和叶阿姨的养育之恩,哪怕你们不需要我报答,我也把你们当成我的亲生父母看待,对于我和顾小芒的感情给你们造成的伤害,我感到非常的抱歉,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放开顾小芒。”   小满觉得自己是疯了,竟敢忤逆顾叔叔,顾叔叔在他的印象里,是绝对的权威,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可是没办法,一旦碰上顾小芒的事情,他就无法冷静,一个流浪许久的拾荒者好不容易得了个宝物,实在是不舍得放开。 第124章   “小满,你太年轻了,如果你知道方才说的话会让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想你不会开口的。”   “年轻的人啊,总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有了感情就可以抵御千难万难,都是小孩子说的痴话。”   “若是我断了你们的生计,让你们一直寻不到出路,你们的感情可能都不需要第三个人的插足,就会分崩离析,化作一地齑粉。”   “好孩子,叔叔这样告诉你,是不想把这事情闹得太难看。”   “小芒的性格你我都知道,但任凭他再怎么胡闹,始终都是我顾潮的儿子,我总会给我的儿子留几分余地。”   “可是旁人,我只能怪他不知情识趣了。”   顾潮换了一种怀柔政策,表现得像个慈爱的长者,说话间,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似狡猾的狐狸眼睛。   以后会是怎样的责难呢?   小满紧张地抓挠自己的手臂,他想走了,想回到家里,家里有顾矜芒和妈妈,他是安全的,可是顾潮不让他走,依旧自顾自地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精神的摧残像利刃一般切割着他脆弱的神经,他实在忍受不了那种焦虑阴郁的氛围,惊恐得像被烈焰烧灼的蚂蚱。   “顾叔叔,我,我要先回去了。”   他着急地站起身,躯体僵硬地往门口挪,就连雨伞都忘了拿。   “小满,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但是我的耐心很有限,在我的耐心耗尽之前,给我个答复。”   顾氏的人一出生就享尽了荣光与恩宠,就连威胁都是一脉相承的强势紧迫,身后的男人低语如梦魇,小满竟然从那寥寥数语中找到了一丝顾矜芒的味道。   不,不一样的。   他抓住门把手,逃也似的离开,狼狈得像个战场上撤退的逃兵,他太弱小了,以至于方才他的那些言论听起来苍白幼稚,又能说服得了谁。   幸好顾潮没有追上来,否则小满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住缴械投降,无形的刀刃悬在他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可老天爷啊,能不能就饶过我这一回,让我贪心地留下这个珍贵的宝物呢。   为何寻常人能轻易得到的幸福到了他的手里,总是那么艰难,像手中握不住的沙,随时会被狂风吹散。   顾小芒:怎么还没回来?[小狗探头]   顾小芒:下雨了。[淋湿小猫]   顾小芒:有没有带雨伞出去,宝宝。   顾小芒:宝宝在哪里,我去接你。   小满看到这一连串信息,才发现自己的雨伞居然忘记拿回来了,他不敢回去拿,站在公寓的屋檐下,朝里边看了看。   “顾总让我来给您送伞。”前台拿着透明的雨伞从门内追出来,笑容很有亲和力,“顾总让您好好考虑。”   “我不会考虑的。”   小满沉默地接过伞,仓皇地走进雨中,不小心将地上的水洼踏碎。   他想四处走走,冷静一下,可太晚回去,顾小芒又会担心,他想起监护权判定下来的那天,他们三个人在超市里买了好多东西,原本是打算晚上好好庆祝开启新生活的,后边因为他染上重感冒,便都搁置了。   他想了想,走去了最近的蛋糕店,买了个铺满鲜花的黑森林蛋糕。   芒果果:我在幸福蛋糕店里,嘻嘻。   芒果果:等你来接我喔^_^   等待的时间变得漫长,他站在蛋糕店门口,身后是米黄色的墙面,和蛋糕店粉色的装修很是相称。   少年容貌秀丽,忍不住伸手去接那冰冷的雨滴,冰冷的雨丝落在他手心里,化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像幼年时期爱玩的玻璃珠,他怔愣地看着那些透明的水珠出神。   下一瞬,机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张扬的重机车身线条流畅,急行间似奔跑的猎豹,厚重的车轮卷入地上的水花,车上的男人宽肩窄腰,长腿撑着地面,抬起护目镜,露出一双深邃迷人的笑眼。   “宝宝,别玩雨水,过来。” 第125章   小满撑着伞靠近,清隽的眉眼在雨雾里显得格外朦胧,他怀中揣着个精细的小蛋糕,等到走近了,才笑着说,“顾小芒,我买了个小蛋糕,是黑森林口味的,上边有好多花花,好漂亮喔。”   顾矜芒往他怀里的蛋糕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到他的脸上,才点点头。   “确实挺漂亮的。”   车辆缓缓发动,顾矜芒顾虑着天上的雨滴和身后人的安全,把车速降得很低,微微侧过头,“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蛋糕了?”   “感冒好些了吗?”   “好多了。”   小满把蛋糕夹在两人中间护着。   “那天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庆祝下吗?后来我突然就感冒了,也没庆祝上,今天我感觉身体好多了,就想着买个蛋糕回去吃吃,妈妈肯定会喜欢。”   “她平时就很喜欢吃巧克力什么的。”   “嗯,那我们再去趟超市,小龙虾不能放,上次买的我都扔掉了,得重新买。”   “好。”   两人到家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但天色还是亮的,顾矜芒先去厨房把买的西瓜切出来,然后就系上围裙开始刷洗处理好的小龙虾。   女人在客厅静静地吃西瓜,看卡通,不吵不闹,很乖巧的样子。   “我来帮你。”   小满走进厨房,站到顾矜芒身旁,手上也拿了个刷子,“一个人洗,要洗好久。”   两个人一起干活,果然手脚快很多。   把所有东西都处理好后,顾矜芒等油锅烧热了,就把小龙虾放进去,青色的虾壳在热油的炸制下,逐渐变得鲜红。   小小的厨房里散发出小龙虾的肉香,买了五斤小龙虾,因为锅子不够大,炸的时间有点长,顾矜芒一边观察小龙虾的颜色,一边清洗那些用过的碗盆。   小满在他身边,呆愣地看着变红的小龙虾,眼睛没有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满哥哥。”   “小满哥哥。”   “宝宝。”   “啊?”   小满回过神,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中,只看到顾矜芒那双很亮的眼睛。   他挪到门口,“啪”的一声把厨房里的灯打开了,顾矜芒身上的围裙是纯黑的,将身材上的优势都衬了出来,宽宽的肩膀,紧实的腰部,呈倒三角形的完美身材,他站直了,个头都高过了厨房的柜子,居高临下的,锋利的眼神带着审视。   “宝宝,你不要瞒着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才突然跑出去。”   “啊?”小满歪着头,瞪圆了眼睛,“没有啊。”   “下午睡醒的时候,你和妈妈都不在,我感觉有点无聊,家里有点闷,才想着出去走走,打发下时间。”   “真的吗?”顾矜芒靠得更近了些,下颌抵着小满的额头碰了碰,“的确是不烫了,但外边下了雨,刚才我都怕你没带伞,淋了雨又感冒。”   “不要乱跑,宝宝。”男人蹙眉的样子有几分忧郁,明明是那么强大的一个人,此时仿佛连耳朵都耷拉下来,“完全可以等我回来再一起去的。”   小满总觉得顾小芒有很严重的分离焦虑,但他不敢直接说,怕他刨根问底害他把见过顾潮的事情也抖落出来,只能微微踮脚,把沮丧的大狗搂住,亲了他的脸颊一下,“下次不会那样了,你不要担心,顾小芒。”   刚在一起,伴侣这样的接触总是能让人激动起来,男人浓黑的瞳仁变得深沉,就连呼吸也乱了些,手臂的肌肉隆起,一下子就把小满抓住,像抓住一只脆弱的小鸡仔,他急切的吻就这样落下来,永远不够似的,一点点舔过齿缝,把少年的舌尖都吮红,像要把整个人都吞进肚子里去。   小满害怕这样的顾小芒,绝对的力量差距前,他的抗拒显得苍白无力,感觉要溺亡在无尽的爱意里,连呼吸都忘了。   吃饭的时候,女人一会儿看看焦黑的小龙虾,嘟着嘴,不高兴,“冷冰冰做的小龙虾不好吃,黑黑的,好难看,小陈买的好吃,浪费,浪费钱。”   她一会儿看看小满红透的脸和微肿的嘴唇,生气道,“宝宝,你被蚊子叮到了嘴巴,你要擦药哦,妈妈讨厌蚊子了,蚊子欺负宝宝。”   “好,好。”小满尴尬地几乎要把脸埋到碗里去,只顾着往嘴里扒饭。   始作俑者听了没什么反应,拿着手机,在外卖平台上点了六斤小龙虾,眼神带着钩子似的,装模作样地皱眉,“的确挺严重的,我现在帮你擦药吧,进房间去,宝宝,不然等下只会更肿。”   “对对,冷冰冰擦药。”女人也跟着附和。   进房间的那一刻,小满听到门反锁的声音,惊慌地回头,就被按在了墙上,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被擒住了呼吸。   月亮挂在远处的山顶上,云被风吹了好远,小满时而感觉自己在飞,时而感觉自己在下沉,他揪住顾小芒后脑的头发,看看他动情迷离的神色,那样美丽,像古希腊神话里够人心魄的海妖。   “小满哥哥。”   “宝宝。”   声音可怜兮兮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眼前的大男孩已经有了成年男性的体魄,可却那样看着自己,哀求着问自己,“小满哥哥,什么时候能给我?” 第126章   小满以往对这些事的了解近乎空白,可他不是圣人,跟顾矜芒在一起后,两人耳鬓厮.磨,同居一处,属于青春期大男孩的燥.动早已通过焦灼的呼吸,赤红的双眸,黏.腻的汗液传递过来,像一阵又一阵的电流传到了他的心脏处,令他的心跳也开始雀跃起来,皮肤上的热度更滚烫了一些。   眼前的男人眼神委屈得像看着香肉的流浪狗,身体却规矩地站着,红着眼睛盯量着他,呼吸是热的,眼底的情绪翻涌,绝对的力量悬殊分明就代表着凶悍,可他偏偏臣服于弱小的自己,用一种温柔缱绻的姿态示好。   欲.望的本质就是爱吗,小满有些分不清了,可是他害怕,懵懂,每次顾矜芒吻下来,他就觉得自己是在海浪上漂泊的破漏船只,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浪暴雨打翻,坠入深海。   “我。”他张开嘴,只吐出一个字节,手指紧张地缠在一起,在漫长无尽的黑夜中,他白得发光,不论是清秀的脸庞,纤长的脖颈,抑或是柔弱的双手,都像一副淡雅恬静的画作,就是嘴唇过红了些,透出一种天真的淫|靡。   “宝宝。”顾矜芒还是抱了过来,他高大的身躯能将人整个覆住,像恶魔张开的巨型羽翼,灼热的呼吸离不开少年的耳蜗,“小满哥哥,你是不是害怕了?”   他看着对方的嘴唇颤动了下,无声的,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总觉得太快了。”亲吻,亲近,亲爱都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小满心里并不觉得排斥,他只是觉得太快了,仿佛只要再进一步,一切都会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倾覆瓦解,“你会后悔吗?我是个男孩子。”   “我跟女孩儿不一样。”   其实说了这么多拙劣的借口,只是为了掩盖他对推进关系的胆怯,顾潮说过的,那是条不正常的路,同时也是条不归路。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女孩儿?”   男人揉他的耳朵,用一种近乎色,情的方式,嘴唇的笑意逐渐在猜忌中瓦解,“这句话我可以理解成,小满哥哥喜欢女人,所以无法接受男人吗?”   他想起逃学那段时间,有几点月光的夜里,小满睡在硬床板的里侧,委婉地拒绝自己,说他喜欢女孩。   那时候他信了,可后来在一起的喜悦令他忘乎所以,独独忽略了这个可能性,也许小满哥哥答应跟他在一起,只是因为情感上的动容与对分离的不舍。   “你说的话,是我想的这个意思吗?”顾矜芒问得几乎是小心翼翼。   “啊,不是啊。”小满有些急了,去抓他挂在自己耳朵上的漂亮手指,放到脸侧,轻轻地碰触,脸红得像一朵急于盛开的花,“我只是害怕,而已。”   “总觉得无法回头。”   “那样做之后。”   他这般说着,低着头,就连手指都在轻轻地颤抖,“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小满哥哥是在欺骗我吗?”   “因为我更爱小满哥哥,能对小满哥哥最好,小满哥哥不舍得我离开,所以骗我说爱我,其实只是玩弄我,把我当成搞笑的猴子。”   顾矜芒用一种近乎冰冷的眼神看他,剖析他,那些令人发热的情愫如同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怀疑的种子悄然地种下,它汲取着不安的养分生长,直到有一天它会突破地面,长成一棵仇恨的树。   “小满哥哥是在骗我吗?”   他更像是有了自己的答案,连触摸的手掌都收了回去,背靠着冷白的墙面,冷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不似哀伤,更像是一种毒蛇进食前的凝视。   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扑杀上来。   “不是。”小满站在原地,骤然失去的温度令他感觉有些冷,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太快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也害怕。”   “能给我一些时间吗?”   “让我好好地想想。”   “我可以等。”顾矜芒把头转向右侧,思索几瞬,嗤笑一笑,“哪怕小满哥哥一辈子都准备不好,我都可以等。”   “但你真的只是还没准备好吗?”   “还是你怕了?”   他的眼睛就像一面明净清澈的镜子,将小满心底的彷徨迷茫照的一览无遗。 第127章   “我给过你很多次逃走的机会。”   “小满哥哥,不要再戏耍我。”   “玩弄真心的感觉很有趣吗?”   顾矜芒说到这里,顿了顿,神情染上几分哀伤与怨怼,“你总是如此。”   他就这样走了出去,开门的时候,厨房暖黄的灯光斜斜地照进来一些,小满没有去开灯,在昏暗的光线中待了一会儿,直等到月亮爬上了对面楼的屋顶,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女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坐在沙发上打着饱嗝,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餐桌上的吃食摆得好好的,都没有收走,而顾矜芒早已围上了围裙,在厨房里刷洗碗筷。   今晚的小龙虾做了两个口味,一个香辣,一个蒜蓉,一颗颗剥好的饱满虾仁靠在瓷盘的边缘,等着那个还没吃饭的人来品尝。   “宝宝,冷冰冰给你剥了好多好多小龙虾。”女人转过脸来,扁着嘴,告状,“他不给我剥,只给你剥,还不让我吃太多小龙虾,我很讨厌他。”   女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下子又被卡通里逗趣的情节吸引,哈哈大笑起来。   真好,妈妈的世界里好像没有了烦恼。   小满将目光收回,呆愣地看了一会儿虾,一会儿看看顾矜芒的背影。   “顾小芒,小龙虾你吃了吗?”   “嗯。”闷闷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你吃龙虾面?”   “麻烦吗?麻烦就不用做了。”   小满咬住下唇,觉得自己说的话过分客套,连忙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你太辛苦。”   那边没有再说话,煤气灶重新燃了起来,顾矜芒的身影掩去燃烧的灶火。   小满夹了一个龙虾尾送进嘴里,小龙虾的肉质紧实Q弹,裹着微麻的香辣酱汁很入味,他配了一口白米饭,又夹了个蒜蓉口味的,也很好吃,肉质吃起来更嫩更鲜,他吃了几口,就听见走近的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顾矜芒端着拌好的龙虾面出来,放到了他面前。   可能是因为方才闹的别扭,他此刻显得面无表情,“龙虾面。”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每次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争执,顾小芒永远生气归生气,但是他从来不会对自己置之不理,也不会把自己抛下。   小满在顾矜芒冷淡而别扭的凝视中,夹了一口龙虾面入口,红油裹着软硬适中的面条,一口留香,瞬间就征服了他的味蕾,难怪有人会说龙虾面做好了比小龙虾还好吃,“真的很好吃诶。”   他囫囵吃了好几口,眼睛笑得弯弯的,眼神里装满了亮晶晶的期待与崇拜,令顾矜芒再也绷不住冷凝的脸色,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手托着腮,食指时不时在桌上点了点,目光淡淡地看着小满大快朵颐,终于忍不住说了句。   “锅里还有。”   人类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原谅自己喜欢的人,哪怕你再难寻,再高贵,遇见了心爱之人,也依旧会为了对方的一个笑容,一个示好的举动,而忍不住缴械投降,偃旗息鼓,就算是高傲如顾矜芒也不例外。   小满把剥好的小龙虾都吃了,龙虾面也只剩了一点,他的胃部已经撑得有些胀痛,但是想起自己今天惹了顾小芒生气,自己要好好表现,还是夹了剩下的一点面条往嘴里塞,却忽然被抓住了手臂,顾矜芒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吃不下就别吃了。”   “你平常也不是这样的食量,吃得比小鸟还少,小心把胃给撑坏了。”   “啊。“小满把筷子放下,垂着头不敢看人,“我就是觉得你生气了,想让你开心一些。”   “你只要不气我就好了,不用费劲让我高兴。”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长臂伸过来,小满被拍了拍脑袋,捏住脸颊揉到五官都变了形,如同被控制住的小猫,“等会儿拿点消食片给你吃,先站起来走动走动。”   小满知道这是不再跟他生气的意思,擦了擦嘴,就跟着顾矜芒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   洗完碗筷已经九点了,小满到客厅跟女人说了一会儿话,顾矜芒则拿了衣服去洗澡,女人最近睡得很早,基本上到了九点就开始犯困了,等顾矜芒出来的时候,小满刚从女人的房间出来,她刚刚睡着。   客厅的灯只剩下一盏,显得有些寂寞。   顾矜芒睡前习惯看一会儿书,床头的灯光微弱,他穿着浅蓝的丝质睡衣,额前散下的碎发微湿,有种柔和的居家感,少了冷脸看人时的冰冷和攻击性,小满洗完澡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美好的场景。   “洗好了?”   “嗯。”小满在洗手间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此时想到自己今晚要做的事情,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   “过来,我给你把头发吹干。”顾矜芒把手里的书收进床头的抽屉里,插了电吹风,拍拍床边,“坐在这里来。”   小满走过去,他的皮肤雪白,染上了床头灯的暖光,穿着和顾矜芒同款不同色的纯白家居服,脸颊被浴室的水汽蒸得微微发红,清软地像个糯米团子,也是很奇怪,明明是同款的家居服,顾矜芒穿起来就有种高贵深沉的格调,像高奢品牌的贵价睡衣,其实不过是小满从网上淘来的普通睡衣,价格并不贵。   “顾小芒。”他定定地看着整理插线的男人,嘴唇的唇珠微翘,纯真的语气像种蓄意的勾.引,“你长得真好看。”   “拍马屁。”男人不为所动,拍拍自己的腿,“坐上来,我给你吹头发。”   这种温馨的场景在他们的生活里稀松见惯,小满的后背贴着顾矜芒的胸.膛,男人鼓起的胸.肌像坚硬的石头,他的手从小满的身后伸出来,两条长臂似禁.锢自由的牢.笼,将心爱的燕雀困在愉.悦的方寸之地,风筒的热风吹过柔软的发梢,修长的手指力道适中,轻轻地拨动发丝。   “顾,顾小芒。”小满忽然急切地回头看,目光描绘着他很漂亮的眼睛,嘴唇,和高挺的鼻梁,忍不住揪住了他衣襟上的第一颗扣子。   “怎么了?”顾矜芒并不为所动,反而是饶有兴致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欣赏一只笨拙的鸟儿如同取悦自己,眼眸里的精光一闪而过,唇角微勾,“又想着怎么让我高兴了?”   “宝宝。”声音微沉,带着轻慢的暗.哑。   小满在心底鼓励了自己无数回,在此时此刻,就如同受到神明的蛊惑,闭着眼睛凑上去,靠着本能的直觉,碰到了微凉的嘴唇。   他伸出舌.尖,学着顾矜芒平常那样,一寸一寸勾.勒着男人薄薄的上唇,一会儿,又将下唇含.在嘴里吸.吮,像果冻一般。   耳边轰轰的风声顺势停止,随后是风筒被随意地扔到了床上,有力的手臂缠上细瘦的腰.肢,如同蟒蛇对人类的圈.禁,顾矜芒灵活的嘴唇与舌头,反客为主,擒.取少年口中的呼吸与涎.液。   小满羞.涩,退让,被压制住的手掌忍不住轻轻地推.拒,更像是一种欲拒还迎,不,不能抗拒,不能让顾小芒失望,他想到这里,指尖又蜷.缩了起来,头偏了一些,顺着男人锋利的下.颌,竟然吻到了凸起的喉.结,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这是一次全新的尝试,带着他破釜沉舟的决心。   如果恐惧的代价是失去顾小芒,那他只能装作勇敢。   “宝宝,你在做什么呢?”顾矜芒并不迟钝,相反,他足够敏锐,敏锐地捕捉到怀中人的异常与颤抖,将他的小脸捧住了,那双清澈的,可怜的眼睛,写着恐慌与害怕,可他的嘴唇依旧踊跃地迎了上来,纷纷落在他的喉.头,脖.颈,逐渐往下,似乎还有更露.骨的意图。   “小满哥哥,你是在害怕吗?”他阻止了对方进一步的举动,轻柔地安抚着身前男孩瘦削的脊.背,动作间不带一丝情.欲,更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宝宝,你是怕我走了吗?就因为你不愿意和我发生关系,所以就觉得我要走了?”   竟然都这样摊开说了,小满长卷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嗫嚅着嘴唇,迟疑地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可以的。”   “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幽幽地出声,纯.情地急于将自己献.祭出去,只为了证明一些什么,或者说留住一些什么,他都搞不清了,只急切地将嘟起的凑上去,顾矜芒微微侧头,热切的吻就落在他的脸颊。   “你不是说你准备好了,为什么身体还在发抖呢。”修长的指尖,似苍劲的竹节,又似冷白的玉,触碰着饱.满淡粉的唇珠,手掌的温度从少年腰.背处缓缓上移,带来阵阵的战.栗,男人无奈地叹气。   “小满哥哥,我说过我会等你的。”   “不论多久。”   “如果你不愿意,我等上一辈子都可以。”   “不是谎话。”   顾矜芒看着他,像看着什么世上绝无仅有的宝物,爱怜地亲吻他颤抖的唇角。   “所以小满哥哥,不要再勉强自己,哪怕是为了我,也不可以。” 第128章   小满对未来有许多迷茫与恐惧,那些负面的情绪在此刻烟消云散,爱从来不是一种挟持,他觉得自己非常幸运,遇见的人是顾小芒。   “小满哥哥,你不要傻傻的。”顾矜芒亲他的嘴唇,语气不自觉宠溺,又有些无奈,“如果我因为你不愿意和我做|爱,就要离开你,那你更应该离开我。”   “远远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委屈自己往我身上贴。”   “知道吗,笨蛋。”   男人亲吻笨蛋的嘴唇,耳尖,脖.颈,却克制地没有更亲昵的举动,“而且如果我真的用这种事要挟你,我不应该被你看做一个坏蛋吗?”   “不。”小满捂着心口,垂着浓密纤长的眼睫,有些执迷不悟,“不论顾小芒你做什么事,我都会觉得你好。”   “而且你喜欢我,本来就是我高攀了你。”柔顺的碎发遮住了光,少年的脸蒙上薄薄的阴翳,“我本来就配不上你,顾小芒你能喜欢我,我很高兴。”说到这里,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抬眸看来,圆眼睛湿漉漉的,嘴唇倔强地抿起,“甚至可以说是受宠若惊。”   “但是和我在一起,会让你被人笑话。”   “从前在福利院的时候,就是这样,他们都叫我小瘸子,我和你走在路上,他们永远会先看到我的残缺和你的完美,可能不是故意的,但我的确会让你变得很丢人,对不起,顾小芒,我总是很不够勇敢。”   “就像刚才你那样问我,是因为没准备好,还是因为害怕。”他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其实我既害怕,也没有准备好。”   “感觉做了那种事之后,好像我们就无法回头了。”   他将自己心底的胆怯犹豫尽数托出,他是梁院长照顾过的最乖最懂事的孩子,中式教育对于性.爱的羞耻感责任感令他感觉压力重重,仿佛做了这事,他也就彻底地变成了大人。   “为什么要回头呢?宝宝。”眼前的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明明比自己要小一岁,可他的眼神睿智冷静,像海底深处深蓝的海水,有力的手掌托住了少年的后颈,似托住一只惶恐的猫,“我们总要往前走的。”   “或许走出去,你会发现那是一个很好的世界呢。”他拍拍小猫的脑袋,笑得很温柔,“不过也不用操之过急,我总是会等你的。”   多年来受煽情电视剧的影响,导致小满曾以为最动人的情话,是“我爱你”,可到了此时,他才豁然发现,也许“我总是会等你的”更令人动容。   日子这样慢悠悠地过着,萨岛学院的录取通知下来了,还有澄澜娱乐的节目筹备在即,顾矜芒需要挪出一段时间来参加集训和节目的录制,两人商量着要不要gap一年,这一年既能腾出时间给节目,也能让小满花时间学习外语,毕竟小满的语言短时间还无法达标,尽管陈是玉表示自己课后会给小满单独用中文辅导,但其他科目的老师并不会中文,听不懂课将对学业造成最大的障碍。   思来想去,两人还是决定gap一年,顾矜芒给小满请了专门的语言课老师,自己则忙于节目的各种彩排和准备,节目将在六月中旬开启第一次录制,这之前顾矜芒需要进行长达一周封闭式的音乐训练营。   集训前一天,小满将人送到了澄澜的公司楼下,还有些依依不舍,“有时间了记得给我打视频。”   “好。”顾矜芒摸摸他的耳朵,“有时候手机要交上去,我会提前跟你说的,你有话跟我说,就给我留言,我看到了就会回。”   “好,那你上去吧。”小满看着手机的时间,皱了皱眉,“你快要迟到了。”   报到的时间是九点,现在都八点五十分了,男人还杵在他面前,跟一堵高大的墙似的,推也推不动,小满有些急眼了,抬头瞪着他,就被亲到了脸颊。   “那我上去了,等正式录制的时候见吧。”   顾矜芒微微俯身,拍拍他的脑袋,像拍拍一只自己饲养的小猫小狗,眨了眨眼睛,“记得要想我啊,小满哥哥。”   说完这茬,他快步走到了公司楼下,回过头,就看见心爱的男孩还待在原地,呆愣地打着雨伞,他白皙的肤色在雨天显得更清透空灵,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卖力地挥动着纤瘦的手臂,尽力展示出充满元气的样子。   小满看着顾小芒走了进去,才收起了灿烂的笑容,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正准备离开,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了好几声。   顾小芒:舍不得。[小狗落泪]   顾小芒:好久不能见到。[小狗落泪]   顾小芒:不想分开。[小狗落泪]   芒果果:嗷呜,倒计时七天之后,我们就能见到嗷。[元气满满]   芒果果:打起精神嗷。[小狗叼玫瑰]   芒果果:我也会好好跟着老师学习英语哒。[猫猫握拳]   芒果果:不用担心我和妈妈喔,加油加油。[猫猫握拳]   顾小芒:想你,爱你,宝宝。[爱心]   芒果果:我也是。[猫猫害羞]   小满在原地把最后一条短信编辑了好几次,他也想叫顾小芒“宝宝”,可他感觉很害羞,光是敲下这两个字,就从脖子红到了耳尖,他努力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发了最含蓄内敛的版本。   回家的时候一路上小雨滴答,细小的雨丝落到地上的水洼里,整个天都阴沉沉的,像小满此时的心情,闷闷的,不安的,也许只是所谓的分离焦虑在作祟,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先回了家,这时候女人还没下班,整个家笼罩在昏暗的光线里,让他感觉很孤独,之前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   这段时间一直落雨,时常回到家就是这样的,灰灰的,暗暗的,如同一个寂静的盒子,可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可能是因为每次顾矜芒都陪在他身边吧。   他有些慌地走到了房间,将脸埋进了顾矜芒睡过的那个枕头,那种清新的柠檬香,灌入他的胸腔,令他所有的不安躁动都沉静了下来,这是属于顾小芒的味道,他很喜欢,这样嗅着,仿佛顾小芒依旧在他身边,他调了个闹钟,窝进被子里睡了一觉,直睡到傍晚的五点半,才打着伞去接女人下班。   “怎么冷冰冰没有来。”女人经常跟小满说顾矜芒的坏话,可他今天没来,她又忍不住找他,“冷冰冰到哪里去了?”   “他去参加节目了,前几天就跟妈妈说过啦。”小满笑得并不开心,“等过几天我们就能跟他见面喔,他很厉害的,能上电视的。”   “好喔。”女人摸摸他的脸,抚平他向下弯的嘴角,“宝宝不要不开心,冷冰冰很快回来。”   小满没想到自己安慰女人的说辞又被用到自己身上,两人回了家,小满不会做饭,准备点外卖,就收到顾矜芒的信息。   顾小芒:接到阿姨了吗?[狗狗探头]   顾小芒:中午做了点吃的放到了冰箱里,宝宝去看看。   顾小芒:如果都不想吃,记得叫外卖。[摸摸猫猫]   芒果果:刚回来,我去冰箱看看。[元气满满]   冰箱的冷藏区有好几个密封的盒子,盒子上边贴着标签,苍劲的字体写着里边的菜名,有土豆烧排骨,外婆菜炒肉,西红柿炒蛋,还有炖好的鸡汤,顾矜芒的信息随之过来。   顾小芒:记得要拿到微波炉叮热,不要冷着吃。   顾小芒:我出门的时候煮了饭,现在吃,刚好。   家里的电饭煲预约了定时模式,小满打开的时候,饭香四溢,他其实不知道顾小芒中午的时候做了这么多菜,那时候他呆在房间里赶一个加急的稿子,出来的时候一切都没有了痕迹,到了此时他忽然意识到,顾矜芒的性子很像一颗沉默的石头,执拗地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才能心满意足。   芒果果:谢谢你。   芒果果撤回了一条信息。   芒果果:我爱你喔,顾小芒。   芒果果:^_^   顾小芒:?   顾小芒:宝宝,我也爱你。   顾小芒:想回家了。[小狗落泪]   芒果果:过几天就去接你回家。[元气满满]   小满把菜和汤都热了,摆到餐桌上,喊正在看卡通的女人过来吃饭。   女人最近吃得不多,脸色不太好,小满给她碗里夹了好多菜,“妈妈,怎么最近吃这么少?不喜欢吃吗?”   “累累的,困困。”女人揉了揉眼睛,垂着头,忽然鲜红的血液从她的鼻子缓缓流出,“不想吃。”   “妈妈,你怎么流鼻血了。”小满慌乱地抽了纸巾过去,把她的鼻血擦掉,又用手指掐住女人的两边鼻翼,“妈妈,不要怕,血已经止住了。”   “是吃得太热气吗?怎么会突然流鼻血呢。”小满想起这两天的小龙虾,拧着细眉,“妈妈这段时间你要忌口了,明天熬点粥给你喝。”   女人不说话,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小满心底有种诡异的感觉,可他数不清道不明,只将女人散落的黑发用手指梳顺,“妈妈,最近感觉很累吗?要不我们别去托儿所了,妈妈就在家里陪宝宝画画,好吗?”   “无聊,一直看猫猫和老鼠,不喜欢。”   “那好吧。”小满不想让女人不高兴,只说,“那妈妈今晚早点睡觉觉吧。”   女人九点多就睡着了,小满坐在她床头,帮她把被子掖好,A市明明已经入了夏,可这雨下个不停,整个世界都变得潮湿森冷,晚上不盖被子会着凉感冒,女人夜里怕黑,床头留了一盏小夜灯,她的皮肤没什么血色,嘴唇有些灰白,小满心底那股不安迟迟没有散去,他想着,等顾矜芒把事情都处理完了,一起带妈妈去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求个心安总是好的。   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了,他看着手机屏幕,迟疑了许久,还是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顾小芒。 第129章   顾小芒:宝宝睡了吗?[小狗探头]   顾小芒:我刚下课。   顾小芒:好晚了,宝宝,我很想你。[小狗落泪]   顾小芒:宝宝,睡着了吗?   顾矜芒给小满发过他集训的课表,满满当当的,从每天的早上七点排到晚上十一点,只给人留了吃饭洗澡睡觉的时间,白日里连放风的时间都不给,每次上完课,哪怕休息时间只有十五分钟,顾小芒也会给小满发消息说点什么。   反而是小满怕打扰到他课间休息,都不敢怎么发信息给他。   顾小芒:小满哥哥都很少联系我。   这句话没有带小狗的表情,看着有些委屈。   小满这时候也还没睡,顾小芒不在,他十点钟就上|床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就起来画稿了,他画画的时候,不喜欢太明亮的光线,搬了个小桌子到飘窗上,身旁留了一盏小夜灯,时不时就抬头去找找天上的月亮。   芒果果:我怕打扰到你上课,顾小芒。[摸摸小狗]   芒果果:十点就上|床睡觉了,但是睡不着。   芒果果:可能是有点想你了。   芒果果:^_^   顾小芒:只是有点?[小狗落泪]   顾小芒:我是很想,很想,很想你了。[爱心]   顾矜芒在小满面前的时候,他很少有这样外露的情绪,哪怕是想念了,也不会直接说出来,可到了手机上,可能隔着一层电子的媒介,导致所有深藏的情绪都有了外泄的出口,就连深重的思念和浓稠的爱意都变得坦率了起来。   芒果果:你洗澡了吗?洗个澡会舒服一些喔。^_^   顾小芒:还没洗澡。   顾小芒:想先跟你视频一下。   下一瞬,他就给小满发来了视频通话邀请。   小满接起来,顾矜芒的声音通过手机的听筒传过来,在宁静的黑夜中显得有些突然,还带着微弱的电流声,画面里的男人穿了件纯白的T恤,坐在窗旁,手指夹着根细长的香烟,所在的房间风格很简约,就是个普通的公寓,不过楼层高了些,窗外能看到城市闪烁的车流和璀璨的霓虹。   男人凑近了些,微抬下颌,眯着眼,烟圈从薄薄的嘴唇吐出,模糊了他那张冷淡的脸,漂亮的眼睛却很温柔,“宝宝,你那边怎么暗暗的。”   他说的是小满只开了一盏小灯,“这样会把眼睛弄坏。”   “把灯打开。”   “喔喔,好。”小满挪到门口,把房间的灯打开,一下子黑夜被灯光驱散了,他和顾矜芒一样盘腿坐到飘窗上,把手机拿近了,屏幕上装下了他的圆眼睛和微翘的鼻尖,像不懂得视频是什么的小猫咪,“顾小芒,你累不累呢?”   “还好。”顾矜芒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站起来开了窗,烟气都飘到了窗外,“就是见不到小满哥哥,总感觉有些不安。”   “你每天接送阿姨累不累?”   “不会啊,现在不用上学了,每天接送妈妈,也当是出门去走走了,运动下也挺好的。”   “英语老师你觉得怎样?跟得上他教的东西吗?”   “还可以,现在老师讲的都是很基础的东西,我都有在慢慢学。”   “这两天都吃了什么?是不是又偷吃垃圾食品了?”   “吃了点汉堡和可乐,妈妈也很喜欢吃。”   两人习惯在晚上这样聊一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是家常的小事,吃了什么东西,看了什么书,路上遇见什么人,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天马行空的,什么都可以聊,时而聊得很深入,时而静静地看着对方发呆,沉默永远不是一件坏事,它穿透了吵闹,穿透了黑夜,带着这份情感,走到了很远的地方。   “还是很想念小满哥哥。”顾矜芒把手机拿近了,将小满的脸看得更清楚些,“瘦了。”   “要不我请个阿姨来家里做饭吧。”   这是他出门前两人就讨论过的话题,现在又被翻出来,“你瘦了,照顾不好自己,早就该听我的。”   “不用,不用。”小满摇头,“也不差这几天了,而且我也没有瘦呀,可能有一种瘦,是顾小芒觉得我瘦,嘻嘻。”   他没心没肺的笑,那些先天带来的忧郁气质在此刻都消散了,只剩下属于少年的调皮,他将手机靠在桌上的平板支架上,两手托着腮,似是想到了很靠近的将来,眼睛亮亮的,“反正后天就要接你回家了,也不差这两天了嗷。”   “那好吧。”顾矜芒在屏幕上亲了亲,叹了口气,“你要多吃一些。”   “好。”小满也将脸挨上去,接住了这个亲昵的吻,“顾小芒,你赶紧去洗澡吧,洗完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上课呢。”   “嗯。”   “准备了。”   他拿着手机走到衣柜前,拿出换洗的衣物,进了浴室,把手机放在高处的置物架上,没有断掉通话的意思。   镜头照着氤.氲的水汽,还有男人低沉的声线。   顾矜芒在唱歌,歌声低低的,并不高,却穿透力极强,空灵的声线,慵.懒的强腔,是一首英文的小黄歌,在网上很火热,小满也刷到过,他看着热烘烘的水汽,仿佛那些温度穿透屏幕,都落到了他身上。   可能知道小满在等自己,顾矜芒没有洗很久,将身体抹上充分的泡沫,用水把泡沫冲干净,下.身围了个浴巾就出来了。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拿了风筒吹头发,画面定格在冷色的皮肤上,有残存的水珠从饱满的胸.肌缓缓流下,走过壁垒分明的腹.肌,落入狭窄的人.鱼线,至于更多的就看不见了,只有个朦胧的庞然大物的形状,小满意识到是什么,脸上像被烫着了一样,仓皇地挪开了视线。   轰隆的风声持续了一会儿,直到停下来,顾矜芒那张帅到逆天的脸进入镜头,他仰头把所有头发都拨到了脑后,大背头的造型令他看起来气质更冷厉,居家的感觉少了一些。   “困了吗?”顾矜芒把手机从桌上取走,一下倒到了松软的床上,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只有手机屏幕的冷光照着他的脸庞,有些寂寥,他揉了揉眼睛,“挂着视频睡觉吗?宝宝。”   “这几天都睡得不是很好。”   小小屏幕里的两个人,眼下都有不同程度的青黑,顾矜芒可能是因为每天要上课,所以看着比小满严重很多,小满有些于心不忍,点了点头,“我这几天也总是睡不好。”   “不过幸好后天就能见到啦,我打算明天带妈妈出去逛逛,买身漂亮衣服。”小满也到了床上,侧脸压在手掌上,“顾小芒,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后天带过去的?”   “把我的宝宝带过来就好,其他的就不用。”像是哄骗爱人的花言巧语,顾矜芒却说得笃定,深邃的眼睛装满了荡漾的深情,那种满溢的情思不似作假,“小满哥哥能过来,我就很开心了。”   夜更深了些,说着说着,时间走到了十二点,顾矜芒的眼神都有些涣散,小满哄着他睡觉,“我们睡觉吧,不要说话了,比比看谁先睡着。”   “好吧,我看着你睡。”   “不行,要一起睡。”小满表情严肃,眉头皱起淡淡的纹路,“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闭眼。”   少年展示闭眼的动作,过了几瞬,圆圆的眼睛睁开了一只,偷看当下的情形,顾矜芒合上了眼睛,他的睫毛长,鼻梁挺,发出很浅很浅的呼吸声,应该是很累了,小满痴痴地看了他一会儿,无声地说了句,“晚安,顾小芒。”   小满醒来的时候视频已经挂断了,已经八点多了,顾小芒这时候应该在上课。   顾小芒:看你睡得像只小猪,不敢吵醒你。   顾小芒:[亲亲小猪]   顾小芒:我在上课了,宝宝。   顾小芒:起来了给我回消息。[亲亲小猪]   芒果果:我起来了嗷。[元气满满]   芒果果:我去叫妈妈起床,一会儿出去逛逛,给你拍视频。   芒果果:嘻嘻。   那头没有回复,小满猜测应该是顾小芒的上课时间,手机收起来了,他来到女人的房间把女人叫醒,两人洗漱过后,一同出了门。   小满特地跟托儿所请了假,他感觉顾小芒第一次录制节目这事是个非常重要的事,自己和妈妈也要重视起来,不能给顾小芒丢脸,女人听说今天要出去玩,也很开心,她今天穿了一条花色的裙子,本来身材就纤瘦,穿了这裙子,配上那张漂亮温柔的脸,显得没那么憨傻了些。   “吃汉堡,吃汉堡,宝宝,我要吃汉堡。”但她看到喜欢的食物,还是原形毕露,扯着小满的袖子往麦当劳里边走,跟个孩子没什么区别。   这个麦当劳很大,除了就餐区,还有个儿童的游乐区,女人喜欢那个位置,可以看到几个小孩在里边玩耍,小满让女人原地等一会儿,就到前台去点单,“妈妈,你不要乱跑,我去给你买汉堡。”   “要乖乖,乱跑就没有汉堡。”小满故意板起脸,表示事情很严重。   “宝宝你快去快去。”女人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玩耍的小孩,“这里有好多小朋友,我喜欢这里,不乱跑。”   “那就好。”   小满点了单,拿了取餐的条码,走回儿童区的时候,就看到女人瘫坐在地上,几个小孩叽叽喳喳地在她身边说什么,“妈妈,怎么坐到了地上。”   “阿姨突然流血了,好恐怖。”小孩捂着鼻子,瞪大了眼睛,“很多血从鼻子流出来,还好我们拿了纸。”   “阿姨是生病了吗?”   “为什么流血呢?”   女人的脸白得像一张枯槁的纸,鼻子还残留着血迹,冷白的手抓着沾有血渍的纸巾,呆愣地坐在地上,她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突然的变故让她浑身的气力都在快速流失。   一种深重的不安感袭上小满的心头,他颤抖着手,用纸巾把女人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才把女人扶起来,“妈妈,你能走吗?不能走的话,宝宝背你。”   “我,我可以走,不用宝宝背。”女人的手臂撑在他细瘦的肩膀,“宝宝,我害怕,怎么流血了。”   “妈妈不用怕,就是吃太多汉堡,上火了呀,以后不能再吃汉堡了,等好了,我们再吃好吗?”小满安抚着她,他自己的身体都在恐惧地颤抖,却依旧在说,“不怕的,没事的,就是上火了,吃太热气啦,你看看你前几天又吃小龙虾,又吃薯片,是吧。”   小满打了个车,到最近的医院,女人在车上很安静,也没有再流鼻血。   她靠在小满身上,秀美的脸朝着灰蒙蒙的窗外,天就要下雨了,偶尔能看见几次低飞的鸟儿,她身上的温度很烫,像个火炉,有源源不断的热度从她身上传过来。   随后就是看急诊的过程,医生听了他对女人的症状描述,没什么表情,只开了单子,让他带着女人去做几项检查。   “医生,应该是没事的吧。”小满心底那种不安越来越满,就快要溢出来,他纠着手指,期待医生能给他个肯定的答复,“应该是吃得太热气了。”   “这些都要看具体的检查报告才好说。”医生的回答理性克制,他是个老医生,在医院里看过太多生死离别,一切的情绪就变得麻木起来。   抽血的时候,女人有些害怕,把脸埋到了小满的怀里,小满觉得妈妈也是个胆小的孩子,可她又很勇敢,把手伸出去,被抽了一管血,也没有说什么,抽完血,小满扶着女人在医院的长凳上休息,女人看着很累了,脸上的血色都没了,像个纸扎的娃娃,唇色染上了灰。   小满买了豆浆包子给她吃,她吃了一点,就靠着墙面睡着了。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医院的世界充满了消毒水和昏暗的光影,小满感觉不到饿,他的手指在不断地发抖,那种不安恐惧挟裹着他,仿佛在告诉他,你不配拥有幸福的人生。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他们来得早,可报告却是下午才能出,他担心下午不是那个医生值班,还特意去问了,那医生说他会在的,小满稍微安了心,顾矜芒可能是下课了,给他发了好些消息。   顾小芒:宝宝,出去玩了吗?   顾小芒:开心不?   芒果果:妈妈很开心,我等会带她吃麦当劳。   芒果果:妈妈老是乱跑,我回去了再给你发消息喔。   芒果果:^_^   芒果果:你认真上课嗷。   小满吃不下东西,但是中午给女人买了盒饭,女人扒拉了两口,便说要看蜡笔小新,小满把手机拿给她看,去了机器那边取报告,报告他看不懂,逐字逐句看了,也看不懂,就是有些指标高了,兴许只是小问题呢,他拙劣地安抚着自己。   到了下午两点的时候,小满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他靠着一种侥幸的心理支撑着,带着女人走到了医生的科室,进了门,女人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小满站着,把报告递给了医生,“这是我妈妈的报告。”   医生年岁很大了,戴着厚重的老花眼镜,小满看到他胸前的挂牌头衔是刘教授,他把那叠报告仔细地看了又看,才说,“是急性白血病M5型,还是高危组。”   急性白血病。   小满觉得自己听不懂这几个字,他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医生你是不是看错了,我妈妈就是流鼻血,这不是上火吗?怎么会是白血病呢?”   他对白血病的了解很浅薄,小时候福利院播放电视剧,有个剧就是孩子患上了白血病,小小年纪就要接受化疗,所有的头发都掉光了,瘦弱得像个骷髅,最后也等不到骨髓移植,变成一堆小小的白骨。   妈妈以后也会变成白骨吗?他不能接受。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病还是有对应的治疗方案的,你妈妈的情况虽然严重一些,但积极治疗,也是有康复的可能性的。”   小满强迫自己站稳,不要倒下去,急切地问,“治疗方案大概是怎样的,治愈的概率大概是多少呢,费用大概是多少呢,医生。”   “你家里如果有大人,可以让他们过来。”医生看他年轻,怕他扛不住事,“这急性白血病是有治愈几率的,有些病人是低危型,化疗治愈的概率大一些,但你妈妈是高危型,除了要经历化疗之外,之后还得进行骨髓移植,这样治疗的效果更好一些。”   “我是她的儿子,我可以给她移植骨髓。”小满像是抓到了一丝希望,开始激动起来。   “哪怕是亲人之间,也有可能配型不成功,你需要先做个配型看看是否能进行移植,不过我得先说明,哪怕移植手术成功,后期的排异反应也是个巨大的难关。”   “只要有办法我一定要尝试,现在能安排我做配型吗?”   小满抓住医生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他没发现自己的脸色也很差,跟女人的苍白差不到哪里去。   “那我现在安排下。”医生手指在电脑上敲击几下,缴费单就出来了,“先去一楼缴费,然后去三楼抽血做配型,结果大概要一个月后才能出来。”   “能不能加急处理一下呢?”小满知道对治病来说,时间就是生病,拖一个月,女人的身体肯定要更加恶化下去,而且用生病的人一个月的时候来等一个报告,太久了。   “没办法,现在医院的流程手续就是这样的,时间就是要等这么久。”医生摆摆手,门外的广播声响起,他叫了下一位患者进来,完全不是像电视上演绎的那样,医者仁心,破例放宽,当你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没有金钱的时候,哪怕你下一秒就要死去,也总是要花上更多时间去等待的。   “好吧,谢谢医生。”小满垂着头,跟老教授道了谢,搀扶着妈妈出去。   “妈妈,你在这边等我一会儿,我先下去缴费。”他不想妈妈拖着病体还跟着自己走来走去,把她留在了科室门口的座椅上,电梯里挤的人太多,他只能走了楼梯,幸好排队缴费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他,护士把单据接过去,指着窗口旁边的收款码,“扫这边。”   事情发生得太快,小满的脑子混乱得像一团浆糊,直到他支付失败,才发现缴费金额是八千,而他身上根本就没有八千块,不要说给妈妈治病,他就连做个配型,都不够钱。   老天似乎总是很喜欢跟他开不好笑的玩笑。   “好了吗?”护士等了一会儿,脸上有些不耐烦,“后边人都等着,你弄好了再过来吧。”   小满看看后边的人,各个都是形容疲倦,如同枯槁的老树,大家都是如此,只不过他们更幸运些,交得起救命的钱,他收敛了情绪,回到了女人身边。   女人不说话的时候,是个安静的美人,此时正望着对面楼顶停留的鸟雀出神,生命力渐弱,满身的病气令她像一朵枯败的花,小满想起这段时间她憔悴的面容,增长的睡眠时间,只觉得内疚,如果早些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总归是要做这个配型的,他打开手机,准备跟顾小芒借钱,却看到来自顾叔叔的来电与短信。   “小满,给了你这么长时间考虑,今天你也该给我个答复。”   “见一面吧,当面说,总是好些。”   “你寄希望于顾矜芒的三脚猫功夫,指望一个三百多万粉的微博账号能掀起什么风浪?澄澜的老总刚给我打过电话,问我明天能不能让顾矜芒上台,我还没给出答复,我想,只有你的到来,才能决定他的去留。”   “我就在医院楼下。”   “叔叔为你妈妈的病感到非常遗憾,但是顾氏永远可以创造医学上的奇迹。”   “小满,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第130章   看完了这些短信,小满忽然意识到,好像从头到尾,自己的人生都没有选择,老天爷把一些很美好的东西送给他,只不过是为了日后收回去罢了。   想到这里,他低低地笑出声来,一瞬间,苦涩的眼泪爬满了他的脸颊。   “宝宝,怎么哭哭了。”   女人听见了他的哭声,从睡梦中睁开了双眼,凑过来抱他,像个真正的母亲那样,“不哭哦,不哭哦,宝宝哭哭,羞羞喔。”   可小满知道她用的不过是托儿所教给她的哄孩子技巧,像个不懂世事的孩子伪装成大人的模样,去安慰另外一个孩子,不论怎么安慰,都显得生涩,僵硬。   “妈妈,我们下去一会儿。”   他扶着女人往电梯口走,电梯口等待的人依旧很多,麻木绝望的,生病憔悴的,都聚集到了一起。   医院是个巨大的容器,装下了各种人生的无奈与痛楚。   明明电梯里的空间就很大,大家却都挤到了一块,如同躲避暴乱的蝼蚁,相互依偎着,最后进来的是个长长的移动病床,床头挂满了吊瓶,床上的老人紧闭着眼,浑身插满了透明的管子。   妈妈以后也会这样吗,小满也不知道,他本能地攥紧了女人的手。   到了楼下,顾潮的车永远都是那么惹眼,既是价格不菲的,也是世界罕有的,车牌号在A氏赫赫有名,经过的人忍不住看上好几眼,都议论这是顾氏的车。   女人上车的时候,有些害怕,紧紧地抓住小满的手,眼睛偷偷看了顾潮一眼,就凑到小满的耳边,“这个人和冷冰冰长得好像,但是很凶,冷冰冰长得比他好看多。”   “妈妈不用害怕,顾叔叔不会伤害我们。”小满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传到对面男人的耳朵里,顾潮收起了手中的资料,抬眸看了小满一眼,吩咐司机道,“开到流云去。”   流云是A国最好的医院,也被戏称为最好的贵族医院,背靠顾氏,资本加持,服务极好,看诊的门槛非常高,光是有钱进不了,得有钱有门路才能进去看病,医药费比小满今天来的这家医院要昂贵得多。   “顾叔叔,你是怎么知道我妈妈的病的?”小满问出口后,有些后知后觉,觉得自己太过愚蠢,顾叔叔自然是有自己的神通。   A国一直流传着有关顾氏的一句话,“没有顾氏创造不了的神话”。当年A国的许多城市百废待兴,还是不毛之地,顾氏一族带着资金和技术而来,拯救了各地衰败颓靡的经济。   人人崇拜顾氏,仰仗顾氏,追逐顾氏,逐渐形成了一种风气,   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顾氏更是掌握了全球的经济命脉,想要掌握一个普通人的讯息,简直是易如反掌。   “一中医院有顾氏的股份,几个骨干的老教授更是从顾氏这边借出去的,想要拿到一些资料并不难,更何况,”顾潮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神色淡淡,“从你回绝我那天起,我就派人24小时跟着你和顾小芒,才知道你们背着我,倒是做了不少好事。”   “顾氏未来的继承人之后要勇闯娱乐圈,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我该说他是天真,还是愚蠢?”   “成为微博上的网红,有了那点影响力,挣那三瓜两枣,就是你们思来想去,用来对抗我的法子?”   “未免过于单纯了些。”   顾潮说完这些,甚至不需要得到小满的答复,又拿起了手头的资料,跟集团的股东讨论起一个城郊的投资项目,言语里的数字太过庞大,小满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外边下着小雨,车内的温度却是干燥的,舒适的,车子的启动和每次停歇,都让人昏昏欲睡,女人挨着小满的肩膀睡得很沉,她应该是很累了,顾潮的助理递给了小满一张毯子,盖在了女人身上。   流云距离一中医院有些远,车子走了快半个小时。   抵达的时候,小满看着面前插.入云霄的高楼有些畏惧,这一整栋楼都属于流云医院,钢铁的金属材质,银灰色的建筑风格,只让人感觉到科技与冷感,没有寻常医院的半点温馨。   顾氏拥有许多特权,顾潮就是一张行走的通行证。   前台恭敬地领着他们上了顶楼,小满记得自己小时候似乎来过这里一次,被赵小成请来的社会青年殴打那次,他和顾小芒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醒来的时候,就在这个地方。   原来距离那时候已经过了许多年。   纯白的墙面,纯白的桌面,纯白的长凳,入目都是被吞噬的白,就连电梯的漆面都被刷成了白色,顶楼的办公室里,老教授看了看女人的报告,拧着眉,“难办,先让孩子去做下骨髓配型吧,最好是转移到国外的分院去,那边的医疗水平更高一些,也更稳妥一些。”   小满跟着护士去抽了血,女人在他旁边,看着鲜红的血液流进了针管里,嘴巴都张大了,“宝宝,你痛痛了。”   “妈妈,没事,我不痛。”   他早饭都没吃,被抽走了一管血,面容憔悴得像画皮。   配型的结果明天就能出来,效率快了很多,小满稍稍放下心,他按着手臂上抽血的伤口,诚惶诚恐地跟着顾潮走进了办公室,女人被前台哄着去吃一点下午茶,现在是属于他和顾潮的谈话时间,他总感觉悬在头上的刀刃就要落下,连躲避的时间都没给,一切都来得太巧了,就像是命运故意设下的圈套。   这个办公室门外写着贵宾接待室,小满只觉得讽刺,先前他还在为了八千块的配型费用为难,现下他就成了流云医院的贵宾,而这些都是他即将出卖自己的爱情换来的。   白色的茶几,白色的差距,白色的沙发,白色的窗户,这些夺目的白令他感觉到眩晕,他迁怒且有攻击性地觉得设计师没有一点审美。   顾潮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过于商务,与这苍白病弱的一切格格不入,他交叠着双腿,随意地抽起桌面上的雪茄,姿态很放松,“说说吧,小满现在的想法有没有改变呢?”   当初叫嚣着绝对不会改变心意的人,此刻没有了底气,他惨白着脸,比女人看着更像个病人,也许把妈妈的病情告诉顾小芒会更好,他是个很优秀的人,总会借给自己金钱,也能找到门道,他天马行空的想法下一秒就被顾潮打断。   “炸掉一个微博账号不是一件难事,搅黄一个节目也很简单,你觉得顾矜芒可以帮你,是基于他是个拥有三百万粉的微博大v的前提下,可如果他不再是,也不再是澄澜的艺人,你又该去往何处?”   “毕竟你妈妈的病等不了了。”   说完这些,顾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厚重的烟雾像一道又一道项圈,将小满的脖颈勒得无法喘息,他不愿意屈服,总觉得有更好的办法,如果可以,他想把妈妈扔掉,从一开始就扔掉,如今自己就不用出卖些什么,也不用去伤害任何人。   但那是妈妈,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啊。”他的心脏和脑袋痛得都快要炸掉,捂着头颅发出小兽般的哀鸣,泪水从来都是不值钱的,他在模糊的视线里,第一次褪去了乖巧与顺从,站着像麦田里的稻草人,色厉内荏的,质问着掌控一切的男人。   “为什么我不能和顾小芒在一起?我非常爱他,我很爱很爱他,为了他,我甚至可以放弃我的所有,包括我的生命,如果顾叔叔你现在要让我用死证明我对他的爱,我可以立刻从这里跳下去。”   他双目赤红,形容诡谲,癫狂的模样却丝毫没有吓到顾潮。   他依旧夹着那根雪茄,坐得四平八稳,和顾矜芒相似的薄唇一张一合,就是杀人诛心的话语,“你的所有里,包括了你妈妈的命吗?”   所有的愤怒苦楚,如同高楼轰然倒塌,那些自以为是的爱意都画作了一地的垃圾,小满重重地跌到了地上,他从美丽的梦境离开,从顾矜芒的掌心落下,不断地下坠,直落到尘埃里,直落到属于他的原有世界里。   痴心妄想,转眼成空。   “我可以离开,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顾潮觉得有趣,手掌摊开,“愿闻其详。”   “如果我和顾小芒分手,那么请顾叔叔以后不要再干涉顾矜芒的人生。”   “呵呵,绝无可能。”顾潮似是失去了耐心,眉头深锁,“现在不是我在求你,而是你的母亲需要顾氏的救助,如果不识好歹能让你的母亲好起来,你可以尽情地作。”   他将抽了一半的雪茄按在烟灰缸里,在小满空洞的视线里站了起来。   “既然谈不拢了,那今晚我就让人炸掉臭小子的微博账号,澄澜也不敢让他上台,可能他依然不会回到顾氏,那就让他在外边流浪吧,住在破房子里,在酒吧和咖啡店卖唱,这既然是他自己想过的生活,那我也会尊重的。”   “失去顾氏的光环,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你忍心吗?小满。”   他说着,一步步地接近,带着那些毁天灭地的可能性,“你忍心看着自己心爱的人陪着自己一无所有,从原本的天之骄子沦落为普通人?他原本可以继承顾氏,为这个世界创造更多可能与价值,可是因为你,他在顾氏的围剿下,就连找份工作都显得吃力,你觉得到了那个时候,他不会恨你?”   “你让明珠蒙尘,偷走王子的衣服,你是个罪人。”   “小满,你是个罪人。”   “不,我不是。”被误解的少年使劲摇头,汹涌的泪水还未划到湿润的脸颊,就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我不是罪人,我只是,我只是喜欢他罢了。”   “可你的喜欢一文不值。”顾潮的话锋利得像一把刀,他扯着小满的发,将痛哭的少年扯到了眼前,冷眼旁观,“你妈妈就要死了,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如果想要她活下去,你的一切都得听我的。”   小满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软硬兼施,什么叫做先礼后兵。   “同性恋是不正常的,是一种不正常的精神疾病,我要让顾矜芒以后走上正路,小满,你能帮帮叔叔吗?”   顾潮此时说得很是情真意切,可他的眼神没有温度,森冷的眼瞳一动不动,如冰冷的机械散发出来的冷质,“我终究是顾小芒的父亲,不想跟他生分了,不过我听说,你们这种同性恋天生就喜欢乱搞,我想,小满你也不是个安分的吧,人得到了就是不懂得珍惜的。”他凑到小满的耳边,“要不就让他看看你你乱搞的样子吧,这样以后他就不敢再跟男人扯上关系了,能好好地找个般配的女人结婚。”   “我,我不。”小满的瞳仁在瞬间睁大,他在那一瞬间,似乎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他的头发被控制住,就连灵魂也开始求饶,双手缠绕在一起,不断地爱求着,“顾叔叔,求求你,不要这么残忍,顾小芒,他会恨我的,我就正常跟他说个分手,好吗?”   “我觉得不行。”顾潮松开了少年的头发,拍拍他的脸颊,“我需要的是个优秀的继承人,以后会跟男人乱搞的,不配做我们顾氏的人。”   “你自己去想想吧。”   “真的乱搞也好,假的也罢,只要让他相信了,害怕了,以后再也不敢碰男人了,也算是你的成功了。”   “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的,小满。”   他说完这些话,重新点燃了一根雪茄,眼睛像蛇,”什么时候能做好呢?”   “你妈妈也等不了那么久了。”   “事成之后,我会送你和你妈妈出国,你到萨岛深造,你妈妈接受治疗。”   “你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包括顾小芒。”   像是某种神明的审判,不容置喙,男人的手轻轻地抚过小满栗色的短发,是一种属于长辈对晚辈的眷顾。   察觉到顾潮下一秒就要走,小满急切地抱住了他的双腿,他是个自尊自爱的孩子,第一次用那种苦楚悲戚的模样示弱,几乎要哭出血泪,他绝望地哀求着顾潮,“顾,顾叔叔,求求你,我不想和顾小芒分开。”   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否则谁愿意摇尾乞怜呢。   顾潮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孩子,初见时,他是那般羸弱瘦小,比自己的儿子大一岁,却要胆怯弱小很多,强者天生对弱者有种悲悯,他也曾把小满当做自己的孩子,若不是这孩子想要的太多,他也不会下此狠手。   “你想要的总会得到,但人不能什么都得到,那样太贪心了。”他撤开腿,任由哭泣的少年摔到了地上,“你妈妈就留在这边治疗吧,护士会看顾好她,你也有你该做的事。”   “总该给我一些时间。”小满还未说完,顾潮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窗外的雨声滴答,已经好几日没有太阳,浓云遮蔽了天空与日月,小满再也见不到所谓的日光,他的人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一场永不停歇的雨。 第131章   顾潮走得轻快,他已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小满始终停留在原地,像在扮演一场悲惨而无望的默剧,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看天上落下来的雨。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他也不知道,只是忽然想起顾矜芒明天的录制,幸好是棚内录制,这样顾小芒就不会淋到雨了,想到这里,他忽然淡淡地笑起来。   已经被忽略许久的手机积攒了许多信息,一股脑地塞进他酸涩的眼睛里。   顾小芒:吃麦当劳了吗?[小狗探头]   顾小芒:宝宝有没有买衣服?   顾小芒:在干什么呢?   顾小芒:怎么不回。   芒果果:妈妈感冒了,我带她来诊所看看。   不知是怀揣着怎样的希冀,他发了这样一条信息,静静地等待着回复,神经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他甚至能听到墙上钟表走动的声响,还有窗外雨滴落在玻璃窗上的啪嗒声,可没有得到回复,小满这才意识到现在是顾矜芒的上课时间,他没法使用手机。   心底那些微弱的火苗都被夏季湿漉漉的雨给打湿了,变成了一缕薄薄的轻烟。   他又给顾矜芒发了消息。   芒果果:医生看了说是普通的流感,最近流感的人很多,顾小芒,你也要多喝些热水吖。^_^   芒果果:不过她明天就没法过去了,我托了前台来照顾她一天,她很想去,我跟她说到时候可以电视上看,她就没那么不开心了。   芒果果:你准备得怎样了呢?   芒果果:男朋友。   芒果果:ヾ(≧▽≦*)o   那边像是沉寂的山谷,时不时给出一些回声,但绝对不是现在,顾小芒还在忙,没有回复,小满拎着手机来到女人所在的病房,顾潮把她安排流云的中层,是个单人的VIP套房,跟五星级酒店没什么区别,但色调总是冷淡的白,小满在此刻读懂了设计师的意思,白即是空,空空地来,也空空地去,什么都带不走。   他晃了晃头,不想深究这些与命运有关的东西。   女人正躺在纯白的病床上,她的裙子换成了白色的病号服,长发披散在肩头,脸色比纸还白,长睫阖着,像在沉睡,又像在长眠,小满害怕地拍了拍她的脸,叫了她好几声“妈妈”。   “宝宝,痛。”女人终于有了反应,蹙着眉头,抓着小满的手臂,“宝宝,我痛。”   “哪里痛?妈妈。”小满双手按住她的脑袋,轻轻地按揉,“是这里痛吗?”   血液从女人的鼻腔喷涌而出,打湿了她干净的脸。   小满急得捏住她的鼻翼,按动了床头的呼叫铃,护士立刻就过来了,给女人止住了血,又拿了一套新的病号服过来,“唉,这血癌,就是这样。”   小满感觉到一阵头昏目眩,这一天的光景,发生的事情就如同做梦一般,医生说的什么急性白血病,好像离他很遥远,他只在电视和新闻看过这种病,很远很远,可他知道癌症,寻常人都是谈癌色变,原来这就是癌症,这就是血癌。   “你没事吧。”护士看着他,一脸关切,“如果不舒服,要不要做个全身的体检,都是包含在住院的资费里的,不会另外收费。”   “不用麻烦了,谢谢你,护士。”小满收敛起近乎崩溃的神色,对陌生人回以善意的笑容。   “那好,有什么事就按铃,晚点我会过来打吊针。”护士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   “宝宝。”女人举起手,小满握住了,“宝宝,冷冰冰,唱歌。”   小满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疯傻的女人还记挂着顾矜芒要录制的节目,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安慰道,“妈妈生病了,到时候看电视就好了,妈妈明天在这里休息,好吗?”   “不要。”女人扁着嘴,明明病到形容憔悴,却很执拗,“要去看看,冷冰冰唱歌,好听,答应了他。”   “别去了,我们不去了,妈妈。”   小满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对妈妈的所有怨怼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他的妈妈,得了癌症,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会比一条生命更加重要,他要投降,他决定对这个世界投降,决定对命运投降,只要投降能救回他的妈妈,就够了。   “想去,看看。”女人不解地看着他,她不懂他的眼泪,也不懂他的伤心,可是母子连心,她也开始落泪,“宝宝带我去罢。”   小满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受不了妈妈的眼泪。   顾矜芒的短信来了一大串,似迟来的号角,再也勾不起一点士气。   顾小芒:严重吗?要去流云看看吗?   顾小芒:准备好了,留了个前排的座位给我的宝宝。   顾小芒:想你啊。   顾小芒:看看你。   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视频通话,小满看着手机随着铃声震颤,看着它逐渐平息,化为一片死寂。   芒果果:妈妈很想看你唱歌诶,她明天也要去,我们都坐前排给你加油嗷。   芒果果:顾小芒,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棒的嗷。   芒果果:[爱心]   芒果果:诊所里有些吵,不太方便视频,我们还是明天见吧。   芒果果:想你,千千万万遍。   他没有再回复了。 第132章   A市的雨下个不停,从流云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起伏的群山在雨水的浸润中变得更为苍绿,等待的时候,借着氤氲的雾气,小满在窗上画出了一个微笑的小人。   “已经弄好啦。”   护士带着女人从洗手间出来。   女人穿着艳丽的花裙,长发上了微卷,面上有了一层淡妆,细长的眉,明亮的眼,薄淡的腮红和略显冷色的口脂,这样稍微一鼓捣,女人看着状态就好了很多。   “看着就好多了,完全看不出生病了。”   “谢谢,谢谢。”   “太客气啦,都是小事儿。”护士把化妆品收起来,往外边走,“明天可要准时回来哦,你妈妈要回来打针。”   “会的,麻烦护士了。”小满乖顺地点头,“妈妈我们该出发了。”   他牵住了妈妈的手,望窗户上看了一眼,细密的雨滴在玻璃上留下痕迹,他抿了抿唇,随手把上边的微笑小人擦去了。   两人先去附近的花店取了花,才打车到了澄澜楼下,女人对这种陌生的环境好奇又恐惧,直往小满身后躲。   “你是小满吧?”一个年轻的女孩迎了上来。   “我是。”小满点点头,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顾小芒的同事,微笑道,“姐姐你好,请问你是顾小芒的同事吗”   “我是他的助理,你叫我小鱼就好啦。”她领着两人往电梯那边走,“他老早就叫我在这边等着了,生怕你们来了,不知道怎么走。”   电梯来到澄澜的中层,顾矜芒有自己的化妆间,不用跟其他的选手挤在一块。   小满到门口的时候,他正好推门出来,明明只上了一点淡妆,但漂亮的眼睛更为深邃,他身上穿着一袭纯白的西装,满头蓬松的碎发染了淡金色,这个略微浮夸的发色到了顾矜芒身上,不显违和,反而更令人觉得矜贵优雅,微笑间,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顾小芒,祝你演出顺利。”   小满的怀里抱着一大捧玫瑰,小脸被鲜红而热烈的花朵簇拥着,显得格外素净,他把满怀的玫瑰递过去,只觉得玫瑰花与今天的顾矜芒极为相衬,像极了书里小王子与他的玫瑰花。   “冷冰冰,你真好看。”女人看见顾矜芒今天的装束,眼睛发光,摆弄着自己的裙摆,“阿秀,阿秀也漂亮。”   “是的。”顾矜芒冲她点点头,“阿姨今天看着气色很好,感冒完全好了吗?”他询问的眼神看向小满,“用不用再去流云看看?”   “不用。”小满摇头,淡淡地笑着摸摸女人的头发,“来之前问过医生了,小感冒而已,不碍事。”   “那就好。”顾矜芒点点头,转头跟助理说,“帮忙带阿姨去吃点东西。”   女人遇见面善的人就很好哄,被助理拿出来的小鱼仔哄得找不着北,乐呵呵地跟着人走了。   小小的化妆间只剩下两个人,小满感觉心底那种悲伤又涌了上来,绞着手指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顾矜芒靠近他,高大的阴影将他罩住,他来不及反应,微凉的指尖就擒住了他的下巴,强制他抬头,承受激烈的亲吻。   原来支走妈妈是为了这个。 第133章   小满觉得自己不该沉浸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里,他推了推面前人的胸.膛,只觉得坚如磐石,不可撼动。   顾矜芒顺势抓住了他两只乱动的手腕,举至他头顶,就像拎住了一只不断挣扎的小兽,男人的呼吸急.切狂.乱,如同在沙漠中渴了许久的旅人,终于捧住了一汪清泉,就连吸.吮都带着濒临干涸的恐惧。   “唔,痛。”   少年的舌尖被两片嘴唇含住,被挟持的痛感从舌.根蔓延开,随后他得了短暂的呼吸,却惊骇地睁大了双眼,顾矜芒急乱的吻落在他的颈.侧,微凉的指尖从他的衬衣下摆往上探,摸到那一把紧窄的腰。   那分明是他们不曾涉及的领域,男人的举动带着深重的躁.动,似乎是希望通过这些逾越的接触去安抚心中的不安。   “顾,顾小芒。”小满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因为呼吸的缺氧,大脑有了片刻的空白,他的眼神迷.离,唇珠殷.红,形态更似一种无意的勾.引,“怎么了?”   他关切的语气在一瞬间驯服了一只躁.狂的野兽。   顾矜芒停下了强.势的动作,仿佛耳朵都耷拉下来,将头靠在他的颈窝。   “你没有回复我。”   “什么?”   “昨晚。”   “昨晚没有回。”   “我睡不好。”   顾矜芒的一连串控诉,让小满的心脏起了阵阵的闷痛。   他忍不住就要道歉,做出一个伴侣应该有的承诺,说自己疏忽,说自己不够贴心,可这时,顾潮的话不合时宜地闯入他的脑袋。   如果日后还会有更糟糕的对待,是不是该让他先适应呢?   究竟是先让他适应,还是知难而退,小满已经分不清了,他只听见自己有些不耐烦地说,“昨天我照顾妈妈,有些累了,就先睡了,才没看手机。”   他本就生得寡淡,冷了脸更有几分凌凌的素然,令顾矜芒垂下浓长的眼睫,开始反思自己的无理取闹,“小满哥哥,你不要生气,我不知道你累了,我还以为是你不想理我了。”   “你之前都没有这样,我有些担心。”他太高了,又很想要对着小满撒娇,不得不弯腰低头弓着背,修长的胳膊把人攥在了怀里,“原来你是累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宝宝不要生气,小满哥哥不要生气。”   小满没有说话,白净的小脸似染上了寒霜。   “你照顾阿姨累的话,我请个护工吧。”顾矜芒说着就要掏出手机,他小心地殷勤着,似乎感知着某些无声的变化,小满拦住他,只跟他说,“不用了,我妈妈已经好了,后边也用不上护工,不用浪费钱。”   “宝宝,你饿不饿?”就像是得了肌肤饥.渴症,高大的男孩粘着他,亦步亦趋的,手里从桌上抓过一把软糖,睫毛在眼底留下淡淡的阴翳,“我晚上没吃,你吃了吗,宝宝,我让小鱼给你带饭过来吧。”   “怎么没吃?”小满忍不住就急急地问出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收敛了脸色,“你们录制节目的时候,不都会有盒饭吗?”   “我不想吃。”   “刚刚不开心。”   “小满哥哥陪我吃吧。”   变化是轻微的,绵密的,如同藏在布偶里细小的尖刺,一开始只觉得怪怪,到了后边,只有深刻地被刺痛了,才会发现它藏在内里的银针,顾矜芒也是如此,他感到奇怪惊慌,可小满不愿说,态度和缓,像一杯逐渐变凉的热水,令他不知所措,只能一味地黏糊糊,几乎是整个人都贴到了小满身上,带着犬类对主人难以割舍的分离焦虑。   “吃一点吧。”小满的两条手臂被抓住,被牵引着圈住了顾矜芒劲瘦的腰,“等会儿还有演出,饿到了胃痛就不好。”   “你们的盒饭都是去哪里拿呢?”他试着把手抽回来,“我去帮你拿过来。”   “不用。”顾矜芒不让他走,“我让小鱼拿过来,我们一起吃。”   小鱼来得很快,她带着女人进来的时候,看见跛脚的少年和顾矜芒待在沙发上。   她看到顾矜芒把瘦弱的男孩熊抱住,如同抱住一个喜欢的娃娃,她和顾矜芒也算是相处了一段时日,这人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对人对事都是冷淡疏离的态度,这种印象持续到了昨晚,她第一次从顾矜芒脸上看到了期待的表情。   “他皮肤很白很白,瘦瘦的,鼻头上有颗小痣,眼睛是很特别的琥珀色,栗色的头发,你明天傍晚下去等他,带他上来。”   “他差不多这么高,长得非常漂亮。”   这是顾矜芒对眼前男孩的描述,他说起时,眼神里流动着少见的温柔,仔仔细细,前前后后都替对方想好了,生怕有一点点怠慢了,当时小鱼就觉得奇怪,可她不敢问,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原来再冷酷的人,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宝贝。   “麻烦你照顾我妈妈了。”   瘦白的男孩挣扎着从男人怀里起来,笑着接过小鱼递过来的盒饭,在桌面上打开了,“顾小芒,过来吃,等会儿还要演出呢。”   “不想动,小满哥哥喂我一下吧。”   小鱼听见这句话,装作没听到,这边收一下化妆品,那边整理一下桌面,反而是小满表现得像受惊的鸟雀,瞪大了眼睛看向小鱼收拾的背影,急忙捂住了顾矜芒的嘴。   “没事的。”顾矜芒冲他无辜地眨眨眼睛,“澄澜又没说不能谈恋爱。” 第134章   一个人在精心勾勒着未来,另一个人却在策划着潦草的离开,以至于这一切都显得僵硬牵强。   到了七点五十多分的时候,小鱼面白如纸地进来,跟顾矜芒说,“不知道是哪一块出了问题,节目组突然删掉了你的演出部分,让别的选手顶上了。”   “是吗?”顾矜芒似是早有所料,面上看着没什么反应,转头跟小满笑笑,“那也好,我们可以早点回家。”   属于命运的第一重高山就这样塌陷下来。   小满不自觉地揪住了衣角,点点头,“那我先去上个洗手间,小芒,等我一会儿再一起走。”   这是顾叔叔对他发出的第一声警告,他在洗手间拨通了顾潮的电话,丝丝的电流声熨烫着他焦灼的心跳。   “顾叔叔,能不能让顾小芒上完这个节目?”他压低了声量,颤抖着嘴唇,“我一定会离开他的。”   “喔?是吗?”顾潮的声音听着冷静得多,“医院打电话过来说你今天带你妈妈出去了,叔叔还以为你要反悔呢。”   “我,我没有反悔,我就是过来看看。”小满紧张到舌头打结,“之前就答应过顾小芒要来看了,如果不来了,他更会起疑心的。”   “顾叔叔,你不是说你不想和顾小芒闹得那么僵吗?如果把他逼急了,他那么聪明,很难不怀疑到你的身上,到时候我就算离开,他也不会回到顾家,回到你和叶阿姨的身边的。”   顾潮那边一片沉寂,小满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他以为自己拖延时间的把戏会被拆穿,可没想到那边的人沉吟了一会儿,只说,“明天你的骨髓配型会出结果,到时候再说吧。”   就这样挂断了电话。   小满不知道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他忐忑地走出洗手间,看到顾矜芒在整理东西,“还有什么东西,这个是吗?我帮你收拾。”   两人忙着收拾东西,小鱼也跟着帮忙,忽然手机又接到了电话,她惊喜地“嗯嗯”了两声,喜笑颜开,就拦着他们收拾的动作。   “节目组那边说是搞错了,被换掉的应该是你后边的那个选手,他临时被爆出了劈腿的新闻,通知的场务是新来的,对业务不熟悉,通知错了,小芒你现在过去吧,那边正等你采访呢。”   小满不禁在心里暗暗地感叹,顾叔叔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就连捅破的篓子都能给它完美地圆上,他看向顾矜芒,对方快步走了过来,亲亲他的脸颊,轻声叮咛,“一会儿会有亲友采访的环节,你不要害怕,怎么想就怎么说就好,没事的,现在只是录播,到时候会剪辑,你说错了话也没关系,不会剪进去的,我先过去了,宝宝。”   “好。”小满怕他担心,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不会害怕。”   可顾矜芒得了这些话,还杵着不走,幽深的目光落在小满的嘴唇上,“小满哥哥,我有些紧张。”   小满知道他是在骗人,可他受不住对方那种专注的眼神,左右看了下,发现妈妈正在埋头吃零食,小鱼着急地看着手表,估计是怕耽误了时间,他踮起脚,把吻落在了顾矜芒的嘴唇上,“幸运勋章,希望我的顾小芒演出一切顺利。”   “好。”顾矜芒深深看他一眼,低下头,薄薄的两片嘴唇碰到了他发烫的耳朵,“希望晚上能有别的奖励。”   至于是什么奖励,他没有说,用那种晦涩难明的视线将小满困在这个承诺里。   “我先走了,宝宝,乖乖的。”他安抚性地摸了摸小满的头发。   顾矜芒走后,小鱼领着小满和女人到了个演播室,橙色的巨幅背景墙嵌着一个巨屏的电视,实时转播着舞台上采访的画面。   他们一进来,摄像头就跟着他们灵活地转动。   “宝宝快看,是冷冰冰诶。”   “有玫瑰!有玫瑰!”   “好漂亮!”   “冷冰冰是大明星!”   女人是第一次从电视上看到自己的熟人,惊喜地嗷嗷乱叫,小满看着电视屏幕里的人俊美得不像真人,完全没有被高清的屏幕摧毁美貌,与方才略微不同的是,顾矜芒纯白的西装胸前的口袋上多了一朵鲜红的玫瑰,那一抹赤红,似盛放在白雪皑皑的土壤上,彻底鲜活了起来。   主持人穿着小礼服,举着话筒,进行演出前的惯常采访,当问到有没有亲友来加油助阵的时候,一直看着冷静自持的少年突然笑得有些腼腆,“我男朋友和他的妈妈过来了。”   “男朋友?”主持人明显是个新手,瞳孔地震地看向了导播求助,随后才说,“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您的伴侣是个男孩。”   “对的,他是个小画家。”   画面切回演播室,小满看到头顶的摄像头转到自己的脸上,坐得笔直,恬笑着朝荧幕招了招手,演播室的采访采取的是隔空传声的方式,主持人的声音传来,“顾选手的可爱小男友,请做个自我介绍吧。”   小满拿起了桌面上的话筒,“大家好,我叫梁小满。”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是顾小芒的男朋友,今天非常高兴能来这里看他唱歌,他唱歌非常好听,还会很多种乐器,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他,给他投票,谢谢大家了。”   “冷冰冰,唱歌好听。”女人也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竖起了大拇指,“你要加油。”   “阿姨看着好年轻,也很开明。”主持人观察力很敏锐,似乎察觉到了女人异常的小孩作态,连忙把话题转回录制现场,字字珠玑,“作为新生代的歌手,你现在就直接公布了性取向,国内目前对同性恋的包容度还是非常低的,你这边没有考虑过节目播出之后会遭到反同人士的抵制吗?”   站在她身旁的男人,接过了话筒,眼眸沉静,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在我看来,同性恋只是一种取向,就像异性恋一样。它不是一种疾病,也不是不正常,只是一种简单的选择。”   “这个世界拥有许多种色彩,也应该允许多种色彩的存在。”   “当然我公布我的性取向,并不是为了争取什么。”   “我只是想在大家的见证下,重新跟我的爱人表白一次。”   他多情的桃花眼注视着面前的摄像机,似穿过重重的屏幕,抓住了那个他心爱的人,“小满哥哥,我想跟你说,我非常爱你,非常喜欢你。”   明明身上的气质都很冷沉,可当他说起那个人的名字,他的目光就变得柔和,似涓涓流淌的河流,碧波荡漾,柔情万种,“虽然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是很喜欢我,但是我会努力,让你更喜欢我多一点的。” 第135章   他说他非常爱我,非常喜欢我,而我却给了他那种不是很喜欢他的感觉,真该死啊,心脏处那种熟悉的刺痛又卷土重来,巨大的绝望将小满彻底地包裹,幸好画面又切回了录制现场,没有再落到他的身上。   “哇哦,真是太甜了,到底什么时候甜甜的恋爱才能落到我身上啊,怎么我感觉光是站在这里,整个人就特别亮呢。”主持人虽然被美好的爱情刺|激地嗷嗷叫,却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采访任务,“那言归正传,小芒今天带来的曲目是哪首歌呢?”   “莫文蔚的《慢慢喜欢你》。”   “那就让我们一起期待你的演出了。”   舞台的背景是深蓝色的,镜头从一男一女的伴舞切入,他们扮演着相知相恋的恩爱情侣,时而纠缠,时而分离,随后镜头转到纵深的舞台中间,拉近的特写给到了歌唱者的好相貌,那一双含情眼,凉薄唇,显出极致的多情与无情,空灵的嗓音似百灵鸟遨游在偌大的舞台之间。   书里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   骑的单车还有他和他的对谈   男孩的白色衣裳男孩爱看他穿   好多桥段   好多都浪漫   好多人心酸   好聚好散   好多天都看不完   这首歌原本写的是一对男女从少时相恋到婚后相濡以沫的甜蜜场景,明明是这样重要的场合,顾矜芒还是特意修改了歌词,把故事里的“她”换成了“他”,把歌曲变成了两个男孩的故事,懂得了这层含义的小满用手掌捂住了脸,眼泪完全不受他的控制,汹涌地从指缝里流出。   这是顾小芒唱给他听的歌,在这样盛大的舞台里,他用细腻柔软的声线轻轻地吟唱,像稀薄的日光缓缓地铺洒在小满生满龃龉的生命里。   晚餐后的甜点就点你喜欢的吧   今晚就换你去床的右边睡吧   这次旅行我还想去上次的沙滩   球鞋手表   袜子和衬衫都已经烫好   放行李箱   早上等着你起床   顾矜芒唱到这段时,唇角勾起,浓稠的爱意徜徉在眼底,他唱的不是歌曲里的故事,而是他和小满哥哥的故事,也是属于他们的未来,这些年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想到以后也会去更多地方,他笑开了,似高山上的花经历了浓烈的盛放,那股馥郁的花香被凌冽的风带到了宁静的旷野里,也带到了沉寂的深谷里,爱赋予的旺盛生命力,令他本就冷艳的面容更为秾丽。   这是梁小满和顾矜芒的故事,台上的人唱着爱慕,喜悦,蓬勃的期待,台下的人擦掉了眼泪,眼圈湿红,因为他知道到不了,那些他们以为的未来,永远也到不了。   “宝宝,不要哭哭。”女人伸手来抱他,温暖的拥抱给了他许多慰藉,“宝宝,冷冰冰厉害,不哭,我们不哭哦。”   她表现得像个合格的大人,小满不知道她是如何判断出自己此刻流下的泪水是是出自喜悦还是伤心,可足够了,他用指尖往上擦去了几滴泪,对女人挤出一个笑,“妈妈,我哭是因为我很开心,顾小芒唱得很好,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他说着眼泪又有些止不住,歌曲已经走到了最耳熟能详的部分。   慢慢喜欢你   慢慢地亲密   慢慢聊自己   慢慢和你走在一起   慢慢我想配合你   慢慢把我给你   慢慢喜欢你   慢慢地回忆   慢慢地陪你慢慢地老去   因为慢慢是个最好的原因   “慢慢地陪你慢慢地老去”   “因为慢慢是个最好的原因”   台下的观众给到了镜头,几乎都是泪眼汪汪,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人,可如今的时代啊,什么都太快了,太快的喜欢,太快的激|情,太快的离别,太快的忘却,梁小满和顾矜芒认识了十年,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啊,光是想到这里,小满的泪就落了满襟。   书里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   既是尾声,又是开端。   台上的人深阖着双眼,沉浸在情绪里,空旷的舞台一片冷寂,仅有的光落在他的面上,金色的光落满了他的睫毛,歌声美得像人鱼低声的吟唱。   “谢谢各位的倾听。”   俊美的男人站在光里,身后是无尽的寂寥,他即成了光,拥有了光的人,微微颔首,单手环到胸前,稍稍俯身,完成了一个极其优雅的谢幕礼。   像孤独而美丽的王子。   小满怀里抱着玫瑰花,身后牵着女人,跟着小鱼,奔走在狭长的通道里,他耳边穿透着风,病弱的腿不能令他颓靡,他拖着那只腿奔跑着,前行着,因为他要去给自己最心爱的人,献上最美丽的鲜花。   到了到了,终于到了。   顾矜芒从台上下来,他金色的头发上落满了点点的彩色,是舞台结束后飘飞的彩花,他远远看见了小满,迈开长腿,跑得比小满更快一些,因为他要奔向自己孱弱的爱人。   两人在台上相遇,紧密的拥抱足以令人窒.息,这个世界忽然安静,只有彼此贴近的心跳声和怀里的花香气。   “谢谢你,小满哥哥。”如果要问顾矜芒是谢谢什么,他其实也不太懂,他只觉得喜悦大于感动,小满哥哥是跑着来接自己的。   “顾小芒,你非常棒,你是最棒的。”少年的脸颊绯.红,跑动间的呼吸都没停歇,可他坚持竖起大拇指,给自己的偶像点赞,“真的非常好听,没人能比过你,顾小芒。”   他说着说着就要哭,眼泪刷刷地往下落,唇角下瘪,顾矜芒的指尖捻去那些眼泪,促狭地笑,“掉小珍珠咯。”   “才没有。”小满胡乱地擦脸,如果顾矜芒正儿八经地安慰他,他可能会越哭越凶,可被这样一打趣,所有的眼泪都收了回去,只剩下羞,赧。   “冷冰冰坏坏,欺负宝宝。”女人愤愤不平,和小满站在同一个阵线,面上气鼓鼓的。   “小鱼,能麻烦你给我们三个拍张合影吗?”小满拿出手机,递给小鱼。   “当然是可以啦。”小鱼是专业干这个的,“你们三个人,站得近一些。”   小满被挤到了画面中间,左边是笑眯眯的女人,右边是把手臂强势地圈住他肩头的顾矜芒,“咔嚓”好几声,小鱼拍了很多张,每一张都很好看,后台的光线尽管有些昏暗,但三个人都长得很好,五官精致,脸上的笑意看着很温馨,小满拿着手机看了又看。   顾小芒的演出结束,就可以离场了,这第一场录制的名次结果决定是否能参加下一轮的集训和节目录制,许多选手都选择留在现场等到结果出来再走,但顾小芒不太在意这些,换了自己的衣服,就领着小满和女人回了家。   他接近有半个月不在家,平常家里的卫生都是他在弄,一进门,他就皱起眉头,开始打扫卫生。   “顾小芒,你先去洗个澡吧,很晚了,你先去休息吧,而且家里也不脏啊,这段时间我都感觉没什么好打扫的。”小满搓搓鼻头,有些不好意思,他真不觉得家里乱,可能艺术家眼里的乱和普通人眼里的乱不太一样,他其实很喜欢那种凌乱的感觉,太整齐了反而很难受,但顾矜芒不一样,他喜欢什么事情都井井有条,全然没有艺术家的邋遢,狭长的眼眸扫过来一眼,无声的威慑下,小满只能低头玩手指,不敢说话了。   “去洗澡吧。”顾矜芒把客厅乱七八糟的零食收到电视柜里。   小满只得进去洗澡,他没有洗澡听歌的习惯,可顾矜芒今天实在唱得太好了,他忍不住把录下来的音频重复得播放,等他洗完澡出来,顾小芒也打扫完了,整个家里焕然一新,颠三倒四乱扔的东西都不了踪影,他急急地拽住男人的手臂,“我的画笔画纸你都帮我收好了吗?”   “收好了,放心吧。”顾矜芒收拾的时候出了些汗,只穿了件背心,强壮的手臂肌肉布满薄薄的汗液,小满想起他演出前说的话,手指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连忙松开。   肩上挂着大毛巾的男人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懵,随后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呼吸落到了他的耳际,“等洗完了找你讨赏。”   说完就自顾自的走了,留下小满在身后喊,“我没,我没答应的啊。”   女人坐在沙发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没什么精神头了,她是个生病的人,可能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方才了,现在到了家,整个人松懈下来,妆容都遮掩不住的病态。   “妈妈,你先去睡觉,我下去买点卸妆的东西,你乖乖睡,睡着了我也能弄的。”他扶着女人回了房,从衣柜里翻出舒服些的睡衣,“妈妈换这个睡衣会舒服一些。”   楼下就有便利店,他上网找了找卸妆的教程,买了些卸妆的湿巾上来,把女人脸上的妆充分溶解后,打湿了毛巾把那些彩妆带走,用温水沾着毛巾仔细地擦了好几遍,从眉眼到嘴唇,他动作很轻,女人睡得很沉,没有醒。   屋里静静的,只有窗外的几声蝉鸣和窗外云层里透出来的一点淡淡月光,女人的脸色没了颜色的修饰,在灯光下苍白的惊人,小满心中那些旖.旎的心思都烟消云散,长长地叹出口气,关上了灯。   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顾矜芒下身披了个浴巾就出来了,正在接电话,他话少得很,只偶尔“嗯嗯”两声,最后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神情看着不是很愉快。   “怎么了,是节目又出什么问题了吗?”顾叔叔难道又反悔了,小满问得很着急,顾矜芒摇摇头,走了过来,那么高的一个大男孩,弓着腰,把脸靠在他肩膀上,声音低落,“导演组通知了名次,第一名,让我明天继续过澄澜那边集训,这次得有一个月没法回来。”   这个节目是澄澜筹划了许久的,他们从世界各地找来了各种有潜力的素人培训,就是为了打造各种风格的明日之星,今天的录制只是第一轮选拔,后边集训的时间只会越来越长,到时候自己又在哪里呢,小满也不知道,他把脸靠着顾小芒的脸,似乎在汲取力量,安抚着大狼狗的后背,“没事的,一个月而已,很快就能再见到。”   “太久了。”男人的声音瓮声瓮气,全然没有平日里那种冷酷的感觉。   “没事,到时候我可以去公司看你,不知道方便吗?允许探望吗?”小满几乎是脱口而出,后知后觉地反悔,“如果不方便也没办法,总不能搞什么特权,让其他的选手反感。”   “明天我会问问看,看看家属能不能陪读。”顾矜芒站直了,居高临下地像抚摸一只听话的小猫,把小满额前的碎发都拨开,露出湿润的眼睛,声线低哑,“我来拿我的奖励了。”   他重重地吻上来,手臂圈住细瘦的腰,往上托,在小满的一声惊呼中,将人举得高高的,托到了餐桌上,他那样高,就连这样,也要低下头来,小满一开始捧着他的脸,可他亲得那么用力,那么急切,令他有些害怕地抓住了他肌肉虬髯的手臂,怯怯地承受着这个吻。   绯.红的色彩,从精灵般的耳尖蔓延到脸颊,再到脖.颈,小满的皮.肤太白太薄,一害羞,就像被热意蒸透了一般,细长的手指蜷.起又松开,握不住一点手臂,顾矜芒看着他,眼瞳里有汹涌的火光,小满觉得自己被这样的眼神烧.灼了,就连指尖都在发.烫。   “小满哥哥,请你奖励我吧。”小满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样的奖励,他感到慌张,觉得被野狼盯上了,顾矜芒的唇角还残留着交.缠的口.涎,微凉的指尖探到衣摆,像吃不到肉的狗,都快要哭了,“让我亲亲你,小满哥哥。”   你就要离开了,你要答应他吗?   相爱的人,对亲昵有了瘾,当亲近不了的时候,就会觉得渴带着热痒,小满不忍心拒绝,不论他说的是什么,他都不忍心,只点点头。   意识像在天上飞,上衣的下摆不知何时到了他嘴里,他觉得自己成了小狗,乱叼东西,又觉得顾小芒更像小狗,黏.腻微凉的触.感令他的手臂起了阵阵的鸡皮疙瘩,“嘶,”他痛呼一声,顾矜芒吐出了口里淡粉的软肉,心虚地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宝宝。”   他那样抱上来,像抱住阳光,水流,亦或者什么重要的东西,表现出幼稚,霸道,爆棚的独占欲,“好爱小满哥哥,我很爱你,宝宝。”   小满手臂圈住他的头,依旧放他在微痛的胸.口,看向他的眼神很温柔,“我也很喜欢你。”   相比顾矜芒对他的偏爱,他觉得自己谈不上爱,所以他只能说喜欢,这样的喜欢也很卑劣,他在说的时候,心里暗暗谴责着自己。   顾矜芒没有新的动作,他这样就很满足,他很纯情,总觉得许多事情都要留到新婚之夜,亦或是等小满更爱他一些,情投意合的时候,他的脑子很聪明,可想法总是出乎意料的纯洁,亲一亲,舔.一.舔,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对现阶段而言。   两人抱了许久,顾矜芒后来又去冲了个澡,小满回到房间里,看着手机里顾潮发来的信息,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那些潮.红的爱意都消失殆尽,风花雪月最后只剩下了寂寥的风。   “明天过来医院谈谈。”   “好的,顾叔叔。”他敲击着屏幕回复完了,倒在床上,眼睁睁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白色的,只有一个圆形的灯,像残缺的义眼,忽然感觉有些累,他用手背遮住了眼睛,似蜗牛钻进背后的壳子里,自欺欺人。   “困了?”顾矜芒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像死尸一样躺着,没什么生气,他说着,弯下腰,亲了亲他的手背,又亲了亲他的嘴唇,“总得给我留个位置。”   “喔,好。”小满乖巧地挪了个位置,挪到了靠近飘窗那边,看着飘窗上一层凌凌的月光,“感觉中秋节也很快了,到时候的月亮一定会格外圆,如果你在家,我们就在阳台上赏月,吃月饼喝茶。”   这些简单的期许,足够简单,却是花光他所有运气都无法企及的愿望,他感到无力,顾矜芒也躺了下来,身体贴了上来,闲话家常一般,“很快了,你想吃什么馅料的月饼。”   “都可以,不要太甜的就好。”说话人转过身来,把脸贴在男人的颈窝,“明天还是问问吧,家属陪同什么的。”   “好,我会记得的。”顾矜芒低头亲亲他的眼睛。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集训集|合的时间是八点,第二天顾矜芒刚松开小满,他就立刻睁开了眼睛,看着很清醒,“我送你出去吧。”   不给顾矜芒拒绝的机会,他就起来换了身衣服,蹑手蹑脚地到了洗手间洗漱,弄完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顾矜芒煮了粥,煎了鸡蛋和火腿,两人坐着吃完了,小满跟着顾矜芒下楼。   是个少见的晴朗天气,顾矜芒坐上重机,面容都掩在头盔之后,只有一双眼睛深邃迷人,身后的天空是蓝色的,有一些浅薄的云朵,他长腿搁在地上,认真地看着小满,“宝宝,那我走了。”   他摆摆手,在原地的少年也笑着摆摆手,目送着机车碾着未干的水洼离去,去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第136章   顾矜芒走后,小满回了家里,把女人给叫醒了。   女人洗漱的时候,他在房间里整理女人要带的东西,转念间想到,流云医院病房里准备的东西比五星级酒店还要周全,根本就不用另外带。   他停下了动作,看着手里的碎花连衣裙,妈妈去了流云怕是没有机会再穿这些漂亮的裙子了,她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每天去托儿所出门前都要挑挑拣拣的,选一套自己最想穿的衣服,这样的日子以后大概率都不会再有了,只能穿素白的病号服,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酸涩得要命。   “宝宝,我好啦。”女人洗漱完就来找他,歪着头,“怎么哭哭?”   “没事。”小满摆摆手,指着床上的那些衣物,挤出一个笑脸,“妈妈,你今天想穿哪套?”   “花花裙子。”女人真的太喜欢花了,她的最优选永远是花裙子,“花i裙子,好看,小朋友,喜欢。”   她还以为今天去的还是托儿所,苍白的脸上挂着几分期待,小满站起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耐心地跟她解释,“妈妈,我们今天不去托儿所,我们先去医院治病,等病好了,我们再去找小朋友玩喔。”   “打针,痛痛。”女人垂下眼睫,指着手,“痛,不喜欢,不要去,医院。”   小满像哄孩子一样的,“但是生病了就是要打针呀,不打针不会好的妈妈,你好了才能继续和小朋友玩喔,不然他们看到你生病也会不开心喔。”   “昨天打,今天不打。”女人耍赖,“不打不打。”   “要乖乖,才有糖果吃喔。”小满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到客厅,从茶几上抱走了一大罐糖果,“妈妈乖乖打针就会有糖果奖励喔。”   “好诶。”女人又开心起来,兴奋地拍了拍手,小满现在反而庆幸她是个憨傻的,神志不清的。   因为清醒地活着实在是太痛了。   到了医院,护士把女人带去打针了,小满把糖果拿给护士,“护士姐姐,麻烦打完了拿给我妈妈吃,这样她就不会闹了。”   “好。”护士和女人走后,房间里只剩下顾小芒和顾潮两个人,小满不安地搓着手指,微微朝顾潮倾身,小心翼翼地开口,“顾叔叔,配型的结果能让我看看吗?”   顾潮把手头的资料递给他,小满完全看不懂,求助的眼神看过去,“顾叔叔,我看不懂。”   “配型成功了。”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小满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那什么时候能安排手术?”   顾潮随手点了一根香烟,长腿交叠着,一条胳膊搭在一边的沙发上,姿态闲适,语气淡淡,“初步的治疗手段,国内的医疗水平还是可以达到的,但是中后期的疗程明显国外的老教授会更有把握一些,我已经联系了国外这方面最好的医生,给你们订了月底的机票,你要在这之前把事情办好。”   办好什么事情他们都心知肚明,小满咬着下唇,“我会办好的。”今天是四号,距离月底只有二十多天了,二十多天,二十多天也好啊,他过来之前没想到能有二十多天的时间留给他和顾小芒,已经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了。   “顾叔叔,我会把这件事办好的,请您不要冻结顾小芒参加的节目,他唱歌非常好听,这是他昨天唱歌的视频,给您看看。”   他急急地把录像拿过去,想要用证据说明顾矜芒的实力。   顾潮却把他的手拨开,连一丝余光都没给,他朝着小满看过来,眼底的厌恶不加修饰,“你真以为你那点蹩脚的理由能说服我?我昨天停手,不过是想到这节目是录播的罢了。”   这些话让小满感觉不寒而栗。   毁灭一个人的方式,是让他历经坎坷,建起高楼,最后一阵飓风将它摧枯拉朽,夷为平地,真高明啊,小满讥讽地笑,“顾叔叔,你真是一个好父亲。”   “那是自然。”顾潮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手里的烟,长长地呼出烟圈,“我的孩子,我自然有我的教育方式。”   “如果这个教育方式是错的呢?”小满额前的头发有些长了,遮住了湿润的眼睛,给周身的气度增加了几分阴郁,“如果顾叔叔到最后发现这个方式是错的呢?”   “我从来不会错。”   嗤笑一声,顾潮将未完的香烟按在烟灰缸里,站起来,好整以暇地整理自己的袖扣,“与其跟我在这里讨论是非对错,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我的儿子走上正途。”   “孩子,上点心。”   他路过小满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个慈爱的长辈,只有小满知道那种无声的警告,像暗处的毒蛇它与你共处,亲昵地与你为友,可永远不要忽视它尖锐的牙齿和诡异的竖瞳。   等到顾潮消失在门口,小满周身的神经才松懈下来,走到了女人的病房门口,穿过偌大的纯白客厅,走进侧边的房间。   女人已经换上了病号服,脸色很差,手上打着点滴,睡着了,睡梦中皱起眉头,小满不敢吵醒她,只取出了画板,在一旁的凳子上静静地作画,沙沙的笔刷融入潮湿的蝉鸣里。   今年A市的天气很诡异,阴雨不断,少有晴天,本就是南方,水气要更重一些,这样没完没了的下雨,什么东西都沾上了潮意,就他思索的这一会儿光景,就有雨滴洒进了窗户。   他去关了窗,就见到女人睁开了眼睛,她嘴唇有些干,眼神很疲倦,“宝宝,痛。”   小满知道白血病人浑身都会痛,他连忙问,“是哪里比较痛,妈妈,我给你按按。”   女人指着插着针头的手背,“这里,拔掉,不喜欢。”   药水通过透明狭窄的管道进入血液里,小满用手捂住了女人的手背,轻轻地按|摩,“这样会好点吗?”   “还是痛,难受。”   小满怕是药水出了问题,他明明知道不是,可他还是叫来了护士,护士很仔细地检查之后,跟他说,“这个病是这样的,不可能不痛的,你要看开一些。”   是啊,若是其他能治好的病,他还能把医生和护士都问个遍,问说怎么还没见好转,可这是白血病,是传说中的血癌。   他颓唐地点点头,“好的谢谢。”   那种绝望与心疼根本没有给小满喘息的时间。   顾矜芒到公司之后给他发了好些信息,他还没来得及回复。   顾小芒:已经到了。[小狗探头]   顾小芒:想你了,宝宝。[狗狗落泪]   顾小芒:睡回笼觉去了吗?   小满只觉得心烦意燥,他好像无法处理感情了,当亲人的生存都成了问题,那些少年的爱意就显得单薄脆弱,顾叔叔说得对,就算他不插手,这段感情也该不攻自破了。   顾小芒:今天问了人,他们说可以带家属,就是上课时间家属只能待在我的公寓里,宝宝,你过来吧。[狗狗叼玫瑰]   小满忽然意识到这是他和顾小芒最后的相处时间,等自己做完了坏事,顾小芒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母亲还面白如纸地躺在病床上,流云的医护是一流的,如果他有需要,护士甚至可以二十四小时陪护,让他放手去做自己的事。   可他走得开吗?   这段时间也有可能成为他和妈妈相处的最后时光。   芒果果:刚刚在睡觉,没看信息。   芒果果:送妈妈去了托儿所,回来眯了一下。   芒果果:我会找时间过去看你的。^_^   顾小芒:好叭[狗狗落泪]   顾小芒:过几天会有户外活动,能带家属,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哦[狗狗落泪][狗狗落泪][狗狗落泪]   顾小芒:宝宝你在干嘛呢[小狗探头]   顾小芒:在画画吗   芒果果:对,接了几个急稿,这段时间回复信息会迟一些。   芒果果:不要过分担心嗷   芒果果:^_^   其实说了第一个谎,后边的谎言就变得信手拈来,小满感觉自己没有气力再去经营一段感情了,特别是到了下午的时候,妈妈开始接受化疗,她躺在那边,骨头缝里的痛楚令她挣扎,发脾气,小满和护士都有些控制不住她。   医生害怕影响治疗的效果,给她上了束缚的绑带,她的苦楚伴着阵痛的呻.吟逐渐变得微弱,最后沉沉地睡去,如同被病魔吸干了血液。   这时候顾矜芒刚下课,给他发了很多信息,手机不断的震动令小满心烦意燥,他关了所有消息的通知,如同活在一个真空的世界里,能更好地照顾他的妈妈。   女人做完第一次化疗,已经完全吃不下东西了,她躺在小满的怀抱里,看着那么瘦弱的一个人,小满给她喂粥,她不喝,只喊着要吃糖,仿佛糖能将她所有的病痛都带走。   “妈妈,你要喝点粥,这样才能好起来。”   “你不喝,等会儿要打营养液,会很痛。”   小满的眉毛拧成一个小小的川字,女人轻轻地用手抚平,乖乖地喝了好几口米粥,就安静地睡着了。   夜晚来得很慢很慢,痛苦的时日总是显得格外漫长。   小满打开手机,才发现顾矜芒给他发了好多消息,打了很多个电话,都如同石头落入了大海。   顾小芒:宝宝刚下课,吃晚饭了。   顾小芒:不好吃。   顾小芒:看着就不好吃[图片]   顾小芒:太阳下山了,宝宝。[图片]   顾小芒:宝宝怎么不回   顾小芒:又把自己关起来画画了,有没有吃饭呢?   顾小芒:给你点了晚饭,外卖员送到门口了[图片]   顾小芒:拿了吗?   顾小芒:怎么不接电话   顾小芒发起了语音通话   顾小芒发起了视频通话   …   芒果果:我在忙你不知道吗?   芒果果:早上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回复信息会晚一些。   芒果果:怎么就这么粘人呢?   芒果果:早知道就不和你谈了,我觉得我需要空间。   小满打完这段话,就连手都在发抖,那边很快打来了电话,他不接,对方就换视频和语音通话,执拗的,一刻不停的,顾矜芒式的占据他手机所有的活动,好像只要小满不接,他就会把小满的电话打爆一样。   最后小满还是接起来了。   那边的呼吸声很重,急促的,慌张的,“小满哥哥,你生气了吗?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这种卑微的语气,从来都不该出现在顾矜芒身上,小满觉得自己很该死,却强迫自己“嗯”了一声。   “对不起,小满哥哥,都怪我太喜欢你了。”顾矜芒认真地道歉,几乎带上了哭腔,“你不回我的时候,我上网查了,他们都说不能这样粘着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也需要空间,可是我就是好喜欢你,很想粘着你,怎么办,小满哥哥。”   “他们都说我其实是条粘人的小狗,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我以后都会改的,你让我怎么改,我就怎么改。”   小满的心软到一塌糊涂,忍不住打开了摄像头。   镜头那边的人早就红了眼眶,俊美的脸上满是焦虑的情绪,他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第一次爱人,不懂得分寸,可眼泪里满满的都是赤诚与执拗。   “我以后会等小满哥哥联系我,不会再这样了。”他再三保证,如果身后有尾巴,他都要讨好的摇坏了,“小满哥哥别跟我分手。”   “好,我会联系你的。”小满的手指放在屏幕上,不自觉地碰触他的脸,“你说的那个活动是什么时候呢?”   老天爷啊,原谅他的私心吧。   “就这几天的事喔,到时候回家去接小满哥哥。”顾矜芒见他态度和缓,高兴起来,漂亮的眼睛水洗过一样的亮晶晶。 第137章   小满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会傻到去网上搜索情感方面的问题,还有关于爱的说法,没想到顾小芒也会这样做。   原来到了爱情里,再聪明的人也会变成一个傻瓜。   他为自己刻意伪装的冷漠感到痛恨,又因为顾小芒的卑微感到愧疚,就只剩二十多天了,在他的臆想里,是准备跟顾小芒一起好好度过的。   他原本打算去顾小芒的公司,跟他待到月底,在最后一天说分开,这是他自私的想法,他在网上查过,这样的做法叫做“断崖式分手”。   被丢下的那一方会感到心如刀绞,怀疑自己,进而怀疑人生,这恰好是顾叔叔想要的结果。   小满不想这样做,也走不开。   妈妈的身体状况很差,才进行了第一阶段的治疗,脸上就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她吃不下东西,一吃就会引发呕吐,医生过来给她打了营养液,偶尔她发疯的时候还会补上镇静剂,因而妈妈时常表现得像个安静的睡美人。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王子的存在,只有手上沾满鲜血的屠夫。   “顾小芒,对不起。”他把视频通话转换成了语音通话,“刚刚我说的话太过分了,对不起。”   其实他不该道歉的,冷暴力也是让人死心的一种,可他不知道这种时冷时热的摇摆不定,对于另一方来说,是凌迟还是仁慈。   顾小芒永远会原谅他。   他听见那边轻轻的笑声,嗓音很清冽,像夏日里干燥的海风,却落在了潮湿的雨季里,“这有什么的,每个人都会有情绪,我的宝宝是个小画家,醉心艺术总归是好的,本来就是要专心。”   “那些后来成了名的大画家,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他表示理解,又大方地承诺,“我会永远支持小满哥哥的。”   “谢谢。”   小满感觉到喉头被涩意堵住,“要不我晚上过去找你吧。”他轻轻搓揉着僵硬的指尖,“我买点东西过去,晚上我做饭给你吧,等你下课回来,就能看到我。”   “真的吗?”   “那我让小鱼过去带你,她也会做饭,我让她给你打下手吗?”   “不,不用麻烦。”小满不想那么晚了还占用助理的休息时间,“那时候都十一点多啦,也很晚了,不要麻烦人家了,你大概告诉我怎么走就好。”   “好喔,宝宝。”手机那边的人说话有一种黏黏腻腻的感觉,仿佛是一条大狗使劲地蹭着你的腿,摇晃着尾巴,他压低了声量,“宝宝,很爱你。”   可能因为是下课时间,那边的环境有些嘈杂,小满眼前仿佛现出了冷脸帅哥低声说情话的样子,不由地笑起来,“我也非常喜欢你,上课去吧,我看看今晚做什么菜给你吃,我得查下菜谱什么的。”   “好喔,宝宝你先挂。”跟所有第一次恋爱的人一样,顾矜芒也有自己执拗的坚持,他一定要做对话框最后一个发言的人,也要做被挂断电话的那个人。   可能是太喜欢了吧,就连挂断对方的电话都觉得不忍心。   小满挂了电话,唇角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透明的玻璃窗被雨水洗得很干净,倒映出他微弯的眸子,远处的山峦乌云散尽,露出一片晴朗的天空,他坐到女人身旁,一边给她轻轻地按|摩手背,一边认真地查找入门级别的食谱。   为什么会想到要给顾小芒做饭,从小到大,好像都是顾小芒在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在最后的时间里,他忽然想照顾下顾小芒,就像他那样温柔地对待自己。   简单的入门食谱要做得好吃也不简单,小满的脑子不是很灵光,只能拿出画本,第一次记下不属于速写的东西,番茄炒蛋,玉米胡萝卜排骨汤,蘑菇炖小鸡,这些食谱的入门做法。   有了单薄的期待,令他整个人的状态没有那么颓靡。   顾矜芒是晚上十一点下课,他数着时间,在九点半的时候出发,出发前他跟女人轻轻地说了声,“妈妈,我要去找一下顾小芒,晚点回来。”   女人打了镇静剂,沉沉地睡着,药力强猛,小满苦笑着,想着估计等自己回来,妈妈都不一定醒来。   他跟护士打了招呼说自己要出去一趟,护士点点头,宽慰他,“我看你这段时间也很累了,适当放松一些吧,你妈妈有我们呢,顾先生雇我们来,就是为了给你分担的。”   “我也知道,可我就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浅笑着看向睡着的女人,眼神有丝丝的疼痛,女人被病痛折磨得难受,发起狂来,他是帮不上忙的,可他总想着多陪一会儿,陪着她多走一段。   “那我就先走了。”   去了最近的超市买食材,九点多的超市人流不是很多,各种食物过了傍晚的高峰期都在打特价。   小满发现这个时候超市的客人都是成对出现,不是打扮休闲穿着睡衣凉拖的夫妻,就是刚下班的一对朋友,有商有量的,生活的烟火气逐渐将他淹没。   以前他和顾小芒和妈妈好像也是这样的,明明就在前几天,却像是过了好久,久到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小满觉得做饭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他看见了一堆绿色的蔬菜,庆幸自己去的不是菜市场,否则他什么青菜都分不清,只会招人笑话,相反顾小芒就很厉害,明明是个富贵出身的小少爷,却对这些蔬菜瓜果如数家珍,想到这里,他不禁淡淡地笑开了。   到澄澜的时候,小鱼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领着他去顾小芒的公寓,小满觉得下班时间把人叫过来,很不好意思,“小鱼,真的不好意思,小芒可能是怕我找不着地方,把你喊来了,真不好意思啊。”   “哎呀,没事儿,我们做助理的本来就是二十四小时待命,小芒他平常什么事都没叫过我,我等于是领了个闲差。我有个也是做助理的小姐妹啊,那才真惨呢,伺候一个事儿逼,一天到晚忙得像个陀螺,顾小芒这还是第二次叫我,之前就是录制节目那次,我呀,清闲得咧。”小鱼一边开门,一边笑着跟小满说明情况。   “调料还有厨具里边都有,我来给你打下手?”小鱼说着就要撸起袖子,小满从购物袋里拿出三颗黄澄澄的橙子,递给她,“不用了小鱼,我自己可以搞得定。”   “那好,有什么事情打电话找我。”小鱼给他留下了联系方式,就走了。   公寓里显得很安静,顾矜芒说过旁边都是和他一起上课的选手,可能现在也在上课,所以没什么噪音,小满先把食材都处理好,然后开始照着做好的笔记一步一步地弄。   做好的时候,整个房间烟雾缭绕的,炖锅里的汤看着还行,就是水放得多了一些,味道有些淡,西红柿炒蛋卖相就不是很好,有些稀烂,不过拌饭应该还不错,小鸡炖蘑菇,好像是把鸡肉炖老了,咬不太动,小满把它们刚搬上桌,大门就开了,顾矜芒正好回来了。   “好香,让我看看。”   “感觉很不错,能开饭了吗?宝宝。”他站在小满的身侧,亲亲他的脸,“谢谢你,小满哥哥,我很感动。”   小满的脸被亲得红红的,局促地碰着手指,“这是我第一次弄,不知道好不好吃。”   “肯定是好吃的。”   公寓的厨房是开放式的,顾矜芒一边说着,一边先去开了窗,把油烟散出去,又打开炉灶,下了一碗鸡蛋面,切碎的青葱伴着油香的煎蛋,香味都飘到隔壁去。   他单手端着面碗过来,俊美的面容染上了温馨的灯光,像个合格的丈夫。   “今天我吃小满哥哥做的,小满哥哥吃我做的。”   碗筷就放在下边的橱柜,小满刚要去拿,忽然感觉大事不妙,“啊,我忘记煮饭了。”   “哈哈,你才想起来啊,笨蛋小满哥哥。”笑着的男人眼底有光,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先去吃面。”   一碗好吃的面两个人分,小满对比了自己和顾小芒的做饭水平,深感愧疚,“感觉做得很一般,我做的菜就跟鸡肋一样,没什么味道,不吃又很浪费,唉。”   他来的时候是抱有期待的,很想把最后的这些事做好,但是如今这个结果,他有些难以接受,心里总觉得很痛,他就是想着给顾小芒最后做点吃的,都弄不好。   “我觉得很好吃。”   顾矜芒吃完了最后一口,桌上没什么东西了,小满口里说的“一般的东西”,都被他吞进肚子里。   他自发去把碗洗完了,弄好的时候,小满还沉浸在做饭翻车的情绪里,那个炖蘑菇的小鸡肉非常难咬,顾小芒居然全部都吃完了,可能牙都酸了。   “以后我还是不做饭了,难吃。”他坐在沙发上,抿着嘴唇,眼圈急得发红。   “这有什么的?”顾矜芒擦干手上的水,“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坐到小满身侧,“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做蛋糕给你,那个蛋糕跟黑炭一样吗?”   “没有人一来就是天才。”他用脸蹭蹭小满的脸,“小满哥哥,你需要做的就是放轻松。”   又来了,好像不论自己做什么都会被轻易的原谅,或者得到宽容的鼓励。   小满转过脸去,不合时宜地询问,“是不是我不论做什么不好的事,你都会觉得很好?”   “可能是吧。”顾矜芒嘀咕了一声,“谁让我喜欢你呢。”   一副无奈无辜又为爱发疯的样子。 第138章   小满很想问问如果以后我们分开了,你会怎么样,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论是在一起之前,还是在一起之后,他们都有一种神奇的默契,总觉得这辈子是要跟对方在一起的,没有思考过分开这个可能性。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下子就十二点了,小满有些放心不下妈妈,她在傍晚的时候因为身体的疼痛闹了一阵,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药效会持续到后半夜,他现在回去,她可能还睡着,也有守夜的护士在,可他就是放心不下。   “小满哥哥,去洗澡。”顾矜芒从浴室出来,水汽湿漉,体温似带着腾腾的热气,身上没有了那种柠檬的香气,只有淡淡的冷松木气息,小满耸动鼻尖,拧着眉头,“你那个柠檬的沐浴露是不是没带?我下次给你带过来吗?”   “都可以。”男人催着小满去浴室洗澡,“今晚就穿我的衣服,你脱下来的衣服就放那,一会儿我来洗。”   “我今晚没法在这里睡,小陈今晚和男朋友约会去了,妈妈一个人在家里,我得回去。”小满觉得自己非要回去的这种行为很不好,像离不开妈妈的坏孩子,一旦顾矜芒表现出一点不舍,他将会被这种负面的情绪折磨到崩溃。   但顾小芒没有,他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立刻站了起来,快速地套上了T恤和裤子,“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他们集训营有严格的规定,外出要报备,等审批,为的就是防止学员半夜偷跑出去喝酒蹦迪捡尸,给以后出道留下黑点,让公司的前功尽弃,这是小满早前就知道的,“不用送我了,我等会到楼下打个车,回去也不远。”   “不用,”顾矜芒已经在穿鞋,“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半点没有要报备的意思。   “不要这样。”小满还站在原地,好像要走的人不是他,低着脑袋,房间里所有的光都从他身上绕过,流向了别处,“你会被他们说的。”   “本来我做的饭不好吃,已经很不好了,你如果送我回去,等下被他们说,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叫了车会把车牌号发给你,到家了也会发信息给你的。”   顾矜芒静静地听他说,沉默了一会儿,掏出了手机,编辑了信息,放到小满眼前,“这样总行了吧。”   小满看着屏幕里的短信,“我是顾矜芒,今晚要出去一趟,很快回来,给我开下门禁。”   他本是一阵自由不羁的风,却眷恋上了路边残破而脆弱的小花。   机车在城市的道路上驰行,寂寥的路灯铺洒着大量昏黄的光晕,路上的车少得可怜,可顾矜芒并未急行,他降低着车速,慢慢地跟小满路过许多的风景,路过康门大桥的时候,桥上变换的灯光,一会儿像白色的金字塔,一会儿像霓虹,水波轻轻摇曳,像岁月一圈圈的年轮,被晚风吹皱了。   他们小家所在的那栋楼,不算高,但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看着荒凉又冷清,顾矜芒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嘴角咬了一根烟,“我送你上去吧。”   火光“咔嚓”一闪,照亮了许多东西。   小满抽走了他手里点燃的香烟,放进口中,猛吸一口,浓烟令他呛咳,眼角流出泪水,不知是被烟呛到的,还是心底难忍的泪水,“以后戒烟吧,顾小芒。”   “为什么?”男人侧过头看他,眼睛像装着天上的星星,睫毛很长,在眼睑处罩下阴影。   “因为不健康。”   “我问的是为什么这么突然。”他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朝着少年欺近了一步,路灯的光落在他身后,地上投映出修长的影子。   怕我离开后,你过得不好。   小满没有说出口,而是吸了一口手里的香烟,动作笨拙,被烟灰滴到指尖也没什么感觉,下一秒,踮起脚,把口中所有的烟气都给对面的人渡了过去。   主导权很快被夺走,两人的舌头都有了尼古丁的气味,像是某种亲昵的暗示,小满没有再说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的,他只是轻轻地眨了眨眼睛,“这是最后一口。” 第139章   小满不让顾矜芒送他上楼,他朝着昏黄路灯下的男孩挥手,只身上楼,进了家门,就打开了客厅和阳台的灯。   他伏在阳台的栏杆上,朝着楼下招手。   楼下的人也伸长了手臂,像一棵在路灯下肆意生长的树。   顾小芒:小满哥哥,你进去吧。   顾小芒:我看着你进去,我就走了。   顾小芒:晚安。[月亮]   芒果果:我看着你走。   顾小芒:进去吧。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楼下的人岿然不动,小满败下阵来,熄灭了客厅和阳台的灯火,躲在客厅暗处,直到听见机车引擎启动,才摸黑猫到了阳台,看着那人伏在机车脊背,在浓黑的夜色中,化作了急行的风,消失在视线里。   小满回到医院的时候,顾矜芒早就到了公寓。   顾小芒:已经到了   顾小芒:小满哥哥睡着了吗   芒果果:就要睡了。^_^   女人果然还没有醒,门口的护士年轻,是个夜猫,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还在坚持打游戏,她看见了小满,打了个哈欠,“你回来啦,小满,我还以为你要在外头过夜呢。”   小满冲她笑笑,“我怕妈妈睡醒了要找我,就赶着回来了。”   “你妈妈现在很需要休息,医生给打的镇静剂量够她睡到早上了,你出去这段时间,她都没醒,安啦,我会把她照顾好。”护士宽慰他,“医生也是24小时轮班的,有什么事第一时间会赶过来,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哦。”   “谢谢。”小满点点头进了洗手间。   流云的病房都是套间,他们住的这个跟酒店总统套房没有区别,从门口进来就是客厅,再往里边才是病床,病房里的洗手间很干净,每天都有阿姨来打扫,空气里有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小满不喜欢,惨白的墙面,小满也不喜欢,把身体用沐浴露打湿,冲干净,他就裹着毛巾出来了。   头上还在滴水,他坐在了母亲的床边,坐在了投进来的月光里,瘦削的脊背像缺失的蝴蝶翅膀,插上了耳机,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种潮湿的水汽。   顾矜芒的歌声闯入了耳朵里,像一双轻柔的手把他心底那些难受都抚平了,这是他之前要给顾叔叔看的顾小芒唱的歌,慢慢喜欢你,他偷偷听了好多次。   多好啊,他摩挲着那个遥远的影子,为什么顾叔叔就不懂得欣赏呢,难受。   他的微博最近流量不是很好,因为他都没怎么发作品,私信里都是问他约稿的内容,他一一回复了暂时不约稿,就看到顾小芒的微博发了一条新的视频内容。   是那种只存在一天的日常内容,过时即焚,在深夜时分发布,显得沉寂又落寞。   画面里的男人穿着纯白的T恤,口罩遮住下半张脸,狭长的眸子冷清又漂亮,修长的指尖有节奏地拨动着吉他的琴弦,歌声也是清冽的,像山谷里回荡的清风。   如果我笑了因为在想你   你总有无数奇怪的问题   如果我哭了也是因为你   有意无意地远离   昨夜的流星划过你的眼睛   那是我最寂寞的心情   今天也想见到你谁也无法代替   希望你同样在意当爱偷偷靠近   歌曲的名字是-今天也想见到你   那些顾矜芒未曾言明的情绪仿佛通过直白阳光的曲调传递了过来,浓烈的爱意就像天上炙热的太阳,小满此时的心情如同夏日炎炎被架在了火上,焦灼的痛感腐蚀着心室。   果然顾小芒察觉到了他刻意的冷淡。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责备,没有委屈,这条内容甚至没有跟自己说要发,一天后就会自动消失,如果他没有登上微博,甚至在分开后的所有日子里都不会发现。   所有的情绪像奔涌不停的海浪,他急急地调出和顾小芒的聊天界面,就在视频发布的后一秒,顾小芒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内容是“晚安,宝宝。” 第140章   小满觉得自己是个很坏很坏的人,难道坏人有了正当的理由,犯下的罪行就能被赦免吗?他觉得是不能的,做了坏事的人,就该一辈子被钉在耻辱墙上,受尽所有人的唾骂。   原谅对心存惭愧的人来说,反而是一种折磨。   小满并不期待顾小芒以后会理解他,或者原谅他,他带来的那些伤心失落,最终都会反噬到了自己身上,顾小芒不是孤单一人承受,他这样病态地想着,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女人睡得很好,小满轻轻地搬了个陪护床,靠在女人的床沿,他蜷缩在小床上,将脸贴近女人的手背,就像曾经生活在妈妈的肚子里,浑身放松了许多。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头剧烈地疼痛,小满觉得是没吹干头发导致的。   医生过来查房,告诉他,第一个疗程进行得很顺利,如果这样继续下去,骨髓移植后,女人痊愈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眼睛看向小满,“小孩,你看着比你妈妈还累,倒不像是你妈妈生病了。”   “人生的很多事情就是发生得很突然,但是我们一定要坚强,你要照顾好自己。”   他拍了拍小满的肩膀,才慢慢地走出门去。   “谢,谢谢。”小满呆愣在原地,从妈妈生病之后,他的压力就很大,顾小芒不知情,顾叔叔只想得到他想要的,只有医生和护士会时常告诉他要振作,要放松,要看开,但做到这些又谈何容易呢。   “宝宝。”女人挣扎着要起身,手上的针头都拆掉了,现在的她是自由的,小满不忍看她手背上密集的针眼,将她扶起来,枕头垫在她腰后,“妈妈喝点水吧。”   女人听话喝水,轻轻地吸着吸管,她的头发睡得有些乱糟糟的,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小满想带她到流云的空中花园走走,取来了梳子,给她梳头。   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变得格外的脆弱,小满轻轻地梳到了尾部,看到掉落了一大团头发。   他把那团掉发抓到了身后,不让女人发现,用发圈给她扎了个垂落的马尾。   护士把轮椅推了过来,帮着小满从病床上把女人抱起来,女人原本就瘦,到了这时候,更是像一把怀中的骨头,纤细的腕骨包裹着单薄的皮肉,那双好看的眼睛,似两颗深深镶嵌在眼眶中的黑石子。   坐着电梯到了中间的楼层,这个空中花园真的很大,有绿树遮蔽的凉亭,和爬满藤萝的长廊,还有开满莲花的池塘,接天的莲叶是无穷的绿色,粉色的莲散发着阵阵的清香,凉亭上的病人不少,时不时地交谈几句。   “好,好香,喜欢。”   女人看着满池的莲花,笑得很开心,她平常开心的时候就会不断地拍手,可她现在累了,身体陷在轮椅里,就连喜悦都显得病恹恹的,“宝宝,你看看。”   “我看到了,妈妈,很漂亮哦。”小满蹲在她身侧,帮她把鬓角的碎发塞到耳后,女人看了好一会儿,指着远处的一棵树,瞪大了眼睛,“好,好漂亮的花花,没见过。”   那是一棵开满了花朵的洋紫荆树,白色的花朵簇拥着,像洁白的伞盖,又像纯白的花海,女人很喜欢这样的花,洋紫荆很少能见到有这样的颜色,绿树夹着白花,如同春日里的一场告别。   女人要求小满给她拍个照,她的意识明明是不清醒的,可她需要拍照,需要把自己的样子留在小满的手机里。   她坐在轮椅里,身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微笑着,乌黑的鬓发上装点着美丽的花朵,这一幕,就像流动的光影,永远留在了小满的脑中,是属于他记忆里母亲的样子。   回到病房之后,女人的状态好了一些,她不再喊痛,抓着小满的手,“今天,没打。”   “因为医生说第一个疗程已经结束啦,今天让妈妈好好休息。”小满仔细地解释,女人还是不解的样子,抓紧他的手,“回家!回家!”   意思是既然已经治好了那我们就回家。   谁不想回家呢,小满也想回家,可他轻声地安抚着,“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妈妈再坚持坚持,现在还没把妈妈身体里的妖怪打败呢,等把它打败了我们就回家,我让顾小芒给你做好多好多好多好吃的,好不好。”   “冷冰冰,没有来,小陈,没有来,小朋友,没有来。”   女人垂着脑袋,变成了个要不到糖的孩子,落寞写满了她的脸,她可能不知道什么是落寞,可她知道自己在意的人都没来,在她生病的时候。   “他们都不知道,我还没跟他们说呢,说了他们会很担心哦,我们偷偷治好就能跟他们一起玩哦,给他们一个惊喜好吗?以后他们都会夸夸妈妈,说妈妈是个很棒棒的人。”   “好哦好哦。”   那种痊愈的期待似乎感染了她,女人笑着点点头。   女人的第二个疗程来得很快,中间只休息了一天,化疗的原理是把癌细胞杀死,但同时也会牺牲一些健康的细胞,于是就会导致脱发,恶心,呕吐。   小满扶着女人,她高昂的呕吐声回荡在冷寂的洗手间里,他轻拍着她的后背,看着她口角流下的狼狈涎水,用干净的毛巾给她擦了擦嘴,哄着她漱口。   谁知道女人根本没吐干净,“哇”的一声吐在他身上。   “宝,呜,宝宝。”女人自责地看着他,像做错事的孩子。   “没事的,妈妈。”小满忍着那股腥臭,给她把嘴巴擦干净,喊了护士过来,“护士姐姐,麻烦帮我看一下妈妈,我先去冲个澡。”   他去的是套房的洗手间,这里消毒水的味道没有那么浓,他把浑身的衣服都褪下,打了沐浴露起泡,不断地擦拭着那脏污的地方,还是感觉很臭,他把胸口都擦红了,怔愣地看着洗手间上边狭窄的一个风扇窗,窗外的天空是玻璃般的蓝色,偶有几只飞鸟经过,发出了欢快的鸟鸣。   而他被困在这扇窗里,被命运永远困在了这里。 第141章   出来的时候,病房的卫生已经搞好了,女人脏污的衣服也被拿去洗了,小满勾起唇角,忽然明白了有钱的好处,也明白了那种抵抗命运的无力感。   女人怯怯地看着他的脸色,摆弄着手掌,嗫嚅着嘴唇,“对,对不起,宝宝,宝宝。”   像所有父母一样,失去神智的她竟然也会害怕拖累自己的孩子,表现得惭愧后悔,似乎要将肝肠弄碎,不过是吐了他一身而已,小满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去拥抱她,碰触她脆弱的脊背,“妈妈,没事的,我没有生气。”   “你不开心。”女人回抱住他,拧着和他相似的细眉,“宝宝不开心,你,想冷冰冰,哭。”   有好几个瞬间,憨傻的女人在迷离之际看见了自己孩子满脸的泪水,她伸长手臂,小满乖巧地蹲下身,她抚摸着小满的脑袋,“去,见他。”   “你,开心。”   她这样说着,冲着小满笑了,“我,不闹。”   她身上的病号服有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小满忽然不反感这个味道了,这是妈妈的味道,他习惯用味道来珍藏记忆,妈妈的,顾小芒的,他摇摇头,“不,妈妈,你需要我。”   “睡觉,可以去。”她把两只手掌合在一起,放在耳边旁边,摇了摇,笑得像个孩子,“乖乖,睡。”   “我,睡觉,你去。”   她躺到病床上,合上了眼睛,不一会就有了均匀的呼吸声。   小满没有去,他不舍得在女人清醒的时候离去,果然女人精神不过一阵儿,就开始剧烈的干呕。   命运的摧残逐渐让小满变得麻木,他只能在女人打了镇静剂的时候,离开一会儿,用有限的时间去见见他的爱人。   再见到顾小芒,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小满放弃了做饭,他忽然意识到,就算自己做的是地狱级别的料理,顾小芒也会面不改色地吃完,可等到了破碎的以后,自己在顾小芒的眼里,就会变成一个做饭很难吃的讨厌的恶人,这样很不好,小满还是想在他面前保留一些美好的印象。   矛盾的心理。   两人决定在公寓里看一出电影,小满买了很多垃圾食品,炸鸡翅,薯条,汉堡,薯片,可乐,顾小芒看着桌上的一堆东西,摇摇头,拿起手机下单了一些果切,西瓜芒果之类的。   顾矜芒拿完外卖回来的时候,男孩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屏幕,双腿蜷缩在胸前,嘴巴微张,神色呆滞,眼圈泛红,深深地陷入到故事情节之中。   这部电影是顾矜芒随手点的,一部韩国的高分电影,里边的母亲忽然知道自己身患绝症,已经到了晚期,就开始要求女儿适应一些生活琐事,要求她改掉天生的洁癖,和小朋友们好好相处,以后要学会照顾自己。   画面正播放到女儿知道了妈妈的病症,明天都要粘着自己的妈妈,哪怕是妈妈熬夜加班,小孩子困到快要睡着了,依旧微笑着跟妈妈说,“我一点都不困,和妈妈在一起的话,不想睡觉,闭上眼睛的话,就看不见妈妈了。”   “怎么哭了?”顾矜芒把果切放在桌上,从冰箱拿出可乐瓶冰了冰他被泪水湿润的脸,揶揄道,“就这么感动?”   少年仿佛沉浸在那种情绪里,还没醒来,被这样一冰,打了个激灵,湿漉漉的眼睛看过来,他的问题对于顾矜芒来说总是显得很稚嫩。   “如果顾小芒是这个小女孩,会怎么做呢?”   “可能会尽全力对她好吧。”顾矜芒在小满身边坐下,拿起一瓶啤酒,眼睛盯着屏幕,“毕竟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课题,她只是比其他人懂得早了一些。”   小满知道,顾小芒的回答是旁观者的回答。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更无法领悟那种切身之痛。   他在看到那个女人呕吐的时候,就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她也在不停地呕吐,但是她会好的,不会跟电影里的女人一样死去,有顾叔叔的团队在,她不会死,她会长命百岁的,想到这里,那些感性的泪水反而不再充斥着眼眶。   “如果让你放弃喜欢的人,就能让生病的亲人好起来,你会选择这样做吗?”   小满尽量让自己的眼睛看着电视屏幕,说话的时候,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是藏在身侧的手指已经偷偷地蜷缩起来。   顾矜芒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把喝空的啤酒罐捏碎了随手扔到垃圾桶里,“又不是演偶像剧,哪里来这么多如果。”   “也是。”小满冲他甜甜地笑,直到电影看完了,都没有再掉过眼泪。 第142章   临走的时候,顾矜芒送小满出门,他们并肩走在澄澜的走道上,不同于公寓里昏黄温暖的光线,走廊里的灯光发白得厉害,照得人头脑愈发清醒,眼睛阵阵发酸。   小满没有喝酒,但是眼圈那一块红红的,像酒醉后的红晕,他松松地抓着顾矜芒的手臂,嘴里低低地哼着歌。   “今天也想见到你,不管什么天气。”   “希望你同样在意,让爱慢慢靠近。”   少年的歌声青涩,音调偏低,引得身旁的男人停下了脚步,幽深的眸子装进了一个微笑歌唱的灵魂。   “好听吗?”小满笑着问他。   “好听。”顾矜芒点点头,抓住了他的手,攥在手心里,像抓住一只即将飞走的鸟。   小满往走廊的尽头左看右看,发现暂时不会有人来之后,才依赖性地把脸埋进了男人的胸口,那股熟悉的柠檬香气又闯进来了,不仅仅是闯进了他的呼吸,也闯进了他的心脏里,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味道。   “我跟你是一样的。”他把脸埋得更深了些,仿佛在述说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一样的?”   顾矜芒不解,温柔地抚摸着他柔顺的短发。   怀里的人仰起头,他的眼睛被泪水沾湿,睫毛变成了一缕缕,嘴角的弧度向下,认真而悲伤地说,“是我的心情。”   “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   “我也是非常爱你的。”   “顾小芒。”   “请你一定要记得。”   小满很少有这般爆裂外露的情绪,他一直都是含蓄的,内敛的,似一株不开窍的草木,正是因为如此,此时的顾矜芒几乎要压不住嘴角,他不知道该如何消化当下的心情,像是带着丝丝诡异的喜悦心情,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小满的侧颈,显露出些许带少年感的傻气,“是真的吗?”   “还是第一次听小满哥哥说这种话。”   小满看着他的耳根现出大片的红意,欣喜如同藤蔓爬上了他的眉梢,他心底的痛意更深。   原来我的爱意竟能让他如此欢喜。   “我今晚不想回去了。”   他算了算镇静剂的时间,妈妈今晚能安稳地睡到天明,就算自己没有回去也没关系,一股巨大的冲动让他忍不住要做些什么,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令自己永生难忘的事情。   “把阿姨接过来也可以。”顾矜芒对他总是很有耐心,想得很周全,“我现在让小鱼安排一下附近的酒店。”   这句话像是一记丧钟,把那些突然的冲动都打得稀碎,就像是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提醒童话里的灰姑娘必须从宴会上离开,从王子的身边离开,只是永远不会有失落的水晶鞋。   “还是算了。”小满的脸色沉郁下去,像一朵枯槁的花,他将身体稍稍远离那个难舍的怀抱,勉强地笑道,“这样太麻烦了,要不还是下次吧。”   “下次不是有户外活动吗?很久没和你出去玩了。”   “别误会,小满哥哥。”男人的手掌宽大,包住他那张小巧精致的脸,指尖从发红的眼尾落到下垂的嘴角,往上提了提,“我希望你留下,也希望你开心。”   “还是下次吧。”小满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指,脸侧笑出来的梨涡有些空洞,抓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到了楼下,顾矜芒去取车,小满站在街道的树下等,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痴痴地望着天空,很瘦小一只,仿佛就要被路灯下的树影吞没了。   “怎么了?”顾矜芒拧着眉头,郑重地询问。   “啊,没有啊。”少年的脸落满了昏黄的光晕,微仰着头,“只是觉得今晚的月亮很亮,很远。”   他戴上头盔,坐上车,忽然表现得很高兴,“要不下次一起吃个月饼吧,感觉这段时间的月亮也很好看,不一定要等到中秋。”   “你是想吃月饼了吧。”   “想吃什么馅的?回去问问阿姨喜欢吃什么馅的。”   “都行吧,感觉只要是你做的,都挺好吃的啦。”   “今晚的风感觉很凉爽。”   “可能因为刚下过雨。”   “一下子放晴,一下子下雨,很多东西都发霉了,感觉不好。”   “放晴的时候把被子拿出去晒一晒。”   “等我回来晒也可以。”   他们之间闲碎的话语真的很多,顾矜芒是个话很少的人,但他和小满总能有来有回,说到两个人都口干舌燥,小满在这时候,忽然想起了超市九点过后逛街结伴的成对男孩,一下就明白了他们的关系,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平衡隐晦的时间,将无形的亲昵摊在光耀的灯火下。 第143章   小满盼望的月饼还没吃到,女人就进行了第二次化疗,这次的强度更大,带来的负面反应更为剧烈,她的头发大批大批掉落,这样程度的掉发,小满已经搪塞不住。   “宝宝,头发头发。”   女人抓着自己的掉发,形销骨立,眼窝凹陷,神情惊恐,像只可怖的画皮鬼。   “没事的妈妈,掉头发只是暂时的,等你以后好了,头发就会再长出来啦。”小满抱住她,跟她细细地说,“只是现在会掉,等你好了,就会长出很多很多的头发啦。”   “不要,掉,好丑。”女人就算是疯了,爱美依旧是她的天性,她用力地摇晃着脑袋,看着满手的掉发,无法接受,“我的,头发,长长,头发。”   小满见她无法接受,指着楼下成排翠绿的树木。   “妈妈你看,就像楼下这些树一样,它们在秋天的时候开始掉叶子,到了冬天树叶都掉光了,那么冷,它们也没有害怕,所以老天会奖励它们在春天的时候长出新的好看的叶子。”   “妈妈也是这样哦。”   他温温柔柔地看向自己的妈妈,握拳鼓励道,“妈妈也是一棵很坚强的树哦。”   “真,真的吗?”女人期待地搓手,琥珀色的瞳孔放大了些,“那会开出花花吗?”她记得流云花园里的洋紫荆,是洁白的,就像无暇的花冠开满枝头。   “会有的妈妈,到时候我会给你弄很多花花。”   “好喔,你要记得。”女人对得到头上的花花很执着。   “妈妈乖乖的,就会有。”小满从护士那边借来了发推。   之前小满已经咨询过医生这个掉发的问题,医生表示把头发都剃掉会更好打理一些,在化疗期间掉发再正常不过,如果不剃掉,不容易打理,而且掉到变成秃子会更难看,小满试图让女人理解剃头这个举动。   他拿起手机,播放一段女生剃头发的视频,劝道,“妈妈你看她,剃了头发也很好看哦。”   视频里的女孩也是被癌症折磨,现在已经完全康复,她曾经在各个社交平台分享过自己抗癌的经验,其中包括剃发的内容,小满觉得她的视频很有帮助,也很吉利,“妈妈你看,她剃掉了头发,就把身上的妖怪吓跑了,身体也就变得棒棒的,妈妈你要试试吗?”   女人听到“妖怪被吓跑了”动了心思,眼睛都瞪圆了,“真的,真的会好吗?”   “会的。”小满变花样似的从身后拿出一顶假发,“就算妈妈剃了头,用了这个,也会有长长的头发哦。”   “真,真的吗?”女人将信将疑,有些心动,伸出小尾指,“拉钩,宝宝不能,骗我。”   “以后会好,就剃。”   她有属于病人的执着,对拦路的死神,她渴望得到自己孩子的承诺,承诺她以后一定不会死,但是她已经疯傻了,忘了自己的孩子只是一个凡人,并没有主宰他人生死的能力。   剪下第一把头发的时候,小满看着镜中女人期待的眼神,忍不住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哭,可能是因为他也无法确保妈妈一定会好,却半真半假地欺骗了她。   女人的五官本来就生得清秀,剃了头,没有了披肩的长发,反而显得很文气,并不会难看,她惊喜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又高兴起来,把脸凑得很近,“好看,好看。”   就连进来打针的护士看见了,也连连称道,“果然五官过硬,就连剃光头都是好看的。”   小满拿出了一个袋子,把妈妈的头发装进去,又拿来了扫帚,把地上的碎发都收走了。   女人打完了针,陷入了睡眠,他静静地走到了流云的空中花园,坐在那棵洁白的紫荆树下,望着天空出神。   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打湿了他的眼睛,顾矜芒的信息进来了,叫他今晚过去公寓吃夜宵,他回了个“好”。   回到病房的时候,女人刚睡醒,护士正在喂她吃东西,病了以后,女人几乎不想吃任何东西,因为最后的结果都是吐到洗手池里,化作了肮脏的秽物。   剪了头发之后,省去了一些麻烦,发尾再也不会沾上那些呕吐的粘液,那种气味就算清洗了也无法散去。   “呕,呕。”女人把肚子里最后一点酸液吐干净,小满连忙给她擦拭弄脏的下巴和嘴唇,她的脸比白纸还要苍白,嘴唇都有些发灰,却对着他讨好地笑,“好看,不会弄脏,头发,好哦。”   她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觉得小满是怕她呕吐时候变得脏兮兮才让她剃头的,所以怎样都要称赞几句,让剃头变得合乎自己孩子的心意。   “不是的,妈妈。”小满拿出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打湿,给她轻轻地擦拭脸和脖子,“我只是怕到时候变成了秃子,不好看了,你会哭的。”   疯癫会激化人心底的意识,女人是非常爱美的,小满觉得半秃不秃还不如直接剃成光头精神,毕竟自己的妈妈,是非常美丽的,就算变成光头,也是最美丽的,可不知为什么,看见她讨好地跟自己微笑附和,就会觉得心里很难受。   十点半小满准时到达顾矜芒的公寓,他想着提前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忙清理,但是整个公寓很整洁,有清洁阿姨每天打扫,顾小芒的东西也没有乱扔的习惯。   他陷进沙发里,无所事事的,感觉世界变得很空,心里的缺口在鼓鼓地吹着风。   芒果果:我已经到啦。   芒果果:等你。   芒果果:^_^   顾矜芒没有回复,应该是在上课,手机交上去了,小满在公寓里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最后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顾小芒常穿的T恤,嗅了嗅,感觉心情好了些。   很奇怪,他也是用这款沐浴露,但是他不觉得自己身上的气味好闻,但是对顾矜芒身上的味道却非常上,瘾,他干脆把T恤盖在了脸上,闻着那股柠檬的香气睡着了。   他太累了,就连顾矜芒什么时候回来了都不知道。   最后是顾矜芒轻拍他的脸将他叫醒。   他揉着朦胧的睡眼,看到窗外的灯光都熄灭了多数,月亮成了个小小的圆球,周遭静悄悄的。   顾矜芒正把东西放到飘窗那边,一个小小的原木色方桌,两个榻榻米,桌上有个纯白的瓷盘,上边放着好几个胖乎乎的冰皮月饼,花朵的形状,薄透的冰皮,充盈的内馅,隐隐能看见里边爆浆的奶油和果肉的样子,饼皮有蜜桃的颜色,抹茶的颜色,也有透明的颜色。   瓷盘旁边放一套深檀色的茶具,透绿的茶水从矮胖的茶壶倾斜而出,发出腾腾的热气,落到小巧的茶杯里,屋内空调的温度刚刚好,小满的心都沉静下来。   “过来吃吧。”   顾矜芒把最后一杯茶水放着凉凉,朝他伸出了手。   他最近睡得并不好,站起来的时候感觉到一阵晕.眩,幸而沙发离飘窗很近,他惊慌地朝前扑去,落到带有柠檬香气的怀抱里,顾矜芒的胳膊牢牢地接住了他,就像接住了他脆弱且漂浮不定的灵魂。   这样的接触有些近了,明明已经亲吻过多回,小满依旧觉得害臊,眼睫轻颤着贴近,如同寻找灵魂的出口。   他太累了,渴望想要得到一些生的活力,待在妈妈身边,他时常感觉到死亡在拽着他,拽着他堕入深谷,只有来到顾小芒身边,他才感觉自己真切地活着,不再是一具枯木。   顾小芒应该是品过那绿茶,他的舌尖带着清冽的茶香,小满的腰被轻松地提起,坐在男人的身侧,伸长的两条纤细的手臂,像无所依托的藤蔓,他放纵自己沉.沦,感觉吻从耳边落到脖.颈,又到锁.骨,迷离地阖着眼,看着窗外厚重的云层遮住了圆圆的月亮,试图用溺死的欢.愉逃避很多东西,死亡,恐惧,离别,失败,很多很多,就让他沉浸在爱里,做个短暂且自私的人。   可爱人的嘴唇却从他身上离开,他看着顾矜芒的眼睛像饿极了的凶兽的竖瞳,他重重地喘.息着,耳尖红到滴血,将自己推得更远一些,神情看着有些委屈,“小满哥哥,不要诱.惑我了。”   “我,我要去下洗手间。”他慌乱地站起,小满能看到张狂的形状,他迷茫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用那种懵懂疑惑的姿态,歪着头,舔了舔微.肿的嘴唇,似个纯.洁羞涩的精灵,“为什么不能继续?”   他的眼睛看了看顾小芒变化的位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好几下,最后化作了决心,他将手轻轻地放在胸口,捧着一颗真心,跟顾矜芒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也许他的爱卑劣浅薄,有害无利,但他的身体和灵魂,是纯洁的,都愿意贡献给顾小芒。   “你也很想要,不是吗?”他隐.晦地伸长手,触碰男人的裤子,他心里害怕,可他就要走了,许多事情现在不做,以后不会有机会了,他不想人生留下任何遗憾,他彷徨得像即将死去的玫瑰,逼迫着自己立刻绽放。   身旁的男人站着,他坐着,纹丝不动的巨大阴影像是一座高山,两人的身材悬殊令小满感到紧张,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承受,男人弯腰靠近的时候,他本能地后退了,反应过来后,他自责地蹙眉,男人忽然低低地笑了,那笑声里有浓浊的欲,更多的是,快要溢出来的爱意。   顾矜芒弯下腰,捧着男孩的脸,像捧着自己的心肝,轻轻地嘬.吻,先是远山一般的眉,再是湿漉漉的圆眼睛,鼻尖上的小痣,和颤抖的唇珠,他都照顾到了,“小满哥哥,我是很想要啊,但是不是说好了会等你吗?”   “你明明很害怕。”他惩罚性地捏捏小满的脸,咬了一口,“放心吧,我还忍得住。”   “可是你都。”小满不好意思说出来,低头玩自己的手指,顾矜芒心跟明镜似的,手指揉着他的下唇,“谁看见自己喜欢的人,不会应?”   最后一个字是在小满耳边说的,他惊慌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天认识眼前的男人,男人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去了洗手间,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哗啦的水声。   他洗了很久,出来的时候,满身都是森冷的水汽,虽然A市已经进入了夏季,但是最近时常落雨,导致气温偏低,洗冷水澡还是很容易感冒的,小满皱起眉,“怎么洗冷水澡。”   顾矜芒只用浴巾松松围住了下半身,洗过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他宽阔的肩像高耸的驼峰,手臂比小满的大腿还粗,水珠流过胸.肌的沟壑,落入狭窄的人鱼线,整个人有种莫名的色.气,他把微卷的黑发甩了甩,对小满的问题不以为意,“不洗冷水澡下不去,我又不想自己弄。仿佛自己弄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一样。   “你。”小满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烫到就要冒起烟来,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些,被调戏之后,眼神亮晶晶的,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死气,顾矜芒直接趴到他怀里,像只体格很吓人的巨型犬,命令小满帮他擦头发。   他洗澡的时候,小满早就看到了厨房用过的厨具,他轻柔地擦拭着头发上的水滴,问出声,“这些月饼都是你做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买来的,瞧着很漂亮。”   “你上次不是说想吃吗?”顾矜芒很安逸地躺着,变成了一头慵懒的炸毛狮子,“我就让小鱼帮我把材料先买回来了,想等着你哪天有空过来。”   “我已经弄了一份给阿姨了,做了个草莓和芒果馅的,她应该会爱吃。”   他一边回复工作上的讯息,一边跟小满说。   小满想说谢谢你,顾小芒你对我太好了,可又怕被他识穿了自己的异常,只能闭紧嘴巴,用那种灼热的目光将男人看了又看。   顾矜芒终于把公事处理完,抬眼就是小满那种温柔的眼神,像满天的星星都落到了他的眼睛里,湿润的,灿烂而盛大的,他忍不住吻上去,男孩的一滴泪落到了地上。   他拉着小满的手亲了又亲,从淡粉的指尖到葱白的手指,眼神里透露着急.切,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带,央着他,“宝宝,帮我一下。”   “我不喜欢自己弄。”天之骄子总有属于自己的高傲,顾矜芒奉行的准则是,既然自己有伴侣,那这件事断然没有自己解决的道理,小满感觉手心烫得要命,像捂住了一颗滚烫的石头,任由他怎么努力,努力的时间越久,那颗石头依旧是顽固不化,他气得眼圈都红了,像个小媳妇被欺负了一般,气得打了一下,顾矜芒也没想到自己会挨揍,错愕的瞬间,小满的脸上头发上都落下了脏污,他连忙抽来纸巾,给他擦脸,擦头发,“小满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要不我帮你洗个澡。”他说着就要把小满抱起来,小满错愕地回过神,觉得今晚的冲击太大,需要冷静一下,“不用了,我自己去洗就好了。”   “宝宝,你生气了吗?”顾矜芒抓着他不让他走,小心地瞧着他的脸色,“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不那样了。”   “或者我也可以帮小满哥哥的。”他说到这里,掩饰不住自己面上的雀跃。   “不用了,我先去洗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形态,被弄脏的脸和头发,就像白色的染料弄脏了干净的少年,顾矜芒一想到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有种诡.谲的破坏欲,想把纯洁的天使弄坏弄脏,一起沉沦。   那些染上的东西不太好洗,小满一开始只打算用水冲一冲,最后还是用上了洗面奶和洗发露,他的心跳得很快,脸也很红,就连身体也很不争气,他忽然明白了顾矜芒说的话,认命地把淋浴的水变成了凉水。   等他洗完了澡,时间已经差不多该回去了,但顾小芒弄了这么多东西,他不留下吃感觉会辜负顾小芒的心意,他这样想着,脸上有些为难,顾矜芒看出来了,把东西整理了一下,放到两个粉色的包装袋里,“走吧。”   小满拿了一个月饼在手上,坐在后座上吃,奶油是甜丝丝的,混合着水果的果酸和冰凉的饼皮,很好吃,“顾小芒你也吃一下。”   他把月饼挨到了身前人的嘴边,让他尝了一口,接下来的路基本就是你一口,我一口,把小满那袋月饼都快吃完了的时候,就到家了。   顾矜芒吞掉了最后一口,小满收回投喂的手,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发笑,“这样好像在喂狗啊,哈哈哈。”   他一直是阴郁安静的,这样笑得眉眼都展开,像朵忽然展开的含羞草,顾矜芒很喜欢,他等小满笑得慢下来,忽然开口,“汪汪,我本来就是小满哥哥的狗啊。”   “我要一辈子做小满哥哥的狗。”   他冲小满眨了眨眼睛,仿佛这是一件很令人光荣的事情。 第144章   “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这是网络上很流行的梗,由小满的嘴里说出来,有种呆萌的感觉,两人说着又笑起来,路灯暖黄的光晕将少年人青涩的脸庞照得发烫,不知不觉又吻在了一起。   一辈子,对小满来说太长了,他攥紧顾矜芒的脊背,只觉得当下已是永恒。   回到医院的时候,女人已经睡醒了,正望着窗边的月亮出神,小满进来的时候,她看到了他手里的包装袋,眼睛亮了些,“好看,是花花吗?”   包装袋上有团团淡粉的花朵,她就以为里边也是花花。   小满神秘地点点头,把床上的小桌子放下来,从袋里拿出了顶部透明的包装盒,胖乎乎的各色冰皮月饼一目了然,女人高兴得声音都尖细了,“哇,是月饼。”   “这是冷冰冰特地做给妈妈吃的哦。”   “有草莓和芒果的,妈妈想要先吃哪个?”   女人脖子不自觉前倾,眼巴巴地看了好久,摆摆手,“我,我不吃。”   “怎么不吃?”小满疑惑,把月饼推到女人面前,试图用奶油和水果的香味将她征服,“这个是很好吃的,你也知道冷冰冰做的东西都很好吃,快点试试。”   他拿起一块放到女人嘴边,女人往后退了退,纠缠着手指,长睫压下,“我吃了,会吐,不好,冷冰冰,生气。”   因为知道自己吃什么吐什么,所以不好意思辜负冷冰冰的一番心意。   她见小满没有说话,立刻紧张起来,急急地说,“等我好了,就不会吐了。”   “没事,那就等妈妈好了再吃。”小满把拿出来的月饼放回格子里,对她笑笑,“没事的哦,等妈妈好了,再让冷冰冰给你做很多很多你爱吃的。”   “那我要吃,很多很多。”女人轻声地说,苍白的脸上紧张的神情松动了些,“宝宝,你今天,开心,我知道。”   小满摸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妈妈怎么知道?”   “因为宝宝的眼睛在笑。”   女人碰了碰他的眼睛,跟他亲昵地说了一会儿天真的话,终于有些昏昏欲睡。   小满把冰皮月饼冻在客厅的冰箱里,回到病房的时候,女人已经睡着了,眉头蹙着,即便睡觉也不安生的样子。   她时常感觉到来自骨缝里的疼痛,身体总是高热的状态,呕吐,大量出血,莫名的体表肿胀已经是家常便饭,小满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面对死亡的恐惧,他没有什么高明的主意,他已经尽力。   他只有十九岁,做不到坦然地去面对这些东西,他依旧需要妈妈的安抚,于是他睡觉的时候习惯搬一张小床睡到妈妈身边,贴着妈妈的体温,就能将那些有关死亡的恐惧驱散。   顾矜芒说的户外活动来了,公司也知道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不人道,说是户外活动其实跟公司团建差不多,学员可以自带家属,活动的地点是海边,当天正好有个音乐节,小满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说要问问女人的想法。   顾小芒:把阿姨带上就好了,她也喜欢热闹。   小满以前总害怕顾小芒会觉得妈妈是累赘,但是现在看来,顾小芒是真的把妈妈也当成了家人看待。   自从在海洋王国那次交谈后,他就没有再对妈妈释放过敌意,而是跟自己一样,不论做任何事,都会优先考虑到妈妈的存在,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芒果果:那我跟妈妈说下。   芒果果:^_^   女人根本不可能跟着一起去海边,小满把去海边的打算告诉她的时候,她表现得很开心,努力地抬起双手,拍了拍,“拍照照,给我看。”   “应该是早上出发,过一夜,第二天早上回来,中午就能到医院,妈妈你会害怕吗?”   小满忍不住把心底的忧虑问出了口。   他的内心很煎熬,很想去,很想和顾小芒单独待一会儿,可是又放心不下妈妈,流云的医护条件自然是没得说,从来没让他失望过,但是妈妈生病后,他很少离开那么久,怕妈妈没法适应,也怕自己没法适应。   “不会。”女人抓着他的手,笑得很开心,反复跟他强调,“拍照照,拍照照,拍照照。”   “真的吗?”小满垂着脑袋,还是放心不下。   “哎呀,你就安心去吧。”拿着吊瓶的护士进来,她在门口听了大半,“我们可是专业的,隔壁房那个老太太也是跟你妈妈一样的病,人家住了半年了,子女工作忙,都没时间过来照看,她照样好好的,精神头好着呢,你妈妈这么年轻,难不成还比不过人家一个老太太?”   “对对,圆圆说得对。”女人点点头,跟着附和,她一直叫这个护士圆圆,因为她眼睛圆圆的,脸也是圆圆的,很会照顾人,性格也活泼,所以和女人的关系很好。   “那好吧。”小满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围攻中败下阵来,“到时候麻烦护士姐姐随时跟我联系。”   流云是私人医院,宗旨是给于客人全天候的陪护,所以护士对病人情况的随时报备也算是分内的工作,但小满还是下楼去给圆圆买了一些好吃的零食当做谢礼。   到了第二天一早,因为只呆一个晚上,小满带的东西不多,穿了简单的白T和黑色的短裤,头上戴了个鸭舌帽,准备出发。   “妈妈,那我走了,有什么事让圆圆给我打电话。”   女人两只手伸出食指和大拇指,反着靠在一起,做出拍照的样子,笑着提醒他,“拍照照。”   “我会的,妈妈。”小满抱住她,脸颊在她脸上亲近地贴了贴,“我很快回来。”   澄澜真的很重视学员的训练,就连团建的当天早上,都要争取时间上课,家属都在公司一楼集|合,小满到的时候,看到乌泱泱那么多人在一楼,有些不知所措,幸好是小鱼早就在那等了,领着他到了顾矜芒的化妆间。   九点一过,顾矜芒就过来了,见屋里没有女人的身影,“阿姨没有过来?”   小满站起来,摇摇头,“我想了想,觉得公司去玩,带上我妈妈不太合适,还是等我们私下去玩的时候,再带上她吧。”   “也好。”顾矜芒过来牵他的手,“等节目结束应该会有一段很长的假期,到时候问问阿姨想要去哪里。”   “好。”   两人到了楼下,公司的人正在清点人数,原本一大片人叽叽喳喳的非常吵闹,忽然看见顾矜芒牵着小满过来,声音都小了很多,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交缠的双手上。   顾矜芒在澄澜是非常出名的,从刚进公司,就有很多人慕名来看他,因为他长得跟超级巨星似的,个子也高,很多人看了,都以为他是花瓶,背地里瞧不上他,后边第一次录制节目,他的舞台表现把所有人都惊艳了一番,不管是一起录制节目的学员,还是公司高层都对他特别感兴趣。   众人对顾矜芒的瞩目在小满这里是见怪不怪了,毕竟从小到大,顾小芒走到哪里,就会成为哪里的焦点,毕竟没有人能忍住不去注视天上璀璨的星星。   可小满不一样,他明白自身的残缺,那些艳羡的视线从顾小芒身上挪开,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就会带着一寸寸的审视和费解。   他察觉到这种异常,害怕自己拖累了顾小芒在这些人眼中的形象,毕竟在世俗的匹配制度来衡量,顾矜芒这样的人和一个瘸子成为伴侣,只会降低那些人对他的美好观感,他思来想去,偷偷地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被更用力地握住。   牵着他的人对周遭突如其来的安静视若无睹,他感觉到小满对牵手的抗拒,神态自若地冲他笑了笑,凑到他耳边,“没事的,家属哥哥,澄澜谈恋爱不违约,放心大胆谈。”   他微笑地对着小满说完这句话,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周,那些好奇窥视的人慌张地收回了眼神,还殷勤地冲小满挤出了笑脸。   其他学员都是旅游大巴接送,比较拥挤,只有顾矜芒和小满是两个人坐一辆车,宽敞的后排他们非要挤在一块。   小满挨着车窗,看到那个大巴塞下那么多人,皱着眉头,那么多人挤在一块感觉不会太舒服,他偏头好奇地问身边的人,“顾小芒,为什么我们不用坐大巴车?”   远离了人群,他那种紧张瞬间松弛了下来,顾矜芒凉凉地看他一眼,不是很开心,“因为我长得帅,因为我是第一名,因为我有优待。”   “怎么?你喜欢坐大巴?”他语气不是很好。   “没有,就是觉得你好厉害呀,都是因为顾小芒,我才不用和那么多人挤一辆车,顾小芒你好厉害呀。”小满不知道顾小芒为什么不快,但是知道拍彩虹屁,总是不会有错。   果然男人冷淡的神情缓和下来,把头靠在他肩上,所有的重量都压到他身上,声音有些委屈,“为什么小满哥哥总是要甩开我的手。”   “啊。”小满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挑了一种轻松的说法,“因为我腿脚不是很方便,我怕他们知道我和你谈恋爱,会笑话你。”   “喔喔。”顾矜芒明显是生气了,沉着脸靠过来,抢走了小满头上的鸭舌帽挡住前排的视线,他凶悍的吻落下来,咬痛了小满的舌根,剥夺了他的呼吸,却挣脱不得,只能被动地讨好回应,直到耳边响起咔嚓一声,小满才大梦初醒地看到顾矜芒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你干什么?顾小芒。”小满伸长了胳膊去夺顾矜芒的手机,对方却大大方方的,故意的,将他们亲吻的照片发到了团建的群里,恶劣地冲他一笑,“那就让他们笑话我吧。” 第145章   顾矜芒幼稚的举动气得小满的眼圈都红了,群里少说有几十号人,这样一发出去全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小满生起了闷气,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觉得顾小芒今后要完蛋了,他不再完美无暇了,因为自己即将成为他人生里的污点,哪怕以后离开了,顾小芒曾经和一个瘸子交往过的事情也会成为他的黑历史。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呢?”他想了很久,却说不出指责的话,只悻悻地说了句,“有点不喜欢你这样。”   “那你是很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顾矜芒的脸色彻底冷下来,语带讥讽,“你就这么看不上我?从以前就是这样,在路上不肯跟我牵手,怎么,觉得我配不上你?”   顾矜芒年纪更小一些,又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地说了许多过分的话,偏头就看到自家男朋友靠着车窗无声地掉眼泪,眼睛红得像兔子,抽抽搭搭的,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   “因为我,因为我。”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可委屈自卑的眼泪一路下淌,直流到顾矜芒心里去,把他的心烫出了好几个口子。   他沉默了一瞬,把手机举到小满面前,解锁了屏幕,“我只拍到了你的帽子,而且立刻也撤回了。”语气还是冷硬的。   哭泣的人慢慢止住了哭声,过来拿他的手机,仔细地看了看群里的聊天记录和手机相册,聊天记录的确显示撤回了一条群聊信息,相册里的图片确实只拍到了他的帽子,小满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以后不要这样。”   “我会让你丢脸的。”他轻声地说,网络上就算了,别人不知道他是个瘸子,玩玩闹闹也就那样了,参加节目也是坐着采访,无所谓,可他实在接受不了那种贬低的目光落到顾小芒身上。   “我会生气的,小满哥哥。”顾矜芒听见了他的话,没有像往常那样来哄他,他坐在座位的那头,俊美的脸上染上一缕阳光,穿透他浓黑的瞳仁,冷白的皮肤像冬天里的白雪,冷冰冰地看着小满,如同看着陌生的路人,“如果你不为甩开我的手道歉,我也不会理你的。”   小满知道顾小芒对某些事情,有种惊人的执拗,比如自己的离开,比如自己对于大庭广众牵手的抗拒,对顾小芒来说,就意味着抛弃,可他想得很单纯,只是怕他被大家笑话罢了。   他以前无法明白那些贫穷的家庭,辛苦劳作的父母到了孩子的学校为什么会选择避让,也不愿意和自己的孩子见面说话,原来是因为顾虑对方的感受,害怕自己心爱的人受到这个世界的排挤。   这个世界总是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去排挤一个人,他早已习惯。   两人就这样冷战起来,长久时间不说话,小满时不时掏出手机拍拍一路的风景,汽车穿过钢筋泥土的科技世界,走入葱郁的树林,有座浅蓝色的拱桥横跨翠绿色的湖泊,湖泊上的水光似带着点点的金箔,时不时路过几间丛林里的小木屋,它被绿色抱住,如同身处绿色的海,小满拍了好多张发给圆圆让她给妈妈看,又拿出画本,偷描顾小芒睡觉的模样。   可能是上课太累了,冷战的同时,顾矜芒开始补充睡眠,鸦羽般的眼睫垂下,晨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嘴唇抿着,睡觉也看着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像个脾气不好的矜贵小王子。   小满用铅笔先画了个优越的轮廓,随后是蓬松微蜷的黑发,被注视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阴骘的目光如同苍狼的凝视,被盯住的猎物脊背收紧,后知后觉地想到顾小芒最近对自己太过和顺,自己胆大地忘记了谁才是这段关系的主宰。   男人的长臂伸过来,轻而易举地将他抓住,如抓住一只不听话的小猫,画笔滚落到座位下,他抢走了小猫的画本,细细打量上边的轮廓,忽然掀起凉薄的唇,“把我当人.体模特?我可是要收费的。”   小满被他这副凶狠的模样吓得够呛,咬住了下唇,张嘴刚想问要收费多少,就被男人掐住下颌,封住了嘴唇,就连舌尖也是冷冰冰的,像冷血动物的舔舐,小满害怕也不敢抗拒,他本能地爱着这个人,他只能抓住他手臂上起伏的脉络,让自己跟上他强势的节奏。   他昏昏沉沉的,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顾小芒跟自己讨的报酬。   等顾矜芒终于松开他,他感觉肺中的呼吸都不够用了,耳朵嗡嗡的,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身旁的男人神色淡淡,除了耳尖红了一些,不像是亲吻过的样子,他拧着眉头,像在讨论很正经的事情,“接吻要记得呼吸啊,宝宝。”   争执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下车的时候小满不敢挣脱顾小芒的手,怕被他当场亲死掉。   他们到得早一些,大巴比较晚,公司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音乐节的入场券,随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   小满看了看手里的票,音乐节是晚上七点的时候开始,澄蓝的海在他面前展开,跟海洋王国的海不同,那边的海是深夜的海,总有种寂寥的感觉,可这边的海是度假区的海,沙子是纯白色的,踩在上边很柔软,海水很干净,能看见水里各色的贝壳,岸边的水是偏绿的,到了远处又变成了蓝玻璃一样的颜色。   大家都散开了,小满也没有了牵手的顾虑,两人午饭先去吃了一顿海鲜,吃完去了附近的赶海公园看看,看到很多大人带着小孩在挖螃蟹和海螺。   顾矜芒看着他好奇的样子,“想去玩玩吗?”   都是小孩子玩的,但是小满还是点点头,午后的日头有点晒,他的皮肤又白又薄,被晒得出了汗,蒙了一层胭脂样,顾矜芒先买了一顶大帽子给他盖上,这样日光就都遮住了,宽大的帽檐下是栗色的碎发,雪肤红唇,圆圆的褐色眼睛,露出的四肢纤细白润,看着像油画里的少年。   路过的人忍不住看看顾小芒,又忍不住看看他,搞到小满很不好意思,以为自己太难看了,“这个帽子太大了,我不要戴了。”   “乖乖戴好。”顾矜芒不悦地拧起长眉,拦住他摘帽的手,解释了句,“他们是觉得你好看才看你。”   小满心想说才不是,可是顾小芒已经付了款,这种款式的帽子放平日里也戴不上,就认命地戴着了,赶海公园进门的地方停了好多车,他们拎着小桶和铲子走到岸边。   海边的风景各有不同,下车的地方海水澄澈,一眼能看到水里的贝壳和颗粒分明的海沙,但是这片赶海区的海水偏灰,礁石很多,小满偷看了几个孩子桶里的小螃蟹和海螺,也有些跃跃欲试。   但他凭空挖了好久,在地上创造了好多个坑,都一无所获,小脸都垮下来,脸上愁云密布的,连豆丁大的小朋友都挖得到,他都挖不到。   “我来看看。”顾矜芒一直站在他身边,扮演一把巨型太阳伞的作用,他蹲下来,阳光就落到了小满脸上,他指着沙子中间的一个小孔,揣测道,“我看他们都是挖这个小孔,可能是海贝的出气孔。”   他挖了几下,在小满的一声惊叹下,有个贝壳混着海沙被挖出来,“太厉害了。”   小满拿着那个贝壳看了又看,依葫芦画瓢挖出了好多个。   “海螺应该在礁石上找,它们以生蚝为食,生蚝都在礁石上,礁石上应该好找,螃蟹不喜欢阳光,你在石头底下翻一下看看,算了,还是我来吧,小满哥哥,你的手要画画,不要被夹到了。”   顾矜芒按照他的推论翻翻找找,果然给他找到了几个黑色的海螺和几只躲在石头底下的小螃蟹,带来的桶一下子就要满了。   “差不多要回去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估计一会儿要涨潮了。”   时间过得太快,男人提着桶,站起来,在小满身上留下个高大的影子,小满看着满满的一桶收获,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   两人往酒店的方向走,小满的脚踩着松软的泥沙,手也脏兮兮的,可他很高兴,许多愁苦的情绪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偷看了顾小芒好几眼,终于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感觉我们好像小时候啊。”   小时候他们会在别墅湖边的那棵大树下玩沙子,捉迷藏,那些岁月过去太久,直到小满看到面前的人,想起了小小的王子,他蜷曲的黑发长长了些,眼窝更深了些,鼻梁更高了些,记忆里的人和眼前重合,他们已经走过了很长很长的岁月了。   “我也觉得。”顾矜芒温柔地看他,来牵他的手。   来了海边,自然定的是海景房,他们提着桶刷卡进去的时候,小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透明的窗外装着绚丽的日落,海上的船只三两漂浮,薄淡的日光有许多层,紫色,粉色,橙黄色,如悬浮的丝带挂在海上,海的暗色映着那些光线,像一场永远无法忘却的美梦。   小满把这一幕拍下来发给圆圆,圆圆立刻回复了一个“很棒”的表情,他猜是女人让她发的,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宝宝,先去洗澡。”顾矜芒有洁癖,一进房间就随手脱掉了上衣,他刺啦一声开了一罐啤酒,站在窗边看落日。   小满看过去,只看到他背光情况下身体的剪影,发达的手臂线条捏扁啤酒罐,宽阔的肩,和现在流行的公狗腰,让小满的脸阵阵地发热。   他洗完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等了很久,把被泥弄脏的长裤都蹬掉了,小满不敢去看,路过的时候被摸了一把脸,“成天害羞什么玩意呢。”语气似笑非笑的。   冲完澡,两人准备出发参加音乐节,顾矜芒是个酷哥,戴了黑色的鸭舌帽,上边的涂鸦是小满画的,帽檐打着很多个小孔,挂着黄铜色的饰品。   他穿一件宽大的草绿色T恤,搭配更深色些的工装裤,戴着黑色的耳钉,半张脸让小满用可洗水彩画了一只小猫,看着又潮又痞,小满不喜欢穿得太招眼,还是白T和短裤,露出纤细的四肢,他皮肤本来就很白,在将入夜的光线里,更是白得像雪。   都弄好了,小满背了个乖巧的小黑包就准备出发,“等会儿。”顾矜芒把他抓回椅子,强按着他在脸上画了几道猫咪胡须。   “不错。”男人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唇角微勾,捏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下嘴,“有点太可爱,想把小满哥哥吃掉了。”   小满警惕地看了他好几眼,生怕他兽|性大发把自己吃掉。 第146章   他们住的酒店楼下就是风景最好的度假景点,到了晚上,小吃摊都摆满了,从海的这头到海的那头。   由于两人外貌过于出众,路人看到他们俩,还以为是音乐节主办方找来的打卡NPC,一个气质柔美温润,像颗青涩的白玉,一个身高在人群中极度扎眼,脸却是标准的浓颜系帅哥,比娱乐圈的男爱豆都惹眼,让人很难不留意。   “那个,请问你们是这次音乐节请来的NPC吗?可以跟你们合个影吗?”   两个女生讨论了很久,终于大着胆子过来问。   “啊,我们也想拍。”   “我也是。”   “要排队吗?”   旁边注意他们很久的人群,听见有人这样问,还真以为他们是NPC,你一言我一语的,居然开始自发地排起队来。   小满知道这些人都是冲顾小芒过来的,他摆摆手,不太能接受这种被人瞩目的氛围,为了避开人群,不自觉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幸好顾小芒及时扶住了他。   男人原本表情很平淡,从小到大,这种狂热的关注已经见怪不怪,但是他们让小满差点跌倒,他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不是NPC,不合照。”   他本来就生得冷,虽然好看,可气质却像凝固的冰块,天知道那些人一开始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过来的,被他这样一冷,所有人都如同惊慌的鸟雀,在一瞬间散去。   “啊。”小满看着空空如也的周遭,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你不要那么凶,以后你出名了,肯定很多人找你拍照的,你这么凶,他们肯定会背地里说你耍大牌,到时候媒体肯定都是报道你的黑料。”   “管那么多干嘛。”男人不以为意,抓住他细瘦的手腕,“刚有没有摔着?脚踝有没有扭到?”   作势就要蹲下去看他的脚踝。   “没事,我就是被吓了一跳。”小满拦着他,无奈地转动了下脚踝,示意自己真的没事,男人才没有继续坚持,“音乐节快开始了,我们进场吧。”   其实他们刚才逛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那边盛大的舞台,这次音乐节请来了很多歌手,虽然不是当红的,但演唱的曲目都很摇滚,非常high。   舞台上方有个大大的LOGO,写着dream life,三面巨幅的高清屏幕拼接在一块,小满觉得就算在百米开外也能看得清楚,场地里出于安全问题,并没有设置座位。   来参加音乐节的更多都是潮男潮女,小满原本还觉得顾小芒让自己往脸上涂水彩太夸张了,进了场,才发现大家都这样,不论男女,浮夸的妆容,热辣的穿搭,背心短裤,满头的脏辫,清凉的夏日,荷尔蒙的味道已经爆棚。   来的歌手虽然都不红,翻唱的歌曲却是耳熟能详,大屏幕上跳出歌名和歌词,歌手拎着吉他上场,舞台上的烟火在一瞬间盛放,烟雾在整个世界散开,各色的旗帜在云雾与晚风中挥动,小满的心脏被重金属的噪音震撼得扑通直跳,他们身旁的人群兴奋到已经自发开始牵手绕圈。   “怎么!触摸开花沼泽!”【注解1】   “嘿!!!”   剧烈的轰鸣撕破耳膜,人群的尖叫,欢呼,起舞,疯狂,令残缺的少年感觉格格不入,他是个残疾人,周围人的每一个蹦跳动作都会让他感到难堪和自卑,身旁的男人俊美的面容被红色的光感染,如同诡谲的神明。   小满出于害怕,本能地去抓他的手,却见他忽然矮下身子,强壮的臂膀抓住了他的双腿,一瞬间,他被高高举起,如同幼时做过的每一个有关父亲的梦,在此刻实现。   顾小芒将他高高地举了起来,那一刻,他看见了舞台,看见了绚烂的烟花,看见了舞动的旗帜和摇摆的人群,他在顾小芒的肩膀上看到了这个世界。   “当我找到你!”   “试探你眼睛!”   “心无旁骛地相拥!”   歌曲来到了高|潮,狂欢也来到了高|潮,周遭的人在他被举起的那刻,发出了尖锐的爆鸣,混着高昂的歌声,令小满的脸发烫,他试着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去加入正常人的狂欢。   “那是我仅有的温柔!”   “也是我爱你的原因!”   “在这凄美地!”   这首歌结束的时候,小满脑袋嗡嗡在响,还没从那种震撼的余韵中缓过来。   顾矜芒依旧举着他,他害怕对方累,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脑袋,“小芒,你放我下来,你这样会很累。”   “不会。”顾矜芒随手把他往上颠了颠,却被胆小的兔子揪住了头发,肩上的少年低头看他,慌得就要哭了,“你快放我下来。”   小满下来的时候,心有余悸,他在乎人群的眼神,当他们陷入乱舞的时候,没人会留意到他,当歌曲结束变成慢摇,他就变成了众人的焦点,而他害怕成为焦点。   空气中那种烟火的火灰味还未散去,就有人匆匆跑到他们的身旁,带着低调的黑色鸭舌帽,手臂上有纹身的年轻男人,嘴唇有个张扬的唇钉,他看向顾小芒,“小芒,好久不见。”   “嗯,演出不错。”顾矜芒转向小满介绍道,“小马,之前酒吧的驻唱,还记得吗?”   小满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感觉眼熟,乖巧地点点头,说了声“小马,你好。”   “小芒,跟我上去唱一唱?这么久没见,看看你现在唱得啥样了?”   小马给顾矜芒发出过演出的邀请,当时对方回了他两张门票,他还以为对方是开玩笑,今天才特意留意了下,居然真的看到顾矜芒熟悉的身影,极力地邀请,“好久没听你唱歌了,给个面子呗。”   “帮我热热场子。”   顾矜芒的目光落到小满身上,“不了。”   “没事,他要去。”小满推着顾小芒,笑着跟小马招呼,“他要去的。”   这是个很好的曝光机会,小满不想顾小芒因为自己错过,亦步亦趋地拽着顾小芒跟着小马往舞台边走,轻声地跟他说,“我没事的,我一个人可以,你就好好唱,我在下边看着你呢,要好好表现嗷。”   “不要让我失望。”   小马兴致勃勃地去跟其他人宣布这个喜讯,他们以前算是一个团队,顾小芒是他们的主唱,后来他回去读书,小马只能接替他主唱的位置,眼下能有机会一起表演,大家都很高兴,没有留意到顾矜芒和小满之间的暗流汹涌。   “我不放心,”顾矜芒绷着个脸,“那些人疯起来乱蹦乱跳的,等下撞到你了怎么办,我不想唱。”   “没事啊。”小满主动去牵他的手,“那你唱首慢慢的歌不就好了,我不信唱慢歌他们还会跳起来。”   顾矜芒还是不说话。   “好吧。”小满低下头,表现出难过失落的样子,“其实就是我突然想听你唱歌了而已,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你真的想听,我就唱,别不开心。”倔强的大男孩伸手来碰他的脸,“我找人过来带你,你就在前排,就在我眼皮底下待着,不要乱跑,知道吗?”   “知道了。”小满很乖地碰碰他的指尖,那边小马把东西都弄好了,在催着顾小芒过去,他用力在小满嘴上啄了一口,才往那边过去。   舞台的歌声戛然而止,原来播放着劲爆的DJ舞曲,从开场到现在,都是震得人耳朵发痛的重音乐,底下的人摇晃着脑袋,扭动着腰肢,如同群魔乱舞,可音乐停止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不满地看向了台上,浮躁的人群永远无法享受短暂的静寂。   很快舞台就重新亮起,乐队的所有成员就位,顾矜芒站在世界的中心,身前是话筒,背景乐都交给了队友,他戴着黑色的口罩,搭配他那一身倨傲不羁的装扮,和高挑的身高,一下子就吸引了台下所有人的目光。   一束橙黄的光从他身后升起,几个沉闷的电子琴音缓缓在安静的世界响起,伴随着海浪的声音,整个舞台在歌声落下的瞬间,都变成了落日的颜色,背景里无数的星星跌落,伴随着漫天的泡泡旋转,形成一个如梦似真的世界。   从前我的另一边【注解2】   通往凌晨的街   空无一人的世界   行影匆匆这些年   期望从未破灭   默不作响的时间   最好的人注定会到身边   孤注一掷的执念   我终将看到你身影逆光出现   少年的声线清冽嘶沙,像破旧古朴的摆钟,又想荒芜沙漠里的沙,寂寞侵蚀,台下的人褪去了狂舞的不满,举起了手机,拍下落日的海景,就连飘摇的旗帜都在静静地聆听,他站在世界之巅,歌唱空无一人的世界,歌唱最好的离别,歌唱不可言说的思念,众人的歌声汇成了一片海,小满在众人动人的泪水里,忽然释怀了。   光芒捧起你的脸   我飞在云层间   狂奔向你不停歇   你说最好的人会到身边   此刻我也这样想   你总将看到我最美模样出现   站在小满身边的女孩,她是独自过来的,方才她在摇滚乐里尽情起舞,对骤歇的空洞表现不满,可到了此刻,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述说着离别的悲伤,和许多人的声音融在一起后,她的那份悲伤也化作了眼泪,小满给她递去了纸巾。   女人生病之后,他对这个世界的恶意产生了巨大的恨意,他曾想过抛下一切,跟顾矜芒去远方流浪,爱一个人不就是不顾一切,同甘共苦,至死不渝?   可到了此刻,他在众人的眼泪里,忽然就明白了命运的深意。   它不愿天才沦落,它不愿星星变作尘埃,顾矜芒,和他终归不是一路人。   他是天上的月亮,永远落不到他的怀里。   不过也好,小满抹掉眼角的泪水。   “远远地望着就很好了呀。” 第147章   等这一切都被你了解十指错落相牵【注解1】   跨越时间总会有一天你出现我身边   最后一个乐音落下,全场空寂,橙黄的光照亮了偌大的舞台,台上的人,站在无尽光环的中心,他的面容被投放到大屏幕上,他手捧着话筒,眉目清朗,目光中皆是流淌的温柔。   可能因为被爱,再冷硬的人也会不自觉变得温柔,对世界逐渐抱有善意。   “谢谢聆听,希望大家都能等到那个最好的人。”   他话音刚落,就有此起彼伏的问候声响起,狂热地将此时安宁的夜空点燃。   “你呢!帅哥!”   “帅哥有没有女朋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样的声音里,有男有女,谁都想接近月亮多一些,谁都想被月亮看见,哪怕不曾拥有。   小满揪住了裤腿,垂下脑袋,面容逐渐失去了颜色,他早已料到顾小芒的魅力,可他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插曲,心头如同灌满了海水,微咸的液体冲刷着他自卑残缺的伤口,隐隐发痛。   谁都听到了那些声音,顾矜芒自然也听到了,但他并没有隐藏,而是唇角微勾,深远缱.绻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到那个畏缩瘦弱的身影上。   “以及最后我想说。”   “宝宝,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顾矜芒告白落下的同时,随着无数颗芳心破碎的瞬间,全场爆发出了巨大的尖叫声,大屏幕的镜头在人群中迅速地搜索,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穿着白T短裤的少年上,他惊慌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睛,眼睛盈盈有泪水,嘴巴微微张开,比起惊喜,表情更多的是错愕。   小满听见那声“宝宝”已经让他心脏骤停,看到大屏幕豁然出现自己的样子,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意,两只手往上举,指尖碰在一起,朝着舞台的中心比了个心。   “哇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   “磕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所有人的瞩目下,顾矜芒跳下了舞台,朝着他奔过来,柠檬的香气再次席卷了他,小满紧紧地抱住来人的脊背,泪光从眼角滑落,“谢谢你,谢谢你,顾小芒。”   谢谢你让甚至算不上普通的我成为了珍贵的宝贝。   两人还没等音乐节结束就跑了,骚动的人群不再满足于听歌,摄像头和注意力时不时落到他们身上,顾矜芒习惯了这样的注视,但是小满不喜欢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好像一点小小的互动都会引起众人交头接耳的讨论,而他听不到那些讨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就宁愿没有这些讨论。   想着晚上不出来逛了,两个人还专门去打包了不少东西到酒店吃,小满难得的也要求买点啤酒饮料,是一种叫做菠萝啤的东西,模仿菠萝和啤酒的味道,但几乎没有度数,买了好几斤小龙虾,和炸得焦脆的椒盐鸭下巴,撒满辣椒粉的铁板豆腐,还有好些重辣的烧烤,顾矜芒出于健康考虑,还买了好些果切。   酒店的电视是超巨幕,吃的堆满了圆桌,差点放不下,两人商量着选好了一部科幻电影,但还不准备开始看,顾矜芒就先去洗了澡,出来后就催着小满去洗澡。   小满拿着换洗的衣服慢吞吞地走进去,他的情绪还沉浸在刚才的冲击中,久久不能平静,淋浴间的墙面是纯白的,他打湿了头发和身体,胡乱给身体抹了一层泡沫,呆呆地看着玻璃门的雾气发愣,梦幻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在脑中重现。   顾小芒。   我爱你。   好像是犯了魔怔,他反复在玻璃门上写了好多个,就听见敲击玻璃的声音,把他吓得一个激灵。   “小满哥哥,怎么洗这么久?”顾矜芒的身体出现在玻璃门外,小满依稀能看到他冷白的皮肤,他没有穿上衣,“怎么了,有什么事?”   “没有。”外边的人抓了抓头发,“我担心你洗太久缺氧,就过来看看,我吹下头发。”   明明房间里就有很多个插座,床头有四五个,电视墙有两个,沙发那边有两个,但是他偏偏就是要过来这边吹,隔着磨砂的玻璃门,其实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晕影,但是小满总觉得两人离得很近,仿佛这道门的存在也很微弱了。   今天他要做一件想了很久的事,他暗暗地想。   他把身体擦干,将浴袍穿上,这浴袍应该码数很大,他穿上去,有些松松垮垮,锁骨下的皮肤都有些遮掩不住,手机放在淋浴间靠墙的毛巾架上,屏幕已经被水雾打湿,信息通知浮在表面,他洗澡的时候,没有听见信息进来的声音。   顾叔叔:听你妈妈说你和臭小子去玩了,玩得还开心吗?   顾叔叔:不会把叔叔交代的事情都忘了吧?   顾叔叔:如果敢戏耍叔叔的话,后果自负。   顾叔叔:【照片】   顾叔叔:【照片】   小满点开了第一张照片,是女人熟睡的样子,第二张是流云医院出示的缴费收据,病人是陈秀云,这段时间的住院金额是三百万,三百万将他所有的尊严都碾碎,来自顾潮的威慑力,就像挥不去的阴霾,就算晴空万里,也会感觉到那种森冷的惧意,他的手指都在颤抖,却像追命一样快速地回复着信息。   芒果果:顾叔叔我没有忘记你交代的事。   芒果果:要让一个人对一件事深恶痛绝,先是得让他爱上,最后再予以重击,这样他才会深深地记住这个教训,不敢再尝试。   其实他只是情绪紧张,编出来的谎话。   顾叔叔:很好,不愧是我培养出来的孩子,很有头脑,就看你的了。   顾叔叔:你妈妈在流云一切都很好。   顾叔叔: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放心好了,小满。   这些话如同慈爱的保证,又含着隐隐的警告意味,小满回完这些信息,浑身脱力般地靠在湿漉的墙面上,他看着玻璃门上的字,拧起眉头厌恶地伸手擦去,像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到爱这个字,他是恶贯满盈的獐狗,就连爱人的真心都可以利用,他要用顾小芒的爱,去换取自己母亲的健康。   呵呵,挺好。   他出去的时候,顾矜芒坐在飘窗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面,深蓝色的,像永无止境的蓝色画布,身边是捏扁的零散啤酒瓶,他没吃什么零食,就这样干喝,吹着带着咸味道的海风,小满忽然想到什么,“顾小芒,你好像很久没有抽烟了?”   “你不是让我戒烟吗?”他给小满挪了个位置,仰头喝了一口啤酒,“我自然是要听的。”   “戒烟不简单。”小满坐到他身旁,凑近了去看他很长的睫毛,还有深邃的眼睛,最后手指落到他嘴唇上,“没得抽,就不难受吗?”   “还行吧。”男人亲亲他的手指,“难受的时候嚼一下口香糖,更难受一点的时候。”   他卖了个关子,小满整个人挨过去,双手差点都碰到他存在感不低的胸肌,忍不住问,“更难受的时候呢?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顾矜芒凑过来亲他粉色的嘴唇,一顿一顿的,像小鸡啄米,“就想想你。”   “想到你让我这样做,我就能忍住。”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小满知道任何能成为瘾的东西都不简单,他思来想去,只说,“烟瘾,没那么简单,你现在真的完全不抽?”   “今天都跟你在一起一天了,没有分开过,你看我抽了吗?”男人很认真地看着他,漂亮的桃花眼倒映着小满单纯的眼神,戏谑道,“比起烟瘾,我感觉小满瘾更难戒掉一些。”   从他七岁那年养成的瘾,令他离不得,伤不得,求不得,“是不是小时候我撕掉了你很多的画,所以惩罚我这么喜欢你?”在被灼热的感情烫伤的时候,在求而不得的时候,他时常在思量这个问题,感觉像是一个报应。   “我也很喜欢你。”   “我也很爱你。”   少年说得很真挚,眼睛水汪汪的,像猫讨好人类时忽然瞪圆的眼睛,这一双猫眼睛,常令顾矜芒魂牵梦绕,可他还是讥笑出声,顽皮地像抽烟一般,吹了一口气在小满的脸上,半真半假地指控,“你的喜欢和爱都太浅薄了,一旦有风吹草动,你就像兔子一样,跑得没有了影子。”   是这样的,小满也认同,“那我这样,为什么你还这么喜欢我?还在大家面前跟我告白”   “我自然有我的计较。”男人说着又开了一瓶啤酒,透凉的饮料划入肠胃,引起微小的痛意,他的目光如火如炬,把人钉在审判的高台上,“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   “没有人。”   小满的喉头干哑,有许多剧烈的情绪要冲破他的五脏六腑,冲破他干瘪的心脏,去迎合这份要将他烧光的爱意,他恨不得撕喊出声,对着苍天与碧海,大骂老天不公,自从他一出生就薄待他,因为天生的残疾,他被偷走了很多,他得了顾小芒的爱,命运在告诉他,德不配位。   “我也喝吧。”他抢过顾小芒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酒入愁肠,是火|辣辣的,冰凉凉的,眩晕悄悄地来临,他借着酒意,看到的顾小芒有两个影子,他只抓住了一个吻了上去。   今晚他要做一件大胆而荒诞的事,他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后悔。 第148章   酒后那种剧烈的眩.晕感持续到了后半夜,小满的脑子嗡嗡作响,有许多声音在他耳边说话。   他听见窗外海浪的声音,哗啦啦簇拥而来的逝水将他拍倒在海岸上,他听见母亲在洗手间不断呕吐的声音,也听见顾叔叔步步紧逼的警告话语,还听见顾小芒落在他脸侧急促的喘.息声,他在不断地说着天真的傻话。   “我爱你,小满哥哥。”   “我好开心,小满哥哥。”   “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   “没人像我这样跟你亲近过。”   小满迷糊地轻笑出声,这又算得了什么,一具残缺破漏的身体罢了,如果有需要,他甚至可以将命都给他,可他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他看见窗外的明月掉进了水里,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摇晃的墙面,起起伏伏的海浪,忽高忽低的月亮,潮湿的汗水从眼前的美人额角滴落,险些就要落入凶狠的眼睛里,小满轻轻地给他擦去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漂浮在海上遇到风暴的船只,被凶悍的海水灌.满了躯壳,摧毁了脆弱的防护,他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是顾矜芒的肩颈。   他的脖子修长,肩膀像可靠的高山,小满感觉自己的手臂像脆弱依恋的藤.蔓,一旦缠住了就不愿意放开。   屋内没有开灯,在静寂的蓝调时刻,一切的色调都蒙在深蓝的黑暗中,小满的眼角有破碎的泪珠,柔美的脸上有一层稀薄的汗水,顾矜芒看见了,有力的手臂将他细瘦的腰.肢箍.得更紧,伸出湿.黏的舌尖,舔去了那一滴泪。   小满在后半夜忽然发起了高热,把沉浸在得了至宝的大男孩吓得够呛,他的手掌贴着少年小而尖的脸,感觉到滚烫的热意,小满的脸都烧出一种颓.靡的粉色,像盛放到荼蘼的玫瑰,顾矜芒急轰轰地和他分开,急忙地套上了衣物,遮住了满身的荒诞痕迹。   他纳闷这高热来得蹊跷,只觉得是昨夜的海风过盛,他们在飘窗亲热了许久,并未关窗,把体质弱的人给吹病了。   海边距离医院很远,开车至少要一个半小时,他先下楼去买了退烧药,上来哄着叫不醒的人吞下。   “宝宝,你发烧了,起来吃药。”他轻轻拍着小满的脸,小满眉头紧锁着,似乎陷入了梦魇,他的嘴唇被亲肿了,因为缺水导致有些干燥,无计可施的顾矜芒只能将药物含着都进到自己的口中,捏着他的下颌,强渡过去。   给人贴了冰凉的退热贴,取来了毛巾把他周身都擦拭了一遍,唯独私心地错过了一个位处,他静静地看着小满的睡颜,从黑夜看到了破晓,天空是浑浊的黑,最后一点点的鸡蛋黄似的日头,从水平面跳出来,他的眼神也充满了浓稠黏糊的爱意,像骄傲的雏鸟一般,对第一个见到的人,托付了自己所有的情感。   如果小满哥哥是个女人就好了,他的喜悦都上了眉梢,这样说不定就能怀上,他的占有欲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天蒙蒙亮,整片海都是橘色的,令人分不清是日出还是日落,顾矜芒从小满的嘴里抽出体温计,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退烧药也不管用,体温还是没有降下去。   “小满哥哥,我带你去看医生。”   这个时候的海风很大,凉飕飕的,沾着湿漉漉的水意,有些冷,他给小满套上了长外套和长裤,抱着人下了楼,打了辆车去最近的医院。   怀里人清醒的时刻很少,眼睛紧闭着,嘴唇烧得发红,本能地揪住顾矜芒的衣服,时不时喊几声妈妈,时不时喊几声顾小芒,等到顾小芒回应他了,又沉入梦里去。   到医院的时候,刚好五点钟,医院的人不多,顾矜芒抱着小满进去,医生将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   “什么情况?”   “昨天白天和晚上的时候都好好的,半夜三点忽然发起了高热,我给他喂了退烧药,贴了退热贴,做了物理降温,都没用。”   医生见过的病人很多,他看着男人怀里的少年,皮肤烧到都红了,脖颈上一大片吻.痕,如同雪地上盛开的梅花,“可能是发炎了,有炎症高烧才会一直不退,我现在给他开点口服的药剂和涂抹的药膏。”   “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发炎?”   有关小满的事,顾矜芒总要多问一些。   “可能是撕裂导致的伤口,或者体内存有异物都有可能。”医生说得隐晦,顾矜芒的脸色却在听见后一句话时,青白交加,“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找个医生来看看吧,麻烦您帮我挂个号。”   医生听了他这话,诧异地抬起眼皮,因为这种情况来医院的人多了去了,大多都是遮遮掩掩的,一副讳病忌医的样子,非要为难医生从众多的谎言中寻找真相。   他一开始以为眼前的男人也是个人模狗样的禽.兽,却不想对方好像真的是个没有这方面经验的愣头青,懂得心疼伴侣,又配合医生检查,还不错。   医生的态度缓和了许多,扶了扶眼镜,把转诊的单子递过去,“那你带他到三诊室去吧,做个全面的检查,的确会安心一些。”   “好的,谢谢。”   “肠道里的异物已经处理好了,后边只需要吃些消炎药,加上外用药,一周就能好。”三诊室的医生拉开帘子,坐到电脑前敲键盘,顾矜芒看到病床上的人呼吸顺畅了些,小脸的烫意消退了不少,浑身紧张的肌肉才放松下来。   回去的路上,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少年,日头彻底出来了,照进了车里,落到小满的眼皮和睫毛上,顾矜芒用手挡住了,他在这时候,终于露出了独属于少年人的迷茫与后悔,“小满哥哥,对不起。”   虽然是小满哥哥邀请他那样的,可是他也应该弄出来,而不是像一条可恶的狗一样用恶心的体.液去圈占领地,他悔得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小满是在中午的时候醒来的,宿醉的大脑异常混沌,屋内的光线明亮,玻璃窗外的海水是浅蓝色的,大型的船只停靠在岸头,轻快的小只摩托艇在海面上留下洁白的划痕,十二点三十五分,他连忙掏出手机,给圆圆发了消息,说自己会晚些回去。   圆圆那边很快回复了,说一切都好,他才放下心来。   “你还好吗?小满哥哥。”顾矜芒去门口拿了外卖回来,看了小满一眼,神情不自然地挪开了眼神,“还会不舒服吗?宝宝。”   从见到顾小芒的那一刻,所有沉睡的记忆都回笼了,蓄.意的饮酒,刻意的勾.引,荒.诞的邀请,足以令人溺死的缱.绻与纠.缠,他浑身的骨头都痛起来,特别是身.后,依旧有种古怪的异.物感,“我怎么会睡这么久?”   难道做那种事会让人失去意识?他单纯地想,仿佛吃了安眠药一样,浑浑噩噩,连醒转的意思都没有。   “对不起。”顾矜芒手上还拿着粥,可他表现得后悔,扇子般的睫毛压下,俊美的脸蒙上了浓重的悔意,“我不知道要把东西弄出来,害小满哥哥生病了。”   那东西是什么,小满刚想问,忽然噤了声。   昨夜,情到浓时,顾矜芒的背张成了一张有力的弓,他可怜得像小狗一样,央著自己,问说好不好?小满和他一样,脑中对这些事的知识等于空白,可他不舍得顾小芒失望,点了点头,在狂风骤雨中,咬住了他的肩膀。   顾矜芒的肩膀上现在还有个很深的牙印,小满一看到就觉得脸热,耳热,就连体温也在直线飙升,他转开了脸,“没事,你也是不知道的。”   “那以后小满哥哥会对我负责吗?”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小满嘴里绵软的粥都感觉不香了,昨晚那样的情形,他总觉得顾小芒不该是要负责的那个,可对方狼崽一样的眼睛看过来,强壮颀长的身材很有威慑力,令他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小满哥哥睡了我,不会不负责任。”顾小芒听了这话,笑得很开心,小满觉得就算阳光铺洒在海面上的水光,都不及顾矜芒眼底的笑意迷人,他就像一枚很明亮很明亮的月亮,单纯懵懂地照到了沟渠里。   原本顾矜芒还打算在海边多住几天,可小满知道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他抿着嘴唇,“我已经好多了,你们公司的训练我也不想你缺席,我们回去吧,等你录制完节目,不是会有个很长的假期吗?到时候我们带妈妈去玩吧。”   “也是。”   “到时候大把时间和宝宝待在一起。”   男人像个树懒一样赖在他身上,左边闻闻,右边嗅嗅,“小满哥哥,总感觉你身上有一股很香的味道,但就是说不出是怎样的。”   人类陷入爱情的时候,身体会不自觉分泌费洛蒙,那些从爱人身上闻到的味道,其实都是费洛蒙的味道,就像他一直觉得顾矜芒身上是柠檬味的,可能顾矜芒也觉得他是彩色的味道。   “可能是沐浴露的味道吧。”他随口搪塞。   “你的沐浴露跟我用的都是一样。”顾矜芒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的肩膀昨天被小满哥哥咬了一口,现在还痛呢。”   “小满哥哥帮我呼呼就没事了。”   他抓着人往自己怀里凑,看对方冷情的小脸染上羞意,觉得不想继续为难人的时候,微热的呼吸却落在他的肩上,面前的人颤动着眼睫,温柔的吻落了下来。   顾矜芒只觉得死也满足了。 第149章   “有好些吗?”小满抬头询问,他的神情专注认真,令顾矜芒的耳朵变得有些红,点了点头,“好多了。”   “那我们就回去吧。”少年说着站起来,他的目光留恋地落在远处的海,到了午后,海上没有多少船只,只有平静的海,没有一丝波澜的海面就像他日后一片死寂的人生,小满忍不住看了又看。   “小满哥哥喜欢的话,我们就多留几天吧。”顾矜芒说着就往窗户旁的长沙发上一倒,他手长脚长的,像头猛兽,立刻占据了一整个沙发,他往旁边挪了挪,朝小满伸出手,“要吗?”   他优越的皮相具有蛊.惑性,小满想起昨晚的事,浑身都发出丝麻的痛.痒,衣物遮住的地方,都被犬齿咬.肿了,就连大腿和小腿,都有深刻的齿.痕,这段时间还是穿长袖长裤吧,他这样想着,伸手回握住顾小芒的手,他来不及反应,就被男人的手臂一扯,跌入柠檬香的怀里。   真好闻,以后怕是再也闻不到了,他细细地汲.取这样的香味,像瘾.君子吸.食的最后一口,男人捧起他的脸,细密地吻过来,把他当成了什么珍贵的宝物。   “小满哥哥对不起。”高大的男人此时却表现得像个犯错的孩子,“我不应该跟狗一样胡乱标记,害你发烧了。”他微凉的指尖掠过少年的额角,探了探温度,松了一口气,“幸好现在烧退了,还有感觉不舒服吗?”   小满也不知道弄.进去会有这样的恶果,他并不后悔这样做,反而用力地用嘴唇追着他的手指,企图引.诱着人共同赴下一场欢.愉,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总想着多亲近一些,给日后的人生多积累一些回忆,曾经得到过月亮的青睐,足以让他这个小丑的余生都熠熠生辉。   “不,不行的。”顾矜芒阻止他进一步的举动,将他的爪子从胸.肌上抓下来,严肃地摇摇头,“医生说你这周都要好好休息,不能胡闹了。”   “啊。”小满垂下眼睫,被挪开的指尖微蜷起,“这样啊,好吧。”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乱糟糟的遮住了眼睛,再加上嘴唇红.肿,脖.颈一连串的吻.痕,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到他经历过什么,就像是干净的画布,被弄得脏乱污浊,彻底堕入了黑暗。   “别想太多。”顾矜芒觉得他馋自己身体的样子好笑又可爱,揉.弄他的脑袋,拿出手机,“我现在续房。”   小满不知道哪里说到了续房上了,他抢走了顾矜芒的手机,拧着秀眉,振振有词,“顾小芒,你该回去工作了,你不要想着偷懒。”   “我是想着多陪你一些。”男人不矜持地把浑身的重量都压上来了,“我是真的不想做这个节目了,小满哥哥我跟你回去吧,我想每天跟你待在一起。”   “不行。”小满护着手机,小脸紧绷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顾小芒谈恋爱之后会变得这么粘人,每天少说要给他发一百条信息,一见面就想着要退赛,没谈之前他也是关心无微不至,但就是不会这样,不会怎样呢,小满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   “那好吧。”那人的表情讪讪的,写满了失落,坦言道,“我就是每天都很想你。”   小满忽然明白了不同之处在哪里,以前的顾小芒从来不会好好和他说话,哪怕举动是想念的,但他很少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如今的他张口就是一些会让自己心软到一塌糊涂的话语。   “总有机会见到的。”小满摸摸他的脸,当是一种安抚。   回去的时候,小满的情绪不高,顾矜芒坐也不好好坐,宽敞的后座非要两个人挤在一起,像抱小孩一样把小满禁.锢在腿上,时不时亲亲他的脸,时不时跟他说一两句喜欢。   这边的海和山离得很近,海景房出名,山景房同样出名,有乌黑浓重的云层盘踞在山上,过了一会儿,那片云飘到了海上,小满的世界迎来了阴天,阴天的海是灰黑色的,颜色并不好看,没有金灿灿的浮光掠影,他开了车窗,手臂托在窗上,下巴放在手臂上,去看海边的人群。   巨大的雨云带来了细密的雨滴,他看见海边的人匆匆忙忙地离去,一开始是慢慢走,随着雨滴变大,开始跑动起来,最后只剩下那片寂寞的黑色海。   雨滴就要泼进来了,他把车窗关了,不再去看窗外的风景,他不喜欢黑色的海。   等他终于将视线落到身边的人,那人的眼睛很漂亮,像盛放的桃花,见自己看他,眼底都是灿灿的笑意,小满心念一动,做了一件大胆的事,和顾矜芒在车里亲起了嘴。   他知道对司机的影响不好,但是他就要离开了,就让他任性这一次吧。   下车的时候,小满的嘴都有些亲肿了,顾矜芒看着他嘴上的伤口,有些自责又有些窃喜,卖乖道,“要不我把虎牙拔掉吧,老是磨到小满哥哥,把你嘴唇都咬破了。”   他的手指关切地抚摸着,时不时装作不经意地探.进小满的口.腔里,那种湿.黏的触.感让他的血液沸腾,尽管他不知道有多少千奇百怪的玩法,但他总觉得这样对待小满哥哥,非常的色晴。   “小满哥哥,我能跟你一块上去吗?”他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央求道,前几次小满都以他第二天要上课拒绝他上门,这次他的恳求更为急切,“我这样也没法走。”   “你怎么会。”小满只是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了视线,本就是庞然大物,如今更是骇人,他不觉得自己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刺|激到他,现下的情况有些难以收场,不过幸好这时候是妈妈上班的时候,就算妈妈不在家,顾小芒也不会怀疑,他无奈地点头,“上来吧。”   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来公寓,但是就算他在,也不怎么打扫,所以顾矜芒并没有看出端倪,亦或者说他根本就管不了那么多,一进门就急哄哄地将他压在门板上,亲他的嘴唇和颈.子,手也不是很老实。   一个是愣头青食髓知味,一个知道明日就要分别,强撑着疲倦的身体试图回应,可对方只是热烈的亲吻后,将距离拉开了些,“小满哥哥,我进去冲个冷水澡。”   “为什么。”   “你不舒服。”顾矜芒的手指落在他侧脸,很温柔地轻轻磨.蹭他的脸,“我不舍得。”   “那你为什么要上来?”小满眼神清凌凌地看过去,沉静的眼眸像干净的镜子,试图要照出些谎言与欺骗,可对方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窘境展露出来,笑得恣意,充满了少年气,“我上来是为了洗澡啊。想什么呢,宝宝。”   他说完,径直往洗手间去,嘴里大放厥词,“勾引我,等你好了,看我动不动你就得了。”   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声,小满看着那道门,忽然凄楚地笑起来,泪花爬满了脸,他待我如珠似宝,我却策划着往他心上捅刀子,我可真不是人啊。   外边的雨一下子就停了,地上是潮湿的,来迟了的太阳却没法将屋里那股潮湿的霉气蒸发,小满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忽然考虑如果从五楼跳下去会不会死。   砸伤来往的路人也不好,他打消这个念头。   “咔哒。”   顾矜芒终于出来了,他浑身的香气闯入小满的鼻腔,令他那种跳楼的意愿少了很多,“走吧,我送你下去。”   “你不开心吗?”男人拦住他的去路,抚摸他微红的眼尾,“怎么哭了?”   “想到你又要去那么多天,有点舍不得,但是想到之后又能一直在一起,就觉得也没什么。”小满开始习惯了撒谎。   “我真的不能退赛吗?”   “如果你敢退赛,我们就分手。”小满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脱口而出的,但是他站在阴暗的角落里,脊背僵硬,梗着脖子就这样说出口,可能是因为爱,因为他知道顾矜芒更爱他,所以他能很轻易地说出分手。   顾矜芒的脸色都白了,眼圈也有些红,在他的认知里,在一起了就不该说分手,除非是到了真的要分开的时候,可小满这样轻易地说出来,令他感到痛苦又生气。   “我不会退赛的,但是小满哥哥也不该这么随便就对我说分手吧。”他的眼神变得凌厉,又回到了心意不通时候凌然在上的样子,“在你的眼里,谈恋爱就是很随意的事情吗?想分就分?”   “你必须跟我道歉,否则我不会原谅你。”就连放狠话都为和好留下了三分余地。   “对不起。”小满看着自己地上的影子,只觉得丑陋不堪,“顾小芒,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个节目对你来说很重要,如果你成名了,你就能掌控你自己的人生,所以我不希望你很随意地去对待这个比赛。”   “我就算不参加这个比赛,也能掌控自己的人生。”顾矜芒难得的说出了一些天真的话,他做出让步,“这次就算了,以后不准说分手,否则我会很生气。”   “那你生气了会怎样呢?真的会和我分手吗?”小满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观察他的脸色。   “肯定不会啊。”顾矜芒很好脾气地跟他说,“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   “谁让我喜欢你呢。”   这样浓烈的喜欢让小满感到负担,他只能再说一句,“对不起,顾小芒,我刚刚不是故意那样说的。”   “笨蛋,下次不要这样不就好了。”   男人已经彻底不生气了,对于自己爱的人,人类的底线总会变得很低,他微微俯身,低头来亲小满的嘴唇,算是一种温情的安抚。 第150章   小满把人送到楼下,忽然意识到,似乎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宝宝你先上去吧,”顾矜芒浑然不知眼前的人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太阳出来了天气很是闷热,“你要送我,一会儿还得走回来,发烧还没好全,不要又中暑了。”   此时的阳光很猛烈,地面却是湿漉漉的,热辣的温度混着湿润的潮气,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心烦意燥,小满的手不自觉地抓住粗糙的灰色墙面,眼睁睁地看他走过来,把吻落到自己的唇上。   “快上去吧,等节目结束了,我就回来了。”男人还以为对方是不舍,他站在日光里,挥挥手,笑得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炫目,以至于小满日后每个孤寂的夜晚都会想起这一抹灿烂的笑来。   “我看着你走吧,这样安心些。”他也学着挥挥手,顾矜芒和他离得很近,但是世间所有的光芒都照耀着他,明目张胆地绕过自己,他站在潮湿森冷的阴影里,畸形的小腿雪白嶙峋,仰着头,努力笑得很甜蜜,像个摇尾乞怜的小丑。   “上去吧。”顾矜芒被命运蒙在鼓里,他以为这跟以往的每次分别一样,不甚在意,他一狠心就往前走了,直到拐弯处才回了头,见那人小小一只还站在暗黑的墙角,白雪一般的脸尖尖的,像颗未成熟的桃子。   他不知怎得就奔了回来,心跳异常凌乱,“是出了什么事吗?小满哥哥,我总感觉到不安。”   “没有啊。”被抱了满怀的少年似乎在笑他痴傻,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快走吧,到了记得给我发信息。”   “好,那你有哪里不舒服也要告诉我。”顾矜芒温柔地给他整理头上的碎发。   “我会的,你去吧,到时候我们手机联系。”小满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眼睛笑得弯弯的,是个甜丝丝的笑容,这个笑容让顾矜芒卸下了怀疑,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小满回了家,其实他该往医院去,可是那种心碎的痛意挟裹着他,令他如逃命一般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家,空气里有淡淡的粉尘味道,洗手间的门开着,他走进去,依旧能闻见那种喜欢的柠檬香气,稀薄的,天窗的风扇转着,顾矜芒的气味正在不断地消散,以后也会散的,小满垂下眼眸,还是把风扇给关了,他贪恋这样的味道。   阵阵的心慌折磨着他,心脏跳动得很快很快,似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他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尸体,桌面上的东西都没动过,顾矜芒往常抽的香烟就放在手边,小满恍惚地坐起来,抽出一根放到嘴边,开始搜索打火机的存在。   他曾经从顾矜芒那边偷过一口烟,当时把他呛到眼泪都掉下来,当时的顾小芒坐在废弃的楼群里,怀里还有一只白色的小猫,后来那只小猫死了,现在自己也要走了,他会是多孤独呢?   烟雾进入口腔的过程很奇妙,尼古丁的香味有微弱的麻痹作用,令他心脏的那种痛意缓解了些,头脑没有跟之前那样一跳一跳地痛了,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顾小芒学会抽烟了,人在绝望烦闷的时候,总要找一找出口,在活人的身上找不着,只能朝着死物摸索。   他也变成了个坏小孩。   网络上的东西参差不齐,他缓慢地浏览着网页,眼睛如同失焦的玻璃珠,离开的方式有很多种,他急于寻找让顾小芒彻底死心的方法,最终还是匿名在网上发了帖子。   “我的男朋友很爱我,对我非常好,但是我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只能和他分手,我要怎么做,他才会彻底死心呢?”   1楼:楼主方便透露是什么原因要分手吗?   楼主:不好意思,没有办法透露。   2楼:就骂他穷,骂他没本事,长得矮穷矬,还痴心妄想呗,我前男友就是这样被我骂走的。   楼主:可是我男朋友长得很帅,也很高,很会赚钱,也很有头脑。   2楼:那还分什么?这么好的男人你舍得放弃?姐妹?   楼主:不好意思,我不是姐妹,我是个男孩子。   2楼:????   1楼:我好像知道分手的原因了。   3楼:那就冷着他,或者热着他,坚持一段时间,他自然会受不了。   楼主:可是我之前问他,他说不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和我分手。   3楼:楼主你太天真了,这只是男人一贯的话术。   4楼:就大方跟他说,我腻歪你了,不行吗?顺便把男朋友的联系方式发给我。   5楼:我也要一份。   6楼:见者有份,这么好的男人,我可不想错过。   7楼: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喂,如果真的有这么好,你会舍得和他分手?就算你们都是男的,他都表态了,怎样都不会和你分手,你也应该勇敢一些,不要让人家失望。   楼主:的确是我做得不好。   7楼:那你就做好一点啊,国内对同性恋虽然恶意很大,但是国外就好很多,结婚也是合法的,你到底在怕什么?说到底,你就是没有那么爱呗,一段关系里,决心要走的人,不论找多少冠冕堂皇的借口,我都一律打做,不爱。   8楼:就是,不爱就不爱了呗,还装无辜。   9楼:楼主是不是来骗人的,哪里有这么完美的男人,除非你贴出他的照片,否则我们是不会相信你的。   10楼:感觉是绿贴,我举报了,闲着没事干,就去找个厂上班吧,总好过来网站上编故事强,动不动就开始做饭,男同都是这样吗?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故事。   11楼:怎么就编故事了,人家也有可能是真的啊,别动不动就在这里打假。   12楼:你看他说的话有哪句像真的?支支吾吾的,估计草稿都没打好。   小满不知道这个帖子的走向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立刻申请了删帖,那些嗡嗡的信息震动音才停下了,他感受到深重的疲倦,网络果然是一个充满了戾气的地方,令他更向往死亡。   命运留给他的时间总是很少,他整理了些乱糟糟的情绪,就出门赶回了医院。   从暴晒炙热的户外走入流云的时候,冰冷的中央空调打得他手臂起了鸡皮疙瘩,前台甚至都穿上了薄薄的外套。   小满走到侧边,乘坐最高层的私人VIP专属电梯上楼,幸好套房里的空调都是独立的,温度适宜,圆圆正扶着女人从洗手间出来,女人看着更瘦了些,嘴唇发白,可看到小满的时候,眼神还是亮了,“宝宝,回来了。”   “这两天怎么样了,真是麻烦了。”小满接过了护士的工作,“病情应该还算稳定吧。”   护士点点头,“你妈妈这两天都很配合,就是按照疗程在走,没什么事。”   “那就好。”小满在海边买了些手信,递给圆圆,“这两天真是麻烦了,这是我在海边买的一些干货,店家说煲粥很好,你回去试试。”   “唉,你总是这么客气。”圆圆摇摇头,“照顾病人,本来就是我们分内的事。”   “没事呀,就当是朋友给你买了点手信嘛。”小满冲她笑了笑。   圆圆最后还是拎着那些海货出去了。   女人吃东西都成问题,小满就没给她买什么吃的,而是买了条贝壳做的项链给她,女人很喜欢,央着他要看海边的照片,小满一一都给她看了。   “冷冰冰,唱歌好听。”视频里的顾小芒戴着口罩,但是女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开心地鼓掌,“好听好听。”   “为什么有蚊子咬你?”女人冷不丁这样问,让小满摸不着头脑,他顺着女人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痕迹,遮掩了下,“是啊,海边蚊子很多。”   “擦药。”   女人的精力就像电池一般,一下子就耗尽了,她嘴里念叨着“擦药”,眼睛却先阖上了,小满帮她把被子掖好,才坐到了一旁休息。   他还发着低热,中午的药拖到现在都还没吃,顾矜芒的信息已经来了好几条。   顾小芒:我到公司了。[狗狗不舍]   顾小芒:要上课了,你吃午饭了吗?   顾小芒:吃完饭,过一会儿,记得吃药。   顾小芒:我先去上课了,想你。   顾小芒:[狗狗落泪]   小满一一回复了,才发现自己论坛的后台有一条私信。   Someone:你好,我刚刷到了你发的帖子,本来想回复的,谁知道你就把帖子删了,我在让人死心这方面有非常成熟的经验,如果你还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加我联系方式。   Someone:我不是骗子,只是比较热心,喜欢找人聊天。   Someone:^_^   小满觉得自己不该轻信陌生人,可是他又觉得对方非常诚恳,他注册了个小号,添加了对方的联系方式,看资料是个男人,头像是一个胖圆的橘猫,朋友圈背景是两只交握的手,一只修长有力,被握住的另一只手纤细白皙,看着像是两个男人的手。   Someone:你好,是楼主吗?   M:是我。   Someone:这是你的小号吧,警惕心还挺强。[点赞]   Someone:我很有钱,不用怕我骗你钱,我也不需要任何意义层面的伴侣,背景图就是我对象。   M:对不起,因为论坛上的人很容易就滋生恶意,所以我才会用小号,我可以用大号加你。   Someone:没事,我之所以主动联系你,是因为你说的话让我想起了我对象。   Someone:我对象已经去世了。   M:啊,我非常抱歉。   Someone:你不用说抱歉,我就是想跟你说,你不需要害怕我欺骗你,或者伤害你,因为我只是出于善意才来联系你,希望能给到你帮助。   Someone:我对象是因为血癌去世的,他确诊之后没有告诉我,直接和我提了分手,我是过了两年后,准备找他复合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不在了,我看到你说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才要跟你很好的男朋友分手,我那一刻就想起他了,所以才会冒昧来私聊你。   小满感觉浑身都在颤抖,他无意勾起他人的伤心事,可这个人却因为自己的不信任选择剖开伤疤给自己看,他颤着手指,打出了回复。   M:我非常抱歉。   M:我能跟你见一面吗?   M:我觉得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我却无法告诉认识的任何人。   小满感觉很不好意思,妈妈在这边,他走不开,于是他试探性地邀请对方到流云医院来,他竟然立刻答应了,并且来得很快。   女人正在休息,小满是在套房的会客室和他见面的,他看着年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一头的金发,眼睛是碧蓝色的,小满以为他是外国人,可他却操着流利的中文,温和地冲他伸出手,“你好,我是林鹤,我是混血儿,所以普通话很标准,你也不要诧异。”   “你好,我叫梁小满。”小满不太擅长和过分优越的人相处,战战兢兢地迎了人进来。   这天的阳光很好,都透过白色的窗纱落进来,林鹤的身材偏清瘦,但是手长腿长,看着只比顾小芒矮一点点,气质儒雅,但是小满依旧不太适应和生人相处,他坐在沙发这头,林鹤坐在那头,反而林鹤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你生病了?”林鹤结合帖子的内容和小满所处的位置,问出了声。   “不,你误会了,不是我。”小满搓揉着手指,他不知道怎么跟陌生人陈述自己卖友救母的选择。   “没事,你都可以跟我说说。”   林鹤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了一张图片,上边的男人气质优雅,穿着白衬衫,手上拿着水彩,回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这是我的爱人。”   “说来也非常巧,他之前好像也是在流云救治。”林鹤的笑容收敛了许多,眼神流露出哀痛,“这些他生病的经历,我都是找他的父母朋友了解到的,那时候陪着他的人不是我。”   “非常抱歉,让你想起了很多悲伤的事情。”小满只能道歉,他觉得对方对自己的坦诚,似乎值得自己交托秘密。   “没事啊。”林鹤抹了一把脸,“都过去半年了,那段时间很难熬,时常有想死的念头,现在好多了,除了每天晚上睡不着之外,没什么毛病。”   “你呢,跟我说说你的事吧。”   他认真地看过来,小满紧张地攥紧自己的手,嗫嚅着嘴唇,酝酿着言辞,“就像你看到的,我妈妈住院了,也是血癌,我需要很多钱,很多先进的治疗手段,我男朋友的爸爸能给我这些,但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我男朋友以后要对同性恋死心,这里边也包括我。”   他说完这话,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皎白的面上哀伤惆怅的情绪,像四月潮湿的雨,林鹤因为这个眼神恍惚了一瞬。 第151章   “所以你不仅仅想知道怎么让你男朋友死心,还想知道怎么让他对其他的男人死心?”林鹤将失序的心跳调整好,重新回到了温柔有礼的状态。   “是的。”小满没有察觉到他那片刻的恍惚,只点点头,“这是顾叔叔交给我的任务,如果我做不好,我妈妈的病也就…”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不自觉地抓挠自己的手,在手背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这种不自知的自残行为,令林鹤仿佛看到以前的自己,手腕上深深浅浅的划痕,来自家人对他不自爱的指控,海水灌入鼻腔的窒息,死亡的经历都是那么熟悉,眼前的脆弱男孩像是一面干净的镜子,照出以往同样脆弱的自己。   他交握着双手,放在下颌,提出合理的询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说过你男朋友非常有钱,你为什么不试着把这件事告诉他,而是选择放弃呢?”   “顾叔叔是个非常强大恐怖的存在,如果我不这样做,就连我的男朋友也,也会遭到牵连,失去一切,更重要的是,我没办法用我妈妈的命去赌我男朋友的未来。”   林鹤注意到小满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正在不自控地轻颤,明显焦虑症已经进入躯体化,他展开一个和煦的笑,灿灿的金发在日光下越发夺目,安抚道,“小孩,不,小满,你别紧张,我这样问,不是像其他网友一样审判你,你有属于你的决定,我只是希望你的人生不要出现后悔的情绪。”   “我跟你说说我的对象吧,他是个非常好非常温柔的人,我们分手的前段时间,他忽然就对我冷淡下来,任由我歇斯底里地发疯也不来安抚,后来就顺理成章地跟我提了分手。”林鹤说起往事,碧蓝的眼珠变得忧伤,怅惘的模样如同坠入了时光的河流,“我自然是不同意的,但是他告诉我,他已经爱上了别人,还给我发了他和别人的床照,那一刻我相信了,我死心了,他让我这辈子不要再想起他,我就离开了和他共同生活过的那座城市,在世界各地流浪了两年,直到我后来遇见我们的共友,他为难又困惑地问我,为什么没有去参加前男友的葬礼。”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两年前就死了。”他修长冷白的手指捂住眼睛,有透明的液体从指缝里流出,那种锥心的痛楚似乎通过空气传递了过来,小满把整盒纸巾递过去,心脏也感觉闷闷的,有点难受。   “哈哈,你别见怪,我是感觉跟你很有缘分,才会跟你说这么多,也是怕你以为我是个坏人。”林鹤接过纸巾,把满脸的泪水擦了擦,冷白的脸上,眼圈那一片都红了,“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决定要这样做了,我就给你出出主意,因为我对象那个方法还是挺管用的,他让我丝毫没有怀疑地就将他放下了,并且直到现在都不敢再进入一段关系。”   “我会好好想想的,谢谢你。”小满听了他惨痛的经历,心里感觉很彷徨,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自己内心对于死亡和离开的那种恐惧和震撼,只手足无措地坐着,见林鹤起身要走了,他才急忙起身。   “小孩,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给我来电话。”小满将人送到了门口,脑袋就被轻柔地拍了拍,眼前的林鹤给他的感觉很像是邻家的大哥哥,足够的坦诚令他放下了戒心,点点头,“我会好好想想的,林先生,你也别太伤怀了。”   “我会的,走了。”林鹤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小满到了此刻,依旧心有余悸,从妈妈生病后,一切就像个怪梦,他如同活在梦里,总觉得不太真实,痛意是真的,可他总奢望着有一天睡醒了,身边就是顾小芒,妈妈也健健康康的,哪怕痴痴傻傻的,也无所谓。   可林鹤的出现,像是老天对他的一种警示,他之前始终抱着侥幸的心理,拖沓地觉得能与顾小芒好得一日是一日,可长痛不如短痛永远是不变的真理,如果他是林鹤的伴侣,估计也会做一样的选择,既然无法陪伴他终生了,与其让他挂怀在心,一辈子走不出来,还不如用一些极端的手段让他放下,以后总能找到对的那个人,他是不忍心顾小芒以后总是孤单一个人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总是想在顾小芒面前留下些好的记忆和印象,也是错的了,既然都选择抛下他,为何要做这些假仁假义的事。   “呕,呕…”病房那边传来女人的呕吐声,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剧烈,小满急着跑过去,残疾的右足差点把自己绊倒。   护士和医生都在,脸色看着有些凝重,小满看到洗手盆里呕吐的秽物里有鲜红的血丝,之前明明都没有出现过呕血的情况。   他抓住医生的手臂,情绪有些失控,“医生,我妈妈之前都没呕过血,今天是怎么回事?不会是疗程出什么问题了吧?”   医生的脸色也不好看,“病情有些恶化了,之前的疗法太温和了,怕你妈妈的身体受不住,但是现在看来,内部的脏腑被癌细胞攻占,得用激进一些的药物才行。”   “之前的疗法居然是温和的。”小满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温和的疗法女人都已经难受成那样,身体瘦到只剩下了副骨头,再激进怎么受得住,可是已经恶化了,他只能跟医生说,“那就麻烦医生了,拜托医生一定要尽力治好我妈妈。”   医生身处这个行业,早已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更何况是老教授级别,他只能表示,“我一定会尽力的,也要看你妈妈的身体是否耐受。”   他转向圆圆,吩咐道,“今天下午准备新一轮的化疗,你要做好准备。”   “好。”圆圆跟着医生往外走,准备那些必备的药物去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女人的呼吸很重,她的脸上还有湿黏的痕迹,小满弄了热毛巾,给她擦了脸和身体,把带有血腥气的病服换了一套干净的,这样看着就清爽多了。   他搬了张凳子坐在她身旁,看她沉睡的模样,也许他根本不需要考虑自己的意愿,只要顺着命运的脚步往前走,也就走到了尽头。   他的意愿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M:我已经想好了,我决定放弃这段感情,林先生,希望你能教教我,谢谢你。   Someone:想好了,不后悔就好。   Someone:之后他给你发信息你都不要立刻回复,就晾着他,等到他不耐烦了就回复一下,敷衍一下,不要展开话题,也不要深究他的情绪,久了他自然忍不住急就要发火,你就说你累了,他令你感到厌烦。   M:好的。   小满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不属于自己,他每天会挑出一小段时间来回复顾小芒的短信,他是个很粘人又粘人的伴侣,早起会给自己分享天空中的云,下课时候会分享一些好听的歌曲,以及食堂难吃的米饭,到了傍晚,就会是橙黄的黄昏,每天的日出和日落都不一样,顾小芒拍出来的总是美的,小满的回复总是嗯嗯,今天好多单,好累,我先睡了。   丧失分享欲是一段感情崩溃的开始。   顾矜芒的崩溃在他第一次嗯嗯的二字回复到来,他小心地询问小满是否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小满只说画稿很烦,客人的要求很多很繁琐,他便不再怀疑,而是发了几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顾小芒:好吧,希望小满哥哥明天会开心。[狗狗比心][狗狗比心][狗狗比心]   芒果果:嗯嗯,我先睡了。   顾小芒:晚安。   小满没有回复,晚安总是含有暧.昧的含意,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发,到了第二天,顾矜芒渴望跟他视频,给他打了很多个视频通话过来,他看着铃声响起长达六十秒,又停下,占据了自己手机的使用空间,渐歇的时候,如同自己的心跳也随之陷入沉寂。   那种分别的痛,不是刀割的痛,而是往你的心脏里埋入一根针,每当他伤害顾小芒一次,就多了一根针,直到绵密的钢针扎满了心脏,畸形地长成一颗扭曲的苹果。   M:他一直打我的电话,我可以接吗?   Someone:料到了,不要接,一会儿发个语音信息去骂他,说他打扰你工作了,你不需要这么不懂事的伴侣。   芒果果:为什么打这么多电话?   芒果果:已经跟你说我在画稿了,怎么还老是打呢?   顾小芒:因为想你了啊。[狗狗探头]   顾小芒:小满哥哥什么时候来看看我?   顾小芒:为什么变得这么冷淡呢?   顾小芒:我明天请假回去看你吧,我就看你一眼,亲你一下就走。   顾小芒给你发来视频通话。   已拒绝。   顾小芒给你发来视频通话。   已拒绝。   顾小芒给你发来视频通话。   已拒绝。   顾小芒:怎么不接呢?   芒果果:妈妈已经睡下了,不太方便。   顾小芒:明天白天的时候打。   芒果果:明天再看看吧,很多稿子都没弄完,我现在还在画。   顾小芒:累了就不要画,我给你微信转了五万块,宝宝,明天可以和我视频吗?   芒果果:明天再看看吧,排好的单子不好推,等这批单子画完了,我就去找你,在这之前,不要老是胡乱发脾气好吗?我不太喜欢情绪不稳定的人。   顾小芒:对不起,宝宝。   顾小芒:我就是太喜欢你了,我会变好的。   顾小芒:小满哥哥,不要嫌弃我。   爱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就算是天之骄子,在爱的面前,也会变得毫无尊严。   到了第二天中午,小满推着女人到空中花园散步,这天的天气很好,因为前几天下了雨,风也有些凉爽,灿烂的日光落在树梢上洁白的花朵上,碰见小孩吹着手里的泡泡圈,有许多七彩的泡泡飞到了天空,周遭的一切都像笼罩上了一层梦幻的夏日滤镜。   “花花,泡泡,好漂亮。”女人坐在轮椅上,伸手去接飘过来的泡泡,她病得愈发严重,两颊凹陷,眼窝的眼睛里没了光,整个人枯败得厉害。   泡泡刚碰到她的手,她立刻露出了一个笑,下一瞬,那个泡泡就破掉了,似短暂的美梦总有苏醒的一天,她脸色在那一霎变掉,身体佝偻着,脖颈弯曲,憋着一股气力,忽然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小满看见她眼底出现了血红的痕迹,就连吐出的东西也沾上了血污,女人从来没有眼底出血过,这是第一次,他腿脚不利索,想要快点推着呕血的女人回病房给医生看看,却难免吃力。   就在他慌得一筹莫展的时候,顾矜芒的来电通话像恶鬼的咆哮,震颤着他脆弱的大脑神经。   他原本想给医生打电话说一下情况,但是连环的视频通话疯狂地占线,顾矜芒不安的信息和电话轰炸,令他的手机开始发烫,甚至都找不到往外拨的间隙。   巨大的绝望包裹着他,女人的脸上出现大量破碎的血斑,她用那种可怜的求助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妈妈,不要害怕,很快就到了。”幸而VIP的电梯无人乘坐,小满再次感激了金钱的力量。   “唉,赶紧推进来。”圆圆看见他们匆匆回来,立刻上来搭把手,她利索地按了门口的通知铃,医生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没过了一会儿,就到了病房,两人带着女人去做进一步的治疗。   小满几乎是浑身脱力,空中花园太大了,不,不是空中花园太大了,而是他太弱了,他看着奔跑了几步就肿胀起来的小腿,那种对命运的恨意加深了些。   “你说最好的人会到身边   此刻我也这样想”【注解1】   他的手|机|铃|声还在响个不停,所有的绝望都化做了脑中一声巨大的轰鸣,紧绷的神经轰然断裂,他编辑了短信发了出去,“我很忙,你还一直打电话过来,不想谈了,你好烦,分了吧。”   他迎来了世界的短暂空白,随后是报复性的信息轰炸。   顾小芒:接电话,为什么不接电话。   顾小芒:不是说今天会接我的电话吗?   顾小芒:为什么撒谎。   顾小芒:为什么不想谈?   顾小芒:我说过不准说分手。   顾小芒:我生气了。   顾小芒:你不跟我道歉,我就去找你。   顾小芒:接电话。   小满走到了步梯的安全通道,在楼梯上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根烟,淡淡的薄荷味令他眯起了眼睛,按下了接通的按钮。   顾矜芒那边的声音很嘈杂,有车流的喇叭声和人说话的声音,小满拧起眉头,“你在哪里?”   “我去找你。” 第152章   “你不用上课吗?”小满的声音严厉起来。   “我不用,我就要来找你,我要你当面跟我道歉。”顾矜芒被惯坏了,他习惯了小满对他的迁就忍让,就连发脾气的时候,倨傲的语气里依旧带着几分高高在上。   小满扶着酸痛的额角,将语气放缓了些,“回去吧,我不在家,我还在外头买东西。”   “我就在家等你。”那边的人态度很坚决。   “那你就等吧。”小满烦躁地把通话掐断了。   医生给女人用了更为剧烈的治疗手段,结束之后,女人一直在昏睡,小满听圆圆说,是因为化疗的过程中太痛苦,她熬不过去,不断在挣扎,医生才给她打了足量的镇.静.剂,足够让她休息多一些时间。   “圆圆,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妈妈,我要出去一趟。”   “好的,放心去吧。”圆圆的鼻头一耸动,她闻见乖小孩身上那股薄荷烟的味道,蹙起了眉,“小满,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更换疗程带来的负面反应都是正常的,只要最后的骨髓移植顺利,你妈妈的身体没有排异反应,一切就会过去。”   “小满,坚强起来。”她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拍拍小满的后背,试图给他一些安慰。   “我知道的,谢谢。”小满冲她笑笑,可圆圆却觉得他有些变了,具体的变化她说不出来,只觉得那道微跛的背影阴郁又冷漠。   小满比顾矜芒更早回到他们所谓的家,他洗了个澡,把身上的血腥气和口中的烟味都洗干净了,清清爽爽的,发尾还沾了一些水汽。   顾小芒:我到家门口了,你回来了吗?   小满去开门,一打开,午后干燥的门就卷进来,门外的人比自己高出许多,罩下浓重阴影的同时,却肩膀绷直,双眼赤红地盯着自己,如同一头被主人抛弃的巨型犬。   “为什么要说分手?”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小满靠近,那种极力压制的委屈与不解在瞬间爆发,小满看见水光在他眼眶里不停打转,迟迟不肯落下,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他急需一个答案,“你明知道我会生气,为什么还要那样说?”   “你是故意的吗?”高大的男人说到这里,似乎想到某种可怕的可能性,脸色突变,“你是不是故意要这样的,你厌倦了吗?因为我太喜欢你,所以你厌倦了。”   “他们都说,太轻易得到了就不会珍惜,太粘人了也会使人厌烦,是这样吗?在小满哥哥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吗?”   他是那样完美的一个人,小满现在看着他,依旧能感觉到心脏那种剧烈的跳动,致命的吸引力桎梏着他,明明是那样优越的人,陷入爱里,竟然也学会了患得患失,低垂着脑袋红着眼睛苦苦追问的样子,就像是下一刻就要碎掉了。   小满把手背着身后,指甲用力到陷入肉里,他感觉到沉闷的心痛和深重的自责,言不由衷,“不论是不是故意的,也不论是不是厌倦了,你觉得你做的事情是有道理的吗?我已经跟你说了我在忙,为什么你还是一直打电话过来呢?当时我在和客户聊单子的事情,你一直打过来,都占线了,那个单子现在黄了,你觉得你这样做是对的吗?”   “而且你为什么不上课?这个时候你应该在上训练课,为什么要跑过来?”   小满依旧是柔柔弱弱的,纤细紧.窄的肩线,轻柔缓慢的语气,说的那些话去却像软刀子,寸寸到肉,让面前的男人脸色变得内疚懊恼起来。   “我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而且我给你微.信打了五万块,你都没有领取。”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如同一条狗,就要被抛弃了,努力地从外边捡回了一些没用的垃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摇尾巴,试图通过这样的献.媚来逃脱被丢弃的命运。   动不动就用钱来解决问题是小满不喜欢的行为。   他曾经跟顾小芒在海边夜谈时,说了很多很多,自己对未来的期许,对两人交往模式的期许,但是如今看来,那些都只是随着海风扑到了大海里,在两人的相处中,没有了任何的痕迹。   顾叔叔之前就说,就算没有他人的介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也会在未来的某天不攻自破,可能是真的,小满深刻地知道自己是个人,不是宠物,可顾小芒只把他当做驯养的乖巧鸟雀,给点价格昂贵的饲料,就能随意地折断它的翅膀,兴许自己长久以来坚持做的事在他的眼里也是一文不值的。   “顾小芒,我一直都知道,我的确是没有你那么优秀。”他的语气豁然变得平静,如果说之前他一直深陷命运的陷阱,仇恨这个世界,那现在他终于明白,命运只是推了他们一把,未来的某天,他们的爱情是会从内部破裂的,顾小芒从来都没有尊重过他想要的独立与自我,“你随便发一个视频,就能涨几十万粉丝,而我的微博账号努力做了两年了,只有潦草的八万个粉丝,的确是很不一样的,天才与庸才永远不在一个世界里,可能我做的事情在你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你说你爱我,但是你打从心里轻视我,轻视我现在做的事情,你说要让我成为世界闻名的画家,其实只是因为你喜欢掌控这样的权力,你喜欢掌控我,而不是你对我热爱的事业的认可与尊重。”   “回去吧,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冷静。”   小满一股气说了这么多话,只感觉喉咙干得要呕出血来,林鹤教他的说辞他都用不上,但是自我感觉发挥得很好,但是他没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他看见顾小芒的面色变得铁青,在下一瞬他就凶狠地反锁了门,将人压到了门上,如同一条狗一样从后边扑过来撕.咬他的嘴。这个吻谁也无法痛快,小满极力地抗争着,却被绝对的力量压.制着,顾矜芒甚至连衣服都是完整的,就那样艰.涩地闯.进,尖锐的痛意令小满声嘶力竭,他的脖梗被精壮的手臂挟持住,仅仅靠着那条手臂,就足以支撑他浑身的重量。   “我讨厌你。”他偏过头,躲过窒.息灼.热的吻。   “我也是。”顾矜芒将他的嘴唇咬.破,恨不得把他的耳朵要咬下来。   谁都不痛快,两人眼里都有眼泪,可谁也不服输,不认错,小满只觉得时间是煎熬,口中呼出的热气喷在门上,形成薄薄的水雾。   “在干嘛呢?给我专心点。”顾矜芒将他翻过来,漂亮的桃花眼满是翻涌的怒意,汗珠从他的眼角滴入他的眼睛里,他像抱小孩那样托着小满起身,走入了卧室。柔软的床铺,两人拥.抱着,小满感觉到深重的晕.眩从他的眉骨,透到尾.椎,男人握住他的妖,长眉一挑,露出个充满恶意的笑,“梁小满,跟我道歉。”   他手臂稍一用力,小满就像他抓在手里的宠物,一秒被抛到天上去,又重重地坠落下来,小满已经很久没有听见顾矜芒连名带姓地喊他,双眼失了焦距,像只小猫一样把坏人的衣服抓出了深浅的痕迹。   “跟我道歉。”男人严肃起来,把亲近的举止当做一种酷刑,变成一种迫使他人向自己服软的手段,集备的抓挠就像小猫挠痒痒一般,他有的是充沛的体力与摄人的手段,让人屈服,修长的手指抓住白皙的颈子,如同扼住珍贵的天鹅,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他看着心爱之人的眼白上翻,在暴怒的边界尝到了甜头。   小满怎么都不愿意开口,他用沉默抗争一切,并且开始笃定自己做的选择是对的。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是中午,外边的日光炎热,遮光的窗帘并未拉上,可到了这时候,他跪在飘窗上,在窗户上呼出了大量的水汽,他看见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他心底的月亮也陨落了,令他的心很痛,身体也很痛。   也许自己不该惹他生气,他如同一个被欺.凌到最后只能求.饶的人,回头亲了亲生气的人的唇角,纯清的两个唇瓣的贴合,让身后男人的眼睛褪去了赤红,悄悄地蓄满了泪水。   “对不起,小满哥哥。”相比方才的冷漠,机械性的出入,他变得温柔起来,会亲掉小满的眼泪,把凶狠的物件拿走了,他甚至还没完全好起来,可是他为了服软的小满哥哥,很好地就控制了自己,“小满哥哥,对不起。”   他习惯小满的原谅,就像他以往闹的脾气,总会得到原谅,以前察觉到小满要逃走的时候,他习惯用冷漠来伪装自己,用消失来保护自己,可是小满总会找到他,可这次好像不管用了,被他欺负的人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被犬齿咬破了好多处,看着触目惊心的,他急轰轰地去药箱拿了外涂的药物,回来的时候,见到小满已经穿好了衣物,他瘦白的脸在黑暗里,白得令他发冷,就连泪水也是冰的。   “我感觉我们的感情走到了死胡同里,我们先冷静一下吧。”少年静静地望向自己,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温度。   顾矜芒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为什么你总是要说令我生气的话,小满哥哥。”   “我从来没有不尊重你的事业,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如果我打从心底里轻视你,我为什么要让你去参加比赛,为什么要和你去萨岛读书?”   “我甚至可以直接让顾潮不让你上学,从小就把你困在家里,一辈子做我的小宠物,可是我没有这样做,不是吗?”   他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让小满恐惧,温柔的声线似带着蛊惑,企图将这一切粉饰过去,但顾矜芒知道这不是自己的真心话,他只是后知后觉地后悔了。   早知道就该把天使的翅膀折断。 第153章   如果一开始就把娇弱幼鸟的翅膀折断,困在黄金铸成的鸟笼里,就连飞都飞不动的鸟儿,又怎会张口闭口地述说着尊重与自由。   顾矜芒觉得自己现在的脑子不太清醒,还未消退的欲.念折.磨着他的大脑,当人性的欲.求无法得到满足,脾性难免会变得暴.戾怪异,他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因为对方的一个亲吻就撤了出来,他想念温暖紧.致的接.触,那种亲密无间的举动,令他有种已经占有了小满哥哥的心的错觉,可不过是身体罢了。   “冷静是什么意思呢?”他烦.躁地捻.揉着指尖,停滞数日的烟瘾卷土重来,他接近床上的那道身影,看少年细长的手腕有深红的一圈握痕,连忙挤出了清凉的药膏,强行拽过那人抗拒的手,细致地涂抹了上去,眼巴巴地问,“我能问问冷静是什么意思吗?小满哥哥。”   小满手腕脚腕的痕迹都被处理好了,他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张口,声线因为方才的挣扎哭泣变得嘶,哑,他把手脚缩在一块,蜷在床角,“就是冷静的意思,我们都需要冷静冷静,思考下一步要怎么走,怎么沟通。”   “下一步,会不会是,分手。”最后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有顾矜芒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他强行将小满的五指分开,将自己的手指嵌入他被迫张开的指缝中,到了这时候,依然试图妄想伪装甜蜜的和谐。   “可能会吧。”小满朝他望过来,眼神冷冷清清的,在瞥见他瞬间变得可怖的神情后,浑身的疼痛喧嚣而上,他惊慌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哄骗道,“也有可能不会分手。”   他看见顾矜芒脸上的狂态褪去,才轻声地说,“每对情侣都要经过磨合的阶段,我们在一起也不久,争吵是在所难免的,重要的是我们怎么把这些矛盾解决。”   “我这样说,顾小芒,你能理解吗?”他知道自己温柔的样子是最管用的,他的嘴唇被咬破了有些疼,说话的时候微微蹙起眉头,“问题出现的时候,我不喜欢粗.暴的解决方式。”   至于粗.暴的解决方式是什么,从小满姓痕遍布的身体就能得到答案,顾矜芒失了言语,他身上有许多少年人的优点,热烈的爱,一往无前的勇气,也有属于男孩的缺点,被爱人拒绝的愤怒,失去理智后的不知轻重,和初尝云.雨的急迫,他甚至没怎么仔细拓张。   “我看看你。”他上前一步,小满却随着他的靠近而将脊背都退到了床后的墙面,“小满哥哥,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的。”小满收拢了衣物,把痕.迹斑斑的锁.骨遮起来,摇了摇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柔美的脸庞在黑暗中看得不真切,“你回去上课吧,好好的,不要再这样了,你继续这样的话,我会感觉很害怕。”   被入.侵的感觉并不好,他感觉自己后边已经受伤了,有丝丝密密的痛意,可他不想让顾小芒像在海边那样愧疚,便朝他笑了笑,变成了平时那个温和的模样,粉饰道,“我没事的,其实做这种事,我也是喜欢的,你不要担心。”   顾矜芒是不信的,他曲膝上了床,坐在小满旁边,不敢伸手去抱他,只觉得小满哥哥蜷起身体像小小一团的刺猬,如果被自己抱住,下一秒就要像灰色的光斑那样散去了。   安静地呆了许久之后,他才说,“对不起,小满哥哥,你跟我说分手,我太生气了,但生气,不是欺负小满哥哥的理由,对不起。”   “如果你不让我送你去医院看看,我是无法放心的。”   “我也没办法回去上课。”   “课程是非常紧的,缺了一节课,可能后边就都跟不上了。”   他夸大了说,赌的就是小满的心软,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果然还是小满先败下阵来,“那好吧,就去医院看看吧。”   顾矜芒走在他身前蹲下,窗外凄冷的月光都落在高大的男孩身上,小满愣愣地看着他宽厚的脊背,才将身体趴匐上去,他身上的味道令小满感觉很安全,甚至忘记了他其实才是危险的来源,有些昏昏欲睡,这段时间他都睡得不好,在顾小芒的背上,反而重拾了久违的睡意。   从公寓到打车的马路还有一段小路的距离,狭窄的墙面铺着冷色的霜,方才下过雨,路上湿漉漉的,泥土混着水汽,小满趴在顾小芒背上,看见他抿着薄唇,面无表情的,那张阴翳愧疚的脸没了往日飞扬的神采。   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然后借此机会大发一顿脾气,趁机说分手,可他不舍得,可能是夜色太冷了,一个人走去医院总觉得很孤单,天上的月亮是水洗过一样的发白,令他脊背发凉,很不喜欢这种赤白的月色。   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堆叠在一起,看着很亲热,他很喜欢。   “撕裂了。”医生检查完,坐了下来,用键盘开药,镜片下的眼睛紧盯着顾矜芒,“年轻人不要那么着急,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个循序渐进,而且你们两个的体型本来就相差巨大,这样胡来,对伴侣的身体是一种伤害。”   小满以为顾小芒会反驳,或者高傲地漠视医生的训诫,好奇地看过去,却见到男人正神色严肃地听着医训,时不时在手机上记录吃药和涂抹的时间和要点。   “只要好好涂药,吃药,一周就能好,但在这之前还是要节制。”医生开完处方,浑浊的眼睛从眼镜后边抬起来,审视着他俩,这样的审视让小满感觉不太舒服,往顾矜芒的身后躲了躲。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顾矜芒给小满周身的吻.痕咬.痕都涂上了清凉的药膏,才说,“我刚给李医生打了电话,让他过来给你看看右脚。”   李医生是顾氏的家庭医生,从小满小时候就开始负责他腿脚方面的情况,小满不能理解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要麻烦李医生过来,我现在明明很好。”   “这样是好?”顾矜芒抓着他的右脚,宽大微凉的手掌包覆着他伶仃的脚.踝,轻柔地抚过那块红肿的凸起,“这是怎么弄的?”   小满那块脚踝是天生的残疾,平常慢慢走并不碍事,但是过度劳累就会形成脚踝皮肉的红肿积水,在空中花园推女人回去时,因为慌张而用力过猛,脚踝一直都没好起来,听见男人的询问,他抿着嘴唇,“可能是不小心弄到的,我也忘记是怎么弄到的了。”   “以后要小心一点,出门就打车,或者我让司机过来接你也好。”可能是因为小满的态度温和迁就,令顾矜芒又恢复到那个霸道温柔的模样,他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李医生正好到了门口。   “没什么大碍,就是里边淤肿了,涂掉药酒化开就好,以后要多注意保养,不要过度用这个脚腕使力,否则到时候积水了,要把积液抽出来就会比较麻烦,这样久了雨天骨头里头也会痛,就像风湿一样,所以还是要自己多注意。”李医生是看着小满和顾矜芒长大的,说着说着,不由拧着眉头,“之前都照看得好好的,你以后自己多小心一些。”   “好的我会的,不好意思,李伯伯。”小满觉得麻烦他特地跑一趟很不好意思。   李医生走后,顾矜芒朝着小满看过来,长眉微挑,“我来给你揉吧。”   小满本想拒绝,可顾小芒从小就给他做惯了这些,揉捏的力度刚好,不会让他太痛,力道也能把淤血揉散,换做自己来揉,还不一定能做得这么好,他转了下脚腕,果然轻松了很多。   “谢谢。”他真诚地道谢,“顾小芒,你先回去吧,你该回去上课。”   小满算是下了逐客令,顾矜芒却待在原地不动,他半蹲着,腿上还搭着小满的脚踝,扬起头,很认真地示弱,“小满哥哥,对不起,今天我不该一直给你打电话,也不该对你那么凶,还不该强迫你,但是分手我是不同意的。”   “如果要分手,我立刻就退赛。”   “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他像个无赖一样,把爱人畸形的脚踝藏到怀里,整个人往前倾,把脸埋到了细瘦的腰上,长臂绕到少年身后去,十足地死皮赖脸,他以为他们还是从前那样的关系,只要他稍微撒娇,小满总会毫无芥蒂地原谅他。   小满低下头,只能看见他浓密的黑发和两个发旋,听说有两个发旋的人会格外聪明,看来是真的,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又弯腰下去,把脸挨在顾矜芒的头发上,闭上眼睛,被滋生的费洛蒙弄得昏昏欲睡,“不分,你回去上课吧。”   “那你后边也不能对我冷暴力。”嗡嗡的声音从下边的脑袋传过来,好像很委屈,“前几天对我很冷漠,一画画就不理我,打电话给你你也不耐烦,发信息也敷衍,如果你和别人谈,肯定是要被人嫌弃的。”   “那你呢?对我嫌弃吗?”小满等待着他的答案。   “不嫌弃吧,就是有点不开心。”   “我就是担心你是为了跟我分手,才故意对我那样冷,今天就是特地过来看看你到底是想要怎样。”   “那你现在觉得我不是想分手?”小满歪着头,感觉到困惑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明显。   “你要分手,怎么会和我做?”顾矜芒抬起头,炙热的眼神对上小满冷淡的眼睛,“我保证以后不会那样吵着你画画了,我会自我管理好的,小满哥哥。”   小满只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人在不愿意分开的时候,就算对方做得再明显,也会给自己找到千百种对方不是真的要分开的理由。 第154章   两人又黏糊了一阵,小满说到口干舌燥,顾矜芒才终于答应回去公司上课,临走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好的,嘴角都翘起来,俯身亲了亲小满的嘴唇,“宝宝,再见。”   小满跟着他走出家门,看他走在过道上,深夜的凉风穿堂而过,他沐浴过的香味随着晚风袭来,高大的男人似有所察,停住回头,笑着朝他挥手,“这么不舍得我啊?回去吧。”   他按了电梯,“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   小满彷徨地站在门口,看他的身影走进电梯里,才马上钻回家里,猫到了阳台上,过了一会儿,顾矜芒从楼下出现,路灯是明黄的,一地都是黄灿灿的光,他穿着干净利索的白T和宽松的牛仔裤,盖住的鸭舌帽显得他过分少年气,狭长的眼眸抬起,嘴唇微扬,手一抬,小满手里的手机就响了。   “进去吧,小满哥哥。”手机里的声音仿佛带着夏夜里的风声,十九岁的小满痴迷地看着楼下的男孩,他是那样优越温柔,像一个他永远都不愿意打碎的美梦,喉头被堵住了,他喃喃地对话筒说了一句,“好。”   之后就躲到了客厅的窗帘后,静悄悄地看着心爱的人离去。   顾矜芒的脚步不紧不慢,肩背挺拔,似棵挺拔苍劲的青松,小满总是觉得他哪里都好,这种疯狂的迷恋近乎病态,让他的情感变得难以割舍,他陷入了为难和痛苦中,把顾小芒的态度告诉了林鹤。   M:好像不论我对他做什么,他都会给我找各种理由,以此来佐证我并不是真的想要分开。   Someone: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他喜欢你,不愿意和你分开,哪怕知道你的态度跟之前有很大的落差,也会给你找各种理由,就像我当时,被冷暴力也会给他找各种理由,因为不想分开,就会本能地劝自己往好的方向去想。   Someone: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M:我无法拿我妈妈的身体开玩笑,她这几天换了比较激进的疗法,身体状况很差,我想早些去国外做骨髓移植,可能要将事情提前了。   Someone:明白。   Someone:既然你不后悔,那就进入下一个阶段吧。   林鹤让小满找机会把自己的存在透露给顾矜芒,比如可以在朋友圈,头像,背景做出一些暗示,他发来了一些内容让小满时不时发一发,果然顾矜芒下课的时候就发来了信息。   顾小芒:宝宝,朋友圈怎么开始发歌了?   芒果果:觉得好听。   顾小芒:你之前都很少听日语歌。[小狗噘嘴]   芒果果:啊,是看我朋友圈一个单主分享了,我觉得好听,就转发了出来。   芒果果:怎么了吗?   那边忽然没有了回复,小满看了一下时间,发现还是课间的休息时间,顾小芒很少会不回他的消息,除非是生气或者是失望,他指尖微动,在手机屏幕的键盘徘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敲出解释的话语。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到了晚上,顾矜芒一直没有回复,小满时不时看看手机,很想发信息过去,问他现在在做什么,下课了没,吃饭了没,今天的晚霞又是怎样的,可他没有立场,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机沉入静寂的空间。   回复是在十一点半左右发来的。   顾小芒:[小狗噘嘴][小狗噘嘴][小狗噘嘴]   顾小芒:我不发信息,小满哥哥就不会再发给我。   芒果果:我以为你在忙。   顾小芒:那个人长什么样?女孩还是男孩。   芒果果:什么人?   顾小芒:分享歌曲的单主。   芒果果:别人的照片我不好随便乱发。   顾小芒:删掉。   芒果果:什么?[猫猫困惑]   顾小芒:我不喜欢这个单主。   顾小芒:我吃醋了[狗狗落泪][狗狗落泪][狗狗落泪]   顾小芒:删掉。   小满觉得心都软了下来,他坐在窗台旁,屋外的绿树被突如其来的风刮得沙沙作响,一滴雨落到了他的屏幕,他起来将窗户关上,整个世界都变得潮湿,滴答的雨声拍打在玻璃上,女人鼻子和手背都插着管,他坐在了她身边,将左手覆在她手背上,抿着唇,发出了言不由衷的文字。   芒果果:就算我们在交往,我也是独立的人。   芒果果:以后我也要有正常的社交圈,不可能是只围着顾小芒你一个人转的。   芒果果:你这样,我会觉得很不开心。   芒果果:就像上次那样,觉得你并没有尊重我。   那边被这一连串的信息炸得哑口无言,小满以为自己面临的会是长达几天的冷战,可在他深夜关了病房的灯光,准备要睡觉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人忽然给他发了个视频。   他从折叠椅上起来,轻轻地拉开了角落的背包,从里边拿出了耳机,躺回床上戴好了耳机,才点开了顾小芒发来的视频。   背景依旧是在澄澜的公寓里,厚重的窗帘并没有拉上,男人的身后是城市绚烂的霓虹,他穿一件宽大的黑色T,灰色长裤上搁着吉他,眼圈那块微微泛红,沈隽的眉眼低垂,清澈空灵的嗓音,伴着修长手指对琴弦的每一次拨弄,清冷的琴音混着亲昵的歌词,令小满无法控制地心跳加速。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注解】   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   让你喜欢这世界   啦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   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   要你知道你最美   要你知道你最美   最后一个收音完美结束,视频里的人抬眸看来,他的五官是极具攻击性的秾丽,本应是恣意倨傲,目下无尘的美貌,此刻却拧着长眉,眉间蹙成个阴郁的旋涡,视频到此结束,小满一退出来,就看到顾矜芒的信息紧随而至。   顾小芒:把他删掉好吗?   顾小芒:难道我唱得不好吗?   顾小芒:小满哥哥。 第155章   “难道我唱得不好吗?”   谁都可以说这句话,唯独顾小芒说这句话时,会令小满感到无尽的心痛。   芒果果:唱得很好呀。[撒花花]   顾小芒:删掉。   顾小芒:好吗?[小狗落泪]   芒果果:只是普通朋友而已,顾小芒。   顾小芒:可是我受不了。   可是受不了什么,他又没说,小满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回复,也不能安抚,他把手机熄屏,握在手里,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嗡嗡”的震动声袭来,顾小芒给他打来了视频通话。   小满把被子蒙到了头上,导致自己这边的屏幕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着,而顾小芒那边的视野是昏暗的,男人额前的碎发松散,秾丽的面容隐约染上几缕台灯昏黄的光线,侧躺着,优越的鼻子落下灯光的阴影,他咬紧了后槽牙,双瞳赤红,“我就是受不了。”见到他这幅要不着糖就发脾气的样子,小满长叹口气,在手机上斟酌着敲下字句。   芒果果:唉,受不了什么呢。   芒果果:我妈妈睡了,我不好出声。   芒果果:我打字跟你说。   可能是看到了小满的回复,屏幕那边顾矜芒的眼神有了片刻的失落,愣了一会儿,就把视频挂断了。   顾小芒:算了。   顾小芒: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明显是赌气的话,小满很想像以前那样哄哄他,把自己所有的好脾气都献给他,可他不能,他只能看着沉寂的手机,发不出一个字。   “咳咳。”到了夜晚,女人镇静剂的药效一过,就连睡觉都不安生,时不时发出被病痛折磨的呻.吟,她瘦柴的手臂像两条干涸的树枝,时不时盲目地抚过疼痛的关节,“痛,好痛,好痛啊。”   小满连忙从折叠床起身,坐起来给她按|摩四肢,渐渐的,女人的痛呼小了下去,等到她双眸紧闭,彻底昏睡过去,已经是月色西沉,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月光的轻纱。   少年拿着手机上了顶楼,荧蓝的光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分外孤寂,微凉的晚风吹得他的脸颊微微发麻,四点钟的城市,依旧能看到冰冷写字楼里通明的灯火,车流永不止歇地向前奔流,像无数只疲倦的虫子。   香烟是个很好的东西,他深吸了一口,静静地看着烟雾飘到天上去,熏红了他的眼睛,每次他的伤害导致顾小芒产生的痛意和眼泪,都会反噬到自身。   也许这就是抛弃爱人的代价。   他扶着顶楼外围的横栏,感受着沙粒在手中的粗糙感,头脑和眼睛阵阵晕眩,可心底却在俯视深渊的时候涌起丝微的渴望,幻想着一跃而下,流动的情感就像血液一样生动,可当顾小芒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   可能老天爷就是想看着他死。   想到这里,小满笑了笑,将最后一口香烟吸进脆弱的肺腑,转身离开了顶楼。   M:时常会感觉到很痛苦。   Someone:抱抱你。   Someone:小孩你大半夜不睡觉,学我做夜猫吗?   M:睡不着,不知道相遇有什么意义。   M: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总是不喜欢我。   M:^_^   Someone:我也无法回答你,因为我也时常觉得老天不公,把他从我身边夺走,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让我见到,而是让我这两年一直怀抱着怨恨和误会生活着。   Someone:你男朋友的爸爸真的那么厉害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能够帮助你,帮助你的母亲,还有你的爱人。   Someone::钱的事情应该问题不大。   M:我说的顾叔叔就是顾潮。   林鹤沉默了一瞬,随后发来一句“抱歉”,顾氏的名字比任何一句复杂的解释都来得有用。   M:没事,我早就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时常感觉到痛苦,特别在看见他那么爱我,我却只能带给他伤害的时候,这种伤害无疑会成倍地回到我的身上。   M:我现在就如同走在火上,只能走到火焰的尽头,我的妈妈才能解脱,可解脱永远不是我,我仿佛被永远困在了炙热的火里,这火就是他给我的爱,炽热到就算会被灼伤,我也不舍得放下。   Someone:抱抱你。   Someone:明天我去医院看看你吧。   小满觉得麻烦林鹤非常不好,毕竟两人萍水相逢,人家愿意帮忙,听自己倒苦水已经非常麻烦人家了,他连发了好几个不用了,见林鹤没有再坚持,才送了一口气。   可到了第二天中午,金发碧眼的混血帅哥还是拿着甜点出现在流云,立刻就吸引了不少医护的目光。   “林先生,你真的来了。”小满见到林鹤的时候楞楞的,他正在给女人削苹果,昨晚休息得不好,清瘦的小脸苍白的,眼睛因为瘦了显得更大了些,像迷茫的小鹿眼睛。   “反正我在家里也是没事做,还容易瞎想,还不如过来看看你。”   “这位就是阿姨吧?阿姨你好,我是林鹤。”   他落落大方地跟病榻上的女人打招呼,女人应该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外国人的长相,惊艳地转头跟小满说,“金头发,蓝眼睛,好看。”   “这是我让家里西点师傅做的糕点,这份考虑到病人的情况,放的油糖都是病人可食用的,阿姨可以放心吃。”他提了两份,一份给女人,一份拿给小满,“这一份是给你的,正常糖油,吃了心情会好一些。”   “谢谢。”小满其实没什么心情吃糕点,但他还是笑着接过糕点,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   女人治疗的时间刚好到了,圆圆进来把她推到了相应的科室,没有女人咋咋呼呼地说话,病房里显得安静又空旷。   小满虽然在手机里跟林鹤倾吐了许多自己的心底话,可人到眼前,依旧感觉到隔阂和陌生,他坐在椅子上,不自觉地绞着手指,焦灼难安,就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我听说流云的空中花园很是漂亮,小满能带我去看看吗?”反而是林鹤老神在在的,仿佛他才是房间的主人,姿态闲适地发问。   “好。”   从顶楼的病房乘坐电梯下到中层,电梯门一打开,就是头顶大片繁茂的树林和细长的绿荫小道,走过了视野就变得开阔,能看见无穷碧的莲池和摇晃的粉色莲花,旁边修建了古风的长廊和观景的亭子,午后的日头有点晒,但因为这大片的水池,拂过的风都带了丝丝的凉意,这种风,空调是吹不出来的,它是只属于大自然的馈赠,在夏日的午后,时而大,时而小,有时候张狂,有时候温顺,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小满和林鹤两个人坐在亭子里,有伶仃的病人坐着轮椅,占据了凉爽的风口,腿上披着薄毯,眼睛都要阖起来,小满到这时候又紧张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很尴尬。   可林鹤却很自在,他一路上走走看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小满,你有见过这个花吗?”他掏出手机,点开了一张图,递给小满看。   图片上是一朵纯白的花,花枝纤细,有短小的枝节,嫩绿细小的叶片簇拥着圣洁的花冠,舒展的花瓣看着很薄,像少女的裙摆,花蕊是嫩黄色的,拿着这朵花的手修长冷白,指尖修剪得很干净。   林鹤也跟着小满端详这张照片,神情陷入哀思,“之前他生病瞒着我的时候,给我发过这个花,当时我只觉得很好看,还问他是在哪里看到的,他只跟我说是路上看到的,我现在想,他估计是在医院里拍的,就想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   “谁知道我看了一路,都没看到。”他俊美的脸庞流露出落寞的神色。   “这花。”小满看见照片的时候愣了一瞬,随后站起来,坚定地跟林鹤说,“你跟我来。”   是那棵女人也很喜欢的洋紫荆树。   洋紫荆树在A市挺常见的,但更多是红色的花朵,纯白的花朵更像是特殊而难以存活的变种,这棵稀有的洋紫荆树,不仅存活了,白色花还开得特别繁茂,满头翠绿的枝叶,装满了纯白的花朵,像是夏日炎炎,被白雪落了满头。   “就是这里。”小满知道林鹤很早就望见了,到了后来,他都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直到这时,才抚着胸口,平息紊乱的呼吸,“我想他当时拍的就是这棵树的花。”   那开满了枝头的花,随着突如其来的风,轻轻地摇曳,阵阵的花香被风吹得很远,小满拾起了地上的一枚完整的落花,递到林鹤面前,这个看着成熟儒雅的男人,此时满脸泪痕,抽噎得像个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我想,这就是他送给你的礼物。”小满把他的手打开,将花朵放到了他的手心,轻轻地说,“也许他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找他的踪迹,所以他让你看到了这朵花。这棵树,这是他想送给你的礼物。”   他的话音一落,怔愣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哇的一声痛哭了出来,“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啊,呜呜呜…”强撑了两年多没有松懈的男人,此刻却哭得像世界抛弃一般,紧紧地拥住了眼前的少年。 第156章   小满的手僵直着,犹豫了几瞬,才轻轻地拍了拍林鹤颤抖的脊背,他心底的那股悲伤,仿佛透过眼泪和拥抱的力度传递了过来,少年这时候未曾经历过生死,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和安慰,微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   此刻的风是温柔的,吹得一地的落花翻飞,时不时路过几个来往的病人和家属,他们凝滞的目光匆匆掠过,又神色空洞地回到自己枯槁消亡的人生里。   “小孩,真的很谢谢你。”林鹤终于整理好了情绪,接过小满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泪湿的脸,拍了拍小满的肩膀,仰着头朝着浅蓝的天空呼出一道长长的气,“小孩你说得对,也许这就是他送给我的礼物,他一直是个很有生活意趣的人,有一双能发现美的眼睛。”   “可能我的确该走出来了。”   他坦率地说着,笑着冲小满眨眼睛,“其实我一直在所有人面前假装我很好,但是会时常找陌生人倾吐自己想死的心情,每晚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他生前我和他的争吵,面红耳赤的。”   “这个梦,我做了好多年,每次我都感觉怕了,那种后悔与痛苦令我无法承受,我以为是他对我的怨恨,我的家人他们都希望我走出来,所以我白天会尽量表现得很好,可是到了夜晚,我的痛苦无法宣泄,也无法释怀。”   “今天看见这棵很美丽的树,我觉得我该放下了,也有可能他并不恨我,也希望我放下,所以才会给我发了那朵花,这既然是他的期待,那我也该好好的。”   他把小满放在他手心的花,别到了耳边,“怎么样,好看吧?我决定把这朵花带回去。”   他深邃浓艳的五官,淡金的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海面上衔花的人鱼,小满愣愣地点头,“真的很好看。”   “给我拍个照片吧,我下次去见他的时候,可以捎给他看看。”   林鹤走了,回去的时候给小满发来了信息,他给人的感觉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小满刚见他的时候,他虽然开朗善言,可整个人的气质就像是铺在阳光下的一席破旧的袍子,底下的腐烂已经深入了骨髓,可现在他在相片里眯起眼睛淡,淡地笑着,仿佛感受了生的希望。   Someone:小孩,谢谢你。   Someone:作为报答,我也会不计成本地帮助你的。   M:谢谢。   顾矜芒已经许久没有给他发来消息,小满看着沉寂的手机,只觉得一切就要走到尽头了,就快了。   林鹤的事情给他心底留下了非常深的感触,他以前没有接触疾病带来的死亡,可他看着林鹤,心思敏感的他忽然明白了失去挚爱的痛楚,或许快刀斩乱麻才是正确的选择,对妈妈的病情好,对顾小芒好,对自己而言,也是好的吧。   M:我觉得我的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林先生,你有时间就过来陪我演一场戏吧。   Somenone:嗯嗯,其实我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可能因为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我觉得你越拖下去,对你的爱人来说伤害只会更深,还不如狠下心,把事情做绝了,把后路都断了,这样他的痛苦来得快,但去得也快。   Someone:他能很快就放下你,如果你一直这样犹犹豫豫,只会给他留下更多破绽,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反复思考到底自己是哪里做错了,陷入极致的内耗,我觉得这样反而对他更不好。   Someone:但我知道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情,我也没有立场过多干涉,我只能跟随你的意愿,对你做出必要的帮助。   Someone:小孩,你这样做,是对的。   M:林先生,你说的是对的,我越是犹豫,越是不舍,带给他的痛苦就会越多,他甚至会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是哪里不够优秀,但其实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M:我现如今的所有不舍,婉转的说辞,都只是来源于我的自私,而不是对他的爱。   Someone:你能明白就好。   Someone:抱抱你,小孩。   小满没有再回复,顾矜芒已经一天没有发信息给他,他站在流云医院的楼顶,看远处的云,到了傍晚时分,天空的颜色是雾蓝色,带点忧郁的颜色,可晚霞是粉色的,像甜蜜灿烂的少女丝带,他的手指夹着香烟,吸入一口的时候,缓缓地眯起眼睛,看夕阳沉入远方起伏的山峦之中。   黑夜就要来临了。 第157章   定的是后天早上的飞机,小满回了趟家,把女人和自己的东西收拾了,而顾小芒送他的戒指,他一直放在床头的柜子里,静静看了好久,放在手里摸了又摸,私心里想带走,又怕顾小芒日后起疑,把他当成贪财的小偷。   思来想去,他还是把戒指放回了抽屉里。   这个房子本来就是用顾小芒的名字租下的,之后对这枚戒指的去留就由他自己决定吧。   按照顾小芒的性格,大概率会直接丢掉,他想到这里,惨淡地笑。   回到医院的时候,女人正在吃苹果,看他身后背了个书包,低低地喊了声,“宝宝,回来了。”   “圆圆,我来喂吧。”   小满把书包放到了一边,接过了护士手里的勺子,女人的身体状况一坏下去,连带着食欲也退化了,苹果也是圆圆像喂食婴儿一样刮着果肉吃,才能勉强吃一些。   “那行。”圆圆乐得轻松,走了出去,给他们母子留下安静的独处空间。   “妈妈,我们后天要去别的地方治病了。”小满刮着果肉,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以后就不会在这里了。”   “那个地方很远很远,要坐很久的飞机,到时候妈妈你不要害怕。”   女人茫然地看向他,似乎是不懂为什么要离开,可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冷冰冰,一起去。”   她坦然回视小满诧异的眼神,思索了一会儿,说了句,“一家人。”   原来就算是憨傻的人,也能感知到谁是真的对自己好。   顾矜芒虽然面上看着冷冰冰的,但女人跟小满和他住了这么久,受了他那么多生活上的照顾,早就默认了三个人才是一家人。   她这样的话语,让小满刮苹果泥的手一顿,眼圈立刻就红了。   “冷冰冰,冷冰冰以后都不跟我们在一块,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一直跟我们待在一块的,妈妈。”   “可是,一家人。”女人不解,拧起秀美的眉,“一家人,在一起。”   “一家人,在一起。”她的词汇量少得可怜,模样呆呆的,来来去去都是那句话,“一家人,在一起。”   小满知道拗不过她,他的鼻头酸得要命,却哄着女人,“一家人是在一起的,只不过我们先过去那边,冷冰冰会等妈妈把病治好了,才过来,妈妈要努力好起来呀,不能总是不吃东西。”   “为什么?”女人有些低落,“小朋友,冷冰冰,小陈,没有来。”   人在脆弱的时候,是很需要陪伴和鼓励的,而女人再傻,也知道自己生病了,但是自己放在心上的人都没来看自己,她在空中花园的时候,只要看到小孩子,就会很高兴,高兴过后就抿着嘴唇不笑了,小满都看在眼里。   “妈妈生病了,他们看了伤心,会哭鼻子,等妈妈好了,他们一定会来,他们也不知道妈妈生病了。”小满试图让女人理解,而女人交付给他的是全然的信任,她沉默了一会儿,只握紧拳头,紧锁着眉心,是下定决心的样子,“我会,加油,好起来。”   “那就好,妈妈。”小满拿毛巾给她擦脸,细声地说,“妈妈,今晚我有事情要出去,你要乖乖哦,乖乖听圆圆的话。”   女人点点头,圆圆进来陪她,她就高兴起来,把那些失落的情绪都抛到脑后,小满也想变成傻子,那样他也能逃避一些命运带来的撕心裂肺的情绪,可是他依旧清醒地可怕,像是在静静地看着尖刀刺向自己的心脏。   现在是顾小芒傍晚的课间时间,小满走在路上,看天边的云霞被夕阳染成金色,忍不住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那边没有回信,他在两分钟内把照片撤回,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回到了公寓。   林鹤已经等在了楼下,他淡金色的头发染上点柔和的阳光,碧蓝的眼睛满是关切,“小孩,真的想好了吗?”   “我能有什么选择。”小满的唇角翘起,但这个动作充满了苦涩,它不属于笑的范畴,火光在他指尖点燃,他把薄荷味的香烟往林鹤那边推。   林鹤皱着眉,接过了一根,两人在路边抽了起来,公寓楼前没有房屋遮挡,铺天盖地的霞光将他们笼罩,炙热的,灼烧的痛意,混着烟圈,令小满的眼睛阵阵地发酸。   他记得那个早晨,顾小芒就站在他身旁,跟他走进了这里,开始了他们快乐幸福的同居生活,时间啊,过得太快了,它从冬日到夏日,就像天空的飞机在头顶飞过,只留下一条长长的伤疤。   香烟快燃尽了,小满呼出最后一口气,将心脏扼死在这个夏日的傍晚,他偏头看向身旁的高大男人,“我们上去吧。”   悲伤的戏剧就这样开场,跛脚的少年成了故事里的主角,扮演一个薄情寡义,水性杨花的坏男人,林鹤是最好的帮手,用汽水瓶也能伪装出大量的吻痕,小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浑身的痕迹,目光失焦。   “够了吗?”林鹤收起汽水瓶,将他上下看了看,“感觉差不多了。”   “小孩,怎么就这么不开心呢?”他比小满高出许多,居高临下地俯身,两只手掌托着小满的脸,戏谑道,“你就是这样哭丧着脸劈腿的?你这样,等会儿你男朋友上来,还以为我对你做了多不好的事情,要把我送到局子里,你可不要害我啊。”   “我可不想老了下去见他,他问我怎么落魄到蹲局子了。”   “谢谢你,林先生。”小满感激地看着他,笑得轻飘飘的,“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莫叫我林先生咯。”林鹤将他的脸挤地更圆了些,看着他很圆的漂亮琥珀眼,“叫我阿鹤吧,毕竟我可是你的奸夫,总不能没名没分的叫个林先生,我可是有身份的人。”   “好的,阿鹤。”少年对他的作弄不避不让,用一种最纯真善良的眼神看过来,林鹤似被烫到一般撒开手去,“挺好挺好,小孩,你这样叫我,怪好听的。”   两人将计划细细地展开,恋人之间不过就是那些缠.绵之事,林鹤年长好几岁,他懂得更多,对于伪造罪证,很有自己的把握,就连避.孕.套都被他灌.进了不明的液.体,小满不懂这些,明知道是假的,可他面对这些丢到乱七八糟的罪证,依旧感觉到尴尬,天真地瞪着圆眼睛,“你扔这么多个,会不会太夸张了?”   “这算什么?”林鹤将床单打湿了些边角,毫不在意地说漏嘴,“我对象以前用得更多呢。”   他这一说,后知后觉地闭了嘴,小满傻乎乎地看着他,透出一股不可思议,林鹤看得有些生气,“看什么呢,那他虽然病死了,没生病之前,那么大个头,我受一下也无可厚非,你这小孩,不懂的了。”   “哦哦。”小满呆呆地点头,跟他一起把被单弄乱。   将现场布置好之后,才将将十点半,距离顾矜芒下课还有一段时间,小满紧张得手都在颤抖,妈妈的命就捏在他手上,如果他搞砸了,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他的爱情,还有妈妈唯一的生路。   “抖什么呢?人都还没来,我信息都还没发呢。”林鹤看他紧张成这样,只觉得好玩。   “我也不想,可就是控制不住。”小满将两只手合拢在一起,“要不,我转移下注意力,画一下画吧。”   可没用,他一想到这个事,身体就抖动个不停,求助地望向林鹤,“鹤哥,我该怎么办?”   看着成熟乖巧的样子,其实也才十九岁,胆子屁大一点的小孩,林鹤无奈地摇头,“要不你先去睡一觉,一会儿要发信息了,我再叫你。”   “可是我睡不着。”这不是骗人的话,没人能在这个时候睡得着,林鹤把随身携带的助眠药递过去,“自从他过世后,我一直有很严重的睡眠障碍,这几天好一些,这个是我特地带给你的,你吃了就睡一觉,这个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安心睡一下,要发短信的时候我再叫醒你。”   “好吧。”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小满一开始还不相信这个助眠药的实力,可他听着林鹤播放的助眠曲,看着窗外的月亮越来越模糊,逐渐被浓云遮盖,好像就要下雨了,他的意识逐渐昏沉,如同堕入了窒息沉闷的海水里。   他在梦里跋涉了很久,在沙漠里寻找一片干涸的水源,他的嘴唇干裂,伤痛的腿脚被烈日暴晒,脱下了蛇形的皮肤,他没了气力,爬行到月亮的底下,他远远见到了发光的清泉,等他触摸到那清冽的泉水,那些透明的甘泉,却在转瞬间化作了鲜红的血液,令他起了一身的战栗。   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他的头疼到就要炸开,心跳扑通扑通就要跳出嗓子眼,他抚着额,觉得这应该是助眠药的后遗症,却听见门外的吵闹声,有家具被打翻在地的响动,和林鹤失声的呼救,“小孩,快来救我。”   林鹤刚刚发信息没有叫醒他,但是顾小芒已经来了,他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凝固,仓促地往外跑,他的身体因为药物的作用而酸软,扑倒在地,他只穿了一件底裤,浑身都是伪装过的行哎过后的痕迹,他颤抖着身体抬头,就看到顾矜芒如同嗜血的猛兽,他一手正捏着着林鹤的脖颈,歪头看着自己,笑了,“宝宝,背着我和别的男人上|床,感觉好吗?” 第158章   林鹤的脖子被顾矜芒一手擒住,像只被轻易拎起的鸡仔,强悍的手臂将他高高举起,他的身材比寻常男人要高些,也有一米八几,还学过些拳脚功夫,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应对当下的状况,就擅做了主张。   小孩太单纯了,如果跟他一起行动,开门的瞬间可能就露馅了,就是要像现在这样,才能保证以假乱真。   可是他没料到的就是,小孩的这个伴侣,次啊键简直就是一头凶悍的野兽,一进来就以不可撼动的攻势,将他拎着到处打砸,毁掉了不少家具,他的唇角早就磕出血,只后悔自己太过轻敌,还以为对方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屁孩。   明明眼前这人的身形就堪比擂台上的格斗选手,手臂上的肌肉和青筋虬髯盘踞,像只嗜血的猛禽,很明显就是身经百战的练家子,只怪他太轻敌了,以至于此时只能双手无力地抓住对方的一条胳膊,如同被高高吊起的羔羊。   若是再没有人来救他,他今天就要把命交代在这里。   “小,孩,救,救我。”   他把希望都寄托在奔出来的少年上,小满跑得过于狼狈,还摔了一跤,他满身虚构的荒唐痕.迹令男人手掌的力度瞬间收紧,该死,林鹤咬着牙,再不松手真的要出人命了。   “顾,顾小芒,你松手。”小满站到顾矜芒面前,伸手去拽他青筋暴起的胳膊,眼睛都急红了,“你松手,你这样会杀死他的。”   这不是过家家,看见顾小芒疯狂的举动,他就知道对方是真的想要林鹤的命,他看着林鹤的气息逐渐变得微弱,就连眼皮都往上翻动,愧疚如同跗骨之俎一样缠绕着他,林鹤也是出于好心才来帮他的,他绝对不能让他把命给豁出去。   “你松手啊,顾小芒,你疯了吗?”   他气得怒目圆睁,去扒开男人捏住脖颈的手掌,他浑身上下就穿了一条纯白色的底.裤,天真中混着欲.望的颓.靡,白皙的皮肉上,亲吻的痕.迹如同大片的梅花盛开,淫.靡与清纯,在本应青.涩腼腆的少年身上交叠出现。   顾矜芒并不松手,他此时唇角还挂着笑,太阳穴青筋的跳动令他疯狂,暴怒的情绪冲昏了他的头脑。   只要把这个人杀了,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小满哥哥就永远是他的。   他想的是如何捡起一地的玻璃渣往嘴里吞,而对方却明显不是这样想的,孱弱赤.裸的清瘦男孩忽然用尽全身的力气给了他重重一拳。   他对小满永远没有防备,结果就是头被打得偏了过去,唇角立刻浮现血沫的痕迹,他浓黑的瞳仁不可思议地放大,倒映着少年愤怒的面容,所有怒张的气势在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松开手,低垂着纤长的眼睫,变成了一条湿漉漉的小狗。   生硬的手臂垂落了下来,林鹤终于得了顺畅的呼吸,在旁边拼命的呛咳,被打了一拳的男人其实没有大碍,可他受伤的样子如同被抽走了神魂,愣愣地看着小满,眼圈那块冷白的皮肤都红了一圈,“小满哥哥,你打我。”   小满把林鹤扶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小心地查看他脖子上青紫的掐.痕,没听见男人的那声低喃。   男人受伤的眼神在那两人身上流连不去,甚至还失神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个人很痛吗?   可是我也很痛啊。   “你没事吧。”小满的愧意都快要溢出眼圈,“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吧,我会照顾好你的,医药费我也会出,希望你不要报警。”   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让林鹤不要报警,尽管只是做戏,但是顾小芒的拳脚却是寸寸到肉,真实地给对方造成了伤害,可他还是想护住顾小芒,不想他的人生沾上任何污点,眼巴巴地恳求道,“可以吗?”   “咳咳。”林鹤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冲他乐观地笑笑,“没事,你们好好谈谈吧,毕竟这件事的确是我们理亏,人家生气,打我一顿也算是出了口恶气了。”   “你不用送我,就跟他谈谈吧。”他在顾矜芒没看见的视角,冲小满眨了眨眼睛,算是一种隐秘的暗示,在小满的搀扶下,才勉强能站起来,他佝偻着腰,疼得龇牙咧嘴的,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去,“他去跟他好好谈谈吧。”   他说着,想像往常一样用手拍拍小满的脸,却生生停住。   角落处阴郁嫉恨的目光如同毒蛇的窥视,令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讪讪地摆了摆手,悄悄地用嘴型说了句,“保重。”   门合上的那一刻,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小满感觉到冷,他的耳朵嗡嗡响,莫名出现一些古怪的幻听,仿佛林鹤的呼救还在耳边,心有余悸,他思及此,拧起眉头,表情略带责备,“顾小芒,你差点就把他掐死了。”   “那又怎么样呢?”顾矜芒看向他,眼神没有波动,“难道他不该死吗?”   小满回避了他话里的讽意,他局促地站在原地,殷.红的两点,一小把紧窄的腰,透粉的脚趾无措地交,缠在一处,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了,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分手,只是你一直不肯而已。”他语气幽幽的,扮演着最自私自利的情人模样。   “而且分手这个事情,也不需要对方同意吧,我已经跟你说过分手了,我在心里把你放下了,我就可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分手是不需要同意的,难道我还非得等到你同意我才能开启一段新感情。”   “如果恋爱就是这样的话,那全天下的人,都不用分手了,就留在性格讨厌的恋人身边等死好了。”他从未说过这么尖酸刻薄的话,说的时候指尖蜷起,微微地颤抖。   “你在说谎。”男人弯腰靠近他,微勾着唇角,他那双赤红澄澈的眼睛,倒映着少年故作冷情的模样,吐出的字句饱含着质疑和指控,“那你今天为什么给我发日落的相片?”   “既然分手了,为什么还要来勾引我?”   “你看到了?”小满抬头,瞳孔放大,紧张地张大了嘴巴,就在下一瞬,他倔强地低下头去,屋内的灯光落不到他身上去,墙面上只留下阴翳的剪影,“那是我发错的。”   “我本来想发给他的,谁知道,错发给你了,所以我才撤回了。”他的眼睛清凌凌地看过来,冷淡地诉说着一个美丽的误会,眼角似有泪意,又有无限的真诚,就算奥斯卡的评委来了都得给他颁个最佳影帝的奖项,“顾小芒,我非常抱歉。”   “抱歉什么呢?”原本对勾引感到自信满满的男人脸色冷得发青,在昏黄的光线下,如同一尊被玷污的玉佛,他一步步地朝着小满靠近,脚步声像是踩在爱人的心上,令他节节败退,彷徨失措,“是抱歉不再爱我,还是抱歉对我的不忠?”   “都不是。”小满滚下泪来,他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却拼命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嘴巴在说着伤害,身体却在坦率,“我抱歉的是,是因为我和你做了这么久的好朋友,才给了你许多的错觉,我之前也以为我喜欢你,可是当我遇上了鹤哥,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顾小芒,也许以后你也会遇上这样的人,像彩虹一样的人,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他就是你那个不愿意透露的单主吧。”顾矜芒并不理会他那些蹩脚的彩虹人之类的屁话,只提起了这一茬,他倚在玄关的柜子上,抽出了一根香烟,点烟的时候手指还在发抖,他冷白的脸上,蒙上了光阴的热泪,沾湿了朦胧的烟雾,“什么时候开始不爱我的呢?”   他将脸埋入了墙面,只留下个倔强的背影,声音都带着哽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因为这个节目吗?我说过我可以立刻退赛的。”   “是因为喜欢洋鬼子吗?我也可以变成金发碧眼。”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再是天才,他依旧只是个刚满十八的少年人,他的世界里充满了鲜花与掌声,这似乎是顾矜芒第二次深刻地遭遇到背叛。   第一次背叛是在关人的地窖里,那个男孩对他投诚,引诱他说出自己的计划,最后举报了他,他差点就要被打死了,他觉得那样的情绪叫做恨,可他现在的情绪比恨还要浓烈。   “我是那样爱你。”   “梁小满。”   “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把我的命给你。”   一指烟灰烫伤了他的手,在他的心口留下了细小的粉红色伤疤。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一如他高高扬起的尾音,赤红的眼睛,跳动的脉搏,男人重重地将头撞向墙壁,只看到鲜红的血液从他的额角流淌而下,流入了他血红的眼睛,他的心里有许多的悲伤与痛苦,叫嚣着要摧毁一切,可是他没有办法,心中的恨让他痛苦,爱也让他痛苦,他游离在爱与恨的边缘,渴望得到一个救赎。   “你真的不爱我吗?小满哥哥。”他冷静了下来,将身上的白色T恤脱下,擦拭着额头上的血,美好的□□像高级的雕塑品,他却缓缓地低头,像小狗一样,半蹲下来,单边的膝盖碰到了地面,仰起头,用湿润的眼睛看着小满,许多的眼泪像人鱼掉下的珍贵宝石,“是因为我对你太差了吗?小满哥哥,我以前总是动不动就发脾气。”   “我还撕碎你送我的那么多画,打掉了你的糖果。”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讨厌我吗?”   他颠三倒四说了许多,连生命的起源他都感到困惑,可他还没说完,小满就捧住了他的脸,就像以往那样接住了他那刻碎裂的心,可不是的。   “不是。”   “爱情这个东西,很奇妙。”   小满抚摸着他的脸,第一次以上位者的姿态,欺骗他,说服他,“我喜欢鹤哥,没有理由,如果有一天,爱也要说出具象的理由,那爱也不再是爱了。”   “我明天就要和他出国了,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   “顾小芒,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很好。”   “真的不能继续爱我吗?”应该被挽回的人慌得像个孩子,着急地抓住小满的手指,神情缱绻依恋地放到自己的脸上,“小满哥哥,我错了,我不应该过来的,以后我都乖乖的,你有时间了,你叫我,我再过来,好吗?”   “你们可以继续交往,也可以,也可以上|床,但是你能给我个时间吗?几个月里的某一天,你和我像以前那样,我不会冒犯到你。”   他说着说着,试图露出一个甜蜜而讨好的笑,他生得极美,被鲜血灌溉过,美貌已经开到了荼蘼,眼神的溃败间只在等待一个答案。   可期待的答案没有到来。   无声的下一瞬,他生命里的天使挣脱了他,当着他的面,穿上了得体周全的衣物,他看到天使脖颈上别人留下的大片吻痕,看着他缄默地走向门口,带走了十八岁这年夏日潮湿的晚风。 第159章   走到楼下的时候,小满第一次感受到夏天竟然是这么冷,一抬头,满天的星斗都被密布的浓云遮住,朦胧的月亮坠落在远山之巅,只有夜晚的凉风撑开了他宽大的衣摆,抚乱他额角的碎发。   他的双脚发酸,踉跄了几下,才堪堪抓住旁边路灯的杆子,暖黄的光照得他眼睛发烫,水光从他的眼瞳流到了他的脸颊,再到嘴唇,他品尝到那种酸涩的痛意,整个喉咙都被痛苦扼住,像被命运的双手掐住了脆弱的脖颈,他抓着墙面,试图发出一声小兽般绝望的嘶吼。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痛苦无法得到宣泄,他看着灯火里缠绵的飞蛾,重重地将头撞上灰色墙面,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双眼都被血污蒙蔽,直到自己再次感受到那人的痛苦,才瘫软在地上,大张开口,拼命用力地呼吸。   今夜没有了月亮,就连星星都没有了。   他头破血流地坐在路边,像个不干净的流浪汉,忽然就找不着下一个落脚点,他望着黑蒙蒙的夜空,忽然开始思索B612星球是否真实存在,小王子离开了,只有那株被骄纵驯养的小玫瑰失去了一切,没有了阳光雨露,最后枯死在渺小的玻璃瓶里。   急促的手|机|铃|声将他从漫无边际的死亡臆想中唤醒,林鹤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孩,你还好吗?需要我来找你吗?”   “我,我很好。”小满牵动嘴角,笑了下,手指抓着粗糙的墙面,强迫自己站起来,“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明天我就要走啦,鹤哥,真的谢谢你,也是真的,很抱歉。”   “想什么呢?能帮到你是最好的,被打是因为我自己擅作主张,不关你事,你啊,赶紧回医院去,洗个澡,早点睡觉,明天还要坐飞机呢,很累的,早点休息吧,小孩,回头再联系。”   “好的,我会的。”   小满在巷弄的尽头勉强站定,神情恍惚地回头,看见他曾住过的房子从暖黄的色调变成了一片漆黑,如同全世界的光芒都从他心底熄灭了。   也挺好的。   回到医院的时候,圆圆被他头上的伤势吓坏了,急忙给他做了仔细的包扎。   “你们这些小年轻,心情不好就不好了,怎么能出去跟人打架呢?你这细胳膊细腿,能顶得住别人几拳?遇到事情,可以找警察叔叔的嘛,真是太冲动了。”   “我没事的。”小满习惯微笑,仿佛微笑就能展示自己良好的处境,他额头上顶着缠好的白色纱布,嘴唇没有血色,依旧笑着,“我没事的,圆圆,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妈妈的照顾,还有对我的关心,谢谢你,圆圆姐姐。”   圆圆早早就辍学出了社会,见惯了人情冷暖,特别在医院,她将生死都看淡了些,面对面前男孩的善意,她点点头,“还有点舍不得阿秀呢,小满,以后都要好好的呀。”   “我知道你妈妈这样,你很辛苦,但是熬下去吧,只有熬下去才会有希望,当你觉得很糟糕的时候,可能就要开始走上坡路了。”圆圆把包扎的工具都收回医药箱里,郑重的,像个姐姐一样地劝他,“你这个年纪,还是把烟戒了吧,不然以后成瘾了,可就不好办了。”   “我知道的。”小满扯动了两下嘴唇,目送她出去。   世界早就没有希望了,又何必在乎这些小小的癖好,他的人生在今夜已经彻底烂掉了,变成了一堆行走的垃圾。   女人还在睡觉,她打了镇静剂,睡得很安详,光秃的头皮长出刺挠的发尖,小满将一室的灯都熄灭了,靠着母亲的手,想哭一阵,却发现哭不出来,他好像没有了眼泪。   流云的楼梯间依旧是干净整洁的,没有人,冷白的墙面晃得他眼睛发晕,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心脏破了一个大洞,在汩汩地吹着冬日的冷风,那种慌乱令他抽起了烟,烟圈一圈又一圈,烟灰落了一地,他颤抖着点进了顾矜芒的微信头像,看到朋友圈头像下边只有一条竖线,他被拉黑了吗?   他打开搜索软件,搜索,“微信被拉黑了是怎样的显示。”从网络上找了许多种方法,验证了自己真的是被拉黑了。   心底的那股风,就变得越发强劲。   微博呢,□□呢,电话呢,前边两个都被拉黑了,电话?他不敢打,他害怕,只能强迫自己刷刷微博。   微博广场的内容总是大差不差,直到一条热搜闯入他的眼球。   #百万网红@满满疑似和小画家男友分手#   #网红满满分手#   #满满最新作品#   他点进顾小芒的微博,显示自己的账号已经被拉黑,看不到任何内容,只能给林鹤发去消息。   M:鹤哥,你能给我看看他最新发的内容吗?   M:我被他拉黑了。   M:拜托你,鹤哥。   Someone:别着急,我现在录屏发给你。   发来的视频里男人戴着黑色的口罩,他额头没有包扎,但是破碎的血液凝结,变成了一朵枯败的暗色蔷薇,漆黑的世界里,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变成了一片死气。   顾矜芒坐在冷冷的月光里,小提琴依偎在他的肩颈,他闭上眼,滑落一滴泪珠,一振臂,哀愁悠远的曲调从他的手下流出,像是一条悲伤的河流。   配文内容是:。   大美女:妈呀,我看到神仙落泪了,不愧我等了这么久,终于蹲到发新作品了,咦惹,怎么有点悲伤子。   没想到是条鱼:嗷呜,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悲伤,这个小提琴拉得我都听哭了。   西瓜霜:不是吧,不要告诉我这是分手了。   武陵人:应该是分了吧,承受不住上一条秀恩爱,下一条就分手的,还没来得及磕就已经结束了。   永远爱Jay:唉,拉的是周董的兰亭序,这一段是高|潮部分,里边的歌词是“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唉,第一次磕CP,没想到磕到玻璃渣了。【注解】   爱意满满YYDS:我的天啊,杀了我吧!!!少爷啊,虽然分手了,但你的琴音还爱他。   花花LINLIN:雨打蕉叶又潇潇了几夜我等春雷来提醒你爱谁【注解】   一坨袖子:封心锁爱了,以后再也不相信任何网红的恋爱糖,我现在的心情,就跟吃了苦瓜一样难受。   勇猛张飞:我不信,我分手了,我都不信他们会分手!   抱走萝莉:@勇猛张飞,两人已经不是互关了,散了吧。   原来我已经不是互关了呀,可是我并没有取关,小满笑着,又明白了,原来被拉黑自己是无法继续关注的,只能建个小号了,小号关注成功后,他成为了茫茫人海中的一个人,像地上众多的人,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   飞机出发的时间很早,小满在当晚把行李都收拾好,到第二天七点左右,和女人到了楼下,顾叔叔说让司机送他们去机场,令小满诧异的是,顾叔叔也在车里。   可能是得偿所愿了,他对小满的态度很是温和,“小满,你做得很好,小芒已经取消了萨岛的入学申请,他以后将会按照我铺好的路去走,自然也要谢谢你的付出,还了一个乖巧听话的儿子给我。”   小满不知道该说什么,抿着嘴唇,承受心室的那种疼痛,这些恭维像一把把尖锐的小刀将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妈妈的手术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们落地了自然会有人接应,你的学业也要继续,顾氏以后的艺术版图我可还等着你去拓宽,这几年,可要好好跟着你的老师学习。”   “我会的。”小满垂下眼睫,注视落在掌心的一颗水珠。   顾潮说完了自己想说的,在顾氏大楼下车,准确来说,顾氏并不只有一栋大楼,这块东郊区的成片商业楼,都是顾氏的产业,冷质的钢铁铸就了冰冷坚硬的心,顾小芒以后也会变成顾叔叔那样吗?小满不知道,只觉得未来遥远又疲倦,他死在了十九岁的这天。   从来没有跟妈妈一起坐飞机的经历,顾叔叔的私人飞机,位置很宽敞,空气里还有淡淡的香水味,女人看什么都觉得好奇,大眼睛看着窗外的万米高空,沉重的白云压得小满透不过气,头隐隐作痛。   飞机上的乘务员给他们拿来餐食,就连飞机餐也做得很精致,女人吃不了这些,也有专门准备的营养液和流食,还有随行的医生和护士,小满知道这是顾叔叔用心了,他没有什么资格怨怪,有钱总是好的,爱情是虚无缥缈的,用来换取一些实际的东西,更好,可谁也无法理解他此刻的心痛。   就连女人也不能。   她茫然地看着小满哭泣,看他的眼睛流下许多泪水,慌乱地说,“宝宝,宝宝,宝宝,你怎么哭了。”   她像个母亲一样靠过来,枯槁的双臂圈住了小满,“不哭哦,不哭哦,我们宝宝不哭哦。”   手背上的针孔密密麻麻。   妈妈,就是因为你,我才难过,我才如此绝望,他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女人,眼里有许多情绪,他有许多怨怪的话想要说,可他看着女人懵懂童真的模样,他说不出口,说不出这些让自己后悔的话。   他可以选择对顾小芒说很多过分的话,因为他还有健康愉悦的明天,可是妈妈,可能有,也有可能没有。   算了吧。   他最终还是没有说话,选择扑进妈妈的怀抱里,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放任自己嚎啕大哭。 第160章   五年后,萨岛学院。   最近的天气并不好,明明已经过了雨季,雨水依旧落个不停,因着海岛的气候湿润,整个世界都是潮湿的,雾蒙蒙的冷松在窗外的山峦之间,灰色的树干被雨水打湿,窗前的人冷白的手在漆黑的画布里留下最后一笔。   暗黑的画面里,襁褓里的孩童被一双血色的手臂缠绕住,朦胧的五官有种诡异的喜悦之感。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三十多岁的教授走进来,他跟多年前似乎没什么变化,脸上严肃的纹路依旧清晰,就是神情柔和了些。   他站在那人身旁,细细端详他作的画,心中约有隐痛,这些年,他不知道这孩子经历了些什么,当初明媚的画风却朝着怪诞诡异的做派奔去,偏偏这个世界怪人居多,属于这孩子的阴郁艺术迅速受到世界范围年轻新贵的推崇,不得不承认,到了今日,他看重的学生终于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了世界顶流的怪诞系画家。   他用了许多年才达到的成就,对方仅仅用了五年就轻松达到,甚至还没有算上他上课和照顾家人的时间。   也许天才从来都不看资历,只看命运的抉择。   “真的要回去?”陈是玉跟小满相处了五年,对他的这个决定,表示出浓厚的不舍,“五年都过来了,老师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萨岛。”   坐在画布前的青年回过头,他有一双美丽而忧郁的眼睛,从前婴儿般乖巧的脸庞变得瘦削,身上的气质变得脆弱,尖尖的下巴,长长的手指,鼻梁上的小痣,都随着夏季的雨,变得潮湿阴郁,皮肉更是仿佛没有晒过日光的惨白,小满笑了笑,不自觉搓揉着手臂,“顾叔叔他让我回去,他对我和妈妈有恩,所以我得回去。”   小满跟顾氏的过往,陈是玉略知一二,长叹口气,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感受着底下凸起的骨骼嶙峋,想起他这几年的遭遇,只觉得心疼。   曾经那个孩子,长大了,却没有朝着他预想的那样长大,他曾以为画出海上日影的孩子,会长成太阳那样的孩子,可如今却更像被蒙蔽的月亮,清清冷冷,摇摇欲坠。   陈是玉惯来不是个被情感控制的主,却唯独对自己唯一的学生有几分溺爱的拳拳之情。   “到时我让阿鹤送你去机场,老师就不去了,以免徒增伤感,等老师忙完这阵,也想回国修整一段时间,到时候你可要给老师安排住宿。”   “好的,老师。”青年的栗色头发长了些,刚过了肩膀,他用一个黑色的发圈扎起来,伸出手握住了老师的双手,抬起鸦羽般的眼睫,珍重感激的,“老师,谢谢您这五年来的照顾,如果不是老师,我也不会走到今天,等您回国了,就同我住在一块,我们就跟现在一样。”   “好孩子。”陈是玉点点头,拍拍他的脑袋,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画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气里的水雾混着水彩油墨的味道,令他感觉不舒服,手指不可抑制地颤动起来,这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有的毛病,一个画家,竟然得了类似帕金森一样的疾病,他静静地看着自己发抖的手指,用无所谓的凝视等到震颤消失。   趁着还能画的时候,多画些东西吧,等到手指都废了,一切就会随着自己的心脏一起腐烂掉。   终于是画到了疲倦,喉咙有阵阵呕吐的欲望,他才撑着透明的雨伞走进雨幕里,路上都是各色的外国面孔,他在萨岛见过了许多颜色的眼睛和发色,始终觉得黑发和黑眼珠是最好看的。   “老师,等等。”他的手臂被突然出现的人扯住,来人的身材很高大,强壮,典型的东方面孔,蜜色的皮肤,是充满攻击性的长相,小满这几年的记性愈发不好,他知道这人上过自己的选修课程,可他始终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你好,同学,有什么事?”   “老师,你要回A国?”男人拦住他的去路,气势汹汹地质问,小满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是的,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还会回来吗?”男人的追问令小满拧起了细眉,他惯来对社交有一种单纯的钝感,可他时常遇到这样奇怪的人,总是堂而皇之地对他进行一些僭越的询问,比如“老师有没有女朋友”,比如“老师有没有男朋友”这些有关私生活的疑问,令他感觉到自己被冒犯。   他试图将被抓住的手收回,冷下脸,白如霜雪的小脸在朦胧的雨丝里显得更苍白,“这位同学,请你放手。”   “老师,我上次跟你要微信,你不给我,这次你回国,总该加一下我的微信吧,还有就是,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男人仗着自己过人的力量压制着眼前的美人,这个朦胧而柔弱的如同江南烟雨一般的美人,他从第一堂选修课就被他深深吸引。   这个年轻的24岁的天才画家,一直过着独居冷感的生活,长相漂亮精致,却苍白冷感如天上月,令他此刻很想拆开眼前人这身宽大的衬衣,看看底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活色生香。   可他的意|淫没落到实处,手腕就传来一阵剧痛。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金发碧眼的男人,竟然横插一脚,硬生生折断了他的手臂,“我说,你小子,够了啊。”   林鹤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的,一下子就把人给摆平了,他从米色的西装外套抽出一叠钞票,扔在那个学生的脸上,不屑地咧开唇角,“小子,下次再这样冒失,可就不是骨折这么简单了。”   那人一边拾起钞票,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小满,那样怨毒的眼神让小满惊得往后一退,被林鹤及时地揽住肩膀,他一脸杀意地回视,欺软怕硬的男人这才跑掉了,“我说小孩啊,你怎么光长年纪,不长胆量呢,你这胆啊,跟老鼠比还差得远。”   “鹤哥,别笑话我。”小满稍微站直了些,和林鹤拉开些距离,“鹤哥,你前几天不是跟人去了趟沙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前段时间,林鹤突然铁树开花,跟他说看上了个毛头小子,明知那个人是直男,被拒绝了多次,依旧不死心,愣是跟着人跑到沙漠去,成天在朋友圈里晒沙漠的黄沙和骆驼,小满以为他没那么快回来,却不想刚过了一周,这人就晒成个黑炭似的回来了。   “唉,不提了。”林鹤递给他一根烟,“这臭小子除了那张脸,脾气简直差得一无是处,更何况你要回国了,我总要赶回来送送你,要不然老师还不骂死我,他几百年不发信息,好不容易叫我送送你,是吧。”   “后天走?”他跟小满走在湿漉漉的雨地里,看他漂亮的嘴唇叼起一根细长的薄荷烟,侧头点烟,恍惚间,又想起他那张迎风哭泣的脸,已经过了许久,忍不住就将手按到他头上,揉了揉,“我的小孩啊,最近还好吗?有没有定期看医生?”   “是后天。”青年眯起眼,享受地吐出一口烟圈,他身上有一种冷质的疏离感,好像刚刚的小插曲从未发生,他独自存在于这个世界,与任何人都没有产生情感上的链接,“有定期看的,鹤哥,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会对自己的健康负责,你和老师都不用太担心。”   “懂事了就好。”相比小满,林鹤这几年释怀了很多,特别是遇见了那个心动的人,令他身上的活气旺盛,“我跟你上去整理东西?”   “没什么好收拾的,能带走的东西很少。”小满的语气轻了下来,两人这样走着,就看到一栋欧式的阁楼,浓重的复古格调,三层楼的设计,门口挂着贝壳做的风铃,“进来喝杯茶吧。”   灯光是暖黄的,里边有些独属于艺术家独有的凌乱,小满把乱扔的衣服收起来,腾出位置给林鹤坐,走到开放式的小厨房,拆了个意式红茶,热水咕噜噜地响动,林鹤走到他身边,双臂环胸地看着他,“说说吧,顾潮又跟你说了什么?这样着急地就要回国。”   小满搬出了两个马克杯,将红茶包泡进去,“顾叔叔跟我说,顾氏需要我,想打造个世界级的艺术品牌,让我回去帮忙。”   “还有呢?”林鹤不吃他这套,敲了敲桌子,“他呢?你顾叔叔这么谨慎一人,能让自己儿子的前男友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他要订婚了。”小满看杯子里的水冒出腾腾的热气,迅速变成了红茶色,递了过来,脸侧的梨涡弧度浅浅,“顾叔叔说他谈了挺多次恋爱的,每次都挺认真,挺好的,这次终于要定下来,让我回去参加他的订婚宴。”   “BULLSHIT!”文明如林鹤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干的是人事吗?让你参加前男友的订婚宴?”   “没关系吧。”小满盯着杯子里自己的倒影,目光凝滞,喃喃自语,“都过了那么久了,也许人家早就把我忘记了,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人生能有多少个五年。”   “那我就问问你,你忘了吗?”林鹤气他这副不争不抢的颓废样子,“你真的忘了的话,怎么这么多年你都不谈,那追你的学生,一个比一个癫狂,你活得就跟那寺庙里带发修行的苦行僧一样,人家都谈好几段了,你还在这等什么呢?”   “我没有在等啊。”被数落的青年喝了一口热茶,清冽的茶水给舌头烫了个大泡,“没事的。”   “回去吧,毕竟我也很想他了。” 第161章   飞机的落地时间是傍晚的六点钟,窗外满是金灿灿的云朵,小满在航程中画了许多金色的棉花糖,装点在碧海般的蓝天中。   飞机快要降落的时候,空姐微笑着递来粉色的信纸,内容是想要得到这位客人的微信,他在纸上写了一句“抱歉,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作为飞行故事的结尾。   顾潮安排的司机早就候着了,不得不说,A市的变化非常大,萨岛是个发达的文化城市,但是因为地域狭窄,科技的发展更少一些,到处充斥着浓郁的艺术氛围和落后的交通条件,而A市更多是科技与机器带来的便利,意识到这一层的时候,小满正站在机场的闸机口,局促地等待着人脸识别的通过。   先去的是自然是顾氏的总部,距离机场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他看着城市的街景,只觉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许多建筑依旧屹立不倒,保持着原来的风情,陌生的是,这个城市再也没有他期待重逢的人事物,想到这里,他摸了摸脖颈上的项链吊坠,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   顾潮的办公室在总部的顶楼,秘书将小满带到办公室的门口。   走廊的地上铺着深灰色的地毯,中央空调的温度常年保持在22度,他的手臂上冒出了许多鸡皮疙瘩,那种被命运支配的恐惧再次喧嚣直上,在他犹豫的时候,顾潮打开了门,露出了作为养父的温柔笑容。   放眼望去是冷色调的敞亮办公室,站在窗边,就能俯瞰整个城市的绚烂场景,体会那种将整个城市踩在脚下的征服感,顾潮还是老样子,岁月可以在小满身上留下凄苦的痕迹,可它不会在自傲者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顾潮身上的气质依旧冷硬高傲,“小满,回来了,感觉还习惯吗?”   “A市变化很大吧。”   “是的。”   小满局促地坐在沙发的角落,勉强自己来上几句寒暄,“下飞机的时候竟然要人脸识别,我还不知道怎么弄呢。”   “的确。”顾潮在需要利用人的时候,总是亲和力极佳,“所以就要回国来,回国才能有好的发展,你整天在萨岛那边给你老师当助教,也没什么意思,对吧。”   “叔叔这边呢,有个艺术品牌的想法已经酝酿了很久,从你五年前飞去萨岛,我就已经做了许多的资源储备,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叔叔知道你是个有脾气有理想的艺术家,所以你这边呢,只需要出画稿,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公司会将你的作品做成周边,宣发也不需要你来操心,顾氏有最精锐的团队。”   “那我是在家里办公吗?”小满搓揉着手指,问出他在意的第一个问题。   “给你准备了团队,自然是会有你的办公室,小满,你过来。”顾潮在落地窗旁站定,朝着小满招手,指着顾氏对面的一栋大楼,“你看这边,就是叔叔给你准备的办公楼,完全属于你的大楼,品牌的名字叔叔还没想好,叔叔想着等你回来了,想一个合适的,根据你自己的艺术审美,对品牌未来发展的期许,你得好好想一个。”   “我还以为,画了图稿之后,我就能回萨岛了。”小满小声地说话,他的话从来得不到重视,顾潮依旧在侃侃而谈他的商业蓝图,半响过后,催着他决定一个品牌的名字。   犀利刺骨的眼神让小满感觉芒刺在背,他嗫嚅着嘴唇,逼迫自己想出了个名字,“就叫赤心吧,赤诚的心。”   “不错不错,不过后边还是要跟宣发那边沟通一下,现在的市场十分复杂,你觉得本应该受欢迎的东西无人问津,那些离经叛道的东西,反而能像野火燎原一样在世界范围燃烧起来,就像你的作品,不也是这样吗?”   顾潮考虑的东西很多,说出来的话像是恭维,又像是讥讽,小满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仿佛一踏进顾氏的大楼,心底的那些自卑忧郁的情绪又翻动了上来,他扯着嘴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满本来就是个话少的,到了后边几乎都是顾潮在自说自话,他那副神游太虚的样子,令顾潮放慢了语调,捡起了些伤怀的话题。   “小满,你妈妈的事情叔叔知道你很难过,但是她一定希望你能为这个世界留下很多宝贵的东西,比如一个世界闻名的艺术品牌,这样她也会觉得很欣慰,不是吗?”   像是武装得很坚硬的心,突然就被扎了个小孔,十九岁那年的狂风又重新刮了起来,不再是少年的青年人,依旧茫然无措地揪着自己的裤腿,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泪眼盈盈地望着自己的恩人,也是让自己不快乐的人,妈妈是想让我变得有名吗?他觉得不是,可是顾潮那种殷切期许的目光令他生硬地点了点头,“顾叔叔,我会努力的。”   得了养子的一声应许,顾潮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满意,如今世界范围最炙手可热的画家就是自己的养子,这层关系的羁绊和天才的抢手,令他有诸多不安,可他知道这个孩子的秉性,只要答应了就一定能做得很好,就像五年前一样,是担得住事的。   “好了,你刚下飞机,也累了,我让司机送你回住处,我在公司附近,给你买了个套公寓,你回去看看吧,你叶阿姨,现在到处飞,还怕你照顾不好自己,硬是从家里调了小时候照顾你的保姆过去,你真的是太瘦了,自己的身体要看顾好,等你叶阿姨回来了,一起出来吃个饭,小芒也过来,他过段时间都要订婚了,总该让你看看未来的弟妹。”   可能人的年纪大了,总归是有些变化,以前的顾叔叔从来不会对自己说这么多,可能是自己不重要,也有可能是自己现在变得重要了,可无论如何,最后一句话依旧像绵密的细针,扎得小满指尖发痛,十根手指抖得厉害。   他将颤抖的手背到身后,僵硬的瘦弱躯体像漂浮的游魂,唇色像雪一样白,乖顺地点头,“那顾叔叔,我就先走了,的确是有些不舒服,回头再一起吃饭吧。”   挂在脸上的依旧是甜甜的微笑,可看着比哭还要苦涩,顾潮摆摆手,“先回去吧,这段时间先休整一下,把时差调整过来,状态好点再过来公司。”   “好的。”小满轻轻地把门合上,到楼下的时候,夜风有些冷,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是湿的,司机给他开门,询问他是回顾总安排的公寓还是先去吃饭,他想了想,报了个地址,“麻烦先载我到这边去。”   越是接近那个地方,他的心就也是无法平静,街道两旁的绿树还是原来的模样,街上还有伶仃几个逃课出来的高中生,穿着一中的校服,宽大的白T,胸前印着校徽,三五成群的打闹着,路灯下的身影,青春的气息都要满溢出来。   “已经到了。”司机将车在路边停靠,小满下了车,看着眼前的建筑,米黄色的外观,看着温馨和煦,透明的玻璃门依旧能看见里边橙黄色的桌子和紧闭的电梯,他推开门,前台的管理员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他迎上来,“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小满握紧自己手里的手机,试图汲取一些力量,“我想问下你们五楼的505租出去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租下来。”   希望没有被租出去,他在心里默念。   “啊,不好意思啊。”那人抱歉地摆手,“这整栋楼都被我们老板买下来了,没有再出租的打算,让您白跑一趟了。”   “是这样的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破碎,小满这次回来带了一些钱,他急急地问,“能给我这栋楼主人的联系方式吗?我想把五楼那个房间买下来,或者说这栋楼是否考虑转卖呢?”   “我们老板不差这个钱,这位置地段好,好多人来问过了,我们老板不让给联系方式,看样子是不会转卖了,您去别处转转吧,附近的其他楼估计容易些。”   可是这里对我非常重要,话到了嘴边,他看着对方陌生的脸,忽然噤了声,颤抖着嘴唇,“那好吧,谢谢,我会去别处看看的。”   他慢慢地走出去,站到高楼之下,抬头看五楼的光景,多年前他居住过的阳台,顾矜芒做的秋千还在,但是黑洞洞的,整栋楼的灯光都是暗的,只有一楼的灯,孤独地亮着,小满不知道这栋楼的主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买来就让它空着,还不如卖给自己。   他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很气愤,冲动唐突地再次闯了进去,“这是我的微信,我非常诚心地想要买,价格比市场价高也没关系,麻烦你帮我跟你们老板转达一下。”   “啊这,我试试吧。”管理员实在是拗不过,若是旁人也就算了,眼前的男人看着都快哭出来了,腿脚又不方便,他有些于心不忍,“我晚点试试联系一下吧。”   “好的,真的谢谢了。”   小满还想去妈妈当年在的那家托儿所看看,但是这么晚了,路过的时候,整栋楼都是黑的,他歇了心思,不在记忆里刻舟求剑,让司机开回了顾潮安排的公寓。   公寓在A市寸土寸金的中心位置,酒店式管理,一楼的装修明净大气,有着成面的酒柜和成套的柔软沙发,暖黄的灯光照得地板微微反光。   小满乘着电梯,来到顶层,一梯一户的方正户型,他用前台登记的房卡开门,入目是灰色调的地板和天花板,客厅里有巨幅屏幕的电视机和宽大的沙发,让他感觉心里空空的,他不喜欢这么大的房子,他喜欢萨岛那间古老的小阁楼,狭窄的,逼仄的,能让他感觉很安全。   “小满少爷回来了。”王妈从厨房出来,把饭厅的菜端起来,“我去给你热一下菜。”   顾叔叔的确是有心了,但是小满现在没有任何寒暄的力气,他摆了摆手,“王妈,我在外头已经吃过了,不用热了,倒时差有些累,我准备休息了,这边也没其他需要帮忙的,王妈可以先回家去。”   “那好吧,那我就不妨碍你休息,我把东西都放到冰箱里,你饿了就拿出来热一热。”   “不用了,王妈。”小满捏了捏酸痛的额角,“之后都不用过来,如果顾叔叔和阿姨问起来,我会说你一直都有过来的,而且这边酒店也有专门的人送餐和打扫,您可以趁这段时间多陪陪家人。”   “这个。”王妈脸上有些为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摘了围裙,“那我今天先回去,你这边先好好休息。”   小满感觉自己的胃隐隐作痛,他简单冲了个澡,摊在沙发上看手机,之前的微信他没有再登录,现在用的都是之前的那个叫做M的小号,赫然发现竟然有一条好友添加申请。   他通过后,发现对方的头像是一片空白,也没有开通朋友圈,估计是工作用的账号。   M:你好,请问是一中那边公寓的业主吗?   空白:是。   M:想问下你这边有考虑卖吗?   空白:没有。   那你加我做什么?小满觉得对方是个怪人,讪讪地回复了个“好吧”。   空白:听说你很想要买。   M:是的。   空白:五千万。   小满直接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的头发还在滴水,脸色看着更白了。   M:可我暂时还没那么多钱。   空白:那你挣到了找我买。   M:好的。   天方夜谭。   M:或者单独把其中一套房卖给我,可以吗?   空白:不行。   空白:五千万。   M:好吧,那我会努力的。QAQ   空白:。   M:方便问下您之前买的时候是多少钱吗?   空白:五百万。   看见这个数字,小满感觉自己有点受骗,他打开了购房软件,仔细查询了这个地段的房价,确认受骗,他截取了一张隔壁栋的楼价成交图,发了过去。   空白:哦。   空白:还以为你真心想买,那删了。   M:别。   M:我会努力的。^_^   空白:。   M:你卖给别人也是这个价吗?   空白:是   M:那就好。^_^   既然是一样的价格,说明一时半会还是卖不出去,小满放心了些,他盘算了一下,如果能把品牌做起来,应该距离这个目标会更近一些,到时候再找这个难相处的业主砍价好了。   第二天起来,小满回了一趟孤儿院,五年前他走的时候,给院长发去了消息,这些年,他的画被拍卖了不少,大部分收款都转给院长了,他想让和自己一样被放弃的孩子拥有更好的生活环境和未来。   福利院的确是比之前大了很多,但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华丽,院长把钱都花在了必要的地方,而不是华而不实的外表,向日葵福利院的招牌下,花圃的向日葵被挪到了园中最显眼的位置,这是小满最喜欢的花,成群的孩子在夕阳下奔跑嬉闹,各个看着都白白胖胖的,充满阳光的样子,令他感觉很欣慰,仿佛记忆里哭泣的小孩也在开心地奔跑中。   院长已经六十多岁了,穿着干净整洁的衬衫西裤,佝偻着腰在花圃里浇花,小满上前几步,接过他的浇水壶,冲他展开回国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的长发都束在身后,穿了亚麻色的上衣,气质看起来很柔和,栗色的发丝和琥珀色的眼睛,在夕阳下如流动的金水,是院长难以忘怀的色彩,他怔愣了几秒,拍了拍他的肩膀,“瘦了,也长大了,我们小满。”   “嗯,很想你了啊,院长。”青年伸长手臂,和久违的老者抱了个满怀,像拥抱自己此生仅剩的温暖,院长现在的腿脚不像当年那么稳健了,竟然要拄着拐杖,小满搀扶着他,跟他商量,“找一个时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哎呀,院长没事,人老了都这样。”他领着小满往福利院一间间走过,像是要将小满的钱款带来的具体变化展示给他看,“你看看这是多媒体教室,厨房的伙食条件也变好了,现在招的都是特级教师,外边的球场也修葺了,孩子们都很高兴。”   “去院长的房间看看吧。”小满很关心这个,他希望院长的房子也是跟孩子睡觉的房间一样,是焕然一新的,院长听了,有些犹豫,笑道,“院长的房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都是那样。”   “我要看看。”小满没有忘记位置,抬步往那边走,跟之前没什么大的区别,可能就是装了空调,墙面依旧是陈旧的,热水壶依旧是艳红色的,许多科技带来的进步,都被用到了孩子身上,但是院长却依旧是陈旧的,灰扑扑的,他似乎被禁锢到了老旧的时光里。   “怎么不装修一下,不是还要给我退很多钱吗?”当初他转了一大笔钱,院长收下后做了修葺,过了一段时间,把大多数的钱都给他转回来了,说是用不上这么多,“为什么院长的房间都没重新装修一下?”   “我这小老头的房间有什么好装修的,孩子们住得好就行了,小满,你来,坐下。”他拉着小满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打开了缓慢摇头的风扇,“跟院长说说,这些年还好吗?”   “我挺好的。”小满搓了搓鼻子,挤出了两个小梨涡。   “连院长都开始骗了。”院长把门窗都关上,“滴”的一声打开了空调,依旧是那把大蒲扇,一阵一阵地给自己的孩子送风,“怎么感觉那么难过呢?我们小满。”   “没有呀,不说这些了,我们去跟孩子们吃饭吧。”   “行。”院长跟着他站起来,慈爱的眼睛望着他,“你最是懂事的孩子,在国外这几年,每次跟我联络,不是报喜就是打钱,院长都快要忘记你小时候的样子啦,小小的,抱着院长的腿,流着鼻涕说自己有多么多么委屈。”   “孩子,有时候,示弱不代表脆弱,恰恰说明你是个内心柔软的人。”   “院长我做了错事。”自我剖白的青年站在原地,如同二十多年前那个脆弱瘦小的孩童,抿着倔强的嘴唇,一颗一颗的泪水掉落,滚烫的,灼烧着他空荡荡的心脏。   “那你改了吗?”院长抽出纸巾,替他擦去眼泪。   “无所谓改与不改,我已失去,便只能往前看。”   “小满,如果你真的放下,你就不会哭,现在就应该是笑着,你们年轻人啊,我都看不懂,但是院长只有一点,希望你开心快乐。”院长的期许总是简单而困难,他没有为难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而是温和地接了个自然的话题,“走吧,咱们去和孩子们吃饭。”   “今晚有你爱吃的鸡腿。”   是童年的味道,那时候一个月会有一次鸡腿,小满掰着手指数着三十天过去,等着最爱的味道,今夜难得多吃了一些,吃完晚饭,他跟院长坐着吱呀乱响的椅子,看月亮。   他拍了最爱的鸡腿和今晚的月亮,还有手持蒲扇的院长,发了朋友圈,那个古怪的业主居然给他点了个赞。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第162章   小满的时差一直倒不过来,该睡觉的时候,他的大脑比什么都活跃,经常深更半夜还在朋友圈发自己画的作品,那个空白先生跟有雷达似的总能精准地给他点赞,令小满觉得他可能也在倒时差,一到了白天的时候,就睡得昏天暗地,去福利院那天,正好是他倒时差失败的第一天,睡醒的时候,看到的竟然是满眼的晚霞。   林鹤给他打了好几个越洋电话,让他对自己的画展上点心。   Someone:我说,平常你不在国内,你自己的画展你不去,还说得过去,现在人都在国内,你必须给我去。   Someone:我查了一下,离你住的地方也近,你十一点起得来不,也不算早了。   Someone:连你鹤哥的消息都敢装死不回。   M:我会去的,鹤哥。^_^   Someone:等我忙完这一阵,跟老师一起回国,好好收.拾你。   M:好滴。^_^   M:到时候来我这边住,我去机场接你和老师。   Someone:这才像话嘛。   Someone:遇到前男友没?   M:没有。   Someone:也是,他当初被你伤得那么深,现在都只敢跟女人谈,也不可能会来见你了,他每次谈的都是那种浓颜系的大美女,这次谈的听说是大美女中的大美女,比娱乐圈的明星还好看,一个高腿长气质绝佳的富家千金。   小满不知道怎么回复。   他对顾矜芒的消息会有种刻意的回避,好像这样自己的心情就不会受到影响,可林鹤连着发了好几张相片,他都忍不住点进去看。   一些被八卦媒体拍到的情侣用餐逛街看电影的瞬间,狗仔不敢离得太近,只有面部模糊的轮廓,奈何双方高挑的身材和近乎完美的比例,超前的时尚品味,就算离得很远,照片也依旧夺人眼球,美丽的红裙女人和西装革履的冷脸男人,谁也无法不说一声“登对”。   但小满说不出口。   林鹤意识到他突然的沉默,草草吩咐了几句,就再也没有下文,画展就在明天,可小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林鹤的消息轰炸终止在A国时间的十点钟,他翻来覆去地将两人的相片看了不下百遍,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那人的黑发,最后将那些照片都勾选起来,点击了删除。   他想他还是个非常狭隘自私的人,永远做不到祝福所爱之人与他人幸福甜蜜,时差是个非常可怕的反应,他吞了好几颗药片都无法入睡,导致第二天闹钟响起时,他的大脑异常地疼痛。   镜子里的人眉头紧锁,脸色像鬼一样白,他突然很想把今天的画展给取消掉,但是想起林鹤在信息里的恫.吓,全球范围内的画展他几乎都没露面,除了萨岛那场,剩下的都是林鹤作为主办方在跑,这次都到家门口了,再不去真的有点说不过去。   时间都画在了犹豫上,因而到场的时间还是晚了一点,林鹤催促的电话和信息一条接过一条,如同连环的警铃在他的大脑敲响,折磨着他彻夜难眠的脆弱神.经。   画展的举办地点是A市的艺术中心,司机将他送到了门口,庞大华美的艺术建筑,如同振翅的蝴蝶圆形,展厅在最显眼的位置,验票的工作人员一眼将他认出,是林鹤的朋友也是师弟,也是萨岛的毕业生,叫陈意,跟小满的关系十分熟.稔,“可算来了,鹤哥说你要过来,我还不信呢。”   今天的天气有些凉,小满的长发披散着,身上是沐.浴过的香气,耳.鬓间的碎发有种朦.胧的潮.气,他穿着灰蓝的上衣,搭配一条简单的宽松牛仔裤,一张白净的小脸,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看着像个熬夜赶毕业论文的大学生,他为自己的迟到感到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上的小痣,“陈哥,倒时差没成功,来晚了些,不好意思。”   “没事,本来你不来也没事,就是鹤哥看你每次都不上心,怕久了影响不好,才逼着你过来。”林鹤这次没来,陈意就是画展的主要策划人,他跟小满细细地交代,“一会儿要领你见几个人,这些人都很喜欢你的作品,而且在艺术圈也有一定的话语权,多结交总是好的,陈哥知道你内向,一会儿你就负责笑笑,其他的就我来周旋就好了。”   “好的,我知道了,那你一会儿叫我吧。”小满来之前就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过程,艺术本来就不可能脱离人类群体而单独存在,它的作品通过视觉传递很多东西,而鉴赏人将这些流露的感受传递出去,也就有了艺术的潮流,这中间的衔接其实非常重要,以前这类交际的事宜都是鹤哥在做,现在轮到他来做,是自己的画展,因而也不算是一种勉强。   陈意跟他吩咐了这些,就忙去了,小满去了展厅的休息室,在冗长走廊的尽头,会路过一个杂物的储备间,里边看着黑洞洞的,凌乱地摆放一些拖把和清洗剂,并没有开灯。   小满在休息室的沙发勉强睡了十分钟,陈意就推门进来,领着他往外走,“走吧,早点过去聊聊,聊完你可以早点回去休息,再忍忍。”   “好,我没事。”睡得迷糊的青年晃了晃脑袋,脚步微跛地跟在陈意身后,陈意个子高大,将他整个人遮得严实,展厅的穹顶很高,硕大的圆灯吊在天花板,小满低着头,被刺目的灯光照得眼神失焦,只能看见虚幻的泡影。   “顾先生,好久不见,想必这位就是您的未婚妻,蒋小姐吧,我是画展的主办人,我叫陈意,耳东陈,好意的意,我身后这位呢,就是这些作品的创作者,芒先生。”   小满对“顾”这个姓氏极度的敏感,心中的警铃大作,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可陈意不知道他的惶恐,堂而皇之地让出中心的位置,导致头顶的白炽灯如同烈日一般,将青年的憔悴苍白与形销骨立照得一览无遗。   他没有任何防备地暴露在曝.光之下,隐约猜到些来自命运的作弄,那道灼人的视线令他不敢抬起头来,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幸而一道雀跃兴奋的女声适时地拯救了凝滞的气氛,“你好,我叫蒋云,我真的非常喜欢你的作品,我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萨岛的展览,大画家,你还记得我吗?”   她的话语轻松诙谐,举止落落大方,朝着小满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小满正要礼貌地伸手和她回握,就有一只更为宽大的手抓住了蒋云的手腕。   那样形状优美的手,小满触.碰过很多次,他记得上边抓握乐器时留下的每一道坚.硬的茧子,甚至连指节的每一寸起.伏都刻在他的脑海里,曾经他们彼此交换着掌心的温度。   而如今这只手的主人,对自己的伴侣依旧保持着高度的占.有.欲,只是那个人不再是自己。   “干嘛呀,我跟大画家握个手,你都要吃醋呀。”蒋云跟叶风晚是一个类型的大美人,像瀑布一般的大|波浪卷发,红润的嘴唇,浓艳的红裙,就连娇.嗔都带着点摇晃的风.情,站在气质矜贵的男人旁边,郎才女貌,登对得很。   顾矜芒像是没看见小满这个人一般,语气有些不耐,“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那好吧。”蒋云并不觉得氛围尴尬,她依旧对小满释放出崇拜与善意,“我真的非常喜欢你的画,我第一次看你的画展,就被你那副芒深深地吸引,后来你的作品画风越走越远,但我始终无法忘记芒带给我的感动,你的每次画展我都会去,总是抱着期许,总是希望能看到超越芒的作品。”   “希望下次碰见的是比芒更好的作品。”   小满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不敢将眼睛转向那边,只唯唯诺诺地点头,无措地扯着陈意的胳膊,“我,我突然有点事,我得先走了,不好意思,对不起,抱歉。”   “小满。”   “小满。”   “顾先生,蒋小姐,真是让你们见笑了,但是艺术家都是这样,很有点自己的怪脾气,也有可能是在倒时差,还没倒过来,赶着回去休息室补眠呢。”   “那的确是该好好休息,芒先生的脸色看着就不太好。”   “走吧。”   所有的声音都被小满抛在脑后,唯有顾矜芒的声线在他的脑中循环播放,像一场永不谢幕的听觉盛宴,他的右手已经彻底麻.掉,躯.体的僵.硬化导致他走路的时候同手同脚,心.跳也在极速攀,升,就连呼.吸都无法自控。   他扶着洗手间的墙面,拼命地安抚自己的情绪,将冰冷的水泼上自己的脸,镜子的倒影里的男人,深红的嘴唇,深红的脸颊,肾上腺素的上升,令他滋生自.戕的冲动,他想起裤兜里有一把铜制的钥匙,时常用以打开萨岛阁楼的门口,头部尖锐锋利,他偶尔用来做些坏事,初衷与医生的劝诫背道而驰。   “你不该使用如此锋利的钥匙。”   “你该坚持吃药,或者尝试下电击治疗的效果。”   他将钥匙抓在手心,医生不厌其烦的劝诫又变成了男人崩溃卑微的哭泣,他的世界里一直有个男人在哭泣,那个人冰冷,无辜,美丽,是自己最爱的人。   “呼,呼。”他回到了真实的世界,手心的皮肉被钥匙磨出一片血红,面白如纸的青年却感觉到久违的安心,那种被死亡眷顾的喜悦席卷了他,令他暂时安定了些,冰冷的水流冲过湿红的掌心,泼洒在赤红的眼睛里和火热的脸颊上。   “没事的。”他湿漉漉地看着镜子里的人,看他泪湿的眼睛和湿透的发丝,像一只落汤鸡,就连上衣也无法幸免,灰蓝变成了深蓝色的水渍,跟陈哥打声招呼,就回去吧。   洗手间距离展厅有一段安静的距离,经过工具间的时候,他本能地望进去,静谧的走廊上忽然有了两道脚步声,身后有人不知从何时来到了他身后。   小满正要转头,那人生得很高,从身后罩下.浓重可怕的阴.影,像一头矫健强壮的猛兽,迅速地捂住了他的眼睛和嘴巴,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拽进了暗室里,储物间的门就被上了锁。   小满的脸被用力地压在门上,站在他身后的是个男人,会是谁,他刚回国,并没有跟任何人结仇,不可能是寻仇来的,不是寻仇,难道是劫财,可是画展的门票极其昂贵,抢劫犯估计过不了这个门槛,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下一瞬,他就赶不上思考了,因为他的耳.朵忽然被重重地舔了一下,小满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男人的手将他死死地按在门上,不给他任何回头窥视的机会,掌心宽大,包住了他的嘴唇和眼睛,如同巨象轻易地控制住一只脆弱的蝼蚁,小满如同发疯一样挣扎起来,却只听到一句。   “婊|子。”   陌生的粗.哑的声线,如同砂纸打磨硬物的粗糙,又如同被烈火烧灼过的嘶.哑,令小满浑身的汗毛竖起,几乎是立刻发起抖来,可他的嘴巴被手掌封住,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男人的身材比他高出许多,身形极其魁梧,能将他整个人环抱住,小满疯了似的咬住他的手,那人却悍然不动,只发出一声吃痛的门哼,仗着体型的优势开始行凶。   小满咬着他张开的虎口,身后的男人不耐地发出一声啧,似乎是嫌弃他脏,时间如同被痛苦的感觉凝固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急.躁狂,暴的心情终于好起来,羞.辱.性地拍拍他的脸,将他留在了黑暗的储物间里,扬长而去。   漆黑的森冷的空间里,青年环抱着自己,身上是泥泞的脏污的,他该去报警,但是谁会相信,他竟然在自己的画展上被一个男人猥,亵了,说出去,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真是脏得要命。   是陈意在储物间找到他的,里边的味道很奇怪,有一股冷松的香味,还夹着一股怪味,他看见小满蜷.缩在角落,还以为他又发病了,“发病了?还好吗?下午去看看?”   “我没事,我会去看看的。”那张小脸被冷汗洗过一样,陈意要扶他,他摆了摆手,吃力地扶着墙站起来,抱歉地笑,“坐在地上感觉脏脏的,不要又把陈哥给弄脏了。”   “的确是感觉不舒服,我就先回去了,陈哥,你不用告诉鹤哥,他最近也忙,我会去看看的。”他说完这些,慢吞吞地往外头走,他残缺而颤抖的腿.脚,栗色的湿发,令陈意拧起了眉头。   小满以为展览应该要一段时间,就让司机先走了,如今他顶着A市三十多度的高温站在室外,感觉浑身的水汽都要被蒸发掉了,连带着那些污.浊腌.臜的痕迹。   “嘿,芒先生,你怎么在这里,打不着车吗?”车窗落下,是蒋云那张美丽的脸,阳光灿烂的,如同向日葵一般的,“怎么浑身湿成这样,会感冒的,上车吧,我们送你。”   她旁边的男人,穿着深灰色的西装,不再是年少时的碎发,而是凌厉的大背头,身上的气质跟顾潮越来越像了,五官少了当年的秾丽,薄唇不耐地抿成一条直线,是看见蟑螂一样的神情。   小满知道自己该消失,可是他现在极其脆弱,甚至微弯下腰,扒在车窗上去看他冷淡的侧脸,“我真的能上车吗?”   他问的是蒋云,眼睛看着的却始终是顾矜芒,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是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被伤害过的他忽然很想抓住些什么,哪怕是共同呼吸同一片空气,也令他感觉安心。   “肯定可以呀。”   小满即将在后排落座,保持沉默的男人却突然出声,“把坐垫放上去。”   “好的。”他乖巧地将坐垫放好,身体尽量远离靠背,不让身上的水滴到座椅上,“不好意思。”   以往顾矜芒开的都是机车,这是小满第一次看他开车,两人的视线透过后视镜,有了短暂的交汇,随后又无所谓地错开,蒋云公司临时有事,下了车,她跟小满道别,“芒先生,我先走了,下次有空一起吃饭,矜芒会送你回去的。”   “好的,谢谢你,蒋小姐。”如果说小满之前对蒋云有多少敌意,在此刻也已经烟消云散了,她是个美丽又善良的女人,和顾小芒,总是最登对的,他们都拥有最剔透的心。   “去哪儿?”   小满轻声地报了个地址,将背脊挺得更直了些。   “你就那么饥.渴吗?”顾矜芒一手操纵着反向盘,修长的手指在日光下如冷淡的白玉,语带讥诮,“办个画展都能跟人搞起来。”   他深黑的眼睛盯着小满脖子上的一枚深红。   “看来你那个男朋友也满足不了你啊。”   “啧,真脏。”   “等你下车后,这辆车我都想丢了。”   恶意的话语不断地从男人的口中吐出,小满闻着空气里淡淡的冷松香气,露出的白皙手臂生出了许多鸡皮疙瘩,“你不会丢的,因为你刚刚在储物间侵.犯了我。”   他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微抬,直直地望向了那双浓黑的眼眸。   顾矜芒尖酸的话语停顿了一瞬,随后笑开了,细细地摩.挲着虎口上的牙印,“像你这样的婊|子,那也许不算侵。犯,最多只能算通煎。”   “就像你跟林鹤当年一样,不也是背着我搞在了一起了。”   “而且我没做全套,我比你们都要高尚。”   他的歪理很多,小满想起女孩方才明媚的笑容,绞着手指,“请在前边放我下车。”   下一秒,方向盘急打,轮胎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嘶.鸣,小满的身体因为惯性往前冲,差点撞到车座靠背。   “下车。”顾矜芒发号施令。   小满解开了安全带,却只听见车门上锁的声音,如同方才在储物间的那声,令他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你要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做。”男人慢悠悠地将车子重新启动了,手指一下一下地点在方向盘上,“送你回去而已。” 第163章   顾矜芒没有再恶语相向,他好像又变成了记忆里那个贵公子的模样,午后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层充满质感的荣光,令小满在局促不安的同时,又舍不得移开他的眼睛。   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了。   过去的五年里,他从带有墨香的报纸,到冰冷的屏幕,看到顾矜芒变化后的模样,曾经骑着重型机车,穿着T恤牛仔裤,在脸上画着夸张迷彩的少年,蜕变成了西装革履的集团总裁,甚至还有八卦传言说顾矜芒年纪虽轻,却明里暗里跟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爷爷斗了好几回,吞并的项目资源越来越多。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同样也在凝视你。【注解】   小满想,可能这也是变化的原因。   曾经的少年身上只有纯粹的柠檬香气,不沾染一点世俗的痕迹,他任性恣意,只为自己生命里的喜悦而活,可如今他跟顾潮变得越来越像,令小满都有些分不清了。   “为什么没有继续参加那个节目。”他思来想去,问出了这样一句,他到萨岛生活的第二年,在明日之星播出的时间段,和母亲两人窝在松软的沙发里,等待着冷冰冰的登场。   女人刚做完手术,身体的状态好了许多,满眼都是期待,可他们从节目的开头一点不落地看到结尾,都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期许的目光最后只剩下了失落。   “觉得很无聊。”男人看着眼前的路,单手掌操纵着方向盘,“每天都是一样的课程,有些耽误我谈恋爱了。”   他侧过头,看了看后视镜,光影落在他优越的鼻梁上,俊美的脸上留下长卷睫毛的阴影,表现得云淡风轻。   “后边又谈了几段,觉得参加节目太耽误事了,就退赛了,节目组觉得我太随意,还跟顾潮索要了天价的赔偿金,现在他还老拿这件事出来说。”   “毕竟人都有需.求,需要发.泄,一整天关在课室里上课,是个人都会被憋.疯的吧。”等绿灯的时候,他点燃一根香烟,夹在指间,手伸出车窗外,他的眼睛被刺目的日光晒得微微眯起,望过来时有种狐狸般的狡猾,咬住湿润的烟嘴,“你不也是因为憋.不住才找的林鹤?”   这样的拷问令小满如坐针毡,他期待的相逢是隐,晦的,和谐的,双方保持着陌生的秩序,用一些柔和的语言将丑陋的过去掩盖,而不是像顾矜芒现在这般,用轻松的方式将沉重的过去通通揭开,可他知道这样做,才是对的,如果他们的过去是丑陋的,这样的处理方式反而证明顾小芒已经彻底放下了,从自己给的伤痛中走出,所以他才能这样简单地提及,甚至不带有一丝负面的情绪。   可他已经放下这件事,将小满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他的双.腿在储物间的交.锋中,被磨.到出血,如今的情绪趋于极度的不稳定,他没有回嘴,偏头看向窗外,A市的绿化带如今也开始附庸风雅,学着Y市种起了美丽的鲜花,那些娇嫩的花朵,被烈日烤得发.蔫,最后一丝水分都被蒸发掉了。   “蒋小姐是个非常好的女孩,与你非常登对。”他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故作轻松地对旧爱的现任予以一些真诚的褒奖,如果今日顾矜芒对自己还有感情,他应该会暴跳如雷,青筋暴.起地过来揪他,爱一个人心中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臆.想,直到他看见男人赞同地点头,才感受到迟来的心碎。   “她的确很好,我会和她订婚,结婚,生四五个宝宝,到时候订婚宴,婚礼,几个孩子的满月酒你都要来,最好能给我们的孩子当干爹。”顾矜芒这般轻松地说话,仿佛是将不堪的过去像一张旧日历一样揭过去了,留在过去的只有小满一个人。   到了这个光景,小满感觉自己的大脑里有一根神经正在突突地跳.动,他知道自己又要犯病了,侧过脸去,抚着自己胀.痛的心脏,重重地呼.吸,眼睛里漫上了浓重的血雾,“那你刚刚为什么要在储物间对我做那种事?”   “什么事?”开车的男人好像是真的不知,漫不经心地追着问他,“刚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做了对不起蒋小姐的事。”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告诉她?”男人将烟灰按进座椅旁的烟灰缸里,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完美,虎口处的牙印带着点点的血迹,“你隐瞒了她,你也成了我的共犯,所以我才说我们只能算是通煎,呵。”说完这些刺痛人心的话之后,他心情似乎极好,原本安静的车内响起了治愈温柔的轻音乐,他轻轻地吟唱,面容的轮廓又跟多年前弹奏钢琴的男孩重合了。   可小满知道他不再是,在这样柔美的乐音里,他的情绪变得愈发焦.灼,亲.密过后的黏.腻恐惧,让他将双手都抓挠出血红的伤痕,他抬起琥珀色的眼睛,嗫.嚅着嘴唇,给自己方才的行为做了解释,“我是蒋小姐下车后,才发现的。”   在这场单方面的报复行为里,他是完全的受.害者,他双.腿上的粗.粝伤口,脖.颈.处的深红痕.迹,都是出于不知情的被迫。   “别装了。”顾矜芒甚至没有回头看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随后的时间里,他没有再开口,小满觉得自己懂得了他的意思,做过坏事的人就算现在没有那个意思,也会被当做是一种矫情。   车内的空调打得很低,湿透的发丝和上衣,伴着后座出口口出来的冷风,让小满打了好几个喷嚏,而外边的阳光暴晒着快要冒烟的柏油马路,与车内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小满伸手,想要将出风口调整到别的方向,却发现出风口忽然没有了风,前边的男人盯着红绿灯的倒计时,手肘架在打开的车窗上,神情冷淡,并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谢谢。”小满的声音比蚊子还小,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   到住处楼下的时候,正好经过公寓的正对门口,小满解了安全带,准备下车,车辆却拐了个方向,朝着配套的停车场开去,“真的要谢谢我的话,至少要请我上去喝杯茶吧。”   他回头,说话的时候,浓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小满从那样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狼的精.光,就连脊背都绷直了。   他悬着一颗心,想着等人把车一停好,就要往外冲,可停好的时候,车门再次被反锁,密闭的空间令他想到了储物间男人促重的呼.吸与蛮横的手段,“请你把车门打开。”   顾矜芒并不听他的,他的烟瘾似乎很重,来的路上已经抽了很多根,如今又点了一根,深吸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就在车里散开,他蹙着眉,耐心似乎已经耗尽,“梁小满,别在我面前装纯了,你装得一点都不像。”   “楼上有男人在吗?这么赶着要回去。”他的话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妒意。   “没有。”小满尽量不跟他吵起来,怕他在车里做出一些出格且无法挽回的事,指着自己湿透的头发和衣物,“我的头发衣服都湿了,我是赶着回去洗澡。”   “那我给你开门,你请我上去喝杯饮料,不要跑,你跑不过我,到时候在外边闹得不好看,被蒋云看见了,你也不想的吧,你也说过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如果被狗仔拍到我在地库里亲你,她该有多伤心哪。”顾矜芒细细地跟他解释,耐心的话语中夹杂着卑鄙的软硬兼施。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顾小芒。”小满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他皱着眉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他。   “我变成这样,不都是拜你所赐。”一句话足以将人的怒气彻底点燃,顾矜芒烦.躁地熄火,将车门摔得震天响,一下子就走到小满位置这边的车门。   他身形高大,体型已经完全没有了少年模样,齐整的西装都掩盖不住他底下那些怒张的肌肉,他把车门打开,粗暴地像拎鸡仔一样把小满拎出来,嘴唇贴着他的耳朵,“梁小满,我劝你不要乱跑,你跑得过我吗?闹大了大家都不好看。”   小满几乎是被他扯着走的,他脚步踉跄,怔愣地看着他的手,冷白的皮肉下,青色的血管暴.起,这只抓过蒋云的手腕的手,现在又不可撼动地抓着他,如同抓着了挂在他脖子上的命运的枷锁。   男人擒着他纤细的手腕,甚至没有询问,就在电梯里直接按下了顶楼的按钮,随着楼层数字的逐渐增加,小满的心也跳到了节骨眼。   他和顾小芒谈恋爱的时候年纪太小了,两个人都是青.涩腼.腆,只潦.草地做过几次,所以他不懂男人此刻的急切是因为什么,还单纯地以为对方真的是因为口渴,直到他被抓住手强行指纹解锁,进了门被按到了门板上,他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对方似乎是想要在他身上发.泄些什么,连带着储物间无法舒展的释.放,都一起讨回来。   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他睁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的,冷酷的,俊美的,动情的,灵活的舌,尖探,进了他的口.腔,像冰冷而嗜血的蛇信。男人的眼睛冒着燃烧的火,双手急切地谈到了他湿透的衣服下,摆,抓住紧窄的妖,小满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肺部的空气都要被吸干,他的胸膛逐渐成了一颗干.瘪的气球,他拽住顾矜芒的头发,他无动于衷,他推.搡顾矜芒不可撼动的手臂,后果就是,他仅用一只手就能像抓猫一样把他的两条细胳膊都禁.锢起来,像头发青的猛兽,完全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小满张开嘴,用力地咬住对方的舌.尖,对方吃痛地退开,又再次凶猛地撕.咬上来,报复性地捏住他手中的一点,“婊.子,还敢咬我。”   谁都不肯服输,誓要将对方咬得鲜血淋漓,可是等那股燃烧的火过去,小满的泪水流入交.缠的嘴唇里,顾矜芒那些愤怒的撕.咬又一下子就变成了温柔的舔.舐,像受伤的小狗忍不住对主人的舔.吻一般。 第164章   小满的理智没有在这个温柔的亲.吻里迷失,他强.迫自己放.松紧张的神经,手指轻柔地抚.摸着男人浓黑的发丝,顾矜芒以为他终于妥协配合,呼.吸很重地离开他被吻到红.肿的嘴.唇,转而吻上他的脖.颈,轻轻地啄.吻,留下一连串绯.红的痕.迹。   他像一头被主人扔掉后又主动找回家的狗,依旧摇着尾巴,讨好地舔.舐主人的手指,可下一瞬,他的毛发被用力地擒住,强.迫他抬起脸,面前本应在晴潮里沉.浮的青年冷情地望向他,深红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动.情的痕.迹。   “够了,顾小芒。”   被揪住发尾的那人轻蔑一笑,完全无视脑后的疼痛,带着一股蛮力,又掐.着那人尖细的下巴吻下来,强悍的臂力几乎要将人从地面上托起,小满只能手脚并用地躲开他湿.黏的吻,低吼道,“我说,够了。”   “啪”的一声耳光如同尖锐的破空之声,把窒闷空气里的煽.情与暧,昧都打成了一地的齑粉,空旷的房子里,两人沉默地对峙,一个抚着胸.膛急促地呼.吸,眼.圈发红,另一个人高大的身形背着光,影子都显出几分倨.傲与强.势。   顾矜芒抚着自己脸上的巴掌印,嗤.笑一声,言辞尖锐,“跟我在这里装什么贞.洁烈.女呢,你是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吗?和我谈的时候,和林鹤搞在一起,不就是因为管不住这张嘴吗?我现在有大把时间伺.候你了,你不来试试吗?”   “还是说老男人技术比我好很多?”   他的舌.尖顶.住腮帮,狭长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人,非常奇怪的是,小满以前总觉得顾矜芒应该是生得更像叶风晚,特别是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看人时,总有几分流光闪烁,可岁月改变了许多东西,如今他看到对方的眼睛,只剩下猛.兽的凝.视和森冷的寒.意,他眼眸里那潭涓涓的水波似乎已经枯死,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恨欲,他似乎变成了那种可怕的人,对自己没有了情感却依旧能亲.吻拥.抱,做出畜.生一样的恶事,可小满没有资格指责什么,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应对顾矜芒的变化,在车上的时候,他以为对方已经将这段感情的伤痛放下,才能云淡风轻地跟他提起过后的许多段恋情,可未曾想,人对感情的看法一旦被摧毁,被害者竟也会成为加害者,这是不对的,小满非常清楚。   顾矜芒没有再扑上来,但是被拒绝后,也没有离去的意思,他姿态闲适地倚靠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长腿舒展,点燃一根香烟,一股脑将所有的烟雾都轻.佻地喷到小满的脸上。   他分手的时候只有十八岁,之后又长高了许多,身高逼近两米,就算现在这样耍赖一样地弓着背,也比小满高出许多,居高临下地看着湿漉漉的青年,湿漉漉的眼睛,湿漉漉的鼻尖,以及被打湿的衣物下那纤细的一把小.腰,他的眼睛看得都红了,却装作无事地深吸一口烟嘴,给了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   已经有几年烟瘾的小满已经不会再像一开始那样被呛到,他红着眼睛,在脑中梳理了眼下的情况,顾小芒现在这样做,是觉得自己是个随便就能跟人上|床的人,他兴许只是觉得新鲜好奇,或者是想品.尝下过去的滋味,但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于是他慢慢地开口,试图跟他讲明白一些道理。   “过去的确是我不对,我和鹤哥情感的开始,的确不够光彩,但是健康的爱不应该只有性,我和他,算是灵魂伴侣吧,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那种因为憋.疯了就随便找个人上|床的关系,我和他平常也会讨论许多东西,就算是我经常说的一些傻话,他都能接得上,我觉得他就是我的soulmate。”   “我为我自己当时劈腿的行为,感到非常地懊恼后悔。”   “顾小芒,你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刚刚在车上听到你说你和蒋小姐恋爱的时候,我以为我给你带来的伤害,你已经淡忘,可没想到那件事竟然改变了你这么多,但是我的确没法跟你有任何亲.密的接.触了,你已经有了女朋友,我和鹤哥的关系也依旧是伴侣,所以希望我们以后没有必要就不要再见面了。”   “这样对我们彼此的伴侣都不好。”   “呵呵,你以为你是谁,能对我造成什么影响。”顾矜芒的手像玩.弄宠物一般,细细地摩.挲他那张漂亮脸蛋,如果说以前的小满是个白皙通透的奶团子,现在长开了的青年,身上那种朦胧忧郁的气质,更像是一种浓.烈的崔情剂,光是看见,就令他的身体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手中燃烧的香烟离那脸上薄薄的冷白皮肉很近,小满甚至能感觉到火星的温度,可下一瞬,危险就离他远去,男人像看垃圾一样看他,表情冷得像冰,“Soulmate?你该不会要说他那三脚猫的宣传手段吧,拙劣,生硬,毫无价值,他作的画我用脚都能勾出来,跟鬼画符一样,这就是你所谓的灵魂伴侣,未免也太上不了台面。”   “把你捧到现在的位置,他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还抽空追着别的男人去了一趟沙漠,你们所谓的soulmate都是这样的吗?就是谈着,同时也能跟别人在一起,怎么听着像open relatioonship?”   “你怎么会知道。”林鹤不是什么名人,他的情感关系不该被随便知晓,小满诧异地抬头,只见到男人拿出了手机,划开锁屏界面,相册里都是林鹤跟他那个心动对象畅游沙漠的偷拍照片,有两人在辽阔的星空下激.吻的,也有酒店同.居一室的开.房记录,还有两人一起逛集市时牵手的照片。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灵魂伴侣,是我落伍了吗?”男人欣赏他错愕的表情,薄唇微勾,“这样不忠诚的灵魂伴侣,你还要他吗?”   “不想报复他吗?”他轻声地诱.哄,微微弯腰,趁着小满还在翻看相片的惊诧中,一点一点啄.吻他消瘦的脸颊,忍不住咬了咬,“既然他都对你不忠诚了,你不想报复他吗?”   “和我睡觉,小满哥哥,我很想你。”露.骨的爱意差点就要从他发光的眼睛里流.出来,小满被那声哥哥惊得后退一步,眨巴着眼睛,无法控制的泪滴就这样顺着脸颊落下来。   “这么难过吗?看到他劈腿,你就这么难受。”男人看见了他的眼泪,气急败坏地啃.咬他的脸,手指报复性地掐他脆弱的点,看他如同过.电一样战.栗起来,“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恶心卑鄙,背着伴侣乱来,但是我可以帮你报复回去,我很乐意做这件事,虽然你长得普通,身材也一般,但是我现在很无聊,有很多时间可以跟你玩一玩。”   “不,我还是不了。”小满吃疼地抓住他作.乱的手,从下.摆拿出来,他那一块皮.肉已经被捏.到脆.弱不堪,隔着柔软的衣物都觉得麻.麻的痛.意,“这件事,我会和他好好谈谈的,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需要管,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但是请你以后不要再找人监视他了。”   “你这样,我会感觉很困扰。”   “而且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会让我觉得你还想跟我在一起。”他垂下纤长的眼睫,十根手指纠结地缠.绕在一起,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拒绝的话,“我就算和林鹤分手,我也不可能回头了,蒋小姐真的很好,你们的订婚宴我会来的,今天的事情我也会全部忘掉,以后请你不要再这样了。”   “哈哈,你在想什么啊。”听了他的话,男人不气反笑,笑得更是直不起腰,他往前一步,猛地扯住小满的发尾,贴近他那张清秀冷淡的脸,恶狠狠地放狠话,“梁小满,我劝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跟你说这么多,无非是因为顾潮不喜欢我跟男的搞.在一起,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是泄.欲的最佳人选,虽然脏是脏了点,但是还管用,所以你少他.妈用这些话来恶心我。”   原来是这样啊。   小满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掉了,方才那些被强.行压.抑住的狂喜,都变成了扎破心脏的一根根针,都说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他已经尝到恶果了,可是命运好像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他天真地以为顾小芒还是跟以前一样爱着自己,就像自己的情感一样,原来不是。   他无声地哭了出来,如同受尽了极大的委屈,他的心跳忽然跳得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就快要发病了,指着门口,赤红着眼睛,凶巴巴的,“那你走吧,我不会和你发.生关.系的,你如果再来骚.扰我,我会报警。”   “那你报警吧。”被激怒的男人如同一头凶.兽,在小满的一声尖叫中,把他抱起来,径直朝着主卧走去。主卧很大,有一整面的落地窗,能看到外边的烈日和烧灼一般的日光,床上的黑色真丝被单,衬得畸形的右足也白的像雪,顾矜芒的领带有了自己的作用,绑.缚住脆弱的双.腕,他细细地亲.吻那人小巧的脚.趾,顺势吻.上残疾的脚.踝,像年少时的亲.昵,也像一条乱发.情的狗。   裂帛的声音像在耳侧,小满尖叫,嘶.喊,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护住自己颈.部的吊坠和手表,不让摘下,顾矜芒被烦得蹙眉,但觉得也不影响,他衣着齐整,手上拿着手机,拍下底下人哭泣的脸,录制持续了两个小时,他失去了理智,小满很快就发起高热,他才叫来了医生。   依旧是老毛病,他无所谓地坐在飘窗上抽烟,盯着小满沉睡的小脸,他的睫毛上还沾着湿润的泪珠,脸颊烧到潮.红,嘴唇因为干燥而开裂,还在喃喃地喊着妈妈,他能怎么办?飞到国外把啊秀带过来?他选择不理,只是因为坐得太无聊了,就上.了床,将低声哭.泣的人搂进怀里,把他每一根睫毛都亲了一遍,才得到了五年来的第一次好眠。   小满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床上空无一人,只有窗外的月亮高悬在房顶,他走路都走不动,声音也发不出,酸软的手打开手机,看到熟悉的号码发来的彩信,视频里,男人的手按住他哭泣的脸,镜头再往下,他都不敢再看了,苦涩的泪水流进了嘴巴里。   “给我老实点。” 第165章   小满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老实,他是个顶老实的人,在福利院的时候,被其他孩子嘲笑欺负,只会哭,从来都不会有任何报复的心态,后来到了顾家,面对顾小芒赤|裸的恶意,他献出的是自己满腔的赤诚和真挚的情愫。   命运如何待他,他都如同一块逆来顺受的海绵,承.受了许多戾气,眼泪,痛苦,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打击报复,可顾矜芒却极擅长报复迁怒,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小满,他已经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了。   要报警吗?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按下那三个求救的数字,身体却先发起抖来,颤抖着将手机掷了出去,看吧,他还是做不到,爱本就是一个囚.笼,任何形式的爱意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囚.笼,不论是对母亲的爱,还是对顾小芒的爱,都让他感到深.刻而疲.倦的窒.息。   床头灯散发着冷白的光,床头柜的玻璃杯里装着水,旁边整齐地放着外伤的药膏和消炎药,他没有碰,而是强.撑着从抽屉里拿出了医生开的药丸,药效的作用来得很慢,他静静地看着那个玻璃杯发呆,想着将它抛掷到墙上,是否能得到锋利的碎片,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   林鹤保持着和他紧密联系的频率,但是因为顾矜芒的出现,小满已经接近一天的时间没有回复,画展上自己的反常陈意大概是告诉林鹤了,以致在自己昏睡的时候,错过了对方连环电话和短信的轰炸。   Someone:听陈意说你今天身体不舒服,还好吗?要不要回萨岛看看医生?有没有按时吃药?   Someone:到家了没?怎么老半天没有回复,吱声。   Someone向您发起视频邀请。   Someone向您发起视频邀请。   Someone向您发起视频邀请。   Someone:我靠,陈意居然傻到把顾矜芒和他未婚妻介绍给你,你现在还好吧?见了就见了,都是成年人,小孩子时候的玩闹,哪个人会像你这样当真,这么多年都放不下,人家都快订婚了,你也不用往心里去,听见没?   Someone:连你鹤哥的消息都不回,我还以为出啥事了,原来是遇到旧爱了,麻溜的赶紧给个回复,打了这么多个电话都不接,干嘛去了,睡了?你这时差倒得够久啊,赶紧回信,不然我买机票回国了啊。   M:的确是睡着了   M:刚刚看到信息和电话   M:^_^   M:让你担心了   M:不用赶着回来   M:等老师忙完了,你跟他一起回就好了^_^   Someone:真没啥事吧,我看看。   Someone向您发起视频邀请。   M:我要继续睡一会儿,不跟你视频。   M:嘻嘻   M:^_^   Someone:也行吧,睡吧,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去看医生。   Someone:有啥事都可以跟你鹤哥说。   M:知道   M:^_^   药物带来的睡意终于袭.来,小满阖上了眼睛,做起了整夜的梦,梦里他躺在松软的大草原里,望着天上的厚重的白云,心情很安宁,可很快,他喜欢的白云竟然开始向地面倾倒,沉重的巨块云朵压得他无法呼.吸,那些洁白的云层生出了无数只诡/异的触.手,从他衣物的缝.隙里深.入,让他周身起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就连嘴巴都被塞.进了棉花糖一样甜.腻的云彩,整个喉咙被湿.黏的糖浆裹住,心脏的痛苦膨.胀得像颗撑.爆的皮球。   “醒醒。”冰凉的手掌拍.打着他的脸,冷沉的嗓音将他从噩梦中唤醒,小满被屋内透.入的日影弄得眼睛眯起,似在仔细辨认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高大英俊的男人,拧着长眉不耐地盯着他,修长的手指暧.昧地探.进他的口.腔里,语气阴阳怪气的,“还认得出谁是谁吗?我和你男朋友长得可一点都不像。”   是顾矜芒,他穿着体面的衬衫,洁白的,袖子折起,露出精.壮的手臂,小满觉得自己睡得迷糊了,才会梦见了顾小芒,可是一切都很真实,时针显示现在是八点整,直到被男人从被窝里捞.出来,他还眨巴着眼睛,像一只仔细辨认主人的猫咪。   “看什么?昨晚睡你的时候没看够?”顾矜芒的语意不善,可是抱他的姿势却是七平八稳,像抱孩子一样,拥住细瘦的腰.肢,稳稳地托住两条细长的腿。   浴室里的采光很好,整个视野都是亮堂的,乳.白的浴缸装满了水,随着哗啦的水声,不断有水从浴缸里溢.出来,顾矜芒强.势地拽.掉他身上小巧的布料,将他放进浴缸里,水温是温暖的,但是不会令小满流汗,腿/侧摩.擦产生的伤口令他微微拧.起眉头,可后方痛.意的缓和又令他不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环境。   顾矜芒并没有跨.进浴缸,他半蹲在浴缸外边,两条长腿折.叠,拿毛巾拧水的时候,衬衣被打湿了些,小满能看见他可怕的肌肉线条,像猛兽一般,比五年前更为凶.悍,他冷着一张脸,拿着花洒给他洗头,手上打满了泡.沫,让小满靠着浴缸的边缘,给他冲洗头上的泡沫,这样一来,他就连西裤也打.湿了,也没什么表情。   小满不知道他要对自己做什么,他终于分清楚梦境和现实,对眼前的男人有种隐秘的憎.恨,对他的手段又感觉到害怕,可男人并不出声,给他洗完头后,又轻轻地给他擦脸和脖子,还有身体,像他们很久以前那样照顾他。   “你不用上班吗?”小满抓住他手中的毛巾,“我可以自己洗。”   “让我帮你洗,或者继续做,选一个吧。”男人将毛巾扔到水里,激起一层破碎的水花,像是他平静的情绪终于有了发.泄的缺口,小满讪讪地收紧肩膀,把毛巾挪到对方面前去。男人给他洗澡的时候非常规矩,就是自己的衣物也遭了秧,湿.哒哒的,小满能看见他从头到尾的异样,庞.大的,骄傲的,生.机勃勃的,令人无法忽视,从栗色的发丝到发粉的指.尖,都洗完之后,顾矜芒去了房间,取来了一块大毛巾,将他像孩童一样裹了起来,放到了床面上。   他长臂一伸,从床头柜取来了药膏和消炎药,小满像贝壳一样被打开,他试图支起身来,“还,还是我自己来吧。”男人直起腰,巨大的体型差令小满恐惧,特别是对方正在兴头上,顾矜芒重复了一次浴室里说的话,小满便沉默着撇.过头去,冰凉的触.感令他感觉身体缓.和了些,那种黏.腻不适的感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干爽。   顾矜芒的确很擅长照顾人,他站在床旁,用眼神警告小满不要乱动,等到五分钟过去,药膏都干透了,才给他穿上真丝的家居服。   这套衣服不是从小满这边拿的,但是很柔软,并不会将他身上的伤口磨到疼.痛,隔壁的客房跟主卧的朝向一致,小满之前只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铺也没有换上四件套,可现在已经有了深灰的枕头和被子,空气里还有股淡淡的冷松的气味,他心下震撼,“你昨天睡在这边吗?”   “废话。”顾矜芒像是对他的愚蠢感到无语,抽出吹风筒给他吹头发。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发短信。”小满觉得自己的关注点非常奇怪,可他现在脑子很混.沌,像装.满了浆.糊,对该问的问题不问,反而问些古怪的问题。   “你喜欢我现在当面给你看那个视频,也是可以的。”男人唇角微勾,手指却轻柔,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   “不用了。”小满将身体蜷.缩起来,抿着嘴唇,顶着半湿的头发,幽幽地看过来,“你到底想要怎样呢?”   从他一睁眼,顾矜芒做的事情,就让他感觉恍惚,仿佛这五年的光阴并不存在,背叛也不存在,他们一直在一起生活着,可这是个很可怕的骗局,小满不敢深陷其中,“你拍了那个视频,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因为你背叛了我,所以我正在报复你,看不懂吗?”顾矜芒一只手捏住他纤细的脖子,“所以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我哪天不高兴了,就把视频发出去,让大家都看看,世界顶级的大画家,在床上烧.成什么样子,哦,对了,到时候我还会打包一份发给林鹤,我想,这是你比较在意的人。”   “如果他看见你和我上|床了,也会立刻离开你的吧,跑去和那个大学生在一起,你也不想失去你的,对,你的灵魂伴侣吧。”   顾矜芒比几年前更盛,原本是多情秾丽的长相,可如今却森冷如毒蛇,冷淡而狭长的眼睛,微挑着看人的时候,令小满浑身打起了冷战,更罔论他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小满现在还感觉浑身都疼痛起来,胸腹的咬.痕掐.痕,大腿的伤口,无不提醒他这一点。   “你要结婚了。”小满只想到这一点,“蒋小姐如果知道了,她会很伤心,你不是说你想跟她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你该不会觉得你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我的情人吧?梁小满。”顾矜芒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嘴唇在笑,眉眼却冷如寒霜,下一瞬就擒住了小满的脖子,细细地看那开花一般的吻.痕,舔.他单薄的耳垂,“听说耳垂薄的人福泽也薄,你这耳朵,不仅薄,也不好使了吗?”   湿.漉的水声让小满感觉到自作多情的羞.愧,如果可以,他想找个地洞藏进去,可男人接下来的话语令他浑身僵住,就连羞.赧都没有了,僵硬的肢体如同行尸走肉。   “是我表述得不够清楚,才让你有了误解吗?那我就直接点说好了,你今后在我这里扮演的角色,就像是,就像是,”容貌俊美的男人微笑着靠近,在他耳边留下了三个字,“斐济呗。”对面的人的脸色立刻暗淡下来,变得灰扑扑的,顾矜芒有些喜欢他方才的羞.涩与躲闪,可如今报复的目的达到,他又觉得意兴阑珊,抓着对方的下.颌,撑开,拍拍青年呆滞的脸,“张嘴。”小满坐在床头的位置,他的眼白上.翻,眼睁睁地看着空白的天花板,脸颊的酸意令他猛地落下泪来,一滴滴,流入钳制住他的男人的手心,他控制着他,如同随心所欲地控制着工具,手掌包住他后脑的发丝,前前后后,长长地喟叹一声,就把他的脸给弄脏了,他去浴室拧了毛巾过来,给他仔细地擦拭睫毛,脸颊,和发上留下的痕迹,轻.佻地笑着,“这样很乖,继续保持。”   “那蒋小姐呢。”青年凝.滞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他似乎想要给自己找一个支撑,“你会跟她分手吗?你还会跟她订婚吗?”   “一个工具问这么多干嘛?”男人粗.粝的手指碾.过他深红的嘴唇,“我当然不会和她分手,她是顾氏挑选好的最合适的联姻对象,我们的婚姻会给顾氏带来极大的商业价值,我自然不会和她分手,我还会跟她多生几个孩子,以此来巩固我们之间的合作。”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这人的眼睛瞬时蒙上湿润的泪水,像四月里下过的雨,扑朔迷离的,让他的心脏涌起尖锐的痛意,大发慈悲道,“哭什么?等我腻了,自然会放你走。”   “什么时候?”   听见他问什么时候,顾矜芒又不高兴起来,捏他的脸,恶狠狠的,“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十年后,你就好好等着吧。”   “不会的。”小满于泪眼朦胧中看着他,“如果你跟蒋小姐结婚,我绝对不会再理你。”   “在威胁谁呢?”说话软绵绵的,身体也没什么力气,却敢跟他叫板,顾矜芒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梁小满要脸,只要自己捏着那些视频,这只残缺的鸟儿怎么都飞不出他的掌心,因而他有恃无恐地嘲笑着小满。   “你什么时候走。”小满不看他,长睫毛湿成一缕缕,嘴唇红红的,还有些肿,白皙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露出洁白的掌心,“你也该去上班了。”   “管我那么多。”顾矜芒去了浴室,就着小满沐浴过的水泡了个澡,他用湿润的毛巾盖住眼睛,徜徉在属于那人的香味里,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   睁眼的时候看见很瘦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他穿着自己买的家居服,畸.形的小腿像雪一样白,脸色也白得像纸,只有眼睛和嘴唇还是红色的。   “我叫不醒你。”梁小满的模样和多年前重合,依旧是胆怯的,恐惧的,似乎怕他洗着澡就死掉一样,他从水里站起来,无视对方瞪大的眼瞳,取了个浴巾围在腰部,笑了,“放心,我死不了,要死我也会死你身上。”   小满抿着嘴唇,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他好像只会说那几句话,“你还不去上班吗?”   “你是复读机吗?”顾矜芒走在前边,他比小满高出一个头,小满跟在他身后,能看见他山峦一样的脊.背和紧.窄有力的公狗.腰,迈开的两条长腿,他走到厨房,倒了一杯冰水,自在的姿态好像他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门锁我已经换了,密码我一会儿会发给你,我要出差一趟,一周后回来,你不要跑。”   “你跑了的话,下周回来我看不见你,视频我会立刻发给林鹤,或者发到网上去。”他低下头,亲小满的嘴唇,那种冰水的质感让小满脊.背都发凉,忍不住回问,“我也可以发给蒋小姐。”   “发吧。”顾矜芒无所谓地耸肩,“遗憾的是,视频里只露出了我们大画家的脸。”   玄关处放着个行李箱,客厅桌面上整齐地放着一叠资料和深灰的笔记本电脑,顾矜芒到客房打开了衣柜,拿出了一整套的西装,当着小满的面换起来,不一会儿,他又变成了那副衣冠禽.兽的模样,戴上不菲的腕表和袖口,更像个人了。   他将资料和电脑放进手提包,拎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忽然站定,小满恨不得将自己从沙发上隐藏起来,可人还是被抓住,被亲到快要窒.息,等他将呼.吸缓过来,大门已经紧闭,熟悉的电话号码又发来了信息。   “一周后见。” 第166章   出了门的顾矜芒,给蒋云去了电话,约她现在见一面。   两人约在榕公馆,一处只接待富商与高.官的品茶馆,唐风式样的屏风后,是涓涓的流水和浮着藻绿的假山怪石,微型景.观做得极好,池塘里还有游.弋的锦鲤,身着新中式的茶师将茶叶沏好后,脚步轻缓地退了出去。   蒋云今天的装扮,比起画展那天的浓.艳,则更显干练,一身深黑及.膝的西装套裙,墨黑的长卷发都扎成高高的马尾,脸上是简单而凌厉的妆容,“顾少爷怎么今天有空找我,你那个小男友不够你闹.腾的,人不过在眼皮底下出现一会儿,你就开始玩失踪,现在倒是想起我来,晚了。”   “他的确闹.腾得很。”顾矜芒手中的香烟云.雾缭.绕,唇侧的笑意淡淡,“还敢放狠话不让我结婚。”   “看你这副甜蜜的样子,嘴角比AK都难压。”蒋云拿起茶盏,细细地撇去上边的浮沫,一双美丽的眼睛微抬,透出几分精明,“那我们接下来的合作怎么说?咱们顾家大少爷,真的要为这棵小树,放弃顾氏的一大片森林,不能够吧。”   蒋家也算是A国的高门大户了,但到了蒋云这一辈,子孙伶仃,分支微弱,能用得上也就她一个女娃娃,可怜她十几岁就开始独挑大梁,憋着一股劲儿在商海里厮.杀,好不容易把蒋家的根基堪堪稳住,就要面临跟顾氏联姻的挑战。   顾氏在全球范围的产业都是一家独大,他们就算吃撑的东西也不允许别人染.指,看上蒋家,不过是看她一个姑娘家支.撑不了多久,名下的资产早晚是夫婿的囊中之物,等着坐享其成罢了,她原本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可她后来见了顾矜芒,这才逐渐放下了戒心。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五年前了。   当时顾矜芒被顾潮押着在C国学习商科,两人就在各种宴会上见过好几次,人群里的大高个,长得比明星还耀眼,就是性子特别冷,蒋云自己也傲,两人基本没交集,不想最后竟然是顾矜芒向她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   蒋云一直对陆氏集团总裁陆行舟颇有几分好感,行为上可以说是穷追猛打,奈何他身边一直跟着个漂亮男人,半点让她近不了身,这段姻缘也不知何时能成,顾矜芒和她协议结婚的原因,她大概也能猜到,一来是她已经心有所属,不会带来额外的麻烦,再来的原因也就很微妙,这个看来冷冰冰高傲得不得了的大少爷,想来还不是跟她一样,吃尽了爱情的苦,有求而不得还不能被家族知道的心上人呗。   她一直有这种隐约的感知,虽然这五年来看他身边的人没有断过,她还质疑过自己敏锐的直觉,直到她那天看见小画家出现,身边这人不说话,还装高冷,整那些幼稚无聊没出息的把戏,她就知道了顾矜芒要完蛋了。   “婚肯定是要结的。”眼前的男人似乎自顾自地沉.溺在甜蜜里,不顾他人死活,一身笔挺整洁的西装,脖子侧面的咬.痕昭昭如勋章,修长的手指交.叉着,“就跟你会一直喜欢陆行舟一样,这辈子我也不会放他走,就这样过。”   “他不是不让你结婚?”蒋云观察他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吹动茶叶,品了一口甘甜的茶水,“万一我们结婚的时候他闹.腾起来,怎么办?他的确是你的心.肝宝贝,但如果破坏了本小姐的婚礼,我可饶不了他。”   “他不会,听话得很。”顾矜芒看了一眼手表,拿起桌椅上的西装外套,起身,“他可能会来找你,他脑子有点问题,还以为你是被我骗婚的受害人,你别理他就行,顶多就是哭哭啼啼的,爱哭得很,备多几张纸巾。”   蒋云观他一脸餍.足的禽.兽.样,就知道对人家没做什么好事,想起那个男人湿.漉漉的眼睛和略带僵.硬的肢.体动作,忍不住搁下了茶杯。   “诶,我说顾少爷,你喜欢人家就喜欢人家,忘不掉就忘不掉,大大方方跟人说开了,比什么都好,别在那边玩什么无聊的把戏,别到时候引.火烧.身,作.茧自.缚。”   顾矜芒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口,听见她的论调,停下脚步,回头看来,神情满是轻蔑,“就他?”   “敢跑我把他两条腿都打断,直接关起来就老实了。”可能是想到那人离开的可能性,他身上的戾气就要遮.掩不住,险些把厚重的檀木门栏给掰断。   蒋云明明见惯了大场面,依旧觉得这个男人狂.暴得很,想劝的话都咽了回去,怒吃了好几口点心,算了,反正最后没老婆的人也不是我,没老婆了别满世界发.癫就行。   但有时候不得不佩服顾矜芒这个人的聪明脑袋,她吃完早点,刚回到公司,秘书就告诉她,有位芒先生等她很久了,现在人就在会客厅。   小满很早就过来了,其实也有犹豫过,如果对方不信,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可是他不愿意看蒋云这样善良的女孩被骗婚,他犹豫再三,还是过来了,在等待的过程中,内心忐忑得要命,一直在想着怎么开口。   “芒先生,是找我约饭来了?”蒋云推门进来,脸上的笑容很有亲和力,“上次都忘记留你的联系方式了,今天来了,正好一起吃个饭。”   屋内的青年原本局.促地坐着,一听到声音,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站起来,他今日穿了一件米色的衬衫搭配一条咖色的休闲裤,看着很柔软优雅,就是锁.骨上的齿.痕略显残.暴,明显伴侣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他摆摆手,“不用了,其实我不是来找蒋小姐约饭的,我就是有些话想要单独跟你说。”   果然,蒋云会心一笑,将会议室的门锁上,“是秘密吗?你看着这么紧张的样子,如果是秘密的话,我可要把窗帘都给拉上了。”   “那就请你拉上了。”小满站到她旁边,看她用会客厅的遥控器把窗帘都放了下来,很好地遮挡住从外边投进来的目光,才稍微松一口气。   “你坐吧。”蒋云跟他在沙发上坐下,仔细地观察眼前的男人,听说芒先生是名匠陈是玉最得意的门生,也是萨岛挂名的助教,可现在看着他整个人就显得很小,行为举止很像个学生,“你说吧,我听着。”   “是这样的。”小满搓.揉着手指,办公室的温度刚好,可是他的紧.张导致手心出了大量的冷汗,如今人到了跟前,他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要说蒋小姐你的未婚夫和我发.生了关.系,并且录下了视频,以此要要.挟我继续和他在一起吗?可是谁会相信呢,顾矜芒是什么人,自己又是什么人,这样的话语就像国王爱上乞丐一样荒谬,可它的确就是真的。   “你很紧张吗?芒先生,要不我叫些新的点心进来,我们边说边聊。”蒋云察觉到他的异样,有些不忍心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边吃一边聊,可能你会好一些。”   “不,不用。”小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蒋小姐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她不应该受到伤害和欺骗,她是无辜的,在心里明确了这样的认知,腹稿了一上午的内容就这样倾.泻而出,“是这样的,顾矜芒他,他是我的前男友,昨天他跟我在一起,在我那边睡,这件事,我不希望你被蒙在鼓里。”   这种程度的剖.白已经让他的耳朵红.透,白皙的脖.颈和侧脸如同落霞满天,蒋云单手托着腮,欣赏他颤.抖的眼睫和微翘的唇珠,忽然明白了顾矜芒为何不愿意放他走。   “蒋小姐,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细长的手指在面前摇晃,淡粉的指尖还有淡淡的油墨味道,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蒋云回过神,强.迫自己对单纯的男人冷下脸,“不好意思,芒先生,虽然你是我崇拜的偶像,但是我不允许任何人诋.毁我未来的丈夫,我对矜芒很有信心,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我毫不夸张地说,和我交往期间,追求他的男孩女孩从这儿能排到萨岛去,但他一直洁身自好,从来没让我|操.心过。”   “芒先生,我知道矜芒非常优秀,你对他产生了好感,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你为了破坏我们的感情,编出来的谎言未免太拙.劣了些,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在我叫来保安之前,我希望你自己可以离开。”   蒋云站起来,手臂伸展,做了个送客的动作。   小满的脸色枯败下来,来之前做的心理建设在此刻崩.塌,脑海中有许多嘈杂的声音叫.嚣,果然没有人相信骄傲的国王会爱上一个乞丐,他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蒋云已经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摆明了不愿意再听他胡言乱语,时不时路过的员工会探究地看上一眼,小满感觉所有的目光都像不小心扎入他掌心的木刺,嘲笑他与顾矜芒各方面的不匹配。   看吧,我早就说过,没有人会相信,这是顾矜芒说过的话吗?也有可能是他心底的话,没有人会相信,就连小满对男人这样的报复也表示不理解,顾矜芒这样的人,要什么人没有,为什么偏偏要和自己过不去。   他抱着手臂走到了楼下,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滴答滴答,上班族把公文包放在头上,在雨中奔跑,撞到他时,并没有跟他道歉,而是略显责备地看着有些怪异的他。   “我没有受伤,你走吧。”小满愣愣地出声,那人像看见傻子一样离开了。   蒋云站在落地窗前,将魂不守舍的青年看了又看,于心不忍地录了个视频给顾矜芒发了过去,那边立刻回了好几条语音过来。   “你|他|妈就不能给他送把伞吗?”   “你家司机如果还没死,就让他把人送回去。”   “还不是你让我演戏,现在把你的小心脏弄哭了,你活该。”   蒋云回了一条解气的语音,call了秘书去给人送了伞,就不再关注这两个犟种之间的恩怨情仇了。   小满莫名其妙收到伞的时候,还是有点懵,秘书手上拿了把伞,给他递了一把伞,“芒先生,下雨了,我来给你送把伞。”   “是蒋小姐让你送过来的吗?”   “啊,不是啊。”秘书怕露馅,指着大门那边,“我刚下来吃午饭,看到那个人撞到你,你不太舒服的样子,我怕你淋了雨感冒了,才给你送伞过来的。”   “不用了,”小满不太想接受,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很远,我后边不会再过来了,应该没有机会把伞换给你。”   “我们公司的伞都是免费发放的,不用还也可以,芒先生,你要照顾好自己啊。”秘书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赶紧把伞往他手里一塞,就一溜烟跑走,边走边说,“芒先生,雨越下越大了,你赶紧回家去吧。”   也许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一点,小满心底的那种绝望淡去一些,拦了辆计程车,坐上车的时候,就有电话打了进来,他看着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想起他做的很多坏事,忽然就不想接这个电话,按了拒接,顺便把人拉进了黑名单。   随便吧,浑身黏,黏的,他只想好好回去洗个热水澡,但是电话铃声并没有因为拉黑而停止,一长串的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国外,他不觉得顾矜芒会无聊到跟别人借电话打给自己,点了接听。   “你去见蒋云了。”男人熟悉的嗓音从话筒那边传来,不是询问,而是肯定,语气里带着嘲.弄,“现在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嗯?开心了吗?”   小满不说话,又把电话给挂了,把这个号码也拉黑,同时把手机关机,他淋了雨身上湿.哒哒的,车内的冷气又重,将他的嘴唇都冻得没有血色,等到家楼下,他下车的时候,感觉头重脚轻,一回到家,就到浴室洗了个很烫很烫的热水澡,洗完出来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是粉的,像一只煮熟的虾。   主卧的床铺还是潮.湿的,上边有他洗脸的水,泪水,汗水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身体产生的讨厌的东西,他站在床前看了看,决定去睡次卧,他连头发都没吹,就一头扎进深灰的棉被里,这上边有顾矜芒的味道,令他久违地有了睡意,也有了深.重而隐.秘的爱意,谁能想到,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放任自己去呼吸那股味道,令他喜悦而难过的味道。   如果是柠檬味的会更好,这是他睡着之前的想法。   顾矜芒是第二天下午两点下的飞机,原本在当地有个一周的产品交流会,但是他在跟下属借了几次电话联系未果之后,分离的狂.躁情绪烧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直接登机回国,把所有会议都改成了视频会议。   当他怒气冲冲地冲回家,打开次卧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那人一整张小脸都埋进被子里,清秀的脸蛋烧.得红扑扑的,像颗诱人又可爱的水蜜桃,那一瞬间,所有的火气都烟消云散,化作了一种沉闷又凝重的情绪,曾经他觉得那是甜蜜的负担,如今却什么也不是了,只能算他上辈子罪孽深重。   医生已经来第二次,可谓是轻车熟路,他以为会遇见什么大场面,谁知道只是普通的发烧,便有些没好气,“发烧的话,吃点退烧药,应该也管用的。”   “我叫不醒他。”男人很有自己的道理,“我用毛巾给他敷额头,也不管用。”   “好吧,那我还是给他打针吧,这样好得快一些。”医生往小满手上抹了酒精,针扎进血管的时候,青年肉眼可见地蜷.缩,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把他们家少爷心疼得立刻捧着了他的手,真是没眼看,“打完这瓶,烧应该也退了,接下来注意调养,不要着凉,很快就好。”   “嗯。”   “少爷你如果很宝贝人家,可以试着对他温柔一些,可能他就会很感动。”   “不需要,他不配。”   那你不要捂着人家的手啊,医生撇撇嘴,自讨没趣地离去。   小满先是感觉到头脑发.胀,高热令他的大脑不太清醒,输.液的酸.痛令他感觉难受,可很快,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他,缓.解了手背的疼.痛,后来他感觉到冷,本能地靠近,将脸颊挨着胸.膛,两条胳.膊像藤.蔓一样缠.住那人紧实的后背。   等他睡醒的时候,看见的是壁垒分明的腹.肌,和精神抖擞的物件,怀疑是自己病糊涂了,一周后才能回国的人,怎么会躺在自己的身边,他试图逃跑,却听见沉沉的笑声从上方传来,微凉的指尖摸.索下来,碰他的嘴唇,按住他的后.脑,贴近,“你很喜欢?”小满只觉得自己要窒.息,他拍着那人的手,眼睛瞬间就红了,被子被猛得掀开,男人好整以暇地看他愠怒的脸,“怎么?一天没见,忘记怎么弄了?你不是很厉害吗?还敢拉黑人。”长臂一伸,就拽住青年后脑的头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按着他漂亮的脸蛋,贴近它,“乖乖的,我昨天很生气,连会都开不下去,就赶着回来抓你,也该让我尽兴啊。”   “疯子,恶心的疯子。”小满想起他对蒋云的欺骗,最恶心的就是骗婚,最厌恶的就是他把无辜的女人拖下水,硬是死死地闭着嘴巴,琥珀色的眼珠里好像有火,这样的愤怒,令他的脸色变得生动起来,是顾矜芒喜欢的样子,他轻轻地触碰他的脸,冲着小满微微一笑,“不愿意了是吗?很好啊。”   “现在不仅知道跑到蒋云办公室去揭我的老底,还知道闭嘴了,真的很不听话呢。”他的语气似是哀叹,又是惋惜,低头亲.吻小满的耳朵,喃.喃低语,“小满哥哥,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最讨厌别人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咔哒”一声,剧.烈的疼.痛还来不及感受,小满的下.颌就被男人握在手里,温柔的,强.势的,他觉得自己卑.贱到土里,如同工具一样被使用,等顾矜芒高兴了,才接回去,小满不停地呛.咳,所有的东西都咽下去,满脸的泪水,或者什么东西,他像条狗一样大口的呼.吸,不,也许狗的遭遇比自己还要好一些,至少狗不会动不动就被自己的主人卸.掉下巴。   “Good boy,good job.”顾矜芒亲.吻他眼角的泪水,亲.吻他嘴里的气味,拍拍他的脑袋,“以后还敢拉黑吗?”   “你这样,我非常为难。”他慈悲地盯着他,从床头翻出了手机,准确在微信搜索一个号码,“这么不听话,一定要我把坏事都做绝吗?”   “我也不想破坏你们的感情。”   搜索的结果是someone,小满看着顾矜芒,可他仿佛不再认识这个人,他颤.抖着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呜呜地哭泣,“不要发给别人。”   “好哦,那我们小满能乖乖听话吗?”顾矜芒亲他的眼泪,很有耐心地问,“能当一只很乖的小狗吗?”   “能的。”小满很缓慢地点头,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逐渐破,碎,但是顾矜芒没看见,他只看见自己心底的伤痛,又蛮.横地吻下来。   达成共识之后,两人的相处变得融洽起来,小满没什么精神,时差还没倒完,白天基本都在睡觉,顾矜芒忙到飞起,在客厅里进行跨国会议,带来的资料把客厅和书房都堆满了,家里时不时来些下属,带来些重要的文件,诚惶诚恐地问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公司主持大局,最惨的是总助,不仅仅要带文件过来,有时候还要买些做饭的食材,惊悚的是,他竟然看到自家总裁亲自下厨,几天的时间做了各种粥,就为了伺候房间里那个小祖宗,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以前这恋爱总裁也谈,就是谈得很生分,跟演电视剧差不多,时不时吃饭看电影,找几家狗仔来拍一拍,从来没有这样生活化过。   “没事就回。”顾矜芒把凉好的粥端进房里。   “好的顾总。”你真是没救了,后边半句总助不敢说出口,轻手轻脚地把门给人关上。 第167章   小满这一病,竟然阴.差阳.错地把时差给倒回来了,第三天醒来的时候,一看时间竟然是早上的八点半,身体因为发.烧而产生的酸.痛消失不见,大脑却反而变得很清明。   顾矜芒穿着休闲的家居服走进房间来,手里端着粥,放到床头的柜子上,很自然地伸手来探.他额头的温.度,感觉温.度正常,才命令道,“既然醒了就去刷牙洗脸。”   “你为什么不用上班。”说话人呆呆的,眼睫毛比寻常人长很多,像两把小扇子,问的话却很刺.耳,就像在询问男人为什么会闲着没事干.在家里晃,是不是被公司开.除了一样。   顾矜芒真的是要被他这几天的车轱辘话气到发笑,病了只管昏.睡不醒,等着喂.食,自己在客厅和书房忙到飞起,他愣是半点没看着,他没几分好气地捏这人的脸,“行了,在我生气之前,乖乖去洗漱。”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小满“哦”了一声,脚步慢吞吞地走到主卧。   主卧可以说是焕然一新,他出门前习惯把衣物乱扔,飘窗上,桌子上,柜子上都能长出衣服,现在房间不仅整洁,就连前几天被他们弄.湿的枕头被子都好好的,干.爽清新,有股洗衣液的香味,洗手间里放了两个牙杯,一红一蓝,牙刷毛巾也是成套的,小满盯着看了很久,忽然不知道顾矜芒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是想要旧梦重圆,还是想要将他的心彻底粉.碎才甘心,他也有些搞不清了。   整间房子可以说是大变样了,整洁得不像是他的狗窝,可见顾矜芒这两天确实很清闲,还能抽出时间来打扫,他这样想着,就看到男人端着粥放到餐桌上,旁边还放着香喷喷的煎蛋,看着很有水准。   “坐下吃。”顾矜芒把围裙解了,坐他对面,明明比自己下一岁,可是仗着体格发.育得很好,总是对他做出长辈的样子,“顾潮让你回来做品牌?”   “嗯。”小满咬了一口煎蛋,蛋白煎得香香脆脆的,在国外他一直都是独居,没有请人做饭,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煎蛋,忍不住多咬了几口。   “有什么想法?顾潮让你自己想,还是让你听他的。”   “赤心。”小满正想继续解释是哪两个字,却被顾矜芒一阵抢白。   “呵呵,赤诚的心,就你做的那些烂事,也好意思找个这么恶心人的主题。”对面的男人忍不住嘲.笑,他就像是离不开而被.迫原谅出.轨丈夫的怨.妇一般,逮着机会总要戳.一戳.烂人的心窝子,他的手指不耐地点了点桌面,“要不就叫脱轨吧,非常符合你现在的糜.烂风格,全球经/济萧.条,富者愈富,穷者愈穷,有人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却能看见别人当街抛.洒大量钞票,世界已经趋近于疯.狂,总要有人离.经叛.道,你觉得呢?”   他盯着小满,单手托着腮,举止间有股上流社会的优雅,他似乎是真的在为小满排忧解难,就连想出来的主题,也能如此贴合他的画风,小满总觉得光阴在此刻重叠,五年的分别似乎从来不曾存在。   他知道脱轨是如今最好的选择,不自觉地低头看见自己的手,他早就不是创作出芒的那个人了,他做不出充满希望与爱意的画作,因为他现在的心每一刻都在叫.嚣着死亡,自身都难自渡,理应舍弃一些救世的念头。   赤诚,不过是一场笑话。   “那就叫脱轨吧。”他对赤心两个字决口不提。   “不开心了?”男人走到他身侧,抚摸他的脸,“不.烧了,今天准备做什么?”   “要去下公司。”小满害怕跟他相处,把脸转开了些,认真地解释,“之前因为倒时差都没去,顾叔叔让我调.整好作。息再过去。”   “那行,我一会儿送你去公司。”   这些很亲.昵熟.稔的关怀,顾矜芒能随便就说出口,他说完就进了次卧,换了一身外出的西装,见小满还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衣服都没换,宽.松的家居服松.垮地露.出一点锁.骨的白.肉,看着顾矜芒犬,齿都觉得痒.痒的,“怎么不换衣服。”   “你想要干嘛呢?”小满有些惶恐地望向他,“为什么跟以前一样,对我很好。”   做错事的人,是不应该被这样对待的。   顾矜芒在沙发的扶手坐下,点了一根烟,长长的手指垂下,冷淡的脸没什么表情,“可能是习惯了对你这个表子好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夏季的温度很高,可是公寓内全是无死角的冷气,吹得小满的脖.子微微发凉,他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   我还以为是喜欢我呢,他没有说,沉默地进了主卧,换了一套衣服出来,灰蓝色的假两件衬衫,搭配一条修身的牛仔裤,清瘦的脚.腕露.出来,看着气质干净青.涩,像微酸的青梅,顾矜芒盯着他,恨得牙痒痒,只觉得他外表看着清.纯得要命,背地里却是个表子。   这五年过去,就算是再纯良的人,习惯了权力的滋味,都会在其中迷.失,顾矜芒也不是例外,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这人的把柄捏在了手心,做起事情来,就有些不管不顾,长臂一伸,就把人拽.到了怀.里,被抓.住的人眼神惊.惧得像被捕.获的幼鸟,长睫毛一.颤一.颤的,男人摸.着那颗饱.满又粉的唇,珠,想起医生对他的叮嘱,这人撕.裂的伤口要一周才能好,皮肉太娇.嫩,磨.出来的伤口,还没好全,他想到这里,握住小满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帮我一下。”具体怎么帮忙,他也没有说,但是他的眼神极具侵.略.性,将小满禁.锢在怀.里,他今天穿了深黑色的西.裤,能遮.掩住一些庞.大物件,可小满能感觉到,他不安地移.动,手指被抓.着,碰到了,男人的意义未明,冰凉的指.尖碰他的嘴.唇和手.指,“你自己选吧,弄好了我送你去公司。”怀中的少年脸.红得像一只煮熟的虾,他们交往的时候年纪太轻,两个人又都很害.羞,平常情.侣之间这样的接.触完全算不上什么,可他们这样却很少有过,顾矜芒的手指生得很美,指节修长,像一长.截汉白玉铸成的玉.箫,手背上蓝绿色的血管起.伏,展现出蓬.勃的力量感,他的手包着小满的手,迫.使它费劲地讨.好,小满努力了很久,却没什么效果,那样东西依旧精.神得很,他觉得这是一种折.磨,眼睛都急.红了,“怎么还不好啊?”他不知道自己红.着眼说这种话时,就像只被逼.急的小兔子,眼睛红.红的,但是鼻头尖尖的,轻轻耸.动,还有颗很可爱的小痣,顾矜芒喜欢他这个样子,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吻.上来,交换着呼.吸也交换着彼此的心跳,“叫一下我,宝宝。”顾矜芒说的是“宝宝”,不是“梁小满”,而是他们交.往时候的称谓,小满被这声称呼蛊.惑,无.措地喊了声,“顾,顾小芒。”   “嗯,乖。”男人伸长胳膊抽出几张湿纸巾,给小满擦手,从葱白的指节一点点擦,没有了方才的急.躁,很耐心的样子,“果然是我的乖宝宝,走吧,送你去上班。”   在距离公司楼下几百米的地方,小满伸出手,碰了碰男人的的手,“能不能在这里放我下去。”   “为什么?”顾矜芒出门时的好心情都被这句话破坏了,浓黑的眼睛里酝.酿着风.暴,“怎么,怕被别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小满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他又发起脾气来,只说,“如果被顾叔叔看到,不好。”   “无所谓。”顾矜芒径直开到公司楼下,他一沾.上小满,原则理智就会变得荡然无存,说怕被顾潮知道自己跟男人在一起的人是他,不怕被顾潮知道他跟男人在一起的人也是他,小满搞不懂,解了安全带,就要下车,可发现车门又被锁了,侧过身,怨念地看着人,“开门。”   “我专门送你过来公司,你要说什么?”   又是长辈的语气。   “谢谢。”小满抿着嘴唇,很有礼貌。   “除了谢谢呢。”   “没有了。”小满害怕他那种狼一样的眼神,身体不自觉往后,却被捧.住脸,亲.得很大声,男人根本不在乎过往的行人,好像他是块什么香甜的糕点一样,啄.个没完,“行了,下班了发消息给我。”   他又恢复成那个高贵的样子,剑眉微挑,“下车。”   小满只觉得他现在很容易被取.悦,也很容易被激,怒,他尽量减少跟他相处的时间,差不多到六点的时候,顾矜芒发来了短信问他下班没,他没有回,自己打了车回家。   家里空空的,黑黑的,让他有些不太习惯,先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少有的感觉到饿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规律饮食,这几天被顾小芒带得很规律,他从零食柜里翻出包泡面,煮好了正准备吃,门口就传来开门的声音,顾矜芒进来的时候,他正吃下第一口面,一副呆呆又心虚的样子。   “饿了?”高大的男人走到了眼前,把餐厅吊灯的光都遮得七七八八,他的表情有些扭.曲,很像小满画里那种带刺的玫瑰花,“翅膀硬,了,敢不回信息。”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小满惊.慌之下,还咽了下口水。   “公司的人说你六点钟就走了。”顾矜芒皮笑肉不笑的,“可能我们小满哥哥是饿了吧,是该吃点东西。”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小满的双手都麻.掉,被领.带缠.绕住的手.腕,留下一圈圈的勒.痕,男人坐在沙发上,欣赏他眼角溢.出来的泪水,抚摸他栗色的长发,“以后还敢逃跑吗?”“我,我不敢了。”青年满脸都是泪水,眼睫和头发丝都沾上污.渍,他悲伤到干.呕,“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他趴.在顾矜芒的身上,就像只听话的小狗,不断地做出讨.好主人的动作。顾矜芒摸.他尖尖的下.巴,真是糟糕啊,他总能把这人弄得很糟糕,但是心底那种掌控的满足感充.溢了他,手指从那人的嘴.里拿出来,看他呕.到流.泪求.饶,才扇.扇他的脸,“是我给你脸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满做起了噩.梦,梦里他有暴.食症,肚子吃到都要撑.破了,还不断地往嘴.里塞.东西,他的腮.帮被i撑.爆,最后他变成了一只死掉的仓鼠,嘴里涂出来的都是白色的坚果,黏.腻纯白的,它死在了炎炎的酷.暑。   这个梦令他整晚都睡不好,起了一身的冷汗,次日起来的时候,精.神蔫.蔫的,像只飞出囚.笼后被抓住的鹦鹉,就连声音都被毒.哑了。   男人照常送他去公司,看他状态不佳,忍住没有去碰.他,他总要让他吃够教训,才能听话,小满一整天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回复晚了一点,又要经历昨天那样的酷刑.,顾矜芒发的信息总是那么无聊,令他很不想回复,却不得不回复。   “到办公室了?”   “到了。”   “中午吃了什么?”   “饭。”   “?”   小满觉得他可能不高兴了,又给他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_^”   “?”   “西蓝花,米饭,鱼肉。”   “不知道是什么鱼。”   “嗯。”   “六点来接你。”   “^_^”   感觉到顾矜芒好像不生气了,小满松了一口气,这是他过来公司的第二天,昨天已经简单跟同事接.触了一下,相处还算融洽,有关品牌的东西敲定下来没那么容易,助理进来提醒他一会儿有个重要的会议,要跟顾总一起参加的,顾总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他急忙跟着秘书下去,开会的时候不能看手机,等会议结束他打开手机,看见满屏的短信时,一种灭顶的恐惧令他周身冰.凉。   “晚上想吃什么?”   “嗯?”   “呵呵,又装.死。”   “昨晚的教.训你吃.不够。”   “是不是觉得我不敢过去找你。”   “?”   问号之后就没有别的信息了,但是小满越想越慌,连忙拨了个电话回去,却听见铃声在不远处响起,穿着深灰色西服的男人站在会议室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我可以解释的。”他有些慌张,就连脚步都显得凌.乱,“刚刚顾叔叔突然来了,说要开会,我以为会议不会很久,我开会的时候,没有看手机。”   “有什么关.系呢。”男人笑得很温柔,“反正你最喜欢做的不就是这种事吗?觉得腻.歪了,就开始不回信息,开始冷暴.力,别人上赶.着粘.着你,还要被你讨厌,你不就是这样的表子吗?怎么现在还学会解释了?”   “你不该是这样啊。”   “不是说,只要你心底把人放下了,就算别人不同意分手,你劈.腿也是有道理的吗?怎么现在开始觉得自己错了呢?”   他依旧记恨着五年前的话,小满只觉得心惊肉.跳,那些恶,意的话语,他自己都记不得了,但是顾矜芒却还记得,五年前他给于对方的伤.痛,全部都被还了回来。   顾矜芒不怒反笑,“带我去你的办公室看看呗。”   小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这是公共场合,他办公室外边时不时会有人经过,顾矜芒要脸,应该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便带着他来到了顶楼。   顾氏风格的总裁办大多是一个风格,冷淡的黑白灰色调,一整面的落地窗,总套的配置,顾矜芒在偌大的空间里走来走去,最后站在落地窗旁的办公桌前,很不客气地坐上总裁椅,摇了摇,“不错啊,顶楼办公室,看来顾潮是真的指望你能把这个品牌做起来。”   “是的。”小满像做错事的孩子,拘谨地在他跟前,“我也会努力的。”   “挺好啊。”男人笑了笑,点了烟,烟灰都弹到桌上,他一伸手就把小满扯到腿.上,好整以暇地问他,“梁小满,如果我告诉顾潮,你勾.引我,那你觉得你还能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吗?”他们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把窗帘拉上,想到这,小满剧烈地挣.动起来,“我,我去把窗帘拉上。”   “拉什么窗帘啊。”香烟的雾在男人的唇.边,“像你这样的人还怕别人看见吗?明明有男朋友,还能跟别的男人上|床,就算我当着大家的面上.你,你也会觉得无所谓吧。”重逢后被拒绝的恼怒,令男人开始口不择言,轻易地混淆了劈.腿与当众出丑的界限,他满怀着恶.意,夹着香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小满的脸.颊,“跪.下。”   他的目光如同烧灼的火焰,小满看着宽大的办公桌,男人的两条长,腿交.叠着,跪.着的人,正好能被桌子很好地挡住,谁也不会知道他在办公室跟人下.跪的事情,可他不愿意,他紧紧地抓.住眼前人的领结,就连手.背被烟灰烫到也没注意,“不要这样,好吗?我去开会之前,应该告诉你的,我不应该让你等,我以后也不会让你等,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劈.腿,不应该绿.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能不能绕过我这次。”   这个美丽而真诚的模样,真是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但是顾矜芒比任何人都知道他面具下真正的面目,“当时我记得我跪下来求你了,然后你头也不回地走了,可让我着实伤心啊,你现在三言两语,就想撇清关系?”男人强.势地握.住他的夭,深.吸了一口香烟,就这样吻.上来,顾矜芒抽的烟非常辛.辣,这样忽然渡.过来,让小满的眼.泪都沁.出来,眼神空洞,他似乎是自知罪孽深重,浑身都在发着抖,小心翼翼地抓.着男人的衣.襟,像是要做出补偿,“我跪,我跪。”   “对不起。”他顺着凳子往下.爬,膝.盖碰到地面的时候,就被抬.起了下巴,那人烦.躁地抽.着烟,眼角微微下.垂,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堆垃.圾,手.指粗.鲁地揉.着他的下唇,“还有呢?”好像从五年前和顾矜芒分开,时间对小满来说,就没有了意义,可他现在却感觉异常煎.熬,痛苦如同巨大的气泡包.裹着他,令他挣.脱不得。   “总裁,下午茶到了,我给您拿进来。”小满的助理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做事很积极,小满使劲地摆手,低低地哭出声,他的眼泪不值钱,像雨水落个不停,他盼着顾矜芒能放过自己,却听见他说,“进。”他觉得自己像条摇.尾乞怜的狗,在顾矜芒心里,连垃.圾都及不上,他眼底的泪在助理进来的那一刻,如同碎.掉的珍珠,助理把下午茶放在桌上,纳闷道,“芒先生出去了吗?刚刚看他还在呢。”   她走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你要我的命是不是?”顾矜芒猛地将人拽.起来,却被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哭泣的青年哭得仿佛天都要塌了,狠狠咬住他的脖,子,如同羔羊的复仇,“王八蛋,我恨你,我恨你,恨死你。”   “恨我就对了。”男人不以为然,将人抱得更紧了些,“蠢货,你不知道什么是单向透视玻璃吗?外边看不见的,笨死了。”   他自觉得自己的手段高明,擅长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可怀里的人听了他这句话,反而不再发疯,而是看着他静静地落泪,好像心都要碎掉了一样,令他感觉很不爽。 第168章   做了恶事的人就该受到惩.罚,顾矜芒觉得自己不能去哄他,他站起来,怀里的人就跌到了地上,他那双善于伪装的眼睛望过来,里边装着清凌凌的水波,愁苦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潭水,就要将他淹没。   “行了。”   顾矜芒将他拉起来,抱到了膝.上,那么长一套沙发,两人偏偏要叠.在一块,他从桌上抽出了几张湿巾,仔细地给他擦哭得乱七八糟的一张脸,语气冷.硬,“都跟你说了,这面玻璃是单向透视的,外边的人就算看进来,也看不到里边。”   “那你为什么要让她进来?”小满执着于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个角度,她也看不到你在做什么。”顾矜芒是个聪明人,他的回答将人高高架.起,进一步就是无理取闹,退一步就是将委屈往肚子里吞,小满的嘴巴很笨,被过度使.用后更显得笨.拙,嘴.角腥.浊.腌.臜的粘.液都被擦.去了,他好像又变成了干净懵.懂的样子,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内里已经坏掉了,从根系细胞开始坏死,需要一段时日才能看出来。   他沉默地接受男人的恩惠,忽然想回到家里去,“你是不是要回公司去了?”他说话的声音总是轻飘飘的,没什么气力,红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似带着隐.秘纯.情的钩子。   顾矜芒忍不住吻.上去,含.住他上.唇饱.满的唇.珠,怎么吃都不够似的,过了一把瘾,才说,“差不多了。”   “我送你出去。”小满似乎恢复了沉静,顾矜芒那些刻意的羞.辱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冲他微笑摆手,“下午不用来接我了,我今天下班会比较早。”   “说得像谁稀罕来接你一样。”顾矜芒抬手揉揉他的耳朵,“走了。”他眼下似乎心情很好,走路都带着风,而小满只感受到深刻而长远的疲累,他的神经从助理进来的那一刻崩.溃,脑中那根弦崩,断了之后,又是一片死寂。   许多言不由衷的错事做了,就该是他承担恶果,可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   他翘班了,顾矜芒前脚刚离开,他后脚就上了计程车,顾潮买的公寓不算他真正意义上的家,萨岛的房子也不算,他真正的家早在五年前就荡然无存了。   明明还是青|天|白|日,他把满屋子的电灯都打开了,许多的情绪在他的胸.腔激.荡,面部出现不正常的潮.红,他躁.狂地抓.挠着身上的皮肤,打开冰箱的时候,那种冰冷的寒气让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放在侧边的葡萄酒瓶身绑着丝绒的蝴蝶结,浓稠深紫的液体如同琼浆玉露,他用尖.锐的钥匙将瓶盖撬开,仰头喝了一大口,充沛的酒液顺着他的脸颊流向他的下.颌,脖.颈,打.湿了他的衬衣,留下了蜿蜒的痕.迹。   他拎着空荡荡的酒瓶,狼狈地闯进画室,用深重的油墨泼了满纸,将洁白的画纸弄脏,手起笔落,须臾之间,所有的情绪从指缝中流淌。   被命运选中的天才将脑中的汹涌澎湃都留在了死物上,他赋予了画布生命,阅历,还有不屈的眼泪,大脑的亢奋与痛苦齐头并进,让他高兴地拿起手机,歪歪扭扭地拍照发了个朋友圈,配文:枪与玫瑰,随后就倒在灰白的地板上沉沉地睡去,醉意蒙蔽了他脆弱的神经,脸颊的酡红与干燥的嘴唇,令他像地板上长出来的颓.靡的玫瑰花。   他没有看见朋友圈来自四面八方的称颂与点赞,人类的成名往往在自己最堕落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陈是玉和林鹤看见了这副作品,给他发来了消息,打了电话,结果是无人接听,谁能想到主人翁已经醉倒了,沉醉在绝望且了无边际的噩.梦里。   顾矜芒联系不上人,急匆匆回到家的时候,还以为家里遭了贼,冰箱门大开着,酒红的痕迹将地板染红,他顺着酒液的痕迹而去,打开了画室的门,伶仃孤寂的男人已经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可他依旧蜷.缩着身子,用手臂拥抱着自己,如同生活在母体里那般极度缺乏安全感,醉红的脸和殷红的嘴唇,如同盛放的花朵,男人将这朵花从地板上拾起,转身瞬间,瞳仁震颤,他竟从一幅画里感受到生命的绝望与恐慌。   夜色如墨,画室的灯光昏暗,只有画布旁的一盏小夜灯,漆黑的背景里,青年仅用寥寥数笔就勾勒过孩童的轮廓,放大的瞳孔,稚嫩的脸颊,所有的泪水蓄在眼睛里,它张大的嘴唇里,一柄银枪从喉咙伸出,绝望而阴郁的情绪,如同被拖入暗巷的雨天。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就算是见惯了名家大作的顾矜芒也始终无法忘怀,他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双哭泣的褐色眼珠,他曾经以为小满创作的芒将是他此生最撼动人心的作品,但天才从来不会被设限,酸涩的经历就像是灵感生生不息的土壤,他抚摸着男人沉睡的脸,最后只说了句,“天才。” 第169章   曾经世人都以为只有光明才是美好的,可到了此时此刻,顾矜芒也不得不承认,有时黑.暗与罪.恶更能彰.显出正义与美德的高贵。   他自以为是地惩.罚梁小满,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他像是无法接受断.奶而追着母亲嗷嗷哭.泣的孩童,试图用讨厌的恶作剧引起那人的注意,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再好脾气的玩.偶也会有破.裂的时候。   他有些后悔,可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平衡点,一个平衡过去与未来的支点,在发生那件丑.事之后,他找不到粉.饰太平的方法,在感觉到爱意满满的时候,优先想起来的是背.叛,在等不到回信的时候,思考的是他又在哪里勾.搭哪个男人,也许他早就坠入了梦.魇,也好,他抚.摸着爱人的嘴.唇,灼灼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小满哥哥,那就让我们这样继续相互折.磨下去,直到任何一方死去,那才叫,皆大欢喜。”   时光是一条奔流的河,可他却无数次被过往的碎片割伤,甚至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小满宿醉醒来的感觉就是头.痛,大脑一圈的疼.痛令他有些后悔喝酒,床上没有人,他赤脚急匆匆地跑到画室,印象中他作了一幅画,看到的那一刻,他恍惚地伸出指尖,与哭泣的孩童的眼睛碰.触,如同触.碰自己心里那个哭泣的孩子。   “画得的确很不错。”顾矜芒站在门口,一身严肃的西装,手上拿着个马克杯,显得不伦不类,“出来喝点蜂蜜水,今天就不用去上班了,醉鬼。”’   顾矜芒的一举一动总会让小满想到过去,但是昨天过后,他忽然感觉很清醒,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过去的顾小芒不舍得伤害他,可是现在的顾矜芒却有很多种折.磨.人的方式,他希望自己不要再犯傻,他从男人手里接过蜂蜜水,说了声,“谢谢。”   男人长眉一挑,还想刺,他几句,这个时候,小满的手|机|铃|声忽然在房间里响起,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鹤哥,整个脊.背都绷.紧了,手心冒.出了冷.汗。   “怎么不接啊?”顾矜芒看见了,他揶.揄的样子不像生气,小满便按下了通话键,人朝着主卧那边走,听筒里林鹤着急又雀跃的声音传来,“小孩,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啊,你那个朋友圈发的画,也太神了吧,老师也说画得好,比你那幅芒还要震.撼,怎么样,啥时候能让我们看看真迹。”   “我发个国际快递,”小满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夺走,被用力地砸到了墙上变成了碎片,身旁的男人笑着看他,掏出自己的手机递过来,“打给他,跟他说分手。”   “我,我不记得他的号码。”说谎的时候,小满的手指习惯.性地颤.抖,“为什么,突然要分手。”   之前顾矜芒的态度一直都是,玩玩而已,因而他也没有将最近的事情告诉林鹤。   “因为我不.爽。”男人低下头,亲.吻他的耳.朵和脖.子,“我不喜欢跟别人用同一个斐济呗,我觉得脏。”小满这辈子听过有关姓方面的侮.辱都来源于顾矜芒,他第一次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懵懵.懂懂,跑去百度,搜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准确而精妙,如今再次听到这样的形容,只觉得口.腔.酸.胀,胃.液翻.涌。他用缄默对抗这一切,也没有接过男人递过来的手机,无疑是一种沉默的对峙,这种沉默被顾矜芒认为是一种忠诚的意思,因为一周的时间已经过去,他也没有了什么顾忌,在国外留学那几年,他也是见识了很多种玩.法,他感觉无趣,就算在眼前发生,他也觉得索.然无.味,但是这些东西一旦用在小满的身上,他又觉得意.犹未.尽。整整三天的时间,两人与世界断联,顾矜芒驱车将小满带到了名下不经常去的那家别墅,别墅里的佣人都很幸运地被放了长假,小满时而觉得自己是.狗,脖.颈上挂着铁.质的项.圈,在柔软的地.毯上艰难地爬.行,甚至就连爬.上楼梯都没有了力气,时而觉得自己像只被抱.在怀.里的猫,一.寸.寸的视.野都在摇.晃,顾矜芒叫来了许多东西,浓烈的气体,让他忘记了自己是个人,只知道抓.着男人的裤.腿,苦苦地哀.求。到第三天的时候,小满已经彻底迷.失了自己,男人推开门,他就如同惊弓之鸟一样躲.在角落,可男人靠.近时,他又塌.着.夭爬.过去,去.解他的扣.子。“现在愿意说了吗?”男人抚.摸他的头发,像抚.摸一只被圈.养的小猫小狗,“我们小满是个好孩子,对吗?”   “是的。”小满接过他的电话,跟话筒里错.愕的林鹤说了句,“鹤哥,我们分手吧,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喂喂喂,小孩,你到底在说什么。”林鹤在那边气.急败坏地吼得很大声,电话却早就被挂.断了。   小满跪.着,乖巧地看着顾矜芒,像头被驯.服的小猫,顾矜芒将他抱.起,放到浴.缸里,掀起他被汗.水润.湿的额.发,看他泪.湿的眼尾,淡粉色的腮,额头的温度烫.手,顾矜芒蹙.起眉头,安.抚道,“你都发.烧了。”他亲亲青年汗.湿的额头,去抓他手上的手表和脖.子上的项.链,“还是不能拿吗?”   这三天,不论他怎么逼问,小满都不允许他摘下这两样东西,这让他心里产生巨大的兴趣,在他意识迷.离的时候,狠.狠地逼.问他,是不是林鹤送给他的东西。那个时候没有人能扛.得住,小满更是,他两条胳.膊缠.住男人的脖.子,眼角的泪还没干,眼.白就翻.到天上去,“不是,不是,这是我的秘密。”为了保留这个秘密,小满表现得很乖.顺,顾矜芒觉得他可能是被自己弄到服了,恐.惧顺.从已经成了他的求生反.应,只要自己一坐下,他就乖乖趴.到自己的腿.上,抬头看着人,一摸.他的头,他就乖乖.舔.舐.自己的手.指,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顾矜芒觉得他足够听话,就没有再关.禁.闭的必要,他扯着特别定制的珍珠首.饰,乳.白.色的珍珠点.缀在银.制的圆.环上,上方是粉色的蝴蝶结,和纯白的雪地甚是相.称,原本淡粉的色.泽也因为疼.痛而变成了纯粹的白,他拿着那两颗珍珠,恶.劣地问小满,“如果以后林鹤看见我送你的这一对礼物,他会怎么想?”小满瞬时垂下了眼睛,被顾矜芒当做是伤心的讯号,他狠狠地扯.动那颗珍珠,看眼前人流下眼.泪,才伸出.舌.尖,将渗.出的血.珠都吃.掉。“宝宝,除了第一天不乖,这两天都很乖,明天就放你出去。”鼓.励.性的话语也激.不起小满的反.应,顾矜芒进了浴.缸,这浴.缸很.大,水.花.展开的时候,那一面小小的天.窗,能窥.见一点白色的月光,小满的指.尖.发.白,听见顾矜芒在耳边的发言,挣.扎起来,却被抓.住了脆.弱的脖.子,如同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他也被钉/死在这个漆.黑的月夜里,后边顾矜芒怎么哄,他都不愿意开口说话。   “好啦,不要生气啦。”男人从身.后将他抱.住,表现得很无辜,“你就把我当成狗吧,狗不就很喜欢标.记领.地吗?”   小满不想再说什么,他从来没有过这种荒.唐的经历,他对于这种事所有的经.验都来源于顾小芒,对方的手.段令他感到害.怕惊.恐,只希望息.事宁人。   “你的生日快到了。”他看着窗外的月亮,喃.喃出声,“到时候你打算怎么过?”五年前他也跟顾小芒说过同样的话语,他们在星空下确定了关.系,那个夜晚他至今想起,依旧会落泪。“不都是一样过,和蒋云一起,没什么特别的。”男人将手深仅他的衣.襟,抓.住那颗白色的珍.珠,“怎么,你想一起来吗?很无聊的舞会,跳舞,聊天,吃点齁甜的甜点。”   “不,我不想去。”小满抓.住他的手指,他困得要睁不开眼睛,肚子也不舒服,“那你要陪蒋云过.夜吗?”   顾矜芒本来想说“我发.疯吗?我跟她过.夜?”,可他看着对方平静无波的脸,忽然就计较起来,凭什么他就能置身事外,超然解脱,于是他说,“肯定跟她过.夜啊,你看那个未婚夫不跟自己的未婚妻睡觉的。”   那边沉.寂了一会儿,一个巴掌就呼.了过来,小满的脸在黑夜里白的发.腻,像小小的玉盘,可他的细眉拧.着,瞪着一双又清又冷的眸子,哐哐给了他两拳,还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   “你发什么神.经。”顾矜芒爽.得.直发笑,嘴巴见.得不得了,“那你不也跟林鹤做,你管我那么多。”   “恶心。”小满漂亮的眼睛里都是跳跃的火光,这两天被养成的温.顺又荡.然.无存了,他觉得自己是正义的,“我觉得你很恶心,很脏,很丑陋。”   “王八蛋。”   顾矜芒喜欢他不高兴的样子,他的心早就在五年前扭曲,他抓着对方的手,亲了又亲,“那你到时候一起来呗,我生日的时候,带你见见世面。”   “土包子。” 第170章   顾矜芒是个很讲信用的人,他只要说了,就会做到,以至于第二天小满从别墅被放出来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一点惊讶,他冷白的面容迎着早晨的日光,褐色的眼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沉寂许久的琥珀,高大冷淡的男人站在他身侧,长胳膊揽住他的肩膀,手指熟稔地捏捏他的颊肉,“看什么呢。”   “没有。”小满抿着嘴唇,“就是觉得今天的阳光很好。”   闹腾了三天,顾氏堆了一堆重要文件等着顾矜芒回去处理,他把小满送回公寓,就让司机把车开回公司。   小满的手机摔坏了,他叫了个□□把手机修好,才看见林鹤这三天给他打了很多电话,联系不上他人,差点就要报警,他连忙回拨过去,电话那边林鹤发出咋咋呼呼的吼叫,令他的心情缓和了些,认真地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顾矜芒简直就是个疯子,那你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回来萨岛避一避?”   “我明天定机票回去看你?”   最近陈是玉的画作正在全球巡展,林鹤是主要的承办人,他每天忙得像个陀螺,转个不停,那么爱在朋友圈叨叨的人连发朋友圈的时间都没有,小满是知道的,他的指甲剐蹭着手机的背壳,诡异地爱听这些尖锐的声响,轻声细语地宽慰他,“我现在还好,这也算是我欠他的,鹤哥你不用回来,老师这段时间需要你帮忙,你回来了他都没有个帮手,等画展结束了,你们再一起回来。”   “我看了你的画了,小孩,你真的还好吗?”那边的声音褪去了大大咧咧,语气里的担心无法掩盖,“要不就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他吧,你只是为了你妈妈能活下来,我觉得他是可以理解的。”   小满长叹口气,“从来都不是这个问题,我已经跟顾叔叔做了条件交换,他帮了我许多,不论是我妈妈的病情,还是我现在得到的东西,都是当初我用顾小芒的感情换来的,我做不到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如果我说了,以顾小芒的性格一定会和顾叔叔翻脸决裂,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的确是这样没错。”林鹤也知道这样很不厚道,声音闷闷的,“我就是觉得小孩你没有都做错什么,为什么命就是这么苦,唉,真不用鹤哥来陪你啊?”   “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去看医生,顾矜芒他没有打你吧?”   小满站在落地窗旁,看远山之上聚拢起大片的乌云,知道又有一场阵雨要来,神色阴郁,“有在吃药的,也有在看医生,他没有打我。”   其实他撒谎了,回国之后,医生开的药并没有按时吃,医生多次约他谈话,他也装做没有看见,生命力这种东西似乎逐渐在他指缝间流失,放弃治疗的时候是不是就意味着走向死亡?   其实他也不知道。   “鹤哥,等你忙完了我们就能见面了,不要太操心我,跟个老头子一样。”   “那行吧,你跟顾矜芒能好好的,就好好的,别想太多了。”   林鹤挂了电话后,小满架起画布,他在思考今年要送给顾矜芒的生日礼物,其实在萨岛他还有五张没有送出的画,不知道以后是否有机会了,他打开手机,搜索“顾矜芒蒋云”,发现他们订婚的时间和顾矜芒的生日离得很近,婚期在三个月后。   碍于自己的性向,小满从来没有想过婚姻会是怎样的,可当这件事跟顾矜芒相关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无法冷静,他衷心地希望顾小芒能得到幸福,但永远不是以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可他改变不了什么,顾矜芒和蒋云本质上是一类人,他们勇敢智慧傲慢,确定的事情便只顾勇往直前,不论蒋云是否心甘情愿被欺骗,欺骗就是欺骗,小满无法接受,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力量十分弱小。   下午三点钟,司机准时到了楼下,小满上了车,看见顾矜芒在车内,正在开一场商务会议,小满原本想问要带自己去哪里,只得乖乖闭上了嘴,目的地是个高奢品牌的服装店,接待将他们带到内场,面带微笑的销售拿着平板走到顾矜芒身旁,将当季的新款一一给他介绍。   “那就这套,这套,还有这套吧。”顾矜芒随手指了几套服饰,接待就领着小满去换。   第一套是纯白色的西装,衣襟处用水墨绘制了一簇翠绿的竹节,显得清雅脱俗,小满出来的时候有些不自在,他因为身体残疾的缘故,对自己的容貌时常感到自卑,特别是当在场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更甚。   他本就生得清瘦,骨骼小,四肢修长,跟模特身材差不多,很少人能衬得起纯白,可他一穿上,那种清淡冷感的气质,就让人挪不开眼睛,似朦朦胧胧的江南烟雨,不知何时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全都包起来,送到顾宅。”   “好的。”   顾矜芒的生日照旧还是在顾宅举办,他领着小满入场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里有探究,好奇,也有惊艳,栗色长发的年轻男孩,被气质矜贵的男人揽住纤瘦的肩膀,小小的巴掌脸,有一双湿润忧愁的眼睛,穿的衣物是今年男明星争抢都订不到的高定国风西装,那身忧郁的气质,不知秒杀了多少娱乐圈的男爱豆。   “顾总,这位是?”有胆大的人忍不住开口询问,顾矜芒用身体将人挡得严实,只说了句,“我父亲的养子。”   他说完,转头跟小满说,“去那边吃点东西。”   “哦哦。”小满乖乖照做,走到西式长桌拿了几个点心,就慢慢地挪到角落,放空发呆,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但是顾矜芒似乎很适应,被人群簇拥着,所有的人看他的眼神里,包含了许多东西,敬仰,钦佩,遥不可及。他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目光,去看手里托盘上的糕点,他拿了一块黑森林蛋糕,和一块蛋挞,但是暂时还没吃上。   蒋云早就过来了,以女主人自居,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裙子,大|波浪的长发披散着,五官浓烈,妆容精致,和穿着深黑西服的男人站在一起,简直是天作之合,他们有着共同的期许,同样强势的性格,相伴着在人群里穿梭,打趣调侃间,就能谈下好几桩生意。   顾矜芒脸上挂着得体优雅的笑容,小满想起之前的顾小芒很少笑,他对着旁人,习惯性地冷着一张脸,一中的学生既对他保持着十分的好奇,也因为他的冷脸望而生畏,而如今这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男人,小满已经不太认识了,他费尽心机地想要从记忆里找回什么,可时光匆匆,人的细胞都已经换过一批了,这人也变得令他陌生,这短短的三天令他感到害怕,生怕自己行差踏错,灭顶的惩罚就会落下来,他不想再过没有尊严的生活了。   “要切蛋糕了,都过来。”   散开的人群朝着中心移动,如同归巢的黑压压的蚂蚁,小满从侍从手上接过香槟,慢慢地走近,欧式的建筑风格,桌上巨大的蛋糕有好多层,点缀着漂亮的丝带和鲜花,一对璧人站在一块,灯光熄灭的时候,歌声响起,小满想起好几年前,在他身旁的是自己,如今他开心地笑着,陪在身边是另外一个人。   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也许他也该从顾小芒的世界退场,“祝你生日快乐,顾小芒。”他朝着聚光处高高举起酒杯,把手里的香槟一饮而尽,转身离开了现场。   回到公寓的时候,总感觉到冷清,下过雨后空气里那股潮气伴着口腔里的那股血腥气,令人感觉不太好受,小满穿着那身西服躺在床上,泪水忽然就打湿了枕头,他将脖子上的吊坠牢牢地抓在手心,反复地告诉自己,“要好好的,要好好的,不能放弃。”   可在下一瞬,门“碰”的一声打开,本应该在生日宴上开怀的男人,怒气冲冲的,“谁惯得你这个脾气,说走就走,一声招呼都不打,前几天的教训还没吃够吗?嗯?”   方才满场灯光亮起的那刻,他朝着那个甜蜜的角落望去,却什么人都没有看见,直接摔了酒杯,抛下满场子人跑回来抓人,真该死啊顾矜芒,你到底要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多少回?教训还吃不够吗?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他警告小满的话何尝不是在警告着自己。   “说话。”他烦躁地上了床,将人从被子里捞出来,却捞出了满手的泪水。   已经长大不少的青年,此刻却仰着脸,崩溃地失声痛哭,他的眼泪好像要将这个世界灌满,哭得仿佛天都要塌了,似乎一沾上他的眼泪,顾矜芒就无法冷静思考,他暴躁地给他擦眼泪,凶狠地问他,“你|他|妈到底在哭什么?”   “你是不是有病,整天这样闹,玩失踪,很有意思吗?”   “对,对不起。”可能是意识到被厌恶,哭泣的人抱着双腿,蜷缩着,红着眼睛,浑身都在发抖,可他水汪汪的眼睛看过来,眨巴着湿润的眼睫毛,“顾小芒,你能不能不要和蒋小姐订婚,也不要和她结婚,更不要和她站在一起。”   “我觉得,我觉得,”他无助地像个孩子,一手抓住男人的衣襟,一手仓皇地抚住自己的胸口,不解而痛苦的,“我的心脏很痛,很痛,我看到你和她站在一起,我这里就很痛,很痛,我不是故意跑回来的。”   “你能不能不要和她在一起?”   他抽泣着发出天真的询问,一如五年前那个为了挽回这段感情不惜下跪的少年,到了这时候,只能说风水轮流转,顾矜芒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我五年前也是这样求你的。”   “东郊的那块地,还有顾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我都可以给你。”这是顾矜芒能为延续这段关系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做错事的人没有资格要求太多,他曲起手指,揩去小满挂在脸颊上的泪珠,“乖,听话。”   “如果我说,你不和她分手,我就不爱你了呢?”小满说得很认真,他仿佛还是那个被热烈爱着的人,企图用顾矜芒的爱作为要挟。   “不爱就不爱了吧,反正我手里大把你的视频,你逃不掉的。”五年前的疼痛让顾矜芒变成了个真正的男人,他算计,权衡利弊,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知道小满跑不掉,哪怕自己和蒋云结婚,他也逃不掉,赠予的财富,只是棉花糖,沾上了湿哒哒的泪水,就会变得黏腻恶心。   “好吧,那你不要后悔。”小满忽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说的话像来自天使的诅咒。   “我才不会后悔。”   顾矜芒撇过脸去,没有去看他的眼睛。 第171章   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没有宴会上嘈.杂的声响,好像也没有了支离破碎的过往,夜凉如水,洁白的窗纱被晚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个装满了孩童美梦的气球。   顾矜芒见他终于不哭了,将人抓过来,亲.了好几下嘴.唇过了把.瘾,才追问道,“我的生日礼物呢?”   “我没有准备。”小满垂下潮.湿的眼睛,心虚地说话,却大方地摊.开手心,露出细白的皮.肉,表示身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那就把这个手表送我吧。”男人恶.劣地捏.他的鼻子,看他变成说谎的红鼻子小孩,作势就要摘他的手表,小满紧紧地攥.住那枚手表,眼珠子转了转,嗫.嚅着嘴.唇,有些窝.囊地说,“其实我准备了,只是还没有弄好,你等会儿吧。”   “你就在这里等一下哦,不准出来。”他鬼鬼祟祟地关门,往逐渐关闭的门缝里张望,像个偷吃的贼一样鬼鬼祟祟地把人关在主卧,“只有我叫你出来你才能出来哦,不然就没有惊喜了。”说话的语气很乖,像只漂亮的讨好人的小猫小狗。   “我先去洗个澡。”可能是看他表现得不错,顾矜芒的心情变得很好,明明他的手机振.动个不停,全部都是问他跑去哪里的消息,他一概不理,拿着睡衣进了浴室,浴室不一会儿就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洗完出来,下.身只草.草围了一条浴巾,上身什么都没穿,完美的肌.肉线条一览无.遗,湿.润的水珠顺着隆.起的胸.肌流入八块腹.肌的沟.壑,滑.入狭.窄的人鱼线,他随意把头发吹到七分干,就推开房门走出去,压根没有把小满的话放在心上,笑话,现在这个家可是他做主。   他额前的头发都垂落下来,顺毛的样子有几分倨傲冷淡的少年气,跟大背头给人带来的强.势压.迫感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闲散自由的慵.懒.感。   此时说要准备礼物的人站在流水台前手足无措,手上脸上都沾上了巧克力,愣愣地看着他走出来,有些生气地皱着眉头,“我不是说让你等会儿吗?”   “等不及了,我先尝一口。”顾矜芒带着几分水汽靠近,不知道什么时候,浴室的沐浴露又变成了柠檬味的,他带着小满记忆里的味道,轻轻舔了下青年鼻尖上的巧克力,目光灼灼,居高临下地瞧不起人,“怎么连融化个巧克力都不会?”   “不就是融化了之后把液体倒进模具了?这么困难吗?”   他有些怀疑眼前这人的智商,洗了手,把那碗巧克力都接了过去,一点点倒在冰冻过的爱心模具里,操作之完美,一滴都没有撒出来,“这不是易如反掌?”   “还要,要放进冰箱里。”小满两只手握在一起,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很崇拜他一样,“还是你厉害,我都不会弄这个,刚刚打翻了一板,这是做的第二板了。”   顾矜芒对他的彩虹屁很是受用,一转眼果然看见地上有一堆黏腻的巧克力,跟他说,“坐着去吧。”   “我叫个保洁上门收拾吧。”小满拿起手机,想找个家政服务上门,五年前家里的这些活都是顾小芒做,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是很厉害的总裁了,感觉不会再干这些杂事,“很快的,一会儿就上来了。”   “不用找。”顾矜芒不喜欢陌生人上门,他打湿了抹布,屈尊降贵地蹲在地上仔细地擦拭,手.臂和背.部的线条像起伏的山峦,看得人眼热,身边的男人也不走,他还是穿着那身纯白色的西装,栗色长发披散着,在柔和的光晕里,秀气得像个女孩子,“你去坐着。”   重逢之后,他们很少有这么安宁的时刻,静静地相处,而不是冲突的,争执的,敌对的,过往那些仇恨似乎在悄悄地散去,男人没有再看他,而是专心地擦着地板,后背忽然贴上了柔软的布料,身后的人他是那样轻,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又是那样重,承载了顾矜芒生命里有关青春的记忆,可以说,他的青春,就是梁小满这个人。   “怎么了?”他回头,就连声音都不自觉变得温柔,人就是很下|贱,当这人反抗哭泣厌恶自己的时候,他便要把恶名坐实了,就算是恨,也要让他仇恨个彻底,可到了这样温情的时刻,当他收起尖锐的小爪子,朝自己翻出肚皮和肉垫,他又忍不住轻声细语,生怕把人吓跑了,他低声地笑,喜悦是从心脏发出来的,“突然撒娇。”   身后的人并不说话,他的柔软的嘴.唇贴.上来,贴.住男人凉.薄的唇,香甜的巧克力味道在口.齿里融.化,还有脸上都有没有散去的甜丝丝的味道,纯白色的西装被弄脏了,顾矜芒丢下了一切,不管不顾地伸手将他托了起来,稳稳当当的,那两条细.腿盘.住他精瘦的腰,小满低下头,迷.乱地捧.着他的脸,和他接.吻。从未试过这样的热.情,两人进了浴.室,巧克力的味道都被温.热的水洗去了,小满一开始还有些害羞,可到了后边,两人坐在宽大的浴.缸里,他又想起了他们一起吹泡泡的小时候,咯咯地笑了出声,他做巧克力时把自己的脸和头发都弄得脏.兮兮的,顾矜芒给他的头发打了很多泡泡,浴缸里的泡泡满.到都要溢.出来,他那张小巧温顺的脸蛋,顶着松软绵密的泡泡,变成了一颗毛茸茸的水蜜桃,顾矜芒感觉自己的心脏没出息地剧.烈跳.动起来,他以为小满是狗,可由始至终,像狗一样的好像只有自己,只要小满对他笑一笑,他就觉得原则和底线都不再重要,他将人抱在怀里,揪.住那两颗柔软莹白的珍珠,看鲜红的豆.果变得发白,眼神变得危.险,有理有据地跟他打着商量,“东郊的地和股份如果觉得还不够,到时候你看看还想要什么,给你买个小岛?”他记得小满好像很想要一个岛,手.指下.移,揉.弄那个小巧的东西,听小满的呼.吸着急起来,“你不是很喜欢小岛吗?那一年生日的时候,我感觉你很想去。”   “我给你买个岛,股份再给多一些,怎么样?”   小满抓.住他的手,因为被掌.控了身.体,他的眼睛变得雾.蒙蒙的,转头看来的时候,像四月里一场绵延不绝的春雨,他.咬着下唇,“你不要和别人结婚?”   这是有些不识抬举了,顾矜芒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把他当做生命里一切的少年了,他如今有自己的考虑,孤木难支的蒋家根系零落,控制起来方便,蒋云是个聪明的女人,会是他跟顾潮和老头子对弈的有力助手,这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尝到了权力的味道,只有金钱和权力才能把手里的东西都握住,就连梁小满也是,真诚与爱并不能换回任何东西,只有权力与财富才能铸就坚不可摧的牢笼,如今眼前这个人就算想跑,天涯海角他都能抓回来,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网红了,只要他将顾潮和老爷子的势力铲除,顾氏不会再有第二个主人,一切都是他顾矜芒的,2包括眼前这个男人也是。“听话,不要惹我生气。”他这样说着,抹了满手的泡泡,强.势地窗进去,小满的眉头蹙成了一座小山丘,他试图发出不满的声响,却融化在水池里,变成了最柔软的那颗泡沫。闹了很久,顾矜芒把人抱出来的时候,皮都有些泡得皱皱,他把小满的身体擦干,塞进被子里,拿吹风筒把他头发都吹干,热烘烘的气体烘得他的脸颊微微发红,嘴唇被吮.到发.肿,他坐在旁边,像个刚尝到点荤.腥的毛头小子,一会儿碰碰他长长的眼睫毛,一会儿碰碰他小巧的鼻子,最后在他的红嘴唇上落下个吻,才出了房间。   他把冰箱的冷冻室打开,把冻好的巧克力一颗一颗掰下来,用糖纸包好,放回冰箱里,他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齁甜,那样的甜蜜似乎要把他的嗓子眼给粘住,他忍住了呛咳的冲动,把原本要给小满尝的巧克力也放回了冰箱,算了,一会儿尝了觉得不好吃又要哭鼻子了。   总助在深夜十二点多接到来自顾总的电话,他已经见怪不怪,专业地聆听着来自顶头上司的指示,直到听见顾总要将顾氏的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和西郊的地都赠与老顾总的养子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却还是专业地回复,“好的,赠与的合同明天我会找律师拟定。”   “还有,你最近看看有哪些岛的风景漂亮的,把照片都发过来给我看看。”顾矜芒坐在阳台上,手上摇晃着酒杯,又反悔,“不用发了,直接买下来,一起写进合同里。”   “啊?那是要买多少个岛?”助理觉得自己拿不了主意。   “先买十个,剩下的我再看看。”顾矜芒掐断了电话。 第172章   “啊?”   助理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这个养子到底是哪路来的神仙啊?那么大的魅力,能把我们铁石心肠的顾总的心都给勾走了,既然勾走了可不能再还回来了哟,否则全球金融圈都得迎来巨震,毕竟这可是顾氏名下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可不是开玩笑的。   第二天他带着合同上门的时候,还是顾总给他开的门,顾总穿着柔软的深黑真丝家居服,额前的碎发垂落,发型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还围着围裙,在很贤惠地做早餐,“放下,回去。”   真是活久了都能看见鬼,助理在心里暗暗地想,面上却不显,靠谱得很,“好的,顾总。”   “小岛我这边还是不敢自己做决定,已经把最近比较出圈的小岛的资料都打印出来了,顾总一会儿有空看看哈。”他说着就要出门去,可好巧不巧,就看到有个人从房间里走出来,顾总的心肝的确长得非常漂亮,栗子色的柔软长发披散在肩头,皮肉雪白,眼睛是很少见的琥珀色,四肢纤细,宽大的T恤看着不像他自己的,穿着松松垮垮,锁骨上的吻痕狰狞,两条细腿骨肉匀称,就是脚腕处诡异的弯折令人唏嘘,像一块残缺的白玉。   助理跟着顾矜芒也算见过许多大美人,男男女女的,变着法子也要接近顾总,这人的长相其实并不算出众,可他身上那种忧郁的气质,确实让人过目难忘,千篇一律的美人可能过一会儿就查无此人了,但是像这人这样的,助理总觉得自己很难忘怀,这个像绵密雨丝一样潮湿的男人。   “还不滚,是等着我请你吗?”男人的声音阴恻恻的,助理浑身打了个冷战,连招呼都来不及跟小满打,就忙不迭地滚了。   “你要忙了吗?”小满看着客厅桌上的一叠文件,睡眼惺忪的,“顾小芒,你可以先去忙,我早上喝个牛奶就好了,不要耽误你的时间。”   “已经好了。”男人把早餐端出来,今天是三明治和牛奶,小满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两条白腿盘着,隐约露出点纯白的布料,精准点开了蜡笔小新,看得很认真的时候,嘴唇微微张开,长睫毛又长又密,“过来吃早餐。”   顾矜芒喊了几次“过来吃早餐”他都没听见似的,“梁小满,过来吃早餐。”   “啊,哦。”他转过头,这时候是早晨,客厅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昏暗,落到他的脸上就是灰蒙蒙的剪影,“我来啦。”   顾矜芒有些后悔不让他在客厅坐着吃,因为他看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你到客厅去吃。”   “不用啦,我们一起吃,才会比较香。”小满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你周末有时间吗?”   “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去看下电影,跟平常情侣一样约会一下。”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害羞,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如果你没有时间也没关系,我就是一时兴起啦。”   订婚的日期离顾矜芒的生日很近,周末正好他和蒋云都有时间,本来约着要商量一些婚礼的事宜,两人都是工作狂,觉得这场合约联姻的婚礼就是走个形式,都把需要最终确立的东西放到了这周。   “周末我没什么事。”顾矜芒塞下最后一口面包,面无表情地说。   小满雀跃起来,“那就我来安排一下!”   顾矜芒到公司的时候给蒋云去了电话,“周末我没有时间,你自己搞定。”   “什么鬼?”蒋云在那边大发雷霆,“顾矜芒,你是疯了吗?不是说好了那天拍一下订婚宴迎宾的照片,你现在没时间,下周一就订婚了,你让我找鬼去拍?”   “你找鬼去拍就好了。”顾矜芒挂断了电话,嘴角的弧度从出门到现在就没有下去过。   顾氏的员工也跟着沾了光,周五的时候,总裁办出了通知,勒令所有人到六点必须立刻下班,回家休息陪伴家人,灯火通明的顾氏大厦,第一次那么早熄灭了灯火,还被全球奇葩事件报道了,果真是够奇葩的一件事。   公司离小满的公寓不远,顾矜芒这段时间直接搬进了这里,他到门口的时候,本来验一下指纹就能推门进去,可他鬼使神差地偏偏按了下门铃,等了一会儿,穿着白T短裤的男人腰间围着围裙,拿着个锅铲,急哄哄地来开门,小脸紧张得红扑扑的,“快进来呀,我的鸡翅鸡翅。”他没有责怪顾矜芒为什么有指纹解锁,还非要他来开门,他总是温柔美好的,令顾矜芒嘴角的弧度上扬了几个度。   小满没有提前跟顾矜芒说他要做饭,但是他正在做饭,可能是为了准备一个惊喜什么的,顾矜芒西装革履地站他旁边,显得与家里松弛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他看着小满笨拙地翻动着鸡翅,厨房暖黄的灯光在他的脸上,像一个阔别已久的美梦,他忽然想起了家的含义,可是他已经无法回头,男人将头轻轻地挨在青年瘦弱的肩膀上,两条手臂缠住他细瘦的腰。   “小满哥哥,我们回到从前吧。”   “以后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你做过的坏事我不会再提了,我们就一直这样吧。”他感觉到小满这几天的改变,他不再是排斥的,恐惧的,而是温暖的,包容的,两人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就连床上那些荒唐事都和谐了起来。   被抱住的人缓缓地放下了锅铲,他似乎等待了很久,红着眼睛问他,“那你不能跟她在一起。”   这个“她”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顾矜芒心底那把无名的火气又冒起来,走到客厅把助理送的那叠文件拿进来,扔到切菜的案板上,“顾氏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东郊那块地皮,都写上去了,先送你十个小岛,这上边有岛群的资料,你看看你喜欢哪个,都可以商量。”   “但,就是结婚这个事情不能商量。”说完这句话,小满就转过头去,认真地翻炒已经烧焦了的鸡翅,他的侧脸瘦削得厉害,这样看着有些冷情寡淡。   沉默像一条宽宽的河,顾矜芒在这头,小满在那头,河水过于湍急,曾经鼓起勇气跨越过的两个人都被剥夺了勇气,瑟蠕地看着奔流的河水。   “没事了,先吃饭。”先开口的总是小满,他生动灿烂的脸没有了表情,有了几丝凄苦,凄苦,反而才是他生命本身的色彩。   鸡翅烧焦了,鸡蛋也烧焦了,煲的老母鸡腥味重得要命,小满把顾矜芒的碗筷收走,“不要吃了,不要吃坏了肚子。”   “你生气了?”男人点了一根烟,打火机在桌上敲击两下,冷着脸,“那我们去吃那家馄饨吧。”他记得小满很喜欢。   “嗯,好,等我洗个澡,浑身黏黏的。”   小满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浑身带了一股潮湿的水汽,站在房间门口的男人也换了一身衣服,不是西装,而是轻松随意的穿搭,鸭舌帽,宽松T恤牛仔裤,看着跟五年前没什么差别,还是跟学生一样,“走吧。”他走过来牵他的手,紧密的,冰凉的温度,让小满的眼睛有些红,一段感情到了两个人都无法妥协的时候,走向的究竟是哪里,他不知道。   顾矜芒先是开车到了他住的地方,走到了地库,拉开尘封已久的闸门,深黑的重机静静地待着,像是他记忆里一颗顽固的尘埃。   “你很久没骑了吧,不会摔到我吧。”小满笑着用纸巾擦拭上边的灰尘,顾矜芒拿了毛巾出来,把每一寸都擦了,才给小满戴上他的头盔,“走吧,小满哥哥,我带你去兜风。”   比起四轮的汽车,小满更喜欢坐在机车后座,他可以紧紧地抱住顾小芒的腰,感受他背部的温度,还有过往的风的温度,耳边是轰隆轰隆的引擎声,顾矜芒噌的一声超越一辆急行的汽车,那辆追不上的汽车发出尖锐的爆鸣,在夜色中,像是一种胜利的奏鸣曲。   小满伸出手,感受风在他的指尖划走,以往这样的急行令他恐惧,可如今他什么都不怕了,活着与死亡的极限在他的认知里逐渐模糊了起来,他懵懂地揣测命运的意思,命运让他背叛,他挣扎着做出了背叛,命运让他落入这样的境地,他认为是叫他回到最初的怀抱,如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感觉到肚皮包裹的安全感。   “到啦。”顾矜芒把车停在路边,两人要走进深深的巷子里去。   “那家炸串还在诶。”小满指着一家店门口的炸串摊,“好久没吃了,我能吃吗?”他知道顾小芒不喜欢这样的垃圾食品,认为是不健康的,对人体有害的。   “吃吧,只能吃一根。”顾矜芒牵着他往那边去,记忆里上次吃,还是下着冬雪的夜晚,他上完柔道课小满跟他走到这里,时光匆匆过得好快,他看着身边的人依旧没变,那样雪白美丽,像一团永远不会融化的白雪,心里忽然很柔软,“算了,让你吃两根吧。”   “好,老板,我要两根火腿肠。”小满其实也不是真的很想吃,生病之后,他的食欲一直不怎么样,除非是饿到胃痛,否则他根本顾不上吃东西,可是他很想吃这个火腿肠,很想知道它是不是自己记忆里那个美好的味道。   围着的客人有些多,老板被其他客人催得有些暴躁,轮到小满这两根火腿肠的时候,炸得有些过火了,小满咬了一口,感觉绵绵的肠肉都炸焦了,满口都是生油,就像他糟蹋掉的那些鸡翅。   巨大的悲痛缠绕着他,让他清醒,让他痛苦。   “不好吃吗?不好吃直接扔了,一些垃圾食品。”顾矜芒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好吃,直接拿过来扔到了垃圾桶里,“你要是喜欢,找一天我弄给你吃,干净一些。”   “这个不难。”在他的话语里,他们好像还有很多的未来。   小满点点头,说了声”好。” 第173章   幸而馄饨永远不会让他们失望,小满吃了两个馄饨就感觉饱.了,可他不想让顾小芒看出自己的食.欲太差,模仿着以前的食量,愣是硬.着头皮吃了好几个,到家的时候,胃.里翻.江倒.海,胀.得他喘.不过气来,实在忍.受不了,才去洗手间吐了个干净。   “吃不下还硬.塞啊。”顾矜芒蹲在他身旁,给他拍着背,手里拿着温.热的毛巾,给他擦脸,“真是不让人省心。”他说着又去客厅给他找来了胃药,看他吃下去,看人终于安静乖巧地躺在沙发上,拧着长眉道,“我让医生过来看看。”   “不用了。”小满摇头,他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吐得目光涣.散,看着像颗蔫.了吧唧的小白菜,“没事的,吐干净了就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感觉累.累的,想要躺一下。”   “那你躺着吧。”顾矜芒准备起身,就被他拽.住了衣角,沙发上的人顺势贴.了上来,毛.茸茸的脑袋钻.进他的怀里,“不要走,一起休息。”   顾矜芒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点勾.引的意思,可没有,好像就是一只生病的小宠物,想要粘.着你,依.赖你,蹭.蹭你的裤.腿,就能算上是一种慰.藉,他将人塞回沙发里,“我去给你煮点小米粥,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也得吃点东西垫垫。”   “不要。”小满很坚决,抓.着他不放,“叫外卖就好了。”非要拉着他两个人挤.在沙发上,顾矜芒无奈,看他闭着眼睛,长睫毛一.颤一.颤的,睡着也不是很安生的样子,侧身从身.后抱住他,他太瘦了,顾矜芒感觉自己像是抱住了一身的骨头。   他一边思忖着之后请个厨子到家里来,一手轻轻拍他手.臂,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等到那人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他看了看时间,准备把手抽回来,起身熬个粥,却被抱得更.紧了些,熟睡的人像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整个人都扒.上来了,他看着对方沉静秀美的睡颜,只觉得睡意如同会传.染一般,通过对方温.热的体.温传.了过来,一向浅眠的男人竟也跟着睡着了。   就这样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的时候,顾矜芒的半边肩.膀和右手.臂完全.麻.掉,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他皱着眉把手.臂抽出来,在被睡着的小猫发现前一秒手快地把沙发上的抱枕替代了过去,小满抱.着那个抱枕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顾矜芒俯.身在他脸上亲.亲,才轻手轻脚地去洗了个澡。   小满吃完午饭后想去看一下电影,两人认识这么久,每次都是在家里的影厅看,去电影院看倒是头一回,顾矜芒拿起手机,“看几点的场次,我让人清一个巨幕厅出来。”   “你是怕被蒋小姐看到吗?”小满看着他,原本很期待的神情突然就黯.淡了,“要不在家里看也是一样的。”   “不是。”顾矜芒捏他的脸,“只是怕到时候放映厅有点吵。”   “吵也没关系啊。”灰蒙蒙的眼睛又亮起来,青年很自然地过来拉他的手,“人多总是热闹些。”   “那就直接去吧。”   他们去的是顾氏旗下的商场,中午吃了顿咖喱,就乘电梯来到顶楼的巨幕影厅,这是小满第一次在外边看电影,他表现得很兴.奋,还拍了电影票的照片发了朋友圈,空白先生立刻给他点了个赞,电影还没开场,整个观影厅还是亮堂的,周围的人都在热切地说话,小满也转头跟身边的男人说,“你还记得我们高中时候住的那间小公寓吗?”   “记得,怎么了。”顾矜芒明知故问。   “我刚回国的时候去看了,那边整栋楼竟然都被人买下来了,我还加了那个人的微信,他还给我点赞来着。”   “你加他微信干嘛?”   “我有点想回去看看。”小满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时常表现出这种不合时宜的浪漫与天真,顾矜芒在心里觉得他很装,却忍不住单手捧.住他的脸,细.密地吻他的眼睛和嘴.唇。   被吻.住的人压根不敢闭.眼,他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看,粉色的云霞落满腮,幸好他们选的是最后一排,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他意识到这点,才闭.上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小心地揪.着男人的衣襟,被.动地承.受这个吻。   影厅的灯光忽然暗下来,小满意识到电影要开场了,他和顾矜芒竟然还大胆地接.着吻,亲.吻的声音有些大,他怕被附近的人听见,小声地呜.呜着,可怜兮兮的,他性子软,就连挣.扎的力度都不敢放.肆,顾矜芒享.受这种光明正大亲.热的感觉,恶.劣地咬.住了胆小.鬼的下.唇,青年感/觉到疼.痛,泪.眼婆.娑地看着男人,纤瘦的手.腕推.拒,窝.囊地摇了摇头。   “行吧,回去再说。”顾矜芒最后啄.了下他的唇.珠,他的声线成.熟后,变得有些暗.哑,哄.着人,“你想要回去公寓看看,那我们就把那栋楼买下来就是。”   小满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看着人,琥珀色的眼珠只有一点屏幕照射的光,他将食指竖在嘴.唇前,示意男人不要说话。   电影是顾矜芒挑的,小满说没什么想看的,就让他挑,他自然是挑了部国外的电影,全程不是打打.杀杀,就是科技制作的灵.核被窃.取,守护正义的英雄历经诸多波折终于成功找回自信,变身超级英雄,将反派彻底碾压。   他从小就喜欢看这种电影,接手了顾氏的一部分产业后,留给私.人的时间很少,没什么时间看电影,以至于他全程看得目不转睛,直到主角将坏人绳之以法,交给案件调查局,他才有些雀。跃地转头,才发现身旁的男人早就睡着了。   他借着电影屏幕微.弱的光,看见他过分苍.白的肤色,鼻.尖上的小痣,和抿得很.紧的两片淡色的嘴.唇,像是有很多烦恼一样皱.成小川一样的眉头,顾矜芒伸手抚.平了那块褶.皱,想着找一天带他回去公寓看看,估计他会高兴些。   小满不知道电影散场了,他醒来的时候看到周遭依旧是黑.黢黢的,周围观影的人已经走光了,放映厅的屏幕早已经熄.灭,变成一块凄冷的幕布。   身边的男人正用手机回复信息,荧蓝的光落了他满脸,他见人醒了,收了手机,“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他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一丝困意,听着软.绵绵的,“电影都放完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呀?”   顾矜芒低头看他的手表,“差不多一个小时吧。”   “啊,你该叫醒我的,这样耽误别人看电影了。”他将脸靠过来,很亲.昵地蹭.了蹭.男人的肩膀,“想回家了,回家做饭吧,去超市买点东西,有点想吃顾小芒你做的饭了,你现在做饭还好吃吗?”   “应该还行吧。”顾矜芒看他纯.真娇.气的样子,忍不住低头亲.下来,他的手.指在对方软软的脸.蛋轻轻摩.挲,像摸.一只猫或是一只狗,小满的两条胳.膊缠.上来,很依.赖地搂.住他的肩.膀,偌大的放映厅,手机的最后一丝灯.光都熄.灭,嘴.里的水.声都被放.大了,在外头亲.热的冲.击感加/重了欲.念,顾矜芒的呼.吸重.得像头情.急的猛.兽,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将人松开,偏偏分.开后,这人还嘴.唇湿.红地看着自己,懵懵.懂懂的,满眼的水.雾,露.出一小段舌.尖,声音绵.软地问他,“怎么啦?”   “回家,我可没有让人看戏的癖.好。”他这样直接说,让小满有些害.羞,却依旧伸手来拉.他的手,“要先去超市。”   “我说不去了吗?”被火烧.得燥.得不行的男人没几分好气,“先坐会儿再出去。”   都是男人,顾矜芒是什么情况,小满也大概猜到,他红着耳朵等了好久,才被有些暴.躁的顾小芒拽.到了昏.暗的楼梯间,“怎么了?”“亲亲我。”男人急.得眼睛都.红了,样子看着很可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手抚.摸他的脑袋,“宝宝,你乖乖的,我把那栋楼买下来,送给你,怎么样。”   “那好吧。”小满想了想,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冷静,像暴风雨袭.来前平静无波的海面,又像野火烧.毁山林的最后一颗火.星,“那其他东西我都不要啦,你只要送我那栋楼就好了,如果我以后不要了,我就把它卖掉,全部的钱都捐出去。”   “那你要听话是不是?”男人轻.视他,摸.他漂亮的嘴.唇,“我教过你的,不是吗?”他把亲.密当成一种交.易,看着心爱之人臣,服,灼.热的目光之下,美丽的柔.软接.纳丑.陋的怪物,心里升.起巨大的满.足感,“小满哥哥,你很棒。”他从西装口袋拿出手帕,给小满擦.拭嘴.唇,微微.肿.起的唇.角,这种事情熟.能生巧,青年的脸色淡淡的,没有一丝情.动的痕迹,反而提醒顾矜芒兑现买楼的承诺,令他大发雷霆。   顾氏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和东郊那块地都能买多少破楼了,顾矜芒语气不,耐,“之前劈.腿的是你,现在装深情的也是你。”他噙.着青年瘦.削的下.颌,言语凉薄,“梁小满,既然已经当了表子,就别总想着立.牌坊了,装着也不像啊。”   “哦哦,好吧,对不起。”像是为了息事宁人,小满讨.好似的伸手来握住他的手,僵.硬地笑了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呀,我们去超市吧。”   可能是说起了不愉.快的事,两人去了超市,气氛也有些尴.尬,但小满是个好脾气的,面对男人的冷脸,还是笑.吟吟的,说话的时候,眼睛认真地看着人,“今晚做点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小龙虾,糖醋排骨,炒青菜,还有胡萝卜玉米排骨汤。”这些都是女人爱吃的菜,顾矜芒“嗯”了一声,随口问道,“这次回来你妈妈谁在照顾?”   小满愣在原地,四周的声音都化作了嗡嗡声,许多久违的记忆冲上他的大脑,导致他的嘴.唇都在轻轻地颤.抖,可他很快冷静下来,低头挑选一种青菜,“我给她找了护工,她现在好很多了,没有像之前那么依.赖我,过段时间我要回萨岛看看她。”   “行。”顾矜芒点点头,将他们母子的事情三言两语就安排了,“等我下周忙完了,跟你回趟萨岛把阿姨接回来,你还想住之前那套房子?还是喜欢现在这套公寓?”   小满浏览网页的时候,看到顾蒋两家订婚的时间就在下周一,他挑菜的动作停.顿了下,“到时候看看吧,那栋楼你不着急买,其他东西也不用急着给我,等到时候回萨岛接了我妈妈过来,再说吧。”   “也行。”   “下周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忙吗?”说出来的话像是无聊时候的攀谈,青年挑拣着手里的蔬菜,他其实不懂哪些好哪些不好,而且这个超市的菜都用透明的塑膜封起来,看不太出来,他挑了一盒看着还不错的青菜放到购物车里,清瘦的侧脸看着有些惆怅,顾矜芒叹一口气把那盒一看就不太好的蔬菜挑出来,第一次因为撒谎感到心虚,“可能要出趟差,周一早上出发,周二就能回,周三我跟你去萨岛接你妈妈。”   订婚宴定在周一晚上,小满已经感觉不到心痛,只说,“那你周一晚上还回来吗?”   “都出差了怎么回?傻。”顾矜芒难得被他傻乎乎的样子逗笑,推着推车去到另一边。   小满望着他的背影,久久的,沉.迷的,他是那样健康优秀,和小满的普通残缺完全不同,所有属于顾小芒的光芒几乎贯.穿了小满的整个人生,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做的任何决定,他总在寻找各种机会能跟这个人重修于好,可惜人生永远是一种双向的选择。   周末这短短的两天对顾矜芒来说非常愉快,和.谐餍.足的姓事,温顺乖巧的伴侣,令他总有种恍.惚感,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醒来就会迎来支离破碎的心痛,他在半夜猝.然醒.来,那种梦里的记忆令他的心.脏传来钝.痛,而他的怀里,甜蜜的爱人睡得正香,白.皙的肩头从真丝被露/出,上边的咬.痕.斑.斑,他将人搂得更.紧些,只觉得是五年来孤寡惯了,一旦碰触到幸福,反而会梦见过去那些苦涩且难以入眠的日子,那人在睡梦里被弄.醒,秀气的眉头拧.着,似痛非痛地找他的嘴.唇,顾矜芒又觉得自己患得患失的想法很傻|逼,怎么会呢,只要自己捏/着那些亲,密的视频,梁小满要脸,量他也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结婚了又怎样呢,就是拘着他一辈子当个地.下情.人,他也反.抗不了,他只能这样哭.泣,婉.转地吟.唱,像被扼.住咽.喉的夜莺,发谢过后,怀.里的人抱.着他的胳.膊沉.沉地睡去,他的睡眠质量好到令人羡慕。顾矜芒看着他的脸,捏.住了他小巧的鼻.子,看他因为缺.氧而难受,才轻.嗤一声松开他,仔细翻.阅了自己手机里的备份,确认自己还将把.柄牢牢地捏.在手心,才放任自己睡去。可睡得并不好,他周一起来的时候,头痛眼涩,手掌往旁边摸了摸,发现空无一人,那种巨大的恐惧抓.住他,如同抓.住一个自大的懦夫,他踩着地毯,大声地喊,“梁小满。”   “啊,怎么了吗?”这时候应该在睡觉的人,立刻出现在门口,因为跑得有些急,他还踉.跄了一下,他腰间围着黑色的围裙,腰.肢纤.细,表情有些害.羞,手上还拿着个锅铲,“我,我在给你做早餐呢。”   这样的情况显得男人非常大惊小怪,顾矜芒用枕头盖住脸,装作被吵醒的样子,“你太吵了。”   “好,我尽量小声一点。”小满总是很好说话。   顾矜芒洗漱完出来,就看到桌子上有稀饭和煎好的荷包蛋,厨艺黑洞如小满,竟然煎蛋也变得有模有样,圆圆微焦的蛋白包裹着流黄,他在小满期待的目光中,尝了一口,点点头,“怎么进步这么大?”   青年的头发都扎在身后,只露出一张漂亮的小脸,双手托腮看他吃东西,“好吃吧,糟.蹋了好几个鸡蛋呢,这是做出来最好看的。”他从厨房里拿出一个盘,里边放的都是失败品,认真地说,“失败品也不能浪费。”   “吃饱就行,别等下胃又痛了。”这是个非常寻常的早晨,顾矜芒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痕迹,他喝了一碗粥,吃了两颗鸡蛋,就去衣帽间挑了一套庄重些的西装,深黑的西装里边暗色的衬衫,搭配暗灰色的袖扣,他出来的时候,小满迎了上来,手上拎着条暗红印花的领带,奢牌秋冬最新款,价格在十万区间,他踮起脚,细长的手指带着领带翻动,顾矜芒觉得那是要命的绳索勒在自己脖子上,让自己永远成为梁小满的狗。   青年满意地看着自己打的领带,茭白的面容陶醉甜蜜,像看待一场会破碎的美梦,“这才是你的生日礼物,我挑了很久的,顾小芒,你长得真好看。”   “嗯,眼光不错。”   顾矜芒顺势揽.住他的腰,习惯性地亲.他的脖.子,色令智昏,他甚至都想把订婚宴也给逃了,但那人轻轻地推开了他,瘦弱的手臂环抱住自己,用清冷的眸子提醒他,“你该去上班了。”   “那就等周二回来再做。”做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说到这些,小满感觉自己的身体泛起阵阵的痛.意,他随着男人的脚步移动,等着男人在他的脸颊落下一吻,他理应说再见珍重,可他心念一动,对于活下去的渴.望令他扯住了那条领带,眼睛颤动着,低声地询问,“你真的只是去出差吗?”   “我不是去出差是去干嘛?笨蛋。”男人看着他,像在看一场冷酷的笑话,伸手过来,将人抱着,小满就这样坐上了玄关的柜子,木色的柜子上,青年那条畸.形的小.腿垂.落下来,白得发光,后.背靠.着冷冷的墙面,额.上出了很多冰冷的汗珠。   顾矜芒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抱着极大的虔诚与热诚,俯.身去亲.吻青年的脚.趾,巨大的喜欢充.盈着他,也警.惕着他。   可他拍拍口袋里的手机,依旧过分自信,他甚至没有帮他把宽松的家居服穿得更为齐整些,他捧.着小满那张如同浸泡在汗水里的脸蛋,询问是否要带他进去洗洗脸。   “不用。”小满轻轻地呼.吸,他的脸.颊红红的,像朵盛.放的花,就连鼻.尖上的点点汗珠都像清晨的露.水,“既然你忙你就去吧,顾小芒,我很爱你哦。”   顾矜芒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理智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重.重地.吻上小满的额.头,到脸.颊,再到嘴.唇,“小满哥哥,等我回来,我们就去萨岛,把你妈妈接回来。”   “我觉得,我也是爱你的。”   “那样很好啊。”小满落下了一滴眼泪,依.恋.缱.绻地抚.摸他的脸,眼睛里仿佛有破.碎的光点,“很好哦,你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啊,顾小芒,你去吧,周二回来我们出去吃吧。”   “好,想好要吃什么告诉我,我让人去定位。”他给人穿上了T恤,轻轻碰他的脸,“我上班去了。”   “好,拜拜,再见。”小满手脚酸.软地站在门口,他弯.折的小腿自由地站在地面,如同残.缺而寂.寞的玩.偶,顾矜芒进了电梯,脑中依旧能有他微笑摆手的样子。   小满关上门,看清楚日历,今天是秋天的第一天,A市依旧热烈得像个巨型的火炉,他没有清.理自己,走到画室把《枪与玫瑰》打包好,叫了快递上门,填写了萨岛他的住址,联系方式留的是林鹤的电话。   做完这些后,他看着天空热烈的太阳,坐在餐桌前开始写信,他的字一直很丑,手指一直在颤.抖,这是病症的躯.体化反应,他努力地把字写得工整,当他的生命从世界消失,他所有的画都将用于慈善拍卖,筹得的善款全部由林鹤转交给叶阿姨,她多年来一直在做这个,小满信得过她,剩下的部分钱他要留给院长,院长无儿无女,老年需要依靠,还有些要用于修葺福利院,维持福利院的基本运行。   他给顾矜芒,院长,林鹤,还有老师都留了信件,将会在明年这个时候寄出。   写完的时候,他感觉到一身的轻松,从妈妈过世之后,从未有过这样彻底的轻松,他站在落地窗前看了很久很久,想起妈妈死之前牢牢抓住他的手,他知道妈妈的意思,可是他做不到,他很像一只鬼,苍白地游离在人世间,找不到绑住他的人,也许曾经有过,但都失去了。   整个公寓都弄得乱糟糟的,他第一次这样爱干净,把沙发上的衣服都叠好放进洗衣机去洗,拖了地,洗了碗,房间里飘窗上的干净衣服,他都仔细地叠好,放到衣帽间,和顾矜芒的衣服掺杂在一起,像他们生命的线纠缠在一起,小满把脸埋进顾矜芒的衬衫里,深深地呼吸,喉咙的痛意令他无法呼吸,幸好洗衣机洗好了衣服,发出喜悦的音乐,他把转干的衣服都拿出来,挂在衣架,又放到了晾衣架上,夏末燥热的风滚滚地吹进来,他躺在沙发上,感觉到干净整洁的一切,不会被自己的死亡干扰。他发起了高烧,头昏呼呼的,他用凉水将身体冲干净,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挖.出来,穿上了他喜欢的一身衣服,纯白的宽大衬衣和白色的短裤,干净来,也要干净的去,浴室的光线极好,朝着阳台的方向,墙面的天窗漏下许多光,他踏入盛满温水的浴缸,看满缸的水因为自己的加入而流失,忍不住责怪自己,他习惯责怪自己,哪怕在这个时候,他尽量轻手轻脚,他摘了腕表,露出手腕上狰狞的刀痕,在熬不住的时候,他经常这样,可总是会被林鹤发现,现在好了,林鹤在国外,他给林鹤去了个电话,他也有些想念这位老友。   “喂,小孩,这么晚。”那边的人声音很困顿,小满一看时间才发现萨岛正好是深夜,林鹤估计是被自己吵醒的,他感到抱歉,可他实在需要帮助,便只能硬着头皮,“鹤哥,你最近忙不?”   “忙啊,不过我下周就和老师回国了,周三吧,大概是这个时间,你到时候把时间空出来。”林鹤翻了个身,还能听见被褥翻动的声音,“你咋样啊,小孩。”   他们就是这种会深夜莫名其妙聊天的关系,小满想起他将自己抱到医院的无数次,只说,“鹤哥,想你啦,好久没聊了。”   “那聊呗,你和顾矜芒怎样了?”林鹤困得睁不开眼睛,却忍不住八卦。   “他今天订婚了。”   “这个兔崽子。”林鹤气得都精神了,“那你怎么办?给他当男小三?地下情人?”   “不会。”小满撒谎,“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已经分开了。”   “那就好,男人有得是,这种烂人不能要,以前看他那个样子还以为对你是真的,谁知道是这个坏透的种,别难过嗷,到时候鹤哥给你介绍,这种类型的多得去,不就是冷冷的傲得很吗?我告诉你多得是。”   “好,那就等你带我认识人了。”小满比划着手里的刀片,想着从哪一处下手会更好一些,“鹤哥,我想着之前画给顾小芒的画,你过几天帮我寄给他吧,地址我都发你了,我放在阁楼顶层右侧的房间,你把跟他有关的都寄出来吧。”   “行,眼不见为净,你这样做是对的。”林鹤很是赞同。   “还有我妈妈的骨灰坛,天晴的时候你多帮我拿出去晒晒。”   “昨天还晒了呢。”   “好,老师最近怎样?”   “他有点想你,又忙,赶着回去见你。”   “你让老师多注意身体。”   “你这是在干嘛,自己不会跟老师说啊?我是什么传声筒吗?”   “哈哈。”小满笑了起来,心脏都痛了,“我这不是怕打扰他休息吗?好啦,那我明天自己打,就这样啦,鹤哥,晚安,好好的。”他的声音幽幽的,低低的,似是某些虔诚的祝愿,林鹤没想太多,交代了几句挂了电话。   每天的展会忙到他脑子都痛,这样被吵醒反而睡不着了,他翻来覆去,觉得实在睡不着,又给小满去了视频邀请,心里的诡异感令他感到害怕,他方才没有仔细听,他好像听到了那边的水声,无人应答,他打了电话,无人应答,一种莫名的恐惧从海洋彼岸悄悄袭来,包裹着他,“不是吧,不会吧。”   他跟陈意要了顾矜芒的联系方式,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   “哪位?”   “我是林鹤。”   “有事?”   “小满说你和他分手了,要跟别人订婚,是真是假?”   “放屁。”顾矜芒将嘴里的香烟按在烟灰缸里,“挂了。”   “等等,你|他|妈的该死的顾矜芒,你现在立刻给我找到小满,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在家。”顾矜芒烦.躁得要命,跟蒋云解除订婚带来的麻烦挺多,关键这女人还狮子大开口,本来就挺烦的,他准备把电话挂断,谁知对面却说,“别挂,今天如果挂了,你后悔一辈子。“   “顾矜芒,小满当年并没有绿你,当时他妈妈得了血癌,他没有钱,你又是个废物,你爸爸让他骗你,他找了我和他合作,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带着妈妈过来萨岛治病的时候,已经得了非常严重的心里疾病,骨髓移植之后,他的精神状态短暂地好了一会,后边随着他妈妈的身体排异离世,他多次自|杀未遂,被我和老师拦下来,你看他一整天都带着腕表和那个项链不觉得奇怪吗?那个腕表就是为了遮挡他多次割腕的伤疤,项链的瓶子吊坠里是他妈妈的骨灰。”   “他回国之后,和我断了联系,我知道是你从中作梗,我曾经。”   “喂喂喂。”   顾矜芒从未跑得这般快,他像是一阵风,从偌大的会场刮过,身后顾潮气急败坏的吼声都被他抛在脑后,他的小满哥哥,他的小满哥哥,他的小满哥哥,不够快,不够快,不够快,等他到家的时候,他生生地从胸腔里呕出血,家里是一尘不染的,就连地板都被擦得亮晶晶的,他找了次卧,阳台,最后在主卧的浴缸里,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小猫,他养大到一半丢掉的小猫,湿漉漉地躺在浴缸里,手腕的伤口流出来的血液将整个浴缸都染上了红色,顾矜芒浑身都在颤抖,他的手指放到了小满的鼻子下,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才放任自己痛喊出来,“小满哥哥,小满哥哥,你撑住。”   救护车来得很快,他用毛巾将小满包着,上车的时候,一边掉眼泪,一边小声地跟沉睡的人道歉,“小满哥哥,我错了,对不起,我是个混蛋。”   “我真该死。”   去的是流云医院,医生将小满的伤口包扎后,他还没有醒过来,面白如纸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顾矜芒一只手掌都比那张小脸大,他紧紧地抓住小满没受伤的那只手,惊魂未定地寻求一些慰藉。   “顾总,病人正在休息。”   顾潮站在门口,“怎么样了?”   “你|他|妈。”顾矜芒松开手,扯着顾潮的衣襟将人拖出了房间,“顾潮,我告诉你,今天这事还有五年前的事,我跟你这辈子没完。”   “小满告诉你了?”顾潮关心的居然是自己有没有被背叛,气得顾矜芒阴恻恻地发笑,“你说呢,他宁愿死都不愿意告诉我,顾潮,你真是个人渣。”   他说到这里,给了自己一拳,“我也是人渣。”   “该死的人从来都不是小满和阿秀,从来都是你和我。”   他无法遮掩住自己身上的杀意,饶是顾潮,也识相地退后了一步,如同看待一个疯子,“疯子。”他摸摸鼻子,悻悻然地离去。   小满是在第二天上午醒来的,他感受到温和的阳光落在自己脸上,流云窗外的风景总是很好,他刚要把手抽出来,顾矜芒就醒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小满哥哥,你醒了,手疼吗?我让医生过来看看。”   医生过来了,他检查了下伤口,“伤口没什么问题,年轻人有什么事情,不要钻牛角尖,你需要心理治疗。”   小满点点头,指着自己的嘴巴,张嘴发出啊啊的喊声,他说不出话了。 第174章   “先去做个全身检查吧,如果都没问题,应该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接受长期的心理治疗。”   医生开出了一长串检查单,顾矜芒拿在手上,很仔细地看,生怕遗漏些什么,看完后他不经意走得离床近了些,想扶着小满去做检查,床上的人差点缩到了墙角,男人长叹口气,“别怕,我让护士过来带你去。”   来的护士是当年照顾阿秀的圆圆,她和小满已经有五年多没见了,没曾想到小满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曾经善良温顺的男孩变得这般麻木呆滞,她从同事那听说了小满割腕的事,并没有觉得奇怪,反而猜测应该是发生了些令他难以承受的事才会让他走上绝路,估计跟他妈妈有关,毕竟一个癌症病人的存活率有多低,她做了这么多年医护还是知道的。   她跟上边毛遂自荐,才争取到这次照顾的机会,她对待小满总比对待其他病人更耐心些,走到青年面前,在他眼前轻轻摆了摆手,“小满,我是圆圆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她没有提起阿秀,但是她的出现就足以让小满想起自己的母亲,他原本正呆呆地盯着墙面,听见这句话,空洞的眼珠转了过来,刹那间就落下了两行泪水,但他的神情僵硬,甚至连皱眉的弧度都没有。   “换个护士。”顾矜芒不明所以,看见小满哭,心疼得发疯,“你出去,换个人进来。”   圆圆不放心把这样的小满交给别人照顾,她对这对母子一直印象深刻,在他们去国外后,她还给小满发过好几次信息,每一次都像石头落入了大海里。   那时候她就猜到阿秀凶多吉少,没想到还真被自己猜中了,她伸出手握住小满的肩膀,对方并没有反抗,而是乖巧地随着她的轻哄而有了动作,令顾矜芒看得红了眼睛。   小满哥哥,好像只排斥他一个人。   医生说话的时候,他的漂亮眼睛很专注地看着人,这个陌生的护士能触碰他的身体,而自己不能,只要稍微靠近一些,小满哥哥的身体就会开始小幅度地颤动,那种震颤的频率是专业演员也演不出来的,是一种来自生理本能的排斥反应,顾矜芒想到这里,心脏不断地下沉,就差要摔到地上碎成一地的粉末,他想找个机会跟小满哥哥哥谈一下。   小满非常害怕他,以至于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脾气,却还是没忍住在准备抽血时发了火,他的意思是觉得小满失血过多,而且还是说不了话的问题,抽血的项目可以缓一缓,但圆圆已经拿着抽血工具过来,小满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皮肉上薄薄的青绿色血管。   圆圆为难地看着顾矜芒,毕竟谁都看得出他才是这里真正的话事人,“顾总,那等过段时间再抽吗?”   青年倔强地把手伸前了些,苍白的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那个样子,倔得像头驴,顾矜芒败下阵来,无奈地摆摆手,跟圆圆说,“抽吧,你看清楚些,不要扎错了。”   “不会。”   圆圆知道他这是关心则乱,男人得了她的保证,才拿着烟走了出去,背影看着有些落寞,冰凉的酒精棉团抹上瘦弱白净的手臂,周围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很有经验的女人安慰道,“没事的,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抽血也很快。”   可对方并没有听话地闭上眼睛,长睫毛蔫蔫地垂落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细长的针管扎入自己的血管里,面上的神情浮现出罕见的喜悦,如同绝症病人注射安乐死的药剂那般狂热。   圆圆心下一怵,迅速地将抽出的血液装进针筒里,拿棉签按住他手臂上的伤口,“小满,圆圆姐姐不知道这几年你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人生还是很美好的,顾总也很喜爱你,你要好好的,知道吗?至少阿秀不希望你伤害自己,明白吗?”   听到阿秀的时候,小满沉寂的眸子颤动了一下,随后又化作无尽的落寞,他躺回了床上,侧头去看窗外高大的树,看绿色的叶子逐渐掉落,像纷飞的绿蝴蝶,看着看着,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抽完烟回来的顾矜芒进了病房,没敢碰他,拿着小满的体检报告去医生那边,医生推了推眼镜,认真把报告从头看到尾,才抬眼跟顾矜芒说,“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一堆。”   “营养不良,消化不好,胃溃疡,肠胃炎,低热,右脚足踝处积水严重,这些问题可以通过调理好起来,至于说不了话,原因查不出来,显示不是器质性问题,相关器官的功能都很完善,和我的猜测是一样的,应当是PTSD,就是所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顾先生,您需要带患者去看看心理医生,进行相对应的心理诊断,辅导和治疗,否则,像他求生的意志不高,今天这样的情况可能会再次发生。”   “好的,我会的。”顾矜芒从医生的话语里感觉到沉重的绝望,他在走廊上思考了很久,却依旧感觉到无力,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苍白的病房里,一切都透着颓淡的死气,床上的青年紧阖着双眼,就连在睡梦中都蹙着眉头,一片橙黄的日影落到窗边,是惨淡画报里仅有的亮色,男人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伸出的手想触碰那人憔悴瘦削的脸颊,犹豫了数秒后,却堪堪收回手。   算了,不要吵醒他。   他收回手,脚步轻缓地退出去,他走后,沉寂寂寥的病房里,清秀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眼底全无睡意。   小满想起将自己沉入浴缸的时候,手腕处传来的疼痛令他的心脏都阵阵发痒,他不断地思量自己想要死去的原因,竟然找不到一个合乎世俗规则的支撑,一切在五年前已经有了端倪。   刚发现妈妈生病的时候,他时常感觉到头晕目眩,吃不下东西,手指僵化到提不起笔刷,后来跟顾潮交易,他像是走入了湿漉漉的雨季,时常在梦中坠落,不停地坠落,那是个无底的洞穴,醒来的时候,浸透了满身的热汗。   跟顾矜芒在一起的时候,他想把眼前这个人占为己有,想把如此可爱可亲的他揣进口袋里,带他环游世界,他是那样不舍,可他又是那样舍得,三言两语就将人打发走了,他感受流云病院高层的风,风擦过他的指尖,带他的灵魂遨游太空,他曾经想过,死亡也许是另外一种永生,他可以化作这世间的尘土,空气,花朵,一直陪伴自己心爱之人。   万物非我,亦是我。   与顾矜芒的重逢,总是开心居多,就是这过分的开心,令他产生了妄念,他总以为自己在做正义善良之事,其实他不过是无法接受顾矜芒属于另外一个人,他宁愿丑陋胆怯地选择死掉,也不愿意看见他属于别人。   原来自己也是极为自私,披着伪善的假面,实际做的事从来都是利己,他曾以为死亡会是一种解脱,他当时打碎了客厅的一个花瓶,把它的残骸藏在花盆里,乳白的陶瓷碎片有着最锋利的刀刃,割破血管的时候,他看着血液汩汩地流出,如同奔流的溪河,巨大的满足感令他闭上了眼睛,再后来,他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他以为他得到了永远的安宁。   可他醒来的时候,他看见了顾矜芒,这个本应该在订婚宴上的人出现在病房,胡子拉碴的,眼下大片的青黑,看着很憔悴,小满想将被握住的手抽出来,惊动了这个人,他看见他刷刷地落下泪来,像记忆里他深爱的那个少年。   可奇怪的是,他没有感觉了,那种心动痛苦的感觉都消失了,这个世界像是被套上了一层厚厚的塑料膜,伴随着嗡嗡的轰鸣声,将他与世界彻底地隔绝了。   比这个更为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发出啊啊类似鸭子一样难听的声音,令他更为绝望了。   医生让他做个全身检查,来的护士是圆圆,她问起了阿秀,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阿秀这个名字。   得了抑郁症后,他的记性越来越差,都快忘了妈妈的模样,但是圆圆姐姐的到来,令他想起了许多关于妈妈的事情,妈妈喜欢穿花色的裙子,喜欢长长的鞭子,喜欢看蜡笔小新,他都记起来了,真好,真的感谢圆圆姐姐。   抽血是他一直不喜欢的检查项目,可顾矜芒不愿意让他抽,他的行为就变得奇奇怪怪起来,像是刻意跟他作对一样,撸起袖子,把满手的血管都给贡献了出去,针头扎破血管的时候,那种死亡的快乐卷土重来,他的心理医生奉劝他不要自残,他现在没有自残,依旧觉得疼痛很快乐。   圆圆姐姐显然对他失望了,无所谓啊,他厌恶这个世界,当他怀揣着所有爱的时候,世界总是对他很是粗暴,现在他厌恶这个世界,世界与命运同样厌恶他,这样才叫做公平,像永远不倾斜的天秤。   令他苦恼的是吃饭这个环节,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吃东西的时候,讨厌的人就坐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皱着眉看他挑食,走得更近了些,轻声细语地说话。   “小满哥哥,如果不喜欢吃,我让厨子来给你做。”   小满偏偏吃得最多,吃到胃部像个不断膨胀的气球,就要爆炸掉,圆圆扶着他去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被隔绝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看着像是要哭了,却不敢说话。   你的未婚妻在哪里呢?小满想问他,你那些露骨的照片与视频在哪里呢,到了这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恨的,他没有了情绪,可他有许多恨意,被关在别墅的三天,被困在办公室的时候,他都真实地恨过了,命运也算待他不薄,也让一只穷困的兔子也尝到了复仇的滋味。   顾矜芒喜欢静静地看着他,小满知道,所以他每次都装作睡着了,就是为了避免与他交流对视。   他害怕那双狡猾而深情的眼睛,会把他骗得底裤都不剩,理性来说,他和顾矜芒都没有错,但是分离才是最好的结果。 第175章   到了第二天,小满是被病房外的打闹声吵醒的,按理来说,能来流云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谁都丢不起这脸,但他就是听见了。   自从无法说话之后,他的听觉就变得异常敏锐,外头□□结实地砸上墙面的闷哼声是那样熟悉,令他不自觉地从床上坐起,穿过无人的客厅,扒着门缝细细地观察。   病房外边,两个高大的男人打得热火朝天,颀长的身形在人群中扎眼得要命,一旁的保安个个面面相觑,看到他们这副想把对方弄死的架势,谁都不敢上前去。   反而是圆圆一个女孩子,勇敢一些,试图在旁边拦着,但是声音也已经崩溃得差不多,“顾先生,林先生,这里是医院,你们这样会打扰到其他病人休息。”   然后那两人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照打不误,小满看出来,顾矜芒是留了几分余地的,但林鹤却是想把顾矜芒弄死,连着好几拳将他嘴角都打得出血,成串的血痕从嘴唇渗出,他恶狠狠地指着顾矜芒,表情是从未向小满展露过的凶狠。   “顾矜芒,我劝你离小满远一点,本来他的病情已经稳定很多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再做傻事,跟你再遇见就是他倒了大霉,人都被你刺|激成什么样了,命都快没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在他面前待着的?人家都被你害得话都说不出了,你是不是要等到把他逼死了,你才满意?”   “这是我和小满哥哥之间的事,你管得着吗?你算什么东西啊?”顾矜芒擦去唇角的血,眼神犀利,下一秒就像头猛兽一样扑过去,被激怒后下手完全没有了顾忌,拎着林鹤的衣襟,轻易地将他提了起来,拳头高高扬起,就要落下,却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震慑住,狼狈地收回拳头。   他脸上立刻没有了方才那种嚣张狂狷的气场,反而变得可怜巴巴的,“小满哥哥,是他先动手的,我只是自卫而已。”   “而且我伤得比他重多了。”他指了指自己破损的嘴角,还有脸上的几块淤青,“我一直在挨打,我都不敢还手。”   小满像是没看见他一般地略过他,将林鹤扶起来,幸好林鹤脸上身上都没什么伤痕,他紧张地抓住小满,将他浑身上下看了又看,才如释重负,“小孩,你是不是要把我和老师吓死,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不是让你有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吗?为什么就自己一个人扛着啊?啊?”   被训斥的青年像做错事的孩子,垂着脑袋,不敢还嘴。   “怎么样了?护士说你说不出话了,是真的吗?”   小满点点头,林鹤又怒气冲冲地看向顾矜芒,拉着小满往病房里走,“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都跟我说说,老师让我带你回萨岛,国外的医疗条件更好,鹤哥照顾你,别怕。”   “小满哥哥。”男人抓住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腕,指着自己破掉的唇角,“我受伤了,你理理我,小满哥哥,我受伤了啊。”   在场的人都看傻眼了,这两天相处下来,顾总的话一直很少,看着高深莫测的样子,跟眼前这个借伤装可怜的人根本不是一个,肯定是被夺舍了。   他明明是那么高大强壮的一个人,一条胳膊都能比得过小满的大腿,可却可怜见的,弓着腰表情委屈地去拉对方的手,像条就要被抛弃掉的大狗,小满站在原地,轻轻地将手腕从那人的手里抽出,甚至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就跟着林鹤进了病房,房门从里边“咔哒”一声反锁,彻底地隔绝了两个世界,顾矜芒世界里的画面从此都变成了黑白的。   斗殴的危机解除,人群散去,只有顾矜芒还留在门口,圆圆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了几分苦涩,走到男人身边。   “顾总,我不知道你和小满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小满他,是个命苦的人,当时他妈妈得了血癌,我是她的专聘护士,跟小满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当时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他妈妈生病他也跟着遭罪,他那时候只有十九岁,每天夜里都睡在一张小小的折叠床上,紧紧地挨着他妈妈的手,很没有安全感,他还是个孩子,却逼迫自己成为一个大人,他心里有许多委屈,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总是淡淡地笑着,一副很乐观的样子,但就是这种伪装的乐观才导致了现在的恶果。”   “顾总,如果你真的爱他,试着给他一些时间,不要把人逼得太紧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却听到那人说了句“谢谢”。   “不需要道谢,我只是希望那个命苦的好孩子能过得轻松一些罢了,顾总,有时候放手,何尝不是一种成全。”   顾矜芒没有再说话,圆圆知道他无法成全,长叹了气,转身离开了。   病房里,小满把想说的话打到了手机上,递给林鹤看,林鹤心里憋着一把火,横眉怒目的,“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在做这件傻事的时候,有想过我和老师的感受吗?”   “他欺负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发消息告诉我?鹤哥就这么没用,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差点失去挚友的恐惧将林鹤的耐心摧毁,他忘却了挚爱离世后自己多次从海里被家人打捞起来的经历,他本应该是个过来人,但是他从风暴中走出来太久,早就忘了那种一心求死的混沌,他忘记了,因而他无法理解。   无法被理解的人怯懦地坐在病床边上,最小号的病号服在他身上都显得宽大,瘦窄的锁骨嶙峋,像雏鸟张开的羽翼,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着。   林鹤的话语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想起母亲的期待,老师和鹤哥的期待,他应该用力坚强地生活下去,可是他找不到生命的支点。   自从母亲病了之后,他就像是走在白雪皑皑的旷野里,许多人都让他赶紧走到对岸去,可他找不到挂在胸前的胡萝卜,金银珠宝满满地铺在地上,是金灿灿的宝石,他从上边走过,眼睛里没有丝毫留恋,天空中盘旋不休的乌鸦叫唤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他始终期待着归去,回到母亲的子宫里,成为最可爱的婴儿。   这些话他不敢跟鹤哥说,他害怕被骂,理解死亡是珍贵的宝物,他无法得到,于是他只能扯动唇角,试图讨好地笑。   “别笑了。”林鹤看见他这个举动,愧意从心底涌起,似腐蚀健康的酸泡泡,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终于恢复了兄长的和煦,“都怪鹤哥这段时间太忙了,没有时时和你联系。”   怎么会是鹤哥的错,小满摇头,他觉得是自己的错,命运对他的薄待,令他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早就不该存在于世界之上,他轻轻地摇头,可林鹤却将他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胸腹之上,拍拍他柔软的发丝,“是鹤哥忙着谈恋爱,疏忽我们小孩了。”   “小孩,小孩。”他像是哄着孩子那样说话,小满感觉自己的眼眶热热的,许多无法自控的情愫成了流动的水,林鹤想起过往来了,才跟他说,“小孩,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五年前,我也每天都很想死,是你告诉我,紫荆花是他留给我的礼物,从此我才有了别样的人生,我都忘记了,刚刚说的话很过分,小孩你都忘记吧,忘记这个过分的鹤哥。”   林鹤身上喜欢喷香水,各种各样的,今天是栀子花的香气,小满吸了吸鼻子,把属于哥哥的味道留在记忆里,他的人生亲缘关系里有个可怕的弟弟,但是亲缘之外,他有鹤哥这个哥哥,小满觉得自己没有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可鹤哥却因为一朵花的解语,陪伴了自己五年之久,人生的际遇真是妙不可言。   “小孩,别哭了,咱们回萨岛。”林鹤是带着陈是玉的任务回来的,“老师他让我务必把你安全健康地带回去,你怎么说?”   小满点头,他什么东西都不需要收拾,从衣柜里拿出送过来时候穿的那身衣物,到洗手间换上了,就乖顺地黏在林鹤身边,理解是珍贵的宝物,他现在拥有了。   “外边那个人,你怎么说?”   林鹤很想替小满把顾矜芒给修理一顿,但是他又明白感情的事情无法用这么粗暴的方式解决,如果小孩放不下这个人,自己的处理方式只会让他感到难受,更加不利于病情的恢复,“你还喜欢他吗?你们还有复合的机会吗?”   这几天全球最轰动的娱乐新闻就是顾氏集团继承人顾矜芒从订婚宴上逃婚,抱着同性恋人上了救护车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的,林鹤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小满这些事。   “顾矜芒他没有跟蒋云订婚,他们的婚约已经取消了,他从订婚宴上逃了,跑回家把你从浴缸里捞出来,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你是怎么想的?对这段感情。”   小满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威胁什么,可是好像的确是造成了这样的影响,顾小芒是个非常善良的人,换做是谁,他都会这样选择的,他这样想着,在手机上敲下文字。   「不喜欢了,放下了,我要回萨岛,以后都不回来了。」   “那行,这样才是好样的,就像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男人这种东西,到处都是,你可能并不是喜欢顾矜芒这个人,而是喜欢这种冷冰冰喜欢装逼的类型,等回了萨岛,鹤哥给你组局,你想要怎样的帅哥,我都给你安排。”林鹤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掏出手机跟陈是玉报备小满接下来的行程,跟小满说的话,却招摇地像是立刻能摇来几十个男模那样。   小满没有说什么,他情绪不高,呆呆地坐在窗前,低头去看楼下的花草,夏末的温度依旧热烈,路上的行人很少,就算有,也是行色匆匆的烦躁,豆大的汗珠从他们的额头滚落,还没落到地上,就变成了一缕热腾腾的烟,很没意思的样子,他无聊地托着腮,数着到底走过了几个人,苍白的脸颊被窗外的热浪烤得微微发烫。   “看什么呢?小孩?”林鹤和陈是玉交代完东西,走到窗边,“啪”的一声把窗户给关上,透明的窗户阻挡了层层的热浪,“这天这么热,估摸着一会儿要下点雨,我跟老师说好了,今天就回,你等会儿出去跟顾矜芒谈谈吧。”   小满摇头,他纠结地撕扯自己手指上的倒刺,在手机上写下文字。   「不谈,我们不能直接走吗」   林鹤看着他,像在看他的天真无邪,从兜里掏出香烟,“姓顾的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不能否认,他们的脑子都挺好使,你不跟他说清楚,你绝对走不出这里。”   「不会的,直接走,坐飞机。」   “那你的护照和身份证都在哪呢?”林鹤抽着烟,漫不经心地提醒他。   原本很有把握的青年脸色煞白,「在我住的公寓里,我们回去拿。」   病房的门一打开,两人就看到顾矜芒等在原地,林鹤朝着小满抬了抬下巴,指着长廊的另一边,“我现在去给你办理出院手续,今天下午的飞机,你们有什么话,现在就说清楚吧。”   小满默认自己说不了话,想跟着林鹤一起去,他右手的小尾指就被握住了,男人在很认真地跟他打着商量,“小满哥哥,我可以照顾好你,你不要走,可以吗?”   “以前的事是我错了,我已经跟蒋云解除了婚约,你的视频我都已经删掉了,之前只是吓唬你的,怕你不听我的话,那天我跟你一说完,我就把视频删掉了,我没有想过真的拿视频威胁你,我只是怕你再次离开我,小满哥哥,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不对。”   顾矜芒其实想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自己做过的恶事是小满决意离去的催化剂,如果他没有侵犯他,如果他没有录视频要挟他,如果他没有囚禁他,如果他没有欺骗他自己只是去出差,一切可能就不会发生,离开伤害自己的人,是最正确的选择,小满理应做最正确的选择,留下是出于自己的私欲,他看着眼前人伤痕累累的手腕,痛意如同棉花一样堵住了他的喉咙。   尽管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但是如果还愿意沟通,应当拿出手机,编辑文字,就像对待林鹤那般。   但是小满只是把手指抽回来,缩着肩膀,慢慢地走在长廊上,像一具漂浮的游魂,他甚至没有再说一个字,其实并非故意,只是觉得没有再继续沟通的必要了。   沉默像是忽然生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坚硬无比的高墙,将他们彻底隔绝。 第176章   小满没有想到顾矜芒竟然是这么卑鄙的一个人,他和林鹤在公寓里找了老半天,始终没有找到他的身份证和护照。   “该死,这人真是没皮没脸了,我找他去。”林鹤人精似的,一下就猜出来是顾矜芒在从中作梗,“没见过这样谈恋爱的,你都不要他了,还敢偷藏你的东西,真是坏得没边了。”   找东西找得心力交瘁的青年脸色也不好看,他坐在主卧的床沿,心里没有了主意,但还是拦着林鹤,「不用找他,这些东西都可以补办。」   林鹤一直觉得小满是个很心软的人,顾矜芒做这些事,无非是想得到个挽回的机会,寻常有点意思想和好的,肯定顺着台阶下,宁愿见一面,把话说开了,也不想去跑那么复杂的补办流程,但是既然小满这样说,看来这手是真的分定了。   他插着腰,无奈地叹出口气,“感觉没那么简单,顾氏现在在A国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你办好了证件,人家估计也有别的法子留住你。唉,小孩,感情的事,你已经放下了,你理所当然地可以选择不见面,但是对他来说,他总是想要个机会,想要最后跟你说下话。”   「那你以前也是这样吗?」小满敲下这行字的时候,心里挣扎犹豫过,可他是第一次爱人,他所有爱的经验都来自于顾矜芒,他不知道别人的爱情是怎样的,也不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爱的规则是怎样的。   他像是被蒙住了眼睛,长久地与顾矜芒一个人共舞,摘下眼纱后,看见各色相伴的人群,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林鹤定定地看着那行小字,如果是五年前的他,会感受到来自心脏的疼痛,旧爱离去的痛苦时刻折磨着他,可是如今他只是微笑着,把自己当时的感受告诉了小满,像个成熟的过来人一样。   “他生病的时候,和所有人一起瞒着我,和我提了分手,当时我气到快要爆炸了,他发的床照里,那个男孩长得艳俗低级,没有一点比得上我,我曾经是那样骄傲自得,我不容许这种野鸡战胜我,我所有的关注点都在那个第三者身上,反而忽略了他苍白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眶。”   “在后来的每个日夜里,我都在想,如果当时我能跟他见一面,也许就能捅破他那些拙劣的谎言,我们会有一段珍贵而温馨的最后时光。”   “但是我的决绝让我错过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小孩。”   他转而握住小满的手,像个兄长一般,“我知道你已经把顾矜芒放下了,笑话,差点死过一回的人什么都能看开,他做的事情的确非常过分,但那是基于我们对他刻意的引导而来的误会,他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我不是为他洗白,我只是想说,他就跟当时的我一样需要一个机会。”   “你可以选择给他一个机会,也可以选择粉碎掉这段感情,但你总要去面对,否则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追着你。”   “你该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   林鹤说完这些,目光柔和地看着小满,拍拍他的手,“你自己好好想想,鹤哥永远不会逼你。”   林鹤走了出去,小满使劲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他希望顾矜芒赶紧离开自己的世界,可他的证件不翼而飞,他最讨厌在服务厅里办理各种手续,麻烦到想死。   想到这里,他的大脑嗡嗡地叫喊着去死,像个精神病一样急躁地拉开了落地窗的遮光窗帘,看到窗户上纵横狭窄的缝隙,难免失落。   夏末的燥热依旧,他把头撞到横杆上,看见第一滴雨水落在透明的玻璃上,闷热窒息的空气沾染上水汽,令他感觉黏腻潮湿,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到了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对何种天气,都会有强烈的不满。   林鹤又进来了,面露难色,“小孩,你想好了吗?那个,顾矜芒就在门口。”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小满知道事情就是这样的,可他现在对世界感到很厌恶,有许多愤怒的情绪需要发泄,不是个很好的见面时机。   可他还是点点头。   林鹤出去把顾矜芒带进来,他在手机上快速地打字,他迫切地需要离开这个令他难受的地方。   没一会儿,林鹤就带着顾矜芒过来了,他依旧看对方不顺眼,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你们就在这边聊,小孩,有什么事你就给我发消息。”   顾矜芒嘴角的血还没擦干净,头发看着也不够精神,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没了神采,小满感觉自己对他那种痴迷的感情都变成了嫌弃,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举着手机屏幕给他看。   「我的身份证,护照,所有的证件,请你还给我。」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把门给锁上了,小满看见他这个动作,眼底浮起一层薄怒,低下头把信息的句号改成感叹号,「我的身份证,护照,所有的证件,请你还给我!」,这样的举动在顾矜芒看来可爱得要命。   “我没有藏。”他自从和小满交往后,腰背就没有伸直过,一直低着头,跟以前一样温柔地看着小满,“我只是帮你收起来了,你经常弄丢东西,你不知道吗?为什么冤枉我。”   小满觉得他无耻,抿着唇低头快速打字。   「那就还给我。」   男人弯腰凑近去看他憔悴的脸,语气轻慢,“证件我放在远山别墅最顶层的保险柜里,小满哥哥,你一会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小满听见他说的话,抬眸看他,琥珀色的眼珠跳跃着怒火,手指啪嗒啪嗒就要把手机屏幕给戳破,「那是我的证件,你无权扣押!请你让司机送过来,我下午坐飞机的时候要用。」   “远山别墅过来太远了,而且顾氏的保险柜不是谁都能碰的,小满哥哥,你要回去萨岛散心可以,但是如果你以后不回来了,绝对不行。”都这样说了,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小满忽然感觉很无力,「不用了,不用拿,我自己去补办吧。」   他给顾矜芒看完,就要往门外走。   一股蛮力将他按到了床上,顾矜芒像条发|情的狗一样舔/他的嘴/唇和脖/颈,结果就是小满用力地甩了他一巴掌,把他本就破损的嘴唇扇得更肿。   男人似是没有想过这样的走向,愣愣地看了小满一会儿,他手臂的力量不可撼动,小满起不来,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睛里起了一层水雾,顾矜芒哭了,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小满的脸上,令他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泪水。   “这样对我公平吗?小满哥哥。”   “我一直是你呼之则来挥之的一条狗吗?”   他的伤心再也无法传达到小满的心脏,小满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像从来都是对顾矜芒不公平的,他用他和顾小芒的爱情跟别人交换许多东西,他生气,他报复,是无可厚非的,就像林鹤说的那样,错的人可能从头到尾只有小满一个,他甚至搅黄了他的订婚宴,让他在公众面前成为了一个gay,出于道的层面小满该对此事负责。   但是小满不想负责,他的人生对很多东西付过责任了,结果都不太好,可能是仗着顾矜芒爱他,可能是他真的不想活了,他如今看着这张深爱过的脸,只感觉到不耐和狂躁,他在无法察觉的下一秒,变成了一头野兽,突然暴乱起来,抓住自己的脑袋用拳头疯狂地殴打,如同他对自己的不爱。   他不爱自己,命运不爱他,他也不值得被爱,他嘴里发出尖锐而可怕的嘶吼,如同失去了神志的困兽,在那一刻他理解了阿秀,人在痛苦的时候就是要发疯的。   “小满哥哥,小满哥哥,你冷静下来。”顾矜芒压下来抱他,将他的两条胳膊固定在两侧,看湿润的血珠沾湿白色的纱布,悔意像毒蛇一样缠绕上他的脖颈,他颤抖着嘴唇,“宝宝,是我错了,你不要伤害自己,你的证件我都拿过来了,真的,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他想用亲吻安抚底下人的情绪,可他不敢了,只能流着眼泪望着他干瞪眼,就快要碎掉了,他的小满哥哥就快要被他弄碎了,救命,顾矜芒没有了主意,他抱着小满起身,推开房门,把他交给了林鹤。   林鹤把嘴里的烟扔掉,气得跳脚,“你|他|妈又对他做了什么?顾矜芒,我告诉你,你还记得阿秀是怎样的吗?他们这样的精神疾病遗传的概率非常大,不要再刺|激他了,如果你不想他变成一个疯子的话,就请你离他远一点吧。”   “我可以照顾他。”顾矜芒许下承诺。   “你说的是把他逼疯之后再装作好心地照顾他?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响啊,把世界首屈一指的画家逼疯,变成你的禁/娈,供你日夜把/玩,你自然是高兴。”   “顾矜芒,在你懂得真正的爱是什么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招惹他了,他承受不住任何刺|激了,如果你不想看见他死,就不要再出现了。”   顾矜芒没有说话,他变成了一座沉默的石像。   须臾过后,他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许多东西,身份证,护照,户口本,顾氏的强势做派要求他拼到最后一秒,他如果没想把东西给小满,压根儿不用带过来,可他总想再试一试,看看小满哥哥会不会因为出国被禁止而留下,结果他错得离谱。   他拿出手机,把流云的教授叫过来,给小满包扎伤口,又打电话给两人安排了私人飞机,林鹤出于礼貌拒绝了,“我们自己坐飞机就好,你的私人飞机航线不都是你定的,万一半路反悔,耽误功夫。”   “你们的航班被我取消了,没有我的命令,没有一家航空公司敢送你们出国,放心吧,我不会再乱来的,我只是想让小满哥哥坐飞机能舒服一些,飞机上专门配备了医生和护士,也请了世界级别的大厨,这台飞机已经划到小满哥哥的名下,以后你们要去哪里,都方便些。”   小满在林鹤的怀里,眼白翻着,小口小口地呼吸,额头上都是冷汗。   顾矜芒忍不住伸出手,想给他擦汗,最后又摩挲着手指收回来,林鹤给小满轻轻地拍着背,劝道,“你还是走吧,你在这里,他会非常难受。”   顾矜芒不舍得走,他就那样站着,将小满的脸看了又看,不愿意走。   可是小满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慢慢地睁开了红透的眼睛,将身体蜷缩成一个卷曲的虾米,不断地朝着林鹤贴近,仿佛那是他最后一根浮木,而顾矜芒则是危险的来源,痛意从心脏处蔓延到四肢,男人捂着胸口发出了一声痛苦般的低吼,小满颤抖得更加厉害,林鹤轻拍他的脊背,想说些什么,却又沉默了。   临走的时候,男人深深地看了小满一眼,但因为小满的排斥,他只能看到乖巧周正的后脑勺和浓密的栗子色短发,他的心脏被酸胀的泡沫填满了,此时他该说出离别的话语,可他不愿离别,也不愿自己许诺的再次出现让小满感到惊惧焦虑,于是他沉默,他得离得远些,才能让小满哥哥感觉到安心。   “唉,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林鹤看着他离去的落寞背影,不自觉地发出叹息,“可能就是有缘无份吧,初恋总是难忘,不过相信鹤哥,等你们熬过这段时间,又是脱胎换骨。”   察觉到顾矜芒已经离去,小满感觉好些,他坐了起来,长发披散,遮住大半张小巧的脸,神情有些呆滞,指尖还在不停地震颤,他握住震颤的手指,希望自己不要跟个老人一样。   林鹤从客厅茶几下边翻出了医药箱,准备给小满包扎手腕处裂开的伤口,流云的老教授就提着药箱走了进来,嘴里碎念着,“好好的,这伤口怎么就裂开了,真不让人省心,要注意点嘛。”   医者仁心,哪个医生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病患伤害自己,浪费自己的一番心血,小满惭愧地低头不语,林鹤在一旁陪着笑脸,“就是不小心扯到了,麻烦教授您了。”   处理起来也方便,老教授觉得自己有些大材小用,出去的时候还吹胡子瞪眼的,林鹤把人送出去,就接到电话,私人飞机的乘务员询问他们出发的时间。   “你等会儿,我问问。”林鹤看过来,“小孩,那边都准备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现在。」   “行。”   林鹤跟那边说了,没过一会儿,接他们的车就等在楼下,送他们到顾氏最近的停机坪。   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空旷草坪,在正午日头的暴晒下,遍地的青草都有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小满到了这时候,望着碧蓝的天空,才感觉到手腕的疼痛。   飞机降落的时候,螺旋桨刮起巨大的风浪,热烘烘的,青年的发丝被热浪吹得乱七八糟,满眼都是绚烂的日光与扬起的微尘,机身停稳,小满才看清洁白的机身和机翼蓝色的线条,像一只小巧的蓝白相间的鸟儿。   登机之后,两人刚坐下,随机的医生就过来给小满的手腕伤势做了检查,“包扎得很好,问题不大,好好静养,很快就能好。”   「谢谢。」   小满放下手机,听见起飞时巨大的风声,他看见了黑色的人影,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那人的西装外套被狂风吹得张开,看着像只不吉祥的黑色乌鸦,他只看了一眼,就将窗帘拉下,闭上了眼睛。   “他看着很落寞的样子。”林鹤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里,小满转过身去,只给他留下个背影,“你这孩子,分手就分手了,多大点事嘛。”   爱情的确应该是一件很小的事,可顾矜芒承载了小满的整个青春,他离去了,也意味着小满的青春也落下了帷幕,心里空落落的,也就没有了负担。   从草坪上看,飞机飞得越来越高,变得越来越小,似孩童手中掷出的纸飞机,消失在蓝天之间。   顾矜芒手里的最后一根烟燃到尽头,身旁的助理拿着一叠资料,“顾总,您让我拟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但是您确定梁先生会接受您名下所有财产的赠予吗?”   “赠了再说吧,把下个月的时间都空出来,我要去趟萨岛。”男人朝着天空招了招手,便只顾大步往前,他腿长惊人,助理一边小跑着追,一边跟他对近期的行程。   “下午两点钟有一场股东大会。”   “您申请的心理治疗的课程以后在每晚的七点展开,到晚上的十点钟。”   “课程一个月能修完吗?”   “按照当前每天三个小时的学习时长,恐怕不够。”   “把这个月全部出差行程全部取消,上午的例会时间也取消。”   “好的,顾总。”   到萨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顾家的司机将小满和林鹤送到阁楼门前,小跑着绕到后边给他们打开车门。   “小满少爷,以后您要出门请打我的电话,以后我就是您的专属司机。”   他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小满,小满为难地看着林鹤,林鹤立刻会意,“他一般很少出门,如果要出门了,我们一定会叫你的。”   “好咧。”司机这才愿意离去。   陈是玉已经在一楼等了很久,小满有些不敢面对他严肃的眼睛,站在一旁,紧张地揪住自己的裤腿,他现在的情绪非常脆弱,一丁点的责难都会让他感觉很难过,谁知道他的老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从暗色的皮质沙发上起来,仔细查看他的手,“听说讲不出话了?”   小满点头。   “这心理治疗不能停,你不能觉得自己好了,你就不去了,药也不吃了,理疗也不做了,这次要不是你鹤哥敏锐,老师都不知该如何,以后鹤哥就和你住一块,你能有个人照应,心情不好的时候也能有人说说话,知道吗。”   他明明是那样严厉孤傲的一个人,却在遇见自己的学生后,变得柔软,他拥抱了小满,像拥抱自己珍贵的骄傲,宽慰道,“老师不会骂你,也不会说你,老师只想你再尽力克服一下,或许再试试呢,也许就能从死胡同走出来了。”   “抑郁症是深陷的泥沼,但是有老师和你鹤哥,你不要害怕,总会好的。”   小满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泪水如决堤,沾湿了陈是玉的臂膀。   “好了,别哭了,你该好好休息,以后要早点睡,不要深更半夜在那边画画,睡不着就闭上眼睛,这样你的大脑也能休息到,还有你那副枪与玫瑰,老师看了,画得很好,唯一能跟芒媲美的作品,小满你非常棒,曾经老师一直期待的是另一幅芒的出现,但是老师现在明白了,你在哪个风格都能开花,你是个很棒的孩子。”   小满觉得自己的作品停滞了很多年,因为主观潮流里,暗黑系似乎永远上不了台面,人类喜欢柔和的光晕,灿烂的繁花,喜欢被光明眷顾的一切。而他这几年产出的画作,用自己自己的画来形容,就像阴沟里的臭虫,下水道里存活的人鱼,瑰丽颓靡的美如同腐烂的肉,就连老师曾经也对他频频摇头。   可老师现在对他说,很好。   在他碎裂了一切且不再期待之后,褒奖却不约而至,真是令人讽刺。   「在哪儿呢?我的枪与玫瑰。」   他想毁掉那副作品,就像毁掉自己对主流曾经的盲从,可陈是玉告诉他,已经相继被许多展览馆借去观赏,所有人都非常喜欢里边那种向死而生的主题,小满扯动唇角,想说,只有死,没有生。   陈是玉离开后,林鹤看他情绪不太对,催着他吃药,第二天约了医生见面。   「能不能不去?」   小满的神情有些央求,他不喜欢经颅磁的治疗方式,每次敲打完,他的脑袋晕晕乎乎的,疼痛到想要呕吐。   “不能,早点睡。”林鹤催他去洗澡,等小满洗完澡出来,发现鹤哥居然在他房间打了地铺,「为什么?」   “怕你又想不开,之前不也是这样?”林鹤早就习惯了在小满发病的时候对他寸步不离,“躺下,睡觉,明天早点起,跟我去看医生。”   「你没办法看顾我一辈子,鹤哥。」小满严肃地看着他,身后的窗户透进来冷冷的月光,令他的脸色也看着有些冷,「而且你还有自己的爱人,你和我住在一起,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我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弟弟。”林鹤看不惯他这个生疏的样子,只觉得这个小孩迎来了迟到的叛逆期,“别整天说这些混账话,管你这几年都管过来了,也不差这会儿,等你以后找到个好的伴侣,鹤哥也就功成身退了。”   「那你上来床上睡,我睡地上。」   “行了,赶紧睡。”林鹤不理他那么多,“啪”的一声把灯给关了,万物都陷入静寂,只有冷冷的月光陪伴着他。   小满看着手腕上的伤疤,掏出了手机,敲下一行字,发送。   「谢谢你,鹤哥。」   「睡你的大头觉去。」   林鹤直接把他手机给夺了。   小满就睡了几个小时,觉得自己离猝死又近了一步,林鹤很会利用顾矜芒留下来的资源,叫来了司机,送他们到心理医生的诊所去。   医生是个很帅气的外国男人,他的太太是A国人,因而和小满的沟通没有出现障碍,这次咨询长达两个小时,林鹤中途跑去处理了点私事,回来的时候,正好诊断结束。   “小满的情况不是很乐观,之前是重度的抑郁,现在已经转向了躁郁症,也就是所谓的双向情感障碍,这个情况会比单层面的抑郁更为复杂,而且鹤你也说,他有轻生的倾向,我现在的建议是综合治疗,服药,心理疏导,还有改良版电抽搐治疗。”   “最后一个,会很难受吗?”   林鹤比当事人反应还大,问东问西的,小满坐在凳子上,没什么反应,静静地玩自己的手指。   “急性期的治疗方案,观察几天吧,如果情况平复下来,还是保守治疗。”   “那行。”   “那他说不了话,有办法吗?”   “既然不是器质性病变,只能等他自己慢慢好起来,治疗是个漫长的过程,我们要有些耐心,但是如果下次他再有轻生的念头,就必须住院治疗,这是对患者基本人身安全的保证,住在家里,总有疏忽的时候。”   “好的,这边了解了。”   心理治疗对于患者来说是件很难受的事情,但是林鹤几乎放下了所有工作,每天都陪着他去,小满也就不好说什么痛苦,每天在门口等待的一两个小时,也是属于鹤哥的宝贵时间,可能是因为那个人没有再出现,他的病情稳定了许多,所谓的电击治疗非常恐怖,小满幸运地没有经历过。   萨岛的四季非常分明,刚回来的时候,街上的树叶还是绿色的,只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都变成了黄色的落叶,整片街道的树木都变得光秃秃的,小满感觉自己好了很多,可能是药物的作用下,他的睡眠好了许多,他很难感受到喜悦,可是他也不会感觉到悲伤,他一度认为,心理治疗就是把七情六欲从他的身体里割裂了,只留下一颗空洞的心脏。   秋季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消失了三个月。   萨岛的第一场雪来得很突然,小满和林鹤从诊所里出来,他穿着暖和的毛衣和厚厚的棉裤,头上戴着毛茸茸的毛线帽,手套将他四根手指包在一起,他看见黑色的天空落下些细小的棉絮,伸长了手臂,才发现那是雪花,脆弱的雪晶在他暖和的手套上软化,空气比以往冷了好几度。   上了车才感觉暖和一些,司机在阁楼前停车,小满下了车,看到光裸的梧桐树下站着个人。   这人生得很高,头顶都能够到树枝,身材跟模特似的,穿一声黑色的西装,外边套一件深黑的大衣,碎发散在额前,那个人的眼睛长得很好看,像盛放的桃花。   自从接受治疗之后,小满的记忆衰退了许多,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可是眉头拧起,他有些记不起那些深刻的回忆,为什么知道是深刻的,因为他感觉到深刻的哀伤,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林鹤扶住他,对男人很不客气,“顾矜芒,你又来干什么?”   男人没有说话,直直地走到小满跟前来,小满躲到了林鹤身后,看他手里的袋子,里边能看到蝴蝶结的边角,好像是甜丝丝的巧克力,他说话很温柔,像一颗坚硬顽固的石头,“小满哥哥,我来了,这是我给你做的巧克力。”   “还记得吗?你之前也给我做过。”   小满的医生早早就叛变了,每天将小满的最新情况实时播报给顾矜芒,他修完了全部的心理课程,从医生的口中得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青年对往事的印象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他总该抓住这次机会。   他不敢伸手去碰他,哪怕他很想,只是将礼物往前递了递。   “他是谁?”小满询问地看向身旁的林鹤,嘴角甜蜜地笑着,“为什么长得怎么好看?”   林鹤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小满的记忆已经退化了好多,一天经常要好几次你是谁,他烦都烦不过来,这个死人顾矜芒居然跑来了,很难不让他怀疑是想着乘虚而入,他扯着单纯的青年后退了些,只说,“他是顾矜芒。”   “顾矜芒。”小满仿佛咀嚼这几个字,脑中一片空白,他笑着接过那人的礼物,“你一定是我以前的好朋友,所以才会送我礼物,谢谢。”   “不客气,你说的是对的,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顾矜芒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地不自信,这是他对彼此关系的第一次试探,林鹤白眼都翻上了天,幸好小满没有被美色冲昏头脑,只是摇了摇头。   “不要了,我感觉你是我以前非常好的朋友,但是我们应该已经分开了,因为我看见你,我就觉得我这里,很痛。”他指的是自己心脏的位置。   谁都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林鹤和顾矜芒都因为诧异而噤了声。   “谢谢你的礼物。”小满点点头,他拉着林鹤的胳膊往阁楼的方向走,他洁白的小脸上落了些雪,看着像个快融化的小雪人,顾矜芒感觉自己的心脏也痛了起来,因为小满哥哥的疼痛而疼痛。   小满自从病了之后,变得非常有自己的看法,林鹤咋咋唬唬地说要扔掉那些巧克力,他护着那袋东西,“不能糟蹋别人的心意。”   “那你就吃吧,多吃点,小心他在里边给你放什么迷魂药,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五迷三道的。”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林鹤嘴里嚼着花生米,软骨头一样倚着厨房的岛台。   “因为我是男的,他也是男的。”   小满掰了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适当的甜度,微微的苦涩,他非常喜欢,把袋子拎起来准备拿到房间里去吃。   “天真。”林鹤懒得理他,反正他记性变得那么差,估计明天起来就把这个人给忘了,可是他没想到第二天起来,小满不仅仅没忘,还跟他说,“顾矜芒做的巧克力好好吃,不知道外边能不能买到。”   “你竟然还记得他?”林鹤正在刷牙,一副了不得的样子,“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鹤哥。”小满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他那个巧克力不一定是他自己做的,说是那样说罢了,他家里很有钱,肯定是厨子做的。”对顾矜芒没什么好感的林鹤,忍不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   “竟然这样吗?骗人是不好的。”   青年对林鹤的话深信不疑,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林鹤很信任,哪怕时常记不起人,但是林鹤说什么他会相信,但是对顾矜芒他没有这种感觉,总有点防备。   “走吧,穿多一些,下了初雪,外边要更冷一些。”林鹤催着他出门,他们几乎每天都去诊所,一天都不想放过。   两人出门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遍地的白色,就连树上都挂满了白雪,小满的脸被冻得有些红,他们住的阁楼旁边也是一栋阁楼,三层的建筑,外边装饰得很精美,似个缩小版的城堡,瓦片上覆着厚厚的雪,看着如梦似真。   就在这时,从屋内走出个人,他没有再穿西装,而是穿咖色的大衣,里边穿白色的毛衣,黑色的头发上落了一些雪,看着脾气很好的样子,“林先生,小满哥哥,你们也要去诊所吗?”   林鹤想让这个黄鼠狼闭嘴,小满却点点头,“是的。”   “那能载我一程吗?看在我们曾经是那样好的朋友,我刚搬到这边来,也没有车,如果麻烦的话,也没关系,就是天气有些冷,我可能要走上半个小时。”   林鹤挖挖耳朵,受够他的茶言茶语,“你也可以打车。”   “我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吗?”小满很好奇,还留了个心眼,“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手机里有很多我们一起的相片,小时候的,我想在车上给你看看。”顾矜芒冲他眨眨眼睛,美丽的皮相极具迷惑性,“好吗?”   “好吧,反正我们的车子很大。”小满表示同意。   司机看见顾矜芒,就要喊出顾总,顾矜芒比了个闭嘴的动作,让他瞬间没了声响。   三个人坐在后排,只有小满显得热络,他看着男人手机里的相片,一会儿惊讶,“这是我吗?感觉很瘦小很害怕的样子。”,一会儿惊喜,“这个地方好漂亮,我们真的去过吗?”   “是的,这些都是你。”顾矜芒诱惑着他,“我手机里还有好多,如果你想看,晚上可以过来我的房子,当然也可以叫上你的鹤哥,我们一起看。”   “他没有空。”   林鹤揽住小满的肩膀,带他离顾矜芒远了些。   这次治疗的时候,林鹤问了医生恢复记忆的事情。   “只能说这是药物的副作用,它治愈了病人的心情,同时剥夺了他痛苦的记忆,因为失去了这部分记忆,因而人才变得快乐起来。”   医生的解释的确很有道理,林鹤自己推断出了未言明的层面,“所以如果有一天他停药了,可能就会记起这部分记忆。”   “是的,可能性很大。”   到了晚上林鹤带着小满按照约定上门拜访,小满拿着顾矜芒的手机来回翻看相片,林鹤借着抽烟的由头把男人叫了出去。   “医生是你这边的人。”肯定句。   “是的。”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如果小满停药了,他极大可能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你现在做的事情,都会变成徒劳。”   “说过。”顾矜芒叹出长长的白雾,“我离开小满会死。”   “呵呵。”林鹤笑得讥讽,“那你还消失了几个月。”   “处理了一些公司的事情,主要是自修了心理这方面的课程,林鹤,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的确做了很多错事,但是没有人会比我更爱小满,我从七岁就开始照顾他,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需求,我能照顾好他,你也看到了,他对我并没有排斥。”   “那是因为他没有了以前的记忆。”   “我不会离开。”顾矜芒的眼中有泪,化作融化的冰,“你那个小男朋友因为小满天天跟你闹,你也不痛快,我可以照顾好他,没人比我更适合他,也没人比我更懂如何照顾一个病人,他在我身边会很安全。”   “你就是最大的危险,顾矜芒,不要试图用我男朋友来说服我,我把小满当成我弟弟,你已经弄死了他一次,怎么好意思再来第二次的?”   “嗯?你要不要脸?”   “没有小满就什么都没有,我已经把我名下所有资产全部转到小满的名下,你可以去查,我已经一无所有,我今天走到这里,就没有回头的打算,我离不开他,离开他,我也活不了了,如果小满想起来了,他恨我,我就直接去死,满意了吧?”   “疯子,两个神经病。”   林鹤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彻底疯球了,他无助到很想报警。 第177章   小满知道鹤哥和他的小男朋友吵架了,自己好像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夜晚的时候,鹤哥关了灯,催着他赶紧睡觉,但是他自己还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打到最后,豁地一下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只把他当成我的弟弟。”   他静悄悄地扶着二楼的扶手,往下望去,看见林鹤横躺在沙发上,嘴边点燃一支香烟,脸上的表情气急败坏又无奈,压低嗓音,“你到底要因为这件事跟我闹到什么时候?”   剩下的话,小满没有继续听,他回了房间,房间里黑黢黢的,就连月光都没有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尽管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想好起来,让鹤哥能好好谈一场恋爱。   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地上已经没有人,地铺的棉被都整齐地叠好了,放进了衣柜,小满洗漱完,穿着毛茸茸的睡衣下楼,林鹤正在做早饭,夜里又下了一场雪,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外边都是雪。   “我想出去玩一下雪。”小满看了看被白雪压弯的树梢,朝着玻璃窗哈了一口热气,可怜巴巴地看着林鹤,“鹤哥,可以吗?”   “穿暖和一些。”林鹤正在煎鸡蛋,围着黑色的围裙,他今天穿一身黑色,看着心情一般,没有跟平常那样开玩笑,小满觉得应该是昨天的事情让他不开心,可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听话地上楼去加了件长到脚踝的纯白羽绒服,毛绒帽,护耳,雪地靴,全副武装地出现,跟他说了句,“那我出去了嗷。”   小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玩雪,可能因为他还是很幼稚,不独立,他捧了满手的雪,把它们团成一个个圆圆的球,他站在厨房的窗户外,仔细地做了很多个漂亮的小雪人,放在厨房外边的窗台上,林鹤看见了那一排小雪人,终于笑了下,敲了敲玻璃窗户,掸落了一些积雪,喊他回来吃早饭。   “再等等吧。”小满还想玩一会儿,今天的疗程安排在下午,时间是充足的,林鹤看他不进来,也不管他,他被男朋友吵架吵到脑袋嗡嗡的,没什么多余的气力。   隔壁的房顶上都落满了雪,小满觉得它很像童话里小城堡的样子,他看了好一会儿,就看到那个好看的男人从屋内走出来,手里提着桶,往地上撒盐,他看见小满,停下所有的动作,走过来,“小满哥哥,你吃早饭了吗?”   小满摇摇头,“我还没吃,鹤哥已经做好了。”   “天气太冷了。”男人很温柔地看着他,摘去他睫毛上的雪花,“你要进来喝杯热茶吗?我做了上次的那种巧克力,还烤了点小面包和黄油曲奇,你要来试试吗?”   他引着青年往门那边走,门缝里透出那股香软蓬松的面包味道让小满点了点头,“我得回去跟鹤哥说一下。”   顾矜芒听见他这话,拧起眉心,“你是个大人了,不能总是黏着鹤哥,他也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整天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你自己也觉得不好吧。”   青年想起鹤哥和他伴侣昨晚的争执,点点头,“那好吧。”   “我就进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   一进门,小满就觉得很喜欢这个房子,壁炉烤着火,前边摆着檀木色的皮质摇椅,上边放着毛毯,屋内的光线非常柔和,让人感觉很温馨,“你就坐在这儿,暖和一些。”男人领着他坐到火堆旁,暖暖的烫意立刻涌了上来,他本来是想着尝一口就走人,进门的时候没想着把衣服脱下来,现在反倒是热气都有些上脸了。   男人在厨房里,拿出陶瓷的托盘,放上烤得微焦的牛角包和曲奇,炉灶上的作古热水壶发出呜呜的鸣叫,他拿出墨绿的茶具,冲泡一份红茶,“怎么不把外套脱了?不热吗?”他把点心放到小满面前的小桌子,在他对面坐下,关切地问他,“不热吗?”   “刚才只想着进来吃一口,没想到你做了这么多,你很喜欢吃甜食吗?”小满把满身的装备脱得只剩下毛衣,棉裤和靴子,拿起茶杯吹了吹,着急地喝了一口,舌头立刻被烫起了个泡泡,他伸着粉色的舌头,像条可爱的哈巴狗,男人的眼神在那瞬间有了变化,变得深邃沉寂,小满感觉到害怕,“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喜欢烹饪,一不小心就做了很多很多,牛角包巧克力和曲奇我都打包了些,你可以拿回去家里吃。”顾矜芒习惯性地说着谎,“今天怎么没有去医生那边?”   青年将耳鬓的头发拢在耳后,侧脸看着秀气得像个女孩,脸蛋被烘得红通通的,“我今天的疗程是下午,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下午。”   “还是鹤哥带你去吗?”   “应该不,我一会儿看看吧。”   小满咬了一口曲奇,明明很好吃,黄油的味道浓烈,甜度也刚好,但是他情绪不高,“感觉我成了鹤哥的负担,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之后我想自己去看病。”   “他的伴侣是不是不开心了?”   男人刻意将话题往这边引,小满惊诧得瞪大眼睛,惊叹于他的敏锐,“你怎么会知道?”   “也正常。”   顾矜芒搓揉着手指,从口袋里拿出口香糖,扔进嘴里,俊美的面容显得有些逆反的不羁,“鹤哥年纪也不小了,有伴侣也正常,但是他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他的伴侣自然会有很多不满的想法。”   “哪怕他是你亲生的哥哥,他对你的关注度太超过,伴侣也会感觉无法忍受,最后产生离开的想法。”   小满不懂他说的这些,可是他觉得很有道理,鹤哥的情路非常坎坷,前任因病离世后,空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个喜欢的,可不能因为自己而搅黄了。   “那我该怎么做呢?”他是那样诚心地发问,“之前我因为生病做了傻事,鹤哥担心没看住我,我就跑去做傻事,所以才会管得这么严,导致自己都没时间谈恋爱了。”   “很简单啊。”男人的眼睛很漂亮,专注地看着他,说话的样子也很可靠,他伸手过来,小满出于本能防备地将背脊贴到椅背上,谁知顾矜芒只是拂去他发顶的一点落雪,笑吟吟的,“你重新找个人看着你就好了。”   “我没什么朋友,只有鹤哥,还有老师,剩下的就没有了。”小满为自己社交圈的狭窄感到懊恼。   可是下一瞬,原本站在桌前的男人蹲下身来,仰望着,抓住了他无措的手指,温和地推荐自己,“我也可以算是小满的朋友吗?我的时间就很多。”   小满神情复杂地低头看他,他心底的情绪就连自己都搞不懂,可是他首先抽回了自己的手,两只手都收到了椅背上,思索片刻后,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你能不要碰我吗?”   “为什么?”这句话放在谁身上,都是一种沉重的打击,顾矜芒收回手,他受伤地看向小满,“为什么呢?我记得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也许我们是不可触碰的朋友。”   青年说得煞有介事,他自从记忆模糊之后,总表现得有些幼态,小脸瘦得尖尖的,眼睛明亮而克制,他抚着自己的心脏,颤动着羽翼般的眼睫。   “每次遇见你,我都会感觉到无法自控的高兴,但是当你碰我,我的心脏,会感觉到害怕,疼痛,恐惧,所以请你不要再碰我了,如果你还想要跟我继续做朋友。”   “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吗?”他歪着头看过来,姣好的面容写满了天真与懵懂。   人类的大脑可以模糊很多东西,但那些曾有过的创伤,哪怕痊愈了,也会带来本能的惊惧,顾矜芒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不断地下沉,直到重重地摔到地上,变成了一摊血泥,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收回了颤抖的手指背在身后,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下午可以送我去医院。”小满觉得自己很坏,出于对朋友的愧意,他提出邀请,“让鹤哥好好地跟他男朋友沟通,下午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或者我自己去也是可以,我的司机可以载我去。”他琢磨不透男人的反应,只能在两人的冲突中找了个平衡点。   表现得很伤心的男人,听见了这番话,如同获得了新生,他笑容的弧度在不断扩大,就连面部的肌肉都有些微微痉挛,“那真是太好了,希望有一天小满哥哥能接纳我,让我成为能触碰你的朋友。”   青年觉得他误解了很多东西,张了张嘴想解释,可是男人恢复了雀跃的情绪,令他有些不忍心打破,“宝,不,小满哥哥,你要跟我上去看看吗?”   “参观一下我的房子。”   “好。”小满把拒绝的话都咽回嘴里,转而询问,“为什么你能住在萨岛里,我记得只有员工和学生才能住在这里边。”   “这里是厨房,我会做很多菜,特别擅长中餐,我每天都会做饭,你可以随时过来吃,也可以发消息给我,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都会做。”   男人自顾自地开始介绍厨房。   厨房是开放式的,方方正正的格局,两面上下都做了米黄色的橱柜,锅具餐具的颜色都很鲜亮,看得出男人是个很懂得生活的人,介绍的时候,他那样高,肩背宽广,像只开屏的孔雀,仔细地告诉他自己会做些什么,最后他才扶着米色的流水台,细细地告诉他,“我是新来的音乐老师,这是学校给我安排的住处。”   这样就不奇怪了,尽管小满觉得他的气质不像个老师。   楼梯的是用厚重的沉木做的,暗紫的扶手,螺旋着往上,小满看到走廊两边有好多个房间,顾矜芒推开第一个,这个房间的采光很好,半面透明的玻璃船,能看见满窗的白雪,里边的柜子放着许多稀有的画具,画架放在雪景之前,简直就是为小画家而创造的美丽房间。   “你现在要画吗?”顾矜芒背倚靠着门,看小满喜欢得挪不动道,“我去把点心给你拿上来。”   “不用了。”小满扒着窗户看外边,神情难掩失落,他看着自己的手,“自从开始吃药,灵感退却了很多,我已经三个月没有作画了。”小满的人生匮乏得要命,画画仿佛是他贫瘠土地里唯一开出的灿烂的花,但是因为自己,就连这朵花都枯萎了,顾矜芒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些宽慰的话,反而是小满看见他的神情,摆摆手,安慰他,“可能这只是一时的,等我好了,就能画很多。”   “我们去看看别的房间吧。”   顾矜芒就连自己的卧室都对小满开放,小满摇摇头,“这是你的卧室,属于你的隐私,我不能偷看。”   “那好吧,以后有机会再看吧。”他这话说得暧昧,就连迟钝的小满也感觉到了,他严肃地纠正,“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请你不要感到害怕。”男人比他高出许多,他想伸手安抚他的耳朵,最后只落到他的鬓发,“小满哥哥,我不是你的敌人。”   小满没说话,他告诉顾矜芒自己要回去告诉林鹤下午不用他陪着去,男人把他送到一楼,帮他层层叠叠地套上很多衣物,包得像颗圆球,“你跟他说完了,就过来,我可以照顾好你,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他似是很期待自己的到来,小满点点头,“我一会儿就过来。”   林鹤不同意,他凶得很,“我说出去玩怎么玩得不见人影,原来是被他叫走了,你以后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他是个骗子。”   “我刚去他那边看了,没有看到厨子,他的曲奇巧克力都是自己做的。”小满忍不住为他辩解。   “唉。”林鹤感觉有些无奈,拿出做哥哥的威严,“反正我说不行,你给我歇了这个心思。”他一边说话,一边在给人打电话,那人非常高冷,他打过去一个,对方就挂断一个,可他没有把林鹤拉黑,好像是享受这种被在乎的感觉,小满猜测他是鹤哥的男朋友,更加不愿意松口,“鹤哥,我昨天听到你和男朋友吵架了,你有伴侣,还和我住在一块,他会不高兴是很正常的,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   “你能照顾好自己个屁。”林鹤懒得理他,嘴里骂着电话那头的人兔崽子,跟小满说,“反正没得商量。”   “我已经做了决定。”   小满一旦决定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很放肆地推着林鹤上楼,“你上去换身衣服出门,去找你男男朋友解释清楚,他不接你电话,就是等着你过去找他。”   林鹤拗不过他,他望着低矮的穹顶叹出一口气,“如果我告诉你,顾矜芒就是你想不开的理由呢?”   “什么?”这个可能性在小满的脑子翻滚了许久,被喜悦与蜜糖埋了个彻底,又被林鹤翻了出来,“什么意思。”   林鹤看着他活跃的眼神变得暗淡,有些于心不忍,但是总好过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被顾矜芒再戏耍一次,他痛下了决心,“顾矜芒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坏人,就是他害得你变成了这样。”   小满刚失去记忆的时候,总有许多问题,林鹤把故事大概跟他说过,但他没有提及具体的姓名,以至于小满都不知道坏人的名字叫什么。   “难怪看见他,我总感觉喜悦又悲伤。”他这样说着,许多画面从他脑中闪回,他的眼前被蒙上了一层轻纱,模糊看到的仿佛是别人的故事,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遵守承诺再出门去,而是慢慢悠悠地一步一步走上二楼,在自己的床铺上躺下来,当感受到剧烈的不适,他习惯沉睡。   到了面诊的时间,林鹤上了楼,看见他睡得很安静,身体蜷缩着,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他给医生去了电话,说了当下的情况,医生将下午的会诊取消,让他多留意着些。   顾矜芒在下午三点准时来敲门,来开门的人是林鹤。   “你告诉他了?”   “是的。”   “林鹤,你成功激怒我了。”男人留下意义不明的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但他森冷可怖的眼神,让林鹤有些后怕。   他睡到了后半夜,接到了男朋友的电话,对方在出紧急任务的时候被流弹击伤,他只说并不严重,就是需要静养,左手手臂需要时间恢复,可能没有那么及时能回复爱人的信息,一整夜的惊惧在此时变成了现实,林鹤反复追问流弹的来历,可男友也很茫然,表示侦查局正在调查。   “你要过来吗?”男友小心翼翼地询问,“你的小满离得开你吗?”他这样说着,给林鹤发来了照片,血淋淋的手臂里取出了坚硬的弹壳,无非是为了勾起他的恻隐,林鹤感觉到头皮发麻,如果自己还不离开,他不知道顾矜芒这个疯子还会对无辜的人做什么,他将心一横,“等我吧,我现在就出发过去。”   他已经对小满做了警告,他不会再那么容易相信这个可怕的男人,但他出发前还是敲响了隔壁那栋阁楼的房门,顾矜芒应该以为他会带着小满一起过去,穿得跟个花孔雀似的,只看到林鹤一个,眼神变得冰冷,“什么事?”   “我知道是你在捣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矜芒就要把门关上,林鹤抵住门,“顾矜芒,你做的事你自己清楚,我今晚就要出发去崇泽,短期内回不来,小满的疗程你都一清二楚,我回来之前,希望你能做个人,别碰他,如果你不想把他弄死的话。”   权力的确可以让人变得扭曲,林鹤对他的手段感到恶心,但是他现在的确没人可以托付,老师虽然也关心小满,但是永远做不到跟顾矜芒这么仔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小满哥哥是我的,我自然会照顾好他。”   顾矜芒就这样将门敞着,回屋换了一身衣物,顶着漫天的风雪,走到了路上。   “疯子。”林鹤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汗毛竖起,后怕得紧。   顾矜芒把咆哮的风雪都阻挡在门外,脚步轻而缓地拾阶而上,他轻轻地打开房门,看见月光中的人紧闭着双眼,睡得恬静稚气,有人说,爱一个人就会把他当作孩子一样宠爱,他看着小满微微翘起的唇珠,面上忍不住流露出温柔的神色,他总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可林鹤的话响彻在耳边,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克制地将他睡乱的发丝拨开了些。   小满起来的时候,感觉房间里的味道不太一样,鹤哥更喜欢花香,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花蝴蝶,而现在的味道,更像高山上的冷松,雪香和松香交融,似乎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他摇摇头,只觉得不可能,但等他走到一楼去,就看到满堂的光彩,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雪终于是停止了,积雪融化后,世界露出了它原来的风貌,厨房的窗外能看到青灰色的山脉和湛蓝的天空,在厨房里忙碌的男人抬起头,“起来了?我做了早饭。”   “煮了点皮蛋瘦肉粥,煎了个午餐肉,还有这种什么下饭菜,从A国带过来的。”   他举起个罐头,里边满满都是红油的金针菇,看着非常好下粥,萨岛这边完全买不到,小满不为所动,把他当成敌人,板着小脸审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鹤哥呢?”   男人对他在鹤哥前边加个我的前缀,有些不满,但他害怕把人吓着,强行压下情绪,专注煎着锅里的午餐肉,他不太懂为什么小满总是喜欢吃这些垃圾食品,他一片一片都煎出了煎黄的外壳,才放到白色的瓷盘上。   “他男朋友出任务的时候受伤了,他连夜赶去崇泽看他,怕你没人照顾,昨晚叫我过来的。”   “我要问问鹤哥。”小满无视厨房飘出来的香味,走到二楼,拨通了林鹤的电话,“鹤哥,顾矜芒怎么来了。”   林鹤的声音听着很疲累,给的说辞和男人的差不多,“小孩,我这边走不开,可能要晚些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晚点给你发个朋友的联系方式,你加他,之后你要办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陪你去。”   “我已经感觉好多了,鹤哥,也不好老是麻烦别人。”   “那你觉得麻烦顾矜芒就好吗?”林鹤想起这条毒蛇,语气就有些重,“他对你仍旧是贼心不死,你得跟他保持距离,我给你介绍的这个朋友,你可以接触一下,没准你们会聊得来呢。”   “我会找个机会和他说清楚的。”小满挂了电话。   顾矜芒的心情应当很好,等青年洗漱完毕下去的时候,他一边哼着歌一边往桌子上摆盘,小满一坐下,就跟他说,“鹤哥找了朋友来照顾我,你不用再来了,谢谢你。”   “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他这样说,小满心里觉得愧疚起来,他总忍不住想要靠近这个人,可是靠近的时候,心脏又如同被烈火灼伤,现下看见他伤心,他既觉得解恨,又觉得难受,他咬着筷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他那个朋友还没联系我,今天就这样吧。”   小满发现自己的司机对顾矜芒更为恭敬,几乎要点头哈腰五体投地,两人一同坐在车内,男人好像很忙的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眼镜,看着很斯文,在看平板上的资料。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内外的温差导致车窗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在去医院的路途上实在无聊,小满随手一勾,一个男人的轮廓就出来了,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还有冷淡的侧脸,他忍不住拍了拍身旁的男人,他看过来,狭长的眼眸露出些喜悦的笑意,“你总是画得很好。”   小满好几个月没画了,可他觉得这几笔生动自然,就拍了照,发了朋友圈,配文是:好久没画嘻嘻:-p   林鹤在千里之外的崇泽给他点了个赞,同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就算再不愿意承认,在顾矜芒这个疯子出现后的这几天,小满的确有了一些活人气,唉,真是造孽,命运啊,请对我们小满好一些吧。   过去诊所的车程大概要半个小时,因为半路下起了雪,路途变久了些,可能是因为吃药的缘故,青年时常感觉到困,他的脑袋睡得东倒西歪的,最后落到了顾矜芒的肩头。   等他睡醒的时候,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诊所开了高强度的暖气,冷热交替,令他忍不住打出个喷嚏,“那我就先进去了。”   “我在这里等你。”顾矜芒坐在门口的长凳上,过人的皮相引来许多注目,治疗时间是三个小时,包括了医生的疏导和物理治疗,小满觉得太久,“如果你很忙,可以先走。”   “我不忙。”男人正在开一个会,微笑着跟他说。   精神病人总是有很多不安全感,和林鹤来的时候,他知道林鹤中途会去做自己的事,所以他不害怕对方等,可是和顾矜芒,他害怕出来就看不见对方,他觉得自己很矛盾,他拒绝跟对方成为亲密的人,但是他希望得到对方的陪伴,这是非常不好的行为。   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六点了,萨岛的落日很美丽,夕阳落在顾矜芒坐过的那个长凳上,上边空无一人,小满在长廊上来回走了三次,小巧的脸上流露出失落的神情,他不安地抓挠着手臂往外走,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被人从身后蒙住了眼睛,那人的手掌很冰,身上有冰雪的味道,青年来不及挣扎,那只手就松开了,一朵冰雪做成的玫瑰在他眼前,花瓣层层叠叠的,像少女的裙摆,“好,好漂亮。”   他珍重而忐忑地接过那只玫瑰花,他看见顾矜芒的手指已经冻成了紫红色,可他却依旧对自己笑着,所有的云霞都比不过他灿烂的眼睛,“我上次看见你在堆雪人,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个。”   “谢,谢谢你。”小满护住那朵玫瑰花,跟他一同走入风雪里,“等等。”   “怎么了?”顾矜芒停下来看他,他站在雪地里,挺拔得像一棵青松。   小满知道自己不应该,可他还是把自己的手套解下来,强硬地套到了男人的手上,他的手太小了,顾矜芒只能戴个半截,显得有些滑稽。   “谢谢,谢谢。”他害羞地垂下眼睫,“你送的花我非常喜欢。”   他是那样纯情可爱,让顾矜芒觉得自己可以死在这个时刻,他想亲吻那颗小小的唇珠,他想把他整个人吞进肚子里,这样就不用害怕失去,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说,“小满哥哥喜欢就好。”   可能因为觉得顾矜芒不是那样坏的一个人,小满有些对他放下了戒心,他背着人偷偷地减轻了药量,他不想听任何人对于过往的定义,不论是顾矜芒的,还是林鹤的,他希望自己能记起来,他需要自我的认知,他的喜恶不该由别人来决定,停了药的第一天晚上,他就发起了可怕的噩梦。   梦里有人将他关进了美丽的城堡里,每天逼迫他吞咽大量的牛奶与法棍,他不爱吃这些食物,可男人朦胧的脸,他看不清,他只看到他身后邪恶的翅膀,他在笼子里,他哭喊,挣扎,却发现囚笼之外都是观众,男人记录他的眼泪与丑态,画面一转,就是漫天的彩带与礼花,他挚爱的心脏与他人走上了红毯,他在半夜中醒来,浑身仿佛从水里打捞出来,男人坐在他床边,关心地看着他,“怎么做噩梦了?”   他捧着他的脸,试图安抚他,可他的面容与梦中人几乎重叠,小满陷入魔怔,他扬起手,用力地抽了他一个耳光,将他的唇角都打出血,“你不要碰我。”   “滚开,你这个恶魔。”   他剧烈地喘息着,就连眼睛也被恨意染成了赤红一片。 第178章   等小满缓过来,他的第一反应是道歉,他满身都是冷汗,呼吸间都像只奄奄一息的小动物,他诚恳地伸出手,嗫嚅着干涩的嘴唇,“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我真的非常抱歉。”   “没事的。”男人没有怪他,声音依旧很温和,他脸上落了些窗外进来的月光,脸上的巴掌印还未褪去,看着既可怜又无辜,“那我能知道噩梦的内容吗?如果你感觉害怕,我们就不要再提起了。”   这样看来,他似乎是个好人。   在小满梦中的男人只有模糊的剪影,可小满记得他身上的香味,冷冷淡淡的松木,时而像高山雪,时而像雪里松,这样的味道也许旁人也有,可小满知道那就是他,如果揭开梦境里朦胧的面纱,就会看到一样骄傲而俊美的脸。   “我累了。”   小满抹了一把脸,身上的战栗还未歇止,男人起身出去,拿了湿热的毛巾进来,给他仔细地擦脸和脖子,小满无法相信他会那样对待自己,仓皇地抓住他的手,宝石一般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们能一直做不亲密的朋友吗?”   他的噩梦里,只有艰涩难明的隐喻,他懵懂得如同雏鸟,他害怕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害怕从里边飞出的许多只蝙蝠与乌鸦,他轻声地恳求,长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表情脆弱而无助,期待得到男人的一个保证,“可以吗?”   “我总是感觉到很害怕。”   顾矜芒的心里说着不行,可他知道如何哄骗人,手上的动作未停,声音很轻,“可以的,只要小满哥哥开心。”   “真的吗?”小满不信,他审视着男人的眼睛,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如果你骗我,我就不再信你。”   这是什么天真而单纯的话,顾矜芒轻笑一声,给他掖好被子,“你再睡会儿,一会儿就要天亮了。”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当成孩子一样,隔着被子拍拍他消瘦的脊背,做了噩梦的人这次睡下,反而睡得特别安稳。   顾矜芒却睡不着了,他擅长说谎,就连说谎时候的表情都能控制得真诚稳定,丝毫不差,可小满不知道他心里却在策划着如何与他做最亲密的事,不亲密的朋友,怎么可能呢?就算得不到,也无法跟小满哥哥只做朋友。   这个噩梦恰好给了小满一个警示,他并未完全记起过往,梦境里的一切都非常模糊,但这个梦让他对顾矜芒的示好有了些许警惕,开始认真考虑林鹤给的建议,他决定跟他介绍的那位朋友认识一下。   “你说你下午要出去?”   男人把煎好的华夫饼摆上原木色的餐桌,热好的牛奶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淋上一圈圈的蜂蜜让华夫饼的口感变得层次丰富,小满最近被喂得胖了些,小脸有了些肉感,嚼着东西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的,像只被投喂的仓鼠,顾矜芒在他面前坐下,单手托着腮,目光里滚烫的热意就要将人灼伤。   “想去哪里玩呢?林鹤嘱咐过我,不能单独让你呆着。”他忍不住拿出林鹤来压他,说来也可笑,他和小满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需要另外一个人来制衡。   小满喝了一口牛奶,嘴唇上一层奶渍,他尽量表现得不心虚。   “这是鹤哥给我安排的,他说我不能老是呆在家里,也要出去社交,所以给我找了这个理论课的兼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骗人,可他本能地不想让顾矜芒知道这些。   “上课?在萨岛里边上吗?我也能有机会听你讲课吗?”   顾矜芒言语上表现得像个极其绅士的追求者,可他的行为,却处处让小满感觉到亲昵,他探出半个身子,微凉的指尖揩去小满嘴边的那一圈痕迹,神情克制地抽出纸巾将手指擦拭干净,好像这才注意到小满的神态,笑着问道,“怎么了吗?”   “我觉得你这样的行为,有点超过了。”   小满将那一瞬间僵直的脊背贴到了椅背上,两条细长的胳膊保护性地环抱在胸前,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似的,表情有种刻意的严肃。   相比他肢体上的拘谨,顾矜芒则显得放松得多,他躺回椅背,长臂舒展,笑得邪肆,他把揩走奶渍的那根手指抬起来放到唇边,语气遗憾,“这样就算是超过了,早知道我就把它舔干净了。”   他这样流氓的行径无异于要把小满的声讨给坐实。   “你。”小满忿忿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似雾似火,啪的一下把银质的叉子拍在桌上,“我吃饱了。”   顾矜芒看了他的餐盘,的确是把东西都吃完了,也不想将人逼得太紧,没有跟上去,收了餐盘进了厨房。   小满上楼去换了身外出的衣物,鹅黄的长款羽绒服,长至脚踝,他戴了个同色系的毛线帽,看着像个软乎乎的糯米团子,顾矜芒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的,“外边的雪刚化开,走路容易摔跤,让司机送你。”   “我会的。”小满打开门,室外的日光就晒进来,将他周身晒得暖洋洋的,身上的郁气都少了些,他慢慢地往外走,甚至没有回头,“我走了。”   司机把车停在门口,小满走没几步就上了车,顾矜芒像是不怕冷似的,站在门口,冲他挥手,就连司机都看见了,并不发动引擎,回头问小满,“那个,顾先生不跟着一起去吗?”   “他不去。”小满绷着个小脸,神情没有跟平常那样柔和,司机不敢多话,而是默不作声地将他送到目的地。   “我大概什么时候来接您?”终于到了地方,司机把车停到商业中心外边,回头问道。   小满抿着嘴唇,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也许话不投机一下子他就想走,也许聊得很好,能成为今生的挚友,他犹豫过后还是说,“到时候我会联系你的。”   “好的,我等您的电话。”司机眼看着小满进了商场,给顾矜芒去了电话,“顾总,我已经把梁先生安全送到地方了。”   “就在这附近的购物中心,估计是约了朋友吃午饭。”   司机忍不住多嘴了一句,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声线冷得如同寒冰,“他去的是商场?而不是画室?”   “啊,是的。”司机挠挠头,他快被电话那边的低气压冻僵了,小心地问,“顾总,你这边有什么吩咐吗?需要我跟着梁先生吗?”   “不需要。”顾矜芒的声音又变得沉静,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   小满跟林鹤介绍的朋友约在咖啡厅,来的这间商场是萨岛最大的购物中心,典型的地中海风格,商场内的图腾都是天空与海洋的设计,瓦蓝的穹顶如深沉的海洋,巨大的蓝鲸悬浮在楼空的楼层之间,楼层的扶栏都有蓝色的边缘,如涌动的海水,暖气打得很足。   青年一进门就把围巾摘下来拿在手上,露出细长云白的脖颈,他站在导台旁边认真查看咖啡厅的位置,忽然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站在他身旁的男孩看着年纪不大,个头却很高,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黑发黑眸,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衬出宽宽的肩膀和冷白的皮肤,他并没有微笑,表情看着冷静自持,伸出修长的手指,声线平直,“你好,梁老师,我叫陈风,是林鹤介绍过来的。”   “啊。”小满怔愣地眨了眨眼,才犹豫着把手掌放上去,他感觉到微湿的触感,怎么冷的天气,这人手心居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陈风,你好,我现在已经不教书了,你可以叫我小满。”   “小满,你好。”   陈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让小满感觉很拘谨,他本就心性敏感,遇见这种类型的人,只担心对方是被鹤哥强迫过来的。   “咖啡厅的位置,你弄清楚了吗?”   小满摇头。   那人把双手都插|进兜里,冷淡的侧脸总让小满想起些久违而熟悉的记忆。   “我知道在哪里。”他说完,就走在前头,小满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拿出手机给林鹤去了短信。   M:鹤哥,我见到人了,他是被你强迫过来的吗?为什么感觉不太开心的样子,我们现在要去咖啡厅,如果他是被你强迫的,我现在就让他回去。   Someone:他就是那个死人样的,老师课上的学生,你每一节助教课他都必到,然后跑来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要了几个月了,我一直没给,这不,我想着你就是喜欢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嘛,身高长相也跟顾矜芒有几分像,我就想着介绍一下,这人也是学音乐的,年纪小,硬件的确比不上顾矜芒,但是认识认识也不会少块肉。   小满只觉得荒谬,男孩自顾自地在前边走,半点热情的迹象都没有,林鹤居然说他主动要微信,他只觉得林鹤肯定是认错人了,他这般想着,都没留意前边的人停下了脚步,脑袋就撞上了那人坚硬的背脊。   “没事吧。”男孩伸出手,似是想要来抚摸他撞到的额头,却克制地收回手,“我本来想说,如果梁老师不想喝咖啡,那我们去吃点别的也可以,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嘛?”   小满留意他的耳朵红了个彻底,就连伸出的指尖都在颤抖,点了点头,“我们还是去咖啡厅吧。” 第179章   小满觉得眼前的男孩非常容易脸红,他搅动着瓷杯里的咖啡,想起方才陈风将方糖递给他时,指尖不经意接触,他那瞬间红透的耳尖,他拿起咖啡尝了一口,只觉得好苦,他不太喜欢这个味道,“你之前真的有上过我的助教课吗?鹤哥还说你之前每节课都会到,但是我没什么印象了。”   陈风点点头,话少得可怜。   他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居然坚持要喝冰咖啡,听见小满的话,他忽然猛得灌了一大口,像牛饮一般,让小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样冰冷的天气,喝冷咖啡既伤胃又苦涩,他忍不住把用剩的方糖往对面推了推,做出了周全的解释,“不知道鹤哥介绍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生病了,正在接受治疗中,药物会导致我的记忆变得模糊,所以才会忘记你曾经上过我的课。”   他在想,像陈风这样的存在,他是不可能不留意的,毕竟他是那样像那个人,不,准确来说,是像那个人的少年模样,他发现自己无法抗拒这种充满少年气的顾矜芒,现在接触的男人虽然成熟稳重,运筹帷幄,对任何事都是游刃有余,可他很想看见,年少时候的他,兴许清冷而疏离,兴许莽撞而彷徨,但他总觉得自己非常地喜欢。   也许他所有的抗拒,都在于过去已死,而如今物是人非。   “梁老师。”   “梁老师,你有在听吗?”   陈风叫住他,也许是听了他的解释,他的面容变得柔和,便透出几分穠丽,他牵动唇角,手紧张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梁老师,喝完了咖啡,你想去哪里逛逛吗?”   这其实算是进一步约会的一种邀请,但是小满不太懂这些,他短暂的人生里,好像就跟顾矜芒有过与爱情相关的接触,而其他人的出现,依旧在他的界限外,尽管他曾表现出抗拒,但不可否认,哪怕是现在的顾矜芒也依旧在他的界限内,所以他才可以接受顾矜芒和他同居一室,可他不会自恋地觉得陈风喜欢自己,他想到陈风多次上过自己的助教课,兴许是喜欢自己绘画的风格,他握着手指,对自己如今的灵感匮乏感到非常抱歉。   “陈风,你是不是喜欢我的绘画风格呢?”他焦灼地搓揉着手指,想起自己丧失的天赋总会让他感到焦灼不安,“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一会儿可以去一趟画室,你可以画画,我可以告诉你,大概有哪些需要改进的。”   这样的举动,就像是温柔的老师对看好的学生单独开的小灶,能得到世界名家的指点,是俗世意义所有人的惊喜,但是陈风好像并不是很高兴这样的安排,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看着更像顾矜芒了,“我以为林鹤有跟你说过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小满困惑地问出口,如果对面坐着的是顾矜芒,也许他会百转千回地想上许多回,可换做别人,他好像失去了耐心与心悸,他不喜欢无谓的猜测。   “我以为鹤哥有跟你说过我要过很多次你的微信。”对面的人,冷白的手指抠挠着瓷杯的杯壁,神色黯然,“你能出来,我很开心,我以为你早就已经注意到我了。”   每次上课他都会精心打扮,萨岛到了冬日,这般冷的天气,他只穿薄薄的风衣外套,被冻伤了好几回,他总以为自己会被看到,但没想过一个课室里乌泱泱那么多人,他从来没有被提问过,也没有被特殊对待过,唯一的际遇就是林鹤的这次施舍。   “什么注意?让我也听听。”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小满身侧,顾矜芒今日穿了一身挺阔的深黑西服,外搭一件同色系的呢子大衣,身高腿长,看着像个模特,他的手撑在小满手臂旁边,以环绕的姿势靠过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抱着小满,他的声音冷沉戏谑,半点没有作为不速之客的自觉。   “啊,你怎么来了。”小满看着他,小小的嘴巴错愕地微微张开。   “我?”顾矜芒似乎觉得他说的话好笑,优雅地在小满身边落座,“当然是喝咖啡啊。”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青年皱着眉头,怨怪地看着他,半点没有被抓住撒谎的慌乱,“萨岛这么大,你不可能这么巧。”   “也许就是这么巧呢,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   顾矜芒这样说着,并不看他,他的神情变得异常冷漠,微抬起手,就有服务员过来,他拿着菜单,用熟练的外语轻松点单,地道娴熟的口音,矜贵冷傲的姿态,像个高贵的王子,让小满看得移不开眼睛。   点完单,他的手指思索般地敲击在桌面上,看着对面的男孩,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刚刚你们不是聊得挺好吗?怎么不聊了?什么没注意?是我没注意就让小满哥哥跑出去这件事吗?”   姜果然是老的辣,就这样三言两语,他就这样状似无意地透露出他和小满非同寻常的亲昵关系,   “晚饭想吃什么?”他转向小满,“这里三楼有个商超,一会儿我们去逛一逛,买点东西。”   “我还没想好,现在不是很饿,可能想吃点糖醋小排。”小满没有发现自己的想法被带偏了,只是问,“你怎么今天有空出门,平常你买东西不都是让人送上门吗?”   “丢了一只不知好歹的小猫,就出来找找,转了一圈,没找到,就只能回去了。”男人冷淡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小满身上,小满想了一会儿,才问他,“你竟然有养猫吗?我去你家里的时候,都没有看到。”   “太喜欢乱跑了,锁在阁楼上,没想到最后还是跑掉了。”   顾矜芒讪讪一笑,咖啡厅玻璃窗落入的光线落在他宽阔的背上,形成失落的光晕,他整个人都因为那圈避开的光而显得朦胧而阴郁,像被饲养的坏猫抛弃的独居老人。   小满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提出要跟他回去找猫。   他自从病了之后,心性越发像个小孩,他不再强迫自己做任何事,率性自我而活,也不为俗气的寒暄而尴尬,他甚至自己都没有发现,顾矜芒的到来,令他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像忽然被雨露浇灌的花朵,娇美地伸展出柔软的花瓣,这些他都不知道。   可是坐在他对面的陈风,将他的每一寸柔美的肌理,每一寸微笑的弧度都收入眼底,少年慕艾的孤单心事,写到了苦涩的表情上。   “那我们就走吧。”   顾矜芒站起来,绅士地给小满扶着凳子,等他站起来,靠了过来,小满觉得有些奇怪,他自从跟顾矜芒说过不要做亲近的朋友,他很少这样靠近,靠近到有些刻意和强势,他被带着走,恍惚地想起被他们冷落的男孩,他敲了敲桌面,看少年的眼圈微红,惊诧得无以复加,他挠挠头,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陈风。”   “这家的咖啡感觉太苦了,大冬天的喝冰咖啡对肠胃也不好,我们下次再约着去画室吧,等我情况再好一些,能提得动画笔了,我们再来好好地探讨。”   他是那样温柔中带着残酷,他的面容像雪顶里开出的鲜花,白皙的皮肉上,有淡淡被冻伤的红晕,如同胭脂,朝着陈风伸出来的手指,骨节纤细,腕骨伶仃,少年觉得自己一手就能圈住,圈住锁起来,一如他每次理论课上的幻想,他其实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伸出手去回握,却看到那只令他心心念念的手被另外一双冷白的大手包住,如同宣誓主权,如同宣判他的图谋失败。   “没看人家都不想跟你握手吗?都犹豫了这么久。”顾矜芒似是玩笑似是责备地跟小满说。   “哦哦,我都没有发现。”小满讪讪地收回手,没有再看少年一眼。   陈风张了张嘴,却变成了个哑巴,他想说,男人说的不是实情,他很想握住那双手,可他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跟对方抗争。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在财经报道上看过很多次,最年轻的青年企业家,顾氏集团的第一把手,踹走了他父辈祖辈的老旧势力,彻底大换血,把顾氏捧上了另外一个巅峰。   陈家也算富有,可若是要跟顾氏相比,无异于大象与螳螂,人家一个抬脚,就能把千万个陈家踩得粉碎,因而他没有出声,他窝囊得如同一只蝼蚁,就这样光站在温暖的咖啡厅里,脊背却因为那人强大的气场而出了一身冷汗。   在顾矜芒刚出现的时候,陈风已经将他认出,于是他开始沉默,直到听见咖啡厅的铃铛叮咚响,看着那两个人并肩走了出去,肩上落了一些小雪,他恍惚地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掌只觉得异常地可笑。 第180章   “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上了车,小满所有模糊的防范意识都开始回笼,萨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顾矜芒能精准找到自己,他总觉得不像是巧合。   “如果我说是呢?”   男人专心开车,并没有看他,他的腕表似日光中的一点幽蓝,表盘像深沉的海浪,车内有一股清清淡淡的香味,似掌中融化的冰水,又像高山上不折的青松。   小满沉默下去,这一切总令他脊背发寒,梦中的恶魔似乎从梦境里爬了出来,它撕破了漆黑的幕布,狰狞地爬出,又化出了皎月一般的好皮相。   午后的阳光总带着几分冷,小满搓揉着手指,身体偏向了窗的那边,他的脸色发白,成了一座美丽的雪人。   顾矜芒看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他的声线脱去了少年时的清冷,变得冷沉声沙,如同猫舌头上粗粝的倒刺,狠狠地刮过青年微红的耳廓,“我骗你的。”   “我哪有那么大的神通。”   他又恢复了那个温和的模样,仿佛那一瞬间的冷酷只是小满的错觉。   这一次见面,不太愉快,顾矜芒的猫没有找到,他的心情不太好,小满吃过他做的晚餐,感觉味道不太好,放多了盐,男人抱歉地端来了热可可,味道又过甜了,善良真诚的人只会觉得是无心之失,他不忍心辜负对方的好意,还是拧着眉把一整杯热可可都喝掉了,嘴里甜得发苦,喉咙就像是被糖分给粘住了,分不开。   “那我先回去了。”   小满觉得他兴趣不高,吃了顿晚饭,就想跑了。   “嗯。”   男人没有像之前那样来送他,往常他都会把小满包得严实,自己穿得随意,两人一同穿过平静抑或是落雪的屋外。   而这次,小满站到了门口,他依旧坐在壁炉旁的躺椅上。   他生得过高,两条长腿慵懒地延伸着,冷白的指尖一点小小的星火,呼应壁炉的温热火焰,这是小满第一次看见他抽烟,之前他都是烦躁地摩挲着手指,饮鸩止渴般地嚼一些绿茶味的口香糖。   “你不是在戒烟?”小满看着他这副颓靡的模样,有些走不动道,他是天使,本能的总想着拯救苍生,“前几天看你坚持得很好。”   “你不喜欢我抽烟?”男人的身体未动,眼珠子转过来,深冷磨黑的眼珠,像冷血动物的凝视,它在窥探时机,看什么时候能扑上来大快朵颐。   “虽然我跟你不熟。”小满垂下眼睑,“但是我想说,是的。”   “吸烟有害健康,我希望你可以健康。”   他是那样纯洁而天真,他站在沉重古老的门里,像是最纯白的一抹颜色,他无法给予男人其他亲昵的承诺,可他希望他健康。   “哦哦。”似是为了挑衅一般,男人转过头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仰头吐出的烟雾,似绝望的鸟,“可我希望你爱我。”   小满惊诧地瞪大眼睛,他没有再发出一声言语,他立刻逃走了,他残疾的小腿差点被厚重的积雪绊住,磕磕绊绊地回到了自己的阁楼。   他把大门严实地锁上,站在二楼的窗户旁,去看隔壁阁楼的动静,他抚着胸口,看鹅毛一般的大雪覆盖着黑色的瓦檐,看一楼那点灯火熄灭,听到二楼飘出了悠扬的小提琴声,柔美的暖黄灯光落下男人优雅的剪影。   他说希望我爱他。   多么荒谬的说法。   小满觉得不可置信,可他的心却控制不住地惊慌恐惧和狂喜,他深深地感觉到情绪带给他的疼痛,紧急地吞了好几颗药丸,才瘫软到床上。   他听着那边的琴音,梦中的一切又爬出来了,冷厉无情的男人,让他深爱,又给予他地狱般的感受。   他想到陈风,陈风很像顾矜芒年轻的时候,也许自己喜欢的是顾矜芒年轻时的样子,他该多和陈风做朋友,顾矜芒需要他爱他,可他现在做不到,一旦他有这样的幻想,他就会感觉到心脏阵阵的疼痛。   为什么呢?   他不知道。   第二天小满还是约了陈风出来见面。   M:陈风,你今天有时间吗?我可以和你一起画画。^_^   陈风:我可能没有时间。   M:啊,那好吧,等你有时间了,约我吧。   M:我每天都很清闲哦。   M:^_^   陈风:那就今天吧,见一面。   陈风:但是你能不带顾先生过来吗?我有些话想单独告诉你,梁老师。   M:上次他突然跑来,我也是不知道的,真的很不好意思,这次不会啦。^_^   陈风给他发了个地址,不再是咖啡厅,而是一间小型的游乐场,小满留了个心眼,他这天没有再去男人那边蹭饭,也就无所谓暴露行踪。   等他到的时候,陈风已经等在门口,他今天依旧穿得很少,鼻头微红,好像是被冻伤的,小满只能感叹年轻真的很好,他总把自己包得很严实,一旦穿少了就会感冒。   “你怎么每次都穿怎么少?”   “怎么说每次?”   陈风期待地看着他,似乎期待他说出什么特别的话来。   “没有啊,就上次和这次,我都感觉你穿得太少了。”小满是个沉闷的人,只会如实回答。   “哦,我还以为你平常上课的时候有留意到我呢,那时候我穿得比现在还少。”少年的神情变得苦涩难明,他插着裤兜,往前边走,“梁老师,你今天能陪我逛一下吗?”   他穿了件很薄的呢子外套,在风雪中看着很清瘦,小满看他被冻红的鼻尖和耳朵,有些于心不忍,拉着他到园内的咖啡馆,“我们坐下来聊聊吧。”   这间咖啡馆养了几只可爱的小猫,长着蓬松的长毛,短胖的脖子上绑着粉色的蝴蝶结,一只白中带灰的小猫优雅地走过来,蹦上了小满的膝盖,在青年轻柔的抚摸下,竟然睡着了。   “你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青年压低了声量,生怕吵醒怀中的小猫。   他就连对一只猫咪都这般温柔。   陈风放在膝上的拳头紧握,喃喃地出声,“我被萨岛退学了。”   “啊,为什么?”小满一着急,身体挨桌子更近一些,“怎么会这么突然?”他因为惊讶而瞪圆的眼睛,像惊慌的猫咪,陈风的目光流连在他脸上。   他从很早就喜欢小满,从他第一次看到芒那个作品,他就找尽了所有的关系,知道了画者在萨岛助教,他一个暴发户的孩子,肚子里没有几点墨水,愣是逼着自己复考,加上他爸砸了很多钱才上了萨岛,追逐小满已经成了他的夙愿。但直到他昨天看到那个叫做顾矜芒的男人,才明白,原来芒从来都只属于一个人,只是画他的人忘记了。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喝了一口热茶,清冽的热意令他发寒的胃部感到舒适,他抬眸,看着那个无辜的美人,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因为顾矜芒。”   “他不允许我接近你,所以我就被被退学了。”   小满的第一反应是维护,他想到顾矜芒不会是这种人,可他说不出口,他只能直接而殷切地望着陈风,“证据呢?”   一连串的录音,在校长室的。   “你得罪谁不好呢?非要得罪顾氏,人家捐了几十亿,就为了在这里谋个教师的职位,你真以为是为了来当个老师?”   “还敢跟顾氏的总裁抢人。”   “你啊,回去洗洗|脑子吧。”   语音停下的时候,陈风看见对面的人潮红的脸,他似是呼吸不过来,紧紧地攥住自己的领口,“梁老师,你没事吧。”   陈风站起来,急急地站到那人身旁,却被他拦住,推开,“我没事,很抱歉,我得先走了。”   当所有的情绪窜上来的时候,小满是无力抵抗的,他整个手掌都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他逼迫自己离开,他给不了任何人承诺,就连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顾矜芒究竟想要什么?想要像梦境里那样羞辱他,得到他吗?拥有自己的□□是一件很快活的事吗?   小满不觉得。   他在残酷的梦境里并不觉得快活,他像是一只不断奔跑的兔子,被饿极了的恶狼抓住衔在口中,来回地戏弄,湿答答的涎液沾湿了它的绒毛,让它也变成了脏兮兮的存在。   他从陈风的面前逃走,没有叫来司机,而是乘上了一辆公交车,他跟着公交车走走停停,看外边的大雪落了又停,停了又落,看落日变成圆圆的月。   最后他在最近的公交站下车,走进了风雪里,迎面的风刮得他的脸颊起了痛意,他看见并排而立的两幢阁楼,就像比肩而立的爱侣,他扯动唇角笑了一声,只觉得讽刺。   “扣,扣,扣。”   他的手握成拳头,用力地敲门,甚至用上了脚踢门,厚实的木门不为所动,很快肩膀夹着手机的男人来开门,小满才意识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在嗡嗡作响。   “你去哪了,我差点报警,你知道吗?”男人的语气并不好,他把人扯进了屋里,“医生说你下午没有去治疗,你去哪里了?”   “为什么我的医生会把我的事情告诉你?”青年的脸倔强地扬起,他现在看来,就像只被冻僵了的兔子,半日的情绪就这样轰然到来,他挥舞着拳头,“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所有事?为什么你要跟踪我?为什么你要去伤害无辜的人?!!!”   这一连串的质问下来,顾矜芒第一反应是怔愣住,随后他想清楚前因后果,嘴角勾起一个笑,“陈风?”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又是怎么伤害他的?”   “嗯,展开说说。”   “不就是你让他退学的吗?为什么你可以这样随便决定别人的人生呢?你是上帝吗?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轻易地决定一个人的去留?你这样跟顾叔叔有什么区别?”他这样问出口的时候,就连自己都停了一秒,“反正你们这种人,就是极度自私自利,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非常恶心,我觉得很恶心。”   “既然觉得恶心,那你为什么当初要接受他的施舍?”   人在生气愤怒的时候,伤人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顾矜芒意识到的下一瞬,已经无法收回,他看见小满的脖颈在听见的那瞬间伸长,像只被命运高高吊起的天鹅,清秀的面容布满了热烫的汗珠,他捂着自己的脖子,如同呼吸不过来一样,高喊着,“那是,那是,因为,我,我妈妈!!!”高亢的嗓音如同濒死的呐喊。   所有被药物作用刻意藏起的痛楚,如同喧嚣的洪水冲掉了小满大脑里的最后一丝防线,他记起了亲爱的阿秀,阿秀在临死之前抓住他的手,叫他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也记起了男人报复的所有手段,淡去的性痕永远烙在他的心里,他身上的两颗珍珠,在此之前,曾经令他困惑痛苦,他想过自己是什么淫|荡不堪的人吗?可到了此刻,他觉得不意外了,像顾矜芒这样的人,除了羞辱威胁,还懂得爱吗?   顾潮,顾矜芒他们这样的人,永远最爱的是自己,一旦得不到,就摧毁破坏,直到打折了别人的傲骨,将一切希望粉碎,碎了个干净,他们再来忏悔,有用吗?   他早已死过了一回。   他睁着那双赤红的眼睛,凶猛地扑了上去,如同八岁那年他刚踏进顾宅,两个小小的孩童扭打在一起,十几年后,他们重新扭打在一起,这是阔别了十几年的又一场架,他一边在顾矜芒脸上落下重拳,一边恶狠狠地说话,“我,不,准,你,再,提,起,我,妈,妈!”   “听到了吗!?”   被他压制在身下的男人,鼻腔和嘴角都出了血,血液从他的后脑流淌了出来,小满扑上来的时候,男人没有防备,为了接住他,往后倒地,就这样把头磕到了地上。   “我讨厌你,我真的不喜欢你,我只喜欢以前的顾小芒,我爱他,我非常爱他,不是你,真的不是你,我看见陈风,我就想起他,我已经失去他很久,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啊,从我妈妈死掉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做了很多错事,我以为失去我的爱人,就能让我妈妈健康,可是没有啊,命运就是对我这么不公平,等我回头看,顾小芒已经死掉了,他被我,也被你,亲手杀掉了。”   当小满说起死亡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很多很亮的光芒,在一点点的碎掉,愤怒令他口不择言,可气头上的话不也正是他的心里话吗?于是顾矜芒听见了他张牙舞爪的一番话,这些话被压制了五年,迟来的恨意与宣泄,朝着他铺天盖地而来。   “我永远,不会,爱上你。”   “你让我感觉恶心,顾矜芒。”   “被你碰过的每一寸皮肤,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气疯了的青年揪着男人的衣襟,放着狠话,都是他藏在心底不敢说的话,他身下的人忽然用力地发笑,然后恶狠狠地来咬他的脸颊,像条被抛弃的狗一样,狗急跳墙地咬人。   “我同意了吗!!!我同意你用我的感情去换你妈妈的命了吗?我没有同意!!!我也恨你,我恨死你了,恨死,我也永远不会再爱你。”   “你最好别让我找到机会,否则我还是会跟之前那样对你,把你关起来,狠狠地侵犯你!”   男人俊美的脸上都是血,可他高呼着自己的计划,像是因为求偶失败而癫狂的猛兽,等待着猎物的撕咬。   “畜生。”小满用尽全力挥起了拳头。   两人再度扭打起来,顾矜芒负伤颇重,而小满除了脸上的咬痕,安然无恙,那些压抑狂暴的情绪,通过暴力与伤痕的方式展现了出来。   等到小满发疯完,彻底没有了气力,他呆楞地坐在地毯上,脸上的牙印看着滑稽可笑,壁炉的热浪烘着他的脸,他的嘴唇干涸,喉咙嘶哑,他踢了踢倒在地上的男人,发现他岿然不动,才慢腾腾地挪过去。   他的愤怒如潮水般退去,他才发现男人的头磕破了,似是因为失血过度昏厥了,他在那人的后脑摸了一手血,看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指放到了男人的鼻子下方,当他发现有气息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男人如同诈尸一般弹起来,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血腥的,黏腻的,令小满觉得不堪的。   “送我去医院吧,小满哥哥,我怕我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顾矜芒疼得龇牙咧嘴,明明他说的是实话,但他脸上的表情过于无所谓,显得不够真诚。   被请求的人果然不为所动,青年擦去嘴角沾上的血,转身走了出去,他就连门都不愿意关,风雪挟裹着月色而来,顾矜芒躺在地上,只觉得今夜冷得不像是在人间。 第181章   顾矜芒觉得自己今晚就要交代在这里。   门外凛冽的寒风夹着湿冷的雪片,汩汩地涌进来,将他冻得像一具僵硬的尸体,其实他并没有跟小满说谎,他的确动不了了,后脑痛得厉害,只能强撑着,一点一点往里边挪,只要能够到手机就行。   等他够到手机,才发现已经摔坏了,他躺了一会,怀疑自己会死掉的那刻,有人裹着风雪走进来,这个金发碧眼的漂亮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他,踢了踢他的肩膀,“你还没死呢?”   “小满哥哥叫你来的?”   男人抱了一丝希望。   “不是。”林鹤将他扛在身上,“他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身上沾到的血迹,还以为他杀人了,想着过来帮忙毁尸灭迹的。”   顾矜芒又不说话了。   林鹤把顾矜芒扔给了他的助理,就回了阁楼,小满的状态看着还好,洗好澡,小脸白生生的,就是上头有个可笑的牙印,他捧着杯热牛奶,身上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窝在沙发上,膝上搁着一本旅行画集,页面很久没有翻动。   “我把他送去医院了,也叫了他的助理过来。”林鹤坐到了他身旁的沙发上,“跟鹤哥说说呗,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小满的眼珠变成了一片死寂,他把牛奶温到了脸颊,呆呆的,“不要再提起他。”   “那你都把人打成那样了,万一他脑震荡,变成个傻子,死活要赖着你,怎么办?他们这种人,最是狡猾,为了能跟你和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觉得他跟以前不是一样的。”小满怔愣地看着窗外的雪,语气轻缓,说起了自己的困扰与疑惑,“我心里的顾小芒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他小时候,为了帮一个走丢的孩子找到父母,他自己都那么小,还去帮助人家,后来被骗了,被人贩子抓走了两年,折磨得不像样子了,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也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   “以前有个小孩,叫做赵小成,他是我小学时候的同桌,他老是欺负我,我当时非常胆小,虽然我现在也很胆小,但是当时真的不敢反抗,他用蓝色的圆珠笔扎我的手,很疼,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说如果我敢说出去,我就完蛋了,是顾小芒帮我教训了他。”   “我们也被赵小成叫来的坏人打了,可是我当时抱着他,觉得内心感觉非常满足,觉得顾小芒是我今生的伙伴。”   “后来上了高中,学校有人虐猫,顾小芒去打了那个人,却被顾叔叔误会,后来他身上一点钱都没有,他到处兼职,也不愿意向顾叔叔低头,我那时候觉得他是那样善良优秀,像故事里漂泊的小王子。”   “我深深地爱他,崇拜他。”   他说到这里,嘴唇都在颤抖,转过头来,林鹤看见他满脸湿润的泪水,他逞强地擦去,谢绝林鹤的安抚,今夜他想要把过去都说出来,说个痛快。   “到了后来,我做了错事,我爱的人应该是被我亲手杀死了,他是那样完美无暇,像一个我做过的完美的梦境,被我亲手打碎,回国之后,这个美梦就转成了可怕的噩梦。”   “我一直觉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顾小芒是舍不得这样对我的,可他们有同样的一张脸,我发现顾矜芒和顾叔叔没有区别,他们行事都是一样的,掠夺,冷漠,目中无人。”   “你介绍给我的那个陈风,被他看到了,就被强制退学了。”他说到这里,身体都在颤抖,“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事情,顾叔叔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决定了我的人生。”   “于是我今晚跟顾矜芒打了一架,他才会受伤。”   “我想,他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   他说到这里,把热牛奶放到了桌上,起身准备上去休息。   “也许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呢。”林鹤的话不轻不重,却像一记闷棍打在小满的头上,“年轻的时候,处事要稚嫩些,而且他当时已经得到了你的爱与崇拜,他不需要再去做任何卑劣的事情去排除异己。可到了后来,他变得成熟,懂得了社会上的规则,当你不爱他,你就成了他的敌人,他就是暗夜丛林里的猎手,他看中你,捕捉你,把你抓进笼子里。”   “如果要我来说,我觉得你们两个人都不懂得爱是什么。”   爱是什么?   小满记得年少的时候,幼稚地去搜索过爱的定义,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不懂得爱是什么东西,他以为爱是牺牲,爱是尊重,爱是平等,可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站在楼梯的拐角旁,求知若渴地看过来,嗫嚅着两片薄嘴唇,问道,“鹤哥,究竟爱是什么?”   林鹤朝他走过来,他经历过生离死别,对人生要看得更通透些,可他也不敢狂妄,他像个哥哥一样抚摸小满微肿的眼睛,“我其实也不敢说我说的就是对的,但我觉得,爱就是接受,接受全部,如果你爱他,你就要接受他的全部,你接受了顾矜芒的善良优秀,那算不上是什么爱,只能算是对偶像的崇拜,只有到某一天,你发现你接受了他的丑陋彷徨,接受了他属于资本家的灵魂,你才算是爱他。”   “爱这个东西,并不总是光明磊落的,它有时候可能是阴翳丑陋的,我觉得顾矜芒他是真的爱你,但他不懂得爱你的正确方式,这个我也跟他说过,他没有放进心里。”   他像个知心哥哥一样细细地跟小满说,“但我觉得他是很爱你的,他爱你的天真纯净,也爱你的阴郁敏感,以前我反对你们在一起,是怕他伤害你,可今天我又觉得,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你躲不过,除非他死了,否则我觉得他这辈子都会缠着你,让你不得安宁。”   “不会死,别说了。”小满发现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性,他仓皇地躲进了房间,这就是他处理事情的态度,他习惯地躲进去自己坚硬的壳子里,这样会让他感觉安全。   他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小脸被霜雪打湿,他看着对面漆黑的阁楼,忽然亮起了灯,顾矜芒回来了,他的心终于掉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天晚上小满睡得并不好,翻来覆去的,把林鹤吵得睡不着。   “他回来了,刚给我发了消息,轻微脑震荡而已,没什么问题,睡吧,小孩。”   他这样说了,果然翻动的动作少了些。   到了第二天,小满洗漱完走下一楼的时候,就看到灶台旁忙碌的身影,男人头上缠着洁白的纱布,战损状态下,还在做早饭,看见了自己,笑得很温柔,“今天早上喝粥,然后煎鸡蛋,还是你想吃点别的?”   小满不理他,直接在餐桌落座。   林鹤对他的厨艺感到很惊艳,“这做饭水平可以啊。”   顾矜芒没有搭理林鹤,煎了一份鸡蛋放到小满面前,又做了一份可丽饼,端过来,可能是怕小满今天不想吃鸡蛋,多了些选择。   林鹤是个有眼力见的,囫囵吞了几口粥,就出了门去。   两个人安静地吃饭,小满搁下碗筷的时候,男人怕他走了,着急地说了一长串话。   “林鹤男朋友的伤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找到他,提出要和他合作,他自己也不喜欢林鹤一直粘着你,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至于陈风,我确实给了他两个选择,如果他要选择追求你,就得放弃萨岛的毕业证,他选择了好好毕业,做个好学生,但背地里却跑去跟你说这些,令我觉得生气的是,你竟然相信了他,把我的头磕成这样。”   “我现在的确变不回从前那样了,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就只能这样,我必须把老爷子和顾潮都赶跑了,他们才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我必须如此,我不可能再回去做账号,也不可能继续做音乐,我只能按照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我必须保存这份事业,是因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任人宰割,那天骗你说出差,我不该骗你,但是我那天的确是去跟蒋云谈解除婚约的,当初是抱着惩罚你的心态戏弄你,但其实我和她一直都是合作关系,不是情侣。”   “分开这几年,我一直都是单身,那些被拍到的女人,都是花钱找来的演员,如果不信,我可以翻出之前的合同证明。”   “当时和顾潮还有老爷子斗得厉害,我必须按照他们布局那样走,他们才会逐渐放权给我,但现在不用了,我已经得到了一切,我全部都放到了你的名下,不管你是否接受,这是五年来我的努力,也是我的决心,如果我以后再做坏事,你就把我的东西都变卖了,让我一无所有,只能永远待在你的身边,当你的一条狗,反正我已经接受这个安排了。”   “以后就算你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放过你,这是我给你的通知,我不会放弃,昨天说的话,不是真的,我不想把你逼死,我想你好好活着,就跟之前那样开开心心的,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你现在病着,可能一时半会无法接受,我等等你吧,等你好了,等你好了,完全好了,你再给我个答复。”   今天是个极好的天气,男人穿着米色的毛衣坐在小满面前,说话间,他修长的手指不安地交错在一起,长睫毛落下一点金色的晨光。   小满看着他如同天使般的好相貌,眯起眼睛似似乎在认真辨认他话里的真假,就像男人说的那样,他的精神状态不好,等他痊愈了,才需要他给个答复。   不知道为什么,寻常爱侣听见这样的言辞,应该是喜极而泣,两人一同落泪,可小满只觉得很沉重,这样的爱意让他感觉像一颗尖锐的石头,好的时候压在他心口,坏的时候就能刺穿他的心脏。   他把可丽饼推到男人面前去,不可否认,什么时候他看着对方都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可是他该好好地思考,也许命运会给他指示,也许不会,命运只会告诉他远离幸福,真是可恶,他厌恶命运的任何安排,他这般想着,嘴里吐出清晰的言辞。   “我觉得太沉重了,你的爱。”   “我可能承受不起。”   “你把这一切都拿回去吧。”   “你的爱,亦或者是你的财产什么的,我可能不是很需要。”   他说着绝情而挑衅的话,他知道下一瞬男人就要扑上来侵犯他,或者恼怒地说一些刺伤他的话,可男人只是抿着嘴唇,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眼睛泪汪汪的,这又是他的新招数,可是很有用,小满感觉到心脏的闷痛。   顾矜芒离开了,可到了下午,小满去看病的时候,车上还坐着他,他还是在看很复杂的报表,眼睛很疲态,“小满哥哥,鹤哥要忙,我带你去医院吧。”   他没有那种张牙舞爪的姿态,反而显得可怜可亲,小满想起他送的玫瑰花,脱口而出,“玫瑰花。”   “上次送你的玫瑰花吗?”男人摘下了眼睛,露出那双漂亮得像桃花一样的眼睛,“你乖乖接受治疗,出来我给你好多。”   “要记得。”小满说得很认真。   躁郁症病人就是这样,他们可能上一秒还很忧郁,说绝情的话,眼角挂着泪滴,下一秒他们就会亢奋起来,要东要西,要这要那,林鹤跟顾矜芒有过一场长时间的关于小满病情的沟通,验证了顾矜芒的确有相关病症的学习经验后,林鹤才决定放手。   “那你就试试吧,疾病能看清病人很多真实的需求,如果你能做好,我会逐渐放手,如果你做不好,也请告诉我,我也能理解,跟躁郁症的病人相处,会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怎么会算是累人呢?明明就很幸福,就算现在手都冻僵成了冰,顾矜芒捧着满怀的玫瑰,都觉得幸福到快要晕厥。   “啊,谢谢。”   “真的很美丽。”   小满抱着这捧玫瑰,坚持要跟他走回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累了,男人就蹲下来,背着他慢慢地走回家,没错,他们重新拥有了家,这是顾矜芒认为的。   他们拿了个花盆放到了窗台,把那捧冰玫瑰都种了上去,小满时不时看看它,把它挪到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去。   日子过得很快,从初雪来到年末,唐人街是最热闹的,顾矜芒带着小满去采买,两人买了许多东西,利是糖可以分给附近的邻居,还了些红包,新年要装一些压岁钱,还买了些烧烤和涮火锅的食材,今年应该是顾矜芒第一年在国外过年,他希望自己的陪伴,能让小满开心些。   他给小满织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围上的时候衬得他的小脸白得像颗水煮蛋,“真的不跟我回国去吗?”   这段时间顾矜芒所有的会议都是线上的,但是年末了,的确该现身给员工加油打气,办场热闹的年会,他估计就回去一天,这几天都在央着小满跟他一起回去。   “不要。”   “好吧,那你等我回来。”   等到了这一天,顾矜芒早早就准备起来做早饭,这样他就算走了,小满醒了热一下也能吃上,可他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小满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立刻就笑了,“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没有,睡不着了。”青年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你再睡会儿,我做好饭了叫你。”顾矜芒给他套上外套,下了楼去。   过了一会儿,就看到爱赖床的人下楼来了。   “怎么起来这么早,你不困吗?”男人看着他睡得迷糊的样子,嘴唇红红的,很想亲他,却只敢摸摸他的头发,“想着起来送送我吗?”   他为了早些回来,想着早去早回,把回国的时间点订得很早。   “没有,只是有些饿了。”小满小口小口地吃着三明治,顾矜芒坐着看了他一会儿,才去楼上换了身西装,又坐回了他身边,托着腮,“小满哥哥,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这样,这一整天下来我都会很孤单。”   他顶着这副成熟的装扮,说出一些幼稚的话,令小满觉得他又在装可怜,他放下了三明治,很冷酷地说,“那你就孤单。”   “好吧,我想我会一直孤单。”男人自嘲一笑,并没有生气,等小满吃完了,他洗好了碗碟,又把林鹤叫过来,“对的,你十分钟后到就好了,我现在准备出发。”   他什么都没带,站在门口,朝着小满张开手臂,“能不能跟我抱抱呢?”   “你很久没有抱抱我。”他说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哀伤。   “不能。”小满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冷酷,他恍惚地觉得时间很长,很远,岁月像一条不断奔流的河,也许下一次见面,他就会想要拥抱,或者做一些别的,可现在他不想拥抱和亲吻,尽管他有些不舍,他抿着嘴唇,皱着眉头,寻思年会的意义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那好吧。”男人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当着他的面,轻轻合上了门。   小满像过去一样跑上了阁楼,千万次看他离去的背影,男人在雪地里留下了鞋印,肩上头发上落了一些雪,等他走到车前,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对着楼上微笑着,中指和食指竖起,碰着嘴唇,而后高高扬起。   那个吻就像是随着风飞起,落到了小满滚烫的腮上,他仓皇地蹲了下来,像个被发现爱意的小偷。   林鹤来得很快,他看见小满的脸红红的,只觉得他最近的状态还不错,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吃了两顿饭,就到了晚上,一起看会儿电视。   遥控机在林鹤手里,他每天习惯看下全球新闻。   “一辆私人飞机在亚拉斯基山脉坠毁,疑似顾氏集团总裁顾矜芒就在机上,具体的信息需要搜救组进一步发回资讯。”   空气在此刻凝住,窗外呼呼的风雪都变成了小满脑中尖锐的轰鸣声。 第182章   顾矜芒死了,搜救组传回的信息是机上无生命迹象,这无疑是令整个世界震动的消息。   次日,小满与林鹤乘坐飞机回到A国,围着红色围巾的青年又说不出话了,他这次的情况比上次更为剧烈和恐怖。   林鹤托了很多层关系才确认到飞机上无任何生命迹象的时候,下一瞬,小满就这样迅速地跑上了阁楼的顶部,林鹤抓都抓不住他,倔强的青年抓住了墨色的窗格,萨岛冬天的风就像割肉的刀子,而小满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等待消息的这几天,他不吃东西,不喝水,也不睡觉,憔悴得像一具行走的骷髅。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腮边流着透明的眼泪,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哀鸣,似是道谢,似是诀别,林鹤几乎要给他跪下,可他只看了最后一眼,抬起手,就要落入这漫天的风雪里。   “你不想要把他的遗体带回来吗?你要让他死了也是那样孤孤单单吗?你要让他一个人在荒郊野岭做个孤魂野鬼吗?”   林鹤的话唤醒了他,他想起顾矜芒离开的时候,朝他张开的双臂,他跟自己说很孤单。   小满就这样回了头。   他们到了顾氏的总部,世界一片愁云惨淡,仿佛天都要塌下来,林鹤握住他的肩膀,给予他力量,两人来到了顶楼顾潮的办公室里。   这时候已经是A市的黄昏时分了,顾潮坐在落地窗旁,脸色被天边的晚霞染红,同样还有他赤色的眼睛,这是小满第一次看见他坐得那般松垮,岁月第一次在顾叔叔身上留下了痕迹,苍老伴着生离死别而来,谁都躲不过。   命运果然苛待所有人。   “顾先生,请问你们找到顾矜芒了吗?”林鹤开了口,顾潮回了身,他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走到小满面前,他收养的孩子,也已经长到这么大了,他看着他瘦削苍白的脸,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矜芒这段时间都在萨岛,他都知道,可他奈何不了,就像在他羽翼下长大的雄鹰,终究是飞出了他的掌心,他的孩子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优秀,顾氏在他手里,比在自己手里更加好。   他没有回答林鹤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向小满,“他把所有东西都赠给你了。”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句。   顾潮不止一次骂过顾矜芒,觉得他的脑子是被猪吃了,可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的儿子下落不明,楼下坐着的股东各个都想着趁乱分一杯羹,所有的股权都在外人身上,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林鹤还想问些什么,小满摆摆手制止他,他把自己在飞机上编辑好的内容给顾潮看。   「所有东西都给你,你把顾小芒还给我就好。」   “我如何还给你?我现在连他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找。」   「找到他。」   “找到了又怎么样,你知道飞机失事存活的概率有多低吗?啊?”   「死了也要找到。」   「我要带他走。」   不会说话的青年倔强地把手机举高,他的泪水如同决了堤的河流,流过了他愁苦难言的一生,他偏执地要让顾潮看清那些字,他的痛苦仿佛已经不再重要,他已经不受命运挟裹,他只想带走他爱人的遗体。   「找到他,我不想让他孤单,请你找到他,你找到他,我就把所有都给你。」   顾潮答应了,小满来到了亚拉斯基山脉,他跟着搜救的部队一起行动,他看着满目的风雪和被飞机压弯的枝干,无声地落下许多眼泪。   “小孩。”林鹤站在他旁边,感受到来自命运的作弄,他想说什么,最后只叫出一声,“小孩。”   这是飞机失事的第三天,小满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不睡,林鹤的身体都要撑不下去,他哄着小满歇一歇。   可那人倔得像头牛,他不愿意离开这片土地,就像不愿意离开他的爱人。   「大年二八那天早晨,他告诉我,不要让他孤单,让我抱抱他,我说,就让你孤单。」   林鹤沉默了,他看着小满的生命也在消逝下去,神啊,救救这个孩子吧,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亚拉斯基山脉都快被挖成了平地依旧找不到什么,林鹤把小满带回了A市,小满发疯了,闯进了别人家的房产,林鹤想把他带走,管理员却告诉他,“这栋楼是被顾先生买下来的,梁先生可以随意出入。”   迟来的痛意涌上心头。   「那个微信也是他吗?」   那个奇怪的空白先生,原来就是顾小芒。   “是的。”管理把505的钥匙交给小满。   小满拿着钥匙上了楼,推开房门的时候,仿佛推开了时光的大门,五年前的他和五年后的他在这时候重逢,同样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那样干净整洁,阳台明亮得就像所有人都没有离开过。   “顾先生请了人每天打扫。”管理如是说。   哭到失声的男人走入了主卧,他拉开记忆的抽屉,看到那枚闪耀着星辰的戒指,原来一切都在这里,一切都没有改变,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没有发现顾小芒为他做的一切。   小满在这里生活了下来,林鹤抛下了工作,也跟着住了下来,等待找回遗体的希望像一根胡萝卜,吊着青年的最后一丝生机,他偶尔会睡觉,也会吃点东西,维持生命,大多数时候,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画画,所有的画作都成了那个消失的男人,他等啊等啊,等到新年的第一声爆竹炸开,世界响起了喜气洋洋的新年歌,顾小芒依旧没有回到他的身边。   他从冬日等到了春日,楼下的绿树长出了粉色的花苞时,已经足足过去了一个月,顾潮来过一次,委婉地告诉他,一切没那么简单。   「那你就什么都无法得到。」   善良的孩子第一次对这个世界展开了攻击性,顾潮铩羽而归,小满赤着脚走到了阳台,看着楼下寂静的街道,三个月,如果他还没回来,三个月,我只等你三个月。   你不回来,你不回来,我也没有办法。   林鹤的男友时常过来,小满没有心思跟任何人寒暄,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日子都是一样的,数着数着,结束痛苦的日子也变得快了起来。   院长来过一次,他告诉小满,“你该学会放下,当你放下了,你才能解脱。”   「不可能。」   怎么可能放下呢,命运不会饶过他,就像过去不会饶过自己。   对小满来说了无生机的某天,门铃响了,很吵,林鹤有钥匙,为什么要按门铃,他蹙着眉,觉得烦,不愿意去开门,很快门就不响了,他投入了潜心的创作,在两个月后,他将有一次画展,主题是《芒》,他终于有机会让世界看到他美丽的爱人,想到这里,他的唇角勾起甜蜜的笑意。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没有听到开门声,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站在房门口的男人,伤得很重,头上缠着纱布,胳膊上挂着石膏,他脸上有些剐蹭的伤痕,朝着小满张开手臂,“小满哥哥,我回来了。”   小满觉得这是梦,他时常会梦见顾小芒,也会看见他,可当他去触碰他,他就会变作飘散的云雾,所以他学乖了,他放下画笔,走了过来,他不敢靠近,只轻轻地将脸贴近了些。   “飞机遇险之前,我跳了伞,但是状况也是不好,我废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回到这里,抱歉,我让你担心了。”   这个幻想叽里呱啦地说了很多,小满都听不太懂,直到那个男人抱住了他,他感觉到属于身体的温热的触感,他的眼睛才变成了汪汪的泉水,悲伤流淌个不停,他啊啊地吼了两声,在温热的怀抱里,终于昏厥了过去。   小满的情况非常不好,顾矜芒也知道,他知道需要很多的耐心,他受着伤,依旧哄着他吃饭,睡觉,他好像变成了个听话的孩子,目光呆滞了,可是会乖乖吃饭,乖乖睡觉,顾矜芒叫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做,可是他很少交流,林鹤说他之前还能和自己用文字交流,可顾矜芒回来后,他反而做不到了。   “经历过多次的情感创伤,他现在封闭了自己的感受,这是他潜意识对自己的保护,因为付出了许多的情感,然后最后都会流失,他选择躲起来,好好地休息。”   “你们作为家属,要多给点耐心。”   “他将所有的情绪都封闭起来了,没有一个宣泄的渠道,自然也很难好转,慢慢来吧,一点一点慢慢来。”   医生的答复是这样的,顾矜芒没有气馁,他顾不上自己的伤,跟养孩子一样养着小满,喂他吃饭,给他洗澡,林鹤觉得他在带孩子,小满有严重的分离焦虑,男人只要不在他的视线里,他就会发疯,胡乱摔坏一些东西。   “唉,你不能太纵着他,也该告诉他,不可能一直黏在一起。”   “没事,他生病了,我该对他好些。”   “也是我失踪把他吓到了。”   顾矜芒一边说,一边给小满喂进一口饭,他褐色的眼珠灰扑扑的,就连光都没有了。   他也不再画画,一天到晚都粘着顾矜芒,不愿意撒手,就连洗澡都没有了自己的空间,他搬来了一张小凳子,把小满放在凳子上,他在后边洗澡,等他出来的时候,对方还是呆呆的,没什么反应。   可是下次他再要去洗手间,他没有再跟了,顾矜芒觉得这是他的进步。   他时不时会带他去公司,特别是出席一些无法避免的会议,就带着他,一群人严肃地讨论,小满坐在旁边的摇椅上,一点点咬碎了饼干。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顾矜芒发现他每天都会看今天是什么时候,日历在四月份,有个标记,是他画展的日子,后边的日期被他画了一个叉叉,男人不懂是什么意思。   小满的画展如期开展,来的人很多,顾矜芒领着他走出来,他看到满世界的画作,忽然发了疯,砸坏了所有的画,发泄完的他,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狂态,变得冷静乖巧,这件事上了社会新闻,网友的评价却没有像平常那么尖酸刻薄,只是感叹天才的陨落。   到了第二天早上,小满看见了那个叉叉,他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歪着头,面上展现出困惑,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觉得今天自己要去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他穿好了一套自认为好看的衣服,抱着女人的骨灰,这是他从萨岛拿过来的,顾矜芒问了他很多次,他都没有说要去干什么,于是他只能跟着他,看他慢吞吞地走到了附近的公墓,这里有阿秀的墓碑,是林鹤帮他挪过来的,他告诉过小满,他以为小满没有记住,原来他记住了。   小满把骨灰交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将它放到了墓穴里,是个方形的格子,缓缓关上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小满的泪水跟着雨滴一同落入了墓地里,可很快他感受不到雨,落下的雨水都被身旁的男人用雨伞挡住了,男人没有说话,沉默和雨水在世界蔓延。   小满沉默地乘上了公交,顾矜芒也跟了上去,他发现小满的目的地是海洋王国,他们带着阿秀去玩的地方,那里有摩天轮,海盗船,还有一片无尽的深灰色的海。   天空灰灰的,远远望去就连海水都是灰灰的,因为下雨的缘故,海洋王国里没什么人,顾矜芒跟着小满走到浅海区,天上的乌云密布,像黑色的幕布一般罩下来。   小满带着他往海边走,终于见到了一两个人,迎面走来一对母子,小男孩手中拿着一个彩色的气球,非常美丽,可他路过小满身边的时候,那颗气球在小孩的手里偷偷溜走,直直地飞向天空,小满不知道为什么就拽住了那颗气球,他把气球递给了小孩,女人让小孩跟他说声谢谢,他奶声奶气地说完了。   过了没一会儿,身边的男人忽然不见了,小满眼睁睁地看着小孩把气球放飞了,他没什么反应,转过头,冷静而沉默地往海面靠近,去寻找属于他生命的归处。   女人忽然开始大声地呵斥小孩弄丢气球,小孩无所谓地摆手,“这有什么啊,我拿着它,我就拿不了别的东西,我把它放走,我也就得到了自由,就像烦恼一样。”   “你的歪理真多。”女人嘿嘿发笑,没有再骂他。   小满停下了脚步,神情呆楞地看着母子两离去的背影,他凝滞的目光转移到自己的指尖,上边空无一物,可是他知道,他抓住了很多很多。   “我来啦。”   不知道为什么消失的男人带着一大捧气球回来,他抓过小满的手,小心地把它们的棉线都放在小满的手心里,小满小的时候渴望得到这些气球,可现在他已经是个大人,他立刻就成了整个园区的焦点。   他发了一会愣,下一瞬,他的手一松,两人抬起头,就看到灰蒙蒙的天际布满了七彩的气球,像是一个编织的童真而幸福的美梦,又或者是象征好运的七彩虹桥。   “怎么就放手了呢?”   顾矜芒想问他为什么,可他低下头,看见的是对方满脸的泪水,他深爱的小满哥哥啊,哭得就像天都要塌下来了,他不敢碰他,只说,“没事的没事的,我重新去给你买。”   可下一秒,他就听到嘶哑的质问,他的爱人阔别了多日,磕磕绊绊地发出了第一声话语,如同困兽的低鸣。   “为什么!为什么要死掉!”   “为什么!离开!”   “为什么!我爱你!”   他崩溃而用力地抱过来,如同拥抱这个世界,用力地捶打着男人的背脊,如同与这个世界重新交锋,滚烫的泪水落了顾矜芒一身。   “为什么!我这么爱你!”   “你不准死!”   “我也非常爱你,小满哥哥。”   顾矜芒安抚着他,托着他瘦弱的脊背,用力地拥住他,已经数不清多久没有被爱人拥抱,男人望着七彩的天空,只觉得骄傲。   他的爱人终于战胜了命运的作弄,重新回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