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狂魔竟是我自己   作者:渊虚   文案   重朝是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住在一个老旧小区里,邻居们热情而友好。   他们会主动给他送饭、帮他拿快递、捎他上下学……   甚至乐于满足他所有生活需求。   重朝很满意这种温馨平静的生活,但他不知道——   他居住的地方,是本市知名闹鬼小区,里面充满了不可名状之物。   他的邻居们看起来温柔、善良、柔弱,但每一个走出去,都能引起人类震动。   直到有一天,一群奇怪的人前赴后继冲进小区。   他们喊他【钦天司】,说他是未来的灭世boss。   有的人一言不合要杀他救世;   有的人哭着喊着要做他信徒;   还有一批人路过看了看热闹,邀请他一起去创造新世界。   重朝缓缓走进心理咨询室:“医生,我好像精神分裂了。”   ***   大灾变第81年,世界被代号钦天司的诡变物毁灭。   祂生前叫重朝,是个自称患有精神分裂的青年。   没有人知道祂在想什么,遇到过祂的所有生命都已化作虚无。   直到有一天,时间倒流向前,世界回到了最初。   祂还是那个爱笑的青年,过着平静的生活。   重生者们眼睛都亮了,争先恐后涌到重朝身边,试图影响他。   然而重朝只是眉眼含笑,在满小区不可名状的邻居中间回过头来,轻声发问。   “好巧,你们也是病友吗?”   ***   宗应谕上辈子是人类最强战力,为保护人类而死。   这辈子刚一重生,他就搬到了重朝身边,照顾起重朝的生活,并热衷于满足他所有需求。   当有人希望他再次承担起拯救世界的重任时,他只是冷漠地拒绝了。   宗应谕:“信徒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神。”   不是觉得自己精神状态不好就是觉得别人精神状态不好执着受×得赶紧解决这个没脑子的重生者回家做饭表里不一攻 第001章 伏渊沉海(1)   “医生,我好像精神分裂了。”   重朝坐在本市最好的心理咨询室里,十指交握,神色带着些拘谨。   灿烂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半边面颊上,给他本就精致的五官添上几分清冷的脆弱,显得他外貌愈发惊艳。   坐在他对面的心理医生有片刻失神,听到声音才陡然回神。   巨大的错愕从心头升起,医生看向重朝,面部肌肉神经质地抖动了几下。   他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好的,那你有什么症状吗?”   重朝:“我经常出现幻觉。”   医生低下头,在纸上记录了什么:“这样吗。你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重朝:“可能有两年了吧。”   医生:“可能?”   重朝点点头,身体下意识向前倾:“对,可能。”   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病情,但一切追溯起来,要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重朝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大二学生。   他们学校大一强制要求住校,分配的寝室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四人间。   重朝住的是个混寝,除了他是建筑学院的,其他三人都来自机械动力学院。   “我的室友不是特别好相处。”重朝说,“大二开学,我和一个室友发生了一些,嗯,不愉快,我就租了个房子,搬出去住了。”   当时的重朝只是个大学生,除了奖学金和一个家教兼职没有其他收入,他能租得起的,就只有城南的老旧小区。   不过他运气不错,找到的小区虽然旧,但水电暖气齐全,周围生活设施也很完善。   更让他满意的是,小区氛围很好,邻里邻居特别和谐友爱。   重朝从入住起,就受到不少帮助。   比如他刚搬家那会儿,住他楼上的一个青年看他拎着三个大行李箱,走得非常困难,就主动过来帮他扛了两个。   后来他们熟了,平时有个什么不好拿的大件行李,青年都会帮他拿一下。   他也经常和青年一起去喂小区附近的流浪猫狗,没事时还会一起撸撸青年家养的猫猫狗狗。   再比如他家楼下住着一位单亲妈妈,为人特别温柔。   他不过是帮忙接送过她女儿几次,她就十分感激,平时做了什么好吃的,总会送上来让自己尝尝,过年的时候还会帮忙做年夜饭。   再再比如,前面三号楼有位白领姐姐,外表冷艳、性格飒爽,还特别会吵架。   他刚入住的时候,因为物业的失误,他的自行车被倒塌的车棚砸坏,物业不但不肯赔偿,还对他冷嘲热讽。白领姐姐无意中路过,见他被骂,就站出来帮他怼了回去,还帮他要回了赔偿。   再再再比如……   类似的事情,重朝能够连续说半个小时都不带重样的。   “我很喜欢现在住的地方。”重朝稍微抬起头,瞳孔浅淡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颜色几近于无,“如果房主愿意把房子卖给我就好了,但我一直没能联系上他。”   这么好的邻居,这样淳朴的小区,谁会不喜欢呢?   至少重朝喜欢这样的温馨。   但是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重朝说:“有一天,我家隔壁的空房搬来一个新邻居。”   新邻居是个英俊的大帅哥,身高187,五官深邃,眼睛隐约带点灰蓝色,看起来像是混血儿。   重朝一见他,就被惊艳到了。   他觉得新邻居长得真好看,比他原来寝室里那个所谓的校草不知道要帅多少倍。   “他长得好看,人也特别好,手还巧,甚至还很会做饭。”重朝抿着嘴唇笑了一下,“我再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的人了。”   重朝居住的小区毕竟比较老旧,一些设备不可避免的老化了。   什么跳闸啊、电线短路啊、水管漏水啊,这类情况基本隔段时间就会出现。   在邻居搬来前,重朝都是自己想办法处理,但邻居搬来以后,只要重朝说一声,要不了半个小时,邻居就会帮他把一切处理好。   重朝读的是工程造价系,课比较多,平时忙起来,就会忘东忘西。   邻居搬来前,他就算再累,也只能出去买,但邻居搬来后,他只要说一声,邻居就会借给他。   邻居还会做饭烤甜点,定期投喂重朝。   可以说,因为邻居搬来,重朝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   他和邻居的关系自然而然就变得非常亲近。   重朝:“我觉得,像我邻居这么热心的人,肯定能和小区其他业主相处得很好。”   但是,重朝从来没有听其他人提起过他的邻居。   这就有点奇怪了。   重朝忍不住关注起邻居的处境来。   然后他发现,小区里其他业主对他的邻居都非常冷淡,甚至称得上是漠视。   比如有一次,他邻居下班回来,路过小区小广场的时候,被几只流浪狗缠上,狗狗撒娇要火腿肠吃。邻居身上没有火腿肠,就拒绝了几只狗狗,于是被狗狗追着咬。   狗狗们什么都不懂,难免有点没轻没重,邻居被追得惨兮兮的。   楼上的青年明明遇见了他们,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帮助邻居,直接就走开了。   还有楼下那对母女,有几次遇到邻居没带门禁卡,明明大家都要进门,她们却直接打开单元门就进去了,完全不等邻居,甚至还会顺手关上单元楼的门。   还有什么邻居没带电梯卡,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打卡,他不得不爬楼梯上楼……等等等等的事情,整个小区对他的排斥呼之欲出。   难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冲突吗?   重朝对此感到非常疑惑,也非常难受。   明明大家都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呢?   重朝并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秘密,但他忍了很久,见邻居可怜巴巴的,最后还是没忍住。   在一次聚餐的时候,他询问其他人:“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理我隔壁的帅哥呢?是他做了什么让你们生气的事情吗?”   餐桌上的声音停滞了片刻,不少邻居睁大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那位单亲妈妈才疑惑地反问道:“什么隔壁的帅哥?我经常去给你送吃的,怎么没见你隔壁住人?那不是个空屋吗?”   ……   医生的脸色白了。   重朝声音颤抖:“医生,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我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他十指收紧,指节泛白。   “我觉得这也许是他们在开玩笑,不停询问不同的邻居。但所有人都告诉我,我们小区根本没有这个人,我的隔壁就是一间空房。”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重朝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浑浑噩噩吃完火锅,魂不守舍地回到了他住的那个单元楼里。   走出电梯的瞬间,他看到邻居家的门被打开,端着香橙舒芙蕾的邻居恰好走了出来。   他的视线撞上了对方的,对方似乎有些意外,但马上就露出愉快的笑容。   “正好,我就不用去按你的门铃了。我刚烤了香橙舒芙蕾,你尝尝看,是不是你那天说的那种味道?”   重朝僵在原地。   过了几秒,他才同手同脚走上前去,接过邻居手里的盘子。   烫的。   舒芙蕾是刚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甜蜜的香味一路窜进他的鼻腔,和热烈的温度一起,给他带来某种缺失的实感。   他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邻居的脚。   脚下有影子,手腕摸起来也很真实,有着人类的温热体温。   邻居还能开关屋门,看起来,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啊?   难道是其他人对邻居有什么偏见,所以不愿意承认他的存在?   重朝更难过了。   他怀着满满的迷茫和一点点期待,犹豫地询问邻居:“你是不是和小区其他人有什么误会?为什么他们非要装作看不见你的样子,对你他态度那么冷淡?”   邻居愣住了。   他用一种奇异的眼神仔仔细细看了重朝一会儿,才伸出手,缓缓摸了摸重朝的额头。   “小区其他人?小区里什么时候有其他人了,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住户吗?”   ……   ……   医生哆嗦了下,惨白的脸色隐约泛起一点青灰。   重朝用力呼吸,可声音还是抖得厉害。   “医生,你能不能想象我当时是个什么感觉?那个时候,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脑子里空空的,整个人都是木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甚至都忘了思考。”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家的,也不记得自己怎么睡觉的。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看到桌上的舒芙蕾已经整个塌掉了,就感觉自己疯得更厉害了。”   “后来。”重朝捂了下脸,勉强压住情绪,慢慢叙述道,“后来我又分别问了他们几次,我的邻居和其他业主都坚持说他们看不到对方,很建议我去医院看看。”   “我觉得他们说得对,我的精神可能真的出了问题。”   “我一定是产生了幻觉,才会遇到这么离奇的事情。”   “但是,但是。”   重朝缓缓抬起头,被阴影笼罩的那只眼睛一片深沉,就像是被扔进井底的玻璃珠,一点亮起的微光,反而显得井底更加森然。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我的幻想。”   “医生,你觉得,我的邻居和小区里其他人,哪个才是真实的呢?”   ……   ……   ……   医生张了张嘴,冷汗淋漓。   他焦虑地搓着手中的钢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重朝看着他,耐心地等待。   大概过了有足足五分钟,医生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我能冒昧地问一下,您目前居住的小区叫什么名字吗?”   重朝:“哦,叫玉磬苑。”   医生后背上汗毛炸起,一背冷汗刷得就淌了下来。   玉磬苑,鸿雪市最知名的闹鬼小区。   早在16年前,这个小区就因为附近的化工厂大爆炸遭受化学污染,所有住户都被政府迁离。   之后化工厂被清理干净,小区也没人搬回去,就此废弃。   但患者居然说,他现在就住在那个小区?   医生脸色更糟糕了。   他看着重朝,欲言又止。   诊疗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什么东西缓缓推开。   医生下意识看过去,一只漆黑的、像是一团粘液的、浑身遍布眼珠的、挥舞着无数触须的异化种从门缝里溜进来,蠕动着攀爬到重朝脚边,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它乖巧地靠在重朝小腿边,从不知道哪个器官里发出娇气的“咪呼咪呼”声。   重朝低下了头,露出惊喜的表情。   “呀,医生,你们这里也养猫了?这只小黑猫真可爱。它叫什么名字?” 第002章 伏渊沉海(2)   咨询室里没有猫。   咨询室里只有一只漆黑的、流淌的B级异化种。   它有无数只橙黄色的眼睛,竖瞳蛇一样的冰冷。   哗啦——   哗啦——   医生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夹裹着潮气的清新海风吹来,他的视线轻微涣散,本能地站起身来。   重朝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医生,你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站起来?   【滋啦——滋——冷——滋——】   隐藏在右耳里的微型通讯器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声,低沉混乱,像是某种接触不良的老式收音机。   异化种发出讥讽的嬉笑,鼓荡着人类的耳膜。   医生猛地回过神,对上了重朝充满怀疑的眼神。   “医生,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有什么不能和病人说的吗?”   医生张了张嘴,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在思考一些事情。”   重朝不太相信地问:“什么事情?”   这医生看起来怪不靠谱的。   医生顿了顿,一下有些答不上来。   右耳里,微型通讯器又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滋……医……静……】   同事的声音断断续续,又过了十几秒,才逐渐恢复正常。   【想想钦天司的世界观,千万不要刺激他!想个办法,安抚他的情绪。】   【你是他上辈子唯一一个直接放过的人,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医生太阳穴跳了跳,没理不靠谱的同事,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我们咨询室没有养猫。我在想,咨询室的大门关着,它是怎么进来的?”   原来是只小流浪吗?   重朝低下头,小黑猫可怜的咪咪叫着,不断蹭着他的小腿,把毛发都蹭得乱糟糟的。   ……看起来,还是只爱蹭痒痒的小流浪。   重朝恍然大悟,心理咨询室也算是医院的一种吧?难怪医生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一边抚摸着小黑猫软乎乎的毛,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现在要把它送出去吗?”   黏在重朝腿边的异化种如遭雷劈,当场转向医生,暴躁地喵喵破口大骂起来。   医生:“……”   他垂下头,和气得所有眼睛都在瞪他的异化种对视N眼,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   “不用,你可以先和它玩一会。”他镇定地说,“正好我要去给我的老师打个电话。”   他从桌子上抓起手机,急匆匆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又补充了一句。   “我之前读博的时候,曾经见过一则和你类似的病例,但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相同,得先问问我的老师。”   咦?   这就是传说中的实习医生摇人吗?   重朝想到实习医生背后的专家们,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瞬间放下大半,连忙抓起小黑猫的爪爪和医生挥了挥,目送他离开。   小黑猫不情不愿地喵了几声,见碍事的人类离开房间,立刻跳到重朝的膝盖上,翻出肚皮,拼命地对他撒起娇来。   ……   医生攥紧手机,大步向心理咨询室外一个隐蔽的角落走去。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医生,冷静一点!现在的钦天司还不是未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灭世邪神,他才刚觉醒没几年,不会太危险。】   耳机里,同事的声音带着几分安抚,听得医生只想翻白眼。   说的轻松,你自己对上B级异化种试试!   同事不知道医生的想法,继续鼓励道:【医生你想一想,上辈子你可是钦天司唯一一个直接放过的人,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医生腹诽,有信心你个大头鬼!就算他放过了我,我最后不是也没活下来吗?   在世界毁灭面前,所有生命都不堪一击,那么脆弱,那么渺小。   像他这样的超凡者是,像那只异化种一样的怪物也是。   医生其实不意外异化种的出现。   早在两年前,这个世界上就多了许多怪诞之物。它们或在暗中活动,或占据偏僻的地方,构筑一片只属于它们的危险领域。   对比人类,它们拥有远超常理的防御力和战斗力,就算是大型热武器也不一定有用。   人类面对它们,就像刚出生的羊羔面对早已长成的猛虎。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人类中很快也出现了拥有特殊能力的觉醒者,官方将其收编后,统一将其称为超凡者。   毫无疑问,医生就是位超凡者。   他不像某些人那样,觉得超凡者一定能结束异化种带来的灾难,相反,他知道世界不会再好起来了。   因为上辈子就是这样——   在重朝发生异变后,这个世界就变得越来越混乱。   第七十一年,身为“重朝”的人类不复存在,身为【钦天司】的灭世级诡变物横行世间,把这个世界变得满目疮痍。   人类为了挽救这个世界,主动放下所有分歧与成见,众志成城、团结一心,竭尽全力克服了一切困难,以不屈的意志和无尽的勇气,创造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他们前赴后继,终于杀死了已经可以被称为神明的【钦天司】——但世界还是毁灭了。   医生还记得,一切终结时,天空倒悬而来的那片光。   他无法形容那片光带的颜色,却永远无法忘记,整个世界一点点被光芒擦除和溶解的样子。   光是仁慈的吗?   医生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个世界在光芒里消融之后,获得了一次重启的机会。   他重生了。   不只是他,还有一些人也重生了。   他们回到了异变第一次加重的时候。   这时候重朝才发生异变两年,还不是上辈子那个恐怖的、毫无人性的【钦天司】。   哪怕他总会无意识控制别人,但他依然算是人类,甚至会为了突然遇到的怪事烦恼,会怀疑自己得了精神分裂。   ……虽然会怀疑自己精神分裂也不是什么正常操作就是了。   医生没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嘴上问:“你们那边讨论出结果了吗?重朝只预约了一个小时的咨询,如果我拖时间,可能会引起他的怀疑。”   他的同事忙道:【他刚来的时候就出结果了。目前主流的意见还是尽量维护好他的世界观。】   【你也知道研究院和攻坚队那边的调查结果,第二次异变加剧就是从他世界观破碎开始的。】   【医生,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完成。】   【既然他现在怀疑自己是精神分裂才会遇到怪事,那最好就让他继续这么认为。】   医生:“……”   他默默捂住胸口,觉得良心好痛。   忽悠一个没病的人,他的医德正在严厉地谴责他。   他的同事严肃地说:【你不能这么想,这是必要的牺牲!】   医生:“……呵呵。”   同事:【一切为了人类!】   在同事的反复叭叭下,医生只能头疼地答应下来。   他询问同事,安管会那边有没有商量出合适的说法,同事却告诉他,组织相信他的潜力。   【上辈子你可是钦天司唯一一个直接放过的人,你可以的!】同事热情洋溢地鼓舞道,【医生,加油!】   医生:“……我加你个大头鬼的油啦!”   ……   重朝陪小黑猫玩了一小会儿,打完电话的医生回来了。   他冲抬起头的重朝笑了一下,走回办公桌后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重朝总觉得他有点紧张。   是害怕小流浪身上有跳蚤吗?   医生清了清嗓子,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了一行什么,才开口说:“重先生,是这样的,你的状态确实有一些问题,但是,你的问题可能和你以为的有些出入。”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邻居们或许都是真实的?他们都不是你幻想出来的。”   重朝面露不信,缓缓皱起眉头。   他怀中的异化种受到他情绪的感染,无数眼睛转向医生,竖瞳中隐隐流露出几分残忍。   医生果断胡诌道:“所以我认为,你幻想的地方应该是他们不和!”   重朝一愣。   医生问:“重先生,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你们小区温馨愉快的生活氛围?虽然这个小区有这样那样的不便利,但你依然觉得,以后住在这里也是不错的选择。”   重朝迟疑着回道:“……是?”   医生:“这就是了。你以前住校,有过不太愉快的经历,这段经历持续了长达一年的时间,给你带来了许多影响。以前你或许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当你入住一个气氛温馨的小区,情况就不一样了。”   好像是这样……?   重朝瞬间回忆起当初三个室友把他堵在角落,激动地质问他“你到底是不是人”的场景,隐隐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医生继续胡诌:“你在入住这个小区后,情绪其实得到了很大的舒缓,所以你想一直维持这种平静下去。”   “但是有一天,你发现隔壁搬来了一个新邻居,这无疑将你最舒适的状态打破。你开始紧张,开始害怕,开始怀疑他们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矛盾。”   “于是,幻觉就产生了。”   重朝轻声道:“是这样吗?”   医生信誓旦旦道:“我判断就是这样。听你的描述,你的新邻居和你年龄差不多大,也就是说,他和你之前的室友年纪也差不多大。他也是男性,自然就容易让你想起你的室友们。”   “你不是经常觉得他比你那个校草室友帅吗?这就是一个很典型的证明。”   重朝恍然。   原来是这样,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信服地赞叹道:“我明白了,原来这些才是我幻想出来的啊。医生,你可真是个神医!”   医生:“……”   ……   结束了长达一小时的心理咨询,重朝带着医生开给他的维生素片和安眠药离开了咨询中心。   那只小流浪还窝在他的怀里,咪呼咪呼地撒着娇。   重朝被糖衣炮弹腐蚀了。   他决定将小流浪带回小区,相信楼上热心的青年一定很愿意照顾这只小猫。   至于他……   重朝喃喃道:“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靠邻居投喂,就……算了吧。”   拿定主意,重朝没有坐车,一手拿药一手抱着猫,溜溜达达走回了小区。   他上了楼,从电梯里走出来,一抬头,就发现了不对——   “咦,邻居家的门怎么没有关?难道……进小偷了吗?” 第003章 伏渊沉海(3)   重朝的邻居宗应谕搬来小区几个月,从来没有开门通风的习惯。   他说小区绿化多蚊子也多,重朝受到他的影响,也变得不喜欢长时间开门。   毕竟对于人类来说,如果必须选一个物种灭绝,那大部分人都会选蚊子。   但现在,重朝隔壁的房间——也就是宗应谕的家——那扇深棕色的、脆弱的像纸一样的防盗门却敞开着。   “这不是个好兆头。”重朝轻声喃喃道。   他透亮的眼瞳折射着微光,缓缓举起手里的猫,轻手轻脚凑近大开的房门,向里面看了一眼。   很干净,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邻居,甚至没有一件家具。   只有正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没有铺地板的水泥地面上。   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窗框落下的阴影像个怪诞的笑脸,眼角弯着哭丧一样的弧度。   重朝举着猫,所有的情绪从他眼瞳里退去。   他脸上露出一种无法控制的茫然。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卷过小区里一棵棵高大的树木,碧绿的树叶互相撞击,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楼道的窗户外,有狗狗狂叫起来,此起彼伏,久久不停。   一种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惨叫混杂在这些声音中间,断断续续,隐隐约约,活像早些年的收音机卡了带。   被重朝举起的猫猫条件反射弓起脊背,受惊似的从喉咙里挤出一连串咕哝声,细长的猫尾用力卷住重朝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害怕有什么东西冲上来伤害重朝,还是害怕重朝双手忽然合拢。   咔哒。   吱——嘎——   防盗门被推开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重朝脸上的茫然一顿,缓缓转过头去。   另一扇同样脆弱得像纸一样、深棕色的防盗门被拉开,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后——   开门的人有一双带着些灰蓝色的深邃眼睛,鼻梁高挺,性.感的薄唇微微挑起,温柔的笑容中和了五官的锋利。   剪裁得体的黑色衬衫包裹着他颀长高挑的身躯,挽到手肘的衣袖下,手臂肌肉线条结实而流畅。   是邻居。   重朝眨了眨眼睛,默默把猫猫放在头顶。   可怜的B级异化种弓着身,大声哈着气,试图震慑突然出现的男人。   宗应谕看了他们一眼,眼中也染上些笑意。   “朝朝从学校回来了?都这个点了,怎么不过来吃饭,反而跑到隔壁空房里去溜达?”   重朝:“……啊?”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又看了看正向他挑眉的邻居,心中的迷惑更浓了。   吹过小区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迷茫的重朝在邻居的催促声中抱起猫猫,有点儿窘迫地走进了和他家正对的那间房。   入眼的是玄关深色的复合鞋柜,两件西装外套挂在侧边的挂钩上。烟灰色的那件衣角被人调皮地绑了个蝴蝶结,与他今早吃完饭离开时一模一样。   再往进走,客厅墙壁上贴着布满暗纹的暖色壁纸,昂贵的米白色真皮沙发上摆满了风格毫不相干的兔兔胡萝卜抱枕。   他昨天打印的论文材料被整理好,整齐地放在茶几上。   整个屋子的布局与他印象里分毫不差,只是细节上有所变动。比如他早晨离开时乱扔的东西,已经被邻居收拾好,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   是他邻居平时的状态了。   重朝将猫猫放下,坐在沙发上,满心迷茫不但没有减轻,还生出更多疑惑。   虽然这个屋子确实和他记忆里的一致,但他的邻居不是住在他隔壁的吗?   为什么他的邻居会从对门出来?   隔壁那间空荡荡开着门的房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抓起一个兔兔抱枕,用力rua了两下,视线飘到正从厨房端菜出来的邻居身上,心头微弱的不安立刻被抚平。   “宗哥。”   重朝喊了一声,宗应谕停下走向厨房的脚步,回过头来:“什么事?”   重朝挠了挠自己的略有些自来卷的短发,苦恼地问:“那什么,宗哥,你是一直住在这间房里吗?我的意思是,你是住在我对门,这样?”   宗应谕有些不解地嗯了一声:“我们一直都是对门,有什么问题吗?”   重朝呆了呆,试探着问:“那隔壁那间屋子?”   宗应谕更疑惑了:“一直是空房。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重朝呃了声,磕磕巴巴道:“没什么,就是,就是刚才看到那间房子门开了,有点好奇。”   宗应谕没有说话,细细打量了重朝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他状态还好,就体贴地放弃了追问。   “有人来看房。”宗应谕回答说,“不过租房的人一看屋里连地板都没铺,就直接说不租了。房东脾气不是很好……他们稍微发生了一些冲突。”   重朝消化了一下这番话,迟疑地点点头:“那房东和租房的人现在是在……?”   宗应谕:“他们和中介一起去派出所了。”   重朝:。   那房东的脾气真的挺不好。   他站起身来,想帮邻居端一下菜,宗应谕瞥了他一眼,赶他去洗手:“赶紧洗,洗完了去盛米饭。”   重朝连声答应,小跑进卫生间洗手,随意瞥了眼放在收纳柜上还没拆开的快递。   哦,是宗哥新买的洗衣液啊。   大前天到的,收货地址4号楼B-701?   他住B-703,居然真的是对门。   重朝冲掉手上的泡沫,忽然有些理解其他邻居的震惊了。   原来宗哥一直住在他的对门,而不是隔壁,难怪邻居们总说他隔壁是空房。   看来他之前就有幻想症状,只是他没有发现。   重朝有些发愁地叹了口气,那位医生看起来挺厉害的,他这个精神分裂……   应该能治好的吧?   ……   吃完丰盛的午饭,重朝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和宗应谕坦白他的情况。   不过他觉得医生真是个神医,很想给医生送个锦旗,就问了问宗应谕哪里有定做锦旗的店。   宗应谕给他身上搭了条空调被,温和地说:“你们学校附近的打印店就能做。别想这些事了,你下午不是还要写毕业论文?睡一会吧,看你困的。”   这几天都没睡好的重朝听到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往被子里缩了缩。   “好哦,宗哥你也睡一会儿吧。午安。”   宗应谕:“午安。”   他给重朝调好空调温度,又看了眼飞快陷入睡眠的重朝,轻轻带上房门,拿起外套,离开了住处。   隔壁的房门还没关,紧急砸掉地板砖的水泥上隐隐渗出一点水痕。   电梯的灯像是受到某种磁暴的影响,灯光忽明忽暗,偶尔还会发出突兀的滋滋声。   宗应谕打电话报了修,大步走出单元楼。   小区里如同台风过境,人工湖的水浸过路面,满地都是残破的树叶。   几只A级异化种正挥舞着满身肢体,用扫帚和拖把努力打扫着卫生。   “快点快点,那边的水也得擦干净!我朝哥睡午觉最多也就一个小时,动作都利索点!”   “得了吧,就你最慢!先把那两条锦鲤放回喷泉里!”   “啧……这小玩意生命力真是弱。有没有特质是治疗类的?快来给它治一下!”   异化种们吵吵闹闹干着活,没有一只理会宗应谕,反倒有几个冲他翻起白眼。   对于这个突然搬进小区,又被重朝下意识用幻象隐蔽了几个月的人类,他们是真的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要不是顾及重朝的意志,他们绝不会这么轻轻放过。   宗应谕冷漠地扫过他们,也丝毫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快步走向玉磬苑小区外。   等出了小区,转进一个大型免费公园,他才在开阔的地方停下脚步,拿出另一支手机。   一通电话适时打了过来,来电显示是一串乱码。   宗应谕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利索的女声:“宗先生,半个小时前,各地污染值已经彻底清零了。这次污染持续时间不长,经各地反应,没有发现被催生出的新异化种。”   宗应谕不意外这个结果。   他今天早上趁着重朝出门看病,以最快速度把家从隔壁转移到对门,为的就是稳定重朝的情绪。   过程中虽然出现了一点意外,导致玉磬苑小区受到波及,但结果比预想中更好。   对面的女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大致说完各地情况,口风就是一转。   “宗先生,你真的不考虑加入异管局?我们这边的福利非常不错,各种制度也比上辈子更加完善。”女人语气和缓,“如果你不喜欢受到制约,也可以和上辈子一样保持合作关系,你再考虑考虑?”   宗应谕冷笑一声:“梁队长不必费这个心思,我没兴趣。”   不等女人再劝,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异管局,全称异常现象管理收容局,是一个主要由超凡者组成的官方组织,负责处理国内一切异常事务。   上辈子宗应谕作为全世界最顶尖的战力,虽然坚持自由猎人的身份,却也和异管局有着相当紧密的合作关系。   但这种合作,这辈子不可能再有了。   如果不是上辈子阴差阳错从没见过重朝,他上辈子都不会和别人合作。   宗应谕漫不经心地将手机放回裤兜里,目光掠过不远处一丛灌木,嘲讽地嗤了声。   不管是他平时坚持伪装普通人也好,和异管局合作演戏也好,关注各地的污染情况也好,为的都只是重朝。   现在的重朝身体和力量还不匹配,一个不小心,身躯就会直接崩毁。   但这种崩溃无法直接观测,只能通过各地的污染情况和重朝的情绪状态来判断,所以他倒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太极端的行为。   宗应谕收回视线,浓稠的阴影从树冠上流淌而下,下一秒,他的身影就在阴影中碎裂,于原地化作虚无。   高大的灌木丛晃动了一下,一个佩戴着异管局胸章的男人一头栽下,脖颈间的影子犹豫几秒,才不太情愿地退去。   他惊恐地捂住脖子上青紫色的瘀痕,浓烈的窒息感仍徘徊不去,哆嗦着大口大口喘起气。   “疯子……这个宗应谕,真他妈是个疯子!”   ……   第二天一早,重朝去学校写论文,顺便找了个打印店,加急订做了一面写着“6”的锦旗。   在图书馆写了几个小时论文,勉勉强强凑出三百字,他返回去看了一眼,沉默几秒,又把自己制造的学术垃圾删掉了。   【今日论文进度:-200。】   在备忘录里记下这行字,重朝带着满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合上电脑,背着包去打印店取锦旗。   等付了尾款拿了锦旗,他直接坐公交前往宁安心理咨询室。   一下车,他就瞧见站在门口喝水的医生,当即扬起手,开开心心和医生打了个招呼。   医生很是惊喜,一个激动,杯子都掉在了地上。   “重先生,你怎么来了?”   重朝连忙走过去,大声夸赞:“医生,您可真是一位神医!我给您带了锦旗,您看看喜欢吗?”   他唰的一下展开锦旗,好让医生看清楚上面的字。   街道上的行人顿时停下脚步,眼睛发亮地凑过来围观。   医生露出复杂的表情,重朝觉得,那混杂着开心、自豪和谦虚的激动。   医生:“嗯……挺好的,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配不上你的夸赞。”   重朝感动不已:“医生,您太谦虚了!您一眼就看出了我真正的病因,完全配得上这声六!”   医生:“……”他扯了下唇角,抓住锦旗一角,诚恳道,“重先生,要不然你进屋说吧,外面热。”   重朝:“哦哦。”   两人走进咨询室,医生关上门,来往的行人见没有热闹可看,纷纷露出失望的表情。   一个扎着小辫、神情颓废的男人混在人群里,远远瞧见这一幕,忍不住从衣兜里掏出一支香烟。   但他的手有些哆嗦,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把烟点燃。   缓缓吸了一口香烟,尼古丁勉强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低声自言自语。   “钦天司,你果然在这里。” 第004章 伏渊沉海(4)   重朝和医生寒暄了一会儿,见他依依不舍地把锦旗交给前台妹子,忙对他说:“等我的病治好了,再给医生你送一面锦旗。”   医生十分激动,一把抓住重朝的手:“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这是医生你应得的。”   没想到医生居然这么喜欢锦旗,重朝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又夸了医生几句就告辞了。   咨询室外的街道上,围观的路人早已经散去。   重朝随意扫了一眼,就不在意地向附近的车站走去。   他运气不错,刚到站就坐上了车。不过车上人有点多,他没看到空座,只能站在靠近后门的地方。   车辆缓缓启动,转过一个十字路口,重朝心头忽然一跳。   他感觉到,有一股注视突兀地落在他背上,视线冰冷阴森,如有实质。   怪异的感觉让他顿了两秒,才想起来要转头,仔细观察一下车里的乘客。   没什么异常。   年轻的乘客不是在玩手机,就是靠着车窗在打瞌睡。   年纪大一些的乘客聊天聊得起劲,一个大爷还对坐在他边上的小姑娘阴阳怪气,指责小姑娘不肯给他让座。   小姑娘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白得吓人,却依然好声好气地解释:“大爷,我今天实在不舒服。平时我肯定给你让,但现在我真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大爷才不听小姑娘的解释,不依不饶指责着,前座一个扎小辫的文艺青年听不下去了,站起身给大爷让了座,又劝了大爷几句。   大爷立刻调转矛头,一屁股坐在座位上,辱骂起文艺青年,说他像个二溜子。   文艺青年脸色涨得通红,看起来很想骂回去,但最终,还是因为大爷的年纪放弃了。   重朝收回视线。   很普通的纠纷,没什么异常。   所以那股视线是从哪里来的?   或者说……那道注视真的存在吗?   他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   这个病真的好麻烦啊。   重朝摸了摸背包,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他就把药带上了,下次,下次一定要按时吃药!   ……   下了车,重朝一路走回玉磬苑小区,果然没再感觉到什么不对。   他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测,连忙加快脚步,匆匆和正在喂猫的熟人打了个招呼,就往家里跑去。   “朝哥,下午——”   住他家楼上的热心青年手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见重朝一阵风似的从身边刮过,快乐的表情顿时一呆。   “——好!哎!不是!朝哥你要去哪儿,这么着急干嘛?”   他赶紧回过身,重朝已经冲进单元楼的大门,将他的问候远远抛在脑后。   “……啊?”热心青年更迷茫了,“这是怎么了吗?”   他细长的、流淌着的触须抓着几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残骸,胡乱挥舞了几下,粘稠的液体滴答、滴答落在水泥地上,溅开浅色的痕迹。   “咪咪!”   那只被重朝带回来的B级异化种冲他露出鄙夷的眼神,翻了个身,一边往嘴里塞着残骸,一边痴痴望着重朝离开的方向,橙黄色的眼睛里全是欢喜。   “咪~”   热心青年闻声脸色一沉,冷笑道:“别想了,他把你交给我,就说明他没有养你的意思。你也别想着摸到他家里去,就你这点实力,压根不配。”   “咪——!!”B级异化种猛地扭头,对着热心青年怒目而视。   热心青年嗤了一声,一把将残骸塞进它嘴里:“吃你的吧,别做梦了!”   ……   重朝坐电梯上了楼,刚走出梯厢,就见邻居宗应谕来叫他吃晚饭。   他稍微犹豫了下,不想让宗应谕担心他,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对方身后,走进了对门的房间。   坐立不安地吃完饭,他又接到了导师的电话,询问他开题报告写得怎么样了。   重朝这才想起来开题也是要答辩的,登时如遭雷劈。   他绞尽脑汁,东拼西凑,勉强应付过导师的提问,立刻扑倒在宗应谕家的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扑腾了两下。   宗应谕忍俊不禁,上前拍拍他:“你开题是下周一交?今天周二,努努力,应该能写完。”   “啊呜!”重朝哀嚎一声,蔫蔫地摔了两下抱枕,眼瞅着马上就八点四十,只能垂头丧气地收拾书包,回自己家写开题报告去了。   多亏导师之前发出的灵魂提问,重朝吭哧了一会儿,思路竟然渐渐顺畅起来。   他想了想,有些激动地拍了拍专业书,唇角渐渐咧开欢快的弧度。   夜更深了。   漆黑的天空中,稀疏的星星在闪烁。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来,虫鸣融化在初秋独有的凉意里,刺激着露在衣服外的皮肤。   重朝摸了摸手臂上竖起的汗毛,正在按方向键选词的右手猛然僵住。   ……他回家以后,有打开过窗户吗?   冷风好像变大了。   淡淡的烟草味混在风中,涌进重朝的鼻腔。   重朝的手指缓缓离开键盘,一点点回过头去。   他家主卧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窗纱不见了踪影。   一个扎着小辫、穿着不规整衬衫的男人正靠坐在窗框上,一只手捏着香烟,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安安静静注视着他。   男人的气质有些颓废,像是那种文艺青年,眼神疲惫而忧郁。   重朝记得这种注视,也记得这个男人。   下午在公交上,和老大爷产生纠纷的就有他一个。   他怎么会在这里?   重朝稍微抬起头,撞上了文艺青年掂量的目光。   哦,对,短视频教程里有说过,这种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很可能是入室抢劫或盗窃的坏人。   这时候该做的不是冲上去,而是悄悄退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报警。   可是,这个男人没给他直接退开的机会啊??   重朝捏紧手指,迅速而果断地紧张起来。   文艺青年眼中染上几分嘲讽。   他从窗框上坐起来,心不在焉地抬起手,将香烟按灭在左手掌心。   燃烧的烟蒂瞬间将他掌心烫伤,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死死盯着重朝略带迷茫的面孔。   “是我小瞧你了。”   他喃喃道,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我居然真的犹豫过,多可笑啊。”   重朝有点懵:“……啊?”   这个大兄弟的精神状态,怎么有点儿奇怪?   文艺青年盯着他的眼睛,神经质地哆嗦了几下,目光有些涣散。   “我该想到的,我早就该想到的。像你这样敌我不分的杀星,畸变前也该是个没有感情的反社会分子。”   “我居然犹豫过,觉得你现在还没有犯过罪,就这样杀死你对你不公平。”   “我为什么会犹豫?我为什么要犹豫?”   憎恨爬上文艺青年的脸庞。   他轻声地反复质问着,语气充斥着发泄般的癫狂,也不知道是在质问重朝,还是在质问过去某个时刻的自己。   “呃……你还好吗?”重朝更迷惑了。   他觉得这个突然爬他窗户的文艺青年精神状态比他还糟糕,稍微想了想,脸上多了点同情。   “你最近情绪是不是不太对?偶尔还会看到奇怪的东西?我觉得你可以去宁安心理咨询室看看,那里的医生医术很高明的,是神医!”   “神医?”   文艺青年停下自言自语,视线重新在重朝脸上聚焦。   他古怪地笑了下,眼中恨意越发浓烈。   “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们是一伙的。难怪上辈子你会放过他。”   重朝一头雾水:“啊??”   文艺青年撑了下窗框,跃进卧室。   黑色皮鞋踩在地板砖上,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响动。   他就像是一阵夜风,轻飘飘逼近重朝。   “我是不会相信你任何话的,钦天司。”   他举起了被烫伤的左手,风在他的掌心凝聚,显现出刀刃般锋锐。   “你当我没有见过吗?上辈子我可是亲眼看着你杀死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无论他们怎么哭求,你都没有停下动作。”   那时的他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雨水将血色一点点冲刷干净。   一具又一具失去温度的尸体被扔在学校操场上,学生们惊惧的哭声回荡在教学楼之间,如同指责他无能的哀鸣,刺激着他的神经。   文艺青年的目光又开始涣散。   他的语气满是忧郁,但也充斥着坚定。   “你是一个怪物。”   “你残忍、冷血、扭曲。”   “你没有一丁点人性,注定要和人类为敌。”   文艺青年垂下头,怪异地笑了一声。   他注视着重朝浅色的眼瞳,一字一顿道:“你根本不配披着这身人类的皮!”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雷鸣声爆开,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泼下。   卧室书桌上冷白色的台灯闪了闪,房间里的光线短暂暗淡片刻,重新恢复正常。   文艺青年浑身肌肉紧绷,捏紧了手中的风刃,陡然停下靠近重朝的脚步。   好像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恐怖的预感让他毛骨悚然。   他定了定神,抬眼看去,重朝推开电脑椅,慢慢站起了身。   那张俊秀的面孔褪去了所有情绪,右眼下浅红色的泪痣愈显妖异。   他看到了重朝的眼睛。   原本就浅淡的瞳孔完全失去了色彩,仿佛被冷光笼罩的玻璃珠,没有一丝温度。   他感觉到了压抑,呼吸突然变得困难。   意识莫名飘忽,视野也变得黯淡。   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一道无法描述色彩的光从天边倒悬而来,整个世界好像要被这道光消融。   文艺青年瞳孔散大,呆呆地张开了嘴。   ……他真的看到了光。   难以描述的、绚烂明亮的光。   它没有来处,温柔地掠过卧室上空。   棕红色的衣柜门在光里消融一角,如同被擦除一般,无影无踪。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面如金纸,无意识地张着嘴,从喉咙里挤出长长的气音。   他面部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着,好半天,却只说出一句话。   “原来……你早就不是人了。” 第005章 伏渊沉海(5)   “……怎么突然下雨了?”   身着蓝黑色制服的女人瞥了眼窗外的闪电,稍微皱了下眉,很快收回视线。   她打量的目光扫过对面男人的脖颈,坐在靠背椅上的男人顿时有些无措地动了动屁股。   “你继续说。”女人眯了下眼,装作没发现他的不安,淡淡道。   男人下意识挡住脖子上的勒痕:“哦、哦,好的。钦天司——”   他接触到女人不甚赞同的眼神,立刻改口,“我是说重朝,他应该早就死了。根据我的调查结果,他很可能死在两年前那次和室友的冲突里。”   女人对这个结果似乎不怎么意外,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表情依旧冷淡。   男人抬头,悄悄觑了眼女人,在心里撇了撇嘴。   “他的室友在当年发生冲突后报警自首过。警方听说是命案,以最快速度赶了过去。但寝室里没有重朝的尸体,他们是在校医务室找到去包扎伤口的重朝的。”   “警方最终以口角和重朝休克结案,他的室友和他道了歉,不过只过去一周,重朝就选择搬出寝室租房住。”   “我询问过和重朝发生冲突的人,他说,从那次冲突以后,学校里就频频出现怪事。”   “根据他们的说法,我有理由相信,身为人类的重朝早就死了,活过来的这个,还不一定是什么东西呢。”   “轰隆——!!”   白亮的闪电划破天际,雷鸣震耳欲聋。   大地隐约颤动起来,办公桌上的水杯猛地一晃,杯中茶水漾起波纹。   女人脸色陡变,霍地站起身。   金属制成的椅子腿划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锐响声。   砰地一声,办公室门被狠狠推开,撞在墙壁上,门板震动不息。   “梁队,不好了!鸿雪市以玉磬苑小区为中心,爆发了重度污染!”   ……   暴雨越来越大。   一连串落雷密集地划过夜空,鸿雪市外的山脉里隐隐传出山石垮塌的声音。   地面在颤动,台灯的光摇摇晃晃。   文艺青年的意识开始涣散,胡乱喘着气,可涌入肺泡的氧气还是逐渐稀薄。   他有些畏惧地仰着头。那道绚烂的光盘旋在卧室上空,似乎随时都能抹去他的存在。   重朝向前走了一步。   文艺青年本能地后退,两条腿却失去全部力气,只摇晃了一下,就跌坐在地上。   他的手掌碰到了瓷砖。冰凉的温度减轻了掌心的疼痛,他一下被拉回神智。   站在他面前的重朝垂着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上没有表情。   那双没有颜色的瞳孔中却涌动着某种东西,太过复杂,让他无从分辨。   但他知道,那绝对不是赞同。   ……不赞同什么?   文艺青年的大脑就像生了锈,恐惧和迷茫令他无法正常思考。   他急促地呼吸,像一条失去了水的鱼。   卧室的窗户外,大概是对面3号楼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呜哦”的惊呼。   一个干练的女声中气十足地朝着空旷的地方呐喊。   “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楼上的方位,有几个年轻男女爆笑出声。   一连串脚步声从安全通道的位置传出,有个年轻的男人边下楼边哀嚎:“祖宗,算我求求你了,别挠我了好吗?!我要出差啊祖宗,就让宗先生喂你一下怎么了?”   “你也不想饿死的对吧——哎呦,别挠了别挠了!”   “好好好,我错了,让你朝朝哥哥喂你好吧?但家里还有别的狗狗,我得先去找宗先生一趟。”   像是冷水落进了油锅,又像是网络视频按下了播放键,这一刻,整个玉磬苑突然活了过来。   笑闹声、对骂声、脚步声交杂在一起,人世间的烟火气迎面扑来。   空气重新涌进文艺青年的肺泡。   他就像是渴水的鱼,下意识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瘫坐在地板上,瞳孔不断颤抖。   这一瞬间,他对自己产生了浓烈的怀疑。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有本事杀得了钦天司?   一个有机会成长为灭世boss的存在,注定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顶尖天赋。   就算重朝现在真是个普通人,上辈子只达到A级的他,难道就能胜过重朝吗?   ……如果能,他上辈子就不会那么无力地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钦天司大肆屠杀了。   “原来……我也不是什么救世主。”   他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眼泪却在不知不觉间淌了满脸。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救世主。”   刺痛从脖颈后传来。   文艺青年的意识逐渐模糊。   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卧室里绚烂的光芒散去,重朝的脸上……   露出一个真实的、慌乱的表情。   ……   ……   【经常杀人的小伙伴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重朝慌里慌张架起已经昏迷的文艺青年,用力将他拖向衣柜边。   记忆中短视频的解说词反复在他脑海里回荡,让他忍不住停下动作,试探文艺青年的呼吸。   平缓温热,是活的。   不需要抛尸,重朝顿时松了口气。   他火速打开衣柜,用一种有些艰难的姿势把文艺青年塞进去,视线扫过缺了一角的柜门,很快就露出一个心疼的表情。   都怪这个入室抢劫的,要不是他,自己的柜子也不会被打坏。   走廊里,热心青年和邻居宗应谕的对话已经接近尾声,重朝无暇多想,使劲把文艺青年往里塞了塞,勉强关上柜门。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楼上热心青年的声音隔着防盗门,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不知道朝哥这会睡了没。”   宗应谕语气很温和:“应该还没睡。吃饭那阵,他的导师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写开题报告。”   热心青年:“噫,那他绝对没写。”他又敲了敲门,理直气壮地提高声音,“朝哥,你在家吗?我有点事儿想麻烦你!”   重朝手忙脚乱推紧柜门,来不及检查,一边扬声回答“来了来了”,一边匆忙走过去打开了家门。   楼上的热心青年就站在他家门口,怀里抱着胡乱挥爪子的小黑猫。邻居宗应谕稍微靠后半步,手里还捏着两把钥匙。   重朝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冲热心青年露出笑容:“怎么了松诺?”   名叫松诺的青年举了下手里的猫,看起来有点紧张。   “朝哥,我最近找到一个接收大四生的实习公司,给开实习证明给盖章的那种,你知道这事吧?”   见重朝点头,他继续说道,“这个公司别的都好,还有餐补,就是出差有点频繁。刚才我接到通知,我们项目组这两天要去隔壁市做项目,我就想找人帮忙喂下家里的毛孩子。”   他低头看了眼,头疼道,“其他几个毛孩子还好,宗先生都喂熟了,就朝哥你昨天带回来的这只,它好像有点怕生。”   宗哥居然经常帮松诺喂狗狗吗?   重朝茫然两秒,蓦然意识到,这可能又是和他幻想中完全不同的现实。   他以为邻居和小区其他人关系不好,但邻居很可能早就和大家混熟了,甚至还经常帮松诺喂猫猫狗狗。   复杂的情绪在心里发酵。   重朝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奇异的感觉就像是冰可乐里咕嘟嘟上升的气泡,让他的意识逐渐飘浮。   他唇角的笑容不知不觉变得温柔,随意伸手摸了摸小黑猫的头,语气轻快地答应下来。   松诺也笑了起来,表情一下就放松了很多:“太好了!那我把家里钥匙放在宗先生那儿,回头朝哥你去宗哥家拿钥匙就行了。”   重朝点头:“好。”   松诺絮絮叨叨叮嘱说:“煤球球的粮放在靠近厨房的那个柜子里,就是蓝绿色柜门的那个,每顿不要喂太多……”   或许是抱猫抱的有点累了,他把猫往起掂了掂,换了个姿势站着。   就在下一秒,重朝明显看到他愣了下。   松诺眼中染上清晰可见的疑惑:“朝哥,那是你卧室吧?你有个柜子的门没关。”   重朝搭在小黑猫头上的手指一僵,陡然回头,就见卧室衣柜的门微微向外敞开着,柜门上方缺失的一角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脸上的表情淡去,身体快于思维一步,状似随意地将房门稍微合拢一些,挡住松诺的视线。   “没事,我刚刚找明天穿的衣服来着。”   重朝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眼角余光能窥到的范围里,邻居宗应谕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不禁愣了下,再扭头去看,卧室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台灯还散发着冷白色的光。   ……这是怎么回事?   重朝有些茫然。   松诺上前一步,从门缝向里看了看,关切地问:“朝哥,怎么了?”   重朝惊醒,站直身体,就见松诺和宗应谕都站在他的房门前,担心地看着他。   ……咦?宗哥在他家门口?   哦对,刚才宗哥是和松诺一起过来的。   重朝恍然,所以刚刚他看到的身影,其实是幻觉?   他隐隐明白了什么,心不在焉地应付完松诺和宗应谕,就急忙关上防盗门,跑进卧室里——   棕红色的衣柜敞开着门,里面除了略有些凌乱的衣服,压根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窗户是开着,但卸下来的纱窗正靠墙放着,明显是有人从屋里拆开了螺丝。   暴雨被夜风一吹,从窗口潲进来,已经把窗户附近的地面完全打湿。   电脑屏幕上,开题报告写到一半,课题重点研究内容就变成了一串乱码。   一杯早已冰冷的白开水放在键盘边上,几粒白色药片靠在水杯边,无声诉说着什么。   重朝呆呆望着这一切,愣了好半晌。   “原来那些……都是我的幻觉?” 第006章 伏渊沉海(6)   重朝花了半分钟时间消化这个事实。   书桌上,已经冷掉的白开水和孤零零的药片无声向他强调着某种真相。   他沉默几秒,走上前去,就着冷水吃下略带点酸味的药片,视线转到破损的衣柜上。   “所以搞了半天,我刚才是在和幻觉斗智斗勇吗……”   这要不是松诺突然敲门,家里报销的何止是纱窗和衣柜。   重朝又沉默几秒,认命地找了个螺丝刀,试图把纱窗装回去。   窗外的风雨渐渐小了。不少树木倒在地上,枝桠交叉,看着莫名有点可怜。   他顶着飘进屋子里的雨水安好纱窗,顺手推上了双层玻璃窗。   ……嗯,装个纱窗搞了一身水,得先去洗个澡,免得生病。   明天要早点起床,去一趟家具城。   不知道卡里还剩多少钱,够不够买一个新衣柜?   那明天去家具城之前,先去银行查一下余额吧。   房间里逐渐暖和起来,重朝想着琐碎繁杂的小事,却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可能这就是他渴望过的真实生活吧。   一日如此,日日如此。   ……   宗应谕靠在小区凉亭的柱子上,看着重朝卧室的灯光熄灭,才掐掉手里的烟,漫不经心站直身体。   被重朝打晕的文艺青年歪在凉亭的水泥地上,还处于人事不知的状态。   身高近两米一的S级异化种穿过雨幕,缓缓向凉亭走来。   他有一身烟灰色的皮肤,利爪畸变放大,几乎垂过膝盖。他和宗应谕相似的上衣外套下,拖着一条长长的蜥蜴尾巴,几只金黄色的竖瞳镶嵌在尾巴上,眼珠不停转动。   “哟,你还在这站着啊。难不成是受打击了?也是,毕竟刚才我伪装成你的样子,朝朝可没看出不对。”   形似蜥蜴的异化种咧开嘴,已经看不出人类特征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看来,你对朝朝来说也没有那么不同嘛。”   就是一个走了狗屎运,被重朝允许居住在玉磬苑小区的人类而已。   宗应谕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眼中流露出些许怜悯,稍微提了提唇角。   “你!”异化种莫名觉得受到了蔑视,顿时大为光火,猛地上前一步,高高举起利爪。   “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都安生点儿!”   松诺一把扯住他,细长的触须铺开,占据了地面绝大多数地方。   雨水被带进凉亭里,打湿了文艺青年的衣服。   他垂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人,从不知道什么器官里挤出一声冷笑。   “宗应谕,你准备把这个家伙带给异管局?他好像……知道的挺多。”   宗应谕拎起文艺青年,目光晦涩。   这个世界重置以后,隔三差五就有人重生。   他们有的会暴露行迹,直接被人找到,有的藏得很深,连暗中活动都非常小心。   还有一种,因为本身【特质】特殊,即便是他也不一定能及时发现。   这个人,恰巧就是这种。   宗应谕:“他还可以对朝朝更有用些。”   阴影攀爬过地面,水坑晃开涟漪,他走进风雨里,很快就离开了玉磬苑小区。   等转过小区外的公园,他终于开口:“醒了就别装死。”   被他拎着的人没有动。   又过了很久,浑身湿透的文艺青年才缓缓抬起头。   被雨打湿的头发黏在他的脸颊上,显得他更加颓废和忧郁。   “宗应谕,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背叛人类?”   “明明上辈子,你到死都在保护人类,这辈子你却站在钦天司那边……”   连人类最强的战斗力都选择和怪物同流合污,这个世界,真的还有救吗?   文艺青年用手遮住落在脸上的雨:“宗应谕,你对得起那些把你当成救世主的人吗?”   “救世主?”   宗应谕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短促地笑了一声,停下脚步。   “那是你们自己以为的,我从来没说过我是。”   他淡淡注视着被雨雾笼罩的城市。   高高低低的建筑里,或冷或暖的灯光被雨丝氤氲成一片,整个城市异样的静默。   “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上辈子想保护的,就一定是人类?”   ……   ……   一觉醒来,天已经放晴。   重朝到邻居家蹭了个早饭,把早间新闻当背景音,努力啃着馅料超多的包子。   “……昨晚九点三十三分左右,我市出现极端天气……特大雷暴……鸿雪山无人区发生泥石流,截止目前没有人员伤亡。”   “据气象专家预计……”   “难怪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雨,原来是极端天气。”   重朝吃掉最后一口包子,深深觉得有一种饿叫你邻居觉得你饿。   他有些惊恐地推开宗应谕端过来的盘子,连声说自己已经吃饱了。   宗应谕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最后还是没有勉强他,只拿了两个苹果过来,塞进他书包侧面的口袋,叮嘱说:“要是饿了,就先吃苹果垫垫肚子。”   重朝心惊胆战,随口答应几句,换上鞋,飞快跑下了楼,连电梯都没敢等。   出了小区,他拿出手机,用自带的地图app查好路线,连续倒了两次车才抵达鸿雪市最大的家具城。   家具城十点开门,他正好趁中间这段时间去查了下卡里的余额。   8910.72元。   其中8000块是这学期才领的二等奖学金,剩下900多块是做兼职挣来的工资。   “三开门的衣柜,这些钱应该够了吧……?”重朝不太确定地念叨了两句。   他现在租的这间房,有不少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包括昨天弄坏的那个衣柜。   虽然那个衣柜有些年头了,但单纯修理肯定是不行的。   他现在又联系不上房东,赔偿也不好谈,还是直接定做个新衣柜补上吧。   重朝抱紧背包,走进家具城。   这是他第一次来定做家具,问过好几家店铺,才知道定做衣柜是按投影面积算价格的,不同材质价位区别也比较大。   重朝货比三家,努力砍价,最后选了一家900块一平的。   三开门衣柜高两米七三,宽两米四,再加上两个300块的抽屉,和拉手衣通之类乱七八糟的配件,整个做下来将近7000块。   重朝:“……”   他看着卡里的余额,一时间竟有点儿窒息。   “得赶紧找实习了,最好是有餐补交通补贴的那种。回去就投简历。”   “啊?客人你说什么?”   重朝的声音比较小,正给他开票的店员没听清,不由抬起头问了一声。   重朝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没说什么。   店员也没在意,开好票递给重朝,又强调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客人,你定做这个衣柜,我们看在你是个学生的份上,价格是真的给你压到了最低。这个单子一旦下了就是不能退的哈,你想好。”   重朝:“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店员见他没改变想法,就拿过pos机:“那这边刷卡。”   ……   定好衣柜,重朝捂着自己大缩水的钱包,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小区。   这时还没到中午,宗应谕还没有下班回来,他瞅了眼对面紧闭的防盗门,忧愁地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可能是开窗通风有点久,屋里温度稍微有点低。   重朝低头换下运动鞋,拖鞋穿到一半,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缓缓抬起头,往卧室里看了一眼。   衣柜门紧紧关着,从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就在这一秒,重朝内心产生了一种很不妙的预感,脑中似乎有闹铃声在狂震。   他拎着背包的手有些哆嗦了。   一步一步走进卧室,重朝的视线一点点挪到衣柜上——   棕红色的衣柜门完好无损,柜子左下角,两道不太明显的划痕像个嘲讽的笑脸,无声无息挑动着重朝的神经。   啊?   啊???   重朝眼前一黑。   柜子、柜子怎么是好的?不会又是什么幻觉吧?   可是那划痕,还有衣柜下方那有点褪色的漆,都和之前一模一样啊!   就是衣柜门上多了一道不太明显的痕迹,正好和破损的位置重合。   重朝颤抖地抬起手摸了摸,挺扎实的,就是有点潮,是之前房东留下的衣柜没错了。   “所以、所以衣柜没坏是吗?这也是我的幻觉啊……?那我今天花了这么多钱定做新衣柜……”   他抱住自己,声音都在打颤。   “难怪大家都说生不起病……这个病不但招灾,它还破财啊!!”   ……   “梁队不好了!重朝的情绪波动很剧烈,玉磬苑又监测到了污染!”   在监测队员惊恐的叫声中,异管局攻坚队的女队长面色陡变。   她蓦然起身,大步走到监测仪器边上,定睛细看。   玉磬苑小区里突然爆发新一轮的污染。   污染值剧烈波动,但污染范围被精准地控制在4号楼B703室内,没有一丝一毫外溢。   女队长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禁有些迷茫:“这是怎么回事?”   监测队员一边观测数据,一边联络其他人:“不知道啊,谁知道他又受了什么刺激?我们不是已经给他换了个衣柜吗?还是连夜按照之前那个衣柜还原的,他难道不满意——卧槽!”   女队长敏锐地扭头:“怎么了?”   监测队员沉默许久,才说:“我刚才从其他人那收到消息,重朝今天早上去了家具城一趟。你猜他干啥去了?他定做了一个新衣柜,花了将近七千块。”   “这个订单是特别优惠,所以就算我们给他换了个一样的衣柜,这个订单也不能退了。”   他脸上流露出几分真切的同情:“他身上全部存款加起来都不到九千块,难怪这么伤心。”   女队长:“……” 第007章 伏渊沉海(7)   梁琤安这位女队长两辈子风里来雨里去,见识过背叛也见识过死亡,却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无语过。   这要是让研究院那边知道,重朝差点儿爆发污染是因为花七千块钱买了个衣柜,他们攻坚队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一时间没能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不由费解地皱起眉头。   偏偏她的队员不长眼,见她没吱声,还满脸期盼地问:“梁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梁琤安提了提唇角,她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她也是纳闷了,他们攻坚队不该是最锋利的剑吗,为什么要在这里干后勤工作?   就算让她直接冲进玉磬苑和那群S级异化种对拼,她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但让她处理重朝花了七千块买柜子的事……   对不起,别说她,整个攻坚队上下恐怕都没经验。   梁琤安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视线终于转向攻坚队里一个年轻人。   “小杨啊,我听说你调来攻坚队之前,做的是基层服务工作?”   这位飒爽干练的女队长露出了和蔼的表情。   “那你知道给重朝退订单,应该去找谁办这个事吗?”   ……   中午一点四十三分,祥盛丰家具厂的老板刚把女儿送到学校,回到家准备睡个午觉,他家别墅的门铃就被按响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一边嘟囔着“什么人啊怎么这个时候上门”,一边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下一秒,他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三位身着蓝黑色制服的警官,为首那位年纪不大,但神色极其冷峻。   “祥盛丰家具厂的老板黄先生是吧?”   年轻的警官充满审视的目光扫过他全身,随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警官证递给他。   “我是异常现象管理收容局的异警,我姓杨,这是我的证件。我身后这两位是文潜路派出所的民警,你应该认识。”   黄老板呆呆地接过证件看了两眼,满脸都是突然被警察找上门的震惊和茫然,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听到杨警官的介绍,他才条件反射往后看了看,另外两位警官果然是他认识的人。   对于这两位曾帮他找回过女儿的警官,黄老板有种本能的信任。   他只稍微看了下两人的证件,就连忙请他们进屋。   杨警官说:“不用了,我来这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黄先生你配合。”   黄老板搓了搓手,态度极好地回答:“没问题没问题,警察办案嘛,我肯定配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   杨警官严肃道:“来之前我看过资料,你们家在鸿雪市家具城有个店面,对吧?”   “鸿雪市家具城?”   黄老板愣了下,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好像真的在那边租了个铺面。   但因为位置不好,收益也差,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关注过那个分店了。   “呃……你说的是鸿雪市家具城负一层的那个分店吧,就和公共卫生间隔了一条走道的那个?”   杨警官点点头,眉头皱得死紧,表情更加严肃。   黄老板心头顿时一个咯噔。   这……那个分店怎么了?   好像除了租金便宜,年年负收益,那个分店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难道是财务作假被税务查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员工犯了事?   黄老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抬起眼,小心地看了杨警官一眼。   对方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眼神非常冷淡,他认识的那两位警官神色也很是微妙。   不妙,真的很不妙。   难道分店里有什么罪大恶极的不法分子?   他给对方提供工作,算是窝藏犯罪分子?   黄老板脸色发白,两条腿开始发抖。   他视线飘忽,掠过鞋柜上女儿乱放在那里的玩具狗,嘴里止不住发苦。   唉,他要是进去了,老婆和女儿可怎么办?   要是真判了,影响以后女儿考公怎么办?   要不然还是让老婆带着女儿改嫁吧。   他进去了不要紧,可不能影响女儿的未来!   黄老板闭了闭眼睛,决定争取宽大处理。   “这个分店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了,是哪个员工出事了吗?”   “出事?没人出事。”杨警官奇怪地看了黄老板一眼,“是异管局有件事需要你配合。今天早上,你们这家分店接了个订单,下单的人姓重,我们希望你能将取消这个订单,将定做衣柜的货款返还给重先生本人。”   已经开始脑补老婆下任丈夫是个人渣该怎么办的黄老板:“……嘎??”   他缓缓抬起头,像是个呆头鹅一样,重复了一边杨警官的话,很快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   所以搞了半天,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   取消订单啊?   黄老板有些难以置信,但转念一想,万一是对方下错了单,不小心花了几千万呢?   虽然他家物美价廉,得买几千件家具才能达到几千万,但,万一呢?   世界上又不是没有这种离谱的事情。   黄老板瞬间严肃了表情,冲三位警官点点头:“我马上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另外两位警官的表情更微妙了。   黄老板内心有点迷惑,但也无暇细想。   他快速找到家具城分店的号码,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店员听他问起今日的营业情况,还有点小兴奋:“对,今天开张了!是有个重先生来定做衣柜,不过他是个学生,我做主给他打了折。”   黄老板眉头皱得死紧,听听,这么兴奋,肯定是大单子!   “他定做了几件家具?价格高吗?你要不帮他把这个单子退了吧。”   店员不赞同地拔高声音:“啊?退,为什么要退?”   他据理力争道:“这个单子已经下到厂子里了,木工师傅说不定都开始打版了,怎么能退?再说了,之前我就和客人确认过的,特价单不能退款。他定做的可是三开门的衣柜,七千块真的是很特价了!老板,你想想看,要这都能退款了,咱们还怎么做生意啊!”   黄老板:“……”   这订单……   是挺大哈。   七千块,没有万。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三位警官。   这一次,他终于看懂了。   他熟悉的两位警官在憋笑,而那位杨警官,是真的又焦急又郑重。   黄老板更无语了。   不是,就七千块,犯得着警察亲自来一趟吗?   他倒吸了口冷气,转回头,中气十足地对着店员大喝:“你就不会变通一下?!厂子里单子不动,这单走我的账,那边你给他退款,就当是我下的单不就行了吗!”   真是的,七千块,瞧不起谁呢这是!!   ……   下午两点零五分,重朝准时打开电脑,继续撰写他的开题报告。   顺着导师提点的思路写了几分钟,他越写越顺畅,情绪不由缓和下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铃声。   他一边打字,一边顺手接起电话。   “喂,你好。”   “你好,是重先生对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我是祥盛丰家具厂鸿雪市家具城分店的店长,我看到你今天早上在我们店下了个三开门衣柜的订单,对吧?”   重朝将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操作鼠标将小标题加粗,随口回道:“对,是我。怎么了,单子有问题吗?”   店长说:“是的。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店员比较粗心,给你下订单的时候选错了加工场地,选到了外省,而且单子已经下过去了,没办法再修改信息。”   “衣柜材料运到鸿雪市需要支付额外的邮费,现在你的订单还没有打版,你看我们这边是帮你把订单退掉,还是怎么办?”   重朝眼睛钉在电脑屏幕上。视线都没离开一下。   “是吗?那你们还真是粗心。如果我选择退款,那么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发个短信给我,让我去点一个什么网址?”   “然后你会让我填一下个人信息,填完之后网站会提示我,退款需要先缴纳五十元保证金,接着就跳出来一个二维码,让我往某个账户里v五十。”   他冷笑一声,声线拔高:“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我手机上可是装了反诈APP的!没有人可以从我手里骗走一个疯狂星期四!没!有!人!”   说完,重朝毫不犹豫挂断电话,长按那个号码,拉黑举报一条龙。   他将手机扔到书桌上,缩小文档页面,火速打开了某个招聘网站。   消息栏一闪一闪的,重朝点开看了看,是那家有餐补和交通补助的公司发来了面试通知。   他直接点下接收通知,又向HR确认:【是后天上午9点,在凤栖市明彩写字楼1207面试对吗?我一定准时到。】   HR:【是的,9点开始面试。如果被拦住了,你和保安说一声是来面试的就行。】   重朝:【好的。】   他关掉网页,向窗外看了一眼,唇边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后天凤栖市会是个好天气,对吧?   ……   “梁队,不好了!”   又一名队员发出了凄厉的哭嚎。   梁琤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急忙过去一看,发现对方是为重朝量身定制生活所需场所的成员。   “……重朝又做什么了吗?”   那名队员爆哭出声:“他自己找了个实习公司去面试!我的天啊,我给他量身定制的实习公司就差几个同事就能就位了,他怎么、怎么突然接受别的公司的面试通知啊!”   明明之前都没什么反应的啊?   难道是花掉了七千块钱这件事对他刺激太大了?   队员百思不得其解,幽怨的目光缓缓转到小杨身上:“你为什么要让店员给他打电话啊。你就不能直接先把钱给他转回去,再找个借口告诉他退款了吗?”   小杨张了张嘴,颇有几分百口莫辩的感觉。   谁能想到,重朝这么缺钱的人会直接关闭转账收款功能?   他这么穷,真的不是因为就想这么穷的吗?   小杨感到匪夷所思。   小杨压根不能理解。   梁琤安更无语了。   上辈子攻坚队的主要任务,是击杀失控度极高的诡变物吧?   怎么这辈子大家重生了,却干起了保姆的活儿?   她沉默几分钟,艰难地开口:“这样吧,大家今天辛苦一下,晚上加个班,看看有没有竞赛或者表彰之类的活动能给他发发奖金。”   队员们想了想,好像也只能这样了,都有气无力地答应下来。   梁琤安又鼓励了他们几句,转身走向一个一直沉默的姑娘。   “重朝的情况怎么样?”   姑娘没有抬头,细声细气地说:“还不错。下午他写了开题报告,顺利将成果提交给了导师,导师给了肯定答复,让他做PPT。”   “他新建了文件夹,和导师说在做了在做了,然后就去宗应谕家里吃饭了。”   “饭后他和宗应谕在小区里散了会步,给两只B级异化种喂了食物,就回家睡觉去了。”   姑娘看着电脑上稳定的曲线,终于抬起头。   没有眼白的双瞳璀璨剔透,如同两颗黑钻石,闪耀着清澈的光芒。   “现在他应该已经睡着了。”   ……   重朝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周围是浓郁的化不开的深蓝,暗流密布的海水包裹整个世界,他被卷在潮涌中,完全失去了空间方向感。   静谧的暗色中,有看不清的巨大生物从他身边游过。   明明是深海物种,却有着毛茸茸的触感。   重朝伸出手,抓住近在咫尺的绒毛。   他睁开眼,熟练地仰起头。   无垠的海水之上,一颗星子缓慢亮起,像是接触不好那样,断断续续闪烁着。   浅红色的光芒从星辰上落下,流淌进透明的海水里,凝聚出一条狭长的光带。   ……新的。   新的星星?   重朝歪了下头,有些不能理解。   这颗星星好像和以前的不太一样。   不温暖,有些阴森。   是错觉吗?   重朝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反手搂住巨大的深海生物,前所未有地,第一次向海面的方向游去。   浅红色的星星开始颤动。   六十九公里外,凤栖市一处城中村的单人房里,一个年轻男人猛地睁开眼睛。   他惊魂未定,霍然从钢丝床上弹起,一只手捂住心口,脸色苍白地大口大口喘气。   “什么鬼……我不是天选之子吗,怎么海底下还会有让我感觉害怕的怪物?”   “银色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008章 伏渊沉海(8)   第二天一早,重朝打电话给导师和辅导员请了假,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提前一天赶到凤栖市。   HR通知的面试时间是早上九点,鸿雪市距离凤栖市快七十公里,当天坐大巴过去他担心迟到。   宗应谕特意推迟了上班时间过来帮忙,瞧见重朝熟练的打包动作,意外地挑了挑眉。   “朝朝以前经常出远门?”   重朝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以前放假的时候经常在外面打工,基本都不在市里头,早就熟练了。”   宗应谕沉默了一会儿。   他抬起手,摸了摸重朝微卷的短发,灰蓝色的眼中满是温和:“以后遇到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重朝有点疑惑地回头看了看他,注意到他的眼神,虽然还是没怎么理解,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啊。那我以后就靠宗哥了。”他这么回答着。   ……   “……好的,具体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你还有什么想问我们的吗?”   重朝穿着一身正装,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脊梁挺得笔直。   他露出得体的微笑,认真道:“我想知道,如果通过了面试,我的具体工作地点在哪里?是这边的公司总部,还是公司在某个城市的施工工地?实习证明是哪边给出?”   坐在正中间的女经理点点头,回答道:“我看简历,你是鸿雪市人?我们有个项目马上要在鸿雪市启动,如果你通过了面试,应该会在鸿雪市那边的项目上实习。实习证明你不用担心,总公司给出,绝对符合你们学校的规定。”   重朝:“那我没有问题了。”   双方点头致意,重朝起身离开办公室,顺道带上了门。   下个面试者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轻松,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还冲他点点头才开门进去。   重朝并没有回应。   他偏过头,远远看向楼道另一边。   一个身着铁灰色西装的男人正站在楼道尽头,和一男一女两个员工说着什么。   这个男人身量不高,看样子大概也就三十五六岁,但身上有种莫名的沧桑感,似乎久经岁月的洗礼。   重朝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冲公司前台露出柔和的笑容。   “小姐姐,那边那位先生也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吗?他气质怪特殊的。”   前台姑娘抬起头,目光落在重朝浅色的眼睛上,神色顿时有些恍惚。   她扭头看了看楼道尽头的男人,嗯了一声:“那是我们老板。听说他以前是富家公子哥儿呢,但是后来家里破产了,气质特殊也不奇怪啦。”   “他肯定很想回到以前那个圈子里,我听Miracle说,他最近重新和以前的朋友搭上了关系呢。”   重朝问:“Miracle是?”   前台扬了扬下巴:“喏,就是那边另一个男的,我们老板的秘书。”   重朝又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是吗。知道了,谢谢你。”   他一手揣进裤兜,大步往电梯间走去。   前台姑娘又恍惚两秒,猛地抬起手,捧住脸颊。   “哎呀,刚才那个小哥哥真的好帅哦。好可惜,没找到机会和他说话……要是他能通过面试来公司就好了!“   ……   从多彩写字楼出来,重朝先到昨晚入住的宾馆换了衣服退了房,又在附近吃了个午饭,才背上背包乘坐公交前往大巴车站。   他以前没怎么来过凤栖市,对这里的交通路线不太熟悉,几站坐过去,他才惊觉自己坐反了方向。   着急忙慌下了公交,他拿出手机,重新搜索前往大巴车站的路线。   马路边,紧靠公交站的地方,是个正在建设中的工地,打桩机哐当哐当的声音响个不停。   砌起的砖墙才刷过一遍清漆,略有些刺鼻的气味飘散在空气里,引起了重朝的注意。   他转过头,工地深蓝色的铁门敞开着,围墙上,一块蓝底白字的公告牌格外显眼。   “施工概况牌?”   重朝将手机放回兜里,定睛细看。   这是附近城中村的拆迁安置小区之一,施工单位恰好是他今天才参加过面试的公司。   重朝眨了眨眼,迅速果断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好巧哦。”   他稍微往过靠了靠,透过敞开的大门,观察着有些凌乱的工地。   正午的阳光下,空旷的工地里不见一个工人,只有一个穿着浅棕色格子衫、深灰色西装裤的年轻男子站在打桩机前,并不强壮的身躯不住颤抖。   可能是光照角度问题,格子衫的影子呈现出不规则的弯曲状,像一只从未吃饱过的老鼠,弓着身,隐藏自己干瘪的肚子。   重朝偏了下头,浅色的瞳孔被阳光照透,脸上带出愉悦的笑意。   ……   ……   半个小时前,城中村一间单人房里。   哐当——   哐当——!   巨大的噪音中,年轻男人皱着眉,在噩梦中惊慌地挥舞着手臂,嘴里念叨着胡话。   “不,别再往下掉了!我不想被吞掉,我不想被吞掉!”   “我是天选之子,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巨浪卷起雪白的浮沫,深沉的海域中,银色巨影越来越近。   “啊——!!”   他惨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   钢丝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浅棕色的格子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脚面上,粗短的黑褐色毛发已经无法再控制。   他呆了几秒,猛地转过头,仇恨的眼神透过窗户,投向依然在发出噪音的工地。   “都怪你们,大半夜和中午施什么工!”他喘了几口粗气,肩膀不停颤抖,“要不是你们吵我睡觉,我才不会做噩梦!”   不会做噩梦,他的精神就不会变差。   精神没有变差,他早上的工作就不会出现纰漏。   工作正常完成,他那个上司就不会对他说“不想干你就直接滚蛋”。   “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的错。”   身穿格子衫的男人五官一阵扭曲,面上突出如同老鼠一般的吻部,四对眼睛里充斥着怨恨。   他站起身,拖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怒气冲冲向工地走去。   城中村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些许脏水顺着街边的浅沟流向外面,散发出菜叶腐烂的味道。   格子衫被满腔怒火冲昏头脑,完全没有在意这和平时不同的寂寥景象。   他恶狠狠推开正对城中村街道的工地大门,爆喝一声:“施你妈的工,还让不让人午休了!”   哐当——   哐当——!   回应他的,不是工人惊慌的叫声,而是打桩机规律又沉重的作业声。   格子衫顺着声音看过去,愤怒瞬间凝固在他脸上。   正午热烈到有些毒辣的阳光下,偌大一个施工工地里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   各式各样的施工机械摆放在场中,需要打地基的地方早已挖好了坑。   距离回填土不远的位置,一台刷着黄色油漆的打桩机正在运作。   器械上没有工人在操控,发动机也没有点火。   没有柴油的气味,也没有运转的嗡嗡声。   只有桩锤在规律起落。   哐当——   哐当——!!   巨大的、违反认知的响声中,格子衫身体重重一抖。   他本能地弓起身,三张高低不一的嘴咧开,呲出满口尖利的细牙,从喉咙里挤出威胁的吱喳声。   下一刻,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只僵硬了几秒,强烈的羞耻就席卷了他的意识。   “装神弄鬼!”   什么鬼玩意儿,还以为他是那种无能的普通人吗?   玩这种小把戏是想吓唬谁呢?!   格子衫恼怒不已,尖锐地嚎叫一声,随手抓起身边的起重机,狠狠砸向打桩机。   “哎——你干什么呢!损毁他人财物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一个有些惊讶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紧接着,有人飞快从他身边跑过,几步冲到打桩机边上,像是抓住一块不大的石头那样,轻飘飘地抓住了那台亮黄色的起重机。   格子衫茫然而警惕地抬起眼,那台起重机在他的视线里闪烁了一下,真的变成了一块直径不足十厘米的小石头。   哗啦——   哗啦——   耳边似乎传来了海浪拍打冰川的声音。   莫名的颤栗从脊梁上窜起,格子衫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后退一步,像要掩饰什么一般暴跳如雷道:“什么人啊,装神弄鬼!”   “啊?什么?”   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将小石头扔掉,有点迷惑地回过头来。   格子衫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这是个年轻男人,穿着T恤牛仔裤和一双白色运动鞋,看起来很有活力。   他高挑,瘦削,长相俊美而温和,眼角下一颗浅红色的泪痣让他的外貌没有丝毫攻击性。   此刻他正开心地笑着,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脸上还有未完全褪去的学生气。   就像个还没有进入社会的大学生。   但格子衫却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这个人、这个人,有一双瞳孔颜色很浅的眼睛。   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整个眼瞳甚至呈现出一种玻璃珠般的剔透。   就像那片广阔无垠的深海下,正在不断上浮的银色影子。   可这人明明应该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格子衫努力挺直脊背,恼羞成怒地再次骂道:“你谁啊?突然跑出来管闲事,你他妈的有病吧!”   重朝不赞同道:“你怎么可以骂人呢?骂人是没有素质的行为,人不应该这样子的。”   格子衫被噎了下,一时没吱声。   重朝上下打量他几眼,又看了看附近城中村的建筑,恍然道:“你是那边城中村的租户吧?你砸这个打桩机,难道是嫌工地施工太吵?”   见格子衫满脸不服,重朝不得不为这个施工队说句公道话。   “施工肯定是比较吵的,但这种安置房工期都比较紧。他们并没有在午休时间干活,非常遵守相关规定,正常开工也不是他们的错呀。”   “而且兄弟你要知道,恶意损坏他人财物是违法的。如果数额巨大,你说不定还得蹲局子。”   哗啦——   哗啦——   海浪的声音还在继续。   格子衫无法控制内心的暴躁,忍不住啐了一口,胡乱道:“我砸不砸这工地里的东西和你个小白脸有什么关系!你这种靠脸吃饭的软蛋,少管你爹的事!”   重朝谴责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骂人?都说了人是不能这样的。你要是觉得施工太吵,可以搬家啊。”   如果担心其他地方租金太高,完全可以选择玉磬苑小区嘛。   “虽然我们小区有些年头了,但水电气齐全,附近配套的生活设施也很完善,邻居和房东都特别友好,一个月租金才几百块。”   最重要的是,玉磬苑小区附近没有工地,白天晚上都很安静。   格子衫四对猩红的眼珠乱颤,在他越来越像老鼠的脸上形成一个怪诞的表情。   他不无嘲讽地说:“凤栖市这种破地方,还有这么好的小区?”   这座恶心的城市里,不是只有高高在上的油腻秃顶、唯唯诺诺的垃圾、天天靠脸吃饭的软蛋和眼里只有钱的贱人吗?   那些收租的肥婆尖酸刻薄,颧骨都要顶到天上了,还虚伪地说什么“八百块已经是最低价了”。   还有那些找合租室友的贱货,说好的水电五五平分,他不就是挖矿多用了一点儿电吗?结果才合租了三个月,那贱人就直接搬走了!   呸!   这种只看脸和钱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住处?   重朝唇边笑意还没淡下去。   他劝道:“玉磬苑不在凤栖市,那是我们鸿雪市的小区。这个小区真的很不错,你不然考虑一下?”   哗啦——   哗啦!   巨浪卷过冰川,撞碎白色的浪花。   浮沫在空中飞溅,深海下,银色的身影缓缓扬起了头颅。   祂浅色的瞳孔近乎透明,宛如某种在深渊中凝结而成的水晶。   1   “你耍我。”   格子衫重重颤抖起来,赫赫喘气声从嗓子眼里挤出,浑身毛发炸起,整个躯体完全异化成一只长满手臂的大老鼠。   他的裤子已经不能再穿了,但浅棕色的格子衬衫还挂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晃荡。   四对红色的小眼睛和三张嘴在他依然长着人类皮肤的脸上乱窜,最终回到原位。   他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嚎,狂叫道:“你他妈的居然敢耍我!!”   八对手臂在空中乱挥几下,他猛地一蹬下肢,悍然扑向重朝!   三张遍布利齿的嘴巴对准了重朝的喉咙,似乎只要轻轻一合,就能咬断重朝脆弱的脖颈。   但重朝只是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他反手抡起背包,试探着往前一挥。   那只依稀能看出人类模样的大耗子就吱地尖叫一声,轻飘飘倒飞出去。   重朝怔了几秒,表情渐渐变得苦恼:“啊,又是幻觉?哦对了,我今天中午好像急着赶车,没有吃药?”   他赶紧打开背包,手忙脚乱地拿出保温杯和药瓶,取出药来用水送服。   疼得浑身都要散架的格子衫扑腾着从地上爬起来,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复合维生素C、复合维生素B,和……   健胃消食片?   格子衫气得直打哆嗦。   “不可能,怎么可能?你不就是个下贱的普通人吗,凭什么能打到我?!”   “明明我才是被上天选中的那个,我有了这么神奇的力量,你们这些下贱的人类,应该只配成为我的陪衬才对啊!”   “下贱的人类?”   重朝重复着这句话,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   他缓缓转过头来,浅淡的瞳孔彻底变得透明。   “我懂了,你也是病友,对不对?”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一人多高的黑毛耗子,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张还有几分人类模样的脸上。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长着人脸的巨型耗子呢?还是八只眼睛三张嘴。”   浓稠的阴影从四周一台台器械上流淌而下,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一般,迅速爬向格子衫。   格子衫茫然地转了转眼睛,八只眼睛分别看向不同的方向。   宛如长蛇般的影子蜿蜒流淌,飞快向他攀爬而来,汇聚成一道道惊悚的洪流。   他浑身发抖,本能地往后挪动,但这个动作只拉近了他和影子的距离。   他的喉咙跟着颤抖起来,发出可怜的咯咯声。   他张大嘴,想要向重朝求饶,可是下一秒,他就被蔓延而来的影子完全包裹住。   “啊——”   格子衫发出一声变调的惨叫,脸上的器官就像被火燎过的蜡块,飞快溶解。   很快,就消去了三双眼睛、两张嘴巴。   力量的流失让他变得虚弱,他趴在地上,一边因为剧痛而颤抖,一边因为没有彻底退开的阴影而惊恐。   重朝走到他面前,俯下身,露出一个开心的微笑。   “看,你现在正常啦!” 第009章 伏渊沉海(9)   格子衫哆嗦片刻,僵硬地抬起头。   他的视野里,犹带学生气的重朝冲他弯起眼睛,愉悦地微笑着。   那张俊美的面孔看起来仍然没有什么攻击性,却让他止不住地发抖。   阴影再次席卷而来。   暗色涌动,他们两人的身影很快在影子里碎裂,化作一片虚无。   ……   远处,城中村的某个楼顶上。   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年轻人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脸上不禁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在他身后,更多异管局的异警正在忙碌。   “……监控数据怎么样?”   “降了降了!整个凤栖市的污染值都已经下降到安全范围了,估计再有十几分钟就能彻底清零。”   “看来重朝已经回去了。外勤第三小队,按惯例处理一下他们回程车票的问题。”   “分别买两张票是吧?没问题。戴兴业那边,是替他递交辞职申请,还是另作处理?”   “我记得他早上才和上司发生过冲突?直接递交辞职申请就行了,记得把他那点家当也打个包带过去。”   “收到。”   “外勤第二小队,准备回迁群众。”   “收到。这次有人不小心闯进现场吗?人数是多少?”   “没有没有,这次一个看到的都没有。”   “呦,稀奇啊。我们终于能省去一次记忆清理流程了。”   “嗐,这不是局里新人越来越多嘛!人手没以前那么缺了,当然就不容易出纰漏了。”   “行,那我现在通知队员。”   一片嘈杂中,有个气质柔和的女异警急忙跑来,扬声询问:“队长,城中村的大爷大妈刚才问,咱们提前抓住了犯罪分子,那补偿的鸡蛋还发吗?”   二队队长雷厉风行地扛起两箱鸡蛋,大声道:“发,当然发!每人一盘!那边的新人,你观察工作结束了是吧?来帮个忙,把这几箱鸡蛋扛上,和我走!”   不是,大家为什么对这种事情这么熟练啊!   难道同事们经常帮重朝收尾?   年轻人看得目瞪口呆。   听到二队队长的吩咐,他一个激灵,连忙扛起几箱鸡蛋,跟在她们身后向楼下跑去。   安抚群众情绪,回答群众问题,外加维持排队纪律,一番忙碌下来,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之前到底在心情复杂什么了。   直到那位姓杨的同期扛着清理仪从他身边路过,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钦天司……重朝,除了操纵光之外,居然也有操控影子的能力?   上辈子他也直面过钦天司,为什么没发现对方有这种力量?   是对方不屑于对他们使用,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能力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他皱着眉冥思苦想,小杨已经清理完残余的污染,再次从他身边路过。   瞧见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前两天才帮重朝处理过订单的小杨不由心生同情。   小杨拍了拍他的肩膀算做鼓励:“是不是还不太习惯重生后的日子?没关系,慢慢来,不要太勉强自己。”   年轻人:“呃……谢、谢谢。”   见小杨扛着仪器又要离开,他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叫住对方。   “杨哥,如果我没弄错,这一次是重朝先发现那只A级异化种的?”   在重朝坐上反方向的公交前,局里没有任何一台仪器发出警示。   整个凤栖市的污染值一直处于正常范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有新的异化种诞生。   如果不是重朝恰好坐错了方向,他们甚至可能要到惨案发生以后,才会发现这只异化种的存在。   这样真的能成吗?   年轻人忧心忡忡道:“研究院那边制造的仪器,是不是不太靠谱啊?”   “什么A级异化种,人家叫戴兴业,下次别叫错了。”   小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眼神有些微妙。   “靠不靠谱的,局长会考虑。但你不会真的以为,重朝来凤栖市面试,还坐错了公交车是个巧合吧?”   “啊??”年轻人懵了几秒,呆呆张开嘴,“难道不是巧合吗?”   小杨扯了扯唇角:“你觉得,玉磬苑小区那一堆异化种是从哪里来的?”   ……   早晨七点半,重朝还在被窝里睡得迷迷糊糊,家门就被人敲响了。   邻居宗应谕的声音穿过两道门,传进他的耳朵里。   “朝朝,你醒了吗?你今天是不是要去学校来着,早饭我已经做好了,快点起床吃饭。”   重朝哼唧两声,裹着空调被蠕动了一下,痛苦地睁开眼睛。   好困。   好困啊!!   两只眼皮干涩不已,浑身骨头都像生锈了一样。   那种困顿,那种悔恨,让重朝恨不得回到昨天晚上,打醒跑到外地面试还要坚持熬夜写论文的自己。   他勉强撑起身体,只用了半秒,就迅速理解了公鸡为什么每天早上醒来以后要尖叫。   到底是谁发明的早起啊!!   重朝一边在心里哀嚎,一边扬声回答宗应谕:“醒了醒了,马上就来!”   宗应谕在门外又提醒了一句,脚步声渐渐远离。   重朝又在床上吭哧了一分钟,才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拾掇完自己,他把电脑塞进背包,直接拎着背包去对门吃早饭。   宗应谕做饭一向丰盛,重朝吃了一个夹饼,又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实在是塞不下去了。   他摆手拒绝了茶叶蛋,瘫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宗应谕见状,就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话,免得他睡着。   “昨天忘了问你,你实习面试的情况怎么样?”   重朝:“应该还行?我看面试官态度还可以,而且他们要在鸿雪市开个新工地,我算是有天然优势。不过他们让我回来等消息,最后结果也不好说。”   宗应谕点点头,又问了些细节,最后判断:“应该大差不差。就算没面上也没关系,现在才九月,还有不少时间,再找就是了。”   重朝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吃完早餐,宗应谕要去上班,正好顺路把重朝送去学校,就一起下了楼。   重朝推开单元楼的门,正要和宗应谕说“我去地下车库出口等你”,视线一扫,就瞅见小区的花园里有个眼熟的身影。   他愣了下,定睛一看,那个穿着棕色格子衫、灰色西装裤的年轻男人,不正是他昨天在凤栖市遇到的路人吗?   这个昨天还在为施工噪音头疼的男子,今天居然就已经拿着扫帚,跑到他们小区打扫花园来了!   这搬家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重朝颇为震惊,都忘了和宗应谕说自己等他,就几步走到花园边上,探头冲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   “嗨,兄弟,早上好啊!你这么快就搬过来了啊?”   那个用力挥着扫帚的人动作一僵,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   鼻青脸肿的面孔。   他幽幽地回答道:“是啊,连夜般的,厉害吧?”   重朝震了下,这么拼吗?   格子衫说:“不拼怎么办呢?我和……”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跟着重朝走过来的宗应谕身上,顿时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哦,我和我的上司发生了一点小冲突,所以我连夜带着家当跑路了。”   重朝看了看他脸上的淤青,恍然大悟,同情道:“懂的懂的,兄弟你辛苦了。对了,兄弟你叫什么?”   格子衫:“戴兴业,你可以叫我戴——”他想起昨天重朝的行为,又是一阵牙疼,“你叫我小戴就可以了。”   重朝点点头,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热心地建议道:“你现在住哪个楼哪一户?你昨天连夜辞职了的话,是不是最近得重新找工作?玉磬苑稍微有点儿年头了,有些人家可能没有安装光纤,要是你上网不方便,可以先去东边那家网咖对付两天。”   “咱们小区几个运营商的光纤都能进来,营业厅都在东新立交附近,你得空了可以过去看看。”   “是吗?那真是谢谢你的建议,呵呵。”   戴兴业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昨天晚上翻来覆去才压下去的怒火又一次烧了起来。   这个小白脸说的简单!   他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找工作了,能不能自由离开小区都难说。   明明他都已经获得了强大的力量,马上就能踩下那些废物成为人上人,可这个小白脸一出现,他所梦想的一切都完蛋了!   凭什么?   他是被上天选中的幸运儿,他天生就高人一等,他为什么要为一群低贱的生命让路!   戴兴业满心不服,冷笑一声,目露凶光。   这个小区里的同类都有病,昨天晚上他试图联合他们推翻小白脸的暴.政,可他们不但没同意,还轮流打了他几十顿!   这群废物不是希望他维护小区的和谐吗?   他偏不!   戴兴业在宗应谕警告的眼神里梗起脖子,大声说:“其实我压根不想去外面找工作。”   “玉磬苑小区一直没有自己的保安,你知道吗?昨天搬来以后,我仔细想了一夜,觉得我完全可以少走二十年弯路!”   “我想要应聘小区保安,可是,你们小区的人太不友好了!”   “他们居然对物业反应说,我看起来就不像有能力做保安的样子。这是污蔑!这是歧视!”   “什么友好小区,假的!”   重朝:“……”   他眼中缓缓浮上的冷意瞬间褪去,目光落在戴兴业青青紫紫的脸上,真心实意认为,邻居们反应的也没错。   虽然不知道戴兴业以前在什么公司上班,但如果他连养尊处优的老板都干不过……   那招他做保安,不是等于白给吗?   重朝敷衍地安慰道:“那你可以应聘保洁啊。我瞧你这卫生打扫得挺干净,这样也不错。” 第010章 伏渊沉海(10)   戴兴业嘴角一抽,无语地看向重朝。   就这,就这?   建议他应聘保洁,这算是哪门子危险反应?   昨天晚上小区里那群异化种紧张成那样,他还以为只要拆穿真相,就能让小白脸当场暴走,像收拾自己那样狠狠收拾那群废物一顿呢!   真是的,他太失望了!   戴兴业痛心疾首,默默回忆着自己的眼睛和嘴巴是怎么被抹消的,脸上又一次泛起幻痛。   他不甘心地咂了下嘴,大家都是异化种,凭什么只有他被小白脸收拾过啊?   戴兴业深吸一口气,再接再厉:“这里的住户可太阴险歹毒了!他们不仅嘲讽我、排挤我,还打我!你看我的脸,这么多淤青都是他们昨天打的,到现在都没消下去呢!”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凑近重朝,给重朝看他布满青紫的脸。   见重朝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他不由庆幸自己虽然已经变成了异化种,但脸基本还维持着正常人类的样子,这能让他的伤势更加显眼。   有这么确凿的证据,小白脸总该生气了吧?!   戴兴业嘴巴一歪,眼中凶光更甚。   哼,他不好过,别的异化种也别想好过!   “……啊这。”   重朝一整个大写的无语,这不是你和前老板互殴留下的痕迹吗?   然而戴兴业非常坚持,伸着十六只手臂,又把脑袋往重朝面前凑了凑。   重朝只好仔细看了看戴兴业脸上的瘀痕,又瞥了眼小区里路过的其他人——   他家楼下的单亲妈妈正骑着电动车送女儿上学,后楼的叛逆高三生一边打游戏一边叫着要迟到了直接一个百米狂奔,楼上社恐的程序员小哥捂着脑袋狗狗祟祟去小广场取外卖……   ——每个都柔弱得一碰就碎,看起来甚至还不如戴兴业能打呢!   ……该不会戴兴业的精神状态,比他还要糟糕吧?   重朝好心建议道:“你最近是不是……能看到一些不那么常见的东西?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看看医生?我知道一位神医,他的医术真的很厉害。”   飞快窥了眼站在边上的宗应谕,重朝小声报了心理咨询室的名字和地址,戴兴业重复了一遍,满脸呆滞。   小白脸没事吧,为什么要建议一个异化种去看心理医生?   这小区的住户都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好像有点什么大病的样子!   戴兴业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半晌,幽幽地开口:“那你觉得我有钱看医生?”   重朝面露同情,看了看一尘不染的花园,万分真诚地建议道:“那要不然,你先去小区应聘保洁试试?你看起来真的挺有打扫卫生的天赋。”   ……   “什么叫有打扫卫生的天赋啊?!”   眼睁睁看着重朝和宗应谕一起离开,戴兴业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把将扫帚甩在地上,疯狂地大声抱怨起来。   “我的特质叫栖止之地,能力是控土,确实能让尘土自己离开马路,但我这特质是用来打扫卫生的吗?”   这明明就是很好的防御技能,还能出其不意攻击和偷袭,怎么到了小白脸口中,就变成了打扫卫生的天赋?   他戴兴业可是村里唯一一个考进重点大学的大学生,毕业以后进了大厂做前端工程师,现在更是成为了普通人只能仰望的新人类,打扫卫生?   不可能的。   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去打扫卫生的!   戴兴业踢了一脚扫帚,转头就走。   没走两步,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昨天请他去喝过茶的异管局成员。   戴兴业顿了顿,怀着一种不好的预感,缓慢接起电话。   果不其然,对方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房东太太刚才给他打电话没打通,只好由异管局这边代劳,传达一下房东太太的意思了。   “玉磬苑小区是个普通的小区,你懂我的意思吧?”对方语气很强硬,“这个小区不养闲人,该支付的房租、该缴纳的水电费、天然气费和宽带费,你都需要正常支付。”   换句话说,就算这个小区的住户已经变成了异化种,该交钱还是要交钱,该上班还是要上班。   就算是台风过境、地震海啸、火山喷发,都必须按时上班上学!   “房东的要求是押一付三。考虑到你现在取不出来钱,我们替你支付了三个月的租金。”异管局的小杨警官说,“这笔钱算是无息贷款,你可以分六期归还。”   “但其余费用,比如水电费,和之后的房租,都需要你自己来负担。”   戴兴业僵住了。   他试着询问小杨,他还能不能去做码农,结果得到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这要看重先生对你是怎么想的”。   小白脸还能怎么想?   小白脸就想他去扫大街!!   戴兴业挂断电话,恼羞成怒地问候了一遍不知道谁家的祖宗,怒气冲冲走回花园,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扫帚,满怀羞辱的走进了小区物业办公室。   “你想应聘小区保洁员?”   形似狮鬃水母的物业管理员坐在办公桌后,皮肤有些透明的面孔上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在他附近,一个拎着铁桶和抹布、形似蜥蜴的S级异化种停下脚步,冰冷的视线落在戴兴业身上。   戴兴业倍感屈辱,缓缓低下头,错过了S级异化种警惕的眼神。   “是的,我看小区挺大的,前前后后四五十栋楼,也没见几个保洁在干活,你们应该挺缺人的吧?”   他吭哧了一下,还是没说出重朝的评价。   “以前我在大厂工作,这种简单的体力活也不是不能做。我要求也不高,有五险一金,税后月薪八千以上,每周休息两天,工作时间自由就行了。”   ……这还叫要求不高?   物业管理员呆了两秒,一百多条触须啪地拍在地面上,扬起一小片水雾。   他露出一个假笑,客气地说:“原来你以前是大厂员工,挺厉害的。不过我们小区已经有好几个保洁了,不需要再额外招聘,所以抱歉了。”   戴兴业一愣:“你们有保洁了?那小区还这么多土,这能力也太差了吧。”   他皱眉思索片刻,想到还没有着落的房租,纡尊降贵地说,“那我先做个临时工也不是不行。但你们最好还是换掉那种不太勤快的人,我可比他们有——”   “老子看你是有病!!”   哐当一声巨响,高达两米一的S级异化种一把将铁桶扔在地上,举起脸盆大的拳头,直直向戴兴业冲来。   他一边向戴兴业脸上砸去,一边破口大骂:“你个贼眉鼠眼的玩意儿,老子昨天晚上看你就不爽了!”   “咋滴,昨天编排完我们朝朝,今天又想来抢我们工作?”   “老子告诉你,玉磬苑的保洁只有我们11号楼的人能干,你这种新来的蠢货还不够格!”   什么鬼,你们小区的人是真的有精神病吧?!   一个保洁工作,咋还抢上了?   戴兴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反应了一下才起来要躲闪。   但他区区一个A级异化种,还被重朝硬生生削弱了大半力量,哪里是全盛期S级异化种的对手?   他拼命向后退,却还是被砸了个正着。   脸上迅速肿起一片,他一个趔趄,滚到地上,剧痛之下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哭嚎。   天然的等级压制让他惊恐无比,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手脚并用,哭着向外飞速爬去。   边爬,他还边发出讨饶的喊声:“我不应聘保洁了,行了吧!这破工作谁爱干谁干,我不干了,总行了吧?!”   原本已经停下脚步的S级异化种闻言,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又烧了起来。   “你小子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们小区的保洁工作?”   他金黄色的大眼睛一瞪,爆喝一声,立刻拖着长长的尾巴追了上去。   拳头再次扬起,他大声质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可是朝朝住的小区!你小子居然敢瞧不起小区的工作,说,你是不是对我们朝朝有歹心!!”   你们这些异化种,是真的脑子有病吧?!   他说什么了他,这也能叫对小白脸有歹心?   戴兴业被砸的抱头鼠窜,十六只手臂不得不分出四只护住脑袋,忍不住发出一声声惨叫。   为了少挨点打,他一路往花园冲去,找了个土质坚硬的地方,火速打了个洞,一溜烟钻了进去,还没忘记拿上自己的扫帚。   笑话,这可是他现在少有的家当之一,怎么能落下!   身高两米一的S级异化种没办法钻进又细又长的洞,也不能破坏小区的公共建筑,只能在洞外愤怒地徘徊。   戴兴业紧紧抱住自己的扫帚,在心里大声唾骂这个大蜥蜴。   不就是个破保洁工作吗,都成了异化种,还能干的这么骄傲?   关键是看大蜥蜴那样,也不像是有什么打扫卫生的天赋啊!   再说了,他去应聘保洁就是小白脸给的建议,这大蜥蜴不是无脑舔小白脸吗?这时候咋不听小白脸的话了呢!   他又是恐惧,又是生气,又是羞辱,心情迟迟平复不下来。   想他戴兴业当初在村里的时候,也是被乡亲们追捧的标杆,所有人都对他客客气气,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后来到大城市读书,他是遇见了不少瞧不起他的伪君子和拜金的贱货,但也没被这么羞辱过!   不能这么算了。   他已经发现,玉磬苑是个非常奇怪的小区。   这里混居着人类和异化种,人类又分为有特殊能力的超凡者和纯粹的普通人。   普通人似乎看不到异化种的怪异,超凡者精神状态不对,异化种脑子有问题,一个比一个显得更有病。   但不可否认,他们都很在意彼此的感受。   甚至因为这种极端的在意,三批人之间竟呈现出一种僵着的奇怪状态。   这是个很好的利用点。   戴兴业笑了一声,猩红的眼睛泛起凶光。   他不好过,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第011章 伏渊沉海(11)   戴兴业以前就不是个多有道德的人,现在他不是人了,人类的道德就更约束不到他。   他在洞里躲了两天,纵然S级异化种还有些不甘,但有工作要忙,最后也只能愤愤丢下他,出差去完成异管局的兼职。   他多观察了一阵,确认大蜥蜴是真的走了,立刻抱着扫帚从洞里爬出来,跑回家洗了个澡,然后——   直奔他这两天早就选好的目标。   秋分将至,下午六点半,太阳开始落山。   西边的天空被染上一片绚烂的橘黄色,一团团云彩烧成浓烈的红。   年轻的单亲妈妈推着电动车,载着女儿囡囡回到了小区。   早两年她死在入室抢劫犯手中,当时就已经完全异化,变成了一朵巨大的玫瑰花。   但她的女儿囡囡被她保护得很好,除了高烧伤到过大脑,至今仍是纯粹的人类。   囡囡很乖,是她的心头肉。   为了女儿,她总是很努力掩盖着自己与人类的不同,可惜她对自己的特质掌控不足,时不时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纰漏。   幸好重朝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印记,让她在普通人眼中继续维持着正常人类的样子。   她还能继续工作,继续接送女儿上学,除了不再是人类,过得甚至比生前更好。   囡囡的妈妈对重朝充满感激和崇敬,非常渴望成为重朝的信徒。   然而重朝从来都不需要信徒。   相反,他想要过温馨、平静乃至枯燥的普通生活。   玉磬苑小区的异化种们不是很理解他的想法,却无一例外,都愿意遵从他的意志。   为此,哪怕他们看宗应谕很不顺眼,也勉强和宗应谕维持着往来。   囡囡的妈妈也是这样。   见女儿乖巧地和宗应谕打了招呼,囡囡妈妈露出个假笑,推着电动车继续往前走。   果不其然,刚走到小广场附近,她就看到背着电脑的重朝。   坐在车后座的囡囡很开心,叫了重朝一声,用力挥挥手:“重朝哥哥下午好!你也放学了呀!”   重朝回过头,脸上瞬间露出温柔的笑容,几步走过来,和囡囡打招呼。   “囡囡下午好啊。今天作业多吗?”   囡囡撅了下嘴:“超级多!今天还有听写,但是妈妈今天要加班,我可能要到妈妈加完班才能写完作业了。”   重朝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提议说:“要不然等你吃完饭,就来我家,我帮你听写?”   囡囡顿时高兴起来:“好啊好啊,谢谢哥哥。”   囡囡妈妈耐心听两人交流完,才对着重朝道谢。   重朝忙摆了摆手,表示不用那么客气。   囡囡妈妈笑着说:“我今早买了不少精排,是黑猪的,吃起来比较香,回头到饭点了,我给你拿点儿已经红烧好的过去。”   重朝还想推辞,但囡囡妈妈已经把囡囡抱下电动车,叮嘱囡囡好好跟着重朝。   “朝朝,我去车棚放下电动车,你帮我看一会儿囡囡。”   重朝见她边说边往远走,只好扬声答应下来。   囡囡眨眨眼,见妈妈走远了,迅速拉了拉重朝的衣袖。   她左右瞧瞧,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就从背带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包辣片,拆开分给重朝一半。   “快!重朝哥哥,我们现在就吃掉,不要让妈妈和宗哥哥发现!”   重朝眼睛一亮,接过辣片,特别郑重地点点头,和囡囡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家里有个天天说辣条不卫生的大家长,真是一件愁人的事情。   两人火速解决掉辣片,也不敢多回味,心惊胆战地将包装袋“毁尸灭迹”之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见妈妈还没回来,囡囡拍着胸口说了几句好险好险,重朝却望着车棚的方向,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忽然说:“囡囡,我们过去找你妈妈好不好?”   囡囡抬起头,有些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很乖地答应下来。   重朝牵起小姑娘的手,向车棚那边走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谈话声也变得越来越明显。   囡囡妈妈的声音充满愤怒:“……你给我闭嘴!我家里什么情况和你有关系吗?与其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找个工作。你现在交的起房租吗?”   和囡囡妈妈说话的男人被戳到痛处,当即恼火地嘶了一声。   他马上阴阳怪气地反驳说:“哎呀,你这泼妇,怎么说话的?男人的事业你懂什么!”   “还有,我哪里胡说八道了?是你老公没有出差,还是你老公这两年回过家?都没有吧?既然没有,你凭什么说我胡说八道?”   “我和你老公都是男人,男人的事儿,我能不知道?”   “你们孩子都上小学了,结果当爹的几年都没回家,他到底是出差去了,还是不要你们娘俩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囡囡脚步一顿,一些在高烧中丧失的记忆开始翻滚,眼神霎时有些发直。   重朝脸色大变,急忙伸手去捂囡囡的耳朵,但已经来不及了。   戴兴业拔高声音,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嘲讽道:“你想自欺欺人就继续这么下去呗,我就多余提醒你。”   “就你这泼妇样,我看你女儿也差不多,压根不值得同情。”   “你老公八成已经有了聪明的儿子,哪会在意你这个烧傻了的闺女?你最好祈祷他一直别回来,不然他指定是来找你离婚的!到时候我就看你们哭不哭就完事儿了!”   他的语速太快了,囡囡妈妈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偏偏他吐字还很清晰,囡囡猛然被拉回注意力,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妈妈,爸爸真的不要我们了吗?我同桌没骗我,我真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   戴兴业躲开囡囡妈妈抽过去的根系,乐道:“对头!你爸不要你个小赔钱货了!”   破碎而扭曲的画面短暂闪过,最终融入一片深沉的海洋。   囡囡就像被闷头敲了一棍,浑身发抖,眼前发黑。   她惊恐地伸出手,在空中乱抓:“妈妈!妈妈!水,好多水!!”   囡囡妈妈脸色大变,顾不上罪魁祸首,扑到女儿身边,半跪在地上,按着女儿人中给女儿顺气。   “囡囡,宝宝,快呼吸!别怕,妈妈在,快呼吸啊!”   戴兴业嘿地一笑,刚想再说几句,余光瞥见重朝的身影,当即重重一颤。   不是,这个小白脸怎么会在这儿?!   刚才这里明明没有其他人的啊?   戴兴业惊恐万分,下意识向后退了好几步。   重朝偏过头来,那双浅色的眼睛又一次失去了色彩。   空气里渐渐弥散起海风的味道,戴兴业凄厉地哀嚎一声,再也顾不上之前的计划,转身拔腿就跑。   他头也不敢回,一路冲进花园,一头扎进地洞,见重朝没追上来,才惊魂未定地捶着心口,露出一个迟疑的表情。   不对劲啊……这个重朝怎么神出鬼没的?他真的只是普通的超凡者吗?   ……   重朝担心囡囡的情况,没有去追戴兴业。   他看戴兴业跑远,就收回目光,从背包里掏出湿巾,递给泪流满面的囡囡妈妈一张,又蹲下身,取出一张帮囡囡擦眼泪。   “囡囡,出差几年是很正常的。”   他绞尽脑汁回忆自己看过的短视频教程,在囡囡懵懂的视线里笃定地说,“你爸爸肯定是出国去热带大草原挖煤了,他不是故意不回家,只是太忙了。”   “热带大草原信号本来就差,煤矿在地下,信号更糟糕。你爸爸在煤矿里挖煤,肯定没办法联系你们。”   囡囡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我不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我爸爸是个矿工?”   重朝道:“你又不是孙悟空,不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当然有爸爸了。下次你的同学再问你,你就告诉他们,你爸爸在国外挖煤。”   他说着,转头向囡囡妈妈求证道,“榕姐,我说的对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刚刚还哭得很难过的单亲妈妈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重朝没能读懂她这个表情,索性她马上就点了点头,赞同了重朝的说法。   “没错,你爸爸是个煤矿工人。”囡囡妈妈语气奇异,“等他换班了,就会回来的。”   囡囡看了看重朝,又看了看妈妈,很快就相信了这个说法。   她有点疑惑地看着戴兴业离开的方向,不解道:“那个叔叔不知道什么是煤矿工人吗?”   囡囡妈妈顿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重朝却肯定道:“他不知道。他是个文盲,只会扫大街,根本不懂这些。囡囡你得好好学习,不然就会和这个叔叔一样。”   囡囡惊恐地点头,看起来大受震撼。   囡囡妈妈的情绪渐渐平复,哄了女儿两句,把电动车锁好,带着囡囡和重朝一起回四号楼。   囡囡背着书包走在前面,海浪涌过,带走了她激烈的情绪,带来了关于她爸爸的答案,她深信不疑,反而变得非常快乐。   囡囡妈妈就有些沉默。   快到单元楼下的时候,囡囡妈妈突然轻声问:“刚才那个人叫戴兴业,对吧?他为什么要搬到这个小区来?”   重朝脚步顿住,沉默几秒,低声说:“对不起,榕姐。是我建议他搬过来的。”   “我前几天去凤栖市面试,看到他因为建筑工地的噪音发疯,就有点同情他。我也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不,不用道歉。朝朝,这不是你的错。”   囡囡妈妈也停下脚步,长满了嘴巴的根系在地上缓慢摆动。   她扬起每一片绿叶,上面每一只眼睛都对上宗应谕冷漠的眼神,对宗应谕的漠然没有太大反应。   她只是认真地说:“你是好心,一直想帮助我们。如果当时不是你把我……你告诉我玉磬苑的存在,我和囡囡早就没法活下去了。”   她的老公也曾是个精英,但随着他沾上赌.博,一切就都变了。   他开始家暴、出轨、旷工,最后丢了工作,欠下大笔债务,狠心地抛弃妻女,和小三一起去别的城市逃债。   临走前那个下午,这个人渣看到囡囡高烧,还觉得晦气,动手打断了她两根肋骨,撞破了她的脑袋。   她没有报警,以为到了晚上,这个人渣至少会回家睡觉,万一有事还能搭把手,却没想到对方已经带着小三逃之夭夭。   最终,受伤的她拼了命也没能打过那个入室抢劫的强盗。   要不是重朝到的及时,高烧休克的囡囡也会死亡。   现在囡囡只是忘记了一些东西,脑子时灵时不灵,已经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了。   囡囡妈妈看着花园的方向,在心里冷笑一声。   她老公以前人模狗样的,这个戴兴业瞧着也差不多。   肯定是这个人渣骗了朝朝,这件事情她得和宗应谕好好说道说道!   ……   ……   月上中天,阴影笼罩了玉磬苑小区大部分地方。   戴兴业缩在地洞里,不是很敢回家。   在这里,至少其他人考虑到小区的公共建筑,不会下太狠的手,但回家以后就难说了。   泥土的气息让戴兴业感到舒适,身上的灵源也因此运行得更加顺畅。   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这么些年过去,他觉得自己早已经成了精英,要不是特质属于土系,他才不想接触泥土。   【特质】、【灵源】,都是他在蜕变时从梦境中的雪山神庙里学来的词汇。   他其实不是很理解这两个词的由来,在他认知里,【特质】类似于游戏里的技能,【灵源】像是蓝条,又像是经验值。   他的特质是土系,想要快速提升能力,充满泥土的环境会提供不少加成。   戴兴业也不想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但他想想小区里那一大片S级甚至S级以上的异化种,就只能面目扭曲地继续靠在洞边。   一道细长的阴影迅速靠近他,不等他发现不对,就猛地绑住他,将他拖出地洞。   戴兴业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叫了一声,马上就被另一道阴影狠狠抽了几下。   他肝胆俱裂,颤抖着抬起头,霎时呆住。   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以为的重朝,而是宗应谕!   流淌的阴影扼住他的喉咙,戴兴业满脸呆滞,甚至都忘记了挣扎。   不是,等等,眼前这个人类的特质,为什么和小白脸这么像?   雪山神庙里的石碑上不是说,不同的人特质有可能一样,但力量表现绝对不会相同吗?   戴兴业有些搞不明白,但很快,窒息感就拉回了他的神智。   他恐惧地挣扎起来:“你、你要干什么?我劝你冷静,不然我就大叫,如果重朝被吵醒——”   宗应谕瞥了他一眼:“多谢提醒。”   一道阴影落在戴兴业脸上,咔嚓一下,卸掉了他的下巴。   更多的阴影汇聚而来,冲着他一顿乱打。   戴兴业痛得哀嚎不止,但因为下巴脱臼,只能发出喳喳呜呜的哭声。   他后悔不已,却已经晚了。   ……   重朝翻来覆去思考了一晚上,还是有些后悔。   如果他没有劝说戴兴业,戴兴业就不会搬过来,楼下的邻居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他有些迷茫,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多少就露出一些情绪来。   宗应谕看到了,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一如既往给重朝投喂了不少早点,直到重朝因为太撑放弃思考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才表示可以顺路送重朝去学校。   重朝挣扎了一下,还是觉得坐私家车比坐公交舒服多了,老老实实背上包和邻居一起下了楼。   推开单元楼大门那一刻,重朝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看向小道上的路灯。   一个穿着棕色格子衫的人正挂在那里荡秋千,一张青青紫紫的脸比前几天更肿了。   重朝呆了呆,对上戴兴业幽怨的眼神,嘴巴开合几次,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他、这是在干嘛……怎么看起来……”   比我的精神状态还要糟糕啊? 第012章 伏渊沉海(12)   重朝又是震撼又是迷茫,愣是没想明白戴兴业为什么要把自己挂在路灯上。   倒是附近有人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兴致勃勃地回了一句:“不知道啊,可能是他爱好比较特殊吧。”   重朝一惊,循声望去,竟然是出差的松诺回来了。   几天没见,他晒黑了点,这会儿连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放回家,就蹲在小区主干道上看起了热闹。   不只是他,周围还有不少人也在看热闹。   楼道里、花园里、马路边,每隔几米就凑着一堆人。   附近几栋住宅楼更是家家窗户大开,有的人直接探出半个身子,对着戴兴业指指点点。   重朝大略一扫,他家楼下的单亲妈妈、后楼的叛逆高三生、前楼的律师姐姐……熟面孔可真是不少。   甚至连他家楼上那个特别社恐的程序员小哥都在场,一个人躲在绿化带后,抱着个外卖探头探脑。   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吃瓜猹。   重朝满脸了然地点点头,他就说嘛,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震惊。   不过大家好像都只是单纯地在看热闹,没几个人讨论戴兴业的行为。   重朝转过头,迷惑地看向宗应谕。宗应谕笑着举起手机,给重朝看了眼业主群。   里面早就刷了几百条消息,从凌晨三点开始到现在,一直有人在说这事。   重朝大为震撼:“什么,他昨天半夜就挂在这儿了?这么长时间,都没人劝他下来?”   松诺拖着行李箱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怎么没有?听说之前物业就有人来劝过他,他没同意,还咬了去劝他的人一口。”   重朝更震惊了:“他还咬人?”   松诺道:“所以好多人都觉得他可能有点特殊的爱好。”   重朝欲言又止,反复看了戴兴业好几眼,才迟疑着说:“也不一定吧?万一他只是……精神状态不太好呢?”   松诺和不少听到这话的业主都点点头,这也是有可能的。   挂在路灯上荡秋千的戴兴业见状顿时不干了。   他不再沉默,幽怨的眼神里染上恼火,大声嚷嚷道:“哎——重朝,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双标啊!”   “你看看我的脸,这明显就是被人打的好吧?你到底是装瞎还是真瞎啊,怎么好意思说我精神状态不对的?”   “我不过就是吓唬了那对母女一下,你又是警告我又是威胁我,这也就算了,你边上那个人还把我打了一顿!”   “现在我被他挂在这里下不来,你不但不教训他,还说我精神状态不好??”   戴兴业的眼神变得微妙。   “这就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和谐小区?这就是你想要的静谧生活?”   “你所谓的温馨愉快,难道就是指大家都不能拥有自我,一个个都按照你的意思来陪你过家家?”   他环顾一周,无视众多异化种几乎冒出火的视线,一字一顿道:“那你口中的温馨和谐,还真是可笑。”   哗啦——   有风吹过小区的绿化,一棵棵高大的乔木树叶晃动着。   重朝偏过头,剔透的瞳孔锁定戴兴业,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扬起唇角笑了。   “你可真是……”他笑着叹了口气,“连污蔑别人都不知道找个好借口。”   戴兴业愣住了。   他诧异地盯着重朝,有些不明白重朝为什么不生气。   明明小白脸那么在意小区的氛围。   明明小白脸前几天才被类似的话刺激过。   明明其他人就很紧张他说出的每句话。   可是,小白脸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发疯?   戴兴业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忽视了什么,还维持着人类形态的面孔上一下就冒出细密的冷汗。   见他不吭声,重朝倒是好心地解释了一句:“宗哥是个擅长照顾别人的人,性格最温和不过,从来没有和别人起过冲突。你要说他会生气我相信,但你说他打你?”   重朝摇摇头,发自内心觉得好笑。   别人不知道,曾经产生过幻觉的他还能不知道吗?   医生都说了,他幻想的地方是邻居和其他人不和,实际上大家关系很好。   别人可能会骗他,但医生会骗他吗?   不可能。   前几天他和幻觉搏斗,还不小心多买了一个衣柜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重朝真心实意地劝说道:“你真的没考虑过看看医生吗?你这个病情真的很严重,讳疾忌医要不得。”   戴兴业傻眼。   他死死盯着重朝,怒火在胸腔里燃烧,胸口止不住剧烈地起伏。   “你!我!你这个,我!”   他气得脑袋都有点发懵,语无伦次地吭哧几句,十六只手臂在空中狂乱地挥舞。   吱嘎——吱嘎——   路灯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得亏是用特殊材料制作的,才没有当场报废。   饶是如此,路灯也开始打晃,吓得周围几个业主一跃而起,四散跑开。   戴兴业根本顾不上这些人的反应,振臂呐喊:“你有病吧!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还温柔?这狗娘养的就是个暴力狂!”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在包庇他!他就是用影子打我的,能力和你一模一样,你们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重朝怪异地看了戴兴业一眼,不会吧,这年头了,还有人不相信科学啊?   还用影子打人,影子都没有实体,怎么打人?   他无语至极,思来想去,总觉得戴兴业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一定程度,非常容易激动不说,很多行为都对旁人造成了危险。   教学短视频里说过,不能放任这种人乱窜。   重朝毫不犹豫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   在和接线员沟通的过程中,他特意强调了戴兴业的危险性,希望医护人员做好防护措施再来。   接线员让重朝放心:“宁安心理咨询室的专家连医生正在附近医院做交流,他可以跟车一起去。有他在你可以放心。”   连医生,那不就是给他看病的神医?   重朝十分敬佩这位医生的医术,闻言果然放下心来。   他挂断电话,瞥了眼尖嚎着“我不要去医院”的戴兴业,脸上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   “让一让,让一让,各位业主不要堵路,让我们过去!”   一个男声从人群里传出,物业管理员挥舞着一百多条触须,拖着狮鬃水母外形的庞大身体,艰难地在人群里穿行。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位物业上的工作人员,每一个都至少是S级。   他们扛着梯子、担架和安全绳,努力挤开人群,凑到路灯附近,一边做疏散,一边和戴兴业交涉,试图让他同意离开路灯。   “不,我不去!”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戴兴业不敢想象重朝口中的医生到底是什么东西,愤怒和恐惧让他抗拒所有可能伤到他的提议。   他癫狂地大叫着,用力挥舞所有手臂,抬腿在空中乱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靠近路灯。   几位物业频繁被他打到面孔和身躯,却只能忍着疼继续。   重朝同情不已,扯了扯邻居,和宗应谕一起上前去帮忙。   两人的加入,使戴兴业莫名安静下来。   他仅剩的一双红眼睛瞪着天空,眼神直愣愣的,整个人都显得极其颓丧。   当物业工作人员尝试把他抬上担架时,他一个猛子跳起来,眨眼扑到路灯上,双手紧紧抱着路灯,又一次崩溃地大叫起来。   “我不走,我不要离开!”   重朝:“……”   他古怪地看了眼仿佛要永远和路灯黏在一起的戴兴业,突然之间有点不确定了。   小戴……就这么喜欢路灯啊?   ……   戴兴业被送到医院以后,“恰巧”在医院做交流的连医生和医院精神科医生一起,给他做了个会诊。   宗应谕请了假,陪十分懊恼的重朝一起去医院,了解戴兴业的病情。   连医生看了重朝一眼,神色有些意外:“你很在意他的情况?”   重朝认真解释道:“因为是我介绍他来小区的。如果他真的很危险,那我就要及时弥补我的错误才行。”   连医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也算不上什么危险。”   和重朝比起来,其他人其实都是毛毛雨。更别说戴兴业只是人格不健全,哪里谈得上危险。   “按理说,我们是应该为患者保密的,但戴先生的情况有点特殊。”   重朝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连医生往诊室里看了一眼。   戴兴业正声泪俱下地哭诉着,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位由异管局成员扮演的心理医生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这位患者心理情况确实比较……他有一些和一般人不太一样的爱好。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受虐癖?”   “他真有特殊爱好啊?!”重朝脱口而出。   连医生闭了闭眼,满脸的惨不忍睹。   “患者,嗯,以前遇到过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是什么我不能透露,但总之,因为过往的经历,他比较沉迷于痛感。”   稍微顿了顿,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纠正道,“比一般的爱好者更沉迷于痛感。虐待、伤害会让他感到精神愉悦,为此,他经常会故意找事。”   重朝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受虐癖……原来是这样,我懂了。他这个爱好还、还挺特别的。”   连医生沉痛地胡诌道:“他的情况比较严重,单纯吃药作用不大,得脱敏治疗。回头我会和你们小区的物业沟通一下,如果大家都不介意,可以间歇性满足一下他的爱好。”   重朝一惊,瞪圆了眼睛。   还能这样?   连医生捂着自己的良心和医德,痛苦地点点头。   重朝满脸凝重地点点头:“好吧,既然是为了治病……我们小区的人都很好的,大家肯定都愿意帮助他。”   连医生没再说话,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重朝又问了问别的医生,得知戴兴业要在医院里住几天,就晕晕乎乎地和宗应谕一起离开了医院。   说实话,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在身边见到这种人。   虽然这只是一种个人爱好,他作为外人不应该评价太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微妙。   脑中闪过面试公司老板的身影,重朝忍不住陷入深思。   总感觉,社会上最近多了很多怪东西呢。   这些奇怪的物种,会不会威胁到邻居们的安全?   重朝脚步一顿,抬起头注视着玉磬苑小区的大门,轻声道:“宗哥,看来我以后不能随便劝人搬到我们小区来了。”   宗应谕赞同道:“是应该多注意点。”见重朝皱着眉,他轻轻拍了拍重朝的背,温声说,“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要不然,我们掏点钱,给戴兴业重新找个住所?”   重朝猛地回过神,摇了摇头,浅色的瞳孔愈发剔透。   “那样不好。既然小戴有这个爱好,大家就包容他一点,免得他跑出去吓到普通人。”   他回过头来,盯着附近公园里的雕塑,露出一个微笑:“普通人都很脆弱的。他们是细腻美丽的青花瓷,可以用来做茶盏,可以用来做酒盅,可以用来做碗碟,唯独不可以成为碎裂的牺牲品。”   ……   ……   冷风呼啸,天气阴沉沉的,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   重朝和宗应谕走进小区,一个穿着黑色长款连帽衫的男人从公园雕塑后探出头来,望着小区名牌,狠狠皱起眉。   “奇怪……这个姓戴的怎么没被赶出玉磬苑小区?这和上辈子的发展不一样啊!” 第013章 伏渊沉海(13)   风雨越来越急,男人又在雕塑后站了一会儿,就拉低帽子,像路上每个没带伞的行人一样,脚步匆匆跑出公园。   打着伞的小杨和他擦肩而过,下意识扭头打量他几眼,见他衣服口袋鼓鼓的,露出半个装着泥土和蚯蚓的塑料小罐,顿时目露了然。   哦,钓鱼佬啊,那下雨天跑到这个地方来挖蚯蚓就不奇怪了。   小杨收回视线,继续沿着规定路线巡逻。   穿黑卫衣的男人没有回头,只是嘲讽地挑了下唇角。   这个异管局的小子似乎是个超凡者。   他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还没出现自然诞生的超凡者?   这么看来,异管局也有人倒转了时间。   他目光闪了闪,在心里嗤笑一声。   不过是一群不肯睁开眼睛看新世界的猪猡罢了,竟然也配和他们一样重生?   那几位存在是不是有点过于仁慈了?   “轰隆——”   远处传来古怪的雷声,黑卫衣停下脚步,抬起头来。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一层叠着一层,丝毫不见闪电的影子。   他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笑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是终于失败了?”   他早就说过那些祭品的质量完全不行,整个分会却没一个人相信,坚持要举行献祭。   现在献祭失败,恐怕不少蠢货都被反噬了吧?   手机响起提示音,黑卫衣拿起一看,当即哼道:“早听我的不就行了,现在才知道着急,晚了!”   ……   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才停止。   重朝趁课间休息出去看了看情况,整个天空已经泛白,大概再过一会儿就能放晴,他脸上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同班同学咬了口才买的肉松面包,随口问:“你搁这儿开心啥呢?”   重朝回过头,视线缓缓落在对方溅满泥点子的牛仔裤上。   “我感觉今天应该不会再下雨了。等会儿太阳出来,到了中午,地面差不多就干了,我的裤子就不用受苦了。”   他的同学嚼面包的动作一顿,也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裤子。   深蓝色的牛仔裤被打湿了大半裤腿,黄褐色的泥点子黏在裤腿上,颇有行为艺术的感觉。   同学当即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哀嚎,一把将面包揣进衣服兜,恶狠狠扑向重朝,用力去挠他痒痒。   “好你个重小朝,我把你当儿子,你居然笑话我!今天爸爸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重朝迅速躲开,反手把他按在走廊墙上,避免他接触自己:“和吉,你离我远点!我裤子要是脏了,还得借宗哥的洗衣机!”   和吉用力挣扎了下,没挣开,不由咂咂嘴:“你就不能手洗吗?就一件衣服,借什么洗衣机。”   重朝:“那我为什么不保持干净,直接不洗?”   两人对视一眼,和吉还想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他赶紧摆摆手表示不闹了,等重朝松开他,就跟在重朝身后走进教室。   大四课不多,大部分课可上可不上。不过他们现在学的这门《城市规划》不太一样。   这门课原本是大三的课程,但上学期课上到一半,学校发生了一些事情,不得不暂停授课。   经过商议,校方最终决定将剩余课程安排到大四,学生们也没怎么提出反对意见。   毕竟要进行期末考试的课程那么多,能少一门也是好的啊!   当然,考试这种事情向来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上学期没考,这学期就逃不过了。   当讲师宣布这门课将在周四结课,下周一进行考试的时候,整个教室全是哀嚎。   “老师,考试范围是什么?”   “能不能划个重点啊,老师?我们菜菜,老师捞捞!”   任课老师露出一个假笑:“考试范围啊?考试范围就是整本书。”   教室里的惨嚎声更响亮了。   大家绞尽脑汁,试图说服老师划个重点,然而老师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任由他们唱念做打,也没改变想法。   等下了课,他也不在教室里多留,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和吉扑通一声趴在桌上,叫的撕心裂肺:“怎么就不划重点啊!上学期学的那些东西谁还能记住!!”   他抱怨了几句,一扭头,就看到重朝情绪稳定地收拾背包,登时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   “重朝,你怎么这么冷静啊?上学期学的东西你还记得?”   重朝站起身,背好背包,居高临下瞅了他一眼。   “当然忘了。但老师不可能改变主意,喊叫也没用啊。”还容易搞得嗓子疼,“周四结课,距离考试还有三天,刷夜还来得及。”   和吉沉默几秒,沉痛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也收拾了书本纸笔,和重朝一起离开教室。   ……   结课后的三天,重朝为了节省时间复习,都没有去学校,一直呆在家里。   恰好中间有个周末,宗应谕不用上班,就炖了不少滋补的汤羹投喂重朝。   也许是这些汤羹的功劳,重朝这三天一共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周一去学校考试的时候,整个人仍然神采奕奕,有同学甚至说他精神焕发。   一个同学迷惑道:“重朝,你真的刷夜了?你这一点都不困,我怎么不信呢?”   重朝耐心解释道:“真的,我这几天一直在复习,一共就睡了三个小时。”   和吉放下笔袋,凑过来仔细观察了一下重朝俊秀的面孔,噫了一声:“真的吗?你看起来不像是睡了三个小时,更像是睡了三天。”   咦,刷夜三天是会非常困的吗?不应当啊,教学视频里也没有说过啊!   重朝沉默几秒,飞快回忆着教学短视频里的内容,很快找到一个据说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法宝。   他露出温和的微笑,反问道:“我肾好,精力充沛,熬夜不成问题。你们之前也说要刷夜,难道现在都很困吗?”   “怎么可能!我才不困!”那个同学大声反驳。   和吉也睁大两只带着黑眼圈的眼睛,斩钉截铁地回答:“困?困什么困!我现在可精神了,还能再刷两天,顺便去蹦个迪!”   同学们七嘴八舌大声反驳,重朝听得频频点头。   他就说,熬夜最多只是让人脱发,怎么可能让人困得不行?   真要觉得又困又累,那也得先出个差,再熬夜写个论文才行。   重朝又和同学们聊了几句,监考老师走进教室,大家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卷子很快发了下来,重朝没有急着答题,先整个浏览了一遍,确定大部分题他都见过,这才满意地拿出一支中性笔,慢悠悠写了起来。   任课老师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大部分题目还是很简单的,有的甚至是课本上的原题。   重朝答得不快,但写完最后一题也才过去四十多分钟,还有将近五十分钟才结束考试。   他认真把卷子检查了一遍,确信不会马失前蹄,这才抬起头打量四周。   在他右前方,这几年和他关系一直不错的和吉正趴在桌上,两只眼睛紧紧闭着,一边睡得口水都从嘴角流出来了,一边还本能地用笔在草稿纸上划拉着什么。   他的听力一向很好,这会儿又比较安静,和吉那边的动静就变得很明显。   他分明听到和吉小声打着呼噜,可是嘴里还时不时地念叨:“这题我见过,这题我也见过。这个是原题。”   “这个填空我背过的。这卷子好答,我一定能六十分,我绝对能及格。”   重朝大为震撼,这是什么梦境答题法吗?   他忍不住又瞥了和吉两眼,监考老师也注意到了这个在考场上睡着的学生,几步走过去,用力敲了敲桌子,把他叫醒。   “同学,你题答——”   “啊——!”   和吉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幸好他困的要命,身上没什么力气,才没撞在监考老师身上。   但他此刻异常混乱的大脑也不怎么顶事。视觉神经捕捉到老师的身影,大脑自动做出了一些离奇的判断。   刹那间,和吉脸上就露出祈求的表情,气沉丹田,发出一声情真意切地呐喊。   “老师,菜菜,捞捞!!!”   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   被他死死抓住衣角的监考老师满脸无奈:“……同学,你清醒一点。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监考老师,不是你的任课老师?”   和吉一呆,缓缓抬起头,整张脸腾的一下胀得通红。   监考老师好笑道:“行了,醒了就好好做卷子吧。想让任课老师捞你,你至少要把卷子答完。”   和吉小声答应着,羞愧地低下了头。   监考老师不怎么在意地走开了,和吉低着头,眼角余光瞥见重朝正用奇妙的眼神看着他,立刻张开嘴,用口型说:【你看我干啥?我不困,我就是被卷子难到了!】   重朝:“……”   噫,这真是,天塌下来都有和吉的嘴顶着。   他惊奇地打量和吉好几眼,若有所得。   原来男人是这么要强的一种生物吗?   ……   ……   重朝没有提前交卷,一直坐到考试结束,才与和吉一起离开考场。   和吉反复强调他刚才真的不困,只是觉得卷子很难,重朝也没拆穿他,反而好心地表示知道了。   然而和吉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更红了。   重朝有些不解,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他上上周五面试的那家公司打来的。   他心头一动,接起电话,果然,HR通知他被公司录取了。   “鸿雪市的新项目已经开始,工地就在崇明街。我已经把地址发到你的邮箱,你周三去那里报到就行了。”   “哦对了,公司群和我的联系方式也给你发过去了,你记得加一下。”   重朝连连答应,挂断电话打开邮箱一看,果然收到了邮件。   他跟和吉说了一声,拿着通知去和辅导员、导师报备这事。   两人很痛快地给他批了假,重朝道过谢,就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推开学院行政楼的大门,他刚一出去,视线就和三个眼熟的男生撞在一起。   ——是他之前的室友们。   重朝眨了眨眼,三人脸色一白,重重打了个哆嗦,一句话都不敢说,就像背后有鬼在追一样飞快跑开。 第014章 伏渊沉海(14)   重朝看着他们跑远,没有跟上去。   就像三个室友对他感观不好一样,他对那三个人也没什么好印象。   原本他们的关系就比较疏远,后来上了大二,他和那位校草室友因为均摊电费的问题发生冲突,那三个人就开始躲着他走。   明明被推倒撞在桌子上磕破了头的人是他,那三个人却表现得比他还像受害者。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他们三个总是一惊一乍的,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会被吓得哭爹喊娘。在抱团忽视了他一周后,三人又突然把他堵在寝室角落,哭着质问他到底是不是人。   重朝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忍不住摇头:“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手机响起提示声,他拿起来看了眼,是邻居到学校门口来接他了。   他顿时将三个奇怪的室友抛在脑后,拎着背包,一路小跑到学校门口。   ……   戴兴业百无聊赖地坐在病房里,四周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墙壁通体雪白,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能量波动。   他很熟悉这种波动,因为他蜕变以后,能够积累运用的【灵源】就是这种感觉。   “防得这么严实,这些人是怕我利用特质逃跑?”   虽然他的特质在逃跑方面确实有优势,可被扔在这么个病房里,戴兴业还是有些郁闷。   也不知道是墙壁材料的缘故,还是这个地方远离泥土,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沉入梦境中了。   “我好不容易走到冰湖附近!”他用四只手拉扯着头发,满脸都是控制不住的懊恼,“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那么快动手!”   他就应该先走到冰湖再去找小白脸的麻烦!   真是的,那个小白脸,还有这帮官方的人,都是来克他的吧?   “之前老做噩梦看到大海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不能做梦了?”戴兴业喃喃道,“这科学吗?”   其实戴兴业也搞不清楚那个梦境是怎么回事。   自从他开始蜕变,就经常会在梦中进入一座奇怪的雪山。   那座雪山高大陡峭,安静得吓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只有风雪的呼啸。视野所及处,全是灰褐色的岩石、枯树和浅黄色的枯草,一条被冰雪覆盖的小路笔直地向下延伸。   没错,是向下延伸。   戴兴业最初进入梦境的地方,是雪山山顶由冰雪筑成的神庙。   等他积攒了一些力量,就被本能驱使着,一路向下走去。   路上除了他,还有不少生物在行进,但无一例外,都没有他的速度快。   每当他在梦中行进一段距离,醒来以后,实力就会有不小的提升。   如果不是被异管局关在这间病房里,他现在应该已经到达半山腰的冰湖了!   戴兴业烦躁地大叫一声,恨恨挥舞着手臂:“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出院啊!不就是刺激了小白脸几句,至于吗?!”   他用力锤了下病床,钢铁吱嘎作响的噪音中,忽然混杂进细碎的谈话声。   戴兴业表情顿了顿,迅速安静下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或许是因为重朝之前抹去了他三对眼睛两张嘴巴,他实力削弱了不少,听觉却变得更加敏锐。   此刻,谈话的两位异警明明才走进医院大门,他就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之前的痕迹都处理干净了吧?重朝这几天怎么样,情绪还正常吗?”   “那当然早就处理掉了,连医生那边也保证不会透露口风。至于重朝……”   回话的人欲言又止,问话的人当即拔高了声音。   “他怎么了?你能不能赶紧说!你这要说不说的,听的我腿肚子直打哆嗦!”   “哎哎哎,你别倒啊!你这是腿肚子打哆嗦吗?你这是腿直接软了!重朝没事,他好着呢,你快点站直。真是的,你沉死了!”   回话的人抱怨了几句,又说,“重朝这两天有一场考试,一直在认真复习,压根就没问过戴兴业的情况。我之前想的理由都白准备了,一个没用上。”   问话的人不赞同:“那不是更好吗?他生活顺利,情绪稳定,我们也能少点工作量。”   ……嗯?这两个人的话好奇怪,小白脸的情绪这么重要吗?   戴兴业有些迷惑,但没人吱声,他只能听到两人规律的脚步声。   又过了一小会儿,两人快走到住院部门口,回话的人才开口。   “其实上面讨论过这个事。”   “嗯?什么事儿?”   “就是戴兴业被重朝带回玉磬苑的事。”   “有不少人觉得咱们太保守了,应该在刚发现戴兴业的时候就把他处理掉,这样玉磬苑就不会多一个隐患。”   “就他那个性格,很多人都担心他之后还会刺激重朝。到时候重朝生活不顺利,心情一个不好……”   “嘶——话是这样没错,但他们有没有考虑过,我们根本不可能赶在重朝之前处理掉戴兴业?”   “他们不清楚,难道你一个攻坚队的队员还不清楚?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重朝更早察觉到异化种的存在。”   “他们这想法,也不知道是在高估我们,还在低估重朝。”   回话的人按下电梯上行按钮,语气很微妙:“不,有人能。你忘记宗应谕了吗?”   “你回忆一下,当初我们是怎么发现他的?不就是他背着重朝,先一步处理掉了不少……”他将几个词含混过去。“背叛重朝的异化种吗?”   问话的人懊恼地啊了一声:“还真是!我都没想起来这事。要是早点想起来,这个戴兴业就不是问……”   电梯门合拢,未尽的话语被金属屏蔽。   戴兴业满目恼火不知何时彻底退去,只剩下惊恐和慌张。   不是吧,那个杂交的居然真的会杀异化种啊?这些官方的狗不是自诩正义吗,为什么不管管他?   难道这又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伪君子?   戴兴业不敢再深想了。   之前他上蹿下跳地刺激重朝,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呆在玉磬苑里。   早两年他认识的一个超凡者朋友,之前也用特殊渠道提醒过他,只要和小区住户发生冲突,小白脸大概率会为了保护其他人而让他离开。   那可不是巧了吗?他就想走啊!   戴兴业觉得这是个法制社会,他就算再作,重朝顶多砍他几条手臂,用一时的虚弱换自由一点都不亏,更别说还能恶心一下其他异化种,那简直是血赚啊!   所以那时候他一点都不虚。   但他没想到,这小区里危险的不只是重朝,宗应谕也不是个善茬!   听刚才那两个异警的话,戴兴业猜测,如果他不离重朝远点,那下回不小心惹到重朝,宗应谕肯定还会对他动手。   这次他运气好只受了点轻伤,但下次就难说了!   重朝不一定和杀异化种,但宗应谕会。   这个小区不能再呆了!   戴兴业心慌意乱,和两位来探望他的异警胡乱寒暄了几句,就迫不及待提出想要出院搬家的要求。   当然,他没有透露真实的原因,只说自己和小区里其他异化种互相看不顺眼,不想继续呆在玉磬苑受这个气。   两位异警挺好说话的,直接做主满足了他想要出院的愿望,但对于他想要搬家的请求,他们也无能为力。   两人客观地说:“出院我们能做主,但搬家这事我们确实做不了主。你能不能搬家,主要还是得看重先生的意思。”   那位哪里有需要哪里搬的杨警官还补充了一句:“之前你单独接触过重先生,应该也知道他的实力比较强。要不然这样吧,你先回玉磬苑小区一趟,和重先生商量商量?”   戴兴业僵住了。   他呆滞地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来通知他可以出院了的护士,一个猛子跳起来,一把扯住护士的衣领。   “我不出院了,我伤还没好!”他声泪俱下地惨嚎道,“你肯定能看出来我还是个病人的,对不对?!”   护士姐姐无奈一笑,抬手握住戴兴业的手腕,狠狠一捏。   戴兴业登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护士姐姐弯起眼睛,温柔道:“你该出院回小区了,别闹。”   ……   ……   “所以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你快点帮我想想办法啊!再这样下去,我可能真的就没法离开这破小区了!”   趁着护士和两位异警去办出院手续的空档,惊惧万分的戴兴业找到手机,给自己之前认识的超凡者朋友打了个电话。   他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   “你之前说我可以通过刺激小白脸离开这个破地方,我照做了,结果挨了一顿打不说,还又被官方找上了!”   “你知道这群披着官皮的狗有多烦吗?”   “他们刚才还威胁我说,想要离开这破地方,要我自己去找小白脸商量。哈,谁不知道他们这话的潜意思?我真去了,小白脸就能放我走吗?”   戴兴业气得要命,想发疯,但想到刚才那个护士,只能咬牙忍了。   “你快点帮我想想办法,继续在这个小区呆下去,我肯定会没命的!” 第015章 伏渊沉海(15)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几秒,长长吸了口冷气:“我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你也能出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不然你就先回玉磬苑一趟,和他们说说看?钦、重朝和你发生过冲突,还真不一定会挽留你。”   戴兴业面皮一抖,一身短毛上下乱颤。   “你他妈是聋了,还是理解有问题?我说过好几遍,小白脸是不一定会对我怎么样,但那个杂交种可是有前科的!”   “就他那杀人不眨眼的架势,你觉得我回去以后被他摸清了行踪,还能有活路吗?!”   那头的人迷惑地嗯了声:“杂交种?”   似乎是回忆了一会儿,他才恹恹道,“哦,你是说那个姓宗的?那你纯属想太多了。虽然我一直觉得姓宗的脑子有问题,但也得承认他是个正派的人。他不至于私底下把你怎么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这一身伤是自己弄出来的?!”   戴兴业一个没忍住,猛地拔高声音,听到护士站的说话声,又立刻压低下去。   “计朗,你找这种借口,是不是不想帮我?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继续留在玉磬苑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哪天小白脸或者杂交种威胁我,你觉得我能扛得住?”   “到时候他们要是发现真相,去找你麻烦,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堵住了男人的话头。   听着短促的忙音,名叫计朗的男人简直气得头晕,一把甩下刚换掉的黑色卫衣,恼火地连连咒骂。   “这个戴兴业是不是有病?自己是个废物,也敢来威胁我?!”   这人看起来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真的是上辈子那个制造了好几桩血案的【溃烂恶土】??   计朗明明记得,上辈子死在【溃烂恶土】手下的人各个都是合格的祭品,怎么这辈子就变成了这样?   他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下意识拿出资料反复翻看。   戴兴业的生活经历从来不是秘密,计朗又是从两年前就开始接触他的,很快就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   他匪夷所思地扔下资料,仔细想了一会儿,恍然道:“对,溯源之影这辈子住到玉磬苑小区去了……难怪戴兴业没被赶出去。”   他就说,姓宗的绝对是个正派的人,也就戴兴业这个弱智天天疑神疑鬼的。   计朗上辈子就非常讨厌这位人类最强战力,但饶是特质与众不同的他也必须承认,宗应谕是世界上最接近【朝光之域】的几个人之一。   根据他们主教的推测,最早在梦境中进入朝光之域的人,有很大概率直接升格成为神明。   据说上辈子宗应谕已经到达【沉渊海】附近,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人类和某两位存在同归于尽,那他必然成为踏入朝光之域的第一人。   计朗喃喃道:“这人居然搬到了玉磬苑小区,麻烦了呀……”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一个苍老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鲸吞,集会时间到了。收拾一下,出门吧。”   计朗猛地从自己思绪中惊醒,飞快站起身,披上一件黑色兜帽斗篷,匆匆跑过去打开门。   他低下头,状似尊敬地说:“主教,我收拾好了。”   ……   戴兴业急忙挂断电话,将手机藏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病床上大声抱怨。   “可恶,明明就是他们用我姐和我妹威胁我,现在倒不肯承认了。哼,我早就知道,这些人又歹毒又狡猾!”   他故意在两位异警返回时才开口,就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从刚才那通电话里,他已经感觉到,计朗可能要放弃他了。   这怎么能行呢?   如果他无法搬出玉磬苑小区,那就凭他之前做的事情,未来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戴兴业不想成为牺牲品,虽然计朗和他做了两年朋友,一直都很理解他的观念,但现在,他也只能和计朗说一声抱歉了。   装模作样地抱怨了一通,戴兴业果断举报了计朗。   要不是他一直用网络和计朗交流,他还能仔细给异管局形容一下计朗的外貌!   有被他无耻到的两位警官:“……好的,我们知道了。”   戴兴业抓住杨警官的手,殷殷嘱托:“警察先生,你可千万要记得和小、重先生说,我不是有心的,我做那一切都是被逼无奈。”   “你们一定要替我作证,我绝对没有和他做对的意思!”   小杨:“……嗯,我送你回玉磬苑小区吧,重先生也快放学了。”   ……   ……   重朝下了车,一边帮宗应谕找车位,一边和宗应谕说起自己周三就要去实习的事情。   宗应谕问了工地的地址,崇明街与他工作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当即表示之后可以顺路接重朝上下班。   重朝找到一个空车位,说了声谢谢,就连忙指挥宗应谕倒车。   宗应谕把车停进去,拎着电脑包锁好车门,笑着说:“应该的,不用谢。”   重朝听他这么说,也没问为什么是应该的,只和他并肩走进小区,商量以后油费他也承担一半。   宗应谕没推脱,直接答应了。   重朝不由笑了起来。   他把背包往上掂了掂,几步走到小广场附近,很是意外地发现,小区里这会儿人还挺多的。   也不知道是忙着回家做饭,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大家脚步匆匆,表情也有点微妙。   重朝狐疑地观察片刻,不少邻居神色略微扭曲,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冲动。   “这是怎么了?”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视线一扫,见小区里一位人高马大的男性保洁正在清扫垃圾,忙上去拉住他问了问情况。   形似蜥蜴的S级异化种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一口大白牙在太阳下反着光:“小区里没出什么事儿,大家这样子,可能是因为戴先生出院了。”   重朝愣了下,小戴出院了?   他想到戴兴业的爱好,隐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带着一脸震撼的表情往家走去。   他无法理解戴兴业的喜好,但他愿意尊重对方。   ……前提是对方别总挂在他眼前。   一点都不想旁观戴兴业放飞自我的重朝抬起头,看着自家楼下那个路灯,震撼的表情里掺杂上痛苦。   这个小戴,为什么一定要挂在他家楼下的路灯上啊?   这个路灯也没有比其他路灯更高,小戴为什么就这么喜欢这个路灯?   重朝终于明白网上那些高呼“麦艾斯”的人是什么感受,稍微闭了闭眼,勉强扬起笑容和戴兴业打了个招呼。   浑身青紫、脸都肿得看不见眼睛的戴兴业哼哼两声,没能说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   他低头看了看一无所知的重朝,想到自己一走进小区,是如何被全小区异化种围堵和殴打的,忍不住流下了悲愤的泪水。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啊!!”   他愤怒地挥了挥手臂,想大声说我已经举报了计朗啊,为什么还要打我,却只能发出一连串含糊的哼唧。   重朝没能听懂戴兴业的话。   他看着来回摇晃的路灯,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宗应谕:“宗哥,他说的是什么?”   宗应谕瞥了眼戴兴业,轻描淡写“翻译”道:“他说谢谢,大家很尊重他的爱好。”   重朝沉默两秒,突然很是同情自己的邻居们。   瞧大家的表情,就知道大家也很难理解戴兴业的爱好。但就算这样,大家为了庆祝他出院,还是善解人意地满足了他的请求。   重朝忍不住叹了口气:“邻居们真的太善良了。”   所以他才喜欢这个和谐友爱的小区啊。   宗应谕眼中泛起笑意:“你说得对。”   对你个大头鬼啊!!   全小区唯一一个真正的受害者挂在路灯上,恼怒地蹬了两下腿,在心里破口大骂。   重朝哪里知道他的想法,见他又荡起了秋千,就热心地叮嘱说:“出院了想庆祝很正常,会觉得开心也很正常,但你也不要一直挂在路灯上荡秋千啊。”   “不知道你之前吃早饭了没有,反正现在已经到午饭时间了,你再庆祝一会儿,就记得回家吃饭哦。”   开心你个毛毛虫!   你们都他妈的是魔鬼吧!!   戴兴业气到极致,仅剩的两只眼睛当场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   重朝觉得,大概是戴兴业的趣味暂时得到了满足,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没有再见到戴兴业。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他在实习之余,不用再去考虑小区里会不会出现额外的“惊喜”。   十月一小长假的第二天,他去实习公司报了到。   这个公司名叫极得建筑,在崇明街的工地是某个小区的三期工程,建设主体是三栋商住一体高层。   和一般的公司不一样,节假日期间只要不下雨下雪,工地基本不暂停施工,只是部分员工会放假。   重朝报到后,没有马上开始实习,跟着造价部放了五天假,七号才正式上岗。   极得建筑的老板似乎挺重视这个项目,七号那天还开车从隔壁市跑来,专门在工地上转了转。   重朝坐在充当办公室的彩钢板房里,透过窗户向下看去,目光定格在对方身上,轻声自语。   “怪东西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的声音太小了,路过的预算师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不由停下脚步啊了一声。   重朝没有回头。   阳光透过彩板房的窗户笼罩在他浅色的右眼上,他的瞳孔中泛起正常人不会有的银色亮光。   “我在看老板,他看起来很年轻。”他这么说。   预算师探头看了一眼,赞同道:“三十五岁上下的样子,在老板里算年轻的。”她说到一半,咦了一声,“老板这是视察完了,准备走啊?”   重朝嗯了一声。   他看着对方走出工地大门,与一名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擦肩而过,视线缓缓偏移,最终落在黑卫衣身上。   豪车驶过,带起一阵疾风。   黑卫衣扯住差点被吹开的帽子,在树荫下停住脚步,安静地抬起了头。   茂密的树叶遮挡住他大半面颊,透过树叶的间隙,重朝看到他一点点提起了唇角。   “嗯……”   是一个新的怪东西呢。 第016章 伏渊沉海(16)   计朗站在树下,远远望着重朝,提起的唇角略带几分嘲讽。   现在的【钦天司】看起来,还完全是个忌惮着社会法规、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真实面目的普通人嘛。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最知道他们渴求的是什么。   这就好办了。   计朗又拉了拉兜帽,避开重朝投来的视线。   这些天来,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说服教会成员暂时停止祭祀,让他先来接触一下重朝。   他给的理由很正当——   “算上最近这次,我们已经连续献祭失败四次了,每次都是因为祭品质量不合格。”   “一次两次没选好祭品也就罢了,可按照现在这个情况下去,你们觉得,以后我们还有资格继续献祭吗?”   在会议上,他环顾所有人,缓缓展开双臂。   “各位,该醒醒了。我们不是原生的眷族,想要追随那些伟大的存在,就应当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必须要做点什么,来平息主的怒火。”   与会的成员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但他们还有个疑问,那个叫重朝的人到底有什么特殊,为什么他进入教会,就能平息主的怒火?   主教对此不发一言,计朗倒是回应了几句。   “看来你们从来没有认真看过我整理的资料。你们不懂重朝。”   作为重生者,计朗当然拥有信息优势。   他不愿意放弃在教会里获得话语权的机会,但也不希望别人发现他的特殊,提交资料时就隐瞒了不少上辈子的事情,只着重提及了重朝的人生经历和行为模式。   根据他的调查,重朝两年前曾和大学室友发生过一次冲突。   大一时他们寝室的关系就算不上好,另外三人总若有似无地忽视重朝。   后来,他们学校的学生们私下搞了个校草评选活动。重朝的室友成功当选校草,但很快就因为名不符实的评价破防,联合同系的两个人排挤起重朝。   双方关系越来越恶劣,到了大二开学,为了平摊寝室电费的事情,两人就爆发了争执。   那天寝室里只有重朝和校草两个人,计朗也不知道太详细的情况。   他只查到,当天校草曾魂不守舍地在校园里游荡了半个小时,之后就像突然惊醒一样,拨打报警电话自首了。   等警方赶到,重朝早已经离开寝室,前往校医室包扎伤口。   计朗曾找借口去校医室了解过情况。   以重朝受伤的部位和失血量来看,如果他没有觉醒特质,是绝对没有可能活下来的。   换句话说,只有成为超凡者或者异化种,重朝才能继续活着。   后续的调查结果证实了计朗的猜测。   重朝受伤后,校草出于心虚和愧疚对他服软了。   三个人不敢再和他对着干,还试着补偿,可惜所有努力都在第三天化为乌有。   ——他们身边发生了很多古怪的事情。   深夜徘徊在床头的黑影、卫生间水龙头不断流出的长发、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上突然被投进篮筐的篮球、图书馆外不停息的欢声笑语……   每一个异象都在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一开始,这种怪异的事情还只在晚上或者他们独处时出现,但不到一周时间,即使是在大中午,身处人来人往的食堂,他们也能看到不应存在之物。   三人差点被吓疯。   精神崩溃之下,他们壮着胆子找上重朝,质问他还是不是人。   计朗不知道重朝是怎么回答的,那三人也早就忘记了当日的情形,只将恐惧刻入骨髓中,听到重朝的名字都会下意识打哆嗦。   他们觉得重朝已经不是人了,但这在计朗看来,反而是重朝觉醒成为超凡者的证明。   如果重朝变成了异化种,哪里还用这么在意社会规则?   不过他觉得,重朝会用这种手法报复室友,又在报复结束后若无其事地搬离寝室,跑到玉磬苑小区收集了两年异化种,已经足够说明他对人类的厌恶。   而异化种当中又有戴兴业这种叛徒在,也难怪后来的【钦天司】对人类和诡变物一视同仁,通通杀了了事。   “还是太软弱了啊。”计朗转过身,缓步向远处走去,“这个世界是不会再好起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在意人类的规则?”   说什么全世界最早觉醒的天才,一进入梦境世界就身处【沉渊海】,结果还不是畏手畏脚,几十年都没走进海中心的【朝光之域】?   最后甚至畸化为诡变物,可不正是赢在起跑线却输在终点的典型代表?   计朗几步走进小巷,穿过人类无知的嬉笑怒骂,融入一片沉郁的灯红酒绿。   “就让我来帮你找到真实的自我吧,钦天司。”   ……   重朝在工地实习了一周,论文案例没积攒多少,但好歹和造价部的各位同事混熟了。   负责带他的预算师是位热心人,他从对方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就给对方买了点水果,稍微表达了一下心意。   钱包又一次缩水,让重朝感受到一股悲伤。   更让他悲伤的是,建筑工地没什么正经假期,周末往往也是要上班的。   他每周能轮休一次,本周安排在周日,周六下班以后,他直接把工作和论文都丢到脑后,打了一通游戏就舒舒服服上床睡觉了。   明天不上班,他一定要好好睡个懒觉!   宗应谕也没阻止他,只说自己第二天要去早市,等他睡醒说不定刚好赶上早饭。   重朝觉得这安排很不错,却没想到,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催命般的敲门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他胡乱抓了抓头发,拿起手机一看,才七点十分。   “这么早啊。”   他偏头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平静地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睡衣,走到门口,扬声问:“谁啊,有什么事?”   门外传来一个男声:“外卖。”   重朝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你走错门了吧,我没订外卖。”   门外响起一阵纸袋被翻动的声音,很快男人再次开口:“玉磬苑四号楼B703的重先生,应该没错吧?是一位和先生点的单,备注写了封口费。”   重朝没有动,只是注视着距离过远、什么都看不清的猫眼,浅色的眼瞳里泛起点点银色碎光。   十月清晨的风带着轻微的凉意,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像是要赶走盘亘在脑海中的睡意。   阳光离得还很远,高高的复合鞋柜背着光,在重朝身上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模糊了他精致而俊美的五官。   他两只手垂在裤缝边,就这么站在门口,轻缓地笑了一声。   他说:“是吗,那我看看。”   深棕色的防盗门很快被打开,站在门外的计朗轻易就见到了他今天的目标。   他扫了眼重朝布满褶皱的睡衣,飞快举起手里的纸袋子,向前走了一步:“你好,你的外卖。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谢谢,我一会儿就和我同学说。”   计朗嘴上说着麻烦你了,将外卖递给重朝的瞬间,乍然暴起,一把将重朝推进了屋里!   砰的一声震响,703的防盗门被他狠狠带上,他甚至还顺手打开反锁,搬下鞋柜上的箱子,堵住了重朝出门的路。   做完这一切,他回过头来,重朝正拎着外卖袋子站在客厅靠近玄关的位置,整个人一动不动的,表情异样的平静。   计朗毫不意外重朝的反应。   如果重朝被吓呆了或者大吼大叫,他才要怀疑现在这个重朝是不是他上辈子遇到过的【钦天司】。   “好久不见,钦天司。”他露出愉悦的笑容,抬手和重朝打招呼。   重朝没有回答,只是歪了下头,用一种很难懂的眼神看着他。   计朗并不在乎重朝的沉默。   为了今天,他从重生回来起,就做过无数次类似的试验。   那些反社会反人类的家伙无论一开始装得多好,最终都会被他打动。   计朗打了个响指,笑道:“你现在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对以后的你可熟悉的很。”   “我知道,你对现在的生活并不满意,那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做些改变呢?”   重朝还是没有说话。   计朗知道,这是因为重朝还不信任他。   但是没关系,他知道该做些什么。   计朗向前走了一步,唇边笑容扩大:“我的老朋友,你不想见证一个全新的世界吗?”   “那种混乱的、癫狂的、欢愉的、和现在这个无趣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新世界。”   “在那里,你可以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而不需要被虚无的规则束缚。”   “你可以享受无边的快乐,而不需要去考虑他人的制约。”   “你将获得你喜欢的一切,将俯瞰这片懦弱的大地,将成为羔羊的主宰,将在疯狂里获得永恒的新生!”   他注视着重朝:“你不想看看这样美丽的新世界吗?”   来吧,来询问我吧!   询问我如何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吧!   计朗:“我将为你证明这一切!”   沙沙——   清晨的风好像变大了。   乔木的树叶碰撞着,同时染上冰雪与深海的清新凛冽。   重朝盯着计朗看了许久,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   他轻声道:“你身上有一股很乱的血腥味。又苦,又辣,又酸,还充满了潮湿的气味。像是没有酿好的酒,兑入了已经发霉的醋。”   计朗愣了下,没想到重朝感觉如此敏锐,脸上笑容不由变得更深。   他诚恳地说:“抱歉,我们教会新来的成员手法比较生疏,让你闻到了不合格祭品的味道。”   重朝:“教会?”   计朗没有回答。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奇异的热力陡然从脚下升起,烘烤着周遭的一切。   空气开始扭曲。   整个房间如同遇热的奶油,飞快融化流淌,汇聚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洪流。   阳光化作月光,房屋溶解成一片空旷的原野,蔚蓝的天空被墨色取代,其上遍布赤红色的星辰。   些许水塘在月光下泛着粼粼银光,纤细的蒿草倒伏其中,绚烂的萤火正于泥沼中重生。   就像是被加上了一层滤镜,浓郁的颜色覆盖了全部视野。   重朝抬起头,静静看向西南方。   计朗就站在那里,身上披着一件黑色长袍,袍角绣满青绿色的花纹。   在他身后,巨大的石质祭坛被蒿草和青苔覆盖,苦涩发酸的鲜血充盈每一道凹槽,无数年轻的尸体被摆放在不同方位,一张张定格在惊惧痛苦上的面孔眼泪尚未风干。   他张开手臂,语气振奋异常。   “钦天司,这个世界不会好了!来和我一起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吧!” 第017章 伏渊沉海(17)   重朝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梦境。   但夜空中那些赤红色的星辰格外真实,就像一只只投下注视的眼睛,让他极度不适。   他沉默着,目光一寸寸扫过祭坛。   被选中成为祭品的年轻人至少有二十个,最大的二十岁上下,最小的看起来只有三四岁。   他们肢体扭曲断裂,胸膛肚腹被完全打开,三根生锈的长钉穿过头颅,脸上充斥着恐惧痛苦和不甘,即使灵魂消亡,残留的情绪依然久久不散。   是人类。   每一个都是。   重朝偏过头,声音轻得像是被风一吹就散:“这是幻觉。但这场祭祀,是真实发生过的?”   反应挺快嘛。   计朗稍微挑了挑眉:“这是渡生会上一次举行献祭的场景。很可惜,会里没有选择我做主祭,负责准备祭品的也是个没本事的新人。最后因为祭品不合格,这场献祭失败了。”   但多亏了这场祭祀,他才收集到一些特殊的力量,最终借此将重朝拉入梦境之地。   不然仅凭他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够打破重朝的精神防线。   “这是我的诚意。你喜欢这个场景吗?”   计朗抬起手,指向漫天星辰,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我们将尊奉伟大存在的指引,打破无趣的规则束缚,追寻永恒的归宿。”   “钦天司,重朝。”   “我们是一样的人,没有人会比我更懂你。”   兜帽下的唇角勾起,计朗露出肆意而扭曲的笑容。   “来吧。撕开虚伪的人类外皮,接纳真实的自己,和我一起迎接一个更加美丽的新世界。”   “这个糟糕的世界不会好了,它需要新的色彩。”   “就让我们以无用的人类做材料,以鲜血、痛苦和堕变来创造新的未来吧!”   呜——   呼啸的冷风忽然倒灌而来,打断了计朗未尽的演说。   严寒夹杂着干燥的枯枝气息,顷刻席卷了整片泥沼,漫天赤红的星星骤然黯淡下去。   无形的大雪落下,正在腐烂发酵的蒿草瞬间被遮盖,飞舞的萤火纷纷扬扬从空中坠落,尾部仍余一点碧绿的微光,为旷野带来一场独一无二的光雨。   计朗扬起手,努力遮挡着刮来的寒风,牙齿不自觉打着颤。   什么情况,为什么突然会下雪?!   是他说错了什么吗?   可明明之前做尝试的时候,只要他给出这样的诚意再加以劝说,那些人就会很激动啊!   计朗心惊肉跳,本能地后退一步,耳畔响起一个苦恼的声音。   “什么叫撕开虚伪的人类外皮?你不是人类吗?”   “啊,我懂了,你不是人类,你是我的幻觉。”   “原来我又发病了啊,才会看到这种怪东西。我不应该睡懒觉的。我应该按时吃药。”   松枝的气息混杂着冰雪的凛冽涌进鼻腔,计朗忽然感觉到自己在干涸。   他的躯壳仍如往昔,但他的内里就像蜡油融化,从他的五官、从他躯体的缝隙、从他每一处毛孔里流淌而出。   他开始变得干瘪,四肢在陡然爆发的污染中垂下,更多器官与肢体从他体内生长而出,畸变膨胀成奇妙的形状。   “不——啊!!”   计朗挤出一声惨烈的吼叫,拼了命催动自己的特质【吞噬】,却无法减缓畸变的速度。   “怎么会这样?!钦天司,你为什么能污染我?!”   他肝胆俱裂,胡乱挥舞着手臂,疯狂向远离重朝的地方退去。   但重朝的声音始终如影随形。   “不是你先邀请我加入你们的吗?”他听到那把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这样不好吗?我没有吃药,反而和你们一起玩……”   “嗯,这说明我的心态很积极。我一定能治好这个破病,你说对吗?”   计朗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再也顶不住,掉头就跑。   怎么会这样?   他的天赋可是人类不该有的【吞噬】啊,他还保有着清晰的神智,难道他不该是最特殊的那个超凡者吗?!   而重朝虽然是两年前觉醒的,但那段时间里有觉醒迹象的可不止重朝一个人啊!   他难道不比重朝更特殊吗?   无数疑问盘亘在计朗脑海中,他想要找到反击的关键,但他的脑子就像被冻住了一样,根本无法思考。   他只能看着自己的身躯逐渐变异,痛苦地寻找躲藏的地方。   很快,他就在祭坛外的某个坟场里发现了一口石棺,上面遍布雕刻好的咒文,有着极强的抵抗污染效果。   计朗大喜,回头看了一眼,见重朝还没有追上来,当即一头钻进石棺中,用力合上了棺盖。   充斥在梦境中的污染淡去,半分钟后,他的身体一点点向正常方向转变。   计朗差点喜极而泣,透过石棺的缝隙向外看了一眼,风雪还未停息。   “再等等。”他低声自言自语,“等雪停了,或者重朝离开,我再撤销这个梦境。”   这个梦境很大,足够他和重朝兜圈子保命。可在现实中,他还和重朝站在同一个地方,一旦失去梦境的保护,他不敢保证自己有机会逃脱。   他必须等到重朝离得远一些再撤销梦境,这样就能制造一个时间差,足够他逃离。   计朗吐了口气,提心吊胆地竖起耳朵。   踏。踏。踏。   沙沙。   寂静中,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着蒿草,逐渐接近石棺所在的范围。   计朗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两只手攥紧斗篷下的匕首,在心里不断祈祷。   快走啊!   快点去别的地方找人,不要停下来!!   踏。   但脚步声停下了。   呜咽的冷风吹进石棺缝隙,虽然没有带来污染,却给计朗带来了森森寒意。   重朝就在石棺之外几步的地方,静静地站着。   他的脸上带着一点儿礼貌的笑意,不太像是开心,却足够轻柔。   计朗眼前一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一刻,他彻底打消了招揽重朝的想法。   刚重生的时候,他还信心满满地做了一番计划,发誓要让重朝成为他的追随者。   虽然重朝的天赋平平无奇,但毕竟是第一个进入了【沉渊海】的超凡者,上辈子也给那几位存在带来了不少麻烦。   如果他能成功招揽重朝,一定能得到更多重视。   但他错了。   重朝和之前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即使是生前作为人的时候,钦天司也更恐怖、更恶毒。   计朗死死攥着匕首,骨节发凉泛白。   他后悔极了。明明他有吞噬特质,又成功祭祀过那些存在,即使招揽不到钦天司也会受到重视,他为什么非要来招惹这个怪物?   计朗勉强按捺住心神,竭力等待重朝离开。   可重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表情都没变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计朗越来越焦虑。   他上下牙开始打架,咔哒咔哒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石棺里,反复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精神越来越紧绷。   呜——呜——   风还在吹。   终于,一片细小的雪花被卷进石棺里,落在了计朗的手臂上。   刹那间,计朗脑中紧绷的那根弦轰然断裂。   “啊——!!!”   计朗像野兽般尖声嚎啕,一把推开石棺的盖子,疯了一样跳出来,举起匕首,狠狠刺向重朝!   “姓重的,你要杀就杀好了,给我个痛快——!”   重朝眨了眨眼睛,略微一偏头,避开刀刃,突然握紧拳头,一拳捣了过去。   正中幻觉的眼睛。   “……嗯?”   结实的触感让他一愣,属于人体的温度从手指上传来,被强行构造的梦境霎时碎裂。   幻象如潮水般退去,重朝呆呆地低下头,就看到幻觉正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大声痛呼着。   “啊?……啊??”   他手足无措地睁大眼睛,满脸都是震惊和茫然。   “你是活人,不是幻觉?”   下一秒,敲门声响起,邻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朝朝,你在家吗?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大的声音?”   重朝霍然回头,手一松,扔下还拎着的外卖纸袋,两步绕过计朗,跑到门口,打开反锁,推开防盗门。   “宗哥,我我我、我好像把外卖小哥给打了!”   他惊慌地抓住宗应谕的衣袖,下意识求助。   宗应谕连忙揽住他的肩膀,视线往屋里一扫。   玄关处,一个装着卫生纸和餐巾纸的大箱子横在那里,基本堵住了正常进出的路,想过去就要跨过箱子。   玄关靠近客厅的位置,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捂着眼睛不停哀嚎。   宗应谕面色不变,先俯身搬开箱子,又攥紧重朝的手腕,几步走进去,一把打晕了还没能缓过来的计朗。   扑通一声闷响,计朗一头扑倒在地,重朝看得一愣。   “宗、宗哥?”   宗应谕拍拍他的肩,温声安抚:“没事了。我这就打电话给第四医院,你不要害怕。”   第四医院?   那不是他们鸿雪市最有名的精神病院吗?   重朝反应了一下,瞠目结舌:“所、所以这个人不是外卖小哥?他是从四院跑出来的??”   宗应谕面不改色道:“对。今早小区里就张贴了寻人启事,找的就是他,你没仔细看吗?”   重朝沉默两秒,小声说:“我还没起床。”   宗应谕无奈地笑了笑,也没责备重朝,只是说:“下回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万一再遇到这种事就危险了。”   重朝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宗应谕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几分钟,一辆救护车就抵达小区楼下,一群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急忙跑上七楼。   他们看起来非常着急,甚至都来不及和重朝道谢,就先冲进屋里,检查了一下计朗的情况,给他补了一针镇定。   两位护士稍微限制了一下他的肢体,把他放到担架上,火速抬下了楼。   直到这时候,跟车过来的医生才抹了把汗,和重朝搭起话来。   他告诉重朝,这个病人叫计朗,是个极度偏执、极具攻击性的重症患者,之前趁着四院失火偷偷跑出来,到现在已经有一周多了。   “之前我们都很着急,他有过给人传教不成就伤人的前科,再找不到说不定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惨案。”   这位医生抓住重朝的手,满脸感激。   “谢谢你,要不是你及时发现他,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保护了很多人。”   重朝眨了下眼,浅色的瞳孔染上几分真切的笑意:“不用谢。不过我有个问题。”   医生:“什么问题?”   重朝:“之前四院失火,是不是有很多病人趁机逃跑?总感觉最近市里多了不少怪人呢。”   医生陷入沉默。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掏出手机,点开相册。   “这倒不是。”他解释说,“这个计朗比较特殊。他在入院之前,其实是渡生会的教徒。你知道渡生会吗?”   重朝道:“刚才他提起过。”   医生语气复杂:“这个教会不是什么正经宗教。他们的宗旨是,只要信奉飞天小猪,人人都能获得特异功能。”   说着他转过手机。   一只泛着迷人焦香色泽的小乳猪双手合十,背上一对鸡翅膀油光锃亮。   重朝:“……嗯。”   这大概是烤乳猪和鸡翅被黑得最惨的一次吧。 第018章 伏渊沉海(18)   重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不由陷入沉默。   那位跟车来的医生向他身后看了一眼,宗应谕没有太多表情,只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   医生内心安定不少,装作顺口的样子主动道:“这个教会就是挺离奇的。下次你要是在外面遇到这样的人,还是直接报警吧。”   重朝还反应了一下,才理解医生话里的意思。   他大为震撼:“不是,难道咱们这里真有不少人信这个?”   这听起来,就和前段时间某个新闻里报道的帮派打人前先问一句“你相信光吗”一样离谱!   重朝忍不住吐槽道:“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不科学的特异功能啊。他们宁愿相信飞天烤乳猪,都不愿意相信我是秦始皇,他们的脑子……”   这教会的成员该不会都是他隐藏的病友吧!   医生:“……哈哈。”   他有点牙疼地笑了笑,其实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就是重朝吧?   这世界上难道还有比重朝更不科学的存在吗?   医生也很想直接吐槽,但对上重朝好奇的视线,他只能笑着纠正道:“那不是飞天烤乳猪,是飞天小猪。”   重朝:“……”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无言地看向医生,一时间有点儿怀疑这位医生也是隐藏的病友。   见医生挥手和他道别,他沉默了下,嘴上说着再见,内心却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疑神疑鬼了。   那可是一位医生,如果心理真的有问题,医院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看来最近经常出现幻觉遇到怪人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重朝想了想,觉得是时候避开宗哥,再去一趟宁安心理咨询室了。   ……   黄昏时分,逢魔时刻。   巨大的地下基地里,一盏盏无影灯将金属空间照得通亮。   年长的异警从审讯室里走出,随手带上合金门,门上仅存的一扇窗户反射着幽微的冷光。   原本靠在墙上的梁琤安见状立刻站直身体,迎了上去:“郁哥,情况怎么样,计朗交代了吗?”   郁警官眉头紧皱,神色颇为严肃:“还没审完,但是小梁,他交代了一件出乎我预料的事情。我建议你现在马上联系研究院,叫那边的研究员过来一起旁听。”   他稍微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问,“他们所里超凡研究室的那个天才研究员,就是刚二十五岁那个,叫什么来着?沈湛?最好让他来一趟。”   梁琤安道:“对,是叫沈湛。计朗交代的东西和他最近的研究有关?”   郁警官点了下头,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他回过头,透过窗户看了眼被束缚在椅子上的计朗。   这个人身上的畸变已经停止,还维持着人类的样子,但眼神依旧混乱而癫狂,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痴呆的笑,间歇性吐出几句他听不懂的语言。   “这个计朗,他的特质是吞噬。”郁警官眼神复杂,“就是诡变物最明显的那个特征,吞噬。”   梁琤安神色陡变,几步走到门边,向里打量几秒,立刻掏出手机,拨打了上面的电话。   她听着电话里的等待音,喃喃道:“看来我们这次逮到一条大鱼啊。”   ……   ……   晚上七点四十三分,异常现象收容研究所的大巴车抵达地下基地。   十几名身着研究所制服的研究员鱼贯走入通道,在小杨警官的引领下抵达负七层。   依次与梁队长、郁警官握过手,唯一一个身披白大褂的研究员走到审讯室边上,透过窗户向里面眺望。   计朗依然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只是面上的疯癫没那么严重了。   一些因为污染而生长出的肢体逐渐枯萎,像是被风干的植物一样,脱落在他脚边。   年轻的研究员缓缓笑起来,金丝边框眼镜下的凤眼眯起,神色略带几分凉薄。   “他的特质是吞噬?怎么,你们叫我过来,是想告诉我人类确实可以觉醒吞噬特质,所以我的研究有问题吗?”   另一个穿着灰色毛衣的研究员皱起眉:“难道不是吗?沈湛,我知道你对钦天司有不一样的热衷,但研究是严肃的,你不要被感情左右。”   其他研究员没说什么,只是表情里明显带着赞同。   他们都知道,沈湛的研究能力很强,上辈子为各方量身打造了不少超凡设备,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理应受到重视。   但不知道沈湛上辈子死前遇到了什么,重生后他突然就对钦天司变得非常狂热,还屡次声称学术界目前对异化种的看法有问题。   同事们很难理解他的行为,他也没有解释,只是设法说服了所长,拉了一批人专门研究异化种与诡变物的不同。   这一操作直接引起全所哗然。   很多人对他拿着大笔研究金却水这种无用课题的行为极度不满,找他谈了很多次,他都无动于衷。   私下里,他甚至直言:“什么叫我研究的是无用课题?如果连我研究的课题都叫无用,那其他人研究的东西岂不都是笑话?”   狂妄的发言引得不少人大发雷霆,越发觉得他脑袋和心态都出了问题。   但沈湛始终不动如山。   此刻,面对同僚的质疑,他神情自若,唇边依旧带着那抹笑。   “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他说,“但真理这东西从来都是越辩越明。既然各位对此有疑问,那不如和我一起好好听一听审讯?”   “说不定,这位渡生会的重生者,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新的灵感。”   研究员们互相看了看,都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上辈子大家就知道渡生会的存在,但由于从来没有抓到过活口,他们对渡生会内部的研究资料基本没有任何了解。   这一次抓到的这个人,说不定真能成为突破口。   几人点点头,干脆在沈湛身边落座,目光灼灼地盯着审讯室里精神状态还不正常的计朗。   郁警官扫了一眼沈湛,眼神有些复杂。   他其实不太清楚学术界目前的研究进度,但他在听到计朗的供词时,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或许,有什么东西要被彻底打破了。   郁警官稳了稳心神,推开审讯室的门,重新坐回计朗对面。   计朗还处于一个问什么就答什么的状态,除了他自己的来历,以及被下了封口令的渡生会相关问题,他都会在嘲讽之余给予详细的解释。   “……你说钦天司?哦,我上辈子确实见过他。我不觉得他已经不是人了,他不是最早觉醒的超凡者吗?”   “怎么,你们官方居然没有人进入过沉渊海吗?哈哈哈,那你们可真是菜啊!”   “特殊?笑话,比起钦天司,难道不是我更特殊吗?”   他抬起手臂,想要拍一拍椅子扶手,但控制带束缚了他的行为,最终只把椅子带的疯狂乱晃。   他哈哈大笑道:“我拥有吞噬特质,能够通过吞噬异化种、超凡者提升力量,还依然保持着人类的样子,我难道不特殊吗?”   郁警官回头瞥了眼那边的研究员们,在研究员们的示意下,问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问题。   “这有什么特殊的?不少诡变物生前就是人类,本身就拥有吞噬这种隐藏特质,只是在死后激活显化而已。”   “这就和基因的显性隐性差不多,你和它们比起来,顶多只是早了一些,有什么特殊的?”   计朗瞪大眼睛,猛地往起一站,带动椅子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动。   “你在说什么猪话?还隐藏特质,笑话,渡生会接触了那么多&@,怎么就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封口令的作用下,一些信息被迫模糊,计朗因为控制带无法起身,一边痛呼,一边跌坐回原位。   他呲牙咧嘴地咆哮道:“吞噬是诡变物才会拥有的特质,而我是唯一一个例外!”   “如果不是因为这份特殊和唯一性,渡生会为什么会找上我?还是主教级别的大人物亲自来引渡我入会?”   “一群愚蠢的猪猡,除了我,难道你们还见过其他拥有吞噬特质的活人?”   “你们根本就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不可能!”   研究员们霍然站起身,瞪大眼睛,惊愕地盯着计朗,质问脱口而出。   “虽然我们确实没见过第二个拥有吞噬特质的人类,但诡变物生前都是普通生物!”   上辈子他们也曾疑惑于为什么没有人类觉醒吞噬,但最终他们还是认可了显隐特质的说法。   “如果不是基因里天然带有这个隐性特质,那为什么每只诡变物都会拥有吞噬这个第二特质?这解释不通!”   “弱智问题!”计朗转过头来看了研究员们一眼,轻蔑道,“那当然是因为诡变物已经进化失败,彻底成为另一种东西了啊。”   “你们不会以为畸变这两个字是乱叫的吧?雪山神庙里那几块石碑上不是写过吗?你们该不会不相信石碑的内容吧?”   几名研究员脸色陡然变得非常难看。   他们当然相信石碑上的内容,只是他们一直以为,畸变指的是类似基因突变之类的意思。   在他们的认知里,想要基因突变,起码得先有基因才行,可听计朗的意思,吞噬这个特质竟像是凭空产生的?!   “这不可能!这不符合逻辑!”灰毛衣手指都在哆嗦,“难道异化种也没有这种隐性特质吗?”   计朗狂翻白眼,嘲笑道:“哈,你是听不懂人话吗?都说了吞噬不是隐藏特质!”   “异化种当然没有这种特质了,他们和诡变物又不是同一种东西。”   “你们不会真相信官方研究院那群蠢猪的话,以为异化种是诡变物的中间形态吧?”   “不会吧不会吧,你们宁愿相信这种脑残说法,都不肯相信我是秦始皇?”   “你们这是想活活笑死我呀!”   计朗癫狂的笑声中,审讯室里,其他人都陷入异样的寂静。   一位位研究员神情呆滞,显然受到了巨大的观念冲击,唯有沈湛和早有预料的郁警官保持着清醒。   穿着白大褂的沈湛站起身,薄唇轻挑,笑容优雅而愉悦。   “各位同僚,现在,你们知道谁才是真理了吧?那么接下来,不如多了解一下钦天司?或许,你们将见到生命最完美的形态。”   ……   重朝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海水,深沉的蓝黑色几乎笼罩了视野能见的所有范围。   黑暗中,他完全失去了对方向的感知能力,唯有仰起头的时候,能够看到天空中闪烁着色泽浅淡的星辰。   温暖的光芒。   很漂亮,很舒适。   重朝眯起眼睛,靠在巨大的白色毛茸茸身上,享受了一会儿深海的静谧。   奇形怪状的巨大生物从他附近游过,瞧见他,下意识停了下来。   它几十只黄澄澄的眼睛紧紧盯着重朝,眼神里充满了肉眼可见的疑惑。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那只随便长长的深海生物猛地一个激灵,像是有鬼要追一样掉头就跑。   噫,从背面看,这玩意儿长得更辣眼睛了。   重朝嫌弃地叹了口气,脸颊蹭了蹭身边的绒毛,再一次抱着身边的生物向上游去。 第019章 伏渊沉海(19)   “医生,我的病情好像加重了。”   重朝坐在宁安心理咨询室里,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浅色的瞳孔被沉郁的阴影笼罩。   窗外飘着细雨,铅灰色的天空格外阴沉。   咨询室里开了灯,暖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却无端凝固成一种冰冷的色彩。   连医生坐在他的对面,熟练地垂下头,翻开病历本。   “你最近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   重朝:“我身边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人,而且……幻觉也变得更加复杂了。”   连医生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具体描述一下你看到的?”   重朝:“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   他偏过头,注视着飘落的细雨,神情异样的柔和。   “起初,我只是以为有人想杀我。他叫我钦天司,说我有反社会人格。”   “后来,我发现那是我的幻觉。”   “接着,我好心劝说一个程序员搬家。他受到施工噪音困扰,每天都睡不好觉。”   “后来,我发现他和我一样,精神也有问题。”   “前天,一个外卖员程闯进了我家。他叫我钦天司,说这个世界不会好了,让我和他一起创造新的世界。”   重朝回过头来,稍微仰起脸,一双剔透的眼瞳重新落入光中。   “我以为这又是我的幻觉。可是,当我试图把他打散的时候,却发现,他是个活人,还是个精神病人。”   连医生隐约意识到重朝想问什么,一股凉气陡然从心底冒起,瞬间笼罩了全身。   他不断摩挲着手里的钢笔,指腹反反复复擦过笔杆上刻着的名字,试图从中汲取一点温度。   重朝看着他,满眼都是困惑。   “医生,为什么他们都叫我钦天司?”   “我的幻觉如此,活着的患者也是如此。”   “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假象?”   “我该如何判断自己是否身处虚幻之中?”   “医生,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轰隆——   哗——   仿佛落雷照亮海面,巨大的波浪撞碎在礁石上,溅起雪白的浮沫。   雷声、浪涌声从幻觉中齐齐涌来,混杂着现实的雨声,在连医生脑海里交汇成愈演愈烈的海上风暴。   他眼前止不住地发黑,下意识握紧钢笔,金属制成的笔杆上,“钟知非”三个字微微发烫。   温暖的触感激活了他的特质,一声鲸鸣在脑中响起,倏然撕碎幻象。   连医生肩膀重重一颤,视野重新恢复正常。   他的大脑泛起一阵刺痛,额头上不知不觉渗出些许冷汗,很快顺着眉骨滑落。   “我……”他艰难地张开口,对上重朝疑惑的目光,声音干涩沙哑,“我大概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了。”   【滋滋——医生,你还好吗?!重朝怎么样?!】   微型耳机中的噪音散去,通讯再次恢复正常。   连医生没有理会没用的同事,注视着重朝的眼睛,语气十分诚恳。   “你说的那个患者,就是伪装成外卖员的那个,应该是四院的病人吧?”   重朝点点头,好奇道:“医生,你认识他?”   连医生说:“你应该知道,我经常会去别的医院进行一些会诊和交流活动。”   见重朝点头肯定,他脸上稍微露出一点儿轻松来。   “四院是我参与会诊比较多的地方,他们那里大多数特殊的病人我都认识。”   “病人的隐私我是不能透露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参加的那个渡生会,经常会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来搜寻成员,还会给中意的目标取一些外号。”   重朝惊讶道:“他们还专门给别人取外号?”他有些恍然地一拍手,“医生你是说,他们之前可能就盯上我了?可我都没发现。”   连医生一本正经地说:“这很正常。据我了解,他们发展新成员的一个办法,就是蹲守在各大医院、药店、心理咨询室外,看哪个病人比较符合他们需求。”   “……啊?”重朝错愕地瞪大眼睛,“啊??”   所以搞了半天,这个崇拜飞天烤乳猪的教会,真的全都是病友啊?!   重朝难以理解。   重朝大为震撼。   他现在只想重复一句话,那就是——   “啊???”   连医生终于笑了出来。   “所以重先生,如果你听到有人叫你钦天司,那请不要怀疑,哪怕他是幻觉,你在现实里也一定听到过长得差不多的人这么叫你。”   “而这种人,大概率都是那个什么渡生会的会员,遇到了直接报警就完事了。”   至于会不会误伤?   笑话!   真当钦天司是什么常见的代号吗?   能对着重朝叫出这个代号的,就算不是重生者,也绝对是和重生者关系极度亲密的人。   像这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直接交给异管局和研究院来处理就行了!   连医生放下钢笔,神色温和地对着重朝一顿劝说,中心主旨就是叫他钦天司的人肯定都有病,建议直接报警处理,免得影响到身边的人。   重朝听得连连点头,一把握住医生的手,敬佩地说:“大夫,你果然是一位神医啊!”   ……   “梁队,连元鹧已经将重朝安抚下来。三分钟前,重朝拿了药,离开了宁安心理咨询室。”   地下基地里,负责监控污染值的攻坚队队员放下耳机,起身向梁琤安报告。   梁琤安稍微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计朗没有影响到重朝的情绪,我们的布置还是有点用途的。”   其实她也很无奈。   上辈子,他们攻坚队全部任务就是进攻,每天都奔波在战斗一线,几乎不接触其他工作。   但世界重启后,大部分重生者都出自攻坚队,监控重朝的任务自然也就交到了他们手上。   “可惜后勤那边一个重生的都没有,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手忙脚乱。”她叹了口气,“不知道郁哥那边问的怎么样了。”   对计朗的审讯还在继续。   虽然他交代了一个足以炸翻研究院的情报,但对于异管局而言,更重要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   “他到底是怎么突破玉磬苑外部的防线,还没有被小区里所有住户觉察的?”梁琤安费解道,“他的特质也没有那种隐蔽效果啊。”   又不是人人都有伪装成风的能力,上次溜进玉磬苑的那个文艺青年才是真正的特例。   “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解答。”   嗡的一声轻响,后方审讯室的门忽然打开。   坚持穿着白大褂的沈湛从审讯室里走出,缓慢褪下外科手套。   他脸上带着柔软的笑,呜呜咽咽的哭声从审讯室里传出,郁警官神色难得有些不忍。   梁琤安目光往审讯室里一扫,忍不住皱起眉头。   计朗正趴在地上,看不清表情,但哭得很惨,仿佛遭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   沈湛慢条斯理地洗了洗手,笑容纹丝未变。   “梁队长这是什么表情?好像我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一样。”   “放心,我是个有道德的研究员,不会对俘虏太过分。他哭成这样,不过是我用了点手段,绕开了他身上部分封口令而已。”   “真的?!”审讯室的门自动合拢,梁琤安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她急迫地追问道:“那他到底是怎么接触到重朝的?”   沈湛擦干净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本硬皮笔记本,翻开一页。   “我从他身上检测到了一种特殊的能量,经过分析和询问,可以确定,这种能量来自渡生会举行的祭祀。”   他在纸上记录了一些东西,笑容有些冷。   “他就是依靠这种能量将钦天司拉入幻觉中的。连钦天司都能影响,遑论其他人?”   “这种能量的来源不一般,或许会是个突破口。可惜他身上的封口令级别很高,时间过于仓促,我只能绕开少部分,没有问出更多情报。”   诸多队员眼睛一亮,呼吸都变得急促。   梁琤安也很是惊喜。   她稍微定了定神,诚恳道:“能问出这些已经很好了。我们会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查,审讯计朗的事情,还是麻烦你和郁哥了。”   沈湛合上本子,推了推眼镜:“这个好说,钦天司的事情本来就该是我的事情。另外,我还问出一个情报。”   梁琤安立刻正色道:“请讲。”   沈湛:“这个计朗是个重生者,他两辈子的情报来源似乎都和我们不太一样。”   “据他交代,上辈子异变第一次加剧,真正的原因并不在于那个泼皮无赖死亡。”   他话音落下,基地里一片哗然。   “这不可能!”   攻坚队大多数重生者都接触过上辈子的重朝。   那时候重朝早已经发生异变,过往的一切都随着知情人的疯狂被彻底掩埋,没有人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异管局和研究院对此有许多不同的推测,但所有人都有个共识——   重朝上辈子突然抛弃人类社会,和他被一个泼皮无赖袭击有关。   这个情报来源于当年重朝异化事件的亲历者,对方偶尔能从疯狂中清醒,稍微透露了一些过往,因此大家深信不疑。   但现在,却有人说这个共识有问题?   不少队员面露怀疑,碍于梁琤安没有说话,才忍住了质问。   沈湛毫不在乎他们的眼神,自顾自继续。   “我们其实都明白,那个无赖不可能伤到钦天司。很多人觉得,是那个无赖让他对人类失望了,他才会主动离开人类社会,独自去流浪。”   “但计朗不是这样说的。”   沈湛环顾四周,神色冰冷,有风暴在眼底凝聚。   “计朗告诉我和郁警官,钦天司在遇到那个无赖前,就已经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见过其中一位参与者,从对方那里得知,钦天司后来所有遭遇,都起始于上辈子做毕业实习的公司。”   “那家公司里,有人刺激了钦天司,导致他精神状态极速恶化。”   “这才是一切灾难的起始。”   有谁倒吸了一口冷气,周围迅速响起一片错愕的议论声。   有人急切地向郁警官求证,最终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空间忽然变得安静,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琤安终于开口:“重朝上辈子实习的公司叫什么?”   “游鸾工程建设。”沈湛说,“他上辈子实习的公司,叫游鸾工程建设。”   ……   “什么,公司被并购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前一天才看完医生,周三早上,重朝正常去实习。   他费时费力完成了一项施工清单对照工作,刚准备休息一下,就听到同事爆发出一阵哀嚎。   他茫然地抬头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公司早上发布了公示,表示已经被另一家公司收购了。   对于公司的战略布置,重朝没什么想法,他在意的只有——   “那我的实习证明怎么办?新公司给盖章吗?” 第020章 伏渊沉海(20)   没有人能回答重朝的问题。   他们连自己的前路都看不清楚,又哪里知道公司对于实习生的安排呢?   之前哀嚎的那个预算员趴在桌上,整个人就是大写的生无可恋。   “这也太突然了吧。我昨天不就是正常回家睡了一晚上吗?怎么活像错过了几百集剧情!”   重朝看了他一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预算员向重朝递来一个“好兄弟,懂我”的眼神,懊恼地扒了扒头发。   “我也不是说公司不能合并,就是,老板就不能提前通知一声吗?”   “现在并购都完成了,才说公司要进行重组,这么突然,谁能一下子反应的过来?”   “也不知道新老板会不会裁员,万一我被辞退了,这一下子的,上哪去找新工作啊!”   重朝听得猛点头:“他要是早说,那我就可以先问问给不给盖章。要是不给,我也好提前找下家。”   预算员猛地坐起来,端着凳子坐到重朝身边,一只手搭在重朝肩膀上,连声道:“好兄弟,我懂你,我懂!”   “这两个老板,前老板和现在的新老板,可都太离谱了!瞒得这么严实,难道是在防谁?”   重朝继续狂点头。   “噗嗤。”边上一位预算员小姐姐见他俩这样,没忍住笑了一声。   两人目光转过去,她清了清嗓子,假装正经地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预算员:“啊??”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小姐姐,没反应过她的意思。   小姐姐说:“我刚才研究了一下公示,发现有段内容是说,虽然相关手续和法律程序都是昨天才走完的,但两个公司已经接触许久,并购协议上个月就签好了。”   “换句话说,就是两位老板特意对咱们隐瞒了消息。”   “至于原因嘛,到底是为了避免员工焦虑,还是为了防备什么人,那就自由心证咯。”   预算员一呆:“好好好,这还真是防着咱们呢是吧。这新老板到底什么来头,这么谨慎?”   小姐姐道:“你没仔细看公告吗?收购方叫游鸾工程建设,老板贺君铭是咱们鸿雪市富豪圈子里的人,实打实的富三代。”   “嘶——”预算员抽了口冷气,“行行行,还就真实豪门小说照进现实是吧?”   他话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太对,“哎,不是,你怎么对新老板的底细这么清楚,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啊。”小姐姐扬起手机,屏幕上正是一个打开的私聊界面,“但我刚才问了Miracle。”   她说着,转头看向重朝,“对了,我刚才帮你问了下,Miracle说新老板的事情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不至于为难一个实习生。”   “不过以后公司行政就由新秘书接手了,具体的盖章情况还是要看新秘书怎么说。他把新秘书联系方式给我了,我把名片推给你,你自己去问一下?”   重朝赶紧点头:“好。太感谢你了,帮了我大忙。”   小姐姐利索地将名片推过去:“不客气,小事而已。”   她继续和同事说起新老板的事情,重朝也没心思多听,火速加了新秘书,询问实习证明的事情。   可能是Miracle提前打了招呼,新秘书很快就通过了重朝的好友请求,发来一段回复。   【我看过你的简历了,你们学校要的实习证明不是问题,只是需要补交两份材料。我知道你们学校得有实习证明才发毕业证。咱们是正规公司,肯定不会影响你的学业,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重朝放下心来,又问需要补交什么材料,补交的截止日期是哪天。   新秘书回道:【这个我得先和你们学校确认一下实习证明的要求和格式。你有学校教务处电话吗?】   重朝立刻找到教务处号码,给新秘书发了过去。   新秘书回了个OK的表情包,就结束对话,去外面公共办公室拿座机联系教务处。   游鸾的老板贺君铭出来接水,路过办公室门口,瞧见座机边上放了一沓资料,不由有些奇怪。   “这是在做什么?哪个项目出问题了吗?”   秘书还没把电话拨出去,闻言忙放下听筒,回过身答道:“不是项目上的问题。是最近收购的极得建筑,他们那边接收了一个大学实习生,需要开实习证明,我打电话到学校问问要求。”   贺君铭皱了下眉,放下水杯走了过去:“极得的?极得之前不是连一个像样的业务都没有了吗,还接收实习生,他们能教实习生什么。”   “实习生的资料呢?拿过来我看看。”   秘书立刻抽出重朝的简历,递给贺君铭:“在这里。我看了他的资料,和老板你还是同个学校的呢。”   “是吗?”贺君铭有些诧异,“那我得好好看一下。”   他翻开重朝的简历,目光一扫,一下就愣住了。   “这不是温家那个离家出走了两年多的大儿子吗?重朝……他改名了?”   秘书茫然地摇头,这种豪门阴私他搁哪知道?   贺君铭其实也不需要回答。   他一扫简历后面的内容,视线重新移回重朝的照片上,默默盯了两秒,眼神突然有些涣散。   “重朝?”   他用一种机械而平板的语调缓缓念诵这个名字。   “重朝。”   眼瞳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爬过。   “重朝。”   秘书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没忍住低低惊叫了一声。   贺君铭转过了头。   秘书下意识咽了咽吐沫,小心翼翼地问:“贺总,是这个学生有什么不对吗?需要我查一下,还是……?”   贺君铭停顿几秒,缓慢摇了摇头。   “没什么,和你没关系。”他的语句渐渐变得顺畅,眼中的刻板也在瞬息间退去,“我只是很意外,他居然在鸿雪市呆着,没有离开。”   要知道温家人可是找了他整整两年,却一直都没有找到。   贺君铭还以为他已经离开鸿雪市,温家人才一无所获,现在看来,他比想象中胆子还大。   贺君铭眼神一动:“你帮我通知司机,我要去记得极得在崇明街的工地一趟。”   秘书讶然道:“现在?但是贺总,你下午还有很多重组的文件要——”   “那些可以往后推。”贺君铭打断秘书的话,语气并不严厉,但非常坚定,“我需要和他谈一桩合作,你尽快帮我安排。”   合作?   和一个学生能谈什么合作?   秘书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贺君铭坚持,他也只好拿起电话,通知司机。   ……   ……   巨大的底下基地里,小杨挂断电话。   一群攻坚队成员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工商和市政府怎么说?那个游鸾并购极得的手续合法吗?”   小杨郁郁道:“不敢相信,他们这场收购搞得这么突然,整个流程居然是完整而且合法的!这科学吗?!”   “什么,合法的?”   “不会吧,怎么这样啊!!”   “别啊!别啊!真的一点疏漏都没有吗?!”   一群人顿时哀嚎起来,还有人悲愤地捶着胸口,发出了“啊啊啊”“噢噢噢”的返祖嚎叫。   小杨垂头丧气地说:“我和两个部门都确认过了,他们两家都不是上市公司,根本不需要全程对外披露并购过程。”   “他们真正的审批资料早就提交过了,不存在任何漏洞。”   更过分的是……   “公示是并购的最后一步,后面压根没有流程给我们来终止了。”   “不是吧——”更大的哀嚎声响起,“那岂不是说这次合并没法逆转了?!”   小杨没有回答,沮丧地低着头。   昨天他们从计朗口中问出新情报,所有人都又是焦虑又是激动,立刻熬了一个大夜,把游鸾的资料整理了出来。   原本想着今天就开始调查,谁知刚开了个头,就收到了极得被游鸾并购的噩耗。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小杨脑子里只剩一句“这合理吗”。   不只是他,很多攻坚队成员也都这么想。   有人烦躁地嘟囔了一句:“事情真的就这么凑巧吗?偏偏是在我们注意到游鸾的时候,就发生了这种意外。”   “在没得到结果前,一切都有可能。”   结束通话的梁琤安从外面走进来,环顾情绪低落的队员们,神情依然坚定。   “新情报我已经分享给宗应谕了,他答应今晚就劝说重朝换一个实习公司。”   “他对重朝的影响力你们也见识过,我们还有很大的机会直接改变未来。”   基地里渐渐安静下来,梁琤安见所有人都看向她,静静等着她安排下一步计划,不由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   “除了宗应谕,我们也有很多事情可做。”   “尽快把游鸾的员工调查清楚,全力排查可能刺激到重朝的目标,争取在这周内将可疑人员控制起来,避免他们接触到重朝。”   “诸位,不要浪费时间,我们必须足够努力,才能不辜负这次重生。”   队员们整齐地应了声“是”,飞快回到自己的岗位。   梁琤安愈发满意,转过头交代小杨:“你去安排两个人,调查一下这场合并——”   “嘭!”   基地的门被人暴力推开,一个年轻男人冲进来,神色异常慌张。   “队长,不好了,游鸾那个老板贺君铭,刚才突然出现在重朝实习的那个工地里!” 第021章 伏渊沉海(21)   空气陡然凝滞,敲打键盘的声音都消失了。   或许是过了几秒,又或许过去了几分钟,有人猛地跳起来,发出恼火的怒吼。   “这个贺君铭是怎么回事啊?!这种时候去找重朝,他是不是故意的!!”   就像冷水落进滚油,一瞬间,整个地下基地都躁动起来。   “就是!在这种时候突然去找重朝,要是巧合我把脑袋拧下来给重朝当球踢!”   “他才不要你的脑袋好吧?你太丑了。”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难道不是这个贺君铭看起来就很可疑吗?他会不会就是上辈子刺激到重朝的那个人?”   梁琤安脸色冷的可怕,立刻吩咐道:“小杨,你现在马上抽调三个人去调查贺君铭的详细情况,事无巨细,全都给我报上来!”   “小李,你去通知其他部门,准备启动一号应急预案!”   “我现在去通知宗应谕,做好两手准备。”   她冷笑一声,瞳孔中有萤火流动。   “还有,来个人去隔壁通知一下沈湛研究员,请他来帮忙。”   “这家伙突然跳出来,肯定有问题。就算他是个幌子是个诱饵,找对方法也能从他身上挖出情报来!”   ……   虽然被公司突然合并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到了午休时间,造价部的大家还是该下班下班,该吃饭吃饭。   预算员打着呵欠,和重朝一起往工地食堂走去,路过临时停车场的时候,他突然咦了一声。   “这个车……迈巴赫啊?这好像不是咱们前老板的车,新老板这么快就来视察了吗?”   重朝随意扫了一眼,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   他端着搪瓷饭盒继续往食堂走,那辆迈巴赫的车门却忽然打开,从车里走下一个年轻男人来。   “重朝,好久不见。”男人扬声叫住他,“可以抽点时间,和我聊聊吗?”   嗯??   重朝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是不认识的人。   叫住他的男人看起来只有二十七、八岁,长相俊美,神情温和,气质偏向邻家大哥,但更有辨识度。   见他回头,男人还好脾气地笑了笑,任由他上下打量。   重朝更困惑了。   预算员却低低哇了一声:“他的表,百达翡丽诶!”   哦,还是个有钱人。   那更不认识了。   天天在贫困线上挣扎的重朝想了想,举起饭盒:“但是我还没吃午饭?”   男人肉眼可见地噎住了。   他沉默几秒,温和地说:“我请你吃午饭。”似乎是怕重朝拒绝,他又补充道,“主要是毕业实习的事情。我毕业早,听说学校现在改了很多规定,下周有不少别的实习生要来,我想先了解下情况。”   原来如此。   那你早说啊。   重朝恍然地点点头,答应下来。   正准备看新老板好戏的预算员:“……??”   他震惊地扭过头,一脸“这种鬼话你也信”的表情。   贺君铭见状心里一突,生怕这人说出什么不对的,赶紧把重朝叫到一边,让他直接收拾东西离开。   重朝警觉道:“那我下午不在工地,算我旷工还是请假?扣补贴吗?”   贺君铭:“……算你正常上班,不扣。”   重朝放心了,背上电脑坐上迈巴赫,同贺君铭一起离开。   预算员:“哇。”   他盯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像只呆头鹅,又重复了一遍。   “哇。所以重朝其实认识新老板吗?这难道就是……”   “豪门小说照进现实?”   ……   既然答应重朝请他吃饭,贺君铭就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食言。   他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高档餐厅,询问过重朝意见,就亲自开车往那边驶去。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运气不大好,贺君铭开车经过了四个路口,就遇到了四次红灯,其中一个还足足有一百多秒。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好不容易通过了红灯多的路段,正要踩油门加速,边上又有个特别乱来的出租车猛地窜到他前方。   他有点无语,打了下方向盘,准备换到另一条道上,刚一打方向灯,前面那辆出租车也变道了。   贺君铭一噎,这出租是和他有仇吗?!   他不太信邪地试着打回来,出租车又变道过来了。   贺君铭:“……”   他心头有点冒火,疑心出租司机真是故意的,然而下一秒,出租就一脚油门冲到了大前方。   “行吧。”他低声叹了一句,可能出租司机都这样。   贺君铭压了压情绪,也踩下油门,继续往前开。   十月正午的阳光照进车里,多少还是有点热的。   他偏过头,问重朝介不介意开窗通风。   坐在副驾驶上的重朝备受他身上香水的困扰,巴不得他通通风呢,闻言立刻摇了摇头,表示开窗很好。   贺君铭转头摇下了车窗。   “砰——”   一声巨响陡然从前方传来,周围的人行道上,爆发出一连串路人的尖叫。   “出车祸了!快叫救护车!”   贺君铭吓得手一抖,赶紧踩下刹车,抬起头向前一看,竟是刚才那辆频频变道的出租和一辆宾利撞在了一起。   宾利的后备箱和左侧车门已经凹了下去,出租的前盖也已经翘起变形。   重朝噫了一声:“撞得真狠!”   贺君铭有点意外,但又觉得,就刚才出租司机那行为,不出车祸才是怪事。   他揉了揉额头,余光瞥见重朝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嘴角不禁抽了抽。   温家这个大儿子,还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他原本想劝重朝边上会有别人报警,结果重朝已经把电话拨通了。   贺君铭又不能阻止他做好人好事,只能郁闷地等重朝打完电话,才绕过事故现场继续向前行驶。   重朝一脸懵:“等等,贺总,我刚报了警,直接这样走真的可以吗?”   贺君铭有点不耐烦地说:“你又不是肇事人,不一定非要等在那里。而且现场还那么多路人也报警了,到时候会有人和警察说明情况的,没必要留下。”   重朝看了看他,神色淡了些:“哦。”   贺君铭没有注意到重朝态度的变化,又遇到一个红灯,忍不住烦躁地吸了口气。   几十秒后,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穿过十字路口,往右一拐,路边一名交警忽然抬起了手。   贺君铭见状,急踩刹车,在路边停下。   那位交警走过来,目光往车里一扫,眉头微皱。   他鼻子动了动,沉声道:“你好,麻烦出示一下驾驶执照。”   贺君铭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配合地拿出驾驶证,递给交警。   交警看了一眼,把证件还给贺君铭,拿出酒精检测仪:“你吹一下这个,对这里吹就行。”   “这是查酒驾?”贺君铭颇为震惊,“我没有喝酒啊!”   交警不置可否:“你吹一下。”   “行吧。”   贺君铭虽然很是无语,但还是老实地过去吹了一下。   仪器上很快显示出结果,0。   交警有些疑惑,又嗅了嗅:“你再吹一下。”   贺君铭满脸无语地又吹了下,还是0。   交警更疑惑了:“你车里一股酒味。”   贺君铭头疼道:“警察先生,我真的没喝酒。”   交警想了想,又把目光投到重朝身上。   他还没开口询问,一脸尴尬的重朝就低声说:“那什么,我老板他……呃,好像喷了香水。”   交警愣住了,贺君铭也愣住了。   过了几秒,贺君铭才窘迫地说:“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想起来。我今天用的这款古龙水是模拟红酒的,后调是有类似的味道。”   交警也挺无奈的,问了贺君铭香水的牌子和款式,搜出来看了看,默默忽略那六位数的价格,冲他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弄错了,你确实没有酒驾。”   贺君铭已经没脾气了。   他冲交警笑了笑,说没事,重新回到车上,打火、踩油门,往饭店驶去。   又行驶了几分钟,距离饭店只剩一公里多,前方却忽然出现了施工路段。   看告示,似乎是路段出现了较大的塌陷,这一片都被围起来休整了,车辆根本不能通行。   贺君铭露出不怎么意外的疲惫笑容,掉头选择绕行。   透过最后一个路口,他们距离饭店终于只剩几百米距离。   这条路不是主干道,再加上之前耽误了太多时间,饭点已经过去,马路上意外地没有多少车辆。   顺畅地行驶了一段,贺君铭甚至都有点不可思议。   居然没有发生意外?难道他的倒霉结束了?   贺君铭有些欣喜,减速看了看导航,饭店在马路对面,他等下得掉头才能进饭店的停车场。   为了避免附近有人横穿马路,贺君铭特意减缓速度,左右来回张望着打过方向盘。   “哎——呦——”   就在他将车调过头以后,马路边上蓦然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几步跨到迈巴赫前方,缓缓躺下,嘴里发出好痛好痛之类的声音。   贺君铭:“……呵。”   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上天不会让他这么安静地停车的。   他看着自己距离老头至少半米远的车头,脸上露出一种堪称四大皆空的祥和宁静。   反倒是重朝探出头,看了看明显是在碰瓷的老头,按着已经空荡荡的胃,满脸都是莫名其妙。   “今天是怎么回事?老天爷都不想让我吃饭、让我去填实习资料了吗?”   “谁知道。”   贺君铭闭了闭眼,倒车远离那个老头,一边防备对方,一边试着往停车场里开。   不知道老头是不是注意到他车上安装了驾驶记录仪,在他倒车之后,对方忽然露出非常痛惜的表情,一脸悲伤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并且,没有再试图缠上来。   贺君铭大喜,赶紧把车开进停车场,停好以后就带着重朝往饭店走去。   ……   ……   “完蛋,我们是被发现了吗?!”   监控前,有攻坚队成员发出一声惨叫,用力抱着脑袋,满脸都是悲伤。   “我就说不能老制造意外吧!刚才重朝是不是生气了!这可怎么办啊?!”   负责监控污染的队友安抚他:“没事没事,污染曲线一切正常,重朝应该只是太饿了,抱怨了两句而已。”   沈湛脸色都青了:“你们居然还饿到了我、钦天司!太过分了!你们就没个像样点的应急预案吗?!这种弱智的方法是谁教你们的!”   攻坚队成员们抱头挨喷,压根不敢说话。   沈湛用力闭了闭眼睛:“算了,指望不上你们。宗应谕应该快到了,你们还是全力配合他的行动吧。”   他有些阴郁地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是最能影响到钦天司的那个。” 第022章 伏渊沉海(22)   贺君铭带着重朝走进饭店,随意一打量,没看到大堂经理,也不在意。   “这家店的粤菜很正宗。”他向重朝介绍道,“主厨据说是御厨传人,刀工和火候都很了得。”   重朝点头。   御厨传人嘛,他懂。   这身份凡是出名的饭店和大厨基本人手一个,再算上短视频和小说里的数量,完全足够撑起鸿雪市美食一条街。   贺君铭暗暗掂量着他的表情,满意道:“你一会一定要尝尝——”   前方一阵对话声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见青,今天在哪个包厢啊?”   “还是墨竹临风。”   “欧克欧克,你等一下啊,我这个电脑有点沉。”   “那要不然我下去帮你拿?”   “不用了,我自己能拿动,你就在楼上等我。”   “行吧。那你快点,菜都上来了。”   仿佛触发了什么关键词,贺君铭霍然抬头,就瞧见二楼的栏杆边正站着一个青年。   青年背对着他们,只露出一小半侧脸,看不真切他的模样。   但贺君铭只是一扫,脸色就变了,一把抓住重朝的胳膊,快速避到对方视线的死角。   “……嗯?”   二楼的青年若有所觉,转过身向下看去,什么都没发现。   他的同伴吭哧吭哧爬上二楼,不解地看向四处张望的他,扬声问:“见青,我上来了。你在看什么啊?”   青年回头:“刚才那边好像有人在看我。”   他的同伴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可能是我们刚才说话太大声,打扰到人家了。”   青年皱了皱眉:“这样吗。”   他直觉有些奇怪,却也没深究,帮忙拎了个电脑包,抱怨道:“你这包沉死了,里面装了什么啊……”   交谈声渐渐远去,一直靠墙站在楼下的贺君铭探头看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他放开重朝的胳膊,也没注意到重朝冷淡的表情,若无其事道:“这家店风水好像不太好,不然我们换一家店?”   重朝抬起眼,浅色的瞳孔撞进浓郁的阴影,竟显出更剔透的色泽。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但贺君铭已经转过身,往饭店外走去。   姗姗来迟的大堂经理见状大惊,忙上来劝说他,他却执意退了包厢,前往不远处另一家高档海鲜餐厅。   重朝跟在他身后离开饭店,出门那一刻,忽然转头向街边看了一眼。   嗯……?   是眼花了吗,刚才走过去的……好像是宗哥?   ……   因为怀疑自己看到了邻居,这顿午饭重朝吃得心不在焉。   贺君铭目光扫过,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   他明明就是按重朝的口味点的菜,怎么重朝一副并不喜欢的样子?   贺君铭想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答案,也就放弃了。   反正这只是个不重要的细节,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等重朝放下筷子,他就直白地提出了自己的意图——   他知道重朝很讨厌温家,即使两年前已经报复过温家,内心可能还是觉得不够。   正好,他想要吞并温家的公司,俺们两人完全可以合作。   “我知道你对业务上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需要你强迫自己去学习这些。”贺君铭刻意放缓了语气,神色诚恳,“你只需要从温总手里一些股份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他很清楚,重朝作为温总的大儿子,完全有资格继承温家的股份。   虽然温总并不很喜欢这个大儿子,但对小儿子不姓温意见更大。   哪怕温总现在看起来挺宠小儿子的,可到了继承权的事情上,肯定还是更倾向于大儿子。   前提是重朝愿意姓温。   贺君铭观察着重朝的表情,暂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只是说:“你知道的,我因为一些……算是陈年旧事吧,和温家有所往来。温总这个人还是很传统的,这就是你的机会。”   什么玩意儿?   重朝眼里全是清澈的迷茫。   新老板在说什么外星语吗?   怎么听起来还怪像是中文的呢,哈哈。   但新老板看起来是真的很想吞并那个温家的公司,话术一套接着一套,情绪更是非常激动。   听着对方疯狂的鼓动,重朝眼神渐渐放空。   温家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要找温家复仇?   新老板怎么看起来精神不太对的样子,难道也是病友吗?   可今年发病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吧!   重朝难以理解。   重朝陷入沉思。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贺君铭的劝说。   重朝低头一看,竟然是辅导员打来的,赶紧和贺君铭说了一声,接起电话。   辅导员只拉了两句家常,就告诉重朝他的开题答辩安排到了明天早上。   “原本应该是下周一的。”辅导员解释说,“但是下周有个临时组织的大型学术交流会,答辩时间不好再往后推,只好挪到周四到周六。”   重朝忙道:“好的老师,我明早会准时到。”   辅导员又叮嘱了两句,就挂断电话。   重朝放下手机,看贺君铭还在喝水,趁机向他解释:“贺总,我想你可能找错人了。我就是个孤儿,没爹没妈的,不认识你说的温总。”   贺君铭喝水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了,满脸不可思议。   “孤儿?你是说,你没有父母?”   重朝不解地点了点头:“对啊,怎么了吗?”   重朝居然这么恨温家,居然连温总这个爹都不打算承认了?   贺君铭盯着重朝那张俊美的面孔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样想也不错。”   温家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他的印象里,那是个非常典型的家庭。   这个典型不是指家风比较传统,而是说温家的人员组成,属于不用改动,就能直接在某国电视剧里演个两百集的那种。   温家发家才十几年,家里没有太多人。   当家的温总原本只是个从小城市来的打工仔,因为攀上富家千金,才被岳父扶持着做出一番事业;   温总的现任妻子姓石,娘家同样是鸿雪市的老牌富豪,当年追求者甚众,突然下嫁温总还引起了一阵议论;   温总的小儿子随母姓,全名石见青,从小娇生惯养,脑子里总有一种过于浪漫的想法,对家业反而不在意。   而温总的前妻早逝,重朝因此曾流落到孤儿院,后来才被接回温家。   按照网络文学的惯例,重朝回到温家以后,必然要经过一段期待到失望的心路历程,才能堪破某种真相,发狠报复温家。   但重朝没有。   他在回到温家以后,就以大一必须住校为由搬出温家,直接杜绝了不必要的往来。   那时候贺君铭就知道,这是个狠人,未来必有一天要一鸣惊人,让温总悔不当初。   果不其然,他猜对了。   ……但没全对。   重朝用一种离奇的方式完成了他的报复。   大二开学,他和室友发生冲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室友竟然吓得报警自首了。   事发后,温家人被惊到,想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结果重朝没有回家寻求安慰,反而直接离家出走了。   温家人,乃至石家人,对这个事态走向都是迷茫的。   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还维持着表面平和的重朝就突然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   那之后,圈子里的人看他们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对劲。   温总夫妻莫名其妙背了口虐待大儿子的黑锅,石见青也成了见不得哥哥好的绿茶,一家人想要解释都无从说起。   很多圈里人不是疏远了他们,就是当面冷嘲热讽,气得他们至今都不愿意去交际场合。   而完成了这一系列报复的重朝,唯一得到的惩罚就是——   温总停掉了他那张从没用过的卡。   贺君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足足笑了一晚上。   哪怕后来温总发了好大的火,扬言这个大儿子不当众道歉就不原谅他,那也不过是又给贺君铭提供了一个笑话。   想到这些往事,贺君铭就有点压不住脸上的笑容。   他看了眼仿佛什么都不懂的重朝,若有所悟。   “你吃好了吗?吃好了的话,要不要一起和我去游鸾总部参观一下?”   重朝一呆:“啊?现在吗?”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四点了,但是正事一点儿都没办。   新老板全程都在自说自话,压根没问学校对毕业实习的要求,更没有让他去填实习证明所需的材料。   现在,这位老板还邀请他去参观公司……   重朝有点无语,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这个……太晚了,要不就算了吧。”   贺君铭却很是坚持:“才四点,哪里晚?你要是担心参观时间太久,晚上回去不方便,我可以开车送你。”   然后再经历一次下午的连环霉运吗?   重朝更无语了,直接拒绝:“我邻居每天都接送我,就不麻烦贺总你了。再说,我明天还要去答辩,今天得回去做PPT,想早点回去。”   “咚咚咚。”   贺君铭还想再劝,一阵敲门声猛然响起,同时打断了他的话。   宗应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朝朝,是你吗?我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   重朝猛地回头:“哎!宗哥,我在这!”   ……   ……   “姐妹,你掐我一下,是我耳朵出现问题了吗?”   地下基地里,一个队员听着监听设备里传出的声音,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像是卡壳一样,向周围的人求助:“我刚刚幻听了对吧?怎么好像有人说,重朝是有父母的?”   这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未来的钦天司,连是不是人类都没有定论,怎么可能有父母呢?   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另一个队员也说:“好巧,姐妹,我也做了一样的梦。”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刷得变了。   重朝居然真的有亲人?   那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   还是说……那家人其实有什么问题?   梁琤安霍然站起身,和沈湛异口同声道:“查!现在马上去查这个温家!” 第023章 伏渊沉海(23)   在今天之前,别说梁琤安和沈湛了,就是宗应谕,都不知道重朝有父亲。   现在的重朝从没提过,至于未来的钦天司……   就更不可能说这个了。   虽然不排除贺君铭在胡说八道的可能,但这是个太过超出预料的情报,必须得查。   梁琤安道:“既然是重朝的父亲,那姓温的年纪肯定不小了。他名下有公司,还和贺君铭有往来,应该很快就能得到结果。”   沈湛深以为然:“不需要非常详细的资料,对温家有个粗略概括就行了。”   “可是,我们人不够了。”   小杨有些焦虑地抓了抓头发,脸色发白。   “今天发生的意外太多了,五支外勤小队已经全部派出,队内的文职人员也都接替三队的同事去了研究院。”   早上还满满当当都是人的地下基地里,现在只剩六个实在没办法离开的成员:   需要进行居中调度的梁琤安、一个全国污染值曲线监控员、一个各地重生者能量爆发曲线监控员、一个实时接受反馈重朝情况的跟进专员、负责打杂记录联络同事和其他部门的小杨,以及……   一个临时过来帮忙的沈湛。   整个基地空荡荡的,冷清得让人害怕。   梁琤安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基地深处那几间羁留室上,神色忽然冷得可怕。   “直接抛出大量情报,让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是渡生会的作风了。看来那个计朗,比我们想象中对渡生会还重要。”   能让渡生会费这么大力气,计朗肯定知道某种渡生会绝不希望外露的情报。   梁琤安看向沈湛,沈湛冲她点点头,表示愿意帮忙审讯和看管计朗。   她露出个微笑来,叫小杨给局里和兄弟部门打电话。   “渡生会该不会以为我们只能孤军奋战吧?”梁琤安嗤道,“小杨,给局里发完消息以后,就通知三队和五队尽快回防。”   “一队三人继续跟在重朝身边,二队继续搜索排查渡生会的成员,注意市内不正常的动向。”   小杨应了一声,迅速安排下去。   梁琤安又问:“四队去调查极得前老板的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   没等小杨开口,地下基地的门自动打开,郁警官带着一队人走了进来。   梁琤安转过身,目光落在被他们控制着的人身上。   那人一身青灰色休闲西装,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但气质格外沧桑。   是极得那位前老板。   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此刻脸色泛着不祥的青灰。   郁警官看了眼沈湛:“我先把他送到羁留室去。你们要一起去吗?”   两人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   重朝无视贺君铭骤变的脸色,几步走到包厢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宗应谕就站在门外,面带温和的微笑,看上去脾气很好。   “真的是你,朝朝。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你怎么没在工地?是和同事们一起出来的吗?”   重朝眨了眨眼,摇头道:“不是,是我们单位的新老板。他说有事情要问我,请我吃了个饭。”   宗应谕颔首,表示知道了,也不问新老板到底有什么事情,只轻飘飘地说:“你实习的公司换老板了?事情谈完了吗?如果谈完了,正好一起回去。”   重朝:“谈完——”   “重朝,你竟然叫了人来?!”   贺君铭猛地站起身,一脸烦躁地打断了重朝的话。   “你倒是小心得很,难怪能藏两年。”   他绕过饭桌,走到门口,上下一打量宗应谕,见两人关系确实不错,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   “我理解你的担忧,但你没有必要怀疑我的诚意。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   重朝:“……啊?”   这又是触发了老板脑补的什么新剧情吗?   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宗应谕。   宗应谕轻轻推了重朝的背一把,柔声道:“我的车在地下车库,你先过去等我。”   这话语气和缓,态度却极其强硬。   言下之意,竟是让重朝不要管贺君铭,直接离开。   重朝没有犹豫,顺着宗应谕的力道,大步向楼下走去。   贺君铭心头一阵火起,恼怒道:“你!”   “安静些。”   宗应谕回过头来,神色淡淡。   比他矮不少的贺君铭条件反射仰了下头,正对上宗应谕的眼睛。   那本来该是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如同透光带的海水,明亮,却足够寂静。   但现在,这双眼睛覆盖上一层浓郁的墨色,瞳孔外圈转为幽深的墨蓝。   就像是深海之下的暗流,无声无息,却异常凶险。   重瞳。   贺君铭脸上瞬间失去血色,一把扶住门框才没摔倒。   “原来是只杂鱼。”   宗应谕低头看了一眼,语气里没有丝毫嘲讽。   他平铺直叙道,“不要挡路,让开。”   贺君铭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一下跌坐在地上。   宗应谕泰然自若地跨过他,拿起重朝落在椅子上的电脑包,转身走出包厢。   贺君铭没有再出声。   他看到海水从四面八方流下,淹没了整个走廊。   阴影在四处游动,墙壁上的挂画开始扭曲。   景物生出重影,所有色彩愈发艳丽,过高的饱和度让他一阵恶心。   贺君铭呼吸变得困难,冷汗顺着后背打湿了衣服,整个人如坠噩梦中。   “哦,差点儿忘了。你还有用,得让人把你带走。”   他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拥有重瞳的男人去而复返。   对方俯身凝视他几秒,唇角缓缓扬起。   “这里有人晕倒了!附近有医生吗?快来看看病人!”   拔高的话音还未落下,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就从附近包厢跑了出来,将他围在中央。   贺君铭瞳孔散大,想要高声求救,但下一秒,他脖颈一疼,就跌入无边的深海。   ……   ……   宗应谕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上的重朝偏过头来,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   他坐下,却没有马上系安全带,反而抬起右手,搭在心口,向着重朝微微垂下了头。   重朝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蓦然笑起来。   “你真好看。”   宗应谕跟着笑起来:“您喜欢就好。”   重朝伸手摸了摸他的重瞳,眸光微动:“我很喜欢。”   宗应谕唇边笑意加深:“请再等我一段时间,我很快就能跟随在您身边。”   重朝眨了眨眼:“你不是一直在吗?”   宗应谕没有再回答。   墨色从他的瞳孔中褪去,他的手缓缓放下,神色逐渐变回重朝平日所见的温柔。   他直起身,自然而然地问:“朝朝,你有没有考虑换一个实习公司?”   重朝愣了下:“……啊??”   宗应谕:“我刚才下来的时候,听人说你那个新老板突然发病晕倒了,幸亏周围有几个医生在聚餐,才及时给他做了急救。”   他顿了顿,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地说,“他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   重朝:“……”   不是,所以新老板还真的有病,是吗??   ……   石见青饭吃到一半,忽然收到朋友发来的消息。   他低头看了眼,不耐烦道:“要死呀,饭都快吃完了,才说找不到路,他怎么不干脆过来嗦骨头算了!”   但他骂是骂,手上还是很诚实地给朋友发了定位。   朋友们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也没笑话他,只嘻嘻哈哈调侃起那个找不到路的傻蛋。   手机又响了一声,石见青扫了一眼,表情霎时凝固。   【二傻子:见青,这个不是你男朋友吗?他怎么和别人在一块,好像还和人吵起来了。】   朋友发来两张照片,石见青放下筷子,点开一看,被拍的人赫然是他喜欢了十年的贺君铭。   在贺君铭身边,还坐了个长相俊美的青年,贺君铭一边为青年夹菜,一边偏头说着什么。   他只看了一眼,血压瞬间就飚了上去。   “艹!!”   这不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杂种大哥吗?!   这两个人居然有联系?   石见青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捧着手机,满脸混乱。   他的朋友们见他表情不对,围过来一看,有认识重朝的,当场破口大骂。   “我靠,见青,这杂种也太不要脸了吧,居然刻意接近你男朋友!”   “这俩人以前有交集吗?见鬼,他们坐的好近,不会已经勾搭上了吧!”   “怎么还有两男争一男的场面,好他妈的离谱!”   “这两个人是不是就在附近?要不然去看一下,万一是误会呢?”   其他朋友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两个人都凑到一起说悄悄话了,还能有什么误会?   那个朋友一摊手:“这杂种不是离家出走了两年吗?万一他们是在商量怎么报复见青家呢。”   大家纷纷对他翻白眼,觉得他安慰都不知道安慰点好的。   石见青终于回过神来,脸色白得厉害。   他咬了咬牙,恼怒道:“我就说那个杂种为什么能躲两年,原来他们真的有接触!”   想当初那杂种刚被找回来,还信誓旦旦说不会接近他喜欢的人,他居然还信了,真是太蠢了!   “那时候他直接搬到学校去住,该不会是为了方便勾引君铭吧?!”   满脑子只有贺君铭的石见青越想越觉得就是这回事,气得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的朋友们义愤填膺,立刻向二傻问了地址,也不吃饭了,直接挂了账,气势汹汹冲向海鲜馆。   可惜重朝和贺君铭一个回家了,一个被“送往医院”了,那间包厢里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石见青的怀疑更浓了。   贺君铭是不是看到他的朋友了?   不然为什么他刚一过来,他们就离开了?   他越想越不对劲,掏出手机直接给贺君铭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关机,这种时候关机?!   石见青啪得一声挂断电话,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贺君铭,你个做贼心虚的狗东西!!”   ……   同一时间,地下基地里。   沈湛走出医疗室,脱下外科手套。   郁警官问:“怎么样?”   沈湛一边洗手一边答道:“贺君铭有被控制的迹象,现在已经清理掉了。”   郁警官:“渡生会的手笔?”   沈湛:“非常典型。极得那个交代了吗?”   郁警官揉了揉太阳穴:“梁队还在治疗他,命是保下来了,别的还不好说。”   小杨抱着平板电脑走到两人跟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打断道:“郁哥,能去叫一下队长吗?刚才二队传回消息,市内好几处地方有异动,他们请求支援。”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刚看了地图,发现有一处距离玉磬苑很近,这……是不是得多注意点?” 第024章 伏渊沉海(24)   沈湛沉默两秒,饶有兴趣地笑起来。   “居然选择在玉磬苑小区附近动手,他们还挺想不开的。”   郁警官也有点啼笑皆非。   他在小杨紧张的目光中接过平板,语带安抚:“没事,如果他们真的波及到玉磬苑,那头疼的绝对不会是我们。不过我会和梁队说一声,你不用太担心。”   见小杨点头,他又问,“对了,重朝那边情况怎么样?宗应谕劝动他了吗?”   小杨忙道:“宗先生发来消息,说重朝打算明天就到教务处领表,更改一下实习单位。”   郁警官露出放心的笑容:“我现在去通知梁队。你告诉二队和四队,渡生会的人能抓活口尽量抓活口,抓不到就把尸体带回来。”   他看了沈湛一眼。   沈湛笑道:“尸体确实也能开口说话,但还是活的更好问。好了,我继续去问问计朗,你们守好入口。”   ……   早上七点,重朝痛苦地从床上爬起来,浅色的眼睛里全是困顿和呆滞。   好累啊。   好困啊。   昨天晚上附近为什么那么吵啊,又是警笛声,又是消防车声,又是哭丧声,难道附近有人放火还去世了?   但……   隔壁不是公园吗?   重朝满脸迷惑,坐在邻居家的餐桌前喝了一杯豆浆,才被早间新闻的声音拉回注意力。   声线甜美的女主持一本正经地播报着一言难尽的新闻。   “……昨晚二十一时许,我市一伙无业青年酒后相约一同试胆。他们携带未喝完的啤酒,前往不同地点燃放烟花爆竹,引发数场小型火灾,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消防救援队接到报警电话,第一时间展开灭火救援,并配合民警将嫌疑人抓捕归案。”   “到案后,嫌疑人对纵火事实供认不讳。几名嫌疑人表示,他们平时因为胆小,经常受到其他无业青年的嘲笑,暗暗发誓要做出一番大事业。”   “为表决心,他们在肩膀和手背纹上粉色小猪纹身,酒后驾驶共享电动车,分别前往不同的公共场所燃放烟花。”   “目前,大部分嫌疑人已被刑事拘留。”   “如果广大市民遇见纹有粉色小猪纹身的男女青年,请及时拨打报警电话……”   重朝:“……”   他沉默了一下,掏出手机看了看同城热搜,有一条热评写到:   【这不是还没到年末呢吗?怎么沙雕新闻的竞争就已经如此激烈了?】   重朝深以为然,没忍住给这条热评点了个赞。   宗应谕瞥了他一眼:“吃饭不要玩手机。”   重朝哦了一声,放下手机,迅速吃完饭,坐上邻居的车去学校进行开题答辩了。   把他送到学校以后,宗应谕也没急着离开,在附近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就开始处理藏头露尾的可疑人员。   别看新闻说的好笑,今天凌晨,异管局在明面上的驻扎点遭到袭击,歹徒中可不乏持有【奇物】的特殊人员。   【奇物】大多是超凡者、异化种甚至诡变物死亡后的遗留,一般武器和装备根本无法抵挡。   为了减少普通人伤亡,包括玉磬苑小区的异化种在内,觉醒了特质的人基本全上了一线。   至于其他成员,几乎都在安排被游离【灵源】影响的普通人,避免他们不受控制前往不该去的地方。   宗应谕没有去异管局,他唯一的目标,也是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重朝附近的环境不要出现持有太多【奇物】的人。   他低声道:“还不到时候。他的状态还没有稳定下来,不能受到太大刺激。”   不能直接打破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特殊提示音响了一声,宗应谕随手扔下一个渡生会外围成员,拿起手机扫了一眼。   是重朝发来的消息。   【宗哥,我一会儿答辩完就去教务处填表,中午就在食堂吃饭了,你不用来接我。】   他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回了一句好,收好手机,路过几个眼神恍惚的学生,继续向下一个地点走去。   ……   重朝背着电脑走到教学楼附近,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枫树下站着一个青年。   对方年纪不大,穿着打扮很是讲究,长相莫名有点眼熟,此刻正满脸焦急地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重朝仔细一看,发现是不认识的同学,就没多在意,直接进了教学楼。   青年也只是随意往教学楼门口扫了眼,就继续焦急地寻找起来。   “不是说他们造价专业今早九点开始答辩吗?这都八点五十了,那个杂种怎么还没来?!”   石见青咬了咬指甲,情绪越发焦躁。   “难道那个杂种睡过头了?还是他压根就不打算来做开题答辩?”   他烦躁地猜测着,视线在附近来回转悠,却对刚才走过的重朝视而不见,好像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路人。   明明那张脸就和昨天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可他就是一点儿都认不出来,心里只有更深的怀疑。   昨天他就找人打听过了。   大四的开题答辩不是必须参加。没来答辩不过是失去了一次被教授指导的机会而已,不影响最终毕业。   “那个杂种最在乎成绩和奖学金,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他有必要躲开答辩?”   眼瞅着时间已经超过九点,石见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拿起手机往小群里发消息,气得两只手都在发抖。   【他们两个肯定有问题!我问了贺家的厨师阿姨,她说贺君铭昨晚就没回家!】   【我一大早就来学校了,蹲了两个多小时,都没蹲到那个杂种。】   【欺人太甚!】   群里一下炸开了。   【这昨天要是没事发生,我能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见青,那个杂种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法报复你吧?我记得他好像说过,当年是他爸抛弃他妈,他妈才没钱治病去世的?】   【我靠,他该不会觉得石阿姨是小三吧?就他妈那乡下泼妇,也好意思和石阿姨比?】   石见青捧着手机,脸色又青又白。   他那个大哥两年多前是怎么报复他们的,他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明明他们也努力澄清了,可就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的话。   时至今日,他失去了所有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仍在持续被圈里人嘲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隔三差五开派对,甚至只能和一群废物混在一起。   “是你先惹我的,我只是用同样的手段反击而已。”   石见青抿了抿唇,找到学校表白墙,编辑好一串内容发了过去。   【墙墙,听说今天大四答辩,我想提醒大家离这个人远一点。他是工程造价专业的,但我不知道他今天来学校了没有。他妈妈有精神疾病,他可能也遗传到了,平时脾气就很差,心眼特别小,稍微被惹到就会不择手段报复人,特别恐怖。】   【我说个具体例子吧。他之前和室友关系不好,大二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和室友吵架,然后顺势受了点伤,想用这个把室友送进派出所。】   【是不是听起来挺魔幻的?但这是真的。他的伤在头部,检查结果是刚好不致命。他的室友就是个普通人,得运气多好,才能在情绪上头的时候刚好避免失手杀人?】   【而且他家是重组家庭,冲突发生后他为了报复家人,直接离家出走了。家里人因为这事受到了很多质疑,忍受了整整两年的冷暴力,用尽了办法都没能见到他。这要不是早有准备,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可能还有人会觉得,他是忍无可忍才爆发,其实根本不是的。他就是疯,为了报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根本没有人的底线。】   他发过去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他父亲和前妻、重朝的合照,第二张是他父亲以前的户口本,第三张是关于重朝母亲的病情诊断,上面赫然写着双相障碍。   第四张则是昨天重朝和贺君铭吃饭的照片,第五张是他偷拍的,很久以前,重朝拿着一截水管和小混混对峙的照片。   【这些不是P的,都可以拿去鉴定。而且也可以去找他室友求证。】   【昨天我在外面见到了他,他和别人男朋友表白,被拒绝了,情绪就变得特别糟糕。】   【不管大家信不信我,最好还是离他远点。他一个疯子,就算真的杀人了,也不用坐牢。】   【墙墙,记得匿名哦。】   表白墙发来一串惊叹号,又问:【这些照片你从哪里来的,这算是侵犯别人隐私了吧?】   石见青垂下眼睛,冷嗤一声:【不算。我就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作为当事人,我有资格曝光他的吧?】   表白墙:【!!!】   ……   ……   结束开题答辩,重朝向几位教授道了谢,就收拾了东西,轻手轻脚走出教室。   附近还有几间教室也在答辩,楼道里偶尔有答辩完的学生走过,显得空旷安静极了。   重朝向隔壁教室出来的同班同学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容,压低声音问:“和吉是不是在这个教室答辩?他弄完了吗?”   同学眼神短暂失焦片刻,回过神来,原本放松的表情蓦然一僵,飞快往重朝脸上扫了一眼,就重重低下头去。   他干巴巴地说:“呃、呃,我答的比较早,刚才那会儿就出来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答完。那个啥,班导叫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啊。”   啊?   可是班导不是基本不管事吗?   重朝懵了一下,都没来得及道谢,同学就急匆匆走掉了。   他有点莫名其妙,想着也许班导真的有急事,也就没多想,自己走到教室后门边上看了一眼。   和吉正在讲台上讲论文目录,被一位教授无奈地打断了三次,支支吾吾急得满头是汗。   教授叹了口气:“你这个选题还行,但是研究思路完全不行。”   和吉:“嗯嗯嗯,教授您说。”   重朝同情地摇了摇头,没有打扰他,自己一个人前往教务处。   和教务处的老师说明了情况,老师很快就去打印了一份资料表,拿来指导他填写。   重朝一看填个表就行了,快乐地发了个消息给邻居,表示自己填完资料就在学校吃饭,等下午修改完开题报告再回去。   邻居回了个好,他放下手机,拿起笔填好表格,交给老师检查。   老师恍惚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问题,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老师再见。”   重朝礼貌地道了别,背着包走出行政楼。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十分,学校的午饭已经开始。   这里距离一食堂不远,重朝想起一食堂美味的煲仔饭,摸了摸扁下去的肚子,决定抄个近路,直接穿过附近的小树林,从一食堂的后门进去。   “得走快一点,到十一点半,煲仔饭肯定就抢光了。”   他掂了掂书包,埋头冲进小树林里。   十月中旬,以枫树为主的小树林早已经变成火红和金黄的海洋,景色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重朝走在树下,偶尔照到一缕阳光,唇边不知不觉扬起淡淡的弧度。   几个学弟学妹不紧不慢从对面走来,一边感慨煲仔饭真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   重朝听到声音,不由随意瞥了一眼。   正在讲笑话的学弟无意中对上他的视线,手舞足蹈的动作陡然一僵。   就像是看到天敌的小动物一样,学弟本能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猛地向后退一步,躲到其他学弟和学妹背后。   他抓着朋友的衣角,惊慌失措道:“我靠!怎么办啊?!他在看我!”   他的朋友们也慌了。   几人疯狂后退,拼命压低声音,怒骂道:“你弱智吗?!小声点!这么近他能听到!”   “啊啊啊!他又看过来了!”   “别看他,快走快走!”   几人慌不择路,互相推搡着向没路的林子里跑去。   很快,不知道踩到了哪个土坑的倒霉蛋们就发出可怜的惊叫,扑通扑通连续摔倒。   ……啊?   什么情况?   重朝迷茫地停下脚步,看向学弟学妹们消失的方向,一时间有些无措。   他莫名觉得那几个人是在害怕自己,可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他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就算真的打起来了,难道不该是孤身一人的他更担心吗?   “……什么声音哦?”   “小情侣吵架?好像有哭声。”   隔着一小片茂盛高大的灌木丛,小树林另一条小路上传来一阵说话声。   “哦,那没什么意思,还是说回之前的话题。你们吃表白墙今天那个瓜了吗?大四学长那个。”   “吃了,是叫重朝的那个学长吧?我看了照片,还挺帅的。”   重朝顿了顿,缓缓转过头,向那边看去。   或许是树荫太过浓郁,他的眸子沉在暗色里,只有瞳孔闪着一点微光。   “帅有什么用?他妈妈有精神病,他不是也遗传了精神病吗?动不动就发疯,谁能受得了哦。”   “啊?不能吧!他大一不是也住校了吗,也没听说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啊。”   “嗐,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他大一是没和人起冲突,但是他大二就和室友打起来了啊。听说闹得很严重,都报警了呢!刚才不是有人去问了他以前的室友吗?是真的,有录音哦。”   谈话的声音停了片刻,衣料摩擦的悉索声中,男生发出惊叹。   “哇,闹这么大啊?还见血了!”   “可不是嘛!而且你猜怎么着?他们发生冲突的原因,居然是寝室电费没有AA!”   有人“呃啊”了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是吧不是吧,就为了这么点小事?恐怖!他这报复心未免太强了吧!”   “擦嘞!最恐怖的难道不是他有精神病,杀了人都不用偿命吗?谁要是和他发生了冲突,被他捅了,死了也是白死,说不定家里人连赔偿都拿不到!你说可怕不可怕!”   “呃啊——所以他今天为什么要来学校啊!”   “大四好像开题答辩吧。学校领导也是真的心大,这么危险的人,之前居然都没劝退他?!”   “哪里敢哦!劝退又要被说歧视病人了吧。那个重朝说不定还会无差别报复。”   “不是,你们没认真看投稿吧。投稿人是他亲弟弟,说他是为了报复他弟弟才来学校的。”   “啊??什么弟弟啊,他室友不是说他是孤儿吗?”   “这个我知道。他好像是觉得他爸在他妈死后再婚了,非常恨他爸和他后妈,才故意这么说的。他还污蔑他后妈是小三,可他弟弟明明就比他小了三岁,后妈也是正常相亲结婚。”   “我的天,所以他连家人也不放过吗……太窒息了。”   小树林里安静了一会儿。   男生叹气:“希望今天别碰到他。总感觉这就是个没感情的冷血怪物。”   和他聊天的人连声附和。   他们顺着小路继续往食堂走去,转过一个岔道,一抬头,就看到站在树荫下的重朝。   他面无表情地站着,阴影落在他眼睫上,似乎凝固成一个悲伤的弧度。   学生们却已经无暇去关注这个细节了。   他们想到自己刚才的谈话,脸色蓦地一白,纷纷倒退几步,胡乱说了个理由,掉头就跑。   “咱们晾的衣服还没收,快回去收衣服!”   “对对对,快走快走!”   重朝没有去追。   火红的枫叶飘落在他肩头,他站在原地,整个人茫然失措。 第025章 伏渊沉海(25)   重朝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反复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话,花了一些时间,才从中梳理出头绪。   “原来……我是有妈妈的?”   他站在枫树下,有风吹过,火红的树叶从树梢飘落。   “原来,我除了妈妈……还有爸爸?”   他注视着飘落的枫叶,那双浅色的眼睛逐渐亮起。   “原来,我不只有爸爸妈妈,甚至还有……后妈和弟弟?”   重朝顿了顿,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结论,蓦然笑出了声。   “原来我真的是有父母亲人的。”   “对啊,是这样的。我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有父母和亲人。”   想当初他还这样告诉过囡囡,怎么到了自己,就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   重朝开心地在小路上来回溜达了两圈,脚步忽然一顿。   “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印象?”   听那些学弟学妹的意思,他不但见过家里人,还应该和家里人发生过冲突才对。可是他为什么完全想不起来家人的样子?   “我记得我是个孤儿,还给以前的福利院打过电话。”重朝面露疑惑,“他们也没有告诉我,我找到了家人啊。”   他抓住电脑包的带子,渐渐变得紧张。   大家都说他有家人,可他自己怎么就不知道?   难道那个自称是他弟弟的人,也像他昨天的老板一样,不小心认错了人?   还是说,他两年前被室友推倒撞到头,真的把脑袋磕坏了?   重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有些不安地抿起了唇。   不行,他得去确认一下,如果他真的有亲人就太好了。   至于亲人好不好相处……   重朝想了想,这不重要。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还在外面租了房子,小区的邻居们那么友善,家人不愿意接受他,他就继续出来住。   “问题不大。”重朝自言自语道,“网上那么多视频和帖子都说过,重组家庭是最难搞的,能远离是好事,免得大家互相找气受。”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去找一下可能是我弟弟的人,确定情况。”   “嗯……让我想想,我该怎么找人?”   ……   石见青给表白墙发完消息没多久,表白墙就将这个炸裂的八卦挂出去了。   或许是因为涉及到很出名的帅气学长,这份投稿传播的速度极快。不到一个小时时间,投稿的转发点赞就飙升了前所未有的数量,还有截图在校内不同群传播,大部分知道重朝的人都知道了这个瓜。   石见青见状,又是满意,又是不爽。   他从没想过重朝还能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这么大的关注度让他忍不住有些烦躁。   但也是托这种关注度的福,他的投稿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流传开。   如今,关于重朝是个神经病的消息不说传遍学校,起码同班同学都该知道了。   石见青哼了一声:“就该让这个杂种也尝尝被人孤立的滋味!”   不过也是挺奇怪的。   他看着表白墙下的讨论,眉眼间短暂划过一抹迷茫。   “现在的人都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了吗?还是我发的照片太锤了,所以他们才深信不疑?”   石见青稍微想了想,没想明白,也就不想了。   反正大家愿意相信他的话,对他来说是好事,至于原因什么的,他其实没必要深究。   继续刷着表白墙、BBS和校园群里的讨论,他见有好事的人扒出重朝的姓名,还跑去找重朝的前室友们求证了一番,登时乐出了声。   “让我看看,还有录音是吧……这都过去两年了,他室友听到他的名字还会发抖,当初得是多凶才给人家造成这么深的阴影?”   石见青打开录音听了一会儿,没想到吃瓜的人效率这么高,连当初重朝和人起冲突的原因都挖出来了,不由啧了一声。   “挺好的,也算是验证了我的话。不过他改名了?重朝……那个乡下泼妇好像不姓重吧?”   他有些疑惑地翻出照片看了看,那张诊断书上写的名字果然是“燕云舟”。   石见青挑了挑眉:“那他这个重是跟谁改的姓?”   感觉回去以后,可以好好和他爸说上一说。   美滋滋地又刷了会讨论,石见青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有路过的同校同学注意到了坐在小操场边上的他,对比了一下他和重朝的外貌,大着胆子走上前去。   “你好,请问你是重朝学长的弟弟吗?”   石见青没听到有人靠近,冷不丁被问了一句,吓得差点扔掉手机。   他恼火地回过头,看到问话的是个学长,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他不耐烦道:“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个学长尴尬道:“没什么关系,我就是有点好奇瓜是不是真的。”   石见青翻了个白眼,刚想说那你不会去找重朝他室友吗,话到了嘴边,却突然顿住。   他上下打量了学长几眼,对方手里拎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一个小型麦克风,上面的标记似乎和校新闻社差不多。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确认道:“你参加新闻社了?”   学长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装备,讪讪一笑:“那什么,我就是混点学分。我不是特意来采访你的,就是路过而已。”   石见青一下急了:“别啊!我愿意接受采访啊!你不想搞个大新闻吗?!”   学长:“……啊?”   他被石见青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打懵了,还反应了一下,才讪笑着说需要问问社长。   石见青催促:“那你快问!”   学长想了想,觉得弄个新闻也不错,至少这个学期的指标够了,就能拿到学分了。   他迅速联系了社长,社长果然表示赶紧采访,多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学长拿出记录本,在石见青身边坐下,开始询问这个瓜的始末。   石见青立刻兴奋地说了起来,说到情绪激动处,甚至直接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引起了附近同学的注意,没一会儿,就有很多人凑过来围观,还有人看到瓜有后续,就兴奋地举起手机,悄悄拍起视频。   石见青没理会附近同学的目光,只是翻出之前的照片给学长看,表示这些照片都是直接拍摄的原件,他说的都是真话。   学长大概看了看,在本子上记了一笔,又问:“那你为什么说他今天来学校是为了报复你?你应该也知道,大四今天开题答辩,他来学校是很正常的事情。”   石见青冷笑一声:“他如果来了,当然是来找我麻烦的!”   毕竟他那会蹲了两个多小时,答辩都开始了,也没看到重朝。   都已经迟到了,重朝就算来,还能答辩个什么劲儿?   那肯定是别有目的!   他没见识过开题答辩,信誓旦旦道:“昨天他跑去勾搭我喜欢的人,被我拆穿了,以他那个记仇的性格,他真能忍住什么都不做?”   “我可不想——”   石见青话没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略显冷淡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的发言。   “请问,你真的是我弟弟吗?”   ……   ……   重朝稍微费了些力气,才从表白墙的皮下那里打听到石见青的情况,又顺着人流找了找,才找到当事人。   站在小操场外打量了一会儿石见青,他恍然意识到,今早碰到这个同学时,为什么会觉得他有点眼熟。   “原来……他长得和我有点像啊。”重朝喃喃道。   内心隐隐多了点期待,他没怎么犹豫,就走上前去找对方确认身份。   “请问,你真的是我弟弟吗?”   不是和我昨天见到的那个新老板一样,一不注意认错了人?   突然被打断的石见青呛了下,听到周围隐隐骚动起来,有人小声说“另一个当事人来了”。   另一个当事人?   那不就是他那个杂种哥哥吗?   石见青只觉得重朝刚才那句话充满了质问的味道,脸色顿时一黑。   “重朝,你他妈的有病吧!你还好意思问我真的是你弟弟吗,”他猛地回过身,恼火地骂道,“你是想装傻,还是想倒打一耙?!难道你觉得不认我们这些亲人,就能洗白你做过的恶心事?”   “我告诉你,我手里有的是证据,你别痴心妄想了!”   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两句,拨开学长,几步走到前方,抬起头,满眼厌恶地瞪向重朝。   隔着几米距离,站在阳光下的重朝表情依然平淡,就好像完全没被流言蜚语影响。   他有一张非常出色的面孔,五官精致俊朗,唇边还带着笑意,微微弯起的眼睛让他右眼下浅红色的泪痣更加引人瞩目。   饶是讨厌重朝到骨子里的石见青,在看他那张脸的时候都愣了下。   但很快,石见青就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这个人他早上好像见过,就在教学楼附近。   他的眼睛仿佛突然恢复正常,只是一眼就意识到,重朝的长相确实和昨天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可是为什么,那会儿他完全没有发现?   明明他还看了对方好几眼的!   石见青后心一凉,张了张嘴,表情变得茫然。   他想大声质问重朝早上做了什么,才会让他视而不见,又控制不住地想起重朝这两年来没有回家、也没有被他们找到的事情。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重朝早就做了什么?   石见青拼命地回忆,但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重朝以前长什么样子。   他的记忆就像是蒙了一层纱,有关重朝的一切都被模糊。只有少数能够清晰想起的画面,重朝露出一张和现在完全一样的脸。   可是……   真的有人两年多过去了,还和之前一模一样吗?   石见青蓦然想起两年前,他第一次接触重朝的室友时,那三个人曾万分恐惧地让他滚。   “你不要再问了,我们是不会帮你去找他的。我们好不容易摆脱了身边那些怪事,绝对!绝对!不会再去招惹他!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啊!不要连累我们!”   那时候,他没察觉到任何不对,还觉得重朝那些室友简直有病。   不就是一些日常生活中会遇到的小事吗,有必要那么害怕?   什么寝室里半夜出现的影子,水龙头流出的长发,篮球场上自己跳进篮筐的球……   怕不是惊惧过度产生的幻觉吧!   但现在,他却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石见青肩膀重重一颤,嘴唇一下失去了血色。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却拔得更高了。   “重朝,故意吓我有意思吗?!你是不是很喜欢看别人被吓到的样子?两年前,你也是这么吓唬你那些室友的吧?现在他们看到你就害怕,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他虚张声势地大喊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啊!之前为了报复我和我妈,你故意接近我喜欢的人就算了,现在还搞这种变态的事情,你真的是个神经病吧!!”   重朝愣了下,稍微一想,立刻否定道:“我没有生病,你不要胡说八道!”   不等石见青再追问,他就用从短视频里学到的方法迅速转移了话题。   “你刚才说你喜欢的人,那是谁?我这两年接触的主要是我们小区的邻居,难道你喜欢的人住在我们小区?”   这又是什么糊弄人的说法!   石见青差点气个仰倒,火冒三丈道:“重朝,你要不要脸!你明明昨天就和他出去吃饭了,还敢在这里狡辩?你不会觉得我很好糊弄吧?!”   涉及贺君铭,石见青简直是一点就炸。   这一刻,他被愤怒冲昏大脑,完全忘记了恐惧,从手机里翻出昨天朋友发给他的照片,几步冲到重朝身边,把手机怼到重朝眼前。   他冷笑道:“没想到吧,我有证据!”   “我昨天打电话问过君铭家的保姆阿姨了,她说君铭见过你之后就没有回家!你告诉我,他没有回家,那是去了哪里?!”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觉得你还有狡辩的余地吗!”   周围隐隐传来一阵“哇”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说“果然是有感情纠纷,正面撕胯了,好刺激”,举起手机悄悄拍摄的人更多了。   重朝低头看了眼石见青手机上的照片,倒是没有生气。   他只是露出一个非常明显的、费解的表情,发自内心觉得石见青的精神状态可能也不是很好。   “你喜欢的人就是他?我昨天确实见过他,但他不是我实习公司的新老板吗?”   “昨天公司发布公示,说已经被收购,中午他就突然说要请我吃饭。我想着得开实习证明,就去了。但吃饭的过程中,他完全没提实习证明的事情,反而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重朝诚恳地说:“我其实没太听懂他的话。什么公司什么报复的,我对你们根本就没有印象,很难理解他想说干什么。”   “不过……”   他稍微顿了顿,在石见青气得发疯的表情中中认真道:“你要是想知道昨天晚上他在哪儿,这我还真知道。”   重朝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在场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等着吃瓜,几乎没有人发出噪音,因此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在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以后,不少人就震惊地窃窃私语起来。   重朝这话难道是打算直接承认,然后和同父异母的弟弟硬刚吗?!   哇塞!刺激!好看爱看,多来点!   围观的同学们耳朵竖得更高,恨不得直接冲到两人身边,把每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巧的是,石见青也和同学们是一个想法。   他怎么都没想到,重朝居然敢不要名声直接挑衅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你”了半天都没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   重朝没有直接说出贺君铭昨天的经历,原本是想给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一点缓冲时间,但他没想到石见青能激动成这样,只好安抚了两句。   “你也别太紧张了,贺总应该没什么大事,至少肯定没有生命危险。”   “昨天他发病的时间和地点都比较巧,隔壁包厢就是几位正在聚餐的医生,所以我听我邻居说,他一倒下,就有医生出来给他做了急救。”   “他昨晚没有回家的话,可能是情况还不太好,所以继续在医院抢救吧。”   果然,他承认……   嗯?   嗯???   什么叫发病?   什么叫正好遇到医生聚餐,所以做了急救?   什么叫没回家是因为在抢救?   同学们懵了几秒,禁不住大声“哇”了起来。   反转了!   而且是这种离谱的反转!   一群人不禁躁动起来,之前没有录像的同学也默默举起了手机。   他们有预感,这个大瓜的反转最后一定能火上同城热搜!   石见青也被重朝这个回答打懵了。   他条件反射又问了一遍,再次从重朝口中得到了一样的答案。   重朝还特别善良地告诉他:“我当时已经去地下车库了,具体情况是我邻居和我说的。不过他应该是叫了救护车,按照原则,贺总应该会被送到最近的医院吧。”   “如果你想要探病的话,现在去附近几个医院找找应该还来得及,晚了的话说不定他就转院了。”   毕竟那是个开迈巴赫、戴百达翡丽的有钱人。   重朝现学现卖,复述了一遍新朋友告诉他的“情报”,重点突出一个“新老板仿佛豪门小说照进现实”,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把私人医生叫来。   话音落下那一刻,重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围观的同学们眼神都变了。   “哇哦,专门开豪车过去的吗?好刻意哦。”   “还专门戴了百达翡丽,真的好刻意哦。”   “不知道有没有霸总语录,但是真的好刻意哦。”   “你们这些人真是的,一点都不尊重霸总!你们甚至都不愿意说一句,鸭头,头像是我,怎么,不满意?”   有人没忍住,笑了起来。   也有人说:“好啦别乱猜了,造谣要不得啊。也许人家平时就是这个画风呢。”   “那不是更离谱吗!”   同学们信得很快,哪怕重朝没有拿出切实的证据,他们也觉得重朝说的很有道理。   而石见青这会儿已经无暇顾及同学们的反应了。   在听到贺君铭突然病倒以后,他就想起重朝前面的话——   【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什么公司什么报复的。】   他喃喃道:“所以、所以,君铭其实是为了我才去找那个……”杂种的?   难道昨天的真实情况是,君铭突然发现公司里有个实习生像他那个杂种哥哥,想起温家这两年来的艰难,才决定去找重朝谈谈的?   “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我就说,君铭对我那么好,怎么会背叛我?”   石见青露出一个混合着惊喜和痛恨的表情。   “君铭都是为了我才去找重朝谈,结果却受到了刺激,生了病……”   一定是重朝!   是重朝故意吓唬了君铭,才把君铭吓病的!   君铭都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才会暂时不接他的电话!   太过分了!   欺人太甚!   石见青怒火中烧,猛地抬起头,愤怒地大喝道:“重朝!你想报复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牵连君铭!你就是故意吓唬他!你个恶毒的狗东西,我饶不了你!”   巨大的愤怒彻底湮灭了他仅剩的理智,他尖叫一声,举起手机,英勇地向重朝脑袋上砸去!   “啊——!!”   周围人群一片惊叫,几个男生见状冲上来,想要帮重朝拉开疯疯癫癫的石见青。   重朝的动作更快。   他向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一把抓住石见青拿手机的那只手,用力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你冷静一些。”   石见青怎么可能冷静?   心上人突如其来的维护,多年暗恋终于看到曙光的喜悦,以及心上人为了保护他而生病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就像一把火燃在油锅下,在他心口剧烈地沸腾着。   他怒不可遏地仰起头,咬牙切齿地瞪着重朝,视线一下撞进重朝那双浅淡的眸子里。   哗啦——   轰隆!!   鸿雪市暗地里的战斗还在继续,游离在空气中的【灵源】越来越浓,这一刻,终于在重朝身边被引动。   石见青耳边似乎响起了潮汐声,但很快,平静的海面就陡生波澜。   狂风卷着暴雨侵袭而来,白亮的落雷贯穿天地,在海面上倒影出一片粼粼银光。   海浪疯狂扑打着礁石,暗流在海面下穿梭,最终形成令人望而生畏的漩涡。   滔天的风暴中,石见青看到一只海鸟从空中坠落,无助地在海中挣扎,没过几秒就被海水彻底吞没。   他呼吸一滞,只觉得自己变成了那只海鸟,无边无际的海水正淹没他的口鼻,夺走他的呼吸。   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窒息感涌上,石见青不禁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哭。   他惊惧而无助地睁大眼睛,拼了命想要求助,却只在重朝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和……   一抹宛如极光般绚烂的银色。   啊。   那是什么?   那么绚丽,那么伟大?   石见青有些茫然。   他无法理解那道璀璨的银色光芒,却像是浸入温热的水中,于是他脆弱的精神从永恒的风暴中脱离,为这份安稳和仁慈高颂赞歌。   “风暴!风暴是海的号角!是光的信使!是阴影与深渊的温床!”   石见青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猝然挥开重朝的手,像是疯了一样,直接从台阶上跳下,冲到附近用来健身的云梯边,手脚并用,摇摇晃晃往上爬。   游离的灵源被汇聚、被吸收、被清空,很多人大脑逐渐清明过来。   不少同学被他吓得呆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尖叫起来。   有人试图拉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得亏边上的人伸手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石见青对那些尖叫和劝告充耳不闻,用一种别扭的姿势爬上云梯顶端,站在横杠上,继续摇摇晃晃地举起双手。   他高声大喊:“而我,我是一颗星星!我不明亮!”   “我不明亮,我没有被冰雪覆盖,我还没有资格出现在天空中!”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狂热和虔诚的表情,前言不搭后语地喊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同学们根本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生怕他从高处摔下来,一边好心联系学校老师和保安,希望能尽快把他弄下来。   重朝远远看着他,眼中也有着疑惑。   原来弟弟精神状态真的不太好吗?   难道真的是家族遗传?   可有病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妈妈吗?   重朝想了想,没想通,干脆拨了急救电话,希望专业人士能赶紧来帮忙控制局面。   接线员表示附近就有医院,很快就会有救护车赶到,并叮嘱重朝不要刺激病人。   重朝应了一声,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慌乱的尖叫。   他抬头一看,石见青不知何时开始手舞足蹈,在云梯顶端晃来晃去。   那张和他稍微有点像的面孔上,狂热消失了,只剩下惶恐和卑微,眼睛里也全是泪水。   石见青哽咽着说:“我不配出现在天空中。我要怎么结束这错误?”   “让我碎裂吧,让我坠落吧,我将如流星——”   “啊!!救人啊!”   同学们再次拔高的叫声中,石见青声音颤抖着,刻意将头部朝下,直直向云梯下倒去。   很多人都冲了上去,远处也有保安焦急地奔来,一双手先于他们揪住了石见青的衣领——   重朝两手抓住石见青衣服的后领,一边将他往起提,一边大步后退,轻松卸掉了石见青下落的力道。   毕竟云梯只有两米五高,石见青体重又比较轻,冲击力大不到哪里去。   不过,严重的精神冲击再加上刚才那一出,石见青终于到了极限,两眼一翻,就在重朝身边晕了过去。   同学们探头看了看,虽然也有人觉得石见青什么事儿都没有,怪没意思的,但大部分人还是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条命啊。   ……   几分钟后,救护车疾驰而来。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车上走下,大概询问了一下,就去检查石见青的情况。   学校老师赶紧跟在他们身边,向他们说明自己知道的状况。   重朝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又不是特别意外地看向跟着车来的连医生,抬手挥了挥,向他打了个招呼。   “连医生,又是你啊。你好忙。”   连医生点点头,干巴巴解释道:“还行吧。本来今天我是休息的,到这边来是为了看朋友,谁想到就出了意外呢?”   他很想给重朝一个谴责的眼神,但是不敢,只能暗示道,“我以为是我的病人出事了,所以就跟来了。”   原来是担心我吗?   重朝恍然大悟,感动道:“谢谢你,医生!”   连医生疲惫地笑了笑。   他给重朝打了个手势,转头去看了看石见青,二话不说给石见青来了一针镇定。   这家伙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样的幻觉,才会直接陷入临时疯狂?   难道是不小心目睹了【幻梦境】里的东西?   在这个场合里,连医生实在没法多问,只能暗暗压下疑惑,等之后再细问石见青本人。   站在边上的老师倒是被吓了一跳,连声追问为什么直接给学生注射镇定,会不会影响到学生的健康。   “他不是已经晕过去了吗?这一针真的有必要吗?”   连医生立刻拿出专业的态度,说了一大堆术语,严肃地表示石见青昏过去也并不安全。   最后他总结道:“他这个情况,必须注射镇定才能平复下来。”   老师非常震惊,原来石见青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孩,精神早就出了问题吗?   她想了想,同情地看向被石见青追着辱骂的重朝,递给他一个心疼的眼神。   重朝有点迷茫:“……?”   连医生没有吱声,暗中摸摸自己的良心,询问老师要不要陪同石见青去医院。   老师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飞快点点头,打电话给领导说了一声,就跟着医护人员一起离开了。   救护车呼啸而去,还在看热闹或者拍摄的同学们觉得吃到了好大的一个瓜。   大一的学弟发表白墙,指责同父异母的哥哥遗传了精神病,为了报复他故意去抢他男友。   他哥哥的室友侧面证实了他的说辞,投稿传开,他似乎成功将哥哥钉在了耻辱柱上。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那位上大四的哥哥正好在学校,而且反应速度极快,发现不对就直接找他当面对峙,不但揭穿了他男友有病的真相,还让他无法接受事实,也发病了。   同学们认真回想了一下这个瓜,感觉最炸裂的地方还不在于说哥哥有精神病的学弟才是真的精神病,而在于他喜欢的男人是个热衷于搞鸭头文学的奇特霸总。   “嗯……这很难评。”   怀着“这么离谱的事情不能只有我一个知道”的微妙,以及“感觉学长惨惨要替学长澄清”的愧疚,大家自发将事实和视频发到了各个平台和群里,火速收获了一波点赞和讨论。   【没想到那么离谱的瓜还有后续。】   【后续比前面的瓜更离谱。】   【这可能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一那个瓜主自己有病,他男友看起来也有病,学长可能也遗传了精神病,这一家人不会整整齐齐,都……吧?】   不会吧?   不至于不至于。   在现场的学弟学妹们抬起头,偷偷窥了眼帅气的学长,看起来又帅又正常的呀。   重朝却没注意到周围人的眼神,他只是发现地上落了一只手机,想了一下才确认这是石见青那个手机。   可能是因为质量好,也可能是掉落的角度比较好,这个手机居然没有摔坏。   而且因为停留在照片展示页面上,手机居然没有自动息屏。   重朝弯下腰捡起手机,想要将手机拿给保安,请保安还给石见青,起身的时候却不小心碰到了屏幕边缘。   照片滑动,换到了下一张。   重朝随意扫了一眼,是一张病情诊断书。   病人的名字叫燕云舟,性别女,诊断时间是十年前,但抬头的医院名称却是“鸿雪市叶南医院”。   他匪夷所思地呃了一声:“叶南医院,是临漳路那家私人医院吧?这家医院不是才注册成立六年吗,怎么做到诊断十年前的病人的?”   超时空问诊啊??   正偷偷关注他的学弟学妹们:哇!   大家脚下动了动,不动声色地靠近重朝,假装并没有在吃瓜,耳朵却竖的老高。   那位之前采访石见青的同学更是勇敢无畏地走上前去,直接询问。   “重朝学长,我是新闻社的社员,想请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叶南医院只成立了六年的?你之前就去过这家医院,还是听到过什么相关传闻?”   重朝疑惑地看了看他,发现他确实戴着新闻社的徽章,下意识问:“你们新闻社还负责这个吗?”   业务范围是不是有点宽?   “呃……”学弟习以为常地解释说,“我就是想混个学分,恰好遇到当事人了嘛,就多问两句。”   重朝恍然大悟,看向学弟的眼神顿时亲切起来。   他认真地解释说:“叶南医院在咱们学校还挺有名的,可能你不是建筑学院的所以不太清楚。”   学弟感兴趣道:“原来是这样吗?那学长能具体说说吗?”   “这有啥好说的!建院的都知道!呼——呼——哎妈呀,累死我了!”   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打断了学弟的话,两人转头一看,原来是刚答辩完的和吉跑过来了。   可能是因为跑得太急,他满头是汗,好不容易停下,就叉着腰不停喘气。   学弟眼珠子一转,果断上前:“这位学长,你也知道这家医院?”   和吉道:“当然知道了。叶南医院的住院楼设计非常典型,从几年前就成了经典案例之一,大三的时候老师还专门讲过。”   “课上老师提过,这医院的楼六年前才盖好,注册成立也是六年前的事情。”   学弟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那份表白墙投稿本身就有些问题,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叶南医院的具体情况才没发现。”   和吉抱怨道:“知道的也没发现啊!我就搞不懂有些人了,大家一起上了四年学,别人不知道重朝脾气好,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这么明显的错误,他们就和瞎了一样当没看见……要不是他们跑得快,我高低得打他们一顿!”   学弟干笑道:“那看来石学弟的P图水平还是很高的。”   和吉啧了声:“什么P图,我检查过了,那不是P图。”   学弟一愣。   和吉压低声音道:“你想想他们之前的话,什么公司什么报复的,再想想姓石的那身打扮,有没有明白什么?”   学弟瞬间瞪大眼睛:“现实版的豪门斗争?”   和吉立刻向后退了一步,摆摆手:“我可没这么说啊,只是说,自由心证,对吧?”   学弟抽了一口冷气,果断点头:“没错。也许只是单纯的印刷错误呢?我们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恶意揣测别人。”   和吉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只能说,有些事情是不能仔细推敲的。你想想看,大家都在一个学校,石见青却说什么两年都找不到人,不离奇吗?”   “就算重朝改了名,磕到脑袋忘记了他们,但他又没换学校没换专业,甚至连班级都没变,这也能找不到?”   “好,就算有一万个理由他们阴差阳错了,那不是还有学校领导学校老师和警察吗?重朝离家出走,他们不会压根就没报警吧?!”   对啊,有道理。   要是他们报了警,警察怎么都得来确认一下,那双方不至于两年都不知情。   而且这位学长刚才是不是说了,重朝学长两年前磕到脑袋,忘记了家人?   那还真是好巧啊。   同学们越想越觉得有猫腻,那位新闻系的学弟也频频点头,拿起本子记了几笔。   和吉觉得已经彻底澄清过,就搭住重朝的肩膀问:“中午要不要去一食堂吃煲仔饭?今天好多人都在吃瓜,都没空去吃饭,刚才老吴还和我说,一食堂都没几个人,煲仔饭还剩了好多。”   重朝直接被转移了注意力:“吃!那我们快去!”   两抓起包,急忙往一食堂跑。   然而他们没跑出去几步,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年轻男生。   他满脸都是眼泪,狂奔到两人面前,完全不打磕绊的,扑通一声——   给和吉跪下了。   重朝:“……啊??”   和吉:“卧槽!你干什么,别抱我的腿!”   被吓到了的和吉下意识蹬了蹬腿,试图把突然抱住他小腿的陌生人踢开。   陌生同学一个用力,两手抱的更紧了。   他在同学们好奇的眼神中仰起头,声泪俱下哀求道:“和吉,求求你了,我也想和重朝做朋友,你就让一点位置给我吧!” 第026章 伏渊沉海(26)   那一天,仿佛能遮蔽天地的辉光倒悬而来,一切都在伟大而绚烂的色彩中化为永恒。   “我将无生,我将无死。”   “我仍是我,我是万物。”   “我会成为吹拂的光,我会成为流淌的影。”   “我剥开我干涸的皮,呈现出细腻的内里,如同欢宴中的飨食,将自己献上。”   “……”   “……醒醒!盛羽风,醒醒!”男生的喊声持续不断,将沉浸在梦中的盛羽风惊醒。   “啊——!!”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个不停。   他的室友见他脸色苍白,连忙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发现不烫才松了口气。   “盛羽风,你没事吧?是做噩梦了吗?”室友担心地问。   盛羽风呆滞地转了转眼珠,缓缓回过头,视线落在室友脸上,过了快半分钟才聚焦。   “……亮子?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傻傻地看着室友熟悉的脸,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眼前的场景。   明明、明明他的同学们都已经疯狂或者死亡,为什么他还会见到他的室友呢?   是因为他也要死了吗?   盛羽风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神色恍惚。   对啊,他也要死了。   他看到了那抹光,他感知了那抹光,他成为了光里的影子,但他的身躯却无法承受这庞大的力量,最终就像泡沫一样崩解。   多可惜啊。   如果他能早一点……   “我的天,盛羽风你没事吧?”他的室友瞪大眼睛,“今天又没课,我不在寝室在哪儿?我又不是你这个乖宝宝,不上课也要去图书馆自习。”   他吐槽了一句,又是担忧又是迷惑地再次追问,“你是做噩梦了吗?你起的这么晚,刚才还说了好多乱七八糟的话,可吓人了。”   “对了,你还喊我亮子。你以前不是坚持喊大家名字吗?”   盛羽风迷茫地看着他,有些难以理解他的话。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整理出对方话里的重点,好不容易平复下去一点的心跳再次变得剧烈。   哆嗦着手拿起手机,盛羽风看了一眼时间,眼泪刷的掉了下来。   回来了!   他回来了!   时间真的重置了!   室友被吓了一跳:“盛羽风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你说出来,大家一起给你想办法。”   盛羽风一个激灵,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抹了把眼泪,冲室友摇摇头。   “我没事,我就是想起一个重要的人,有点着急。哦对,现在是十点五十对吧?那我得赶紧洗漱,不然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他说着,直接从两米多高的床上跳下去,吓得他室友低叫一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他却已经没功夫注意室友的反应了。   急匆匆洗漱过,他又找了一套最好的衣服换上,特意借了另一个室友女朋友送的古龙水喷了喷,就狂奔出寝室,向学校小操场跑去。   他的室友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半天,不由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盛羽风这架势,怎么像是要恋爱了一样?”   “他这是急着去找对象吗?”   “可能吧。你看他那个着急样,说不定还和人家吵架了呢。”   “不过……”几个室友露出困惑的表情,“盛羽风以前跑得有这么快?他一千米不是压线及格的吗?”   ……   盛羽风拼了命地奔跑,撞到人都来不及停下道歉,只留下一句“对不起”就匆匆离开。   他记得很清楚,他的信仰、他的引路人重朝,就是在今天,十月十七日,第一次受到无端的指责,被许多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然后被一步步推出人群。   明明重朝什么错都没有,那些人凭什么污蔑他?!   盛羽风只要想起上辈子听到的传闻,精神就控制不住地开始混乱。   重生前,他曾不止一次想,如果那时候他认识重朝就好了。   如果他认识重朝,他就可以及时挺身而出,为重朝证明清白;   如果他认识重朝,他就有资格站出来,替重朝向石见青讨一个公道;   如果他认识重朝,他就能够在重朝离开人群时,陪着重朝一起去流浪。   可惜他不认识。   更甚至,上辈子的他受到身体的限制,连去寻找重朝都做不到,只能在无数个日夜里痛苦不甘,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诅咒所有伤害过重朝的人。   但是现在,他重生了。   他有了一个机会。   “我愿意为他奉献我的一切。”   盛羽风喃喃着,终于跑到了小操场边。   他狂喜地抬起头,下一刻就愣住了。   救护车不知什么时候抵达的学校,石见青已然昏迷。   医生给他注射了镇定剂,将他抬进车厢。   人群在窃窃私语,说着“原来石见青才是真正有精神病的那个”,顺便将反转发给朋友,气氛一派轻松。   没有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在讨论刚才的事情,直到救护车离去,重朝的朋友赶到,才再次竖起耳朵关注新的八卦。   盛羽风傻傻地望着这与前世不同的场面,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老天爷啊,你既然给了我重生的机会,为什么不让我恰好赶上?”   他膝盖一软,缓缓跪倒在地,双手抱着头,痛哭流涕。   “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啊!”   “是我的错吗?是我浪费了时间吗?可是我,也只是想要用更好的样子来见他而已啊!”   “既然已经选择了我,为什么不能一直是我?!为什么!”   他崩溃地嚎啕大哭,吓得周围一群学生拼命往一边躲,各个都惊恐地看着他。   但他却一点都不在乎。   “你是辉光,你是万物。”他低声自言自语着,“我将拂去这枯萎的皮囊,为你奉献永不止息的灵与肉。”   盛羽风缓缓站起身,在附近所有人惊悚的眼神里,扑到了重朝身边。   他死死抱住和吉的腿,祈求对方不要那么过分。   “他该有很多朋友,因为他想要朋友。”   “我想要成为他的朋友,因为我渴望一直追随他。”   “我只是一片没有体积的影子,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位置。”   盛羽风哀求着,松开了和吉的腿,转头去拉重朝的裤脚。   “您能不能不要只看着他们,至少也看看我?”   “我很弱,我什么都没有,但我对您的信仰永不熄灭。”   和吉吓得脸色都绿了,重朝的眼神也很震惊。   那双浅色的眼睛在盛羽风抓住他裤脚时就瞪圆了,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和吉打着哆嗦,惊慌地问:“你没事吧?你干嘛突然跑出来给我下跪啊,我又没怎么你!”   而且找重朝做朋友,和他有什么关系?   重朝和谁交朋友他又管不着!   有那么几秒钟,和吉发自内心地感觉,眼前这个同学可能是有病,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不至于。   毕竟刚走了一个有病的石见青,又来一个有病的盛羽风,这几率也太小了吧。   但是这个场面,他是真的绷不住啊。   和吉转过头,和同样绷不住的重朝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悄悄一点头,然后抓着包绕开盛羽风就来了个百米冲刺。   这人看着怪离谱的,惹不起他们还躲不起吗!   ……   ……   重朝带着和吉一路狂奔,一直跑到人少的小树林里,才缓缓停下脚步。   往四周打量了一圈,又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确认附近没人,重朝舒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今天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他叹了口气,表情很是忧愁。   和吉跑得都快断气了,此刻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猛点头,疯狂赞同好友的话。   说实话,重朝那个弟弟石见青就已经很奇葩了,后面跑出来这个同学更奇葩!   哪有人动不动就下跪的!   重朝想了想:“但是最近这种视频还挺多的。”   和吉回过去一个无语的眼神:“你怎么还天天看短视频啊,你不会真的觉得能从里面学到东西吧?那都是摆拍!”   “啊?”重朝迟疑道,“不会啊,我觉得还挺有用的。”   至少能让他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   和吉更无语了。   他想冲重朝翻白眼,可是目光触及重朝诚恳的表情,动作一下就顿住了。   “不是吧……?”他震撼道,“你认真的?”   重朝有些疑惑地点点头,他当然是认真的啊。   和吉无话可说。   他竖起拇指,比了个“你牛”的手势,一阵枯叶被踩碎的响声打断了他下个动作。   重朝警惕地回过头,隔着几棵树的地方,有两个男生聊着天玩着手机往过走。   似乎是瞥到前方有人,他们下意识抬头看了看。   “嗯?”   “咦?”   两人同时发出惊叹的声音,并同时举起了手机。   他们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重朝,眼睛突然就亮了。   不是吧?   重朝一惊,顾不上礼貌,一把抓住和吉,再次向前狂奔起来。   和吉回头瞅了瞅,大惊失色,也不敢多抱怨,老老实实和重朝一起闷头狂奔。   又跑了一段,两人见男生们没追上来,就找了个更隐蔽的地方停下。   和吉是真的没一点力气了。   他对重朝说:“兄弟,要不你还是回家吧。我觉得今天这种破事还是不要再来第四回了。”   重朝想了想,低声说:“可是一食堂的煲仔饭?”   “大哥!”和吉哀嚎一声,“我叫你大哥行不行!你就别惦记那煲仔饭了!煲仔饭哪天不能吃?你难道还想被人围观吗?”   重朝沉默几秒,有点不甘心地说:“那我去打包一份带走?打包很快的,那么短的时间应该不会有人那么大胆凑上来吧?”   “噫,那边那个是不是……”   远处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吓得重朝和吉手一抖,手里的包差点掉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甚至都不敢回头多看,随便找了条通往校门的路拔腿就跑。   枯叶被两人踩碎,咔嚓咔嚓的声音在树林里回响。   正在给姐妹讲笑话的女孩听到声音,疑惑地转过头,只见两抹灰白色的影子从林间闪过,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她愣了愣,疑心自己眼花了,刚想揉揉眼睛,几十米开外的位置,就又一次闪过两道灰白色的影子。   那两道影子又快又轻,几乎是在转瞬间就被什么东西染红。   再下一刻,他们就消失在林间,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女孩呆住了。   她后知后觉自己看到的可能是什么,一股凉意陡然从脚底板升起,眨眼就窜到天灵盖。   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她后退一步,两眼含泪,发出一声高亢的惨叫:“救命!有鬼啊!!” 第027章 伏渊沉海(27)   【……医生!医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连元鹧从怔忪中回过神,抱歉道:“不好意思,刚刚在想别的事情,麻烦你再重复一遍。”   电话那头的攻坚队队员道:【我是说,我们梁队给你开了权限,一会儿你直接随车进入基地就行了。】   连元鹧并不是异管局的成员,只是和他们有深度合作而已。   今天之前,他只去过几个分队驻扎点,还从未进入过地下基地。   听到这话,他扬了扬眉,惊讶道:“现在已经可以进出基地了?可之前你们不是说,渡生会还在寻找入口,直接进入基地不安全吗?”   队员讪讪地笑了一声:【那什么,这不是出了点意外吗?就,大家暂时停战了。】   意外?   是说重朝被石见青惊到,情绪波动的事情?   连元鹧偏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石见青,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略有些嘲讽的滑稽感。   异管局一直都害怕重朝受到刺激,千防万防,甚至想办法压下了渡生会的活动痕迹,最后却因为一个普通人功败垂成;   渡生会上辈子不知道有没有对重朝做什么,但这辈子,他们确实有刺激重朝、吸纳重朝的想法,为此还派出了一个相当有地位的成员,没想到最后却被一个普通人抢先打出combo。   这算什么?黑色幽默吗?   连元鹧问:“你们确认渡生会已经彻底离开了?如果他们只是假装撤退,却派人跟踪我们……”   队员道:【应该是真的撤退了。刚才鸿雪山发生了山体滑坡,他们手中的奇物同一时间全部失效,无法再组织起有效的攻击和防御,大部分人直接逃离,小部分人……】   他迟疑了一下,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我们没能成功留下活口。】   连元鹧闭了闭眼:“是吗……”   队员沉默几秒,又道:【一会儿三号入口开放,救护车进入后,会有专人去做废弃处理,所以医生你不用太过担心。另外,温家那边也会有人去沟通和保护,不会影响到你的日常生活。】   连元鹧淡淡道:“我不担心温家把我怎么样,至于入口的问题,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他看向车窗外,两侧的商店在向后飞速褪去,许多人脸上都带着【灵源】刚刚消散的恍惚。   “我倒是希望你们能好好做一下善后。你们应该也不希望让重朝觉得这个城市里的病人更多了吧?”   队员连忙道:【研究院的人已经带着设备动身了,会在今天之内清理掉外散的灵源。】   连元鹧的神色终于轻松了一些。   他语气放缓:“那就好。对了,你们记得准备两间房出来。刚才我又去了重朝的学校一趟,带了另一个学生出来。”   队员一愣:【另一个学生?】   连元鹧:“嗯,好像叫盛羽风,应该是个刚重生的知情者。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似乎知道上辈子的重朝遇到过什么。”   ……   底下基地里。   沈湛推了推眼镜,看着电脑屏幕上奇特的波段,颇为玩味地笑了起来。   “你们为钦天司安排的那位医生要来?”   来汇报的队员愣了下,见队长点头,才回答道:“对,连医生要来。”   沈湛似乎很有兴趣,拿出硬皮笔记本写了几行字,又问:“他的代号是什么?我之前曾在钦天司展开的界域里,捕捉到和蓝鲸鸣叫声差不多的波段,那就是他特质的具现化吧?这种附带声场的特质可不多见。”   队员点点头:“对,连医生是挺特殊的。他的正式代号是静谧海港,不过大家更喜欢叫他的外号【镇定剂】。”   “镇定剂?”沈湛颔首,“真是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他注视着本子上奇特的符号,笑容格外凉薄。   “既然他的特质来自旧港……”   队员没有听清他的话,梁琤安也忍不住问:“沈博士,你说什么?”   沈湛抬起头:“没什么。我是说,他有这么好用的特质,不顺便帮个忙就可惜了。”   梁琤安疑惑道:“帮忙?沈博士你需要连医生帮什么忙?”   沈湛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来。   “六号审讯室里住着一个接触过钦天司的重生者,对吧?”   他向审讯室的方向走去,笑容中兴味更浓。   “我记得他一直不肯交代上辈子的经历。那不如,一会儿和那个学生了解情况的时候,也请他来旁听一下?”   他回过头,无影灯落下的亮光在他的镜框上跳动:“相信有连医生在,他一定能平静地接受事实。”   原本想要跟上沈湛的队员瞧见他的笑容,脚步陡然一顿。   一股寒意从心底窜起,他呆滞几秒,再回过神,沈湛已经走远。   他僵硬地转过身,看向皱着眉的梁琤安。   “队长,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沈博士好像很讨厌连医生的样子?”   ……   重朝疲惫地推开家门,将电脑包扔在沙发上,外套都没脱,就直接往边上一躺。   今天去学校,答辩不累,但是遇到的其他破事可真是把他累得够呛。   原来生活……是这么艰难的事情吗?   “幸好……也不全是坏消息。”   他将右手搭在额头上,盯着雪白的房顶发起呆。   他以为自己会想很多东西,但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想。   他就躺在沙发上,静静发着呆,嘴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   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才在敲门声中回过神来。   重朝爬起来脱掉外套,跑到门口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果然是他的邻居。   宗应谕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唇边扬起一个笑:“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到我那边去吃饭?”   重朝多看了邻居两眼,莫名觉得对方并不十分开心。   他避重就轻地解释说:“答辩好累,我回来以后躺了一会儿。”   宗应谕的眼神果然柔和下来,温声问:“饿不饿?饭已经做好了,吃点儿再睡?”   重朝立刻拿好钥匙带上房门,跟在邻居背后往对面走。   “那我中午睡宗哥你家客房行不行?我今天早上忘记晒被子了。”   宗应谕道:“当然可以。”   他打开门,让重朝去洗手,自己去厨房端饭。   重朝动了动鼻子,仔细一闻,这股饭香有点熟悉啊。   他一边洗手,一边试探性地问:“宗哥,中午吃什么啊?是煲仔饭吗?”   宗应谕扬声道:“你鼻子倒灵。饭已经盛出来了,你快一点,不然凉了。”   宗哥怎么知道他想吃煲仔饭?   重朝眼睛一下就亮了。   他飞快洗好手,迅速跑到饭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就和宗应谕吃起饭。   比起学校一食堂,宗应谕做的煲仔饭料放的更多,火候没有追求太精细的控制,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独特滋味。   重朝不敢说这是最好吃的煲仔饭,但他敢说,这绝对是最符合他口味的煲仔饭。   甚至一食堂都被比下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重朝心头的遗憾和疲惫都被抚平了。   他吃得头都不抬,之前关于宗应谕为什么会做煲仔饭的疑问也被抛到了脑后。   等吃完饭,他主动揽过洗碗的任务,端着碗筷往厨房走去。   宗应谕少见地没有和重朝抢活干,随意说了句“我去下卫生间”,就离开了厨房。   重朝也没多想,应了一声,飞快洗好碗筷,还清理了一下水槽,就打着呵欠准备去客房睡午觉。   反正他已经准备换实习单位了,今天去不去工地都一样。   他关上厨房的门,熟门熟路向右手边一转,就听到卫生间里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重朝的脚步顿住了。   宗应谕家的布局和他家不太一样。   701的客房在厨房斜对面,卫生间就在客房外,中间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过道。   他进入客房需要经过这条过道,因此能将卫生间里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宗应谕的声音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似乎是与谁发生了争吵。他的语气充满了恼火,即使刻意压低声音,那股愤怒还是压抑不住。   “……我看你是疯了!你当时凭什么阻止我去他身边?让他一个人面对那些恶意,就是你认为恰当的处理吗?!”   “你不知道他还不适合释放太多力量吗?万一他出了事,你能担当得起这样的后果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声线很是熟悉。   重朝一愣,来不及细想宗应谕话里的意思,就听到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善解人意的骑士?笑话!你只是在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而已,真正陪伴他的一直是我。”   这一次,他的语气变得漫不经心,言辞间带着些许嘲讽。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比你更懂他,我从来不会以保护的名义阻止他前往更广阔的地方。”   重朝听着语气不同、声线却完全相同的骂声,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是幻觉吧。   一定是他又幻觉了吧。   不然他为什么会听到宗哥在和自己吵架?   可是,这几天他一直都按时吃着药。   不,万一是剂量不够大,或者他的病情又加重了呢?   重朝抿了抿唇,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偷偷蹭到卫生间门边,透过没有关严的缝隙悄悄往里看了一眼。   灯开着,卫生间里没有第二个人。   他的邻居宗应谕正背对着他,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与镜中的自己激烈争辩着。   或许是灯光太亮,镜子又被遮挡了大半,从这个角度很难观察到镜中的人影是什么样。   重朝嘴唇动了动,想要理清眼前的画面,大脑却一片空白。 第028章 伏渊沉海(28)   重朝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的邻居,他一直觉得很可靠的、很会照顾人的邻居,似乎正自己和自己吵架。   这样的情形太眼熟了,可重朝这一刻却有点不敢去辨认了。   宗应谕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邻居低喝道:“所以这就是你违背契约的理由?我警告你,你给我老实些!我们之前订下规矩,使用这个身体的人是我,在他身边照顾他、引导他的人也只能是我,你不要妄想取代我!”   “上次在饭店,你突然违约跳出来,我没有找你麻烦,不是认同你的做法,只是不想叫他烦心而已。”   “今天你阻拦我去找他,已经算是第二次越界。再有下一次,我就不客气了!”   几乎不见停顿的,声音重新变得嘲讽,又冷笑了一声。   “不客气?你能怎么不客气?有本事你爬进来不客气一个试试看,废物。”   邻居不快道:“你讲点道理!是你违约在先,别逼我真的和你动手!”   嘲讽的声音嗤道:“道理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我再说一遍,我才是陪伴他最久,最懂他的人。现在他需要的,不是这种被刻意维持的温吞假象,而是一个同行者的陪伴。”   “既然你这个废物做不到,就给我滚开!”   “身体让我来用,我会遵从他所有意志,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哐啷一声震响,漱口杯被砸在洗手池的边角上,砰地弹飞出去,撞上卫生间的门,才骨碌碌滚落在地。   邻居勃然大怒,连音量都忘了控制:“滚!这里是我的主场,我才是有资格陪在他身边的人,你不要白日做梦!”   嘲讽的声音也染上愤怒,冷冷道:“不知变通的蠢东西,那句质问我还给你!”   “现在他需要陪伴,你却还在顾虑那些没必要的原则和现实。那些东西有他重要吗?如果他情绪一直低落,这个后果你能当得起吗?!”   愤怒逐渐浸染宗应谕的神智,他微微侧过头,从镜子里,重朝能看到他被阴影和墨色覆盖的眼睛。   重朝保持着沉默。   他从邻居激烈的情绪里,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   他的邻居,他一直觉得非常体贴、非常可靠的邻居,似乎并不能完全接受自己患病的事实。   更甚至,他的邻居极端厌恶自己另一个人格,两个人格为了争夺身体主导权,还发生了直接的冲突。   这样真的好吗?   重朝不是医生,也不怎么懂心理学,更别说分辨病情。   他只是想起自己看过的影视和文学作品,觉得邻居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宗哥到底有没有好好看过医生啊。   争吵还在继续,重朝有些无措。   他不敢出声刺激宗应谕,又小心瞧了瞧,见宗应谕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动静,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不知道连医生回诊所了没有?   如果他有空,自己是不是可以悄悄打电话咨询一下宗哥的病情?   等到之后情况合适,再邀请宗哥一起去看病?   重朝走进客房,拉开被子躺在床上,假装专心玩手机,好像完全没有发现邻居的不对。   但他脑海里,却在反复回忆刚才听到的话。   原来宗哥也是病友啊。   难怪宗哥刚搬过来就和他一见如故,可能这就是病友之间的心灵感应?   这段时间来,宗哥对他那么照顾,应该就是病友之间的抱团取暖了吧?   还有之前在小区里发疯的邻居和病人,难怪宗哥总是能平静对待,说不就定是因为看病时遇见过很多类似的人。   只是宗哥见过这么多人,却依然无法接受自己的病情……   “不行,不能这样放着不管。”   重朝躺不住了。   他爬起来关上客房的门,火速找出连医生的联系方式,一边仔细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飞快向他心目中唯一的神医求助。   【医生,救救!我的邻居好像是多重人格,但他不能接受这一点,还想要伤害自己,我该怎么办啊?!】   ……   卫生间的灯光是明亮的冷白色。   宗应谕站在洗手镜前,冷冷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墨蓝色的重瞳微微眯起,做出与他完全不一样的表情。   宗应谕闭了闭眼,厌烦道:“你在算计他。你凭什么这么做?”   原本他可以忍的。   忍到重朝睡完午觉,回自己家写论文,再来和另一个自己争论违约的问题。   但在吃完饭后,本该老老实实呆在梦境中的另个自己就偷渡过来,试图和他抢夺身体控制权。   他不得不放弃最初的打算,提前处理这件事。   宗应谕警告道:“如果你继续这么做,我不介意撕毁最初的合约。”   镜中的宗应谕冷笑道:“你说凭什么?我劝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既然这么不喜欢欺骗他,刚才你又何必配合我当着他的面争吵?”   “承认吧,你和我一样,看到他不断被新出现的东西引走注意力,已经忍到了无法再忍的地步……不。”   镜中的宗应谕顿了顿,墨蓝色的重瞳染上一抹讥讽。   “应该说,我每天都在梦境中陪伴他,他在梦境中只会靠在我身边,只会注视着我,我还能继续忍一段时间,而你,已经彻底无法忍受下去了。”   “比起我,你才是更渴望重新引回他目光的那个。”   宗应谕沉默几秒,盯着镜子,同样冷笑起来。   “你还能继续忍受?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可笑的谎话。”   “本质上,我们就是同一个人。只在梦境中陪伴他,这样就够了吗?”   “无法将他的注意力转回,你也就只能对我炫耀一下优越感。”   但是。   “能够陪着他、安慰他、帮他处理突发麻烦的人,一直都只有我。”   “只能在梦境中靠近他的你,真的被他承认过是真实存在的吗?”   两个宗应谕对视一眼,面上都写满了厌恶与不屑。   他们已经不想沟通了。   没有必要,也不会有结果。   镜子外的宗应谕冷漠道:“滚回你的梦境去,如果下次你再违约,即使重生带来的代价再大,我也会让你好看。”   镜子里的宗应谕警告道:“他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要总用为他好的名义违背他的意志。如果你再有一次这样的行为,我绝不会放过你!”   ……   “你的名字?”   “盛羽风。我叫盛羽风。”   “你的特质是?”   “特质?什么是特质?”   地下基地的会客室里,算不上犯了事的盛羽风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杯已经没了热气的清茶,正在回答郁警官的问题。   他的眼神仍有些混乱,说话偶尔还颠三倒四的,显然没有从恍惚中回过神。   郁警官关心道:“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不用睡觉,单纯闭上眼睛养养神。”   盛羽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视线没有聚焦。   “没关系。”他停顿了一会儿,重复道,“我没关系的。你可以问我问题。我什么时候能去见重朝?我好想他。”   郁警官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试探道:“你为什么急着见重朝?”   盛羽风魂不守舍,近乎本能地答道:“我要保护他。我可以保护他。我能陪着他去流浪。”   郁警官:“你这么说,听起来他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盛羽风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更加涣散了,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也开始颤抖。   郁警官有些头疼。   盛羽风其实很配合,问他话他是愿意回答的。   但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差,类似的对话已经进行过几遍,每次都中断在差不多的地方。   他们也试过先让盛羽风去休息,可每次盛羽风入睡没多久,就会从噩梦中惊醒。   反复几次下来,他的精神状态反而更差了。   郁警官无奈地站起身,走出会客室:“梁队,沈博士和连医生还没过来吗?”   梁琤安对他比了个手势,挂断电话才说:“他们已经到了,六号审讯室里的孟有昔也被带过来了。”   郁警官回忆了一下:“【蔚然风】孟有昔?就是之前跑到玉磬苑,在重朝面前说他不是人的那个是吧?我记得他是局里侦查队的队员。”   梁琤安点点头:“就是他。沈博士建议他亲自听一听真相,我想着他的特质比较实用,就同意了沈博士的建议。”   郁警官赞同:“他的特质能够让他和风同化,如果他愿意出力,应该能更快找到渡生会的祭坛和大本营。”   攻坚队和研究院里的重生者够多了,都没有掌握量产奇物的办法,渡生会却基本是人手一件,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的路数。   “渡生会?渡生会也要杀钦天司?哈哈哈哈,这可真是……黑色笑话。”   沙哑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梁琤安和郁警官回过头,就见沈湛一手抓着孟有昔,狠狠将他按在走廊墙壁上。   孟有昔却像是一点都感觉不到疼,脸颊贴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多可笑啊。”   他嘲讽着。   “上辈子被称作人类守护神的宗应谕,现在和钦天司同流合污,而上辈子被人人喊打的渡生会,却在拼命对付毁灭世界的罪魁祸首。”   “所有人就像忘记了钦天司上辈子做过什么一样。”   孟有昔泪流满面。   “你们告诉我,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梁琤安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沈湛冷笑一声:“这只能说明你蠢。只有你这样的蠢货,才会看不明白钦天司的仁慈和用心。”   “仁慈?用心?简直是胡说八道!”   孟有昔猛地抬起头,手肘向后一击,逼得沈湛被迫后退半步,脸上也露出一个冷笑来。   “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怪物!他害死了那么多人,活该被——”   “砰——!!”   一声巨响打断他未尽的话,会客室用特殊金属制成的大门被生生撕开,浑身环绕着虚幻阴影的盛羽风从里面走出来,脸色阴沉得像要滴下水来。   他无视异管局众人举起的武器,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飘到孟有昔面前,眼中充斥着浓烈的憎恨。   “你才胡说八道。”他咬着牙,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他是天下最好的人,你知道什么,就这样污蔑他?”   “是你的错。是你们的错。明明不是他的问题,你们却一次一次伤害他。”   孟有昔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轻蔑道:“又一条钦天司的狗?居然会信仰那种怪物,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许说他是怪物!他不是!他是引路的道标,是永恒的星轨!”   虚幻的阴影像是雨水,又像是某种雾气,顺着呼吸疯狂涌进孟有昔的肺泡。   氧气逐渐稀薄,他的脸色呈现出暗淡的青紫色,心跳速度越来越快,大脑也开始眩晕。   盛羽风激动的声音涌进他的鼓膜,用笃定的语气说着让他难以相信的话。   “他从来没有主动伤害过别人。明明是那些人一直在刺激他、伤害他,结果被苛责、被排斥的却是他。凭什么?”   “就凭你们这些人更会颠倒黑白吗?”   “而他呢?就算心灰意冷,也不过是离开了人群,独自去流浪。”   “没有人陪伴他。哪怕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后也没有和他一起离开。”   “那么多年,他一直是一个人。可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不过就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低估了人性中的恶而已。”   “他忘记了过去,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从未犯下的错误,这难道也要怪他吗?”   “和他比起来,你们才是怪物!”   盛羽风注视着孟有昔的眼睛,憎恶道:“真正做错事,把他推向绝望的,一直都是你们!” 第029章 伏渊沉海(29)   “是我们的错?笑话!”   孟有昔咳嗽一声,无视强烈的窒息感,冷笑着反驳。   “你这条钦天司的狗,就不要用失忆这种借口来给他洗白了。我亲眼所见,他就是个冷血的怪物,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你才是反社会人格!”盛羽风怒目而视,“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凭什么张口闭口污蔑他!”   一声隐约的鲸鸣在基地走廊里响起,连医生向前走了几步,看向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的盛羽风,语气很是温和。   “盛先生,你好像很了解重先生之前的经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详细说说,我想这对重先生的病情也有帮助。”   “病情?”盛羽风疑惑地看了连医生几眼,面上露出几分恍然,“你有点眼熟……你是不是那个,上辈子给重朝做过治疗的心理医生?”   连医生愣了愣:“什么?”   他上辈子给钦天司做过心理治疗吗?   盛羽风见连医生神色茫然,反而放松了不少。   “你不知道吗?也对,那个时候的重朝已经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弯下腰,向连医生鞠了一躬。   “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还是要感谢你。是你挽救了他岌岌可危的情绪,让他一直相信大多数人还是有救的。”   连医生沉默几秒,最终接受了盛羽风这声谢。   他询问:“能仔细说说你知道的事情吗?”   盛羽风觉醒了特质,又有连医生的安抚,精神状态看起来好多了。   他瞥了眼神色恍惚的孟有昔,答应下来。   攻坚队的队员放下武器,随着他转移到会客室中。   盛羽风先为弄坏门的事情道了歉,才说起上辈子的经历。   “我是材料系的,上辈子和重朝其实不是很熟,认识他还是在他离开人群之后。”   他想起之前的事情,有些疑惑:“石见青真有精神病吗?我记得上辈子他一直很正常。”   连医生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虚弱地微笑。   盛羽风觉得自己懂了,又向连医生和异管局道了一次谢。   梁琤安连忙摆摆手,坐到盛羽风对面,细问道:“你的意思是,上辈子的重朝,也经历了石见青散播谣言的事件?这件事和游鸾的老板贺君铭有关系吗?”   盛羽风道:“有关系。我上辈子听其他同学说过,重朝那时候已经失去了记忆,压根就不记得贺君铭这个人。他找实习单位的时候,单纯就是看贺君铭公司的补贴高,才选了这家。”   “可是石见青不信重朝的话,他觉得重朝就是故意接近贺君铭,想用这种方法报复他和他妈,所以非常恨重朝。”   “再加上贺君铭的表现也很奇怪。他以前明明和重朝不熟,但在重朝入职后,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始纠缠重朝。”   “石见青劝不动贺君铭,就开始在学校散播有关重朝的谣言。”   梁琤安了然:“贺君铭有意吞并温家的公司,他应该是想说服重朝合作,才会反复纠缠。”   然而石见青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他从没想过贺君铭接近他的真实目的,只一味将错误推到别人头上。   于是重朝就成了他敌视和攻击的对象。   盛羽风点头:“我看了石见青发的投稿,和上辈子的几乎一模一样。”   措辞完全相同,只有照片有所区别。   “上辈子没有那张吃饭的照片,但有一张贺君铭叫重朝去办公室的照片。”   所以重朝两辈子的反应也基本一样。   “上辈子重朝也去找石见青问话了,位置也在小操场边上。但是上辈子他没有记忆,石见青也没有突然发病,最后只拆穿了那张诊断书。”   当然,上辈子重朝也没能回答关于贺君铭的问题。   毕竟上辈子的贺君铭没有请重朝吃饭,也没有被宗应谕吓到昏厥,重朝自然就无法告诉石见青,你喜欢的人在抢救。   他甚至说不清贺君铭找他是要做什么,因为上辈子的贺君铭没有被渡生会控制,说话远比这辈子委婉,他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听懂。   梁琤安和郁警官对视一眼,忍不住看向面无表情的孟有昔,忽然觉得他有句话是对的。   这辈子,重朝能成功澄清谣言,渡生会还真是功不可没。   梁琤安喃喃道:“要不是他们为了救计朗使用了大量奇物,导致鸿雪市灵源浓度升高,石见青还真不一定会在直视重朝后发疯。”   灵源是一种特殊的能量,能够引发种种奇异的效果,异化种与超凡者都靠积累它来提升力量。   根据研究院的推断,这种能量来自【朝光之域】,会自然而然游离到空气中。但在第二次异变加剧前,人类社会其实很少能见到灵源。   从这个角度讲,他们能改变未来,还真是要谢谢渡生会呢。   盛羽风斜了眼默不作声的孟有昔,嘲讽地笑了一声:“哈。”   孟有昔没有回应。   他沉默地坐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盛羽风也不在意他的负隅顽抗,继续往下说自己知道的事情。   “不过当时的重朝澄清了他妈妈的病情,所以同学们也没有很相信石见青的说法。”   但石见青有一个重朝没有的优势。   盛羽风斩钉截铁道:“他有钱,很有钱。”   “往表白墙投稿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他非常不满,就雇佣了一批同学在学校里反复重申这些谎话。”   “我一个室友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听说石见青在花钱找人帮忙,工资开到了一天两百,就跑去看了看。结果他没接这个工作,空手回来了。”   他那个室友是比较贫困,可是做人很有底线,这种丧良心的活肯定不能干。   回来后,室友还和他们吐槽了这事,觉得重朝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托生在温家。   上辈子没人知道重朝的情况,所以一切发展都和普通人差不多。   重朝和朋友和吉报了警,警方带走了石见青,拘留了他十天,但谣言并没有中止。   盛羽风的脸色逐渐沉下去:“石见青也有朋友,他们一直在帮石见青做事,什么乱七八糟的脏水都敢往重朝身上泼。”   虽然没几个人相信就是了。   “那些话很难听,我室友看不下去,帮忙澄清了两次,结果就被他们找人打了一顿。”   如果当时不是重朝研讨结束路过,出面赶走了那几个混混,他的室友可能已经被戳瞎了双眼。   “不可能!”保持沉默的孟有昔猝然抬头,失声道,“钦天司怎么会救人?!他明明就——”   连医生一拳砸过去,厉喝道:“够了!你给我闭嘴!”   一天天的质疑这个质疑那个,却连个证据都拿不出来,他从刚才帮忙审讯起,就忍这个傻逼很久了!   孟有昔生生挨了一下,闷哼一声,一手捂着眼睛,梗着脖子道:“万一那几个混混是钦天司叫来的呢?谁知道他是不是想洗白!”   连医生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他没钱,雇不起混混!”   也别说什么那些混混本来就是他的人,他要真认识那么多混混,还能受到流言困扰?   孟有昔不吭声了。   他自己也知道,重朝是真的没有钱。   没什么比贫穷更有说服力。   盛羽风嗤道:“你那脑子要是不想用,可以捐献给有需要的人。”   孟有昔没有反驳。   他捂着眼睛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琤安打圆场:“看来重朝一直是有些怜悯弱小的。他这几年来四处引渡异化种去玉磬苑小区,未必没有保护普通人的意思。”   盛羽风的表情缓和了一点:“是,他真的很好。后来他离开了人群,也还是会救人,我就亲眼见过好些次。”   连医生表情顿了顿,问道:“他为什么会离开人群?听你的说法,学校里也不是没有人相信他,帮他澄清。而且我记得,他曾经被一个无赖袭击过?”   盛羽风脸色又变得糟糕。   “不,你们是弄错了。被无赖袭击的人不是重朝,而是他的好友和吉。”   “重朝失忆后,和大多数同学的关系都有点不远不近的,只有和吉还和以前一样,总找重朝一起吃饭自习。”   “石见青的事情发生一段时间后,重朝的精神状态不知道为什么变得不太好。”   连医生:“不好意思,打断一下。重朝的精神状态不好,和学校里的流言有关系吗?”   盛羽风摇了摇头,眼中也有些困惑:“应该是没有。他好像不太在乎那些,但他在乎的是什么我也不清楚。连医生,你给他做过心理疏导,你也不知道吗?”   连医生沉默片刻,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你可能不清楚,他不是一般的病人,他只听自己想听的东西。”   如果不能听到,他不介意用一些手段去听到。比如……   无意识的精神控制。   “他有很强的主观意识。”连医生含混地总结了一句,道,“请继续。”   盛羽风目光闪了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他当时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救下我室友之后,第二天他就在家休息,没有来学校。”   结果就在那天晚上,同样一直为重朝说话的和吉遭到了袭击,肋骨被打断两根,两只眼球也被挖了出来。   盛羽风放在膝头的手不受控制发起抖来。   “重朝第三天早上知道和吉出事了,就冲到学校,把石见青从课堂上拖出来打了一顿。”   石见青似乎也很意外和吉的事情,挨打时反复重申“不是我做的”“我敢做敢当,没做过的你不能给我泼污水”,但重朝充耳不闻。   后来老师和保安制止了他,他又去医院探望和吉,结果自然是被和吉的父母拒之门外。   重朝被迫离开医院,结果第四天一早,那个袭击和吉的无赖就被人剥掉皮杀死,血淋淋地挂在了温家别墅里。   还是温总和石女士的卧室门口。   两人醒来出门一看,当场就被吓晕了,之后就向警方指认重朝是凶手。   梁琤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们夫妻两个倒是很笃定这事和重朝有关啊。怎么,他们认识那个无赖?那个无赖是他们找来的?”   盛羽风强压着愤怒说:“警方的调查结果是,无赖确实接受了别人的雇佣,对和吉进行威胁和报复,但石见青和石女士都不承认无赖由他们指使。”   “我也觉得不像是他们两个。反而是那位温总,实在可疑极了。”   梁琤安:“这事还和重朝的父亲有关?”   盛羽风用力锤了下桌子:“姓温的一开始做了伪证!”   上辈子和吉出事前后,各地已经开始出现自然觉醒的超凡者。   姓温的想要招揽两个超凡者来保护自己,但他就是个普通富商,哪个超凡者会在乎他?   所以在他忽然发现重朝拥有特殊能力之后,就想利用一些手段逼迫重朝对他低头,回到温家去保护他。   盛羽风声音发颤:“无赖死的那个晚上,重朝其实被姓温的叫去了。姓温的威逼利诱,但重朝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超能力,让姓温的去看脑子。无赖死在他和姓温的发生争执时,他压根没时间对无赖做什么。”   后来警方的调查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们查清了真相,还了重朝清白,可重朝还是离开了人群。”   因为姓温的拒不承认当晚和重朝见过面,又处理掉了监控,警方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证据。   等他们能够向所有人宣布真相时,重朝已经遭遇了同学和老师们的抵触、排斥,在精神状态极度糟糕的情况下悄无声息消失了。   眼泪从盛羽风脸上滚落,他崩溃地捂住脸:“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崩溃,又去了哪里,但我知道,他离开前曾去找过和吉。和吉说,重朝想为他修复眼球,他拒绝了。”   但是重朝还是治愈了和吉身上所有伤口,才向和吉发出邀请。   “那个时候重朝应该已经意识到他有特殊的力量,而和吉不想脱离普通人的生活,也拒绝了和重朝一起离开的邀请。”   最终,重朝一个人,孤零零踏上了旅途。   “和吉不愿意和他走,我愿意啊。”盛羽风轻声道,“无论他去哪里,我都愿意陪着他。”   会客室里一片安静,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最后,居然是孟有昔打破了沉默。   他的情绪已经变得非常平稳,不再为反驳而反驳,只是冷静道:“但这不足以成为重朝没有伤害过无辜者的证据。”   重朝上辈子这些经历,只能说明他曾经是个好人。   但在一连串的误解、排斥和打击后,他性格发生变化,从此大开杀戒也是有可能的。   盛羽风猛地抬起头:“他当然没有伤害过无辜者!他离开人群后,还是会救人,我亲眼见过很多次,也被他救过!”   那个时候,社会秩序已经开始崩溃,什么样的人都有。   其中不乏一些不愿意接受官方管理的超凡者,以及一些不把自己当做人类的异化种。   盛羽风环视一周:“你们肯定见过这样的人,自诩高人一等,于是肆意拿普通人取乐。”   梁琤安点点头:“上辈子攻坚队也处理过不少这样的人,我记得他们自称【神眷者】。”   盛羽风又特意看了孟有昔一眼,孟有昔顿了顿,也点了点头。   他问:“你是想说,重朝杀死的都是这种人?”   盛羽风收回视线,冷冷道:“不然呢?”   “那些暴.徒自认是被上天选中的幸运儿,从觉醒特质起,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理应对普通人拥有支配权。”   “他们有一个松散的秘密组织,成员遍布各地,曾无数次举行过残忍的虐.杀活动,将那种血腥的行为称为【神恩庆典】。”   “重朝离开人群后,就一直在追查这些人的下落,一次又一次打断了他们。”   “他保护了我们,想办法引导我们觉醒特质,希望我们能拥有自保能力,而你们,却把这样的他当做怪物?!”   盛羽风蓦然站起身,直视看起来颇为颓废的青年:“孟有昔是吧?你那样质疑重朝,就一点都不感到羞愧吗?!”   孟有昔淡淡道:“我为什么要羞愧?我曾亲眼见到他屠杀一整个学校的师生,那时候的他就是没有理智没有感情的怪物。”   “你说的只是一家之言。就算他真的善良过,但最后他还是成为了那个毁灭世界的诡变物。”   所以盛羽风说的这些,对他毫无意义。   他想要的,只有这个世界好好的,不要再被毁灭了。   孟有昔低声道:“为了保护我珍视的一切,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一直没出声的沈湛终于笑了起来。   “说得很好,我很喜欢你这个想法。”   他在孟有昔厌烦的眼神中耸了耸肩,声线带着特有的蛊惑。   “我也和你一样,愿意为了我所在乎的一切付出所有。”   “所以,你要不要亲眼看看?”   孟有昔皱眉:“看什么?”   沈湛:“看看钦天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神恩会和渡生会又是什么样的地方。”   孟有昔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有什么话你能不能直说,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讲谜语,你是觉得很有格调吗?”   “哈哈哈——”沈湛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这人可真是,完全不动脑子啊。”   “我如果能直接说,我会不愿意说吗?孟有昔,你是不是觉得,重生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他缓缓收敛了笑容,语气冰冷:“蠢货!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去查渡生会和神恩庆典吧,你会知道的。”   孟有昔脸色变了变,没有反驳。   沈湛又转过头:“还有你们。伤害过钦天司的那些人渣,你们又打算怎么处理?”   梁琤安视线转向基地后方,斩钉截铁道:“我会向上打报告,请所有相关人员过来配合调查。这里有来自【古城】的奇物,相信他们就算没有前世记忆,也能尝到他们自己的手段。”   当然,如果能顺道问出些什么,那就更好了。   梁琤安顿了顿,转回目光,看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盛羽风,询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盛同学,你上辈子是见过和他们那个组织进行联络的神眷者吗?你知道他们那个组织的线索吗?任何线索都可以。”   盛羽风猛地回过神,随口答道:“我见过重朝追杀他们组织里的一个人。听别人说,那个人原本是重朝的邻居之一,后来因为犯众怒被赶出小区,最后就加入了神眷者组织。”   “我印象里,他的名字叫戴兴业,代号是溃烂恶土。”   ……   重朝又做梦了。   空中有一轮圆圆的月亮。   它高悬于无数星辰之上,散发着银色的辉光。   那光芒穿透一切,映照入重朝眼中,却无法照亮深沉的海水,只能为重朝指明上浮的方向。   四周的海水依旧暗沉,手掌能触摸到的也只有巨大的白色生物,但随着重朝不断上浮,附近逐渐出现了幽微的光亮。   重朝下意识停住动作,定睛看去。   一只随便长长的深海生物正发着蓝绿色的幽光。   光芒照亮了它奇形怪状的身躯,坚硬的外壳几乎覆盖了除头部以外的所有位置。它有许多歪七扭八的眼睛,在看到重朝那一刻倏然瞪圆,随后完全不带停顿地掉头就跑。   它的速度快极了,电光石火间就游出一大段距离,恰好照亮与它擦身而过的生物。   那是一只并不会发光、但长得不错的生物,外形有些像墨西哥钝口螈。   它有着粉色的外皮,头顶长着两个小小的紫色犄角,六只爪子上都有蹼膜,像小乌龟一样奋力地游动着。   等它靠近了,重朝才发现,它有四只很漂亮的紫色眼睛,在海水里像宝石一样泛着微光。   还挺好看的。   重朝下意识摸了把身边的毛茸茸。   似乎是终于注意到了重朝,它缓慢停了下来,歪着头,好奇地盯着重朝直看。   ……有点可爱。   重朝眨了眨眼,伸出手,想要摸摸这个小生物。   下一秒,周遭海水忽然翻涌,巨大的白色生物扭转身体,与白狼无异的头颅探了过来,墨蓝色的重瞳审视地望着那只小生物。   奇异的压力在海水中扩散,小生物发出可怜的啼哭声,用力扑腾了两下爪子,明明都在发抖了,却坚持没有离开。   它游动着,试图靠近重朝。   但重朝已经没有心思关注它了。   他愣愣盯着那双熟悉的重瞳,迷茫爬满面孔。   “我们认识吗?”重朝轻声问。   巨大的生物没有回答。   下一秒,天光大亮,重朝陡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第030章 伏渊沉海(30)   重朝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来,呆滞地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低声问自己:“做梦就算了,怎么还会梦到邻居啊?”   而且还是重瞳的邻居。   “难道是因为昨天撞见邻居自己和自己吵架?”   他又发了会儿呆,才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   “一定是因为我太担心他的病情了。”   所以连医生还没有回答他吗?   重朝揉了揉鼻子,从床边拿起手机一看,连医生昨天半夜回了条消息。   回复比较长,大意是光看重朝的描述,他很难判断邻居到底是真的多重人格,还是准备出演什么小品话剧,建议重朝直接把人带到医院做个正规检查。   “那看来还是得见到医生才行。”重朝仔细琢磨着,“我得想个理由,骗宗哥去、啊不是,是邀请宗哥和我一起去看病。”   重朝尝试思考。   思考失败。   放弃思考。   他抓着手机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这么困难的事情还是交给明天的我去头疼吧。现在还是先去洗漱,然后去邻居家吃早饭。今天还要去工地辞职呢。”   ……   吃过早饭,重朝蹭宗应谕的车去了工地,分别向项目负责人和游鸾总公司递交了书面辞职申请。   项目负责人一看辞职信,就是一阵头疼。   “不是,小重啊,你这才来一周多,怎么就要走了?而且还这么突然,都不提前打个招呼!你这让我们去哪里再找个人过来?”   重朝诚恳道:“也还好吧?应该没有公司被并购更突然。经理,你可以发布新的招聘,公司待遇还是不错的,相信一定有实习生愿意来这里受苦、啊不是,我是说,实习。”   你刚才说了受苦两个字吧?   真的说了吧?   负责人狐疑地看了重朝一眼,想了想,还是问:“小重,你是有什么理由必须走吗?能不能多待半个月,给我们个缓冲,再去招个人?”   重朝道:“是有一些不可抗力。”   不可抗力……   负责人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神色变得谨慎。   他没有急着回答重朝,反而联系了总公司的秘书,试探着问了问重朝辞职的事。   新老板带来的秘书回复速度很快:【不要拦他。他愿意留下,那就留下,如果他想要走,那就尊重他的意愿。如果他是觉得生活补助太低,那你就打个申请过来,我等会儿就给你批。】   【总而言之,看他的意思。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懂了吗?】   负责人:“……”   不是很想懂,但好像又不得不懂。   他有点惆怅地叹了口气,又问了重朝两遍,确认重朝是真的想辞职,最后只能同意了重朝的申请。   事实上,这个工地并不缺人。   公司前几天被并购后,人员更是出现了冗余,本来需要辞退一些员工,重朝走不走完全没有影响。   可,重朝他要的工资低啊!   一个专业课学得很不错的实习生,只要找两个人带一带,大部分杂活就能上手。   而雇佣他的代价,就是每个月支付几百块补贴而已。更甚至,节约一点还可以不支付,只付出一张加盖了公章的实习证明就行。   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比起让重朝离开,负责人更想辞退几个高工资的正式员工。   但是听总公司秘书的话,这个实习生好像有什么来头。   他不敢再打那些小主意,通过重朝的申请后,就给重朝结算了半个月的补贴。   重朝看着到账通知,面露惊喜。   居然没有克扣他的钱吗?   他开心道:“经理,你人还怪好的嘞!”   负责人哈哈两声,内心复杂却不能说。   重朝喜滋滋打开办公室的门,准确今天就去和同事们做一下工作交接,明天就不用再过来了。   他新交到的朋友就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也拿着一封辞职信。   见他出来,预算员给他打了个眼色,让他在彩板房楼下等自己。   重朝悄悄回了个OK的手势,和他擦肩而过。   没一会儿,经理办公室就传来负责人的怒吼。   预算员的声音比负责人还大,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劝你想清楚再说话,我和刚出门的重朝可是朋友!”   负责人的骂声戛然而止,正竖着耳朵听八卦的重朝:“……啊??”   不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重朝迷茫地仰起头看了看彩板房二楼,新朋友已经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从办公室走出来了。   他在二楼看到重朝,表情立刻一收,快速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对不起兄弟,刚才我一个激动,借用了一下你的名头。”他一到重朝跟前,就拍了拍重朝肩膀,抱歉道,“要不是这样,我今天恐怕要不回我这几个月的工资。”   建筑单位嘛,什么时候账上有钱了什么时候再开工资是常有的事。   很多同行从某个公司离职后,要过半年多才能拿到被拖欠的工资。今天负责人这么爽快,主要还是因为他刚才狐假虎威。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必须给重朝道歉。   他双手合十向重朝鞠了鞠躬:“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借了你的名头,真的很对不起。如果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照办!”   重朝茫然地看着他:“啊??”   什么名头?   预算员冲重朝眨眨眼:“嗐,新老板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你之前的低调计划好像不是很成功。”   看重朝还是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预算员忍不住拍了下大腿。   瞧瞧,什么叫影帝级别的精湛演技啊?   想前天,他还觉得相信新老板鬼话的重朝傻,现在回过头看看,明明就是他傻!   重朝那是一般人吗?   一般人有能耐在一天之内就搞倒一个公司的老板、一家豪门的继承人吗?   重朝,一定就是那种隐姓埋名来体验生活的超级豪门小少爷!   预算员信誓旦旦地想,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绝对不会有错!   重朝欲言又止,反复几次,好不容易找回声音:“那什么,薛祈,你要不还是少看点小说吧。”   预算员薛祈:“啊?为什么啊?你不是也经常看短视频的吗?”   重朝:“影响你的智商。”   薛祈委屈道:“看短视频就不影响吗?”   重朝信誓旦旦道:“不一样,我看的都是科普和教学短视频。”   薛祈哦了一声:“那你还怪好学的。”   重朝谦虚了几句,关心道:“你之后准备去哪家公司?”   薛祈道:“我这两天在招聘软件上看了看,有一家从外省迁过来的公司不错。工资高待遇好,就是出差可能有点频繁。”   他说着,一拍脑袋,“哦对了,那家公司也招实习生的,好像除了餐补和交通补贴,每个月还有一千块的实习工资。”   重朝眼睛一亮,立刻掏出手机:“好兄弟,这家公司叫什么,招聘发布在哪个软件上?”   ……   ……   重朝交接完工作,就和薛祈一起走到公交站,各自坐车回家了。   路上他捧着手机和那家公司的HR聊了聊,确定实习生待遇真和薛祈说的一样,当即就投了简历过去。   那家公司准备过段时间再进行面试,重朝看了看时间,觉得正好可以写写论文,心中不由更满意了。   下了车,他沿着公园边的人行道走回小区,一进门就看到松诺在喂流浪猫猫。   之前被他带回来的小煤球就蹲着松诺肩上,张牙舞爪地冲小流浪们发出威胁的咕噜声。   小流浪们也不甘示弱,炸着毛,冲小煤球咪咪叫个不停。   松诺被猫猫们围在中间,一边唉声叹气地拆罐罐,一边苦着脸频繁躲闪不同猫猫的无影拳。   “祖宗们,你们消停点吧!”   他大声叹气,换来的却是猫猫们的龇牙威胁。   重朝站在一边瞧了两眼,没忍住,笑出了声。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所有猫猫和松诺一起回头,看清来人是谁,立刻蜂拥而来。   它们躺倒的躺倒,露出毛茸茸的肚肚;攀爬的攀爬,努力往重朝脸颊边凑;作揖的作揖,还表演了个花活,来了个猫猫后空翻。   重朝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是没见过的猫猫。   好像不是常驻小区的小流浪。   可是它会后空翻诶!   毛皮看起来很光滑,也许是别人走失的猫猫?   可是它会后空翻诶!   脖子上好像挂着猫牌?   那肯定是别人的家养猫了。   可是它会后空翻诶!   重朝承认,自己被猫猫的才艺迷惑了。   可是,谁能拒绝一只会表演后空翻的猫猫?   他默默带着一身猫猫走过去,蹲下身,抚摸这只奶牛猫的头。   “小可爱,你是从哪里来的?饿不饿?你松诺哥哥给你拆罐罐吃。”   奶牛猫顿时发出舒服的声音。   小煤球伸出触须,悄悄抽打了一下这个不要脸的异化种,靠在重朝脸颊边,可怜地发出咪呼咪呼的夹子音。   松诺呵了一声:“这是什么小猫咪,竟然还有两副面孔。”   小煤球对他凶了一下,再次蹭着重朝的脸颊,柔弱、无助地撒起娇。   重朝连忙摸了它两把:“好好好,小煤球也是小可爱。”   松诺嫉妒地看了小煤球一眼,开始思考他是不是也该用一下本体,也好贴贴重朝。   小煤球得意极了,趴在重朝肩头,来回蹭着重朝的脸颊。   重朝觉得好痒,试图阻止它,可是他现在满身都是猫猫,根本没办法正常活动胳膊。   最终,还是提前下班回来的宗应谕帮他按住了小煤球。   宗应谕将小煤球拎到松诺身上,笑道:“我就说怎么猫里还长了个人。朝朝,今天辞职还顺利吗?”   重朝点头道:“经理人还挺好的,还给我结算了半个月补贴。”   宗应谕道:“是不错。”   重朝站起来,有些疑惑地问:“宗哥,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啊?”   早知道这样,他就等邻居一起回来了,说不定路上还能聊聊看医生的事情。   宗应谕皱了皱眉,少见地当着他的面露出几分不快。   重朝更疑惑了,宗应谕却只是含糊解释道:“路上遇到一点意外。”   重朝见他不想多谈,就体贴地没有继续往下问。   然而松诺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点微妙的讯息。   松诺忍不住问:“什么意外,是撞到什么不该出来的人了吗?”   昨天松诺也去了一线,现在正是对渡生会警惕的时候,生怕有不长眼的人跑出来刺激重朝。   宗应谕摇了下头,正想开口,忽然转头看向附近的树丛。   灌木投下的阴影里,有一个身影飞快勾勒出来。   他像是灰色的云雾,又像是翻涌的尘沙,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混沌的质感。   不过短短一秒时间,他的身影就凝实起来,黯淡的瞳孔也亮起了光。   宗应谕脸色一沉,一把将重朝扯到了身后。   下一秒,那个人影就一下扑了过来,努力伸长手,越过宗应谕的阻拦,牵住了重朝的衣角。   “重朝、重朝。”他用一种哀婉的语气祈求道,“我的信仰,我的主宰,我的引路人。我可以住过来吗?来到您的身边?”   啊。   这耳熟的语气。   这夸张的措辞。   这离谱的发言。   重朝没忍住,从邻居身后探出头看了一眼,果然是昨天在学校拦住他的那个同学。   他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这个同学他真的不认识啊!   他大学四年就没有见过对方,还引路人?   重朝顿了顿,委婉地问:“你还好吧?”   盛羽风愣了愣,旋即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惊喜。   “我很好,我再也没有这么好过了。啊,我来到了您的身边,而您,竟分于我怜悯,垂问我的状态。”   他喃喃重复道:“我再也没有这么好过了。这是我梦中都不敢想象的可能。”   “我的信标,我的引领者。我有没有这样的荣幸,住在您的身边,为您奉献一切?”   松诺的脸色刷的黑了,他狠狠瞪着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超凡者,身边那群B级异化种恨不得直接把他挂起来抽。   宗应谕的神色更冷了,眼中隐隐附上一层墨色。   盛羽风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他完全无视了这些不友好的目光,只充满期盼地望着重朝。   重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他拉了下邻居的衣袖,小声问:“宗哥,我这个同校同学说话怎么一股子翻译腔啊。”   活像和他们生活在不同片场一样。   宗应谕表情一顿,眼中冷意散去几分,也小声回道:“不清楚,感觉他精神状态……不怎么好。”   重朝有些紧张地看了眼盛羽风,连声推辞道:“那什么,同学,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可以去医院看看。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你,你这个、就是这个状态,可不能赖我啊!”   盛羽风一呆。   他怔怔盯着重朝,脸上激动逐渐淡去,茫然无措和崩溃一点点爬上他的面庞。   “您不要我了吗?”   “在指引我如何激活特质、成为超凡者之后,您要抛弃我了吗?”   “我知道我还很弱小,可是!可是!”   他猛地站直身体,对着正幸灾乐祸的松诺怒目而视。   这个勉强维持着人类形状的异化种,是周围同类异化种里个头最大的。   他浅色的身躯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细长的触须在地面上游动,无数只橙红的眼睛瞳孔细长,根本一点都不像是人类。   “连这样的人都能被您垂怜,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是想来到您的身边!”   盛羽风回过头,一双清亮的眼睛泛起红。   “我已经拥有了操控阴影的能力,就和您身边的【溯源之影】一样!”   重朝更茫然了。   什么溯源之影,那是谁?   盛羽风努力地解释:“虽然我没有他那样强大的实力,但我也可以操控影子!”   操控影子……   特异功能?   重朝震惊地看了盛羽风一眼,不是,他这个同校同学都考上名校了,怎么还相信这种不科学的东西?   难道,他就是连医生说的……?   “我可以为您去做一切您需要的事情,请给我一个留在您身边的机会!”   他说着,缓缓弯下膝盖。   重朝大惊,宗应谕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他冷下脸和宗应谕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要阻止我”的警告。   宗应谕淡淡回了他一个眼神,并未说话。   重朝无语地在一边尴尬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拨通报警电话。   “喂,警官你好,我现在在玉磬苑小区北门附近的小花园里。我们小区进来一个、嗯、一个我的大学同学,但是他的状态比较奇怪,似乎认为自己拥有特异功能。”   “我不太清楚他是被渡生会洗脑了,还是有一些心理问题,总之警官,这个情况你们是不是得来看看啊?” 第031章 伏渊沉海(31)   盛羽风有些萎靡地靠在树边,一手扯着重朝的衣袖,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可怜。   自从重朝拨打报警电话开始,他就一直用这种迷茫又无助的表情看着重朝,也不说话,活像一只马上就要被主人抛弃的狗狗。   重朝异常震撼,试着扯了扯衣袖,盛羽风立刻惊慌地收紧手指,站直身体,亦步亦趋跟过去。   重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异常头大。   不是,他这个同学的样子,怎么也有点眼熟啊??   重朝有些不知所措,宗应谕瞥了眼盛羽风,上前握住他另一只手腕,低声道:“我一会儿帮你拦住他,你不要回头,直接回家。”   重朝愣了愣,看了看左手衣袖,又看了看右手手腕,大惊失色。   那怎么行!   他昨天才看到邻居精神状态也不好,哪里有胆子让邻居单独对上他的同学啊?!   这要是两个人平时都按时吃药也就算了,万一他们都不好好吃药呢?   到时候别闹出个什么大事来!   他连忙拒绝道:“不用不用,我现在还不想回去。”见邻居微微皱眉,他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宗哥,刚才报警的人是我,我得在这里等警察来。”   宗应谕闻言,果然没再说什么。   重朝悄悄松了口气,正要想个办法救出自己的手腕,前方就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朝哥,这人是谁啊?怎么跑咱们小区来了?”   松诺蹲在地上,抱着一群猫猫,满脸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   猫猫们也很幽怨地看着重朝,可怜地“咪呼咪呼”叫着,好像是在指责重朝居然在外面有狗了。   重朝很是摸不着头脑,不是很确定地回了句:“就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同学。”   他也搞不清这个同学来小区是要做什么?也许是想推销?   不过说起来,他好像还不知道这个同学的名字。   盛羽风听到重朝小声的自言自语,眼睛一下亮了。   “盛羽风,我叫盛羽风!”他急切地回答着,笑容有些腼腆,“我来这里,是想追随在您左右。如果您不嫌弃,我也想搬进这里居住。”   “我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陪伴在您左右的。我不求非常接近您的位置,只要您容许我在这里拥有一个小角落容身,我就非常非常满足了。”   重朝一下没反应过来,懵逼道:“啊??”   所以他这个同学,哦,盛羽风,就是想来玉磬苑小区租房而已吗?   那跑来求他有什么用?又不能降低半分租金。   毕竟他也不是房东,只是一个同样需要租房的穷鬼。   重朝想到每个月的租金,心痛不已,小声对宗应谕道:“宗哥,我这个同学说话好像某种类型电视剧的台词。”   宗应谕没忍住笑了下,低声回道:“嗯,你说得对。”   重朝想了想,也有点想笑。   但他眼角余光瞥过四周,顿时笑不出来了。   不知何时,小区其他邻居们也都下了班、放了学。   今天是周五,很多人不急着回家。他们路过小花园,瞧见一群人聚集在树下,下意识就放缓了脚步,好奇地张望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被一左一右抓着的重朝对上邻居们的眼神,一股尴尬陡然从心头升起,头皮也一阵发麻。   他本能地一抽手,盛羽风眼睛一下就红了。   “您不同意吗?”他急道,“我可以证明我的价值!请您给我个机会!”   宗应谕将重朝往自己身边护了护,冷声道:“松手,不要扯他。”   盛羽风猛地转头,目光冰冷地对上宗应谕的眼睛,低低嗤了一声。   “哇——”   不知道是人轻轻惊叹了一声,重朝更尴尬了。   他想要做点什么制止同学和宗应谕,然而还没等他想出合适的办法,囡囡和榕姐的对话声就打断了他的思路。   “妈妈,我可以再看一会儿,然后再回家做作业吗?”囡囡的语气特别乖巧,“明天不用去学校,今天多玩一会儿,明天我也能把作业写完的。”   榕姐的语气也很温柔。   她认真地和囡囡讲道理:“但是你明天后天都要去上兴趣班。你不是很想给小朋友分享你最近做的手工吗?所以今天一定要好好写作业。”   囡囡撅了撅嘴。   榕姐又道:“而且你已经看了十几分钟了,如果你朝朝哥哥知道,会觉得很尴尬的。你也不希望朝朝哥哥不开心对不对?”   囡囡愣了下,不解地问:“是这样吗?可是朝朝哥哥都没直接推开他们跑掉呀?”   榕姐想了想说:“也许他已经尴尬得动不了了。”   囡囡恍然大悟:“那朝朝哥哥好可怜哦。”   重朝:“……”   囡囡乖,你自己知道就好,就不要说出来了。   重朝有点想挡住脸,可惜两只手都被抓着,想做都做不到。   索性警方出警的速度很快,不到十分钟,他们就赶到了玉磬苑小区,从盛羽风和宗应谕手中将重朝“解救”了出来。   警察将盛羽风带到一边问话,盛羽风看起来并不抗拒,只要求选一个能看到重朝的位置。   重朝见他走到远处,不由松了口气,向为首的女警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英姿飒爽的女警露出安抚的笑容:“这位……重同学?我姓梁,你叫我小梁就行。是你报的警对吗?”   重朝向她点点头:“梁警官你好,我叫重朝,是我报的警。我同学他是……?”   梁警官道:“啊,是这样。我们刚才对他做了个快速测试,他没什么特殊反应,应该不是被洗脑了。不过他似乎幻想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   女警顿了顿,选了个委婉的说法,“可能要去医院做个鉴定。”   那就是说,他的同学果然也是病友咯?   幻想自己有超能力什么的……他小时候也想过。   重朝又是了然,又是困惑。   虽然这个结果不出预料,但他怎么觉得这座城市最近变得好奇怪?   这么多的病友发病,还有一个奇怪的组织在四处活动,就算现在这个社会大家精神状态确实都不怎么样,可频率这么高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重朝欲言又止,有心问问前段时间四院失火,病人们真的没跑出来吗,余光瞥见走过来的宗应谕,又默默闭上了嘴。   这个好像也不能怪四院。   毕竟,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弟弟的男朋友、他的同学、他的邻居、甚至他自己,都和四院没什么关系,但个个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   难道这精神状态还会传染吗?   重朝百思不得其解。   盛羽风跟在警察身后垂头丧气地走过来,又一次期盼地问:“我真的不能留在这里吗?”   重朝看他可怜兮兮的,心中多了点对病友的同情和怜惜。   “盛同学,这事你不应该问我。”   要租房的话,还是该找中介或者房东问问。   盛羽风沮丧地低下头。   重朝看他失落成那个样子,怀疑他和自己一样,手里几乎没有什么钱,不由好心地开始琢磨哪家中介费用较低。   盛羽风却误会了他的沉默,很快就抬起头来,向小花园周围打量了一圈。   他的目光落在那对母女身上,想起上辈子的经历,眼睛突然一亮。   他激动地伸手抓住重朝的衣角,用力拉了拉:“重朝,我有一个重要消息要告诉你!”   他飞快指了一下囡囡和她妈妈,压低声音道,“那位女士是不是叫方榕?我知道她老公去了哪里!”   榕姐?   她老公不是在热带大草原挖矿吗?   重朝一愣,扭头看去,就见还没走远的榕姐猛然转过身,视线死死钉在盛羽风身上。   那是一个极度复杂的眼神,里面包含的情绪重朝完全看不懂。   但他却本能地顿了下,到了嘴边的疑问一拐,变成了:“去了哪里?你见过她老公?”   盛羽风见重朝感兴趣,脸上不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强压着找对了方法的激动道:“她老公是不是叫司邱永?我之前……”他脑中闪过异警小杨的叮嘱,飞快找了个理由,“我之前为了找个补贴比较高的实习,去外省面试的时候,在陵乐市见过那个男的。”   “陵乐市?”   重朝回想了一下,那好像是蓝省的一个二线城市,离鸿雪市挺远的。   他皱了皱眉,确认道,“你确定没看错吗?你以前认识榕姐?”   盛羽风脑子转得很快,立刻回道:“以前不认识,但我在那个男的手机上看到了方女士的照片,因为当时情况比较特殊,我印象很深刻。”   情况特殊?   重朝茫然了一下,还想再问,榕姐就走了过来,轻声细语地询问能不能和盛羽风单独聊一聊。   盛羽风颔首,态度极好地说:“没问题,我们去那边说?”   榕姐应了一声,又回身请求重朝帮她把囡囡送回家。   毕竟榕姐才是真正的当事人,重朝就算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在榕姐的坚持下,他也只好尊重对方的意思了。   简单做了个笔录,重朝和宗应谕一起把囡囡送回了家。   囡囡很乖地和两人说了再见,压根没有多问爸爸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没听到盛羽风的话,还是上次榕姐和她交代过什么。   重朝更疑惑了,但还是那句话,他不是当事人,只能建议,听与不听还要看榕姐的意思。   ……   重朝原本是想到周六了,再旁敲侧击一下具体情况,但没想到当晚,榕姐就主动找上了他,希望他能帮忙照看几天囡囡。   重朝愣了下:“榕姐,你是要去陵乐市吗?”   方榕有些局促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不好意思道:“这么明显吗?对,我是准备去找囡囡的爸爸。”   重朝迟疑道:“那真的是你老公?他回国了?”   方榕点头,说出了和盛羽风商量好的理由:“我看到照片了,确实是我老公。唉,我理解他,他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是很方便回家……囡囡还小,要是吓到囡囡就不好了。”   “但是,我们是一家人啊。囡囡也是大女孩了,不会因为爸爸……就害怕他的。他想的太多了。”   重朝听懂了方榕的意思,她老公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暂时没有回家。   莫名的,他想起短视频里曾说过,蓝省是一个拥有很多传说——包括医疗手段传说——的省份,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连忙问:“那榕姐你是想直接劝他回来?那如果他需要继续留在那边……”   治病,或者其他什么的,直接把他带回来真的好吗?   而且,他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叫司邱永的男人有些不靠谱?   就算是因为一些缘故不好回家,那打个电话总可以吧?   这两年来,他好像也确实没听说过榕姐的老公打电话回来。   戴兴业曾经的话浮上心头,重朝抿了抿唇,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恐怕真的是同类更了解同类。   那,榕姐的老公司邱永会是戴兴业的同类吗?   重朝的瞳孔有几秒钟完全失去了颜色,但很快,就在宗应谕和方榕的说话声中恢复正常。   宗应谕:“……蓝省那边很危险,我不建议你一个人去。”   方榕微笑道:“没关系,我老公现在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一个特质评级为C的异化种,就算想动手,也不过是盘菜而已。   宗应谕提醒道:“他不一定只会一种手段。”   方榕:“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就算司邱永耍阴招,她也有能力直接撕碎对方的算计。   她轻声道:“我去过沼泽了。”   宗应谕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沼泽,并不是现实意义上的某个地方,而是存在于【幻梦境】中的象征之地。   【幻梦境】是由潜意识构的世界,其构筑基石不只是人类,甚至包含一些外来的未知物种。   它可以被看作是世界的倒影,又和现实世界完全不同。   因为和一些文学作品中提到的【幻梦境】有相似之处,为了方便理解,研究机构直接使用了文学作品的名词,将其命名为【幻梦境】。   觉醒特质后的超凡者和异化种,最初都会降落在幻梦境的【雪山】上。   随后,他们会顺着【朝光之路】一路向下,穿过黑暗无光的【地宫】,到达满是瘴气的【荒原】。   而沼泽,就位于【荒原】中心。   换句话说,方榕觉醒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就已经成为中阶异化种。   宗应谕微微颔首:“很不错。”   很有天赋,难怪是最先觉醒,并被朝朝带回来的人。   方榕收下了这句夸赞,面上的笑容依旧温和:“那就麻烦你们这几天帮我接送一下囡囡,我很快就回来。”   沉默了好半天的重朝突然开口:“榕姐,我也觉得蓝省太危险了,你不能一个人去。反正最近我不去实习了,也没别的事情,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去吧。”   方榕一愣,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重朝坚持:“你一个人过去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就当是散心了。”   方榕眼神一动,看向重朝。   客厅里开着灯,重朝的瞳色在灯下非常浅淡。   他弯着唇,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我昨天遇到一些事情,想散散心,正好一起,你觉得呢?”   方榕沉默片刻,没有违背重朝的意志:“那好吧,我们明天一起出发。囡囡就麻烦小宗了。”   宗应谕盯着重朝看了一会儿,果断道:“我也去。囡囡很乖,可以请小松帮忙照看两天,但蓝省那边太危险了,只有你们两个去我不放心。” 第032章 伏渊沉海(32)   重朝沉默几秒,缓慢眨了下眼睛,再偏过头,瞳色就已经恢复正常。   他抓了抓发尾,有些苦恼地说:“宗哥你也去?这……不合适吧。我最近可以不用去学校,但宗哥你周一还得上班,我和榕姐还不一定去几天……”   宗应谕轻描淡写道:“不要紧。我是公司的技术顾问,工作内容很自由,不需要每天坐班。而且公司有什么问题,完全可以远程视频解决。”   重朝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那囡囡怎么办?我和榕姐都走了的话,总得有人接送她,照顾她。”   宗应谕道:“不是还有小松吗?囡囡和小松一直玩的很好,小松成绩不错,还可以给她辅导作业。小方和前楼那位白领关系也不错,生活上可以请她照顾一下。”   重朝一下就想起前楼那位律师:“你说的是苗姐?”   律师姐姐飒爽泼辣,性格里又带着特有的敏锐和温柔,确实是个照顾囡囡的好人选。   但问题是,方榕似乎更愿意委托他们来照看一下囡囡,也许这样能激励她快点回来?   重朝思索着,正要开口,目光触及宗应谕的眼睛,所有话一下被他咽了回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宗应谕的双眼染上墨色,一双重瞳在灯光下泛着执着与温柔。   他倾身靠近重朝,温声问:“您不愿意我跟在您身边吗?”   重朝顿了顿,轻轻摇头。   重瞳的宗应谕笑起来,语气愈发轻柔:“请让我跟在您身边,好吗?”   重朝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意见,你和榕姐商量。”   宗应谕稍微欠了欠身,转头看向方榕。   方榕谨慎地打量他几眼,拍板道:“也行,朝朝毕竟是个年轻学生,你跟上也不错。那我现在去找小松,麻烦他帮我接送一下囡囡,再让小苗帮忙给囡囡弄点吃的。小宗,你要不和我一块去一趟?我嘴笨,怕和小松小苗说不清楚。”   宗应谕点头,和转过身的方榕一起向门外走去,关门时多看了重朝一眼,特意叮嘱:“请再等我一会儿,好吗?”   重朝嗯了一声:“我在你这边写会儿论文,等你回来了再回去。”   宗应谕又冲他笑了下,才轻轻带上门。   两人到楼上叫了松诺,又一同前往小区花园的凉亭,坐下以后,才收敛了过于日常的神色,说起正事。   “你也是宗应谕,对吧?”方榕问。   宗应谕没有否认。   松诺打量他两眼,触须伸展,从女贞树丛上抓起几片枫叶,有一搭没一搭撕扯着。   “你这算什么,人格分裂,还是灵魂分裂?”   宗应谕倒也没有隐瞒:“后者。”   方榕道:“这样吗。但是平时没见你出来。”   宗应谕道:“我一般在幻梦境中陪伴他。他现在还在沉渊海中,戴兴业搬进来前,他才开始上浮。”   两人得到确切答案,神色缓和了一些。   看来当时稍微忍一忍戴兴业还是对的,要不是这家伙的出现,重朝还真不一定愿意离开海中。   那样的话,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幻梦境中见到重朝。   宗应谕语气冷淡了些:“他不是不愿意离开,只是有别的考虑,认为留在那里才是最稳妥的。”   松诺一把丢开枫叶,触须啪地拍在地上,满脸都是不耐烦。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好像很懂他的语气!你不就是比我们早觉醒一段时间吗?说话注意些!”   宗应谕淡淡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和觉醒早晚无关。我是他的原生信徒,我自然是该懂他的。”   松诺挥动的触须缓缓僵住,方榕一身叶片转向宗应谕,一只只眼睛注视着他。   松诺喃喃道:“原生信徒?什么叫原生信徒?”   方榕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上次他们异管局来人交流情报,说查到他两年前和人发生冲突,之后身上就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的变化,和你的身份有关系吗?”   宗应谕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却对方榕道:“我从他的坚持中诞生。”   其实那一天,发生变化的不只有重朝一个人。   许多人都拿到了入场券,可最终,找到了真正道路的只有重朝。   “我也是他的竞争者,本该因他的成功而消亡,但最后,他对我伸出了手。”   他站起身,重瞳渐渐淡去。   这位恢复日常姿态的宗应谕轻声道:“我因他复苏,将追随他、侍奉他、满足他一切愿望与需求,直到……最后结局到来的那天。”   所有阻碍他的,都将是他的敌人。   包括上辈子那些借用祭祀蒙蔽了他感知能力的人。   松诺也站起了身。   他定定看着周身环绕阴影的宗应谕,恍然道:“溯源之影……他们是这么叫你的吧?原来是这样。你要陪他们一起去找那个C级异化种?那你多注意他的状态。”   宗应谕投过去一个冷淡的眼神。   他说:“我并不赞成另一半自己,但我承认他有一句话是对的。”   “重朝有明确的想法和意志,更多时候,我们该做的,就只有遵从他的意志。”   松诺低声道:“就像这两年一样?”   宗应谕:“就像这两年一样。”   ……   宗应谕回到家里,又给对着毕业论文抓头的重朝做了顿宵夜,吓得重朝抱着电脑狂奔回家,坚定拒绝大晚上这顿投喂。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投喂,原本还想和宗应谕聊聊病情的重朝完全忘记了之前的计划,默默缩在被窝里,生怕转眼就看到邻居端着饭跑来对他说“再吃几口吧”。   逃避可耻但有用,至少今天晚上,重朝没有吃撑。   第二天一早,收拾好自己的方榕就敲响了重朝家的门,说买好了高铁票,要出发了。   重朝也没多想,跑去叫了邻居,被塞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盯着吃完以后才坐上出租前往高铁站。   或许聊天是司机师傅们必备的技能,路上司机和方榕聊得热闹,得知方榕是去探望生病的老公,还热心推荐了几个本市非常好的男.科医院。   方榕特别感激地道谢,还掏出手机,打开记事本记了下来。   重朝目瞪口呆,所以那个叫司邱永的男人,连那个方面都不行吗?   他苦恼地抓着头发,一下出租车,就低声问:“榕姐,一定要现在去找你老公吗?要不然,还是让他先治病……?”   方榕温柔但坚决地说:“不行哦,必须要现在去。之后万一他去了别的城市治病,不就又不好找了吗?”   重朝忍不住想起之前戴兴业的话,难得不受控制生出一股烦躁的情绪。   都怪戴兴业之前乱说,榕姐才会这么在意囡囡爸爸的事情。   他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引得宗应谕轻拍他的后背安慰。   方榕倒是笑了一声,望着鸿雪北站的站牌,语气有些感慨。   “囡囡长大了,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她的宝贝在经过上次戴兴业的刺激后,终于有了觉醒特质的苗头。   也是,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她那个没用的前夫,都有成为异化种的天赋,那么还是人类的女儿,大概率会觉醒成为超凡者。   这样很好。比起无法自由在外行走的异化种,当然是超凡者更容易被同类接受。   更重要的是,她也舍不得女儿先死一次。   方榕的笑容微妙起来:“囡囡需要爸爸。”   重朝:“……”   他看了一眼方榕,突然觉得榕姐真的好传统。   这种一点都不顾家的男人要来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重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尊重方榕的意愿,和宗应谕陪同她坐上高铁,前往陵乐市。   ……   ……   蓝省位于南方,陵乐市更是一座被湖水环绕的城市。   这里空气很湿润,重朝从火车上走下,还有些不适应。   宗应谕从背包里拿了个帽子出来,给重朝戴上,遮了遮大得有点过分的日头。   重朝有些恍惚地说:“这已经是十月下旬了吧,怎么这里气温还这么高啊!”   现在不是秋天吗?三十多度的天气它合理吗!   方榕笑道:“南方城市应该就是这样。”   一位热心的大妈路过三人,听到这话,就扭过头来看了方榕一眼。   呦,还是个挺漂亮的姑娘。   她随口搭话道:“这边最近都挺热的。小姑娘和朋友过来旅游的吗?”   方榕回身,看到是位和善的阿姨,就和对方交谈起来。   很快,大妈就知道方榕是来看老公的,很是善解人意地没有多打听,反而热心地为他们指路。   “你说的那个三晶街,算是我们这边的茶叶古董一条街,位置就在南城区,离这里不是很远。从二号出口出去,外头就有一趟512到那边去。”   “你们要坐去动物园那个方向的,到陆家村下车,车站就在三晶街和顺文街交叉的那个十字路口。”   重朝迅速用手机记下了她的话,和方榕一起连连向她道谢。   大妈摆摆手:“都是小事,不用谢。哦对了,我得提醒你们一句,三晶街年前出了点事儿,现在那边的城中村里住了不少游手好闲的无赖,年轻娃娃和闺女千万不要自己去。”   她说着,看了外表俊美但极具攻击性和震慑力的宗应谕一眼,见宗应谕点头,才露出笑容。   “你们要是在那边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就赶紧往陆家村车站跑,派出所就在车站边上。”   三人又一次向她道了谢,她叮嘱两句,就被小姐妹叫走了。   重朝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五十三分。   他问:“宗哥,榕姐,我们现在是直接去三晶街,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去?”   宗应谕偏头看了方榕一眼。   形似玫瑰的女人走到绿化带边,微微仰着头,坚韧的根系缓缓探进土壤中。   因特质而产生的联系通过充满腐殖物的土壤反馈进她的脑海,很快,她就捕捉到了男人模糊的影子。   他在发抖。   在一片堆满了垃圾的腐臭空地角落不停发抖。   他盯着不远处一栋城中村自建楼,惊恐的眼神中还掺杂着浓浓的恨意,勉强维持着人类长相的面孔抽搐扭曲。   是疼的。   杀死了他的人,似乎把他原本的尸骸烧掉了。   真有意思。   方榕脸上的笑容加深。   她的前夫原来不是从原本的身躯上完成异化的吗?看来他的特质有些不同啊。   这样才好,越是不一般的特质,越能协助引导囡囡进入【幻梦境】。   “囡囡的大脑受到过伤害,要进入潜意识的世界,光靠奇物是不行的……”   方榕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提醒自己。   “司邱永必须活着,他的评级只有C,我要克制。”   她的声音太小了,重朝没有听清。   他有点迷惑地看了看宗应谕,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宗应谕虽然听清了,但回了个同样茫然的眼神。   重朝仔细想了想以前看过的短视频,觉得这可能就是“近乡情怯”。   他关切道:“榕姐,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去找他?”   方榕回过神,想了想:“我想尽快见到他。不过今天晚上确实要找个地方住,要不然到了三晶街,我先去找他,你们先去订宾馆?”   多亏了盛羽风的情报,她来的很是时候,司邱永正处在异化将完未完的阶段,非常适合带回去引领囡囡进入幻梦境。   这么好的机会,她万万不能错过。   重朝见状,只好改口:“那还是一起去吧。宾馆可以用手机订,不耽误。”   方榕没拒绝,三人从二号出口离开,在附近找到公交站,乘上512路,抵达三晶街。   ……   下午五点半,黄昏降临陵乐市。   三晶街今年才变得脏乱差的街道上,许多流里流气的男人光着膀子,勾肩搭背地往大排档走。   有些人瞧见路过的姑娘,还会有眼神或者语言调戏一下,但换来的往往不是女孩子可怜兮兮的躲闪,而是她们的冷笑和反击。   空气里似乎充满了暴躁的因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耐或扭曲。   这样奇怪的气氛让重朝忍不住皱眉。   “这里给人的感觉怪怪的。”他低声说。   宗应谕打量着四周,很快确认了原因。   最近一段时间,重生的不只有超凡者,还有异化种。   那些异化种无一例外,都不想进入玉磬苑小区,往往选择用特殊手段隐藏自己。   重朝似乎也没有收拢他们的意思,几乎没主动上过门,所以这些总想做点什么的异化种基本都被异管局处理或者带走。   没被异管局带走的,都被宗应谕出差清理掉了。   三晶街这里的氛围,明显是异化种死后爆发强污染所致。   不是所有异化种死后都会爆发强污染,也不是所有污染都能立刻被清除。   死在三晶街这个异化种显然是个典型例子。   它很可能是先在幻梦境中出了问题,才被异管局发现击杀。   索性这里的污染浓度不高,再过一两个月,就能够被自然环境彻底消化。   司邱永能在这里成为异化种,多半也是阴差阳错,受到了环境的催化。   宗应谕心下了然,却没有直接说出来,只用一种猜测的口吻说:“可能是年前发生了什么比较大的冲突。”   重朝毫不犹豫地信了,深深怀疑住在这个地方的司邱永也不是好鸟。   他皱着眉说:“那我们找个和善点的人打听一下他的具体情况?”   要是真有什么问题,就先报警再找他。   方榕舒展着根系,笑着说:“我刚才听人聊天,好像知道他在哪里了。”   这么巧吗?   重朝眨了眨眼,问:“他就在附近吗?”   方榕笑眯眯道:“是的。这附近有个垃圾场,他好像就住在垃圾场里,这几年靠捡垃圾卖钱吃饭和治病。”   她摇了摇头,煞有介事道,“唉,仔细想想,他这样也怪辛苦的,难怪不敢打电话也不敢回去。”   重朝呆住了。   好半晌,他才勉强找回了声音:“……啊?啊??”   未曾设想的道路增加了。   靠捡垃圾吃饭,然后还要靠捡垃圾赚钱去看大夫……   不是,榕姐这位老公,为了治病和面子也太执着了一点吧?! 第033章 伏渊沉海(33)   重朝不太懂方榕老公的想法,只觉得非常震撼。   方榕却好像觉得她老公这样很正常,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阿姨,就开始打听垃圾场的具体位置。   重朝看了看方榕的背影,又看了看宗应谕,欲言又止。   宗应谕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低声说:“有些男人是这样的,为了面子会做出很多事情。”   重朝不由想起了和吉。   他这位同学兼朋友,似乎、好像、的确是非常嘴硬的。   原来都是有共通性的吗?   他沉默几秒,缓缓撇开视线。   宗应谕笑了一声,拍着他的背,指了指方榕:“小方好像打听到位置了。”   重朝抬头,方榕正在向他们招手。   他连忙拉上宗应谕,跟在方榕身后,往城中村东北角走去。   ……   或许是受到了年前那场冲突的影响,三晶街这边的城中村最近都没怎么认真处理垃圾。   成吨的废弃物堆在水泥地上,长满霉菌的脏水在沟壑里肆意流淌。   厨余垃圾腐烂发酵,过于刺激的气味让重朝忍不住捂住鼻子。   走在他前方的方榕却像是什么都没有闻到一样,情绪有些不正常的亢奋。   她在几堆垃圾山之间转了转,就迅速向着司邱永所在的位置赶去。   这个刚刚被情人焚烧了尸体的新生异化种缩在一处墙角,硬化膨胀的四肢用力环着肩膀,庞大的身体因为剧痛止不住的发抖。   他的外皮已经彻底骨质化了,脊椎上生满粗短尖锐的骨刺,勉强维持着人类模样的面孔异常扭曲,原本是眼珠的地方,被两簇细小的淡绿色火焰取代。   那是他失去了尸体,依然能异化的关键。   方榕浑身颤抖,惊喜地所有眼睛都泛起微红。   她的根系舒展开来,几步扑到司邱永身边,用手、用根须、用陡然爆发的香气死死抓住这个前夫,语气温柔,声线轻颤。   “老公,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在发抖啊。是哪里不舒服吗?有谁打你了吗?”   她一叠声追问着,发自内心地关切着对方。   司邱永陡然从灼烧的痛苦中回过神,被触碰到的地方酸疼不已,活像被煅烧之后,又扔进冷水中过了一遍。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外皮变脆弱了,可他无暇顾及。   他抬起头,看到了早几年就被他抛弃的前妻。   这个女人,这个早该枯萎的女人,先他一步成为了异化种。   她像是重新被栽种到泥土里,补充了营养液,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瓣,都像是获得了新生一样,艳丽到他控制不住地颤栗——   等级压制,是等级压制!   他这个前妻,特质一定比自己更强,在幻梦境中身处的位置,也一定比自己更靠近朝光之域!   司邱永脸色陡变,心中翻涌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是惊吓、畏惧还是愤怒。   他想大吼大叫,想要像以前一样直接打过去,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对前妻状似体贴的禁锢做出太大反应。   他只是缓慢地、在莫名的巨大恐怖中扭过头,视线一点点挪到方榕身后。   那里一个年轻男人。   他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有着一头栗子色微卷的短发,右眼角一颗浅红色的泪痣格外引人瞩目。   在垃圾场压抑的暗色中,他那双浅色的眼睛依然明亮,甚至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璀璨来。   司邱永眼眶中的魂火呆滞地跳了跳,在唯有他能感知到的寂静中,发出一声灯芯爆燃的轻鸣。   他的世界瞬间被风暴填满。   无休无止的暴风雨从海上席卷而来,古城郊外的聚落顷刻颓圮。   大雨无声落下,巨大的银色身影从天空中一闪而过,充斥世间的光洒落在一具具白骨身上,无数灵魂被风卷入天空。   司邱永扬起了头。   他感觉到自己开始融化了。   他的皮,他的脸,他勉强留存于世间的一切,都在光芒里溶解。   他想要哀嚎,可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他想要逃跑,可他的前妻死死将他按住。   恐惧于早已经腐烂的内脏间蔓延,仿佛流淌一般的幻觉无时不刻刺激着他。   他特质被引动,他的灵魂发出尖啸。   魂火骤然壮大,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咒骂。   “方榕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要把他带过来!为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想害死老子!”   “我告诉你,不可能的!”   “我要打死你这个贱人,你给我等着!”   司邱永大脑空白一片,压根不知道自己在骂些什么。   他只是凭借本能,肝胆俱裂地伸出手,像几年前那样重重扇向方榕,同时用骂声疯狂发泄自己的惧怕。   “住手!”   重朝一惊,连忙冲上去抓司邱永的手。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居然还打老婆!”   他速度不慢,但是,方榕居然比他还快一步。   啪的一声脆响,是方榕举起手,反过来一巴掌掴在了司邱永的脸上!   司邱永疼得惨嚎一声,眼泪一下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胡乱挥了下手,想要挣脱禁锢他的前妻,然而下一刻,更多根系缠上他的腿骨。   扑通一声,原本蹲着的司邱永重重跪下,膝盖细微一响,裂开数道缝隙。   方榕呜地哭出声,一手捂着脸,肩膀不住颤抖。   她用颤抖的声音,充满心痛地指责道:“老公,你怎么能打人呢!你只是离开了两年而已啊,到底是从哪里染上这种坏习惯的!你不是说要一直给女儿做好榜样的吗?你这样让囡囡怎么看你啊!”   司邱永眼睛陡然睁大,魂火不断跳跃,不可置信几乎要溢出眼眶。   什么玩意!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而且方榕这个女人怎么敢还手的?   她以前不是只会缩在角落或者沙发上挨打吗!   司邱永想破口大骂,但方榕的巴掌来得比他反应速度还要快。   那些无处不在的根系,那些长满眼睛的叶片,暴风骤雨般落在他身上,他骨质化的外皮在击打下反复变脆,甚至开始剥落。   剧痛让他神智恍惚,仿佛看到了几年前躺在地上挨打的方榕。   但这一次,挨打的不是方榕了,而是他。   他试图挣扎,可他只是个特质评级为C的新生异化种,哪里能打得过方榕?   他越是想要反抗,就越是被根系和香气捆得结实。   他只能哀嚎着、祈求着:“方榕,老婆,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   方榕垂下头,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似乎在落泪。   但她嘴唇动了动,说出口的却是——   “不要怪我,你的异化速度太快了。”   这不好。   如果异化完成了,直接进入幻梦境,下次再带囡囡进去的概率就变低了。   方榕轻声道:“你是囡囡的爸爸,你也该为女儿考虑的对不对?”   司邱永疼得说不出话,两眼呆滞地啜泣一声。   重朝在两人附近停下脚步,正好听到方榕这话,没忍住,不开心地瞪了一眼看起来很是羞愧的司邱永。   真是的,这人到底有没有做爸爸的自觉啊,还得老婆哭着提醒。   他看了看轻轻推着司邱永胸口的方榕,疯狂给邻居打眼色,希望邻居想个什么办法安慰一下方榕。   宗应谕走过来,只看了一眼,就道:“叙旧的事情可以往后放一放,先处理正事。”   重朝:“……啊?”   他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种话能叫安慰吗?可别像有些短视频里一样,把当事人弄得更崩溃了!   他有些紧张地看向方榕,离奇的事情发生了,榕姐居然真的渐渐平静下来,还一脸抱歉地向他们点了点头。   她说:“不好意思,我好久没见老公,见他突然染上怪习惯,太激动了。”   宗应谕:“老公可以回家再劝,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说着他想起了什么,补充道,“给他留点面子。”   方榕似乎深以为然,点点头:“你说得对。”   重朝:。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他多看了司邱永两眼,不明白方榕为什么对这个人这么温和。   方榕整理了表情,伸手扶起司邱永。   司邱永一抖,惊恐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重朝,一个恐怖而不可思议的猜测在他脑中成型。   这三个危险的家伙,该不会是想把他带走,彻底处理掉吧?!   尸骸被灼烧的幻痛又一次从身躯每个角落升起,一股怒火在腐烂的心脏上点燃。   司邱永无法控制情绪,崩溃地尖叫:“方榕,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你就和那个贱人一样,我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就算他要死,那也要拉个垫背的!   司邱永知道,这附近有个很不一般的派出所。   他们处理普通的纠纷,偶尔也会带走一些出现异化征兆的人。   既然方榕不放过他,那要死就一起死!!   司邱永几近暴起,灵魂发出尖锐嘶嚎,超过人耳能捕捉的声波瞬息扩散,高浓度的污染直接从垃圾场里爆发!   方榕脸色陡变,宗应谕眼神也冷了下去。   重朝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男人,不明白他又在发什么疯。   真是的,怎么榕姐的老公看起来精神状态也不对劲。   这座城市,这条街,就和最近的鸿雪市一样奇奇怪怪。   重朝烦恼地皱了皱眉,浅色的眼瞳里写满了困扰。   宗应谕回头一瞥,眉眼间染上些许恍然。   他拉住快要爆发的方榕,示意她克制些。   “囡囡需要爸爸。”他这么说。   方榕沉着脸点点头,用力掐着司邱永的手臂,语气却是温温柔柔的:“老公,你怎么又乱来啊。不是说好了要给囡囡做个好榜样吗?你就冷静一点吧!”   司邱永没回答,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高亢的嚎叫,吵得人直想捂耳朵。   整条三晶街上残留的污染被这声嚎叫引动,与他的魂火发生共鸣,细微的灵源和污染一并被他吸收,飞快修复着他身上的伤痕。   司邱永大喜过望,眼眶里魂火剧烈跳动。   他还想再怒吼,杂乱的脚步声就从垃圾场外传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几个居民探头探脑地向这边打量,两名民警急忙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满脸警惕的异警。   为首的民警是个中年男性,远远瞧见三个人围着一个人,立刻高声喝道:“都住手!不许再打架!”   重朝被喊声吓了一跳,赶紧往远站了点,回过身和民警解释:“没有没有,我们没在打架。是这个司邱永他打老婆,我们只是劝他不要欺负榕姐而已。”   他用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干。   宗应谕也退到他身边,冷静地附和他的话。   民警没注意到身后异警古怪的表情,狐疑地看了看两人。   重朝外貌比较乖巧,身材也很瘦削,看起来就不大像是会打架的人。再加上他身上衣服整整齐齐,没有拉扯和剧烈运动的痕迹,倒也能侧面印证一些东西。   宗应谕个子更高,气质更为冷厉,但他穿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西装,如果和人发生冲突,衣服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板正。   两位民警打量完两人,立刻将目光转向叫得很大声的受害者。   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但身上没有什么伤痕,最多就是蹭了点土,属于去做鉴定都完全健康的类型。   他的身边站了个正红着眼睛的女人,头发和衣服同样有些凌乱,身上也没有伤口,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推了下他。   “老公,你这又是干什么呀。”女人无措地问。   男人条件反射一样跳开,重重推向女人肩头:“贱人,离我远点!”   哦,夫妻吵架。   中年民警脸色一冷,和重朝同时出声。   “住手!”   “你干什么,怎么又推榕姐!”   见重朝似乎想冲上去,另一位年轻民警哎呀了一声,赶紧上去拉住他,又配合队长把那对夫妻隔开。   异警还是没有说话,两位民警看了看他的表情,在内心确认这是一场不涉及“其他因素”的家庭纠纷。   他们连忙分头询问起情况,熟门熟路地做起调解。   重朝一直觉得司邱永有点问题,警察一问,他立刻就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   警察听到治病这个词的时候,心还沉了一下,等仔细询问得知是男.科问题,又一边尴尬一边放下了心。   他们对司邱永家暴也颇看不惯,当场批评教育了司邱永几句,又想叫他去派出所听个详细的思想教育。   司邱永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两个民警,又看了看那个明显有所不同的异警,勃然色变。   “不是,你们这些傻逼,看不出我和这个贱人都已经不是人类了吗?!”   “你们不是自称要保护普通人的吗,怎么见到我们这种怪物,反而不处理了?胆子这么小,你们是王八吗!”   他怒骂两句,不敢扭头去看重朝,就对那位异警露出狰狞的表情,大叫道,“还有那边两个人!他们和怪物混在一起,你们都看不到吗!”   快杀了他们啊!!   两位民警被骂懵了,错愕地回过头看向从兄弟单位调来的同事,却见同事翻了个白眼。   “你说你是怪物,你就是怪物吗?”   笑话,没见重朝在场,你现在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普通人形象吗?   装疯卖傻啊?   两位民警脑子一转,立刻冷下脸,对他又是一顿批评教育。   司邱永差点被他们这反应搞疯。   不是,他是怪物啊!方榕也是怪物啊!这帮人之前不是特别冷酷吗,怎么今天是信佛改吃素了吗!   批评声环绕在耳边,司邱永傻了几秒,再也无法忍受,当场蹦起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恶狠狠向警察扑过去。   “你们这些烂货,我杀了你们啊啊啊——!”   乍然暴起的司邱永吓了两位警察一跳,他们皱着眉想闪开,站在附近的重朝上前一步,直接拦住了他。   “干什么,你还想袭警啊!”   重朝呵斥着,伸手抵住司邱永的肩膀,稍微用力推了一把。   下一秒,司邱永的吼声就变了调。   “啊——!!”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倒,整个人向后仰去,视野天旋地转,像个球似的叽里咕噜滚出好远。   惊恐从心底攀升,他胡乱叫着,挥舞着手臂,试图停下翻滚的动作。   然而巨大的冲力让他浑身乱颤,根本做不到正常驱使肢体,反而滚得更快更远了。   恐惧万分之下,笼罩在三晶街上的污染再次被引动,疯狂涌到他身上,空气里暴躁的因子逐渐降低。   那位异警惊诧地看了重朝一眼,目光闪了闪。   重朝却好像被这突发的变故吓到,呆了几秒才惊慌地啊了一声。   “司邱永你干什么啊!我没有用力,真的没有用力,你不要碰瓷!”   他手足无措,抬起双手在空中摊开,满脸都写着震惊。   两位民警也惊得不行,没忍住,反复看了司邱永好几眼。   一个成年男人,看体型,少说也是一百四五十斤的体重,这么容易就被人推得滚了出去,这身体得是多虚啊。   他们看了看吓得眼睛都瞪圆了的重朝,赶紧安抚了几句,才过去扶起司邱永,无奈地教育他以后不能这样了。   司邱永眼神发直,呆愣愣的,半晌没回应。   方榕一见他这个样子,又看看警察们皱起的眉头,似乎很是不安,赶紧上去推了推他。   “老公,你发什么呆啊!警察在和你说话呢!他们说得对,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要给囡囡做个好榜样。”   “老公,老公,你别不吭声啊,你倒是说句话呀!”   她轻轻拍了下司邱永的胸口,司邱永惨叫一声,骨折般的剧痛直冲天灵盖。   “啊——救命!救命!泼妇杀人了!”   努力教育了他半天的两位民警:“……”   明智保持沉默的异警:“……”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宗应谕倒是一脸平静,暗暗向方榕打了个注意分寸的手势。   方榕微微点头,根系抓住司邱永,脸上露出一个哀婉的表情。   “老公,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打听好医院了,等我们回了鸿雪市,我一定陪你好好治疗,你就冷静一下吧。”   被根系缠绕着的司邱永发不出声音。   他慌张地盯着方榕,在浓郁的花香里打了个寒颤。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方榕是铁了心要带走他,而那几个警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他一开始希望的同归于尽根本不可能实现了。   他嘴唇动了动,若有所觉地看向重朝,对上那双剔透的眼睛,原本还想反抗的念头渐渐淡去,到了嘴边的骂声也变成了:“真的吗?”   方榕顿时喜笑颜开:“真的,老公你相信我。”她回头看了眼重朝,轻声道,“老公,囡囡在家等着你呢,你就和我回去吧。”   司邱永在重朝的注视中精神恍惚,僵硬地点了点头:“好。” 第034章 伏渊沉海(34)   一对小夫妻吵了一场架,警察还没怎么劝说,他们就和好了。   两位民警见怪不怪,又严厉地教育了司邱永一番,就准备回去了。   临走前,中年民警好心劝道:“方女士,我知道你性格比较温柔,但是有时候,一些行为是不能纵容的。”   方榕微微低下头,感激道:“我知道了,谢谢您。”   中年民警看着她的样子,内心有些无奈,笑了下就收队回去了。   那位异警倒是多看了重朝一眼,可惜重朝完全没关注他,还在纠结司邱永到底能不能给囡囡做个好榜样。   方榕温温柔柔道:“朝朝你就放心吧,邱永最爱囡囡了,只要见到囡囡,他就会改好的。”   重朝:真的吗?我不信。   他瞥了司邱永好几眼,无奈地尊重了方榕的选择。   三人带着一脸恍惚的司邱永离开垃圾场,在附近居民好奇的眼神中把他带到宾馆,盯着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分房间住下。   ……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晚上重朝和宗应谕去附近吃烧烤的时候,感觉很多人情绪都缓和下来了。   夜市里的人说说笑笑,没什么人吵架,连眼神都比黄昏时分更加清亮。   聊天声、笑闹声、小孩子缠着父母的撒娇声,伴随浓郁的烤肉香气一同涌来,气氛算不上温馨,但足够热闹。   重朝找了一家同城点评分数高的店,和宗应谕并肩走进去,在靠墙的角落坐下。   老板娘拿着菜单过来,告诉他们可以扫码点餐,就继续去忙了。   重朝翻了下菜单,问宗应谕:“宗哥,你想吃什么?”   宗应谕拿起边上的开水,将两个茶杯烫了一遍,随口答道:“我不挑,都可以。”   “那我点些肉的。”重朝拿着菜单,让宗应谕看背面,喃喃道,“都出来吃烧烤了,吃素还有什么意思。”   宗应谕没有反对,继续烫碗筷。   重朝把正面看了一遍,又将菜单翻过来,抬眼的瞬间,恰好瞧见有一对同性小情侣从店门口路过。   他稍微愣了愣。   他和宗应谕坐的位置在店铺最内侧,但正好能够看到小店的门。   晚上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店门一直没关,他可以将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那对小情侣看着年纪都不大,很可能是大学生。   高个的低头对矮个的说着什么,矮个的举着个彩色熊熊棉花糖,笑得两只眼睛都弯起来了。   那种轻松,那种快乐,即使隔着十几米距离,也那么清晰地流淌着。   重朝翻菜单的动作顿了顿,静静注视着他们走过,唇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真好啊。   这样的生活。   这样的世间。   宗应谕烫好两人的碗筷,抬起头,重朝没有点菜,正在微笑。   他拿着瓷碗的手指一顿,回过身去,目光扫过那对逐渐走远的小情侣,笑着问:“在看什么,怎么不点菜?”   重朝转过目光,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那个棉花糖,看起来好可爱哦。”   宗应谕让他先点菜,站起身来,温声说:“你等我一下。”   重朝拿着菜单,轻快地点了点头。   宗应谕转身走出小店,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重朝收回目光,用手机点着菜,心里充满了期待。   宗哥应该会给他带一个一样的棉花糖回来吧?   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他有些向往地微笑着,下了单,拿起茶壶给自己和宗应谕各倒了一杯水。   烤肉很快送上来一部分,宗应谕耽误了点时间,踏着香辛料的气味走回来,一手拿着彩色棉花糖,一手还拎着一杯浅蓝色的奶茶。   重朝看了一眼奶茶,以为宗应谕想喝,也没在意,站起身接过那根棉花糖,举起来看了看。   是只小兔子。   柔软的糖絮染着蓝色和粉色,做了长长的耳朵和圆圆的尾巴,比那只小熊还可爱。   重朝欣赏了一小会儿,就迫不及待地舔了口兔耳朵。   好甜!   特别甜!   浓郁到齁人的甜味在舌尖炸开,重朝顿了两秒,一张好看的脸不知不觉有点皱了起来。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从他手中抽走了那根棉花糖。   他抬眼,宗应谕把已经插好吸管的奶茶递过来,眼中染着些许笑意。   “这个不太甜,你应该会喜欢,尝尝?”   重朝一呆。   烧烤店的灯光并不是很亮。   烤肉被放在架子上,撒上了辣椒和孜然,在炭火的烘烤里发出滋滋响声。   缭绕的香气和周围人说话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朦胧但热闹。   他茫然地接过奶茶,呆呆地喝了一口。   好喝。   有茉莉花的香气。   是加过冰的,但冰块被去掉了。   甜度不太高,是半糖吗?   他稍微偏过头,注视着宗应谕,睫毛颤了颤,下意识重复着自己的第一感想。   “好喝。”   宗应谕笑了起来。   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拿着那根只舔了一口棉花糖,用手整理了一下,让缺了一块的兔耳朵显得更自然一些,又把另一边弯折下去,做出耳朵一竖一垂的造型,遮掩了两边不一样的长度。   这样看起来就不会太奇怪了。   他拿过茶杯,喝掉里面的水,将棉花糖的签子放进去,重新抬头看向重朝。   “这样摆着,就可以再看一会儿了。”   重朝握着奶茶,指尖有一点冰凉。   他胡乱点了点头,等所有菜上上来,胡乱塞了一些进肚子,感觉差不多饱了,就用手机结了账,说想回去休息。   宗应谕答应着,起身时顺便拿起了那根彩色的兔兔棉花糖。   重朝走在他身侧,视线时不时飘到那根棉花糖上。   夜风有些凉,夜市很热闹。   他走在深沉的夜色里,有些弄不清楚自己还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一直等回到宾馆里睡下,他也只想起夜市里那些小摊和店铺,红红绿绿的灯光很明亮。   ……   ……   这是一场寻常的梦。   重朝靠着白色的毛茸茸,持续不断向海面上浮。   周围是安静的海水,头顶有朦胧的光飘浮闪动。   黑暗逐渐被深邃的蓝取代,周围游动的生物越来越清晰。   它们的模样渐渐变得规整,其中一部分色彩非常艳丽,还有一部分外形不够漂亮,但总散发着美丽的光。   重朝扫过它们,并不是很在意。   他的目光被一些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生物长久吸引着,哪怕它们惊慌地迅速游开,他也会一直盯着它们,直到它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那只可爱的粉色小生物跟在重朝身边,发出细细的鸣叫声,主动去蹭重朝的脸颊。   重朝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白色毛茸茸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他并未阻止。   在浓郁的深蓝中,他只是继续陪着重朝上浮。   光芒越来越明亮了。   重朝将小生物放在自己肩头,加快了向上的速度。   周遭会发光的东西越来越少,头顶的海水已经呈现出被阳光照彻的蔚蓝。   可爱的大小生物越来越多,每个看到重朝,都试图游过来,让他摸一摸。   粉色的小生物发出生气的鸣叫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试图震慑那些靠过来的家伙。   可惜它的样子太可爱了,重朝低头,不但没感觉到威慑力,还被萌得又摸了摸它的脑袋。   “唳——”   “噍——”   此起彼伏的叫声在周围响起,一群可可爱爱的生物瞪大了眼睛,用力瞪着粉色的小可爱。   小可爱神气地回应了一声,伸出爪爪抱紧重朝的脸颊,随着他的动作,猛然冲破海面的封锁。   阳光倾泻而下。   微风从海上吹拂而来,擦过重朝湿润的额发。   重朝眯了眯眼睛,适应着明亮的光线,没有第一时间去检查身边的毛茸茸,反而将视线投向远方。   在视野的尽头,有隐约的巨大阴影伫立着。   高高的灯塔耸立其中,塔顶闪耀着明亮的光。   在灯塔下方,灰色云雾盘旋笼罩,似乎封锁了一切能够进入的路。   重朝偏了偏头,脸颊靠在白色毛茸茸身上,瞳孔在阳光下色泽清浅,几近透明。   他抱住毛茸茸转过来的头,喃喃道:“离开了深海,也到了这个时候。”   重瞳的毛茸茸蹭了蹭他的面颊,像是安慰一样,对他露出近似笑容的表情。   重朝就也笑了一声。   “我需要去取【钥匙】了。”   ……   夜色深沉,星空明亮。   三晶街一栋城中村自建楼里,闪出一个穿着深灰色运动服的身影。   他戴着头带和挡风镜,装着手机的小包绑在大臂上,看起来似乎是打算夜跑。   附近的居民随意瞥了一眼,就不怎么在意地收回目光,继续谈天说地去了。   男人若无其事地在街道上跑动起来,很快就离开了人群聚集的地方。   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他甩脱有心“赚点外快”的混混,熟门熟路摸到三晶街的垃圾场附近,避着人走了进去。   垃圾场里很安静,这几天一直存在于这里的、属于司邱永的沉重呼吸声消失了。   一并消失的,还有时刻燃烧着的骸骨,以及压抑的痛呼。   男人小心翼翼摸到司邱永这几天藏身的地方,探头一看,没忍住,低低啧了一声。   司邱永果然不见了。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大致检查了一下附近的状况,也不敢多呆,沿着另一条布满垃圾的小路离开。   面不改色回到街道上,他继续沿着马路夜跑,仿佛刚才拐弯单纯是为了甩开混混一样。   普通人没有注意他,偶尔有人扫一眼,也会很快移开视线。   他越跑越远,逐渐离开夜市,抵达一处比较偏僻的仓库。   这里白天很热闹,物流车辆来来往往,但到了晚上,却寂静的让人害怕。   男人保持着低调走进大门,途径保安室时,侧头看了一眼。   保安用帽子盖着脸,正靠在椅子背上,睡得只打呼噜。   仪式在良好运作,完全可以隔绝污染和窥探者。   确认这一点,他放下心来,急匆匆跑进仓库里。   他拿出手机,只是按了几个键,没有拨打电话,就自动联通了那头。   “主教,属下的任务好像失败了。”他恭恭敬敬地请罪,“司邱永的定位和气息都还在三晶街,但人不见了。”   “另外,三晶街附近的污染浓度也降低了很多,不知道和司邱永被带走有没有关系。”   “司邱永被带走的时间不短,但我下午为了联络那几位,抽了两个小时进入幻梦境,没能及时察觉到污染浓度降低,实在是非常失职,请主教责罚。”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只有规律的呼吸声不断传来。   男人紧张地抓着手机,额头上冷汗越来越多。   不知过了多久,那头终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   “这是失败了吗?”有人道,“鲸吞身上的仪式为什么没有生效?”   “不太对,那群披着官皮的狗不应该有这种手段。”   “难道是因为重朝?怪不得鲸吞一定要拉他加入。”   “加不加入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鲸吞的计划失败了,还被俘虏了,我们不但没能带回新成员,选好的祭品也没了。继续这样下去,我们的优势会越来越小!”   “没错,是这个道理。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根本不是怎么把鲸吞召回,而是从哪里再去找一个合适的祭品。”   “哦,这个啊,倒也不用太着急。之前不是有人上报,在重朝那个闹鬼小区,发现一个不错的备选吗?就是那个八岁还是九岁的小女孩。”   男人听到这里,不禁重重打了个哆嗦,眼中染上浓浓的惊恐。   冷汗从他后背上汩汩流下,轻微的痒却让他止不住地头皮发麻。   主教终于开口了。   “备选应该也不能用了。她异化的父亲已经被人带走。”   苍老的女声语气不带任何愤怒,反而让男人更加恐惧。   这位主教平静地询问:“备选的母亲也没有死亡,是吗?”   男人小声回答:“我没有感知到新的污染源。她似乎没有和异管局发生冲突。”   主教轻轻笑起来:“看来,鲸吞交代了一些事情,异管局对异化种的态度有所改变。”   有人恨恨拍了下桌子,骂道:“鲸吞这个叛徒!他最好不要让我再看到他!”   一片恼火的嘈杂声中,主教依然镇定。   她继续问:“这次去陵乐市的,只有备选的母亲一人吗?有没有人跟着她?”   男人羞愧道:“属下惭愧,属下不知。那个叫方榕的女人应该是下午抵达陵乐市的,当时属下应该在幻梦境中……”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种说法,真的很像是某种推辞,但他敢对着发誓,他真不是疏忽大意。   男人在电话那头隐隐的指责声中硬着头皮解释,“今天中午十一点左右,三晶街附近所有仪式都出现了动荡。我怕仪式出意外,才会抽出时间进入幻梦境。”   他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凑巧,方榕居然在今天抵达陵乐市。   主教重新陷入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惶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主教阁下,祭品和备选祭品都不能用的话,我们还要继续那个计划吗?”   “或者先找一下备选祭品的父母?他们下午才不见的,应该没那么快离开陵乐市。”   “他们迟早要回鸿雪市,不如在关卡上设置埋伏。到时候直接把备选带过去,让她亲眼看见父母的异状,效果会更好。”   主教淡淡道:“不必了。放弃这次祭祀,直接推进计划。”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人类寻找出路。”   “但人类,没有那么多时间。” 第035章 伏渊沉海(35)   第二天一早,重朝他们退了房,带着精神依旧很是恍惚的司邱永踏上返回鸿雪市的路。   为了买高铁票,方榕还陪司邱永回了一趟他以前住过的出租屋,在房东无语的眼神里把身份证和其他行李全部打包带走。   房东大姐无语地抱怨道:“哎呦喂,你们是不知道,那个穷酸男真是小心眼得要死啦!就他那点破烂,放在我的房子里,我都觉得是乱扔垃圾,他倒一副我会偷他东西的样子,瞧不起谁呢!”   “我看他就是挣不来钱,还每天做着发大财的美梦,才会这么小里小气的。”   大姐说这话也没太避着人,重朝在一边听到,不由更加怀疑司邱永真的能给囡囡做榜样吗?   方榕笑道:“朝朝你放心,他真的很爱囡囡,为了囡囡什么都能做。”   重朝狐疑地看了眼司邱永,他不知道在幻想什么,满脸都是一种很难评的笑容,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再反驳方榕的话,重朝内心却想着,等回了小区,一定要问问有经验的人这事该怎么处理。   万一那个男的对囡囡和榕姐动手,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不就糟了?   方榕从他脸上看出了明显的意图,但她只是微笑,没有解释。   这样也很好,起码朝朝可以保持轻松和活泼。   一行人坐了几个小时高铁,赶在周日晚上七点回到了鸿雪市。   从北站出来时,重朝急忙将之前脱下的大衣重新裹上,嘴里念叨着“一下从夏天回到了秋天”。   他想起昨天那根在宾馆里化掉的棉花糖,忍不住感到可惜。   如果是鸿雪市这样的气温,棉花糖说不定就不会化掉,可以直接带回来了。   重朝抿了抿唇,视线飘忽着移开。   不远处,几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女站在出站口附近,都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接人。   他们很焦虑的样子,没一会儿就互相吵了起来,吓得不少路人避着他们走。   重朝连忙抓住宗应谕的衣袖:“宗哥,我们换个出口走吧,那几个人看着要打起来了。”   宗应谕脚步一顿,偏头看了一眼,目光一闪,笑着应了下来。   方榕也不会拒绝重朝的要求。她轻飘飘看了那几人一眼,将他们的样子记在心里,就跟在重朝身后,从另一个出口离开高铁站。   他们将愈演愈烈的吵架声抛在脑后,坐上松诺的车,开开心心回小区去了。   一直到他们彻底离开北站,那几个黑色冲锋衣男女才逐渐冷静下来。   一个个子极高的女人抬眼看了看时间,面色陡变:“糟糕,我们好像错过了两趟从陵乐市过来的列车!”   另一个矮瘦男人手指轻轻颤抖:“不对,我们刚才为什么会吵起来?”   其他人被问得愣住了。   他们茫然地回忆片刻,却实在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只记得其他人都想推卸责任,以及……   鼻尖曾萦绕的浓郁甜味。   那种味道,像是添加了劣质香精的草莓味棒棒糖,甜腻到齁人,却能在第一秒闻到的时候短暂被迷惑,以为是某种美味。   女人呼吸变得急促:“所以那天,飞火连星突然在白天进入幻梦境,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没人说话。   女人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两趟高铁的班次,一锤定音:“上报,现在马上上报!无论是窃取监控也好,是用仪式也好,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和备用品的母亲一起去陵乐市的!”   “这个人的能力和调香师差不多,绝对不能让他影响到我们!”   ……   松诺一边开着车,一边询问重朝和方榕这两天的经历。   方榕笑着说一切都好,重朝忍了忍,还是没当着司邱永的面质疑他。   不过等他们回到小区,重朝立刻拉着松诺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司邱永的问题,认真请教该怎么办。   松诺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不是吧!这男人怎么还家暴啊!榕姐把他叫回来到底是干啥,这种人还不如不要回家呢!”   重朝咂了下嘴,虽然没有说话,但表情明显是赞同的。   松诺见状,一下就激动起来,下意识拔高声音:“不行,这件事我得和苗姐说说!我们两个不方便参与榕姐的家务,但她和苗姐关系好,得让她多注意一下,万一那个男的不要脸对榕姐动手,我们也能及时帮忙。”   重朝听得连连点头,抓着松诺的手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找苗姐?”   松诺不假思索道:“这事还是尽快,不然现在去?”   重朝非常听劝,当即答应下来,还邀请“有经验”的松诺一起去。   松诺差点笑裂嘴巴,努力压抑着开心,乐颠颠跟在重朝身后,一起去找三号楼的律师姐姐。   律师姐姐一听两人的话,毫不犹豫表示自己和方榕是好闺蜜,一定会好好注意那个男人。   她冷笑道:“他欺负一下榕榕和囡囡试试!老娘告到他这辈子都出不来!”   有了顶事的人,重朝总算放下一点心来。   他回到家,婉拒了邻居吃宵夜的提议,火速跑回卧室,盖上被子安详地休息了。   ……   ……   重朝还算放心地睡下了,但方榕家中,气氛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恍惚了一路的司邱永蓦然惊醒,抬眼打量了一下现在身处的环境,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僵硬地转过身,看着正在给女儿辅导作业的方榕,嘴唇不住颤抖。   方榕察觉到他的视线,掀起眼皮,温温柔柔冲他一笑。   “老公,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碗洗了,地拖了。家里太脏,囡囡住着会不舒服的。”   司邱永一噎:“方榕,你!”   方榕:“我怎么了?老公,你怎么还不动呀?你身上覆盖了那么多骨骼,力气应该很大,擦地板肯定一次就能擦干净吧?”她弯着眼睛,语气温和,“你一定不会让我再去返工的,对不对?”   司邱永缩了缩脖子,嗫嚅片刻,想起三晶街上的经历,还是没敢直接骂回去。   他扭过头,看着认真算数学题的女儿,抱怨道:“囡囡,你看你妈妈,怎么和爸爸说话的!”   囡囡认真写着公式,头也没抬:“爸爸,朝朝哥哥说过,玉磬苑小区不养闲人的。”   司邱永茫然:“啊,什么??”   囡囡心算了一下答案,将结果写在作业本上,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得深沉。   她很乖地解释道:“爸爸,你没有工作,也不需要去上学,这在玉磬苑小区里就会被叫做闲人。”   而玉磬苑小区不养闲人。   “如果爸爸不愿意做家务的话,就要出去找工作才行。爸爸可以自己选哒。”   司邱永错愕道:“什么玩意儿,老子都死了还要去工作?!这他妈是什么地狱笑话!不去,老子不去!”   囡囡对他的脏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乖巧点头:“那爸爸就做家务吧。”   司邱永见囡囡这么乖,方榕也没有阻止他对囡囡大吼大叫,胆子又一点点大起来。   他恶声恶气道:“老子是家里的顶梁柱,老子做什么家务!那是你妈的事!她一个家庭妇女不做家务,不就成了闲人吗!”   司邱永根本不敢质疑重朝制定的规则,张嘴闭嘴只会拿方榕说事。   囡囡歪了歪头,不太理解地说:“可是妈妈有工作呀。妈妈每天都去上班,怎么会是闲人呢?”   她又想了想自己,点了点头,肯定道,“囡囡每天也要去上学的,囡囡也不是闲人。只有爸爸是闲人哦。”   司邱永的表情更茫然了。   上班,方榕这个样子还能去上班?   他扭过头,如同一朵玫瑰的女人惬意地舒展着根系,叶片上每只眼睛里都带着奇异的笑意。   司邱永下意识向后退了退。   他隐约感觉到了不对,想要开口说自己愿意做家务,可是下一秒,他的脖颈就被巨大的根系狠狠扼住,口中再也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方榕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他惊恐万状的眼神中愉悦地笑起来。   “老公,你说得对,你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既然你不愿意做家务,那就做一些其他工作吧。”   她转过头,看向放下笔的囡囡,“宝宝作业写完了吗?”   囡囡点点头,推开小凳子,走到方榕身侧。   方榕摸了摸她的头发,眸光温柔:“那就先来试一下妈妈上次教给你的内容。想要激活特质的话,你该怎么做?”   囡囡答道:“要先从爸爸身上取足量的材料,然后再用他的魂火引发我的共鸣。”   方榕满意道:“好孩子,去吧。”   囡囡听话的走到司邱永面前,在司邱永惊恐到快要昏厥的表情中,扬起一个乖巧可爱的微笑。   “爸爸。”她说,“任何人都不可以不听朝朝哥哥的话哦。”   “他将是我的信仰、我的主宰、我的引路人。”   “我将会用最大的努力,踏上他希望我走的路。”   那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司邱永,瞳孔深沉如古城彩灯下那一片最暗的投影。   司邱永本该停止跳动的心脏剧烈震颤起来。   他望着女儿的眼睛,从她的眼瞳深处,看到了比他的魂火烧得更为炽烈的东西。   那是席卷而来的风暴,是整个古城欢庆歌颂的雨后彩虹。   也是……某种无法言说的力量。   ……   转天就是周一。   吃过早饭,重朝背上电脑包,一脸深沉地往楼下走去。   原本他想着,去陵乐市一趟怎么都得个三五天功夫,完全可以趁机少参加一次指导老师开的小研讨,避免老师发现他又制造了一堆学术垃圾,实在是一举两得。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榕姐的老公居然还挺配合的,别说三五天了,算上来回坐车的时间,也就花了一个周末。   昨晚老师半夜打电话把他叫醒,问他能不能按时参加研讨,那语气实在是令人心里咯噔。   他不敢撒谎说自己还没回来,只能老老实实表示今天一定到。   老师当时是满意了,但他这几天遇到一堆破事,别说论文了,就是之前答辩过的开题,他都没有按照教授们的指导改完!   这要是叫老师看见了……   重朝抓着电脑包带子,垂头丧气地从电梯里走出去,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该怎么应付老师的询问。   隐隐的说话声从单元楼门外传来。   “……老婆,你今天下了班直接回来就行。我反正没别的事情,可以去接囡囡,你就不用跑两趟了。”   “也行,那老公你千万别忘了时间,囡囡是下午五点放学。”   男人应了一声,又问:“囡囡今天想吃什么?爸爸早上做了,中午给你送到学校去。”   “我在学校食堂吃就可以了,爸爸你还是做家务,就不要那么辛苦了。”   “好的,那就晚上回来吃。”   重朝大为震惊,几步走过去瞅了一眼,说话的还是真是昨天和他们一起回来的司邱永!   此刻他正半蹲在地上,给囡囡整理衣服,那模样看起来非常贤惠。   一直到方榕催促囡囡上车去学校,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眼巴巴盯着女儿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回家。   ……啊这。   万万没想到,榕姐说的居然是真的。司邱永为了女儿,还真能做个好男人。   重朝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也算是好事,推门走出去的时候还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司邱永似乎没想到有人下来,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摆摆手,回了声早上好,就说要回家打扫卫生了。   重朝莫名想起后楼的戴兴业,小戴到现在好像还没有找到工作,整天在小区里免费干保洁。   他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你不先去找个工作吗?”   司邱永脸色一变,一叠声道:“我做家务,我做家务!我老婆有工作,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好好做家庭煮夫就行了!”   啊……??   可你不是很要面子的吗?   重朝有些不解,但听着司邱永斩钉截铁的“我的梦想就是做家庭煮夫”,明智地没有多问。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人家两口子商量好就行了。   重朝对他摆了摆手,背着电脑包离开了。   司邱永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虚脱地靠在防盗门上,缓慢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吓死我了!方榕这个娘们真是的,怎么有胆量和他住在一栋楼。”   “呵。”   一声冷笑从门后响起,松诺推开门,在司邱永震惊且恐惧的眼神中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瞅着他。   “你这话是对朝哥有什么意见吗?”   司邱永疯狂摇头:“没没没,我是敬畏!敬畏!”   松诺冷冷瞥他,细长的触须抽在地面上,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你最好是。我劝你最好不要刷小心思,也别惹方榕生气,不然你小子就等着好看吧!”   司邱永唯唯诺诺应是,目送松诺背着电脑包离开,再也不敢在楼下多呆,连电梯都没坐,仗着浑身骨质化不怕累,一溜烟从安全通道跑回了五楼。   原本在花园里骂骂咧咧的戴兴业走过来,一边用特质修补着松诺损坏的水泥地面,一边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呦,这是来新人了啊。看样子,这小子不但会挨小区那群脑残的打,还会被老婆打。”   他咂摸了一下,嗤地一笑,“一个男人,居然会被老婆打,可真是没用。”   这么一看,只偶尔会被那群脑残打的他日子过得可好多了。   “还是家人没有异化的好啊。”他修补好地面,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笑容满面走开了。   这个司邱永来得真是时候。   相信有这人在,他的日子会更加好过。   不过,单纯指望其他人整天犯浑好像也不靠谱。   戴兴业眼珠子转了转,拿起手机,觉得很能再为自己争取一点地位和优待。   他翻出几条通过不科学手段发来的短信,反手转给了异管局的小杨。   【杨警官你好,我昨天收到了几条奇怪的消息。一开始我以为那是诈骗短信就没理,但今天早上,我突然发现这些消息不是通过运营商发过来的,上面有灵源的痕迹。】   【我看了下具体内容,是一些自称天眷者的怪人邀请我加入他们,还给我发了个入会码,让我去某个论坛看看。】   【我戴兴业实名举报他们!这些人肯定是不法之徒!像我这样住在玉磬苑的好公民是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的!】   【不知道异管局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我愿意配合你们一切安排,不管是卧底还是诱饵我都能胜任。】   戴兴业一脸悲苦。   【就是那什么……】   【等到事情结束,你们能给我安排个工作吗?我要求不高,正常开工资就行。别再让我打扫卫生修补地板还不给钱了……】 第036章 伏渊沉海(36)   因为宗应谕有事要办,重朝难得自己坐公交去学校。   他起得早,到学校也不过才八点十分,距离导师开研讨还有两个半小时。   在班级群问了问,他找了个同班同学比较多的教室,急急忙忙掏出笔记本修改开题报告。   几个同学瞧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互相推搡了半天,才挪到他面前,期期艾艾小声和他道歉。   “对不起啊重朝,我们之前不该听信谣言胡乱猜测你的情况。”   “上次答辩,我在教室门口躲着你走,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就那么轴,非要觉得你有问题。让你感觉到不舒服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这两天你没来学校,我们都替你澄清过了。你放心,现在没有人相信石见青的话!”   有人开了头,就又有几个同学过来道歉。   重朝完全没有怪他们的意思,接受了他们的道歉,还让他们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你们也没想到他会伪造证据,不全是你们的问题。”   几人面面相觑,忍不住有点心虚。   虽然他们是没有想到石见青会这么干,但按理来说,他们应该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那张鉴定书的破绽才对。   可是吧……   他们有着部分大学生的通病,平时上课不是摸鱼玩手机,就是直接翘课不来,很多课上讲的案例都被他们忽视了。   所以在看到照片时,学霸已经开始翻白眼了,而他们还在惊叹“哇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上周从重朝面前跑走的那个同学低下头,嗫嚅着反省道:“我以后一定好好上课。”   重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产生这样的感慨,茫然道:“可是,大四基本没课了……?”   那个同学呆了呆,缓缓转头看了重朝一眼,哇地一声捂着脸走掉了。   周围响起一片憋笑的声音,重朝表情更茫然了。   另一个同学把笔记本移到他边上,拍拍他的肩:“嗐,他发神经,不用理他。来来来,快点改开题。让我看看你论文结构怎么调整的,之前教授说我和你有一样的问题来着。”   “我也还没改。教授说逻辑不严谨,到底是指哪个部分逻辑不严谨啊?”   重朝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将论文目录拉出来,和同学讨论起来。   还有同样问题的同学也凑过来,几个人一番猜测,最后勉强找到了有问题的地方,敲着键盘就是一顿狂改。   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时间,他们才勉强完成修改,得到了一份可以提交存档的最终版开题报告。   班长也在这个教室自习,改完第一时间提醒大家检查论文格式。   “十点前要把电子版报告传上去,格式千万别错了!再被打回来重改,回头提交就更麻烦了。”   大家答应一声,开始对着学院下发的格式要求做最后调整。   坐在重朝身边的那位同学一边加粗二级标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重朝聊天。   “和吉怎么还没过来,是睡过头了吗?”他随口问了一句,就换了个话题,“对了,你知道石见青的事儿了吗?”   重朝迷惑地啊了一声:“他怎么了吗?”   同学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反倒笑了。   挺好的,看起来没被影响。   同学说:“没什么,就是我听说,石见青被送到疗养院治病去了。你爸爸和后妈也去做了一套检查,不过正好赶上周末,结果还没出来。”   但不管怎么样,这些人应该都不会来影响重朝了。   难得从温家出了个正常人,同学还挺希望重朝继续保持下去的。   重朝没听懂那么多言下之意,只是深有体会道:“有病确实要及时治。”   比如他,要不是及时去看了医生,都不能确认自己有精神分裂。   同学噗地笑了一声,忽然觉得,难怪网友总说真诚是必杀技,这话要是给石见青听到,怕是能当场气疯。   他笑着指了下重朝的电脑屏幕:“这个格式错了。三级标题不用加粗。”   “……啊,三级标题不需要加粗了??院里下发新格式要求了吗?”   和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两人抬头一看,他正抱着个笔记本电脑,打着呵欠走过来。   “我怎么记得所有小标题都要加粗来着。”他嘟囔道。   同学啧了声:“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困成这样?三级标题一直都不需要加粗的好吧?”   “啊?真的吗?”和吉挠了挠后脑勺,把电脑放在课桌上,找到格式要求看了一眼,“哇,还真是。”   同学道:“你自己弄错就算了,别把重朝也带偏啊。”   和吉摸着鼻子嘿嘿一笑:“这不是没注意到吗?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同学哼笑一声,不理他了。   重朝仔细看了看好友的脸色,不自觉皱起眉头。   只是一个周末没见而已,和吉就变得非常疲惫。   他瘫坐在椅子上,脊背弯着,眼睛下面有一片浓重的青色,疲倦几乎要穿过皮肤透出来。   大概是太累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重朝的打量,只耸拉着眼皮,不断打着呵欠,好像到现在都还没睡醒。   “你这几天遇到什么事情了吗?”重朝关心道,“你看起来好累,精神很差的样子。”   和吉打开文档,改着开题报告格式,哼哼唧唧地说:“你看出来啦?前两天不是周末嘛,我就回家了一趟,结果倒霉遇到了一个神经病。”   重朝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什么神经病?”   “就是一个醉汉。”和吉又打了个呵欠,解释说,“礼拜六那天晚上,我妈说她要用的一个东西没有了,需要去附近一个便利店买。”   “朝朝你也知道,我家那边是老城区,小巷子又多又窄,路灯还时好时不好的,我哪里能让我妈去哦?所以就帮她下去买了。”   “去的时候还好,就是巷子里有个灯特别暗,但是回来的路上,我发现好几个路灯的灯泡都被砸碎了。”   当时他就感觉到不太对,直接加快了脚步。   “结果还是没逃过!”和吉悲愤道,“我路过两个巷子的交叉口时,一个酒鬼从边上跑了出来,手里拿了个酒瓶子,对着我就是一顿乱挥!”   “朝朝啊,你是不知道,那个酒瓶子口是破的!好多尖碴子!”   一开始他只是吓了一跳,也没太过防备。幸亏前面有个路灯是好的,酒瓶子反了光,他才意识到有多危险。   和吉:“那男的得有一米九几,人高马大,还喝得醉醺醺的,瓶子直往我脸上挥。”   “要不是发现不对以后跑得快,我差点就被他打到了!”   同学原本混不在意,听到这里,也皱起了眉头。   “和吉,你确定那是个普通酒鬼吗?”   为什么听起来有股刻意的感觉?   和吉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有点奇怪,一个酒鬼拿着个破瓶子,万一摔一跤,他真的不会把自己嘎掉吗……?”   同学冷笑道:“路灯坏的也很是时候,真的不是早有预谋吗?你之前是得罪了谁吗?”   和吉:“啊?没有吧。”他仔细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如果非要说最近和谁起了冲突,石见青算一个?但他不是来找朝朝麻烦的嘛。”   同学道:“石见青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说不定是他的狐朋狗友或者他父母想报复你。”   和吉震惊地瞪大眼,瞌睡都醒了。   “这这这、那我该怎么办!”   思考了很久的重朝出声道:“就只有这些吗?和吉你还有没有遇到别的奇怪的事情?”   同学敏锐地嗅到了不对:“重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重朝苦恼地抓了抓脸颊:“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我之前听说,四院失火了,有一些人趁机跑了出来。”   同学与和吉对视一眼,四院,那不是本市的精神病院吗?   难道最近有没找到的精神病人在外流窜?   两人脸色顿时变了,都有点不安的样子。   重朝再次追问:“和吉,你还遇到别的了吗?你看起来很困,是不是这两天都没睡好?”   和吉回过神,点头道:“还是你了解我。可能是前天晚上被那个男的吓到了,我这两天晚上老是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有红色的灯笼。   “我看不清那些灯笼到底是挂在什么地方,可能是屋檐下面,也可能是树顶?”他想起梦里的场景,就有些不适,“反正位置挺高的。”   “灯笼的样子也很奇怪,大概这么大。”他比划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像是那种,秋天吃的黄色的柿子。”   同学笑了出来:“那不应该长得更像西红柿吗?”   和吉摇头:“不对,不一样,我感觉不一样。而且里面好像有火苗,光会闪来闪去。”   “那些灯笼就在一条小路边上,小路还挺长的,最远处好像有个石头建的仿古小城。”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妙,眼中亮起清透的光。   “我看到城门是银色的,门的正上面居然挂着一个特别圆的月亮,门下面还有好多桂花树,样子特别漂亮。”   他很喜欢那扇门,所以门上还雕刻着一只眼睛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两天他频频被灯笼吓到,全靠看见那只眼睛才从梦里醒来。   和吉若无其事地说:“仿古城市搭配红灯笼,还挺喜庆的呢。”   同学笑道:“是挺喜庆的,指不定就是哪个美艳女鬼邀请你去梦里结婚。”   和吉冲他翻了个白眼,也笑着说:“你走你走,谁要和女鬼结婚啊!”   两个人哈哈笑起来,重朝看了看他们,也跟着笑了。   他问和吉:“你要老是睡不好的话,要不要换个环境试试?”   和吉不解:“嗯?”   重朝道:“我在外面租房,是两室一厅的屋子,你要不然到我那住两天?而且周六你遇到的那个酒鬼,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万一真的是谁找来盯着你的怎么办?”   和吉家那片就没几个小区雇了保安的,玉磬苑就不一样了,物业工作人员和保安都很能打。   他劝道,“虽然可能是想多了,但这种时候还是多注意安全比较好。”   和吉觉得有些道理,一边修改开题报告格式,一边认真思考。   等把开题报告交上去,他私底下和重朝说:“那我就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那今天研讨结束,你就和我一起去认认路?”   重朝弯着眼睛笑起来,浅色的瞳孔被眼睫遮住,看不清晰。   和吉用力点点头:“好啊,那你去开研讨,我现在就回寝室收拾几件衣服。等你出来了直接打电话给我。”   重朝应下来,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先去另一个教室参加研讨。   ……   虽然按时提交了开题报告,但重朝最后还是没有逃过导师的嘲讽。   幸好其他同学也没有写出多少论文,大家一起挨批,多少分担了一些火力。   等导师教育完他们,他们就灰溜溜地拿着导师的指导意见,脚底抹油跑出了教室。   和吉拎着电脑包站在教学楼外等他,瞧见他蔫头蔫脑的样子,还损了吧唧地笑话了一番,才跟着他一起坐公交回家。   路上重朝对他说:“你还记得吧?我平时一般是坐我邻居的车来学校。”   和吉点头:“嗯嗯,就是你隔壁那个帅哥。”   重朝露出笑容:“我晚上也在他家蹭饭,今天带你认识认识他。”   “呃……”和吉瞧着他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是,你自己到他家蹭饭本来就已经很不地道了,现在还要带别人一起……”   你这个邻居上辈子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欺负人家?   重朝语塞。   他沉默快半分钟,才说:“你不懂。宗哥人可好了,他很喜欢我去他家吃饭的。他还会帮我打扫卫生和洗衣服呢,说不定他就喜欢做家务……”   和吉的眼神越来越诡异,重朝说着说着,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呵呵,是吗,那他人还怪好的嘞。”和吉笑得有些奇怪,“那我真的得好好认识认识他了。”   重朝迷茫地看了和吉一会儿,迟疑着点点头,   和吉透过车窗向外看了一眼,问道:“那边有个公园,我们是不是要到了?”   重朝扭头:“那就是我们小区边上的公园。下一站就下车了,你背好包。”   两人下了车,重朝走进小区,先和门房的保安打了声招呼,说了和吉接下来要住几天的事情,又陪和吉做好登记,这才继续往里面走。   和吉感慨道:“难怪你叫我过来住,你们小区的管理好严格啊。”   他话说到一半,眼角余光扫到小花园里的情形,腿一下就迈不动了。   “哇塞!重朝你快看,那里好多猫猫啊!”   打眼一扫,看到的就得有十几只了吧!   “这是谁家养的吗?好可爱,好乖的样子!”   和吉兴奋地盯着满地猫猫,搓了搓手,很想上去摸一摸。   重朝回头看了一眼,笑了起来。   “这是我们小区的小流浪。不过我和邻居们会定期送它们去洗澡驱虫,所以它们都很干净的,你想摸就摸。”   和吉激动得都要跳起来了:“真的可以摸吗!”   “当然可以。”重朝招呼他往小花园走,“来来来,我领你去摸。”   “好嘞!”和吉立刻跟上。   两人走进小花园,原本正在晒太阳伸懒腰的猫猫们看到重朝,立刻爬起来,争先恐后涌到他身边撒娇。   重朝蹲下去,随手摸着一只猫猫,招呼和吉也蹲下来陪猫猫玩。   和吉兴高采烈往地上一蹲,抱着重朝递过来的一只猫猫狂rua。   “好软好软,好可爱,啊萌死我了!”   重朝捏着一只琥珀猫的肉垫,问和吉:“我楼上的邻居松诺还养了很多狗狗。我记得你也喜欢狗狗?”   和吉脸上露出清晰深刻的向往:“嗯嗯嗯,超喜欢!可爱的毛茸茸我都超爱!哎呀重朝,你们小区的毛茸茸真的好多啊,你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乐——”   他抚摸着怀里的B级异化种,手指穿过它细长的、流淌的触须,感受到的却是与真实无异的绒毛触感。   B级异化种翻了个身,触须上的眼睛对准他,一点点评估、掂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在重朝心里是什么分量。   “哎呀,重朝你看,这只猫猫它一直在看我,你说它是不是喜欢我?”和吉惊喜不已,咧着嘴角露出傻乎乎的笑,“它是不是想和我回家?”   重朝将一只漆黑的异化种高高举起,就像举起一只真正的小猫咪。   “说不定是呢。”他煞有介事地回答道,“猫猫这么热情,肯定是因为喜欢。”   ……   ……   “嘶——兄弟,扶我一把,我腿软了。”   异管局攻坚队总队,巨大的地下基地里。   负责监控重朝情况的队员看着屏幕上的画面,本能地咽了咽吐沫。   这事什么样的场面啊。   平凡的人类被二十几只异化种淹没,肩膀上、手臂上、膝盖上搭满了长着眼睛的触须,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彻底绞杀。   可那个被包围的人类却浑然不觉,一边抚摸着异化种的脑袋,一边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好像围绕在他身边的真是什么可爱的猫猫狗狗。   他甚至还想买火腿肠投喂那些异化种!   队员真的有些窒息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则曾经看过的外国报道。   报道的主人公是个盲人女孩,她和自己的小猫一起在家玩游戏,非常的开心和放松。   然而她不知道,陪着她玩闹的其实不是她的猫,是一只从外面跑进来的浣熊。她真正的小猫就在门外,无比焦急地抓挠着大门,发出惊恐的叫声。   在那只猫的视角里,盲人女孩和它一样,只是一只大一些的无毛猫。   对猫而言,浣熊是一种吃猫的怪物。也就是说,在猫的视角里,它的同类正一无所知地陪一只怪物做游戏。   队员失神地喃喃:“我就像是那只猫。”   “什么?”他的队友没听清他的话,侧身过来问了一句。   “没什么。”   队员回过神,依靠队友的搀扶站直身体,从内部通道向上汇报。   【梁队,和吉已经抵达玉磬苑小区,开始接触小区里的异化种。需要知会宗应谕,请他多注意和吉这几天的情况吗?】   梁琤安很快回复:【不用,他前天就知道我们带走了那个酒鬼,心里对和吉的事情有数。如果和吉有被小区异化种污染的迹象,他会处理的。】 第037章 伏渊沉海(37)   作为重朝的好友、盛羽风口中影响未来局势的人,和吉自然是异管局的重点保护目标之一。   周六晚上遇到那个酒鬼,如果不是异管局暗中帮忙,他根本不可能安全回家。   事后,攻坚队直接带走了突然出现的酒鬼,也悄悄给他做了一遍检查。   哪怕没在他身上发现污染的痕迹,保险起见,研究院还是派人对他进行了一个彻底的清理。   异管局也多派了一些人手保护他,尽量排除他接触到危险的可能。   他们在现实中做了不少事,可是对于和吉的梦境,他们始终无能为力。   “比起灾变复苏之前,现在的梦境很难人为进行干涉。”   监控和吉行动的队员和监控重朝行动的队员坐在一起,仔细记录着画面上反馈出来的要点。   两人心中都有一些无奈和疑问。   “都说幻梦境是人类潜意识的集合体,那和吉说的梦境,到底是反应了他什么潜意识?”   “我觉得这个不太重要。你有没有觉得,和吉描述的那个梦,有点像是幻梦境里的古城?”   “是很像。我记得连医生上辈子已经抵达古城了吧?他说和吉描述的那扇门就在古城的出口上。”   “出口?!不会吧!我看过和吉的体检报告,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啊,怎么会梦到古城的出口呢?”   “说不定是快觉醒特质了?我最不理解的地方,其实是……他梦到为什么会是出口的门?”   攻坚队的队员是真的很疑惑。   他印象中,自己上辈子觉醒之前,有一天突然梦到了雪山中段的冰湖,于是就得到了和冰雪、永冻相关的特质。   他挠了挠头,不解地问:“和吉梦到了古城出口的门,可上辈子那么多年,压根就没见过哪个超凡者特质和门有关啊?”   “而且他还是在古城外看到那扇门的。”   “也就是说,他当时的站位其实已经超出了古城,抵达了深林最外层的区域,那他的特质到底出自古城还是深林?”   这谁能知道呢?   另一个队员摇摇头,无法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看着屏幕上真的给异化种投喂了一堆火腿肠的和吉,忍不住倒抽冷气。   “异化种……居然也吃这么正常的东西吗?”   甚至还是淀粉肠!   他队友不乐意了:“淀粉肠怎么了?就是淀粉肠才好吃!我还就不爱吃那些肉特别多的呢!”   “现在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吗!”小队长翻了个白眼,提醒道,“如果和吉真的是要觉醒了,那倒是好事。起码觉醒之后他能抵御异化种带来的污染。但他要不是觉醒,而是准备异化……”   “你们都多注意污染值情况,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队员们应了一声,才有人问:“可异化的前提不是先死亡吗?和吉现在活得好好的啊。”   小队长烦躁道:“这谁知道?在抓到计朗之前,你们敢相信诡变物和异化种不是同类吗?沈博士说了,要尽量保持怀疑,不能忽视任何一个细节,你们都给我紧一紧皮,别闹出岔子!”   队员们深觉有理。   上辈子大灾变之后,所有人一个基础认知就是——   异化种要先经历一次死亡,异变后才能复苏。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异化种身上才会带着轻微的污染,如果一直放在一个地方不管,它就会缓慢改变周遭的环境和生物。   一个队员摇着头,无奈道:“超凡者没有污染,异化种有污染,诡变物也有污染,怎么看异化种也不像是正常人类啊!”   但谁能想到,异化种居然真的不是诡变物的过渡期!   他哀嚎一声,“我总觉得上辈子的常识在这辈子就没什么用!”   “还是有的吧。”一个女队员思索着道,“其实前段时间听说了这个事情以后,我有种又意外又不意外的感觉。”   小队长转过头:“咦,怎么说?”   女队员道:“我上辈子工作偏向后勤一点,接触过奇物的制作。奇物怎么做的你们还有印象吧?”   奇物,一种特殊的物品或工具。   它们通常用超凡者或异化种死后留存的部分制作,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复现超凡者或异化种生前的特质能力。   但由于特质真正的主人已经死亡,奇物的力量强度自然有所削弱,同时还会附带一些奇怪的副作用。   女队员:“制作奇物,首先要得到异化核或者异能核。”   “顾名思义,异化核就是异化种的残留,异能核就是超凡者的残留,我相信你们上辈子肯定完成过回收这些东西的任务。”   见队友们点头,她就说,“你们仔细想想,我们回收的异化核,有哪一个是诡变物死后留下的吗?应该没有吧?”   没人说话。   所有都在仔细回忆上辈子做过的任务,越回忆神色越惊诧。   女队员叹了口气,又道:“那你们再想想,我们去回收异能核的时候,是不是有一条要求,如果掉落异能核的超凡者还有别的肢体留存,是不是需要及时销毁?”   “必须销毁遗体的原因,应该在入职时就说过了吧?”   小队长低声道:“为了避免爆发污染。”   女队员:“是啊。所以我猜测,超凡者其实也是有污染性的,只是在活着的时候会被锁在躯体里,死后失去意识才会爆发。”   她说到这里,稍微有些出神。   过了几秒,她才盯着监控屏幕,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我在想,这是不是也能说明,重朝每次情绪失控就会爆发污染,其实是一种可以理解的现象?”   那么,更加让她不解的问题出现了。   “现在的重朝,到底更偏向异化种还是超凡者?两年前那次冲突,他到底有没有……死亡?”   “这些结论都是上辈子研究院公布的,他们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坚定地认为异化种是诡变物的中间形态?或者,他们其实内心也有怀疑,但就是没有对外公开?”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一声轻笑从监控室门口传来。   队员们猛地回头,就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沈湛靠在门边,漫不经心的笑容略带赞赏。   他平静地回视所有人,轻声道:“很好的问题,但其实研究院那帮人也没什么目的。”   “除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们就只是想隐瞒自己用活的异化种和超凡者做实验的事情罢了。”   小队长脸色一变:“他们用超凡者做人体实验?!”   沈湛目光偏移,注视着他:“你不应该这么问。”   轻轻点了一句,他就像个谜语人一样,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重新把话题拉回来。   “他们解剖过异化种和诡变物,发现死后一段时间,这两种生物的结构逐渐趋向一致,特质也会逐渐散失。”   “而超凡者相反。死亡一段时间后,超凡者的特质有极大概率凝结成异能核,躯体则会逐渐降解消散。”   “从这一点上看,异化种和诡变物的相似之处确实更多。”   沈湛站直身体,在一群人无语的眼神里笑了一声。   “但本质上,这都没有区别。表征的悬殊,其实只是不得已的选择而已。”   监控室又一次陷入寂静。   沈湛转身离去,没有人留他。   又过了许久,总算忙碌完一段记录的某个队员一把扔下笔,站起身发出一声怒吼:“谜语人给我滚出异管局啊啊啊!!”   ……   最终,和吉当天没能见到宗应谕。   重朝的这位邻居似乎有什么紧急工作要做,一整晚都没回家,直接呆在公司加了通宵的班。   不过他也见识到了这个小区住户的热情。   原本宗应谕没回来,他还想给重朝露上一手,结果刚把米饭蒸上,楼下一家夫妻就跑过来送了一堆做好的菜。   那家的男人还特别贤惠,甚至愿意帮重朝打扫卫生,惊得他和重朝一起拒绝,才勉强打消了对方的想法。   送走这对夫妻之后,和吉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热情的行为。   他扭头瞅了瞅好友,重朝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样子,拿出盘子把菜摆好,就招呼他过去吃饭。   嗯……也许这个小区就只是邻里关系比较和谐?   和吉想了想,也没有太过在意,吃过饭,主动洗了碗,就去书房睡觉了。   他明天一早还有导师的研讨要参加,不像重朝那样能熬夜写论文。   满怀第二天能叫重朝起床的信心,和吉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借住在重朝家,他本能地感觉到安全,这一晚上他居然没有再做噩梦。   好梦一场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他起晚了。   重朝一边大声把他叫起来,一边急急忙忙用微波炉热包子。   和吉一看时间有点来不及了,匆匆洗漱之后,就和重朝带着包子冲出家门。   两人狂奔到公交站,运气不错,刚好赶上一趟公交。   饶是如此,等他们到达学校的时候,距离和吉开研讨也就只剩十分钟了。   重朝催促和吉赶紧去教室,叮嘱道:“不知道你研讨要开多长时间,我在图书馆写论文,你开完了发消息给我,咱们在食堂吃过饭再回去。”   和吉没好气道:“你还惦记着你那煲仔饭呢是吧?”   重朝笑了一声:“谁说的。那天我回家,宗哥就做了煲仔饭,可比一食堂的好吃多了。我今天想吃米线。”   和吉:“行行行,你快去图书馆吧,我也要去开研讨了。”   重朝冲他摆了摆手,两人分头前往不同的地方。   在图书馆写了两个多小时论文,重朝欣慰地发现,今天写的东西居然能用!   愉快地在记事本里写下【今日论文进度:600】,他收拾好东西,发消息问和吉研讨结束了没。   和吉回复得很快。   【结束是结束了,但我得回宿舍一趟。】   【昨天收拾东西没收拾全,我资料和放建材数据的U盘都没拿。】   【你在图书馆等我一下,我拿了东西就去找你。】   重朝垂头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瞳孔颜色渐渐淡去。   【我去找你。】   他站起身,收好手机,背上电脑,不疾不徐走出图书馆。   ……   ……   【叮咚——】   和吉走到寝室楼下,手机响起提示音。   他拿起来看了眼,原来是好友发来消息,说要直接过来找他,一副准备接人的样子。   和吉嗨呀一声,觉得学校有保安巡逻,他又不是小学生,用不着这么担心他的安全。   再说,图书馆离寝室这边还挺远的,一会儿他们还要去食堂吃饭,来回跑多麻烦。   他随手回了一句“不用了,等下图书馆门口见,直接去食堂”,就一边往六楼寝室爬去,一边注意着聊天软件,等待重朝的回复。   【叮咚——】   代表消息发送的小圆圈转了几圈,他的手机又响了一声,原本已经变暗的屏幕再次亮起。   和吉慢下脚步,低头看去。   【重朝:我去找你。】   ……啊?   同样的话重朝怎么又发了一遍?   是网络卡了,还是重朝强调要来?   他迷惑两秒,视线上移,陡然起了一背白毛汗。   聊天窗口里,果然还有一行一模一样的“我来找你”。但在那句话下,他的回复前面却显示着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代表这条消息压根没有发送成功。   ……那重朝的消息,一定是卡了才会重复两次吧?   和吉干笑两声,努力安慰自己,但心中却控制不住地生出几分忐忑。   他点了下那个感叹号,试着重发了一遍回复。   【叮咚——】   【重朝:我去找你。】   手机屏幕散发着惨白的光,照在和吉脸上,衬得他面色同样惨白。   那条消息依然没有发送出去。   消息前方的感叹号鲜红刺目,但屏幕上,一连串回复却疯狂地向外跳。   【叮咚——】   【重朝:我去找你。】   【叮咚——】   【叮咚。】   【叮。】   【重朝:我去找你。】   【重朝:我去找你。】   【重朝:我去找你。】   叮叮咚咚的提示声一声快过一声,不断在楼梯间响起,很快连成一片。   满屏的“我去找你”占据着视野,让和吉大脑一阵眩晕,手脚不住发软。   他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慌张地抬眼,楼梯间里【2F】的指示牌正散发着幽幽绿光。   宿舍、宿舍光线是突然变暗了吗?   指示牌的亮光好刺眼。   怎么办怎么办,他应该去哪里?   还好是二楼,快跑,往下跑。   救救他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和吉思维一片混乱,竭尽全力才压住快要冲出喉咙的尖叫。   他一手扶着墙壁,勉力稳住虚软的身体,一步一步退到楼梯下,猛地转过身,拔腿向走廊里冲去。   只要跑过这段走廊,就能回到宿舍楼门口了!!   快跑!   快跑!   只要离开宿舍楼,他就安全了!   和吉拼了命地狂奔。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甬道里,整个宿舍楼空空荡荡,竟然一个学生也没有。   他察觉到了不对,但巨大的恐慌让他无力去深思这一切。   他只能努力地奔跑,向他想象中的出口靠近。   几十米距离转瞬而过,和吉的视野里,靠近宿舍大门的宿管值班室越来越清晰。   他几乎是狂喜地拐了个弯,转过值班室那个墙角,冲到防盗门前,用力向外一推——   哐啷一声震响,木质房门砸在墙壁上,发出与钢铁完全不同的嗡嗡颤音。   渴望中的天光没有穿破宿舍楼的昏暗,反倒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滴答——   滴答——   水珠滴落进液体中的声音在前方响起,规律而不祥。   和吉一手向前伸着,维持着推门的动作,身体重重打了个颤。   他不想抬头,不敢看前方的景象,可是内心,却有一种冲动催促着他。   【抬头啊,快抬头啊。】   【你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吗?】   【答案就在前方,去确认吧。】   什么答案?   他才没有什么疑问呢!   真是莫名其妙!   和吉在内心破口大骂,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样,死活发不出声音。   他听到身后的走廊里响起同学的交谈声,看到架子床边放着一双属于自己的球鞋,闻到更加浓烈的血腥气。   他想要挪动双腿,退出这间明显属于他的宿舍,四肢却不听使唤,迟迟动弹不了。   和吉止不住地绝望。   他的头颅违背了他的意志,一点点自动抬起。   入目的先是一滩鲜红的血迹,随后是不断滴落的血滴,再往上,是一双失去了外皮的、属于人类的双脚。   和吉的视线开始涣散,可是眼前的景象却像直接投射入他的大脑,冲击着他的精神。   ——那是一具尸体。   一具被剥掉了人皮、还在向下滴落鲜血的尸体。   它被挂在寝室正中央的吊灯上,红红白白的肌肉覆盖着淡黄色的脂肪,没有眼皮的眼睛注视着斜下方,失去光泽的瞳孔正对上和吉的目光。   和吉呼吸变得急促。   “啊——!!死人了!!”   一声惨叫从他背后传来,他两眼一翻,一头扎进黑暗。 第038章 伏渊沉海(38)   “和吉同学,你感觉还好吗?”   和吉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重朝赶去得很及时,不但帮和吉叫了救护车,还回答了警察第一波询问,当场替他洗清了嫌疑。   不过死者毕竟是被挂在和吉寝室的吊灯上,等到和吉在医院醒来,警察还是过来进行了详细的询问。   和吉坐在病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   他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狂敲键盘写论文的重朝,内心多少安定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觉得现在的重朝特别可靠。   稍微定了定神,和吉回应了警察的关心,就开始叙述自己的经历。   等他说到手机上源源不断跳出的信息时,负责做笔录的两位警察对视一眼,迅速和他一起检查了聊天记录。   出乎两位警察预料的是,和吉的聊天记录里,真的充斥着满屏“我去找你”。   女警察皱着眉:“我记得之前重朝同学的聊天记录里只有一条,而且也没收到回复。”   男警察看着屏幕上的感叹号,想了想说:“要是卡了没发出去,重朝同学那边收不到也正常。”   和吉张了张嘴,想说这玩意不太像是单纯的网络卡了,但他又拿不出证据,只好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两位警察又问了些问题,逐渐将话题引到死者身上。   和吉想起几个小时前那场面,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抽了口冷气,认真地说:“我当时看到那个……呃,尸体,就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敢看细节,也不知道是不是见过的人。”   “不过要说我最近和谁起过冲突……那石见青算一个,大前天晚上遇到的酒鬼也算一个。”   女警察精神一振,拿出一张宿舍楼门口的监控截图,递给和吉。   “你说的酒鬼,是这个人吗?”   和吉接过打印出来的图片,仔细观察起来。   那个被挂在他们寝室吊灯上的死者,在进入他们宿舍楼时还活得好好的。   从监控截图上看,这人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头上绑着一根深灰色的头带,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很是平凡,属于扔进人堆都不起眼的类型。   他背着个深灰色书包,手里拎着外卖袋子,乍一看很像是提着外卖回来的学生,难怪没有被宿管拦下。   毫无特色的面孔让和吉无法确认有没有见过对方,但他周六遇到的酒鬼面颊瘦削凹陷,看起来就像是个瘾.君子,和这个人有很大差别。   他如实叙述了情况,两位警察眉头渐渐皱起。   也就是说,死者也不是周六与和吉发生过冲突的酒鬼。   联想到死者进入宿舍楼到被剥皮死亡,一共也就间隔了十几分钟,两人不由开始怀疑这里面还缺失了其他细节。   他们最后向和吉确认了一遍行程,就带着笔录告辞了。   下了楼,男警察收到一条短信。   他仔细看完,对同事说:“调查结果出来了,死者和六二三寝室的四个学生都不认识,之前的活动范围也不在鸿雪市,是昨天才乘高铁抵达鸿雪市的。”   女警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不是鸿雪市人?”   男警察回答:“不是。他叫朱君鹏,是蓝省陵乐市人,之前租的房子在陵乐市三晶街附近。那是个茶叶古董一条街,不少商户和雇佣的工作人员都和灰色地带有些往来。”   女警察:“那他到鸿雪市来做什么?”   男警察道:“不知道。不过三组那边提供了一条信息,和吉的好友重朝,就是刚才坐在病房里的那个报案人,周六曾去了一趟陵乐市三晶街。”   “听说他是陪邻居去找人的,但时间和地点都太巧合了,这里面有没有别的事情还很难说。”   女警察眯了眯眼:“看来要详细查一下这个重朝——”   她的话未说完,就被骤然响起的铃声打断。   来电显示是他们刑侦组的组长,她接起来一听,对方转达的指令居然是案件已经转移。   “这里面有一些特殊的情况在,异常现象管理收容局已经接手了这件案子,你们回来和他们做一下交接,不用再跟了。”   ……   “这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   盛羽风坐在异管局的会客室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未来不是已经发生改变了吗?上辈子那个无赖周六就被控制起来了,怎么还有人被剥皮死亡?”   异管局的人没有回答。   他们请盛羽风来,也是为了让他辨认死者的身份。   在确认死者并非上辈子那个无赖后,他们就意识到,这场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死亡,出自某些人的刻意安排。   “渡生会……”   梁琤安用手指扣了扣桌面,很快以一种相当肯定的口吻叙述自己的猜测。   “这个叫朱君鹏的男人死亡,看起来是让一切又回到了上辈子的轨道,但其实未来早就不同了。”   “一个明显的改变,重朝现在的精神状态很稳定,甚至还能用普通人的思维帮和吉处理这件突发的事情。”   情绪不太好的盛羽风听到这话,猛地回过神来,没多久焦虑就被压了下去。   “是我太着急了。没错,这辈子已经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梁琤安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沈湛,继续道:“上辈子重朝经历过的事情,现在看起来也已经清楚了。”   计朗没有说谎。   上辈子第一次异变加重,确实是从重朝进入游鸾建设工程实习开始。   这里面也许有渡生会的手笔,也许单纯是个意外,但贺君铭不断找重朝谈话的行为,最终刺激到了重朝同父异母的弟弟石见青。   石见青出于心虚、不甘和嫉妒,在学校里散播了有关重朝的谣言。   梁琤安:“上辈子渡生会没有和我们打起来,鸿雪市灵源浓度正常,重朝又失去了记忆,最终只澄清了一部分谣言。”   “但也正是因为学校师生都没有被灵源侵蚀理智,大部分人压根就没怎么相信这件事。”   石见青嫉妒重朝,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就高价雇佣同学散播更多的谣言。   “他的动作很大,估计学校里的人都对他的行为有数。”梁琤安冷笑一声,“他这种硬砸钱的手段效果好不好难说,但一定消耗了大量资金。”   然而石见青是个还没有毕业、没有正经工作收入的学生。   他这样不断砸钱,钱从哪里来还用说吗?   梁琤安道:“重朝的父亲,也就是石见青的父亲,很可能注意到了儿子手里大笔的资金流动,从而发现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呆了两年的重朝。”   姓温的对重朝可没什么父子感情,尤其之前重朝还让他们吃了个大亏。   盛羽风恍然,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握紧。   “所以他根本不会帮重朝对不对?”   “他不会警告石见青,不会限制石见青的花销,甚至还有可能推波助澜。”   因为他希望重朝对他低头,当众向他道歉。   盛羽风指节捏得咯吱咯吱作响,冷笑道:“他做梦!”   他的算盘确实没打响。   重朝失去了记忆,根本不记得这对父子,对他们的行为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他们在另一个方面很可能成功了。   梁琤安又看了沈湛一眼:“我怀疑他们绊住了重朝的脚步。”   沈湛没有任何反应,盛羽风反应了一下,缓慢点头:“也就是说,上辈子方榕去找老公,重朝并没有跟上。”   他回忆着上辈子听到过的事情,其实不是很能确定重朝的动向。   “这辈子方榕去陵乐市的时间提前了。”他轻声道,“我上辈子是后来才听说方榕的情况的。那时候方榕已经被她老公带走,她女儿也失踪了。”   梁琤安反问:“司邱永只是C级异化种,方榕评级有S,就凭他,真的能带走方榕?”   盛羽风:“说不定渡生会帮了他。”   这个可能性是有的,但从司邱永那天大喊大叫试图同归于尽的行为看,梁琤安更怀疑他上辈子也这么干了。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回忆着说,“异管局刚成立,攻坚队的队长还是我姐姐。可惜那时候的档案基本都被损毁了。”   “但如果司邱永真的用一些手段引来了警察,攻坚队不可能坐视不理。考虑到方榕有S级,攻坚队很可能全员出动,去处理这两个异化种。”   攻坚队是异管局最顶尖的战力,人数一直都不多。   异化种的出现远比超凡者早得多,在幻梦境中的进度往往比超凡者要快,真要处理一个S级异化种,攻坚队出动的人水平绝对不会低,人数也不可能少。   这种情况下,双方很难冷静地坐下谈判。   再加上还有个司邱永搅局,只要他稍微做点什么,局面就会变成不死不休。   梁琤安不知道上辈子方榕是不是死在对战中,异管局早期资料的损毁,给他们带来了相当多的谜团。   她叹了口气:“攻坚队早期的成员后来不是战死,就是彻底疯狂了。如果上辈子有普通后勤参与就好了。”   至少普通后勤人员能活下来。   盛羽风不是很了解异管局的情况,闻言有些疑惑。   他问:“难道异管局的重生者里,没有早期的超凡者吗?”   他见过的重生者,大多都重生在神智还清楚的时候。   梁琤安沉默,没有说话。   沈湛倒是笑了一声。   他慢条斯理道:“怎么没有?梁队长的姐姐,那位大梁队就是重生者。可惜她上辈子死前情况实在不好,没重生的时候活蹦乱跳,一重生就倒下了,现在还在沉睡。”   盛羽风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沈湛一点都不意外他这种反应。   盛羽风为了重生付出的代价一点都不小,现在能坐在这里正常和人对话,已经是觉醒特质修补损伤的结果了。   至于其他正常人应有的情绪,比如同情、歉疚,除了对着重朝,就不要指望他还能对别人有了。   “其实不只是大梁队,连医生的好友也重生了。”沈湛自顾自往下说,“他那个好友现在也在沉睡,和大梁队在同一家医院。”   盛羽风也不怎么在意这个,哦了一声就没反应了。   会客室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还是梁琤安先收拾好心情,重新把话题拉回正轨。   她说:“上辈子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知道异化种不算怪物。如果攻坚队出动,方榕和司邱永绝对都活不下来。”   那个时候的超凡者力量可能比不上方榕,但每一个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很可能会采取一些比较激进的措施。   一旦方榕死亡,那么她的女儿囡囡肯定会受到影响。   更别提那个小女孩后来还失踪了。   梁琤安觉得身上发冷:“别说是重朝,换成任何一个人,情绪肯定都会受到影响。”   “如果这期间,还有别的异化种也受到追击和伤害,重朝精神状态绝对会变得糟糕。”   这很可能就是重朝上辈子有段时间精神一直恍惚的原因。   要不是这辈子盛羽风重生了,提前带去了司邱永异化的消息,重朝又在外面遇到了很多奇怪的人,不放心方榕一个人出行,事情会走到哪个地步还难说。   梁琤安深吸一口气,神色重新坚定起来。   “未来确实已经发生了改变。至少方榕好好的,囡囡也好好的,重朝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稳定。”   “就算和吉还是受到了袭击和惊吓,但我相信,只要按照步调继续努力,他也能平安无恙。”   只要他们都好好的,重朝的精神状态就不会崩溃,一切都会向着更好的未来转变。   盛羽风注意力重新集中,但声音还有些飘忽。   他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询问沈湛:“和吉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上一次,他们选了和吉,这一次,他们还是选了和吉。”   这种重复性的选择,难道只是因为和吉是重朝的好友吗?   盛羽风喃喃道:“可是这一次,姓温的没有插手。渡生会看起来也不像是完全冲着重朝来的。”   相反,他们的目标更像是和吉本人。   “就连重朝,也是选择和吉做朋友。”   盛羽风静静望着不再做声的沈湛,一双眼睛黑得不见半点光亮。   “沈博士,你不会连这个都不能说吧?”   沈湛笑起来。   他摊开手,满脸都是不在乎:“我上辈子也没有接触过这个人,我怎么知道。”   盛羽风:“但你的特质来自古城。”   沈湛的笑容更添几分敷衍:“那你不如直接查查和吉的梦?说不定那是什么了不得的意象。”   盛羽风冷冷盯着他,看起来很想动手。   梁琤安头疼不已,却也不是很想插手这两个人的事情。   她撇开视线,见郁警官匆匆走来,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   “郁哥,发生了什么事?”她目光扫过郁警官严肃的面孔,冷静问道,“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郁警官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住情绪:“两分钟前,极得建筑的那个前老板,就是你治疗过、情况逐渐稳定的那个男人,突然在十一号治疗室里死亡。”   梁琤安一愣:“他死了?怎么会,我的特质根本没有反应——”   郁警官也愣住了:“没有反应?怎么会,他的尸体已经开始诡异地融化——”   “梁队!郁哥!”小杨震惊的声音远远传来,“不好了,计朗畸变了!!”   ……   “我不想呆在医院里。”   医生给和吉做完检查,确定他只是一时受到冲击,身体没有什么损伤,他就迫不及待向重朝说明了想法。   “我不想让我爸妈担心,幸亏老师没打电话叫他们来。但是回头我妈要是和我视频,看到我在医院,她会急死的。”   重朝拿过检查结果看了一眼,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这两天要放松一下精神。   “你是想现在就出院,然后去我家住?”   和吉点点头:“嗯,反正我已经和我爸妈说过要去你那写毕业论文,我在你那里打视频,他们不会奇怪的。”   他稍微顿了下,声音小了不少,“而且我觉得你那里特别有安全感,至少在你那里我能睡个好觉。”   重朝理解地道:“那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你收拾一下东西。”   和吉松了口气,嗯嗯应了两声,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因为突发意外,他的资料和U盘当然是没有拿到,但他现在也不准备回宿舍了。   将衣服和其他东西全部塞进电脑包,和吉抬头,见重朝办完手续回来,立刻起身和他一起离开。   松诺开车来接他们,和吉自来熟地向松诺打了个招呼,迫不及待坐上副驾驶。   重朝拉开车门,在后座坐下,回过头去,向逐渐远离的医院大门看了一眼,瞳孔一片浅淡。 第039章 伏渊沉海(39)   晚饭的时候,和吉终于见到了重朝口中的蓝星好邻居宗应谕。   这个男人肩宽腿长,有一双乍一看非常温柔的灰蓝色眼睛,但他落在别人身上的视线永远没有温度。   哪怕是刻意做出柔和的神情,和吉也能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露出的笑容只是表象。   不过这男的对重朝是真的关心。   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工作学习,宗应谕都会一一关怀,认真了解,并做出最合适重朝的安排。   重朝也非常愿意听取对方的建议,就好像他本能地信任着这个邻居一样。   ……嗯,除了宗应谕让重朝多吃一些的时候。   和吉食不知味地吃着宗应谕亲手做的菜,其实还是挺好吃的,但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踹了一脚一样。   他木着脸把碗里的饭吃干净,想要帮忙洗一下碗,被宗应谕温声拒绝了。   “你和朝朝去写论文吧。”宗应谕笑着说,“他有些思路梳理不清楚,你们是同个专业的,应该能一起讨论讨论?”   和吉麻麻地哦了一声,和重朝跑到客厅沙发上,端着笔记本电脑讨论论文结构。   可能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也很操蛋,两个人讨论了半天,直到宗应谕洗完碗出来,他们都没有搞出个所以然。   宗应谕见他们状态都不是很好,就劝他们先回去休息,还说如果不适应的话,睡他家也可以。   和吉的眼神一下就变了:“但你家只有两间卧室。”   宗应谕道:“朝朝和我很熟悉。小和同学你可以睡客卧,朝朝和我挤一下。”   “哈哈哈,呵呵呵。”和吉干笑道,“那还是不打扰你了,我和重朝回他家睡就行了。我们也都成年了,不至于被吓到。”   宗应谕倒是也没露出什么失望的表情,只是叮嘱他们实在睡不着就过来找他。   和吉才不想听这种话,立刻抱起笔记本电脑,拉着重朝向宗应谕告辞。   重朝和宗应谕说了晚安,还带上了明早可以直接热热吃的饭才离开。   和吉瞥了他混不知情的脸一眼,欲言又止。   重朝疑惑道:“和吉,你怎么了?”   和吉叹了口气:“兄弟啊,你可长点心吧!”   重朝:“嗯嗯?”   和吉捂了下脸,表示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重朝也没强求,把他领到书房,和他挥了挥手,就去洗漱了。   和吉在书房里唉声叹气了有一阵子,等重朝洗漱完,也去洗漱了一番,换上睡衣,躺到床上睡觉了。   呵,兄弟自有兄弟福,不管兄弟我享福。   ……   和吉清楚地知道,他做梦了。   是和前几天差不多的梦。   空中有一轮圆圆的月亮,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视野能见的大部分地方,都被沉郁的暗色笼罩,身后说不清到底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还是某种被强行禁锢在空间里的海水。   他低下头,脚下是一条有些狭窄的土路,蜿蜒着、回绕着,延伸向前方那座历经风雨的古城。   小路两侧,无数红灯笼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挑起,竟像是突兀地悬浮在空中一样。   它们散发出浅红色的光芒,却无法照亮脚下的小路。   整个梦境中,唯二的光源就是天上那轮圆月,和前方那扇正在散发着柔光的门。   一种黏腻的窥视落在和吉的身上。   仿佛树叶被风吹动,身后响起沙沙的碰撞声。   他觉得冷,下意识地感到恐惧,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跑到那扇门的下面。   可是他的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动啊!   快动啊!   只要跑到那扇门下面,就安全了!   和吉疯狂地催促自己,可不管他是鼓励还是咒骂,他的身体依然不能动弹。   碰撞声迅速靠近,崩溃的情绪逐渐发酵,他忍不住想起白天经历。   谁来帮帮他!   谁来救救他!   “嘘——”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一双手搭在他肩上。   和吉一个激灵,下意识扭头,重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冲他弯起那双浅色的眼睛。   “不要害怕,我就在这里。”重朝的声线压得很低,语气格外轻柔,“向前走,一直走,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和吉傻傻地盯着重朝的面孔,好半晌才用力点了点头。   他回过头,拼命抬起腿,努力往前走。   这一次,他成功控制了自己的肢体。   一连串难以置信的叫声在他背后响起。   “和吉,和吉,你要去哪里?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同样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带着焦虑,带着关切,带着斥责。   “和吉,你不要被骗了!回来,不要再往前了!”   “你是傻子吗,随便一个幻觉出现你都相信?!”   “你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吗,你就敢往前走!”   “回来!快回来!”   呼唤声层层叠叠,如同白天收到的那条短信,交织成一片几乎能让人疯狂的呓语。   和吉头疼欲裂,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笑话,真当他和重朝这两年朋友是白做的?   他认不出别人,难道还能认不出重朝吗?   是重朝让他向前走的,不用骗他了,他不会听的!   一股说不清的愤怒从心头升起,和吉满面怒容,走路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身后的呼唤变成人类听不懂的鸣叫,声音也和重朝出现了明显的区分。   “做的很好。”   一声轻笑响起,那双搭在他肩头的手松开一只,重朝很快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前进。   和吉偏头看了重朝的侧脸一眼,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灿烂笑容。   重朝没有回应他,只搭着他的肩膀,继续带他向前走。   四周的红色灯笼开始颤动。   它们纷纷从半空坠落,像是下了一场笼罩着红光的雨,簇拥着,涌动着,从四面八方向他靠近。   那是明亮的灯海吗?   和吉茫然几秒,对上身侧一只“灯笼”的瞳孔,顷刻间毛骨悚然。   这哪里是什么灯笼!   这分明就是什么生物的眼睛!!   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眼睛靠在一起,无数个血色的瞳孔锁定他,视线冰冷黏腻,犹如实质。   咔哧咔哧的古怪摩擦声里,和吉重重一个哆嗦,一把抱住重朝的手臂,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暂而惊恐的尖叫。   下一秒,重朝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嘘——小声些。”   重朝轻声叮嘱,周围的红色眼睛似乎突然失去了目标,躁动地四处乱转,几次扫过和吉,都和什么也没看到似的,不在意地移开。   和吉有些呆。   他的朋友好像还挺厉害的。   重朝又笑了一声,把他推到那扇漂亮的大门下,让他紧靠着月桂树的幻影。   “你就站在这里,没有什么能够碰到你。”   和吉:“啊……??”   他不解地看向重朝,他的朋友已经转过身,向城门陡然洞开的古城内走去。   那一刹那,他直接慌了。   “重朝,你要去哪儿啊?”他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被那些红色的眼珠吓得浑身颤抖,“你别走,要不然你带上我!”   重朝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漂亮的眼瞳像是浸润入水中,迅速失去色彩。   他的唇边带着一抹轻笑,眼尾浅红色的泪痣愈发艳丽。   “我要去取钥匙啦。”他的声音轻柔绵长,尾字落在风中,很快就被吹散。   和吉怔怔凝视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地抬起手,试图去抓重朝的衣袖。   ……抓了个空。   他感觉到自己变得很轻,宛如一缕风,又像是一抹光,不断飘浮、上升。   他的视角变得很奇怪,明明在俯视大地,却又目视着前方。   他看到自己的身躯从月桂树下走出,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脖颈,随后就用一种多年没有走过路一般的姿势,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行。   ……他看到了一双浅色的眼睛。   眸子是失去了色彩的透明,瞳孔中似乎有微光在闪烁。   和重朝的一模一样。   我还是我吗?   和吉思考着,没有结果。但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他看着“和吉”走过古城的外围,走过两侧眼眶里跳动着火焰的成群白骨,走过颓圮的内城城墙,踏入满是欢歌的城中。   那么多少年少女正在欢笑着、雀跃着、高举着手臂跳着灵动的舞蹈。   这样很好。   和吉恍然。   他好像帮上了朋友的忙。他可真棒啊。   ……   ……   重朝不太适应地迈着步子,走进古城中央载歌载舞的人群里。   四周是少年少女的欢笑声,城墙上、建筑上、路灯上,挂满了漂亮的灯笼和装饰物,节日的热烈迎面扑来。   有美丽的姑娘看到他,从手中的腾筐里取出洁白的花,笑嘻嘻地向他扔去。   重朝面不改色,静静穿过这片花影。   俊秀的少年靠过来,露在外面的胸膛呈现出健康漂亮的蜜色,脸上带着热情的微笑,试探着贴向他。   重朝脚步未停,撞碎了靠近的虚影。   他穿过小巷,穿过人群,穿过张灯结彩的喷泉,终于在巨大的祭坛边停下脚步。   玉磬苑小区的戴兴业就站在祭坛外,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剔骨刀,满脸都是得意和愉悦,在少女们的簇拥中高昂着头颅,不断傻笑。   在他脚下,一个长相有些模糊、依稀能看出眉眼平凡的少年正趴跪着,肚腹与后背被彻底切开,露出不断跳动的心脏,和空空荡荡的腹腔。   他还在苟延残喘,可是他眼中的光已经熄灭。   他活不了了。   重朝没有见过这个少年,但毫无疑问,戴兴业是见过的。   他在少女们的殷勤中骄傲大笑,再次提起剔骨刀,干脆利落地将那个少年彻底肢解。   血色满地,残肢被扔向不同的方位。   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捂着唇,含情脉脉注视着他,温声笑道:“原来你那么早就杀过人了呀。”   戴兴业扬了扬眉,矜持道:“也算是机缘巧合。谁让他成绩比我好,家里比我穷,还老勾引我姐姐不要嫁人,去城里读书?他人缘不怎么样,我就干脆把他推下去了,也没人知道。”   “他就是个天煞孤星,家里人早死完了,就剩一个动弹不了的奶奶。”   “后来那个老妖婆没人管,生了一身褥疮,活生生把自己气死了,就更没人能发现是我做的了。”   女孩子们闻言,顿时快活地笑起来。   “你真厉害呀。”   “好了不起。”   她们凑上前,争先恐后挽住戴兴业的手臂,将他拉入周围舞动的人群里。   红唇勾起,眉目充斥着情义,她们用诱惑的声线问道:“像你这样伟岸的男人,为什么不肯留在城里呢?你看那些人——”   她们伸出白皙的手指,指向庆典里舞动的少年们:“他们是那样的柔弱,怎么能与你相比?”   “这座城市,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男人了。你真的不能留下吗?”   “留在我们身边吧,我们都需要你。”   戴兴业怜惜地看向女孩子们,语气里充满了虚伪的遗憾:“我也舍不得你们,可我得去更远的地方。我可是被上天眷顾的人,未来注定不会平凡。”   “我不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长久停留,我有必须要实现的目标。”   他说着,轻蔑地看了眼附近路过的少年,原本还维持着人类特征的面孔逐渐扭曲、畸变,短短几十秒,就和真正的老鼠没有区别了。   重朝静静看着他转化结束,轻叹一声。   “戴兴业。”   搂着两位少女、正准备去逍遥一下的大老鼠回过身来,三双眼睛同时对准重朝。   不认识,是没见过的人。   根本没见过和吉的戴兴业翻了个白眼。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是重朝找来,现在一看就是个小白脸,底气立刻变得充足起来。   他不耐烦地问:“你谁啊?你有事吗?”   重朝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曾经被抹去的眼睛和嘴巴正挣扎着往出长,他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只想着和身边的女孩发生些什么。   已经不是人了啊。   重朝又叹了一声,重复道:“戴兴业,你已经不是人了。”   戴兴业白眼翻得更厉害了:“你没事吧?老子早就不是人了,还用你在这废话!”   他斜着眼瞥向重朝,正想鄙视两句,蓦然对上那双色泽浅淡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就被噎回去了。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   戴兴业猛地松开抱着少女的手,悚然后退。   漫天风雨忽然席卷而来。   海浪咆哮着,从古城之外、深林之外奔涌而至。   无形的海水铺天盖地,拍打着古城遍布岁月痕迹的城墙,淹没城外坍塌的民居与荒芜的农田,最终击碎城内的欢歌,将一切埋葬入幽深的水底。   那些妖娆的少女、乖巧的少年如同幻影,眨眼间就碎裂不见。   戴兴业浑身发抖,张了张嘴,三双猩红的眼睛里写满了呆滞。   他的视野忽然变了。   一半是玉磬苑小区无星的夜晚,一半是眼前沉入水中、已经彻底倒塌的古城。   两种景象交叠着,让他头痛欲裂。   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幻觉,无尽茫然从心头生出,在脑中徘徊不去。   什、什么情况?   他之前不是在小区花园的地洞里睡着了吗?   他明明就睡得很好,和大家一起做起了梦。这个古城不应该是梦吗……?   梦?   幻梦境?   戴兴业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如果这是幻梦境中的某个地方,那还没有走下雪山的他,是怎么到达这里的?   而且,既然只是做梦,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梦是大家一起做的?   整个小区的异化种,都沉入了同一个梦境中吗?   是有人算计了他,还是……   他缓缓转头,看向眼前的陌生人,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人,有着和重朝一样的眼睛。   从对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现实中的自己。   身躯还是那副异化过的样子,可是那张勉强维持着人类形态的脸,已经彻底畸化成老鼠的样子。   他彻底畸变了。   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   戴兴业肝胆俱裂,就那样看着睡得人事不知的自己,被一道道阴影粗暴地从地洞里拖出来。   不知何时赶到花园的宗应谕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彻头彻尾的诡变物。”   俊美的男人不带半点可惜地轻叹,灰蓝色的眼睛里只有冰冷。   “得处理得干净一点。”   戴兴业想要尖叫,想要阻止,但下一刻,无形的海浪迎头打来。   他的叫声被砸回喉咙里,灵魂在水中一点点融化。 第040章 伏渊沉海(40)   灵魂在消融,戴兴业疼得几乎要发狂。   他努力挪动着腿,却找不到可以逃跑的地方。   整座古城都被无形的海水淹没,彩灯碎裂、人群消失,牢固的建筑变得斑驳,他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摆脱不了无处不在的消磨。   面孔和肢体被灼烧的痛疼让他精神恍惚,仿佛又回到了被重朝发现的那天。   不要,他不想死!   戴兴业崩溃地嚎叫着,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防备,无知无觉地就进入了幻梦境。   他再也不想着做那些事情了!   求求老天爷,快让他离开这个恐怖的梦境啊!   他知道错了!   戴兴业癫狂地挥动手臂,不断拍打自己,挣扎着要从梦中醒来。   或许是他的动作产生了效果,又或许是他现实中的身躯开始缺氧,在面孔彻底融化前,他的意识终于开始向现实偏移。   戴兴业狂喜不已,胡乱高呼一声“我是被上天选中的人”,更加疯狂地击打自己的肚子。   他不敢去看重朝,但是他的眼前,宗应谕的身影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是要醒了吧?   一定是的!   太好了!   戴兴业大喜过望,表情反而变得狰狞。   现实中,他那张变成老鼠的脸也开始扭曲,五官颤动着,形成一个怪异的笑容。   “意识回归了?”   宗应谕笑了一声,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   他垂着头,仔细观察几秒,突然轻描淡写地收紧五指。   不!   戴兴业本能地感觉到不妙,猛地停下动作,惊恐地把意识往梦中沉下去。   哗啦——   一个浪头打来。   他的灵魂就像是见到了王水的物件,立时滋滋作响,顷刻融成一团。   咔嚓。   现实里,他的脖颈发出一声轻响,于同一时间彻底断裂。   戴兴业无法呼喊,无法嚎哭。   他在同一秒之内,彻底失去了幻梦境和现实的寄身之所,灵魂于瞬息之间彻底溃散。   但奇妙的是,在存于世间的最后时刻,他竟还保有清晰的意识。   他好像飘得很高,好像同时看到了幻梦境与现实,和那漫天闪烁的漂亮星星。   他看到了。   宗应谕扔下了他已经完全畸变的身体,偏过头,看向急匆匆赶到的一个女人。   “后续处理就交给你们异管局了。希望你们收拾得干净一些。”   那个女人张了张嘴,脸色不是很好看:“你什么防护措施都没做,就杀了戴兴业?万一他爆发污染——”   宗应谕漫不经心道:“与其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如想想,明□□朝问起来,你们该如何解释戴兴业失踪的事情。”   女人沉默。   宗应谕挑起唇角:“不如就说他因为痛殴老板,现在在大城市找不到工作,决定回乡下吃软饭,怎么样?”   他看到了。   那个女人揉着额头,烦躁地质问:“怎么整个玉磬苑小区都被拉入了梦境?我们一开始为什么监控不到能量流动?!”   “宗应谕,你最好说清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就算戴兴业上辈子背叛了重朝,你也用不着这么极端吧!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清算行为有可能刺激到重朝?!”   宗应谕用湿纸巾细细擦着手指,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件事和我无关。况且,也不是整个小区都被拉入幻梦境,只是异化种和部分快觉醒特质的人罢了。”   他看到了。   他的灵魂彻底融化成一团棉絮。一把黄铜色的钥匙从其中掉落下来。   不认识的青年走到他跟前,缓缓俯下身,捡起了那把钥匙,清淡的眼瞳染上笑意。   轻笑的声音响起,青年收拢五指,眸色霎时恢复正常。   下一秒,那张面孔就染上迷茫,身体的主人右手摊开又握紧,也分辨不出刚才攥在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他看到了……   不,他的意识开始消散了。   他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   ……   囡囡艰难地走在小巷里。   这是一座不知道荒废了多久的古老城池,外城区的建筑几乎完全坍塌,就像曾经被暴风海啸侵袭过一般。   内城区保存的相对完整,可是城墙、石壁、房屋也被爬山虎和青苔完全占据。   一盏盏破旧的马灯挂在屋檐下,久经岁月洗礼,依然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囡囡顺着马灯的指引,一路往城中心的祭坛走去。   她的脚步有些踉跄,笑容却充满喜悦和甜蜜,好像她现在经历的不是什么怪诞的梦,而是渴望抵达的安心之地。   “欢愉的庆典啊,请你赞美风暴。”   “它是海的号角,它是光的信使,它是阴影与深渊的温床。”   “它席卷城邦,它带来希望。”   穿着白色长裙的小女孩走过街巷,抚过彩绸,裙摆一点点被鲜红浸染。   她轻声念诵着什么,纯真的眼睛里懵懂退去,深邃涌上。   “我生于枯骨和腐草之中。”   “我见萤火闪烁,我见万物枯荣,我见累累白骨暴于天光。”   “所以,我当成为这风暴。”   鲜红爬上她瘦弱的腰肢,她仰起头,披散的长发落在背上。   “我当成为这风暴,为我的主宰者吹响号角。”   “我将于欢歌中滋长壮大,为我的引领者传诵威名。”   “我将——”   “喂!”   一声粗粝低哑的叫喊从四面八方响起,瞬间打断了囡囡的念诵。   “小丫头,你是不是叫司归云?”   什么人闯进了她家?!   喜悦凝固在囡囡脸上。   她骤然回头,漆黑的眼中满是恼火和憎恨。   哗啦一声脆响,幻梦境中的古城如同镜面般碎裂落下,囡囡裙角的红色倏然消失,迷茫重新覆盖她的眼睛。   她不甘地呜咽一声,挣扎着,却还是被迫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一个长相极其平凡的男人,五官看起来十分和善,像是那种会乐颠颠吃亏的类型。   但他的动作却相当粗暴,一手扯住囡囡的衣领,将小姑娘提起来,完全不顾囡囡呼吸不畅的挣扎。   他上下打量囡囡几眼,又粗鲁地扯开囡囡的头发,往后颈一打量,眉头顿时皱得死紧。   “真的是司归云?艹,之前他们不是说抓不住这个备用祭品吗?”   男人松开囡囡的长发,表情惊疑不定。   他不过是奉主教之命,来看看那个叫和吉的材料情况如何,却没想到在幻梦境中行走时突然遇到意外,一下就被甩了出来,直接落在了这个女孩身边。   一开始他还怀疑自己看错了,可这女孩睁开眼后的长相,以及和司邱永的血缘连线,无一不在证明这就是他们渡生会之前相中的祭品备选。   “这么巧的吗?”   男人揉了揉眉心,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囡囡惊恐地看着他,没忍住,从喉咙里泄露出一声害怕的哽咽。   男人一下被惊醒,霍然站起身,暴躁地咒骂道:“什么了不得的主教,就是个胆小的老女人罢了!”   “也不知道她脑子有什么问题,明明这么简单就能带走祭品,她凭什么不同意老师先举行祭祀的提议?!”   “该死的,她就是故意排挤老师!”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既然遇到了备用祭品,那肯定不能放弃这个好机会。   他得把这个女孩带回去。   他就不信了,理事会那些人看到这么完美的祭品,还能继续支持那个只会耍心眼的女人?   男人阴狠地看了囡囡一眼,囡囡一抖,下意识哭着喊了一声“妈妈”。   男人吓了一跳,赶紧回头。   幸亏方榕还沉浸在幻梦境里,才没有听到囡囡的求救声。   男人暗暗松了口气,恼羞成怒地抬起手,一手刀砍在囡囡后颈。   囡囡疼得大哭起来。   男人傻了眼:“……这怎么不晕?”   他蒙了几秒,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带着小女孩离开,还是再给小女孩一下试试,正犹豫着,一道劲风穿过窗户,直向他面门扑来!   男人条件反射后退三步,抬起头来,异管局的成员在梁琤安的带领下,撞破门和窗户,将他死死围在中央。   他脸色一黑,破口大骂:“艹,你们这帮猪猡从哪冒出来的!”   梁琤安冷声道:“放开司归云,束手就擒,不然我们就采取强制手段了。”   男人脸色变了又变,轻声骂了句什么,猛地松手,将囡囡往她身上一扔。   下一秒,他的身影像是被太阳照射到的雾气,瞬息间蒸发不见。   囡囡被扔得头脑发晕,短促地惊叫一声,又强行咽了下去。   梁琤安飞快冲上前接住囡囡,安抚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脊背。   不用她吩咐,其他攻坚队队员已经冲了出去,顺着特质与灵源残留的痕迹,一路追上了那个逃跑的男人。   ……   ……   仗着自己的特质比较易于隐藏,来自渡生会的高临翰穿过长长的下水管道,一路从地下摸到了玉磬苑小区外。   他听到路面上有行人跑过的声音,和黑线鼠非常类似的小眼睛转了转,迅速调转方向,寻摸了一条几乎没有人的小巷,迅速躲了进去。   得益于鸿雪市完善的市政工程,他很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推开污水井的井盖,探出头,往四周看了看。   没有人。   高临翰嘲讽地笑了一声,一手撑住井边,从下面爬了上来,视线猛然对上一双刚刚停下的黑色皮鞋。   他愣了愣,缓缓抬起头。   瘦削的青年就站在他身前,白色衬衫松松散散挂着,黑色的休闲西装长裤盖在鞋面上,看起来就像是突然被吵醒,随便抓了两件衣服穿上就出了门的样子。   高临翰觉得,自己应该马上退回下水道里,可视线对上青年浅色的眼睛,他的动作竟然有些不受控制。   他不想动,不想走,只想呆在这里,当一株长着眼睛的蘑菇。   他甚至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阳光,只要呆着就好。   他该腐烂了,他早就腐烂了。   菌丝寄生他的躯体,在他的四肢和脑袋上扎地生根,一簇簇地繁殖着。   于是他也变成了一株巨大的蘑菇。   高临翰咧开嘴,露出混乱的微笑。   长相俊秀的青年没忍住皱起眉,清澈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青年有些不快地问:“你为什么要伤害囡囡?”   高临翰想回答,可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死活发不出声音。   啊,也对。   他是一株蘑菇,他怎么能发出声音呢?   但是,他明明有眼睛和嘴巴的。   高临翰有些迷茫了。   他能看到眼前的人,那他为什么不能回答对方?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去找囡囡,是想做什么?”   青年也在问同样的问题,眼尾下,浅红色的泪痣格外显眼。   是啊。   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是一株蘑菇,而是一个人啊!!   高临翰面皮抖了抖,眼珠子剧烈震颤。   他的头颅向后仰去,勉强脱离对视,肢体恢复控制的第一时间,当即伸手一拉,直接闭合井盖跳回井里!   顾不上回头确认井盖有没有盖好,他慌不择路,掉头就跑。   刚才那是什么?   为什么他一点都升不起反抗的念头?   明明他的特质评级有A,在幻梦境中也已经抵达了【地宫】,可面对那个应该只是普通人的青年,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所以那个青年,真的是人吗?   高临翰不敢深想。   他知道自己这次查探行动是失败了,能不能全须全尾回去都是个未知数。   但他还有可以做也必须要做的事情。   比如把刚才那个青年的情报传回去。   “他一点都不像是异管局的人。”高临翰一边奔跑,一边喃喃自语,“他出现在这里,还是那副打扮……玉磬苑小区的人?难道他就是鲸吞说的那个钦天司?”   高临翰忽然就理解了鲸吞为什么一定要拉这个人入会。   如果渡生会真的能吸纳这对方,那将获得不可想象的优势。   不行,要赶紧找个能启动仪式的地方把消息传给老师。   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了听。   下水道里,污水在流淌,地面上,安安静静连昆虫的声音也没有。   应该是公共公园的某个偏僻角落。   高临翰做出判断,很快找到离他最近的井盖,小心推开,仔细向四周看了一圈。   没有人。   他松了口气,推开井盖爬了上去。   身体探出大半,高临翰两只手撑在地面上,眼前蓦然一暗。   皎洁的月光被什么人挡住,他肩膀一僵,心头隐隐生出种不妙的感觉。   耳熟的声线在他头顶响起。   “你跑什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去找囡囡?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高临翰视线乱飘,很快就在前方找到了那双见过的黑色皮鞋。   穿着它的人正缓缓走来,他登时收回目光,毫不犹豫往井里一跳,用力关上井盖,转头换了个方向狂奔而去。   太精准了!   这个人简直就像是追着他的脚步找过来的!   但可能吗?   他的特质在这种有水流的阴暗地方非常有优势,就是最擅长追击的超凡者也很难确认他的气息。   那个钦天司又是怎么做到的?   高临翰拼了命地奔跑,想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启动仪式。   但是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不管他选择怎样合适的地方,钦天司都会迅速找到他。   他唯一能够成功把情报传回去的机会,就是刚离开下水道的那几十秒。   高临翰尖利的牙齿咬着指甲,老鼠一般的爪子很快就变得鲜血淋漓。   但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神情不断变换,却始终没有松开嘴巴。   “不这样下去……”   他自言自语。   “至少要拼一把试试。”   高临翰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他没有浪费太多时间,一确定街道上没有人,立刻就推开井盖,跳了出去。   银白的月光照彻大地,他狂喜不已,哆嗦着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你真的很能跑。”   那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语气中的不快更加明显。   “你想跑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盯着囡囡?”   高临翰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疯狂地按着手机边缘的按键。   快启动啊!   仪式快点连通啊!   他有重要的事情想汇报!   他不停在心里祈求,可平时灵敏至极的仪式这会儿却像是卡了壳,接触不良般地亮了亮,就再也没了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高临翰的手指僵住,霍然回头,怨恨地瞪着重朝,把手机捏得咯吱咯吱作响。   “是你影响了我的仪式,对吗?”   “能做到这个程度,你根本就不是人吧!” 第041章 伏渊沉海(41)   重朝静静看着高临翰,没有回话,只是表情有些不赞同。   不赞同?   这有什么好不赞同的?   高临翰又一次嘲讽地笑起来,只是这回,他也不知道是在笑别人,还是在笑他自己。   “难怪鲸吞会失败。”他喃喃道,“原来你压根就不是人。”   “多可笑啊。他费了那么大力气,想尽办法说服理事会的老古董,最后居然是想拉一个不是人的东西入会!”   “哈。”   “哈哈。”   高临翰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一把将手机掷在地上,无视乱溅的碎片,转过身,几步逼近重朝。   “你这个怪物,追着我吓唬很有意思吗?”   “你不就是想给我制造压力吗?”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动手啊!你怎么不动手!是因为异管局的人在附近,你不敢吗?!”   他声嘶力竭地大吼着,肆意发泄莫名其妙产生的不安。   滴答。   好像有雨点从半空落了下来,但他毫不在意,威胁式地向重朝挥了挥拳头,眼里充斥着愤怒。   他的理智似乎已经被烧了个干净。   可是在他内心最深处,却有种朦胧的恐惧在发酵。   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可以牺牲,但不该因为如此愚蠢的冲动死亡。   高临翰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再开口,说出的话却是——   “原来怪物也有害怕的时候吗?”   轰隆——!!   惊雷划破夜空。   原本晴朗无云的夜晚突然暴雨倾盆。   风从不知何处吹来,呜呜咽咽,如同亡魂的哭泣声。   重朝偏过头,右眼在明亮的雷光下完全退去颜色,只有细微的银色光斑在瞳孔深处闪烁。   “原来你是渡生会的教徒。你和那个举行祭祀的人认识,对吗?”   “你也参与过祭祀,对吗?”   “或者,你本身就是主持过祭祀的人?”   高临翰牙关打颤,发出咔哒咔哒的细小碰撞声,在雨声的掩盖下,显得非常模糊。   但他自己却觉得这声音像是催命符,情绪肉眼可见地崩溃。   他无法回答重朝的问题。   陡然爆发的巨大污染迎面扑来,他在瞬息之间,身体就开始发生畸变。   纤细的菌丝穿过非物理意义上的缝隙,飘进他躯体的内里。   它们扎根生长,贪婪地汲取着能量,绽放出一蓬又一蓬挨挨挤挤的蘑菇。   蓬勃生长的菌丝塞满了他的腹腔,缠绕着他的心脏,把他变成了一块蕴养真菌的腐木。   原本像是黑线鼠一般的肢体长出枝桠,覆满蘑菇,指缝间睁开一只只没有眼皮的眼睛,狡诈地望向他的面庞。   他抬起手,试图撕扯身上多出来的东西。   可是,他的意识却开始飘浮。   轰隆——   不是落雷的声音。   而是山石泥土无法承受暴雨,从鸿雪山上落下的声音。   “啊!!泥石流!快跑!”   “救命!救命!我被绊倒了,拉我一把!”   “不——啊啊啊!不要踩我!好疼好疼好疼啊啊!”   “祭坛,我们的祭坛!”   “救命啊!我的腿!我的腿!”   “你松手,不要抓着我!妈的,找死!”   “啊——我的手!贱人,你竟然敢动我!你给我等着!”   慌乱的惊叫充斥在祭坛每个角落。   泥石流奔涌而下,整个山体、整个祭坛都在颤动。   渡生会被迫中断了祭祀,所有人四散奔逃。   高临翰无比茫然。   他当然认得这个地方。   这是他们教会内最隐蔽的一个祭坛,也是鸿雪市内仅剩的一个完整祭坛。   祭坛边刻着封锁仪式的符文,那是他拿着刻刀,跟在老师身后一笔一笔完成的。   按照他的认知,封锁仪式本身就有保护作用,只是普通的泥石流,应该无法摧毁祭坛才对啊。   为什么大家要慌呢?   他迷茫地俯视那片土地,看到自己的老师拄着文明杖,正快速地在人群里穿梭。   老师……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候,老师不是应该在家中,等待他完成探查,传回情报吗?   可是老师在祭祀现场。   他们在祭祀什么,为什么他不知道?   本能告诉高临翰,他该知道的,但他忽然就不想去深究了。   他麻木地看着泥石流奔涌咆哮,摧枯拉朽般撞碎祭坛、淹没人群,耳畔响起一声没有情绪的轻笑。   他亲手制造的、笼罩在玉磬苑小区上空的现实梦境顺着他的意识转移,缓缓降落在鸿雪山里。   被泥土掩埋的教徒瞪大眼睛,挣扎着停止了呼吸。   他们是觉醒了特质的超凡者,他们早就与普通人类不同。   普通人类不能失去氧气,可他们在完全无法呼吸的环境下,还能继续艰难存活72小时。   原本他们可以坚持到总会派人来救援的。   但是现在,梦境降临了。   无边无际的无形海水淹没了他们,他们在海中的暗流里飞快融化。   “风暴,风暴啊。”   “是海浪的号角。”   高临翰噙着眼泪,意识投向漫无边际的梦境。   深邃的沉渊海之上,一道瘦削的身影从水面下浮起。   那个头发微卷的青年坐在一只巨大的三尾白狼身上,无色的眼瞳宛如水晶般剔透。   他摊开手掌,一把黄铜色的钥匙在幻梦境的银月下闪着微光。   远处,笼罩破旧海港的灰色浓雾缓缓散去,明亮的灯光穿过水汽,照彻前行的方向。   青年缓缓歪了下头,一双眼睛弯起,右眼下的泪痣越发清晰。   “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   黑线鼠属于人类的意识彻底被磨灭,它仰起头,在雨幕中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原本不算高的身体迅速膨胀,浑身毛发暴长,无数朵蘑菇从它眼睛里、肋骨间、四肢上生出,热热闹闹地绽放。   它的下肢更严重地畸变,动物的特征消失,被植物的根系取代。   重朝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雨中,望着眼前超出认知的生物,满脸都是世界观受到冲击和震撼的迷茫崩溃。   “这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下意识地向后倒退,“是怪物吗?”   就像那些电影cut里出现的一样?   “但这一点都不科学啊……”   畸变的黑线鼠听到声音,敏捷地转过身,低下头。   它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已经完全被蘑菇占据,可是好像还保留着原本的用途。   重朝感觉到一股充满恶意的视线锁定了自己,不假思索地,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这算什么?   平平无奇的普通路人给自己找了一堆麻烦?   他就是看和吉和囡囡先后做噩梦,又被奇怪的人找上,才会急匆匆跟出来看看。   他的本意不是找麻烦。   明明就是麻烦先找上他的。   四米多高的黑线鼠向前行进几步,重朝不得不继续后退。   他的脸上还带着浓重的情绪,但眼神已经沉了下去,理智似乎逐渐回归。   或许他是在思考吧。   思考附近有什么地形,能够帮他脱离危险。   他的头谝开了,视线在街道上来回游移。   怪物发出一声咆哮,蠕动着向他的方向靠近。   一道晶莹的绿光自半空划落,精准地砸在那只怪物身上。   重朝停下了刚迈开的脚步,视网膜上倒映着那片绚烂的色彩。   那只怪物亮起了光芒。它的身躯快速崩解、融化,甚至来不及发出哪怕一声的哀嚎,就在短短几秒时间里化作一滩污泥。   暴雨冲刷而下,满地泥水没有散开,只是蠕动了片刻,就彻底回归寂静。   这……又是什么?   难道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有超能力者来了吗?   重朝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视线聚焦在那道绿光上。   光芒淡去,光中的人影转过身来。   有点眼熟。   好像是他同学跑到小区里发疯那天来处理问题的女警?   重朝迟疑着,手指捏紧了衬衣衣角。   女警站在十几米外的位置,隔着细密的雨帘与他对视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梁队,刚才我们发现,小区里——”   清亮的男声突然一顿,很是悲痛地呃啊了一声。   “这、这!”   空间莫名安静下来,焦虑的情绪开始发酵。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许只有几秒,那位女警猛地迈开步子,大步走向找过来的年轻男警察。   “小杨。”重朝听到她这么说,“保密合同带了吗?让这位……哦,重朝同学,对吧?”   重朝下意识点了点头。   女警笑起来,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狰狞:“让这位重朝同学签一下保密合同。再找连医生过来给他做个检查,看需不需要做一些处理,或者……看看他有没有觉醒?”   重朝点头的动作顿住,缓缓睁大眼睛:“……哎?”   觉醒?   ……   “轰隆——!!”   惊雷炸响,刚给囡囡做完检查的梁琤安陡然抬头,脸色大变。   “好强的污染。”   她手指有些颤抖,顺着灵源扩散的方向看去,夜幕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知道,在那个方向一定发生了严重的事故,不然不会出现浓度这么高的污染。   她吸了口气,努力缓解胸腔的灼烧感。   “是谁出事了?我的队友,那个渡生会的家伙,还是……重朝?”   梁琤安自言自语一句,摸了摸有些惊慌的囡囡的头,转过头,看向正在收拾残局的宗应谕。   情绪真稳定。   那看来就不是重朝出问题了。   梁琤安松了口气,大雨瞬息落下。   远处什么地方,隐约的轰隆声响起,让她本能地呆住。   过了大概有三秒,她回过神,脸色彻底黑了。   她再也顾不上囡囡,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几步冲到宗应谕面前,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衣领,眸中填满愤怒。   “宗应谕,你!你他妈是不是疯了,这种规模和范围的污染,出事的人是重朝对不对!!”   “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擦手!你他妈的不是最在乎他了吗!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   宗应谕看起来依然那么冷静,可是他转过头来,那双眼睛已经变成了重瞳。   墨蓝色的眼睛里泛起冷意,他冷笑道:“我没有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他。只是有些人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在关键时刻违背契约的,可不是我,而是他。”   “什么?”梁琤安松开手,濒临决堤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她见宗应谕没有回应的意思,已经转过身继续收拾残局,眼神沉了沉,却没有执着去要这个答案。   她是攻坚队现任队长,她接替了姐姐的班。   就算她不擅长处理这些,但她能担得起自己的责任。   梁琤安闭了闭眼,扬声叫来队员,让他们分头去确认小区住户和重朝的情况,又让新人联络地下基地,自己动身赶往污染爆发的地方。   过于浓重的污染让她感到痛苦,但她丝毫没有慢下脚步。   顶着瓢泼大雨,她冲到了公园附近一条街道上。   远远的,她就看到了一只已经彻底畸变的诡化物。   它像是一只被菌子寄生的黑线鼠,下肢已经彻底被植物的根茎取代,却还保持着敏捷的行动能力。   在它面前,被暴雨打湿的重朝正满脸茫然崩溃地站在那里,仰着头,甚至忘记了后退。   梁琤安脚步一顿,望着这个场面,也要崩溃了。   开玩笑!   他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稳定重朝的情绪和世界观吗?   可是现在呢?   重朝那个表情,明显就不像是平常看到了异化种的样子啊!!   梁琤安无法理解。   之前遇到异化种,重朝的眼睛和大脑会自动将那些东西处理成人类或者小动物的样子,并且自动将所有不科学的现象归为患病。   可现在,他好像不再这样认为了。   为什么?   是遇到了什么刺激他的因素?   还是出现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问题?   这样的污染,这样的变化。   难道命运真的不可改变吗?   梁琤安盯着重朝惊慌的面孔,短暂地沉默了几秒。   雨越下越大,街道上积起快一公分的水,不绝于耳的落雨声中,她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蓦然笑出了声。   那不是开心的笑,声音里却带着释然。   其实没什么的。   上辈子异化也加重了,一切都在往最糟糕的方向滑落,可最后他们不也抗争了几十年吗?   毫无胜算的时候他们都能坚持下来,更何况现在呢?   还没到不可挽回的时候。   梁琤安冷静地对自己说,还有机会,还可以再努力努力。   她张开双手,莹绿色的光芒从指尖绽开。   浓郁的灵源和巨大的污染中,她每调动一分力量,血肉骨骼就传来一阵刀割般的剧痛。   她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这种痛苦一样,面上只有平静。   无数光点在大雨中漂浮而起,宛如一只只萤火虫,照彻这无光的黑夜。   梁琤安的身影虚化了。   她像是泥沼边的一株蒿草,在水中腐朽,又从光中重生。   晶莹的绿光从半空坠落,锁定了那只仰天嘶嚎的诡变物。   足以修复人类血肉之躯的力量在它身上绽开,它却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畸变开始崩解,躯体也跟着融化。   它用力挣动了一下双臂,就在无边的光芒中彻底化为一滩泥水。   梁琤安的身影在雨中重新勾勒出来,缓缓回过身,对上了重朝那双充满急切和期待的眼睛。   期待?   重朝在期待什么?   梁琤安心头一动,望向自己急匆匆赶到的队员,一句话脱口而出。   “小杨,保密合同带了吗?”   小杨愣住了。   但是,重朝偏了下头,眼中却染上了恍然和愉快。   原来,是这样吗……?   梁琤安怔了怔,眼睛猛地亮了。 第042章 伏渊沉海(42)   重朝如释重负的表情让梁琤安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一直在努力为这个世界找借口的重朝,其实还对这个世界抱有期待。   无论是他不肯接受各种异象,宁愿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都不相信有不科学的事情发生,还是他无意识影响别人,让异化种在普通人眼里保持人类的外貌,都只说明一个问题。   ——重朝熟悉这个世界,不讨厌这个世界,希望这个世界稳定存在。   他不一定认识到了自己的特殊,但这样的潜意识,起码证明他对这个世界是友善的。   既然如此,那他到底是超凡者还是异化种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还不是那个不分敌我、一心毁灭世界的诡变物,一切就还是可以挽回的,未来就还可以改变。   如果能把重朝拉到人类阵营里,说不定还会产生什么奇效。   梁琤安越想越是这个道理。   难怪计朗总想替渡生会吸纳重朝,说不定上辈子,那帮人就早早发现了重朝的不一般。   莫非,重朝上辈子成为诡变物,其实和渡生会的人脱不了干系?   梁琤安目光一闪,猛然想起计朗曾交代过,重朝应该是最早觉醒的那批人之一。   作为重生者的计朗很是瞧不起重朝,他说“重朝能够在世界改变的第一天就觉醒,根本不是因为重朝有多天才,单纯是重朝运气够好”。   他不认为重朝有什么了不起的,哪怕重朝一觉醒就身处沉渊海之中,他照样觉得自己更加特殊。   那个特殊的吞噬特质,让计朗自信到狂妄。   他是这么点评重朝的:“就是占据了天时地利,才能一进入幻梦境就在沉渊海里。接下来的几十年,他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次进入朝光之域的机会,难道还不能说明他的平庸?”   “明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偏偏要守着人世间的规则,这么懦弱的人,最后进化失败成为诡变物,难道很奇怪吗?”   然而计朗嘴上再这么嫌弃,动作却很诚实,拐弯抹角都要接触重朝。   他这样的做法,真的是看不上重朝吗?   还是他在用类似心理暗示的方法,来削减自己对重朝的忌惮?   他那么急迫的接触重朝,明显是想为渡生会增强战力,那假如上辈子的重朝拒绝入伙,会发生什么?   重朝成为诡变物,真的不是他们的手笔吗?   渡生会,不得不防。   梁琤安瞬间拿定主意,想起异管局之前对重朝的忌惮,又莫名有些想笑。   可能这就是人类必经的历程吧。   质疑计朗,理解计朗,成为计朗。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激动,向重朝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   “重朝同学,按照规定,你得先签一下保密合同。不过我看你特质也快觉醒了,回头让连医生给你检查一下,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队友。”   重朝短暂迷茫了一下,配合地点点头,又迟疑着问:“觉醒……是怎么回事儿?你说的连医生,是我想的那个连医生吗?”   污染浓度迅速降低,梁琤安看着重朝亮晶晶的眼神,终于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   她抬头看了看天,雨还是很大,向小杨警官比了个取东西手势,这才对重朝说:“就是你想的那个连医生,他算是兼职人员。至于觉醒这事,要不然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再解释?继续淋雨,你说不定会感冒。”   重朝一怔,连忙点头,试探着说:“那要不然到我家去说?对了,我有一个同学今天住我家,他现在状态不是很好,也不知道和刚才那个,呃,怪物?有没有关系。你们能帮我检查一下他的情况吗?”   梁琤安爽快道:“可以。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那我们现在就去你家吧。”   重朝比了个请的手势,谢过递来雨伞的小杨,带着他们往家走去。   ……   洗了个热水澡又换过衣服以后,重朝在邻居宗应谕的陪同下走进客厅,正式开始谈话。   打头阵的是重朝见过的那位女警,他听到过别人称呼她为梁队。   可能是灯光的缘故,这会儿对方坐在他家的沙发上,五官看起来的确很是柔和可亲。   “我姓梁,是异常现象管理收容局攻坚队的队长。这是我的证件。”   女警笑着出示了她的官方证件,重朝仔细看了看,发现她全名是梁琤安。   “梁队长,你好。”他将证件还回去,和对方握了握手。   梁琤安温和地说:“我们已经查看过你同学的情况,他没有受到伤害,最近精神不济还经常做噩梦,很可能是因为快要觉醒了,所以你不用太过担心。”   重朝手在半空一顿,茫然地啊了一声:“他也要觉醒了?”   觉醒这种东西不应该和电影里一样,属于小概率事件吗?怎么听这位梁队长的口吻,大家好像正排着队等觉醒呢?   觉醒是这么随便的事情吗?   梁琤安镇定道:“异管局也不是第一年成立了。”   哦,那就是说之前就已经有不少觉醒的人了?   看来他们是熟练工了啊。   重朝蓦然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些小说,恍然大悟道:“龙组。”   梁琤安:“……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   懂了,国家真的有龙组,就是名字叫的很大众,说不定有个外号是朝阳群众分众。   令人倍感冲击的世界忽然之间就变得接地气起来,重朝紧绷的肩胛放松,眼神染上亲切。   他看了看陪坐在一边的宗应谕,见他没什么要说的,就问:“那我要签什么文件?是要保密今天见到那个怪物的事情吗?”   梁琤安道:“还有一些别的。”   她侧身从一名男异警手里拿过制式保密合同,递给重朝。   “你和你……这位邻居?可以先看一下合同,等看完了,我还有些事情想问你。”   重朝立刻把合同塞到宗应谕手里,请邻居帮忙看条款:“梁队长你直接问吧,宗哥看完我再看。”   梁琤安没忍住瞅了眼宗应谕,他已经低头认真研究起合同,嘴角不由一抽:“……那也行。是这样的,我看你的情况,应该已经觉醒了特质。不知道你对自己的特质有没有什么感觉?”   重朝有些懵:“特质?”   那是什么?   梁琤安见他的迷茫不像作伪,在内心把他是超凡者的可能减掉了10%。   她耐心地问:“你知道超凡者吗?”   重朝摇了摇头,不过这个词非常好理解,应该就是字面意思。   梁琤安道:“你这么想也没错。和很多文艺作品里提到的一样,觉醒了特殊力量的人类就被称为超凡者。”   “他们拥有五花八门的能力,不像文艺作品里那么容易分类,我们只好笼统地将这些能力称呼为特质。”   重朝想了想,代换到自己经常玩的游戏里,恍然大悟。   【超凡者=玩家】。   【特质=技能】。   但这个技能可以玩家自创,所以游戏官方就统一管它们叫法术,然后让玩家自己给法术取名。   想正经一点当然可以,喜欢玩梗的,自创一个“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也不是不可以。   梁琤安听到这个理解,忍不住笑了起来。   “倒也没有这么自由啦。”   特质这个东西,本质上还是来自幻梦境。   梁琤安:“幻梦境就是人类潜意识的集合体,是一个存在于梦境中的世界。超凡者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就需要在幻梦境行走,通过一些特殊的考验。”   重朝品了品:“就是游戏大地图和等级突破任务。”   不过,为什么是在幻梦境里行走?   梁琤安沉默两秒,再一次说:“你要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   她的脾气和耐心都很好,即使看起来有点无语,还是继续解释下去:“根据研究院的理论,幻梦境作为一个特殊的世界,会不断向外散发一种可塑性很强的能量,足以改造生物乃至非生物的身体。”   “这种能量是一切进化的源泉,因此被称作灵源。”   重朝点评道:“就是游戏经验。”   这么一看,这升级途径还是很合理的嘛。   探索大地图获得经验,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到达等级上限,就去做突破任务。   梁琤安已经有点习惯他的思路了,流畅道:“特质呢,就是灵源从幻梦境逸散到现实之后,激发生物本身某种属性,具象化而成的超能力。”   “因为它是灵源和本身属性的结合,所以没有完全统一的能力表。”   “一个超凡者,如果想要知道自己特质具体是什么,就需要在幻梦境里找到雪山神庙,从石碑上读取自己特质的命名和解释。”   重朝翻译道:“就是找技能导师鉴定自己的固定技能,只不过这个导师不是活人,是一块石碑。”   “……这。”梁琤安噎了下,顽强地继续解释,“神庙石碑会同时对特质进行等级评估,评级一般从F到S不等,但没有明确的规律,至今也不清楚幻梦境评级的规则。”   重朝:“就是技能分品质等级,比方说什么灰白绿蓝紫之类的,但划分得很抽象。有些强力技能可能只是绿色品质,有些特别没用的技能却是金色品质。”   他顿了顿,发自内心地感慨,“这不就和有些抽卡游戏里的美丽废物一样吗?乍一看是SSR,实际上还没有SR打出的伤害多。”   甚至还有可能是个脆皮,被怪摸一下就暴毙。   梁琤安沉默两秒,端起茶几上的白开水喝了一口,表情还是那么平静。   她暗暗吸了口气,努力地露出笑容。   “毕竟是源自幻梦境的力量,大部分超凡者觉醒之前,都会反复梦到幻梦境里的某些地方。”   “根据我们的调查结果,梦境看到的东西,很可能就代表和反应了超凡者本人的属性。”   害怕重朝听不懂,梁琤安还贴心地举了两个例子。   “比如我们有一个队员,觉醒前一直梦到巨大的冰湖,最后觉醒的特质就和永冻有关。”   “另一个外聘人员一直梦到鲸鱼在鸣叫,他每次使用特质时,就会有人听到蓝鲸的叫声。”   稍微顿了顿,梁琤安见重朝理解了她的意思,又补充了一句:“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梦到这些。有些人觉醒的比较迅速。”   其实并不。   她在内心轻声说。   没有梦到这些的人,要么成为了异化种,要么特质使用起来有着巨大的副作用,往往非常容易损失理智,走向疯狂。   她不知道重朝是哪一种,但总归,就算是异化种,那也要比容易疯狂好。   那些疯狂了的超凡者,最后可都成了诡变物。   不过重朝上辈子也成了诡变物……   梁琤安心里发沉,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才温声问:“重朝同学,你之前有没有做什么特别的梦?”   空间倏然安静下来,重朝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盯着宗应谕的脸怔怔出神。   客厅的灯光很明亮,但光线的颜色偏向冷白。   灯光落在他的皮肤上、眼睛里,显得他整个人色彩都很清淡。   梁琤安看着他,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一个详细的回答了。   然而重朝只是恍惚了一会儿,就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震撼表情。   他张了张嘴,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不成调的字眼,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邻居的脸颊。   是温热的啊。   皮肤的触感,也和活人没有区别啊。   可是,可是,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梦到他?   这位搬进小区半年的邻居,真的是存在的吗?   会不会,这个人只是自己利用特质具象化的幻想?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重朝就无法接受地抽回了手。   不,不可能的。   他的邻居明明一直那么照顾他,怎么会是幻觉呢?   连医生也不是这样说的!   重朝惊慌地看向宗应谕。   俊美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合同,正关切地看着他。   他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袖,得到对方安抚性地轻拍。   “怎么了朝朝?是做的梦太可怕,想起来就被吓到了吗?”   宗应谕环着他的肩膀,不断安慰。   重朝仰着头,小声问:“你是真实的,对不对?你不是我幻想出来的人。”   宗应谕愣了愣,原本就温柔的眉目瞬间软化。   他那一颗心像是被放进了温水里,被妥善地收藏、安抚、照料,直到有一日,重新生长,再次跳动。   “我当然是真实的。”他捏了捏重朝的后颈,温声细语,“你也能感受到我的体温,对不对?”   “而且朝朝,我也是个超凡者,之前就和梁队认识了。”   “不信,你可以问问她?”   重朝呆住了。   他重复了一遍宗应谕的话,眼睛猛地亮了。   他急切地回过头,看向梁琤安:“你们以前就认识?是吗?是这样吗?”   梁琤安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强忍着激动,点了点头:“对,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事实上,宗先生也是我们异管局的合作人员。”   她转头,小杨早已经机灵地用平板调出了宗应谕的相关档案。   梁琤安立刻把平板递给重朝。   重朝低下头,档案左上角,照片里的宗应谕神色严肃。   【姓名:宗应谕   代号:溯源之影   特质:(未知,推断为操纵阴影)   特质评级:S   觉醒阶段:7   灵源值:17700(估计)   制约度:95%   贡献值:(保密,请输入编码查看)   执行任务:(保密,请输入编码查看)】   虽然有几项没看懂,但这个档案,毫无疑问意味着宗应谕真的是活人!   重朝猛地松了口气,放下平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发梢,定了定神,努力转移话题。   “呃,那我没有疑问了。哦,对了,刚才梁队长是问我有没有做特殊的梦对吧?”   梁琤安体贴地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重朝稍微自在了一点,认真地回答道:“我其实做奇怪的梦有好久了。我总梦见自己身处一片漆黑的海水里,周围全是长得奇奇怪怪的生物。”   “从海底往空中看,能看到各种颜色的星星。”   “一开始我觉得那些星星有点怪,不敢往海面上游,但是后来有一天,里面真的出现了一颗奇怪的星星。”   梁琤安努力消化着重朝叙述的东西,表情有些茫然。   跟她一起来的两个攻坚队队员表情比她还迷茫,显然是完全没听懂重朝的话。   重朝也没有解答的意思,自顾自往下说:“我感觉到很不舒服,总觉得继续在海里呆下去,可能会遇到什么糟糕的事情,于是就开始往上游。”   “后来我又看到了很多各种各样的生物,有的会发光,有的不会,但是长得很可爱——”   重朝这个梦听起来持续了很久,而且他刚才那个反应……   他的梦还和宗应谕有关?   那宗应谕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等等,你稍微等等!”梁琤安终于梳理出一个头绪,连忙打断他,“你很早以前就开始做梦了,是吗?”   重朝点点头,迷惑地看着反应很大的梁琤安:“是的。我很早就在做这个梦,有什么不对吗?”   梁琤安竭力摆出温和的表情:“很早是多早?有一两年了吗?”   重朝:“对,有两年多了吧。就是我大二有一次和室友发生争执之后,就开始做这个梦了。”   这听起来真的很像特质觉醒,难道计朗没说谎?   梁琤安在心里给重朝是超凡者的概率加上50%,难以理解地问:“那这两年里,你就一次都没有往上游吗?”   重朝比她还不能理解:“一定要往上游吗?”   嘶——   有人抽了口冷气,梁琤安震惊地看着重朝:“你就不想上去看看海面上都有什么吗?”   重朝莫名其妙:“不想啊。上学已经很累了,我只想躺着,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好像还真没有。   梁琤安沉默半晌,转移话题:“那你觉得海里不舒服,决定往上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重朝:“哦,这个就是不久前的事情。具体日期我记不住了,但是当时我刚收到面试通知,看一下软件上的通知时间应该就能确定。你们需要这个日期吗?”   面试通知?   是指重朝去极得建筑的那次面试吗?   梁琤安拧着眉,点头道:“你要是能记起来,给我们个准确日期也好,还能查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重朝拿出手机,看了APP消息一眼:“那天是九月十八号。”   这个日期……   梁琤安蓦然想起今天突然畸变的戴兴业,眼神闪了闪。   她表情没怎么变,只是说:“好的,我之后会查一查。重朝同学,听你的说法,我感觉你可能已经觉醒了特质,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我们会接你去做个检查。”   重朝犹豫了一下,看向宗应谕:“这个……检查是必须一个人去做还是?宗哥能陪我一起去吗?”   梁琤安毫不犹豫道:“宗先生当然可以跟着。哦对了,还有你的同学,等他醒了,也可以一起去做个检查。”   重朝露出一个放松的表情,在宗应谕的指点下签了保密合同,亲自把攻坚队的几个人送出家门。   关上房门回过身,他正想感谢邻居今天的帮助,却见宗应谕眼神很是深沉。   重朝愣了愣,下意识问:“宗哥,是有什么不对吗?”   宗应谕站起身,轻轻抚了抚他的后颈,低声道“朝朝,明天去检查的时候,如果我暂时离开你身边,有人趁机邀请你加入异管局,你先不要急着答应。一切都等我在的时候再说。”   重朝懵了几秒:“异管局内有什么问题吗?”   宗应谕没有回答,只是沉沉地看着他。   重朝若有所思:“好,我知道了。” 第043章 伏渊沉海(43)   重朝拒绝了异管局来车接他的好意, 第二天九点左右,坐着宗应谕的车前往宁安心理咨询室。   负责接待的前台小妹早得了连元鹧的嘱咐,见重朝推门进来,立刻领着他往负二层走去。   延伸向下的走廊被白炽灯照亮,重朝看了眼不太像是混凝土浇筑的台阶,表情惊叹。   “宗哥。”他压低声音,有些好奇地问,“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宗应谕轻声回道:“我没有来过这里。”   重朝讶异道:“你觉醒的时候没来做过检查吗?”   宗应谕:“没有。不是所有觉醒的超凡者都需要做检查。”   第一次异变加剧前后,现实世界的灵源浓度其实还没有那么高。   能在这种环境里觉醒特质的人,大多都有着不错的天赋资质,神庙石碑给出的评级少有B级以下的。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成功进入幻梦境的速度都很快。   “除了少数人,觉醒的超凡者一般在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能找到神庙,确定自己特质的情况,没什么必要来做详细的检查。”宗应谕解释道。   重朝呆了呆:“第二天?第三天?”   这么快的吗?   那他在海里面呆了有两年多……   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梁队长昨晚的表情和疑问。   好像、可能、也许,他呆的时间是有那么一点久……?   重朝讪讪笑了下,也没好再问检查具体都有哪些项目。   下到负二层,穿过长长的走廊,前台小妹在尽头的检查室前停下了脚步。   “连医生正在里面给其他超凡者做检查,请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还要继续值班,就不陪你们等了,你们不要乱走哦。”   重朝忙应了一声,等这个姑娘离开,才放松下来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是个完全由合金打造的地下空间,走廊两侧墙面和地板全是银白色,金属反射着无影灯细微的光亮,呈现出一种格外冰冷的无机感。   走廊两侧各有数个房间,有的挂着“检测室”的牌子,有的挂着“心理治疗”的牌子,还有一间门牌写的居然是“精神分析”。   重朝迟疑了几秒,拉了拉宗应谕的衣袖:“宗哥,这个精神分析,是我想象的那种吗?”   “你想象的哪种?”宗应谕偏头看过去,平静地回答,“那应该是连元鹧的办公室。”   重朝:“……”   他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问,“所以宗哥,你其实也认识连医生,是不是?”   他没有把质问讲得太清楚,宗应谕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忍住笑了下,宗应谕抚了抚他的后颈,温声道:“我和连元鹧不熟,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号。他有个很特别的外号,叫镇定剂,在治疗精神混乱方面很有一手。”   见重朝表情渐渐平复,他状似不经意地转了话锋,“你以前看过视频和小说,应该能猜到,超凡者只是有点能力的普通人而已。遇到超出承受能力的场面,超凡者也会崩溃和疯狂。如果不想彻底畸变,就要找合适的医生治疗。”   “像连元鹧这种特殊的医生,就算我没有主动了解,给官方帮忙的时候,偶尔也会听人提起。”   重朝抿起了唇:“所以宗哥,你的精神也受到过损伤,是吗?”   宗应谕转开视线,语气平静:“没有的事。我很注意保护自己。”   注意保护自己?   让自己出现人格分裂的那种注意吗?   重朝瞥了宗应谕一眼,才不相信他的鬼话。   不过重朝也没有当场拆穿,只若无其事地继续观察。   面前这间检查室门口挂了个显示屏,上面循环显示着各种表格,和医院那种纯粹的叫号器还不一样。   至少人家医院的叫号器上不会写《杰出贡献排行榜(3季度)》《天赋潜力排行榜(10月版)》这种东西。   这玩意看起来,怎么和游戏里那些排行榜有点像啊??   重朝觉得这玩意好怪,没忍住看了一眼。   下一秒,那个《天赋潜力排行榜(10月版)》就在他的视线里闪了一下,顶端刷新出一个新名字。   【1.瞅你咋滴-觉醒时间:一周内;特质评级:S;潜力预估:S+。】   重朝:“……”   更怪了!   再看一眼。   【2.你瞅啥呢-觉醒时间:1-3个月;特质评级:A+;潜力预估:A+。】   重朝:“……”   太怪了!   这第一第二没事吧,怎么还一问一答的呢?   他忍不住怀疑道:“东北人吗?”   宗应谕:“什么?”   重朝:“嗯……没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转开头,检查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额前挑染着两缕紫色头发的青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青年眉头习惯性地皱着,看起来年纪不太大,一推开门,两只手就.插.进牛仔裤的裤兜里,颇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脚下倒是不丁不八,走得很稳当。   他离开检查室,视线在走廊里转了一圈,很快落在重朝身上。   “来测试的?”他随口问了一句,不等重朝回答,就又说,“医生叫下个人进去检查了。”   重朝:“谢谢。”   青年摆摆手,也没马上离开,站在显示屏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重朝路过他身侧,余光瞥过,他脸上露出一个矜持而满意的笑容。   咦……?   重朝眨了下眼,脚步没停,推门走进检查室,心情却有些奇妙。   刚才那个挑染小哥,是在看潜力排行榜吧?   表情那么满意,而且还是刚刚做完检查的,难道他就是那个瞅你咋滴?   嗯,看起来是有点暴躁老哥的味道。   随手带上门,重朝没再深想,冲坐在办公桌后的连医生露出一个笑容。   “医生你好,又见面了。”   连元鹧停下记录的动作,抬头看了重朝一眼,淡定微笑:“好久不见,重先生最近感觉怎么样?幻觉还多吗?”   哦豁。   重朝歪了下头,很有几分意味深长地问:“医生,我之前遇到的事情,真的都是我的幻觉吗?”   连元鹧表情都没变一下:“不好说,但大部分应该是。”   重朝一愣:“咦?”   “检查在这边做。”   连元鹧指了下旁边一台类似于核磁共振的仪器,让重朝先躺过去,然后才开口解释。   “不知道梁队长和你说过没有,我并不是异管局的成员,算是个外聘的合作医生。我的主要工作,就是为超凡者解决精神问题,恢复他们的理智。”   重朝道:“我刚听宗哥说了。”   连元鹧哦了一声:“宗哥是指宗应谕?他也和异管局有合作,负责解说这个倒也正常。”   和异管局没什么关系好吧?   重朝腹诽了一句,却没有多解释,只是静静听医生继续往下说。   连元鹧:“很多超凡者精神状态都不好,有些是本身的特质就有副作用,有些是用多了奇物,还有些是在幻梦境中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他们别说是产生幻觉了,人格分裂、间歇性癫狂的都有。”   这位医生合上笔盖,走到仪器边上启动开关,面不改色地看向重朝。   “我听梁队长说,重先生两年多前就开始做梦了,但直到最近才有了觉醒的意识,对吧?”   见重朝点头,他轻飘飘地道,“那重先生有没有想过,你坚持不觉醒,也是会受到幻梦境侵蚀的?”   换句话说就是,重朝两年来死活不肯觉醒,反而长期接触幻梦境,那他精神状态不好不是很正常吗?   连元鹧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给自己打补丁:“我当时还以为你是普通的超凡者,就普通地帮你治疗了。”   他摊开手,一副想不到重朝居然自己不愿意觉醒的样子。   重朝完全被说服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连元鹧暗暗松了口气,敲了敲仪器边缘:“重先生躺好,不要歪头,要开始检查了。”   “哦哦。”重朝赶紧躺平。   蓝鲸清越的鸣叫声在耳畔响起,浅绿色的光芒自上而下扫过全身。   重朝忽然感觉到一阵困倦,眼皮越来越沉,短短几秒时间,就陷入深眠。   梦境里,他从海面上浮起,茫然地盯着逐渐落下的夕阳,跟着海浪轻轻起伏。   越来越剧烈的海风吹过他的发梢,深海之下,有火山开始活跃。   海浪变大了。更远的地方,风暴正在缓慢酝酿。   “滴滴滴——”   规律的响声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重朝就像没听见一样,只是温和地望着远处的灯塔,眼中笑意蔓延。   ……   “滴滴滴。”   分析系统发出一连串提示音,连元鹧定睛看向电脑屏幕,重朝的检测已经出了结果。   【unknown   觉醒时间:一周内   特质来源:沉渊海   特质详情:未知,推断为海啸、风暴、声音、火山方向下多种能力叠加   特质评级:S+   潜力预估:19700(S+)   当前潜力排名:1   综合战力排名:未上榜】   “……啊?潜力预估多少,一万九?”连元鹧呆了呆,又看了一遍检测结果,才相信自己没有眼花。   他噎了下,目光转向几分钟前刚登上潜力第一的那份检测结果。   【漆栎(瞅你咋滴)   觉醒时间:一周内   特质来源:地宫   特质详情:未知,推断为空间方向下单一能力   特质评级:S   潜力预估:12230(S+)   当前潜力排名:2   综合战力排名:未上榜】   连元鹧又沉默了。   重朝是超凡者这个结果,本来就够他震惊的了,结果潜力又甩了第二名七千多……   “我没记错的话,宗应谕退出潜力榜之前,预估也就只有一万七吧……”   虽然后来他积累的灵源值又提升了几百,但那也……   连元鹧掏出笔,一边写记录,一边恶狠狠道,“正常个头!这两个家伙压根就不正常!”   “人类的潜力居然能摸到两万的边缘吗?!就算是异管局那个不露面的局长,从……”他含混地带过上辈子这个词,愤愤道,“积累到现在,灵源值也才只有一万三吧!”   “两万?你们怎么不直接跑到幻梦境里抢灵源算了!”   两辈子下来灵源值也只有七千一的连医生真的不平衡了。   为什么别人就能积累那么多灵源,而他总是不上不下?   到底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一吃就能直接积累一堆灵源,好让他有能力走到旧港,去找那个已经昏迷好几年的损友钟知非?   连元鹧揉了揉额头,想起每次身处幻梦境,凝聚成护罩模样的灵源消耗总是很快,一时间有些丧气。   他下意识摩挲着钢笔上刻着的名字,喃喃道:“狗东西,你最好真的没死。不然就算再重生一次,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   挑染着两缕紫发的青年抱着手臂,站在显示屏前仔细观摩了一会儿潜力排行榜,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明显的满意表情。   “我就说我不可能比那个大傻子潜力低,现在那两个弱智该没话说了吧?”   他想起自己足有一万二的潜力值,没忍住哼笑一声。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数值,别说是新生代的超凡者了,就是那些已经成名的老人,也没几个比他高的。   当然,排榜首那个溯源之影灵源值将近一万八,他距离对方确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差距的。不过不要紧,溯源之影的灵源值上限都能超过潜力预估,他还年轻,迟早也可以。   挑染青年啧了一声:“那都不知道是活了多少年的老不死了,我才二十岁,有的是时间。”   他向后退了两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后似乎投来了一道视线。   挑染青年疑惑地回过头,只看到一个低着头玩手机的男人。   这男人个头很高,穿了身休闲西装,游离的灵源在他附近盘绕回转,看起来不太像是刚觉醒的新人。   唔……陪亲友来做检测的吗?   挑染青年有些烦躁地蹙着眉,收回了目光。   他心里很不爽,但这种不爽和走廊里的陌生人无关。   目光又在显示屏上转了两圈,他想了想,还是准备等情绪平复再离开。   刺耳的铃声响起,高个子男人接起电话,沉默地听了足有两分钟,缓缓冷笑起来。   “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找理由让我离开一段时间,先不用急着解释,那些话对我没用。我可以去,但我有事要问【灵术师】。”   “你们告诉他,他最好已经准备了合理的解释,不然就等着总部被夷为平地吧。”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淡淡嗯了一声,挂断通讯,看了一眼检查室的门,就转身离开。   挑染青年余光瞥到他的背影,没忍住骂了声“艹”。   “什么鬼,这人不是陪亲友来检查的吗?怎么还带中途离开的?”   他狠狠瞪了男人的背影一眼,心情不但没好转,还更烦躁了。   他不爽地扭回头,显示屏闪了一下,潜力排行榜顶端刷出一个新的名字。   【1.奶茶半糖少冰-觉醒时间:一周内;特质评级:S+;潜力预估:S+。】   “……啊?”挑染青年,“啊???”   他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屏幕。   “啥玩意儿啊?!怎么还带空降的呢!”   他才当了十几分钟第一名吧,就这样被挤了下去?   这第一的宝座他连半个小时都没坐够,该不会是史上时间最短的榜一吧?   可恶!这要是被那条傻狗和那俩弱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他一整年!   他两眼一瞪:“怎么就这么凑巧!该不会这就是漫画里经常出现的宿敌登场环节吧!” 第044章 伏渊沉海(44)   重朝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这一次,他少见的想不起梦里有什么。   迷迷糊糊从仪器上爬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就瞧见连医生格外复杂的表情。   重朝愣了愣,下意识问:“医生,你的表情好严肃,是我的检查结果不太好吗?”   连元鹧沉默两秒,才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的检查结果很好,潜力比我想象中要高得多。”   他话音一顿,纠正道,“不,或许不是潜力。”   重朝茫然:“……啊??”   他看连医生一副不打算解释的模样,很想挠头。   连元鹧表情更复杂了,眼神里充满了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他反复摩挲着手里的钢笔,压低声音问:“重先生,我听攻坚队梁队长的意思,你在梦中一直位于沉渊海?现在还已经上浮到海面上了?”   重朝点了点头,静候这位神医的下文。   连元鹧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着钢笔。   金属笔杆被他的体温暖热,却没法平复他心头的沉重和焦虑。   他有些混乱地说:“我有一个朋友,嗯,损友,他一直在幻梦境里,很久没有回归现实了。现在他是个植物人,重先生,如果你在幻梦境里遇见他,还有余力的话,能请你帮他一把吗?”   重朝偏过头,瞳孔颜色淡去。   他似乎没有深究的意思,只是平静地问:“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连元鹧的心却在瞬间安定下来。   他回答道:“钟知非,他叫钟知非。他很可能在幻梦境的旧港区域,但具体位置我不晓得。”   稍微顿了顿,连元鹧警惕地向大门那边看了一眼,凑近重朝,声音压得更低。   “重先生。”他说,“知非在昏迷前,曾经给了我一句我听不太懂的告诫。”   重朝轻轻嗯了一声:“什么告诫?”   连元鹧:“知非说,不要信任光,光是伤人于无形之物,是腐蚀真实之毒。”   重朝笑了一声,也没说自己听懂没有,反而问:“医生,现在检查完了吗?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邻居还在等我呢。”   连元鹧坐回原位,音量也恢复正常:“检查完了,不过你还有一些资料要填。对了,你的潜力值很高,目前是排行榜第一,需要起一个代号方便对外公布。”   重朝顿时想起刚才在显示屏上看到的表格,一脸诚恳地问:“这个一定要公开吗?能不能隐藏?”   连元鹧回道:“不能。这个潜力榜和其他榜一样,主要是用来稳定大众情绪的。潜力榜旨在告诉他们,国家一直有人才诞生,鼓励他们不要灰心,未来还是光明的。”   大概是回答了太多次这样的问题,他一大串官话说下来,连一个磕绊都没打。   “当然,考虑到你们的个人隐私,相关数据会做模糊处理,身份也会保密,只对外公开代号。”   原来如此。   所以之前的榜一榜二才会起那种完全看不出特征的名字吗?   重朝努力想了半天,一时间也想不出太合适的,不由问:“这个代号是一定要起吗?”   连元鹧用电脑记录着重朝的相关信息,闻言头也没抬:“你也可以用本名。”   重朝:“呃……那支持数字或者乱码吗?”   连元鹧:“应该是不支持的。”   好吧。   重朝遗憾地放弃了乱打一气的想法,又想了一会儿,搭在膝头的指尖忽然顿住。   他抬起头看向医生,浅色的眼睛里染着真切的笑意。   “那就叫,奶茶半糖少冰吧。”   ……   在连元鹧欲言又止的呆滞表情中,重朝填好资料,浑身轻松地向检查室外走去。   推开合金制成的门,走廊里,宗应谕不知何时离开了,额前挑染着两缕紫发的青年靠在墙壁上,抱着手臂,正用力地朝天花板翻白眼。   距离他只有几米的地方,三名穿着白大褂的男女和两名穿着墨蓝色异警制服的男人或站或坐,彼此之间气氛很是微妙。   重朝随手带上检查室的门,只扫了他们一眼,就开始找手机,准备给宗应谕打电话。   两名异警见状,有点尴尬地对视一眼,赶紧走上前来,和重朝打招呼。   “同学你好,我们是异常现象管理收容局的成员,从攻坚队梁队长那里听说了你的情况。能耽误你两分钟时间,和你聊聊吗?”   年轻的异警伸出手,努力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但大概是太紧张,反而笑得像是脸颊抽筋了一样。   重朝眨了下眼,把手机换到左手上,伸出右手。   异警飞快攥了下重朝的指尖,活像触电一样,猛地缩回了手指。   他手心全是沁出的冷汗,一面维持着微笑,一面本能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然后才重新握住重朝的手。   大概停了两秒,他迅速把手收回去,手臂有些哆嗦。   另一位异警见他视线飘忽,连该说什么都忘记了,不由有些无奈。   他在心中骂了不靠谱的同事两句,硬着头皮自己顶上。   “重同学,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异管局?看排行榜的情况,你特质已经觉醒了对吧?我们以前也接触过不少人,但像你这样有潜力的超凡者,还是我们生平仅见。”   “听梁队长的意思,你之前已经见过真正的诡变物了?”   他顿了顿,见重朝点头,莫名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   “那你应该也发现了,因为这些怪物的出现,人类社会其实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异管局和其他部门在努力维持社会秩序,但我们的人手太少了,必须吸纳更多成员来维持稳定。”   异警的表情诚恳了不少,声音也大了一些。   “我们珍惜每一个战友,也期盼每一份力量的加入。”他认真道,“重同学,你的潜力真的很高,但你才刚刚觉醒,还缺乏一定的引导。我们不会揠苗助长,会好好培养你,这对你来说也算得上一件双赢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们邀请。”   重朝转过身,仔细打量了他两眼。   这位异警条件反射向后退了半步,反应过来不对,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可能是为了缓解尴尬,他回过神,立刻找了个话题。   “而且我们异管局的待遇也是很好的,除了基础工资,每个月还有各种补贴和福利,年终也有分红。”   “不过职位不同,工资多少也是有点区别的。以重同学你的潜力,以后肯定是最高级别。”   “哦对了,局里下发的任务也并不是那种强制性的,虽然每季度都有一些指标,但你完全可以自己选择种类。”   “如果你愿意加入的话,我们肯定以你的想法为先,也会尽量为你安排熟悉的队伍和队友。就算是梁队长他们应该也不成问题。”   重朝对他本能的反应不置可否,反而问了个不太想干的问题:“你们不是攻坚队的成员吗?”   这语气,和梁队长很生疏的样子。   异警勉强笑了一下,回道:“攻坚队是异管局的最高战力,我还没资格进入。”   重朝:“你们不是攻坚队的,梁队长也没在,你们能替她做主吗?”   异警表情自然了点,笑吟吟地说:“梁队长是攻坚队的一把手没错,但她也是要听局里调度的嘛。都是一个系统上的,她肯定是听指挥的。”   重朝不咸不淡道:“哦。”   异警愣了愣,反应了足有十几秒,才错愕地定睛看向他。   他的表情很平静,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丝毫被打动的样子,反而低着头摆弄手机,好像是要给宗应谕打电话。   站在一侧的研究员哼笑两声,推了推眼镜,悠然踱步上前。   “重先生你好,我姓邹,是异常现象收容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忝居副主任一职,你叫我小邹就好。”   “这次来宁安咨询室,是代表研究所邀请你加入我们的。”   他大大方方和重朝握了握手,态度很是坦然。   “我知道你的专业和诡变物的研究没有太大关系,肯定会对所里这个邀请有些奇怪,但我们是真心实意期盼你加入的。”   “我先解释一下,所里邀请你,是因为各个项目组都缺少研究材料,急需一些强有力的外勤人员帮我们收集诡变物,并不是要求你一定要加入项目组参与研究或是其他。”   简单来说,就是研究所打算养几个属于自己的打手?   重朝恍然:“原来是这样。”   邹副主任失笑:“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那两位异警刚才有句话说得很对,因为诡变物的出现,人类社会已经走到了危险的边缘。”   “重先生应该只见过一次诡变物吧?”   重朝点点头:“对。”   邹副主任道:“那你大概还不知道,诡变物除了拥有远超人类甚至同等级超凡者的破坏力之外,最危险的特征,在于它们可以散发【污染】。”   “只要诡变物诞生,它们就会持续不断向四周散发一种独特的能量。”   “这种能量具有感染性,会缓慢污染生物的思维,改造生物乃至非生物的结构,使一切事物向着诡变物的方向转变。”   “此外,诡变物还拥有【吞噬】的特性。”   “我们这些普通的超凡者,是无法通过进食或者融合的方式积累灵源的。”   他稍微想了想,问:“重先生知道灵源吗?”   重朝道:“嗯,就是超凡者力量的来源,一种能量。”   邹副主任点头:“对。对于超凡者而言,灵源的获取方式相对单一,主要就是通过反复使用特质,吸收游离的灵源来进行积累。”   “当然,这种吸收一般只发生在现实世界,超凡者在幻梦境中几乎只会消耗灵源。”   “比起超凡者,诡变物拥有太过强大的优势,如果不能赶快研究出对抗它们的方法,未来肯定还会有更多人类被污染,逐渐畸化成诡变物。”   “最近诡变物的诞生速度越来越快,异变在加剧。”他诚恳地看着重朝,“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重朝注视着他的眼睛,缓慢歪了下头:“是吗。”   邹副主任面不改色道:“确实是这样的。”   “为了加快研究进度,所里最近开了不少大项目。但研究人员足够,材料却很是稀缺。我们现在面临着两三个项目组共用同一份实验材料的窘境,所以我们是诚心邀请重先生你加入的。”   他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那两名神色尴尬的异警,直接道:“我们这边能给出的待遇,除了和异管局一致的那些,还包括各种研发产品的优先供给权。”   “以重先生的潜力,我相信你加入研究所后工资补贴都不会低,任务可能会频繁一点,但我们可以按任务数给你补发提成。”   “至于研发产品……不管是药剂、武器、其他装备,甚至是奇物,我们都愿意优先供给你。”   卧槽。   两名异警瞪大眼睛,露出充满羡慕的震惊神情。   但很快,他们想起自己的任务,脸上又多了点讪讪。   重朝看起来倒是迷茫居多:“哦哦,这样吗。那研发产品具体都有什么?”   邹副主任笑起来:“所里研究出来的全部产品都包括在内。比方说,能稳定精神状态的镇定喷雾、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超凡者两倍战斗力的强化药水、能让超凡者滞空行走的风行含片,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   “嗯,奇物也是有的。”他看了一眼重朝的表情,了然道,“重先生是不是没见过奇物?这是一种——”   “嗤——还一种?八种都没用!”   一声响亮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   挑染着两缕紫发的青年双手插兜,吊儿郎当走到这边,冲异警和研究员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一群人说的天花乱坠,结果从头到尾没提一个免费。”   他嘲讽地看向邹副主任,“优先供给,不就是说这家伙还得自己掏钱买吗?只是不用排队而已。说来说去,本质不还是自费上班?你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第045章 伏渊沉海(45)   早在异管局和研究所的人赶到时,漆栎就注意到他们了。   那会儿潜力榜刚刷新,重朝上榜还没到两分钟。按理说,这些人的目标如果只是单纯地吸纳新成员,那他们就不该直接盯上重朝。   因为在他们出发前,重朝恐怕连检查都还没做,更别说登上潜力榜第一,或者传出什么消息了。   但这些人一到检查室门口,只随便扫了他一眼,就站在一边对着显示屏指指点点,要说没点问题,谁信啊?   更何况,异管局和研究所里也不全是好东西。   结合之前走廊里那个男人急匆匆离开的事情,漆栎稍微一想,就意识到这帮人恐怕是想坑检查室里的那个。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恶心。   什么人啊这是,想骗人就算了,还专门把人家的亲友调开,这是生怕那点小心思成不了吗?   想吸纳新成员就拿出诚意来,搞这种小动作是什么意思?   漆栎没忍住,冲着房顶翻了好几个大白眼。   刚才匆匆一瞥,他注意到,那个进去做检查的青年外貌条件很优越,身上还有种乖巧安静的气质,很像是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这种天真的年轻人最好骗了,亲友还被支开,难怪这帮人不在乎边上还有个人。   竟然不把他当回事?   漆栎撇了撇嘴,真当他是个刚觉醒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吗?   这群狗东西干过什么缺德事,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不希望再有第二个人遭受那样的苦难,哪怕是未来的宿敌也不行。   宿敌只能死于主角之手,懂不懂这条定律的含金量啊!   正当他思考要怎么用符合宿敌的身份提醒一下空降第一时,检查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漆栎下意识看过去,那个给自己取名“奶茶半糖少冰”的离谱第一从里面走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面孔迎着光,五官比刚才惊鸿一瞥时更加天真乖巧。   ……救大命,这人怎么比刚才看起来更好骗了!   漆栎忍不住陷入思考,自己是不是戴上了某种奇怪的宿敌滤镜。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未来的宿敌似乎不怎么奇怪亲友没在,甚至还在那帮人张嘴闭嘴都是糊弄的时候保持了极大程度的安静。   难道他这位宿敌心里有数?   漆栎决定再观察一会儿。   宿敌的反应将会决定他未来如何对待对方。   作为一个新觉醒的超凡者,漆栎并不清楚重朝的情况,他看到那两位异警又是忌惮又是害怕的样子,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么天真的家伙,一看就没什么威胁性好吧?用得着如临大敌吗?   他没忍住皱了下眉,只觉得这是异管局和研究所故意打压宿敌心态的一种诡计。   毕竟宿敌看起来多少也是有点警惕心的。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在异管局那通听起来就没什么诚意的介绍之后,研究所的人当场接棒,用一种和异管局比起来不知道诚恳多少的态度糊弄宿敌。   而宿敌呢?他居然频频接话,一看就知道是被引起了兴趣。   漆栎噎了下,迅速收回了之前对宿敌有脑子的评价。   眼看研究所的人越来越过分,甚至还想忽悠宿敌自费上班,漆栎终于忍不住了。   他冷笑一声,直接走到这帮人面前,满脸不屑地拆穿了他们。   两名异警露出尴尬的表情,那个姓邹的副主任却是眼皮都没撩一下。   漆栎一看他那样子,顿时更不爽了。   他偏过头,斜了重朝一眼,抬了抬下巴:“看到了吗?这人就是这种打算,一点诚意都没有。”   他认定的那位宿敌缓缓转过身来,歪着头,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   “你是那位瞅你咋滴吗?”俊美的青年眨眨眼睛,答非所问,“你是不是和那位你瞅啥呢关系很好?”   漆栎:“……”   你没事吧,现在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他们在坑你,你没看到吗!!   ……   挑染着紫发的青年漆栎不停冲重朝翻白眼,重朝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丝毫不觉得自己问对方是不是“瞅你咋滴”有什么问题。   毕竟这种代号太少见了,他好奇也是正常的。   重朝自顾自点了点头,挑染紫发的漆栎不乐意了,狠狠瞪了他几眼,气呼呼地说:“你能不能搞清楚状况?他们在坑你,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重朝:“嗯?”   他回忆了一下漆栎刚才的话,好像是说……   “去研究所工作,是自费上班??”   漆栎呵地一笑:“是啊。你终于听到我的话了?”   重朝默默向后退了两步,远离邹副主任,客客气气地说:“要不然还是等我邻居回来,你直接和我邻居说吧?平时这种事情都是他做决定的。”   漆栎又是迷惑又是震撼,反倒是邹副主任,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表情,显然早就知道重朝和宗应谕的关系不太一般了。   他并没有急着解释,反而向重朝露出一个微笑。   “重先生,其实研究所能提供的福利,除了刚才说的那些明面上的东西,还有最为重要的一样。”他注视着重朝,摊开双手,“刚才我说过,诡变物会污染普通人,但重先生你知道吗?当超凡者的理智降低到一定程度,或者遇到什么意外,也是会被污染的。”   “我们研究所确实没有把诡变物彻底研究清楚。但是,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到。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诡变物的,除了诡变物本身,应该就只有我们了。”   他的语气渐渐激昂起来。   “重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有一天,你受到了污染,开始畸化,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了你,研究院也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你。”   邹副主任终于向前迈出一步,满脸诚恳地再次劝说:“重先生要和邻居商量,我们当然不会阻拦,不过我还是希望重先生认真考虑我们研究所。我们能提供给你的,远比说的更多。”   重朝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没有回答。   那两名异警面露惊诧,几乎无法掩饰住眼神里的羡慕。   其实,超凡者的死亡率很高。   有不少人会在处理异化种、诡变物和风险界域的过程中受到感染,从此堕落成诡变物;还有一些人的特质本身就带着副作用,越使用,理智就降低的越快,最后也会变成怪物。   两名异警敢负责任地说,这个部门成立并不太久,但折损率已经高过其他兄弟部门。   几乎所有人,出任务的时候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两人苦笑了一下,幸亏各地出现的异化种和诡变物数量还很少,不然就算他们全死光也不一定能应付过来。   邹副主任这个承诺,相当于一道保命符。   如果重朝真的加入研究所,出现了什么问题,相信他们就算掏空整个仓库,都会想办法救他。   可惜他们得不到这样的待遇。   两人对视一眼,想想领导说过的话,心态很快平复下来。   重朝的特质和觉醒时间都比较特殊,他值得这样的待遇。   见重朝还在沉默,邹副主任也不催,两人有心帮忙讲解一下,可还没开口,就被愤怒的漆栎抢了先。   “好啊,真好啊,你们研究所是不是来来回回就只会这么一招?”   自从听到邹副主任所谓的隐藏福利,漆栎就一直在努力压抑怒火。   他担心自己一个没忍住,冲上去把那三个研究员打了,之后就无法控制情绪正常和重朝交流了。   但最后,邹副主任那不要脸的说法和两名异警的羡慕,还是让他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漆栎打量异警两眼,见他们是真心实意在羡慕,怒极反笑。   “说的真是好听,比之前的自费上班还好听。但不管你们再怎么包装,那所谓的最后努力,本质上不就是活人实验吗?”   他冷冷盯着邹副主任,恨意爬上面庞。   “他能正常作战的时候,要自费上班,拼死拼活给你们做贡献;等他发生畸变,不再能给你们带来利益,你们干脆就直接把他当成研究材料。”   “好啊,这真是一手好算盘。”   漆栎向前几步,挡在重朝身前,逼近邹副主任:“你是不是觉得,一个超凡者,直到被你吸干最后一滴骨髓,才算证明了他的价值?”   “想得美!”   “我警告你,别打这种算盘,不然咱们走着瞧!”   邹副主任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皱了皱眉:“这位……先生,你是对我们研究所用什么偏见吗?请你不要恶意曲解我的话。研究所成立这么久,从来没有进行过违法实验。”   “我们虽然着急,但一直都守着底线。你无凭无据做出这种猜测,输我不敢苟同。”   漆栎冷嗤一声:“偏见?是不是偏见,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别嘴硬了,你们就是一群人渣!”   邹副主任冷静道:“我不否认,所里确实有超凡者牺牲,但我们从来没有违法。”   “医学生在校学习时,还有自愿捐赠的大体老师,你总不能说大体老师愿意奉献是错的吧?”   “无论是那些超凡者也好,还是我们这些研究员也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   他说完,视线越过漆栎,对上重朝的眼睛,强调道:“我们问心无愧。”   都这样了,这人渣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试图继续欺骗他的宿敌?!   一股怒火冲上天灵盖,漆栎勃然大怒。   他两步冲到邹副主任面前,一把扯住对方的衣领,将对方提了起来!   漆栎:“你还有脸说这种话!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今天我不收拾你,我就不姓漆!”   邹副主任也慌了,低声骂了一句,厉喝道:“哪来的疯子,你给我松手!”   异警和另外两名研究员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纷纷冲上前去,试图把漆栎从邹副主任身边拉开。   然而漆栎力气大的出奇,抬手给了边上的男研究员一拳,反手又狠狠给了邹副主任两下。   邹副主任眼睛被击中,顿时疼得大叫起来的。   两名异警头疼不已,迅速抓住漆栎的手。   一群人闹成一团,一时间,压根就没有精力去注意重朝。   重朝瞥了他们一眼,淡淡扫过至今都没有打开的检查室门,悄悄拨通了宗应谕的电话。   邻居的声音很快从电话那头传来:“朝朝?出什么事了吗?”   重朝小声道:“宗哥你快回来,研究所的人和之前做检查的那个男的打起来了。”   宗应谕道:“知道了,我就回来,等我五分钟。”   重朝嗯嗯答应着,又瞥了那几个人一眼,飞快挂断电话。   漆栎下手太狠,就他打电话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那名男研究员的脸颊就已经肿了起来,火辣辣疼得要命。   他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捂着脸,忍不住骂道:“你到底是哪跑出来的神经病啊,怎么还带动手的!”   漆栎没吱声,只不屑地笑了下。   倒是那名女研究员仔细看了他两眼,眼中多了几分恍然。   “你、你是不是漆缘的弟弟?我记得你姐姐是珑乌研究小组的外勤人员——”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同情地看了眼漆栎,表情里既有无奈,也有抱歉。   男研究员受到提醒,努力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漆缘……珑乌研究组那个受到污染的B级外勤?我记得她是在A+级风险界域里遇到了意外,才会发生畸变的。出现畸变迹象后,她主动和所里签了合同,试用了所里现存的几个治疗方案。”   因为缺少实验材料,这些方案可想而知,都存在相当的不确定性。   较为温和的两种却没有产生效果,那位B级外勤经过考虑,最终走上了所里的手术台。   副所长亲自主持了那次手术,但很可惜,最后他们还是没有挽回这位外勤的生命。   男研究员想翻白眼,但考虑到打他的人是外勤的亲属,只好忍了下来。   他没好气地解释说:“没能救回你姐姐,我们也很抱歉,但你姐姐做手术前应该和你们家说过了才对。她是自愿签署的协议,自愿尝试那种手术的。”   “呵。”漆栎阴沉沉地看向他。   男研究员被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半步,磕磕巴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又没骗你!”   “当初是她自己说的,与其彻底畸变成怪物,还不如放手一搏。万一手术方案有用呢?”   漆栎没有说话。   他用更为阴森的眼神盯着男研究员看了一会儿,又将视线转到邹副主任脸上。   邹副主任捂着眼睛,无奈地说:“小聂说的是真的。漆缘是自愿签署的合同,而且她不同意遗体捐献,对财产分配也有要求,我们都按照她的遗愿操办了。”   “哈。”   漆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充满讥讽意味的冷笑。   “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每天说谎话,说的自己都信了?”   他姐姐会主动上手术台?   笑话!   无形的刀刃在空中凝结,漆栎死死盯着邹副主任,质问道:“我姐的畸变程度不高。按照她的情况,就算不治疗,至少也能维持两年。”   都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放手一搏个什么劲?!   用这种理由来搪塞他,滑天下之大稽!   空气被撕裂的爆鸣声响起,异警猛地抬头,惊骇道:“闪开!”   邹副主任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慌张地退后两步,却还是没能避开无形的利刃。   “刺啦——”   “哐!!”   两声刺耳的撞击声在走廊里响起,邹副主任身周短暂亮了一下,一道清光成功拦下了那两道空间刃。   漆栎脸色难看,骂了一句脏话,身后就响起重朝不太高兴的叹气声。   他下意识回头,重朝侧过身,躲开了那两道被反弹过去的无形刀刃,轻盈的风凝成屏障,止住了刀刃未尽的去势。   眼瞳浅淡的青年转过视线,右眼角下浅红色的泪痣格外引人瞩目。   他语气平平淡淡的:“不要乱扔垃圾。”   几个人都愣了下,邹副主任眼睛一亮。   他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下意识前进两步:“你已经能掌控自己的特质了?那你要不要——”   “他不要。”   冰冷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打断了邹副主任的话。   邹副主任脊背一僵,缓缓转过身,一个人从浓郁的阴影里勾勒出来。   是宗应谕。   他不是被人支开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邹副主任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手指不住颤抖。   宗应谕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道:“你们研究所的人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奉劝你们一句,有时间在这里欺骗新人,不如回去看看所长。他现在,大概很想和你们聊聊天。” 第046章 伏渊沉海(46)   所长……?   所长怎么了?   邹副主任惊了惊,仔细看了看宗应谕,脸色一下白了。   他不清楚宗应谕之前遇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但宗应谕身周杀意环绕不去,脚下的影子也一直在游动,可想而知,这人之前绝对是动过杀心。   那所长现在还好吗……?   他们瞒着所长偷跑过来,如果所长在宗应谕手里吃了亏,又知道了这事……   邹副主任头皮发麻,简直不敢想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他缓慢地向后退去,神色尴尬至极。   漆栎见状,嘲讽地笑了三声,随手散掉再次凝聚起来的无形利刃。   邹副主任和两名研究员脸色又青又白,愈发尴尬。   男研究员没忍住,悄悄瞪了漆栎一眼,被漆栎发现,毫不客气地回了个白眼。   他顿时气愤不已,却又不敢当着宗应谕的面闹事,只能恼火地转开目光。   漆栎就又嘲笑了一声。   研究所的人开始装傻,两位异警面面相觑,也不好胡乱开口。   倒是重朝显得非常自在,先和宗应谕挥了挥手,又叫了邹副主任一声,打破了走廊里的沉默。   他体贴地关怀道:“你们要走了吗?路上注意安全啊。”   注意安全?!   这是威胁吧?   一定是吧!   邹副主任原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全黑了,他定定看了重朝十几秒,猛地转过身,招呼两名下属:“既然人家觉得我们别有用心,太过碍眼,那我们也不用在这里讨人嫌了。走,回所里去!”   两名研究员连忙应了一声,瞥过漆栎,扬起下巴,矜持而又骄傲地跟在邹副主任身后,向电梯间走去。   快到走廊拐角时,邹副主任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过头来看了漆栎一眼。   “年轻人,还是几年前那种学生样子更合适你。”他注视着漆栎,意有所指道,“你这心软的样子,可不合适学你姐姐那套。”   “又是染发又是吊儿郎当的,知道的人明白你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怀念姐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个混混呢。”   “艹!姓邹的,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漆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一股暴怒就冲上天灵盖。   “你什么意思,内涵我姐不是个正派的人?!你是眼睛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我姐一头红发是因为特质偏向火焰方向!”   “拿这种事情来攻击我姐,你个贱人不得好死!滚!!”   邹副主任对他的愤怒不以为意,轻笑着道:“这么暴躁做什么,我说的可是实——”   “闭上你的嘴。”   重朝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   邹副主任懵了一秒,下意识看过去,就对上一双瞳孔浅淡到几乎透明的眼睛。   哗啦——   有海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有些恍惚地踉跄两步,只觉得无形的海浪打来,淋湿了他全身上下。   冷。   似乎有风吹过,他哆嗦两下,牙齿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开始打颤。   重朝侧过脸,注视着邹副主任的眼睛。   “死者为大,没有人教过你这个道理么?”   海浪的声音太响亮了,邹副主任几乎听不清重朝的话。   他茫然地问:“什、什么?”   宗应谕走到重朝身后半步的位置,灰蓝色的眼睛里笼罩着隐约的杀意。   “你们那位所长不是自称能够靠占星术预测未来吗?他有没有预料到他手下的人会是这种德行?”   “替我和【灵术师】问声好,就说,他很会管教下属,不日我会再登门拜访的。”   【灵术师】……   那不就是他们所长吗?   又一次听到宗应谕话里若隐若现的威胁,两名研究员脸色都很糟糕。   他们暗暗看向副主任,希望领导能站出来说些什么。   但结果注定让他们失望了。   邹副主任只是呆滞了几秒,就转过身落荒而逃。   两名研究员吓了一跳,也不敢多想,赶紧跟在他身后跑掉了。   漆栎感觉稍微爽了点,看向重朝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他自己没觉察到的善意和感激。   重朝想了想,问道:“你姐姐叫漆缘?她加入异管局很久了吗?”   漆栎眼神一变,看傻子似的看重朝:“那不然呢?”   重朝:“哦,那具体有多久?两年有吗?”   漆栎:“没有,一年半左右吧。”   重朝:“这样啊。那你们是东北人吗?”   漆栎无语极了:“你从哪得出的这种离谱结论?我和我姐都是本地人。”   重朝还想再问,漆栎已经不想继续回答傻子的问题了,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了句“有事走了”,就甩着手离开了。   重朝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摇头道:“他好像小学生。”   宗应谕笑了一声。   重朝转过身,拉住宗应谕的手臂,轻声问:“你想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吗?”   宗应谕答道:“已经处理好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安安分分的。”   重朝弯起唇笑了笑,瞳孔依然浅淡透明。   “那就好。”他由衷地感慨道,“人是社会动物,我现在开始需要朋友了。希望他们是爱好和平的人,对吧?”   宗应谕低笑一声,伸手抚了抚重朝的后颈。   “你说的都对。”   ……   邹副主任没有宗应谕那样方便的天赋,他急匆匆带着两名研究员往回赶,完全没想到他们所长这会儿已经气疯了。   半人半蜘蛛的男人趴在昏暗的房间里,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肤光滑得好像瓷器。   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吹动窗帘,少许光线透过缝隙照射进来,总算中和了一点室内的阴森。   可男人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猛地撑起身,惊恐地向窗户那边望去。   只有一条很小的缝隙。   对面山上、附近园区里都没有人。   男人松了口气,咬紧牙关,拖着身体往房间更角落的地方缩了缩。   现在的他,不合适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包括宗应谕。   可是那个不讲道理的狗东西居然突袭!   半人半蜘蛛的男人——也就是异常现象收容研究所的所长,聂锡——一想起刚才的事情,脸色就止不住发青。   视线不经意扫过自己下半身,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他的几条蛛腿,刚刚都被宗应谕硬生生扯掉了!   没了腿,如今身躯愈发靠近异化种的他根本没法正常走动。   再加上他的上下半身比例严重失调,他就是想爬都难。   聂锡磨了磨牙。   该死的,宗应谕为什么突然对他发难?   他最近明明什么都没做!   作为研究所的所长,聂锡拥有【星象】特质,能在一定程度上预言未来。   上辈子,他就是最早看到重朝灭世画面的人,一生都在为了阻止那一天努力。但是很遗憾,他的努力完全失败了。   这辈子重生以后,他为了获得更精准的预言能力,觉醒第二天就服下了某种副作用极大的药物,每天拼了命在幻梦境中前行。   也不知道他的运气好还是不好,那份药剂的副作用基本没影响到他,但因为前行的速度太快,他的身躯还是产生了异化。   一开始他没想到这是因为他进化的速度太快,身体刚出现问题时,还平静地安排了后事。   直到研究所里另一名研究员沈湛重生,向他提出异化种和超凡者可能是同一条路上的进化者,他才恍然意识到什么。   所以,他们上辈子疯狂研究异化种、想办法针对这些他们眼中的怪物,其实是做错了?   那时候,沈湛听到他问出这个问题,完全没给他留面子。   “你知道我们上辈子那种行为像什么吗?”   “就像你和朋友一起打斗地主,你和他都是农民,你摸到了四个二一对王,但全程你都在炸他,却对真正的地主不闻不问。”   聂锡无话可说。   原本可以坦然赴死的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他的死亡大概会很没价值,只好将研究重担交给沈湛,自己以闭关研究为名义,找了个地方躲着所有人。   后续从渡生会【鲸吞】计朗口中问出的情报,更是让他感概沈湛重生的及时。   他热切期盼着能从沈湛那里收获好消息,可没等沈湛研发出什么有用的药物,宗应谕就突然找上了门。   这位上辈子自由行走在各地的猎人,根本不需要打开他这间房子的大门,直接就从阴影里勾勒出身影。   看到宗应谕那一刻,聂锡心都是凉的。   他现在这副样子,除了极低的污染程度之外,简直和异化种没有区别。   宗应谕看到了他,真的不会直接动手杀掉他吗?   聂锡太清楚宗应谕是个什么人了。   这位最强猎人看起来热心,实际上死在他手中的异化种和诡变物不知凡几。   上辈子是,这辈子重生后,他更是变本加厉。   他完全不走正常渠道,利用【沉渊海】的特殊之处强行读取了大量记忆,所有背叛过重朝的异化种全部遭到清理,还有部分重生的超凡者也没能逃脱。   由于世界发生巨变这个事实客观存在,异化种和超凡者已经不适用于正常法律,他这一手操作完全是踩线而过,他们除了尽力和他沟通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但宗应谕从来不在意他们的劝告。   被这个人找上门,聂锡根本没把握安全逃离。   可是能活着,谁又想死?   他只好试着和宗应谕沟通:“宗先生怎么突然来了?”   宗应谕抬起眼睛,灰蓝色的瞳孔非常平静。   “这句话你不该问我。既然你有预知能力,那你的特质难道没告诉你,今天我会上门吗?”   聂锡一噎,握紧拳头,虚张声势道:“宗应谕,这里是异常现象收容研究所,你不要太过分!”   宗应谕笑了一下。   他偏过头,神情与某刻的重朝极为相似:“你现在这副模样,有胆量喊你的下属过来吗?”   没有。   聂锡哽住,恶狠狠看着他,几条蛛腿不受控制地踩踏着地面,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宗应谕不在乎他有没有回答,自顾自往下说:“把异化种当做诡变物的中间阶段来看,很符合我对你们研究所的刻板印象。”   “觉醒特质大概是把你的脑子一起觉醒没了。你一直放任摇光那几个在所里揽权,落到这个下场,是你应得的。”   “我不是放任。”聂锡本能地辩解,“我的特质消耗太大,副作用也太大,我没有办法兼顾太多。”   宗应谕慢条斯理道:“你的预测没有任何用处,不如不预测。既然知道自己无法兼顾,还占着所长的位置不放,灵术师,你比我想象中更蠢。”   聂锡无言以对。   宗应谕轻笑一声,语气淡淡的:“我问你,你之前用来切断窥视的那个仪式,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   聂锡愣了下:“切断窥视的仪式?你是说万象森严仪式?”   宗应谕:“对。”   聂锡皱着眉回忆片刻,答道:“是异管局局长给我的。不过这个仪式也不是他找到的,是他那个养女意外从危险界域里得到的。”   宗应谕:“养女……【调香师】?”   聂锡:“是。”   宗应谕陷入沉默,似乎在评估什么。   聂锡见他没有下杀手的意思,内心暗暗松了口气。   大概过了三分钟,宗应谕道:“我知道了。”   聂锡仔细打量他两眼,放下心来,甚至有了心情去找他寒暄。   可惜没等关心的话说出口,房间里的影子就开始晃动。   聂锡一惊,倏然抬头。   宗应谕还是那副平淡的表情,连语气都没什么波动。   “你不是主谋,但该付出的代价逃不掉。”   话音未落,无数阴影席卷而上。   聂锡惊骇欲绝,疯了一样往门边逃去。   可他哪里跑得过无处不在的阴影?   剧痛传来的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自觉地惨叫起来。   他的腿!   他的腿!!   剧痛让他死去活来,他凄惨地哀嚎着,却没有一个下属来救他。   因为他害怕被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对这间实验室做了改装,声音根本传不到外面。   一条条蛛腿被依次撕下,聂锡满地打滚,莫名其妙被放大了数倍的剧痛令他恨不得一死了之。   他不断抓挠着地面,指甲崩裂,耳边嗡嗡作响,甚至都听不到房间里其他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撕扯停下之后,他勉强找回理智,宗应谕和人打电话的声音就传入他的耳朵。   “好,我很快就回去,再等我五分钟。”这个残暴的家伙,此刻声音温柔极了,“我现在在一个……有些特别的地方,需要时间。”   电话那头传来轻快的应答:“好,我等你。对了,既然你在特别的地方,那附近有没有什么特产?带一点回来做伴手礼吧。”   “伴手礼?”   宗应谕视线缓缓落在聂锡还没被完全撕掉的两条腿上。   “有倒是有,但应该只适合3号楼那位律师姑娘。”   重朝笑了一声:“那不是正好?上次她帮忙带囡囡,我们还没有感谢过她。” 第047章 伏渊沉海(47)   宗应谕在灵术师聂锡的研究室里找了个大容量的包,把全自助伴手礼切成长短适当的小块,整整齐齐码了进去。   聂锡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撑起身体恨恨道:“宗应谕,你太嚣张了。”   宗应谕拉好提包的拉链,站起身,偏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声:“那又怎样?”   聂锡低喝:“这里是研究所,你别太过分了!”   宗应谕走入阴影中,表情都没变一下。   他的视线还落在聂锡身上,身影却已经开始淡化。   “灵术师,在自然界,雄蜘蛛有时就是雌蜘蛛的备用粮,我以为你早该清楚这一点。”   “什么?”聂锡呆呆抬起头,下意识重复道,“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宗应谕挑眉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营养很充足,朝朝这个伴手礼选的不错。”   聂锡怒道:“你!”   宗应谕收回视线,身影彻底在昏暗中碎裂。   他走了。   走之前还用钦天司威胁了自己一把。   “该死!!”聂锡怒火中烧,趴在地上,用力锤了几下地板,眼底透出浓重的血色。   宗应谕这个暴徒,未免太嚣张了!   他还以为他是上辈子那个研究所和异管局不得不仰仗人类最强吗?   “别以为我们会一直忍着。”聂锡自言自语几句,再抬起头,眼中却多了几分怀疑,“他为什么突然对我发难?还提到了【摇光】那几个……”   是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的事情吗?比如有人惹到了钦天司之类的。   可沈湛不是已经去了攻坚队,开始和钦天司接触了吗?   以沈湛对钦天司的狂热,如果所里真有人冒犯了钦天司,这家伙绝对会亲自出手收拾对方。   难道是出了什么新问题?   聂锡思索片刻,拖着已经无法正常活动的身体,摸到用来对外联络的按钮,叫来自己最忠心的两个下属。   没人知道宗应谕来过,两人还以为所长是叫他们来打扫卫生的,赶到以后就像往常那样敲了敲门。   但今天,所长没有给他们开门。   聂锡环视研究室,满地狼藉。   四处都是从他身上溅出的血迹和组织液,茶杯和几个摆件翻倒在地,他惯用的占星仪器摔成了碎片。   椅子缺掉了一个腿,是他刚才在地上翻滚时不小心弄坏的。   真是又脏又乱。   聂锡僵了僵,一想到自己行动不便,无法正常避开下属,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要忍受这种脏乱,内心那把火就烧得更厉害了。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骂人的冲动,用设备和门外的心腹沟通。   从心腹口中,他得知钦天司现在还是个普通超凡者,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   没等他想明白这件事的利弊,心腹又说,【摇光】派了三名研究员去接触钦天司。   “摇光先生的意思是,如果能让钦天司加入研究所,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不能,至少也不要让他进入异管局。”心腹一板一眼地汇报道,“所长您闭关前将钦天司相关的决策权移交给了摇光先生,他又得到了半数以上的支持,今早,奇物研究室的邹副主任就带人去宁安心理咨询室了。”   聂锡一下懵了:“等等,你说谁去接触的钦天司?   心腹重复了一遍:“奇物研究室的邹副主任。”   草!   原来是这个傻逼得罪了钦天司!   难怪宗应谕会那么愤怒,姓邹的做事确实容易被人诟病。   摇光是怎么办事的,怎么会放这个人出去?!   聂锡气了个仰倒,一拳砸在柜子上,金属制成的资料柜应声凹下去一块。   他用力呼吸两次,压住涌上来的邪火,一字一顿咬牙道:“去把几个研究室的负责人全叫过来!还有姓邹的,给他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心腹听他语气不对,不敢怠慢,亲力亲为去通知了每个研究室的负责人。   邹副主任的上司、那位代号摇光的研究员只是冷淡地瞥了两人一眼,继续写完实验记录才起身往楼上走去。   两位秘书看在眼里,对他这种态度十分不满,面上不由带出一点。   摇光余光瞥见她们的表情,在内心嘲讽地冷笑一声。   灵术师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的优柔寡断。   这样的人居然能坐上所长的位子,这个研究所看来也坚持不了多少年。   只可惜他上次情况不稳定,不好直接接触幼苗……   摇光垂下眼皮,遮住黑得不见光的瞳孔。   有什么东西从他眼中爬过,一缕古怪的气息泄露出来。   两名秘书脊梁突然爬上一阵寒意,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她们茫然地向四周看去,却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都没有发现。   “怎么不走了?所长不是还等着吗?”前方的摇光回过头来,语带催促。   两名秘书对视一眼,忙道:“来了来了。”   ……   邹副主任匆匆赶回研究所,还没坐下喝口水,就被所长的两位秘书直接拎到了37层。   被两个女孩子这么拎着,他一个大男人面上有点挂不住,一路上都挣扎着试图下来自己走。   两位秘书以为他想跑,厉声呵斥道:“老实点!我劝你别耍小心思,你今天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别以为能逃脱处分!”   路过的其他研究员闻声瞧过来,见被训斥的人是邹副主任,顿时露出了然的表情。   邹副主任神色尴尬,满心恼火却不敢对着两名秘书发出来,只能狠狠瞪了路过的人一眼。   那几个研究员才不惯着他,当场对他翻了个大白眼,仰着头走开了。   邹副主任咬着后槽牙,满怀羞愤地被两名秘书拎到特殊研究室门口,咚的一声扔在地上。   两位秘书找了个角落站过去,他忍着疼痛爬起来,就见所里22个研究室的负责人全都在场,好几个人看他的目光充满愤怒乃至怨恨,那表情像是要把他活活撕碎一样。   他缩了缩脖子,条件反射去找他那位上司摇光。   高大的男人没有看他,垂手站着,表情似乎有些忧郁。   邹副主任敏锐地嗅到了不对,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所长的骂声就从联络器里传出。   “摇光,你很能耐是不是?我闭关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去招惹钦天司!”   “可你在干什么?”   “找人接触钦天司也就罢了,还找了个脑子没二两重的残废,你觉得这种人能做成什么事?”   “长了嘴不如不长,你都不如直接派个哑巴过去。”   “哑巴是不会说话,但哑巴也不会惹钦天司生气!”   摇光神情更忧郁了。   他沉声说:“所长,我选他是有理由的。他的特质比较特别,在辅助上有很大效果——”   “我可去你大爷的!”   聂锡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   “以前你说他特质有用,能够激发研究灵感,非给他一个副主任的职位,我为了研究进度也就忍了,但就他那破特质,能对钦天司有什么作用?!”   “你到底知不知道钦天司是什么样的存在,怎么就敢胡来?”   “你们一个个的,都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他冷笑一声,嘲弄道:“那回头被溯源之影追杀的时候,可别怨我不救你们。”   “你们都是超凡者,一万七将近一万八的灵源值意味着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邹副主任脸色大变,有几名负责人也重重打了个哆嗦。   摇光倒挺镇定的,甚至还敢继续嘴硬。   “所长,就算我的考虑有欠缺,但现在的钦天司只是个普通超凡者,完全看不出灭世的资质——”   “哐!!”   一声巨响从扬声器里传出,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一边痛苦地捂住耳朵,一边下意识看向实验室大门。   那扇由特殊金属制成的厚重大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到了,此刻正在剧烈地颤动着。   所长居然这么生气吗?   负责人们本能地后退几步,脸上不自觉露出几分畏惧和懦弱。   聂锡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声音染上几分阴森。   “你们是不是觉得你们很了不起?真可笑。你们算什么东西?”   “在这场斗争里,你们,他们,还有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   “想要掀翻棋盘?可以啊。只要你们愿意付出代价,你们也能成为执棋的人。”   “但,你们敢吗?敢放弃一切吗?”   舍弃所有的前途、权力、地位、金钱、家人、亲友,乃至过去、现在和未来,去搏一个未知的可能性。   “你们敢吗?”他冷冷地问道,“你们配吗?”   “如果你们连这样的代价都承受不了,那就好好呆在自己的位置上。”   没有人说话。   所有的研究员,包括两名秘书,都被他意有所指的话惊住了。   聂锡也不等他们消化这个事实,冷漠道:“这一次,处分由内部下发。下一次再有人去招惹钦天司,就别怪我撒手不管,直接将人交给溯源之影宗应谕。”   “从两年前到现在,有许多人为了拯救人类牺牲了。”   “他们从未吝惜自己的生命,想来你们也有同样的信仰和觉悟。”   嘲弄的笑声响起,一群人呆若木鸡。   聂锡丝毫不在乎他们的反应,只是讥讽道:“一切为了人类,这只是必要的代价,对吧?”   ……   一直到重朝离开心理咨询室,连医生也呆在检查室里没出来。   宗应谕好像不怎么意外,重朝想了想,教学视频里有说过,医生们都不喜欢医闹,顿时点了点头。   那个邹什么的行为,确实很像医闹。   宗应谕把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重朝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向后座瞥了一眼。   嗯,是宗哥带回来的土特产。   他笑得弯起眼睛:“这个看起来不错,不过好像只有燕姐能吃。”   宗应谕应了一声,踩下油门:“她的进度比较快,在幻梦境的位置和方榕差不多。不过她的第一个特质来源于地宫,在那里经过强化,积累灵源的速度会比方榕更快。”   重朝:“第一个特质?她还有第二个特质吗?”   宗应谕:“她是少见的双特质,第二个特质来源于古城。”   古城啊。   重朝托着下巴,笑容更愉悦了。   “我听和吉说过他的梦,他好像就是梦到了一座古城,说不定他的特质也来自古城。”   宗应谕:“有可能。”   重朝转过头,静静注视着宗应谕的侧脸。   “对了,宗哥,我从刚才就想问了,你到底是去了哪里?你身上有一股不是很好闻的气味。”   就像,他在极得建筑见过的脏东西。 第048章 伏渊沉海(48)   不是很好闻的味道?   宗应谕怔了下,猛地一踩刹车,将车子停到路边。   他仔细回忆着行程,笃定道:“今天除了送你去做检查,我就只去了一趟异常现象收容研究所,和他们所长谈了点事情。”   这趟行程往来路径都在阴影里,那是他的天赋领域,他可以肯定中途没遇到任何问题。   宗应谕思考片刻,询问道:“伴手礼上有奇怪的味道吗?”   重朝答道:“没有。那股味道很淡,不像是直接接触过的样子。”   宗应谕了然,那就是途中无意识沾上的。   可他来回都走的阴影范围,按道理不应该遇到其他东西才对。   以他两辈子来对阴影的掌控程度,很少有什么东西能侵入影中还不被他发现。   看来,他遇到的东西不简单。   宗应谕绝不相信这是个意外,又回忆了一遍自己的行程,问重朝今天遇到的其他人身上有没有类似的味道。   重朝歪了下头:“宗哥你是问那两个异警和三个研究员?他们身上很干净,非常干净。”   那就是来之前被人特意清理过了。   宗应谕若有所思。   或许今晚朝朝休息以后,他应该再去找灵术师谈谈话。   重朝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很自然地继续说道:“类似的味道,我那次去面试的时候,在极得建筑的老板身上闻到过。”   嗯,不过现在是前老板了。   他眼中多了几分好奇:“难道他也去研究所了?可他的梦想,不是回到富二代圈子里去吗?”   宗应谕脸色沉了沉,但很快就拿定主意,整理了情绪。他温声承诺自己会去查查,就开车送重朝回家了。   忙忙碌碌一早上去过去了,躺在书房的和吉仍旧睡得不省人事。   重朝吃完饭,进去瞅了他一眼,见他一边做梦一边嘿嘿嘿傻笑,无语了片刻,关上门去卧室写论文了。   将修改好的论文大纲发给指导教授,重朝还没来得及躺下休息一会儿,导师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教授语气非常温和亲切,但36度的嘴巴,吐出的却是零下6度的问话。   “上次和你说的几篇参考文献,你看完了吗?你对海市大学同方向的那个研究项目怎么看?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研究思路和人家偏差过大?”   “让你收集的补充数据收集完了吗?相关政策有没有做分析?”   “十月份那三场相关的公开讲座,你听完了吗?有没有意识到讲座内容和你的课题有重叠的部分?”   重朝在导师的夺命追问下瑟瑟发抖,连连表示在看了在看了。   他一边在知网里搜索着那几篇论文,一边保证今晚就再发一个修改版本过去。   导师这才满意地放过他,意有所指地提醒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比较忙,要毕业了,事情确实是多。但是,你自己的毕业论文不能不上心。你不是还想争取评优吗?那就不要太松懈。”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老师。”重朝老实巴交地回答道。   导师挂断了电话,重朝盯着文档页面,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虽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成为觉醒了特质的超凡者,但他还是要正常写毕业论文,甚至要挨导师的骂呢。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重朝打开参考用的论文,喃喃道:“比起什么诡变物,果然还是导师更加凶残可怕。”   ……   异管局地下基地里,几名攻坚队成员抱着资料匆匆走过通道,推开监控室的门,就见梁琤安坐在高脚椅上,手里捧着一个本子仔细阅读。   打头的小杨疾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队长,总局那边果然派了两个人过来接触重朝,不过他们都是普通成员。”   梁琤安头都没抬,冷笑道:“就知道他们忍不住。继续关注他们的动作,但宗应谕没通知的话,你们就不要出面。”   小杨忙应了一声,犹犹豫豫地问:“全交给宗应谕判断吗?万一那些……刺激到了重朝怎么办?”   要知道重朝情绪不稳定的话,可是会爆发污染的。   梁琤安终于抬起头,视线转向那个一直负责监控重朝生活的姑娘,眼神有些古怪。   “你负责这件事,还是你来和他们解释吧。”   那个姑娘转过椅子,一双没有眼白的黑瞳看向小杨,说话细声细气的。   “根据监控曲线来看,自昨晚玉磬苑发生意外,重朝忽然看到诡变物开始,全国各地的污染浓度都在缓慢上升。”   “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已经初步被打破,从此以后,想要彻彻底底实现零污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小杨脸色不太好看,他身后另外几个队员表情也有点慌。   可那个姑娘说话还是不疾不徐的。   “但是,多亏队长昨晚找到了合适的理由,重朝虽然不再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超自然现象,他对世界的认知反而维持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污染浓度确实上升了,却维持在一个非常合理的范围内。   黑瞳的姑娘微笑起来:“根据沈湛博士的意见,这算是一个礼物。”   “礼物……?”小杨有些失神地喃喃。   黑瞳姑娘:“是的,是礼物。沈湛博士说,虽然他现在还拿不出完美的数据支持他的论点,但他始终认为,保持低浓度的污染更容易促进超凡者和异化种的诞生。”   “当然,诡变物的出现几率也会增大,但那点增量完全不能和觉醒者的数量相提并论。”   “超凡者和异化种……”小杨回过神来,表情微妙,“沈博士已经找到了证据,证明超凡者和异化种才是同类吗?”   黑瞳姑娘说:“沈湛博士的意思是,早就有证据了,只是研究所没有意识到而已。意识到的那个人暂时不能对外公布,所以他才离开研究所,常驻攻坚队。”   小杨错愕道:“等等,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博士不相信他们研究所里的人?”   沈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有什么奇怪的吗?你不会觉得研究所那群人都一心为了人类吧?你们异管局里不是也有人别有用心吗?”   小杨嘴角抽了抽,回头打了个招呼:“沈博士。”   沈湛点点头,看向梁琤安:“宗应谕来了,要求重新检查极得建筑那个前老板的尸体。”   梁琤安一愣:“验尸?”她迟疑着说,“可是他的尸体完全融化了,我们虽然把那团液体收容起来了,可是液体也能验尸吗?”   沈湛漫不经心道:“真的想验的话,还是有办法的。其实我也很好奇他的尸体是什么样,可惜你们不让我看。”   梁琤安沉默几秒,回答道:“上面没有命令,我直接让你参与是违规的。”   沈湛道:“所以昨天我也没有强求。既然宗应谕今天来了,不如就趁这个机会看一下。和你们上司沟通的事情就交给他。相信你们领导不会傻到拒绝他要求的地步。”   那肯定不敢拒绝,除非他们彻底不想活了。   梁琤安想了想,也觉得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一时间非常心动。   小杨却是吓了一跳:“队长,等等!上面昨天才对你下了处分——”   “让他们下。”宗应谕的身影从阴影中勾勒出来,灰蓝色的左眼和变成重瞳的右眼注视着监控室内的人,轻描淡写道,“如果他们敢执行,我可以替你们找他们谈谈心。”   梁琤安一挑眉,直接站起身:“那就麻烦你了。我和郁哥把那团液体收容在192号收容箱里,你们要看的话,跟我来。”   ……   重朝写论文写到下午五点半,宗应谕发了个消息过来,说晚上要继续在攻坚队帮忙,来不及回去做饭了,让重朝先去方榕家吃。   重朝回了个信息,表示自己也可以做饭,就不用麻烦榕姐了。   不知道宗应谕是不是在忙,重朝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信,就去厨房煮面了。   他看过不少教学视频,熟练掌握各种煮面方法,做出来的东西虽然没有宗应谕做的好吃,但味道也算不上差。   饭后他又去看了眼还在睡觉的和吉,见他还没醒来的迹象,就没再煮他那份。   “连医生和梁队长都说超凡者和一般人不一样,几天不吃饭也不会饿。”重朝关上房门,眼神多少有些惊异,“原本我还不信,但是看和吉这样子……”   他自己是会感觉到饿的,要不是和吉明显不饿,他都要怀疑连医生和梁队长的话了。   咂了下嘴,重朝拿起手机看了眼,宗应谕说晚上也不回来了,让他早点休息。   他叹了口气,深深觉得拯救世界这活不好干。   “得亏升级得先睡觉做梦,不然这些超凡者怕是几天都不睡一觉。”他感慨道,“结合现实情况,这升级方法设计的可真巧妙啊。”   关掉灯,重朝拉开被子,躺到床上,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他很快就在海面上睁开了眼睛。   雪白的毛茸茸托着他向前方的海港游去,些许灰雾违反常理地掠过海面,向他涌来,还没接触到他,就被那把钥匙吸收。   原本灰蒙蒙的黄铜逐渐变得明亮,钥匙边缘的起伏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好怪。   重朝多看了两眼,想想这是梦,也不好和没道理的梦计较什么。   白色毛茸茸倒是回头轻轻蹭了他一下,似乎非常能理解他现在的感受。   重朝沉默片刻,伸出手抱住了白狼的头颅,脸颊靠在他眼睛边上,神色温柔而不舍。   “你不能和我一起去海港对不对?”   白狼没有回答,墨蓝色的重瞳里也充满了不舍。   “那你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对吗?”重朝又问。   白狼还是没有说话,轻轻磨蹭着重朝的面颊,重瞳缓缓闭上。   重朝揪了揪他的耳朵:“那你给我一点毛毛吧。”   白狼睁开眼,回了重朝一个“你自己揪”的眼神。   重朝气笑了,哼了一声,毫不客气从他脖子上揪了一大撮软软的绒毛。   白狼疼得龇了龇牙,但还是强忍着没吭声。   重朝狠狠拍了他一下,没好气道:“真有你的。”   嘤嘤的叫声从边上传来,重朝一扭头,就见一只粉色的、长得像墨西哥钝口螈的小可爱从水下游过来,探出头对他发出撒娇一般的呼唤声。   下意识伸手把小可爱捞起来,他愣了愣,忽然想起一件事。   蝾螈……是不是两栖动物来着?   那岂不是说,他可以带着小可爱上岸?   重朝惊喜不已,立刻把粉色小可爱放到肩膀上,从白狼身上跳下,踩着附近的礁石向海港走去。   什么破毛茸茸,不要了。   带着小可爱旅行去咯!   “朝朝。”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重朝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   白狼冲他露出温柔的微笑:“路上小心。” 第049章 伏渊沉海(49)   重朝呵地笑了一声:“你会说话啊。”   白狼没有吱声,温和地望着他。   重朝:“装哑巴是吧?”   白狼摇了摇头,但没有解释。   重朝哦了一声,冲他摆了下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毛茸茸,不要了,变成流浪汉,沿路化斋去咯!”   白狼哭笑不得,静静目送他和小蝾螈消失在视野里,才缓缓回过身。   几只身披鲛绡、用珊瑚枝挽着头发的鲛人浮出水面,一手持弯刀或鱼叉,一手扶胸向他行礼:“执政官。”   白狼的目光从他们耳鳍上扫过,微微眯起眼睛。   “通知其他人,从透光带开始向下清扫。不能食用的杂物越来越多了,趁朝朝出门这段时间,都要彻底清理干净。”   鲛人欠了欠身,应道:“是,我们马上组织人手处理。”   白狼嗯了一声,见鲛人没走,淡淡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鲛人们迟疑片刻,打头的那个成年鲛人轻声道:“是属下们失礼了。但是,那个新生的鲛人……他一直都没有回因塞斯。”   白狼:“新生的鲛人,你们是指盛羽风?”   成年鲛人忙不迭点头:“对对,就是他。”他不好意思的说,“龙国人的名字有些拗口,我有点念不来。”   白狼缓缓颔首:“他没有教导者,应当还不知晓鲛人必须前往因塞斯的规矩。”   因塞斯是鲛人们建立的城市,凡是觉醒后趋向鲛人形态的超凡者,都需要去因塞斯报道。   只有接触过城中心的神像,这些超凡者才有进一步挖掘特质的可能。   白狼道:“我会通知另一个我,让他注意这件事。”   几名鲛人感激地欠了欠身,握着武器回到了海中。   白狼又回头看了看海港,视野里,完全失去了重朝的踪迹。   他叹了口气,也回到了海水里。   ……   重朝摸了摸肩膀上的小蝾螈,顺着海港外有些破旧的石砖小路向灯塔所在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后,海浪拍打着礁石,鲸鱼的鸣叫声从远处传来,他的心情莫名就变得宁静。   几只白色的海鸟飞过,鸟喙里衔着一盏翡翠灯,驱散了逐渐围拢过来的灰雾,渐渐消失在海面的那头。   重朝盯着海鸟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看向面前那扇门。   这是一扇大概有七层楼高的巨型大门,整体呈现古旧的黄铜色,仿佛是某种金属制成,但整个门扉不见半点反光,乍一看质感更像是植物的枝干。   门扉正中央雕刻着一只紧闭的眼睛,四周环绕着无数荆棘。那些尖刺紧紧缠绕,血痕从被刺破的眼皮、满是痛苦的眼角处不断滑落,一股腥甜的气息迎面而来。   “是真真正的血液啊……”重朝喃喃一句,下意识摸了摸冰凉的眼皮。   指尖猛地一痛,一滴血从突兀破碎的皮肤下渗出,门扉上,一丛黄铜色的荆棘骤然被染红。   重朝抬眼,莫名有些想笑。   “嘤。”小蝾螈似乎吓坏了,连忙紧紧贴住重朝的脸颊,用六只小爪子安抚地去拍他地脸颊。   ……嗯,有点可爱。   重朝沉默几秒,若无其事地摸了摸小蝾螈脑袋,偏头看向门的另一边。   那里,有一块破损的石碑,整个顶端已经完全碎裂,上面的字迹却还清晰如常。   【沧流之门】   【万物如流水,远行人,此路不孤。】   重朝注视着这两行字,忽然更想笑了。   于是他真的笑出来了。   “在这条路上说万物如流水……”他歪了歪头,瞳孔的颜色彻底消失,剔透如水晶,“孤不孤独,又是谁说了算呢?”   “叽?”小蝾螈发出迷茫的叫声,贴着重朝,并不是很明白他情绪为什么突然改变。   重朝又揉了揉它的脑袋,才取出那把钥匙,走到大门边上,对着眼睛瞳孔所在的位置,将钥匙插.了进去。   并不尖锐的黄铜钥匙此刻却如同一把匕首,轻而易举破开缠绕在眼睛上的荆棘和紧闭的眼皮,直直没入瞳孔之中。   一股刀割般的剧痛从重朝眼底炸开,顺着眼部的神经,飞快传到他大脑中。   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唇边的笑容却丝毫未变。   缓缓转动钥匙,大门发出沉重的咔啦声,似乎有什么齿轮被启动了。   就像是有刀子在眼睛绞动,有那么两秒,重朝感觉到脑中只剩空白,视野也彻底丢失,眼前只剩无边的黑暗。   可他的动作完全没停,凭着本能,将被掩盖的门锁一拧到底。   剧痛炸开。   重朝眼前的黑暗散去,五彩斑斓的光飘过,触目所及处,全是浓稠艳丽的颜色。   整个世界如同油画一般,万事万物覆上油彩的质感,饱和度过高的色彩让人止不住眩晕恶心。   门扉上的荆棘逐渐被绿色浸染,疯狂地在眼睛周围游动,莫名透出一股恐惧而焦虑的惊慌。   重朝唇角弯得更深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按在门扉上,用力向前推去。   吱嘎——   门轴摩擦金属环扣,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整个大门就这样被推开一条缝隙。   覆盖在门上的荆棘疯了一般向重朝扑来,不等接触到他的手背,就在清冽的光芒里乍然碎裂。   小蝾螈本能地抬起头,绚烂的光芒映入它眼中。   那是一片瑰丽的色彩,清透飘忽,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倒悬而来。   所有接触到这片光的荆棘都在光中消融,连门也开始跟着碎裂。   然而,那只紧闭的眼睛却缓缓睁开了。   绚烂的光芒下,它露出纯净无色的瞳孔,几道细微的阴影在眼底游动。   “有光的地方,必有阴影。”重朝轻声道,“那不是你们该触碰的领域。”   “轰——!!”   一声足以撼动天地的巨响爆开,整座大门在光芒里彻底消散。   身后的石碑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碎裂声,眨眼化为尘土。   重朝回过身,盯着石碑的位置看了一会儿,烦恼地皱起眉:“怎么这个也坏了?原本还想省点力气的。”   他抓了抓发尾,往四周打量一圈,没看到其他合适的石头,只好找了块木板过来。   随便从附近捡了块尖锐的石头,重朝试着往木板上刻字。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梦境就这么奇妙,石头落在木板上,就像落进了某种橡皮泥中,轻易就划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重朝很是惊叹了一番,埋头迅速把字刻完。   【拂晓界碑】   【从此往前,即是沉渊海。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他用另一块木板挖了个坑,将这块木板埋在土里,后退端详片刻,露出满意的笑容。   “现在,我也是个合格的谜语人啦。”   小蝾螈:“……叽???”   ……   宗应谕从192号收容室里走出,随手拿起一块毛巾,擦了擦手。   沈湛皱着眉,在另一个地方洗手,脸上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   梁琤安左右扫了他们一眼,抱着手臂问道:“两位研究出什么来了吗?”   沈湛专心洗手没有答话,宗应谕随口回了一句:“如果没有出之前的事情,这个人应该会在前段时间成为异化种。”   梁琤安愣了下:“什么?宗应谕,你的意思是,蒲逡生之前快死了吗?”   蒲俊生就是极得建筑前老板的真名。   而众所周知,一个人要成为异化种,需要先经历濒死的状态,随后才能复生。   梁队长回忆着她自己对蒲俊生的检查结果,简直满头雾水。   这个蒲俊生身体好像很健康吧?   之前他突然倒下,被送到攻坚队来治疗,所有人都对他突如其来的重症感到不解,因为检查结果表明他的身体非常健康,根本就没有任何病症,医学手段起不到一丁点效果,最后不得不让她利用特质保住他的命。   难道,他们之前的检查有什么疏漏?   沈湛总算洗完了手,回过身来解释说:“那倒不是。刚才我和宗应谕做了一些尝试,确认他不是生病,而是受到了某种侵蚀或控制。”   他见梁琤安眉头皱的死紧补充了一句,“梁队长,我记得你的特质有净化效果,对吧?如果当时你们再叫其他有治疗能力的超凡者来,恐怕也起不上作用。”   因为真正遏制了蒲逡生病情的,根本就不是治疗特质,而是净化特质。   梁琤安恍然大悟:“那蒲逡生的异化以及最后死亡,是不是和那个控制有关系?既然能被我的特质净化……那他受到的,是精神控制吗?”   宗应谕道:“他本来就是要异化的,和有没有被控制无关。”   梁琤安不解道:“可是他没有即将死亡的迹象。”   宗应谕:“异化种不一定非要死亡。”见梁琤安不太信,他提醒道,“戴兴业。”   戴兴业……?   梁琤安努力回忆了一会儿,陡然发现,对啊,他们调查到的资料上,好像确实没有提到戴兴业曾死亡过。   但资料中提到戴兴业在觉醒前消失了两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异管局就默认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所以戴兴业也没死过?那他消失的那两天去哪里了?!”梁琤安不可置信地问道。   沈湛笑道:“这谁知道呢?或许是去找什么接头人了,又或许是有什么特殊际遇。但总之,成为异化种不是非死不可,只是先濒死一次,仍然是成为异化种的主流途径。”   梁琤安敏锐地从这话里嗅到了不对:“什么叫主流途径?沈博士,你的意思是,戴兴业和蒲逡生都是用偏门方法觉醒的?那我是不是该调查一下他们的交集?”   沈湛反问道:“难道你们之前没调查过他们两个的交际圈?”   梁琤安道:“当然调查了,没什么特殊的情况,也没见他们的行动轨迹有重叠。”   沈湛道:“那不就结了。”   所以也不是两人直接有联系吗?   梁琤安沉吟片刻,一时间竟想不出太好的方向。   宗应谕用明火将毛巾销毁,意有所指地提醒了梁琤安一句。   “朝朝做过很长一段时间梦。那时候他在沉渊海里,总是抬头看着空中的星星。”   “昨天晚上,他和你说过,去极得建筑面试之前,他曾在天空中看到一颗让他很不舒服的星星。”   梁琤安:“我知道,那颗星星应该就是指戴兴业。”   他们内部也讨论过,重朝每次都能及时精准地找到新生的异化种,很可能和他这种能力有关。   说不定,重朝本人就拥有一定预知能力。   梁琤安:“我已经安排人去调查那两天的事情了,但没有详细的指向,这种调查的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不可能这么快出结果。”   宗应谕取出一个小盒子,漫不经心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个方向调查?为什么别的异化种不让朝朝感觉到不适,而戴兴业会?他的人生经历、个人性格或者其他东西,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梁琤安下意识道:“这个我们昨晚就做了分析——”她猛地回过神,“你是说,戴兴业有可能真的杀过人?”   难道,濒死不是成为异化种的必要条件,令别人死亡也可以?   她立刻站直身体:“我会再让人查查蒲逡生的过往经历,谢谢你的提醒。”   宗应谕不置可否,只道:“你们攻坚队有异化种的残骸吗?最好是外形和蜘蛛差不多的那种。”   梁琤安稍一回忆,就肯定道:“有两个,你需要这东西?”   宗应谕嗯了一声:“拿去和人换东西。”   他转过头,看向沈湛,“戴兴业已经彻底成为诡变物,他的尸体暂时储存在别人手里。我会把他的尸体换出来,希望你尽快研究出一些东西。”   沈湛回给他一个冰凉的眼神:“这是钦天司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决定?”   宗应谕没有回答。   沈湛立刻懂了。   他冷笑一声,嘲讽道:“难怪另一个你总说你没分寸。钦天司什么都没说,你就敢替他做决定。宗应谕,你怎么不想想,你配吗?”   宗应谕抬起眼皮,淡淡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第050章 应逐循光(1)   沈湛直视宗应谕的眼睛,毫不客气地回道:“我是算不上什么,但至少我从不会背着钦天司做决定。他说过的话,我会认真执行,而你却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他故意做了个上下打量的动作,讥讽道,“宗应谕,你不会是觉得,钦天司还需要你来教他做事吧?”   那是执棋者的战场,他们无权、也不配插手。   宗应谕并未生气。   他轻描淡写道:“你不必过分强调自己的虔诚,另一个我比起你分毫不差。与其在这里纠缠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如好好做些正事。”   不等皱眉的沈湛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决定不是朝朝想要的?”   有些事,原本就不需要重朝说出口。   沈湛最讨厌他这种好像很懂重朝的语气,当即冷笑起来。   “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很会揣摩钦天司的心思吧?真实狂妄自大。”   宗应谕淡淡回道:“至少比你懂。”   沈湛翻了个白眼。   两人不欢而散,但宗应谕情绪相当稳定,离开前还记得管梁琤安要东西。   梁琤安知道戴兴业的真实情况对他们很重要,立刻带着宗应谕去收容室取出了那两块残骸。   “这个标着D065的,是蜘蛛的毒囊;P928是蜘蛛的卵。”梁琤安将两个盒子递过去,解释道,“D065是异化种掉落的异化核,符合你的需求,但P928是超凡者掉落的异能核,不知道你能不能用。”   异化核、异能核其实就是制作奇物的必要材料。前者是异化种死亡后的残留,后者是超凡者死亡后的残留。   由于它们本质上是异化种或超凡者特质的具象化,因此在形成的过程中,必然吸收过其他能量。   这些能量不只有纯净的灵源,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这就导致异化核、异能核乃至最后制作出来的奇物,都会带有一定的副作用。   梁琤安好心提醒:“如果你是想把它们制作成特定的奇物,建议还是和研究所合作比较好。他们的制作方法,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副作用。”   宗应谕谢绝了这个提议:“只是谢礼而已。况且小苗也不需要那么麻烦。”   一般的异化种和超凡者确实不能吸收异化核、异能核,因为具象化的过程,本身就是感染、掺杂的过程,最后形成的东西必然具有污染性。   无论是超凡者还是异化种。强行吸收这种东西,诱发畸变的概率都在90%以上。   但,凡事皆有例外。   少数觉醒后趋向于蜘蛛、螳螂等形象的女性,能极大程度阻隔这种污染,因此拥有依靠吸收异化核、异能核积累灵源的优势。   宗应谕收好两个收容盒,向梁琤安点点头,身影在阴影里化作虚无。   梁琤安迷惑了一会儿,考虑到宗应谕一向有分寸,也就没有提出太多质疑。   她返回研究室,沈湛竟然靠在实验桌边上,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梁琤安茫然两秒,迷惑地问:“沈博士,你这是在等宗应谕送戴兴业的尸体过来?”   沈湛呵了一声,算是回答。   哦,那就是吵了一场,最后还是宗应谕占了上风?   梁琤安内心莫名有点同情,多看了沈湛一眼,才重新回到工作中。   ……   重朝睡了个不算太好的好觉,第二天早上醒来,眼睛依然在幻痛。   他揉了揉眼睛,洗漱完去书房看了和吉一眼,才换上衣服去宗应谕家吃饭。   宗应谕精神很好,完全看不出来昨晚加过班。重朝看了他两眼,才在他的催促下急匆匆吃完早饭。   “小苗要去见一个客户。”宗应谕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解释说,“我今早问过她,她九点出门,我们得快一点。”   “哦哦。”   重朝压根没问为什么不晚上再去,连忙端起碗筷,去厨房洗碗。   宗应谕笑了下,神色温和。   他擦好桌子,取出之前整理好的礼物,重朝也洗完了碗,正用毛巾擦手。   瞧见三个摆得整整齐齐的盒子,他眨了眨眼:“宗哥还准备了别的特产?”   宗应谕道:“异管局恰好有。”他换好衣服,稍微顿了顿,询问重朝,“我身上还有奇怪的味道吗?”   重朝摇头:“几乎没有了,好像没再沾到什么。”   看来现在的蒲逡生,没再接触过奇怪的东西。那在他彻底异变之前,他到底是受到了控制,还是……   为了觉醒,主动接触了什么东西?   宗应谕掩下眼中思索,拎着礼物,陪重朝进入三号楼,敲响了苗雪岚的家门。   下一刻,房门被打开,上半身穿着浅蓝色小西装的美艳姐姐向后退了一步,给两人让开一条通道,笑得眉眼弯弯。   “朝朝和宗哥来了?我正好做了果汁,进来喝点?”   重朝笑着答应一声,走进屋子,随口说:“我和宗哥拿了点土特产过来,岚姐,给你放哪?”   苗雪岚指了下茶几:“先放那吧,等我中午见完客户再回来收拾。”   重朝应了声好,和宗应谕一起把三个盒子放在茶几上,也没急着离开,坐在沙发上喝起苗雪岚自己榨的菠萝橙汁。   苗雪岚迈开八条腿,咔哒咔哒走进厨房,飞快切了个果盘,端过来给重朝吃。   重朝一边道谢,一边莫名觉得今天的岚姐眼神特别慈爱,看着他就和看小朋友似的,不由有点奇怪。   苗雪岚笑容顿了顿,避开了重朝好奇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说:“你和宗哥带过来的特产是吃的吧?我晚饭就做来吃。要不要分你们一份?”   重朝眨眨眼,拒绝道:“不用啦,这些特产本来就是感谢岚姐你照顾囡囡的。”   苗雪岚点点头,完全没有疑问。   虽然囡囡是方榕的女儿,但重朝来感谢也是很正常的。   重朝吃了两块梨子,想起什么:“岚姐你这次见客户不用出差?”   苗雪岚嗯了一声,笑着说:“是本地的一个小姑娘,听说还没成年呢,打遗产官司。”   重朝放下心,看来岚姐应该不会遇到榕姐遇到的事情了。   他和宗应谕又在苗雪岚家坐了一会儿,眼看快九点了,苗雪岚收拾了东西,和重朝他们一起出了门。   重朝先回家看了一眼和吉,这小子还没醒,他只好拿上电脑包,自己去学校写论文。   宗应谕今天有别的事,不能去公司,就没有送他。   临走前,他特意和宗应谕嘱咐了一声,如果和吉醒来了,记得给他发消息。   宗应谕顺了顺他的发尾,温声应道:“放心,我会照看他的。”   宗应谕的保证总是很可靠,重朝放心地坐上公交,去校图书馆查资料。   宗应谕看着公交开远,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回到小区。   蛛女模样的苗雪岚与他擦肩而过,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完全把他当做空气对待。   宗应谕早就习惯小区里异化种人前人后不同的对待,眼皮都没撩一下,直接返回重朝家。   推开书房的门,和吉裹着被子,还窝在床上一动不动。   宗应谕冷淡地说:“醒了就不要再装睡,我不是朝朝,对你没有那个耐心。”   床上的和吉手指动了动,抓紧被角蜷缩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   他裹着被子爬起来,脸色极其糟糕。   “宗、宗哥,对吧?你是朝朝的原生信徒,那你知不知道,我、我为什么会成为一扇门?”   虽然一开始是重朝把他带到门边的,可是,他最后为什么会一直被限制在门的附近?   和吉的手指不住颤抖:“那天晚上我其实有一点意识,那位梁队长说的话,我听了个大概。一般人是不是梦到的都是一个区域,而门其实是考验的一环?”   凡是异化种和超凡者,进入幻梦境后,都会沿着朝光之路向前行进。   当走过一段长长的旅途后,就会到达门边。只有打开那扇门,才能继续向下个区域进发。   梁琤安曾说,特质的来源一般是某个区域,那门……能算是一个区域吗?   和吉慌张地抬起眼,向宗应谕求助:“那位队长的意思,是我醒了以后也要去检查对不对?我现在附在一扇门上,到时候检查会不会出问题?要不然我还是继续——”   “不用想太多。”宗应谕打断他,“他们的仪器,只能检查到你徘徊在深林最外层。”   和吉将信将疑:“真的吗?”   宗应谕答非所问:“就算出现意外,连元鹧也会给你兜底。”   和吉愣住了。   那是谁?   宗应谕没有解释,拿出手机给重朝发了个消息,顺口道:“收拾一下,准备出门。我要去一趟攻坚队,你正好一起去连元鹧那里做检查。”   他放下手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和吉,灰蓝色的瞳孔里不见丝毫本该属于人类的感情。   “我在场,就算是异管局局长来了,也不敢说什么。你的任务就是替朝朝守好门和界碑,别什么脏东西都能来碰一下。”   和吉表情一变:“守门?你的意思是……?” 第051章 应逐循光(2)   宗应谕让和吉尽快洗漱,自己转身离开重朝家,只留下了两句冷淡的提醒。   “与其说那是你的任务,不如说是你的职责。我无权指派你,但你做任何决定前,最好想清楚后果。”   “【门扉】需求什么,只有【门扉】本身知晓。在试图逃走之前,不妨想想你能不能承担最后的结果。”   和吉听着房门被关上的声音,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冰凉的温度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缓缓抬起头,和镜中的自己对视。   瞳孔里,不知何时亮起了极其细微的金色光点,乍一看像是闪烁的黄金碎屑,又像是那扇门上浮动的月桂。   所以,他应当继续留在那扇门边上吗?   莫名的恐惧催促他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可宗应谕的话在他脑中徘徊不去,让他生出一股更加难以解释的冲动。   他想留下来。   他该留下来。   根本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愧疚折磨着他,让他无法获得平静。   就好像……曾经什么时候,他懦弱地选择过逃避。即使后来万分悔恨,他也已经失去了弥补的机会。   “但我以前明明没有做过那样的梦……”和吉有些低落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上辈子我做错了事情吧?”   他想了想,如果是上辈子做错了,那有机会弥补,当然不能放过。   至于害怕……   “谁都有害怕的时候,没关系,这是小问题,我可以克服。”和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埋怨,又像是提醒,“我不能让重朝一个人。我可是他的朋友。”   他擦干净脸上的水,转身去了厨房,准备吃点东西就去做检查。   打开冰箱,和吉只扫了一眼,就愣住了。   本来放着熟食的冷藏室现在空空荡荡,里面比他的脸都干净。   和吉无语:“……什么情况,谁把重朝煮的那点面拿走了?!都放了一个晚上了,怕不是早糊掉了!”   就这也要拿走的吗!无大语!   ……   重朝回了宗应谕一条消息,放下手机,继续努力肝毕业论文。   可能是最近紧绷的精神得到了放松,今天他论文写得顺利极了。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了个咖喱蛋包饭,到了下午回家前,他居然将进度推了一千多字!   重朝几乎是感动地在记事本敲下一行记录。   【今日论文进度:1600。】   收拾好电脑和资料,他坐公交回了家。   和吉已经做完了检查,正在厨房和苗雪岚送来的水果做斗争。   他努力想搞个果盘出来,但不管怎么摆,果盘的样子都很悲剧。   见重朝努力憋着笑,他露出一个四大皆空的表情。   重朝瞥了眼那个勉强能被称为果盘的东西,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你今天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和吉的表情瞬间轻松起来:“还不错。”   他掏出手机,翻出拍的照片,拿给重朝看,“我和那个,连医生?说了一声,他允许我把这个照下来,不过不允许我给你以外的人看。”   重朝:“这样啊。”   他接过手机,没有过多评价,只看向屏幕上的检查结果。   【没让你求定义域   觉醒时间:一周内   特质来源:深林   特质详情:未知,推断为乔木、灌木方向下单一能力   特质评级:A   潜力预估:9100(A+)   当前潜力排名:79   综合战力排名:未上榜】   这是和吉的实际检查结果,连元鹧没有另外做什么。   他不让和吉给别人看,完全是因为异管局有相应的规定。   和吉说:“我看他对你态度倒是还不错,原本说不能拍,我说是给你看的,他就让我拍了。”   重朝点点头:“可能是因为他想请我帮忙吧。不过……”他低下头,又看了看那张检查结果表,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代号?你不觉得这个有点长吗?而且容易有歧义。”   和吉:“……重点是这个吗!而且,你的代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啊!”   他不就是参考了重朝的代号,才会取这个名字吗!   “奶茶半糖少冰,那不是就和我半斤八两吗!”   重朝辩解道:“可是我的代号听起来就好喝。”   和吉:“那我的代号听起来也很有震慑性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重朝认真回忆了一下看过的视频,好像真是这样的,瞬间被和吉说服。   两人商量了一下,和吉决定还是再住两天,等情况稳定了再回学校,就和重朝一起端着果盘跑到宗应谕家吃晚饭。   那个果盘宗应谕实在是没眼看,饭前专门拾掇好,才舒心地上桌吃饭。   吃完饭,和吉积极地洗了碗,两人在宗应谕家写了会儿论文,拎着电脑回去睡觉。   确定和吉还能睡得着,重朝关掉客厅的灯,回到卧室休息。   梦境如约而至。   昨晚还艳阳高照的梦,今晚就被小雨笼罩。   乌云黑沉沉的,地面起了雾,海港能见度急剧降低。   雨丝很密,落在身上一阵冰凉。   饶是重朝身体不差,这会儿也冷得打了个哆嗦。   他拧了拧湿乎乎的衣角,水不太多,但风一吹,他觉得更冷了。   “阿嚏——!!”   重朝打了个喷嚏,鼻头有点发红。   “叽!”小蝾螈惊慌不已,连忙爬到重朝脸颊边,试图带去一点温暖。   重朝赶紧伸手把小蝾螈拿下来,用手捂住,免得这小可爱因为下雨而失温。   “不行,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雨。”   他环顾四周,这座海港已经非常破旧了。   一些建筑早已坍塌,少数房屋勉强维持着完整,可房顶大多被掀飞了。   附近连一盏完整的灯都没有,玻璃碎片散落在石板地面上,无声诉说着海港曾遭遇过怎样的风暴。   “看来只能往更远的地方走了。”   重朝仰起头,仔细辨别了一下灯塔的方向,从边上找出一块铁皮,弯成一个临时用来挡雨的道具,捧着小蝾螈深一脚浅一脚往那边走去。   偌大的海港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水泥和金属搭建的建筑除了被风暴袭击过,边缘还有被腐蚀的痕迹,就好像这里下过很长时间的酸雨。   挂在墙壁或围栏边缘的蓝黄白救生圈装饰在雨中摆动,那弧度,活像有水流在冲刷它们。   重朝路过一个街口,偏头向右侧看去,几座房屋之间,竟然还生长着沉渊海里见过的海草。   几只红眼睛的乌鸦站在断壁上,歪头向他看来,发出奇怪的嘎嘎声,就好像在等待他拿出食物,好过来强抢一样。   重朝:“……听说过强盗海鸥,强盗乌鸦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摇了摇头,顶着铁皮继续向前走。   灯塔距离海港入口有点远,路况又不是很好。   重朝走了快一个小时,浑身又冷又累,肚子也开始咕咕叫,总算看到了灯塔的光。   那光有点昏暗,看起来没有什么导航的效果,但到了这个时候,重朝压根顾不上多想。   他捧着同样瑟瑟发抖的小蝾螈冲向灯塔,飞快寻找灯塔的大门或其他入口。   方向问题,最先进入他视野的,是灯塔一层的窗户。   暖黄色的光亮从窗口透出,他下意识向里看了一眼,几个年轻男女正拿着扫帚和抹布打扫卫生,还有人正抱着木头给壁炉添柴。   ……是最早来到这里的超凡者吗?   重朝歪了下头,瞳孔颜色有些浅淡。   那种几乎要从窗口满溢出来温暖和舒适,简直是在风雨中行进的旅人无法拒绝的东西。   “那就去打个招呼吧。”   他不顾小蝾螈的反对,把它塞进衣服口袋里,用手按了按提醒它乖一点。   “叽……?”小蝾螈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重朝没有改变主意,它也只好乖乖趴着了。   没有直接去敲窗户,重朝围着灯塔转了一圈,确定这座建筑一共只有一个门,这才走上前去,试着伸手去推木质的门。   不太清晰的对话声从门里传来。   “卧槽,这地方好大!从外面看还以为这一层撑死也就一百来平,怎么进来一看,一百多亩都有了!”   “就是,这面积,在这里建个村子都够了!”   “不行吧。虽然面积是够了,可是没材料啊!起码得有树或者砖头水泥之类的吧。”   “你傻啊,外面那么大一个海港,虽然已经毁的差不多了,但仔细整理一下,肯定能找出不少有用的东西。”   “倒也是……那先休息一下,再去找材料?”   “可以。你们谁去那边借个火?烤点饼子来吃。”   模糊的说话声远去,门后又恢复了寂静。   重朝搭在门上的手顿了顿,又安静听了两秒,这才用力推开门。   下一刻,昏暗的灯塔一层映入眼帘。   没有火光、没有壁炉、没有正在打扫房间的男女老少、更没有刚刚抵达的远行人。   整个一层空间只有破败的水泥墙壁与天花板、六盏摇摇晃晃即将熄灭的煤油灯、以及……   挂满墙壁的、数不尽的白色蜘蛛网。   厚厚的灰尘铺满每一寸地方,却连一个能取暖的东西都没有。   但好在,灯塔还算结实,陈旧的墙壁没有缝隙,不会有风雨吹进来。   “好歹能避雨。”重朝叹了口气,乐观地想,“一会儿可以去别的房子里看看有没有木板之类的,只要生起火来就好了。”   他往里走了两步,抓住湿漉漉的衣角,用力拧了拧。   脚下灰黑色的地板似乎动了动。   重朝一愣,茫然地定睛看去,只见有什么东西从脚尖前不远处爬过。   悉悉嗦嗦。   咔哒咔哒。   古怪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挂在墙壁上的煤油灯轻轻爆鸣,灯光忽然就亮了一些。   这光芒像是突然间想起了自己的职责,飞快驱散了室内无边的昏暗,让更清晰的景象暴露在重朝眼中。   重朝僵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触目所及,四处爬满了……   足有老鼠大的蟑螂。 第052章 应逐循光(3)   重朝有些呆滞,也有些慌乱。   逐渐亮起的灯光里,一地蟑螂颤动着爬过来,一只挨着一只,一只踩过一只,能看出是头部的地方全部对着重朝。   它们的须须互相触碰着,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也不知道在传递什么信息。   重朝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眼看有的蟑螂已经张开了翅膀,顿时黑着脸色举起了手里用来挡雨的铁皮。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这块铁皮足够薄,能有效给蟑螂造成攻击。   但众所周知,蟑螂这东西不是轻易能杀死的,就算杀死了,也死的不干净。   重朝眼疾手快拍开几只直扑他面门的脏东西,在煤油灯更加明亮的光线里低下头,终于意识到,地上那一层厚厚的哪里是什么灰尘,分明就是还没有完全长大的蟑螂!   一瞬间,本来没有密集恐惧症的他觉得自己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他没忍住生理反应,当场干呕了一声。   再抬起头,他又注意到,灯塔的墙壁哪里是破旧,那看起来东一块西一块的破损,本质上也是一堆颜色不太一致的蟑螂!   “呜啊——!!”   他终于哀嚎了一声,一边疯狂挥舞铁皮,一边急匆匆转身向灯塔外逃去。   他宁愿在外头淋雨,都不愿意面对这漫天满地还会飞的蟑螂好吗!   说什么人类最希望灭绝的物种是蚊子,蟑螂明明也配享受这种种群灭绝的待遇好吗!!   啪。   啪啪。   铁皮撞击虫子的声音不绝于耳,重朝硬着头皮冲到灯塔门边,却发现那扇木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起来了。   他又惊又急,随手把小蝾螈又往下按了按,左手挥着铁皮,右手用力去拉那扇门。   吱嘎——   大门颤了颤,门轴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但却没有被推开。   重朝脸色更难看了,狠狠甩了下铁皮,用尽力气,继续向后扯门把手。   “别拽了,那样打不开的!往外撞!直接撞有机会撞开!”   虚弱的提醒声从头顶方向传来,重朝警惕地抬头瞥了一眼,一个年轻男人正用一节铁链拴着天花板上早已损坏的吊灯,勉强从灯塔那一头荡过来。   他的模样非常狼狈,身上新伤口叠着旧伤口,看起来非常吓人。   但他的眼神依然明亮,眼底好像烧着一把愤怒的火,支撑着他继续坚持下去。   重朝眨了下眼,莫名想起医生的请求。   他换了个姿势,用力撞向大门,扬声喊道:“钟知非?”   “……嗯?你认识我?”   从半空跳到地上的男人愣了下,反手用锁链抽开几只蟑螂,看向重朝的眼神带着惊诧。   “哦,对,你应该是异管局的新人吧?你怎么会进入这座灯塔,我不是留下了提醒吗?”   提醒?   是指那个“光是伤人于无形之物,是腐蚀真实之毒”的谜语吗?   不是你自己就没觉得离谱吗?   重朝一阵无语,这种描述,谁知道你说的是大蟑螂啊!!   他没有停下撞门的动作,又瞅了瞅钟知非,视线划过他毫无血色的面孔,最终还是把吐槽咽了回去。   这人看起来状况不好,还是不要太刺激对方了。   重朝十分善良地选择了更委婉的说法:“那可能是因为我脑子不太好使吧。”   钟知非:“……”   他看了眼重朝,也是一阵无语。   不是,就算脑子再不好使,眼睛也是能用的吧?你就看这一屋子的怪物,再听不明白告诫,也该警惕起来吧?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还是没忍住,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这入职培训是怎么做的?连一点警惕心都没有,怎么走到旧港这种位置的?”   重朝莫名其妙:“就那么走过来的啊?不是,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赶紧过来帮忙啊,你就不想出去的吗!”   正常人就没有想和大蟑螂共处一室的吧!!   钟知非噎了噎,想说自己被关在灯塔里太久,已经没有太多灵源去对抗那扇门了。   但他的目光落在重朝年轻的脸上,到了嘴边的话又立刻被咽了回去。   他大概是没有活着回到现实的机会了,但这个新人还年轻,又这么有潜力,不该折在这里。   钟知非迅速拿定主意,抽开扑上来的几只怪物,冲到重朝身边帮忙。   他撑起灵源凝成的屏障,喊了声“一!二!撞!”,和重朝一起,用肩膀狠狠顶住灯塔的门。   咔嚓。   门栓传来木头断裂的震响,吱嘎吱嘎的摩擦声里,大门轰然打开,两人没来得及收住力道,都踉跄着跌了出来。   小蝾螈差点从重朝的衣服兜里掉出来,他稳住身体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可爱捧出来。   钟知非没能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冰冷的雨打在他身上,让他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但他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眼中的光却越来越亮。   “我、我出来了……?”他躺在地上,伸出手,接住冰凉的雨水。   很冷,落在他的伤口上,甚至有种被腐蚀的痛。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疼痛,提醒着他,他现在还活着,可能还获得了自由。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啊。   他被关在那座灯塔里,上不去,也出不来,就在前三层不停打转,消磨着他已经无法再补充的灵源。   钟知非沉默片刻,躺在地上,偏过头。   灯塔大开的门内,挤着无数只怪物。   它们有着楔形的脑袋,两对昆虫式的复眼,呈菱形镶嵌在头顶上。   尖锐的触须从面颊两侧伸出,比起感应器,更像是某种攻击性的肢体。   蠕虫一般的身躯下方,是一双又一双覆盖甲壳的腿,乍一看,与蜈蚣很相似。无数张嘴生在它们长长的身体上,密密麻麻的尖牙宛如钢钉。   而它们身躯的尾端,有两根钩针一样的东西,那是它们用来在人类身上产卵的器官。   真丑。   蠕动的样子甚至让人恶心。   钟知非控制不住本能,爬起来不停干呕。   重朝安抚好小蝾螈,回头瞅了瞅灯塔里的蟑螂,同情地看向钟知非。   虽然那些蟑螂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飞出来,但光这么远远看着,也够让人受不了了。   他走过去好心地扶起钟知非,随口问:“你之前一直在里面,没试着撞过门吗?”   钟知非缓了一下才站起来,嘲讽地笑了笑:“怎么没试过?上个新人误入的时候,我也和他撞过,但一次只能离开一个人。”   可想而知,最后主要出了力气的他就被推回去了。   不过……上一次他和那个狗东西一起撞门,有这么轻松吗?   钟知非仔细想了想,却发现当时的所有细节都已经模糊,他甚至连另一个人的脸都想不起来了。   他短暂迷茫了下,视线划过重朝的眼睛,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上个新人不是东西,但这个新人还是不错的,不必相提并论。   重朝纠正道:“我不是异管局的新人。”   他没打算加入异管局,也不想进入研究所,不需要钟知非对他戴上什么奇怪的滤镜。   “我是从连医生那里听说你的。”他解释说,“连医生说你很久没有回归现实了,让我在幻梦境遇到你的时候,顺手搭把手。”   “连医生……”钟知非听到这个称呼,恍惚了片刻,苍白的面孔上陡然显出几分温情,“是元鹧啊。他总是这样想着我。”   重朝给他加油鼓劲:“那你努力醒过来,连医生还等着你。”   钟知非啼笑皆非:“这是我想醒过来就能醒过来的吗?看来你的常识有点缺失啊。就没有领路的前辈教过你吗?”   重朝不解道:“还有人教的吗?没听说过。”   嗯……?   所以现在龙国的危险教育都缺失到这种程度了吗?   钟知非皱了皱眉,低低啧了一声,觉得有点难办。   这个年轻人能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走到旧港,说明特质强悍的超乎常理。   这样一个好苗子如果因为缺失常识半路夭折……   钟知非都不敢想那个情形,不顾身体上的疲惫,当即发问:“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继续前行,还是先回现实补充一下灵源?   重朝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觉得这雨一时半会下不完,果断道:“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继续淋雨,他们肯定会失温。   在这种地方失温,肯定会死,不开玩笑的那种。   重朝期待又急迫地问:“你之前在海港呆了挺久吧?那你有没有注意过,附近哪栋房子屋顶是完好的?”   钟知非奇怪地看了重朝一眼:“有是有,但不能住。”   幻梦境潜伏着无数危险,不说暗中窥探的东西,就是幻梦境本身,都会侵蚀超凡者的理智。   他们所行走的朝光之路,其实就是侵蚀最弱的区域,但就算如此,超凡者也需要用灵源撑起护罩,才能平安走完旅途。   偏离主干道的区域,对灵源的侵蚀是主干道的十倍到万倍不等,真要为了避雨跑进去,那就是死路一条。   钟知非思忖着,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就算危机教育再缺失,也不至于连这个都没讲过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看到重朝露出嫌弃的表情:“这个破海港是有毒吧!”   还别说,重朝真的被他的回答惊到了。   有房顶的屋子却不能住,那钟知非的意思,不就是房子只剩了个屋顶吗?   有墙壁的房子没屋顶,有屋顶的房子没墙壁……   这破地方是真的有毒吧!   钟知非深以为然:“的确有毒。”   重朝万分同情:“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跑进灯塔里住了这么久。”   失温是真的很可怕。   和蟑螂共处一室不一定会死,但失温一定会。   钟知非:“……”他无奈地笑了下,“这个,其实不住才是最好的。”   重朝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可是南方大蟑螂!   他就是冻死,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和大蟑螂共处一室!   两人迅速而干脆地达成了共识。   重朝想了想,询问道:“那,不方便留在这里的话,不如我们继续用往前走?”   也好顺路找一找那个没墙壁的房子。   钟知非刚想点头,可是一迈步,就感觉到一阵严重的眩晕。   黑暗一阵阵从眼前涌上,他意识到,自己连续消耗灵源,这会儿已经到了极限,必须休息了。   看着不断飘落的细雨,他沉默一会儿,释然地说:“我现在没力气了,需要休息一下。”   至于休息之后灵源还能剩下多少,就听天由命吧。   重朝低头看着手心里发抖的小蝾螈,心瞬间偏掉。   “你说得对,得先修整一下。”   最好找个地方生个火暖和暖和,看把小可爱都冻成什么样子了。   钟知非冲重朝一颔首,转过身,随便在主干道上找了个有房檐略微遮蔽的地方,往地上一躺,就开始闭目养神。   重朝摸了摸小可爱的脑袋,暗暗决定要去找点木板,把那个有屋顶的房子修理一下。   他也没注意钟知非的反应,迅速走进街道两侧的商店建筑群里,四处翻找起可用的材料。   这个海港虽然破旧,但材料比重朝想象中多。   他只搜了两个房间,就找到一摞木板。   兴冲冲抱起木板,他才想起还不知道房子的位置,连忙回头:“啊对了,有一件事——嗯??”   重朝脚步一顿,盯着一脸安详躺在地上的钟知非,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钟知非闻声睁开眼,视线触及站在主干道外、抱着木板的重朝,腾地一下坐起了身。   两人四目相对,惊愕非常,异口同声道:“不是,你疯了吗?这么干你不要命了!”   重朝:他居然往雨地里躺,他不怕失温吗!   钟知非:他居然偏离主干道,他不怕失去理智的吗! 第053章 应逐循光(4)   重朝受到了一点震撼。   连医生这个朋友,不愧是能和南方大蟑螂共处一室的狠人,躺在雨里都不怕冷。   钟知非感受到了一点绝望。   现在外面的基础教育到底缺失到了什么程度,怎么有人敢直接离开朝光之路的主干道?   两人看着对方,脸色都变得十分精彩。   几秒之后,重朝猛地扔掉手里的木板,急急忙忙冲向钟知非,想把他拉到墙角稍微躲一下雨;   钟知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向主干道外,拼着灵源被消耗干净,也要把重朝从危险里拽出来。   两人跑的太快,又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脑子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等他们跑出一段距离,发现对方也狂奔而来,已经刹不住脚步了。   咚的一声闷响,重朝和钟知非撞到了一起。   “噫!”   重朝惊得赶紧捂住衣兜,生怕小蝾螈掉出去。   他尽力稳住身体,低头一看,钟知非被撞得坐在了地上,捂着额头不停喘气。   不是,这人这么虚的吗?!   重朝倍感震撼,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懵了几秒,才想起要把人扶起来。   “你还好吗?”他一边弯腰架起钟知非,一边担心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钟知非晕头转向,坐在地上胡乱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重朝觉得这样不行,还是得赶紧整理个屋子出来,不然不只是他和小蝾螈,钟知非也很难再坚持下去了。   他立刻问道:“你之前见到的那个有屋顶的房子在哪?离得远吗?”   “不远,就在来的路上,主干道的边缘。”钟知非下意识回了一句,才清醒过来,“等等,你要去房子里避雨?不能去!”   他一把抓住重朝的手腕,生怕重朝又跑进建筑群里。   重朝茫然道:“啊?为什么?”   钟知非忍不住皱眉:“怎么,没人给你讲过这个?”   什么情况,外面的基础教育连这种最基本的东西都不讲了吗?!   他满怀恼火和不解,耐着性子解释道,“幻梦境是个危险的地方,除了朝光之域和沉渊海,其他地方充满了污染,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重朝迷惑地摇了摇头,幻梦境里充满了污染?没听医生和那位梁队长说过啊。   宗哥也没提过这个事情。   钟知非更无语了。   但不懂这些不是重朝的错,他在心里狠狠骂了异管局局长一顿,对重朝的语气依然温和。   “那我给你讲吧。基本上,能够走到旧港位置的超凡者都会发现,幻梦境就是个大型污染源。灵源是一种能量,这个你知道吗?”   重朝点头:“梁队长说过。”   “哦,小梁啊,那她是挺负责的。”钟知非了然,继续解释道,“旧港这地方位置不错,超凡者在这里能清晰地感受到,朝光之域在源源不断向外散发灵源。”   “这些灵源纯度相当高,会强化超凡者和异化种的身体,却不会对他们造成污染。”   “相反,幻梦境本身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污染,随时都有可能把超凡者拉入畸变之中。”   换句话说,朝光之域和它散发的灵源,本身就是对人类的一种保护。   钟知非:“能够抵抗幻梦境污染的,唯有超凡者吸收积累的灵源。”   在现实中,超凡者和异化种通过反复使用特质,间接性地捕捉游离在空气中的灵源,以此来积累灵源,提升自身能够容纳灵源的上限。   而到了幻梦境中,超凡者就无法再吸收任何能量,只能用灵源形成的保护罩来隔绝污染。   “这可能是一种天然的自我保护机制,就像发烧是身体对抗病菌的措施一样。”   钟知非的语气不算太确定,但看表情,他对这个理论非常认可。   “不吸收幻梦境的能量,就减少了被污染的概率,虽然有可能遇到灵源不足,没到天亮护罩就彻底消耗完的情况,但这也比一不小心被污染要强。”   护罩消耗完了,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可一不小心吸收错了能力,那结果就只剩一个——   当场畸变。   重朝恍然道:“这放游戏里,不就是消耗蓝条,释放护盾吗?”   而且这个护盾技能还是持续烧蓝的类型,蓝烧光了,就开始掉血了。   这么看来,灵源比起游戏里的经验值,更像是法力值啊。   钟知非一噎:“你要是这样想……也行吧。”   重朝极有求知欲地问:“然后呢?”   钟知非:“然后就是,这条朝光之路。你知道朝光之路是通向朝光之域的吧?”   重朝点头:“这两个名字一听就有很大关联。”   钟知非笑了笑:“对。不过这条路不是超凡者修建的,超凡者和异化种进入朝光之域时,这条路就已经存在了。”   “我不是学者,也不太清楚这条路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条路所经过的地方,污染在整个幻梦境里都是最轻微的。”   假设朝光之路上的污染指数是1,那么朝光之路外,污染指数就是100、1000甚至1000。   钟知非:“你呆在主干道上,积累的灵源也许能坚持十天,但你到了其他区域,能不能坚持十分钟都是未知数。”   重朝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主干道外有严重的污染?我没感觉到啊。”   钟知非无奈道:“怎么会感觉不到?你灵源形成的护罩被消耗,你就没感觉吗?”   灵源被抽取的感觉是很明显的,只要使用过特质,就一定能感受到区别。   他奇怪地说:“就算现在不太重视基础教育了,但特质你总该用过吧?”   这又关基础教育什么事?   小学初中还讲这个的吗?   重朝还认真回忆了下,确认自己小学初中没上过这种一点都不科学的课程,才摇摇头。   “我真没听说过基础教育讲这个,而且特质……我好像是真的还没用过。”   他才刚刚觉醒呢!   钟知非:“……行吧。”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几秒,才找回声音。   “总而言之,灵源储备少的话,不建议偏离主干道,灵源储备足够了,也不建议探索的太远。”   所以是看灵源值吗?   重朝若有所思道:“那你不用担心我,我昨天才去连医生那做了检查。我的指标有一万九千多呢。”   ……啊?   啊??   钟知非下意识道:“多少?你说你灵源值多少?”   重朝善良地重复道:“一万九千多,好像快两万了。”   哦。   一万九啊。   几乎是他的两倍。   钟知非缓缓躺下,表情安详:“那你想探索就探索吧,不过不要走太远。记得及时回到主干道来,不太舒服的话就尽快叫醒自己。”   重朝抓了抓发尾,道:“我不是想探索……也不是,探索还是要的,我是想修理一个房间出来,好避雨用。”   钟知非哦了一声:“你想盖安全屋?那很容易被污染损坏的。”   重朝道:“但继续这么淋雨也不是办法啊。”   会失温的。   钟知非想了想,也是,旧港每天都在下雨,雨水充满了污染,一直淋雨,会加速消耗灵源。   他于是答道:“那也行,你想盖就盖。记得给主干道留出一个人能通过的宽度,免得别人走不过去。”   重朝大惑不解:“为什么要盖在主干道上?”   钟知非不解地回答:“因为这里污染少啊。我刚才不是给你讲过了吗?”   重朝道:“可是,我真的没有感觉到其他地方有什么污染啊?”   钟知非:“啊?”   重朝:“嗯?”   两人都难以理解地看着对方,眼睛里写满了“你没事吧”四个字。   钟知非真的很想大声斥责重朝胡闹,想说他肯定没好好学习,但他看着重朝充满困惑的眼神,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难道……现在的幻梦境和十五年前不一样了?   不是主干道的区域,污染浓度也不高,所以这个新人才会没有感觉,国家也才取消了相关的基础教育?   他皱着眉思索片刻,从地上爬起来:“那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如果感觉到不对,就立刻退回来,可以吧?”   重朝连忙点头:“当然可以!”   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就算是找东西,肯定也要小心才行。   钟知非见重朝还算谨慎,终于放心了一点。   他给重朝指了房子所在的方向,跟在重朝身后,走进全是小商店的街区,帮重朝搬起一摞木板。   污染逐渐汇聚而来,消磨着笼罩在他身上的灵源。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消耗速度是比主干道快一些,但快得有限。   假设主干道的污染浓度是1,那街区内的消耗大约是3。   钟知非满面茫然。   他被困在灯塔里的这十五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幻梦境的变化这么大?   是那个代号钦天司的诡变物成功被清理了,还是那个代号牢笼的诡变物终于支撑不住巨大的空间界域了?   又或者是渡生会那个新任的【风暴主教】司归云,终于狂性大发和渡生会其他成员同归于尽了?   有那么几秒钟,钟知非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沧海桑田。   潮涌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眼神空茫片刻,很快就将这些有的没有抛到了脑后。   他抱紧木板,抬起头来,望向眼神有些好奇的重朝,释然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是我刚才弄错了。主干道外面的污染浓度只稍微高了一点。”   重朝弯起眼睛笑了笑:“那就是说,可以找地方避雨了?那我们快走吧。得再去附近找找有没有钉子锤子之类的,不然木板没办法钉。”   钟知非没有反对:“行,那就先去附近其他地方看看。”   重朝想了想:“那顺道再注意一下这些屋子里有没有硼酸之类的药品吧,有的话就拿一点。”   “嗯??”钟知非有些糊涂了,“你要硼酸干什么?”   那东西又不能修房子,又不能吃,更不能补充灵源,没什么用吧。   重朝当即冷笑起来。   他抱着另一摞木板,回头看了眼灯塔的方向。   那扇大门被他们撞开之后,就没再自动关起来。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趴在门边、挨挨挤挤的大蟑螂。   “我第一次吃这种亏。”他喃喃道,“不能就这么算了。”   教学视频里讲过,吃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吃亏。   重朝转过身,走向附近一间屋子,大声道:“我一定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蟑螂们,等着硼酸丸子的制裁吧! 第054章 应逐循光(5)   钟知非想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硼酸到底能有什么奇效。但考虑到他已经脱离现实十五年,外面说不定发生了什么改变,最后他还是没有反对。   两人顺着小路一顿扫荡,很快收获两摞木板、三捆登山绳、两把锤子、一大盒钉子、一株藤蔓、两根钢管。   重朝甚至还从一户商家的厨房里翻出两套碗碟和一个锅,又拎了两袋子不知道是什么的白色.粉末出来。   钟知非仔细研究了下,袋子上写的不是任何一种人类社会已知的文字。他无法判断这两袋东西到底是什么,不由询问性地看向重朝。   重朝低头瞅了瞅。   两个花里胡哨的包装袋上,一个用超大号的红色宋体写着“硼酸Boric-Acid”,一个用蓝色字写着“纯正白砂糖(青省特产)”,明明白白昭示着它们的作用。   他不由抽了下嘴角,一句“你难道不认识字”在喉咙里转了半天,才勉强忍下来。   “就是我们要用的东西。”他心平气和地解释,“不过我没找到面粉土豆粉之类的东西,等会可能还要去别的地方翻翻。”   居然这么快就找到硼酸了?   钟知非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幻梦境可是潜意识的集合体,根本不遵守物理规律,出现什么东西都不奇怪。   或许现在的超凡者已经掌握了运用梦境的办法也说不定。   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精神振奋了不少。   重朝同情地拍了拍他。   瞧医生这个好友,之前都被蟑螂给逼成什么样子了。   现在一听说能够杀蟑螂了,居然这么兴奋……虽然有点难评,但总的来说,是好事啊。   又找了几个袋子装石子,重朝一边捡着突然发现的鸟蛋,一边和钟知非商量:“我们等下还是先去修房子,再去找土豆或者土豆粉吧?”   这里的雨这么久了,就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感觉还是先修整出个落脚点比较好。   钟知非当然没有意见,把装着石子的袋子抱起来,随口问道:“你搜集东西倒是挺熟练的,怎么,上过相关的课程?”   重朝想了想自己看过的教学视频,很是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当然学过。一会儿我们修房子,可以先用木板钉一下,然后挖点泥出来,混着石子糊墙。”   可惜没在这地方发现茅草,不然混点茅草,修出来的墙会更结实。   “嗯……嗯……你确实很熟练,平时学习成绩不错吧。”   钟知非抱着一堆东西,对现在的教育内容茫然了几秒,出于鼓励心态,胡乱夸了一句,就忍不住感慨。   “我好久没回到现实,都不知道你们连这些也学。”   别人学不学不知道,反正重朝是会看教学视频的。   他理直气壮地点头:“对啊,现在外面讲什么的都有,发展得可好了。”   难道……现在外面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开始逐渐恢复正常生活了吗?   这个猜测一出现在钟知非脑海里,他立刻就欣喜若狂。   “好好好,这样最好了。”他背过身,用衣袖蹭了下眼角,声音有点沙哑,“这样的话,元鹧应该也就安全了。”   重朝赞同地点点头,医生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人敢惹嘞。   两人再一次鸡同鸭讲地达成了共识。   钟知非稍微平复了下情绪,才抱着一堆东西,走在前面带重朝去他说的那个房子。   那是个四室两厅的小屋,带一个厨房,就在距离灯塔不远的地方,紧靠着主干道。   站在小屋门口,面朝东北方向,刚好能看见灯塔不算明亮的光。   钟知非叹了口气:“这个位置不太好。”   就算能在这里建立起安全屋,未来肯定还会有很多人被灯塔的灯光迷惑,放弃在安全屋修整,直接踏入灯塔之中。   “没有人能够忍住踏入朝光之域的诱惑。”他喃喃道。   当初钟知非会进入灯塔,就是因为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声。   那些声音绝口不提塔中就是朝光之域,却字字都在暗示朝光之域就在灯塔的顶端。   “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朝光之域到底在哪。”钟知非道,“好不容易到达旧港,那座灯塔又莫名给人一种放松的感觉,我在一开始听到说话声的时候,压根就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直到他陷在里面,才意识到灯塔的灯光本身就具有极强的蛊惑性,迷惑人神智的能力完全不比古城的歌声差。   他肯定道:“只要看到灯塔的光,就一定会产生放松的感觉,这是灵源护罩抵抗不了的东西。”   到时候这座费劲修理好的安全屋能救下多少人,真的很难说。   但安全屋还是要修的。   “至少……这给了所有人另一个选择。”   重朝同情地拍了拍钟知非的肩膀,指挥钟知非去和泥巴。   其实在他看来,这栋房子选得不错。   首先房子有屋顶,墙壁也比较完整,就是靠近厨房和次卧的位置有几道缝隙,客厅窗户也破了,才搞得整个屋子不停过风。   其次客厅里有个壁炉,虽然烟囱有一段被风雨腐蚀了,但稍微修一下就能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个房子后面有个不小的花园,房主原本种下的鲜花都已经枯萎,只要拔掉,翻翻地就可以改种土豆玉米什么的。   重朝找了一块小点的木板,用刮腻子的方式往墙壁缝隙上刮泥。   “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做几个笼子,然后抓点鸡鸭鸟养起来,这样也有肉可以吃了。”   鸡鸭鸟……?   幻梦境里有这东西?   钟知非茫然片刻,手上机械地给重朝递着石子,目光不自觉飘到那两个花里胡哨的袋子上。   硼酸和白砂糖都有了,那好像有点小动物也不奇怪……?   只在幻梦境里见过怪物的钟知非想了想,觉得可能还是因为自己十五年没出来,和现实脱节了,才会觉得重朝的话有点怪。   他认真点了点头,如果能搞搞养殖种植什么的,这座安全屋对超凡者和异化种的吸引力说不定还能大点,到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   重朝糊好次卧的墙缝,仔细端详了下,感觉应该不会漏风了,又指挥钟知非去屋外对应的地方钉木板,免得雨水把泥土冲走。   他自己则拎着剩下的泥巴和石子转到厨房,吭哧吭哧糊起厨房的墙。   等他处理好厨房,钟知非也钉好了外面的木板,两人开始商量该如何处理那扇破损的窗户。   重朝提议道:“我看这座海港所有屋子的窗户制式都差不多,不如我们去卸一扇完整的装过来?”   钟知非道:“可是我们没螺丝刀和起子。而且这个窗户能不能看到外面也不是很重要,不如直接用木板钉起来。”   重朝有点不甘心地说:“但是这个窗户能直接看到后院。万一有什么小动物糟蹋粮食,也能及时去赶一下。”   钟知非只好安慰说:“左边那扇也能看到。有一扇能看到就够了。”   重朝:“好吧。”   他叹了口气,开始用铁皮修烟囱,钟知非拎着锤子和木板,哐哐哐钉上了窗户。   两人又修理了一下有点腐朽的木门,插好门栓的瞬间,环绕在屋子里的冷风忽然停息了。   冷意飞快退去,一直僵硬的手脚逐渐感受到温暖。   重朝搓了搓冰冷的指尖,露出一个开心的表情,钟知非却望着紧闭的房门,呆若木鸡。   在风停下的那一刻,无时不刻笼罩在幻梦境中的污染忽然就消失了。   他原本稀薄到快要耗尽的灵源稍稍得到了补充,昏昏沉沉的脑袋也迅速变得清醒。   安全屋……居然是有用的吗?!   那他们以前在幻梦境里修建的房屋,为什么起不到这样的效果?   是因为现实的环境发生了变化,还是因为……   钟知非的视线落在重朝身上,后知后觉重朝的不同。   他到底是谁?   既然元鹧和他关系不错,还请求他来救自己,那他或许是可信的?   钟知非稍微迟疑几秒,有心问一问重朝外面具体的情况,就见他翻了一遍木板,满脸苦恼地站起身。   “这些木板都是潮的,没法生火。而且之前我们好像忘记找火柴和火绒了。”重朝有些苦恼地说,“看来还是得再出去一趟。”   他抬起头来,清澈的瞳孔没有颜色。   “钟知非,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钟知非沉默两秒,谨慎而恭敬地回答道:“我随您去。”   重朝弯着眼睛笑了笑:“顺道再弄点能吃的东西回来。刚才我去找扳手的时候,在南边看到了一窝乌鸡。”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方向,“好几只呢,今天可以吃一只,剩下的养起来。不管是让它们下蛋还是养大了吃肉都很合适。”   乌鸡?   旧港有乌鸡?   钟知非难以置信,不过重朝说得信誓旦旦,他想了想,没有质疑。   跟在重朝身后,钟知非一路翻找着打火机、火柴,终于在快到乌鸡生活的地方时找到一大盒火柴。   两人收好火柴,又临时从装饰品游泳圈上拆了点绳子下来,这才快步冲进乌鸡占领的那座房子。   这房子的墙壁基本塌了,屋顶也只剩一小块。   一到附近,重朝一眼就相中里面一只个头大还喜欢叫唤的。   “声音这么难听,今天的晚饭就决定是你了!”他快乐地发出宣言,扬手招呼钟知非和他一起去抓乌鸡。   钟知非却没有动。   在他的眼前,根本就没有什么乌鸡,只有八只怪物。   它们细长的脖颈上遍布鳞片,两颗鸟头上除了鸟喙,其他地方完全被几十双血色的眼睛占据。   尾羽位置被黏腻的、流淌的、淤泥状的长尾取代,黑色的泥浆不断翻滚,深色的泡泡沸腾破裂。   似乎是听到了重朝的声音,它们血红的眼珠转过来,非人的竖瞳里充满了食欲和残忍的恶意。   钟知非看到了。   身形最大的那只怪物猛地张开双翼,如利箭般直扑前面的重朝。   重朝的后脑勺对着怪物,正满脸快乐地向他挥手,说乌鸡就在前面。   他下意识睁大眼睛,心跳都凝滞了一秒。   “快跑!!!”   他来不及思考,两步冲到重朝身后,一把将重朝扯开,推向另一边。   “有怪物,走啊!!”   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凝聚起仅剩的灵源,握起拳头,重重砸向飞来的怪物。   怪物振翅闪过他的攻击,长长嘶鸣一声,撞向重朝。   重朝睁圆了眼睛,下意识把手往前一伸,轻松地——   抓住了乌鸡的脖颈。   沉沉的重量甫一入手,就抻得重朝踉跄了下。   他稳住身体,低头呆呆看了一眼,那只乌鸡红色的小眼睛里充满了人性化的呆滞和不解,仿佛正在怀疑鸡生。   等抬头,又见钟知非也满脸茫然,他忍不住抓了抓发尾,迟疑着道:“那、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第055章 应逐循光(6)   乌鸡太沉了,重朝不得不用两只手抓着鸡脖子,才勉强把它拎起来。   它一开始还挣扎着扑腾了两下,但因为被命运扼住了脖颈,很快就安静下来。   钟知非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半人高的怪物被瘦削的青年掐着脖子拎起来,两颗鸟头上一双双红色的眼睛瞬间破裂大半,剩下的则像是遭遇了某种特殊力量,不断被扭曲、移动、挤压,直至彻底抹消。   或许是因为疼痛,怪物的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仰着头想要嘶鸣,却因为喉咙被掐住而无法发声。   它长尾上的泥浆一点点滑落,不再有水泡沸腾,最终露出宛如蛇一般的内里。   眼尾有泪痣的青年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语气轻快。   “这乌鸡真沉啊,估计平时吃的不错。感觉这附近肯定有可食用植物。”   钟知非缓缓转开视线,看向剩下七只缩成一团却不敢逃跑的怪物。   在它们脚下,未消散的灵魂盘踞在累累白骨上,虽然不像是人类,但也的确能称得上一句“吃的不错”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点什么,可巨大的认知落差冲击着他,让他的理智摇摇欲坠。   原来,他之前的茫然和不适应,不是因为他被关在灯塔里十五年,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而是因为眼前这个青年本就与世界格格不入。   这个青年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元鹧?又为什么会以人类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的力量,这样的语气和认知,真的会是人类吗?   那对方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钟知非得不出答案。   他只是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一点点崩溃,神智正往混乱的深渊滑落。   必须要说点什么。   必须缓和一下情绪和认知。   不然这十五年的坚持,将在下一刻功亏一篑。   钟知非吭哧半天,最后也没能组织出完整的语言。   不得已,他抬起手,指了指那只怪物,又指了指重朝:“它、你、你,我、这!!”   重朝茫然地看了他几眼,试着翻译道:“你是想说,这只乌鸡太肥了,看起来很能打?还是什么?”   老实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对着一只乌鸡视死如归的人。   但考虑到视频中提过,有些城市长大的孩子不知道大公鸡会扑腾着叨人,甚至会招惹求偶期的大公鸡,被追着叨,那钟知非这个反应,好像也不是太奇怪。   万一人家以前被公鸡叨过呢?那留下心理阴影不是很正常嘛。   他盯着钟知非隐隐有些崩溃的面孔,善良地安抚道:“别害怕,这只乌鸡已经被我抓住了,它不能再咬你了!”   ……这更让人害怕了好吗!!   钟知非满眼绝望,可是情绪却莫名稳定下来。   他的内心非常平静,甚至还产生了一种离奇的安详感,仿佛再看到重朝做什么事都不奇怪了。   当重朝喊他一起去捉另外七只“乌鸡”时,他也只是说了一句自己应该应付不来,就拿着绳子,老老实实跟在了重朝身后。   重朝瞧他这么害怕,就没把手里的乌鸡交给他,扯过绳子绑住乌鸡的腿,安慰说:“没关系,你不喜欢接近它们,那就帮我递绳子。我把它们带回去养上,以后就有鸡肉和鸡蛋吃了。”   钟知非一脸超脱物外的表情:“还、还要吃呢?”   重朝随手薅过另一只乌鸡,把它用绳子拴起来,头也不抬道:“对啊,当然是为了吃,不然我费这力气干什么。”   钟知非讷讷道:“哦。”   重朝忙着抓乌鸡,也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幸好这些乌鸡一副被吓住的样子,都不知道要跑,没有钟知非帮忙,重朝也迅速完成了工作。   把八只乌鸡全部绑起来,重朝试着提了下。   ……没提动。   他忍不住感慨道:“它们吃得可太好了,这个头,这重量!”   钟知非瞥了眼蔫头蔫脑的怪物,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平静地提议:“我可以帮忙拎,拎不动的话,直接扯着走也成。”   重朝犹豫地问:“扯着走?那它们会不会被我们拽坏?”   钟知非答道:“不会的,它们的生命力很强。”   没看眼睛被折腾的只剩一双,都还活得好好的吗?   重朝大喜,毫不犹豫地相信了钟知非的判断。   两人又去找了点火绒,搜集了一袋盐、两块姜和五六把菜刀,这才返回之前修理好的小屋。   小屋里的污染值依然是零。   钟知非感觉到自身灵源在缓慢回复,主动揽过了生火的任务。   重朝叮嘱说:“那些木板都淋过雨,很潮,你一会儿先用刀把它们劈成细条,找里面相对干燥的部分试着生下火。如果能点燃,就把潮湿的部分放到壁炉边上烘着,等干一些就好用了。”   钟知非拒绝去想那些木板是不是真的木板,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重朝不放心地又看了他好几眼,才拖着一堆鸡去后院。   用木板钉了几个笼子,重朝确认里面还有别的公乌鸡,才把七只乌鸡分了笼。   等处理好这些,他又拎着那只大个的乌鸡找了个靠水边的位置,用菜刀比划了一下,准备开脖子放血。   仿佛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乌鸡呆滞几秒,红色的小眼睛里就染上惊恐。   它用力扑腾着翅膀挣扎起来,嘎嘎叫着试图去叨重朝。   重朝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抓着它的脖子,把它往地面一撞。   “嘎!!”乌鸡惨叫一声,两只红眼睛一翻,瞬间晕了过去。   重朝手一僵,脸色大变:“坏了!鸡晕过去了,那一会儿放血怎么办!”   他记得教学视频里提到过,鸡活着扑腾的时候放血才放得最干净。   “晕过去的话,吃起来会不会很腥……”   他愁眉苦脸地想了会儿,还是决定直接把鸡杀了。   都这种环境了,有的吃就不错了。   而且以他的手艺,就算鸡处理的不错,做出来好不好吃还难说呢。   至于钟知非……   看起来就长了一张不太会做饭的脸。一会儿可以问问,但也不要太期待了。   连鸡毛和内脏一块处理掉,重朝又用后院水井里的水把鸡清洗了一遍,就拎着收拾好的鸡回到了小屋。   钟知非已经把火生起来了,壁炉散发着热量,整个屋子变得非常暖和。   他看到重朝推门进来,视线落在重朝手里的乌鸡身上,神色有片刻的怔忪。   在他的视野里,那只怪物此刻已经退去怪物的样子,变成了一只真正的乌鸡,就是个头大得离谱,差不多有普通乌鸡三个半大。   它的羽毛和内脏全部被处理掉了,头也被砍了下来。   所以……这就是对方眼中的世界吗?   钟知非内心充满了说不出的茫然,呆呆看着乌鸡,一下忘了要起身帮忙拿东西。   重朝也没在意,一边找出一块干净的木板,将乌鸡放上去,一边询问钟知非会不会做饭。   钟知非回过神,飞快点了点头,谨慎道:“会一点。以前我和元鹧合租的时候,家里就是我做饭。”   重朝眼睛一下亮了:“那这只乌鸡……?”   钟知非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菜刀:“您休息一会儿,饭我来做。”   重朝果断答应下来,凑到壁炉边去,捧着小蝾螈烤火去了。   小蝾螈又是淋雨又是吹风大半天,显得恹恹的,这会儿烤了火,总算又活泼起来。   重朝和它玩了一小会儿,歪着头,眼神奇异:“我以前看过一些科普,他们说,蝾螈应当是一种耐寒不耐热的动物。你之前生活在海里,为什么会怕冷不怕热?”   正在他手心打滚撒娇的小蝾螈瞬间僵住。   重朝用食指摸了摸它的脑袋,唇边带着笑:“所以,你是一个新品种吗?”   小蝾螈睁大了无辜的眼睛,看起来什么都没听懂。   重朝不由道:“小动物真是可爱。”   “叽!”小蝾螈欢快地叫了一声。   好好好,只听夸奖是吧。   重朝歪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笑得温和。   小蝾螈打了个转,趴在他膝头,渐渐打起瞌睡。   “饭好了。”钟知非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重朝转过头,就见他端着两个碗走出来,“我没找到主食,只做了乌鸡汤。”   重朝连忙过去接了自己那碗,低头一看,汤底清亮,少许姜片和鸡块靠在碗边,清晰可见。   香味随着蒸腾的热气飘进鼻腔,他抽了下鼻子,端起来喝了一口。   热乎的。   香。   冰冷的雨天能喝这么一碗热汤,真是浑身都舒服起来了。   重朝找了个沙发,靠在靠背上,端着汤碗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汤,终于还喂了小蝾螈两口。   钟知非捧着另一只碗坐在饭桌边,眼神复杂地看着重朝,神色纠结难辨。   他不想喝这碗汤,也拒绝回忆刚才做饭时姜和乌鸡的触感。   有些东西,闻起来像姜、看起来像姜、吃起来也许还是像姜,但它真的就不是姜的手感。   他指尖动了动,那种滑溜溜的、黏糊糊的感觉似乎还附着在皮肤上,没有被清水冲洗掉。   钟知非脸色黑了一瞬间,飞快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指。   这个动作有点大,当即引来了重朝的目光。   俊秀的青年偏过头来,一双眼睛浅淡透明,奇异地失去了所有色彩。   钟知非对上他的眼睛,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一股凉意从他心头生出,眨眼间扩散到全身。   他僵硬地坐在那里,捧着碗的手不住颤抖,但青年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歪着头,露出疑惑而温和的笑容。   “钟知非,乌鸡汤是你做的,闻起来也很香,你为什么不喝?” 第056章 应逐循光(7)   钟知非没有说话。   他捧着碗,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有那么几秒钟,他甚至觉得自己进入了某种恐怖故事的情节里。   他以为的新人不是真的新人,他以为的同伴可能并不算同伴。   对方熟练地使用着人类应有的皮囊和情绪,却在某个瞬间,流露出强烈的非人感。   眼前这个青年,真的一点都看不到那些怪物、感受不到那些奇怪的触觉吗?   他眼中的世界,又和对方眼中的世界有多大差别?   钟知非缓缓低下头。   勉强完整的瓷碗里,被剁成小块的乌鸡沉在碗底,两片姜靠在碗壁上,看起来就和普通的鸡块姜片没有区别。   醇厚的香气随着水蒸气一起飘进鼻腔,嗅觉刺激着他的大脑和胃袋,告诉他“你饿了,该吃饭了”。   可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眼前所见就一定是真实吗?   他手指触摸到的,又会不会是虚假的?   钟知非分不清。   他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好不容易稳固的理智又一次出现崩溃的征兆。   不远处,重朝脸上的疑惑更浓了。   他看起来是真的不能理解钟知非的行为,无色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你不喝汤吗?这里这么冷,一会儿凉了就没法喝了。”   乌鸡汤可是荤的,凉了肯定会结一层油块。那喝起来多腻、多腥?   钟知非又沉默了几秒,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姿态举起汤碗,平静地回答:“就喝。对了,我有个问题忘记问你了,你和元鹧关系不错?”   重朝看了他几眼,内心充满了莫名其妙。   之前抓乌鸡的时候,钟知非就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现在喝个鸡汤,又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他为什么那么容易视死如归?   如果吃鸡对他来说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情,那不吃也可以啊?   想了半天还是摸不着头脑,重朝见钟知非闭着眼睛跟喝中药似的大喝了一口鸡汤,皱着鼻子随意答道:“我和连医生的关系……应该还算不错?之前我精神状态不好,就是找他看的。他可真是一位神医。”   钟知非又一次没了声音。   重朝奇怪地看过去,只见他两只手紧紧捏着碗,表情是巨大的空茫,就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重朝更不理解了。   不过他猜到钟知非正在遭受某种冲击,很需要时间静一静,也就没有再找他说话,喝完汤就拿了块木板,去一边准备硼酸和白糖。   他喃喃念叨着:“还是没有找到面粉或者土豆粉,蟑螂好像是杂食性的,不知道用鸡块行不行。”   钟知非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大脑却无法处理这些信息。   他已经陷入了一种对自我、对世界的极端怀疑中。   为什么用怪物做的汤能够恢复灵源?   为什么超凡者食用怪物的肉不会被污染,也没有陷入疯狂?   超凡者能够获得力量的途径,难道不是只有在现实中吸收游离的灵源吗?   而且,是否能够吞噬其他拥有灵源的物种,一直都是区分超凡者和诡变物的重要标准,那现在这又算是什么?   钟知非呆呆王者自己的手指,还是人类的样子。   可是这一刻,他已经无法辨别自己还是不是人了。   或许他早就畸变了,才会遇到这么奇怪的状况。   钟知非转过头,饭厅幸存的窗户玻璃上,倒影出他模糊的影子。   那张脸干瘦、疲惫,看起来异常狼狈,但确实还是人的样子。   所以这是真实的吗?   钟知非不敢信。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端起碗,把剩下的汤和鸡肉全部吃完了。   无所谓了。   不管他现在是什么东西,至少他的脑子还是清楚的,他还记得自己的职责。   就算他真的成了诡变物,那在自我了断或被清理之前,能多处理一个诡变物都是好的。   所以他需要补充力量。   感受着逐渐增长的灵源,钟知非缓慢露出一个笑容。   他放下碗,看着小心给硼酸白糖做配比的重朝,冷静地问:“要做丸子,是不是还缺一些东西?面粉或者什么?”   重朝忙里抽闲回答:“面粉或者土豆粉,要是有土豆,直接做土豆泥最好。”   钟知非主动提议:“那要不要出去找一找?”   他扭头看了眼外面,还在下雨,但光线明亮,显然幻梦境还没有进入晚上。   “等这里太阳落下,做什么都不方便了。”   重朝没有意见。   他用小袋子装好刚刚调配的材料,放到靠近壁炉的地方,叮嘱小蝾螈帮忙盯着点,这才和钟知非一起出了门。   风雨还是很大,两人顶着冰凉的雨水在商店街里转了一圈,最终在靠近角落的小花园里找到了十几个土豆。   重朝高兴地把它们捡起来,钟知非站在一边看着,没有上手,也没有阻止。   “土豆”们充满恶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毫不意外,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不就是长成怪物样子的土豆吗?想来就和那些乌鸡一样,煮熟后完全就是土豆的模样和口感。   既然长得像土豆,吃着像土豆,闻起来也像土豆,那可能这就是幻梦境里的土豆。   “毕竟人是不能和梦境讲道理的。”他喃喃道。   “什么?”重朝没听清他的话,疑惑地问了一句。   钟知非露出镇定的微笑:“没什么。我们现在就回去做硼酸丸子吗?还是您决定明天再去处理灯塔里的东西?”   现在时间还早,重朝不想把收拾蟑螂的事情留到明天,当即表示现在就回去做丸子。   钟知非自然不会反对,甚至还帮忙蒸了土豆泥。   亲眼看着怪物在沸水里失去生息,最后化作一块土豆,他原以为自己会惶恐,但没想到最终徘徊在他心口的情绪只有淡漠和平静。   他拒绝细想这背后的原因,将重朝给他的材料混进压碎的土豆里,用木板削出来的筷子搅拌均匀。   重朝捡了几块塑料布裹在手上,把混合好的土豆泥团成一个个不太大的丸子,装进袋子里,一路拎到了灯塔附近。   那些大蟑螂还在灯塔一层和大门口来回爬动,有些似乎是瞅见了重朝他们,调头往这边飞来。   重朝脸色一变,赶紧取出一个硼酸丸子,用力丢向灯塔那边。   也不知道是土豆泥香甜的气味吸引了它们,还是它们单纯对丸子产生了好奇,总之它们在半路停下,试探着凑了过去。   重朝看不清它们到底有没有食用丸子,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蟑螂挤到一起,他觉得,丸子肯定是起效了。   火速掏出更多丸子,一颗一颗扔进蟑螂堆,重朝还叫上了钟知非,避着蟑螂群往灯塔一楼内投了许多。   奚奚索索。   咔嚓咔嚓。   袋子里的土豆泥丸子越来越来少,聚集在一起的蟑螂越来越多,甚至呈现出一种疯魔的状态。   它们为了一点碎渣大打出手,互相撕咬,连同类都扯碎分食了。   “它们这样子,看起来像是几百年没有吃过东西似的。”   重朝歪了歪头,原本没有颜色的瞳孔亮起一点细微的银色光芒。   钟知非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眼前的场景对他而言,实在太过怪诞。   有着楔形头颅的蠕虫在大雨里疯狂翻滚,一边争抢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制成的丸子,一边攻击着与自己竞争的同族。   墨绿色的血液洒在地上,很快就被落下的雨水冲散,它们却看都不看一眼,只顾着撕扯同族的腹部,从可能是胃袋的地方翻出还来不及消化的丸子残渣。   一些比较早吃到丸子的怪物已经开始变得痛苦。   它们趴在低洼处拼命喝着雨水,却还是无法缓解丸子带来的不适。   可能是干渴,也可能是某种灼烧感,催促着它们去寻找更加对症的液体。   于是更加荒诞的一幕出现了。   无数怪物张开翅膀,连看他们一眼都来不及,就成群结队地往沉渊海的方向飞去。   它们急匆匆挥舞着不算强健的双翅,身躯在半空迅速干瘪。   它们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身上的变化一样,一直到突然坠落下去,才在错愕中彻底失去声息。   钟知非扭头看向身边的青年。   他双手抱胸站着,唇边带着一点笑意,目光里染着别样的温和,就这么静静注视着那些怪物翻滚挣扎,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这一刻,钟知非破罐子破摔的冷静直接被砸碎。   他想要后退,却只能僵在原地,不受控制地、长久地凝望着重朝。   面前,是数不尽的怪物飞行、攀爬而过;   身后,小屋壁炉正袅袅升起一阵烟雾;   头顶上雨丝不断落下,脚下的水坑倒映着他的影子。   身边人类模样的青年缓缓仰起头,被雨水打湿的短发贴在额头上,银色的瞳孔深处,充满了难以描述的兴味。   怪物的倒影没有落入青年眼中,可青年依然注视着怪物濒死挣扎的姿态,毫不掩饰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轻松和愉悦。   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表情。   让钟知非不期然想起了小孩子观察蚂蚁的情形。   同样的好奇,同样的快乐,同样的纯粹和兴致勃勃。   原来,这些怪物对他来说,就像是蚂蚁之于人类。   那么,人类之于他,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钟知非本能地垂下眼睛,一只手搭在胸口,缓慢地躬下了身。 第057章 应逐循光(8)   重朝在距离灯塔不太远的地方站了很久,一直到不再有蟑螂爬出灯塔,才遗憾地转开目光。   他理所当然地和钟知非说道:“感觉硼酸丸子不太够,等回头把土豆种出来,再来清理一次。”   钟知非毫无异议。   两人回到安全屋,又把房子打扫了一下,幻梦境中的光线逐渐暗淡,看起来是快要入夜了。   重朝耳畔隐隐传来一些动静,很像是小区里的保安从楼下经过,互相谈论着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现实里,快要天亮了吗?   重朝有些恍然,询问性地看向钟知非。   钟知非飞快笑了下:“我没什么感觉,应该暂时还不能回到现实。”   他之所以会被困在幻梦境里,进入灯塔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被“虚假的光”污染,和现实断开了联系,已经无法确认现实的坐标。   不过现在有隔绝污染的安全屋了,他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未必没有返回现实的可能。   前提是,他现在还是人类。   重朝点点头,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那我醒来以后去找医生商量一下,说不定他有办法。”   钟知非没有阻止,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   细雨依旧不停。   幻梦境里太阳沉入地底,整个世界变得黑暗而安静。   重朝坐在沙发上,忽然感觉到了浓烈的疲倦。   他不由闭上眼睛,意识渐渐飘远。   他的身影飞快淡去,坐过的地方只剩下一个不太明显的凹陷,以及趴在一边打盹的小蝾螈。   钟知非呆呆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表情复杂无比。   “居然……真的来自现实。他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力量比宗应谕更强?”   ……   今天是个好天气。   灿烂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带着几分暖意。   重朝缓缓从床上爬起来,望着手指发了会儿呆,直到和吉跑到卧室门口来找他,他才痛苦地下了地。   和吉从冰箱里拿出包子,放进微波炉,回头瞥了他一眼,噫了一声。   “重朝,你怎么了?你这表情看起来好累的样子,昨晚做噩梦了?”   “也算是噩梦吧。”   重朝揉了揉太阳穴。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昨晚梦境每一个细节,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格外疲惫。   他大概描述了自己的经历,又补充了一句,“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连续走了五六个小时的路,腿好像又酸又疼的。”   但也只是好像而已。   他的理智告诉他,腿好好的,肌肉也没有疲劳。   和吉把热好的包子端出来,点评道:“你活像被那个什么幻梦境吸收了精气一样。”   可不是么。   重朝琢磨了一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难怪钟知非说幻梦境很危险,需要消耗灵源保护自己,原来是这么个危险法。”   和吉:“啊??钟知非是谁?我们认识的人吗?”   重朝道:“不是,是连医生的好友。哦对了,我今天要去找连医生一趟,你要不要一起?”   “那你可饶了我吧,我最近都不想看到那位医生了。”和吉咬了一口包子,头摇得像拨浪鼓,“而且我有几天没去学校了,研讨都没参加,今天再不去,导师肯定就要发火了!”   重朝飞快干掉一个包子,用力点头:“那还是参加研讨比较重要。那一会儿我们一块下楼,去车站坐车。”   和吉奇怪道:“你隔壁的邻居大哥不开车送你吗?”   重朝道:“他应该要上班的吧。”   和吉放下手里的豆浆,偏头往隔壁方向看了一眼,眼角下一道金色的月桂虚影一闪而过。   他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我马上就吃完了,等我一下。”   重朝道:“不着急,你先吃。”   他回屋换了个衣服,想了想,又拿出书包带上了纸笔。   等收拾完回到客厅,和吉也已经吃完饭收拾好了书包。   两人一起去了车站,分头去了目的地。   连元鹧今天也在宁安心理咨询室底下的房间里。   有几个新觉醒的超凡者来这里检测,重朝在外面等了快一个小时,他才清闲下来。   没料到重朝连着跑来,连元鹧着实愣了下:“重先生,你怎么来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重朝道:“是有点事情。连医生,你那个朋友钟知非,是不是长得瘦瘦高高的?”   他大概描述了一下钟知非的外貌和行为,迟疑着道,“那时候在幻梦境,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感觉到不对,醒来之后才发现他好像……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连元鹧毫不意外重朝看到蟑螂土豆的事情,倒是很惊讶对方一进入旧港就碰到钟知非的运气。   他努力压抑住翻白眼的冲动,语气却还是带了点嘲讽:“钟知非一直都没什么脑子。”   话是这么说,连医生还是仔细问了问钟知非的情况,很快就确认那真是他那个突然出事的损友。   他皱着眉再次确认:“所以他失去意识,是误入灯塔导致的?”   难道钟知非当时那句话,是在提醒他小心灯塔的蛊惑?   “但我的特质天生就对蛊惑类能力有克制作用。”连医生眉头皱得过厉害了,“知非应该知道这点。”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句告诫实在太神神叨叨,和钟知非平时说话的风格大不相同。   重朝纠正道:“他说误入灯塔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缺失了现实的坐标。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解决办法。”   对应现实的坐标……这事连元鹧还真的知道。   他捏了捏鼻梁,有些头疼地说:“之前我在幻梦境里遇到了一些东西……嗯,可能是幻觉,也可能是其他,总之那些东西确实说过类似的事情。”   当时他刚离开古城,到达深林外围,就碰到两个长得很像水母的蘑菇人在路边谈话。   它们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偏离了主干道,像真正的蘑菇一样趴在树干上,还能看出是眼睛的地方充满了忧郁。   蓝色的蘑菇人甚至在哭。   “……我好不容易从古城逃到这里,以为那扇桂月之门能挡住外城的骨头架子,谁知道门就像坏了一样,什么东西都能直接通过!”   “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才甩脱那些骨头架子,等终于安全了,却发现自己醒不过来了!”   “我爸爸妈妈还在等我啊,我要是回不去,他们怎么办?谁来保护他们?”   绿色的蘑菇人安慰道:“姐妹,别太担心了,异管局还是靠谱的。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赶紧找到现实的坐标,想办法醒来。”   “之前在河边找到的东西你也看了,被困在幻梦境的时间越久,和现实共鸣的概率就越低。再这么拖下去,咱们回去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蓝色蘑菇人顿时哭得更伤心了:“那我也不是没努力啊!我们都找那个什么通往现实的门多少天了,别说开门的钥匙了,门也没见着啊!”   绿色蘑菇人只好耐心安慰起来。   连元鹧想起当时的场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原本想直接走过去的,听到它们说回归现实,就停下听了一会儿。”   “按照它们的说法,在深林的中心地段有一条河,偏离主干道的树林里有几处营地,里面散落着少数研究笔记。”   至于建造营地的人,它们没有看到,也不清楚是疯狂了,还是离开了幻梦境,抵达了现实。   连元鹧道:“我不敢离开主干道,只到它们提起的地方远远看了几眼,确实有些帐篷火堆之类的东西。”   重朝琢磨了一下,问道:“也就是说,幻梦境里其实有本土居民?或者更早进入幻梦境的生物,它们拥有智慧,甚至还能做研究?”   毕竟听梁队长的意思,龙国超凡者人数很少,应该达不到往不同地区探索研究的程度。   连元鹧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是这样感觉的。虽然我觉得那些本土居民不怀好意,但它们研究出来的东西,说不定是真的。”   所以,钟知非想要回到现实,就要先找到【通往现实的门】和【对应的钥匙】?   重朝喃喃道:“怎么感觉需要的东西这么熟悉?”   连元鹧不解地看向他:“嗯?”   重朝没有回答。   他只是转过头,看向检测室的门口。   “咚咚咚。”有人敲响了检测室的门,“你好,我是漆栎,请问连元鹧连医生在吗?”   连元鹧没急着回答,询问性地向重朝打了个眼色。   重朝点点头:“他可能有什么要紧事,先处理他的事情吧。”   连元鹧不敢有异议,站起身去开了门。   漆栎一见连元鹧,既没有寒暄也没进检查室,直接说明了来意。   “连医生,我想问下,你有昨天那个超凡者的联络方式吗?就是潜力榜第一的那个,我有些事情想找他谈一下。”   连元鹧下意识皱了皱眉,正琢磨着要不要问一下重朝再回答,身后就传来重朝的声音:“嗯,你要找我?你有什么事?”   漆栎愣了下,视线越过连元鹧,终于注意到坐在屋里的人。   他下意识抬起手,似乎是想打招呼,但马上就中断了动作,狠狠皱起眉头。   “你在啊,那正好。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已经加入异管局了?先说好,我不是干涉你的决定,只是想提醒你,异管局也不是什么单纯的地方,你可别被骗了。”   重朝奇怪道:“为什么这么问?我说过,我对异管局和研究所都没有兴趣。”   漆栎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是这样吗?但你要加入攻坚队的消息,外面已经传遍了。” 第058章 应逐循光(9)   漆栎笃定的语气让连元鹧愣了下。   重朝偏过头,瞳孔颜色有些浅。   “是这样吗?”他轻声道,“但我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异管局和研究所,昨天也拒绝了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说法。”   连元鹧皱了下眉,也道:“重先生昨天才检查完,登上潜力榜还不到一天时间,就算有些小道消息,也不至于传得到处都是。”   更何况,昨天重朝同时和异管局、研究所的人发生了冲突,这两边想要争取他加入,不先来道歉,传谣言有什么用?   “如果只是想邀请重先生,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连元鹧不客气道,“纵然他们脑子不太好,这点道理还是能想明白的。”   换句话说,这谣言能传出去、传这么广,足以证明传谣言的人别有目的。   连元鹧:“也不知道他们想针对的是谁。”   如果是异管局,那还罢了,如果是重朝……   他喃喃道:“这些人真不要命。”   “啊??”   漆栎茫然地看向连元鹧,连元鹧神色沉沉的,没有回答的意思。   重朝唇边带着笑,冷不丁问:“你知道这个谣言最早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吗?还是说,现在没人知道是谁在传谣言?”   漆栎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这个我打听了,好像是从研究所传出来的。最早说这件事的人是研究所一位高层,代号是摇光。”   “摇光?”连元鹧对这个人有印象,“他不是研究所目前的管理人之一吗?”   自从灵术师开始闭关做研究,研究所的权力就被下放给四个人,摇光正是其中之一。   如果是从他嘴里传出的消息,难怪那么多人相信。   可是,他为什么要传这样的假消息?   连元鹧看向重朝,谨慎道:“我记得,他和异管局之间没什么冲突。他这么做,说不定目标就是……”   漆栎脸色陡然变得难看:“难道他们是盯上——”他看了眼重朝,“也对,你的潜力太高了,以他们的性格,肯定想要研究一下。”   但他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的!   漆栎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急切道,“既然你不想去异管局和研究所,不如考虑一下【逐光人】?我听说他们招揽到了最强的超凡者,异管局和研究所都很忌惮,如果你加入,他们肯定不敢强行做什么。”   重朝答非所问:“谣言是摇光传出来的这件事,是你自己打听到的,还是找了什么人?知道这一点的人多吗?”   漆栎不太理解重朝为什么会关注这个,可重朝表情太认真,他就下意识回答:“是我托研究所的朋友打听的。知道的人多不多我不清楚,但听我朋友的意思,这不是什么秘密。”   “哦。”重朝一针见血道,“看来他一点都不想隐瞒自己传谣言的事情。”   作为一个临时的管理者,摇光毫不掩饰,只怕并不担心来自同事的质问和所长的问责。   重朝唇边的笑容加深:“他以前就这样不服气所长吗?”   漆栎迷茫地摇头,他不清楚这些事。   连元鹧回忆道:“我听知非说过,摇光很看重权力,但他非常恐惧灵术师的能力。”   “但他现在,看起来可不像是害怕灵术师的样子啊。”重朝语气轻柔,“这样的行为,比起找我的麻烦,倒更像是在吸引什么人的注意力。”   或许是同事,又或许是所长。   “但同事每天都可以见,他有什么想做的,完全有机会去做。”   而灵术师正在闭关研究中,大约只有闹出足够大的麻烦才能引来他的责问。   “他想见所长。”重朝轻描淡写地做出判断,“不惜引来大众瞩目也要见到所长,他的意愿很强烈,渴望很迫切。”   所以,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连元鹧和漆栎回答不上来。   重朝也没指望他们回答。   他拿出手机给宗应谕发了个消息,把漆栎带来的消息尽数告知。   聊天软件上很快跳出宗应谕的回复。   【宗哥:我去处理。】   重朝放心地收起手机,看向漆栎:“你说的【逐光人】是什么?”   “啊?哦。”   漆栎不妨重朝突然转换话题,愣了一下才跟上重朝的思路。   “就是一个由超凡者组成的民间组织,有点像是那种小说里的自由猎人协会,或者雇佣兵组织。”   不过逐光人有官方的许可,相对来说要正规的多。   漆栎强调道:“这个协会是灾变以后才建立的,但听说目前最强的超凡者就在协会里,他的觉醒阶段已经达到七了,只差一步就能进入朝光之域!”   重朝:“灾变?”   漆栎沉声道:“我姐是这样说的。”   涉及漆栎已经去世的姐姐,重朝也不好多问,只能转换话题:“你已经加入这个协会了?”   漆栎:“还没。我没有想干涉你的决定。”他再次强调,“我只是来提醒你,最好注意一下异管局和研究所,别傻乎乎地被骗了。”   重朝笑道:“好,我会考虑这个协会的。希望到时候能见到你。”   漆栎愣了下,脸色陡然一黑:“都说了我没有加入逐光人!我不是来做说客的,只是提醒你不要随便死了而已。”   重朝点头:“嗯嗯,好的,知道了。”   漆栎脸色更难看了。   他用力握紧拳头,看起来很想给重朝来两拳,又不好当着连元鹧的面动手。   见他这样,连元鹧直接开口:“漆同学,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我这边要继续和重先生说正事了。”   漆栎脸色变换几秒,最终哼了一声,转身气冲冲地离开了。   重朝歪头看着他,半晌,缓缓感叹道:“真是个容易生气的人。从昨天遇到他起,我好像就没见他开心过。”   连元鹧不怎么在意漆栎的感受,随手关上检查室的门,回过身来:“重先生,我们继续说回之前的话题,关于幻梦境通往现实的坐标……”   ……   宗应谕从阴影中走出,失去八条腿的灵术师聂锡还趴在地上,身边的地板上,大量深蓝色的血液已经干涸。   “你找摇光谈过话了?”   聂锡眼皮都没抬一下,冷笑道:“谈话?这副样子找他谈话?我还没疯!”   宗应谕对他的怨言无动于衷,淡淡道:“你让下属去了?”   聂锡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道:“暂时还没有。怎么,摇光有什么不对吗?”   宗应谕沉默两秒,语气有些微妙:“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有关钦天司的那个流言?”聂锡恍然大悟,立刻解释说,“这事我听说了,但我以为你们会更想自己去处理。”   宗应谕:“你倒是聪明了一次。这件事会有人来处理,叫你的人不要接触他。”   聂锡心沉了沉,却没有多问。   他果断拿出通讯设备,给下属们发了条消息,提醒他们远离摇光。   下属没有马上回复他。   聂锡内心不安,下意识抬头看了宗应谕两次,犹豫着要不要请对方帮忙去看看。   刺耳的铃声在此刻响起,有人按响了门外的通讯器,他着急忙慌接通联络,心腹惊慌的声音就从设备里传了出来。   “所长!所里出事了!摇光刚才在听取研究员汇报的时候,突然发生畸变,我们使用了三种常备手段,都无法减缓他的畸变速度。”   “我来汇报时,他开始维持不住人形。安保队虽然已经赶到,但队长说她未必是摇光的对手。”   “所长,我请求启用备选方案,事态紧急,还请所长准许!”   聂锡脸色大变,腾地一下转头看向宗应谕:“救救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   宗应谕手一扬,数道影子从昏暗中游动而出,盘旋着在聂锡身边形成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球体。   两个奇特的四芒星印记在聂锡前方和左方显现出来,边缘浮动着银色的微光。   宗应谕冷静道:“我去看看情况。如果有不好对付的东西盯上你,你自己从印记撤退。”   聂锡大为意外:“你这是打算帮我?撤退……这个印记通往什么地方?”   宗应谕偏过头来,墨蓝色的瞳孔一片幽深:“重朝的身边。”   聂锡脸上血色一下褪去,宗应谕却不再看他,顺着阴影穿过研究室的大门,在秘书面前重新勾勒出身影。   正着急的秘书一怔,过了两秒才陡然反应过来:“逐光人宗应谕?”   宗应谕嗯了一声,问:“摇光在哪儿?”   秘书瞬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大喜道:“就在四层!您跟我来!”   阴影乍然涌起,顷刻将她裹住,宗应谕的声音自前方缓缓落下。   “你指路,这样快一些。”   秘书振奋道:“是!到了四层请往北走,摇光就在四层北侧实验室内!”   昏暗袭来,眨眼又褪去。   她的话音甚至还没有落下,人就已经抵达四层北部的实验室门口。   她眨了两下眼,努力适应着忽明忽暗的视野。   已经彻底畸变成一团粘液的摇光在发出一声怒吼,像是受到刺激一样,疯狂地向她和宗应谕冲来。   无数道影子凭空探出,一把扯住粘液诡变物的半个身体。   诡变物疯狂嚎叫,试图挣脱,却也只是徒劳。   宗应谕的眼神没有丁点悲悯:“已经没救了啊。你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倒不像是完整的摇光。” 第059章 应逐循光(10)   粘液状的诡变物动作突然一顿,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转向宗应谕,咕哝着发出长长的嘶嚎。   秘书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地看着它。   怎么感觉摇光更暴躁了?   是宗应谕刚才的话刺激到它了吗?   宗应谕却好像能听懂它的话一样,并不在乎它的挣扎,反而皱着眉站在原地听了会儿,脸色越来越沉。   “我对你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他平静地回应道,“但这一次你的行为,我作为人理应认可。”   挣扎的诡变物缓缓安静下来,胡乱挥动的、看不出是什么器官的粘液一点点收拢,早已被抹平的脸部位置蠕动片刻,竟然形成一个好似笑容的图案。   它的嚎叫声变得温和,甚至能从中听出模糊的喜悦和满足。   秘书放下挡在身前的手臂,呆呆看着它。   研究所的安保人员互相搀扶着,从仪器的残骸里爬起来,迟疑着向它围拢过来。   它并不在乎这些人,不断啊啊叫着,也不知道在和宗应谕传达什么信息。   宗应谕颔首道:“他的全名叫德梅特里奥?可以,我会继续追查他的下落,也会通知你们所长多注意。尽人事,听天命。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可以休息了。”   虽然已经畸变,但摇光似乎非常相信宗应谕的承诺。   它将所有肢体缩成一团,安安静静躺在地面上,等待着生命走向终结。   宗应谕看向安保队长:“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我来??”安保队长脸色一变,有些畏惧地看了摇光一眼,本能地推脱说,“这不太好吧,它像是在和你求助,而且我也听不懂诡变物的话——”   “如果摇光没有变成诡变物,”宗应谕淡淡打断他,“或许你们要过很多年,才会发现有人被取代了。”   安保队长一惊:“什么意思?”   秘书不可思议道:“宗先生,你的意思是,摇光被人附身了?他会畸变,是他为了提醒我们,故意这样做的?”   可是,在没有外界因素刺激的情况下,超凡者怎么会在短时间内直接畸变?   而且,摇光是什么时候被取代的?   明明今天早上刚上班的时候,他看起来还好好的啊!   “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就我来。”   宗应谕不再理会这两个脑子转不过弯的人,目光落在粘液诡变物身上,半透明的阴影一拥而上,下一秒,它就彻底碎裂成千万块。   片片光点蒸腾而起,填充了整个实验室的空间。   宗应谕最后看了一眼,转身融入黑暗中。   “再见。祝你能在幻梦境中找到永恒的安息之所。”   ……   “所以你们就这样由着宗应谕走了?!”聂锡听完秘书的汇报,当场火冒三丈,“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居然也不问清楚!”   秘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实验室外低下了头。   聂锡也知道责骂秘书没有用,忍了半天才把火气压下去。   宗应谕的话其实已经透露了不少东西。   首先,摇光肯定是被取代了。   取代他的人或许是特质特殊,又或许本身就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导致研究所内的各种监控、检查设施都对他无效。   但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盯上摇光、什么时候取代摇光的,他们暂时无法确定。   其次,摇光还保有一定程度的自我意识。   这不仅仅是指被取代期间,畸变成诡变物之后,他仍然有人类的思维或者执念,能据此来和宗应谕交涉,以说明他的需求和目标。   换句话说,就是在异变初期,他还能保持部分理智。   这和他们以前的研究结果多少有些出入,毕竟他们以前是真的没见过哪个诡变物还能保持冷静的。   聂锡喃喃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极少接触刚异变的超凡者的缘故。”   门外那位秘书没敢回话。   她现在回想起来,也对自己脑子半天转不过弯的事情感到迷惑不解。   聂锡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再有就是,摇光的异变是他自己的选择。或许他是意识到了那个叫德梅特里奥的东西的真实目的,才会用这样激烈的方法提醒我们。”   是什么样的目的,才会这么严重地刺激到摇光?   结合之前“摇光”两次犯浑,想办法故意激怒他的事情,他猜测,那个控制了摇光的家伙,很可能是想直接与他对话。   而对方最强的手段,显然是控制、取代他人。   秘书听到这里,猛地意识到那个人的目的,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聂锡脸色也青了:“他故意犯错,试图激怒我,好让我忍无可忍找他谈话。只要能真正接触到我,他很可能就有办法取代我。”   一旦他的计划成功,研究所的立场就会变得非常难以判断。   “宗应谕说得对,不管摇光平时是什么样的人,至少这一次他的选择,值得所有人向他道谢。”   聂锡清楚,摇光是四个临时管理者里最不起眼、又最渴望权力的一个。   很多研究员对他甚至没有明确的印象,就知道有这么一个高层,平时处理一些琐碎事务,偶尔会拿鸡毛当令箭。   聂锡会选择他做临时管理,也不是因为对他另眼相看,纯粹就是手下实在没有人了。   哪怕沈湛愿意兼任一下,管理者的职位都落不到摇光头上。   但也正是这样一个人,最后做出了这么果断又这么过激的选择。   摇光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做出这个决定,聂锡已经无法得知了。   可摇光连性命都搭上了,这事就该论迹不论心。   沉默片刻,聂锡冷声道:“通知下去,所有人配合逐光人仔细搜索【德梅特里奥】。一旦有这个人相关的线索,立刻报告给我和宗应谕。如果情况过于紧急,只能通知一个人,那就告知宗应谕。”   他偏过头,看向被窗帘挡住的窗户,长长叹了一口气。   “至于摇光……先试着净化他的尸体。如果能彻底祛除污染,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秘书从可怕的猜想里回过神,犹豫地说:“我也希望摇光部长安息,但是所长,其他人未必会同意。”   摇光是为了提醒大家才主动异化的,这没错。   如果他不这么做,恐怕很多人根本想不到自己还有可能被别的东西取代。   可对于更多研究员而言,活着的摇光值得他们感谢,死去的摇光……只能说是一个少见的研究材料。   秘书的脸色并不好看:“他们可能会申请将摇光的尸体用于新课题——”   “哐——!!”   有什么东西被掀翻了,聂锡阴恻恻的声音从实验室里传出来。   “他们敢申请,就让他们亲自到这里来和我说。”   当然,他是不可能离开实验室的。   注视着宗应谕留下的传送仪式,聂锡掀起眼皮,目光阴冷。   到钦天司身边就到钦天司身边。   他倒是要看看,那些蝇营狗苟敢不敢到钦天司面前造次!   ……   重朝在宁安心理咨询室呆了大半天,除了询问连医生有关钟知非的事情,还顺便找连医生做了个复查。   早已经在重朝面前放弃的连医生面不改色告诉他,他的情况有所好转,但没有完全好,让他继续吃药。   “如果还是有情绪控制不住的情况,你可以让宗应谕联系研究所。他能从那边拿到一些针对超凡者的特效药。”   重朝当然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再次盛赞连医生是神医。   连医生脸色都没变一下,坦然收下了这句夸赞,亲自把重朝送到车站,才算结束今天和重朝的意外会面。   回到家,重朝收到宗应谕的消息,得知邻居去调查一个外国人的情况,今天可能还是回来的比较晚,就随手回了句知道了,摸出钥匙跑到对方家里翻出了速冻饺子。   婉拒了榕姐请吃饭的好意,他一边煮饺子,一边发消息问榕姐囡囡怎么样了。   榕姐回复得很快:【她还好,就是那天受了点惊吓,这两天有点头疼发烧。估计再过两天就能好起来。】   重朝放下心,将饺子捞出来凑活了一顿,就打开电脑开始写毕业论文。   和吉开完研讨从学校回来,看重朝已经吃过了,就也煮了点饺子对付了一下,同样投身到论文中。   晚上入睡后,梦境如约而至。   重朝和钟知非说明了大概的情况,与他一起在海港里转了两三圈,都没有发现原住民的存在。   他们只好暂时放弃寻找原住民,继续收集材料和种子,又用木棍和铁皮做了几个工具,在安全屋后的小花园种满了粮食、蔬菜和调味料。   就这样,重朝白天晚上都在忙忙碌碌,渐渐开始适应新的生活。   “其实这种日子还不错……”他站在语中望着天,自言自语道。   海港里的小雨依旧在下,一天都没有停过。   重朝担心种子被水泡坏,还专门看了很多这方面的教学视频,每天都在琢磨该怎么对付这连绵的细雨。   但可惜的是,他根本想不出办法。   钟知非倒是安慰了他几句:“这里是幻梦境,所有的规则都和现实有区别,你也不用太担心。”   重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海港的雨实在太多了,他心里着实是没底。   “关键是这些粮食和蔬菜不止我们要吃,以后来这里的人也要吃。”他抓了抓发尾,皱着眉问,“我们要不要立块牌子,告诉其他人这里有安全屋?另外,我们是不是还得提醒他们一下,要照顾好小院里的植物和小动物。”   小动物??你管那些怪物叫小动物?   钟知非明智地选择保持沉默。   毕竟地里那些植物,到底是不是植物都难说。   重朝没注意到他微妙的表情,发愁道:“不知道后面来借住的人会不会自觉——”   “咚咚咚。”   敲门声忽然从安全屋正门传来,一个男声拔高了音量。   “你好,这里有人吗?” 第060章 应逐循光(11)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重朝停下了话头。   他和钟知非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诧异。   这么快就有新人抵达海港了吗?   钟知非犹豫几秒,低声说:“我去看看情况。”   重朝又看了眼种着土豆的地,忽然笑了一下:“还是我去吧。你给壁炉添点柴。”   添柴?   钟知非眼神一闪,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一起回到客厅里,钟知非去劈柴,重朝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正准备再次敲门的人动作猛地顿住,右手举在半空,脸上全是震惊和尴尬。   “这、这里原来真的有人啊!”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讪讪道,“哥哥你好,我是路过这里的超凡者。之前我看到这个屋子烟囱正在冒烟,想着说不定有人,就过来瞅了一眼。”   重朝眨了眨眼,友善地询问道:“你是要借宿吗?”   “借、借宿?”少年愣了下,目光越过重朝,向室内看了几眼,迟疑着问,“我是挺想休息一下的,不过……可以吗?”   重朝道:“当然可以啊。这屋子也是我和朋友才修整好的,我们也不能算原本的主人。”   少年眼睛瞬间亮了,激动道:“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们收留我!对了,我叫娄缙,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重朝,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重朝让开路,偏头笑着看了他一眼。   少年人露出腼腆的表情,小心翼翼走进屋子。   或许是在海港里走了太久,又或许是中途遇到了什么麻烦,他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还有破损,看起来非常狼狈。   但他身上有种楚楚可怜的气质,这种狼狈不仅没有损坏他出色的外貌,还给他添上几分惹人心疼的感觉。   捏着滴水的衣角走到客厅里,娄缙看到正在劈柴的钟知非,连忙向他打了个招呼。   钟知非点点头,平静地和他互换了姓名,问他肚子饿不饿,房子里还在剩下的鸡汤,可以给他热一点。   娄缙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我好久没吃东西了。”   好久没吃东西?   钟知非挑了挑眉,余光瞥过重朝。   重朝捧着小蝾螈,一脸同情地看着娄缙,似乎完全没感觉到娄缙这话有什么不对。   行吧,懂了。   钟知非直接说:“那你到壁炉边上烤会火,暖和一下,我去给你热鸡汤。”   娄缙连忙道谢:“麻烦知非哥哥了。”   钟知非随便回了句不麻烦,就转身进厨房热汤去了。   娄缙挠了挠头,凑到重朝身边,可怜巴巴道:“重朝哥哥,为什么我觉得知非哥哥不太喜欢我的样子?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他对我有意见了?”   重朝面露疑惑:“有吗?他不是都帮你热汤去了,怎么会对你有意见?”   娄缙低下头,很小声地说:“就是一种感觉。”   重朝更困惑了:“那你的感觉是不是有点问题?”   娄缙噎了下,肩膀颤抖片刻,干巴巴道:“可、可能是吧,也许是我太敏.感了。”   重朝哦了一声:“那我建议你不要感觉了。”他真诚地提醒道,“感觉错了比没有感觉还麻烦,这点道理你总懂吧?”   娄缙:“……”他沉默两秒,轻声说,“好的,我知道了。以前没有人给我讲过这些。”   重朝同情道:“看来你以前人缘不是太好。但是没关系,现在我不是给你讲过了吗?做人不能总依赖感觉,最重要的是遇到事情保持冷静。理智地看待问题,才能成为别人眼中可以来往的对象。”   是这样吗?   娄缙惊奇地看着重朝,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重朝耐心讲解:“一个情绪稳定的人,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朋友。”   情绪稳定……?   好像是有听过他们羡慕这样的人。   所以做人,应当优先保证情绪稳定,才能融入人群吗?   娄缙觉得自己懂了什么,不禁连连点头,赞叹道:“原来这样就能……啊,交到朋友,我记住了,谢谢重朝哥哥的教导。”   重朝露出笑容:“不客气不客气。对了,你刚才误会了钟知非,记得和他道歉。误会别人又不道歉很不礼貌的。”   娄缙丝毫不见抵触地点了点头,等钟知非端着汤走出来,就急忙跑过去和他道了个歉。   钟知非很是惊奇地看了娄缙一眼,回道:“没关系,我没有生气。来,这是你的汤,可能有点烫,你慢慢喝。”   他的内心充满了对娄缙的同情,想到对方接下来可能的遭遇,连声音都下意识温柔了不少。   我去,居然真的有用!   娄缙眼睛睁得圆圆的,回想起重朝说的情绪稳定,连忙绷住表情,笑着接过了鸡汤。   钟知非瞧着他一无所知的样子,内心啧啧两声,也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娄缙更相信重朝的话了。   他飞快端起碗,低头轻轻吹了几口,视线落在碗里的鸡块上,表情陡然一僵。   他的眼睛不自觉睁大,瞳孔乱颤,捧着碗的双手缓缓收紧,骨节苍白发青。   他的面皮也在发抖,唇角紧紧抿着,要不是之前重朝提醒过他要保持情绪稳定,他恐怕现在就要炸了。   娄缙努力维持着笑容,但刺激过大,他的表情反而像是在抽搐。   “知非哥哥,这是什么汤啊?这里面放的是……?”   哦豁,果不其然啊。   钟知非微妙地笑了一下,回答道:“是乌鸡汤。我们也没在周围搜集到多少有用的东西,汤里面除了乌鸡,就只放了盐和姜,味道可能比较一般。不过都这种情况了,有的吃就不错了,你将就一下。”   “乌鸡?姜?”娄缙努力压抑,但语气里还是透露出几分不可置信,“你确定吗?”   钟知非没有说话,重朝先一步回道:“那不然呢?”   他偏过头,瞳孔异常浅淡,“你觉得这不是乌鸡吗?”   娄缙骤然发现自己的失言,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这里居然还有乌鸡和姜吗?”   重朝歪了歪头:“不是说幻梦境是潜意识的集合体吗?潜意识也和人类的认知有关吧,那为什么不能有乌鸡和姜?还是说,这里其实和潜意识无关?”   娄缙无言以对。   重朝轻声道:“你不喝点汤暖和一下吗?你在雨里走了那么久,身上都湿透了,还一直吹风,你不冷吗?不感觉到难受吗?”   娄缙面皮又抖了抖。   他想说“你闭嘴吧”,可目光触及重朝那双没有颜色的眼睛,所有话都立刻被他吞了回去。   不是我的错。   这是必要的牺牲。   他在内心反复告诫自己几次,目光在碗中的残肢上反复徘徊,脸上露出僵硬而难看的笑。   “是挺冷的,就是汤有点汤。”娄缙缓缓道,“我吹一下再喝。”   重朝嗯了一声,含笑望着他。   娄缙低头吹了几口,一狠心,端起碗往嘴里灌了一口。   腥、膻、酸。   糟糕的肉味混合着苦涩发麻的药味一同涌进口腔,让他忍不住犯恶心。   他差点没控制住呕吐的冲动,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将那一口汤囫囵咽下。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还在微笑,眼角下浅红色的泪痣为青年平添几分明艳。   “好喝吗?钟知非的手艺很好的。”青年弯着唇,“虽然没有什么调料,但这个汤一点腥味都没有,非常鲜。能做的这么好吃,他很厉害,对不对?”   娄缙的手在哆嗦。   他艰难地笑着,点头回道:“重朝哥哥说得对。”   青年向后靠坐在沙发上:“好喝那你就多喝点,正好暖和暖和身体。”   娄缙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应下:“好。”   在青年的注视里,他魂不守舍地喝完了这碗汤,那种恶心的味道和难以言喻的不适感,几次让他差点功亏一篑。   索性他的毅力足够强大,最后硬是忍住了冲动,甚至还把那几块残肢捞出来吃掉了。   他的表情也渐渐变得自然,放下汤碗之后,还能对两人道谢:“这下吃饱了,真是谢谢你们了。”   青年的头偏开了一点,双眸清澈:“不客气。都是人类,就应该互帮互助。”   娄缙冷静地赞同道:“是啊,都是人类,就该互帮互助。说到这个,我有件事情想问两位哥哥,你们能正常离开……”他稍微顿了下才道,“幻梦境,回到现实吗?”   钟知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看向娄缙的眼神夹杂着打量与冰冷,重朝倒是弯了弯眼睛,神色异样的柔和。   他主动回答道:“我可以正常回去,但是钟知非不行。”   娄缙眼睛又一次亮了起来。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本能地往重朝那边走了几步,急切道:“那、那,重朝哥哥,我们还有机会回到现实吗?”   “哎呀。”重朝感叹了一声,在对方不明所以的眼神里笃定道,“你不要这么悲观,你们当然能回去了。只要找到通往现实的门,还有和门对应的钥匙就行了。”   娄缙疯狂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们找到门了吗?钥匙又要到哪里去找?”   重朝摇了摇头,表情带了点遗憾:“我们把商店街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门的位置。也许,那扇门不在海港?”   “怎么会不在呢!”娄缙着急道,“你们真的把海港都找遍了吗?那前面那座灯塔,你们也进去看过了吗?”   重朝道:“看了啊。里面除了蟑螂,什么都没有。”   娄缙傻眼:“蟑、蟑螂?”   重朝:“是哦。有什么问题吗?”   娄缙咬了咬唇,挣扎般地追问道:“每一层都只有蟑螂吗?”   重朝:“那不晓得。我们只去了一层,看到全是蟑螂就退出来了。”   娄缙不禁拔高音量:“那你们怎么知道楼上也没有呢?那座灯塔一共有七层!”   呵呵。   钟知非在心里冷笑一声,目光转到重朝脸上,却见他唇边依然带着笑,当即打消了出声的想法。   重朝和颜悦色地回应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这样吧,我们这两天再把一楼的蟑螂清理下,之后上二楼看看。”   娄缙连连赞同,还说可以帮忙。   重朝高兴地吩咐道:“那我回到现实的时候,你就和钟知非一起找找钥匙吧。就算门真的在灯塔里,没有钥匙也是白搭。”   让他来找钥匙?   娄缙无语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毕竟机会太少了,这次不抓住,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遇上。   见他点头,重朝弯起眼睛,遮住瞳孔里亮起的点点银光。 第061章 应逐循光(12)   饭后,娄缙主动去洗了碗,收拾完厨房还去后院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别的事情要做,才回到客厅休息。   趁他去后院溜达的这段时间,钟知非还小声和重朝确认了下,生怕自己没有正确领会重朝的意图。   重朝没有明说,只是冲钟知非笑了下。   “这里的天快黑了。”他歪在沙发上,答非所问,“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帮我照顾一下小可爱。外面下着雨,又冷又潮,小可爱受不了这种气候,你们可千万别带它往出跑。”   钟知非心领神会:“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它,绝不离开这里半步。”   重朝弯起眼睛:“你们有空了可以做点土豆泥,等我来了再捏丸子。晚上要好好休息,争取尽快恢复体力。”   他偏头看向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眉目柔和,“如果我没猜错,穿过通往现实的门需要消耗大量灵源,你的身体要是没有恢复好,就算娄缙帮忙找到了门和钥匙,我也不会马上把它打开的。”   钟知非听着逐渐放轻的脚步声,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重朝轻快道:“你已经很久没见过连医生了吧?相信你不想推迟见到他的时间。”   钟知非老实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休息,尽快恢复灵源储备的。”   重朝应了声,在意识抽离前,最后叮嘱道:“如果你和娄缙饿了,可以杀后院的鸡煮汤喝,但不要挖土豆。我们还得做硼酸丸子,没有多余的土豆来做种子。”   他的身影逐渐淡去,钟知非连连答应。   娄缙推开安全屋的后门疾步走过来,大声道:“原来两位哥哥想要找土豆?我知道哪里有土豆,要不然我们明天一起去挖?光、光喝汤吃不饱,我觉得还是得吃点别的……”   啊,原来是这样吗。   重朝含笑看了他一眼,意识彻底从幻梦境里抽离。   ……   又是一个天亮。   重朝起床洗漱以后,同和吉一起吃了早饭。   饭桌上,和吉说自己情况已经稳定,打算回宿舍去住了。   “每天住在这边,不能及时响应导师召唤,我已经被骂了好几次了。”他用筷子戳着煎蛋,语气颇为忧伤,“论文为什么那么难写,导师为什么那么凶,日子怎么就这么难过。”   重朝同情地看了看他:“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哪个写毕业论文的本科生不是这么痛苦呢?   他宁愿在幻梦境里继续杀蟑螂,都不想被导师叫去改论文。   和吉忍不住抹起眼泪。   他悲伤地收拾了背包和资料,一脸悲壮地返回学校,等待导师随时的召唤。   重朝万分同情他,可是想想自己那迟迟不见进展的论文……   “算了,我还是可怜可怜我自己吧。”   他幽幽叹了口气,打开电脑,开始日复一日地痛苦憋论文。   房间里安静下来,重朝聚精会神写了一个多小时,肩膀都僵了,干脆站起身到外面的客厅里活动一下。   门外的走廊里响起了钥匙碰撞的声音,随后似乎是邻居家的门被推开了。   重朝愣了下。   自从上次漆栎和他提起外面的谣言之后,宗应谕就一直在为这件事忙碌,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面了。   现在对面有动静,是邻居终于处理完这件事回来了吗?   重朝毫不犹豫拉开房门,与回过身的宗应谕四目相对。   多日不见,宗应谕看起来还好,至少看着没受伤,就是显得有点疲惫。   他向重朝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招呼重朝到家里坐。   重朝暂时将论文丢在脑后,飞快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主动烧水给宗应谕泡了杯茶,重朝一边把杯子递给他,一边询问道:“宗哥,你这次忙了很久,是梁队长他们为难你了吗?”   宗应谕捧着茶杯坐在沙发上,答道:“算不上为难,梁琤安是个明事理的人。至于异管局其他部门,他们抽不出太多人手来协助我处理这件事。”   自那天玉磬苑被整体拉入梦境之后,异管局就监测到整个世界范围内,污染浓度都在上升。   虽然上升的速度非常缓慢,给了人类乃至更多生物、非生物适应的时间,但污染增加了就是增加了,必然会给世界带来极大的改变。   更多异化种从不同地方诞生,其中一部分很快畸化成了诡变物,可超凡者的数量还是老样子。   索性在沈湛的坚持和计朗交代的事实面前,各地官方都暂停了对异化种的清除计划,集中人手去处理诡变物,整体情况倒是比上辈子好了一些。   宗应谕没有具体提及这部分内容,只说:“等觉醒的超凡者数量更多一些,情况就会好起来。”   重朝注视着他,认真听他讲话。   宗应谕大概把摇光身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他的特质与连元鹧有相似之处,大概率能安抚他人的情绪,这也导致他的灵魂和抵抗力比别人更强一些。”   正是因此,当初灵术师聂锡才会把钦天司相关事务交给他处理。   毕竟聂锡手底下可用的人不是很多,矮个里面拔高个,摇光至少能够抵抗重朝施加的幻象、控制,做出较为理性的判断,这本身就是一种优势。   但聂锡也没想到,摇光没有被重朝控制,反而被其他人取代了。   宗应谕道:“但他的特质让他能够在某些时候短暂清醒过来。”   重朝眸光一动:“比如,取代者睡着的深夜?”   宗应谕笑了一下:“对。那个取代者大概也没想到,在他正常休息的夜间,摇光竟然找回了理智。”   那个取代者的觉醒程度不低,摇光恐怕一清醒就意识到自己压制不了对方,于是决定剑走偏锋。   “灵术师让秘书去调取了录像,确认凌晨时摇光曾独自去了一趟实验室。”   重朝沉默两秒,才说:“那个实验,难道做的是污染或者诡变物的相关研究?”   宗应谕颔首:“是诡变物研究,里面污染浓度非常高,而且具有很强的穿透性。摇光进去时没有穿防护服,在里面呆了足足有五分钟,才裹上防护服去了净化室。”   直面污染之后才穿上防护服,这防的,就是自己把污染散播出去了。   “摇光在净化室呆的时间更长。他出来的时候,污染全部内化,身体已经出现畸变征兆。”宗应谕说,“他在自己穿过的防护服上做了记号,亲手处理掉那件衣服,才趁着天没亮回到了住处。”   之后的事情就很明显了。   那个取代者没有发现摇光身体的变化,早上醒来以后,正常去研究所上班,想办法四处散播谣言。   他以为这样就能把聂锡逼出来,谁知道在聂锡感觉到不对之前,摇光本身居然先出事了。   宗应谕:“摇光彻底畸变前,他就感觉到不妙,丢下摇光直接离开了。”   这个人桃之夭夭,有没有受到影响还难说,但已经畸变的摇光却失去了所有退路,最终只能走向消亡。   重朝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宗应谕望着他,目光温柔。   “对那时候的摇光来说,死亡是最好的结果。至少他还保有人类的意识,还有可能在幻梦境中找到他的归处。”   “这样吗。”重朝偏过头,神色也是柔和的,“那就祝他,能够得到永恒的安息之所吧。”   宗应谕嗯了一声。   重朝又问:“那宗哥你抓到取代摇光的人了吗?”   宗应谕:“查到了线索,不过等我们去的时候,他已经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重朝有些遗憾:“就晚了一步啊?好可惜。”   宗应谕道:“在他暂住的地方,我找到了一些别的线索。”   重朝好奇道:“什么线索?”   宗应谕忽然看了他一眼,才回答:“他取代的上一个人,是极得建筑的前老板,蒲逡生。”   极得建筑的前老板?   重朝歪着头,眼中多了几分莫名的笑意:“嗯,是那个时候的怪东西。”   宗应谕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了个方向:“朝朝,我不知道这个人下次会盯上谁,但他已经两次出现在你身边,你要多小心一些,平时最好不要一个人行动。”   重朝也自然地接住了这个话题:“那宗哥的意思是?”   宗应谕道:“朝朝,你有没有考虑过加入某个团队或组织?如果有合适的队友,你可能会更安全一些。而且以后你也需要一些资源来提升自身实力。”   重朝想了想,认真地问:“那宗哥你有推荐的吗?”   宗应谕道:“不如考虑一下逐光人协会?”   重朝睁大了眼睛:“逐光人?这个协会我前几天才听说过。就是那个代号叫瞅你咋滴的人说的,外面的谣言也是他告诉我的。”   宗应谕嗯了一声:“他的名字叫漆栎,栎和音乐的乐同音。前天上午,他加入了逐光人协会。”   重朝:“咦,他终于加入逐光人了?”   宗应谕瞬间抓住了重点:“终于?”   重朝回想起那天漆栎大声强调“我不是来做说客”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把当时的场景复述给宗应谕听,随口道:“当时他看起来就很中意逐光人。”   宗应谕说了句公道话:“还算是粗中有细,没有鲁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重朝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宗应谕道:“他没有太多选择。”   漆栎的姐姐死于特殊手术,他对整个研究所都有敌意,自然不可能选择研究所;   而对异管局来说,这样一个超凡者就是不稳定因素,除非他的天赋或者实力强到了可以忽视一切的地步,不然他很难通过评估。   这样一来,他只能选择相对自由的民间超凡者组织。   重朝了然道:“但一般的组织还要看异管局和研究所的脸色做事,只有逐光人协会背靠目前实力最强地超凡者,异管局和研究所都不会轻易招惹。”   他稍微顿了顿,目光落在表情异常平静的宗应谕脸上,忽然问,“那个最强的超凡者是你吗,宗哥?”   宗应谕回视重朝,低笑一声,坦然道:“他们觉得是我,但其实不是。”   重朝目光一顿,安静下来。   宗应谕的神色更温柔了。   “朝朝,你的实力才是无可争议的第一。这个世界上,注定无人能超越你。”   所以重朝既不需要听别人说什么,也不需要心生顾虑。   “没有人可以质疑你的决定。”他的眼神平静而冰冷。   重朝静默片刻,低声问:“这里面也包括你?”   宗应谕斩钉截铁道:“也包括我。” 第062章 应逐循光(13)   有了宗应谕的推荐,重朝没怎么犹豫,就选择先接触逐光人看看。   从宗应谕手里拿到联系方式,重朝和逐光人的接待员聊了聊,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组织管理相当松散,主要以互帮互助为宗旨,虽然内部会有些任务,却不是强制要求大家执行。   他们的负责人也说:“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们的成员可能就是秘密比别人多了一点、大了一点,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区别。”   换句话说,逐光人从来不问成员的来历和过去,只要求他们遵守最基本的道德观念和法律法规即可。   重朝还奇怪了一下,就凭这样,能保证成员遵守规则吗?   接待员回答道:“先不说溯源之影在我们这里,就凭我们手中的奇物,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奇物。   这个东西重朝已经听说过好些次,但还没有亲眼见识过。   因此在做完基础登记,得知协会要发放信物和徽章时,他立刻决定自己过去一趟。   接待员提醒道:“您和宗先生住的近,让他代领也是可以的。”   重朝道:“没事,我也不是特别忙,认认门也好。”   这不是什么大事,接待员自然没有多劝。   她确认了这批信物的发放时间,就通知重朝后天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之间去领东西。   重朝回了个OK的表情包,在宗应谕家吃过晚饭,又写了会儿论文,就回家睡觉去了。   幻梦境还是老样子,不过娄缙和钟知非把安全屋收拾了一下,换掉了几处腐朽的木板,还一起打了两个凳、拼了一张简易的床,整个住处越发像模像样。   重朝见状,就指挥娄缙做了个扫帚,方便之后打扫卫生用。   娄缙非常积极,完成重朝的要求后,主动提出他们可以去挖土豆。   他殷切地看着重朝:“我之前过来的时候碰到了好几个放着土豆的地方,不如全收集过来,万一发生点什么,也有备用粮。”   这算是好事,重朝也就没有拒绝。   于是当晚在幻梦境中,娄缙就带着他们把海港扫荡了一遍。   除了两袋子土豆、一小袋葱、十来块姜,重朝还在某个角落发现一家小诊所,又从里面翻出少许药品。   看着蹦狂挣扎却毫无用处、眼神骂的很脏的“药品”们,钟知非和娄缙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海港的风雨依然不曾停歇。   淋了一路雨,重朝担心大家生病,再次杀了只乌鸡,让钟知非炖汤给大家暖身子。   娄缙阻拦无果,心情逐渐从崩溃变成麻木,最后破罐子破摔吃了一整碗,歪在什么都没铺的床板上强忍恶心。   可能是他装得太成功,重朝还笑着问了句:“好吃吗?是不是撑得都走不动了?”   娄缙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着头说“是啊是啊”。   之后重朝又带着两人做了个小桌子,放在壁炉边当茶几用,幻梦境的天才黑下来。   他离开了幻梦境,走之前依然叮嘱两人不擅自行动,一下就把娄缙未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第二天晚上,他又带着两个人搓了一整整土豆泥丸子,搓得娄缙两手肿起,两眼无神。   见娄缙这么辛苦,重朝当然是又杀了一只乌鸡犒劳他。   他满怀痛苦地喝掉了汤,有气无力地暗暗思考接近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对。   重朝收走了碗,笑眯眯地说:“辛苦你了。多亏了你这么勤奋,我们才攒够了硼酸丸子,明天应该就可以去灯塔探索了。”   什么!要去灯塔探索了?!   娄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望了重朝几秒,猛地站起身来。   “不辛苦不辛苦!”他激动地说,“只要能帮到哥哥们就好了。不过……”   他转头看向摆在桌面上的土豆泥丸子,一时间经有点眼晕。   “这么多硼酸丸子,用得完吗?”   这加起来少说也得有上千颗了!!   重朝煞有介事地说:“你不懂,那座灯塔有七层,万一上面也都是蟑螂呢?我这是有备无患。”   娄缙想说哪来那么多的蟑螂,可转眼见钟知非都是一脸赞同,也只能把这话咽回肚子。   搞不懂,真的是完全搞不懂。   难怪以前那么多同伴都失败了,这些人的思维实在是……   无法理解啊。   ……   从幻梦境醒来,重朝在宗应谕家吃过早饭,就和他一起去了逐光人的总部。   宗应谕有事情要办,重朝就没让他陪同,自己去后勤处领了信物和徽章。   后勤小妹道:“信物是最可靠的身份证明,徽章虽然也有同样的作用,但并不保险。它内置了一个研究所研发的通讯装置,平时多用于成员之间的联络。”   她好心地提醒说,“这个最好不要弄丢,里面是研究所最新的成果,听说在幻梦境和诡变物的界域里依然有效。”   重朝站在装潢典雅的房间里,目光从使用痕迹明显的办公桌上划过,缓缓点了下头。   这个协会看起来已经建立了一段时间,不仅是物品,就连成员对各种事务都已经很熟练了。   原来,灾变已经发生那么久了吗?   或许之后可以找漆栎问问。   重朝接过后勤小妹递来的东西,低头仔细瞅了瞅。   信物是个灯笼模样的挂件,个头不大,只有两三公分的样子,但上面雕刻的枝叶花朵极其精致,乍一看竟像是某种艺术品。   一股奇妙的波动隐隐从上面散发出来,竟然与心跳形成了共鸣。   重朝很难用语言形容那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他手里这个物件不是死物,本身就拥有生命一般。   后勤小妹笑了笑:“奇物就是这样的。它们算是超凡者和异化种死亡后留存于世的最后证明,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也反应了所有者生前的意志。”   重朝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那么这件奇物的主人,生前的意志是?”   后勤小妹流畅地回答道:“大约是保护队友吧。她死后留下了一个相当庞大的异能核,经过一定处理,如今成为了逐光人信物的核心。”   仿佛被人问了无数次一般,后勤小妹熟练地打了个比方。   “她留下的异能核就像是一棵大树,而分发到成员手里的信物,就是这棵树细小的分枝。”   “作为保存主干的总部能够感应到每根树枝的情况,分枝之间也会彼此感应。”   “只要两位持有信物的成员相互靠近到一定程度,分枝就会产生共鸣。”   这是逐光人的成员确认彼此身份的最好手段。   后勤小妹骄傲道:“逐光人可是掌握了【仪式】的协会。发出的这些信物,都是通过特殊仪式从主干上取下的。”   同样,也是经过特殊仪式,信物才会发到每个成员手里。   “因为经过了仪式,信物与成员之间算是绑定关系。”   这种绑定极大程度提高了其他人冒充逐光人成员的成本,毕竟单纯拿走信物是没用的。   她笑着叮嘱说:“比起徽章,如果要确认身份,还是信物更可靠。”   重朝摩挲了一下手里的信物,点头向她道谢。   她摆摆手:“都是份内的事,不用对我道谢。对了,如果你想要接取协会内部的任务,需要先加入一个不少于三人的小队。人太少的话,遇到危险都没有人搭把手,最好还是和其他人一起行动。”   这样吗?   重朝眸光一动,仔细问道:“那宗哥也有队友吗?”   “宗哥?”后勤小妹反应了一下,“哦,你说溯源之影宗先生吗?他没有队友,一般都是一个人行动。他实力很强,算是个例外。”   生怕重朝产生危险的想法,她又赶紧补充了一句:“等你以后灵源积累起来,也可以一个人行动。但你现在刚觉醒没多久,灵源肯定跟不上,还是先组个队过渡一下吧。”   重朝很乖地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后勤小妹笑眯眯道:“不客气。你要找队友的话,可以去南边的偏厅看看。你刚加入协会,论坛账号还没批下来,那边的电脑可以直接浏览内部贴,你去那里看也能省点等待时间。”   重朝:“想要找队友的人,会在逐光人的内部论坛上发帖?”   后勤小妹:“对。”   重朝:“好,我过去看看。”   他向后勤小妹挥了挥手,和她道了别,就往南边偏厅走去。   途中,他路过收发任务的大厅,还听到几个成员在崩溃地大喊。   “……不是,这个委托人他真的没事吧?!刚接到任务的时候他对我们态度就不好,一个劲催着我们去帮他救女朋友。我们想着人命关天,也就没计较,水都没喝一口就进了界域,结果呢?”   “他委托里那个女朋友居然是一只小香猪的名字!”   “我不是歧视小香猪,说小香猪不能叫女朋友,可是这合理吗?不在委托里说明目标的品种,反而误导我们是去救人,搞得我们疲于奔命不说,还一直在焦虑担忧目标的失踪。”   “这也就罢了,他居然还投诉我们!说我们带小香猪回去的时候态度不好!我就问你,任谁跑了好几趟,一口水都不给还误导别人的家伙,谁态度能好的起来!!”   坐在他们对面的工作人员微笑着回道:“那你们下次可以买个便携保温杯,这样就有水喝了。”   “啊——!!”成员大吼一声,“这是喝水的问题吗!”   重朝脚步没停,但还是没忍住往过看了好几眼。   ……嗯,这整个委托和过程,都很难评。   穿过长长的走廊,重朝到达南侧偏厅。   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和别人吵架。   “不是说好了今天登记组队的吗?你们为什么出尔反尔?!”   “这……这事确实是我们不对,但是你之前也没说你和研究所的矛盾那么严重啊!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奇物和药品都只有研究所能制作,我们赞同你的观点,可前提也得有命在不是?”   “我不是说过你们可以使用研究所的产品吗?我也没强迫你们像我一样,这不是理由!”   “怎么就不是理由了?是,你不反对我们和研究所接触,可我们要是和你在一个队伍里,就算我们愿意和研究所接触,研究所也不愿意和我们交易啊!”   “呵,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们到底是太瞧不起我,还是太瞧不起研究所?”   重朝停下走向电脑的脚步,转过身去,就见漆栎站在不远处,和几个人争得脸红脖子粗。   他们越吵越激烈,差点动起手,得亏安保经过,才及时制止了这场冲突。   然而双方看彼此更加不顺眼,这个队指定是没法组了。   另外两人离开前还啐了漆栎一口,冷声道:“别以为你潜力有一万多就真的了不起,你先能活到那个时候再说!我倒要看看,没有研究所的药品和武器,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漆栎脸色铁青,回敬道:“这么推崇研究所,我也想看看你们这种没脑子的蠢货能活到哪天!”   三人不欢而散,怒气冲冲向不同方向走去。   重朝和另外两人擦肩而过,几步追上漆栎,出声叫住了他。   “又见面了,你是来接任务的,还是来找人组队的?”   漆栎回过身,眉头皱得死紧:“你也加入逐光人了?你来这里……是打算找队友?”   重朝应了一声:“后勤办的小姐姐告诉我要组队。你有队伍了吗?没有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   什么?未来的宿敌邀请他组队?   这难道是一种怜悯?   漆栎眼神一凝,当即大声道:“笑话,我这么受欢迎的人当然——”   “咦,你们也都没找到队伍吗?”   一个柔弱的男声忽然打断了漆栎的话。   漆栎噎了下,和重朝一起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米色休闲裤的青年从电脑边走过来,身侧还跟着三个表情极度紧张的男人。   他温温柔柔一笑,细声细气道:“你们是要组队吗?我也没有找到队伍,要不然我们三个凑活一下?” 第063章 应逐循光(14)   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漆栎和重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迷惑。   漆栎甚至皱着眉头,排斥地向后退了两步。   青年却像没看出他的不满一样,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着,继续轻声慢语:“你们也是最近才觉醒的新人吧?逐光人成立有两年了,但也就是最近才发展起来的,成员数量其实不太多,大部分都已经有了固定队。”   “我听老成员说,因为外部环境的关系,这两年他们的实力也没提升多少,能顺利进出各个界域,主要还是靠队员配合。”   “也是因为这个,有固定队的人,除非急需某些特质的人才,一般不会对外吸纳新人。”   他一双焦糖色的眼睛看向两人,轻轻眨了下,也不知道是光线角度的原因,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瞳孔竟显出一种水波盈盈的感觉。   他的语气也带上了笑意:“所以说,像我们这样的新人,最好还是抱团找机会比较好。”   漆栎顿时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你知道的这么多,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新人。”   怕不是老黄瓜刷绿漆吧!   跟在青年身后的三个男人登时不乐意了。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   “夏瑾是好心,才会告诉你们他打听到的消息,你们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侮辱他!”   “真是不可救药的废物,我看刚才那几个人说得对,你们能有好下场才怪了!”   漆栎脸色一沉,刚要发火,那个叫夏瑾的青年就一把拉住了身边人的衣角。   他看起来极无辜的杏眼里充满了祈求,声音愈发温柔:“纪哥,你别这么说,他们是新人,只是不知道逐光人的情况才会这么怀疑。其实他说的也没错,我知道的确实有点多。但他们也不知道这都是你们告诉我的嘛,不知者不罪,你不要生气啦。”   被拉住的青年脸色缓了缓,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神顷刻温柔起来。   “对,小瑾你说的对,是我没考虑到这一点。”   夏瑾转头看向重朝,俏皮地眨了眨眼:“对不起啊,纪哥他们只是脾气比较急,其实没有什么坏心思的。刚才他们说的话有点不妥当,我替他们向你们道歉。”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漆栎依然不是很高兴,可夏瑾都陪笑道歉了,他不想在重朝面前显得太斤斤计较,也就只能愤愤地把抱怨咽了回去。   重朝倒是笑了下,神色自然地询问道:“所以你身边这三位先生,是逐光人的老成员?”   夏瑾脸上的笑容更明显,水润的眼睛直直盯着重朝,竟透出几分含情脉脉的感觉。   “对呀。”他轻快地应道,“纪哥他们加入逐光人已经有一年了,接过不少委托,都是非常有经验的超凡者呢!他们人都很好的,连我这样的新人都愿意尽力指导,特别特别热心。”   夏瑾背后的三个男人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仿佛受到了至高无上的夸奖,表情充满了得意。   重朝哦了一声,自然而然地发问:“原来都是好心人。那,他们这么热心,就没打算让你入队吗?是你不想加入他们的队伍,还是他们队伍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上限?”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夏瑾和三个男人的脸色都变得糟糕起来。   重朝抓了抓发尾,苦恼地说:“但是,好像后勤也没和我说过这个啊?难道是因为我到论坛看帖的话,直接就能看到吗?”   夏瑾笑不出来了,三个男人气得脸色通红,死死盯着重朝,拳头紧握。   “你、你这兔崽子,混说什么呢!什么叫他不想加入我们的队伍?夏瑾那是有成算!他只是觉得他还是个新人,比起急急忙忙接受大委托,还不如先积累点经验,免得以后遇到问题自己无法应付。”   “就是,夏瑾明明是为了提升自己,怎么到了你口中,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嗤!!”漆栎发出一声响亮的嘲讽,接话道,“瞧你们这话说的,难道他进入了你们队,就不能先做小任务积累经验?那到底是你们不愿意为了他耽误你们自己的前途,还是你们本来就只打算口头帮助一下他?”   三个男人脸色一黑,恼羞成怒地骂道:“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你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恶意揣摩别人的行为,总有一天你会被其他人抛——”   重朝轻描淡写打断了他们的话。   “所以是夏瑾不愿意加入你们的队伍吗?那看来,比起已经组建好的队伍,他更享受从无到有的过程。”   夏瑾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重朝,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帮他说话。   他的心情一下好了起来,从善如流道:“是的,这位……同学说得对,比起一直被人照顾,我更希望自己能做出一些成绩来。”   漆栎也没想到重朝会帮夏瑾说话,不由瞪大眼睛,震惊又幽怨地看着他。   重朝就像没看到他们的眼神一样,自顾自继续道:“那我和漆栎的队伍就不合适你了。”   夏瑾一愣:“啊??”   重朝理所当然地说:“我们有老成员指导,不是从无到有。”   夏瑾:“……”   他被重朝这大拐弯的话噎住,一时间无语极了,看向重朝的眼神里充满了怪异的微妙。   漆栎一瞅见那个眼神,顿时被点炸了:“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觉得他不配有朋友吗?!”   夏瑾脸色大变,下意识拔高声音:“没有的事情,你不要冤枉我!”   漆栎冷声道:“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夏瑾眼神也冷了下来,恼火道:“没有就是没有!你这样肆无忌惮地给我泼脏水,就是仗着我脾气好,不愿意和人吵架是吧?你太过分了!”   漆栎讥讽道:“你脾气好?我看你是嘴巴硬才对!你该不会是谎话说多了,就觉得你自己真是什么好人了吧?像你这样表面上热情,其实内心看不起其他人的家伙我见多了!我告诉你,别想用那一套接近我们,我不会给你那个机会的!”   夏瑾气得眼睛一下就红了:“你怎么说话的呀!太过分了!”   他似乎被伤到了心,用力咬着嘴唇,恨恨望着漆栎,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他长得不错,苍白的脸色为他平添几分病弱的美感,可怜兮兮的样子当即引得他身边三个男人同情不已。   三人狠狠瞪了漆栎和重朝一眼,安慰了他几句,就怒气冲冲围到两人身边,伸手指着漆栎的鼻子大声指责。   “你小子真是给脸不要脸!他好心分享你们情报、邀请你们组队,你却一再侮辱他,怕不是以己度人才这么说!”   “难怪那些人不愿意和你一队,谁有你这样的队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没种的孤儿!有本事就冲我们来,欺负一个刚觉醒的新人,你自己就不觉得自己无耻吗!”   “像你这种狗东西,哪天死了全家我都不奇怪!”   漆栎勃然大怒:“你们说什么?!我看你们才不得好死!”   “还敢诅咒我们?!”那三人黑着脸挽起袖子,逼近漆栎,“你找打吗?!”   “别!别打架!”   夏瑾似乎被吓坏了,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双手无措地架在半空,上前两步,却不知道该去拉扯哪个,眼眶里不由再次蓄起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提起了不对的话题,你们冷静一下!在这里动手的话,协会一定会向你们问责的!”   漆栎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只当没听到他的劝说。   三个男人也冷着脸,拒绝了他的劝解。   “这两个兔崽子不识好歹,我们这么做,也只是想让他们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你放心吧,我们有分寸。就算协会要问责,我们也能处理。”   “小瑾不要担心,这事和你没关系。我们会保护你的。”   夏瑾气得哽咽一声,整个人晕头转向,看起来就要焦虑地晕过去了。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猛地转身看向重朝:“哎呀你别这么沉默啊!他们都快打起来了,你快点劝劝你的朋友啊!!”   重朝唔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接话:“他说得对,你们你们不要吵架,吵架是吵不出结果的。也不要在这里打架,会增加工作人员的工作量。”   夏瑾哽住了。   他原本还惊喜于重朝愿意接话,结果听到这里,心头顿生一股无力感。   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重点是增加工作量吗?!   他焦急地给重朝打了个眼色,重朝当没看到,真挚地建议道:“我觉得你们还是出去找个空旷的地方打,这样不会妨碍到别人。”   漆栎阴沉着脸点点头,居然赞同了重朝的意见。   那三个男的冷笑两声,也道:“可以,那就出去打。你们两个一起上,也别说我们欺负人。”   重朝弯唇一笑,瞳色浅淡:“我还是不去了,你们和漆栎去吧。到时候谁活下来就听谁的。” 第064章 应逐循光(15)   原本剑拔弩张的两拨人忽然安静下来,夏瑾焦虑的表情也凝固在脸上。   他傻傻张了张嘴,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这不对啊!   钦天司的反应为什么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是他并非对方喜欢的类型,还是钦天司真的就像传闻中一样,是个冷血的怪物?   夏瑾抿了抿唇,眼中多了几分无措。   重生前,他听说了钦天司的经历,就一直很想拯救这个不断遭受背叛、总是被迫失去的可怜人。   他不相信“钦天司天生就是反社会人格”的说法,坚持认为对方会变成后来那个厌恶一切的怪物,都是因为过去遭遇了太多不幸。   当然,他并不赞同因为苦恼就原谅加害者,只是觉得一个人能够在不幸中保持初心,那固然值得敬佩和称赞,但如果有人走偏了路,也不应当被一味指责。   人和人的承受能力是不同的,谁都没有资格要求另一个人必须心平气和地承受苦难。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就是这个道理。   在夏瑾心中,钦天司不是无药可救的那种人。   或许只需要小小一点的善意,钦天司就能坚持下来,脱离前世的悲剧。   于是从他重生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想办法打听钦天司的身份。   然而让他毛骨悚然的是,无论他向多少人寻求了帮助,取得了怎样的进展,只要夜晚进入一次幻梦境,第二天就会完全遗忘这件事本身。   等过上一段时间,又会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原因突然想起来。   但可想而知,到了那个时候,他压根就想不起之前的进展,只能从头再来。   至于询问那些帮忙的人……   至少在夏瑾的记忆中,他拜托过的所有人,都会在一周内彻底忘记他说过的事。   这样几乎不讲道理的范围性诡异影响,让夏瑾产生过巨大的恐惧。   他曾一度想要放弃,但反复的遗忘最终激起了他的叛逆心。   他仍然对此感到畏惧,可他也想要一个结果。   所以在半个月前,能够清晰记起一切,能够查到钦天司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开始计划如何巧遇钦天司。   不过最后,他所有计划都没用上,直接在这里撞上了重朝本人。   夏瑾一开始很惊喜,一是因为巧遇钦天司,二是当时重朝在和漆栎说话,他虽然不认识漆栎,但感觉对方和重朝关系还不错,觉得这从侧面证实了他的猜想。   ——钦天司不是什么反社会人格,他也曾有亲人,有朋友,有稳定的社会关系,是不断的背叛让他变成了那个灭世的怪物。   ……嗯,一开始他是这么想的,现在他不确定了。   夏瑾又张了张嘴,表情很是茫然。   能说出“谁活下来就听谁的”这种话,钦天司……他真的没问题吗?   稍微琢磨了一下,夏瑾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想要说点什么,打个圆场,漆栎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我觉得这个提议挺好的。”漆栎自信发言,“走吧,找个地方打一架,看看谁才是先死的那个。”   三个男的冷笑道:“不自量力。那你选地方吧。”   四人对视一眼,纷纷转身向门外走去。   夏瑾急得连忙喊三人的名字,三人却只摆了摆手,好像之前对他的殷勤小意都是假的。   这下子,夏瑾是真的要晕过去了。   他下意识伸手去扯重朝的衣袖,被重朝后退躲开,视线不由扫过重朝含笑的面孔,又气又怕地哆嗦了两下。   不敢放任四人乱来,他在原地转了一圈,转身就朝附近的安保人员跑去。   索性逐光人的守卫们非常在意协会的安全,不像重朝那样无动于衷,在四人真的离开之前,他终于制止了这种无谓的约架行为。   三个男的略有不满,只是看到夏瑾泫然欲泣的担忧表情,不满就立刻变成了某种暗爽的情绪。   最终他们没有再和漆栎争执,簇拥着夏瑾一起离开。   临走前,夏瑾不甘地试探道:“我们三个新人抱团真的不好吗?”   漆栎给了他个大白眼:“呵呵,我们庙小,容不下你这种有信徒的大佛。”   夏瑾咬了咬唇,含泪看向重朝。   重朝冲他笑了笑,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三个人抱团……这要看他应当好,还是应当不好。”   夏瑾:“啊……?”   外貌清纯无辜的青年茫然地和重朝对视一眼,突然觉得,自己其实还有机会,只不过他不是唯一一个选择。   难道是暗地里有人在和他竞争吗?   他想起重朝那句“队里有老成员”,脸色微微一变。   或许,之后他应该找人查一下还有谁在接触钦天司。   这个能够让他知道真相的机会,他绝对不可能放过!   ……   因为夏瑾横插一杠,原本不太想和重朝一队的漆栎反而觉得重朝可能会成为不错的队友。   至少在对待讨厌的人的态度上,他们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或许,这就是宿敌之间的默契?   漆栎清了清嗓子,乐颠颠地主动提出要去登记小队。   重朝无辜地回视他:“但我们只有两个人。”   漆栎:“?不是,你之前不是说还有一个老成员?”   重朝哦了一声:“他一直独来独往,应该不会掺和我们新人之间的事情。”   漆栎缓缓向重朝比了个问号。   “那你刚才对那个男的还是那种态度?”   重朝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可我们都不认识他啊,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可以随便和人组队吗?”   漆栎当场被说服:“你考虑的很有道理。不过我们缺一个人,不如再看看论坛帖子?”   重朝道:“好啊,我还没见过逐光人的内部论坛,不然我们一起过去看?”   漆栎当然没有异议,和重朝共用一台电脑,还积极地给他介绍了各个板块的功能。   重朝大概了解了论坛的用法之后和他一起翻了翻找队友的帖子,一时间没发现什么太靠谱的。   漆栎知道这事急不来,就和重朝商量多关注关注,回头再组队。   “反正你和我刚觉醒没多久,先适应一下自己的特质也好,用不着那么着急参与任务。”   重朝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协会总部,漆栎先行一步回家去了,重朝一个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直到宗应谕办完事,才坐他的车一起回家。   ……   夜晚,梦境如约而至。   娄缙早已经等得不耐烦,见重朝的身影在沙发上凝实,立刻迫不及待询问他什么时候去探索灯塔。   重朝眨了眨眼睛,看向钟知非:“你饿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钟知非心领神会道:“确实有点饿了。而且一会儿要去灯塔,中途肯定要淋雨,还是先喝点热汤暖和一下比较好。”   娄缙脸色微变,定了定神,才没露出什么不满。   他想找借口推辞那晚乌鸡汤,可在重朝的注视中,他甚至没有勇气把想好的理由说出口。   最终,他被迫咽下了一大碗鸡汤,重朝才同意出门探索。   钟知非带上了所有硼酸丸子,娄缙提上了重朝用木板和木条做的笼子,重朝拿了把菜刀,三人直奔灯塔而去。   经过上一次的清理,灯塔一层的蟑螂至少阵亡了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中,还有很多状态不好,只能说是暂时没死。   它们恹恹地趴在地上,见重朝他们走到门口,不但没有冲上来,反而瑟缩地往后退了退。   娄缙一眼扫过,惊得下意识抽了口冷气。   虽然他们不是同类,可眼前的惨状还是让他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怖。   这一刻,他再次怀疑自己选错了人。   这个叫重朝的人类,杀伤力这么强,他真的会相信自己的谎话吗?   眼见重朝和钟知非同时投来目光,娄缙心头一紧,勉强解释道:“我、我第一次见这么多、这么大的蟑螂。呃……呃、还会飞。”   重朝闻言顿时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眼神也亲切了很多。   “原来小娄你也是北方人啊。不瞒你说,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大个、还会飞的蟑螂!以前我都只在网上看过。”   娄缙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内心惊喜,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露出害怕的样子,小声询问重朝:“那下面我们怎么办?还要继续杀蟑螂吗?”   重朝道:“对啊。”   娄缙就问:“那上次你用了这个丸子,这次他们说不定已经有警惕了,还会吃吗?”   重朝理所当然道:“没有蟑螂能拒绝得了白糖土豆泥丸子。”   “呃……是这样的吗?”娄缙挠了挠头,虽然不怎么了解人类社会的情况,但这话听起来就很不靠谱。   重朝肯定道:“它们会吃的。”   他都这么说了,那娄缙也只好照做。   娄缙配合钟知非把丸子扔进灯塔一层,丸子落地的瞬间,忽然爆开一股极其诱人的浓香。   他没忍住抽了下鼻子,强行按耐住了咽口水的冲动。   那股香味很难找到具体的形容词,只能说,那种吸引力不是单纯针对他的感观,而是引得他灵魂蠢蠢欲动。   白糖土豆泥……居然是这么厉害的东西吗?   娄缙满心茫然,眼睁睁看着那群萎靡不振的流焰蠕虫忽然骚动起来,不要命似的向丸子爬去,一股森冷席上心头,让他动也不敢动。   轻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眼尾有浅红色泪痣的青年瞳孔似乎泛起了银色光芒。   “嗯……一群蟑螂乱爬的场景,果然是个人都觉得害怕。”他笑着说,“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恐怖。”   娄缙僵硬地附和一声,猛地反应过来,霍然回头。   眼前的青年神色真挚,一双浅色的瞳孔格外剔透,但眼睛里哪有什么银色的辉光?   那……就只是错觉?   娄缙迟疑几秒,还是放弃深究。   他胡乱点了点头,不忍去看痛苦翻滚的流焰蠕虫,低声问:“一楼这样就差不多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去探索二楼?” 第065章 应逐循光(16)   重朝双手背在身后,平静地看着满地乱爬的蟑螂,眼神里竟隐隐带着几分愉悦。   他没有马上答应,只说:“上次我和钟知非来这边药蟑螂,发现它们还会往灯塔外爬。这要是不全部处理掉,等它们爬到其他地方躲起来,这整个海港都要遭殃。”   娄缙:“……”   他一阵无语,有没有一种可能,流焰蠕虫只适合在灯塔一层敷衍?   这个种族除了强悍的繁殖速度,其他能力都不值一提。纵然他们能短暂抵抗海港持续不断的酸雨,但要一直呆在雨中,他们就受不了了。   和其他种族比起来,他们弱小得简直不像是长生种。   娄缙很想说你别担心那有的没的了,但他又不能暴露自己,只能硬把这话憋了回去。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一狠心,咬牙道:“那要不……我们多投放点丸子?”   钟知非顿时看了过去,眼神中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惊叹。   重朝也偏过头,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笑容。   娄缙干巴巴回了个笑容,低下头从袋子里继续掏丸子。   很香。   真的很香。   那股香味甚至突破了躯体的限制,让他的灵魂跃跃欲试。   他强忍着莫名其妙涌上来的饥饿感,竭力稳定着颤抖的手指,用力将丸子扔进流焰蠕虫聚集的地方。   满地怪物骚动起来。   还能行动的流焰蠕虫争先恐后爬向那十来颗丸子,少数本来靠意志力退开的,这会儿也忍不住香味的诱惑,迅速爬到前列,与其他同类争抢起来。   更多的怪物在干渴和痛苦中融化,身躯彻底干瘪之前,还不断向灯塔门外移动,试图去沉渊海寻找水源。   娄缙有些胆寒,止不住想吐。   可他更畏惧重朝时不时划过的视线,强迫自己睁着眼睛,静静看完了这场一面倒的清剿行动。   重朝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对脸色惨白的娄缙说道:“感觉没有什么活的了。我们再留几个丸子,放到角落,免得有漏网之鱼。”   娄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钟知非依言去放丸子。   重朝一面和钟知非商量放什么地方更好,一面道:“小娄,你收拾一下,准备去二楼。拿几个丸子出来,万一楼上也有蟑螂,可以马上丢出去。”   ……终于要上楼了啊。   本该激动的娄缙此刻却提不起一点力气,随意地点了点头,胡乱道:“知道了,但是楼上肯定没有……哦,没有蟑螂,用不着耽误太多时间做准备。”   钟知非抬眼,故作不解道:“为什么会没有蟑螂?你上去看过?”   娄缙猛地回神,飞快找补道:“因为没有蟑螂爬下来啊。你看刚才那些蟑螂那么疯狂,可见丸子对他们很有吸引力,但二楼一直没有爬下来的,这不就说明二楼没有蟑螂吗?”   钟知非看了重朝一眼,慢悠悠笑道:“有道理。楼上什么都没有最好,我们也可以快点去七层。”   娄缙用力点头。   重朝放好丸子,拍了拍手,招呼他们上楼:“好了,我们一起上去。钟知非,你打头可以吗?我来殿后,小娄你状态还没养起来,就走中间吧,安全一点。”   钟知非没有意见,娄缙不敢有意见,老老实实按照重朝的意思排了队,顺着石头制成的台阶一路爬上二楼。   和灯塔一楼相比,二楼的空间稍微小一些。   这里的灰尘没有一楼那么多,但角落里还是能看到横七竖八的蜘蛛网。些许成年男性手掌大小的蜘蛛趴在网上,背上的花纹极其艳丽,绚烂的颜色甚至像是配色丰富的幻想插画。   似乎是注意到了突然闯入二楼的人类,几只蜘蛛转向他们,懒洋洋地观察起来。   娄缙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们,低声问重朝:“重朝哥哥,要喂他们土豆泥丸子吗?”   重朝哦了声,随口道:“这些蜘蛛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不过颜色这么艳丽,说不定有毒。随便放点在角落吧,然后避开它们往上走走看。要是它们不攻击我们,就不管它们了。”   娄缙心头一松,飞快转头和角落的蜘蛛对视一眼,眼神里带着些许警告。   支起身的蜘蛛与他对视,很快伏低身体,退回黑暗里。   他若无其事地走到角落,假装掏袋子,从衣袖里抖出几颗他偷偷捏的、没有放“硼酸”的丸子。   事实上,娄缙并不知道重朝口中的“硼酸”到底是什么东西。   重朝离开幻梦境返回现实时,他也偷偷观察过那两袋粉末。   但可惜的是,那两个包装袋上的字很奇怪,他看不懂,根本无法确认粉末的真实成分。   他试探着询问过钟知非,钟知非的回答和重朝一模一样:“红色字的是硼酸,蓝色字的是白糖。”   所以到了现在,他也只知道那东西对长生种的杀伤力不小,其他还是不清楚。   小心地把没有硼酸的丸子取出,娄缙用眼角余光瞥向重朝,对方神色正常,他立刻放下丸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走回两人身边。   “放好了,那我们继续上三楼?”   重朝随便观察了一下蜘蛛,见它们没动的意思,就点点头率先往上走去。   钟知非多看了娄缙一眼,给他比了个手势,跟在他身后顺着楼梯上楼。   接下来的几层楼情况都和二层差不多,娄缙自告奋勇,每次都放好土豆泥丸子才继续前进。   重朝还是什么都没说,钟知非也保持了沉默。   一直到他们登上七层,看到伫立在大厅正中央的那扇门,两人才露出明显的表情。   娄缙暗暗观察了一番,重朝在笑,看起来非常愉悦,钟知非的神色则充满了复杂,欣喜和渴望之下,眼中还染着不太清晰的退缩。   这人难道不想回到现实吗?   他不太理解,但他敏锐地意识到,人类在面对这扇门时,态度如同钟知非才是正常的。   立即调整了表情,不等娄缙再多琢磨一下,重朝就转过了身,欢快地问:“小娄啊,之前让你和钟知非找钥匙,你找到了吗?”   娄缙:“找到了找到了!”   他赶紧趁着这个机会低下头,从裤子里摸出一把黄铜色的钥匙,又调整了一下表情,才把钥匙递给重朝。   重朝看都没看他一眼,接过钥匙端详片刻,很快就确认这把钥匙的手感、材质和来源,都和他打开海港那把一致。   他的笑容变得真挚了一些,温和地问:“不知道能不能对上那边的锁,等会试验一下。对了,还有一件事。”   娄缙还没有意识到他在极端压力下露出了什么破绽,按耐住内心的激动,小声回道:“什么事?”   重朝道:“通过这扇门,你和钟知非应该都能返回自己的身体了,那之后我怎么联系你们?哦不对。”   他似是突然反应过来,看向钟知非,“我要是想找你,直接去找连医生就行了,对吧?”   钟知非皱了下眉,还是点了点头。   他其实不太理解重朝想做什么。   在他看来,无论是娄缙一直以来的表现,还是刚才突然取出的钥匙,甚至于娄缙对这座灯塔的熟悉,都明摆着在说娄缙身份有问题。   这样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东西,把他放回现实,真的不会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吗?   又或者,重朝认为对方根本就没机会进入现实?   他不能确定重朝的打算,细细观察着重朝的神情,却没看出任何端倪——   重朝看起来只有期待和喜悦,好像真的很希望在现实里再次遇到他们。   明明这是个让人担心的态度,可钟知非却瞬间放下了心。   他相信重朝不是那种没有成算的人,能露出这种神色,就说明重朝在故意忽悠人。   钟知非又回头看了眼娄缙,果不其然,对方已经沉浸在喜悦中,完全被重朝的热情麻痹了神经。   ……或许不只是被麻痹,还有受到某种影响的缘故。   原来重朝的能力,对幻梦境里的怪物同样有效吗?   钟知非若有所思。   重朝冲他弯了下眼睛,再次询问娄缙:“回到现实以后,我们怎么联系?”   娄缙极其流畅地回答道:“我是个孤儿,一直住在元台市阳光之家福利院。被困在这里之后,我很久没回到现实,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样了。也许院长妈妈已经放弃了我,但如果我能在现实里醒来,你们来福利院找我,肯定能找到我。”   重朝只当没听出他仿佛回答了千万次一样的熟练,只是颔首道:“好,我知道了。那你们是打算休息一天再回去呢,还是现在就回?”   不等钟知非说什么,娄缙就迫不及待道:“要不然就现在吧?我担心再等一晚上,我会害怕,到时候不敢回去了。趁现在还有冲动和勇气,就现在走。”   钟知非注意了下重朝的表情,才应和道:“嗯,就现在走吧。”   重朝没有异议,拿着钥匙走上前去,打开了那扇和现实世界中普通房门无异的大门。   推开门扉的刹那,柔和的光线猛然亮起。   重朝透过大门向外看去,整个鸿雪市就在脚下。   它呈现出一种与幻梦境建筑物相反的倒立状态,遥远处天色还未亮起,这座繁华的城市难得显得寂静。   无边的风吹来,穿过城市,穿过大门,一路吹进昏暗的灯塔顶层。   钟知非抬起手,遮住了面孔。   他忽然觉得这从现实而来的风是如此凛冽,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的身体变得无比沉重,位于脚下的地板突兀消失。   他开始下坠。   不断下坠。   直到落入黑暗中,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束缚感,才听到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钟知非,你还知道出来?这么能逞英雄,你怎么不死在幻梦境里算了!!”   ……   “娄缙”落入了一片黑暗。   来自现实世界的风萦绕在他身周,带着特有的气息,令他忍不住露出一个狂喜的表情。   不同于幻梦境的束缚感从四肢传来,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已经抵达了现实。   那么下一步,就是在这个身躯里睁开眼睛了。   猜测着自己能够在什么地方苏醒,“娄缙”一面飞快思考着等会说些什么,一边努力唤醒选中的身体。   “视野”慢慢变得明亮,“眼前”的景象清晰起来,视角却很奇怪。   ……斜上方那是什么,一张桌子吗?   有桌板,有桌子腿,还能看到木头和木工胶的痕迹,看起来和记忆中的桌子完全一致。   可是,为什么他是以一种仰躺着的视角去看桌子的?人类社会的桌子居然有这么高吗?   但这和娄缙的记忆完全不一样啊!   “娄缙”困惑不已,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头顶上传来一个惊讶的女声。   “哎呀,是谁把土豆扔在这里了?真是的,都没洗过,弄得地板上全是土。” 第066章 应逐循光(17)   重朝起了床,刚吃过饭,就接到连元鹧的电话。   听说钟知非已经成功在现实中醒来,就是有点无法接受现在的情况,但总的来说问题不大,他不由笑着向连医生道贺。   连医生道:“我主要是来道谢的。重先生,如果不是你帮忙,知非他大概真的就折在里面了。现在他的身体情况还不合适出门,等他稍微好一点了,我们一起去你家道谢。”   重朝温和道:“这不着急,人还正常就好。”   连元鹧一时没有回话。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钟知非回不来、或者回来的是被污染的诡变物的心理准备,谁想到最后的结果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钟知非只是躺久了有些虚弱,连灵源都没有干涸,看起来压根不像是在幻梦境中呆了很多年的人。   研究所那边的人对钟知非的现状非常感兴趣,从天蒙蒙亮到现在,先后来了四波人。   每一批人都想研究一下钟知非,他费了不少口舌才把那些家伙打发走。   至于钟知非……   他看起来很清楚原因,但碍于没有征求到重朝的同意,也不好向研究所的人透露什么。   他隶属的异管局也派人来探望了他,他同样没有说明缘由,只表示以后有机会取得重朝的同意再说。   研究所放没放弃,连元鹧不知道,但异管局意识到这事和重朝有关之后,立刻就安静下来了。   从这个角度来讲,他和钟知非其实也该感谢重朝。   只是他现在不好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只能又道了一次谢,再次表示回头他一定和钟知非上门拜访。   重朝笑眯眯地回答道:“你和钟知非感情真好。还是先等他身体好了吧。他看起来在幻梦境里呆了很久,还是要养一养的。”   连元鹧心头一动,郑重地答应下来。   重朝又和连元鹧聊了两句,宗应谕喊他一起出门,他就挂断电话,坐宗应谕的车前往逐光人总部了。   宗应谕依旧要办摇光的事情,他则是和漆栎约好了,今天再到论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队友,正好一起行动。   漆栎非常重视组队的事情,一早就到了总部,边搜帖子边吃早饭。   等重朝找到他,他已经联系过三个符合条件的候选,正在和第四个交流。   重朝奇怪道:“那三个没有下文了吗?”   手舞足蹈的漆栎动作一僵,沉默几秒,缓缓背过身去,嘴硬道:“其实他们也没那么合适。”   重朝从善如流道:“这样啊,那我们再找找。对了,我也开了一台机子,你继续观察合适的队友,我先看看协会内部的任务都是什么样的。”   漆栎没回头,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继续追问第四个候选。   重朝收回目光,随意翻了翻任务板块,点击右上角,选择按照最新发布时间排序。   很快,几个无人问津的任务就排到了板块最前,发布时间最近的那个,委托人今早七点才联系协会。   【任务编号:E-1201   难度评估:E级(新手可接)   建议特质:感知类、显化类、禁锢类   任务详情:今日凌晨,委托人家的厨房出现异状,经本地警方检测,现场留存轻微灵源痕迹,疑似受到超凡者或异化种影响,但未见紧急情形   任务要求:消除灵源影响】   重朝看了眼委托地址,就在鸿雪市崇明街附近。   “崇明街啊。”他缓缓笑起来,“之前极得建筑的工地,好像就在那边。或许,该去看一看?”   他的声音不大,漆栎又忙着和候选队友联系,一时间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只好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来问:“你看到什么好任务了?”   重朝想了想:“也不算是好任务,就是恰好新手能接。”   漆栎啧了一声:“逐光人经常和异管局合作,通常送到这边的小委托不多,新手能接已经属于不错的了。”   重朝闻言,当即叫他过来看委托详情。   漆栎凑过来看了几眼,眼皮一下耸拉下去:“这么小的委托?消除影响通常就是拿着仪器去清理一下,只要有灵源能操作仪器就能做。”   不过就像他刚才说的,刚入会的新人能接的委托很少,有这么一个也不错。   “任务浏览量很低,估计没几个人想接这个任务。”他不甚在意地说,“你再看看别的,等我们找到最后一个队友,这任务还没人接再说。”   重朝歪了歪头,轻声道:“是这样吗?”   漆栎有点疑惑地看向他:“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重朝道:“也不是不对,就是这个委托的地址,和我之前找的毕业实习地点很近。据我所知,那个单位的老板受到了污染,畸化成了诡变物。”   漆栎表情一下严肃起来:“真的?他畸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重朝道:“我不清楚具体时间,应该一周多的样子。他畸变的时间和我觉醒的时间离得很近。”   “还有这事?!”漆栎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他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必然有某种特殊的联系。   其实到现在,研究所都没有彻底弄清超凡者觉醒的具体条件。   他们只能确定,受到污染或者灵源影响的人类,比身处普通环境的人类有更大的概率觉醒。   如果那个老板畸变和崇明街有关,那这一次的灵源残留,真的没有任何危险吗?   漆栎不由喃喃道:“或许,这就是天定主角的宿命……?”   重朝:“嗯?”   漆栎回过神:“没什么。我是说,这个委托可能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说不定等我们去了,就会发现难度很高。你的事情和协会报备过吗?不管接不接这个任务,我都建议你和协会说一声。”   重朝轻描淡写地说:“我邻居知道这件事。”   “邻居……?”漆栎反应了一下,“哦对,你邻居就是那个陪你去做检测的人,他也是逐光人的成员?他在协会地位不低?”   重朝点了点头。   漆栎道:“那就没事了。”   一个在协会地位不低的超凡者,在碰见这么可疑的情况后,肯定会和协会沟通相关事宜,说不定还仔细调查过重朝和那个老板的事情。   既然如此,协会肯定也对委托做了更严格的评估,才会认定它没有多大危险性。   漆栎打开下个找队友的帖子,顺口道:“那你继续看其他任务,我再找找合适的队友。”   重朝叫了他一声:“漆栎,我想接这个任务。”   漆栎茫然地回过头:“啊?”   重朝认真道:“我很在意这个委托里提到的东西。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了,但我真的很在意。”   漆栎沉默。   宿、宿敌好郑重的样子。   既然对方那么在意,接……也不是不行,可是……   他抿了下唇,提出一个实际的问题:“我们只有两个人,不够组队接任务。我现在才开始接触这些备选的人员,还不能确定他们愿不愿意。”   毕竟他自己的情况摆在那,大家会有顾虑是正常的。   重朝并不觉得这很难办:“昨天不是有个人想加入我们来着吗?我记得他好像是叫……夏瑾?”   漆栎下意识撇了下嘴:“他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跟着他那些男的也很烦。而且昨天你才拒绝了他,今天又同意,他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重朝眨了眨眼:“那你说怎么办?我真的很在意这个委托。你看,现在浏览数量也开始上升了。”   漆栎还真看了一眼,立刻纠结起来。   宿敌难得这么认真提一件事,结果却是这么个情况……   要不然、要不然还是临时组个队,帮对方一把?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漫画和小说,越想越觉得这委托最后会发展成震惊协会的大案子,内心的天平不知不觉开始偏移。   但他还保持了最后一份理智,磕磕巴巴地说:“就、就算我同意了,我们没有那个家伙的联系方式,现在去找可能也来不及了——”   “怎么会来不及?”重朝弯起唇角,瞳孔浅淡,“他现在不是就在这里吗?”   他转过身,看向偏厅门口,夏瑾就站在门边,静静注视着他们两人。   “卧槽!!”漆栎一扭头,就被站在阴影里的夏瑾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叫出声,“他这是做什么,故意吓人?!”   夏瑾眼神一动,走进偏厅,低声辩解:“我没有。我就是来碰碰运气,看有没有机会加入你们小队。”   “哦。”漆栎翻了个白眼,“你这下终于不扯什么新人抱团的废话了?”   夏瑾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重朝,眼中全是渴望。   重朝道:“我确实想请你帮我这个忙,但不知道漆栎同意不同意。”   夏瑾又去看漆栎。   漆栎还是很烦他,不情不愿地说:“没办法,实在找不到人,就只能先试试了。反正队伍不是一直固定的,要真是相处的不好,到时候再重组就是。”   夏瑾就像没听出他的嫌弃:“那我们现在去登记队伍吗?”   漆栎瞥了眼委托页面,见浏览量已经达到五十,立即催促夏瑾和重朝快点去做登记。   夏瑾连忙跟上,重朝也站起身,慢悠悠走了过去。   在他们身后,固定电脑屏幕散发着惨白的光。   委托页面跳动了一下,浏览量刷新,缓缓变成一个孤零零的“3”。 第067章 应逐循光(18)   逐光人的队伍登记手续很简单,三人填完个人信息,用信物做了认证,小队就成功建立了。   漆栎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接委托,收发委托的柜员小哥见怪不怪,问了委托号,很快就帮他们办好了接取手续,把清理灵源所需的仪器交给了他们。   漆栎接过凭证和仪器,立刻催促重朝和夏瑾赶去任务地点。   夏瑾一阵无语。   他是真的有点搞不懂这个上辈子死在研究所里的家伙了。   明明在意委托,想要去看看情况的人是钦天司,可最积极的人居然是这个号称“终末的牢笼”的漆栎。   难道上辈子,漆栎被关在研究所当实验材料和钦天司有关?   可……上辈子钦天司不是没加入任何组织吗?   夏瑾想不明白,有些焦虑地捏了捏衣角。   刚重生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知道未来发展,还自信地做过一些计划,可惜后来记忆出现问题,他陷入了奇怪的死循环,那些计划被迫全部作废。   现在他的记忆正常了,事情走向却变得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他的先知优势几乎完全消失。   他不知道重朝未来会做些什么,重朝身边那些人又会经历哪些事情,无法提前规避可能的危险。   这让他感到不安,本能地想要远离。   但他还是想弄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能继续和重朝接触。   哪怕这样会很危险。   夏瑾深吸一口气,见重朝已经和漆栎说着话走远,连忙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柜台小哥望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稍微歪了歪头,黑色的瞳仁缓慢填满整个眼睛。   “好奇怪啊,这里面,为什么只有两个人有命运线,而另一个人却是已经断掉的毛线团?”   他困惑地自言自语道,“穿过时间间隙的人,却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吗?”   ……   夏瑾有车,还考了驾照,重朝给宗应谕发了个消息,就坐上夏瑾的车,前往崇明街。   发布委托的女士就在小区院子里,从早上七点多发现不对开始,她就没敢再回家。   看到重朝三人出示的身份证明,她虽然觉得来处理这事的人年纪有点太轻了,但强烈的恐惧还是促使她决定先相信三人一次。   “我其实是早上六点多发现不对的。”   这位女士不安地绞着手指,声音发颤。   “我家两个孩子,今天要去参加一个培训营,早上六点二十就必须出门坐车。我担心他们早上吃不好,五点左右就起床做饭了。”   然后,她就在餐厅的饭桌下捡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土豆。   女士说:“我看那个土豆挺新鲜的,还以为那是我老公昨天拎菜回家的时候弄掉的,就把它放回了厨房,早上我老公起床以后,我还说了他一顿。”   她老公没有辩解,看时间有点晚了,赶紧送两个孩子去车站。   “我和他们一起下的楼,扔了个垃圾,又去门口的鲜奶站拿了两瓶牛奶,和老板说了一会儿话,等回到家差不多就七点了。”   她的脸色有些白,“我当时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忽然听到家里面有动静。我吓了一跳,原本想要报警,但拿出手机之后,就像突然中了邪一样,打开家门走了进去。”   “我觉得特别特别困,明明厨房里一直有奇怪的响声,还有咚咚咚撞击地板的声音,但我那会儿就是根本想不到要去看看,只想睡觉。”   她无法抵抗那种困倦,最后真的跑回卧室里睡觉去了。   她惊慌地看向重朝三人,见三人表情严肃,不由握紧交叠的双手。   “然后我很快就睡着了,不,是我觉得我应该睡着了。我好像做了梦,但梦里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一个声音一直在说,【我已归来,你当侍奉,于晨昏相交的仪式中】什么什么的。”   她听了太多遍这个话,都已经能背下来了。   “做梦的时候,我觉得那个声音说的很有道理,它就像是指引我的神,帮我找到正确的路。”   所以有一段时间,她对那个声音深信不疑。   她按照声音说的供奉了食物、香火和虔诚,直到下一步,那个声音管她要她全部的钱。   这位女士瞬间愤怒起来:“它怎么可以要我的钱!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挣回来、攒起来的!它知道家里养两个娃开销有多大吗?!它不知道,就知道要钱!”   “这种东西就算真的是神,那也是骗子神!”   “它可以管我要感情,可是它怎么敢要我的钱!我攒点钱容易吗!!”   漆栎:“……”   夏瑾:“……”   两人大为震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重朝倒是赞同道:“你说得对。它可以骗感情,但怎么可以骗钱!”   教学视频里都说了,人一生可以爱很多人,但一辈子才能挣几个钱。   女士像是找到了知己,立刻转头看向重朝,激动道:“对吧!所以这就是个可怕的噩梦,我一下就被吓醒了!”   重朝点头:“我能理解。”   女士更激动了:“等我突然醒过来,我才发现自己早就下了床,在家里无意识地梦游!”   梦游也就算了,关键是她一边梦游,还一边杀掉了午餐才会用到的活鱼,把鱼血淋的满地都是。   女士崩溃道:“你能想象当时的场面吗,满地都是血,活像什么案发现场。而你今天早上早起才专门收拾了屋子,把所有地方都拖得干干净净!!”   重朝吸了口冷气:“血压上来了。”   女士大声说:“对吧对吧!我当时就特别生气,都忘了害怕,直接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结果就看到,一颗脏兮兮的土豆正在我家电脑的键盘上来回乱跳,还上了个奇怪的论坛,按照帖子里的图片让我在地板上洒血!”   那场面,冲击力太大,以至于她头脑一片空白,尖叫一声就冲出屋子,手忙脚乱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女士愁眉苦脸道:“后面的事情你们应该也就知道了,警察来转了一圈,没有找到那颗土豆,做了个检查,说问题不大,将案子转交之后就走了。”   “我现在是真的不敢回家了,虽然警察们把我家的土豆都拿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个土豆精还在我家。”   “他们说这是受到了一个叫灵源的东西的影响,你们会来做一个什么清理,等清理完我就不会疑神疑鬼了,但……”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看向三人,面带祈求:“我还是觉得,那东西还在。你们除了清理,能不能再帮我详细检查一下?”   “如果这个怪物一直在我家不走,那我和我的孩子们该怎么办?”   “我可以多付钱,麻烦你们帮我好好检查一下,行不行?”   夏瑾没说话,漆栎毫不犹豫点头,重朝弯起唇,冲对方安抚一笑。   “不用多给钱,我们会好好检查的。这本来就是委托的一部分,请放心吧。”   ……   委托人虽然害怕,但她更担心以后孩子会受到伤害,思来想去还是咬了咬牙,拿着钥匙跟三人一起回家。   重朝他们见状,就拿好仪器,保护着委托人走进电梯。   这座住宅楼每个单元都有两部电梯,三人将两部电梯都打开看了看,没在里面没感觉到什么不对。   夏瑾纳闷不已:“警察不是把土豆都带走了吗,为什么两个电梯都没有残留的灵源?“”   漆栎眼神复杂:“你说呢?”   重朝口吻很平和:“所以这位女士的感觉没有错。”   委托人闻言一怔,随即疯狂地点头:“对对对,我就感觉那东西还在家里。”   夏瑾连忙安抚她,又转头重朝他们说:“我们等会儿再仔细找一下那颗土豆,它这样子……感觉很邪门,不能让普通人长时间接触。”   漆栎哼了一声:“这还用你说。”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嫌弃的表情。   重朝看向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屏,红色的数字不断增加,很快就停在11上。   他提醒说:“我们到了。”   正用眼神互骂的两人赶紧收回视线,护着忐忑不安的委托人,跟在重朝身后走出梯厢。   站在委托人家门外听了一会儿,三人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委托人这才放心掏出钥匙,打开家门请他们进去。   重朝三人依言走进屋子,入眼的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客厅。   这里布置得很温馨,沙发上铺着米色的垫子,几个可爱的玩偶放在扶手边,看起来有些旧,但清洗得很干净。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果盘,里面放满了水果,种类不少,有两个苹果更是又大又红又圆。   重朝多看了那两个苹果几眼,还没开口询问,委托人就先问道:“几位渴不渴,我们家有温水、可乐和果汁,你们喝什么?”   夏瑾忙道:“姐姐,这个不着急,我们先检查一下您家,免得那东西再作乱。”   委托人立刻打消了招待他们的心思,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是得先检查一下,那就辛苦你们了!”   漆栎摆摆手:“没事,这是我们该做的,不辛苦。”   两人拿起仪器,一边开启净化模式,一边催动灵源,尝试感知房间里的灵源残留。   但不知道是那东西的确很邪门,还是屋子里的灵源几乎完全散去,他们在厨房转了半天,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没办法,两人只好先仔细清理起厨房剩余的灵源。   重朝没有进厨房,他就站在客厅里,低头望着果盘中的苹果,眼中笑意蔓延。   “原来你们这个品种是不会感染朊病毒的吗?当初你吃了那么多同类的肉,喝下了那么多同类的汤,现在看起来,依然很是清醒。”   “人吃人会感染朊病毒,会得库鲁病,但你们看起来,好像并不遵守这个自然规律呢。”   果盘里的苹果违反常理地颤动起来。   重朝眼中笑意却更浓了:“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第068章 应逐循光(19)   苹果不再颤抖。   这一刻,“娄缙”只有一个念头,重朝的质问终于还是来了。   早在幻梦境里,他就感觉到重朝的态度很奇异,隐隐约约生出过不妙的预感。   说不定,这个人什么都知道,就是故意为难他、吓唬他,到时机合适,还会给他来个大的。   明明已经有这样的预感,但那个时候,每次他刚开始动摇,这种预感就会迅速淡去,最终留在心头的,只剩来到现实世界的执着。   现在回想起来,他其实并不是必须要来现实世界。   他又不是什么打头阵的先遣人员,他只是想吃点好的而已啊,就在幻梦境里等人来不行吗?!   但为什么,那个时候的他总是想不起来呢?   是他自己的问题,还是……眼前这个人有问题?   对方是不是一直在影响他的思维,而他就算能觉察,也会在下一刻忘记自己的怀疑?   能做到这种程度,眼前这个人,真的……   是人类吗?   “娄缙”没有从重朝身上感觉到和那些伟大的存在类似的气息,但透过苹果的束缚,他看到重朝的面孔,脑中那个念头越来越笃定——   就算对方还是个人类,那也绝对不是普通人类。   或许,对方现在是某种候选,又或许……   对方已经通过了某位大人物的筛选,成功跻身于棋盘之上。   他将执行某些布置,然后获得相应的奖赏……   哗啦——   海浪奔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规律的响动中,他的视野被幻梦境的沉渊海填满。   四周是深邃的湖蓝,星光透过海面,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眼中。   啊,多么璀璨、多么轻盈的光。   那是世间不可得的色彩。   “娄缙”茫然地陷入呆滞,寄居的那颗苹果再次颤抖起来。   “海浪,海浪啊。”   “是赞颂风暴的乐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发出混乱的呓语。   那不是人类社会已知的任何一种语言,他的声音通过苹果传到现实里,明朗的音节被模糊,只剩下细微的果肉碎裂声。   他坚持念诵。   “海风,是吹彻冰雪的和声。”   “而我,是一块久经冲刷的礁石,将为我主敲响命运的钟。”   “我将无生,我将无死。”   “我将剥开腐朽的皮,献上我甘甜的内里,与主归一。”   重朝只听到一阵奇异的嗡嗡声,好像是在说什么要紧的话,可仔细听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没听懂。   他不由困惑地问:“你在说什么?”   苹果的声音变大了,奇妙的声线穿透空间与时间,层层叠叠,反复不息。   “我尊敬的、伟大的、仁慈的主人啊,您忠实的信徒渴望为您献上祭礼。”   “可我一无所有,只余虔诚的身躯。”   “我是一块伪装的礁石,我剥开了坚固的外皮,在您面前表里如一。”   “我是一颗红色的苹果,我的真实如此甘甜多汁,如同宴上的欢飨。”   “请问我是否有此殊荣?以己身为祭品,侍奉您、追随您,直到回归您的国度。”   重朝:“……啊??”   他被娄缙突然的发言打懵了,还反应了一下,才搞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等等,我问你是个什么品种,你觉得自己是个苹果,是吗?”   而且对方不仅觉得自己是苹果,还说出了一些令人震撼的发言,比如,对方觉得自己很好吃,似乎正希望被他吃掉。   重朝神色复杂:“我也就是问一句而已,你用不着这么拼。”   这个大概率是伪装成“娄缙”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家伙,还真是很会选择方向。   明知道人类是不会吃人类的,却偏偏要这样说,也不知道是该评价对方太贼了,还是该评价对方是个狠人。   重朝叹了口气:“幻梦境里的你,至少是人的形态。”   苹果听到这话,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重重一颤,猛地从果盘里滚了出来。   “您拒绝我了吗?不,不要用这样的理由拒绝我!”   “我不是人类,我的本质与人类不同。您可以将我当做一朵花、一颗水果、一种人类可以食用的动物,但请不要把我当做是人类。”   “我不是人类。我一无所有,唯一能够供奉的,只有我自己。”   “请不要拒绝我,我别无所求,只想回归您的国度。”   重朝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忍不住想问你没事吧?   这种震撼发言,说上一句半句也就差不多了,何必搞得这么真情实感,好像“娄缙”真的觉得自己是个苹果,毕生所愿就是被他吃掉一样。   可苹果会说话吗?   苹果滚了两圈,在茶几边缘停下来,不断哀求重朝,希望能吃掉他。   重朝揉了揉太阳穴,稍微想了想,决定把这个苹果带回逐光人协会,再通知一下异管局的梁队长。   他没有再理会“娄缙”变成的苹果,转身向厨房方向走去。   委托人就站在厨房门口,一边看漆栎和夏瑾在厨房忙碌,一边担忧地反复询问他们有没有找到那颗土豆。   漆栎苦恼地挠了挠头,回答道:“我们把厨房翻了一遍,土豆确实不在这里。不过我们顺道把这里的灵源残留清理掉了,女士你之后可以放心用厨房。”   委托人失望道:“还没找到吗?那它不在厨房会在哪?”   夏瑾连忙安抚了她两句,又说:“我们再去你家别的地方看看。他既然会动,说不定中途跑了出来,藏到了其他房间。”   正好他们要清理灵源残留,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搜过去,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委托人连连点头,客气道:“两位忙了这么久,要不然吃点水果什么的?”   漆栎忙说不用,重朝在他们三人身边停下,出声提醒道:“那边有个苹果不对劲,我们带来的仪器呢?我记得仪器也有收容功能,先用仪器把苹果收起来,带回协会看看。”   “苹果?”三人都是一愣,漆栎和夏瑾对视一眼,赶快拎起仪器,大步走进客厅,“哪个苹果?是放在茶几上的果盘里的吗?”   重朝嗯了一声,给他们指位置:“就在茶几边上,它刚才自己滚出来了。”   漆栎一听,当即紧张地加快脚步,冲到茶几边。   但让他惊讶的是,所有苹果都在果盘里,根本没有哪一个落在桌子边。   重朝和夏瑾跟着跑过来,重朝也愣了下。   “不是,那个苹果刚才还在这,难道他刚才说了一堆奇怪的话,就成为了找机会逃跑?”重朝纳闷道,“可我也没听到动静啊。”   漆栎的关注点直接歪了,万分警惕地问:“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不会是想骗你去做什么组织的老大吧。”   重朝抓了下发尾,不太确定地说:“这个倒是没有。就是,他好像是我在幻梦境里见过的一个人……呃,也可能不是人?反正很奇怪——”   他话音未落,正听他说话的夏瑾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片深色的衣角。   夏瑾本能地转头看过去,那位委托人走进了厨房,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菜刀撞击案板的声音很快响起,夏瑾蓦然回忆起委托人刚才的话,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来不及多想,匆匆叫了一句重朝,率先向厨房冲去。   菜刀剁东西的声音还未停息,站在案板前的委托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   她的神色带着几分恍惚,笑容温柔得过分,目光却越过夏瑾,直直落在厨房门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忙了这么久,你们应该饿了吧。吃水果吗?我已经把苹果切好了哦。”   她说着,放下手里的刀捧起已经被切成六块的苹果,充满期盼地盯着随后赶到的重朝。   “尊敬的、伟大的存在,您愿意享用这简陋的祭品,赐下无上的恩惠吗?”   委托人的神情万分虔诚,眼中染着狂热,就好像她真的信仰重朝一样。   夏瑾与漆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重朝又没有加入什么奇怪的组织,和渡生会也不是什么友好关系,但这位委托人的表现一旦被其他人知道,无疑会引起其他人对重朝的误会!   难道……这个委托其实是一个针对重朝的陷阱?   夏瑾死死盯着委托人,眼中染上杀意。   漆栎稍微好一点,但也只是强压着怒火,准备先和委托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番。   重朝静静看了委托人一会儿,抬手按住漆栎的肩膀,制止他上前的动作。   “所以,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吗?”重朝问,“让自己变得不能说话,不再是生命体,坐实苹果的身份,这样就可以脱离常规的、人类的范畴?”   “你很会钻空子。但是。”   重朝瞳孔的颜色渐渐淡去,唇边也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就是为了让我吃掉你?”   已经四分五裂的苹果不再能说话,捧着他的女人扬起头,瞳孔渐渐扩散,眼瞳被黑色填满。   “我尊敬的、伟大的、无所不能的主啊。”   “我是历久弥新的礁石,我与风暴海浪和声。”   “我将敬奉一无所有的自己,永归沐浴辉光的国度。”   她的语气异常虔诚,却奇异地与“娄缙”的声线产生了相似的振鸣。   “我想请您应许我这样的荣光——”   “当我为您献上甘甜的飨食,您将歆尝、品鉴与赞赏。哪怕未有同行者,终有一日,我将于您的国度滋长、壮大、复苏。”   她向前走了几步,在重朝面前停下,捧着苹果的手臂渐渐出现畸化的特征。   用来清理灵源的仪器发出响亮的警报声,浅浅的污染在室内散开,让夏瑾和漆栎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两人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痛苦之色越来越明显。   女人却笑了起来:“如若我没有这样的荣幸,那我便应当与我的同伴共食。直到她从内而外,成为全新的某种东西。” 第069章 应逐循光(20)   漆栎和夏瑾面露怒色,想要呵斥面前的委托人,想要提醒重朝别上当,可陡然爆发的污染让他们的理智不断滑落,在剧痛中根本无法正常开口。   重朝注视着状似恭敬的委托人,笑容里没有感情。   “我原本是不怎么讨厌你的。只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生命,我有点好奇而已。”   室内的污染再次加重,委托人却捧着苹果,维持着之前的姿态没有动。   看来,那颗苹果没能彻底控制住委托人,他所造成的污染,和委托人的思维不是同步的。   他刚才能够驱使委托人表达意愿,恐怕是强行引动了委托人的情绪共鸣。   不算太难处理。   重朝垂眼,看着那六块苹果,语气没有一丝改变。   “但是,你不该对真正的娄缙下手,更不该对我的委托人下手。”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常的、和大家一样的人类。”   而普通人类是很脆弱的。   他们就像是细腻的、美丽的、温润的千峰夺翠色瓷器,一旦被侵扰躯体或灵魂,就会炸开一道道难以修复的裂痕。   不应当如此,不可以如此。   普通人类可以选择千千万万种未来,唯有这种归于虚无的寂灭,不应该出现在他们身上。   重朝伸出手,从委托人手中拿起一块苹果。   清甜的气息在空间里散开,带着股诱人下咽的蛊惑。   重朝将苹果送到了嘴边。   “娄缙”欣喜若狂,被迫与他共鸣的委托人本能地嬉笑一声。   漆栎惊怒不已,不顾大脑传来的刺痛,大喝一声:“别!不能吃!重朝你别犯傻,这个怪物就是故意用委托人来威胁你!”   夏瑾也急得要命,怨恨地瞪着委托人,拼了命抬起腿,努力向前走了几步。   “重朝你冷静一点!这个诡变物没安好心。就算你吃了那个苹果,他也不一定会放过委托人!”   上辈子大灾变加剧后,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那些狡诈的、无耻的诡变物提出过无数桩交易,但最后遵守了承诺的,连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而且,谁知道这个苹果的作用到底是什么?万一是会污染人类,导致人类畸变呢?   不要犯傻啊,钦天司!   重朝就像没听见两人的声音一样,随手将那块苹果塞进嘴里,又从委托人手上拿起了另一块。   两人表情都扭曲了,顿时把疼痛忘到脑后,一步跨过来,伸手去抢重朝拿起的那块苹果。   “重朝,这个真的不能吃!你吃下去以后,要是异化成了诡变物怎么办?”夏瑾焦急道,“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也想想这周围的居民啊!!”   漆栎疯狂点头赞同:“诡变物都很狡猾,不要相信它们的话!它们天生就对人类充满了恶意!”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重朝冷静地回应着,目光扫过剩余四块苹果,唇边的笑意忽然变得充满快乐。   “但是,你们忘记了,我们的委托人是无辜的。”   “她只是倒霉地碰到了这个来自幻梦境的东西,倒霉地没能摆脱它。”   “但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普通人类而已,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   重朝浅色的眼睛里染上他们看不懂的情绪,语气轻柔而温和。   “所以,有能力去帮助她的我们,难道要放弃她吗?”   这可是一个,无辜的普通人类啊。   漆栎和夏瑾陷入沉默。   是的,他们明明有能力救委托人,他们不该放弃。   漆栎有些被说服了,夏瑾的心情却更复杂了。   这就是还没有异化的钦天司吗?   现在的他,根本就是一个热爱着世界、对他人包含善意的超凡者。   夏瑾蓦然想起上辈子听到过的一个小道消息。   据说钦天司一开始只是个普通学生,先在学校遭受了不公平待遇,又被超凡者和诡变物连续袭击,这才彻底觉醒了特质。   之后他离开人类社会,在城市边缘游荡的时候,身体并没有发生畸变。   换言之,那时候的钦天司和普通超凡者没什么区别,顶多是特质更强一些。   最初他似乎很讨厌渡生会和神眷者,就算不怎么和官方合作,也一直在追查、针对这些人。   有许多普通人受到过他的恩惠,私底下尊称他“钦天司”,他的代号也是从那个时候流传出来的。   后来有一次,他普普通通救下了一群同时被渡生会和神眷者追杀的人,没等他安顿好这些人,就遭遇了他们的背刺。   没有人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以后,钦天司的身躯就开始迅速异化畸变。   他从人群中消失了,等再出现,就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诡变物。   明明这不是固定的未来。   明明这样的结局是可以避免的。   夏瑾握紧拳头,死死盯着那些苹果,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重朝,你等一下。这些苹果不是非你吃不可吧?其实我和漆栎的状态还不错,我们也可以吃一些的。”   漆栎听得一愣,但马上就回过神来,用力点头。   他大声道:“对,我们是同一个小队的成员,没道理只有你来做这样的工作!”   他才是宿命的主角,这样的危险,就应该主角来承担!   “把苹果分我们一些吧!”   重朝动作顿了下,笑容愈加愉悦。   还残余着部分意识的“娄缙”忽然感觉到不妙,顿时急得逸散出一阵污染。   他想要控制委托人说些什么,想要大吼大叫,可是他的一部分已经被重朝食用,他失去了绝对的压制力,根本不可能再操控委托人。   不,不要这样啊!   请不要把我分开!   他绝望地在心头呐喊,却没有一个人能听见。   重朝自然而然地收回了视线,轻松将手里那一小块苹果分成两半,看向两位队友,温声问:“你们也想尝尝这个吗?”   重朝……为什么突然这么开心?   漆栎和夏瑾盯着他的表情,内心充满茫然。   他们不明白重朝情绪变化的原因,紧张地观察了一番,确认他身上还没有出现畸变的迹象,不由开始怀疑那块苹果能侵蚀重朝的理智。   只有陷入轻度疯狂,才会露出这种愉快的微笑吧?   不然这还能怎么解释呢?   漆栎和夏瑾对视一眼,此刻的他们已经顾不上对彼此的不满,果断冲重朝点了点头,满脸凝重地一人接过一块。   不能再让重朝的理智滑落下去了!   比起让重朝陷入疯狂,还是他们陷入疯狂更安全一点。   两人闭着眼胡乱嚼了两口,将苹果咽了下去。   苹果块几乎在瞬间就化作纯净的灵源,冲击着两人还未能被灵源彻底浸润的身体。   漆栎和夏瑾呆住了。   重朝弯了弯眼睛,无视“娄缙”惊恐的祈求和哀嚎,吃掉第三块苹果,拿起第四块,递给了眼神有些呆滞的委托人。   委托人缓缓动了动脚步,眼珠一轮,视线落在那块苹果上。   重朝轻声道:“女士,尝尝这个。这个对身体好。”   委托人眼珠又动了动,求生的本能促使她抬起右手,去接重朝递来的苹果块。   被她捧在手中的另两块苹果随着这个动作落下,重朝眼疾手快一捞,避免它们掉在地上。   “娄缙”的惨叫声更清晰了。   不要把我分开,请让我重新在您腹中重归完整!   我祈求您给我一个安息之所,让我能够在您的国度里复苏。   我只是想为您献上祭礼,而非彻底化作其他生命的养料。   重朝没有理会他,鼓励地望着有些踌躇的委托人。   委托人迟疑着将苹果块送进口中,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重朝飞快将最后两块吃掉,伸手扶住了委托人。   委托人瞳孔轻颤,向重朝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下一刻,就困倦地陷入梦境。   她身上的畸变迹象迅速消退,手臂恢复成正常的样子,呼吸也变得平稳。   浅浅的冷意从她身上扩散开来,厨房的温度却飞快下降,没多长时间夏瑾和漆栎被冻得打起了哆嗦。   漆栎震惊道:“怎么突然变这么冷——不是吧,委托人这是要觉醒特质了?”   夏瑾呆滞许久,忽然想起上辈子他听过的另一个传闻。   据说,最初被钦天司救过的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觉醒了特质。   这些特质的来源并不固定,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通过仪式引导出来的。但偏偏那些超凡者,每一个都声称钦天司是自己的引路人,说自己能够觉醒全靠钦天司。   夏瑾以前是不信这些话的。   他知道,某些超凡者很喜欢给自己编各种各样的来历,以此达到吸引他人关注的目的。   曾经的他觉得那样说的超凡者不过就是想当显眼包,但现在他却有些不确定了。   被重朝扶着的委托人表情安详,眉眼间还透出几分轻微的喜悦,很明显,她现在正经历一场好梦。   如果重朝的特质和这个有关,那么,或许他真的可以被称作引路人。   夏瑾的呼吸有些急促,重朝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夏瑾勉强笑了下,没再出声。   重朝见状,就没深究,只对漆栎道:“这个委托真的很邪门,接之前我虽然有点感觉,但没想到会离奇到这个程度。现在委托人睡着了,看起来是要觉醒,我们要不还是报个警,看异管局怎么处理?或者,先和协会通个气?”   漆栎赞同道:“是该汇报一下。不过协会不一定能扛得住研究所那边的压力,最好还是让异管局,特别是攻坚队介入。”   夏瑾没有表态,重朝就当他也同意了。   两人分头拨打了电话,又在协会的指示下清理了残留的污染,漆栎就带着夏瑾转移到客厅,等待攻坚队的到来。   重朝最后收拾了一下厨房。   他把藏在案板后的苹果核捡起来,缓缓收紧手指,浅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哎呀,刚才忘了说。虽然你的要求很离谱,但还是……”   “谢谢你的款待。” 第070章 应逐循光(21)   重朝收紧手指,颤抖的苹果核化作细微的光点,在空气中消散。   他把菜刀和案板放回原处,走出厨房,去客厅查看委托人的情况。   夏瑾正努力用特质稳定委托人的梦境,面上带着几分困惑。   “她好像是梦到了雪山,这个和她现在的状态能对上。”夏瑾有些踌躇地询问重朝和漆栎,“但她才刚有觉醒的迹象啊,就已经在本能地在使用特质,身上也有了灵源储备……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他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不安,“至少我从来没有见过觉醒后这么快掌握灵源的人。她会不会受到了污染,只是还在潜伏期,才没有畸变?”   漆栎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你的特质很特殊。”   能够稳定即将觉醒的超凡者的精神状态,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安抚情绪,就是效果没那么好,这不就是一个弱化版的连医生吗?   这样的人会缺人组队?所以这个夏瑾,到底为什么非要进入他和重朝的小队伍?   夏瑾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漆栎的疑问,四平八稳地回答道:“我的特质确实能够安抚超凡者,但效果很差,还只对刚觉醒或者灵源储备量低的超凡者有用,和鸡肋也没什么区别了。”   “比起安抚,我对战斗能力和战斗速度的增幅稍微强点,但也强的有限。”   “太弱的队伍用不到我,太强的队伍不需要我,所以从我激活特质开始,原本关系还不错的一些朋友就渐渐和我疏远了。”   他偷偷看了重朝一眼,对方表情依旧从容,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不以为意。   ……这个时候的钦天司脾气果然还不错。   等到了后期,别说被人疏远了,就算只是有人表情不太对,都会引来钦天司冰冷的审视。   上辈子,夏瑾没有亲眼见过传闻中的钦天司,但他觉得能传出这样的流言,已经能证明不少东西。   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夏瑾再次强调了委托人身上的不对劲之处。   漆栎摊了摊手,多少有点阴阳怪气:“我觉得你这纯粹是见的少了。刚突破就能积累灵源的人又不止一个,不说那位溯源之影,就算是我和重朝,那也都是这样。”   夏瑾一愣,询问地看向重朝。   重朝向他点了点头:“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没关系,我们已经报过警了,不然还是等警方检查完再说?”   夏瑾沉默几秒,应了下来。   客厅里安静下来,温度也随着委托人的觉醒变得越来越低。   漆栎和夏瑾都冻得够呛,下意识利用灵源进行抵抗。   重朝左右看了看,在内心叹气。   看来,自己的两个临时队友都已经找到雪山和雪山神庙了。   瞧他们这熟练的样子,怕是私底下没少练习该如何运用特质了吧。   队友都这么努力了,他也得再努力一点才行。   重朝默默决定,今晚进入幻梦境以后,如果钟知非也在,就先修整一下安全屋,再邀请钟知非一起向前探索。   如果钟知非要调理身体,暂时进不去幻梦境,那他就自己准备点干粮,留张字条再往前探索。   总而言之,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跟不上队友们的进度了!   三人又在委托人家里等了几分钟,最近一个派出所的民警带着一位异警急匆匆赶到。   他们带来了专业的设备,三位民警彻底检查了一遍房间,发现别的地方没什么问题,就是厨房还有极其细微的污染没有彻底清除,立刻动手打扫起厨房。   那位异警则检查了一番委托人的情况,神色复杂地看着三人。   重朝和漆栎紧张地问:“怎么样?委托人她没事吧?”   异警嗯了一声:“身上有极轻的污染残留,但不要紧。这点污染没有引发她畸变,反而刺激她积蓄更多灵源来保护自己。”   夏瑾恍然道:“难怪她觉醒状态这么好。”   这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吧。   异警闻言,不由询问道:“她是怎么受到轻度污染的?”   重朝大概说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漆栎和夏瑾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基本还原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末了夏瑾专门提了一句自己的怀疑:“这个委托被重朝看到的时机太巧了,我猜测,对方是故意引重朝过来,想要利用委托人来污染重朝。”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证据,“我在逐光人的账号已经申请下来了,他们的还没有。早上我们看这个委托的时候,浏览量有几十,但现在显示的却是5。算上我们反复点进来的次数,应该只有另外一个人或者一支小队看过这个委托。”   异警顿时严肃起来,仔细问过细节,立刻拿起设备,给三人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不出意外,三人身上都有轻微的污染残留。   异警脸色大变,担忧不已地再次追问,漆栎和夏瑾却像是忘记了“娄缙”最后的爆发,只一遍又一遍复述他们受到威胁,吃掉六块苹果的过程。   异警听得都要窒息了。   他没忍住瞪了重朝一眼,教育道:“那东西控制了委托人,逼你们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就真的吃?万一那不是微弱的污染,而是强污染源怎么办?!”   到时候别说是委托人了,整个鸿雪市,甚至整个世界都要遭殃!   当然,重朝还不知道他自己的特殊性,可夏瑾是登记在案的重生者,夏瑾也不懂吗?!   异警又瞪了夏瑾一眼:“你小子也是,不要仗着你哥在总局,就不管不顾地乱来!下次做事前先想想后果你能不能承担的起!”   夏瑾被说得愣住了。   “什、什么?”他迷茫地看着异警,不可思议地反问,“我哥在总局?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   异警:“……啊??”   他震惊地盯着夏瑾,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真切的疑惑,一时间竟有种小脑快要萎缩的炸裂感。   他忍不住拔高声音,“不是,夏瑜是你亲哥啊,你不记得他了吗?当初来局里做登记,还是他亲自领着你去的!”   夏瑾更迷茫了:“什、什么登记?”   异警:“就是那个登记啊,那个!”他比划了一个手势,是他们内部人员专门用来暗示重生这个词的。   夏瑾没有看懂。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慌笼罩,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重朝和漆栎对视一眼,终于意识到,夏瑾的情况好像真的不太对。   难道是因为这个,上次见面,夏瑾才给人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两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连忙看向那位异警。   异警也很是头疼,思考片刻,决定通知当事人,让夏瑜来处理他弟弟的事情。   夏瑾瞧见异警走到一边去打电话,没说什么。   他其实也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个哥哥,又为什么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或者说,他想知道,自己之前反复遗忘重朝,和他忘记哥哥这件事有没有联系。   重朝难得安慰性地拍了拍夏瑾的肩膀,夏瑾勉强向他笑了笑。   异警打完电话,和同事处理好委托人家的事情,等救护车抵达,就把四个人一起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作为超凡者方面的专家,连元鹧自然早就在医院等着了。   他给四个人做完检查,确认那位女士只是在觉醒,就建议异管局派人陪同对方留院观察。   至于夏瑾的遗忘,他倒有种见怪不怪的淡定。   “沈湛和你们说过吧,时间倒流是有代价的。”   他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顺着走廊尽头的窗户向下方花园望去。   重朝和漆栎刚做完检查,正坐在绿化带的椅子上等待最终报告。   “每个人需要支付的代价不同。有的人失去了向他人倾诉的能力,有的人被困在一片地方无法离开,有的人失去了真实的躯体,那么,当然也会有人失去记忆的能力。”   连元鹧的语气异常平静。   “还有些人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不意味着他们没有付出代价,只是还没有发现罢了。”   异警呆住了。   连元鹧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这个时间点,报告应该也出来了。”他转过身,目光穿过那位异警,投向缓步走来的一名护士,以及……   眉目柔和的沈湛。   “他们是在不同科室做的检查。”他低低笑道,“我还要去给夏瑾做更详细的检查,就麻烦你们替我去通知一下他们,该去领检查报告了。”   ……   优雅美丽的护士小姐叫走了漆栎,漆栎挠着后脑勺,迷惑地跟在对方身后,去取检查单。   重朝看着他们的背影,双手搭在膝头,坐在长椅上,没有动。   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地,在他身前两米处停下来。   重朝抬起了头。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的男性青年。   对方有一张过于妖艳的面孔,凤眼眼尾染着浅浅的红,不像是什么医生学者,更像是刚从庆典上归来的歌者。   接触到重朝的目光,对方右手搭在左胸口,款款躬下.身,双眼微阖,眉间充满柔软。   他轻声说:“我终于跨越漫长的旅途,穿过寂静的无风之地,得以来此处觐见您。我向您承诺,我的灵魂将自觉保持沉默,只在应许之时发声。我理当如此,从来如此。”   ……嗯,完全听不懂呢。   重朝偏了下头,静静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你身上有一团星光,是我在幻梦境见过的那种星光。”他这样问道,“它锁住了你,是吗?” 第071章 应逐循光(22)   年轻的学者愣了下,稍微思考了几秒,依然没能压下心头那抹意外。   “原来是星光吗?”他轻声喃喃一句,再次向重朝躬身,“我明白了,感谢您的提醒。”   ……所以,你又明白了什么?   重朝沉默几秒,果断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学者面露惊喜,飞快抬眼看了看重朝,恭敬道:“沈湛,我叫沈湛。”   沈湛。   没听说过的名字,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重朝记下他的姓名,仔细打量他几眼才说:“你看起来不太像是这里的医生。你是连医生的朋友吗?”   沈湛回答道:“我原本属于异常现象收容研究所,目前独立在外行动。我与连元鹧只能算得上认识,算不上朋友。”   当然,他现在也只是暂时呆在攻坚队,未来要去哪里,还是要看重朝的决定。   “不仅是我,灵术师也知晓,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棋盘上的执棋者。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棋局,我已做好了准备。只要您有需要,我随时都可以为您踏上棋盘。”   重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很好,对方是个合格的谜语人,从头到尾都在说他听不懂的话。   早知道这样,他就应该叫上宗哥一起,起码宗哥和那个灵术师认识,说不定能多问几句。   不想继续和谜语人猜谜,重朝简单粗暴地问起正事:“我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吗?”   沈湛:“已经出来了,我领您去取。”   重朝站起身,比划了个手势:“行,那现在就去吧。”   沈湛没有异议,立刻领着重朝去污染预防中心取了报告。   报告上显示他因为食用了不恰当的食物,受到轻度污染,但由于就医及时,大部分污染已被清除,剩余少部分可以自主吸收净化,无需留院观察。   重朝放下心来,将报告折起来,就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   他扭头看去,只见沈湛一手扶着眼镜,低下头努力掩饰着笑意。   “你笑什么?”他不太理解地问道。   沈湛没有收敛笑意,只是回头向东北方看了一眼,轻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连元鹧这个人比我想象中有意思。”   他对连元鹧原本是没有多少好感的。   他的特质来源于古城,灵魂曾在颓圮的祭坛上,与赞美风暴的祭祀一同为庆典颂唱。他的能力更偏向于庆典里那些蛊惑行人的少男少女,因此他天生就和善于安抚他人情绪的连元鹧不怎么对付。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和连元鹧做同事也不是不行。   沈湛欠了欠身,含笑道:“我们都是为您提灯之人,或许,我以后能与连元鹧相处融洽。”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重朝将折好的报告单塞进裤兜,转过头来,瞳孔是一片无色的透明。   沈湛态度愈发恭敬。   “风暴的执政官将再次尝试觉醒。她将重掌古城,复现过往,而我将与她一同在城内等候您的莅临。”   重朝笑了一声,用一种意味不明的语气回答道:“今夜起,我将继续前行。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   离开医院前,重朝专门去探望了夏瑾。   这个长相无辜的青年缩在病床上,被一个和他外貌有六七分相似的男人骂得头都抬不起来,胡乱转悠的眼神落在重朝身上,立刻染上几分祈求。   重朝瞅了瞅他,又瞅了瞅暴怒不已、骂人骂了五六分钟都不带重样的男人,毫不犹豫撇开视线,假装自己只是个路过的行人。   夏瑾一噎,很想直接叫出重朝的名字给自己分担火力,谁知重朝就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当场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夏瑾气得哼了两声,被他哥误以为不服,下一秒耳朵就遭了殃。   “疼,好疼!哥我知道错了,你别揪我耳朵了!”   他哥冷笑一声:“知道错了?就你这眼睛只管往外瞟的样子,我可看不出你什么地方知道错了!”   夏瑾忍不住争辩道:“我往外看是有原因的啊!刚才我的队友……呃,路过我病房门口,我不得多看他两眼吗?”   而且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夏瑾顿了顿,忽然有些想不起来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   好像是和那颗苹果有关的。   可是那颗苹果除了疑似出自诡变物之手、自带些许污染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夏瑾想不起来那块苹果当时的口感了,但这种问题显然不重要。   他挠了下头,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又出了问题。   他哥抱着手臂站在一边,见状又是一声冷笑:“说啊,你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刚才不是还很信誓旦旦吗,现在怎么不说了?”   夏瑾被打断了思路,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赶紧再次讨起了饶。   他哥又骂了他一顿,用词之丰富,让没走远的重朝都叹为观止。   眼看夏瑾兄弟一时半会是吵不完这个单方面的架了,重朝只好放弃了探望夏瑾的打算,调头去找了连医生一趟。   连元鹧正在整理夏瑾的相关资料,见到推门进来的重朝,他还有些意外。   “重先生怎么又过来了?你没见到沈湛吗?”   重朝道:“见到了,还说了一会儿话,感觉是个有点怪的人。”   说话做事态度还挺好的,虽然对方说的很多东西他没听懂就是了。   连元鹧有些不解:“那是他说了什么要紧的话,重先生需要从我这里做个验证吗?”   重朝意识到对方好像搞错了他的来意,连忙摆了摆手,表示他要说的话和沈湛没有关系。   “钟知非是你的好友,他现在在住院,你之前也去探望过他对吧?我有句话想让你带给他。”   连元鹧从善如流地问:“什么话?”   重朝答道:“你就告诉他,好好养身体,不要担心娄缙的事情。那个娄缙从一开始口感味道就很不错,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它更偏向于水果。”   “现在它已经被吃掉了,不会再影响到现实中的人,钟知非完全可以放心。你让他好好休养,以后说不定还需要他带路呢。”   ……水果?   吃掉?   连元鹧沉默片刻,猛然想起重朝他们小队之前的供词:他们为了保护那个无辜的委托人,都自愿吃下了一块苹果。   所以,那个苹果真的是苹果吗?   连元鹧不寒而栗,勉强笑了笑,听从本能放弃深究苹果究竟是什么种类。   他说:“今晚我去看知非,会把这话转达给他的。”   重朝冲他弯了弯眼睛:“那你千万不要忘记了哦。” 第072章 应逐循光(23)   从连元鹧临时使用的办公室出来,重朝没再多逗留,直接前往医院门口。   宗应谕不知何时办完了事,正开着车在大门外等他。   重朝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情绪极放松地冲他笑了笑。   宗应谕也笑了起来:“今天第一次处理逐光人的委托,朝朝你感觉怎么样?”   重朝想了想:“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真正接触委托前,他对这种事情的印象就和以前看过的视频电影差不多,总觉得每一份交到他们手里的工作都会非常辛苦、非常危险。   然而实际上,今天的工作可能是有点风险,但总体看下来,就和义务片警差不多。   甚至连遇到的罪魁祸首,都是还算熟悉的人。   “或许也不能算人?”重朝迟疑着补充了一句。   宗应谕没有多问,只是笑着回应道:“新人都是这样的。不管是异管局还是民间组织,不想让新人在前期夭折,都会想办法控制一下任务的难度。”   是这个道理。   重朝点点头,轻而易举相信了宗应谕的说辞。   两人又随意聊了些别的话题,宗应谕开着车,穿过玉磬苑小区外的公共公园,目光扫过躲藏在灌木丛里的人,只当什么都没看到,直接把车开向地下车库。   但躲在灌木丛里的男人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直到车子消失在视野里,才掏出手机联系梁琤安。   远在崇明街的梁琤安听到提示音,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确认重朝和宗应谕已经回家,当即向随她一起来的两名队员挥了挥手。   “走,去那个委托人家里看看情况。”   两名队员立刻跟上她。   三人进了楼道,乘坐电梯抵达委托人家所在的楼层,先在门外做了几个检测。   两名队员一边记录数据,一边向梁琤安报告:“楼道里没检测到污染值,目前无法判断是屋内的污染没有外泄,还是被人刻意清理掉了。”   梁琤安只看了一眼,就回道:“你们先把数据记录下来,等会进屋看看再说。”   两名队员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录好数据,掏出委托人丈夫送来的钥匙,打开了房间的门。   几乎就在她们三人跨进房门的同时,强烈的污染就席卷了她们。   两名队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本能地想逃跑。   梁琤安立刻抬起手,指尖亮起一点幽微的绿色荧光,迅速笼罩到两人身上。   污染被快速驱散,两人稍微舒服了一些,定了定神,向梁琤安点头:“谢谢梁队,我们已经没事了。”   梁琤安不太放心地又打量了她们一会儿,确定她们是真的还好,这才关上房门,带她们一起往里走。   “这个屋子是怎么回事?”她皱着眉,仔细感受着污染情况,表情不是很好,“之前不是有人来检查过,说污染已经完全被清理了吗?”   那现在呢?这个堪称恐怖的污染浓度又怎么说?   “说不定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一位队员迟疑几秒,还是说,“不是说当时主要负责清理污染的是重朝和他的队友吗,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掩盖了什么?”   另一位队员直接否定道:“不可能。如果重朝有别的想法,肯定会更小心,这里应该反而检测不出什么才对。”   除非重朝根本不在意被人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可要是这样,他从一开始就又没必要清理污染了。   “其他小队的人当时不是也在吗?”她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重朝他们清理过一次,但其他小队的人检查过后,肯定还会再清理一次。”   所以会不会是第二次清理的时候反而出现了什么问题?   梁琤安揉了揉太阳穴,抬手制止了两人的讨论。   再寻常的事情,落在重朝身上都会变得不寻常,按照一般情况去推测重朝的行为根本没有意义。   “与其猜测他的想法,不如直接看实际结果。”梁琤安拿起一台仪器,“先检测一下房间内的污染值浓度,再清理一遍试试看。”   稍微顿了顿,她叮嘱两人,“你们再检查一下,看看这里有没有诡变物界域展开的痕迹。”   两名队员齐声应是,与梁琤安一块忙碌起来。   这次她们带来的仪器,是研究所刚刚研发的新型号,灵敏度比老型号高出三倍还多。   上一位异警无法检测出的细节,在新仪器下无所遁形。   “队长,厨房内有明显的界域展开痕迹。但界域刚接触到厨房外墙,就被另一股力量强行击溃。”   “队长,厨房这里残留的污染浓度最高,那只诡变物可能是在这个位置死亡的!”   梁琤安低头看向手里的仪器,显示屏上几行数据跳了出来,明明白白告诉她清理程序已经开始运行。   厨房内污染浓度也确实在下降,两名队员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这里仿佛一切如常。   可梁琤安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是污染浓度下降得太快了吗?   还是整条曲线没有任何波动,呈现出少见的平直状?   两名队员也很是苦恼,高个的那个挠了挠头,目光扫过放在厨房门边的垃圾桶,一个念头忽然划过脑海。   “队长——”她的声音莫名有些颤抖,“队长,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屋子里的污染浓度,并不是平滑变化的?”   “什么?”梁琤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困惑地看向她。   高个队员脸色发白,深呼吸几次,才将话说顺畅。   “我是说,这个房间,厨房和客厅、房间内和走廊里的污染浓度几乎是断崖下降的。”   以厨房门和屋门为界限,房间内外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   厨房的污染浓度最高,客厅次之,楼道里完全没有污染;   从厨房到客厅,污染浓度不是平缓下降,而是一跨过厨房这道门,污染立刻降低了一个数量级;   从客厅到楼道也是一个道理,一跨越房门,污染立刻清零。   高个子队员喃喃道:“如果我们去测卧室的污染浓度,说不定还是类似的结果。这种突兀降低的污染值,就好像有人在两个房间中央强行树了一道无形的墙,刻意将重度污染集中在一个区域一样。”   灵源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能量,并不会被物理意义上的实体所阻拦。   污染也是同样的道理。   别说时不时打开的房门,就是房屋钢筋混凝土制成的外墙,也根本不可能隔绝污染。   但这座房子却硬是呈现出了这样怪异的景象,那么造成这种异象的,到底是这座房子本身,还是……   在这里呆过几个小时的重朝?   个子稍矮的队员愣了愣,低头想了一会儿,猛地捧起仪器,冲进委托人家的卧室。   果不其然,以卧室门为分界线,卧室内的污染浓度非常低,四舍五入可以当零污染看。   她向梁琤安扬了扬手里的仪器,示意梁队长自己看。   梁琤安沉默了几秒,突然拿起手机,拨了个不太常用的号码。   “书记,有件事我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下。”她开门见山道,“漆栎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他上辈子代号是什么,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经历?”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梁琤安心平气和地解释:“他的特质属于空间类,我想知道他有没有禁锢污染的能力。”   如果有,那多半说明他和重朝相遇、与重朝成为队友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没有,那就说明重朝本人恐怕也拥有空间类型的能力,可是当初做检查没能查出来。   联想到重朝以前情绪不好,爆发的污染却只在室内飘散,梁琤安有理由相信第二种猜测可能是真的。   但她也不排除第一种猜测的可能性,因为她平等地怀疑许多人。   书记似乎是答应了,但数落了梁琤安两句。   梁琤安没往心里去,笑了笑,认真地说:“那就麻烦书记你了。如果可以的话,这个结果今晚给我可以吗?我怕时间拖得太久会耽误事。”   对方可能很无奈,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梁琤安道了谢,叮嘱道:“这次就还和以前一样,请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查了什么。”   “不是不信任同僚,实在是那个附身在摇光身上的东西难以提防。嗯,我心里有数,你也多小心,遇到奇怪的人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   两人聊了几句,梁琤安挂断电话,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暗暗冷笑。   信任同僚?   那要看是哪个同僚了。   至少他们异管局的局长,已经很难再获取她的信任。   想起前段时间的盘问,她垂下眼睛,收好手机,神情异常冰冷。   一个灵源值足有一万三、甚至更高的超凡者,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幻梦境的腐骨荧光执政官,却从未真的控制过深林区域,更别提做些什么改造,这样的人,也配叫执政官?   ……   吃过晚饭,重朝接到钟知非的好友申请,和他在网上聊了会牛头不对马嘴的天,就回到自己家睡觉去了。   梦境再次降临,重朝在安全屋里睁开眼睛。   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了钟知非,也不见娄缙的影子。   重朝从沙发上站起身,透过窗户,往灯塔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七层那扇通往现实的门还在不在他不知道,但从塔顶往下,每一层昏黄的灯光都已熄灭。   相反,塔顶不知何时亮起一道冷白色的光芒,明亮夺目,足以为四面八方指引方向。   “很清晰的一束光。”重朝歪着头,轻快地勾起唇角,“看来灯塔吃的也还不错。”   就是可惜了他新交的朋友,以后都无法再见面了。 第073章 应逐循光(24)   重朝只可惜了一会儿,就收回目光,着手收拾前往下个区域要带的东西。   虽然娄缙这个朋友再也见不到了,但他还可以交新朋友嘛。   这一路还很长,肯定会认识更多人,这样想想倒也不坏。   重朝一边想着,一边去找了几块木板,搭配铁皮做了个翻盖的小箱子,将几样能用的工具放了进去。   考虑到以后可能还会有其他人修整这栋房子,他专门留下了几件基础工具,比如锤子锯子什么的,自己只带了个头比较小的东西。   同样也是考虑到后来的人还要种菜养鸡,他又用刀子在木板上刻了点简单的告诫,免得有些短视的人涸泽而渔。   做好这一切,他才推开小屋的后门,去查看菜地和乌鸡的状态。   菜地情况良好,播种的土豆生根发芽,长出新叶,才种下没几天的小青菜甚至长到了即将成熟的地步。   被养在笼子里的乌鸡没精打采了一段时间,就迅速适应了新的环境,开始繁衍生息。   重朝握着从鸡笼里摸出来的几颗鸡蛋,没忍住眨了眨眼睛。   他不太看得出来哪颗蛋能孵出小鸡,鸡妈妈们也没有叨他,或许,这些蛋都是不能孵小鸡的那种?   这样的话,不如都直接给他带走吧,反正乌鸡们下蛋速度都挺快的。   重朝低下头,又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挤成一团的乌鸡,咂了下嘴。   “这植物和动物的情况,简直和当年玩过的某某农场某某牧场差不多。”   都是比现实加快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生长速度,区别只在于某某农场某某牧场的游戏撒了肥料、喂了饲料,成熟速度还能再加快。   他用右手食指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看来你们还是差了点儿。希望你们的生长速度能再快一些。”   这样,以后来安全屋的人就不会缺菜肉蛋吃了。   重朝隔空点了点笼子里的乌鸡,煞有介事地说:“尤其是你们,还消耗其他粮食,所以要努力,懂了吗?”   乌鸡们可怜地瑟缩在一起,发出微弱的啾啾声。   重朝听不懂它们的叫声,给它们添了食水,拔了点差不多成熟的小青菜,捡了几颗剩下的土豆,就回屋子里去做吃的了。   他不确定下个区域是什么情况,不知道那边还有没有能吃的食物,为了避免饿晕在半路上,当然要提前准备一点干粮。   不过他已经有了海港安全屋这个大本营,如果探索不顺利,直接退回来就行,这次倒也没必要做太多。   做好差不多三天的饭菜,重朝又在安全屋里吃了一顿,这才背好箱子和食物,离开安全屋。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亲手修房子,他多少有点舍不得,只往前走了几十米,就回头看了好几次。   越看,他就越觉得不对,往前走的速度就越慢。   嗯……总觉得这个安全屋还缺了点什么。   重朝停下脚步,挠着头思考了片刻,猛然回忆起遇到娄缙之前,他就和钟知非商量要给安全屋立个指示牌。   但那是娄缙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话,后来他也就把这件事忘掉了。   “这可不行……”重朝自言自语道,“万一后来的人不知道这是安全屋怎么办?”   他立刻拎着箱子转过身,跑回安全屋,找了块木板刻好字,做成路牌,挖了个坑,埋在安全屋外紧挨着主干道的地方。   洗掉手上的泥土,重朝仔细端量了路牌几眼,锁上门满意地离开了。   这次,他没有回头。   在他目光所不能触及的地方,一条不算宽的分岔路陡然出现。   它和主干道一样,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石头铺就,自指示牌下的主干道起始,一直延伸到安全屋门前。   无处不在的污染像是遇到了什么克星,从小路上方向两侧褪去,又一片几乎没有污染的新区域诞生了。   海港的风雨似乎在突然之间就变小了一些,天色也没有那么阴沉了。   衔着灯的海鸥从海港上空掠过,发出欢快的鸣叫声,与此同时,被重朝摆放在安全屋内的告诫木板也发生了一些奇异的改变。   浅黄色的木板仿佛虚幻的泡沫一般,在空气里逐渐消散,房门边的墙壁上,一张雪白的纸缓缓浮现。   一行行黑色的印刷体字迹随即出现在白纸上,很快组成一份特殊的规则——   《海港安全屋入住守则》   【1.本安全屋允许,且仅允许人类旅人入住。未完全畸化的人类旅人依然是人类。】   【2.本安全屋是安全的。旅人不得长期入住安全屋,居住时长上限为7日,1日时长为24小时。】   【3.居住在安全屋期间,旅人不得拒绝新旅人入住的请求。】   【4.本安全屋内不存在污染,后院饲养的食物也不存在污染,食用可以恢复一定程度的灵源。】   【5.后院饲养的动物有且只有乌鸡。如果旅人看到其他动物,请相信自己看错了,并迅速退回安全屋,前往火炉边取暖。】   【6.后院种植的植物有且仅有土豆和小青菜。如果旅人看到其他植物,请将植物拔起,放进鸡笼内,随后退回安全屋,前往火炉边取暖。】   【7.请保证后院内乌鸡和植物的数量。鸡笼内的活乌鸡不得少于4只,土豆和小青菜的种植面积每种不得低于5平方米。】   【8.核定安全屋居住人数上限为24人。当居住人数超额时,请居住最久的旅人自觉离开。】   【9.当安全屋外下暴雨时,旅人不得离开安全屋。】   ……   重朝背着小箱子一路向前,穿过建筑密集的街区,周围相对完整的房屋逐渐变多,但房屋的总数量却越来越少。   这些屋子多半围着铁管制成的栅栏,上面也有腐蚀的痕迹,但比之前的区域要好很多。   密集的水草生长在房屋与房屋之间的空地上,随着细雨的冲刷不断摇动。   重朝不想继续淋雨,只大概看了几眼,就闷头继续赶路。   途中,有几只红眼睛的乌鸦飞过,远远瞧见他,就迅速改变了飞行方向。   他没有注意到那几只不起眼的乌鸦,视线很快被前方一扇大门吸引。   这是一扇大概有七层楼高的门扉,整体呈现出均匀的铅灰色,从上到下几乎没有能够反光的部分。   门扉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雕刻了一只睁开的重瞳,眼角位置一道干涸的血迹凝固成匕首形状的印记。   明明没有任何流动的液体,风吹来的那一刻,重朝鼻尖还是飘过一股淡淡的腥甜味。   重朝沉默了几秒,走上前去,用力推开那道门扉。   这一次他没有使用钥匙,可是这扇看起来非常沉重的大门,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一块古旧的石碑立在大门边,上面刻着一行熟悉的字——   【永黯之门】   【不要信任光!光是伤人于无形之物,是腐蚀真实之毒!】   重朝盯着石碑看了一会儿,蓦然笑了起来。   他掂了掂箱子,没有动这块石碑,迈开步子继续前行。   前路是浓郁的黑暗,就像有参天的树木遮住了阳光月光那样,但重朝却没在路旁看到多少植物。   直到他又往前走了好一段距离,主干道两侧才出现了稀稀拉拉的小树。   那些小树又细又矮,树叶泛着营养不良的枯黄,完全没有生气。   “看起来也不像是能遮住太阳的样子啊……”   重朝仔细看了会儿,没想通,只能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又走了快半个小时,周围的树木才逐渐密集起来,生长状态也变得越来越好。   再更往前一点,郁郁葱葱的森林就出现了。   主干道开始变得弯弯曲曲,两侧的泥土不断散发出海水独有的腥气,好像在告诉行人这里曾被大海淹没过。   浸透了海水的土地上生长着一丛又一丛蘑菇,每一朵蘑菇都闪烁着幽微的光芒。   被它们照亮的地面上,苔藓无声匍匐着,时不时从里面传来几声悦耳的虫鸣。   这个地方……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重朝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连医生说的那个碰到两个蘑菇人的树林,很可能就是这里。   “所以这附近,应该是有原住民在的吗?”他喃喃道。   没有人回答他。   风穿过遮天蔽日的森林,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几株发光的蘑菇扬起伞盖,小心窥了路过的重朝几眼,拔起根系,如同漂浮的水母一般,悄悄跟在他的身后。   空气里的海腥味更浓了。   重朝猛地顿住脚步,低头看去。   发光的蘑菇埋在苔藓之中,安安静静,与其他发光蘑菇似乎没有区别。   或者应该说,这里的蘑菇长得都非常相似,根本看不出差异。   “但我还是觉得你们很眼熟啊。”   重朝沉默地注视着那几朵岿然不动的蘑菇,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轻笑一声。   他说:“可能你们只是长得像吧。但是没关系。”   因为它们只是蘑菇。   蘑菇是一种菌子,是没有人权的。   重朝俯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那几朵蘑菇,眉目柔和,说出的话却很是残忍。   “不管你们到底像不像,我觉得你们是刚才的蘑菇,那你们就是刚才的蘑菇。”   就是不知道这些发光蘑菇的味道如何,吃掉以后又会不会看到跳舞的小人呢? 第074章 应逐循光(25)   几株试图装死的彩色蘑菇禁不住瑟瑟发抖。   重朝早就猜到它们是活的,倒也没什么意外的感觉。   不过他还是有点好奇:“你们能变成蘑菇人的样子吗?”   他还没见过蘑菇人长什么样呢!   几株彩色蘑菇颤了颤,也不知道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愤怒,有一颗竟在重朝手心里胡乱蹦跳了两下。   “唔呼?”重朝偏了下头,忍俊不禁。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大伞帽的蘑菇跳起来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用行动表示抗议的蘑菇僵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彻底露馅了。   它身上红红绿绿的颜色一阵变换,最后定格成一抹害羞的粉红,砰的一声化作没有触须的水母,一头扎进空气中。   无形的海浪涌来,轻轻一推,它就滑进树林,眨眼消失在翠绿的叶片之间。   重朝挑了挑眉,眼疾手快捏住余下两株想逃跑的蘑菇,打开小箱子,将它们塞了进去。   担心它们顶开盖子,他还专门挪了挪榔头的位置,把金属制成的工具全部压在两颗蘑菇身上。   突然遭受重压的蘑菇顿时发出无声的尖叫,眼泪哗啦啦就从蘑菇柄上流了下来。   “……?你们还会哭啊。”   重朝惊奇不已,端着箱子仔细研究了一番,也没找到蘑菇们的鼻子眼睛在哪里,只能遗憾地盖上箱子盖。   “感觉像是还没有长大的蘑菇人。”他随口猜测了一句,又看了看那株蘑菇逃走的方向,不甚在意地继续前行。   又走了二十多分钟,主干道两侧的树林里终于出现了比较正常的蘑菇。   它们没有自我意识,颜色也偏向灰白褐,掰开伞盖和根茎,断口处有典型的蘑菇香气。   重朝谨慎地辨认了一番,林中看起来正常的蘑菇以平菇和香菇居多,部分外形与松树相同的大树下还有少量口蘑。   “这三种蘑菇的产地好像不在同个地方吧……?”   重朝有点疑惑,但考虑到这里是幻梦境,乌鸡几天就能长大,蘑菇长在同个地方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但他还是有点遗憾。之前没考虑到森林里会长蘑菇,没带活乌鸡,不然现在就很容易判断这些蘑菇能不能食用了。   把采到的蘑菇放在箱子盖上,重朝想了想,背着箱子离开主干道,往森林两侧深一点的地方探索。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下来,形成一束束纯净剔透的光柱,照亮了林间的路。   空气逐渐变得潮湿,流水的声音隐隐传来,昭示着不远处就应该有湖泊或者河流。   重朝停下脚步,仔细分辨着水声传来的方向。   嗯……好像是西南方向——   “呜——呜呜——救命,谁来救救我!”   微弱的哭声混杂着可怜的祈求声从同个方向传来,打断了重朝的思路。   他转身望向西南边,轻快地眨了眨眼睛,唇角扬起一个快乐的弧度。   风吹过树梢,被树叶扯碎的阳光有一瞬间的偏移。   细碎的光芒落在他双眸里,他的瞳孔在这一刻彻底退去了色彩。   “哎呀……会是新朋友吗?”   ……   外表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孩抱着一个小箱子,气喘吁吁地穿梭在森林之中。   遮天蔽日的树木挡住了阳光,临近正午,森林却越显昏暗。   她焦虑地回头往四周看了看,一个没主意,就被路上凸起的树根绊倒,狠狠摔倒在地。   血腥气眨眼弥漫开,她疼得吸了口冷气,硬是咽下痛呼,低头看去。   脚踝□□枯碎裂树枝划破,膝盖也破了皮,都在向外淌着血。   她咬了咬下唇,用手抹掉伤口附近的泥土,从箱子里掏出清水大概冲了冲血迹,就忍着痛站了起来,继续闷头往前跑。   她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可是腿上的伤口严重拖慢了她前进的速度,风声中渐渐混杂上奇怪的嘈杂声,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大喊大叫一样。   女孩更焦急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跑向更隐蔽的地方,试图躲避追着她而来的那些怪物,可附近连一丛茂盛点的灌木都没有,只有一蓬又一蓬白褐相间的蘑菇。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求求老天,求求神仙,求求上帝,随便什么都好,不要让它们发现我!”   她压低声音疯狂祈祷着,不希望被怪物追上。   “至少、至少也要让我把这些情报送到海港去——”   “什么情报?”一个清越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语气中充满了好奇。   女孩乍然听闻人类的语言,还愣了一下。   等她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前方,重朝已经背着箱子走到了她面前两米的位置。   “你好啊,你是之前就进入了幻梦境的超凡者吗?”重朝友好地冲她颔首,温声发问。   女孩呆呆地看着重朝,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你、你,人类?活人?”   重朝笑了下:“对啊。”   女孩一下激动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我的任务终于能完成了!”   她根本没有分辨重朝说的是不是真话,两步冲到重朝面前,把抱在怀里的箱子塞给重朝,语速飞快地叮嘱他赶紧返回海港。   “不要往前走了!现在就回到海港,告诉后面来的人,千万千万不要脱离主干道!如果看到树林里有水母一样的蘑菇,或者会说人话的蘑菇人,不要相信它们!”   “那些怪物会模仿人类,会蛊惑超凡者走进森林,之后再想回到主干道就很难了!”   “啊,是这样吗?”重朝歪了下头,泛着点点银光的瞳孔没有丁点情绪,“不过,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女孩怔了怔,情绪陡然低落下来。   她垂下眼睛,苦笑一声:“我、我也想回去啊。可是我现在还没有达成回到主干路的条件,就算想也回不去。”   直到这时,她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霍然抬头,惊慌地看向重朝:“不对,这里距离主干道还有很远的距离,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该不会也是追着蘑菇人进入森林的吧?!”   重朝摇摇头,诚实道:“我没有见到蘑菇人。”   虽然他很想见一见就是了。   女孩更紧张了:“那你是追着发光的水母过来的吗?!”   重朝实话实说:“不是。像水母一样的蘑菇我倒是看到一个,不过它之前就溜进森林了,我没看清它去了哪里,就没追过去。”   女孩神情一松,脱力地向后踉跄两步,扶住一边的大树才勉强稳住身体。   “呼——呼——你吓死我了。都不是就好,都不是就好。那你应该也没有拿到可以投给森林执政官候选的选票吧?”   重朝摇头,好奇道:“那是什么?”   女孩叹了口气:“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要好奇这个东西。”   重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女孩也没吱声,只是回视重朝。   两人就这么安静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女孩先败下阵来。   “你这个人,好奇心怎么这么重啊!”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我叫平澄,你叫什么?”   重朝又笑了一下,温和地回答道:“我叫重朝。”   “重朝?”平澄似乎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没听过。算了,这个不重要。投给森林执政官候选的选票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你见到了,一定要远离。”   重朝:“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森林执政官又是什么?”   平澄没忍住瞪了他一眼:“你这人看着都二十几岁了,比我大那么多,好奇心怎么还那么重!真是的,败给你了!”   她回头看了看,没有什么东西追来,但她还是不怎么放心,“这里不安全,我们换个靠近主干道的地方说话。”   重朝没有反对,率先转身,带着平澄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平澄连忙跟上,隐晦的目光从他后心划过,下一秒眼神突然变得恍惚,等再回过神来,就忘记了之前的想法。   她茫然地回忆两秒,什么都没想起来,反而落下了一段距离,赶紧加快脚步,一瘸一拐追上重朝。   “对了,你在这片林子里能正常分辨方向?你确定咱们现在是往主干道边上走吗?”   重朝疑惑地反问:“为什么不能分辨方向?我刚才就是从这里来的。”   平澄解释道:“但是在我看来,这里所有方向都差不多,树也长得一样。在拿到选票之后我才注意到这个情况,不太清楚这是不是选票的影响,所以才特意问了问你。”   重朝了然地点点头,伸手给平澄指了方向:“走这边,大概五分钟就能到主干道。”   平澄连忙看过去,睁大眼睛,努力分辨眼前的景象。   但可惜的是,她不管怎么看,这个方向和其他方向都一模一样,包括重朝专门指出来,让她注意的蘑菇丛。   “我看不到地上的蘑菇。”平澄垂头丧气道。   重朝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已经到主干道了。”   他说着,一步跨上主干道,稍微垂下头,注视着满脸错愕的平澄。   他问:“你不上来吗?” 第075章 应逐循光(26)   平澄睁大了眼睛,错愕地望着重朝。   “主干道……路……这里哪里有路?”她迷茫地喃喃道,“这不是和刚才一样的森林还有枯叶吗?”   重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不止没办法分辨方向,你连路的存在都看不到了。”   平澄没有说话,怔怔盯着地面,眼泪不知不觉淌满面颊。   重朝语气更加温和:“你先过来。虽然你看不见,但到了主干道上,灵源的消耗速度应该能变慢一些。”   平澄又愣了几秒,努力打起精神,依言走到了主干道上。   “我还是看不见。”她低声说,“也感觉不到灵源有没有在消耗。其实从我拿到那张选票开始,我就感觉不到幻梦境在消耗我的灵源了。”   “那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我接下选票是个错误的选择?我是不是从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幻梦境同化了?”   她喃喃说着自己想过放弃,可是一想到还在现实里等她的妹妹,和手里还没有传回异管局的情报,就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被同化的可能。   “我不敢投票,担心真的投了选票,我就会和幻梦境的其他生物一样,永远留在这里。”   重朝耐心听到这里,才问:“你见过其他拿到选票的超凡者?他们是投了票以后,被留在这里了吗?”   平澄呆呆抬起头,眼中染上真实的茫然。   “我不知道。”她下意识重复道,“我不知道。”   她好像没有见过其他拿选票的超凡者,可是她总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是我忘记了什么吗?在幻梦境呆久了,会对记忆有影响吗?”   重朝反问:“你为什么不觉得是选票给你带来的影响?”   平澄沉默。   过了好半晌,她才再次重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思维一片胡乱,脸上的表情也就跟着混乱起来。   重朝又叹了口气,放弃直接讨论这个话题,换了个更委婉的问法:“那我们从你最开始遇到的事情说起吧,这样方便梳理。”   平澄魂不守舍点点头,胡乱道:“好,可以,那我就从头开始说。”   ……   平澄觉得自己是个很普通的超凡者。   她的觉醒时间不早不晚,特质评级不高不低,加入异管局以后,担任的职务也同样中不溜。   在同事当中,她到达每个觉醒阶段的耗时,也是不上不下的那种。   她的工作内容同样的普通、平凡、枯燥,和小说电影里的超能力者完全不同。   有些同事接受不了现实和幻想的落差,要么辞职去了其他民间组织,要么摆起了烂,只有她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错,暗暗希望能一直维持下去。   为此,她总是认真对待上面分下来的任务,生怕哪里没做好被辞退。   “我和妹妹需要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她解释说,“我妹妹还在上学,我需要这份工作。”   重朝没做任何评价,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平澄就继续说了下去。   “异管局上头其实对成员的升级速度没有太明确的要求。超凡者是怎么升级的,你应该清楚吧?”   重朝答道:“不断在现实中使用特质,积累灵源,这样在幻梦境中能够前进的距离就会变长,到达下一个区域就升级了。”   平澄眨了眨眼,笑了起来:“嗯,很基础的回答。你是不是还没有接受过特别详细的超凡者培训?”   重朝没说话,平澄就当他默认了。   “你说的也不算错,就是太笼统了。”她温声说,“看来你通过第一个区域,完全是靠运气和本能。”   平澄没有责备重朝的意思,她只是从她的角度实话实说。   “特质是灵源与本身属性的结合,这个概念应该有人告诉过你吧?”见重朝点头,她接着说,“所以不那么精确地讲,不断使用特质,其实就是一种不断熟悉灵源、挖掘自身潜力的行为。”   “灵源刺激自身潜力,才会产生超凡者拥有的特质。这也就是说,超凡者掌握自身潜力的过程,必然伴随着对灵源的深度吸收。”   “潜力挖掘得越深,人体能够承载的灵源就越多;反过来,灵源聚集得越多,对超凡者自身潜力的刺激也就越强,特质也就会越强。”   嗯,合理。   重朝赞同地点头。   平澄又笑了下,心头的迷茫渐渐淡去。   她仔细地讲解着:“你应该也知道,灵源来自幻梦境,而幻梦境可以看作是一种潜意识的集合体。这就是说,特质觉醒和升级的过程,可以看作是一种潜意识指导自身强化、突破潜能的过程。”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联系,才会有学者认为,超凡者的出现,其实是生物谋求进化的必然结果。   “但这样的进化,原本应该是以几千年、几万年甚至几亿年为单位的。现在的进化速度快得不符合生物规律,所以这些学者同时认为,这并不是自然的进化过程。”   而是一场被人为催化过的进化。   平澄稍微仰起头,神色变得严肃:“你在穿过两个区域的时候,见到区域之间那扇门了吧?那就是人为催化的最好证明。”   重朝颔首:“见到了。为什么这么说?”   “看,我就说你完全是靠本能通过第一个区域的。”平澄稍微吐槽了一句,重新把话题扯回正轨,“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你通过那扇门的时候,其实是用特质凝聚成了【钥匙】,打开了【门扉】上的【锁】。”   是的,门上是有锁的。   但是这个锁的形状和位置,对每个超凡者而言是不同的。   平澄说:“这是摆在明面上的考验。它明确地对超凡者做了规定,只有对特质的掌握达到某种程度,才能在潜意识里具象化自己的特质,构筑符合门锁的钥匙,打开大门,继续前往下个区域。”   纵观生物这么多年的进化史,进化的考验是有,可是充满了刻意感和严苛规则感的,大概只有幻梦境这一遭吧。   “这样的考核,比起自然界出现的那些,更像是一种来特殊的RPG游戏。”她自嘲地笑了笑,“有大地图,有关卡,有通关条件,虽然要求不是那么的明确,但确实是有任务要求的。”   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   重朝也是这么感觉的,所以在梁队长为他做讲解的时候,他一直在用游戏设定等量代换。   他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平澄这个说法,一针见血地问:“那么,污染,或者说畸变这个东西,来自哪里?”   平澄果断摇了摇头:“学者们对此没有定论,比较主流的有两个说法。”   “第一个说法是,幻梦境作为意识集合体,什么样的意识都有,混杂在一起必然具有污染性。灵源又是从幻梦境逸散而出的,天然就具有污染性。”   这个说法也是最大众、接受度最高的说法。   因为超凡者在幻梦境里,会不断被周围环境腐蚀灵源,这本身就说明了幻梦境具有伤害性和污染性。   重朝眨了眨眼:“那第二种说法呢?”   平澄回答:“第二个说法是,灵源最开始应该是没有污染性的。支持这个说法的学者认为,灵源最初诞生的位置,不应该是幻梦境全境,而应该是朝光之域。”   “作为整个幻梦境的核心,朝光之域产生了灵源,那里的灵源应该是纯净的,不掺杂任何污染的,只是后来通过幻梦境进入现实,才会沾上污染。”   这个说法受众也不少,但大部分支持者其实只是想有个盼头。   平澄:“如果整个幻梦境全都是这样的污染,那么进入朝光之域后,大家也未必能得到安宁。”   所有人拼命往朝光之域走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想要挣出一个安稳的未来。   如果朝光之域连这一点希望不能满足,那到了最后,大家必然会崩溃。   平澄叹道:“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但这个说法,其实从侧面说明了朝光之域来自世界之外。”   如果灵源的源头真的是朝光之域,那也就是说,朝光之域是人为刺激进化的根源。   他们这个世界,平稳进化几十亿年,突然出现一个不合常理的东西,比起本土自然诞生,当然更可能是外来的。   “就好像那些天外陨石。”平澄喃喃说。   可是她觉得这是不对的。   如果朝光之域真的催化进化的源头,谁又能保证它对人类而言是好是坏?   就算它原诞生的灵源是纯净的,那又真的对人类好吗?   平澄垂下眼睛:“这才是更加恐怖的可能。所以我不信这个说法。”   重朝静静注视着她,片刻后笑了起来。   “这不好说。说不定这些猜测,都各有各的正确点呢?”   平澄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笑道:“你说的有道理。”她仓促地转移了话题,“除了我刚才提到的门锁和钥匙,还有一件事也能证明这场进化有人为因素。”   重朝从善如流地问:“是什么?”   平澄的语气带着一点匪夷所思:“你知道吗,幻梦境居然拥有执政官体系!这里的每个区域,其实都是有自己的执政官的!”   可幻梦境明明是这个世界的潜意识集合,应该保持着最原始最混沌的状态,怎么会出现这种人类社会才有的非自然体系?! 第076章 应逐循光(27)   重朝偏过头,浅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波动。但他的语气带着一点疑惑和一点微妙:“执政官体系?那又是什么?我在海港没有看到执政官啊。”   或者应该说,他在海港就没看到几个人,执政官又是哪来的?   平澄也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没有执政官?怎么会没有呢?执政官可是稳定幻梦境状态的基石!”   每个区域都应该有执政官,海港那边的执政官,难道不是那个罗德尼鸦人?   重朝无法理解她的笃定,解释说:“我在海港一共遇见了两个人,还都是普通的超凡者,真的没看到你说的执政官。你确定这个体系真的存在?”   怎么会没有呢?   这分明就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只能遵从的、属于幻梦境的基础规则啊?   平澄面上的喜悦一闪而过,浓重的迷惑和惶恐随即覆盖了她一切情绪。   “可是、可是森林马上就要选举执政官了啊。”她讷讷道,“所有的候选都在想办法拉票,有的甚至强迫别人投票。”   重朝眨了眨眼,温和地说:“那可能是海港的执政官有事恰好没在吧。执政官到底是做什么的,你能具体给我解释下吗?”   平澄回过神,不太好意思地道了声歉:“都跑题了。刚才我说到哪里来着?”   重朝提醒道:“你说执政官体系是人为推动进化的一个证明。”   平澄:“哦对,说到这里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幻梦境是个潜意识集合体,被容纳进来的潜意识其实很容易发生冲突。”   “这就导致幻梦境的基础规则非常混乱,经常出现奇怪的现象。”   这足以说明幻梦境中的潜意识并不统一。   “既然潜意识不统一,那大家又是怎么达成一致意见,决定在每个区域选举执政官的?”平澄直白地说,“难道他们是觉得,只要选出了执政官,幻梦境的污染就会变轻吗?怎么可能!”   这合理吗?这根本不合理!   她毫不犹豫下了结论:“但如果有一个凌驾于所有意识之上的潜意识,强制定了基础规则,那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重朝不置可否。   他没有抓着平澄的逻辑漏洞不放,反倒顺着她的话往下问:“既然执政官对幻梦境的污染没什么效果,那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平澄解释道:“刚才我说过,幻梦境的规则是很混乱的,时不时就会出现异常现象。执政官的存在,就是为了稳定一个区域内的规则,让这个区域不至于怪事频发。”   这听起来,执政官的存在倒像是为了保护幻梦境的本土居民一样。   毕竟进入幻梦境的人类大多在主干道上行走,在一个区域甚至幻梦境本身停留的时间都有限,受到的影响绝对没有本土居民大。   再加上主干道本身就有一定的保护作用,只要人类灵源充足、不偏离路线,就很难撞见平澄所说的怪事。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重朝瞳孔深处泛起细碎的银光,他歪了下头,一脸的似懂非懂:“这样啊。那森林现在没有执政官吗?”   平澄点头:“我不小心偏离主干道之后,听蘑菇人说森林上一位执政官失踪了。”   当初平澄踏入森林,没多久就在主干道两侧见到了长得很像水母的蘑菇。   它们会说人话,欺骗平澄它们原本也是人类,只是因为没能按时找到选票,才会变成蘑菇。   它们现在已经找到了选票,无奈变成了蘑菇无法过去领取,只好求平澄帮忙。   “那时候它们虽然求我帮忙,却不是一定要我答应它们的请求。”平澄有些出神,“它们只是向每一个过路人求助,不愿意帮它们的它们也不会说什么。”   就表现得很通情达理,像是在苦难中还守着道德底线的好人。   平澄苦笑道:“我是异管局的成员嘛,它们说自己是普通老百姓,那我就不能放着它们不管啊。”   异警也是警察的一种,保护老百姓就是天职。   所以平澄秉持着职责,离开了主干道,随它们一起去找它们口中“放着选票的箱子”。   重朝问:“它们说的箱子真的存在?”   平澄点点头:“真的存在。而且它们带我过去的时候,既没有刻意兜圈子绕路,也没有想办法拖延时间。”   相反,它们赶路的速度很快,看起来比平澄这个临时偏离主干道的人还急切。   “很快我就看到了箱子,里面确实有很多选票。不过我没有完全放松警惕,试了一下能正常靠近和快速走远,而它们确实会被一个发光的屏障拦在箱子外,才去找了几根树枝,远远地夹里面的选票。”   选票当然是被正常夹了出来,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时候平澄还不断退后,一直退到了蘑菇人的身后,才缓缓收回树枝,把选票扔在了屏障外蘑菇们可以够到的地面上。   全程,她都没有用手接触选票。   蘑菇们看到选票也很激动,争先恐后去捡那张选票,甚至一个上头就打了起来。   后来有一个蘑菇趁乱爬了过去,抓住了那张选票,这才结束了突如其来的混乱。   平澄:“我仔细观察了它们的状态,拿到选票的那个蘑菇逐渐有了人类的轮廓,于是我就觉得它们的话更可信了。”   她安抚了其他焦急的蘑菇,给它们夹出更多选票。   所有拿到选票的蘑菇都有了人类的轮廓,一边哭一边和她道谢。   平澄:“后来它们说要去投票。拿到选票它们只能恢复人类的轮廓,等投完票才能彻底变回原样。”   她相信了这个说法,因为蘑菇人不需要她陪着去投票,还劝她赶紧回到主干道上。   她扔下了树枝,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但无论她怎么走,都找不到主干道在哪里。   她开始慌了,疯了一样在森林里四处乱转,拼命寻找其他人,结果一直到幻梦境里的太阳落山,她都没能找到人。   月亮升起来那一刻,她发现自己没有离开幻梦境,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崩溃地嚎啕大哭,之后的事情就有些记不清了。   平澄的眼神发直,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她用一种呆呆的语调说:“但是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在混乱中从衣服兜里摸到了一张纸。等我掏出来,对着有月光的地方仔细一看,居然就是中午我给蘑菇人们拿出来的那种选票。”   再之后,她万念俱灰,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崩溃和低落期,终于有一天,她浑浑噩噩间听到几个蘑菇人在说话。   重朝适时提问:“它们说了什么?”   平澄的声音有些哽咽:“它们说,蓝鼻子那几个幸运的家伙,上次骗到一个有责任心的人类给它们拿选票,它们投完票之后,现在已经能以人类的模样在幻梦境里行走了。”   “它们嘲笑人类很傻,又希望能骗到其他人类帮它们拿选票,商量着去请教蓝鼻子。”   那时平澄就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这些蘑菇人说的蓝鼻子,很可能就是骗了她的蘑菇人之一。   或许是想报复,又或许只是委屈和愤怒,她悄悄跟上了那几个蘑菇人。   重朝并不意外:“看来骗你的就是蓝鼻子了。你后来怎么处理这些骗子的?”   平澄嗯了一声,语气很平淡:“虽然我并不算一线异警,但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超凡者。”   而且凑巧的是,她的特质来源就是森林。   “我要保护的只是人民群众,不是怪物,所以我为自己讨回了公道。”   重朝终于看向她,眼中的银色光芒淡去些许。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明明白白的赞赏,言辞中带着笑意:“这样很好。”   平澄有些意外地回视他,目光撞进他眼底,神情突然空茫了几秒。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该想什么,只是眼眶莫名酸涩,滚烫的泪一下就从眼角涌了出来。   这泪水有别于之前的眼泪,难以言表的委屈和突如其来的慰藉忽然翻滚不息,剧烈的情感冲击着她的大脑。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视角好像脱离了躯体,升得很高。   有什么声音在吟诵。   “黑暗啊,是心的温床。”   “阴影可曾吞没大地?”   “它只流淌于寂静的光辉之下。”   她迷茫地抬起头,孢子从她的皮肤上生长而出,飞快成熟,迅速枯萎,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从她身上脱落。   重朝静静望着她,但可惜的是,下一秒,那些孢子重新变回她皮肤的颜色,再一次的与她的躯体合而为一。   重朝叹了口气。   平澄缓慢轮动眼珠,神智一点点清醒过来。   她茫然两秒,刚才的幻觉如潮水褪去,没在脑海中留下一丁点痕迹。   她自然而然地抬起手,取出放在衣服口袋里的选票,在重朝面前展开,自顾自往下说:“虽然我为自己讨回了公道,可这张选票却已经扔不掉了。它一直跟着我,也不能转让给别人,除非我真的把它投给某个候选人,不然我将永远无法摆脱它。”   “你一定要小心,如果看到类似这样的东西,不管是不是选票,有多远就躲多远,知道吗?!”   重朝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平澄的表情多了几分安慰。   她放缓语气安抚了一下重朝,又说:“知道这东西没法转让之后,我就想办法搜集了一下情报。”   或者用偷听蘑菇人谈话来形容更贴切一点。   平澄:“然后我才知道,这片森林的执政官被称为腐骨执政官。祂才登上执政官的宝座两天,就突然失踪了。” 第077章 应逐循光(28)   平澄不了解那位腐骨执政官的具体情况。   “好像整个森林的蘑菇人都说不清那位执政官的来历。”她解释说,“我偷偷调查过,祂就像是凭空出现的,直接越过所有候选登上了执政官之位。”   根据平澄打听到的消息,这片森林其实从一年前就计划要选举执政官,但不知道为什么,拖了一年多才真正举行。   原本参与选举的只有三位候选人,彼此之间差距不大,选票数僵持了挺久。   三位候选那时候就有些焦虑,都蠢蠢欲动想要打破这种局面,谁知道就在它们私下搞小动作的空档,那位腐骨执政官横空出世,直接跳过了票选环节,执掌森林大权。   三位候选当然不服,私下联络其他人,试图找个合适的时机发难。   重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结果没等到它们动手,那位执政官就失踪了?”   平澄道:“听起来是这样的。反正那些蘑菇人都不知道祂是从哪里来的,又到哪里去了,混乱了有半个月才想起要重新选举一次。”   “哦,这半个月我是按幻梦境中太阳升起又落下的时间计算的。”她补充了一句。   重朝弯起唇角,意味不明道:“也可能不是没人知道祂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而是知道的人都已经没法再开口了。”   平澄愣了愣,惊疑不定地问:“你的意思是,祂可能处理掉了所有见过祂的人?”   重朝静静注视着平澄,瞳孔染上轻薄的色彩。   “这谁知道呢?”他漫不经心地说,“也有可能是天灾人祸加意外吧。你不是也说了吗?森林因为一直没有执政官,很容易出现奇怪的现象。”   平澄一时被惊住了:“还能这样理解?”   重朝无辜地点头:“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倒霉。你想想你自己。”   平澄迅速被说服了:“有道理。”   重朝重新把话题拉回来:“那重新开始选举以后,三个候选人的票数还是差不多吗?”   平澄:“没错。”   她也不清楚这三个候选人的情况,只知道它们好像是同一个大人物的手下。   “我怀疑过它们的主人就是掌管朝光之域的那位,但后来我发现它们对朝光之域又是恐惧、又是垂涎、又是厌恶的,就改变了想法。”   从它们的态度看,它们的主人恐怕和朝光之域的主人有什么冲突。   平澄喃喃道:“我不相信朝光之域有问题。如果朝光之域都有问题,那人类又能去什么地方?老天不会这么对我们的。”   “所以,如果能直接处理掉那三个候选就好了。”   那三个候选的争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每个人都在不择手段地拉票。   它们驱使蘑菇人四处搜捕人类和拿到选票的其他蘑菇人,逼迫他们给自己投票。   “虽然每个人,啊,不对,应该说人类和蘑菇人拿到的选票是同样的,但是在计票的时候,人类投出的选票有系数。”   平澄低头看着手里的选票,语气渐渐变得怪异。   “如果把蘑菇人的系数看做是一,那人类的系统就是十甚至更多。”   这就显得森林这片区域格外看重人类,三个候选对人类的搜查力度自然也就不断加大。   平澄曾亲眼看到一起躲藏的超凡者被蘑菇人带走,之后……   “我印象里没有再见过他了。”平澄低落地摇头,“所以我一直有种感觉,一旦我真的投出选票,我就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了。”   “我不能被同化,我的妹妹还在现实里等我。”   “她还那么小,还没有从学校毕业,她需要有人支撑她的生活。”   可她现在一下子回不去。   平澄猛地抬起头,祈求地看着重朝:“她马上就要交冬令营的费用了。只要能参加冬令营,她就能参加top5大学的自主招生。”   可她们家里,其实没有留下什么存款。   她回不去,妹妹没办法缴费,只怕就要错过这一次机会了!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急切道:“我看不到主干道,没法回到现实,也没法返回上个区域,就不能从通往现实的大门回去,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把执政官的所有消息全部带回去?”   “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带着这个消息去异管局,请他们帮我照看一下妹妹就好!”   眼泪又一次盈满她的眼眶,她的嘴唇都在哆嗦。   她一遍一遍用同样的话哀求重朝,希望他能够返回海港,通过那扇门,将这条重要的情报带回去。   重朝保持着沉默,目光意味深长。   平澄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激烈的情绪冲击着她的大脑和神经,她的思维一片混乱,意识又一次缓慢升高。   耳畔再次响起奇特的说话声,声线清脆,像是孩童。   “朝光点燃长明灯,同潮汐一并吟诵。”   “我将无生,我将无死,我将融汇于清明天光,一如提灯的弦月走过夜空。”   “而我的倒影将跟随我,表里互置,一如永恒。”   平澄的嘴唇抖了抖。   她的皮肤裂开,有孢子被血液从裂口中冲出,落在风中,瞬息之间消散殆尽。   原来是这样吗。   重朝笑起来,眼睛彻底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他上前拍了拍平澄的肩膀,将她从痛苦的茫然中唤醒。   不等平澄反应,他先一步发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发呆?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平澄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话?”   重朝道:“我是说,我会把消息带回去的。”   平澄眼睛一下亮了,连连道谢,又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海港。   “虽然我看不到主干道,但我可以送你过去。如果路上遇到什么意外,我还能替你挡一下。”她这么说。   重朝歪了歪头,不解道:“为什么一定要回海港?我现在就可以直接离开幻梦境啊。”   平澄愣住。   她呆呆地望着重朝,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重朝和善地问:“除了给异管局带个情报,你还有什么话想让我带?比如,你有没有什么想和你妹妹说的?我可以帮你一起带给异管局,让他们转达给你妹妹。”   平澄呆滞的表情一僵,嘴角不自觉抽动两下,干巴巴地说:“不、不用了。就,让她好好上学就是。”   重朝眨了下眼:“就是让她多注重学业对吧?知道了。”   平澄无语,在原地站了几秒,勉强劝了劝他:“你确定这样能回到现实吗?虽然你没有接触选票,但你之前就离开了主干道,还遇到了那种奇怪的蘑菇……”   重朝恍然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没关系,先试试嘛。要是不能直接回去,再说走门的事情。反正还有时间,也不差这一会儿,对不对?”   平澄只好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天也快黑了,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来不及往回走——”   她话音未落,重朝的身影忽然就变淡了。   未尽的劝说被噎回喉咙里,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重朝消失在夕阳的余辉里,下意识伸出手去抓重朝的衣袖。   重朝恰好抬起手与她道别,两人就这样避开了对方的动作。   目光在空中交错,平澄徒劳地向前踉跄两步,眼睁睁看着重朝的身影随着余辉的消散彻底淡去,脸上不由露出极度真实的崩溃来。   ……   朝阳初升,重朝在卧室里睁开眼睛。   他盯着天花板回忆了一会儿昨晚在幻梦境里发生的事情,蓦地笑了起来。   哼着小曲洗漱完毕,他没等邻居来叫,就主动敲开了对方的家门。   宗应谕打开门,灰蓝色的眼睛里染着几分讶异。   “朝朝早。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重朝从他让开的空档走进他家,自觉去厨房端了饭出来,一边摆碗筷一边回答道:“在幻梦境里遇到了一些特别的事情,离开以后睡不着了,就起来了。”   宗应谕放盘子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向重朝,眼中染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沉。   重朝从容地笑道:“我听说,幻梦境每个区域都有一名执政官。沉渊海也算是幻梦境的一个区域,对吗?”   宗应谕沉默两秒,眉眼柔和下来:“对。”   重朝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所以,那个一直在沉渊海中陪着我的白色毛茸茸就是你,对吗?”   宗应谕温柔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但这样的反应足以说明真相。   “你陪了我很久。”重朝有些感慨,“我们在沉渊海里呆了两年,一直都没遇到太奇怪的东西或者太古怪的灾难……”   他缓缓凑近宗应谕,浅色的双眸对上宗应谕灰蓝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闪躲和退缩,只有平和万分的温柔。   重朝不禁笑起来。   他声音轻缓地问:“所以,你其实也不是什么精神状态不好,或者受到了污染之类的,对不对?”   宗应谕没有回答。   重朝并不在意,声线依然轻缓柔软:“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是宗哥?逐光人的溯源之影?还是……沉渊海的执政官阁下?” 第078章 应逐循光(29)   宗应谕笑了一下,神色并不是很意外。   他为重朝拉开椅子,语气依然是平静的。   “都可以,看你喜欢。”   嗯,老实承认了呢。   重朝的眼神有一点奇妙。   他没有坐下,反而又凑近了宗应谕一点,开始翻旧账:“当时在沉渊海里,我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我?”   不但不理,还要吓唬小可爱。   宗应谕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大概过了三秒,他转头注视着重朝的眼睛,坚定而果断地回道:“因为在幻梦境里的那个我,是个哑巴。”   什么,原来是哑巴吗?   那没事了。   重朝点点头,正要坐下,却突然感觉到不对。   他猛地回头,对上表情有些不解的宗应谕,呵呵一笑:“在幻梦境里的你是哑巴?那你为什么要叮嘱我路上小心?难道你这哑巴还是选择性的?”   好好好,间歇性聋哑是吧?不愧是你,沉渊海的大执政官!   宗应谕又陷入了沉默。   被另一个自己坑了一把的滋味,不算难受,但也不是太好应付。   尤其正在质疑他的人是重朝。   重朝哼笑,看来他的好邻居是答不上来了。   他继续翻旧账:“对了,你刚才说,幻梦境里是另一个你?前段时间,你不是还和自己吵过架来着吗?那时候怎么不哑巴了?”   吵起架来那话术甚至是一套连一套的呢!   宗应谕想了想,冷静地回应说:“或许,这就是医学奇迹。”   重朝有点被噎住了。   他无语地白了宗应谕一眼,不太想和他说话。   宗应谕轻笑一声,盛了汤推到重朝面前,态度反倒坦然起来。   “另一个我那时候确实不能回应你,但原因我现在还不能说。”   重朝狐疑地打量他两眼:“那你什么时候能说?”   宗应谕道:“我不能确定,这个时间其实取决于你。”   重朝若有所思:“取决于我?这个原因你也不能说,是吗?”   宗应谕:“是。”   行吧,那不问了。   重朝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宗应谕又笑了笑,给他夹了一碟子小菜,放在他手边。   两人安安静静吃完饭,重朝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询问邻居:“宗哥,既然你是沉渊海的执政官,那应该对幻梦境的执政官制度很了解吧?这件事异管局知道吗?”   宗应谕:“还不到他们该知道的时候。”   他的语气有种古怪的漠然,既不像是不在乎异管局,也不像是对他们有什么意见,更像是在单纯陈述一个事实。   “他们想法太多,知道的又太少,在无法承受大量知识灌输的情况下,让他们保持沉默是最合理的做法。”   这评价可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重朝没忍住笑了下,没有反驳宗应谕的话。   “那我今天去见梁队长一面,问问情况。”   至于平澄让带的话,就看情况吧。   宗应谕不反对,只说会开车送他去。   重朝又问:“平澄说执政官是选举制,这是真的吗?”   宗应谕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先问执政官的职责。”   重朝无辜地回看过去:“她那话一听就是假的。”   执政官的存在,确实很有可能是为了稳定幻梦境的情况,但这种稳定是为了谁那可不好说。   重朝漫不经心道:“按照钟知非的说法,幻梦境除了主干道之外的地方都存在很强的污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污染来自幻梦境的土著?”   平澄说的蘑菇人,一听就不像是人类。   都不是人类了,会散发污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就像诡变物一样。”   重朝只是随意猜测,并不需要谁的回答,宗应谕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如果幻梦境的污染来自土著居民,那执政官的责任,会不会就是稳定区域内的污染值?”   重朝将洗好的碗放进橱柜里,转过身来,吊柜投下的阴影笼住了他的眼睛。   “平澄口中那个空降的腐骨执政官,说不定就是个误入森林选举现场的人类。”   宗应谕只是笑。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重朝一定都不意外。   “那,执政官真的是选举制吗?”他再次问。   宗应谕答道:“不是。虽然每个区域的执政官确实存在多名候选人,也存在继承顺位制度,但都和投票选举无关。”   相反,候选人的出现和特质来源关系更大。   “每个区域的执政官候选,只会出现在特质来源于本区域的人类中。”他仔细解释说,“特质属性越接近这个区域本质的人,成为候选的概率越大。”   而最终能否登上执政官之位,还是要看候选人对特质的掌握程度和综合实力如何。   重朝又笑了。   “是吗,”他的语气放轻,声音柔和,“这也就是说,执政官只会在人类中诞生。所以,宗哥你也还是人类,对吧?”   宗应谕闭上了嘴。   重朝并不在意他的反应:“你是人类,那位腐骨执政官也是人类。既然都是人类,那自然会维护人类的利益。”   这就奇怪了。   如果幻梦境每个区域的执政官都只会是人类,那幻梦境里的土著居民,真的就是土著吗?   作为生灵潜意识的集合体,幻梦境不维护本土居民的利益,反而偏爱外来的人类,这怎么想都不合理吧。   重朝偏过头,右眼角下,浅红色的泪痣异常惹眼。   “总不能说是土著的人数太少、意识太弱,根本没法和人类对抗吧?”   要是这样,幻梦境更应该去扶持、保护土著居民才对。   重朝在宗应谕长久的沉默中闭上眼睛,弯起唇角。   “这可真有意思。”   ……   吃完早餐,重朝写了会儿论文,又在新建的队伍群里回复了两位队友的关心,才和宗应谕一同前往攻坚队。   梁琤安刚从医院探望钟知非回来,瞧见突然出现在地下基地外的重朝,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好久没见,重同学最近怎么样?还适应现在的生活吗?”她瞥了眼一脸事不关己的宗应谕,笑着和重朝打招呼。   重朝点点头,表示自己过得很好,对特质觉醒后的生活也很适应。   “和之前没什么不同的。不过我只接过一个不太危险的小委托,本来也不太能感觉到变化。”   不太危险的小委托。   听听,这是在说什么鬼话。   梁琤安努力微笑,表示重朝高兴就好。   她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要来这里?”   重朝实话实说:“昨天晚上我在幻梦境遇到一点情况,就想来问问。”   梁琤安表情一肃,相当重视重朝的话,请他去了办公室详谈。   重朝喝了口文职人员给他端来的可乐,直白道:“昨晚我在幻梦境遇到一个自称是异管局成员的女孩子,她说她叫平澄,因为拿到了一张选票,就被困在幻梦境出不来了。梁队长,你们这里有这个人吗?”   “平澄?”梁琤安认真想了想,对这个没有任何印象。   她叫来自己的副手,叮嘱对方两句,就转头看向重朝。   “我们副队也不记得了,你稍微在这里等会儿,她去拉名单查一下。”   考虑到重生现象的存在,副队长和梁琤安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两辈子的名单一起查。   重朝只当没看到两人的动作,答道:“好,那我就在这儿等着。”   副队长推门出去了,梁琤安立刻询问起自己在意的事情。   “你刚才说,那个叫平澄的女孩拿到了一张选票?什么选票,幻梦境里还有投票之类的活动吗?”   据她所知,幻梦境里所有人不都是一路向着朝光之域走,根本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吗?   重朝道:“她是这么说的,具体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而且她一直求我给你们带话,说是幻梦境每个区域都会选举执政官。”   梁琤安嘴角抽了抽:“……啊,执政官?”   什么玩意儿?幻梦境每个区域都有执政官?   她在幻梦境里行走了两辈子,怎么就不知道幻梦境还有执政官这东西?   况且,幻梦境里能够一直停留的区域不就只有一条主干道吗,就算真的有执政官,那对方执政的区域,该不会也只有主干道吧……?   那这执政官选出来能干什么?   总不能是专门收过路费的吧!   这难道就是幻梦境版高速公路收费站?   越想越离谱,梁琤安揉了下太阳穴,啼笑皆非。   “这个平澄……听起来意识不太清醒。如果她真是我们的人,那恐怕已经受到了污染。”   重朝赞同道:“有可能。”   梁琤安语气温和地劝道:“你后面如果还在幻梦境遇到她,稍微小心一些。她要是真的被污染了,说不准会突然畸变。”   到时候再无差别攻击附近的人,刚觉醒的重朝就危险了。   重朝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去查名册的副队长返回办公室,瞧见重朝点头,觉得他这模样还挺乖巧,没忍住惊奇地多看了几眼。   梁琤安一阵头疼,连忙敲了敲桌子,提醒自家副手注意。   副队赶紧收回目光,走到梁琤安身边,小声和她说了结果。   梁琤安:“两个数据库都没有找到?”   副队长:“对。”   梁琤安点点头,不意外这个结果。   她直接对重朝和宗应谕说:“查过了,我们异管局没有一个叫平澄的成员。下次见到她,你们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   重朝应了一声,向梁琤安道谢后,就和宗应谕一起告辞了。   梁琤安亲自送他们出门,快到基地门口的时候,重朝忽然停住脚步。   “梁队长,我听说你姐姐也被困在幻梦境里了?”   梁琤安一愣:“嗯?你听谁说的?”   不等重朝回答,她想到今天刚去探望过的钟知非,顿时面露恍然,“哦,是连医生吧。对,我姐姐遇到一点问题,被困在幻梦境了。”   她有些不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重朝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觉得说不定能像遇到钟知非那样遇到她。” 第079章 应逐循光(30)   ……遇到她?   是指遇到姐姐吗?   梁琤安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茫然,怔怔看了重朝半晌,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努力回忆着这段时间的经历,翻来覆去地琢磨,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无奈地捏了捏鼻梁,她暂时放弃深究这件事,准备送走重朝去找沈湛博士问问情况。   “如果你能遇到我姐姐,那当然好。”梁琤安笑着回应重朝,“你能把钟知非带回来,说不定也能把我姐姐带回来。”   要是真的能带回她姐姐,她和姐姐一定都会报答重朝的恩情的。   重朝眨了眨眼,表情无害而乖巧:“这个,梁队长,我就是希望能遇到她,但不一定真的能遇到。”   所以也别抱太大希望。   梁琤安也眨了眨眼睛。   重朝什么都不说,她还没抱什么希望,但重朝这么一强调,她反而觉得对方真有机会见到她姐姐了。   钟知非不就是这样的吗?   要知道钟知非的天赋可不差,晋级的速度也快,出事的时候,他已经抵达……   【哗啦——】   耳畔隐隐响起了潮水的声音,梁琤安眼神空茫一瞬,望着重朝的视线顷刻涣散。   重朝瞳色浅淡,弯着眼睛露出轻快的笑容,和她道别:“那我就先和宗哥回去了。梁队长,再见。”   梁琤安回过神,忙道:“再见。路上开车开慢点,注意安全。”   重朝:“嗯嗯,知道。”   宗应谕冲梁琤安颔首,转身带着重朝离开,不打算和异管局过多交流。   梁琤安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也转身回基地去了。   重朝回头看了基地大门一眼,神色很是平淡。   “这个世界上,好像总有那种怪诞之物,存在即为异变,知晓即被污染。唯有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大脑放空,不看不听不想不去感知,才是真正的安全。”   他的目光转向宗应谕,“这就是现在不得不遵守的真实,对吗?”   宗应谕右手搭在心口,垂下眼睛:“对。”   重朝笑了起来。   “明白了。这大概就是……规则。”   ……   “你回来了!你去异管局了吗?情况怎么样,局里怎么说?”   重朝还没在幻梦境里睁开眼睛,耳边就已经响起了女孩子急切的追问声。   他偏过头,稍微适应了下森林里的昏暗,定睛看向站在一边的平澄。   只是一个白天没见,平澄的脸色就苍白了许多,整个人透出一股浓烈的焦躁感。   她似乎变矮了,身体愈发瘦弱,那张本就年轻的面孔看起来不像是十四五岁,倒有种幼童的稚嫩感。   即便努力打起精神,她的身体依然在不断打晃,就像是一条快要被抽干水流的小溪。   ……啊,看起来快到极限了。   明明昨天晚上还没有这样。   重朝面露同情,看得平澄心头一跳:“……你、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我麻烦你帮的忙……不太顺利?”   重朝回了一句大实话:“我去找了攻坚队的队长,她不相信幻梦境里有执政官。”   平澄怔怔的:“……啊。这样吗。”   她努力稳定情绪,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们、他们不信……也对,我只是给了情报,也没有别的证据,局里当然不能随便相信了。可惜大家前进的速度太慢了,暂时还没有其他人进入森林,不然、不然……”   重朝善良地安慰道:“不要想那么多,就算你拿出了证据,他们也不一定相信,所以有没有准备证据区别不大。”   平澄噎了下,沉默几秒才幽幽地问:“为什么不信?只要把事实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就没办法视而不见。”   重朝温和道:“因为现在电信诈骗的太多了,他们就算相信我是秦始皇,都不会相信幻梦境还要选举执政官。”   毕竟秦始皇说不定真的有概率复活,而执政官这个职位,就不是选举出来的啊。   他没有把后半段话说出来,平澄也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差点没被他的回复给噎死。   “你不会安慰人,其实可以不用安慰的。”平澄语气里充满了恼火和幽怨。   重朝惊讶道:“怎么会呢?我可会安慰人了。你不用太担心你妹妹,她现在应该过得很不错。”   平澄脸色缓了缓:“真的吗?难道局里一直在照顾她?”   重朝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真的,她怎么着也比你过得好啊。你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想想什么时候能回到现实。”   平澄:“……”真的,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   她无语地看了重朝一眼,放弃和他争论这种事情。   “我难道不想回去吗?可我不投票就看不到主干道,投票了说不定就会被同化,我怎么回去?”   还是说,重朝愿意送她去海港找那扇通往现实的大门?   平澄冷淡地说:“我看你不像是愿意走回头路的样子。”   重朝并不在意她略带指责的语气,只道:“走回头路没什么,但你确定你能离开这片区域?你看不到主干道,那能看到两个区域之间的门吗?就算能看到,你现在能打开它吗?”   平澄沉默了。   好半晌她才讽刺地笑了下:“就算不能又怎么样?总要先试一试,才能说其他。”   重朝点头:“很有道理。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平澄脸色一变,有些恼火地说:“你这什么意思,耍我吗?不想帮我的话,直接说不行吗?”   重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说的还不够直接吗?”   平澄冷冷道:“是挺直接的,但你大可不必把责任往我身上推,找些什么我看不到门扉之类的理由。”   重朝没有和她吵架,只是用一种奇妙的、柔软的眼神注视着她。   平澄被看得一愣,刚升起的愤怒很快就被迷茫的情绪覆盖。   【哗啦——】   是海浪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一同灌入耳朵。   绚烂的光自天空倒悬而来,在天水之间,与倒影交相辉映。   平澄禁不住颤抖起来。   她的嘴唇在哆嗦,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可是惊喜与激动同时出现在她的眼中,快意灌满了她的胸腔。   “是光啊。”她喃喃道。   重朝轻笑一声,温柔道:“自从连医生提起蘑菇人,我就一直很好奇。我从来没有见过蘑菇人,很想见一见,交个朋友试试看。”   他没有集邮的爱好,就是单纯觉得连元鹧提起过的蘑菇人很有意思。所以……   “我之前是真的想和你交个朋友的。”他这么说,“但你好像很没有分寸。”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灵。   像是漂亮温润的瓷器,稍不小心,就会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平澄没听懂重朝的意思,脸上的迷茫更浓了,可眼中却充满了喜悦与生机。   重朝语气不变,还是那么柔和:“她已经很努力了。她是个坚韧的人,你不该这样伤害她。”   平澄没有回应,也无法回应。   她的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明亮的光,灿烂绚丽的色彩占据视网膜每个角落,抽离了她的意识与感知。   念诵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光芒啊,是时间的色彩。”   “它自天地而来,沉入深渊之海。”   “它往世间而去,存于万物之外。”   “我将溶于此中,无生无死,乃至永恒。”   平澄说不出话。   这一次,她终于听清了这个声音从哪里来。   是她自己。   她自己在不断念诵着这些意味不明的句子,以此对抗自己的意识。   可是,她为什么要对抗自己呢?   平澄满面惊慌,意识在疯狂挣扎。   不,不要对抗自己啊!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表里互置的同一个个体,你不该抗拒我!   “嗯,怎么会呢?”重朝满含笑意的声音从一侧传来,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她这不是对抗自己,分明就是在寻回自我。”   平澄眼珠转了一圈,身体还是动不了,面上的惊恐越来越浓。   重朝轻飘飘的声音还在继续:“有些人伪装的久了,就忘记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光和影是表里一体,可你不是她的影子啊。”   “人类啊,人类是很脆弱的。”   平澄仰起头,耳边响起了蝴蝶振翅的嗡鸣。   她看到了美丽的蝶翅,以及……   一道明亮的光。   她无法形容那道光的颜色,但她敢说,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瑰丽、最丰富的色彩。   光芒坠落在她身上的瞬间,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她的四肢、她的躯体渐渐消融,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痛苦。   属于成熟女性的面孔在她仅剩的意识中浮现出来,对方只看了她一眼,就漠然地转身离去。   啊……   原来是她啊。   “平澄”恍然地想到,原来它不是这个意识的主人,而她,也不叫什么平澄。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它听到原本的那个意识说:“谢谢你救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梁琤平,异管局攻坚队前队长,琤安的亲姐姐。” 第080章 应逐循光(31)   高挑的女人走到重朝面前,冲他微微一笑。   她有一张与梁琤安极为相似的面孔,气质较梁琤安更为柔和些。但她的眼神沉静而坚定,看起来比梁琤安更像领导者。   重朝并不意外她和梁琤安的血缘关系,只是有些惊奇她突然就从小女孩变回了成年人的样子。   他好奇地问:“你之前是缩水了,还是遇到了什么时间倒退之类的事情?”   梁琤平顿了顿,面上多了几分无奈。   她斟酌着回答道:“对我而言,时间算是个伪概念。至少在这里,至少之于我,时间并不存在。”   现在的她也好,过去的她也好,甚至未来的她,说不定都会在某一刻突然出现,占据主导地位。   重朝:“……”   他默默看着梁琤平,很想对她来一句不要谜语人,转念想到沈湛和宗应谕提到过的代价,还是咽下了这句话。   “要不然,你就说你能说的部分吧。”他诚恳地建议道,“我觉得之前那个平澄没有完全说实话,对不对?”   梁琤平失笑:“也不算不说实话。对她来说,我留下的记忆基本就是那个样子。”   她说着,稍微感知了下四周的气息,附近居然连一个找过来的蘑菇人都没有,垂在腿边的指尖顿时轻轻一颤。   她曾长时间和蘑菇人周旋,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蘑菇人嗅觉比狗灵敏多了。“平澄”一路留下了不少线索,它们竟然没能找过来……   看来,这位一直被他们畏惧、敌视的钦天司身上,还有很多他们不了解的秘密。   梁琤平飞快看了重朝一眼,压下眼中思索,向前走到一棵大树下,一边靠在树干上休息,一边说起自己的经历。   就像她自己介绍的那样,她是异管局攻坚队前任队长。   梁琤平道:“不过我当队长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她被任命为攻坚队队长的时间很早。   那时候异管局尚未建立,各地也才刚刚出现不同的异象。上面发现她觉醒了特质,花了一点时间确定她还是人类,就直接以她为核心组建了攻坚队。   或许正是因此,攻坚队从建立开始,到现在为止,名义上是受异管局管辖,实际上却拥有很大的自主权限。   重朝目光一闪,轻声问:“那你觉醒特质的时间,和灾变开始的时间几乎一致?”   “你听说过灾变?”梁琤平讶异地看向重朝,“没错,我觉醒特质的时间,只比研究所推断出来的灾变时间晚两天。”   异常现象收容研究所的所长,代号【灵术师】的聂锡,特质名为【星象】。   这个特质有一定预知能力,也可以通过镜面、水面等能够反光、倒影的物品,追查已经存在于过去的某些线索。   聂锡成为所长后,以梁琤平为媒介,对灾变的起源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追溯。   梁琤平说:“他看到了混乱的星轨、散落于世界各地的祭坛、不断异变的生物,以及……”   “在日升月落中反复掀起大浪的海洋。”   最初,聂锡以为那片海洋是引发灾变的源头,还专门找梁琤平以及异管局局长讨论过,但后来,他渐渐从别的画面里拼凑出真相——   “正是因为那片海的存在,时刻充斥在幻梦境里的污染才没有直接涌进现实中。”梁琤平严肃道,“老聂意识到这件事以后,就和我商量,要尽快找到最先觉醒的超凡者,向他们询问那片海的具体情况。”   是的,虽然梁琤平觉醒的时间很早,但在聂锡的感知中,她确实不是最初的那批超凡者。   在更早的时候,也就是灾变发生当天,应该有一批“候选”率先面临觉醒。   他们没有丝毫防备,突然就被幻梦境拉入其中,强行适应【特质】的存在。   梁琤平表情说不出的复杂:“那个时候的觉醒非常直接粗暴,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缓冲。【候选】们在痛苦中被迫去理解、承受和挖掘自身潜能,以此来适应特质的出现。”   那个时候就能被选中的人,天赋必然比其他人更高。   可就算如此,大部分候选还是失败了。   梁琤平:“我们无法得知失败的候选在幻梦境中遭遇了什么,但少数能在现实里找到的几个,都不约而同遇到了各式各样危及生命的意外,成为了没有神智的异化种和……彻底疯狂的诡变物。”   所以那个时候,研究所有个主流观点,就是觉醒特质失败的人会成为异化种。   梁琤平以前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她进入森林,被迫留在这里,才发现,只有最初那批候选是这样的。   梁琤平转过头,眺望远方:“从灾变后的第二天开始,异化种的诞生流程就变了。”   不是觉醒失败的生灵会死亡成为异化种,而是濒死的生灵有机会成为异化种。   换句话说,就是这颗星球上的每个生灵,都拥有了在濒死时再次活下去的可能。   “我觉得,这种规则性的改变,一定意味着幻梦境出现了巨大的变动。”她喃喃道,“所以在意识到这点以后,我就急着回到现实,想要把情报带给老聂。”   然而她失败了。   她被同行的超凡者偷袭,被蘑菇人的孢子寄生,被塞了一张选票,意识被迫留在了幻梦境内。   别说传递消息回去了,她甚至连保住自己的意识都难。   重朝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们之前想寻找知情的候选,除了成为异化种的那些,有没有找到还清醒的人?”   梁琤平摇了摇头:“我们没有找到哪怕一个成功觉醒的候选。可能是因为他们特征没有异化种明显,比较容易隐藏,也可能是因为……我们会反复遗忘重要的信息。”   比如她自己的觉醒时间,又比如,灾变的具体日子。   “就是那些被找到的候选,和他们有关的事情,我们也会时不时遗忘。”   这也是她当初急着提升实力的原因。   梁琤平道:“我发现,从幻梦境获取的知识,不会轻易被现实中的认知覆盖。”   重朝再次点头,稍作思索,将梁琤平有些混乱的叙述梳理清楚。   梁琤平是攻坚队前队长,她实力不弱,在幻梦境中的行进速度应该超过了异管局其他超凡者。   灵术师聂锡有预知和回溯能力,借助梁琤平,确认幻梦境中的沉渊海有阻挡、隔绝污染的力量,认为这是拯救、保护现实的重要办法,就急于得到有关沉渊海的详细资料。   他们可能还听说了一些传闻,才会认为灾变当天觉醒的超凡者会直接出现在沉渊海附近,开始四处搜寻最早觉醒的超凡者。   但是,这批超凡者没有明显特征,又善于隐藏,再加上他们本身还会反复遗忘重要情报,最终就只找到了一些无法说清原委的异化种和诡变物。   失去了现实寻找的途径,异管局和研究所只好把目光投向幻梦境。   根据梁琤平的说法,从幻梦境中获取的知识,即使是到了现实也不会轻易被遗忘,那他们很可能就把希望寄托在了行进速度最快的梁琤平身上。   在这样的压力下,梁琤平进入森林,突然从不知道什么人那里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心神震动中,忽视了来自身边的威胁,最后就被坑了一把,被迫留在幻梦境中。   理清楚前因后果,重朝稍微眯了下眼,直接发问:“那你还记得坑了你的那个人是谁吗?”   梁琤平沉默了几秒,忽然道:“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不然我们边走边说?”   重朝没什么意见:“你是不是还看不到主干道?”见梁琤平点头,他道,“那我来带路。这边走。”   两人迅速离开森林外围,往更靠近中心的地方走去。   梁琤平边走边说:“坑了我一把的那个女人,我一开始以为是普通民间组织的超凡者,实力很强。她曾在现实中帮过攻坚队几次忙,击杀了数名S级异化种,所以我对她还算信任。”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并不是某个民间组织的领导者,反而和幻梦境的土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是渡生会鸿雪市分会的主教,代号【恒常幽昙】,特质虽然来自荒野,却和森林的部分蘑菇人一样,信仰一位【伟大的意志】。”   重朝脚步一顿:“伟大的意志?神明?”   梁琤平转过头来,苦笑道:“我不知道。但在这片森林里,确实有着各种各样的信仰,每一个都被称为伟大的意志或者伟大的存在。”   她没有亲眼见识过那些伟大的意志,但她见识过蘑菇人的狂热。   梁琤平指了指前方:“再往中心走,你能看到一条非常宽阔的河流。河流两岸到处都是蘑菇人的聚落,每两个部落之间的距离都算不上远,顶多半天就能走到。”   按照常理,这么近的聚落,信仰基本能保持一致,可这里的状况却完全相反。   梁琤平语气淡淡的:“在这里,最主流的信仰有三个,恒常幽昙信仰的就是其中一个。而那三个竞争执政官的候选蘑菇人,就分别信仰这三个存在。”   “它们竞争执政官,想要帮土著稳定这片区域只是很小的一个因素。”   它们最大的目标,还是在登上执政官之位后,强迫其他蘑菇人改信自己信仰的那位存在。   梁琤平带着重朝走到一处高坡上,居高临下望着宽广的河流。   “蘑菇人是不能离开森林这片区域的,一旦某个候选胜出,它们就必须改信。”   “这也是三名候选争得你死我活的真正原因。” 第081章 应逐循光(32)   为了信仰争得你死我活?   重朝表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几次,才选了个委婉的说法。   “这样啊,那它们的信仰还……挺虔诚的哈。”   “噗。”梁琤平没忍住笑了一声,“你可以直接说这些土著脑回路挺离奇的。”   重朝摆摆手:“不不不,你看现实就知道了,对有些人来说信仰确实很重要。”   他觉得微妙的地方,主要是一个候选胜出,其他蘑菇人被迫改信这个结果本身。   “执政官下令改信可以想象,其他蘑菇人不想放弃自己的信仰也可以理解,但执政官的权力有这么大吗?”   阳奉阴违这种事在哪里都存在,就算某位候选掌权,下令强行让蘑菇人们改信,蘑菇人们也可以在表面上应付一下。   重朝补充说:“我知道对信仰虔诚的人来说,就算只是表面敷衍背地里阳奉阴违,他们肯定也会难受的要命。但这只是对信仰非常虔诚的人而言。”   既然那些蘑菇人争得你死我活,那说明它们的信仰差不多也就是这种程度。   可信仰虔诚到这种程度,现在就只是跑去逼人类投票,也没见直接干掉竞争对手什么的,这表现是不是有点太平淡了?   “再说,它们都知道其他蘑菇人那么虔诚了,就不怕这命令发布下去大家造反吗?”他是真的不理解,“它们敢这样做,肯定是有什么依仗,比方说执政官有什么特殊的权柄。”   那问题来了,按照邻居的说法,执政官根本就不是选举出来的,拥有这方面的权柄是不是有点怪?   重朝不由猜测道:“难道蘑菇人成为执政官之后,不但能掌控一个区域,还能修改一些规则?”   梁琤平诧异地看了重朝一眼,长长叹了口气:“难怪老聂之前说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成为执棋者的。你猜的没错,执政官确实有修改区域规则的权柄。”   只是这个权柄算不上完整,执政官能修改的只有细枝末节。   她往前走了几步,指着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蘑菇人聚落,让重朝仔细看聚落中央的一个图腾柱。   “它们背后有没有传说中的神明,我不能确定,但我知道,那些图腾是真的拥有很强的力量。”   “一旦某个蘑菇人掌握执政官的权柄,它们就可以集中图腾的力量,强行修改森林的部分规则。”   到时候,如今对人类尚还友好的规则会变成什么样子就难说了。   梁琤平喃喃道:“重先生,你知道吗,这些土著平常的食物都是什么东西?”   重朝注视着河流两侧的聚落,没有回话。   梁琤平也并不需要他回话,自顾自往下说:“它们一般会食用河里形状奇怪的鱼,但它们更喜欢人类的口感。”   她记不清楚在什么地方听到的这话,但那几个蘑菇人交谈的内容却深深刻在她脑海里。   “它们说,当人类经历失望、病痛、背叛等等苦难的折磨,灵魂就会变得非常可口。就像最优质的食材,采用了最合适的方式去烹饪,不但保持了应有的营养,还获得了丰富的美妙口感。”   所以它们会欺骗人类去获取选票,然后……   【轰隆——】   脑中似乎有惊雷炸响,梁琤平猛地捂住额头,阵阵剧痛侵袭着她的脑神经,冷汗不知不觉布满了她的面孔。   “然后……什么来着……对不起,我好像想不起来了……”   她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极度沙哑,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整个人摇摇欲坠。   和蘑菇人接触、乃至被蘑菇人寄生的记忆都已经变得模糊,梁琤平总觉得,自己明明还有很多不涉及规则的事情可以告诉重朝,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想不起来。   梁琤平见识过什么是规则,她不打算为难自己,飞快放弃了继续回想的念头,耳边虚幻的雷声也逐渐远去。   她擦了把脸上的冷汗,虚弱地抬起头。   重朝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高坡边缘,静静望着下方,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他的眼神是那样专注,好像完全没有听清梁琤平之前的话。   梁琤平陷入沉默。   从见到重朝开始,她就不敢深想,但她忍了一整整,还是无法压住心头的微妙。   这位前世代号为【钦天司】的重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诡变物、异化种、超凡者,还是……   那些蘑菇人口中伟大意志里的一个?   梁琤平不能确定。   被蘑菇人寄生,变成“平澄”的日子里,她总是浑浑噩噩的,清醒的时候极少。   但大概是因为她意志力足够强,那段时间她不仅没有被蘑菇人同化,还反过来影响了蘑菇人。   对方原本和森林里其他蘑菇人一样,只想骗点人类来投票,可时间久了,对方的认知竟然被她的记忆和情感混淆,理智逐渐丧失。   它忘记了自己以前是怎么炫耀能骗到人类的,开始躲避那些来找它请教的同类,甚至暗暗下黑手害死了曾经的同谋。   面对同族的指责,它没有清醒过来,反而越来越相信自己就是“平澄”。   那些同族越是想要把它带去治疗,它就越是疑心同族想要逼它投票,甚至稀里糊涂想出了一套能自己说服自己的说辞。   只有很少很少几次,它在看到其他人类的时候,本能驱使着它产生了对人类的食欲和恶意。   每当这时候,梁琤平本人的意识就从身体深处清醒过来,迅速对它施加影响。   它会产生短暂的恍惚,会忘记之前的恶意,更会因为浓重的迷茫而惶恐不安,更加相信自己是个被选票缠上的可怜人。   梁琤平走到重朝身侧,顺着这些思绪,随意聊起自己的经历。   “最开始有几次,它其实感觉到了不对。”她的口吻格外平淡,“它想要验证它的记忆和感觉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了很合适的地方将选票丢下。”   “你知道的,它是幻梦境的土著,在这里,它和现实中的人类差不多,每天都必须休息一段时间。”   “我趁着它意识模糊的时机,去把选票取回来,伪造成它从来没有离开休息点的样子。几次之后,它就觉得,这张选票永远不可能被丢掉,每天都活在惶惶不安里,再也没有心力去想别的。”   “平澄”蘑菇人不是没做过验证措施,可它和梁琤平位于同一个躯体内,它的想法根本瞒不过意志强大的梁琤平,所有措施自然是无效的。   也正是因为那些措施的存在,它对“选票会一直跟随它”这件事深信不疑。   梁琤平对上重朝投过来的目光,轻轻笑起来:“到了后来,它甚至把我的一些念头当成了它自己的,跃跃欲试想要付诸行动。”   重朝也笑了:“比如说,刺杀那三个候选人?”   梁琤平果断承认了:“对。还有把执政官体系的存在传递回现实。”   不过大概是幻梦境土著的本能作祟,每当它提起相关话题时,总是希望其他人能够前往海港,从“通往现实的门”离开。   梁琤平莞尔:“再不谨慎的人,听到这样的话,也会对它避之不及。”   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梁琤平的心愿没能实现,但蘑菇人也没能坑到更多人。   直到……   它遇到从沉渊海反向前往雪山的【钦天司】。   梁琤平隐晦地打量了重朝一眼。   她很难想象,居然会有人逆着所有超凡者和异化种前进的方向行走。   这样的与众不同,能不能证明重朝与【朝光之域】拥有某种独特的联系?   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梁琤平可以大胆推测,却不能贸然下结论。   她收束心神,郑重邀请道:“让蘑菇人成为森林的执政官,对人类而言绝对是个灾难。重先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处理它们?”   重朝自然不会拒绝这个邀请。   他甚至垂着眼睛笑了下:“当然没问题,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问问它们。”   梁琤平一愣:“啊?”   重朝的目光重新落在河流边那些蘑菇人的聚落上。   一顶顶皮制的帐篷顺着水源立起,围成大大小小相互嵌套的圆环。   每一顶帐篷前的地面都被夯实,精细地除掉了野草,绘制上抽象而奇妙的图案。   而被所有帐篷环在最中间的那片空地上,一根高耸的石质图腾柱静静伫立在那里,纹路古怪的浮雕恰好能和四周地面上的图案组成符文。   “……仪式。”重朝轻声自言自语,“非常完整。”   一个构件极其完整的仪式图腾,足以说明蘑菇人聚落对它的掌握程度。   那么问题来了。   【仪式】这种东西,到底来自人类,还是……人类从幻梦境中所学?   如果是后者,那是不是意味着幻梦境确实有土著,而人类,对幻梦境来说才是真正的外来者?   除此之外,森林区域的执政官竞选制度也很奇怪,和宗应谕所说完全不同。   重朝在梁琤平不解的眼神中抬起头,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我相信我的邻居,他不会骗我的。”他这样回答,“真是奇怪啊,明明它们没有资格决定执政官的人选,为什么还要举行这场投票?”   是有什么误导了它们,还是它们有办法打破宗应谕所说的原有规则?   梁琤平没有回答。   她心头一跳,面孔发僵。   重朝不在意她的反应,俯瞰河流两岸的聚落,瞳孔没有颜色。   “我的邻居不会骗我。”   所以,一定是这片区域出了问题。   “我不能让邻居看起来像个骗子。”   所以,只好请这片区域和宗应谕所说的保持一致了。 第082章 应逐循光(33)   两人达成了一致意见,梁琤平立刻凭着本能,带重朝避开了在附近巡逻的蘑菇人,无声无息靠近河流沿岸的聚落。   重朝跟在她身后,没问她为什么这么熟练,反倒有些好奇她带人离开主干道的干脆。   “还在海港的时候,钟知非一直不希望我离开主干道,说别的地方污染浓度很高。”他含笑问,“你直接带我进入森林,不怕我误会吗?”   梁琤平拨开一丛半人高的野草,闻言头都没回一下。   “就算我不带,重先生不也进入森林了吗?”   而且全程都没有因为污染感到不适,她看得到、分得清,也就称不上误会不误会了。   重朝随手在身侧的树干上做了个隐晦的记号,顺理成章地接着问:“我确实不觉得污染有什么。”   但从钟知非的情况看,污染对脆弱的普通人类而言,伤害也确实很大。   重朝弯了弯眼睛,“梁女士对污染的抗性,好像远远高于一般人。这是因为你拿到了选票吗?”   梁琤平终于回过头。   早晨的阳光穿过森林茂密的植被,细碎地洒落在她眼睫下,给她温和的眸子平添几分幽深。   “我不知道。”她的态度极其坦荡,“在我印象里,我以前也是害怕污染的。”   只要偏离主干道,灵源就会成倍消耗,饶是她这样特质评级够高、抵达森林速度又快的超凡者,也无法与充满幻梦境的污染对抗。   但后来,她被同行的恒昌幽昙坑了,对污染的感知就极速降低,本身受到的影响似乎也越来越小。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我的意识是平澄在接管,有一部分记忆又被模糊,就更难确定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了。”   梁琤平不怎么在意那段过去。   她的笑容恬静:“我只要确认自己还是人类就够了。”   重朝多看了她两眼,赞同道:“你想的有道理。”   梁琤平收回目光,继续前进:“不过,我对森林里大多数地方都有种奇妙的熟悉感。如果不是平澄也反过来影响了,那我以前肯定经常走这条路。”   重朝便问:“这条路是通往哪里的?是投票的地方,还是某个候选人的住处?”   梁琤平停下脚步,猫着腰扒开一片灌木,指了指不远处的聚落:“是第一候选人所在的部落。这应该是整个森林区域最大的一个部落,但大概是因为它们作风比较粗鲁,基本没有部落愿意和它们结盟。”   “它们好像没怎么被外来人攻击过,巡逻路线刻板,漏洞极多。等我们处理掉那个候选人,可以直接找缺口逃走。”   这个部落没有盟友,一旦候选人死亡,它们根本得不到任何蘑菇人的协助。   到时候它们自顾不暇,成功逃往其他部落的概率就大多了。   重朝若有所思:“这样吗……你对它们的情况也很熟悉。”   梁琤平认真想了想,过去的记忆还是模糊的:“我不能确定我过去都遇到了什么,但我在这边长期徘徊的可能性很大。”   重朝没有理会她这句正确的废话,透过缝隙近距离打量着这处部落。   早先在斜坡上,他就注意到这个部落的仪式图腾非常完整,近看果然更加精细。   那根位于空地中心的图腾柱比远看更巨大,差不多有十一二米,也就是三层楼房的高度。   柱子的直径约有半米,上面雕满了繁复的纹路。除了在高处认出的部分外,还有一部分他印象并不深。   是只见过一两次的小仪式吗?   重朝歪了下头,有点疑惑自己怎么会认识这些东西。   他尝试回忆,记忆却像是被浓雾笼罩,根本看不清晰。   下一刻,漫天细雨无端落下,他的思绪宛如被一阵风拂过,所有念头都重新沉入脑海。   重朝没再深究自己的过去,只仰头看了看从树叶间飘落的雨水,眼神诧异。   “怎么突然就下雨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梁琤平抹了把落在脸上的雨水,脸色有些糟糕:“平澄思维混乱,曲解了很多东西,但她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没有执政官坐镇的区域,的确更容易遇到奇怪的现象。”   就比如现在这没有一点预兆的雨。   “不知道这场雨会持续多久。要么就赶快别下了,要么就下得更大一点儿。”她喃喃说,“暴雨应该能掩盖很多气息和痕迹。”   重朝偏头看她:“你准备今天就动手?”   梁琤平果断道:“当然不。我刚取回意识的掌控权,至少要复健一下再说。但这不妨碍我们提前收集情报。”   重朝了然:“你不信你的肢体记忆。”   梁琤平一笑:“平澄认知再混乱,说到底,它都是森林的原住民。它积累的肢体记忆,我不一定能用得上。况且——”   “停。”   有细微的动静从部落那边传来,重朝耳尖,立刻打断了梁琤平的话。   他比了个手势,梁琤平一点头,集中精神望过去。   是三个蘑菇人。   为首的那个差不多有一米高,浑身呈现浓郁的蓝绿色,大大的伞帽下有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细长的眉毛不自觉拧着。   在它身后,跟着淡绿色和金黄色两个蘑菇人。淡绿色的蘑菇人手里拎着个小木杖,伞帽又高又长,但个头却比金黄色蘑菇人矮了十几公分。   金黄色蘑菇人对它们颇为恭敬,淡绿色蘑菇人走不动的时候,它还主动搀扶了好几次。   三个蘑菇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交流,直直往重朝和梁琤平躲藏的地方走来。   两人绷紧了肌肉,随时准备撤退。   三个蘑菇人却没注意到灌木后还有其他生物,走到一棵稍微能遮蔽雨水的大树下,就默契地停下了脚步。   高大蘑菇人抬头看了看天,表情阴沉。   “安森祭司,这场竞选不能再往后拖了。森林的气候越来越奇怪,雷暴、酸雨、山火,还有看不见的海啸,随便哪一种都能威胁到部落的存续。”   “我们还没有找到通往现实的门和钥匙,如果不能尽快选出执政官修改规则,我们恐怕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了。”   淡绿色蘑菇人用木杖锤了两下地面,叹了口气:“卢修斯,你说得对。幻梦境对我们【海拉各】一族的限制太大了,森林区域两侧还都有阻隔往来的门,继续这样下去,成员肯定会陆续回归伟大意志的怀抱。”   它说到这里,话锋忽然一转,“但是,卢修斯,你应当明白,竞选进程能不能加快,并不取决于我们。同时,我也要提醒你,想要延续部落,前往现实才是最好的方案,竞争执政官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不要弄错了重点。”   高大蘑菇人烦躁道:“安森祭司,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自从三个太阳日之前,看不见的海水就从海港涌了过来,很多成员都开始出现异变。我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   它在树下徘徊两圈,语中带着焦虑。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罗德尼鸦人了!海港和森林只有它们能自由来去,见不到它们,我们甚至连海港发生了什么变故都不知道!”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决定!安森祭司,我们的预言已经不再准确了!”高大蘑菇人伸手指着阴沉的天空,下意识加大了音量,“就像这场酸雨,我们根本不知道它要来!”   淡绿色蘑菇人陷入沉默。   金黄色的蘑菇人挠了挠伞盖,茫然地问:“卢修斯,你的意思是,海港出现问题了吗?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高大蘑菇人嫌弃地看了它一眼,还是解释道:“森林和沉渊海之间只隔着一座海港,海港前那扇沧流之门,是阻挡沉渊海海啸的唯一防线。”   “既然海水已经蔓延到森林,那海港和沧流之门肯定都出事了,这种愚蠢的问题,还需要再多问吗?!”   金黄色的蘑菇人讷讷哦了一声,挠着伞盖垂下了头。   淡绿色蘑菇人没有理会两个蘑菇的口角,谨慎权衡一番,最终还是答应高大蘑菇人会联络其他候选。   “我会尽量说服它们,提前结束竞选。你的考虑是有道理的,我们必须赶在永黯之门的守门人诞生前,将区域规则修改完毕。”   高大蘑菇人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安森祭司,很高兴你能这么想。如果不能尽快把永黯之门变成防线,森林说不定就会变成古城那个样子。”   金黄色的蘑菇人用力点头:“那个桂月之门的守门人太可怕了!他甚至会吃蘑菇!”   淡绿色蘑菇人哭笑不得,用木杖敲了金黄色蘑菇人几下,叹道:“你们想的也有道理,我会去和它们说的。在族群的延续面前,其他都不重要。只希望仁慈的伟大主宰能不要厌憎我等的无能……”   三个蘑菇人唉声叹气一番,互相扶持着走远了。   梁琤平躲在灌木丛后,愣愣望着它们的背影,整个人都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扭过头,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它们说的都是什么东西啊……信息量太大了。”   幻梦境在被沉渊海侵蚀,逐渐变得不合适土著居住?   土著为了延续种群,于是决定前往现实?   那它们要怎么留在现实中?   是变成诡变物,还是……   寄生在人类身上?   梁琤平想到自己的经历,心头忽然一动。   从她的情况看,至少【海拉各】这个种族拥有寄生人类的能力。   那上辈子,活在现实里的人类都真的是人类吗?   换句话说,钦天司重朝,真的是个敌我不分的冷血怪物吗? 第083章 应逐循光(34)   按照现在所知的一切,梁琤平本应轻松地给出答案——   【钦天司不是敌我不分,他只是看到了普通人没看到的真相。】   可她只是看了重朝一眼,想法就开始动摇。   从这两天接触重朝的情况看,他确实不像是纯粹的冷血怪物,但也不像是那种会为了人类命运而默默奉献的圣人。   相反,他身上有一种非常极端、非常执拗的气质。   就像一个已经从梦中惊醒、却始终不愿意睁开眼睛的人。   尤其是在某些时刻,他身上这种气质格外明显。   梁琤平深吸一口气,果断放下摸不透的猜想,冷静地询问重朝:“那些蘑菇人的话,重先生怎么看?”   重朝想了想,回答说:“有点儿意外,又不太意外。我之前就说过,我在海港遇到了钟知非,梁女士还记得吗?”   ……海港这个词说得这么清楚,看起来是真不打算藏啊。   梁琤平在心里叹气,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不管重朝是不是逆行,起码现在他是盟友,这种小事并不重要。   重朝道:“其实我在海港,交到了一个朋友。”   他大概描述了一番自己和“娄缙”相识的过程,着重强调了“娄缙”对通往现实的大门的熟悉,以及对前往现实的渴望。   “我和钟知非能看出来,它有好几次都怀疑自己暴露了,还以为它会撕破脸皮和我们不死不休,谁知道它最后竟然忍了下来。”   有句老话叫礼下于人,必有求于人。   这话用在这里不怎么合适,但意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如果不是极其渴望前往现实,它怎么能忍下那么多逼迫,甚至想办法弄来“钥匙”?   重朝小心拨开面前的树叶,一边仔细打量不远处的聚落,一边继续往下说。   “当时我不太理解它为什么非要前往现实,现在我明白了。”   梁琤平思索着点点头。   按照蘑菇人的说法,幻梦境已经变得不合适它们居住,那它们着急想要逃离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为什么是现实……大概是因为它们觉得,现实里的食物足够多吧。   梁琤平不清楚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空间可以供幻梦境土著迁徙,但她清楚,人类确实在这群怪物的食谱上。   对它们来说,人类甚至是无上的美味。   那现实岂不就是最好的迁徙地?   换成是她,她也这么选。   梁琤平迅速为重朝找好了理由,也没太在意这点,反而问:“那个自称娄缙的怪物,拿出了能打开通往现实的门的钥匙?它们土著很容易拿到钥匙吗?”   这钥匙,又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她被困在森林这么久,也没见蘑菇人拿出来过?   重朝没回头,语气很冷淡:“它们可以很容易拿到。”   梁琤平:“……啊?”   可以很容易?   这话背后的意思有点奇怪,难道正常情况下,土著也没有那么容易拿到钥匙?   她眼神闪了闪,低声问,“钥匙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听你这口风,来源很有问题?”   重朝笑了一声。   他在聚落几座帐篷边,看到了一些灾难残留的痕迹。   蘑菇人们可能是为了聚落的干净整洁,大致清理过残局,但有些地方还是留下了很清晰的痕迹。   “来源大概也算不上有问题。”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痕迹上,漫不经心地回答,“还是你告诉我的,超凡者不断挖掘自己的特质,对特质熟悉到一定程度,就会形成打开门扉的独特钥匙。”   “通往现实的门虽然在海港的灯塔上,和幻梦境与现实,也算是相邻的两个区域了吧?”   那它的特性和区域之间的门一致,就不奇怪了吧?   梁琤平忍不住皱了下眉:“你的意思是,怪物使用的钥匙也是由特质形成的?”   那就是说,怪物也拥有特质?   假如它们将特质掌握到一定程度,就能形成打开通往现实的门的钥匙,那对人类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   幸好通往现实的门只有一道,还位于海港的灯塔里。   这一瞬间,梁琤平忽然理解了区域之间为什么会有门扉,门扉又为什么会设置守门人。   她沉默片刻,更加怀疑重朝的真实身份。   就算对方打着情报是她给的幌子,可真实情况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至少在她看来,那个“娄缙”能容忍重朝的针对,却不会轻易告诉重朝这么要紧的真相。   不过……   “重先生,你刚才说,它们也可以很容易拿到钥匙?”梁琤平眼中划过一抹凝重,“掌握自身特质是最常见的方法,却算不上容易,难道怪物还有偏门方法获取钥匙?”   重朝松开拨着树叶的手,面上有困惑之色一闪而过。   他随口回道:“用自身特质幻化钥匙麻烦,但用别人的特质就简单了。”   超凡者死后,有概率析出异能核,异化种死亡也可能掉落异化核。   它们是制造【奇物】的原材料,能够具象化成各种形态。   这样一看,【钥匙】何尝不是【奇物】的一种?   诡变物不会掉落异化核,但幻梦境里的土著和诡变物真的一样吗?   它们的存在形式,会不会更接近异化种?   有个模糊的猜测在脑海里闪过,梁琤平见重朝直起身,似乎想要再靠近帐篷一点,连忙伸手拉住他。   “等等,重先生,你要做什么?”   重朝无辜道:“我想去看看这个蘑菇人的部落到底遭了什么灾。”   梁琤平敏锐地追问:“它们遇到的灾难有问题?”   重朝道:“我不确定。它们说沉渊海的海水已经蔓延过来,可我没发现这里有海水冲刷的痕迹。”   这里留下的,大多是山火焚烧后的灰烬和焦土、酸性物质长期腐蚀的破损,以及少量植被枯萎、树木倾倒的凌乱。   他补充道:“倒下的树木特不太像是被水冲倒的,更像是地震造成的。”   梁琤平脸色大变,一把抓住重朝的衣领,拽着他就向森林深处跑去。   重朝被拉得一个踉跄,却也没做声,跟在梁琤平身后快速离开。   等他们跑出好一段距离,他才询问道:“为什么要跑?”   梁琤平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一边抽空回答重朝:“那些蘑菇人聊天的时候,透露的情报和实际情况不符,很可能是在防备什么。说不定我们在偷听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发现了不对。”   这种时候还等什么,赶紧跑啊!   重朝回头,没有蘑菇人追上来。   他放轻声音道:“我觉得它们就算感觉到了不对,防备的大概也不是我们。”   都能搞竞选了,那候选人给彼此的部落派几个间谍,应该也很正常吧?   梁琤平一惊,下意识想问重朝怎么知道,到了嘴边的话却在看到重朝眼睛那一刻瞬间被咽了回去。   她就像是突然被冷水泼醒,陡然意识到,重朝的瞳色会发生奇妙的变化,气质、神态也会同时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每当重朝的眼睛颜色变浅,他就露出一种无所不知、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强势和笃定,身上的非人感也会加重。   可……这样的重朝就真的不是人类了吗?   梁琤平对上重朝温和的视线,肩胛发僵。   他是宽容温和的,他当然是宽容温和的。   他投下的视线充满了柔软和喜爱,那种善意,几乎要从他眼睛里满溢出来。   可他也是疏远的。   他的喜爱不是人类对猫狗的喜爱,更像是在空无一人的沙漠里行走久了,突然遇到同类的愉快。   同类。   原来是这样吗。   梁琤平恍然大悟,一股极其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听说钟知非回到了现实,但她最近大概都回不去了。   钟知非肯定也猜测过重朝的真实身份,但他的猜测必然没有自己这么深。   梁琤平笑着叹了口气,很是明智地没有点破真相。   她只是问:“你这么说,难道是已经有了合适的计划?”   重朝:“打打杀杀的不太好,你的安全也很难得到保证。既然它们说的话我们可以听懂,或许可以直接和它们商量一下?”   梁琤平不解道:“商量什么?”   重朝答道“它们不是更想去现实吗?我可以带它们去海港,作为交换,它们的候选人必须退出竞选。”   梁琤平若有所悟:“它们的候选人退出,然后呢?”   重朝笑了一声,不甚在意地说:“我还没想好。要不然,你去竞选试试?”   梁琤平迟疑了一会儿,竟然有些心动。   好在她还记着候选不只有一个,迅速拉回了理智。   “就算我拿到竞选资格,也只会让另外两个候选在蘑菇人中的支持率变高吧?比起我这个人类,怪物肯定更信任怪物。”   重朝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嗯?重朝像想什么?   梁琤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它们不一定都急着前往现实。”   重朝笑眯眯道:“我知道啊。但只要把排在你前面的候选都干掉,你不就永远是第一顺位了吗?” 第084章 应逐循光(35)   什么叫干掉竞争对手你就是第一顺位?   梁琤平捂着额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重朝的想法其实和她的计划区别不大,这三个候选迟早要处理,至于怎么处理、处理到什么程度,倒是不太重要。   但这么正常的一件事,怎么到了重朝嘴里就硬生生变了味?   梁琤平叹了口气,提醒道:“别把我说的跟什么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似的。”   重朝也挺怪异地看了梁琤平一眼。   比起他“干掉竞争对手”的发言,怎么想都是梁琤平那句“怎么处理、处理到什么程度不重要”更可怕吧?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它们一个痛快?”重朝说,“你这处理,可不像是什么正常的处理。”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觉得对方比自己问题大多了。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目标一致,只互相念叨了几句,就开始商量具体的计划。   梁琤平原本打算先踩个点,摸清楚附近的地形、部落的巡逻规律和候选人的动向,再找合适的时机下手,争取一击即中,但谁想到他们刚摸过来,就碰到三个蘑菇人商议要事?   “我还是觉得它们讨论的时机太巧了。”她忍不住说,“今天森林里没出现什么灾害吧?它们早不讨论晚不讨论,非要我们在的时候讨论,实在是太刻意了。”   重朝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也可能它们每天都说,但不是说给我们听的,而是说给其他候选的……呃,蘑菇?听的。”   “嗯……”梁琤平抽了抽嘴角,“我突然发现,重先生你这个人,还是挺乐观的。”   信蘑菇人不是故意表演给他们看的,还不如相信她是秦始皇。   梁琤平又劝了劝,重朝依然固执己见,甚至发出了“它们真是在等我,那不是更好”的感慨。   梁琤平顿了顿,忽然想起“平澄”还控制她行动时,好像是直接冲着重朝去的,眼中立刻闪过一抹了悟。   “原来是这样,那就按你说的办。”她迅速改变了最初的计划,“反正是要处理它们的,如果中途出现意外,那就一并处理掉好了。”   重朝笑着回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这位攻坚队的前队长,比她妹妹可果断凌厉多了。恐怕以前当队长的时候,她就是个乐意举起屠刀的人。   两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虽然梁琤平感觉很多内容都很离奇,但只要想到“平澄”,她就又觉得重朝的想法说不定可行了。   ……   在树林里逗留了一会儿,重朝和梁琤平赶在幻梦境天黑之前返回了蘑菇人聚落附近。   他们躲在之前躲藏过的灌木丛里,再一次观察起蘑菇人。   蘑菇人虽然是生活在幻梦境里,却也和人类一样需要吃饭喝水。   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不少蘑菇人抱着野菜浆果从帐篷里走出,在空地中心的火塘边做饭。   更远处,靠近河边的位置,几只高大壮硕的蘑菇人拎着刚处理好的鲜鱼往回走,充满腥气的鲜血顺着鱼尾落下,滴了一路。   重朝惊奇道:“它们不怕火啊。”   梁琤平啼笑皆非:“它们只是长得像蘑菇。”并不意味着它们就真的是蘑菇。   重朝回给她一个笑容:“但我觉得它们就是蘑菇。”   梁琤平没有和重朝争论,只问:“我们观察了半天,也没见到之前那三个蘑菇人,你打算怎么和它们谈判?”   按照之前的讨论,他们应该寻找一个能够顺理成章现身的时机,可现在看来,短时间内恐怕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梁琤平想了想,建议道:“不如我们先离开,明天再来看看情况。”   他们时间是不太多,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   重朝眨眨眼,无辜地说:“也可以,走远点安全一些。都说计划不如变化快,说不定一会儿就会发生什么超出我们预料的事情?”   梁琤平一边转身和重朝离开,一边下意识回道:“一会儿就发生?应该不至于吧。”   整个森林风平浪静的,如果突然发生意外,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她狐疑地看向重朝,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脚下的土地就一阵晃动。   地震?!   梁琤平一惊,连忙加快脚步往空旷的地方跑去。   “别去那边,往山上跑!”   重朝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拉住她,推搡着她向最早呆过的那个山坡跑。   梁琤平闻言赶紧调转路线,和重朝一路狂奔到山坡边,才抽空向身后回望一眼。   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不知何时,位于森林中央的那条河掀起了滔天巨浪,翻涌着拍向两岸。   浪潮之下,一切花草树木、生灵或建筑,只要是不能离开地面的,都被浩浩汤汤的河水淹没。   未曾料到灾难突然降临的蘑菇人们嘶吼着、哭嚎着,被迫抛弃所有东西,疯狂向地势更高的地方逃蹿。   但凡跑得慢一点,这些蘑菇人就会被浪头打落,掉进水中。有的运气不好,掉下去就再没冒出头来,有的厉害一些,勉强挣扎着从水里探出头来,可四肢五官都被河水溶解,呈现出一副极端怪诞的可怖模样。   凄厉的哭声和痛苦的呻.吟在洪水的轰鸣声中盘绕纠缠,久久不歇、   这是什么情况?   这条河居然这么可怕吗?!   梁琤平瞠目结舌,满面茫然。   她望着比蘑菇人飞行高度还高的浪头,活像是看到了鬼片。   印象里,她好像也见过这条河发洪水。   但那时候是什么样子来的?   梁琤平仔细想了半天,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详情,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那时候的蘑菇人,并不惧怕洪水。   它们不是人类,可以化作水母一样的蘑菇,飘在低空快速游走,面对洪水当然毫不惊慌。   洪水不大,它们可以飘在半空,等水退去,就回到聚落生活;就算洪水滔天,以它们行进的速度,保命还是没问题的。   可森林早就不一样了。   曾经的河水对它们没有威胁,但自从接壤森林的古城和海港出事以后,森林的河水就变了。   它变得危险,变得能够腐蚀和溶解【海拉各】族人。   虽然这段时间来,它的腐蚀性不算强,还没有严重影响到海拉各一族的生活,但有脑子的族人已经开始警惕和防备河水的变化。   比如聚落那位候选。   它们在想办法处理这种危险,也觉得还有时间来寻找出路。   但它们没有料到,灾难竟然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黄昏忽然降临。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它们可是有着虔诚信仰的海拉各族啊!   聚落的祭祀在奔跑中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泪流满面。   它望着如同蜡烛般融化的族人,发出悲愤的嘶吼:“这不公平!我等虔诚信仰、竭力供奉,从未有一刻懈怠,我等不该遭受此种厄难!”   “伟大的主啊,我祈求您,救救您虔诚的信徒!” 第085章 应逐循光(36)   梁琤平的脚步慢了下来,喉咙里勉强挤出两声气音,却是无意义的咕哝。   重朝立刻伸手推了一把梁琤平:“别发愣,快走!”   梁琤平回过神,忙跟在重朝身后冲上山坡。   轰——   大地又一次颤动起来。   河水掀起更大的浪,疯狂拍向河岸两边。   十几米高的巨浪呼啸而至,四处奔逃的蘑菇人显得那么渺小和无助。   更多蘑菇人被卷进浑浊的水中,来不及挣扎,就像遇到热源的黄油一样飞快融化。   它们凄惨的哀嚎被浪潮的声音盖过,洪水的咆哮里,连彼此抱头痛哭都成了一种奢望。   梁琤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蘑菇人的惨状,唇角却一点一点提了起来。   她是想不起来以前见到的蘑菇人都做过什么,但这不妨碍她内心产生一种近乎复仇成功的快意。   她感觉到重朝走到她身侧站定,却没有转头。   她只是长久地凝望着在水中挣扎融化的蘑菇人,瞬间失去深究洪水爆发原因的欲.望。   不管重朝做了FM额,只要他还爱着人类、还愿意与幻梦境中的怪物为敌,那他就是人类的盟友。   对盟友,当然要注意分寸。   重朝含笑道:“哎呀,好奇特的洪水。现在我相信它们是真的很想离开幻梦境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想必蘑菇人们很愿意和他好好谈谈。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招呼梁琤平和他走:“这洪水一时半会退不了,今晚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你的灵源储备应该不多了?我们去砍点树枝搭个庇护所吧,免得你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   梁琤平只当没听出他话里和之前说法冲突的地方,谨慎地问:“你今天不准备接触那个候选了?”   重朝从箱子里取出斧头和菜刀,递了一把给梁琤平,率先走到一边寻找不太粗的小树。   他边砍树边回答:“都发生这么有利我们的灾难了,谈判也不差这一天。看河水这个样子,谁知道晚上还会不会继续上涨,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建个庇护所更好。”   等幻梦境到了晚上,他可以回到现实,不会遭遇危险,梁琤平可就不一样了。   “你如果出点什么事,我再想找下个能带路的人就难了嗯。”重朝这么说道。   梁琤平没有反驳,拎着菜刀走进树林,也开始砍树。   两人齐心协力,很快就准备好了需要的材料,赶在太阳落山前,在地势更高的地方盖起了一座狭小的庇护所。   树叶做的屋顶算不上太防雨,但好在这场洪水就像是专为摧毁蘑菇人聚落而生的一样,一直到重朝苏醒,幻梦境都没有真正落下雨来。   梁琤安放心地生起火堆,重朝在火光中回望被河水淹没的蘑菇人聚落,透明的眼瞳中全是笑意。   “虽然记不清了……但人类的仪式天然属于人类,不应被任何东西窃取。”   他低声自语。   “海拉各族没有资格转移任何属于人类的东西。”   ……   重朝在大亮的天光里睁开了眼睛。   邻居宗应谕难得没有早起做饭,一直到他洗漱完敲响房门,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   难得见到邻居衣衫不整的模样,重朝很是新奇地观察了一阵。   宗应谕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要洗漱了,朝朝?”   重朝弯着眼睛笑了笑:“那你洗?”   宗应谕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你先去客厅等我,我洗漱完就去做饭。”   重朝想了想:“我去给咱们煮个面?你要几个荷包蛋?”   宗应谕顿了两秒,没有反对:“一个就够了。”   重朝总算不盯着邻居看,转身去厨房煮面了。   宗应谕关上卫生间的门,上了锁,简单冲了个澡,洗漱结束,不等头发晾干就去了客厅。   重朝已经煮好了面,随手将碗摆在桌上,见他头发还在滴水,忙赶他去吹头发。   宗应谕:“面继续这样放着,就该糊了。”   重朝有点后悔这么快就把面煮出来,但煮都煮了,也只好让宗应谕把头发擦一擦,先来吃饭。   重朝的厨艺一般,做出来的面条口感也就那样,宗应谕却吃得很慢很认真,每一口好像都很珍惜。   重朝率先吃完了饭,瞧见宗应谕这样,干脆用右手撑着下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或许是重朝的眼神太直白了,饶是宗应谕也有点吃不消。   他咽下最后一口面,放下碗,转头回看重朝。   “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宗应谕的语气很柔和,“只要能说的,我都不会瞒你。”   重朝眨了眨眼:“昨天晚上在幻梦境里,森林中心那条河突然发洪水,是你做的吧?”   宗应谕道:“我只负责沉渊海,没有管辖森林的权力。”   而且他的特质偏向于暗影方向,并不擅长控制水。   重朝白了他一眼:“只是不擅长,不是完全不能控制。只要你想,费点力气,或者借助一些别的手段,总是能做到的,对吧?”   宗应谕没有吱声,算是默认。   重朝左手也托住了下巴,稍稍歪头:“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一场意外的?”   宗应谕凝视着重朝。   今天阳光很好,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户,恰好落在重朝发梢上。   他清澈的眼睛被阴影笼罩着,瞳色宛如上好的琥珀,剔透但浓郁。   房间里好像变安静了。   挂钟极细小的滴答声在空间里飘荡,给冬日的阳光平添几分暖意。   宗应谕就这么看着他,缓缓笑起来。   “朝朝,我是你的原生信徒。”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语气却很坚定,“我理应为你做任何事。”   重朝若有所悟:“原来是这样?”   宗应谕答道:“就是这样。”   重朝静静看了他几分钟,忽然呵了一声:“哦,原来是这样啊。那看起来,你其实也承认幻梦境里的那个还是你对吧?”   宗应谕表情一顿,略微低下头,保持了明智而可贵的沉默。   重朝才不管他是不是有服软的迹象,毫不客气道:“既然你觉得那也是你,那上次你怎么还一副他和你不太熟、你们其实不一样的模样?”   “他在幻梦境里不理我就算了,你还什么都不和我说。原生信徒,嗯?”   重朝一脸“就这?就这?”的表情,用指尖点着桌子,发出咚咚的轻响。   宗应谕只觉得这动作像是点在了他心口,无奈地看了重朝一会儿,忍不住失笑。   朝朝什么都好,就是偶尔翻起旧账来,让人有些吃不消。   他老老实实地认错:“是我不好,以后不会这样了。”   重朝哼了一声,向后靠在椅子背上,懒洋洋道:“所以呢?你是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的?是你有特殊的通讯手段,还是看到了什么预兆?”   宗应谕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这大概和我现在的名字有些关联。我有一项伴生的天赋,能比别人更快感觉到你的谕令。”   伴生的天赋?   这又是什么东西?   重朝一头雾水地看向宗应谕,本能地问:“伴生天赋和特质不是同个东西吗?”   宗应谕道:“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有些人资质较高,又或者有特殊的经历,在出生或者转变的同时觉醒了某项特质,就会被称之为伴生天赋或伴生特质。”   而拥有伴生特质的生物往往还会觉醒第二特质,可以说是所有生灵中天赋最高的那批。   宗应谕解释得还算清楚,重朝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   他本能地脱口而出:“转变……异化种?” 第086章 应逐循光(37)   宗应谕笑了一声,目光格外柔和。   重朝见状,不由猜测:“看来异化种和超凡者本质上没有区别。”   既然邻居措辞用的不是畸变而是转化,那超凡者是人类,异化种自然也是人类了。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我原本还在想,异化种要不是人类该怎么办。”   宗应谕温声说:“不会的。这种让你不高兴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重朝随手摆弄了下筷子,偏头看向窗外。   阳光异常灿烂,小区里,多日未见的邻居们从小路上走过,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   树上的叶子一片枯黄,但小区的气氛却那么热烈,就像遇到了什么大喜事一样。   “总觉得,有段时间没有见过邻居们了。”重朝瞳孔浅淡,唇角却提起愉悦的弧度,“现在好像不是吃菌子的好季节,不过难得遇到那么鲜美的蘑菇,弄个菌子火锅聚餐也挺好?”   宗应谕当然不会反对他的提议:“最近天气转凉了,火锅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重朝弯起眼睛:“那这几天就联系一下邻居,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聚个餐吧。”   宗应谕也向窗外看了一眼,对上松诺冰冷的眼睛,不以为意地缓缓点头:“好,我来通知他们。”   ……   重朝没有去学校图书馆,在家写了半天论文。   中午的时候,和吉和漆栎各打了个一个电话给他。   漆栎还罢了,虽然说的东西很离谱,还不断强调之前那个委托人的丈夫在投诉他们,但好歹属于人能理解的范畴,而和吉的话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什么叫“我为什么一定要趴在门上守门,我又不是壁虎”?   什么叫“到底哪来这么多虫子,这该死的世界是不是不会好了”?   什么又叫“我尊重人类的xp,但痴恋一扇门是不是有点太超前了”?   重朝都被他说的沉默了好半天,才迟疑着问:“你这几天都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会发出这么离谱的感慨啊?   和吉哈哈笑了一声,语气苦涩:“就是一些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忆的事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这辈子不想回忆”了,还没什么大不了的……?   重朝同情不已,耐心安慰了好一会儿,和吉才收拾好心情。   他向重朝保证:“你要有什么计划,尽管去做,我保证没人能跑出去。”   重朝又沉默了一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在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一样。”   和吉:“诶嘿!”   两人胡乱聊了一会儿,和吉说要写论文,就挂断了电话。   重朝看着暗下去的屏幕,慢悠悠叹了口气。   宗应谕从逐光人协会回来,听见他的叹气声,随手将外套挂在复式鞋柜的衣钩上,直接走进书房。   “朝朝,你今天没回家?”   重朝回头给了宗应谕一个毫无感情的微笑:“我不可以在你家写论文吗?”   这语气不太对劲,宗应谕停顿两秒,果断转移话题:“你不太开心?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重朝托着下巴:“没有呢。我就是好奇,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知道我想干什么?沉渊海的大执政官,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宗应谕答道:“我能得知你的动向,主要是因为我作为你的原生信徒,对你有一定感应。至于和吉是怎么回事,我不太清楚。”   重朝哦了一声:“是吗。”   宗应谕明智地保持了沉默,等重朝收回视线继续写论文,才以做饭为理由离开了书房。   重朝停下打字的动作,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再次叹了口气。   他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有种“理应如此”“恰到好处”的感觉。   但正常人的人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这种被安排的感觉……”他轻声自言自语,“还有我遗忘血缘亲人的事,会是以前的我做了什么布置吗?”   ……   在宗应谕家吃了晚饭,重朝经过反复思考,决定晚上就留在邻居家休息了。   多个人也能多个照应嘛。   宗应谕对此当然毫无意见,体贴地给重朝收拾好房间,互相道了晚安就去休息了。   重朝拉开被子,闭上眼睛,没几分钟就在写了一天论文的疲惫中进入睡梦。   幻梦境的森林徐徐出现在他视野里,他伸出手,仰起头,细密的雨丝落在他掌心和面颊上,让他不禁咦了一声。   身后的临时庇护所里,梁琤平听到外面的动静,迅速推开木棍拼成的房门走了出来。   她用一种格外复杂的眼神望着重朝,低声道:“你来了。”   重朝转过身,疑惑道:“嗯,我来了。你的表情好奇怪,是出什么事了吗?”   梁琤平直白道:“你知道你建的庇护所能抵御污染吗?”   重朝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我听钟知非说过。”   梁琤平闻言,就知道重朝压根不想提这事,只能把满腹狐疑压下去,说起重朝不在时幻梦境的情况。   “你离开后,不知道算不算地震的震动又发生了两次。洪水继续上涨,将河两岸完全淹没,我估摸着,有七成左右的蘑菇人被河水溶解,变成了一种外形更像水母的东西。”   那种生物没有四肢没有五官,比蘑菇人看起来还怪诞和危险。   它们在水中会发光,离开河水以后,会本能地追逐和吞噬蘑菇人。   幸存的蘑菇人好不容易在地势较高的位置建立了临时营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再次遭遇灭顶之灾。   梁琤平道:“活下来那三成蘑菇人遭到袭击,又快死了一半。你看那边的树屋和帐篷,就是之前我们去的那个聚落搭的。它们那么大一个聚落,大概也就活下来了五分之一的蘑菇人,其他小聚落死得更多。”   重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不太远的山坡上有几个用木头和树叶搭的小屋,几个蘑菇人无精打采地从屋前路过,手里似乎还提着新打的鱼,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路。   在它们前进的方向上,疑似祭司的淡绿色蘑菇人正躺在树桩上,身为执政官候选的高大蘑菇人蹲在它身边,试图把它断掉的根茎接回去。   它的权杖就那么随意地扔在泥地里,之前与它一起的金黄色蘑菇人不见了踪影。   梁琤平耸耸肩,不怎么在意地说:“金黄色那个被溶解了,变成水母之后,咬断了它的腿和茎。”   重朝点头:“原来如此。”   这些蘑菇人的日子,过得还挺水深火热的。   他伸出手指数了数,“会被幻梦境里突发的异状影响,会被酸雨和河水溶解,还会被变成水母的同族袭击……很难想象它们一直坚持住在这里。”   梁琤平啧了声:“以前倒也没有这么水深火热。”   至少森林不下酸雨,也没有无形的海浪,河水更不会溶解蘑菇人。   说到这儿,她不禁纳闷:“这里的河水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对人类会有影响吗?”   重朝:“我不知道。不过它们处境这么糟糕,现在去找它们谈判,应该是最好的时机了。”   想要保存部落的有生力量,直接离开森林,对它们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梁琤平没有反对重朝的提议。   哪怕她觉得这操作有点不靠谱,可在见识了河流突发洪水的奇妙意外后,她根本就说不出质疑的话。   谁知道等会儿谈判途中,会不会发生更离奇的意外,让这帮蘑菇人不得不同意重朝的要求呢?   怀抱看好戏的想法,梁琤平用大树叶做了两个帽子,戴上就跟着重朝一起前往蘑菇人的临时营地。   或许是森林很久没有人类出现了,高大的候选蘑菇人和淡绿色的祭司蘑菇人甫一看到重朝他们,当场就愣住了。   它们部落的其他蘑菇人也很震惊,有不少下意识丢掉手里的东西,抻着脖子急切地凑向重朝身边。   一双双热切的眼睛里染着饥饿,视线牢牢黏在重朝身上,连半分都不愿意错开。   诡异的狂热气氛开始在蘑菇人之间蔓延,那个断了腿的祭司蘑菇人率先回过神。   它先看了一眼梁琤平,才扭头向重朝露出笑容。   “你好啊小伙子。你是刚进入森林的旅人吗?”   重朝礼貌地回答:“是啊。”   祭司蘑菇人表情更和蔼了:“你怎么不继续旅行,跑到这边来了?是被洪水吓到了吗?我们这里气候没有古城好,很抱歉吓到了你。”   重朝神色略有些茫然:“古城气候好吗?我还没去过,不太清楚这个。”   祭司蘑菇人笑容一顿,探究地盯着重朝,试探道:“那你是从哪里旅行过来的?”   重朝道:“海港啊,有什么问题?”   祭司蘑菇人:“那你知道海港里——”   不等它说完,重朝就弯起唇角,打断道:“你是想问,海港里那扇通往现实的门在哪儿,对吧?”   祭司蘑菇人一噎,愕然地望着重朝。   一直没说话的候选蘑菇人目光一闪,压低声音问:“你知道那扇门在哪?”   重朝不答反问:“你们认识娄缙吗?”   两个蘑菇人脸色顿时变了。   它们对视一眼,候选蘑菇人立刻起身,厉声喝退不断靠近的其他蘑菇人,祭司蘑菇人则更和善地和重朝说起话。   重朝敷衍地应付几句,等其他蘑菇人走远,直截了当地说:“既然你们都认识娄缙,那我就不绕弯子了。你们有去找那扇门的打算吗?”   祭司蘑菇人顿了顿,和候选蘑菇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候选蘑菇人向前两步,死死盯着重朝:“有又怎么样?恕我直言,你一个人类,突然跑出来问我们这种话,有多可疑不用我说了吧?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它们这反应,怎么和“娄缙”当时不太一样?   重朝被问得眨了下眼睛,不太确定地答道:“凭我是重朝?”   “重朝?!”候选蘑菇人一惊,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祭司蘑菇人满脸呆滞,过了两秒,它不顾自己断掉的腿,挣扎着从树桩上爬起来,一手搭在可能是心脏器官所在的位置,躬身向重朝行了个礼。   “尊敬的重朝阁下,贸然质疑您是我们的过失,请您原谅我们的愚蠢。您愿意指引我们前往新的未来,我与族人不胜荣幸。但无知的我尚有疑问。”   ……这话听起来,像是从什么译制本上扒下来的。   重朝无语几秒,勉强地问:“什么疑问?”   祭司蘑菇人毕恭毕敬:“如果我等接受您的指引,是否必须改信?” 第087章 应逐循光(38)   蘑菇人祭司问了一大堆在重朝看来堪称稀奇古怪的问题,几乎每句话都和信仰有关。   重朝搞不明白它们到底在担忧什么,却没有大包大揽地安慰它们。   谁让它们表现得太极端了?   重朝怀疑它们故意做出这副模样,好试探他的真实身份。   这么看起来……蘑菇人好像也不是很傻嘛。   重朝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摊了摊手,一脸的无所谓。   “你们应该问问自己,除了信仰,你们还能付出什么?如果你们能拿出合适的报酬,有些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祭司蘑菇人闻言,反倒露出了感激和放松的表情。   “感谢您的宽容和仁慈,我等必将拿出足够的诚意来。不知您所代行的伟大意志,对我等前往海港的时间是否有所要求?”   代行的伟大意志……?   重朝稍微琢磨了一下这个措辞,立刻意识到蘑菇人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他背起手,装模作样道:“你这问话倒是很自信啊。怎么,你是觉得你们部落能力不一般,或者那些大人物都很悠闲,才随时有空关注你们吗?”   祭司蘑菇人表情一僵,古怪的眼睛瞪大,惊恐地连声高呼不敢。   重朝神色淡淡的,就这么看着它表演,直到它尴尬地低下头,才哼了一声:“我希望你们能尽快。通往现实的门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打开的。”   祭司蘑菇人和候选蘑菇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声应了下来。   重朝见它们态度冷淡了一些,内心却松了口气。   他和这帮蘑菇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结果蘑菇人倒好,愣是表现出一副对他很熟的样子,搞得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得亏蘑菇人也不是完全相信他的话,还想办法试探了一圈,这才让他放下心来。   见蘑菇人想回去商量报酬的事,重朝又强调了一遍“开门是有时限的”,就招呼梁琤平一起离开。   祭司蘑菇人连忙叫住重朝:“尊敬的重朝阁下,请问,我等商量出结果后,该如何联络您?”   重朝回过身,指着对面山坡上的小木屋,说:“我目前暂住在那里。你们决定好以后,就去那个小木屋找我吧。”   祭司蘑菇人和候选蘑菇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都是一愣。   小木屋?   哪里有小木屋?   它们不可置信地看向重朝,圆溜溜的眼睛里全都是质疑。   重朝回视它们,理直气壮地问:“怎么,你们有问题?”   蘑菇人到了嘴边的问话立刻被噎了回去,无语了一会儿,只能默默摇头。   重朝满意道:“没问题就好。你们尽快讨论,争取在天黑之前给我答案。”   候选蘑菇人愣了下,下意识问:“这么着急?难道天黑之后就不行了吗?”   重朝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晚上可不一定在这个地方。如果你们晚上才讨论出结果,那我就只能明天再安排你们了。”   候选蘑菇人和祭司蘑菇人对视一眼,压下心头的激动和震惊,连连应声。   “我们会尽快拿出结果。如果今天来不及,我等是否可以明天再联络您?”   重朝嗯了一声:“可以。但我希望你们不要拖。”   两个蘑菇人躬身应是,重朝见它们这次是真的没有话要问了,就和梁琤平返回了小木屋。   ……   “这些蘑菇人,好像看不见你盖的小木屋。”   回到小木屋,梁琤平一边收拾木柴生火,一边和重朝说起她刚才观察到的情况。   “它们的反应就和平澄看不到树林里的路差不多。”   重朝划火柴的手一顿,转头探究地看着梁琤平:“你怎么知道平澄是什么表情?她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你其实还有意识?”   梁琤平组织了一下措辞:“也不能算有。大部分记忆我都很模糊,但有的时候,会出现很奇怪的视角。”   她的意识会不断漂浮向上,她的眼前会出现不知从来而来的文字,明明她不认识那种语言,却会忍不住念诵出声。   平澄大多数时候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对此总是表现得十分惊恐。   然而当她结束念诵,平澄就会迅速忘记之前听到的一切,根本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梁琤平看着重朝:“如果当时没有遇到你,我不可能将她的意识驱逐出去。”   重朝就像没听出她话中的试探,笑道:“你这是在道谢?不用客气。”   梁琤平果断压下之前的念头,点头道了两次谢。   重朝摆了摆手,思索着说:“说起来,我忘了问你,你现在能看到主干道了吗?”   梁琤平道:“能看到。平澄的意识被驱逐后,我的视野就恢复正常,也不会在森林里迷路了。”   重朝眯了下眼睛:“也就是说,蘑菇人能看到的东西和人类不同?那看来这些蘑菇人一直呆在森林,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梁琤平仔细一琢磨,可不是么。   如果蘑菇人都看不到主干道、无法分辨森林里各种植被的区别,甚至难以辨认方向,那就算它们有前往海港的想法,八成也找不到正确的路。   重朝划着火柴,用晒干的苔藓生起火,往里面扔了几根树枝。   树枝有些潮,落入火堆不久,灰黑色的烟就漫了出来。   重朝和梁琤平都被呛得咳嗽起来。   两人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气喘匀了。   梁琤平揉了揉额头,低声问:“你是想利用它们这个特征把它们留在海港吗?”   虽然嘴上说的是留,但两个人都明白这话的意思。   重朝近乎扭曲的保护欲摆在那里,梁琤平都不用多看,就知道重朝肯定不会放任蘑菇人进入现实。   她相信重朝心里有成算,可对于重朝会用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她心里确实没底,干脆趁这个机会问上一问。   重朝道:“它们容易迷路,这很危险。我当然会护送它们前往该去的地方。”   梁琤平顿了顿,疑惑道:“嗯?”   重朝微微一笑,答非所问:“苹果很好吃的。” 第088章 应逐循光(39)   大概是担心重朝改变主意,当天日落前,祭司蘑菇人和候选蘑菇人就顶着风雨找了过来。   它们分不清环境的变化,也看不到重朝盖的小木屋,只能顺着大致方向走到附近,拔高声音呼唤重朝的名字。   重朝将自己带来的食物分了一半给梁琤平,也不管外面焦急的蘑菇人,烤着火慢悠悠吃完东西,才推门走出去。   两个蘑菇人面露惊喜:“重朝阁下,您来了。”   重朝懒得和它们寒暄,开门见山道:“你们商量好了吗?”   蘑菇人们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候选蘑菇人上前一步,欠了欠身。   “我们会拿出最大诚意。除了三把无主的【钥匙】外,我们手中还有一张上任祭司留下的地图,上面详细绘制了森林到海港一代的地形,标注了两个区域各大眷族的全部聚居点。”   “那三把【钥匙】我们需要使用一把,其余两把和地图我们都愿意供奉给您。”   当然,这并不是蘑菇人们商量出来的全部诚意。   “伟大的意志如照亮黑夜的神圣火光,我等虔诚供奉,曾得到祂的奖赏。部落因此拥有了【苏生仪式】【封锁仪式】的传承,如今,我们愿意将它献上。”   果然,仪式并不是这些蘑菇人自创的。   不过,封锁仪式……这个仪式的名字为什么有点耳熟?   一直有点兴趣缺缺的重朝听到这里,总算精神了一点。   他打量着两个蘑菇人,仔细问道:“这两个仪式都有什么效果?放在现实中,还能生效吗?”   候选蘑菇人恭敬地回答:“【苏生仪式】能够在生灵存活的情况下,直接抽取它们的【特质】,用来凝聚【特质结晶】。”   “和其他获取【特质结晶】的方法不同,【苏生仪式】的成功率能达到九成以上,是最为实用、也最为强大的途径。”   而这【特质结晶】,其实就是用来制作【钥匙】的原材料。   “不同的门需要不同的钥匙,不同的钥匙又需要不同的材料来制作。”它们没有那么多资源,多年来也只攒下三把,“毕竟要用到已经进化的人类,我们不像您这样容易获取人类的信任,很难从他们身上抽取特质。”   也就是说,蘑菇人制作三把钥匙,至少牺牲了三个无辜的人类?   重朝垂下眼,遮住异常冰冷的目光:“是这样吗?”   候选蘑菇人没察觉到不对,还点了点头:“就是这样的。”   重朝顿了两秒,平静地问:“但你们都是在幻梦境里制造的钥匙吧。你们怎么保证这个仪式到了现实也有用?”   他露出一个“你们别是在骗我吧”的眼神,表情分外不善。   候选蘑菇人忙解释道:“我们当然能保证!不知道您在现实中有没有听说过【渡生会】这个组织?”   渡生会。   居然是渡生会。   原来是渡生会。   不只是重朝,就是躲在小木屋里旁听的梁琤平,在这一刻都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有些事情重朝不怎么清楚,梁琤平作为前攻坚队队长,可是非常明白的。   她以前多次和渡生会交手,早就发现他们拥有数量庞大的【奇物】。   而【奇物】的主要材料,就是超凡者或异化种死后【特质】的析出物,也被称作【异能核】和【异化核】。   那时候她想不通,【异能核】和【异化核】的析出率都很低,渡生会是到哪儿找了这么多材料的?   现在她懂了,渡生会根本不需要去找。   他们和海拉各族合作,从对方手里获取了两个仪式,只要能抓到超凡者或异化种,就能源源不断制造【奇物】。   梁琤平揉了揉太阳穴。   以渡生会的规模和行事作风看,被他们祸害的超凡者可能还少一点,最容易遭遇危险的,恐怕是现在还被人当做怪物的异化种。   在这个时间点上,绝大多数学者恐怕还不知道异化种也是人类吧——   嗯?等等,她为什么会说“在这个时间点上”?   梁琤平茫然地抬起头,透过树干拼成的墙壁的缝隙,迟疑地看向重朝。   她总觉得自己可能忘记了什么,但当她努力去回忆的时候,却在忽然之间,把“我忘记了什么”这件事本身也忘记了。   她甚至想不起自己之前是在做什么,只带着点空落落的迷茫,继续听着木屋外的对话。   重朝:“……也就是说,你们经过实验,发现各个眷族的特质都只能凝聚成固定的形状,和门上的锁孔不符?后来你们注意到人类的特质能够变化,可以作为万能载体使用,才盯上了人类?”   候选蘑菇人:“确实如此。我们能发现人类的特殊性,主要还是因为渡生会非常虔诚。他们祭祀的次数很多,挑选祭品也很用心,有些在接触到仪式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死亡呢。”   重朝无声冷笑了一下:“渡生会频繁献祭,是你们当初交易中规定的内容吗?”   候选蘑菇人忍不住露出满意之色:“这倒不是。我们只要求他们献祭,没有规定他们献祭的频率,对祭品的质量也没有做硬性要求。”   “但他们的信仰非常虔诚,不但经常祭祀,还保证了每一次祭品的质量,多数祭品能量都非常充足,也就是最近才有两三次没太做好。”   但它不觉得那是什么问题。   就算它们海拉各一族不把人类看在眼里,内心也清楚,渡生会的主要活动场地既然是现实,那肯定就会受到现实的影响。   他们做的事情在人类眼中,可算不上什么好事,被其他人类找麻烦也是正常的。   垂涎的表情从候选蘑菇人脸上一闪而过,它遗憾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渡生会的人类了。他们那里,原本有两个女人,三个男人经常到河流附近来,但自从古城出现变动,我们就没有见到他们了。”   祭司蘑菇人也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或许是被【桂月之门】拦住了吧。他们身上的特质比起人类,更像是低级的眷族,不受【桂月之门】承认也是正常的。”   比起人类,更像是低级眷族……?   重朝琢磨了两遍这句话,再次恍然。   他想起了一些红色的星星,以及为他掉落了一把钥匙的戴兴业。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戴兴业和玉磬苑小区格格不入,原来,他其实算是眷族啊。   重朝缓缓点头:“我明白了。那么,在你们能支付的代价中,渡生会是否也是诚意的一部分?”   候选蘑菇人露出意外的表情,和祭司蘑菇人对视一眼,迅速拿定主意。   “当然,如果重朝阁下需要的话。”它这样回答,“等我们到了现实,就为您引荐。”   重朝露出一个没有感情的笑容:“这些报酬让我很满意,我可以带你们去海港的灯塔。在那之前,我需要再确认一件事。”   候选蘑菇人:“您请说?”   重朝淡淡道:“渡生会应当与你们信仰的是同一位伟大的意志吧?你们对他们必须改信这件事怎么看?”   候选蘑菇人也笑了起来,浑不在意道:“您请随意。不过是一些卑微的人类,伟大的意志、万千草木的主宰并不会在意他们的信仰是否还在。”   ……   和蘑菇人约好后天一早出发前往海港,重朝打发走它们,就回到小木屋继续烤火。   “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他给火堆添了点柴,漫不经心地说,“和它们去海港的时候,我正好回安全屋看看,再弄点吃的过来。”   正思考正事的梁琤平哭笑不得,无奈地说:“不从那边拿也可以,森林里食物不少。”   重朝看了她一眼:“那你知道哪些是能吃的吗?”   梁琤平语塞,思考了几分钟,不太确定地说:“鱼?”   森林里的蘑菇能不能吃,她不确定,但蘑菇人们打回去的鱼看起来很是正常。如果非要选一个做食物,还是后者更靠谱。   重朝回忆了一下蘑菇人们打的鱼,忽然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果断道:“那明天我们弄一点试试,今天还在发洪水,不好凑到河边。”   梁琤平当然没有异议。   她点头赞同,话题一转:“渡生会的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   重朝眨眨眼,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口吻说:“我听梁队长,嗯,就是你妹妹梁琤安说过,他们和渡生会拉扯了很久,但一直没有找到渡生会的总部。如果这些蘑菇人真的和他们合作过,说不定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梁琤平认真听到重朝的话,没有向重朝提出任何要求。   她只是冷静地确认:“你准备处理亲自这件事,是吗?”   重朝也没有敷衍她,认真回答道:“不一定是我去。等会我离开幻梦境,会把这件事告诉我的邻居,看他有没有处理的打算。”   梁琤平沉默半晌,缓慢地问:“冒昧地问一句,你的邻居是?”   重朝弯起眼睛,冲她微笑:“宗应谕。” 第089章 应逐循光(40)   天光大亮。   重朝在现实里睁开眼睛,照常洗漱完毕,就去厨房找宗应谕。   他同宗应谕说了渡生会的事情,宗应谕面上闪过一抹恍然。   原来是海拉各族。   这个信奉万千草木之主的眷族在幻梦境不算出名,实力也排不上号,但确实是最有可能和人类交易的眷族之一。   理由很朴素,它们不容易造成人类畸变。   万千草木之主的死亡,让眷族身上携带的污染浓度大幅下降。   重朝若有所思:“看来渡生会没打算抛弃人类的身份。”   那他们和蘑菇人合作的理由,应该就算不上太正常了。   “不过……”他顿了顿,偏头看着宗应谕,“宗哥你对渡生会和万千草木之主都挺了解的嘛,和他们打过交道?”   宗应谕坦然道:“交过手,但不太熟。”   重朝不太信:“是吗。”   宗应谕肯定地嗯了一声。   他没骗重朝,他确实不怎么熟悉渡生会,因为上辈子他和万千草木之主同归于尽的时候,渡生会还没怎么发展起来。   那时候的渡生会只是个在夹缝之间艰难求存的小组织,远没有【神眷者】组织对人类的威胁大。   宗应谕清洗着水杯,灯光照射在玻璃杯上,反射出一点幽冷的明亮。   他缓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温声说:“这件事我会处理。至于那些蘑菇人,朝朝你按自己的想法处理即可。”   “不用担心它们信奉的那个怪物,它已经没办法找任何人麻烦了。”   像万千草木之主这样的存在,跨越不同的时间与空间,也只会存在一个。   如果它在未来不存在,那在当下也会不存在;   如果它在过去不存在,那它就不可能存在未来。   重朝眨眨眼,轻轻哦了一声。   他的邻居看起来不像是不能说,只是单纯的不想说。难道宗哥身上发生过什么不方便他知道的事情?   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重朝收拾好有些浮躁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转换话题:“宗哥,周末我们吃火锅,是去外面买底料,还是自己炒底料?”   宗应谕从善如流顺着他说:“自己炒吧,外面的不一定干净,大家估计也不爱吃。”   ……   去学校开了研讨会,又陪宗应谕去市场买了调味料,重朝还算平静地度过了两天。   当晚进入幻梦境,他先叮嘱梁琤平无论看到什么都要冷静,才和梁琤平一起去找蘑菇人。   蘑菇人们早已整装待发,祭司瞧见准时抵达的重朝,原本有些紧绷的表情骤然一松。   它上前对重朝行了个礼,勉强寒暄几句,就迫不及待地询问是否可以出发了。   重朝的目光扫向它身后,在几个有些瑟缩的蘑菇人身上转了一圈。   他毫不客气道:“两天前我来这里找你们的时候,你们数量还没这么多。我记得我只同意带你们部落离开,可没说过要带其他的海拉各族吧?”   “您误会了,这些的确都是我们部落的族人。”   祭司笑了笑,神色很是镇定,好像早就料到重朝会这么问。   它故作诚恳地解释说:“重朝阁下想必知道,青乌河这场洪水来的突然。当时我们没有防备,很多族人一不小心就被卷进河里,不知所踪。但我们的供奉一向虔诚,总是有些族人能得到伟大意志的垂怜。”   重朝哦了一声,掀起眼皮,语气冷淡:“你的意思是,多亏森林与草木的主宰显灵,你们才能把多余的成员找回来?”   祭司忙低下头:“当然也是托重朝阁下您的福。”   重朝呵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祭司那些屁话明显是在睁着眼睛胡说,就凭青乌河能够溶解蘑菇人这点,多出来的蘑菇人就不可能是它们部落的成员。   再联系一下当时河两岸同时遭灾的蘑菇人部落,这些新蘑菇是从哪来的就很明显了。   梁琤平有些担心地重朝递了个眼神,重朝并不太在意,只回了个让对方安心的手势。   那些新来的蘑菇很难对他造成威胁,之所以会被候选和祭司聚集起来,大概率是在为进入现实做打算。   同族天生是盟友,蘑菇人的数量越多,它们对上人类就越有底气。   想的挺好。重朝弯起唇笑了笑。前提是它们到了现实中,能像预计的那样自由行动。   他的目光又在那些瑟缩的蘑菇人身上转了转,很不错,每个看起来都挺新鲜的。   “行吧,既然你们坚持的话。到时候通过门的时间不够用了,可别怪我没提前和你们说。”重朝找了个像模像样的理由,故作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祭司蘑菇人连忙赞美起重朝的宽宏。   重朝不咸不淡道:“得了吧,我可不吃你这套。给我找了这么大的麻烦,你们是不是该展现一下能让我放心地诚意?”   祭司蘑菇人表情顿了顿:“您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重朝双手环着胸,漫不经心道:“我也不为难你们。这样吧,等到达永黯之门附近,你们就先把地图和仪式记录交给我,钥匙可以最后再给。”   祭司蘑菇人皱起眉头,旁听的候选蘑菇人想也不想道:“这绝对不可能!”   重朝冰冷的目光瞬间转向它:“是吗?我劝你想好再说。”   候选蘑菇人被噎了一下,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   祭司蘑菇人瞪了它一眼,挡在它身前,好声好气和重朝商量起来。   这件事情的确是它们理亏,但它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族群。   心虚再加上对重朝有些畏惧,它们不敢彻底拒绝重朝,反复拉扯之后,勉强让重朝把条件放宽了一些——   重朝同意,等到通过永黯之门,蘑菇人再将地图交给他。但在登上灯塔前,它们必须交出仪式的详细记录,钥匙可以最后再给。   双方达成一致意见,重朝转身走向一边的大树,随口道:“那就这样决定了,你们最好牢牢记住你们的承诺。哦对了,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做个小东西。”   祭司和候选蘑菇人对视一眼,有些担心重朝在刻意拖延时间,却没敢多说话。   不过重朝没有这个意思。   他只是突发奇想,觉得这样的旅途应该形成制式才好。   比对了一下附近的树枝,他选取了最直的一根折下,又找了一大片新鲜的树叶裁成三角形,用藤蔓绑在树枝上。   这样,一面小旗子就做好了。   梁琤平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番操作,表情越来越微妙。   不是,这个小旗子的样子,她瞅着怎么那么像现实里导游用的那种呢?   她古怪地瞅了一眼重朝,却见重朝笑眯眯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梁琤平:“嗯……”   她沉吟两秒,既然重朝还有心思玩这种梗,那应该已经想好了如何对付这些蘑菇人。   梁琤平放松下来,顺口问了一句:“我们现在就出发?”   蘑菇人们眼睛亮了起来,重朝暗暗笑了一声,点头道:“嗯,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他举起手里的树叶旗子,招呼蘑菇人排好队跟上他。   他煞有介事地说:“你们看不到通往海港的路,最好跟紧我。看到这面树叶旗了吗?它很重要,你们要保证它在你们的视野里。一旦途中掉队,看不到这面树叶旗,你们很可能就会迷失在森林里,彻底失去前往海港的资格。”   蘑菇人们将信将疑,但重朝说的这个后果太严重,它们只能当真的听。   在祭司和候选蘑菇人的组织下,几十个蘑菇人排成两队,挨挨挤挤跟在重朝身后,紧绷神经踏上了它们根本看不见的主干道。   梁琤平在重朝的示意下坠在了队尾,即是为队伍断后,也负责按照看管队里的蘑菇人。   那位候选蘑菇人似乎有些忌惮梁琤平,只迟疑了几分钟,也转到了队伍末尾。   重朝没理会它的动作,带队一路前进,途中几次遗憾之前没搞点小木屋在路边,他带队走了这么久,竟然连个可以用来介绍的景点都没有。   蘑菇人们不知道他的遗憾,虽然连续行走了几个小时很累,但途中平平静静,什么麻烦都没遇到,很是让它们松了口气。   它们不敢提出要休息的请求,一直走到永黯之门前方,终于能停下脚步歇一会儿了。   万万没想到旅途这么顺利,祭司蘑菇人和候选蘑菇人激动了好一会儿,才按下心头的狂喜,仔细打量起四周。   七层楼高的铅灰色大门古朴厚重,门上雕刻的眼睛浮雕让它们有些不适,眼角匕首状的血泪似乎随时能活过来,击穿它们的“心脏”。   大门旁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雕刻着人类的字迹,两个蘑菇人并不能读懂。   它们低声商量了一阵,越过正在休息的同族,走到重朝身边,认真求教。   重朝环着手臂:“我好像没有义务给你们解答这些。”   两个蘑菇人对视一眼,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牙决定用地图换取碑文的解释。   重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收下它们交出的地图,很有交易信用地把那句话读了一遍。   “不要相信光。光是伤人于无形之物,是腐蚀真实之毒。”   一字不差,没有丝毫隐瞒和改变。   梁琤平原本在盯着其他蘑菇人,听到重朝念出的话,心头猛地一跳。   她从碑文中听出了对人类的告诫意味。担心两个蘑菇人听出什么不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两个蘑菇人果然一脸凝重,可它们说出的话,却与她的理解天差地别。   它们说:“果然,沉渊海的逐影执政官和祂那位伟大的主人,都不可与之为敌。” 第090章 应逐循光(41)   梁琤平露出一个相当微妙的表情。   她很想问问这两个蘑菇人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又担心露馅,只能把疑惑憋在心里,表情自然就有点奇怪。   偏偏祭司蘑菇人和候选蘑菇人都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对,见她投来审视的眼神,担心重朝不满,连忙小心翼翼地解释起来。   “我们所崇拜的伟大意志,一直是万千草木之主,并没有改信的想法。”   至少暂时是真的没有。   候选蘑菇人向重朝露出一个有点憨厚的微笑,隐晦地透露了一下它们信仰有所动摇的原因。   “我们谨守信仰,即便渡生会承诺帮忙准备祭祀所需,我们还是亲自组织了每一场仪式。但不管是我们的祷告,还是渡生会的追奉,都不曾得到伟大意志的目光。”   “几年前还不是这样的。就算没有伟大意志的回应,我们也知道祭司成功了。”   也就是说,万千草木之主不一定次次回应信徒,但蘑菇人却有办法确认它们举行的祭祀是否传达到了万千草木之主那里?   这种能耐,是不是有些超过普通信徒应有的水准了?   那么,究竟是蘑菇人的天分格外出众,能够研究出不让草木之主感到冒犯的办法,还是它们和草木之主的关系比想象中更密切?   重朝不动声色打量祭司蘑菇人几眼,看不出它身上有什么特殊的。   邻居对它们好像也没什么特殊评价,那第二种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重朝对候选蘑菇人点了下头,貌似很满意它的解释,实际心里却在盘算,那个万千草木之主不回应信徒,到底是不愿意回应,还是已经不能回应了?   听候选蘑菇人那句话的意思,倒很像是后者啊。   也就是说,万千草木之主很可能出事了,蘑菇人也猜到它可能出事了,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把改信两个字挂在嘴边?   这可真是……   怪有意思的。   重朝背过身,对梁琤平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看的梁琤平嘴角一抽。   虽然能理解这动作大概率是故意做给蘑菇人看的。但这么大模大样的,蘑菇人真能信??   又一次出乎她的预料,祭司蘑菇人和候选蘑菇人还真的信了。   它们凑到蘑菇人堆里,小声交头接耳:“这位代行者很讲究公平。他背后的那位,应该不是逐影执政官的主人,倒像是以公正和交易为准则的不朽存在。”   “他看起来不像有问题,可……这块碑真的可信吗?如果碑是人类立的怎么办?”   “你不要想这么多有的没的,这块碑不可能是人类立的。先不提人类有没有这样的伟力,你别忘了,海港可是罗德尼鸦人的地盘!人类就是有心改动碑文,那也得先从罗德尼鸦人手里夺回海港的执政权才行。”   “说的也是。罗德尼鸦人信奉的可是隙中火,那位的力量,在所有……”   候选蘑菇人含混地说了什么话,祭司蘑菇人顿时满意地笑了起来。   梁琤平:“……”   就凭这些蘑菇人的脑补能力,哪天重朝挖个坑,说它们会自己跳进去把自己埋了,她都不意外。   ……   蘑菇人们在树下休息了好一阵,重朝见它们一个个又水灵起来,就满意地重新带队出发。   有他在,蘑菇人不需要使用钥匙打开永黯之门。   在重朝的引领和梁琤平的催促下,蘑菇人忍着紧张与畏惧,试探性地穿过门扉,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只是天空不断飘落的细雨让它们有些不适。   祭司蘑菇人狂喜,候选蘑菇人还记得自己的责任,强忍着喜悦,协助梁琤平组织蘑菇人排队进入海港。   它们一边新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试探着寻找前往灯塔的路,很快就发现它们还是不能分辨方向——   海港的雨不大,却连绵不断,足够遮蔽它们本就不怎么好的视野。   几个想法比较多的蘑菇人垂头丧气,不甘地打消了甩掉重朝的念头。   祭司蘑菇人看出它们的想法,狠狠瞪了它们一眼,杀鸡抹脖子似的打着眼色警告它们。   重朝将这几个蘑菇人记在心里,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举起手里的小绿旗,招呼蘑菇人排好队跟他走。   “现在我们前进的方向,就是灯塔所在的方向。”他就像是现实里那些导游一样,一面带路,一面煞有介事地为海港做着介绍,“大家可以看到,这座海港已经荒废,只留下些许断壁残垣。”   “也许是经历过巨大的海啸,也许是持续不断的酸雨,又或者是其他什么难以抵抗的灾难,这座曾经非常繁华的海港,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活物存在。”   “这里变成了植物的乐园……”   蘑菇人们第一次碰见这架势,当即顺着重朝指的方向,新奇地观看起来。   海港确实很破败,但这里有现代的痕迹,和森林一比,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尤其是那些水泥砖石做成的房子,一看就比它们聚落的树叶小木屋结实,怎么能让它们不羡慕呢?   有几个被倒塌木屋砸过的蘑菇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禁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罗德尼鸦人以前就住在这里?”   “日子过得太好了!可恶,如果不是我主没有音讯,渡生会那帮人类的供奉也失了效,我们也能拥有这么好的生活!”   “那帮鸦人真是不懂得珍惜,都有这么好的地盘了,还想往别的地方迁徙。”   “咦……这样一说,我好像没在这里看到罗德尼鸦人啊?”   “真的啊!我刚才仔细找了一下,居然一个都没有。”   蘑菇人们闻言,不禁东张西望,脚步也慢了下来。   它们反复寻找,只在几座小屋里看到些许生活痕迹,却连半个罗德尼鸦人的影子都没瞧见,情绪顿时变得焦躁。   “怎么会没有?那群说要帮我们去现实的鸦人呢?”   “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像前几天青乌河突然发洪水那样。”   “那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剩下……”   蘑菇人们忐忑不安,迟疑着有些不想往前走了。   祭司蘑菇人和候选蘑菇人不得不穿梭在它们中央,又是安抚又是呵斥,想尽办法才没让它们掉队。   和族人的想法不同,它们两个看到海港的环境,就确信罗德尼鸦人一族遭遇了危险。   “笼罩在海港上空的灰雾消失了,这雨应该已经连续下了很多天。”   鸦人可是隙中火的眷族,光看信仰,就知道它们不可能适应酸雨。只怕是在雨中损失惨重,它们才被迫迁徙,和森林断了联系。   候选蘑菇人低声庆幸:“果然执政官不是自己人就不行。罗德尼鸦人背后那位还经常出面,不也解决不了幻梦境的异状?”   祭司蘑菇人瞪它:“闭嘴,那是你可以点评的存在吗!”   候选蘑菇人僵了下,讪讪移开了视线。   重朝瞧见它扭头,不着痕迹收回打量的视线,稍微咀嚼了一下两个蘑菇人话中的意思,笑眯眯地挥舞着小绿旗,催促它们赶紧走。   两个蘑菇人担心酸雨对族人造成影响,飞快向大家解释了一番,组织它们排好队紧跟着重朝前进。   这次,蘑菇人总算没了疑问,老老实实跟在重朝身后,一边听他讲解,一边向灯塔走去。   途中,他们经过重朝和钟知非修整的安全屋,还在重朝的指点下驻足围观了一会儿。   “我也好想要这样严严实实的房子。等去了现实,我们也能有的吧?”   “肯定的。听说人类都很会盖房子。”   “不知道能不能选那个叫钟知非的人类做载体?他手艺很好的样子。”   重朝笑眯眯地听着它们讨论,眼神和蔼,就像多年前OO农场的玩家看着自己种了几十个小时、马上要成熟的菜。   候选蘑菇人和祭司蘑菇人虽然觉得他眼神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能稍微提高警惕,高声催促其他蘑菇人快走。   蘑菇人们稀稀拉拉地答应着,恋恋不舍地走开。   两个蘑菇人有点焦虑,幸亏灯塔距离安全屋不远,它们只走了十几分钟,就到达灯塔楼下。   感受到灯塔上方散发出的独特气息,蘑菇人们愣了两秒,旋即欣喜若狂。   有性格急躁的蘑菇人不顾祭司蘑菇人的呵斥,赤红着眼睛,疯了一样直接向灯塔大门冲去。   但它没跑几步,就被重朝拦住。   “小子,让开!”   蘑菇人恫吓地张开伞盖,还没动手,就被重朝揪住大约是脖颈的位置,一把扔了出去。   “你们这是想做什么?”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所有蘑菇人,语气轻飘飘的,甚至还带了点笑意,“之前说好的诚意,你们这是不想给了?”   “当然不是!我们怎么敢违背契约?”   祭司蘑菇人忙取出记录仪式详情的兽皮,弯下腰,恭恭敬敬递到重朝手中。   “我们的族人没见过世面,不是有意冒犯,重朝阁下,我代他向您道歉。”   重朝不咸不淡道:“只是说说,就算道歉了?”   祭司蘑菇人苦笑道:“重朝阁下,我们确实拿不出更多诚意了。不过这次确实是我们的问题,如果阁下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那等到了现实,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向您赔罪的。”   重朝得到满意的答复,终于笑了。   他好声好气地提醒道:“想尽一切办法,是吧?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哦,不能反悔。”   两个蘑菇人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看出了然,纷纷松了口气。   它们自认明白了重朝的想法,连忙保证绝对不会反悔。   重朝接过祭司蘑菇人递来的兽皮笔记,轻轻揭过这一茬。   他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梁琤平,笑道:“梁姐,我带它们上去,你在这里帮我维持一下它们的秩序?”   梁琤平没有多问,直接答应下来。   重朝挥了挥手里的小绿旗:“走,我先带你们参观一下这座灯塔。” 第091章 应逐循光(42)   虽然重朝的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到了这个时候,候选蘑菇人和祭司蘑菇人已经完全相信重朝代行者的身份了。   甚至连重朝之前刻意刁难的行为,在它们眼里都成了一种证据——   现实可是人类的大本营,以眷族和代行者天生的贪婪之心而论,借机要一些好处再正常不过。   相比传闻中的某些代行者,重朝已经足够有分寸。至少对方没有要求它们在进入现实前举行一场活祭,也没有强迫它们改信。   如果对方再不要求一些别的,它们才会怀疑对方别有用心,指不定要在进入现实后害它们呢。   两个蘑菇人安下心来,其他蘑菇人受它们的影响,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   重朝目光掠过它们,挥了挥手里的小绿旗,停下脚步,拍了拍手,吸引它们的注意力。   “诸位,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海港灯塔的一楼。作为海港的地标,我们至今仍不晓得是谁建立了这座灯塔,但毫无疑问,它的建筑工艺与海港其他建筑有很大不同。”   “同样承受了暴风雨和海啸的侵蚀,海港其他建筑均已倒塌,这座灯塔却屹立至今……”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很有种带游客游览的悠闲。   可蘑菇人听着他毫无波澜的介绍词,脸上却露出了混合着震惊和恐惧的表情。   重朝上次处理蟑螂的时间,距离现在也就一周左右。那些因缺水而干瘪的怪物尸体刚腐烂到一定程度,散发出一种人类无法辨别、各个眷族却异常敏.感的气味。   那种气味让蘑菇人们本能地感到惊慌,视线所过处,又只有一张接一张定格在痛苦上的狰狞面孔,更是刺激着它们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   不少蘑菇人控制不住地弯下身,惊惧地干呕起来。   大喜之后骤然而来的大惊几乎击碎了它们的心理防线,重朝平静且带点轻快的声音流淌在空间里,愈发让它们感到惊悚。   它们的思维一片混乱,基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就是灯塔吗?   这就是通往现实之门所在的地方吗?   为什么会有如此可怕的场面,以及如此扭曲的代行者?!   让它们看到流焰蠕虫一族惨烈的死状,对代行者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   “也许、也许只是好意……”   混乱的作呕声中,有谁虚弱地喃喃。   “这个死状,很明显是罗德尼一族独有的炼金试剂……”   脸色糟糕、大脑停止运转的祭司蘑菇人听到这句话,陡然反应过来。   对啊,这效果不是正和罗德尼鸦人特有的毒.剂一致吗?   难道这场屠杀,是罗德尼鸦人下的手?   可是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尸体的数量,整个流焰蠕虫一族怕是都死在这里了,它们就不怕事情暴露引起其他眷族的全面声讨?   祭司蘑菇人更想不明白了。   但这不重要。   哪怕它们判断错误,导致流焰蠕虫死亡的毒.剂并非罗德尼鸦人所有,只是效果相似,那防备罗德尼鸦人也不算错。   毕竟信仰的伟大意志都不是同一个。   候选蘑菇人没祭司蘑菇人反应这么快,但它干呕完,直起身的时候,正好听见重朝带着一点感慨的叹息。   “……为了尽快前往现实,娄缙并不在意其他生命。但或许在它们看来,这才是足以被称赞的虔诚和坚韧意志。”   真的是罗德尼鸦人做的?   候选蘑菇人定了定神,仔细感知了一会儿,真的在流焰蠕虫大量死亡的地方感受到了“娄缙”的气息。   那一瞬间,它的表情也变了。   好一个不吝啬牺牲的罗德尼鸦人!   它扯了扯祭司蘑菇人,低声说了自己的发现。   祭司蘑菇人咬牙切齿道:“好样的,它们真是好样的。我会通知其他部落的同族,让它们小心鸦人。”   候选蘑菇人提醒道:“灯塔里残留的气息不算杂乱,我猜成功前往现实的鸦人可能不多。海港里看不到其他鸦人,说不定是因为它们藏起来了。它们心里肯定清楚,这些事情一旦暴露,它们肯定会被其他眷族围攻。”   祭司蘑菇人道:“有道理。我会再通知其他部落一声,离开前最好在海港多搜索一下鸦人的下落,能处理一个是一个。”   在幻梦境里,大家都是原本的模样,还比较好找,要是让它们成功进入现实,使用了人类的躯体,那再想找出来就难了!   两个蘑菇人嘀嘀咕咕说着小话,重朝结束介绍,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会儿,弯了弯唇角。   蘑菇人还挺有想法的。   不过,之前他用的硼酸,“娄缙”它们也会制作吗?   可看“娄缙”的样子,它根本就不认识硼酸这种东西啊。   重朝有些困惑地偏了下头,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娄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看它能附身在水果蔬菜上,它……该不会是混血吧?   ……   在一片惨淡中参观完灯塔一楼,重朝重新举起小绿旗,带着蘑菇人走上二楼。   不少蘑菇人的脸色泛青,看起来倒真的有点见手青的感觉了。   重朝的目光在它们身上溜了一圈,含笑踏上二楼。   蜷缩在角落里的“蜘蛛”听到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等看清来的人是谁,顿时发出尖锐的吱吱声。   重朝有些震惊地转过头,蜘蛛不是在交.配的时候才叫唤吗,这些蜘蛛在做什么?   他定睛一看,蜘蛛们摩挲着节肢,复眼冲着他身后的方向。   他缓缓转身,复杂又震撼的眼神落在蘑菇人身上。   这……难道就是跨越种族的爱情??   他的眼神很有存在感,可蘑菇人们却没有一个注意他。   那些落在重朝耳朵里毫无意义的乱叫,在蘑菇人们听来,却是一声又一声控诉和提醒。   祭司蘑菇人伞盖晃了晃,整朵蘑菇摇摇欲坠,措辞一片混乱。   “它,娄缙,它——竟然给你们喂了……?”   候选蘑菇人浑身发抖:“太狠了,它真是个疯子!”   其他蘑菇人也破口大骂,纷纷大喊“不能饶了那群疯子”。   重朝:“……”   他迷惑地听了一会儿,总算听明白,蜘蛛们是在控诉“娄缙”给它们投喂土豆泥丸子的事。   重朝更迷惑了。   当时“娄缙”不是换掉了丸子吗?   投喂给蜘蛛的丸子应该没有硼酸,怎么蜘蛛们还这么讨厌“娄缙”?   满怀震惊和愤怒的祭司蘑菇人看到了重朝的疑惑,却已经没有力气去给他解答了。   那些“蜘蛛”,因为无法抵抗“土豆泥丸子”的诱惑,争抢着吞下了许多对它们来说非常致命的东西。于是它们受到了未知之物的感染,要么身躯出现了木质化的畸变,要么就像被酸液腐蚀过一般坑坑洼洼。   作为部落的祭司,它实在是太熟悉这样的变化了。   可它根本不敢放开感知力,去确定自己的猜测。   怎么会呢?   不可能的。   一定是它想多了。   它充满惶恐地反复否定心中冒出的猜想,在候选蘑菇人同样疑惑的眼神中胡乱说着“怕大家也被感染”的理由。   祭司蘑菇人在部落很有威信,听到它这句话,所有蘑菇人都慌了。   它们急忙转头,纷纷祈求地看向重朝。   候选蘑菇人小心问:“我们可以直接去顶层吗?”   重朝唔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放弃带它们参观二楼,举着小绿旗往楼上走去。   蘑菇人们松了口气。   这次,不需要别的蘑菇人催促,它们就自觉排成两队,跟在重朝身后拾级而上。   祭司蘑菇人魂不守舍地跟在队尾,临走前,控制不住地再次回头。   “蜘蛛”们发出痛苦的悲鸣和催促,期待蘑菇人代它们向罗德尼鸦人复仇。   祭司蘑菇人哽住,飞快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向前方。   重朝踩在三楼的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它落荒而逃的身影,瞳孔浅色清浅,几乎接近透明。   略过其他楼层,他一路领着蘑菇人们走上第七层。   中途,祭司蘑菇人曾两次放慢脚步,可在看到更多“蜘蛛”的惨状后,它还是选择了逃避。   不过,在进入通往现实之门时,它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殿后。   候选蘑菇人很是惊讶地看了它两眼,被它板着脸瞪了回去。   “我还有一些事情想问重朝阁下,晚点走更合适。行了,你把剩下的钥匙给我,先给族人们打个头阵吧。”   族人们可以先走,但它作为祭司,就算再怎么不肯相信,至少也要为部落确认一下信奉的伟大意志是否还安好。   如果万千草木之主在争斗中落败……   祭司蘑菇人深吸一口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候选蘑菇人当然不会拒绝,将多余钥匙交给它,转身诚恳地向重朝道谢后,就用手里的钥匙打开门扉,率先走了进去。   晶亮的银光从门扉上闪过,它的身影从灯塔里消失不见。   充沛的生机依旧缠绕在每个蘑菇人身边,足以说明它不但成功抵达了现实,也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其余蘑菇人喜出望外,就连祭司蘑菇人神色也松了松。   它们学着候选蘑菇人的样子,一个个排队向重朝鞠躬道谢,然后依次走进通往现实的大门。   祭司蘑菇人看着族人一个个成功逃离幻梦境,表情越来越欣慰。   直到最后一个族人离开,它才长长叹了口气。   重朝颇有些奇妙地看了它一眼,蘑菇人居然也有这么丰富的情感吗?难道是听音乐长大的?   瞧见重朝新奇的眼神,祭司蘑菇人心头一动,背着手走到灯塔顶层的窗户边,故作感慨地摇了摇头。   “重朝阁下真是个信守承诺的代行者,如果以前我们遇到的代行者也这样就好了。但谁能想到,【娄缙】居然这么——嗯?那是什么?!”   铺垫的话还没有说完,它忽然发现距离灯塔不远的地方,就伫立着重朝和钟知非修建的那座安全屋。   大约是因为角度不同,之前在主干道上,它并没有发现安全屋有什么不对,还在心里暗暗嘲笑人类这种徒劳的行为。   但现在,它站在灯塔的顶层,居高临下看到了安全屋的全貌,自然也看到了被安置在后院里的那几个木笼子。   几只再眼熟不过的罗德尼鸦人被关在笼子里,几枚新产的卵已经孵化,幼小的眷族从蛋壳里爬出,抓着笼子的木条不断啃食,却怎么都啃不断那看起来脆弱的东西。   成年的鸦人沉默地坐在地上,血红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已经绝望的平静。   祭司蘑菇人浑身发抖,声音干涩得可怕。   它听到自己问:“那些被关在笼子的,是什么?”   轻快的脚步声从它身后传来,一抹清亮的绿跃入它眼角的余光中,重朝的声音在它耳边响起。   “当然是我们饲养的乌鸡,不然还能是什么?” 第092章 应逐循光(43)   乌鸡?   罗德尼鸦人在代行者眼中,竟然就只是乌鸡吗?   祭司蘑菇人知道,这时候它应该笑着赞同重朝的话,但莫名的,它一下都笑不出来。   是,它早就知道,所有代行者其实都看不起眷族,但它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眷族会像人类一样,成为代行者眼中的食物。   为什么?   就算它们没有强大的力量,但它们本质上和代行者是同样的物种,代行者怎么能把它们当食物呢?   更何况,和人类比起来,它们又能鲜美到哪里去?真正的美食不应该是人类吗?   兔死狐悲的惶恐和伤感从心底涌起,祭司蘑菇人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半晌没能发出声音。   重朝像是看出了它的想法,缓缓笑了一声。   他的语气格外轻柔:“你好像很在意同族,甚至也很在意熟识的盟友。但娄缙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吃乌鸡汤的时候,它的反应格外的平静,也……格外的有趣。”   平静……?   有趣?   祭司蘑菇人呆了呆,原本就在颤抖的伞盖抖动得更厉害了。   它和“娄缙”打过很长时间交道,对罗德尼鸦人的历史也有了解。所以它才完全不相信重朝的评价。   什么平静和有趣,“娄缙”当时的反应,只怕是兴奋和迫不及待吧!   当它不知道“娄缙”其实是罗德尼鸦人和海拉各族的混血吗?   混血种在眷族中从来都不受欢迎,那家伙小的时候,过得可不止是不好那么简单!   祭司蘑菇人完全想象不到“娄缙”当初遇到过什么,只觉得如果有个报复的机会放在“娄缙”眼前,它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抓住。   它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怀疑“娄缙”吃掉同族的说法,因为换了它,它也会这么做的。   “我懂了,我懂了,它着急离开幻梦境,不惜对信仰相同的其他眷族下手,是因为它一早就决定要改信!”   祭司蘑菇人后退半步,两眼无神地低声喃喃。   “它需要投名状,也需要能够躲避追兵的地方,现实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它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祭司蘑菇人喊得声嘶力竭,巨大的惊慌中,它来不及征求重朝的意见,直接启动随身携带的【奇物】,将告诫传向所有海拉各族。   “娄缙”需要防备,但满怀怒火的罗德尼鸦人,它们也要小心!   “我们什么都没做。”祭司蘑菇人崩溃地重复着,“我们什么都没做,它选择改信和我们没有关系。”   “虽然它身上有一半海拉各血脉,但我们从没打算让它改信我主。”   “它只是个混血,只是个混血而已!”   祭司蘑菇人猛地抬起头,对上重朝泛着细碎银光的眼睛。   它愣住了。   重朝缓慢地冲它弯起唇角,眼神意味深长。   “你不用在我面前这么表演,你们的恩怨纠葛,我不感兴趣。”   颤抖的蘑菇人僵住了,恐惧像是蕴含着剧.毒.的霉菌,从它的枝干上爬过,沿着菌丝,渗透进它的“心脏”。   它好像听到了风吹过礁石的声音,又好像听到了洋流涌动的轻响。   奇异的号角若有似无,这一刻,它忽然有些不确定重朝的身份了。   重朝轻笑一声,温和道:“辛苦你通知其他眷族,你差不多也该上路了。”   祭司蘑菇人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怔怔地重复:“上、上路?”   什么上路?   上什么路?   巨大的恐惧摄住它每一寸菌丝,它想要逃,想要做点什么,身体却像感染了万千草木之主残余的能量一样,木木的,无法挪动一分一毫。   重朝弯下腰,伸手捏住了它的伞盖。   它的躯体开始缩小,飞快化成一朵和普通蘑菇无异的海鲜菇。   意识在远去。   彻底失去感知力之前,它听到重朝满含笑意的轻快声音。   “你看起来有一点老了,不太水灵,不适合用来宴请邻居们。既然这样,你就留在这里当孢子吧。”   “安全屋里多一样菌类蔬菜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   透过门扉,向外看了看倒悬的鸿雪市,重朝伸手关上通往现实的门。   规律而轻盈的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梁琤平踏上最后一阶台阶,视线对上了重朝琥珀色的眼睛。   或许是她的眼神格外有深意,重朝眨了眨眼睛,收回搭在门上的手,随意挥了挥那面小绿旗。   “这个门刚刚就关上了。”他这样解释道。   梁琤平沉默几秒,没说什么。   其实刚刚上楼的时候,从她的角度,完全可以看到重朝的动作。   钦天司不希望她回到现实。这个认知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她只是短暂失望片刻,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比起曾经的记忆,梁琤平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能看到重朝对人类近乎扭曲的保护欲,自然猜测重朝这个举动另有深意。   目光在重朝身上转了一圈,她看到重朝衣服兜里的蘑菇,心头忽然一动。   重朝……该不会是希望她登上海港或森林的执政官之位吧?   但海港的原住民在,就算有条件进行选举,恐怕也实施不了。   那……   梁琤平冲重朝笑了下,状似随意地问:“门已经关好了?那我们现在回森林吗?”   重朝也笑了起来。   他掏出兜里的蘑菇,向梁琤平晃了晃:“回。我弄到了海鲜菇的孢子,等回去就在后院养起来。哦对了,你会种蘑菇吗?”   海鲜菇?   不是缩小的蘑菇人吗?   梁琤平心下有些疑惑,定睛一看,重朝手里的还真就是个海鲜菇。   不止外表上和海鲜菇一样,就连她的感知里,也和海鲜菇没有区别。   那蘑菇人们都去哪儿了?真的去现实了吗?   梁琤平不相信重朝会放过蘑菇人,可她在灯塔顶层找了一圈,都没看到蘑菇人,不由更加纳闷。   她瞥了眼重朝,重朝无辜地抬了抬手,向她展示手里的海鲜菇。   “好吧,那就种吧。”她只好说,“但我事先声明,我以前也没有种过蘑菇,不知道能不能种活。”   重朝镇定道:“没关系,可以先试试。这次没种活也不要紧,反正森林里有的是蘑菇,以后再试就行了。”   梁琤平没有意见,又问重朝要不要再带点乌鸡回去。   重朝道:“这个就不用了吧。一个地区有一个地区的气候,乌鸡不一定能适应。森林不是有鱼吗?我们可以挖个鱼塘子养鱼。”   梁琤平想了想:“也不是不行,就是要保证水塘里水源充足。”   重朝:“那就挖深一点。”   两人商量好要怎么修整森林里的安全屋,一起到海港的商店街翻找了一遍,带上了所有能带的材料和工具,高高兴兴满载而归。   ……   虽然没有太多种植经验,但幻梦境毕竟和现实有区别。   重朝和梁琤平摸索着,最终成功用一大罐木头加木屑种好了蘑菇。   梁琤平擦了擦头上的汗,重朝找了个合适的缝隙,珍惜地把小绿旗插在木屋的墙壁上,这才回头看了眼丁点不剩的海鲜菇,遗憾道:“这蘑菇也太小了,我原本还想烤一点尝尝味道。”   梁琤平闻声便安慰道:“蘑菇生长速度应该挺快的,过两天再吃也一样。”   重朝勉强把这话听进去了,又多看了种蘑菇的陶罐一眼,拎起斧头,准备去外面砍点柴。   梁琤平拿了把砍刀跟上他,边走边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第二候选人那里?”   重朝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逐渐停歇的细雨。   “不着急,过几天再说。”他的语气异常平静,“现在该着急的不是我们。”   梁琤平了然。   重朝伪造了罗德尼鸦人要报复海拉各族的假象,又通过蘑菇人的口传了回去,在其他蘑菇人部落里,可信度应该算是高的。   那么接下来,只要某个部落逐渐有蘑菇人失踪,这件事就算是被坐实了。   到时候即使天灾停止,第二候选和它所在的部落,怕是也不敢继续在森林呆下去了。   不过,这里面依然有个问题。   梁琤平谨慎地问:“既然危险来自罗德尼鸦人,海港又是罗德尼鸦人的地盘,蘑菇人真的还愿意在去海港吗?”   比起危险肉眼可见的海港,古城才是更好的逃亡地点吧?   重朝挑选了一棵不粗不细的枯树,试了一下湿度,抡起斧头就是两下。   “因为它们的伟大意志不会再回应它们了。”他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失去了能够庇佑它们的存在,就算逃离了罗德尼鸦人的追杀,其他眷族也会把它们当做行走的、会说话的食物。”   向古城逃蹿,无异于饮鸩止渴。   想要彻底摆脱危险,唯有铤而走险,转移到现实。   重朝:“这是它们保存部落的唯一办法。”   哪怕这个办法会牺牲掉大量部落成员,它们也只能这么做。   梁琤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那从明天起,我们就去找找其他品种的蘑菇?”   重朝将砍好的柴捋在一起,交给梁琤平,口中道:“不急。梁女士,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修建的这个安全屋距离主干道还是太远了?”   梁琤平愣了下:“你的意思是,在主干道附近再修一座安全屋?”   重朝又找了一棵枯树,开始处理。   “我觉得,我们可以把目标定得大一点。比方说,我们可以在合适的地方多修几个安全屋,最好能覆盖整个森林。再比方说……”   他回过头,轻笑一声。   “还可以把我的导游事业传承下去。这座森林挺独特的,多发展一下地区特产也不错,对不对?”   梁琤平顿了顿,也笑了:“对。” 第093章 应逐循光(44)   幻梦境的生态和现实确实很不相同。   种下的蘑菇只养了两天,就已经长大成熟,一簇簇挤在陶罐里,充满了丰收感。   重朝烤了点蘑菇尝了尝,虽然只放了盐,但蘑菇的味道依然好极了。   极度鲜美的滋味在口中蔓延,这一刻,他理解了青省人的坚持。   “难怪青省人喜欢吃菌子,这么好吃,谁不爱吃?”   梁琤平也觉得蘑菇的味道不错,更重要的是,吃下蘑菇以后,她的灵源很快就开始恢复。   她又端起鱼汤喝了一口,类似于鲫鱼、又比鲫鱼更加鲜甜的味道涌入口中,带着一点轻微的烫,给味蕾带来巨大的享受。   “真鲜啊。”她忍不住感慨。   重朝也尝了尝鱼汤,露出满意的表情。   可惜幻梦境的鱼没办法拿到现实中,不然还能请邻居们也尝一尝。   不过有蘑菇也很不错了。   期待着周末的聚会,重朝和梁琤平又花了两天时间搜集各种蘑菇,顺便在主干道附近盖了一座新的小屋。   等他们挖好鱼塘、再次种下新的蘑菇,周末也到了。   ……   松诺哼着歌,提起菜刀,将冻好的肉刨成适合刷火锅的薄片。   养在他家的B级异化种们一边注意着他的动作,一边将新打的猎物分成小块,该清洗的清洗,该冷冻的冷冻。   松诺看了一眼它们手中的猎物,皱起了眉:“把皮去掉。这皮黑的,看起来可不像羊肉。”   B级异化种们吱吱应着,撕下了猎物的皮,飞快塞进嘴里,直接“毁尸灭迹”。   松诺满意了。   他继续将剩下的肉刨好,卷成和肥羊卷差不多的模样,放进铺满冰块的盘子,端起来闻了一下。   只有一丁点腥膻味,反而更像真正的羊肉。   愉快地将肉卷用透明塑料罩子盖上,松诺叮嘱B级异化种们好好呆在家里,就拎着食物出门了。   从电梯出来,他一眼瞧见抱着一盒“鱿鱼须”的顶楼邻居,视线在对方浅绿色的、不断翻滚着的淤泥状躯体上转了一圈。   穿着一身蓝色格子衫的邻居小哥低了低头,有点社恐地往角落挪了挪。   松诺叹了口气,提醒道:“你的鱿鱼没处理干净,还有眼珠子在上面。”   程序员小哥愣了下,低头仔细一看,不由更尴尬了。   他飞快打开盒子处理上面没抠干净的眼珠,欲言又止地憋了半晌,那声“谢谢”还是没能正常说出口,一张腼腆的面孔胀得通红。   松诺倒不介意对方的反应。   他们在同一栋楼里当了这么久的邻居,彼此之间算得上熟悉,对方又不是宗应谕那种还是人类、还特别受重朝重视的家伙,松诺对他的态度当然还不错。   主动拉开单元楼的门,松诺邀请对方同行,解释道:“聚餐地点换了。想参加这次聚餐的人太多了,之前那间屋子地方不够,物业干脆借出了他们的活动室。”   程序员小哥推了下眼镜,紧张地点点头,内心多少有点庆幸。   他不是很喜欢和别的人来往,也不爱看业主群,如果不是松诺告诉他,他肯定会弄错聚餐地点。   又吭哧了半晌,这一次,他总算将谢谢说出了口。   松诺随口道:“不用谢,这都是小事。你还是多检查一下你带的食物,万一里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好了。”   最近现实里的诡变物多了不少,他们平时打猎容易了许多,但空气里游离的灵源太过活跃,他们不免会受到影响。   情绪变得浮躁也就罢了,疏忽大意才是真的致命!   一想到这里,松诺就有点牙疼。   “你一定要注意,千万别让朝哥看出不对。”他半是提醒半是抱怨地说,“之前朝哥突然那么久不理我们,肯定是因为谁不注意暴露了细节。还有渡生会那群该死的东西,要不是他们,朝哥肯定不会注意那么多!”   重朝突然减少和邻居来往,就是渡生会袭击小区之后的事情。   要说重朝的改变和渡生会没关系?   别说松诺了,松诺家里那些B级异化种都不信!   程序员小哥也很在意这点,凝重地点了点头,一到活动室,就打开透明饭盒,又把自己带来的“鱿鱼须”检查了一遍。   没什么问题,眼珠子刚才都挑干净了。   高大的狮鬃水母从他身边路过,探头看了眼盒子里的食物,满意地点点头,提醒道:“冰箱在西南角,重先生还得等一会儿才到,你可以先放冰箱里,一会儿再拿出来。”   程序员小哥被惊得浑身一颤,惊恐地看了眼这位物业管理,胡乱点点头,飞快跑开了。   物业管理无奈地耸了耸肩,习以为常地转过身:“这个裴君帆啊,还是那么不喜欢和人凑在一起。”   另一位物业工作人员笑道:“毕竟是程序员嘛,符合刻板印象。”   物业管理笑了一声,询问道:“涮火锅用的鸳鸯锅和桌子都准备好了吗?”   物业回道:“都准备好了,宗应谕早上送来的底料也送到后厨了,他们等会儿就煮到锅子里。”   物业管理满意极了:“别的不说,宗应谕这个手艺还是不错的,重先生肯定能吃得开心。哦,对了,业主们自己带来的食物都检查过了吗?可别再出现问题了。”   前段时间重朝突然疏远他们,可是把他们吓得够呛。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聚在一起开了几次会,都没讨论出什么结果。   后来没过几天,重朝加入超凡者协会,他们才猛地意识到,在渡生会袭击玉磬苑小区的时候,他们的反应可一点都不像人类。   即使那时候他们被拉入了梦境,没能在第一时间做点什么,可事后他们那个状态,也不像是遭遇了危险或者一无所知地普通人。   重朝一定是因为他们太疏忽大意了才会不满的!   大家认真反思了自己,可自从渡生会的袭击事件之后,空气中游离的灵源越来越多,他们也控制不住地跟着躁动起来。   就在大家越来越不安的时候,重朝向他们释放了惩罚结束的信号,让宗应谕告诉他们,周末将举行一场大家都可以参加的聚餐。   毫不夸张地说,宗应谕把这个消息带来的那一刻,大家看他都变得顺眼了。   物业管理抬起头,欣赏了一下挂在活动室墙壁上的红色横幅——   【第七届物业员工与全体小区业主联欢大会】。   很好,很喜庆。   狮鬃水母喜滋滋地摆动了下触须,情绪愈发高涨。   他又嘱咐手下的员工:“重先生一会儿就该到了,你们去把把碗筷准备好。”   工作人员笑着答应一声,转身去忙。   物业管理又在场地里转了一圈,慢悠悠向活动室门口走去。   4号楼的律师苗雪岚正陪着一个姑娘一起往进走。   她边走边劝说女孩:“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你拿点草莓过来还行,拿个西瓜过来,多少有点不合适。”   那个姑娘皱着眉,细声细气地说:“我也想带点别的食物过来,可最近市里没有更强的诡变物出没,我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肉食。”   有人从她身边路过,她看了眼那位邻居带来的排骨,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羡慕。   苗雪岚和物业管理闻言,下意识看向她手里的“西瓜”,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如果他们没看错的话,这是个评级能达到S级的强大诡变物吧?   它只是外表恰好有些像西瓜,和实力强不强没有关系。   可年轻的姑娘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灌输的错误观念,在她心里,实力和物种外貌是挂钩的。   她见苗雪岚和物业管理都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犹豫了一下,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盒“荔枝”。   “西瓜不行的话,这个可以吗?”她不太确定地问。   苗雪岚感受着同样是S级的诡变物气息,捏了捏鼻梁:“荔枝也不是冬天应季的水果。”   妹子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一手抱着西瓜,一手拿着荔枝,琢磨着是该先把这些诡变物藏起来,还是留下一个当自带的食物。   “咦,芷彤还带了水果啊。”   重朝的声音忽然从几人身后传来,吓得他们差点拿不住手里的东西。   几人下意识回过头,就见重朝抱着一篮子海鲜菇,和宗应谕并肩走到活动室门口。   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名叫芷彤的女孩手里,在西瓜和荔枝上面打了两个转。   三人头皮顿时一麻,附近其他注意到重朝和芷彤的人也如临大敌。   糟糕,重朝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两样食物?   该不会芷彤之前没处理好,又露出什么破绽了吧?!   那不是又要惹重朝生气了?   不行,必须赶快解释!   物业管理急得额头冒汗,苗雪岚大脑疯狂转动,试图为芷彤找补,但情急之下,她一时间没想到太好的说辞。   倒是重朝先一步开了口。   他了然道:“这西瓜和荔枝不错,看着挺新鲜的。现在反季节水果可不便宜,芷彤破费了。” 第094章 应逐循光(45)   物业和几个邻居愣了下,瞬间恍然大悟。   要不是重朝还看着他们,他们简直想直接拍脑袋了。   对啊,不是还有反季节蔬菜水果这种东西吗?他们可真是没做人太久,直接担心昏了头。   苗雪岚迅速恢复冷静,用修长的蛛腿扬起手中切成薄片的生肉,连声夸赞芷彤妹子细心。   “好多人一听说联欢会吃火锅,就带了一堆肉菜来,芷彤担心大家觉得腻,专门出去买的水果。”   重朝听得不住点头:“我也觉得大家都会带肉来,就没有买肉,去摘了点蘑菇回来。”   他抱着装海鲜菇的篮子,笑得眉眼弯弯。   沾着些许水珠的海鲜菇新鲜极了,伞盖支楞楞的伸着,还没煮熟,就已经散发出浓郁的迷人鲜香。   细细的可怜哭声从篮子里传出,重朝的邻居们听到,却不约而同露出微妙的笑容。   “哎呀,是很新鲜的蘑菇呢。闻起来和宗哥上次带回来的伴手礼一样香。”苗雪岚凑上前去嗅了嗅,笑吟吟地点评道。   物业的人也凑过来:“数量真不少,每桌分一些也够了。”   重朝见状,就把篮子递给物业管理:“我专门多摘了一些,免得大家不够分。我不知道今天来了多少人,要不你们物业看着分一下?”   狮鬃水母兴奋地挥舞着几十条手臂,一边急忙接过篮子,一边大声保证:“我肯定平均分到每一桌!”   重朝:“那就麻烦你了。”   他拉了把宗应谕的衣袖,跟上往活动室里走的苗雪岚,细细询问她食用上次伴手礼的感受。   篮子里的蘑菇哭声更加尖锐,满含凄厉与愤怒,似乎在控诉重朝先前的欺骗,又好像在恐惧接下来的命运。   物业管理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梦幻一样的笑容。   他走到后厨位置,低头对上蘑菇们一张张充斥着惊恐的脸,冷笑一声。   “这就开始不满了?”他拿出盘子,亲自将蘑菇切块、分装,“引诱人类成为你们的食物时,你们怎么没有不满呢?”   有的蘑菇发出惊恐的惨叫,有的蘑菇目露怨恨,满篮子的蘑菇都在躁动,却没有一个敢对面前的异化种做些什么。   它们都清楚自己不是这个异化种的对手,周围还有更多强大的进化者,哪怕它们豁出去对上眼前这个异化种,也逃不过一整个小区进化者的追捕。   为什么会这样?   凭什么要这样?   它们海拉各族再弱,那也只是相对幻梦境其他眷族而言。   比起绝大多数都还没进化的人类,平均实力能达到B级的海拉各族不应该是占据上风的那个吗?   可这个玉磬苑到底是什么地方?   S级异化种扎堆,A级都排不上号,甚至还有一位执政官坐镇!   想到那位威慑着整个海港和森林的逐影执政官,蘑菇们就忍不住发出绝望的尖锐爆鸣。   骗子!   那个重朝根本就不是伟大意志的代行者!   他只是个卑劣的骗子,诱骗可怜的眷族成为进化者的口粮!   候选蘑菇满眼后悔和憎恨,焦急地在篮子里滚来滚去,想要找办法联系其他部落的同族,希望它们能够小心防备重朝。   可它只是个被推举出来的候选,不是接受过传承的祭司,根本不清楚联络其他同族的仪式。   唯一清楚该如何联络其他部落的祭司,在它们来到现实那一刻就已经失踪。   陡然意识到重朝的出现就是个陷阱,候选海鲜菇呆滞片刻,猛地爆发出一阵崩溃的嘶嚎。   它用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古怪语言大声呐喊:“卑鄙!阴险!你们这些不讲规矩的进化者,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和自己的信仰反目成仇,诅咒你们在天地破灭之时一同消亡!”   萦绕不去的刺耳尖叫中,物业管理表情都没变一下,几十只触须同时忙碌起来。   他用人类的语言,答非所问地回应着蘑菇:“就像吃人的虎豹有时也会变成人类的食物,将人类当做美食的诡变物被端上异化种和超凡者的餐桌,想来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   自从重朝认为自己得了心理疾病以来,玉磬苑就再没有举办过如此大规模的集体活动了。   好不容易能聚在一起,还能和重朝说话,玉磬苑小区的大家都高兴极了。   美味的蘑菇得到了邻居们的一致好评,很多人跑来问重朝蘑菇哪里买的,得到的答案却是“在幻梦境摘的”。   “幻梦境啊……”   “原来是幻梦境摘的。”   “那怪不得了。”   邻居们只是诧异了一下,就露出充满深意的微妙笑容,勾肩搭背端着酒杯跑到一边唱歌去了。   被他们荒腔走板的声音搞得头大,重朝默默捏了下鼻梁。   宗应谕端起手边的橙汁,取了个大号的纸杯倒满,用可降解盖子盖好,插.上吸管递给重朝。   对上重朝看过来的眼神,他温和地笑了笑:“活动室里面气味太重了,陪我出去吹吹风?”   重朝自觉穿上外套,接过饮料,问道:“去隔壁公园?”   “嗯。”宗应谕也站起身,穿上外套。   只能喝果汁的高三生瞥见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不爽地撞了一下还在涮蘑菇吃的松诺。   “松哥,姓宗的把朝朝哥带出去了,你就不做点什么?”   松诺斜眼瞥他:“做什么?要不是朝哥自己也想出去,你觉得他能带走朝哥?”   高三生又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闷闷哦了一声。   松诺烦躁地嗤道:“你不用太担心,他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就算是我也得承认,他把位置摆得很正。只要朝哥没有表示,他想都不会去想的。”   高三生一脸古怪地打量他几眼:“松哥,你想的挺多啊。不过你怎么知道朝哥不会有表示?难道你听说过什么?”   松诺道:“这还用听说?朝哥什么情况那些新人不清楚,我们是他最早带回来的人,还能不知道?就算他依然拥有爱这样的情绪,也绝不会是对着某个人的。”   他用力咬着刚放进最近的蘑菇块,抬头看了看初升的月亮,细长的触须上眼珠在缓慢流动。   “他爱的是人类,大概也只会是人类。”   死亡何尝不是一种新生?   两年多前那场灾难,不仅为他们带来了不同的人生,也让重朝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他依然拥有感情,依然保持着“人性”,但他也远离了他的曾经。   高三生目光一动,压低声音问:“松哥,你也是经历了最初筛选的那批人吗?”   “我?我当然不是。我要有那个资质,也不至于当初被人欺负的那么惨。”   松诺呵了一声,用下巴指了指坐在角落,吃蘑菇吃得浑身绿色淤泥都开始沸腾的程序员小哥。   “看到那个小子没有?他妹妹是和朝哥、宗应谕同一天进入最初筛选。”   高三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重朝那栋楼顶层的大哥哥。   “那他妹妹呢?是死在筛选中了,还是也被朝朝哥救了?”   松诺道:“还活着,但现在在哪里我不清楚。”   高三生不解地问:“松哥,你的意思是,他的妹妹没有被接来我们小区?那他妹妹是还保持着人类的形态,所以不愿意和朝朝哥走?”   松诺摇了下头:“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那个妹子可是和朝哥一起经历过最初筛选的,什么该见的不该见的没见过?你要知道,存在即为异变,知晓即被污染,他的妹妹大概率也变成了异化种。”   高三生更迷惑了:“那她为什么没来小区?”   “我不知道。”松诺喃喃道,“我只知道,当初朝哥去接他的时候,我也在附近。我听他妹妹说过,朝哥放弃了很多东西,之所以还以人类的形态存在,是因为……”   “因为什么?”   他握着筷子的手捏紧,高三生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不由回过头,奇怪地看向他。   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妹妹说,朝哥不想失去身为人类的一切,所以在筛选里放弃了很多东西,只为争取一个可能。但当他通过筛选,却被迫忘记了作为人类的过去,只记得一件事……”   “那就是,【我是人】。”   ……   十一月的气温已经降下来,夜里的风有些刮脸。   重朝捧着冒凉气的橙汁,下意识把脸往衣领里缩了缩。   铁板豆腐的香气被风吹来,他小幅度往周围张望了下,街道上只有路灯亮着,没看到骑电动车的小贩。   重朝收回目光,眉眼有点蔫。   宗应谕停下脚步,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温声询问:“夜风太凉了,还要去公园吗?往过走一个路口就是小吃街,要不要去那边逛逛?”   重朝仰了下脖子,视线落在宗应谕脸上。   路灯昏黄的光从上方落下,照亮宗应谕的面孔,也柔和了他下颌的线条,显得他眉眼格外温柔。   重朝愣了下。   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间意识到,宗应谕正在笑。   不是说邻居平时不笑,相反,宗应谕在他面前经常笑,神情也总是很温和。   但那些笑和现在不一样。   不,也不是不一样。   重朝的思维有些混乱。   他知道邻居笑得和以往没什么不同,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也都是一如既往的专注,可在这一刻,他早就习以为常的笑容好像变得有些陌生。   他好像是第一次意识到宗应谕在笑,往常熟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格外有存在感。   就像是几个星期前,在陵乐市的那个晚上。他们一同穿过夜市的摊位,宗应谕手里捏着小兔子棉花糖,表情是那样的……   温热的指尖触到下巴,重朝觉得有点痒,下意识用手握住了宗应谕的手。   宗应谕有些疑惑地低头:“嗯?”   重朝没头没脑地道:“棉花糖。”   “你想吃棉花糖?”宗应谕猜测着问,“我不太清楚那条小吃街有没有卖的,想吃的话,不如回家了我给你做?”   重朝摇头:“不,我不是想吃。”   宗应谕想了想:“是想要小兔子吗?”   重朝再次摇头:“不,不是。”   宗应谕:“是手里想拿点什么?”   重朝:“不是。就是棉花糖。”   宗应谕想了半天,想不出答案,困惑地问:“那你想要什么?”   那他想要的是什么?   重朝也没有答案。   他混乱地摇了摇头,心头一片茫然。   他无法回答宗应谕的问题,只是仰头看着路边的街灯,不期然想起那天夜里,夜市上红红绿绿的灯光,那么灿烂,那么明亮。 第095章 应逐循光(46)   宗应谕提出了很多可能,无论是晚餐不合口,还是没有吃饱,都被重朝一一否定。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嗅着风里铁板豆腐的香味,很快就决定去小吃街一趟。   也许,那里有他想要的答案。   宗应谕当然不会拒绝重朝的要求。   他给重朝整理好衣领,就陪着重朝慢悠悠溜达到小吃街。   昏黄的路灯亮着,一辆辆售卖小吃的餐车在马路两侧停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在鼎沸的人声与蒸腾的热气里溶解。   摊位花花绿绿的灯牌或明或暗,老板们一边吆喝着,一边麻利地将已经做好的食物盛出,递给食客。   重朝站在摊位前左顾右盼,看了半天,哪个都不想吃。   他困惑地注视着一块块灯牌,发现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宗应谕一手搭在他肩上,护着他避开穿梭而过的人群,指了指远处的棉花糖摊位:“想吃吗?”   重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染成粉色和蓝色的小兔子棉花糖被摆在木架子上,棉絮一样的耳朵在夜风里微微颤抖。   是一样长的耳朵啊。   重朝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没有一点食欲。   他还能回想起那天晚上棉花糖充满香精的齁甜味,但时间淡化了过分的甜,只剩一点香味还残留在鼻尖。   宗应谕面上闪过几分恍然。   他侧身避开擦肩而过的行人,稍微靠近了重朝一点,微微低头,轻声道:“和我去那边的奶茶店看看?”   重朝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点头答应了。   他们并肩穿过在摊位上购买小吃和晚饭的人群,挤过两辆餐车间狭小的走道,踏上人行道的台阶,汇入奶茶店的队伍里。   年轻的男男女女互相商量着要买什么口味的奶茶,一个挑染着绿毛的小青年扫了两个支付软件,又掏出几块零钱,最后还是认命地拿起手机,给朋友发语音。   “兄弟们,v我六块,看看实力。”   欢快的笑声中,队伍向前移动着。   宗应谕走到柜台前,扫了一眼清单上的饮品:“你好,一杯茉莉珍珠奶茶,半糖,去冰。”   “好的。”店员小姐姐利索地下了单,“这边结账,我扫你。”   宗应谕拿起手机,付了款,轻轻按着重朝的肩,带他向等餐的队伍走去。   重朝眨了眨眼,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没有说话,满怀期待地耐心等着。   几分钟后,店员小姐姐把奶茶递给了他。   重朝拆开吸管,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有淡淡的茉莉香味,甜度有点低,和那晚的奶茶口感有着微妙的差异。   是不一样的。   但又是一样的。   他吸着奶茶,恍然间意识到,他好像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   从夜市离开的时候,重朝和宗应谕还买了些不同口味不同甜度的奶茶,给邻居们带回去。   奶茶店的小姐姐看他们买的多,专门给他们腾了两个空箱子出来,方便他们装奶茶。   两人一人搬着一个箱子,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风依然很凉,有行人路过,瞥了眼衣着单薄的两人,只觉得自己身上也一阵发冷。   他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加快脚步,顶着寒风一路小跑向前。   今天是周六,可他还是去公司加班了。   不但没有多倍工资,还从早上八点加到了晚上九点。   回来前他勉强在公司凑活了一顿,到家以后可以不用再做晚饭,多少能省点力气。   但也是因为这顿饭,他错过了最后一班直达住处的公交,只能在前面几站下车,步行回出租房。   如果不是实在等不到车,他又困的不行,他是真不愿意走这段路。   不是他不爱运动,而是他在这边租房有两年了,很清楚鸿雪市最有名的闹鬼小区就在这里。   除了闹鬼小区,这条路上还有一个废弃的公共公园,除了少数胆大或别有用心的人,晚上很少有人过来这里。   一想到公园边上紧挨的就是那个闹鬼小区,他就觉得浑身冷飕飕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夜风吹过路边的树木,更远处,公园的轮廓在街灯的照耀下不甚清晰。   树叶碰撞的沙沙声顺着风传来,年轻的男人拉紧衣襟,缩着脖子,有些胆怯地再次加快脚步。   不知道是狗还是什么东西的叫声隐隐约约在远处响起,年轻人打了个哆嗦,昏黄的灯光下,脸色禁不住发白。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了最后,就跑了起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几乎是狂奔着冲过黑黢黢的公园,直到将张牙舞爪的树影甩在身后,才逐渐慢下脚步,狠狠松了口气。   附近的灯光似乎也随着他离开公园地带变亮了不少。   他狠狠喘了几口气,勉强平息了胸口的干疼,自嘲地摇了摇头:“整天坐办公室,这身体是真不行了,和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不能比。”   幽幽的叹息在风中落下,不远处好像也有谁跟着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愣住了。   他有点迷惑地扭头看过去,不远处,一座小区的电动门正敞开着。电动门边的保安室没有开灯,几条细长的黑影从窗户的位置游过,不像是蛇,倒像是什么异形的东西。   古怪的惊悚感从他心头升起,他猛地往后退了两步,视线骤然对上小区上方的灯牌。   深沉的夜色里,红色的灯牌正散发着幽幽的光,“玉磬苑”三个大字是那么扎眼。   玉磬苑……   玉磬苑?!   这不就是那个知名的闹鬼小区吗?!   年轻人重重一抖,疯狂退后,惊恐地大叫一声:“啊——!!”   他不敢再呆,迅速拔腿往前狂奔。   不要紧,没关系的,这个小区其实也没有多大,只要跑过去就安全了!   年轻人拼命在心里安慰自己,深一脚浅一脚没命地使劲向前跑,那速度快得一点都不像是疏于锻炼的人。   远远的路过门房,那些纠缠的黑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四周只余凛冽的风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东西追来。   心头陡然一松,年轻人只觉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他扶了把身边的电线杆,缓缓突出一口气,还是不敢停留,继续快步往前走。   没了他沉重的跑步声,周遭环境里其他声响就变得明显起来。   “……呜~嗷……呜~”   “……哈哈,嘿……”   “……哪里……咿……”   细微的乐声伴着嚎叫与嬉笑从玉磬苑小区内传来,被夜风扯得零碎,让人听不真切。   年轻人呆了两秒,待听清风里的声音,一股比夜风更凛冽的凉气顿时从脚底板涌起,直冲天灵盖。   他的腿又软了,头皮一阵发麻,跌跌撞撞踉跄了几步,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力气,再次拔腿狂奔起来。   “啊啊啊!!你们不要过来啊!!”   年轻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一次,他比之前跑的还快,鬼哭狼嚎似的惨叫伴随着飙出的眼泪,被夜风一吹,传得很远很远。   抱着奶茶的重朝走到小区门口,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脚步一顿,神色迷茫。   “咦,有什么人在大叫吗?是遇到危险了还是?”   宗应谕也往过看了一眼,淡淡道:“没事。”   他听着风里传来的声音,并不怎么意外路过小区的行人的反应。   但他不会这么对重朝说,因此只道,“听着像是在和朋友开玩笑,不用管他们。”   重朝毫不怀疑宗应谕的判断,点点头,抱着箱子往小区里走去。   “那我们快回去吧,天太冷了,奶茶都快凉了。”   ……   重朝带回去的奶茶获得了邻居们的一致好评。   大家不住夸赞重朝有品位,真正付钱买奶茶的宗应谕完全被忽视了,好像这些奶茶和他半分钱关系都没有。   宗应谕没有多说什么,抱臂站在人群外,似乎并不介意他们的忽视。   重朝回头看了宗应谕一眼,给了他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   宗应谕笑着摇了摇头。   正有意无意阻拦他的松诺见状,差点没骂出声来。   可恶,这个宗应谕,又被他装可怜成功了!   就知道在朝哥面前泡茶,这狗东西怎么还没被拆穿真面目?!   松诺心里不爽,但又不好再多做什么,跟重朝聊了会家里的小动物,就适时中断了话题,开朗地督促有些犯困的重朝回家休息。   重朝应了一声,和邻居们道了别,就跟着宗应谕一起回家了。   在自家洗漱完毕,重朝考虑到今晚说不定要去见第二个候选,还是选择去宗应谕家休息。   宗应谕当然欢迎他过来,给他换好床单,看着他躺上床,关掉客房的灯,温和地对他道了一声晚安。   重朝回道:“宗哥也晚安。”   宗应谕笑了一声,关上房门,缓步离去。   重朝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很快陷入深沉的梦境。   流水声、虫鸣声混杂在树叶被踩碎的碰撞声中,从远处波浪般推进至耳畔。   重朝稍微顿了顿,才在幻梦境里睁开眼睛。   梁琤平就坐在他的身侧,注视着小木屋窗外的方向,唇边扬起冰冷的弧度。   见重朝扭头看来,她压低声音说:“计划很顺利,它们主动过来了。”   它们?   重朝目光一闪:“第二位候选人也是带着族人一起来的?”   梁琤平道:“有好几道脚步声,队伍里说不定有它们部落的祭司。”   当然,也有可能是几个部落的联盟。   她提醒道,“小心些,它们意见未必一致。”   重朝也露出一个笑容:“放心吧,很快就会一致的。”   他话音刚落,小木屋门外就响起一个声音:“请问,代行者阁下是住在这里吗?” 第096章 应逐循光(47)   重朝和梁琤平对视一眼,点点头,站起身走出小屋。   他抬眼看了看幻梦境里初升的朝阳,视线缓缓落在领头的蘑菇人身上,神色异常平淡。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重朝问。   蘑菇人欠了欠身,行了个礼,稍微寒暄了几句,飞快进入正题。   “听说青乌河中游的部落已经在您的带领下成功进入现实,不知道我们部落是否也有这个荣幸,获得您的指引?”   重朝没想到它们这么急切和直白,顿了顿,才奇怪地问:“你们不是在竞选执政官吗?怎么突然就想离开森林,前往现实了?”   蘑菇人无辜地摊开手:“这不是没办法的事情嘛。再说,第一候选都放弃执政官位置前往现实了,那我们有样学样也很正常啊。”   哦,那看来这些蘑菇人是真的相信有人打算报复它们了。   重朝心下了然,面上却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他故作疑惑地问:“没有办法的事情?难道你们部落也在青乌河边,之前发洪水的时候受到了很大的损失?”   蘑菇人嗐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说:“当然了。青乌河很多年都没有发过这么大的水,洪水又来的这么突然,没有防备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蘑菇人,还真敢顺着他的话说啊。   重朝有些意外地多看了蘑菇人两眼,故作不信地说:“你们部落真的在河边?我以为不是所有海拉各族都愿意住在水边树荫少的地方。”   蘑菇人似乎对这样的质疑早有预料,稍微犹豫了一下,就一脸忧愁地说:“这个么……洪水太大了,也不只是河边的部落受了灾。不信的话,重朝阁下可以亲自去看看?”   咦……?   重朝和第二候选对视一眼,对方的眼神和表情都没有什么破绽。   他沉吟片刻,回头向梁琤安比了一个询问的手势。   梁琤安点点头,走出小木屋,低声建议道:“不管是不是青乌河洪水的原因,先去看看。要真是受灾严重,倒也没必要非它们留下竞争执政官一位。不是还有一位候选吗?”   重朝装模作样的思索了一阵子,应了一声:“也行。”他回头看向第二候选,“那你带我们去看看,如果情况不好,我会尽快送你们前往现实。”   第二候选面上喜色一闪而过,跟在它身后默不作声的蘑菇人们都有些激动,年纪最大的那个,握着权杖的手都有些颤抖。   它们纷纷弯下腰,伸出手,恭敬地请重朝和梁琤平随它们一起前往部落。   重朝和梁琤平交换了一个眼神,若无其事地在蘑菇人们的簇拥下离开小木屋。   ……   就像重朝预计的那样,这个蘑菇人部落确实早有准备。   它们部落的驻地距离青乌河有很长一段距离,按理说河水根本冲击不到这里,可重朝一到部落外,远远就瞧见一片破败的景象。   许多帐篷倾倒在地上,折断的木棍与破烂的兽皮上沾满水渍和泥土,些许陶罐的碎片散落在帐篷周围,更显得现场一片狼藉。   一些大大小小的蘑菇人挤在少数完好的帐篷里,不算太大的伞盖低垂着,浑身遍布伤口,一个个都无精打采。   见部落祭司和第二候选回来,几个蘑菇人激动地站起身,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   它们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声不甚清楚,只有少数字眼模糊传来。   重朝仗着自己感知力够强,不动声色听了会儿,发现那几个蘑菇人反复提到搜寻踪迹的同族“不见了”“卷走了”“找不到”。   第二候选原本轻松的神情凝固了几秒,低声飞快道:“部落会记住它们的牺牲。”   那几个蘑菇人沉默了。   第二候选提高声音,随便打发了几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队伍中央,唉声叹气地表示部落里又有族人没得到及时的治疗,已经不在了。   祭司一手搭在身上,一手握着权杖,念了一段“愿它们回归万千草木之主的国度”的悼文,同样哀伤地看着重朝,祈求他救救剩下的蘑菇人。   第二候选也道:“重朝阁下,你也看到了,我们剩下的族人不多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部落就要没了。”   重朝看了看窝在帐篷里那几十个蘑菇人,嘴角微微抽动了下。   这群蘑菇人,挺会演的啊。   他和啼笑皆非的梁琤平对视一眼,一本正经道:“这受灾情况确实很严重,但我才送走上个部落没多久,门不一定恢复了……”   蘑菇人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求他救命。   一番稀里糊涂的拉扯后,重朝做出一副被它们说服的样子,点头答应带它们走。   重朝故意道:“但我要提前说明,距离上次使用通往现实之门还没过多久,门后的通道是否稳定,我不能保证。你们现在穿过这扇门,很可能迷失在意识与现实的间隙中。要不要冒这个风险,你们自己考虑好。”   第二候选坚定道:“重朝阁下,我们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它叹了口气,终于说了句真心话,“就算真的有人迷失在意识和梦境的间隙中,那也比现在的处境强。”   没有谁能一直防备暗处的敌人。   这些天来,一个接一个失踪的族人已经让所有成员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再不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大家都要疯了。   毕竟万千草木之主很可能已经陨落,海拉各族连死后回归祂领域的希望都失去了,再不寻求出路,是真的会被困死在幻梦境里的!   祭司蘑菇人上前一步,带着其他蘑菇人向重朝行礼,同样坚定地表示它们愿意承担这份风险,   重朝做出被说服的样子,和它们谈好报酬,签好契约,就约定明天一早前往海港,让它们提前把要处理的东西处理好。   蘑菇人们自然连连答应。   重朝和梁琤平见它们明显是早就做过准备,也就没再说什么,很快离开了。   第二候选送他们两人离开部落聚居地,确认他们走远了,终于松了口气。   它回到部落祭司身边,尊敬地说:“祭司阿妈,您的猜测果然没有出错。代行者应当身负伟大意志的任务,正在为伟大意志部署前往现实的通道。”   “他并不在意我们的真实目的,只要能将影响扩散到现实,且自己负担起后果,他就愿意给予方便。”   这位代行者甚至不在乎各眷族的信仰。   只要能够将影响扩散到现实,眷族们想要传播哪位伟大意识的威名都可以。   但相对的,他非常在意眷族之间针锋相对造成的损耗,甚至因此对罗德尼鸦人产生了厌恶。   祭司蘑菇人拄着权杖向前走了几步,遥遥眺望着青乌河的方向,沉重道:“他身后的伟大意志有大意愿。我无法猜到他背后那位到底是谁,但从他最先接触海拉各一族这个行为看,我主很可能陨落在他背后那位手里。”   第二候选一愣,脸色微变。   祭司蘑菇人回头看了它一眼,警告道:“伟大意志们的斗争,我们无权也无力插手。你记住,我们没有改信的意思,但未来的事情,只能交给未来决定。”   第二候选眼神闪了闪,心领神会地郑重应下。   ……   去而复返的重朝和梁琤平听完两个蘑菇人的对话,不由陷入沉思。   这些蘑菇人,想法还挺丰富的哈。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默默顺着来的路悄无声息离开了。   两人继续修建着小木屋,到了第二天,就按照约定在木屋外等蘑菇人们赶来。   和上个部落不同,第二候选和它们部落的蘑菇人方向感明显强多了,甚至还能看到小木屋的存在。   重朝站在木屋外,瞧着它们一路直奔小木屋而来,忍不住啧了声。   “松茸的眼神比海鲜菇好吗?”他低声询问梁琤平。   梁琤平回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我怎么知道。”   松茸和海鲜菇这种东西有眼睛吗?   怎么还比起眼神来了?   重朝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等第二候选拖家带口抵达他们附近,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表情又变得古怪。   他毫不客气地打量着第二候选身后的其他蘑菇人,这数量,足有昨天他看到的五倍还多,而且每一个都长得和松茸差不多,明显是都是它们部落的成员。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受灾严重,剩下的成员不多?”他指了指后面的蘑菇人,故意质问。   第二候选厚着脸皮道:“真的不多。这些是我们周围小部落的人,听说我们要走,它们就跟了过来。”   重朝:“是吗?那它们和你们长得怎么这么像?”   第二候选道:“毕竟都是生活在同一片地区的族人,受到森林气候的影响相同,长得像也是正常的吧?”   “真的吗?”重朝又问,“那它们怎么好像和你们很熟的样子?”   第二候选睁着眼睛瞎说:“因为我们部落一直很善良,大家都喜欢帮助小部落的人,小部落爱戴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重朝:“……”   他怪异地看了第二候选一眼,这蘑菇人还真敢糊弄。   梁琤平也没忍住抽了下嘴角,内心颇为无语。   上个候选蘑菇人离开森林的时候,带了一大堆明显不属于它们部落的蘑菇人,厚颜无耻睁着眼睛胡说八道,非要声称那是它们部落落水的成员;   第二候选蘑菇人今天也带了一大堆蘑菇人,明显都是它们部落的成员,它却厚颜无耻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张口闭口非要说这不是它们部落的蘑菇人。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梁琤平都想问一句,你们蘑菇人都是这么离谱这么可笑的吗?   不想被蘑菇人看出端倪,她转过身主动走进小木屋,帮重朝拿出那面树叶制作的小绿旗。   重朝接过小旗子,道了声谢。   蘑菇人们见状,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传闻,不由隐晦地松了口气。   重朝锁好小木屋的门,举起小绿旗,看向第二候选和祭司蘑菇人。   “你们确定到齐了吗?到齐了我们就出发。”   两个蘑菇人忙清点了一下人数,郑重地表示都到齐了。   重朝装作没看到它们的熟练,举着小绿旗先一步踏上主干道。 第097章 应逐循光(48)   幻梦境旅游小队又一次出发了。   重朝依旧以导游的身份领路,梁琤平还像上次一样负责断后。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重朝就知道该给蘑菇人们介绍哪些“景点”了。   蘑菇人们一开始还不怎么在意,等逐渐意识到路边的痕迹是人类留下的,表情一下就变得很微妙。   它们面面相觑,有两个沉不住气的当场就问:“代行者阁下,请问,我们为什么要了解人类都做过什么?就算不清楚他们做了什么,对我们前往现实也没什么影响吧?”   是对方有求于人,这个问题就算不回答也不会怎么样。   重朝连借口都懒得想,敷衍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在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要不然你们再想想?”   这谁知道啊!   两个被问懵了的蘑菇人求助地看向第二候选,原本同样有些不高兴的第二候选愣了下,反倒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少。   它停下脚步,凑到主干道边看了一会儿,迟疑着问:“重朝阁下,难道我们进入现实后,会有人类询问相关的问题?他们是不是想用这种办法来辨认身份?”   梁琤平没忍住,仔细瞅了它几眼。   这个长得像松茸的蘑菇人,思维还真是够活跃的。   重朝继续敷衍道:“你再想想。”   “啊……没猜对吗?”   第二候选摸了摸伞盖,露出苦恼的表情。   祭司蘑菇人拄着权杖,回望来时走过的路,若有所思。   和其他蘑菇人一样,它看不到人类口中的主干道。在它的视野里,族人们走过的地方不过是一片布满落叶的普通林地。   但如果仔细看,被重朝介绍过的地方,确实能看到一些不太寻常的痕迹。   这一瞬间,祭司蘑菇人犹如醍醐灌顶般,一句话脱口而出。   “原来如此,这些人类活动的痕迹,可以帮我们确定路线和前进的方向!”   只要留意森林里的痕迹,就能知道人类是顺着哪条路前进的。   一旦学会辨认人类的痕迹、或者记住人类的路径,那就算看不到人类所说的主干道,它们也可以自行前往海港!   祭司蘑菇人敬佩不已,对重朝心服口服。   第二候选也恍然大悟,连声对重朝道谢。   刚才出声之一的蘑菇人万分羞愧,拼命道歉,一再保证后面会听重朝安排,哪怕是到了现实,同样会听重朝的指挥。   蘑菇人们喜气洋洋地说着话,跟在队伍后面的梁琤平神色很是微妙。   重朝对人类的保护欲她见识过,这人真的会告诉蘑菇人这些东西吗?就算是为了取信于蘑菇人,也不像是重朝会做的。   所以,重朝挖了什么坑?   梁琤平颇为好奇,下意识看向重朝。   重朝回过头来,剔透的瞳孔完全失去了色彩。   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提醒,梁琤平了然,立刻收回视线。   重朝扫过那些所谓的“人类痕迹”,随意夸了祭司蘑菇人和第二候选几句,漫不经心询问起蘑菇人们为什么如此熟悉他。   “你们和海港应该很久没联系了吧?那边有你们的人?”   第二候选完全没有怀疑重朝的目的,还以为重朝是问它们有没有收买某些罗德尼鸦人,很是诚恳地给出了答案。   “自从它们那边出现灾难,我们就和它们断了联络,中间人也不再代为传达双方的意思。”它半是抱怨、半是表态地说,“我们得知您的行踪,主要还是靠我们部落的祭司阿妈。”   第二候选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殷勤夸赞道:“祭司阿妈的预言能力,在整个海拉各族都是出了名的!和我们祭司阿妈相比,第一候选的部落祭司简直就像是还没长成的蚂蚁!”   预言……?   重朝眨了下眼,轻声问道:“那你们的预言是什么样的?一段不好解读的文字,一幅凌乱狂躁的绘画,还是……一段没头没尾的场景画面。”   大概是重朝之前的行为取得了它们的信任,祭司蘑菇人只犹豫了几秒,就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般就是很难理解的简短场景画面,需要用心记下来,再想办法仔细分析。”   重朝思索着点点头。   也就是说,这个祭司只能看到未来的某个片段,而造成这个片段的前因后果是什么,它就不知道了。   重朝弯了弯唇,轻飘飘地问:“种族天赋?”   第二候选嘿嘿一笑,神色更骄傲了。   看来其他蘑菇人的预言能力也都差不多是这样。   重朝不想引起怀疑,稍微停顿一会儿,故作疑惑地转头:“这就没了?”   第二候选和祭司蘑菇人都愣了愣。   它们对视一眼,小心地问:“重朝阁下,您的意思是?”   重朝道:“你们没有听说过其他预言?”   第二候选茫然地摇头,祭司蘑菇人回忆片刻,表情忽然有些闪烁。   重朝的视线立刻落在它身上:“你想起什么了吗?”   祭司蘑菇人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回答道:“如果重朝阁下想了解的是幻梦境百年前的那则预言,年轻的眷族们确实没有几个知道。”   它之所以有印象,还是因为上任祭司与它交接时大略提过几句。   “我了解的也不多。”祭司蘑菇人说,“上任祭司曾告诉我,幻梦境里曾存在一个天降的预言。预言中提到,幻梦境并非眷族的乐土,独立于物质的意识注定无法长久。当灾难降临于此,会有天光自深渊降落,行于海面,为我等指引新的方向。”   这则预言不是眷族们占卜出来的。   它从幻梦境开辟起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像风、像光,自然而然流淌于每个角落。   那时候的眷族们非常重视这则预言,但随着百年安稳的时光流转而过,幻梦境一直没出现大问题,年轻的眷族们就把这则预言抛之脑后。   到现在,知道它的人已经不多了。   祭司蘑菇人试探道:“阁下突然询问这则预言,是有什么缘故吗?”   重朝没有马上回答它的问题,梁琤平心头也是一惊。   百年前?幻梦境居然存在了这么久吗?   那比起幻梦境这些原住民,他们人类确实没有什么优势。   重朝推她登上执政官之位的想法,真的靠谱吗?   梁琤平有些忧虑地偷偷看了重朝一眼,却发现他正在笑。   他在笑什么?   梁琤平简直一头雾水。   重朝却是弯起眼睛,遮住眸中清浅的银色微光。   “所以这些年来,幻梦境与现实之间的时间流速,逐渐趋于一致了,是吗?”   祭司蘑菇人沉默几秒,缓缓点头:“最初幻梦境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能达到六十四比一。”   “哈。”重朝愉快地笑了一声。   那可真是不错。   这说明意识组成的幻梦境,逐渐适合人类生存了。   他意味深长道,“毕竟人类是一种,想法很多,又需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物。”   蘑菇人们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纷纷点头赞同。   人类就是这么麻烦的生物,要不是必须转移到现实,它们才不想寄生在人类身上。   重朝睁开眼睛,笑容愈发微妙。   “很有志气。希望你们记住今天的话,不要因为一些小挫折就改变自己的坚持和想法。”   ……   重朝带着蘑菇人,一路穿过永黯之门和海港的商店街,抵达灯塔附近。   和上一批蘑菇人比起来,这一批蘑菇人明显很在意那座安全屋,第二候选还试着推了推门,结果没有推开。   在敲门和离开之间犹豫了一下,它决定先把族人送到现实,再回来检查这座安全屋。   重朝自然不会反对,和上次一样领着蘑菇人们走上灯塔,在蘑菇人对罗德尼鸦人的唾骂声中,将它们送进通往现实之门。   第二候选没有跟族人一起走,等通往现实之门关闭,它立刻将说好的报酬双手奉上。   “这个驱逐仪式也来自我主。”它解释道,“人类建立的渡生会曾试图从我等手中换取这个仪式,但他们违背了约定,没有按时将我们需要的材料送到。”   “材料。”重朝翻看着记录仪式的兽皮卷轴,眼皮都没抬一下。   第二候选点点头,压低了声音:“是一个名叫计朗的人类。”   重朝手指一顿,抬起头缓缓扫了第二候选一眼:“计朗,【鲸吞】计朗?”   第二候选有些意外:“您认识他?没错,就是被渡生会人类称作鲸吞的那个材料。他的天赋能力和我们一样,都来自伟大意志,本身又是人类,用来做【钥匙】胚子最好不过。”   原来如此。   重朝挑起唇角,本就透明的眼瞳染上更明亮的银光。   “你的意思是,他的信仰和你们相同?”   第二候选忙摇头:“不不不,他的天赋是吞噬,和我们的寄生并不相同。不过他所尊崇的那位伟大意志与我主关系不错。”   “这样啊。那挺好的。”   重朝就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样,平静地收回目光。   第二候选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明了其他东西的来历和用法,试探着询问重朝可不可以再去安全屋看看。   重朝怎么可能拒绝它?   他甚至又一次举起了那面小绿旗,亲自领着第二候选前往安全屋。   梁琤平不由露出一个同情的眼神。   第二候选浑然不觉,站在安全屋前,举起手敲响了屋门。 第098章 应逐循光(49)   安全屋内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动静,听起来像是某种拖沓在地面上的脚步声。   第二候选莫名觉得这个脚步声有些熟悉,迟疑几秒,回头看了重朝和梁琤平一眼。   他们似乎忙着讨论什么事情,完全没有理会旁人投来的目光。   第二候选只好收回目光。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屋内的人大概正在门后站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门。   第二候选沉默片刻,再次敲了敲门。   这一次,屋里的人活像突然意识到敲门的是活人一样,迫不及待地扯开了房门。   哐啷一声震响,木质的屋门撞在墙壁上,被反弹起一小段距离,整个门扇都在颤动。   第二候选吓了一跳,赶紧向后退了两步。   它的视线投向房间内,只见无数苍白的、惨淡的影子凑在门口。   它们有着和罗德尼鸦人一模一样的外表,但眼神无比呆滞,脸色也是鸦人不该有的惨白。它们挥动的四肢轻飘飘的,甚至带不起丁点风声,就像、就像……   躯壳已经死去,只余灵魂还被困在此处一样。   第二候选不小心瞥见一名鸦人的眼睛,顿时毛骨悚然。   那双本该失去神采的眼睛,此刻竟充满了渴求与狂热,那种眼神,活像跨越了生死的界限,硬要把它拖进什么地方似的。   在它身后,更多鸦人伸长了手,争先恐后的、疯了一样的,竭尽全力往门边涌来。   它们互相推搡着、撕扯着,凄厉的嚎叫声连绵不断,虚幻的肢体和羽毛断裂横飞,整个场面在癫狂中变得一片混乱。   第二候选手脚发麻,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呆滞在原地。   几名鸦人注意到它的迟疑,当即兴奋又急切地尖叫起来,不顾同类疯狂的撕扯,拼命地扑到第二候选面前。   充斥着激动和恶意的眼睛对上了第二候选的眼睛。   第二候选陡然回神,却已经来不及了。   离它最近的鸦人一把扯住它的伞盖,狠狠将它推向屋内!   “嗷呼——是我的!是我的!我抓住了!!”   它手舞足蹈地疯癫狂叫,在同类们充满不甘和怨恨的眼神中飞快冲出房门。   细雨落在它身上,打湿了它凌乱的羽毛,浸透了它已经被扯得残缺不全的肢体,灼痛瞬间从肢体每一处泛起。   它却一点也不在意这种痛苦,反而仰起脸,喜气洋洋地望向天空。   “是我的!我成功了!我自由了!哈哈哈哈哈!!”   木质的房门轰然关闭,挡住了第二候选错愕的目光。   鸦人近乎嘶吼的狂笑还在继续,但它身边那些苍白的灵魂却已经失去了欲.望和活力,沉默地在房间里飘荡起来。   第二候选终于感觉到不妙,顾不上探索安全屋,急忙伸手去拉房门。   ……没有拉动。   作为森林执政官的候选之一,它对自己的实力有数。   确实比不上善于战斗的顶尖罗德尼鸦人,但同时对付几个普通鸦人却不在话下。   然而就是这样的它,却死活拉不开眼前的门。   “怎么会这样……”它怔怔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个安全屋不是人类建造的吗?人类有这样的能力?”   它不相信。   它不相信!!   第二候选抱着伞盖哀嚎一声,愤怒地抬起头。   墙壁上雪白的纸张映入它眼帘。   《海港安全屋入住守则》   【1.本安全屋允许,且仅允许人类旅人入住。未……   3.居住在安全屋期间,旅人不得拒绝新旅人入住的请求。】   【4.本安全屋内不存在污染……   6.后院种植的植物有且仅有土豆和小青菜。如果旅人看到其他植物,请将植物拔起,放进鸡笼内……】   【8.核定安全屋居住人数上限为24人。当居住人数超额时,请居住最久的旅人自觉离开。】   【9.当安全屋外下暴雨时,旅人不得离开安全屋。】   第二候选的愤怒骤然凝滞,呆呆地望着那张明显散发出规则气息的白纸,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守则……怪谈?”它喃喃道,“本安全屋允许、且仅允许人类入住?那不是人类的旅客,如果敲门要求入住,会发生什么……?”   它缓缓扭头,看向飘荡在屋子里的鸦人们。   守则上没有说明的后果,在这一刻,似乎已经变得非常明白。   “哈哈。”它艰难地笑起来,“安全屋不得拒绝旅人入住的请求,但只有人类入住,才真的叫入住,是吗?”   那它们这些自投罗网的眷族,又算什么呢?   “自己上门要求被豢养、还不能在七天后离开的蠢货吗?”   周围游荡的鸦人没有回应它。   它环视被幽灵填满的安全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还好,还好,它的族人都去了现实,没有跟它一起过来。   就算死在这里,也只有它一个,部落还能正常延续下去。   可是……这座安全屋问题这么大,那位代行者为什么不提醒它?难道这里其实藏着能够出去的办法?又或者这只是针对鸦人的陷阱?   第二候选顿了顿,面露怀疑。   它再次望向那张布满规则气息的白纸,视线落在第八条内容上,满眼恍然。   “安全屋人数上限是二十四人?也就是说,只要有新人进入,最早的旅客就有机会离开?”   第二候选腿有些发软,声音干涩。   “但这个有机会,指的应该是入住顺序吧。最早入住的才能离开,而不是谁争抢到位置谁就能走。”   如果真正的规则是这样,那……   它迅速意识到问题所在,本能地凑到窗户边,向外看了一眼。   刚才将它推进屋子里的鸦人没能离开,缺胳膊少腿的灵魂还站在雨中,随着雨水的冲刷惨叫着化成一团没有骨头的乌鸡。   那位名叫重朝的代行者缓步走来,俯下身,捡起瘫在地上的活鸡。   他笑着扭头,对那名人类女性说:“这好像是之前养在安全屋后院的乌鸡,也不知道怎么跑出来的。”   那位女性走到他身边,仔细打量着乌鸡,赞赏道:“挺肥的啊,看起来养得很精心。既然是安全屋的鸡,那现在就送回去?”   重朝犹豫了一下,摇头道:“还是别了吧?海港也不差这么一只鸡。今天我们好不容易完成一项工作,不如带回去加餐?”   人类女性没什么意见:“你决定。”   一股冷意骤然涌上头顶,第二候选哆嗦着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安全屋的后门,透过未关的大门看向后院。   在那里,几只罗德尼鸦人被关在笼子里,幼崽尚且有活力去撕咬牢笼,成年的鸦人却已经认命。   它们安安静静坐在木条上,血色的眼睛里只剩灰烬一样的死寂。   距离笼子不远的地方,还有几块开好的田地。   来自旷野的丹松朗族与鸦人生下的混血儿,就被种植在哪几片菜地里。   它们反复遭受着酸雨和泥土的侵蚀,一边狂乱地挥舞着已经无用的手臂,一边神志不清地哼唱着古怪的歌谣。   “风暴啊,风暴,是海的号角~”   第二候选如遭雷劈,身体重重一颤,四肢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它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巨大的荒谬和畏惧就像是青乌河莫名上涨的水,迅速淹没了它的理智。   它想大叫,兴奋的吼声却先一步传进它的耳朵。   一个鸦人嘶嚎着破了音:“天啊,后院怎么会有蘑菇?!后院是不可以有蘑菇的!天啊,天啊!终于轮到我了立功了吗?!”   蘑菇?   什么蘑菇……?   第二候选愣了愣,脸色大变。   它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终于发现自己有一半身体越过了后门。   顾不得思考太多,它飞快撑起身,连滚带爬地躲开扑上来的鸦人,手脚并用往安全屋内爬去。   激动中混杂着愤怒的嘶吼在安全屋里回荡,第二候选不敢停下,狼狈地爬到壁炉边,才手脚发软地瘫倒在地。   它仰头望着安全屋的屋顶,目光绝望而呆滞。   人类的声音从窗外飘来。   那个人类女性问:“安全屋里好闹腾。我们这么做真的不要紧吗?总觉得这么做,有点太……”她停顿了几秒,勉强找到一个中性词,“霸道了?”   重朝却好似非常不理解她的疑问。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那种强迫别人必须干什么的恶人。从一开始,我就给了它们选择。”   “想联系其他部落也好,想前往现实也好,或者想要留下来寻求真相,我不是都由着它们自己做选择了吗?”   自由?选择?   都是死路一条,这也能算是选择吗?   第二候选想冷笑,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   那位人类女性有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但它们的选择有意义吗?”   重朝更不理解了。   他摊开双手,认真道:“当然有意义,我可是充分尊重了它们的自由。它们曾经伤害过人类,我却依然愿意尊重它们的选择。”   他顿了顿,语带笑意:“赞美我的无私和崇高吧。” 第099章 应逐循光(50)   将第二候选留在安全屋里,重朝和梁琤平带着乌鸡回到森林。   他们吃了一顿好的,沿着幻梦境的主干道,往海港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又修建起新的小木屋。   因为今天大半时间都用来处理第二候选的事情,一直到幻梦境的太阳落山,他们也只搭起一个房屋框架。   梁琤平在天黑之前赶回了之前的木屋,重朝新的房屋框架边淡去了身影。   现实里,他缓慢睁开眼睛。   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个不停,是漆栎打来的电话。   重朝接通电话,语气带着一点困倦:“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这么着急?”   漆栎有气无力地说:“还能是什么事?就是之前那个委托,委托人的丈夫一直在投诉我们的事情呗。”   重朝稍微回忆了一下:“土豆苹果的那个委托?”   漆栎嗯了一声,同重朝说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初发布委托的那位委托人,算是个家庭主妇。   她不是完全没有工作,但每个月的兼职时间就那么几天,大部分时候还是在家照顾家人。   她老公工作倒是还不错,工资挺高的,就是比较忙,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管,因此她老公就觉得家里根本离不了她。   偏偏在上次的委托中,她受到牵连,因祸得福觉醒了特质。   漆栎不爽地吐槽道:“她特质评级还不错,有B了,异管局那边就有吸纳她的意思。她老公一看这情况,就不乐意了,不依不饶地开始反复投诉咱们。”   他的语气太暴躁了,隔着电话,重朝都能想象他是怎么翻白眼的。   “为什么要投诉我们?”重朝有些困惑地问,“是觉得我们当时的处理有问题吗?”   漆栎道:“对啊,不然呢?她老公就是觉得我们没处理好,让她觉醒了特质才会这么不依不饶的。”   这位委托人的老公算不上坏人,平时也会帮老婆分担家务和孩子的教育工作,就是思想比较保守。   他不能理解超凡者,也恐惧那种超出认知的力量,见老婆获得了特质,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担心。   他害怕老婆无法控制这种力量,最终伤到他和孩子,也害怕老婆因为这种力量失去生命。   漆栎冷笑一声:“上周他投诉的时候,我和他见过面,说过话。这个人不是完全的自私自利,可也确实考虑他自己更多。”   他当然担心老婆孩子,但更担心的是他自己因此没命。   漆栎:“而且这个男的还有一些在我看来没什么必要的顾虑。”   比如,他担心老婆成了超凡者,普通人会恐惧和疏远他们;   还担心他老婆的事情被外人知道,以后别人遇到什么麻烦,就道德绑架他老婆,逼他老婆去救人;   当然,他更担心的是老婆成了异警之后,家里没人照顾,他的工作和孩子的学业都要受到影响。   漆栎抱怨道:“他说他老婆是受害者,在这事上没错,是我们处理的不好,才让他们家那么为难。但我们当时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好吧!”   “他不愿意和老婆吵架,所以就来投诉我们,他没毛病吧他!!”   重朝歪了下头,没对这位委托人的丈夫做出什么评价。   他只是问:“那委托人是什么意思?”   她觉醒了与雪山相关的特质,已经是无法逆转超凡者,那她更希望回归家庭,还是踏上新的道路?   漆栎的语气稍微平和了一点:“委托人已经决定接受异管局的邀请了。其实她和她老公也谈过,希望她老公能接替她照顾家庭,但她老公不是太情愿。”   委托人看过了更精彩的风景,见识到更光明的未来,自然要向着前方行进。   她试图说服她的老公,却只换来她老公更频繁、更隐晦地投诉。   她感到很愧疚和无奈,多次向漆栎道歉,也承诺会解决她老公的事情,但她老公联合了她的父母公婆,双方目前还处于僵持不下的状态。   在她的家人看来,异警这个工作实在是太危险了。   与其拿命去搏不一定能享受到的好待遇,还不如维持之前的情况。   漆栎嗤了一声:“要我说,他们就是自私!世界已经变了,他们却非要闭上眼睛,觉得看不到一切就不存在……”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重朝更疑惑了:“这么看来,其实他是拗不过他老婆,才一直找我们的麻烦?那他是和异管局投诉的我们,还是和逐光人投诉的我们?”   漆栎道:“当然是和异管局了!逐光人是咱们自家组织,怎么可能找咱们的麻烦?也就是异管局频繁接到投诉,没办法不管,咱们小队这两周才被迫接不成委托。”   要不是时间拖得太久了,他一开始其实不想拿这事来烦重朝的。   毕竟上次委托,主要是重朝在处理,他和夏瑾都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我也是没辙了,小队继续被暂停接委托也不是个事啊。夏瑾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暂时联系不上,委托人的老公又说不通,就只能找你商量了。”   重朝耐心听完他的吐槽,轻描淡写道:“这也算不上太大的事情。委托人的丈夫可能只是一下没法适应新的世界、新的发展,产生了一些焦虑情绪,借投诉来发泄。”   漆栎被说愣了:“啊?”   重朝特别认真地建议说:“其实这件事好解决的。她老公一定是心理出了点问题,我们只要和她、和她老公见一面,带她老公去看看心理医生就好了。”   至于去看哪个心理医生……   重朝斩钉截铁道:“没有人比连医生更厉害!我认为他最合适这种疏导工作!”   漆栎更懵了:“啊???”   重朝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口中殷殷叮嘱道:“不知道他们今天有没有时间?你联系他们一下试试,我一会儿就给连医生打个电话,尽量让他今天下午就看上病!”   漆栎:“啊?!不是,你等一下,这是怎么判断出来那男的心理状态不好的?还去看心理医生,这种操作真的靠谱吗——”   重朝催促道:“还等什么啊,快点去!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连医生吗?”   ……   漆栎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在重朝的催促下,他还是犹犹豫豫地联系了委托人和她的丈夫。   委托人的丈夫本来对心理压力这种说辞嗤之以鼻,可听到他的状态有可能影响孩子学习,他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就答应去见见医生。   他老婆连忙夸了他几句,让他心里仅剩的那点不满也散去了。   等重朝向连医生确定了问诊时间,他和委托人就开着车向宁安心理咨询室驶去。   重朝和漆栎也各自从家出发,中午一点左右,四人在宁安心理咨询室门口汇合。   连元鹧早就在咨询室门口等着了。   他看到重朝,隐约露出个牙疼的表情,又很快收敛回去。   重朝冲他笑了笑,直接对委托人夫妻介绍道:“这位是连元鹧连医生,灾变前就很有名的心理医生。我在他这里看过病,他是位了不得的神医。”   委托人夫妻惊讶地对视一眼,赶紧上前和连元鹧握手。   连元鹧登时更牙疼了。   但他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胡乱寒暄了几句,就迅速进入正题。   将委托人的丈夫带进办公室,他叮嘱其他人在外面等候,深吸一口气,关上屋门,开始努力忽悠只是有点焦虑情绪的“病人”。   医德和良心都在剧烈颤抖,连元鹧望着听得认真的男人,内心幽幽叹气。   老实说,重朝这次的要求,他是真的不想照办。   虽然这位男士是迂腐了一点,情绪上也比较压抑和焦躁,但真的没发展到心理疾病的地步。   忽悠这样一个普通人,他发自内心的愧疚与难受。   可是耳机里,异管局的异警还在不停催促和鼓励他。   【一切都是为了稳定重朝的情绪和三观。】   连元鹧听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稳定重朝的情绪和三观?   委托人和重朝又没有很深刻的关系,就算他家鸡飞狗跳,其实也不怎么能影响到重朝吧?   三观就更别说了。重朝都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不科学的东西,也平稳地接受了世界的改变,还有什么必要去稳定他的三观吗?   异管局这些人简直多此一举!   可不管连元鹧内心有多无语,只要这件事是重朝主动提出来的,他就不敢真的不当回事。   压下心头的微妙,他认真告诉委托人的丈夫,这个世界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或许是他举的例子太过详尽,又或许是来自他特质的鲸鸣声反复响起,男人听得连连点头,渐渐觉得老婆早点觉醒特质真不错。   连元鹧趁热打铁:“觉醒越早的人,天赋就越高。以你妻子这样的天赋,你的两个孩子天赋大概率也不低。”   至于这位先生本人嘛……可能就有点一般了。   他提醒道:“后代的觉醒情况,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基因影响。”   男人顿时有些急了:“那我是不是给两个娃拖后腿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俩娃有个好点的起点?”   连元鹧向他推荐了一些行之有效的提升手段,全都是上辈子研究所已经拿出成果的研究。   在意识到这些好东西只有异管局的贡献点能换后,男人陷入纠结。   他还是希望老婆能多照顾家庭,可他的情况显然不可能为孩子们争取更多的资源。   海浪拍击礁石的遥远声浪中,他的眼神有片刻恍惚,最终转化为一种一目了然的坚定。   那可都是他自己的孩子。   为了孩子,他当然可以辞去现在的工作,像以前的妻子一样,好好照顾家庭。   至于他的妻子,就要为孩子和他努力了。   连元鹧见男人想通了,暗暗松了口气。   诊疗室外,隐约听到里面响动的委托人缓缓舒了口气,向重朝和漆栎投去感激的目光。   漆栎不太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也行?   明明委托人的丈夫之前表现得很固执,谁能想到看一次医生就当场转性?   重朝倒是不怎么意外的样子。   他笑着恭喜了委托人,口风一转:“广女士,既然你这里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不如我们来谈谈其他的事情。”   委托人广女士有些茫然:“您说?”   漆栎也疑惑地望过来。   重朝平静道:“我听说您的特质与永冻有关?我们有一位队友遇到了麻烦,可能需要你帮点小忙。” 第100章 应逐循光(51)   广女士有些意外,局促地攥了下衣角,迟疑着道:“我的特质确实和永冻有关,但我刚觉醒,还没有熟练掌握能力……我不是不愿意帮忙,但重先生,如果你的队友遇到了什么麻烦,我觉得最好还是找异警协助。”   永冻不是什么少见的特质,异管局里有这个特质的人不在少数。   比起她,那些评级和实力更强的人,才能给重朝更多助力吧?   稍微犹豫了一下,广女士还是担心重朝误会,压低声音又解释了一句。   “我是真的没有不乐意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我自己实力不足。您是我的引路人,如果您觉得我更合适的话,我当然非常愿意帮您的忙。”   重朝笑了一声,温和道:“你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些。”   广女士若有所思,欣然道:“那我就跟您走一趟。”   重朝露出赞赏的表情,两人迅速敲定了之后的行程。   漆栎听得更懵了。   不是,怎么突然就快进到队友有麻烦要去帮忙的地步了?   刚才他们不是在说广女士老公态度变化的问题吗?   他充满疑惑的眼神太具有存在感,重朝扭过头,沉吟着问:“你不知道夏瑾的情况吗?”   漆栎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啊,他哥没说。”   重朝沉默两秒,温和道:“不怪你,一边玩去吧。”   漆栎:“……啊??”   漆栎还想再问,重朝就随便找了个让他给医生倒水的理由把他打发开了。   广女士忍俊不禁,等漆栎稀里糊涂地走开,她就低声问:“这件事不适合漆先生知道?”   重朝道:“他做事比较忠于内心。”   噗,那不就是非常冲动吗?   广女士觉得重朝还挺给漆栎面子的,也就没有深究内情,只问她需要做什么。   重朝道:“你的特质,应该属于极寒这一类?”见广女士点头,他眼中染上一点笑意,“那正好。夏瑾应该在为一些蘑菇焦头烂额,我希望找到夏瑾以后,你能帮我们把蘑菇冷冻保鲜起来。”   只是冷冻保鲜吗?那好像不找她也可以。   是有什么只有她才能做的事情吗?   广女士回忆着这些天在异管局和研究所的见闻,眼神陡然一闪。   她笑眯眯地保证道:“我一定努力。不过我对特质掌握不熟练,要是中途不小心出错弄坏了哪株蘑菇,希望大家不要生气。”   ……   从宁安心理咨询室出来,漆栎怀着满心茫然,被重朝打发去送广女士的丈夫回家。   临走前,他看了看重朝,又看了看广女士,狐疑道:“你们不是要去做什么坏事吧?”   重朝诚恳道:“怎么会?我就是送广女士去异管局一趟。”   漆栎不是很相信,但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只好带着满肚子嘀咕离开了。   重朝等他离开,和连医生道了个别,也带着广女士离开了。   连元鹧缓慢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他和保持联络的异管局同事通了个气,告知他们重朝要去的消息,在对方“好好好我们会准备”的保证里挂断通讯。   面无表情地吐槽了几句,他锁上咨询室的门,去医院探望还没有彻底恢复的好友了。   钟知非见他表情不太好,反倒削了个苹果递给他:“怎么了,遇到什么糟心事了?”   连元鹧狠狠咬了一口苹果,纳闷道:“我想不通异管局那群人在干什么。重朝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发生灾变的事实,也确认他自己是超凡者,异管局为什么还要担忧他因为这种事受到刺激?”   而且从最近的监控结果看,重朝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太大的情绪波动了。   “重朝的心理状态很稳定,反倒是异管局那群人,总在不该敏.感的地方敏.感。”他忍不住吐槽道,“该重视的事情可没见他们多重视。”   钟知非眼神一动,语气有些微妙地问:“该重视的事情……比如?”   那可太多了。   连元鹧想了想,捡了几件他意见很大的讲。   比如在他重生之前,异管局已经有其他重生者,却没有派遣哪怕一个去接触重朝;   比如他重生后,被反过来叮嘱要照顾重朝的三观,可重朝身边却没有一个官方的人在处理潜在的威胁;   再比如他们认为他很重要,也知道他不擅长战斗,却没有给他安排合适的居住环境。   连元鹧倒也不是强求异管局派人来保护他,只是觉得他们的行为很古怪。   就凭钦天司这个代号,难道不值得他们付出全部的重视?   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烦躁地说:“如果不是他们一直在努力维护局面的稳定性,我都要怀疑他们的真实目的了。”   钟知非关注到的重点却完全不一样。   “元鹧,你是说,重朝他在一个多月前,还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   连元鹧疑惑道:“对?”   钟知非沉默了几秒:“但他看起来,可不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连元鹧:“哦,因为他情绪会受到认知的影响吧。他潜意识抗拒其他的可能,受到刺激后会影响周遭的环境,这在旁观者眼里,就有种他好像知情的感觉。但他只是本能的反应,自己未必意识到了这点。”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钟知非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你以前给他做治疗的时候,有没有遇见过思维或者动作不太受自己控制的情况?”   连元鹧愣了下,不期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给重朝做心理治疗的场景,神色顿时有些迟疑。   钟知非多了解他啊,一见他这表情,立刻就意识到肯定有过,还不止一次。   很多话不能直说,钟知非不由叹了口气。   连元鹧眸光微动,抬起头来,钟知非面色柔和,语气也是缓慢而温柔的。   “元鹧,我在小梁队那里听过一句话,现在也说给你听。”   “存在即为异变,知晓即被污染。”   “在幻梦境里见到他以后,我就一直在猜测他的身份和真实的情况,可惜我知道的太少,能说的更少,没法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但是元鹧,你要知道一点。不管重朝是什么身份,他对人类的认可和爱,都是其他生命无法比拟的。”   钟知非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回忆和怅然。   “无论是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人类,还是接受这个世界的变化,他所有的本心可能都出自对人类爱与保护。”   连元鹧怔住了。   钟知非笑了一声,看向病房的窗外。   天气很好,天空碧蓝如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重朝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状态没有脆弱过。脆弱的,从来都是在他眼中如同瓷器一样的人类。”   ……   重朝和广女士都没有开车,只好乘坐公交前往异管局。   两人的诉求很明确,就是见夏瑾一面。   异管局的人虽然搞不清楚重朝怎么突然开始在意夏瑾,却还是在第一时间为他提供了夏瑾和夏瑜的居住地址,顺便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重朝很是不解地偏头看了接待他的异警一眼:“去找朋友还需要理由吗?谢谢你们提供的地址,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异警神色恍惚地点了点头,耳畔海浪的声响片刻未歇。   重朝转过身,和广女士走出异管局,乘车向夏瑾现在的住处赶去。   一直到他地身影彻底消失在基地门口,那名异警才猛地回过神。   海浪的声音逐渐淡去,也带走了他刚才的记忆。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眼打开的大门,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   “奇怪,我怎么总觉得刚才好像有谁在这里说话来着?”   可当他仔细回想几分钟前的事情,大脑和记忆又告诉他,根本没人来找他,只有一个同事说要去接热水。   他又挠了挠头:“难道是我的错觉?”   他的同事捧着水杯走回来,见他呆呆望着门口,还愣了下才问:“怎么这个表情,重朝来过了吗?”   他收回视线摇摇头:“没有。连医生真的说他要来这里?他不是要去找队友吗,会不会直接去队友家?”   “不知道啊。如果他知道队友家的住址,应该会直接去吧。”   他的同事将水杯放在桌子上,杯口残余一点轻微的水蒸气。   “但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和队友很熟悉的样子,说不定真的会先来这里询问地址。”   异警哦了一声,再次看向大门:“那就再等等吧。” 第101章 应逐循光(52)   两位异警最终也没再等到重朝。   他们互相嘀咕着“难道重朝和夏瑾关系真的不错”,将接待处的情况上报给他们的队长。   他们队长只是恍惚了一下,就毫不怀疑地表示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用手肘怼了怼身侧的同僚:“你说钦天司到底有没有去找夏瑾?”   他的同事咬了口夹饼,漠然道:“这我哪知道。负责钦天司行踪的是攻坚队,你得去问他们。”   队长啧了一声:“攻坚队?那还是算了吧。反正只要别闹出事,钦天司去哪儿都和咱们没关系。”他稍微顿了顿,隐晦地问,“一会儿总局开会,你去吗?”   他的同事终于看了他一眼:“去啊,当然去。你不去吗?”   队长嘿嘿一笑:“我也去。那可是局长亲自主持的会议,除了攻坚队和研究所的那些个傻子,谁不想去?”   ……   异管局暗暗召开会议时,重朝和广女士也抵达了夏瑾家门口。   夏瑾的家庭条件似乎很不错。   从哥哥夏瑜加入异管局开始,他们兄弟俩就从父母那里搬出来,在鸿雪市郊区买了一栋带花园地二层小别墅居住。   此刻重朝和广女士站在别墅花园外,还没走进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有些杂乱的响声。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都露出几分隐约的好笑和同情。   重朝清了清嗓子,率先穿过花园,走到别墅门口按响了门铃。   “哐啷——!!”   一声巨响从屋里传来,似乎是有人掀翻了什么东西。   凌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交错而过,又过了几秒,门后才传来夏瑾充斥着崩溃的声音。   “谁啊?!不是说过这两天我们不出门,没有大事就不要打扰我们吗,突然跑来按门铃是干什么!!”   重朝更同情了。   他转头看了眼广女士,见广女士点点头,就提高音量说道:“是我,重朝。”   屋内的响动戛然而止。   奇异的安静从别墅内扩散开来,大概过了两分钟,夏瑾略带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原来是你来了。怎么突然来找我,是咱们小队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重朝理所当然地道:“我听说你遇到了一点麻烦,需要我帮忙吗?我带了合适的帮手过来。”   夏瑾又沉默了。   这次,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才开口:“是异管局通知你们的?我不是和他们说多找几个人过来吗,他们就只叫了你和漆栎?”   重朝道:“没有漆栎,只有我和广女士。哦,广女士就是我们上个任务的委托人。”   夏瑾:“……啊??”   迷茫的声音里混杂着几分震惊,夏瑾似乎被这个答案吓到了,好半晌都没再说话。   悉悉嗦嗦的杂音和混乱的摩擦声重新响起,重朝有些担忧地问:“夏瑾,你还好吗?你哥哥怎么样?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们不要硬撑,我可以帮忙。”   门后传来一声崩溃的哽咽,夏瑾努力稳定着情绪。   “我还好,我和我哥都没事。我也想让你来帮忙,但是我家现在污染浓度太高了,全靠我哥撑着才勉强没有扩散出去,所以我现在不能开门。”   “今早我家出现意外以后,我就联系了异管局,让他们派人来协助控制局面,但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他越说越崩溃,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重朝、重朝,救救我们!我哥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撑了九个小时,积累的灵源几乎要消耗干净了,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没命!”   “异管局的人在干什么啊!为什么没有人来!我们拼了命控制局面,他们呢?他们是疯了吗!!”   夏瑾满怀怨愤地指责异管局,重朝沉默几秒,冲广女士比了个手势,让她退后。   广女士毫不犹豫听从指挥,退到了台阶边。   重朝道:“夏瑾,开门。你和你哥哥做的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夏瑾的哭声一顿,像是突然从愤怒中回过神,怔了怔,飞快拒绝。   “不行,我不能开门。我哥好不容易把污染控制在别墅内,我现在开门,他九个小时的坚持就白费了。”   “我们不能影响普通人,我们不能影响普通人……”   他反复念叨着“我们不能影响普通人”,语气愣愣的,神智明显已经不那么清楚。   重朝加重了语气:“夏瑾,开门。污染不会扩散出去的,我的特质也能控制空间,你忘记了吗?”   “控制……空间?”   夏瑾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解,但很快就被坚定和喜悦取代。   “对啊,你能控制空间,那你快来救救我们!”   重朝温声道:“那就开门。”   门后再次陷入安静。   几分钟后,门锁响了一声,别墅的门被打开一个小缝。   浓郁到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污染从门缝里扑出,刚扩散到重朝面前,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   重朝冷静地对广女士招了招手,等她走到身边,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一股奇异的气流覆盖她的体表,带着些许潮湿感,令她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   她小心打量着重朝,若有所思地问:“重先生,刚才您的声音——”   重朝转过头,漂亮的瞳孔泛起些许璀璨的银色微芒:“嘘——不要多问。”   广女士瞬间闭嘴。   重朝弯起唇,眉眼温和:“走吧,进去看看……应当属于你的狩猎场。”   ……   “吱嘎——嘭。”   门扉开启又被合上的声音从别墅门口传来,躲在单人床与房间墙角之间的“松茸”哆嗦了一下,伞盖下的根茎部分一阵扭曲。   明明已经没有了五官,它却透出一股子浓重的恐惧感,如果重朝站在这里,实在很难说谁更吓人一些。   当然,在“松茸”的心里,重朝才是最可怕的那个。   作为部落的祭司备选,它一直觉得自己的智慧远高于其他族人。   它曾以此为傲,甚至因此不太看得起其他族人,但现在,它却觉得蠢一点也不坏。   起码蠢货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干脆利索地死掉,不像它,就算想明白了一切,最后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在恐惧和愤怒中备受煎熬。   落到这个地步,它怎么能不怨恨?   都怪重朝。   都是重朝的错。   如果不是这个冒充代行者的人骗了它们,它们又怎么会抛弃好不容易经营成大本营的幻梦境,来到这个一点都不熟悉的现实?   可再怨恨,它也没有报仇的想法。   因为比起厌恶,它更恐惧重朝。   “伟大的万千草木之主啊,请您保佑我们,让这两个人类不要向外界求助。”它小声祈祷着,“请让那个可恶的骗子不要出现。”   它虔诚地缩成一团,反复默念着自己的心愿。   “咚咚、咚咚。”   沉重的声音忽然自它大约是心脏的位置响起,让它本能地一惊。   它想捂住自己的“心口”,但进入现实后,它就失去了手,根本无法做出这个动作。   “咚咚、咚咚。”   更加沉重的“心跳”声响起,回荡在它脑海里,也刺激着它的神经。   巨大的恐惧蔓延而上,摄住了它的全部心神,它几乎要像人类一样,感觉到什么是窒息了。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危险,很危险!   快逃,必须赶紧跑!!   “松茸”神经紧绷,宛如惊弓之鸟,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只知道它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这个让它成功躲藏了九个小时的地方已经不再安全,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类发现。   它艰难地从床缝边滚过,一跳一跳地向房间外挪去。   沉重的心跳声变得更剧烈了。   似乎有什么人在快速接近。   是那对人类兄弟吗?   还是刚才进入别墅的其人类?   他要进入这间卧室,还是路过?   是该出去,还是该回到角落躲藏起来,等人走了再转移?   混乱的思绪在大脑间纠缠,“松茸”迟疑了几秒。   下一刻,一双女士皮鞋就在它面前停下,极致的寒冷在室内蔓延。   “松茸”的思维和动作都变得迟缓。   它感觉到有什么人抓起了自己,一个女声在头顶响起。   “这里也有一颗。”   那个温柔的女声带着几分愉悦,说出口的话却如同她的手指一样冰冷。   “重先生,您来看看,这是你需要寻找的那几颗之一吗?”   轻盈的脚步声靠近,熟悉的声音笑了起来。   “对,是我要找的那几颗松茸之一。广女士,麻烦你帮我把它冻起来,回头我得给沈博士送过去。”   女声利索地回了句“好的”。   更凛冽的冰冷蔓延而上,“松茸”感觉自己身上凝结起厚厚的坚冰。   它几乎控制不住地想,好冷,好困。   森林里从来都没有过这么低的气温。   意识彻底陷入昏沉之前,它听到那个女声温和的疑问。   “只有这几颗需要冷冻吗?我的灵源还很充足,要不然把其他松茸也冻一下,再顺势弄碎几颗,这样研究所问起的时候,我回答特质掌握还不熟练会显得更真实一些。”   “松茸”惊骇欲绝。   这是什么魔鬼!! 第102章 应逐循光(53)   重朝思索几秒,没有拒绝广女士这个提议。   他只是叮嘱说:“如果你觉得灵源不足了,不要勉强,一定要及时停下。”   广女士答应下来,顺手又抓了几只“松茸”,将它们冷冻起来。   有些“松茸”感知到什么,在接触到广女士的瞬间就认了命,有些“松茸”搞不清状况,还想挣扎一下,于是使劲浑身解数,疯了一样试图寄生广女士。   可惜的是,广女士觉醒特质本就是因为受到“娄缙”的控制,如今她不但对寄生有极强的抗性,来自冰湖的特质还具有一定清理效果。   几颗“松茸”迅速在她手中覆上冰霜,原本清晰的神智也被彻底冲散。   广女士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所有的蘑菇都这么识趣就好了。”   重朝双手环着胳膊,不以为意道:“现在这些数量也够了。被弄坏的松茸,尽量还是从活泼的里面选吧。”   广女士道:“放心,我知道轻重。”   她又在夏瑾的卧室搜了一圈,才缓慢走向下一个房间。   冰冷的温度依旧充斥在卧室里。   重朝没有跟着离开,抱着手臂,静静打量着房间每个角落。   大概是因为进入现实的蘑菇人太多了,夏瑾和他哥哥夏瑜居住的整个别墅都长满了突然生出的植物。   藤蔓攀爬过房顶,缠绕着灯具和各种装饰品。一蓬蓬野草自水泥与砖块间的缝隙冒出,撑破了壁纸和墙皮。   潮湿浸润了别墅每个角落,大量蘑菇生长壮大,有些确实是蘑菇,有些则是海拉各族落入现实后的形体。   或轻或重的污染就从这些蘑菇身上散发出来,将整个别墅的植被乃至动物扭曲得更加怪诞。   重朝扫过从角落溜走的动物,它有着臃肿且巨大的腕足,长相奇形怪状,已经完全看不出最初是个什么东西。   几个玻璃花瓶晃动着,在严重的污染侵蚀下,似乎逐渐拥有了生命和神智。   这就是来自幻梦境的眷族。   这种浓度的污染,夏瑾和他哥哥夏瑜能抵抗九个小时,没有彻底疯狂,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重朝收回视线,向楼下走去。   他的队友夏瑾和哥哥夏瑜都呆在客厅里。   兄弟二人外貌极其相似,此刻面上的痛苦也如出一辙。   夏瑜趴在茶几便,弓着腰、闭着眼睛,咬紧牙关支撑别墅外围的屏障,豆大的冷汗不停从他额角滑落。   夏瑾则跪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目光呆滞,嘴里胡乱念叨着“蘑菇、好多蘑菇”。   明明支援的人已经抵达,他们兄弟俩却像看不到一样,还在执着地履行着职责。   即使痛苦万分,即使马上就要滑落向被污染的深渊,两人也没有片刻停歇。   “神智已经彻底不清楚了吗……”   重朝轻轻叹了口气,夏瑾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   但他没有看向重朝,而是条件反射地、手脚并用地爬到哥哥身边,将一只手搭在哥哥身上,疯狂用自己的特质为哥哥恢复理智。   “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哥。”他喃喃道,“污染、污染绝对不能扩散。”   灵源的波动在空气中荡开。   巨大的消耗让夏瑾脸上彻底失去血色,表情更加混乱,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熟练地替哥哥平复痛苦。   “哥,再坚持一下,会有人来的,一定会有人来的。”   他重复着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呆呆盯着手指看了一会儿,蓦地呵呵笑了起来。   “蘑菇、全是蘑菇!好多蘑菇!我也要成为蘑菇了!”   “当蘑菇真好啊。当蘑菇没有痛苦。”   “呼哇~蘑菇飞飞!”   夏瑾的瞳孔开始涣散,神经质地扯开嘴角,哼起古怪的小曲。   重朝望着夏瑾,透明的眼瞳中染上一片温和。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说着,走下楼梯,在夏瑾身边停下脚步。   夏瑜能坚持九个小时,固然有他自己特质足够强大的缘故,但夏瑾这种不计代价的治疗也功不可没。   或者说,比起夏瑜的责任感,夏瑾这种奇怪的坚持才是兄弟二人支撑到现在的最终原因。   重朝伸出手,轻轻搭在夏瑾额头上。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重复道,“你已经安全了,可以休息了。”   夏瑾古怪的笑容一顿,缓慢抬起头,视线重新聚焦。   “重……朝?”他茫然地、呆滞地张了张嘴,脑子还不是太清楚,“你、你……来了?”   重朝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松茸”,随意掰下一块,亲手喂给他。   “你可以休息了。吃吧,虽然不好吃,但对你有好处。”   夏瑾下意识咬住口中的蘑菇块,咀嚼了两下。浓郁而纯净的灵源从唇齿间爆开,霎时涌入他四肢百骸。   剧烈的头疼忽然消弭不少,身体变得沉重,浓浓的轻松和困倦随之涌上。   他的神智更清楚了一点,思维却更混乱了。   重朝?   重朝怎么会在这里?   他刚才……给自己喂了什么?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夏瑾想要追问答案,想要告诉重朝今天一早家里突然出现了幻梦境的生物,可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瞬间将他扯入安恬的梦境。   他控制不住地闭上眼睛,身体一晃,向后仰倒在沙发上,沉沉入睡。   重朝转开目光,又掰下一块“松茸”,喂给了还在苦苦支撑的夏瑜。   夏瑜眼珠晃了晃,几秒钟后,眼神清醒了些许。   他环顾一周,视线定格在重朝身上,嗓音异常干涩:“是……局里的支援吗?我有重大危情要汇报!今早六点四十一分左右,我家储物室的门忽然被来自幻梦境的怪物撞开,污染当场爆发——”   重朝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同样伸手点了点夏瑜的额头,巨大的困倦立刻淹没了夏瑜。   在对方错愕而惊悚的眼神里,他轻声安抚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和夏瑾做的很好,我会处理一切的,睡吧。”   夏瑜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但浓浓的倦意在下一秒就把他拉入梦境。   他趴倒在茶几上,游离在空气中的灵源开始收束,污染波动两秒,就被新的屏障拦住。   整座别墅忽然寂静下来。   重朝不疾不徐走到客厅阳台上,在茶桌边坐下。   他望着落地窗外的花园,神情格外温和。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的声音很轻,“今天一早,来自森林的眷族穿过通往现实的门,成功抵达现实。”   “它们本应该出现在玉磬苑外的早市里,被我的原生信徒挑选、购买、带回家。”   “可是,就在离开门扉的那一瞬间,它们的落点出现了偏差。”   窗外,太阳开始西斜,花园里的植物被镀上一层金色。   更寒冷的气息在别墅里蔓延,生长在不同位置的孢子与藤蔓逐渐变得萎靡。   重朝弯起唇角,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这是不该发生的意外,偏偏它发生了。”   “而这个意外就算发生,原本也不应该距离玉磬苑小区太远。可现在,它偏偏出现在了城郊。”   “异管局的接待厅里,有一股很奇妙的气息。它原本不该在这时候出现,偏偏就出现了。”   重朝回过头,看向别墅角落。   那里,浓稠的阴影肆意流淌。   他轻声问道:“宗应谕,我的原生信徒,我的逐影执政官,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   夕阳沉沉坠落,星辰布满天空。   异管局的秘密会议在几分钟前结束了。   穿着深灰色制服的男人推开办公室的暗门,提着一盏散发浅蓝色幽光的风灯,顺着狭长的楼梯一路向下。   跪在软垫上祈祷的苍老女人听到脚步声,顿了顿,才放下手睁开眼。   “你来的比约定时间要晚。”   男人笑了笑,声音沙哑:“今天的会议上,有几个愣头青问题太多了。”   女人站起身,形似修女服的黑色长袍微微晃动:“所以你动用了【调香师】的特质?她的能力不能使用太多次,我以为你知道的。”   男人淡淡道:“她是我的养女,更何况,这只是小事。”   女人冷笑:“她是你的养女,但她更是渡生会的祭司。”   男人抬眼看向她,神色依然平静:“万千草木之主已经陨落,她还有没有必要做这个祭司,我想你心里应当有数,渡生会的主教阁下。”   主教低笑一声,并不打算对男人解释什么。   好在男人本来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随手将风灯放下,就打量起软垫前的神像。   这是个没有具体形象的神像,混沌而扭曲的肢体包裹着身躯,些许符文缠绕在神像顶端和底部,根本看不出来历。   男人挑了挑眉,问道:“主教阁下,你已经选定下一位信奉的伟大意志了?”   主教偏头,瞥向他:“还没有。怎么,你这位异管局的局长是接触到什么特殊的存在,准备给我推荐了?”   “哪里哪里,我对祂们的了解程度可不如你。”男人,也就是异管局的现任局长笑了笑,转移话题,“寒暄就到这里,我们还是说回正题吧。从今早到现在,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主教转过身,神色严肃起来。   “没有。不只是我,其余几个教会的主教也一并加入了观测,并未发现什么不对之处。”   异管局局长意外地怔了下,若有所思:“所以我的猜测错了,钦天司并未重生。”   难道,这一世钦天司身上发生的偏差,真的只是其他人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   可是蝼蚁再多也只是蝼蚁,这些人哪里有能力影响到钦天司?   他不自觉地皱起眉,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主教暗暗观察他片刻,才不紧不慢地问:“局长先生,我一直有个疑问。”   异管局局长回过神,随口道:“请讲。”   主教:“我曾听你的秘书说过,以前你很在意自己的职责,怎么现在,你却愿意和我们渡生会合作了?”   “嗯……谁知道呢?”异管局局长低头看着混沌的神像,漫不经心道,“可能是因为我发现,职责其实没什么意义吧。”   主教挑眉:“哦?”   异管局局长低笑一声:“主教阁下,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时间倒转之人,我经历过没有希望的未来。”   “那时候,我亲眼看着我的家人、战友一个一个死在我前头,我活下去的意义就只剩阻止钦天司灭世。”   “我拼尽一切,牺牲了所有,最后,也确实成功引爆了【朝光之域】,与钦天司同归于尽。”   主教隐约意识到什么,静静看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中什么都没有,没有不甘、没有愤怒、没有畏惧,只剩一片虚无。   但他的唇角扬起了冰冷的弧度。   “可是啊,世界还是毁灭了。”   他的神色是那样悠远,似乎带着浓烈的回忆。   “到现在,我依然记得那片倒悬而来的光。”   “那么绚烂,那么璀璨。”   可那片光吹响的是这个世界的送葬曲。   他拿起放在一边的风灯,转身向楼梯走去。   “钦天司确确实实毁灭了这个世界。但有趣的是,时间倒转后,我收到了几份来自下属的报告。”   “他们说,钦天司其实是一个非常在意人类身份、非常喜爱人类的人。他们认为对方还不是那个只懂得毁灭一切的怪物。”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异管局局长停下脚步,回过头,目光与主教颤动的视线撞在一起。   “或许钦天司真的很喜欢人类,但祂的爱是那么扭曲。”   “假如有一天,祂再次步入毁灭,那祂绝不会放任人类离开祂独立生存。”   “面对这样的未来,我多为自己考虑,想要积蓄力量走入下个时代,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吗?” 第103章 应逐循光(54)   异管局的局长和渡生会的主教不欢而散。   他觉得主教相当虚伪,打着为人类寻找出路的旗号行自私之事;而主教也不能认可他的理念,对他失败一次就怨天尤人的行为嗤之以鼻。   目送局长走出地下室,主教厌烦地皱了皱眉。   “如果不是他的特质足够强,这样的人完全没有合作的必要。”她沙哑的声音里染着几分冷厉,“现在看来,你加入渡生会是正确的选择。”   地下室的角落响起一声轻笑。   一名年轻女性从神像后转出,美艳的面孔一片惨白,举手投足间带着消耗过度的虚弱。   但她脸上却带着满不在乎的神色,似乎这种痛苦不值一提。   “主教,我早就和您说过了,我的养父从来就不是那种一心为民众考虑的人。”   她提起裙摆,在软垫上坐下,声音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在他的眼中,履行职责一直都是有前提的。他的利益高于一切。”   主教双手交叠合十,闭上眼睛,冲神像所在的位置垂下头。   “他坐上局长之位,对有志者而言是一种悲哀。”   比起这位局长,他们渡生会的风评虽然不算好,却是实打实在为人类争取活路。   “这个世界已经变了。”主教叹了一声,有些惆怅地说,“很多人都觉得我们背叛了人类,但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种群的延续更加重要。”   只要族群能延续下去,他们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调香师目光闪了闪。   她仰起头,口吻是一种略带不解的天真:“如果我没记错,幻梦境中的海拉各族和您的想法差不多?这是您选择和他们合作的理由吗?”   主教淡淡道:“不算是。只能说,这确实是加分项。”   可惜万千草木之主已经陨落,他们必须尽快选出一位合适的伟大意志来依靠。   “这件事,你和其他祭司多上上心。”   调香师低头应是,掩住眸中的不赞同。   她有很多想说的,但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主教的意志。   同样的,她也明白,如果人类不能延续下去,那么再多的理想都是空谈。   如果、如果人类有一位属于自己的伟大意志就好了。   调香师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主教,两年多前那次进化筛选,人类真的全军覆没了吗?就没有一个有机会通过筛选的?”   主教睁开眼,偏头看向她,眼神有些古怪。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再艰难的筛选,只要本质上还是筛选,就不会是死路一条。”   啊……??   调香师被这句话打懵了。她张了张嘴,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主教道:“只是通过筛选,并不代表最终就能成为伟大意志。在你的养父见证过的未来中,钦天司最后不就受到污染,堕化成诡变物了吗?”   “当然,就算真的有机会成为伟大意志,也不意味着人类就能理解和接受祂。”   “就像情报中提到过的,玉磬苑小区那个程序员的妹妹。她通过了筛选,却也成为了异化种,只能离开人群,四处流浪。”   “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她,确认她的状态,说不定会有什么转机。”   主教转过身,向楼梯走去。   “这件事我来办。你和其他祭司还是负责接触其他眷族,继续寻找合适信奉的其他伟大意志。”   调香师躬身应道:“是。”   ……   “我的大执政官,你找到引发偏差的人了吗?”   重朝坐在月光下,浅色的瞳孔越显深沉。   宗应谕停止搜索,回到重朝身边,轻轻摇头。   “引发偏差的力量与朝光之域有联系,但我确定,最初的筛选只有您一人成功通过。对方很可能使用了某种仪式,并借助仪式的力量阻断了我的感知。”   作为最初筛选的参与者之一,没有多少人比宗应谕清楚当时的情况。   他很清楚,世界上不该存在第二个天然与朝光之域有联系的人,那么能够借用这份力量的人,必然使用了仪式。   就像上辈子他被阻断感知,遍寻重朝而不得一样。   宗应谕垂下眼睛,确定动手的人和上辈子阻拦他的人是同一个。   但他至今也无法确定对方使用的是什么仪式,那个仪式又从何而来。   “这个仪式几乎是为对抗我量身定做的。”他轻声说。   “是这样吗?”重朝偏过头,提了提唇角,柔中带刀地问,“那你没有办法锁定他了吗,我的大执政官?”   宗应谕微微欠身,平和地回答道:“只是需要时间。”   重朝缓缓点头,收回目光。   他站起身,走入别墅的阴影中。   冰雪带来的低温逐渐褪去,只属于广女士一人的狩猎即将结束。   “那就是能锁定。既然如此,你就努力一点。”   他笑了一声,语气轻柔:“拥有这样的仪式……看来,最后一个棋手也走上了棋盘。”   “是时候完成这场竞争了。”   他回头,双眼已经彻底变成了浓郁的银色,瞳孔在黑暗中散发着萤火般幽微的光。   “但这是我们的世界。即使有外来者要参与游戏,也理当遵守我们的规则。”   “没有谁可以打破这个规则。”他温和却坚定地说,“即便是我,也该如此。”   ……   广女士凭借她自身独特的长处,将最后两颗抱在一起发抖的“松茸”捡起,放在一直拎着的环保布袋里。   她回过身,看向走进书房的重朝,笑了笑:“重先生处理完下面的事情了?”   重朝接过她手中平时用来买菜的口袋,打开仔细看了看,飞快挑拣出自己需要的蘑菇。   他顺口回答道:“他们两个都睡着了。只是消耗有些过度,问题不大。”   广女士笑得更柔软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重朝将剩下的蘑菇还给广女士,透过窗户向外看了看,说时间太晚了,今天不如就先回家。   “我等下和逐光会的管理说一声就行了,支援任务之类的汇报可以明天再做。”   异管局那边应该也不至于让员工熬夜写报告。   听人劝吃饱饭,广女士没有丝毫犹豫地赞同了重朝的提议。   她今天消耗也不小,重朝自然就提议送她回家。   广女士没有异议,跟在重朝身后下了楼。   到一楼楼梯拐角附近,她向客厅看了一眼,夏瑜夏瑾两兄弟果然正四仰八叉地趴在沙发上睡得香,她就没出声打扰两人休息。   走在她前方的重朝脚步却是一顿,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宗哥,你怎么来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靠在别墅门口的宗应谕笑了笑,轻巧地答道:“家里没出事,就是我看你很晚还没回家,有些担心,干脆过来接你。”   重朝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发尾,小声说:“对不起,忘了和你说今天是来帮朋友忙的。”   宗应谕温和道:“没关系,这不是大事。”   他说着,目光转向重朝身后的广女士,“这是你今天的搭档?要不要先一起把这位女士送回家?”   重朝忙回头征求广女士的意见。   广女士本能地有些忌惮宗应谕,但见自己的引路人和宗应谕关系好像很不错,稍微掂量了会,点头应了下来。   重朝弯起眼睛笑了笑,从兜里找了张餐巾纸出来,给夏瑾留了个便签,用杯子压好,就关好别墅大门,坐上了宗应谕的车。   两人一起把广女士送回家,婉拒了广女士丈夫留他们吃饭的好意,带着少数几颗“松茸”回家了。   宗应谕征询了重朝的意见,把“松茸”清洗干净,搭配各色肉片和蔬菜,做了一桌铁板烧烤。   重朝吃得非常满足,饭后主动洗了碗,稍微在楼道里溜达了一会儿,就回家睡觉了。   梦境如约而至,幻梦境的朝阳在他眼前徐徐升起。   ……   “重先生,你今天好像很有精神。”   见到重朝的第一时间,梁琤平就委婉地点破了他亢奋的状态。   “可能是因为我晚上吃的比较好,现在心情也比较好。我还挺喜欢烤蘑菇的,希望以后能遇到更鲜美的。”   重朝弯唇笑了笑,也不知道是意有所指,还是单纯一提。   不等梁琤平再做出什么反应,他就飞快转换了话题。   “我在森林逗留的够久了,还没有做太多事情。从今天开始,我得努力一点儿了。”   正想说什么的梁琤平一呆,嘴巴张了张,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   不是,你才到森林区域多久,就已经坑死了好几个部落的海拉各族,这也叫“还没有做太多事情”?   还要“从今天开始努力一点儿”,没努力都已经这么有杀伤力,如果真的努力起来……   梁琤平沉默两秒,忍不住同情起森林里的各个眷族。   不过这种同情最多也就持续了0.5秒,她马上就振奋地接话道:“重先生是有什么计划了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重朝想了想,提议道:“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可以多去青乌河里钓点鱼?就是那种,打窝仙人!”   梁琤平已经很久没有接触现实了,闻言不由茫然:“啊?”   重朝只好给她讲解了一下什么叫打窝仙人,听得她若有所思。   青乌河里那些鱼,该不会也是某种眷族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梁琤平立刻就不困了。   她委婉地问:“那我用什么打窝?”   重朝笑了一声,瞳孔颜色有些清淡。   “就用蘑菇吧。”他说,“在这片森林里,蘑菇会成为硬通货。”   “等你成为执政官,总要建立稳定的经济体系。”   “既然如此,那不如现在就确定好硬通货,你觉得呢?” 第104章 应逐循光(55)   梁琤平没有回到现实,没有在现实中吃过能够积累灵源的蘑菇,自然很难理解蘑菇成为硬通货的含金量。   但她明白重朝的特殊,不会质疑重朝的决定。   因此她只是追问:“那用来打窝的蘑菇从哪里来?像之前一样四处采摘吗?”   “你提醒我了。”重朝思索着说,“大量饲养挺不错的,以后你可以搞一搞,不过现在没有这条件。”   梁琤平若有所悟。   她试探着问:“那我们尽快去找第三候选?”   重朝笑眯眯地说:“还是一边盖安全屋一边去找它们吧。森林里的建筑还是有点少了,你觉得呢?”   梁琤平当然不会反对,吃过早餐,就拎起斧头,和拿着砍刀的重朝一起出去准备建造木屋的材料了。   在带第二候选前往海港前,重朝修建的几间安全屋都是向那边延伸。这一次,他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和梁琤平一起向古城前进。   两人一边修建房子,一边从森林里采摘各种样式的蘑菇,打窝之余,还种了一些在新的安全屋里。   或许是打窝有了成效,偶尔重朝钓鱼的时候忘记挂鱼饵,依然会有不大不小的鱼类上钩。   这些鱼重朝没有吃掉,也没有放回河里,只是在每个安全屋开辟了鱼塘,将鱼群平均分散到所有院子里。   忙忙碌碌搞建设的间隙,梁琤平告诉重朝,他们距离第三候选所在的部落越来越近了。   “第一候选的部落就在青乌河边, 第二候选的部落在森林深处,距离海港较近,至于第三候选的部落……”她微妙地顿了顿,才说,“其实也是这半年才搬迁的。”   “它们部落原本在青乌河附近,但可能是考虑到候选之间的竞争,选举开始,它们就往古城方向迁徙了。”   大半年过去,它们居住的地方距离古城越来越近。   梁琤平砍断一棵乔木,随口猜测:“我以前没见过它和另外两个候选交流,可能它和另外两个候选关系都不好,害怕被它们联手除掉吧。”   重朝缓缓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直起身,攀上附近最大的那块石头,借助地形,往远处眺望。   这片森林的地势,整体来说,是靠近古城的一侧远高于靠近海港的一侧。从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和角度,正好能看到他们这一路走来修建的安全屋。   可能是时间流速的缘故,也可能是幻梦境法则与现实不同,他们在幻梦境修建小木屋比现实中容易多了。   砍一棵树只需要一两分钟,挖一个一米深的坑,最多也就需要五分钟。算上赶路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两小时,就能完整地修建一座小屋。   重朝喃喃道:“这还是每座木屋都用了碳化工艺的耗时。幻梦境,果然是一个奇特的地方。”   与他们相比,倒是迁个部落就需要半年时间的蘑菇人,看起来受到幻梦境的束缚更深。   他忍不住感慨,“好奇妙,有一种离奇的颠倒感。”   就好像幻梦境对人类而言是天马行空的幻想世界,对蘑菇人们而言却是充满了规则的“现实”。   “所以,它们才想要进入现实吗?”重朝恍然道,“现实对于它们,就像幻梦境对于我们。”   梁琤平不由陷入思考。   倒也……不至于只有这么简单的一个理由吧?   不过,她看了看这五天修建的小屋,明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就像重朝所说,明明只渡过了五天,他们修建的安全屋却比现实中一个月的数量还多。   重朝又盯着远处看了一会儿,才拉回话题。   “第三候选的部落距离这里还有多长的路?”   梁琤平回忆了一下地形,回答道:“如果再往前修建一个安全屋,那距离第三候选的部落,就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了。”   如果直接从这里走,也就是两个小时左右。   重朝果断道:“那就再往前修一座。等会我们吃完饭就出现,争取今天晚上之前抵达第三候选的住处。”   ……   盖好最后一座安全屋,重朝和梁琤平吃完烤蘑菇,才不紧不慢地往第三候选的部落走去。   大概是因为连续两位候选都跟着重朝离开了幻梦境,第三候选早就在关注两人的动向。   重朝见到它时,它对两人的出现毫不意外,态度也和前两位候选不同,显得相当冷淡。   “你们不会是来劝我离开幻梦境的吧?”   它把玩着一块不知道是从什么动物身上取下的骨头,伞盖下的面孔满是嘲讽。   “我劝你们不要费这个功夫了,我和那两个懦夫不同,我是不会离开幻梦境的。”   重朝并不生气,只是好奇地重复道:“懦夫?”   第三候选的目光飘过来,眼中染着狐疑和打量。   “你不是伟大意志的代行者吗?你不知道森林发生的事情?”   它眯了眯眼,不善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   重朝就像没看到它的反应一样,理所当然道:“我为什么要去关注一群蝼蚁?”   第三候选脸色一沉,不快地冷笑一声,对重朝的怀疑反而减轻了不少。   它随口道:“那你还真是挺高高在上的啊,代行者阁下。你别白费力气了,我是不可能放弃这次竞选的。它们会畏惧海港的罗德尼鸦人,会害怕疑似和我主有争端的隙中火,会担心那个消失不见的前执政官,但我不会。”   “我主已为我等摄取统领森林的权柄,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它转过头来,冷冷看着重朝,“不管你背后是哪位伟大意志,都不能撼动我的决定。所以在我生气之前,请你识趣地离开,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重朝沉吟着,没有回答。   这样的反应落在第三候选眼中,就是重朝有所动摇的证据。   它暗暗松了口气,不再故作强硬。   事实上,它也知道万千草木之主疑似陨落,能够扭曲规则的伟大意志已然不复存在。   但森林是已经被修改过的区域,另外两名候选还都退出了竞争,它是板上钉钉的未来执政官,为什么不留在这里争取一下?   前往现实就要重新开始,留在这里,说不定还有机会走上伟大意志的路,该怎么选择只要有脑子就知道!   第三候选想到这里,不由再次警告重朝,让他和梁琤平赶紧离开。   重朝叹了口气,遗憾地说:“你是真的打定主意不走了?那好吧,既然你意志这么坚定,我也只好尊重你的选择了。”   见第三候选面露喜色,他也露出一个由衷的庆幸微笑。   “你们不愿意离开的话,森林就得清理一下了。幸好我们缺给鱼打窝的饲料,你们有地方可以去。”   “……啊??”第三候选露出迷茫的表情,呆愣愣地看了重朝一眼。   什么叫给鱼打窝?   打窝是做一个小窝给鱼的意思吗?就像猫窝狗窝那样?   可鱼不是生活在水里吗,怎么还需要窝这种东西?   第三候选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但它能感受到重朝的不满,当即露出一个匪夷所思、仿佛见了鬼的眼神。   “你想表达什么?”他嗤道,“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你这个态度……”   “你该不会是想要把我从森林骗走,然后自己上位吧?”   见重朝没有否认,它顿时和吃错了鱼一样,脸色不停变换。   “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得了吧,别想了,没有伟大意志帮忙扭曲森林的规则,任何眷族都不可能报名竞争候选的。”   虽然抵达这个世界的伟大意志有不少,但唯一一个成功扭曲了规则的很可能已经陨落了。   第三候选不敢明说自己的猜测,便讥讽道:“你信奉的既然不是我主,就不必白日做梦了。如果那两个懦夫还在,说不定你还能从它们身上找到办法,但你把它们送走了——”   它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像是在告诉重朝,他们今天面对这种困境都是咎由自取。   重朝神色温和,不见丁点恼火:“没关系,我们不需要伟大意志扭曲规则。我们的情况和你们不一样。”   第三候选翻了个白眼:“是吗?”哄谁呢!   重朝心情不错,好心好意解释道:“伟大意志扭曲规则、眷族参与竞选的前提,是抓住前任执政官不打算继续执政,准备为自己筛选继承人的时机。”   “森林的前任执政官确实失踪了,对吗?但她的失踪和你们有关,你们并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陨落了,所以才会这么心虚。”   第三候选神色僵了僵,扯了下嘴角,却笑不出来。   它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重朝就回过头,看向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梁琤平。   “你们对她还活着的事早有预感,于是打算赶在她回归之前窃取权柄。但你们没料到的是,幻梦境最近频繁出现灾难,你们竞选的进度一再推迟,最后竟成了一场永无终结的梦魇。”   “我说了这么多,你有想起来什么吗,梁女士?” 第105章 应逐循光(56)   梁琤平缓慢点了下头,神色逐渐变得温柔而平和。   “是想起来了一些,但不多。”她弯起眼睛,笑容中多了一抹不曾流露过的甜美,“许久不见,重先生,很感谢你以前的帮助。”   “嗯?”重朝歪了下头,浅色的眼睛里染着几分疑惑。   梁琤平见状,目露了然,迅速将原本想要出口的感谢咽了回去。   她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道:“我还需要梳理一下思路,重先生能再给我几分钟时间吗?”   重朝回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目光扫过正欲发难的第三候选,对方抬起的手臂顿时一僵,厚大的伞盖微微颤抖。   纯净的灵源汇聚而来,它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梁琤平没忍住,又笑了一声,认真道了谢,这才开始整理思路。   梁琤平是一个重生者。   严格来说,现在的她正处于时间与空间的缝隙之中。   幻梦境作为生灵意识的集合体,几乎横跨了所有时间空间,她这样受到“时间”和“灵源”侵蚀严重的人,只有在这里才能勉强生存。   等到她的灵魂被幻梦境“净化”的差不多,就可以顺势返回现实那具基本没有被“时间”侵蚀过的身体。   说得再简单直白一点,就是她的身体没有重生,无法承载经历过“污染”、才重生没多久的灵魂。   而幻梦境,就是重朝提供给他们、用来“净化”这种“污染”的地方。   梁琤平失笑地捏了捏鼻梁,谁能想到,一直被超凡者认为具有强污染性的幻梦境,有一天竟会成为人类用来净化污染的地方?   只能说,从那个被毁灭的世界返回的他们,身上的污染浓度比幻梦境还要高。   无论是被污染还是净化污染,滋味实在都不好受,但梁琤平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万千草木之主座下的眷族海拉各,是寄生人类最多的种族。   它们一进入现实,就会收敛污染,化作生活中各种常见的东西,悄悄向外释放大量孢子。   这种孢子没有任何污染和危害,就是一种单纯的标记,方便海拉各族定位和瞬移到人类身上。   最初人类很难分辨空气中的真菌哪些来自现实,哪些来自海拉各族,到了后来,菌丝充斥在整个世界中,分辨来源已经失去了意义。   梁琤平微微闭目,掩住眸中泛起的水光。   这份能力对海拉各族而言,不过是万千草木之主微不足道的一个恩惠,可人类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遏制了孢子的传播。   全世界超过半数的人或自愿、或被迫走入各地的小屋,在炽烈的火光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昼夜不息的烈焰和浓烟中,无数人失去了他们的父母、姐妹、兄弟,全世界幸存者的数量急速缩减到曾经人口的五分之一。   龙国因为政府一直存续着,情况还好,国外很多地方——尤其是宗教信仰特别浓烈的地方——基本十室九空,有时候一整个城市只有两三个幸存者。   那时候,梁琤平和国外另一个超凡者拼尽全力冲入森林,看到的,只有空无一物的部落,和青乌河里兴奋等待人类亡灵摔落的“鱼群”。   她的同伴捂着脸放声痛哭,笼罩在浓雾里的树林忽然走出一个人。   ——那是【钦天司】。   或者说,下半身已经异化的重朝。   那时的重朝上身还保持着人类的样子,但从腰开始往下的部分,已经变成了光与影渐变交错的触须。   星光在修长的触须之间闪烁,构成与星空相似的图案。   梁琤平感受到重朝身上格外浓郁的污染,却已经没有力气去做些什么了。   她和同伴都以为,自己会死在幻梦境里。   可重朝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折下一根树枝,走到了青乌河边。   “真讨厌啊,这个眷族,和它们的主人。”   重朝已经彻底变成银色的眼睛注视着河水,大量的“鱼群”无法承受来自他的污染,翻起了白肚。   “它们带走了我的原生信徒,我要它们付出代价。”   梁琤平那时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重朝所说的原生信徒是谁。   “重朝先生,”她斟酌了一下,选择了一个中立的称呼,“您的原生信徒,是与万千草木之主同归于尽的宗应谕先生吗?”   重朝笑了一下:“宗应谕……原来他把名字改成这个了。很适合他。”   虽然重朝没说,梁琤平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在听到万千草木之主这个尊名时,瞳孔泛起了危险的光。   这位危险的【钦天司】,在憎恨万千草木之主。   为什么?   因为宗应谕和对方同归于尽了吗?   梁琤平不可思议,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重朝是一个可以争取合作的对象。   然而不等她开口,重朝就先一步看向她。   “我知道你。你是攻坚队的队长,和我的原生信徒合作过。”   梁琤平顿了顿,欠身道:“是的。宗先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超凡者。”   重朝颔首,从附近的树上摘下一片巨大树叶,折叠成三角形,和树枝绑在一起,做成了一面绿色的叶片小旗子。   “万千草木之主害死了我的原生信徒,我将抹消祂的一切存在,包括现在、过去与未来。”他说,“至于这个眷族……梁女士,你有没有胆量,入主这个已经被扭曲了规则的森林?”   梁琤平满面茫然。   入主……扭曲了规则的……森林?   每个词她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她就不明白了。   重朝很是平静地解释道:“幻梦境通往现实的唯一入口在海港,森林里的眷族本不该前往现实。”   但万千草木之主扭曲了这里的规则,为海拉各族摄取了森林的权柄,打开了前往现实的门。   “祂的权柄本就包括繁殖与生命,如果森林继续被海拉各族掌握在手中,即使有朝一日时光倒转,它们依然能打开前往现实的门。”   所以需要一个人类,排除万难,进入已经扭曲的规则,夺回森林执政官的权力。   重朝淡淡道:“这会非常危险。你很可能遭受污染、追杀,乃至你能想象的一些苦难。”   “你有可能死在开始,也有可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如果你没有胆量,也可以拒绝我的要求。”   梁琤平沉默了几秒,抬起头对上重朝银色的眼睛,温柔地问:“重先生,如果我成为执政官,是不是人类还能得到其他好处?”   重朝道:“好处算不上。但如果你能成为执政官,取得森林的权柄,再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失踪,逼海拉各族举行执政官投票,那么在投票结束前,它们将无法正常繁衍后代。”   梁琤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无法正常繁衍后代是指?”   重朝笑了起来,神情带着一众危险的愉悦:“就是字面的意思。海拉各族计票,凡是存活的都算一票。”   “为了保证选举的公平性,它们在投票期间,不得扩大族群的总数量。”   “这是万千草木之主扭曲规则的代价,也是海拉各族必须要遵守的……灾难。”   梁琤平再也没有任何犹豫:“我愿意试一试,请您为我指引一条有机会的路。”   重朝将手中的叶片小旗交给她,眼神变得温和。   “去吧,去青乌河的核心区域,找到代表权柄的星光,将它融入这面叶片旗中。”   “你可能会引来罗德尼鸦人的追杀,不用理会它们。带着这面旗躲进空间之隙,沿着时间逆流而上,过去的我将会在森林接应你。”   “如果你在某些时候坚持不下去了,那就选一个本能更强的海拉各族,让它寄生你。”   那样,梁琤平可能会忘记很多东西,但处于过去时间中的海拉各族会因为宛如族人的气息而忽略她。   梁琤平接过了那面小旗,还能想起的记忆最后,是重朝带着笑意的声音。   “逃跑吧,一刻都不要休息地逃跑吧。你和你的妹妹将会分割万千草木之主的力量,将为我的原生信徒和人类挣出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   记忆中的一切像是泛黄的画卷,梁琤平能回忆起来部分,却没有太大的实感。   她收束了心神,笑盈盈地看向重朝。   重朝没有询问她是否想起了一切,只是回给她一个笑,将手中的小绿旗递了过去。   梁琤平稍稍欠身,伸手接过那面小旗。   灿烂的星光从叶片间炸开,瞬息间漫过她的灵魂,扩散向整个森林。   大量迷雾突然从泥土与河流中涌出,眨眼笼罩在森林上空。   萤火虫从腐烂的枯叶和野草之中新生,在薄雾中闪烁着莹绿色的幽光。   几抹细长的黑影从雾气中走过,徘徊在森林深处。   无数生活在森林中的眷族发出惊恐的尖叫,在忽然降临的天灾之中四散奔逃。   海拉各族的部落里,蘑菇人们没有跑出几步,就被薄雾淹没,四肢、五官都在雾中退化,身躯飞快缩小。   它们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最终化作一个个孢子,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向森林的主干道。   一座座才被重朝和梁琤平盖起的小屋像是突然有了生命,欣喜地敞开院落,等待着新的种植菌种降临。   宛如地震般的震荡从青乌河边不断传递,更多小眷族被迫走出藏身的地点,慌张地向安全的地方奔跑。   薄雾翻涌而来,它们的肢体开始扭曲、变化,逐渐化作与现实中可食用动物差不多的模样。   但它们却不敢停下,一心向着没被“地震”波及的地方前进。   安全屋来者不拒,接纳了这些来“投奔”的饲养动物,将它们安排在后院“安全”的地方。   在更远的地方,青乌河水翻涌着,“鱼群”被驱赶到打过窝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个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钓鱼点。   梁琤平的意识自高空俯视这一切,不由弯起眼睛笑了笑。   “重先生还是那么喜欢看短视频、打游戏。”   重朝耐心地纠正道:“是教学视频。”   梁琤平理解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瞥了眼唯一没有退化的蘑菇人,善解人意道,“重先生要不要去钓会儿鱼?可以用树枝做钓竿。”   重朝没有拒绝,转身走到树林里做钓竿去了,没有再管情绪崩溃的第三候选。   梁琤平倒是握着小旗子,冲第三候选笑了一下。   “重先生居然还留了你一命,他可真是个心软的好人。”她弯着红唇,在第三候选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颇有深意地说,“赞美他的高尚和仁慈吧。” 第106章 应逐循光(57)   重朝折了一根树枝,又从附近树上找了一段足够长的细藤条,配合从海港带出来的别针,勉强做出一根似模似样的鱼竿。   稍微试了试手感,他感觉能用,就一手拎着钓竿走回梁琤平身边。   “现在去河边钓鱼,还是再等一会儿?”他瞥了眼还跪在地上的第三候选,询问梁琤平。   梁琤平笑容不变:“现在就走吧。”   重朝点点头,随即被第三候选的哭声提醒,不由用钓竿指了指它。   “要带上它吗?对了,它呜呜喳喳的在哭什么?”   或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第三候选这会儿已经没办法再发出人类能理解的声音,只会用海拉各族本身的语言胡乱嚎叫。   梁琤平手握腐骨执政官的权柄,倒是能理解海拉各族的语言,但她并没有正经向重朝解释的意思。   “它在感谢你。”她煞有介事地说,“它明明冒犯了你,你却愿意留下它一命,所以它在赞美你的高尚和仁慈。”   这样吗?   重朝弯起眼睛笑了笑,温和道:“不用谢。你能活下来,也算是你的福报。”   第三候选伏在地上的身体僵了僵,持续不断的哭声也猛然顿住。   纵然重朝的表情一派平和,它依然能听出重朝言辞里隐含的漠然和冷酷。   他知道了。   知道伟大的主扭曲了森林的规则,也知道森林规则被扭曲的那一刻,突然空降了一个人类执政官;   知道它们那时无法联系上万千草木之主,恶从心起,全族日夜不息搜寻和刺杀人类执政官;   知道它们实在找不到对方,于是派遣天赋特殊的族人前往人类社会,依靠寄生能力收集能量,最终成功寄生了执政官……   他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第三候选缓缓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它作为生灵还存在的视线。   它看不清重朝和梁琤平的面容,脑中却不断反复闪现过两人的笑容。   他们是故意的。   故意留下它一条命,让它亲眼看着族人变成人类的盘中餐。   这是报复。   对它的报复,对海拉各族的报复,也是——   对万千草木之主的报复。   杀人还要诛心,所以……   第三候选撑在地上的手臂也开始颤抖:“所以,之前前往现实的那两个部落,是不是也……”   “什么部落?”重朝偏过头,清透的瞳孔里是纯然的疑惑和柔和,“我只记得,海鲜菇和松茸都很好吃。”   “哈、哈哈——”   第三候选凄厉地笑起来,声音沙哑,语调中仿佛带着喉咙被扯破的血气。   它又一次说起海拉各族的语言,痛苦的咆哮绵延不绝,到了最后,就只剩非人无意义的尖嚎。   重朝和梁琤平都没有说话。   他们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第三候选匍匐在地上,从情绪崩溃的大喊大叫到逐渐失去声息,才移开目光。   “去钓鱼吧。”重朝说,“这下也不用再去找鱼饵了。”   梁琤平道:“好啊。我知道钓鱼点具体在哪儿,我来带路。”   重朝俯身拎起缩到巴掌大小的牛肝菌,跟在梁琤平身后,向青乌河畔走去。   ……   “咬钩了!咬钩了!”   梁琤平站在河边,一见鱼线的动静,立刻提醒重朝收竿。   重朝眼疾手快往上一拉,彻底勾住一条约莫两斤半重的“鲈鱼”。   经过一番拉扯,在梁琤平的协助下,他成功将这条鱼钓了上来。   “一、二、三。”   重朝数了数,算上手里这条鱼,他用那株牛肝菌一共钓了四条鱼上来,最大的将近三斤,最小的也有八两。   “看来这里的鱼还挺爱吃蘑菇的。”   梁琤平扫了扫河里战战兢兢的“鱼群”,没有否定重朝的结论。   两人收拾了钓鱼用具,各自拎了两条鱼往回走。   重朝钓上了鱼,心情不错,再看四周的景色,不免就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其实森林的风景真的不错,完全可以说是山清水秀。”   这要是放在现实里,高低也得算个旅游胜地。   重朝想起自己之前和梁琤平谈过的问题,再次道:“我觉得森林完全可以发展一下旅游业。这里风景好,还有很多小屋,能种田、能钓鱼、还能养小动物。”   他说着,向路过的安全屋看了一眼。   安全屋的后院里,几只毛绒绒的小鸭子正在喝水,两只公兔子正在角落打架,趴在地上的母兔子却恹恹的,压根不理这俩。   重朝:“嗯,森林的小动物也都很可爱。毛绒绒的,能摸也能吃,肯定很受大家的喜欢。”   梁琤平闻言,扭头看了一眼虽然退化、但还保持了些许眷族特征的饲养动物,微微一笑。   “好啊。”她干脆地答应下来,“等我回到执政官府邸,就组建一个旅游团。到时候让他们做导游,带【游客】参观森林。”   重朝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边提醒她,导游一定要选择人类,一边推门走进他们最近使用的安全屋。   他从木棍制成的架子上取出几面叶片小旗,全部递给梁琤平。   “只有人类才可以成为导游。”重朝歪了下头,瞳孔中银色的微光轻轻闪烁,“未完全异化的人类也是人类。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梁琤平顿了下,点点头,伸手接过叶片小旗,若有所感地将视线投向窗外。   有风吹过森林,卷起游离在空气中的灵源,整个森林很快再次变了模样。   狭长的主干道变得宽阔,路面转化成现实中沥青马路的样子,无数条小道凭空出现,蜿蜒向森林深处许多个地方。   一座座安全屋扩大了些许范围,一块块指示路牌出现在屋子前、岔道口,一块块花田骤然盛开,萤火与蝴蝶共同飞舞,形成现实绝对不会出现的奇异景象。   数十辆由木头和叶片组成的、仿佛南瓜马车般的旅游车在执政官宅邸外缓慢勾勒,即使没有动力设备和司机依然能流畅运行。   梁琤平顿了顿,目光投向豪华的、不像森林科技水平能建造的府邸。   在属于她的办公室里,几张写满了字的白纸凭空出现。   《森林旅游团旅游须知》   【导游篇】   【1.本旅游团员工皆为导游。导游只能由人类担任,未完全异化的人类仍是人类。】   【2.人类进入森林区域后,自动获取导游身份与导游旗。所有观光车为无人驾驶车辆,一位导游将自动配备一辆观光车。】   【3.导游带领游客游览森林景点时,需手持导游旗,以便引导游客,避免游客走散。】   【4.导游旗为绿色叶片旗,旗杆为森林木制成。不符合该特征的旗帜不是导游旗。】   【5.如果导游发现导游旗出现问题,请尽快向执政官报备,并申请新的旗帜。】   【6.导游至少成功完成2次引导游览工作,才可以离开森林,前往下一个区域。】   【7.成功完成引导游览工作的标准为:至少有1名游客参观完旅游路线上所有景点。】   【备注:森林区域旅游路线见《森林游览路线手册》。】   这个气息……像是规则?   但这个规则对人类而言,未免也太宽松了。   梁琤平眼神一闪,看向另外一边的纸张。   【游客篇】   【1.尊敬的游客,欢迎您参加森林旅游团。本团导游将竭诚为您服务。】   【2.本次游览过程中,光观车是免费的。《森林游览路线手册》就在您座位下的抽屉里,请您仔细阅读,选择并确认自己想要游览的路线。】   【3.如果您对路线有任何疑问,请咨询观光车上的导游。】   【4.当您选择好路线后,请及时、迅速告知离您最近的导游。】   【5.选择路线的时限为二十分钟。如您超时未选,将视为放弃游览。】   【6.请相信,您的身边没有人类。】   【7.当您游览完所选路线上所有景点后,将获得离开森林的机会。】   【森林旅游团将以最饱满的热情带您领略森林风光,祝您旅游愉快。】   这个规则……   梁琤平仔细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起来。   对于“游客”而言,这个规则不像是生存守则,反而像是某种副本的任务指示。   换句话说,这大概是为眷族们准备的副本?   梁琤平漂浮的意识和视线同时回归,看了重朝一眼,笑道:“重先生最近又看了什么小说和电视剧吗?”   重朝将四条鱼放进后院的水池,闻言回头,疑惑道:“什么小说?我最近忙着写毕业论文,没有看课外书。”   梁琤平委婉地问:“那关于旅游团的设想?”   重朝哦了一声,平淡地回道:“这个啊,我以前看过一些相关的教材,内容很充实,也特别生动,容易理解。就是篇幅有点太长了,每个教材都要看好多天。”   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顿,认真问:“怎么,是我的构想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   哦,那你看的这个教材,它是不是有个统称叫《无限流小说》?   梁琤平眨了眨眼,愉快地微笑着。   “没有,怎么会呢?我觉得重先生的构想很好,也希望这份计划书能一直运营下去。”   计划书?哪来的计划书?   重朝不是很理解,但他忙着杀鱼烤鱼,倒也没有深究,只是点点头随口道:“会的,毕竟大家都是需要吃饭的。说不定森林还能靠旅游业发家致富呢。”   梁琤平抬头看了看天,颇有深意地笑吟吟道:“那就借重先生吉言了。”   不等重朝再说什么,她就收好那几面叶片小旗,接过重朝手里的鱼。   “晚饭吃烤鱼?交给我吧,你去休息休息。” 第107章 应逐循光(58)   梁琤平接过了烤鱼的工作,准备了一顿还不错的晚饭。   重朝就着蘑菇汤吃了两口烤鱼,意外发现她手艺很不错。   原来攻坚队的队员是会做饭的吗?   但梁队长和她带来的人,看起来都长着很容易炸厨房的脸啊。   梁琤平察言观色,笑着解释道:“攻坚队早期的成员经常在野外行动,别的手艺不提,烧烤多少还是能看的。”   重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看来,现在攻坚队的生活安稳多了。   梁琤平道:“是啊。重先生已经收回了海港和森林,现在外面平静多了,应该很久没有诡变物入侵现实了吧。”   不等重朝回答,她状似不经意地说,“既然野外已经没什么诡变物了,那重先生准备什么时候解除国内外的屏障?”   重朝两手捏着串烤鱼的树枝,迷茫地回过头。   “什么屏障,国内外还有屏障吗?”   他的表情充满纯然的疑惑和无辜,梁琤平见状,没忍住又笑了一下。   她当然不相信重朝的回答,却也聪明地没再追问。   重朝不说,总是有原因的。   梁琤平给自己盛了一碗蘑菇汤,称赞重朝熬汤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重朝被转移了注意力:“我的邻居很会做饭,我都是和他学的……”   这个话一提起来,重朝就刹不住闸了。   梁琤平一边吃着烤鱼,一边听重朝讲他的邻居,思绪逐渐飘远。   重朝的邻居,听起来很耳熟,应该就是宗应谕了。   这么说起来的话,不知道宗应谕有没有接触过那个特质奇妙的小孩?   那个小孩叫什么来着……?   梁琤平有点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只记得那是个男孩子。   对方的特质除了带有些许精神安抚效果,还能感知一些特殊的能量。   比如说,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空的屏障。   梁琤平也不知道龙国外的屏障是何时出现的,但那个男孩的哥哥在异管局,他一重生就和哥哥反应,龙国被一个灵能构筑的无形屏障笼罩,彻底隔绝了和国外的往来。   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却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就像大多数人根本记不住“重朝”和“钦天司”的存在一样,他们对突然从新闻里、生活中、网络上消失的外国人熟视无睹,仿佛外国人从来不存在。   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哪怕是外贸公司也在正常运转,但要么是某些员工的记忆被消除,要么是订单被替换到了国内某个地方。   除了那个男孩,没有人疑惑,没有人惊奇。   甚至,没有人发觉。   那个男孩一开始因为这种诡异的现象毛骨悚然,但很快,他和他哥哥,乃至异管局知道这件事的人就都遗忘了这件事。   即使他特质奇妙,一次又一次发现了不对,可随着他失忆的频率越来越高,他甚至连自己究竟为什么失忆都搞不清楚了。   恐怕直到如今,他还以为自己是调查了钦天司,才会导致这么频繁的失忆。   梁琤平本来也遗忘了这件事,直到刚才拿回森林的权柄,能够承受一定污染,她才终于回忆起原因。   心知重朝这个做法实在是简单粗暴,可她想起上辈子遇到的那些外国佣兵和猎人,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国外和国内不同,宗教信仰一直相当浓厚。   很多地方,都不需要幻梦境的眷族说什么谎言,只要稍微展现一下“神迹”,就会有无数信徒涌现。   于是无数邪.教,乃至披着正统神明皮的奇怪宗教就如雨后春笋,源源不断出现。   很多外国人不但自己不怀疑,还不许别人质疑。   偏偏大灾变是全球性的灾难,龙国不可能闭关锁国,结果越是和国外合作,就被坑得越惨。   饶是上辈子已经把性子磨得差不多的梁琤平,都想骂一句“竖子不足为谋”!   如果那道屏障是重朝布下的,那她只想叫一声好。   “唉。”   轻轻叹了口气,梁琤平看了眼重朝,也知道一直维持屏障不现实。   “幻梦境现在越来越不稳定了,有很多以前没出现过的小动荡。”   重朝迷惑地看向她:“嗯?”   所以呢?   梁琤平道:“所以,龙国要做好准备了。”   幻梦境是意识的集合体,她不清楚重朝做了什么,才稳定了国外那些特别信仰宗教的人的认知,但她知道,幻梦境如今的动荡,意味着那些人的意识重新开始活跃。   大量意识的变动开始冲击幻梦境原有的怪诞规则,各种各样的天灾因此出现,随之而来的,就是幻梦境的时间流速逐渐与现实趋向一致。   如今,幻梦境和现实的时间流速已经变成1:1,这意味着,再拖不了多久,外国人的意识就要彻底活跃起来了。   那道隔绝国内外的屏障……   恐怕不能继续运行了。   “真是可惜啊。”梁琤平遥遥望着青乌河的方向,再次轻叹。   重朝搞不清楚她在叹什么气,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梁琤平没有解释,反而问:“重先生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是准备继续处理古城的眷族,还是先替海港选出提灯执政官?   又或者,先把寻找永黯之门的守门人?   重朝眨了眨眼,回答道:“我想先把蘑菇人的部落走一遍,看看它们手里都有哪些图腾柱。”   “图腾柱??”梁琤平被他这个回答说蒙了,表情顿时有些迷茫。   重朝以为她不清楚蘑菇人的图腾柱是什么,就耐心地解释道:“之前第一候选给我们的仪式,你还记得吧?它们部落的绘画和图腾柱都脱胎于那些仪式,所以我们可以通过图腾柱反推出不同的仪式。”   他顿了顿,强调道:“仪式很有用的。”   虽然有什么用他还说不出来,但总之,有用就对了。   梁琤平沉默了几秒。   她当然知道仪式有用,但她没想到,重朝会收集来自万千草木之主的仪式。   那不应该算是敌方吗?   重朝不很理解梁琤平的沉默和疑惑,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些仪式我们也可以用。”他偏过头,放轻声音,“我见过梁队长使用特质,她的特质,那种绿色的光芒——”   他笑了一声,瞳孔色彩清浅,“那种绿色的光芒,完全能够最大程度激活其中一部分仪式。”   梁琤平的视线对上重朝的眼睛,一股战栗陡然从脊椎升起。   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重朝放下手里的烤鱼,缓缓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注视着被薄雾笼罩的森林。   雾气中,有细长的黑影一闪而过。   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万千草木之主的仪式很好,它很适合我们人类。尤其是攻坚队。”   是了,万千草木之主的权柄与力量被分割了。   梁琤平恍然大悟。   这位伟大意志的一部分力量,与森林扭曲的规则混合在一起,成为了她掌握的权柄;另一部分力量,则被她的妹妹吸纳,强化了治疗型的特质。   所以这些仪式,早已经不是万千草木之主的仪式。   它们属于人类,就是人类的仪式。   ……   接下来三天时间,重朝和梁琤平走遍了森林每一个角落,将所有散落在林中的图腾柱收集起来,一一拼凑、破解,成功记录了二十多个仪式。   梁琤平有些遗憾地感慨:“真可惜,如果不是青乌河突然发洪水,应该还能收集更多仪式。”   重朝将刻录着仪式的木板整理好,轻笑一声。   “不遗憾。有些仪式不适合我们人类,这或许就是天意。”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梁琤平搬木板的动作一顿,飞快回头看了眼重朝,明智地没有接话。   重朝将木板抱到一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艰苦的工作终于结束了。梁女士,我记得,你和梁队长很久没有见过面了。虽然你现在没法回到现实,但我觉得你可以给她报个平安,你觉得呢?”   他这样问着,眼中满含愉悦的笑意。   梁琤平并不惊慌,反问道:“我不能回到现实,要怎么给妹妹报平安?好像我们收集到的仪式中没有能传递信息的。”   倒是阻断信息传播和感知的阵法有两三个。   重朝歪了下头,表情有那么一点无辜。   “那,不知道梁女士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民俗文化。”   梁琤平问:“什么民俗文化?”   重朝答道:“托梦。”   ……   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重重树叶间,有薄雾漂浮。   细长的黑影从雾中闪过,难以分辨品种。   梁琤安站在树林里,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这里应该是幻梦境,可她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这是哪儿?   “这里是森林。”   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梁琤安猛地抬头,视线撞入姐姐的眼睛。   梁琤平冲她露出温柔的笑容,轻声道:“安安,姐姐托梦的时间不多,我尽量长话短说。”   “一会儿我会教你一些仪式知识,你要好好记住。这些仪式很适合你,也能给攻坚队带来不少助力。”   “但是,你要记住,这些仪式只属于攻坚队。”   梁琤安来不及思考姐姐为什么能托梦,直接被这话打懵。   “什么叫只属于攻坚队?”   梁琤平的神色依然温柔,说出口的话却异常直白和凛冽。   “意思就是除了重朝、宗应谕和攻坚队的成员,异管局其他人都不可信。” 第108章 应逐循光(59)   梁琤平和妹妹梁琤安到底说了什么,重朝不清楚,也不打算追问。   他在卧室的床上睁开眼睛,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很快就决定先处理一下现实中的事情。   最近晚上总在幻梦境里忙碌,他的毕业论文都没有好好写。   背上电脑去学校开了个研讨,听了指导老师一顿训,重朝就跑到图书馆,边查资料边写论文。   可能是因为心情好,也可能是因为指导老师今天讲的内容更加详细,他论文写的顺利极了,到下午回家前,居然攒出一千多字能用的。   打开记事本看了看,论文进度基本推到了二分之一,重朝大喜,顿时给和吉发了个消息,想叫他一起去外面吃好吃的。   和吉回了一串【。。。】,表示自己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压根没功夫出去玩。   他近乎幽怨地控诉道:【你倒是省事,只管吓唬那些水母,你知不知道我拦它们拦得有多累!】   啊?什么水母?   重朝盯着和吉的回复,只觉得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放在一起他就看不懂了。   他非常迷惑地回了个【?】。   和吉:【……】   和吉:【做个人吧.jpg】   重朝更迷惑了:【???】   和吉又发了个两个提刀熊猫的表情包,就不理重朝了,看起来气得够呛。   重朝不由咋舌:“和吉,好小气一个人。”   不过话是这么说,重朝也没有非要和人出去吃饭的意思,直接返回玉磬苑小区,向宗应谕宣布这个好消息了。   宗应谕当然夸赞了重朝,又给他做了一顿大餐。   重朝愉快地吃着烧烤,说话间,忽然冷不丁道:“宗哥,你最近都很安静啊。”   不但晚上很少找他说话,就连白天,除了做饭送饭,也很少出现。   重朝笑吟吟地看向宗应谕,一双眼睛色泽浅到几乎透明。   宗应谕拿着筷子的手稍微顿了下,才抬起头回答:“我收到了一些情报,最近一直在调查某些东西。”   重朝静静看着他。   宗应谕只好解释道:“是森林来的消息。梁琤安和我有合作,她从她姐姐那里得到的情报会定时分享给我。”   虽然这些情报本质来源于重朝,但重朝愿意绕个弯子,他自然不会不识趣地提起。   “我一直想调查一个仪式的来源,现在总算有了眉目。”他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这个仪式能阻断我对你的感知,是很麻烦的东西。”   重朝稍微歪了歪头,唇角一弯:“你是说,万象森严仪式?”   宗应谕并不意外重朝知道这个,随意点了点头。   重朝哦了一声:“我记得这个仪式。它是由蘑菇人那个【封锁仪式】改良成的。”   而【封锁仪式】来自万千草木之主。   所以对于宗应谕而言,或许,他已经成功为自己讨回了公道。   但这还不够。   重朝用手托着下巴,静静望进宗应谕的眼睛:“所以,你找到了吗?”   宗应谕下意识道:“什么?”   重朝笑得眼睛也弯起来了:“那个对你使用了仪式的人。”   ……   在家写了两天论文,到了周五,重朝分别给自己两位队友都打了电话,约他们去逐光人协会接委托。   漆栎最近闲得发慌,一接到电话,当场就答应下来。   其实他早就想去接任务了。早在一周前,广女士的丈夫就撤销了投诉,他们小队随时都可以出工。   偏偏夏瑾在同一时间遇到了意外,被迫住进医院养伤,他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只能遗憾地打消。   现在重朝说可以接委托了,他能不兴奋吗?   不用重朝说什么,挂断电话,漆栎就直接赶往协会大厅。   夏瑾人虽然在医院,但伤早就养好了。   他的情况本来就不严重,之所以在医院住了一周多,主要还是因为他的特质意外得到提升,沈湛专门给他做了个详细检查。   现在重朝说需要他出门接委托,那沈湛自然不会阻止他。   几乎在医院呆得发了霉,夏瑾一听沈湛同意了,叫他的人又是重朝,立刻换了衣服往逐光人协会赶去,完全无视他哥哥在背后苦口婆心的叮嘱。   笑话,他为什么会在医院呆得这么痛苦,还不是跟他哥哥天天唠叨有关吗!   三人因为一些缘故,凑不出半张驾驶证,于是半小时后,就这么直挺挺在公交车站碰头了。   看着队友惊奇的眼神,夏瑾莫名尴尬,下意识道:“你们两个也是坐公交来的?”   重朝沉默两秒,回头看了看公交站牌。   漆栎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废话吗?”   夏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漆栎盯着他看了两眼,忽然道:“你现在的样子,比之前看着顺眼很多。”   夏瑾愣了愣,没想到漆栎说话这么直白,立时瞪圆了眼睛。   漆栎没注意他的表情,吐槽道:“最开始见你的时候,你总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随时都会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张口闭口全是【不怪哥哥,都是我的错】之类的话。”   夏瑾噎了下,表情更尴尬了。   不是,这也不全怪他啊。   谁让他的特质除了安抚,还有一定引导作用?   在发现这种能力搭配茶言茶语会有奇效之后,他自然就逐渐开始往这方面发展。   夏瑾干巴巴道:“我这也是逼不得已。要是你的特质也这样就能获得加强,你就说,你干不干?”   漆栎沉默了两秒。   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夏瑾呵呵一笑。   看吧,是个超凡者就没法拒绝变强,哪怕变强的办法有点怪。   漆栎被笑得尴尬不已,忍不住反问:“那你现在怎么又不这么干了?”   夏瑾瞥了他一眼,得意道:“因为我的特质强化了。”   现在,他不需要刻意使用某种话术,也能达到和之前相似的效果。   漆栎震惊地向后退了一步,眼中染上几分羡慕。   重朝倒是愉快地笑了起来:“那正好。这次的任务,说不定你就能立大功了。”   夏瑾和漆栎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同时好奇地望向重朝:“你已经选好委托了吗?”   重朝诚实地摇摇头:“没有,我前段时间一直在幻梦境里忙,哪有时间看委托。只是直觉。”   漆栎没多想,只是纳闷道:“在幻梦境里忙?呃……你该不会已经通过第一道门扉了吧?”   重朝道:“是通过第一扇门了,不过我不是在忙这个。第二个区域有些复杂,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搞清楚里面的情况。”   第二个区域?!   漆栎瞪大眼睛,和同样震撼的夏瑾对视一眼,内心满是感慨。   重朝觉醒才多久,一个多月?两个月?他竟然就已经进入了第二个区域!   该说不愧是有史以来潜力最高的超凡者吗,这进阶速度真是让人甘拜下风。   夏瑾也很是惊讶重朝的天赋,又一次坚定了要挽救重朝的想法。   恐怕只有这样的天才,才会成为恐怖的灭世boss。如果上辈子重朝没有被污染异化,这个世界肯定不会毁灭。   不过震惊归震惊,两人都不怎么奇怪重朝的话。   虽然他们还没有抵达第二个区域,但都听兄姐说过,地宫是一个非常危险、也非常复杂的地方。   那里位于幻梦境的地下,永远被黑暗笼罩着。   可以通行的路有许多分叉口,与其他区域单一的主干道不同,更类似于一个大型迷宫。   很多超凡者都迷失在黑暗中,再也无法被寻到去向。   夏瑾重生的比较早,目前也快抵达第一扇门扉附近。   他琢磨了一下重朝的话,感觉对方已经摸到了地宫的规律,不由露出几分羡慕。   “你是不是快到第二扇门附近了?”他压低声音问。   重朝摇头:“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   夏瑾点点头,没有多问。   他不太明白幻梦境还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但这也许是队友的秘密,他不会不长眼色乱说。   三人就这样一边聊天一边往逐光人协会走,等聊得差不多,大厅也近在眼前了。   重朝推开协会大门,率先走了进去。   今天协会格外热闹,大厅里人来人往,全是来交接委托的小队。   重朝三人找了个角落坐下,用手机和账号登陆论坛,一边查看任务贴,一边商量该接哪个任务。   让他们有点意外的是,论坛里有很多新发布的任务贴,大多数都和教堂、教会有关。   漆栎平时看着脾气不太好,但这时候却很细心。   他仔细翻了帖子,飞快提醒队友们:“低级委托少了很多,中级委托的数量至少比之前翻了两倍。”   低级委托,一般是指E级和D级的委托。   其中E级新手可接,D级则需要小队处理过三到四次E级委托,有一定经验。   夏瑾皱起眉:“那我们岂不是很难接到合适的委托了?”   重朝随手点开一个标着四江区教堂的委托看了一眼。   【任务编号:C-3285   难度评估:C级(任务性质特殊,新手可接)   建议特质:感知类、安抚类、战斗类   任务详情:大概两周前,四江区黄坡村神圣教堂的牧师就频繁出现狂躁、呓语等现象,多次送医,均无缓解。经医生会诊,基本可以排除身体、器脏上的病理因素,有一定概率是受到了游离灵能或诡变物的影响,但未见紧急情形。   任务要求:调查六位牧师发狂的原因   备注:黄坡村外有三名A级、一名S级超凡者驻扎,可随时支援,调查任务新手可接,但需从协会处领取紧急联络装置】   “咦,这个委托……?”重朝有点意外道,“虽然被划分到C级,但实际内容和E级好像也差不多。”   漆栎和夏瑾凑过来一看,果然如重朝所说。   但漆栎还是有点不理解:“既然有高级超凡者驻扎在附近,那他们为什么不进去调查?”   夏瑾若有所思:“说不定,就因为他们是高级超凡者,才没办法进去调查。”   漆栎迷茫地转头:“啊??”   重朝又读了一遍任务详情,恍然道:“这个未见紧急情形,就是高级超凡者在那里,才未见紧急情形的吧?”   那些导致牧师发狂的东西很可能实力不强,但有隐藏行踪的特殊能力。   因此,越是有高级超凡者在,它们就越不会现身。   漆栎终于明白过来,眉头一下皱了起来:“那这个委托危险性恐怕不低,你们真的想接吗?”   重朝和夏瑾对视一眼,同时点头:“可以去看看。” 第109章 应逐循光(60)   漆栎觉得自己两个队友有点儿离谱。   他越是表示这个委托很危险,说不定背后还有什么问题,他的两个队友就越坚定地想要去看看。   漆栎被这两个人气得脸一垮,烦躁道:“不是,这任务一看就不对劲,你们非要去,是打算直接把命搭进去吗?”   夏瑾的理由非常务实:“但除了这个委托,我们翻了半天,也没再看到一个新手能接的呀。不接这个委托,难道我们今天就白跑一趟?”   他才不想这么早回医院听他哥唠叨呢!   重朝的理由就比较离奇了。   “我随手一点就点到了这个委托,说明它和我们有缘。”他煞有介事地说,“这么有缘,当然要去看看。”   漆栎当即对重朝翻了个白眼,说什么都不同意接这个委托。   夏瑾悄悄戳了戳重朝的手臂,给他打了个眼色,趁漆栎大声对重朝抱怨,溜到前台去接下了任务。   等漆栎反应过来,夏瑾都已经把通讯用的紧急联络装置拿回来了。   漆栎气得大脑一阵发懵,嘴唇都在哆嗦:“你、你们,到底为什么非要接这个委托不可!!”   两人同时露出无辜的表情。   重朝还是那句话,多有缘的事情,不去看一看,不是浪费了这缘分吗?   夏瑾倒是没太多想法。他就是特质突然进阶,无法控制其中一部分能力,于是受到了重朝情绪的影响,也想去看看罢了。   漆栎不是重生者,他姐姐也没给他讲过这个知识点,因此运气半天后,他选择用力去瞪突然变得更离谱的夏瑾。   夏瑾有点儿委屈,小声说:“那委托都已经接了,总不能再去退货吧?”   漆栎一噎,无言以对。   重朝笑眯眯道:“既然委托接好了,我们就直接出发吧。漆栎你也不要太担心,说不定真的是你想的太多。”   漆栎冷笑:“我想的多?那负责支援的高阶超凡者也想得多吗?他们为什么要留守那里,你就没考虑过?”   重朝一脸的诚恳:“我考虑了啊,我觉得可能他们也想多了。”   漆栎:“……”   他是彻底对自己这队友无奈了,没好气地挥挥手,催促两人赶紧走。   不过临上公交前,他还是多嘱咐了夏瑾一句:“你哥是不是伤也养的差不多了?你和他说一下情况,万一联系不上你,他心里也好有个数。”   夏瑾连忙夸赞道:“漆栎,你真是个好靠谱的队友!”   漆栎呵地笑了一声,懒得理他。   他知道自己脾气一向急躁,被别人说了很多次都没改,现在为什么会突然稳重,这个孽谁造的,谁心里就没点数吗?   “嗯?”重朝转头看向又对着他生起气的漆栎,一脸的莫名其妙。   漆栎哼了一声,狠狠将公交卡按在读卡器上,恶狠狠道:“你们两个自己打卡,我不给你们刷!”   重朝和夏瑾手里捏着公交卡,眼神里都带着莫名。   漆栎又哼了一声,司机偏头看过来,皱眉提醒道:“这位同学,别在公交上大声喧哗。还有,打完卡就往后走,后面还有人要上车呢,别堵路!”   漆栎:“……”   他哦了一声,灰溜溜地向后面走去。   ……   四江区距离逐光人协会的总部有些远,三人坐了四十多分钟车,才抵达黄坡村附近。   从车站出来,三人沿着马路往东走,先看到的是四名驻扎在黄坡村外的超凡者。   打头的男人身上有股文艺气质,此刻正叼着一支烟,神情忧郁地靠在电线杆上。   他看到三人,脸上划过一抹意外,稍微顿了顿,才抬起手比了个手势。   重朝也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他两眼。   咦,这人好眼熟,不是之前遇到的那个病友吗?   但很快,重朝就意识到,既然超凡者和诡变物都是真实存在的,那病友应该不是病友,而是同事。   他冲文艺青年笑了笑,文艺青年显然也认出了他,回了个依旧带着几分忧郁的笑。   “小同学你好,我是孟有昔。上次我失去理智的时候,有没有吓到你?”   他相当温和地和重朝打了个招呼,并诚恳地道了歉。   原来这人上次精神真的出了问题?   重朝恍然,略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我叫重朝,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孟有昔点点头,咬了两下香烟滤嘴,冷静地说:“你们应该已经接了委托,我先给你们讲讲紧急联络器的用法,再和你们说一下黄坡村神圣教堂的具体情况。”   紧急联络器的操作其实相当简单,没太多好说的。   孟有昔交代完它的使用方式,就转而介绍起黄坡村。   黄坡村是鸿雪市南部一个城中村,这两年才开始拆迁改造,村里不少建筑都很有些年头了。   位于村子后方的神圣教堂,就是建筑里最古老的一座。   “这个教堂的历史能追溯到建国前,也算得上是文物了,所以拆迁计划里没有它。”   孟有昔没有点燃香烟,只能反复咀嚼滤嘴,安抚情绪。   “官方的意思是要把这座教堂当古建筑保护起来,之前教堂里的几个牧师也同意了,但最近这两周,他们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那几个牧师张口闭口主已经降下神迹,拼命拦着施工队修缮外墙。负责人一看这情况,只好上报给官方。   官方来做了两次思想工作,工作人员反倒被牧师打伤了,实在没办法,才把委托转到了异管局。   孟有昔深吸一口气,目光冰冷,语气发沉。   “我们明着暗着来这里调查了不少次,什么都没查到。”   按理说,A级和S级超凡者都查不到什么,那这个委托应该就此结案。可孟有昔不信这个邪。   他总怀疑异管局有些问题,和队友沟通后,就把委托转到了逐光人协会,避开上头的人继续调查。   当时他没想到重朝会接下这个委托,只是单纯想借着宗应谕的名头压一压某些人。   但现在,重朝就站在他面前。   那是不是意味着,重朝也赞同他的判断?   孟有昔心情有些复杂。   他抬起头,定定看向重朝:“风告诉我,这里没有这么简单。我相信从风里感知到的信息,你相信我吗?”   重朝不置可否,只说:“我会和队友先看看情况。”   孟有昔沉默几秒,回头看了眼队伍里的S级超凡者。   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弯着唇笑了笑,向重朝三人点头致意。   “那就麻烦你们了。”她说,“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立即联系我们。”   “哪怕只是你们猜测、或者隐约觉得,也请第一时间联络我们。”   “一切以你们的安全为重。委托么,这次调查不出什么,还有下次机会。但命只有一条哦。”   她的语气有些强硬,但言辞中的善意也很明显。   重朝他们并没有感觉被冒犯,纷纷答应下来。   和四位高阶超凡者道了别,三人结伴向黄坡村里走去。   ……   大概是因为拆迁计划已经启动,如今的黄坡村里居民已经不太多了。   大部分自建房都被画上了拆的标记,只有很少几栋没有标志。   还在这里生活的居民似乎没察觉到任何不对,正常的聊着天、晾晒着衣服,见重朝他们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漆栎不着痕迹看向夏瑾,夏瑾尝试着感应了一会儿,小幅度摇摇头。   他也没感觉到这里有什么问题。   看来必须要去教堂里看看了。   漆栎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自己之前从研究员买来的药分发给重朝和夏瑾,压低声音叮嘱两人用法。   “如果觉得脑子变迷糊了,直接把这个含到嘴里。如果觉得要晕过去了,就赶快把它咬碎。”   夏瑾嗯嗯两声,扭头问重朝:“我们直接进去,还是找个理由?”   重朝眨眨眼:“还要找理由?”   夏瑾被问得噎了下,漆栎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是,你一直都这么办事的吗?”见重朝真的点头,漆栎无语极了,“你到现在没挨过打,真是个奇迹。”   重朝不解道:“可我又没做错什么?”   漆栎不想理这个没常识的家伙了。   他转过身,和夏瑾商量找个什么理由好。   重朝也挺无奈:“他们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些牧师肯定早就有防备了。别说是找理由了,就是真正来礼拜的人,搞不好都会被他们怀疑,真的没必要白费这个力气。”   漆栎道:“那也比直接冲进去好。”   重朝摇头:“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区别。”   两人对视一眼,漆栎眼神恍惚了两秒,败下阵来:“好吧,那就先进去看看。先说好,这里肯定很危险,要是有什么不对,你们两个都别硬撑,直接叫那几个驻守的过来。”   夏瑾哦了一声:“知道了,男妈妈。”   “夏瑾,你说什么呢!”漆栎眼睛一瞪,恼火道,“谁是男妈妈啊!”   夏瑾心虚地笑了笑,推着重朝的背,闷头走进神圣教堂。   这座教堂确实很有年头了。   推开厚重的大门,重朝见到的,是一个装潢已经陈旧、窗帘与壁画都开始褪色的大厅。   空气里残余着香烛的气息,墙壁上,古怪的划痕与霉斑交织在一起。   岁月流逝的痕迹在这一刻变得明显至极,百年的风霜几乎要穿透空间,加诸在观看者身上。   漆栎和夏瑾神色都有短暂的恍惚。   重朝倒是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大厅拱形的天顶上。   繁复的吊灯从屋顶垂下,略带昏黄的灯光与彩色玻璃交相辉映,却没有将挑高的空间彻底照亮。   或许正是因此,本该庄严肃穆的教堂突然染上几分怪诞之意,活像某些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镜头。   可惜,这并没有震慑到重朝。   他收回目光,浅色的眼睛望向前方。   ——属于这座教堂的六位牧师,正一字排开,双手交握,站在最前方巨大的圣主像下,头颅微微低垂着。   他们当中,有四人五官深邃、发色金黄,明显是外国人。   另外两人虽然黑发黑眼,但脸上带着和四人如出一辙的虔诚与恐慌,嘴里正絮絮叨叨念着含糊的词汇。   漆栎和夏瑾在重朝的轻笑声里回过神,下意识看向那两名牧师,侧耳倾听。   “伟大的主啊,已降下恩赐。”他们含混道,“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谎言,我等理应尽快醒来。”   “在漆黑与光芒中徘徊的恶魔蛊惑了世人,我等应当打破祂的谎言,为主撒播无上的荣光。” 第110章 应逐循光(61)   六名神父虽然说话含糊不清,但重朝仔细观察了下,发现他们眼神其实是清明的。   漆栎和夏瑾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同时向重朝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重朝上前两步,在为首的外国人面前站定,礼貌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外国人神父没有理会他,还在神神叨叨念着什么“主”和“恶魔”的。   重朝感受到对方并不友好的态度,却没法理解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他想了想,试探着说:“你好,我们三个都是志愿者,这次来,是想问问你们为什么不愿意修缮这座教堂。修缮又不用你们花钱,政府都做好规划了,你们突然说不愿意,大家都很难办。”   “呃……!??”   漆栎和夏瑾原本正默默点头,结果听到重朝后半段话,两人瞬间傻了眼。   不是,重朝在干嘛?   他们不是来调查真相的吗,上来就直接问,这真的好吗?!   两人看了看神色有点呆滞的牧师,忍不住飞快给重朝打了个眼色。   重朝无辜地歪了下头:“你们做什么这样看我?他们看起来都很清醒,可以直接交流啊。”   可以直接交流,于是你就直接莽上去了?!   漆栎和夏瑾一噎,纷纷恼火地瞪了重朝一眼。   就这个直白的问法,能调查到东西才怪了!好不容易出来接一次委托,这下怕是要黄了!   两人又气恼又无奈,那六名牧师缓慢反应过来,情绪也没比两人好上多少。   他们同样纷纷怒瞪重朝,就好像重朝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站在右边的两名龙国神父相当激动,不顾左侧方四名神父的脸色,恨声道:“这个人,他在挑衅我主!”   “大胆狂徒,我主正在注视人间,他竟敢如此不敬我主!不能绕过他!”   “科里亚神父,请允许我们让他见识一下主的荣光!”   站在正中间的外国人神父脸色阴郁,没有说话。   重朝古怪地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看他们后方的圣主像,不禁摇了摇头。   “你们没必要这么激动,你们的主好像也没有表示什么啊。”   啊这……   所有人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圣主像,又满脸震惊地看向重朝,现场一下安静下来。   重朝有些茫然地回视一圈,没理解大家怎么都一副大受震撼的表情。   黑色短发的龙国神父一眼瞧见他这个表情,脑中某根神经一下就绷断了。   他勃然大怒,猛地向前一步,挽起衣袖大吼一声:“你这无礼之徒,竟敢当面蔑视我主!我不能饶恕你这种恶行!!”   话音未落,站在中央的外国人神父脸色微变,伸手想要拉住他,他却已经闷头冲向了重朝!   这位神父是典型的龙国人长相,面孔轮廓和五官都很柔和。   但此刻,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他面色胀红,五官也微微扭曲,整张脸都显得无比狰狞。   他高高扬起手臂,大步冲到重朝面前,似乎是想给重朝一巴掌。   重朝诧异地眨眨眼,迅速向后退了一步,轻巧地避开了对方挥过来的手臂。   那位龙国神父失去着力点,又冲得太猛,等他反应过来巴掌落空,就已经没办法调整自己的姿势了。   脚在地上磕绊了一下,拧身挥臂的惯性带得他整个上身一晃,下一秒,他就视线朝向斜后方,胡乱挥舞着两只手臂,重重摔在地上。   明明地面上铺了厚厚的地毯,但大概是他的惯性太强了,摔倒那一刻,不知道是太阳穴还是后脑勺狠狠与地面相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沉重的撞击使得地板轻微震动,些许灰尘从地毯里飘出来,看得人下意识想捂自己的脑袋。   剧痛伴随着昏沉炸开,黑发的龙国神父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叫,就两眼一翻,嘴唇哆嗦着晕了过去。   瞪大眼睛的外国人神父当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重朝也吓了一跳,飞快往后退了一步,避免自己被摔倒的神父波及。   不是……这个神父平时是不锻炼吗?   这身体协调性未免也太差了吧!   他在心里嘀咕了两句,一抬头,就看到剩余五名神父吃人般的眼神,以及……自己两个队友古怪的表情。   “嗯……你们这是怎么了?”重朝不明所以地问。   漆栎和夏瑾干巴巴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五位神父气得肩膀颤抖,那位外国人神父愤怒地指责道:“你这不敬之徒,太过分了!你竟然敢在主的面前蛊惑祂忠诚的信徒!”   重朝莫名其妙:“啊?”   什么玩意儿?蛊惑信徒?   是说这个昏倒的神父吗?   可这人不是自己摔倒的吗,这都能赖在他头上?   这口锅,可真是又圆又大又黑啊!   重朝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道:“你们没事吧?”   随便给别人扣锅,真是没王法了。   漆栎和夏瑾原本还在生重朝的气,一见这些神父这么不讲理,顿时就不乐意了。   夏瑾也挽起袖子,往前走了一步,呵地冷笑一声:“到底是谁过分啊!我队友明明什么都没做!”   漆栎脸色沉下去,活动了下手腕,压迫力十足地扫视五名神父。   “明明是你们的人先动手,你们却找了个我的队友蛊惑他的理由,真是不要脸至极!”   “我说,你们该不会是隐瞒了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才想要靠碰瓷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吧?”   难怪重朝上来就直接发问呢,这几个神父是真的不对劲。   要么就是精神有问题,要么就是受到了某种影响,整个人都有问题了。   漆栎心念电转,和也想到这一点的夏瑾对视一眼,迅速围到重朝身侧,与他暗暗形成防守之势。   那名叫做科里亚的外国神父没注意到漆栎和夏瑾的动作。   他被三人的发言气得嘴唇直哆嗦,恶狠狠瞪着他们,一双天蓝色的眼睛里遍布血丝,恨不得立刻将面前这三个不敬圣主的人生吞活剥。   “你们!”他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些不可理喻的无礼之徒!”   他身后的神父表情更加扭曲狰狞,死死盯着重朝,从喉咙里发出形似野兽的低吼。   “科里亚,不要再维持你没用的仁慈了。我们必须给这些冒犯主的人一些教训!”   科里亚神父没有说话。   漆栎倒是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不是,他们不就问了几句话吗?这就算是冒犯他们的圣主了?   以前也没听说过圣主是什么小气的神啊。   夏瑾听到他小声的念叨,尴尬了一下,低声回道:“那什么,在《旧传》里,圣主还是挺……的。”   不但下手极狠地试探信徒,还经常屠城灭族。   感觉自己是个文盲的漆栎张了张嘴:“啊……是这样吗?”   科里亚神父气得眼冒金星,再也无法维持平和。   “你们这群胡说八道的无礼之徒!”他厉喝道,“我和你们这些亵渎之人拼了!!”   他大叫着向前一扑,其他神父见状,也跟着冲了上来。   空气里,游离的灵能并未增加。   这几位神父,每个都是普通人。   漆栎和夏瑾头皮一麻,迅速看向重朝。   重朝微微摇头,他们是超凡者,不能伤害普通人。   三人头秃地向四边散开,避过扑上来的神父。   他们三个什么都没做,但这五名神父也不知道是精神亢奋太久,现在体力不足,还是一直以来就缺乏锻炼,一下扑空,第二下就失去了平衡。   眩晕的感觉传来,他们在半空中意识到了不妙,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调整姿势,却始终稳不住身体。   下一刻,五人胡乱挥舞着四肢,惨叫着撞在一起。   强烈的冲击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惯性将他们反弹出去,不等五人反应过来,他们就跌倒在地,叽里咕噜向不同方向滚了出去。   砰砰乱撞的声音响了好几次,才有人被教堂里的椅子拦住,终止了去势。   漆栎和夏瑾一时间目瞪口呆。   这糟糕的肢体控制能力,这奇怪的撞击力度和反弹距离,真的是普通人有的吗?   现在他们是真的非常怀疑这些神父的情况了。   该不会是受到了什么控制吧?   两人心头狐疑,不由低声询问重朝:“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情况?精神控制,还是污染?”   重朝没有回答,缓缓将目光投向位于教堂前方、空地中央的那座圣主像。   那位名叫科里亚的神父不知道什么时候撞在雕像上,被迫停了下来。   他的手在挣扎中不小心按到了什么东西,于是在圣主像的下方,一块疑似地窖门的大型瓷砖悄无声息弹了起来。   黑洞洞的入口就这样暴露在光线之下,怪异的灵能正从中缓慢逸散出来。   ……   “孟哥,关于我们的调查结果,一点儿都不和刚才那三个超凡者提,这真的好吗?”   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坐在花坛边缘,晃荡着小腿,眼神却充满了与年龄不服的冷静和幽深。   浑身文艺范儿的孟有昔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缓慢点燃叼着的香烟,吸了一口。   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神色依然充满了忧郁。   “告诉他们什么?告诉他们我们是追着【神眷者】和【神恩庆典】的痕迹,一路查过来的?我们到现在也不能确定这座教堂和神眷者有没有关系,说了,只会误导他们的调查和判断。”   女孩歪了歪头:“是吗?”   孟有昔吐出一口烟气:“是啊。我相信重朝,他的判断绝对比我更精准、更可信。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这件事情必须要解决。”   “我们……大概很快就能得到一个答案了。”   女孩眯起眼睛,双手托着下巴:“这样吗……你真的很推崇这位有史以来的潜力第一呢。”   她注视着远处的教堂尖顶,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一声。   “好吧,反正我只会打架啦,又不懂这些东西,现在也只能相信你的判断啦。如果他们发现了什么,按下求助器,我会第一个赶过去的。”   孟有昔动作顿了顿,看向女孩,神色不由放松些许。   “你是我们当中实力最强的,如果你亲自过去,一定不会有问题。”   女孩笑着摇了摇头:“也强不到哪里去,就是个普通的s级超凡者而已,还没进入5阶段呢。到时候,还需要孟哥你用风系特质帮我一下,我在速度上没有什么优势。”   孟有昔直接掐掉香烟,郑重道:“你放心,如果他们给出了信号,我会和你一起过去。”   女孩收回目光,嗯了一声:“那就再好不过啦。” 第111章 应逐循光(62)   “……该教堂内共有神父六名,其中四名为外籍务工人员,两名为黄坡村本地村民。”   教堂大厅内,夏瑾一边看着自己两个队友将昏迷的神父们绑起来,一边用手机备忘录记下他们的情况。   “六人均有谵妄症状,信仰似乎与大多数圣主教徒产生偏离,且出现了力量增大、无法控制肢体等情况。”   “在常规询问过程中……”默默念叨到这里,夏瑾稍微顿了下,瞥了眼重朝,若无其事地继续打字,“六人产生了剧烈的应激反应,声称我们不尊敬他们的主,主动对我们发起袭击。”   “因难以控制肢体,六人在动作途中不慎撞在一起,摔倒后陷入昏迷中。”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转过头,招呼两位队友。   “漆栎、重朝,执行记录我写好了,现在要进入地下室吗?”   重朝用力将绳子打了个死结,忙里偷闲回答道:“我们马上捆好了,你在入口那儿等我们一会儿。”   夏瑾退出备忘录,打开手机相机:“那行,我先从上面拍几张照片看看。”   漆栎叮嘱道:“那你注意平衡,别摔下去了。”   夏瑾应了一声,跑到神像边上,往地上一坐,就拿着手机从地窖入口咔咔往下一顿拍。   他选的角度其实不错,奈何地下室光线实在太暗,他再怎么调亮度,也看不清里面都有什么。   无奈地和重朝提了一句下面的情况,夏瑾收起手机。   重朝和漆栎一起把六名神父绑在教堂柱子上,闻声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没事,我们下去看看就知道情况了。”   夏瑾迟疑着道:“直接下去?可万一有危险……”   漆栎也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感知了一下地窖的情况:“没事,下面没什么灵能和污染,应该问题不大。”   夏瑾看向重朝。   重朝也道:“我也没感觉到什么。不过还是小心点,多注意一下附近的变化。”   见重朝都这么说了,夏瑾也就不再反对。   他同样打开手机手电筒,顺着地窖向下的梯子,跟在重朝身后爬了下去。   漆栎给两人殿后,爬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双脚终于接触到坚实的地板。   他不由咋舌道:“这个地下室好深,得有十几二十米吧。”   重朝扬起手机往上方看了下:“肯定有了。”   他又往四周晃了一圈,很快确定他们三个所处的地方是教堂下方的一条甬道。   “我打头,漆栎殿后,夏瑾你注意观察头顶脚底和两侧。”   两名队友答应着,在重朝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往更深处走去。   大约走了五六分钟,三人来到一处比较宽阔的地方。   这里四面见方,前方还有一个被石块堵住的阶梯,看起来像是能通往另一个地方的地下室。   室内摆着一个大理石打造的高台,台上放着雕塑和香烛等物,台前还有一个存在使用痕迹的蒲团。   出于谨慎,三人没有去动蜡烛和线香,只是用手电筒的光分头照向四周。   很快,他们就注意到,天花板和两侧墙壁上刻满了奇怪的符文,虽然此刻没有激活,却还是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是仪式。”重朝仔细看了看,辨认出这些符文的来路,“作用应该是隔绝窥视,不过我没见过和它完全相同的仪式,只是推断。”   “原来是防止别人注意的仪式?”漆栎和夏瑾完全不在意重朝最后一句话,低声猜测道,“正常人信个圣主,没必要躲开别人的注意吧?这教堂果然有猫腻。”   “确实。不过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信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要不然先回报这些事情,让那四个高阶超凡者来检查?”   重朝将手电筒的光转向高台,扬了扬下巴:“答案不是就在这吗?”   漆栎和夏瑾一起看过去,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啊??”   什么答案,重朝是说台子上这个雕塑吗?   可这个雕塑……不就是一个椭圆的、和鸡蛋一样的玩意儿吗?   漆栎认真观察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不是,这雕塑上面是有点儿花纹,可这花纹也没什么奇怪的吧,说不定就是普通的复活节彩蛋?”   重朝沉默两秒,缓缓道:“用水泥做复活节彩蛋?”   漆栎挠了挠头。   重朝叹了口气,指了指雕塑的边缘:“你们仔细看,这些花纹像不像是触须的交缠在一起的样子?”   漆栎和夏瑾努力盯着花纹看了一会儿,还真看出点门道来。   “好像真的是,而且有种很扭曲很混乱的感觉。”   “这个雕塑的底座上也刻着什么东西。我怎么觉得那不是花纹,而是某种字符。可惜我看不懂。”   重朝受到提醒,往前走了几步,凑近细看。   还真的是符文,形式和之前在幻梦境里,那些森林部落见过的差不多。   他将手机靠近符文,对着光亮不太熟练地解读起来。   “此即,星天之外、时空分割之处、群山诵读的诞生与毁灭音符,苍白圣土、克莱摩罗。”   【嗡——】   震动的鸣响忽然在不算大的地下室内炸开。   漆栎和夏瑾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视野里,那块鸡蛋型的雕塑泛起怪异的青光。   明明给人一种极其明亮的感觉,却没能照亮满室黑暗,反而让空气里多了些粘稠的、流动的东西。   雕刻在椭圆形石头上的触须似乎活了过来,不疾不徐从石质表面游动开,露出其中不规则的躯体。   一颗颗葡萄大小的眼珠缓慢睁开,触及到那注视的瞬间,漆栎和夏瑾大脑一懵,全都陷入思维凝滞的僵硬中。   更深的黑暗翻涌而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触须环绕的躯体上滑落,缓慢凝结在底座上,久久没有滴落在地。   香甜的气息从遥远的高处飘来。   盯着雕塑看了半天的重朝指尖一动,缓慢抬起头,看向半空。   地下室的天花板被浓郁的黑暗挡住,视野里,出现了一大片闪烁的星辰。   一个巨大的、与雕塑外形极为相似的东西就漂浮在这样的黑暗里,与他距离似乎格外遥远。   可重朝还是嗅到了更为浓郁的香甜气味。   那就像是某种少冰半糖的奶茶,清爽的果味因为浓郁的奶茶香气愈发突出,令人闻到就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尝。   重朝没忍住,轻轻吸了口气。   那个巨大的东西猛地转过身,无数触须挥舞着,被浓稠的、流淌的黑色物质包括的躯体里,一双双血色的眼睛陡然睁开,充满恶意和垂涎地向重朝看来。   重朝没有移开视线。   他直直回望着那个巨大的怪物,只觉得祂闻起来更香甜了。   他稍微忍了忍,没过两秒就失败了,下意识长长吸了口冷气,就像叼着吸管吮吸奶茶那样,将混杂着甜蜜气息的冷空气吞咽入喉。   下一秒,一股浓郁的橙汁味就在口腔里爆开。   重朝稍微嚼了下,有点弹牙。   那种口感,就像是橙子味的爆爆珠,在牙齿咬下去的瞬间就碎裂溶解,花香伴随着果香弥漫,给人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与之一同而来的冷空气,就像是最丝滑的少冰奶茶,冰凉凉的,充满了甜美的味道,在满足味蕾的同时,也满足了人类原始的,对糖分与油脂的渴望。   重朝不禁咂了下嘴,喃喃道:“好好喝。比宗哥给我买的茉莉奶茶还好喝。”   真是甜美啊,还想再来一口。   他仰着头,满目振奋,迅速锁定了漂浮在一片漆黑中的巨大生物。   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响动从那东西周围爆开,荡起一圈圈人眼看不到的波纹。   远处的星辰受到影响,光芒开始摇晃不定。   重朝听不清那边的响动,却能看到,疑似是幻觉的黑暗与生物迅速从他视野里消散。   他脸色微变,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还未散去的画面碎片,指尖触碰到的却只有一片虚无。   好可惜……   重朝望着半空,遗憾地再次咂咂嘴,下一刻,就在舌尖尝到了那股美妙绝伦的冰凉甜味。   重朝愣住了。   所以他刚才,是真的喝了一口奶茶吗?   他有些困惑地转头打量了地下室一圈,他的两个队友浮梦初醒,迷糊地从刚才那种怔忪中回过神来。   两人没察觉到重朝的心不在焉,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哼哼唧唧道:“什么情况,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头这么疼?”   重朝受到提醒,也回过神,忙检查起两人的情况:“头疼?为什么会头疼,难道是因为看到了那个雕像?”   两人恍然,本能地又瞅了眼雕塑,大脑立刻一阵抽疼,当即捂着脑袋欲哭无泪。   夏瑾痛苦道:“好像真是这个东西。这是什么玩意儿?”   漆栎:“这该不会就是那些神父说的什么,伟大的主吧?他们信的是这东西?!”   “什么东西?”   不等他话音落下,甬道那边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三人闻声望去,只见那个外表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大步走进地下室,飞快打量了他们一眼,就从包里掏出一把薄荷糖,一一塞进每个人手里。   “你们是不是受到了精神冲击?快,这里有研究所准备的药品,含一颗就会好很多。”   夏瑾和漆栎大喜,立刻拆开包装含了一颗,果然疼痛减轻了不少,顿时连连对女孩道谢。   女孩摆摆手:“你们人没事就行,不用谢。”   她询问性地看向重朝:“你不吃一颗吗?”   重朝摇头:“我不觉得难受,不吃应该也没事。”他有些奇怪地道,“不好意思,我想问下,你怎么突然来了?我们好像没有使用紧急联络器。”   女孩哦了一声:“对,你们没有请求支援,我是自己过来的。”   “就在一分多钟前,我突然感受到这里爆发了巨大的污染,怕你们出事就直接过来了。”   她说着,有些担忧地看向重朝:“你们刚才到底遇到了什么?那个污染值,连我都觉得恐怖。”   “巨大的污染吗……”   重朝沉吟片刻,侧过身,清浅的瞳孔瞬间被黑暗掩盖。   他说:“我们看到一个雕像,以为那是个普通的东西。但就在刚才,它活过来了。现在想想,那或许是一尊不太正经的神像。” 第112章 应逐循光(63)   女很神色一下严肃起来。   她顺着重朝指的方向仔细一看,果然见到一尊怪异的雕像。   这是个石头材质的神像,在漆黑的室内整体呈现出一种灰白的颜色,就好像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正笼罩在它上方一样。   无数粗而尖锐的触须从底座与神像相连的部分伸出,纠缠着定格在一个游动扭曲的姿态上。   被触须环绕的主体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就是由石头雕刻而成的塑像,但在看过去的第一瞬间,却给人一种淤泥正在沸腾涌动的错觉,似乎有无数或大或小的泡泡在躯体上缓慢翻滚。   一只只眼睛镶嵌在鼓起的泡泡上,短短的眼皮无法覆盖瞳孔,黏腻的邪恶便从无神的眼珠里满溢出来。   女孩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哪怕这个地下室现在只余极淡的污染,哪怕这座神像现在是个死物,她还是感到恶心。   就好似……   曾有什么糟糕的东西曾对这里投下注视,于是将这座神像彻底浸染了一样。   不过奇怪的是,这座神像有一部分眼睛呈现出碎裂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搬运过程中遭到了损坏,还是这东西原本就长这么奇怪。   女孩稍微平复了下呼吸,又详细询问了重朝三人一番,确认神像外形改变过,脸色不由更加难看。   “这东西有大问题。那些神父,还有这东西,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她皱着眉,目光转向地下室另一侧的小门。   “那扇门通向哪里?你们进去看过了吗?”   重朝摇头:“还没有。”   女孩沉吟片刻,放弃直接进去探索的念头,招呼漆栎和夏瑾到她身边来。   “我先送你们回去,这件事孟有昔会处理。”   夏瑾迟疑了几秒:“那我们这次委托的报告——”   “直接写没有异状。”   一个有点沙哑的男声从后方传来。   几人回头,果然看到匆匆赶过来的孟有昔。   他目光一扫,焦急的步伐稍微顿了顿,行走的姿态莫名变得文雅了一些。   女孩颇有点莫名其妙,但很快就抛到脑后,询问起更重要的问题。   “怎么样,这边的污染波动拦住了吗?”   孟有昔在神像前站定,打量了一下神像,点头道:“小林成功了,局里没有检测到任何数据。”   女孩脸色缓和下来。   孟有昔又道:“但以小林的能力,也就只能拦住局里的设备。将神像留在这里的人有没有察觉,我不能保证。”   女孩并不意外:“也没指望他全都拦住。这样就不错了,正好排查一下有问题的人到底是谁。”   孟有昔与她对视一眼,郑重地点点头。   他们这支小队其实是个临时小队,自上个月成立起,就一直在追查自称“神眷者”的人。   这些人心态很微妙,虽然自称神眷者,但完全不信神。   他们自认是被上天选中之人,从觉醒特质开始,就已经和普通人不一样了。   如果世界进入下个时代,那他们就是板上钉钉的新主宰。   普通人应该跪在他们脚下,发自内心地敬畏和仰望他们。而他们呢,会给普通人提供能够安稳生活的环境,相应的,普通人应该举全族之力供养他们,无论他们的要求有多离谱。   用沈湛的话说,这就是一群脑子彻底坏掉了的东西。   他们无知,所以狂妄傲慢,敢于犯下任何不应被社会所容忍的罪恶。   他们口中那个欢乐的“神恩庆典”也正是如此。   从得到这些情报开始,孟有昔就致力于搜寻剩下的神眷者,阻止可能举行的神恩庆典。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当他们锁定一个疑似的人选,全力赶过去,都只能看到对方人去楼空。   一次两次还能用意外形容,次数多了,孟有昔和队友就忍不住怀疑他们当中有内鬼。   经过复杂的自查程序,他们确认小队四人是可信的,反倒是他们身后的异管局,除了攻坚队其他人都没那么老实。   孟有昔大受打击。   不过他很快就收拾了心情,和队友约定以后所有行动都要避开异管局。   这次行动就是他们达成约定后的第一个任务。   结果也很明显了,虽然这个地下室的东西和神眷者没有太大关系,但他们确实查到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情报。   所以这里的情况,必须瞒住异管局!   当然,这一点他们已经做到了。   那么接下来,如果还有人发现了不对,那对方不是神像的拥有者,就是泄露他们行踪的内鬼了。   孟有昔掏出一根新的香烟,叼在嘴里平复了一下情绪,和队友一起向重朝道谢。   重朝摆摆手:“不用谢,我们的委托就是这个,能帮到忙就行了。”   孟有昔表情微妙,多看了重朝好几眼,才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   漆栎见他这模样,不是很高兴地皱了皱眉。   夏瑾倒是能理解孟有昔的复杂心情,扯了一把漆栎的衣袖,自己上前和孟有昔交谈。   两人是避开其他人交涉的,具体说了什么,重朝、漆栎和那个女孩子都不清楚。   但他们回来以后,孟有昔的表情好了不少,对漆栎也有了笑模样。   “你们回去吧,这次委托我们随后就会确认完成的。”他认真地叮嘱三人,“如果逐光人协会让你们交报告,你们就直接写教堂无异常,于十一点五十分左右离开黄坡村。”   他顿了顿,微微偏头,轻声对重朝道,“报告这样写就行,但如果宗应谕想知道详情,您也可以告诉他。”   您?   漆栎有些意外地瞥向他,重朝倒是没注意到这个尊称,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孟有昔取出一个匣子,把那尊神像收好,才亲自送重朝三人离开黄坡村。   重朝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到了公交站,才回头问道:“那六个神父,你准备怎么处理?”   孟有昔怔了下,答道:“我的队友会送他们去应该去的地方。”   重朝哦了一声,又问:“那地下室里那扇门?”   孟有昔道:“我们会用一些取巧的办法确定它通向哪里。”   重朝见他有章程,就一点头,放心地坐车回逐光人协会交任务了。   ……   在协会大厅交了任务,上交了一份无异常的报告后,三人怀着不同的心情各自回家了。   宗应谕一天都没有离开玉磬苑小区,重朝在晚饭时和他说了今天的经历,着重强调了奶茶味的大东西很美味,引得他凉凉笑了一声。   “是吗。”他不咸不淡地说,“祂居然比我买的奶茶还好喝,真是让人意外。”   重朝一手托着腮,眨着眼看他:“宗哥,你的语气好奇怪。你讨厌那个东西吗?”   宗应谕偏过头来,唇角提起,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   他说:“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祂能被评价为好喝,实在是祂的荣幸。”   重朝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是这样吗?”   宗应谕肯定道:“就是这样。”   重朝就笑着叹了口气:“那真可惜。我本来想着今天只喝了一口奶茶,还想让你陪我一起去买一杯——”   宗应谕立刻站起身,将碗筷收进水池:“现在已经六点多了,冬天天黑得早,要喝奶茶不如现在就去买?免得太晚了路上光线暗。”   重朝哦了声:“可是碗还没洗,怎么办?”   宗应谕道:“没关系,先泡一会儿,我们回来再洗。”   重朝闻言,便也站起身,换上外套和他一起向楼下走去。   ……   在一条街外的奶茶店买了一杯少冰的香蕉味奶茶,重朝喝完,又和宗应谕在外面消了会儿食,这才回到家里。   宗应谕洗完碗,重朝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就回自己家睡觉去了。   梦境一如既往,准时到来。   重朝和梁琤平见了一面,从她手中接过准备好的食物和工具,放进自己的木头箱子里,就挥手和她说再见。   梁琤平沉默了几秒,右手搭在心口,缓缓向重朝欠身,合上双眼,送他离开。   重朝没说什么,转过身,不再回头,一路往古城的方向走去。   森林面积很大,可幻梦境的规则与现实完全不同。   在路上行走的时候,时间过得很慢,体力流失的速度也有限。   大概走了三个多小时,重朝就离开乔木最密集的区域,进入被月光照耀的灌木区域。   不知道是不是森林的变动导致,生长着灌木的草丛里有不少发光的水母和虫子在漂浮爬动。   重朝放慢脚步,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些水母长得有点像多了触须的蘑菇,忍不住眨了几下眼睛。   主干道两侧的水母似乎是感受到了重朝的注视,猛地慌乱起来,胡乱向四面八方褪去。   重朝收回放在箱子上的手,有些遗憾地看了眼跑远的野炊材料,只得继续向前行进。   又走了十几分钟,路两侧的灌木也变得稀疏,倒是荒草越长越高。   熟悉的声音从更前方的位置传来,语气颇有几分恼火。   “你们是傻的吗?!我让你们写的是对施工项目招投标清单的分析,没让你们重复我已经引用过的论文!”   “分析,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分析!”   “你们不是说自己对人类很熟悉,也有一定的人类记忆吗?怎么写出来的东西就这个水平!”   欻欻破空声响起,有什么东西在呜咽。   那个声音却没有丝毫怜悯,不善地警告道:“如果你们这次写出来的内容还和上次似的,我导师批我几次,我就收拾你们几顿,听到了吗!!”   一片带着啜泣的“听到了”声中,重朝怀着微妙的心情又往前走了一段,赫然看到他的好友和吉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挥舞着一根树枝,恶声恶气地指使一群蘑菇人和兔子人为他做些什么。   写满字的白色纸张散落在银白色的巨大门扉之下,上面熟悉的格式和数字让他表情一顿。   这些东西……好像是和吉那篇毕业论文啊。 第113章 应逐循光(64)   重朝沉默了几秒,缓缓出声:“和吉,你找这些……替你写毕业论文??”   和吉还在训斥那些蘑菇人和兔子人,重朝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   他打着哆嗦从石块上跳起来,一扭头瞅见重朝,顿时没好气道:“你干嘛突然说话,吓死我了!下次能不能有点征兆。”   重朝哦了一声,走到他身边,来回打量着委委屈屈趴在地上的生物,很是惊叹地环起手臂。   “找这些来替你写论文,你是怎么产生这种奇妙的想法的?”   和吉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怨:“怎么产生的想法?你觉得呢?要不然你先回忆回忆自己最近都干了什么。”   重朝茫然地看向他。   和吉呵地笑了一声:“最近这段时间,每天晚上一到点,不管我在干什么,都会瞬间睡着,来到这里守门。”   “你自己想想,我和你哪个不是晚上写论文质量更高的人?一到点就被迫进入幻梦境,纯纯影响我写论文的进度,害得我被我导儿骂了不知道多少顿,我真的是!”   他抓狂地在空中挥了几下拳,脸都皱在一起了:“你还问我怎么产生的想法,你说我要是不这么干,我还能怎么办!!”   所以这么干真的有用?   重朝陷入思考,片刻后,忍不住心动地问:“那它们水平怎么样?写出来的部分靠谱吗?你的导师怎么评价?”   和吉的语气更幽怨了:“你说呢?之前我是因为论文没有新进度挨批,现在,我是因为瞎写论文挨批。”   啊这。   重朝瞅了眼趴在石头上努力肝论文的蘑菇人和兔子人,摊开手:“那你还让它们继续写?你都知道它们不靠谱,自己在幻梦境里又是清醒的,为什么不自己写?”   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在幻梦境里写论文相当于有了两倍的时间,不也算是一件好事吗?   和吉断然拒绝,振振有词道:“幻梦境里可是白天,白天谁写的出论文啊!再说了,谁睡着了还要写论文,那多变态!”   重朝:“……”   和吉咳嗽一声,补了一句:“而且我的主要任务是守门,哪里有空写论文?还是让这些不长眼的干活吧。”   那写完了不是还要被导师骂吗?   而且一旦被发现找人代写毕业论文,肯定会有不好的影响。   重朝又劝了和吉几句,无奈和吉坚决不听,被说烦了还直接撵重朝走人。   “去去去,你别给我添乱了。这些家伙是有智商的,多训几顿就好了。”   “哦对了,你不是要去古城吗?赶紧去,我这就给你开门。”   他推着重朝往门边走去,嘴里念念有词:“古城里有智慧的眷族更多,说不定比这些蠢东西好用多了。”   重朝被推得东倒西歪,只能提醒他:“和吉,你松手,我自己走。”   和吉装作没听见,吭哧吭哧继续乱扯。   重朝没奈何地往前走了几步,在银白色的大门边瞧见一块材质眼熟的石碑。   碑上惯例刻着两行字。   【桂月之门】   【即使痛苦,也不要停下旅途。】   重朝歪了下头,没来得及解读石碑警告的内容,和吉就迅速打开了桂月之门,把重朝往门里塞。   “……好兄弟,你记得在城里仔细看看哈。我可是听逃过来的兔子人说了,古城里不少眷族都吸收过人类的记忆,你进去以后,多看看有没有那种会写论文的,逮两个过来给我做伴手礼哈!”   重朝:“……不是,和吉,你这是作弊——”   和吉毫不犹豫打断他:“咱们是什么关系,你肯定会帮我的,对吧?你也不忍心见我天天被导师骂,对吧?门我可直接给你打开了,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哦。”   “好了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快进去吧。”   说完,也不等重朝反应,直接把他推过大门,毫不迟疑地迅速拉上了门扉。   砰的一声震响,地上的灰尘飘飞,重朝回过头,只看到合得严严实实的桂月之门。   重朝:“……和吉,我可还没答应呢!”   门后没有传来声音。   重朝捏了捏鼻梁,简直拿耍赖的和吉没办法。   他低声道:“行吧,你要这样的东西,那我给你找找,但能不能找得到就另说了。”   “没事,你先找。”和吉在门后飞快答道,“能找到就找,找不到这不是还有保底的。”   重朝也呵了一声,幽幽地问:“和吉,这会儿你怎么能听到我的话了呢?”   和吉:“嗯……那什么,这个门隔音有点儿强,信号不好我听不清,先挂了啊!”   话音未落,一连串慌张的脚步声就从门口远去。   重朝:“……”   可真有你的,和吉!   ……   古城和重朝上次来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停留在外城的白骨们注视路人的时间会更长。   魂火在空荡荡的眼眶里跳跃,有些白骨躲躲闪闪,有些白骨扒在墙后,大胆地望着重朝。   如有实质的视线令重朝忍不住转过头,与那一具具白骨依次对视。   有的白骨视线与重朝一撞,就受惊般飞快缩回头,有的白骨则贪婪地继续盯着重朝,似乎在评估什么。   重朝不知道它们得出了什么结论,只看到它们眼眶中的魂火在对视中迅速熄灭。   令人牙酸的吱呦声随之响起,很快连成一片。   一具具熄灭了魂火的白骨顷刻散架,摔落在满是荒草的泥地上,眨眼就被湿润的泥土吞没。   没过几秒,荒草就长高了一截。   重朝迟疑片刻,低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古城的田地是自动施肥……?”   那这个地方,很适合用来搞农业种植啊。   “吱嘎——”   更响亮更密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重朝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许多隐约的白色冲进荒草之中,向着更远的地方遁逃。   他有些困惑地环顾一周,不知道这里的白骨在发什么疯。   “真是麻烦,原本还想找几个本地骨问问路。”   重朝叹了口气,毕竟和吉都托他寻找合适的代写眷族了,他总得上点儿心。   既然这里没有合适的询问对象,他只好继续往前走。   不过在前进的途中,他还记得观察周围倾塌的建筑,用从森林带来的皮革记下可以修缮作安全屋使用的房子。   也不知道是这种观察工作量太大,还是幻梦境在这方面的规则特殊,不等重朝走到内城,幻梦境的天色就暗了下来。   并没有感觉到饥饿的重朝想了想,随便在废墟里找了个地方,意识缓缓抽离梦境。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散,或爬或跪的白骨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惊恐地往重朝呆过的地方看上一眼,头也不回地飞速跑开。   ……   重朝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意识才彻底清醒。   明明晚上在幻梦境里没做什么,但醒过来以后,重朝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迷惑地扶着额头,回想了一会儿昨晚的经历,无果,只好在宗应谕催促的敲门声中下床洗漱。   洗漱完,他一如既往到宗应谕家吃了早饭。   宗应谕坐在饭桌另一边,表情里带着股莫名的愉悦。   重朝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他不但没解释,还异常温柔地提醒重朝好好吃饭。   “记得不要在外面乱吃东西。”他弯了下唇,“谁知道外头的东西干不干净,乱吃闹肚子就糟糕了。”   重朝简直满头问号,他什么时候在外面乱吃东西了?   宗应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着说:“是吗?那最好不过。”   两人在古怪的气氛里吃完早饭,宗应谕有事要去逐光人协会,收拾好碗筷,临走前又一次叮嘱重朝不要在外面乱吃东西。   “就算觉得好吃,也先带回来,我清理干净再吃。”   重朝没奈何地答应下来,他才愉悦地离开。   稍微打扫了下房间的卫生,重朝也背上电脑包,前往学校写论文。   和吉今天有研讨,同样来了学校。   毫不意外的,他交上去的论文又被导师喷得体无完肤,等研讨结束,他就在图书馆外的空地上表演了一个满地乱爬。   “我都是为了谁才会这么惨啊!”他往台阶上一坐,丝毫不在意来来往往同学的眼神,大声谴责重朝,“所以你一定得把我要的东西找到,不然你就对不起我这个兄弟!”   重朝用力捏着鼻梁:“你先起来再说。”   和吉一蹬腿:“我不!你不发誓帮我找到,我就不起来了!我能不能毕业,全看你的了!”   他坐在台阶上又喊又闹地耍赖,搞得重朝异常头大。   眼看有几位教授都停下脚步看过来,重朝没办法,只能先答应他。   和吉顿时高兴了,一骨碌爬起来,又叮嘱了重朝一次,就撒腿跑远了。   被扔在原地接受各种目光洗礼的重朝:“……”   为什么和吉越来越不靠谱了,到底是谁带坏了他啊!!   眼看围观的人没有散去的迹象,重朝也不敢继续逗留,背着电脑包迅速跑出了学校。   他运气不错,刚到公交站,他要坐的车就来了。   匆匆忙忙上了车,他找了个座位坐下,长长吐出一口气。   和吉也真是的,明知道那些东西写的论文不靠谱,还非要用,导师不骂他骂谁?   毕竟导师也不知道写论文的不是人啊。   有那个训斥诡变物的精力,他自己在幻梦境里写写论文不好吗?时间明明就很充裕。   重朝偏过头,弯着唇角,几近透明的瞳孔倒映在车玻璃上。   “和吉不喜欢这样的时间安排,不代表别人不喜欢。”他掏出手机,自言自语道,“或许,我有机会找到下一个守门人了。”   他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几下,轻而易举调出本应在特殊波段里才能显现的逐光人论坛,没有一丝停顿地——   登陆属于宗应谕的账号,随手发布了一条委托。   【诚招守门人,工资机制为保底加提成,有意向者可联络帖主详谈。】 第114章 应逐循光(65)   或许是受到重朝突然发布委托的影响,宗应谕这天回来的比平时要晚。   他没有询问重朝为什么要发那条委托,见重朝已经蒸好了米饭、洗好了菜,就脱下外套洗了个手,去厨房炒菜了。   两人吃完晚饭,收拾了桌子,就和以往每一天一样,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他们都没有提起那条在协会里引起了一些讨论度的委托,就好像那条委托根本不存在。   一直到重朝睡着,进入幻梦境,宗应谕才登上账号,打开后台,仔细筛选起联络他的应征者。   ……   古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重朝在外城的废墟里找了一处还算完整的屋子,稍微修缮了下,坐在房檐下静静注视着被雨打湿的田地。   土壤很肥沃,可惜无人耕种,地里野蛮生长的只有一丛又一丛荒草。   花花绿绿的小虫子从草丛的缝隙里爬过,悉悉索索地不知道在啃食些什么东西。   重朝没有仔细分辨,只是充满遗憾地移开目光,琢磨着古城的安全屋大概没必要单独修建院子了。   如果说森林合适开发旅游业,那以后的古城完全可以往农业方向发展。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劳动力来种地。”   重朝看了看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的小雨,低低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走出临时小屋,冒着风雨往城里去了。   比起与上次没什么区别的外城,古城的内城就显得残破了许多。   原本还算完整的城墙缺损倒塌,植物被掩埋在混乱的废墟里,坚强地伸展枝叶,随着风雨左右摇晃。   在靠近城墙角落的地方,还有很多老鼠蛇虫在不停穿梭。   重朝定睛看去,只见它们活动过的区域,城墙上都有细小的裂痕,比较宽的甚至能勉强让老鼠通行。   重朝忍不住啧了一声,顺着缝隙向城里瞧了一眼,瞬间对上一双宛如湖水的湛蓝眼眸。   重朝愣了下,正试图用泥巴堵住缝隙的少年更是发出一声惨叫,惊慌之中跌坐在地,蹬着腿拼命向后挪动。   “哥哥!哥哥!救我!!有人来了!”   重朝到了嘴边的歉意被这句话噎了回去。   他不解地看着满面惊恐的少年,视线再次相撞,对方眼眶一红,当即泪流满面。   有脚步声传来,重朝只是稍微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就继续困惑地望着这个少年。   他不理解,对方明明就害怕到浑身都在发抖,腿软得都站不起来,可哭泣的样子却看不出太多畏惧,反而是楚楚可怜更多。   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孔,与肢体所表现出的紧张完全不同,比起条件反射的惊惧,倒像是一种博人同情的伪装。   那对方到底是害怕还是不害怕呢?   重朝努力回忆着自己看过的教学视频,很快就意识到,视频里没有讲过这种情况。   不过有一种情况恰恰与之相反,就是当事人表情极为恐慌、肢体却充满了暧昧的暗示,一般还伴随身体接触和“哥哥,对不起”“我不像姐姐”之类的措辞,能成功将楚楚可怜发挥到极致。   教学视频通常将之称为泡茶,那么,与这种行为相反的动作,是不是可以叫“炒茶”?   重朝认真思索半天,无果,干脆放弃思考,抱着手臂看这个少年表演。   在脚步声停下的刹那,那个少年就猛地一拧身,伸手抓住了来人的衣摆。   他恐惧地啜泣着,哀哀道:“哥哥,我好怕!有外人!”   那片衣摆晃了下,身着长袍的少年从对方手里抽出自己的衣角,缓缓蹲下身,平静的眼瞳透过缝隙,与重朝的视线撞在一起。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穿着长袍的少年呆在原地,过了快半分钟,脸上才露出一种可以被称之为狂喜的神色。   “你、啊,不,您好!”他一把推开试图再次攀过来的少年,语气充满期待和狂热,“您就是苍白圣土亲选的代行者吗?”   苍白圣土?   重朝歪了下头,顷刻想起今早在地下室里看到的那尊雕像。   所以这两个少年模样的东西,就是那尊雕像的信徒?   那它们会不会是香橙爆爆珠奶茶味儿的呢?   重朝瞬间回忆起那种美妙的口感,没忍住,弯起了唇角。   身着长袍的少年见状愈发激动,无视另一个人形少年的低声痛呼,一脚把它踹开,起身向内城城门的方向跑去。   隔着一堵已经开裂的城墙,它拔高了声音。   “尊敬的代行者阁下,请您从城门入城!”   “这座古城之前出现了一点异象,现在我们整个卡拉迭安多族都无法从正门以外的地方离开内城了!”   咦,无法离开内城了吗?   重朝的笑容淡了些,这个眷族看起来挺有脑子的,可是无法离开内城的话,就很难去外面给和吉写论文了。   那他岂不是还要再给和吉找别的苦力?   重朝捏了捏鼻梁,实在有些苦恼。   穿长袍的少年扒在内城城门上,看到重朝这模样,也不知道是脑补了什么,立刻向重朝露出一个格外甜蜜的笑容。   “代行者阁下,这边这边。”它招了招手,清秀的长相几乎和人类没有差别。   但是重朝一靠近,就在它身上嗅到了一股清雅的茉莉奶茶香气。   只一秒钟,重朝看向它的眼神就变了。   这个气味,可真是像宗哥买回来的那杯奶茶啊。   不,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原来这个眷族的能力是学习与模拟吗?   那它们能模拟他记忆里的气息,又能不能模拟和吉的论文?   重朝浅色的眼睛稍微眯了眯,转身走向内城城门,在长袍少年欢快的声音中跨过大门。   眼前的景色忽的一变。   损毁的城墙消失了,覆盖着爬山虎的高大石块上,红绸与彩灯交相辉映。   无数长相清秀的、妖艳的、俊朗的少年男女从房子里钻出来,站在街道边好奇地向他张望。   茉莉奶茶的香气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汇聚在一起,涌向他。   重朝不受控制地回忆起那杯不算太甜、有些冰凉、又格外讨他喜欢的奶茶,浅色的眼瞳悄然泛起银芒。   他提起唇角,露出一个不含丝毫愉快意味的笑容,偏头看向身侧的眷族。   “这是你们的欢迎仪式?”他问。   长袍少年左手搭在右肩上,深深躬下身,声音甜蜜而热忱。   “是的,这是我们的礼仪。欢迎您的到来,尊敬的代行者阁下。”   重朝哦了一声,意味不明道:“不错。”   长袍少年直起身,笑容顿时真诚了许多。   它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开门见山道:“代行者阁下,您突然到访,是苍白圣土的旨意吗?祂——那位伟大的意志,是发现我族的困境了吗?”   重朝不答反问:“你觉得呢?卡拉迭安多族是有什么特殊之处,让伟大的意志都无法割舍吗?”   这堪称否定的话一出口,不少关注着重朝的眷族脸色就变了。   可长袍少年和它们不同,不但没有生气,语气还变得恭谨了许多。   “您说的对。”它再次欠身,“伟大的意志至高无上,我等不过是在祂荣光之下享受恩泽的卑微眷族,怎敢奢求如此殊荣?”   “但是啊,即便我等再卑微,对伟大意志的信仰和尊崇也是纯粹的。”   “我等愿为伟大的主献上一切,尊敬的代行者阁下,请您为我们指引侍奉主的方向。”   信仰和主吗……?   重朝并不怎么意外眷族与所谓的伟大意志的关系,但在对方如此坦诚地吐出这个词的时候,还是没忍住轻哂一声。   望着长袍少年抬起的面孔,重朝面不改色道:“想法挺好,但你们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   长袍少年表情一顿,扯了扯嘴角,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虽然我族很是弱小,但我族对主的虔诚不比任何眷族差,您这样否定我们,未免有些武断了吧?”   竟然还会用武断这种非常人类化的词语?   重朝多看了少年两眼,语气依旧冷淡而嘲讽:“光虔诚有什么用?就你们这自身难保的样子,不拖后腿就算好的了。”   长袍少年没有说话,街道上原本有些不满的少年男女们也陷入了沉默。   重朝不等它们开口,自顾自质问道:“连外城都出不去,你们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前段时间整个古城都是你们的地盘,海港与沉渊海之间的大门钥匙也由你们保管,别告诉我,你们连钥匙也丢了。”   长袍少年的脸色刷得白了,好些个少年男女下意识退回屋里,所有眷族几乎都把心虚写在了脸上。   重朝面无表情道:“真的弄丢了?”   长袍少年沉默许久,艰难道:“那扇沧流之门,可能确实已经被打开过了。”   “但是、但是!”它猛地抬起头,表情异常可怜哀婉,“我们真的一直好好保存着钥匙!沧流之门被打开,是因为一个意外!”   重朝:“什么意外?”   长袍少年脸色更糟糕了。   它愤恨道:“我们被人类算计了!那个人类,那个特质来源于主的人类,根本就是被人类和风暴执政官选出来的幌子!”   “我们真心实意接纳他,可他呢?却引来了两个危险的存在!”   “要不是万千草木之主的信徒从外面打破了风暴执政官的觉醒,我们恐怕连内城也保不住。”   “我不明白。”它握紧了拳头,眼眶微红,清秀的面孔上露出与上一个少年如出一辙的楚楚可怜,“那个没用的人类怎么就能得到主的荫蔽,沐浴主的光辉?他怎么配觉醒栖止之地这样的顶级特质?!”   这个特质甚至还能和它们保管的钥匙共鸣!   重朝的视线淡淡扫过它,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那你的意思是,苍白圣土、伟大的意志,祂选错了觉醒这份特质的人类?”   长袍少年猛地一怔。   重朝轻笑一声,眼中满是深意:“我建议你想好再回答。” 第115章 应逐循光(66)   长袍少年脸色青白交加,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我怎么会质疑伟大的主?尊敬的代行者阁下,是我措辞不当,让您误会了。”   重朝不置可否。   它眨了下眼睛,眼眶发红,眼神充满可怜与哀求,表情逐渐变得自然。   “我不是故意的,阁下。”它的语气也变得轻柔,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努力,“我对伟大意志的忠诚日月可鉴,刚才我口不择言,只是因为被困在这里太久了,没有办法好好控制情绪。”   “请您相信我的虔诚,也相信我的真心。如果我一时地口误让您感到不快,那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少年缓慢地蹲下身,一手扯着重朝的衣角,以仰视的姿态柔软地望进重朝眼中。   重朝垂下头,对上它楚楚可怜的神情,轻轻弯了下唇。   这个人形生物并没有躲开重朝的视线。   它的眼神是那么真挚,表情是那么无辜,可它过分用力的表演已经暴露了它的心虚。   所以,这个眷族对它们信仰的伟大意志,也不是那么信任的吗?   重朝俯下身,捏住少年的脖颈,细细打量它两眼。   长袍少年紧张地吞了口吐沫,顺从地将下巴搭在了重朝虎口上。   重朝又弯了下唇。   这个眷族看起来非常害怕啊。   它在害怕什么?   从几年前,蓝星刚出现灾变的时候,古城不就已经是它们的地盘了吗?   幻梦境和现实的流速不同,它们经营古城的时间甚至长达数百年,背后还有一位“伟大的意志”撑腰,它们有必要害怕吗?   又或者,它们害怕的,本来就是那位“伟大的意志”?   重朝笑了一声,语气变得格外轻柔。   “是这样吗?可我从你的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什么虔诚而无畏的意志,只有怯懦的恐惧。”   长袍少年瞬间露出受伤的表情。   重朝缓声道:“你在担心什么?难道你觉得苍白圣土没有这样的力量,掌控古城的一切?”   长袍少年哀哀看了重朝一眼,泪水在眨眼间从眼角滚落。   “您误会我,也误会整个卡拉迭安多族了。”它小心翼翼道,“我们当然不会质疑苍白圣土的伟大,只是我们太过弱小,确实无力应对古城的变故。”   重朝不咸不淡道:“哦?”   长袍少年见他没有马上发难,心道一声有戏,稍微晃了晃身体,摆出一个更加惹人怜惜的姿势。   它解释道:“您知道的,我们卡拉迭安多一族都不擅长争斗,觉醒的特质也是以引诱和控制为主,连突破时空的能力也没有。”   “自从快两个月前古城遭遇突袭开始,我们就失去了对古城的掌控权,也没有力量去联系主的代行者和眷属了。”   是这样吗?   重朝若有所思地松开手,没有错过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表情。   少年浑然不觉重朝态度有异,见状立刻跪坐在地上,语气愈发乖巧。   “我和族中弟妹商量许久,怀疑古城的权限已经被新生的风暴执政官收回。”   它记得很清楚,那位执政官是个人类小女孩,不知道年龄有多大,但身上已经表现出了强大的特质。   长袍少年想起那天的景象,心头一阵颤抖,忍不住低下头。   “代行者阁下,您的知识比我们更广博。像这样兼具人类身份和眷属特性的超凡者,哪怕没有完全觉醒,她获取执政官的权限,优先级肯定也比我们更高吧?”   “以她的能力,获取权限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一天在混乱中,她甚至还行借助从沉渊海涌来的风雨完全觉醒特质。”   如果不是隔壁森林的邻居们遇到了一点麻烦,联手渡生会阻止了她的完全觉醒,它们卡拉迭安多族恐怕已经完全葬送在这里了。   长袍少年不觉得它们能打过对方,因此只想赶在对方再次觉醒之前逃回它们的住所。   当然,无论是它,还是其他眷族,都觉得她很快就会二次觉醒,到时候再做打算就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可是土生土长的人类,一旦被对方堵在古城里,会有什么下场还用想吗?   但这样的话,它不可能直接讲出来。   它只是凄凄切切地说:“为了传播主的荣光,我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可我们的实力太差了,又弄丢了钥匙,继续留在这里不但帮不上忙,可能还会拖后腿,还不如先回去。”   “尤其、尤其——”它抬眼,怯怯地看着重朝,“这个世界和我们以前经历过的世界不一样。”   “它太怪诞了,也太恐怖了。”   “是吗。”   重朝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一把攥住长袍少年的脖颈,生生把它提了起来!   长袍少年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换来重朝更重的力道。   “但我没有从你的身上看到任何无畏和虔诚。”   重朝重复着这个结论,瞳孔里有细碎的银光在流转。   “眷族是承受伟大意志恩惠而生的种族,理应无畏无惧,竭尽全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可你在说什么?”   “这个世界怪诞,恐怖,所以你就要放弃你的信仰?”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要带着族人离开这里,还是愿意前往现实搏一搏将功赎罪的可能?”   “不是这样的!”   长袍少年暴喝一声,一张清秀的面孔胀得通红,巨大的愤怒让它嘴唇嗡动,胸口不断起伏、   不是这样的!   它们根本就不是因为苍白圣土诞生的眷族!   曾经它们也有属于自己的世界,只是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苍白圣土和其他的眷族入侵了而已。   整个卡拉迭安多族面临着灭亡的命运,为了保证族群的延续,它们不得不成为苍白圣土的信徒,从此为祂所用。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它们都已经放下了当年的事情,承认苍白圣土是值得信奉的伟大意志,可它们既然不是原生的眷族,实力又怎么能和一般眷族相提并论?   别的眷族犯了错,或许前往现实真的能搏出一个未来,但它们不可能。   前往现实只会要了族人们的命!   长袍少年屈辱不已,赤红着眼睛瞪着重朝,却不敢真的说出它的想法。   在它看来,身上有着和苍白圣土相似气味的重朝必然是真的代行者。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它们一族的来历,却偏偏用了这样的说辞,明摆着是要羞辱它们。   它不能点破对方的心思,甚至不能解释太多。   谁让它们的先祖当年投诚时,说了类似“我们不会比原生眷族差”之类的话,这时候被嘲讽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视线从族人惊恐的脸上扫过,长袍少年垂下头,含着泪小声向重朝讨饶。   它不能看着族人去送死,只要能改变重朝的意志,被羞辱就被羞辱吧。   长袍少年极尽自我贬低之能,将卡拉迭安多族说的连普通人类都打不过,总算看到重朝渐渐露出动摇的神色。   它心头一喜,再接再厉。   重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别叨叨了。也没指望你们能派上用场。”   长袍少年可怜地道歉:“是我们太弱了。”   重朝冷淡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没用的。既然你们不想去现实,那就算了。反正你们回去以后会受到什么处罚和我没有关系,你们自己想好就是了。”   长袍少年大喜过望,连声赞美重朝的宽宏与仁慈,表示不管最后卡拉迭安多族会有什么下场都是它们应得的,与重朝无关。   重朝打断了它的废话:“你话太多了。”   长袍少年闭上嘴,他才继续道,“我原本是打算带你们去海港,走通往现实之门的。现在你们不准备去了,那就重新把庆典祭祀办起来。”   “只有重启祭祀,我才能定位坐标打开通道,送你们回去。”   长袍少年一愣,茫然道:“重新举办祭祀?可是、可是……”   之前它们为了联系上苍白圣土的眷属,已经消耗了大量祭品啊!   它机械地回过头,对上了族人们惊慌而崩溃的视线。   是啊,怎么能不崩溃呢?   在这两个月里,它们一共举行了三次祭祀,因为没有人类补充进来,每次都牺牲了大量族人。   现在住在城南的这些,就是它仅剩的族人了。   不管能不能联络上眷属,再来一次祭祀,它们还有几个能活着回去呢?   这位代行者,难道是想直接处理了它们?   长袍少年想要求情,就听到重朝再次开口:“古城的外城有不少田地,你知道吧?”   少年愣愣点头:“知道,我们见过。田地怎么了吗?”   重朝回过头,奇怪地看了它一眼:“怎么了?你还问怎么了?你要祭祀,难道不提前准备好祭品?”   长袍少年迷惑道:“当然要提前准备祭品,可是这和田地有什么关系?”   重朝理所当然道:“怎么没有关系?你要准备祭品,不得提前种好麦子和水稻,再饲养一些合适的鸡鸭牛羊或者兔子吗?”   麦子?水稻?   鸡鸭牛羊?   长袍少年愣了几秒,眼神陡然变得不善。   它扯了下唇角,垂着眼皮,掩饰眸中的怀疑。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主喜欢的不一直是人类的口感吗?祂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喜好?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我们之前的祭祀才失败了?”   不只是它,更多卡拉迭安多族的人形生物都从窗户边探出头来,一双双神似人类的眼睛里充满了审视。   无数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有如实质。   重朝就像没感觉到它们的质疑,面不改色地嫌弃道:“亏你也知道这点,那之前都准备的是什么?”   他抬起手,指向一栋房子的墙边,“还愣着干什么,那里那么大一只兔子,不赶紧抓起来,还想让祭祀继续推迟吗?!”   重朝的呵斥非常冷厉,不少人形眷族都被吓得瑟缩了一下,连长袍少年都下意识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它们统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个躲在内城城墙与房屋墙壁之间的,好像也是一个眷族啊?   它们叫什么来着?内利斯族?   长袍少年的视线从对方头顶的兔耳上划过,恍然大悟。   原来代行者口中的兔子是小眷族?   那想必其他东西也是代指了!   它眼神顿时热切起来,一挥手,让族人冲过去抓那个眷,自己则凑到重朝身边,露出讨好的笑容。   “原来是我们弄错了祭祀要求。那,阁下,除了这些祭品,我们还有要注意的事情吗?”   重朝轻飘飘瞥了它一眼,似笑非笑道:“当然有。”   长袍少年忙道:“请阁下指点。”   重朝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是戴罪之身,祭祀的条件更加苛刻。除了合适的祭品,你们负责主祭的和献祭的族人,还必须是没破过身的童男童女。” 第116章 应逐循光(67)   少年的表情僵住了,眼神染上真切的幽怨。   这位代行者阁下到底是真的不清楚它们一族的情况呢,还是嫌它们没用,故意嘲讽它们?   它们一族的特质以引诱为主,这就决定了它们狩猎的手段比较极端。为了保证成功率,大家当然不介意先和猎物发生什么关系。   可以说,它们族中所有成员,但凡脱离了幼年期,长成十岁左右的少年外形,就已经和纯真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现在,这位代行者阁下却说需要由纯洁的族人来主持祭祀、奉上贡品……   这条件对它们来说,比捕捉其他眷族做祭品还要苛刻!   长袍少年深吸一口气,盯着重朝冷淡的面孔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   “阁下,主祭和辅助者必须要满足这个条件吗?这……是举行祭祀的必要条件?”   重朝眨了眨眼,不太理解对方的表情为什么这么难看。   按照教学视频的说法,搞封建迷信的团体最喜欢用的条件之一不就是童男童女吗?   这个什么卡拉迭安多族不是男孩女孩都有吗,做什么露出这么为难的样子?   难道又是想诈他?   重朝眼神变得有些微妙,斩钉截铁道:“没错,这就是必要条件。如果祭祀的人不满足这个条件,仪式最终会指向哪位伟大意志就不能保证了。”   那也就是说,祭祀的目标有可能偏移?!   难怪前几次祭祀它们没能得到半点儿回应,说不定看到它们祭祀出错的其他眷族早就在背后偷偷嘲笑它们了!   长袍少年暗暗磨牙,一边庆幸它们没有把幼童全送进祭坛,一边为主祭的人选头疼。   它垂头谢过重朝的指点,叫上逐渐放下戒备的族人,开始在古城内城大肆捕捉其他眷族。   ……   卡拉迭安多族并不擅长争斗,但它们的特质效果拔群,再加上每个族人都豁得出去,不过两天时间,它们就基本将古城清理干净。   可惜同为眷族,它们没办法改变其他眷族的外形,无论怎么操作,都不符合祭祀中“摆盘上桌”的要求。   不得已,根本不想再接触重朝的长袍少年只能硬着头皮找过去,温言软语求重朝再帮它们一次。   重朝这次倒是没为难它们:“我可以帮忙把它们都变成动物的样子,但你们不会打算一点儿报酬都不支付吧?”   长袍少年忙道:“怎么会?我们只是觉得,就算不求阁下帮忙,阁下的吩咐我们也会尽力完成,所以——”   重朝随口打断它:“这不重要。你们对外城的建筑应该也很熟悉吧?”   长袍少年迟疑几秒,点了下头。   重朝从木头箱子里取出之前整理的清单,递给它。   “这张皮革卷轴上记录的是我在外城选好的地点。”重朝问,“这个简易地图,你能看懂吗?”   长袍少年飞快扫了两眼,犹豫着说:“能看懂。阁下,您选的这些,好像都是相对完整的民宅?您是需要我们去探索这些建筑,还是?”   重朝道:“我需要你们把这些屋子修整出来。修补房间用什么材料,我也会列一份清单出来,你们记着,必须用我指定的材料和工具,否则这些建筑不会起效。”   长袍少年赶紧答应下来,又试探着道:“可我们现在不能离开内城……?”   重朝淡淡道:“哦,那从中午开始,你们就可以出去了。好好干活,早点儿把我要的房间收拾出来,不要影响后面的祭祀。”   这样就能离开内城了?   长袍少年心下狐疑,但它不敢当面质疑重朝,只能讪笑两声,老实退下。   不过等到中午,它带着两名族人,试探着成功走出内城,内心的怀疑瞬间就变成了对重朝的钦佩。   它安排更多族人按照清单修整屋子,自己则跑回内城和重朝套近乎。   重朝在新的兽皮上画好简易地图,思忖着圈出两个位置,才抬起头看了少年一眼。   “这个时候你不去城外监工,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长袍少年露出腼腆的笑容,没话硬找话,反复问了重朝好几次其他区域的状况,愣是把重朝给问烦了。   他扔下手里的树枝,冷着脸看向少年:“你到底想问什么?直说!”   长袍少年可怜地瑟缩了下,低着头,小声道:“我、我就是想问问海港的情况。”   重朝盯着它,没有说话。   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阁下想必知道我族掌管钥匙的原因,不知道您能否为我等解惑?”   见重朝眯起眼睛,表情更加不善,它连忙补充了两句解释。   “其实我知道,主当初为了阻拦朝光之域里的存在,以时空分割的权柄在海港设下沧流之门,随后又将我族转移到古城,就是为了避免那位存在和那位的原生信徒找到钥匙。我不明白的地方是,主为何会授意我族来保管钥匙?”   它们的战斗力很低,别说对上那位逐影执政官,就是那位执政官手下的眷族,都能轻易撕碎它们!   就它们这样的能力,钥匙交给它们保管,苍白圣土真的不担心被幻梦境的原生种族抢走吗?   事实上,这把钥匙能在它们手里安稳几十年,已经大大出乎它的预料了。   少年怯生生地笑道:“从接到命令之后,我们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重朝终于收回视线,平淡地胡扯道:“如果不是别无选择,这份职责,当然不会落在你们一族手上。”   别无选择?   少年眼神一动,口中却道:“怎么会别无选择呢?主是那样伟大的存在——”   重朝道:“怎么不会?眷族承载伟大意志的恩惠而生,特质自然与伟大意志相关。那把钥匙能够与对应的特质共鸣,肯定只能放在无法共鸣的种族手里保管。”   少年垂着眼皮,眸中一片阴沉。   果然,这位代行者什么都清楚,之前那些话,都是在嘲讽和指责它们。   可它们又有什么办法?   卡拉迭安多只是个没有太多战斗力的种族,不出现意外就罢了,一旦出现意外,它们就算搭上全族的命,也不一定能抢回钥匙啊!   更何况,那个抢走钥匙的人还是凭空出现的,一张脸被光雾笼罩,它们连对方的样子都看不见,肢体都触碰不到,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这明明不全是它们的失误,可最后,责任却全由它们承担!   长袍少年忍不住生出几分怨恨,很快就被恐惧盖过。   就算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难道它们还能和苍白圣土争论对错吗?   它凄惨地笑了笑,旁敲侧击,希望重朝能替它们在苍白圣土面前说几句好话。   重朝支起手臂,下巴搭在右手手背上,神色难辨。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任务对你们来说难度确实太大了。”在少年惊喜的眼神中,他用左手敲了敲桌子,“你们想辩解?嗯……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少年登时振奋起来:“真的吗?我们真的能让主对我们不失望?”   重朝似笑非笑瞥它一眼,没拆穿它虚伪的措辞:“哄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不过我也不保证这办法有用,你先说说看钥匙丢失那天都发生了什么。”   长袍少年早就想到代行者会问这个,打磨过措辞的答案在心里憋了几天,重朝就是不过问,差点没把它憋出内伤。   现在重朝终于问了,它立刻竹筒倒豆子般描述了一遍。   从它们的视角看,那天的事情和重朝自己知道的差不多。   都是有梦境莫名接入古城,打开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通道。   随后,戴兴业先出现在古城,很快就因为身上明显来自苍白圣土的特质被眷族接纳。   但是,在眷族向戴兴业提及苍白圣土时,他却坚称自己不相信神明,他就是那个被上天选中的人。   古城的眷族很难理解他的想法,不过看在已经很久没有人类来,它们没能获得什么特殊力量的份上,它们还是哄着戴兴业和它们走,试图榨干这好几年来唯一一个出现的人类。   可惜就在这时,那个夺取了钥匙的人类出现了。   长袍少年想了想,补充道:“也有可能不是人类,是逐影执政官那里的本土眷属。当时袭击古城的风暴来自沉渊海,基本可以确定是跟随那个人一起出现的。”   再然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样,戴兴业与放置在古城中的钥匙发生了共鸣,隔空带走了钥匙。   长袍少年道:“其实不能算是直接拿走。他的特质与钥匙材质很是类似,他又死在共鸣中,他的特质自然就化为钥匙的模样掉落。”   当时变故来的太突然,它们没来得及反应,钥匙就已经被来者取走。   “我们只是普通的、弱小的眷族,无法和本土执政官对抗。”长袍少年下意识推卸责任,“而且、而且——”   “那种打开幻梦境通道的力量,和某些仪式很像。我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和哪位存在达成了协议。”   长袍少年悄悄瞥了眼不置可否的重朝:“主是诞生与毁灭的音符,祂设下的沧流之门如果被直接摧毁,必然会毁灭幻梦境大片区域。”   “这把钥匙,正是因此才变得特殊。”   少年的声音染上几分蛊惑:“但是阁下,和沧流之门有关的消息应该很隐秘才对,怎么就被人类知道了?再说,那时候意外突发,如果不是海拉各族帮了我们一把——”   【哗啦——】   海浪的声音无端在脑中响起,少年浑身一阵刺痛,脸色霎时一片雪白。   四肢百骸像是被碾碎的剧痛中,它于恍惚间听到了重朝的声音。   “行了,收起你那点小把戏,你的特质对我没用。”   重朝站起身,捏着它的喉咙把它提起来。   “挑拨离间很熟练,看来你没少吞噬人类。”   少年下意识露出讨好的笑容。   重朝垂眼,淡淡问道:“这么喜欢挑拨离间,那你知不知道,万千草木之主已经陨落?”   少年呆愣两秒,涣散的眼神顷刻聚焦。   什么?万千草木之主陨落了?   那可是手握复苏权柄的神明,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就没了!   重朝看到它的表情,恶趣味地弯了下唇角。   “很震惊吗?那你不如再猜一下,是谁杀死了祂?”   是谁杀死了万千草木之主?   杀死……一位神明?   少年禁不住抖了两下:“难道是……主?”   重朝不答反问:“现在,你还觉得海拉各族打断风暴执政官的回归,是在帮你们吗?” 第117章 应逐循光(68)   少年脸色难看地离开了重朝暂居的房间。   它一点都不怀疑重朝的话,毕竟重朝身上散发着一股奇妙的气息,与它们信奉的苍白圣土极为相似。   既然对方只可能是苍白圣土的代行者,那属实没必要用这种方法坑它们。   那也就是说,万千草木之主的所有信徒,包括和海拉各族有来往的渡生会也有问题。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的。”   长袍少年跌坐在内城一处花坛的边缘,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那天通往祭坛的通道,确实沾染着万千草木之主的力量。”   那位伟大意志的力量蕴含着强烈的生机,与它们一族的力量正好相反,所以它们对此非常敏.感。   当时它和几位萨满都没有多想,以为那股力量是在帮忙阻拦窃取钥匙的人,现在回想起来,那恐怕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如果那条通道没有链接幻梦境,窃贼根本无法进入古城,更别说和钥匙产生共鸣了!   少年眼神阴沉地磨了磨牙:“在那之后,古城就突然地震,打断了风暴执政官的觉醒……”   也正是在那之后,内城才突然被封锁了!   要不是毫无防备,以它们的天赋,怎么会被强行困死在这里?!   这分明是报复,来自万千草木之主信徒的报复!   “如果不是阁下告知,我们现在恐怕还以为旷野和森林的眷族是盟友……”长袍少年喃喃道。   忽然之间,它就明白了重朝出现在古城的理由。   对于苍白圣土而言,它们这个后来的眷族并不重要。但不重要,不代表祂愿意看到它们被其他眷族欺骗。   如果它们真的把仇敌当做盟友,就这么一直被困在古城里,那最终丢面子的,只会是苍白圣土本身。   “也难怪阁下对我们态度不好……看来要想办法挽回一下印象,最好能将功补过……”   长袍少年自发给重朝的行为找好了理由,努力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突如其来的重量忽然压在它腿上,它愣了下,旋即感觉到温热的脸颊蹭过它的膝盖。   它低下头,就看到内城出现意外后才成年的弟弟正匍匐在它膝头,抬起的眼睛里全是渴望。   “哥哥,求求你,为我引路吧。”它哀哀道,“什么都不曾经历过,我好痛苦。”   “好难受啊,好烦躁啊。我也想和哥哥姐姐们一样,得到安宁,获得狩猎的力量。”   “哥哥,帮帮我吧,求求你了。”   长袍少年皱眉,下意识想踢开它,但视线掠过它泛着青色的手腕,动作忽然一顿。   这个弟弟,好像就是祭祀所需的纯真者啊。   少年怔忪两秒,恍然大悟。   它怎么就忘了呢?   古城的变故来的太过突然,有几个在这前后成年的族人并没有来得及举行成年礼。   这不就是现成的主祭和萨满人选吗?!   巨大的惊喜砸的少年头晕目眩。   它猛地跳起来,一把扯住脚下的弟弟。   “好好好,最大的困难解决了。”它转过身,高声疾呼,“萨满们,快安排弟妹们准备祭品,我已经找到合适的祭祀人选了!”   ……   似乎是因为意识到自己被坑了,之前多少有点抗拒的眷族突然变得勤奋起来。   它们拖着相比其他眷族更加柔弱的身体,顶着太阳和风雨,日夜不休地在外城的田地里劳作。   得益于幻梦境的特殊规则,虽然种田养兔子很辛苦,但它们的收获也相当丰厚。   在重朝的指点下,它们选出了最优质的祭品,反复培训了几名刚成年没多久的同族,就急不可耐地准备举行庆典。   那名穿着长袍的少年还专门来询问了一趟,确定祭祀方式没有发生改变,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欢欢喜喜回去招呼族人装扮古城。   临走前,它隐晦地向重朝表忠心,愿意在祭祀结束后,陪重朝一同去收拾旷野里的万千草木之主信徒。   “它们一直受到幻梦境主宰的压制,才总是希望万千草木之主能修改各个区域的规则。据我所知,森林是唯一成功的区域。”   “在幻梦境主宰的压制下,即便是我,也可以轻松地从加拉赫族手中活下来呢。”   重朝对此不置可否,只让它们尽快安排祭祀。   长袍少年也没强求,对重朝笑了笑,施施然离去。   重朝收好了自己的木头箱子,在城中溜达了几圈,就带着微妙的笑容离开了幻梦境。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他起床换了衣服,吃完早饭,没有去学校,反倒叫上了宗应谕,下楼去寻找方榕。   今天是周日,囡囡不上课,也不需要去外面上兴趣班。   方榕打开房门,有些惊讶地瞧了两人一眼,囡囡就从门缝边探出头来,开心地向重朝挥手:“重朝哥哥!”   重朝弯起眼睛:“早上好啊,囡囡。”   囡囡也向重朝问好,好奇地问:“重朝哥哥,你怎么突然来我家呀?是要借调料吗?”   重朝的视线飘向屋里。   身材变得极瘦削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弓着腰一点点擦地板。   他的脸上不见丁点疲劳和烦躁,哪怕他的眼睛下面全是青黑色,唇角依旧挑着愉悦而庆幸的弧度。   嗯……是囡囡的爸爸司邱永?   重朝偏了下头,笑容愈发柔和:“你爸爸看起来很精神,他应该很有力气吧。”   方榕闻言,眼神一闪,若有所悟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囡囡站到门口。   囡囡仰着头,没看司邱永一眼,眸光明亮:“是的呀,爸爸力气很大的,能背着我去任何地方。”   重朝便道:“那真不错。”   他扭头看向方榕,“榕姐,晚上要不要到我家来聚个餐?我有点儿想吃芳香排骨了。”   方榕不动声色看向宗应谕,宗应谕微微颔首。   她自然不会有异议:“好啊。我老公可以一起去吗?”   重朝道:“当然可以,我和宗哥就是来邀请你们一家三口的嘛。”他说着,和茫然抬头的司邱永对上视线,“吃饭时间就定在晚上七点左右,怎么样?到时候我请囡囡喝奶茶哦。”   囡囡顿时笑起来:“好啊好啊。重朝哥哥要请我喝什么奶茶?”   重朝又弯了下眼睛,剔透的瞳孔盈满银色的碎光。   “香橙爆爆珠奶茶,少冰半糖的。”   见囡囡若有所思地点头,他语气里笑意更浓。   “是非常有营养的奶茶,所以囡囡一定不能迟到,明白吗?”   囡囡眸光闪烁,天真的眼睛里有一瞬间覆盖上浓郁的黑色。   正在擦地的司邱永面上也闪过片刻的挣扎,下一秒就又恢复麻木。   囡囡郑重道:“我记住了。” 第118章 应逐循光(69)   晚上七点,囡囡在爸爸妈妈的陪同下准时上门了。   宗应谕提前做了几个特色菜,比如干巴菌炒饭,就把厨房让给了方榕。   方榕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又给饭桌上添了几道菜,其中就包括重朝特别点名的芳香排骨。   重朝弯着唇,给囡囡倒了小半杯冰奶茶,举起杯子和大家碰杯。   几人边吃边聊,大概八点半结束了这次聚餐。   方榕帮宗应谕清理完餐桌,就带着老公和女儿向重朝告辞。   重朝看了眼神呆滞的司邱永一眼,摆摆手,没说什么。   宗应谕见状,目光一闪,随手拿了件外套披上,沉声道:“走吧,我送你们下去。”   方榕有些意外,但重朝什么都不说,她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四人没有坐电梯,走安全通道下了楼,囡囡打开门进屋前,宗应谕叫住了她。   “今晚要早些睡觉。”他半蹲下来,平视囡囡的眼睛,语气里带了点儿过来人的劝告,“虽然朝朝给了你引子,但保险起见,以前使用的引子这次也不能落下。”   囡囡眨了下眼睛,脑海里有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针刺般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她后退一步,及时停住回忆。   “好哦,我知道了。”囡囡勉强笑了下,在妈妈的搀扶下回了房间。   宗应谕收回视线,冲方榕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往楼下走去。   他依然没有乘坐电梯,一路走进小区花园,才在戴兴业曾经发生过畸变的地方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拨通了梁琤安的电话。   提示音响了十来秒,电话终于被接起。   那头传来乱糟糟的声音。   “……上面的文字到底解读出来了没有?这东西到底是诡变物,还是那种传说中的——”   “别吵了行不行!已经在翻译了在翻译了!这句话你是哪个字听不懂?!”   “梁队,有人给你打电话了?是研究所的人吗?”   梁琤安的声音响起,听着有点儿遥远:“不是,是宗应谕的电话。”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旋即响起模糊不清的窃窃私语声。   梁琤安终于能正常和宗应谕对话了。   “宗先生怎么突然联络我们,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宗应谕神色未变,平静道:“还没出,但今晚会出。九点半以后,全球有可能爆发强污染,如果监控仪器示警,你们不用反应太过度。”   梁琤安:“啊……?啊?!!”   她捏着手机,挪到较远的位置,茫然地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看了好几眼,是宗应谕的电话没错啊,可对方怎么净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什么叫九点半以后会爆发强污染?   什么又叫监控仪器示警也不用反应太过度??   强污染还有反应过不过度的说法吗?   梁琤安努力理解了一下,还是非常迷惑。   “宗先生。”她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一会儿会有什么诡变物出现,我们要提前做好防备?”   “不是诡变物。”宗应谕纠正道,“是全球强污染,任何诡变物都做不到这一点。你们也不需要防备,目前已有的任何防御手段对这个程度的污染都没有用处。”   “我提前通知你们,只是需要你们保持镇定,以便在强污染结束后迅速控制局面,顺便应对一下国外的询问。”   “啊??”梁琤安更茫然了。   什么叫在强污染结束后控制局面?难道这次污染会导致很多人畸变?   这样的话,不管防御措施有没有用,都必须启动才是。   哪怕能救下一个人那也是好的啊!   宗应谕淡淡道:“不用,只不过是灵源的浓度增加了,普通人短时间内不会出现问题。”   至于已经觉醒的超凡者和异化种,大部分也会保持原样。   最危险的,大概就是天赋足够高的那批重生者。   宗应谕:“从明天开始,会有大批普通人逐渐觉醒特质,你们最好及时通知各官方的高层,安排好后续的检查和登记工作。”   “另外,重生者中可能会有一部分发生畸变,你们手里有人员清单,及时清理就不成问题。”   他稍微顿了顿,在梁琤安一声比一声更茫然的“啊”中,补充道,“记得要引导普通人逐渐适应新的环境。”   “等等,宗应谕,你等等!”梁琤安大叫一声,“这个强污染一定会发生是吗?是和重朝有关吗?你们为什么不提前和官方商量?是重朝受到了什么刺激,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你至少把事情说清楚我才能上报!”   “刺激?”宗应谕低笑一声,“今天可能是很刺激。他没有提前通知官方,当然有原因。”   规律而怪诞的波动自楼上蔓延开,宗应谕抬起头,目光深邃。   “梁琤安,你们应该收到消息了。”   梁琤安下意识道:“什么?”   宗应谕:“你们那位局长,可和你们上辈子认知中完全不同。”   梁琤安迟疑着道:“你的意思是,提前通知官方的话,他会走漏消息,影响你们的布置?”   宗应谕转身往家里走去:“不,我的意思是,提前通知官方的话,他或许会提前被处理掉。”   如果他真的提前死了,到哪里去找这么合适的过滤器?   要知道在所有超凡者中,除了重朝和宗应谕,这位异管局的局长是特质最强、实力最高的那个。   他一个人,就能顶的上好些普通超凡者。   梁琤安听得愈发茫然。   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她身边的沈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如果今晚真的会出现强污染,那全球灵源浓度升高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和幻梦境不同,现实世界里灵源在短时间内暴增,必然会引起畸变率升高。   任何仪器和奇物都无法控制这样的异变,唯有利用特质评级足够高的超凡者和异化种吸收其中较狂暴的一部分,才能大幅削减骤然增长的灵源对普通人的影响,将畸变率降到最低。   而吸收狂暴灵源的超凡者和异化种中,与眷族有交易、与某些伟大意志有牵连的,会更加容易畸变。   他们基本承担了百分之九十左右的污染,自然而然就保证了其他超凡者和异化种的安全。   沈湛简单给攻坚队的成员们解释了一番,不少人脸色都变得苍白。   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寂静沉默了快一分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出了声。   “所以我们这些重生者,难道从最开始,就是被选出来放弃的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沈湛诧异道,“没有人放弃你们,最终会不会导致畸变,还是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梁琤安回过神,狠狠拧起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湛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白大褂,一面穿衣服,一面漫不经心回答道:“就是字面意思。如果没有别的心思,没有和不该接触的人接触过,那畸变的概率和普通人也差不多。”   他向电梯走去,临进梯厢前,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当然,也并不是每个别有心思的人都会畸变。但棋盘上的棋子不下点儿决心,是永远没有机会走上执棋者的位置的。”   梁琤安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那就是说,普通人的畸变概率只是不会升高,不一定会降低?那还是要启动应急预案。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会让普通人畸变,我们也必须做好救助和善后的准备。”   沈湛走进电梯,被冷光灯照射的眉眼染上一抹轻挑:“随你。”   都这个时候了,无论攻坚队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大局了。   梁琤安立刻指挥队员启动应急预案,通知官方高层。   等她大致安排完任务,回过头,就见沈湛已经从地下基地消失。   她愣了下,后知后觉哪里不对。   “不是,沈湛怎么这时候离开基地?”她困惑地喃喃道,“他要去哪里?”   ……   “有些时候,幻梦境会强化生命体的欲.望。我不是一个贪婪的人,对更多权柄没有需求。”   重朝牵着囡囡的手,缓步走在古城中。   许多人和他们擦肩而过,却像没看到他们一样,互相嬉笑着、打闹着直接走远。   囡囡见怪不怪,直仰起头望向重朝。   重朝弯起唇角,神色悠闲。   这座沉寂了多日的城池重新热闹起来。   青石垒就的城墙与房屋张灯结彩,街道上满是载歌载舞的少男少女。   急促的鼓点从远方传来,隐约可见衣着暴露的少年人匍匐在地上,似在祈求神迹的降临。   “但,苍白圣土和祂的眷族不是这样的。”   重朝脚步顿住,眼瞳已经完全覆盖上璀璨的银光。   “它们从来不克制自己的欲.望。因为苍白圣土本就是诞生于群山渴望之中的意志。”   囡囡转头远眺,过往濒死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浮浮沉沉。   她的面孔上露出一种和年龄极度不相符的成熟表情,笑容隐隐染上几分诡谲。   “所以它们的价值,也只剩耕种田地了吗?”她用甜美的语气轻声问。   “或许吧,但那不重要。”重朝回答道。   他蹲下身,平视囡囡,声音温和,“囡囡,司归云,未来的风暴执政官。”   囡囡注视着重朝的眼睛,令她痛苦的过往缓慢浮向记忆的海面,轻飘飘的悬浮着。   她缓缓垂下头,右手搭在心口:“是,我主,我在听。”   重朝语气也轻飘飘的:“游戏的基本原则永远都是公平。我已坐于棋盘之后,无需你们去搏执棋者的位置。但如果能有一位同盟,我当然也会很开心。”   囡囡应道:“如您所愿,我当竭尽全力。”   重朝一口否定道:“你不必竭尽全力。”   “我希望你记住,等会儿喝奶茶的时候,绝对不要碰冰块和爆爆珠。”   “人类早已拥有执棋的资格,你理当克制,不要被未知的欲.望迷惑。”   “那不是属于你的渴望。”   囡囡沉默几秒,郑重承诺道:“我记下了。” 第119章 应逐循光(70)   重朝重新牵起囡囡的手,穿过古城中手舞足蹈的人群,一路向祭坛走去。   迎面而来的少年男女下意识避开了他们,却未曾发现自己行走的路线已然发生偏移。   囡囡静静观察着街道上的行人。   比起上次进入幻梦境,古城中的眷族少了很多。但举行起庆典来,这一次的氛围丝毫不输给上一次,甚至更添几分灭亡前的狂热感。   幻梦境是由潜意识构成的世界,或许这个种族的潜意识已经在诉说一切的结局,但所有族人都不肯相信。   囡囡歪了下头,忽然觉得大人真是很难懂。   重朝平静地说:“不止是大人,这或许是大多数智慧生命的通病。”   囡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重朝放缓脚步,稍微扬了扬下巴:“我们到了。”   囡囡顺着重朝的视线看去,原来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后方的广场上。   一道平缓的阶梯从广场尽头延伸向西南方,连接着直径大约有四十米的圆形祭坛。   两人拾级而上,四层高的祭坛上,身着长袍的少年正跪坐在地上,眼含审视地打量着被筛选出来的少年们。   负责主祭的少女难得换上华丽的长裙,细腻的布料包裹着它的躯体,只余手腕、锁骨与面孔露在外面。   头一次主持这样的祭祀,刚成年的少女紧张极了,捧着杯盏的手一直在颤抖。   “不要发抖。”长袍少年警告道,“一会儿杯子里盛满祭品,你继续这么抖,是想撒掉大家好不容易凑出来的诚意吗?”   少女咬了咬唇,眼眶发红,却很快稳住了身体。   重朝见状,意味不明地笑道:“意志不错。”   长袍少年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哆嗦着跳起来,转头一看,这才发现祭坛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它的视线就像受到什么引导一般,自然地掠过囡囡,将她从视野里完全划去。   它的脸上露出惊喜而迫切的笑容,三两步冲到重朝身边,连声问好。   “代行者阁下,您终于来了!”它急切地问道,“我们已经准备好祭品了!现在可以开始祭祀了吗?”   重朝扫了眼祭坛上的桌子,上面摆满了用其他眷族制成的贡品,但大多数对苍白圣土都没什么吸引力。   匍匐在祭坛中心的四个少年男女倒是散发着果汁般清甜的气味,苍白圣土应该会喜欢。   但这些东西,还不足以引来苍白圣土。   诞生于渴望的伟大意志,拥有的是填不满的欲求。   已经被咀嚼过一次的卡拉迭安多族只能算是残羹冷炙,注定难以再次获得苍白圣土的青睐。   既然如此,那就给它们添一点儿助力吧。   重朝的视线从捧着杯盏的少女身上划过,明知故问:“你们准备现在就取血?”   长袍少年虚心请教道:“现在时间不合适吗?那还需要等待多久呢?”   重朝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思索着说:“等十点左右再取血,必须是新鲜的血液才有用。你们再检查一下祭坛上的刻痕,务必保证仪式不会出错。”   长袍少年神色一凛,连忙答应下来。   它叫了几个同族,沿着祭坛上有用的刻痕一路检查,重朝跟着看了一圈,暗暗记下了祭祀中可能用到的仪式阵法。   这项需要集中注意力的工作消耗了长袍少年大量时间,等它确认一切正常,向重朝回报时,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九点五十。   重朝趁着这段时间,悄悄为囡囡稳固了她部分记忆,以免等会儿她的灵魂受到冲击。   面对满脸期盼的长袍少年,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搭在囡囡肩上的手,冷静道:“既然没有错漏,那就准备取血。你们准备的刀,是【神恩之赐】吧?”   长袍少年愈加恭敬:“是的,代行者阁下。这次祭祀使用的凝萃刃,是主赐下的礼器。”   重朝一点头:“动手吧。主祭呢?”   长袍少年一喜,立刻直起身,狠狠瞪了捧着杯盏的少女一眼:“愣着做什么,快点主持仪式!”   少女脸色越发苍白。   它抿了抿唇,努力稳住双手,捧着杯盏走向祭坛中心。   匍匐在地上的四个少年男女将身体压得更低了。   重朝看不到它们的表情,却能从环境越发充盈的水汽中感受到它们正在无声哭泣。   恐惧的情绪就像吹动海水的风暴,在祭坛上悄然蔓延,一点点填满仪式阵法的刻痕。   少女在祭坛中心站定,举起杯盏,生涩地念诵了一段并非蓝星上所有的语言。   混乱的祷词引动流淌在凹槽里的情绪,少女停止诵读,深吸一口气,从协助者手中接过雪亮的短刀。   她按照西北东南的顺序,一一割断了四名少年男女的手腕。   赤红的血液从伤口涌出,落在杯盏中,散发出一种……   比水没有浓多少的水果味。   重朝没忍住抽了下嘴角。   他扭过头,盯着神情紧张、生怕少女出错的长袍少年看了好几眼,大为无语。   “不是,你们这一族在一百多年时间里,到底和外族繁衍了多少代啊?这血脉稀薄的,比水都寡淡!”   “什么?”   神经紧绷的少年愣了下,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这个、这……”它不禁露出尴尬的表情,小声说,“不是我们混血次数太多了,实在是足够纯洁的族人……嗯,数量不多。这已经是里面血脉比较纯净的了。”   卡拉迭安多并不是多平等的种族。   血脉纯净的族人自然比混血更受重视,由于它们这一族的特性,这种重视,自然就体现在成年典礼上。   换句话说,凡是血脉较纯的族人,就没有成年后还一直单身的。   可偏偏重朝给出的祭祀要求里,就有一条是必须要纯洁的少年。   那它们可不是只能矮个里面拔高个了?   重朝叹了口气,眼神更无语了。   长袍少年低着头,似乎已经羞愧得没脸见人。   重朝知道它在卖惨,也不介意它卖惨,反而顺着它给的台阶放弃了计较。   “算了。”他说,“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也不可能临时终止祭祀。这次我就帮你们一把。”   长袍少年努力压住眼中的喜色,连连道谢。   重朝和囡囡交换了一个眼神,走进祭坛中央,站在仪式阵法的最中心,拿过了少女手中的短刀。   少女捧着杯盏的双手又开始颤抖了。   重朝用刀尖刺破指尖的皮肉,向少女抬了抬下巴。   少女缓缓跪下,将杯盏举过头顶。   重朝控制着力道,往杯盏中挤出一滴血液。   刹那间,几乎整个古城的眷族都停下了动作。   奇妙的、与苍白圣土类似却又有所不同的香气从杯盏中溢出,被仪式阵法送往古城每一个角落。   浓烈到让眷族无法自控的吸引力随着香气扩散,就算是意志足够坚定的眷族,在勉强坚持几十秒后也陷入了无尽的沉迷与疯狂。   “在哪里?”   “呼唤我的存在啊,你在哪里?!”   第一声疑问发出的瞬间,眷族们活像受到了某种感染,向祭坛蜂拥而去。   “在哪里”“在哪里”的呼唤声重叠交错,宛如不歇的海浪,冲进长袍少年的耳朵。   它站在祭坛上,仪式带来的效果可以忽略不计,此刻神智还算清醒。   虽然也嗅到了血液香甜的气息,但这不足以让它陷入癫狂。   满城的暴动一起,它的眉眼间下意识闪过一抹怀疑。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暴动?   祭祀还没开始,族人们这时候冲击祭坛,真的是巧合吗?   不等它想个明白,重朝的呵斥声就从后方传来。   “你愣着干什么!快去维持秩序!”它回头,重朝清隽的面孔染着几分冷意,“你想仪式失败吗?!”   不是借口、不是托词。   长袍少年顿了顿,意识到重朝其实也很希望祭祀成功,立刻放下那点不成型的怀疑,大步冲向祭坛边缘。   它举起手,充满破坏性的力量在掌心汇聚。   “退下!所有人都退下!”   “如果你们影响了祭祀,就别怪我下手不客气!”   充满威胁的力量在空间里扩散,不少眷族下意识畏惧迟疑起来。   重朝见状,立刻提醒被吓到的少女:“别愣着,快点进行下一步!”   少女一个激灵,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端着杯盏跑到了供桌边。   它飞快念诵完另一段祷文,开始呼唤苍白圣土的尊名。   “星天之外、时空分割之处;”   “群山诵读的诞生与毁灭音符;”   “苍白圣土,伟大的不朽意志,克莱摩罗!”   “您忠诚的奴仆向您祈祷,祈祷您降临此处!”   淡淡的幽光自仪式阵法凹槽中亮起,少女肃容将杯盏中的血液倒进阵法中心的圆孔。   重朝飞快冲囡囡招手,囡囡急忙跑到他身侧。   下一刻,古城就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不到半秒时间,血液就蜿蜒着漫过每一道刻痕,巨大的威压自幻梦境、甚至天外降临。   “何人在召唤我?燔祭的供物在何处?”   黑暗自天边扩散,眨眼笼罩了整个古城。   宏大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所有眷族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浑身颤抖着,大脑一片空白。   重朝仰起头,看到了眼熟的身影。   被触须包裹的不规则球体漂浮在半空,一双双血色的眼睛里透出无边贪婪。   祂再一次发问:“是何人召唤我?燔祭的供物在何处——嗯?”   话音未落,祂某一双四处打量的眼睛对上了重朝的视线。   刹那间,祂所有眼睛都停止了眨动。   重朝瞳中的银色光点更浓郁了。   他弯起眼睛,扬起右手,笑着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嗨,第二次见面,你好呀。” 第120章 应逐循光(71)   苍白圣土并未回应重朝的问候。   祂血色的眼珠不断眨动,乍一看,竟有一种忧郁的感觉。   但眷族举行祭祀,对祂来说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重朝迷惑了几秒,果断认定是自己看错了。   他挥了挥手,礼貌地寒暄道:“你好啊,又见面了。你家眷族很不错啊,又勤奋又诚恳,真是优秀。”   苍白圣土又沉默了几秒,缓慢道:“你喜欢它们?”   重朝:“?”这个回答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怎么和教学视频里的案例不太一样?   他有些迷茫地歪了下头,实在是很难理解苍白圣土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祂难道不喜欢别人夸祂的眷族吗?   可视频里明明说,当家长的最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家小孩了啊!   重朝卡了下壳,才试探着回答说:“也没有,毕竟那是你的眷族?”   苍白圣土突兀地笑了一声,飞快道:“那它们现在是你的了。”   重朝:“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察觉到卡拉迭安多族流向苍白圣土的信仰忽然断裂。   不等他发出疑问,苍白圣土就放弃在这场祭祀中停留,触须一收,就卷着黑暗向远处缩去。   “哎,等等,你要去哪儿?!”   重朝吃了一惊,下意识伸出手。   对方漆黑的肢体却如同某种气体,轻飘飘从他指缝间穿过。   怎么回事儿,祭祀上的苍白圣土没有实体啊??   重朝脸色大变,急得向前追了两步,肚子一下撞在摆放祭品的桌子上。   咔啦咔啦的轻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低头,刚才盛放血液的杯盏映入眼帘。   重朝怔了下,飞快抄起杯子,用力伸手,向前一舀——   幻梦境遥远的天空边缘,忽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斗状薄膜。   急着离去的苍白圣土没仔细看路,待反应过来前方有障碍时,已经不小心撞进了薄膜之中。   如同昆虫落入蛛网,苍白圣土本能地挣动了一下触须,只感觉自己被粘稠的泥沼包裹,越是挣扎,就被吞没得越深。   于此同时,重朝拿着的杯盏里,也出现了一个与苍白圣土外形几乎一致的小号“生物”。   苍白圣土所有眼珠都瞪大了,蓦然体会到了人类所说的慌张是什么。   祂大约是发声器官的地方一阵颤动,有惊又怒的质问响彻古城。   “你在做什么?!你这不礼貌的家伙!”   “这是冒犯!对伟大意志的冒犯!”   重朝哦了一声,连忙叫囡囡到他身边来:“啊对对对,我没有礼貌,因为我没穿礼服没戴礼帽。囡囡快来喝奶茶!”   囡囡三两步跑到重朝身边,看了眼杯子,也有点儿慌张。   “这、这就是奶茶?嗯……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奶茶不应该是液体吗?”   可这杯子里装的不但是个固体,看起来还奇形怪状的,一看就不能吃啊!   重朝后知后觉,定睛一看,顿时也慌了。   今天的奶茶怎么长这样?   这让他怎么喝啊!   他努力转动大脑,思索了几秒,总算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画面。   好像……   他们小区吃菌子火锅的那天晚上,宗哥陪他出去买奶茶时,他曾见过店员处理原材料的场面?   那个店员当时是用类似擀面杖的东西,反复捶打杯子里的辅料来着?   重朝的目光立刻飘忽起来,满桌子寻找可用的工具。   很快,他就拿起之前用来取血的短刀,将刀柄对准了杯盏。   “虽然那天店员做的东西好像是暴打柠檬茶,但都是茶,应该区别不大吧……”   重朝低声喃喃两句,反握着刀柄,用力锤下。   半空的苍白圣土登时发出一声痛呼。   “你这个野蛮的幼崽,你在做什么!!太不礼貌了!太过分了!”   重朝飞快锤打着杯子里的“小苍白圣土”:“啊好好好,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苍白圣土疼得哼哼唧唧,逐渐在屏障中摊成平平的一张。   杯子里的固体软化了,变得丝滑细腻,随着重朝锤打的动作翻滚流动。   原来手打真的有用!   重朝惊喜不已,抽走短刀,反手把杯盏塞进囡囡手里。   “快喝快喝!”他催促道。   囡囡捧着杯子,很有几分不知所措。   但很快,她就定下神来,端起杯子,闭着眼睛往嘴里倒了一口。   悬空的杯盏倾斜,香甜的奶茶隔着一段距离,稳稳当当落进囡囡口中。   力量随着弥漫的甜味开始流淌。   囡囡看到了过往的记忆。   高烧的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妈妈被爸爸打倒在地,挣扎着也没有爬起来。   爸爸接了个电话,不知道要去哪里,喊她拿钱过去,她想回答,但她太累了,发不出声音。   生气的爸爸走过来,朝着她的脑袋踢了一脚,大声骂着什么,走开了。   她觉得,她应该很疼,但头上只有持续的麻木感,掌心下的地板是那么凉快,让她眷恋。   房门再次被打开了,有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不是爸爸。   他翻箱倒柜在找什么。   他走到了她的身边,伸手翻她的口袋。   妈妈醒来了,尖叫着扑到了男人身上。   男人在惨叫。   有很重的咚咚声在她耳边响起,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奇怪的男人大叫着跑走了,脚步声好急促。   她的意识变得更模糊了。   好热啊,又好冷。   她感觉到妈妈爬到了她的身边,体温变得越来越凉。   她感觉到自己飘了起来,俯瞰着地面。   妈妈满头满身都是血,热烈的红色爬上妈妈米黄色的衬衫,她的眼睛也没有了光亮。   那一瞬间,只有六岁的她忽然理解了死亡是什么样的概念。   还好,有我陪着妈妈。   她这样对自己说。   门口又传来一道脚步声,一张熟悉的、更为年轻的面孔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青年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衫,白色的休闲西装上衣看起来异常干净整洁。   他弯了下银色的眼睛,眼角红色的泪痣格外艳丽。   “原来在这里。怎么还没觉醒?”   青年这样说着,蹲下了身。   “女士,你还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你甘心就这样离开吗?愿意就这样放下你的女儿吗?如果不甘心的话,就看看我,怎么样?”   妈妈一定是不甘心的吧。   但是,妈妈已经【死亡】了呀,还能怎么看向重朝哥哥呢?   她很茫然,不能理解青年的话。   可是,就在青年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看到了——   她的妈妈四肢忽然生出翠绿的枝蔓,叶片缓慢舒展,已然失去光彩的眼睛再次聚焦,头颅以人类违背常理的方式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妈妈,真的看到了重朝哥哥。   “你做的很好。”青年夸道,“努力的人理应得到奖励。”   妈妈的身上生长出很多嘴巴,发出模糊的声音:“主,伟大的主,救救女儿,救救她——”   她看到了。   重朝哥哥抬起头,银色的眼睛冲半空的自己弯起,笑容也变得温柔。   “当然。她还小呢,小孩子就该好好长大,不用急着履行自己的职责。”   她感觉自己开始降落了。   世界变黑了,重朝哥哥的声音变得很近。   “……你要快乐地长大。不要被痛苦淹没,不要被恐惧打倒。”   “你将看到很多风景,经历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落叶、冬天的暖阳。”   “然后,在记忆的尽头新生。”   ……   囡囡吐出奶茶里的冰块和爆爆珠,用手背抹掉不知不觉涌出的眼泪,将杯盏倾斜,再次往嘴里倒了一口。   瘫倒的苍白圣土又被吞下一块,瞬间因疼痛清醒过来。   祂低头看了看自己残缺的身躯,一时间方寸大乱,挣扎着蛄蛹到薄膜边缘,猛地向外一跃。   囡囡被祂这么一晃,手上一个没拿稳,杯子就向下滑落。   重朝眼疾手快往前一捞,一把抓住了杯子。   苍白圣土蠕动得更快了。   重朝也急了,连忙绕开放贡品的桌子,拔腿就往前追。   “你别走啊!我就喝一口,最后一口!”   他用力伸直手臂,勉强把苍白圣土舀进屏障里,吓得苍白圣土一个激灵,整个身躯变得更加香甜丝滑。   重朝瞳孔地银光更浓郁了。   “好好好,就当是照顾幼崽了!这样行了吧!”   苍白圣土咬牙撕下一块神躯,往杯盏里一丢,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幻梦境。   重朝看了看祂留下的小半杯奶茶,遗憾地停下了脚步。   “好吧,既然都已经支付过路费了。”他回头看向囡囡,“再来点儿吗?”   囡囡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重朝哥哥,我好困。”   重朝看她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好放弃了再喂几口的想法。   “这也没喝多少啊……睡吧,我就在这里,不要害怕。”   囡囡四处看了看,找了个铺着软垫的角落,往那里一躺,很快进入比幻梦境更深层次的梦中。   重朝走到她身边坐下,漫不经心地看向不知何时抬起头的长袍少年,在对方呆滞的眼神中弯起唇角。   “哎呀,你们信奉的伟大意志已经离开了。祂好像……不要你们了呢。”   ……   漆黑的宇宙中,有许多星辰悄然湮没了光辉。   苍白圣土拖着残缺的身躯穿行在行星之间,用无声的波纹召唤自己数个原生的眷族。   一捧暗黄色的云雾掠过行星上方,从不知道什么器官里发出闷笑。   “好狼狈啊,克莱摩罗。你不会输给了一个幼崽吧?”   苍白圣土并未理会祂,继续联络自己的眷族。   青蓝色的漩涡悄然出现在祂身后,一道道恶劣的视线扫过祂的伤口。   “克莱摩罗,你竟然在畏惧一个被催生出来的弱小意志?真是可笑。” 第121章 应逐循光(72)   苍白圣土依旧未做出任何反应。   祂已在宇宙中游荡过数万年,不至于因为几句刻薄的评价动摇心神。   只不过,祂内心确实也在无声地冷笑。   催生出来的弱小意志?   不见得吧。   催生大概是真的,可弱小又从何说起?   一口一大锅的弱小吗?   祂摸了摸被自己撕破的部位,对几个眷族的祭司降下神谕。   “今时已至,当回归乐土。”   祭司们是什么样的表情,苍白圣土没有关注。   祂回想起这万年来的流浪,莫名的,也有些想回去看看群山了。   周遭的其他意志安静下来。   庞大的暗红色巨物涌动而来,身躯仿佛无边无际,一眼看不到尽头。   祂发出低沉缓慢的疑问:“克莱摩罗,你与晦明之源近距离接触过了?你觉得祂如何?”   克莱摩罗转过身,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才冷笑道:“不如何。当初我真是信了阿利克的鬼话,以为祂是个能够交换食物的幼崽,才从繁星之墓离开。”   “祂从不相信外来者,祂的眼里根本只有祂的眷族。”   “阿利克?”暗红色的巨物回忆了许久,“哦,那个被晦明之源原生信徒杀死的蠢货?你竟然相信祂——”   巨物似乎发出了一声颇带兴味的叹息。   “祂陨落以后,草木的权柄落入晦明之源手中,虽然算不上麻烦,却也白白增加了我们等待的时间。”   苍白圣土保持沉默。   盘踞在附近的伟大意志们纷纷发出刺耳的笑音,并不避讳苍白圣土,直白地嘲笑着祂的胆怯。   “克莱摩罗,变得软弱了。”   “这样的幼崽不值得畏惧。祂到现在,身躯依然承受不住意志。”   “是个弱小的幼崽。”   祂们甚至不愿意提及重朝的名字,也不将克莱摩罗的遭遇放在心上。   反倒是对宗应谕,祂们评价颇高。   “是很有资质的候选者,不知道最后为什么要放弃获取位格的机会。”   “能杀死阿利克,实力不算弱。”   “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成为晦明之源的原生信徒?晦明之源和他做了什么交易吗?”   “不知道。但他现在已经不算完整,实力不足,不需要忌惮。”   “他的确不足为惧。但,蓝星的规则为什么还没改变?”   是啊,为什么呢?   祂们之中没有谁能改变蓝星的用餐礼仪与准入规则,是因为祂们不想吗?   这规则对祂们限制这么大,几乎是针对祂们设置、强制祂们遵守的,难道是因为蓝星的规则生成方式格外智能吗?   与其在这里猜测幼崽和原生信徒做过什么交易,还不如想想幼崽为什么一定要维持那具脆弱的身躯。   总不能是幼崽的品味就这样吧?   苍白圣土再次无声冷笑。   祂之前竟会和这些愚蠢之辈为伍,这伤受的也不冤枉。   至于隙中火……   苍白圣土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得到什么。   祂看了一眼暗红色的巨物,见对方没有疑问了,就催促自己的眷族赶紧收拾,它们要快点离开。   祂的眷族们一天连续接到几条神谕,其中大部分还是催促它们搬家的,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它们都是苍白圣土的原生眷族,苍白圣土无论说什么,它们都只会遵从。   幽深的地宫与混乱的荒野里,诸多眷族匆忙动了起来,无视其他眷族窥视的目光,飞速收拾好东西,开始脱离幻梦境。   那些眷族目送它们离去,短暂的躁动之后,毫不犹豫占据了它们腾出来的空白区域。   苍白圣土垂视一眼,并未和它们计较。   占吧,随便占,反正留在这儿的迟早都是幼崽的盘中餐。   祂的眷族就不参与了。   ……   “你们的伟大意志不要你们了。”   重朝俯视跪伏在地的长袍少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长袍少年肩膀颤抖,将头埋得更低了。   是,它知道,苍白圣土不要它们了。   它们被切断了联系,被当做礼物送给了面前这位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存在。   就算再迟钝,长袍少年这时候也已经意识到,重朝根本就不是它想象中的代行者。   最初让它误会的、与苍白圣土几乎完全一致的气息,也不是什么身份的证明,而是对方进食以后的气味残留。   进食。   多怪异的描述啊。   这世上竟然还有以伟大意识为食的存在。   所以,站在它面前的这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长袍少年不敢想,也不能想。   它只能将身体伏得更低,以表示自己的顺从。   重朝没有从它身上得到想要的反馈,就转头看向这次主祭的少女。   “你们的伟大意志不要你们了。”他再次说。   瑟瑟发抖的少女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地上的少年。   少年没有抬头,自然无法回应它的求助。   少女失望地收回视线,迟疑几秒,小心翼翼答道:“伟大意志这样做,应该有伟大意志的道理。反正也无法离开,那、那我们就继续留在这里?”   重朝眼中漫上笑意。   他温和地说:“可是这座古城的所有权不属于你们。你们不会准备免费住在这里吧?”   还、还要收费的吗?!   少女大惊失色,猛地扭头看向长袍少年。   少年也在错愕中抬起了头。然而面对少女投去的疑问目光,它却只是默默转开了面孔。   少女握紧手指,脸色有些阴沉。   族里选出来掌管大权的这位哥哥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它必须自己想办法回答面前这位存在的问题。   如果不能免费住在古城里,它们卡拉迭安多族要做些什么,才能换取报酬?   狩猎?   可是眼前这位存在明显不喜欢它们的狩猎方式。   那……   少女咽了咽吐沫,试探道:“我发现我的哥哥姐姐们挺会种地和养小动物的,要不然,我们就种地挣钱,争取交上房租?”   重朝露出满意的神色。   “可以,刚好发挥你们的长处。”他看了眼似乎要醒过来地囡囡,站起身来,“不过你们最好不要继续居住在内城,风暴执政官最近就要上任了。”   少女微微垂首,以示尊敬:“明白了。我会尽快告诉哥哥姐姐们要搬家,让它们和我一起去外城。”   重朝颔首,向祭坛中心走了两步,途中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   他捏着长袍少年的下巴,强迫对方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对方的瞳孔。   长袍少年本能地抿了抿唇,两眼含着些许水汽,可怜兮兮地喊道:“阁下。”   重朝:“……”嗯,有点儿反胃。   他皱着眉松开少年,用衣角擦了擦手指,重新看向少女。   “你们这个哥哥,不是个经得住事儿的人。”他皮笑肉不笑道,“我建议你们也尽快换个话事人,你觉得呢?”   少女毫不犹豫附和道:“阁下说的是。我会将您的提议转达给哥哥姐姐们。”   “你很不错。”   重朝夸了一句,走到供桌边,将所有贡品收拾起来,总算是心满意足了。   他对上囡囡的视线,在对方刚刚睡醒的懵懂神情里举起手,晃了晃打好包的食物,笑容愉悦。   “拿回去叫榕姐给你补充补充营养。”   吃撑了的囡囡:“……”   ……   苏醒的囡囡迅速接手了善后工作,对古城和卡拉迭安多族的熟悉程度,完全不像只来过幻梦境两次。   原本还有点儿想法的前·苍白圣土眷族见她这样,瞬间闭上嘴,老实接受了她的安排。   囡囡,或者应该叫她司归云,并不在乎眷族的反应,雷厉风行换掉了它们的话事人,就开始指挥它们迁往外城。   重朝对司归云这过于成熟的状态毫无意义,在城里随便溜达了几圈,突然想起和吉之前的叮嘱,连忙跑去找她要人。   “让眷族帮和吉哥哥写论文?”   司归云没忍住,按了按狂跳的眼角,一时间有些无语。   我的主啊,你有没有觉得,你过于疼爱和吉了?   他已经是个要大学毕业的成年人了,居然还要别人来帮忙写作业吗?!   司归云吸了口气,委婉地说:“我觉得眷族对人类应该没有这么了解。”   重朝头疼地说:“我也觉得眷族写不出来论文,但是和吉都求我了……随便带两个过去给他造作吧,能写出来就写,写不出来……”   那就是命了。   重朝都这么说了,司归云自然不会再拒绝。   她挑了两个比较机灵的,交给重朝,又询问道:“朝光之路上的所有区域,以后主要还是各种眷族居住,对吗?”   重朝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司归云了然道:“森林和古城人口最多的眷族都被您清理了一遍,海港因为历史原因,现在没有多少眷族残留,你会迁移其他眷族过去吗?”   重朝答非所问:“你有不想要的眷族?”   司归云坦然地回答说:“对。这里有四五个眷族因为食谱问题天然敌对,我觉得古城最好只留下其中一半。”   毕竟这些地方说是居住区域,但等……以后,也只能算人类的放牧区和历练场。   那饲养在其中的物种,最好别造成无谓的消耗。   重朝颔首:“可以。你决定留下哪些,剩下的我送去海港。”   说到这儿,他想起海港并不丰富的食物,又补充说,“最好选味道好的。”   司归云忍着笑应下了,重朝摸了摸发尾,带着那两个眷族去找和吉了。 第122章 应逐循光(73)   幻梦境里一切安好,现实中,很多人却无法入眠。   攻坚队得到宗应谕的提醒,迅速上报了可能发生的风险,并及时启动了应急预案。   凡是能腾出手的成员,都被分进战时小组,在鸿雪市各处警戒。   其他城市得到消息要稍晚一些,不过距离九点半还有时间,足够他们积极做出应对。   普通人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到城市、街道、村落乃至人迹罕至的水库边,都多了不少巡逻的人。   是警察吗?   他们带着些许困惑,在不安中形色匆匆赶回家里或者能够躲藏的建筑里。   焦虑的气氛逐渐发酵,动物也在四处找地方躲藏。   对生的渴望,原本就刻在生灵的本能里。   “所以,我追求活下去的机会,又有什么错呢?”   异管局的局长站在市郊废弃别墅的二楼,远远望着依然灯火通明的鸿雪市,很慢很慢地叹了口气。   “但总有人不能理解生命的本能,将求生看做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   舍生就义固然值得称颂,可在失败之后,选择更稳妥的路也是人之常情。   “你说对吗,我的女儿?”局长先生转过头。   年轻的女性双手交叠放于小腹之前,脸色是消耗过度的苍白虚弱,目光却很平和。   她平视自己的养父,柔声道:“你在为自己的恐惧找借口吗?爸爸。”   局长先生沉默了几秒,难得没有反驳。   他重新将视线移向窗外,盯着月亮,喃喃道:“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代号【调香师】的女性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紧急召唤我,不惜让我燃烧特质,也要悄悄离开市中心的理由?”   局长先生答非所问:“这里还不够安全。我需要合适的仪式来保障我们父女不要遇到意外。”   调香师哂笑几声,没有发表意见。   局长先生霍然转身,大步向别墅一楼走出:“来吧乖女儿,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来源于万千草木之主的万象森严仪式,来源于隙中火焚林诸仪,还有那个……”   “你从那位意志的眷族手中学到的召唤仪式,我们都需要尽快布置出来。”   谁也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如果事态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局长先生莫名地笑了一声:“想来那个女人,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种群的延续,在极端条件下,不也等于渡生会成员自身的延续吗?   ……   焦躁在土地、在河流、在森林,在每一个地方蔓延,时间对知情者而言变得格外难熬。   但就如同宗应谕警告的那样,晚上九点半刚过,夜空陡然变得一片漆黑。   此时本就是夜晚,城市被灯火照亮,天空却是深邃的墨蓝。   变故陡然降临时,大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不过很快,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天空中的星星也逐渐消失了踪影,瞬间引起各地异警的注意。   许多人抬头看去,只见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散发着苍白色的光。   有人懵懵懂懂地想,今天不是月中啊,怎么会有满月?   有人露出了格外凝重的表情,浑身紧绷,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月光更白亮了。   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色彩,随着时间的推移,呈现出一种曝光过度的极致惨白。   无边无际的月光洒下,却无法照亮这个黑夜。   浓郁的夜色就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攻坚队一名成员摊开五指,明明距离面孔只有半米不到的距离,她却连自己右手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原本还时不时传来一些说话声、走动声、小动物叫声的城市,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寂静。所有声音都在远去,好像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   黑暗让人更加不安。   几名攻坚队队员下意识聚到一起,彼此背靠着背,防备四周随时可能窜出来的诡变物。   【哗啦——】   他们好像听到了海浪忽然涌起的声音。   【沙沙——】   有风推着海浪冲上海岸,淹没了寂静的港湾。   潮水没过头顶那个瞬间,浓稠的灵源顷刻爆发,过于浓郁的力量让他们无法准备分辨灵源爆发的地点。   或许是头顶?   或许是地心?   又或许,根本就是所有地方都在同时产生灵源潮汐。   这些厚重的灵源甫一进入空气中,就像是嗅到了血腥气的鲨鱼,疯狂扑向所能感知到的一切物体。   诡变物、异化种、超凡者、普通人、各种动物,甚至是没有生命沙石树木,都被倒灌的灵源包裹,陷入无休止的混乱中。   植物开始生长,枯草开始返青。   沉默的岩石悄然变换着形状,这个世界在灵源的波涛中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超凡者发出痛苦的闷哼,有些难以承受被灵源倒灌的痛苦,捂着额头跪倒在地。   更偏僻的地方,避开人类、圈定诸多危险区的诡变物们纷纷惨叫着,在狂暴灵源的影响下、在撕裂般的痛苦中,短暂恢复了思考能力。   它们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又如何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但它们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个过滤用的漏斗。   灵源从空气涌进它们的躯体,被它们吸收、过滤之后,化成温柔的细流,顺着它们污染一切的本能再次扩散到空气里。   更多狂暴的灵源迫不及待地涌来,将已经过滤好的那部分挤开,又一次在它们体内成型新的循环。   些许污染随着过滤好的灵源逸散出去,但没有在外停留多久,就奇异地飘向不同方位。   就仿佛……污染也有神智,早选好了目标一样。   这是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长久不使用的大脑根本无法长时间转动,诡变物们露出迷茫的表情,被当做某种过滤仪器使用的感觉越发强烈。   它们的身躯,好像真的天生就适合过滤灵源。   所以,这才是它们存在的真正理由吗?   诡变物很难继续思考。   无休无止的循环将它们沉入永恒的痛苦之中,它们的理智也随之湮灭。   本能重新占据上风,催促着它们冲向灵源更稀薄、超凡者更多的地方。   不少异警感受到逐渐靠近的污染,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调动特质准备应敌,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灵源储备在迅速增长,实力随之增强,如果现在能进入幻梦境,说不定可以直接进入下个区域。   这种程度的实力增长,放在平时,肯定谁都高兴,但放在现在,只会让他们感到惶恐。   人的承受力是有限的,继续这样下去,他们只会有被灵源强行撕碎这一个下场。   这种时候,出现敌人反倒是一种好事了。   异警咬紧牙关,忍着剧痛,迎向诡变物奔来的方向。   然而没走两步,他们就停住了动作。   狂躁的诡变物也是如此。   即使失去了所有理性,本能却驱使着它们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鸿雪市郊区的方向。   无形的漩涡出现在郊区上空,庞大的污染与狂暴的灵源一起涌向漩涡的中心。   情况最好的梁琤安见状,缓缓吐了口气,稍微缓了缓,登上附近最高的花坛,遥遥望向北方。   她仔细观望片刻,眉头一点点挑了起来。   “这个动静……沈湛?”   ……   沈湛穿着那身干净的白大褂,不疾不徐走上废弃别墅的二楼。   鲜血沾满了他皮鞋的鞋底,在他的袖口、指缝、领带间,薄薄的刀锋正闪烁着冰冷的微光。   异管局的局长先生瘫坐在墙角,四肢因为剧痛抽搐着,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阴冷:“沈湛,你发什么疯!”   沈湛停下脚步,偏头看向站在一边不断咳嗽的调香师小姐。   这位小姐弯了下唇,咳嗽着比了个请便的手势。   沈湛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感谢你们的慷慨,我终于可以彻底支付重生的代价了。”   局长先生愣了愣,脸色陡变。   “沈湛,你敢?!”他厉喝道,“别忘了,上辈子引爆了朝光之域、最终和钦天司同归于尽的人是我!你敢对我动手,不觉得自己背叛了人类吗?!”   “背叛?”   沈湛眯了眯眼,慢条斯理抽出袖口的刀片,走到异管局局长面前,缓缓蹲下身。   “怀光济,小偷做久了,你是不是真觉得自己就是差点拯救世界的勇者?”   局长先生神色一顿。   沈湛嗤笑道:“你可真是看得起自己。仅凭一人之力就想引爆朝光之域?想的可真美。”   “你忘记在【星占】行动中牺牲的人了?”   那时候为了阻止钦天司灭世,实力达到一定程度的超凡者都参与了【星占】行动。   他们前赴后继,不计代价、不记牺牲,以自身为载体,一次次尝试与朝光之域共鸣,最终是他——沈湛——踏着累累白骨,实现了所有人的希冀。   ——他短暂地共鸣了朝光之域,然后,引爆了它。   也正是因此,他知道了无数足以让他疯癫的事实。   “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个愚蠢的、毁灭了一切希望的人。”   沈湛镜片下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   “我重生的使命,就是为我的愚蠢赎罪。”   “今夜,风暴的执政官将再度觉醒。”   他站起身,右手搭在心口,艳丽而妖冶的面孔上写满了虔诚。   “而我,将与她一起歌颂神明垂眸怜悯人世间。” 第123章 应逐循光(74)   异管局局长重重喘了口气,面皮抽搐似的不断抖动。   他看着沈湛,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神明?   蓝星何曾有过神明?   他们所面对的,不过是一个迟早会被污染的冷血怪物罢了。   “沈湛,你别忘了,钦天司是真的毁灭过这个世界。”局长先生阴沉地提醒道,“不是受人欺骗,也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而是出于他自身意愿的毁灭!”   薄薄的刀片在指尖转了一圈,沈湛弯下腰,刀锋划过局长先生的面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   血液从伤口涌出,沈湛望着那抹红色,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那又如何?我主这么做,自然有祂的理由。你以为逆转时间的代价就只是知情者三缄其口吗?”   局长先生疼得暗吸一口冷气,警惕道:“你的刀上抹了什么东西?!”   沈湛没有理会他,转头看向眼神闪烁的调香师。   “这位小姐,我希望你不要做什么小动作,也不要动用你的特质。你的特质是寂静香堂,一个来自隙中火的外来特质,对吧?”   调香师心头一动,松开背在身后的手,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偏头看着自己的养父:“你就是沈博士?听你的意思,好像很清楚我的特质有什么效果。请问,我的特质除了会让我逐渐变得虚弱,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沈湛:“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种展现诚意的手段罢了。”   调香师重复道:“诚意?”   沈湛凉凉地笑了一声:“是啊,诚意。那些外来的神明可不一样,祂们将特质当做虔诚信仰的恩赐,不会随便让人类觉醒。比起询问寂静香堂的副作用,你更应该问一问,你的养父为了他自己的未来,用什么方式展现了他的虔诚。”   调香师沉默几秒,一字一顿道:“所以沈博士你的意思,我就是我父亲支付的代价?”   沈湛抬了抬下巴:“你自己看吧。”   调香师愣了下,定睛细看,这才发现她的养父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嘴,正痛苦地忍受着身躯的畸变。   他的骨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融化了,肌肉开始堆积黏连,脊梁佝偻弯曲,一双腿变成了软塌塌的怪异触须。   强烈的污染混杂在狂暴的灵源里,即使他拼了命抵抗,还是源源不断涌入他的身体,疯狂改造着他的一切。   她的养父,看起来马上就要堕化成诡变物了!   危险!   调香师下意识退了一步,但马上,她就注意到空气里的污染并没有靠近她和沈湛——   在这间废弃的别墅里,养父布置的仪式全部失去了效果,灵源和污染恣意肆虐。   她的养父活像某种漏斗,以自身为载体,被迫将狂暴的灵源转化成柔和的能量,为此几乎承担了所有的伤害。   调香师一时间有些失神。   “所以,这才是你警告我不要动用特质的真正原因吗?”   沈湛神经质地笑了几声:“你的效率太低了,不要影响我主的安排。”   调香师视线回转,神色莫名:“所以钦天司,到底是什么身份?”   沈湛但笑不语。   调香师又沉默了几秒,缓慢道:“沈博士,我的养父要跑了,你不管吗?”   沈湛连头都没转开,更别提去阻止局长先生了。   “我主从来宽宏大量,只要能完成任务,倒也不计较其他的事情。”   调香师:“……?”   她怪异地看了眼沈湛,又看了眼猛然激活备用仪式、打开通道远远逃离的养父,默然无言许久。   好半晌,她才用一种微妙的语气问:“哪怕目标脱离了你的监视也无所谓?”   沈湛还在笑,视线也没有离开她。   他说:“没关系,怀光济会做好一切他该做的。那么,身负隙中火特质的调香师小姐,你现在是否有时间和我走一趟?放心,只是我主有些事情想问,不会对你造成生命危险的。”   沈湛口中的“主”?   那不就是钦天司吗?   调香师眼神闪了闪,花了一点时间权衡利弊,很快放弃逃跑,跟在沈湛身后,向玉磬苑小区走去。   ……   波涛卷着身躯已然变形的局长先生,顺着植物根系铺就的通道,一路远离鸿雪市的郊区,遁入更遥远的鸿雪山脉中。   身着黑袍的苍老女性坐在被巨木环抱的花园里,浅绿色的花朵于仲冬盛放,一双双眼睛透过花瓣的缝隙,充满嘲讽地望着突然出现在田地里的男人。   局长先生拍掉身上的落叶和泥土,吸了一口没有太多灵源的空气,望着自己暂时停止异化的身躯,低声骂了句“沈湛这个神经病”。   “主教阁下,我遇到了一点小问题,大概需要在你这里修养一段时间。”   局长先生勉力站起身,尽量维持着体面和风度,礼貌地和主教交涉。   “异管局那边你可以放心,有灵术师聂锡这个前例在,他们不会随便放弃我。等我情况稳定,就会回去主持大局,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主教双手交叠,放在膝头,神色有些恍惚。   她像是没有听到局长先生都说了什么,注视着虚空,半晌才道:“你不是说,钦天司注定会被污染畸变吗?为什么苍白圣土降临了,他还是没有畸变?”   如果钦天司有不被污染的可能,那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又算什么?   局长先生完全不在意主教的质问,他的注意力直接被转移了。   他厉声反问道:“什么,苍白圣土降临了?!为什么我没有收到一点消息,你们之前难道就没有打算通知我?!”   主教垂着眼,他盯着主教,脸色越来越难看。   花园里弥漫着紧张和尴尬,被黑暗吞没的夜空于某一刻明亮了一瞬。   主教眼神一动,抬头看了一眼,简单解释道:“苍白圣土不是我们召唤来的。祂来得很突然,应该和幻梦境的眷族有关。”   “是这样吗?”   局长先生有些不信,但他现在有求于渡生会,也只能认下这个说法。   主教淡淡道:“就是这样,所以,钦天司为什么没有畸变?”   她又把话题拉了回去,局长先生无语了几秒,默念着自己有求于人,耐心地说:“钦天司必然会畸变,还没有畸变只是没到时间而已。即便是上辈子,他被污染也是几年后的事情。”   主教没有说话,她的眼中充满了审视。   局长先生看到了,却不以为意。   他知道主教在想什么,无非是有些担忧和惊慌,但他根本不信对方会因此感到抱歉。   上辈子算计钦天司、在背后推动事态发展的人里,渡生会占了绝大多数。   那时候还没人知道钦天司一定会被污染,所以在大众眼中,当时的重朝才是真的干净无辜。但就算面对完全无罪的重朝,这个女人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和动摇。   更甚至,上辈子渡生会为了向万千草木之主表示诚意,还主动帮海拉各族和其他眷族寄生人类,催化了大量诡变物,行为之疯狂由此可见一斑。   等万千草木之主和宗应谕同归于尽,这个女人又马不停蹄地带领渡生会改信苍白圣土,帮助卡拉迭安多族四处引诱人类。   要说她犹豫了,他信,可要说她后悔了?   局长先生在心里嗤笑一声,压根不信对方会有这种情绪。   一个利益至上的怪物,怎么可能被软弱动摇呢?   “钦天司会被污染的,但不是现在,而是几年以后。”   迎着主教的打量,局长先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算是敷衍,也算是安对方的心。   主教垂下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她也知道这位异管局局长在想什么。   无非是觉得他们都是被利益驱使的人,大哥别笑二哥罢了。   但他们是不一样的。   渡生会所求的,不过是为族群寻找一条出路。   蓝星被外来的伟大意志包围已成定局,而本土又没有同等体量的伟大意志诞生,不选择一个合适的伟大意志投靠,又能怎么办?   想卡拉迭安多族,不也是这样存续下来的吗?   她不认为自己的决策有错,但现实还是超出了她的预计。   无论是他们渡生会自己的重生者,还是这位异管局局长,都在告诉她,上辈子她选择了万千草木之主投靠。但在她的印象里,这位神明早已在过去、现在、未来中陨落,她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对方。   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偏差?   人类又该选择什么样的神明,才能保证存续?   主教考虑了很久,都拿不定主意。   但这不妨碍她和各大眷族交好,为了获取它们的信任去做一些事情。   至于针对重朝……   她并不像某些重生者那样憎恨重朝,但她非常清楚,只要针对这个人,就能得到某些伟大意志和眷族的赞赏。   被这么多眷族和神明看重,或许重朝是有特殊的身份,但他已经在筛选中失败了,失去了成为神明的可能,那不管他有什么特殊身份,都不重要了。   主教闭了闭眼,再次长长叹息一声。   其实,她也是期待过的。   但她悄悄打听到,凡是成功晋升的伟大意志,没有一个被困在原本的躯体内。   重朝,根本不符合伟大意志的特征。   “可惜了。”主教的声音沙哑干涩。   苍白圣土突然降临,恐怕是星空外的伟大意志们有了什么变化。   但他们上一次没能完成海拉各族的要求,没能以和吉为锚点大规模寄生人类,也没能完成卡拉迭安多族的嘱托,没有将玉磬苑小区的司归云带走,就已经失去了直接投靠苍白圣土的机会。   这位意志的突然降临,对人类来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至少现在空气里的灵源浓度一直在增加。”主教喃喃道,“虽然污染浓度不是很高,还没有办法和幻梦境接轨,但眷族来到现实的难度被削弱了不少。”   只要找到合适的仪式,那么和眷族的合作,应该能变得更加安稳一些。   局长先生思考片刻,赞同道:“这说不定就是苍白圣土降临的原因。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主教抬起头来:“什么坏消息?”   局长道:“沈湛不是在重生的过程中失去了理智,他是真的背叛了研究所和异管局,发自内心地信仰着钦天司。”   见主教面露错愕,他强调道,“沈湛,他现在完全是钦天司的狂信徒。”   主教狠狠拧起眉,不解道:“他是疯了吗?而且之前你不是说,你让灵术师看过他的未来,他是理智丧失才会笃信钦天司——等等,不对!”   灵术师虽然有预言能力,但他只能看到短暂的画面。   即便那个画面必然是真实的,可缺失了前因后果,谁能保证那就是真相呢?   换句话说,他们自以为掌控了灵术师,但实际上,他们被灵术师那个能力给坑了!   主教脸色陡变,猛地站起身来。   不等她做什么,天空中浓郁的黑色忽然褪去,速度快得像是在逃跑。   她怔怔抬起头,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主教阁下,不好了!大祭司刚才突然失去了意识,彻底畸变了!” 第124章 应逐循光(75)   “什么?!”   主教女士吃了一惊,也顾不上异象逐渐消失的天空,急忙向安置大祭司的地方跑去。   来通知她的教徒跟在她身后,一边跑一边不停擦汗。   “主教阁下,不只是大祭司,几位两年前就陷入沉睡的祭司、神父、执事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畸变。我来找您之前,已经有几位情况变得非常不好了!”   或者说,已经有几个彻底没救了。   冷空气涌入肺泡,教徒感觉气管火辣辣在烧。   他恨恨地抱怨:“幻梦境那些眷族为什么不通知我们就直接召唤神明阁下?灵源浓度一下提高了这么多,它们是觉得我们不配活着吗?!”   不,或许召唤苍白圣土的祭祀,也并不是卡拉迭安多族自己主导的。   主教女士抽空看了眼繁星逐渐回归的天空,喉咙发干。   如果是眷族召唤的苍白圣土,对蓝星负面的影响不会只有这么点。   而且这样一位外来的神明,一旦找到现实的坐标,成功降临蓝星,没道理什么都不要就匆匆离开。   有什么超出他们认知的事情发生了。   主教女士深深意识到这一点,却对真相毫无头绪。   卡拉迭安多可是眷族,比人类现有的超凡者们不知道厉害多少,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欺骗或者威胁它们?   难道是……   “宗应谕?”   她低低念出这个名字,脸色一片青白。   无数次,她从认识的重生者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上辈子的自己”其实非常憎恨这个人。   她可以理解上辈子的自己。   任谁拼尽一切为人类找到一个合适的投靠目标,劳心劳力好不容易获得投靠的资格,却因为宗应谕的冲动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是个人都会恨他吧。   这辈子她和宗应谕几乎没有接触,对宗应谕本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但在这一刻,她体会到了同样的恨。   传闻中的万千草木之主是个对眷族颇为慈爱的神明,苍白圣土稍微差一些,却也相当平和。   最好的两个选择就这样彻底被排除在外,宗应谕难道是想破坏人类的一切活路?   主教女士跑到彩板房前,巨大的植物拔地而起,于一片混乱中扑向早已畸变的诸多祭司与神父。   她的眼中淬着阴冷与憎恨,怒火自她胸口燃烧。   “宗应谕,如果真的是你动了手,就别怪我不客气。”她沉声自语,“我可以接受一定程度的代价和牺牲,却不能看着人类失去活路。”   不过是一个觉醒失败、勉强保住性命的懦夫,有什么资格阻挠人类的自救?   “这和宗应谕关系应当不大。”   温和的男声从主教背后传来。   主教顿了顿,缓缓转过身:“副主教,你醒来了。”   被称作副主教的年轻男人上前两步,轻轻欠身:“我回来了,主教阁下。”   他直起腰,看了眼正在渡生会营地里肆虐的诡变物们,悲悯地摇了摇头。   “看来,幻梦境的震荡还是影响到了他们。除了我,所有的祭司都重生失败了。”   主教眼神轻闪:“你们之前陷入沉睡,其实是在重生?”   副主教眉眼柔和,唇角含笑。   “自然是在重生。倒转了时间的灵魂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有些人不希望我们带着深刻的认知回到过去,觉得这会影响现实的稳固性——”   他弯起眼睛,仿佛没有看到曾经的同事是如何被植物扯碎的。   惨烈的哀嚎声中,他清秀的面容有种不沾染世俗的天真。   “但这个世界哪里还有净土?”   “就算用幻梦境过滤了大多数重生者的记忆,总有人能够逃过封锁,将真相带回现实。”   年轻男人悠悠叹了口气,语气里掺杂上一股子微妙的遗憾。   “钦天司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在主教女士有些困惑的表情中解释道,“但他再了不起,也只是个人,无法与神明对抗。”   “主教阁下,我带回来了重要的情报。”   主教颔首,从善如流地询问:“什么情报?”   年轻男人道:“上辈子我活到了最后,看到了朝光之域被引爆的场面。”   “我发现,幻梦境其实是笼罩于蓝星上空的巨大屏障。它阻止了神明的直接降临,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人类,同时也断绝了超凡者快速提升实力的可能。”   主教怔了下,表情一下严肃起来。   匆匆赶到的局长先生挑了下眉,看起来竟然不是很意外。   年轻男人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蓝星不可能诞生自己的神明,因为所有灵源都要先经过朝光之域,流向整个幻梦境,再从幻梦境逸散入现实。”   “换句话说,朝光之域控制着整个蓝星的灵源浓度。”   “只要幻梦境一天没被打破,蓝星的超凡者就一天不能晋升。”   他叹了口气,怜悯道,“我们已经因为钦天司的专横错过了最好的时候,现在,苍白圣土也因为和其他神明的纠纷选择退出,主教阁下,您需要尽快做出新的决策了。”   他凝视着主教的眼睛,瞳孔深处是空无一物的幽深。   “如果继续放任事态发展下去,到时候人类才是真的毫无立锥之地。”   主教沉默片刻,悲痛地闭上双眼。   局长先生旁观完这一场劝说,哂笑一声:“放心吧,你们的主教可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年轻男人偏过头,表情缓缓消失。   “原来是异管局的局长阁下,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   局长先生畸变的身体向后倾斜,靠在彩板房的墙壁上:“你好像不奇怪我的出现。”   “是这样的。”年轻男人微微一笑,“上辈子看到您偷偷接触隙中火之后,我就知道,您迟早有一天会抛弃那些人,与我们共同追求未来。”   局长先生神色一顿,隐隐意识到什么。   他细细打量年轻男人几眼,与男人四目相对。   年轻男人笑得意味深长:“求生是生灵的本能,我们只是比旁人想得更长远。”   与其挣扎于这个时代的末路,不如积蓄力量,争取成为下个时代的胜者。   “这是人之天性,您说对吗?”   局长先生也笑了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真诚。   “当然。”   ……   浓郁的黑暗逐渐褪去,漫天星辰重现光明。   诡变物的嚎叫声从不同方位传来,引得各地异警纷纷变了脸色。   他们顾不上刚突破、还有些不熟练的特质,匆忙撑起四处都在疼的身体,赶向每一个响起警报的角落。   特质被催动的光芒与槍声交织,令人不安的响动在夜色与星辰下连绵不绝。   浓稠的灵源稍微淡去一些,浓度却还是之前的十好几倍。   官方各大检测站里,不断有仪器发出警报,提醒监测者又有新的超凡者诞生。   梁琤安处理掉几个棘手的诡变物,回到监测站主持大局,望着仪器上不断亮起的新光点,忍不住有些失神。   “好多觉醒者……简直就像是被强行催生出来的一样。”   上辈子异变第二次加剧的时候,他们所面对的局面也是如此吗?   梁琤安静静回忆片刻,完全想不起来。   但是这不重要。   上辈子已经过去,这辈子的考验才开始。   “幸亏我们启动了应急预案。”梁琤安低头问自己的队员,“关于新超凡者的统计做的怎么样了?上面准备什么时候出通告说明?”   队员一边给警方发送位置信息,一边抽空回答道:“警方已经开始协助登记,但是超凡者的觉醒速度太快了,他们有些跟不上。”   最重要的是,警方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在今天觉醒,就算他们觉醒成功马上投入工作,仍然会造成一定影响。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队员叹了口气,“上头调了部队的人来帮忙,再稍微坚持一下就好了。”   梁琤安点头,表示知道了。   队员犹豫了一下,又说:“这次异变加剧,上头不止登记了超凡者的名单,也登记了异化种……队长,你知道上面准备怎么处理这些异化种吗?”   梁琤安冷静地回答道:“不知道。但有沈湛的极力担保,上面肯定不会直接处理掉异化种,最大的可能就是先隔离,确定他们没有危害再进行下一步。”   队员哦了一声,慢吞吞地问:“那,队长,你觉得异化种……真的和我们一样吗?”   “我不知道。”梁琤安注视着屏幕上与超凡者颜色不同的标记光点,表情有些复杂,“但我想,沈湛或许是对的。”   队员不再说话了。   他沉默地继续发送着坐标,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觉。   如果异化种和超凡者一样,都是人类进化路上的一种可能,那……   上辈子不知道真相,误以为异化种和诡变物一样,定期接受任务去清理他们的同僚该如何自处?   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情绪崩溃,甚至产生自毁的念头?   毕竟,他们亲手杀死了应当保护的百姓,这种事情只要想一想,就会让人万念俱灰。   梁琤安揉了揉太阳穴,一时有些庆幸。   他们攻坚队永远面对最艰难的局面,总是战斗在对抗强大诡变物的一线,反而从未对异化种动过手。   倒是局长率领的那两个小队——   等等,不对!   如果她的记忆没错处,上辈子清理异化种的主要战力,好像都出自局长亲自带的那两个小队?!   梁琤安猛地抬起头,脸色陡变:“小尤,局长手底下那两支小队呢?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在执行什么任务?”   队员被问得一怔,连忙倒手查了查,充满困惑地回答道:“队长,他们没有执行任何任务,而且在九点半左右就全部联系不上了。”   梁琤安脸色更糟糕了:“联系不上?他们最后一次联络成功的时间是几点?小队定位又在哪里?”   队员:“最后一次联系在九点二十分左右,队伍定位在……黄坡村?” 第125章 应逐循光(76)   黄坡村?   那不是孟有昔带回苍白圣土神像的地方吗?   梁琤安想起宗应谕之前的告诫,顿时有些呆不住了。   局长本人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如果他的亲信小队出现问题,那异管局就要面对更复杂的局面了。   “不能放任他们乱来!”   梁琤安不敢耽误,立刻叫上实力还不错的几名队员,将指挥重担交给了信任的人,急急忙忙赶向黄坡村。   孟有昔晚一步听到这个消息,却也立刻想办法抽出空档来,和队友一起赶向黄坡村的神圣教堂。   不出他们预料,在这里失去信号的两个小队已经全员畸变,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它们好像还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理智,知道要避开超凡者。   梁琤安和孟有昔在教堂地下室找到它们的时候,对它们无意识表现出的狡诈颇感棘手——   它们天生就对人类充满了食欲和恶意,但它们清楚,刚畸变的自己尚且弱小,就算成群结队,也不是昔日同事的对手。   因此它们才选择躲入地下室,用苍白圣土残留的气息遮掩自己的存在。   梁琤安控制藤蔓抓住一个诡变物,望着对方突然露出的祈求眼神,后背顿时生出一股寒意。   “它们和之前那些诡变物不一样。”她喃喃道,“它们有畸变前的记忆,还会利用这些记忆和曾经的感情对我们装可怜。”   这样的狡猾,几乎与上辈子最后那段时间相同了。   孟有昔踏着风,干脆地拧断了一只诡变物的脖子,眼中染着浓烈的憎恨。   “这种背叛了人类的东西,根本就不配被怜悯!”   一想到上辈子的惨剧很可能和这些家伙有关,他就恨不得回到那时候,亲手拧断它们的脖子!   “这些东西,包括怀光济,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梁琤安没有回话,默默加快了手底下的动作。   还在顽强抵抗的诡变物见状,知晓装可怜没有用,早已失去人形的面孔变得狰狞,下手也越发狠辣残忍。   原本有点动摇的攻坚队成员挨了几下狠的,当即不再留手。   狭小的地下室里迅速混乱起来,诡变物的嘶嚎与人类的低骂交织在一起,引得不少路过的异警下来查看情况。   在大家的支援下,梁琤安和孟有昔提前结束了对它们的清理,带着录制的证据匆匆赶往异管局总部。   怀光济上辈子把持异管局多年,就算这辈子成功重生的下属比较少,一旦畸变,也足以给总部带来不小的麻烦。   梁琤安都做好了收拾烂摊子的准备,结果总部风平浪静,完全不像受到过冲击的样子。   熟悉的气息充斥在总部的大厅里,梁琤安隐隐有所猜测,一时间,竟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孟有昔见状,伸手推了她一把。   梁琤安回过头,孟有昔面无表情地说:“去吧。能见到想见的人是好事。”   梁琤安沉默两秒,道了声谢,大步走进大厅。   正如她所感知到的那样,大厅后方的台阶上,身形虚幻的梁琤平双手摊开,以执政官降临的姿态限制着所有非人之物。   总部的异警们在她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清理诡变物、引渡异化种,气氛虽然有点儿紧张,但大家的状态都很好。   “姐……”   梁琤安下意识叫了一声,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梁琤平隔着人群,遥遥转过头来,弯起眼睛笑了。   “小安回来了?正好,我可能要回幻梦境一趟,你来主持一下大局。”   梁琤安一怔:“姐,你要回幻梦境?可是——”   梁琤平截断她的话头:“对,我有事情要做。总局畸变的人基本都在这里了,上面也已经给予了我们临时权限,现在都交给你,应该没问题吧?”   梁琤安一时没有答话。   梁琤平神色温柔:“小安,好好努力吧。这不是最好的时候,但已经是祂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见妹妹眼神微动,她的语气里也带上几分轻快。   “你身上有分润而来的权柄,我也会在幻梦境里协助你,所以你不要太担心。”   梁琤安逐渐恢复平静。   她郑重地回答道:“放心吧姐,我不会辜负这个机会的。”   梁琤平笑着颔首,身影彻底淡去。   ……   得益于这段时间追着重朝善后的后勤经验,梁琤安平稳地从姐姐手里接过了指挥权,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   孟有昔协助她下发了怀光济——现在是异管局的前任局长了——的通缉令,又转身和队友去救助转变成异化种的同事,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大家都忙得晕头转向时,一通来自国外的电话忽然被转接到异管局总部。   打电话的人是灯塔国一位高官,对方用看似客气的语气质问道:“亲爱的梁,你知道吗?我刚从梦境中醒来。”   “根据我们科研学者的研究,包括我们国家在内,世界上大多数人在过去都陷入了长久的沉睡,这个时长甚至可以达到三年。”   “我想请问,作为唯一一个国民大多没有沉睡的国家,你们龙国这个负责处理异常现象的部门,是不是该有些头绪呢?”   ……   “朝朝,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乱吃东西吗?吃坏肚子怎么办?”   重朝一睁开眼,就听到宗应谕不赞同的声音。   他心虚了几秒,想起和吉刚才的话,又迅速理直气壮起来。   “怎么会吃坏呢?”他反驳说,“克莱摩罗可有营养了!”   “原来是苍白圣土。”宗应谕更不赞同了,“祂确实很有营养,但不经过处理,也确实不够干净。”   不管是祂身上与生俱来的污染,还是永远填不满的欲.望,都对身体有害无益。   就算能自然净化这些,要是一不小心吞掉了对方某些权柄,也未必就是好事。   宗应谕提醒道:“你自己也说过,人类是很脆弱的。作为人类,你应当小心。”   重朝哽了一下,转头盯着他的眼睛,幽幽道:“我是超凡者,不是普通人类。”   宗应谕当即改口:“超凡者和异化种一样很脆弱。他们可能还不如幻梦境里的眷族,起码眷族能熟练掌握天赋。”   重朝:“……”   所以你一定要杠我是吗?   他给了宗应谕一个充满谴责的眼神:“那我能怎么办?吃都已经吃了,总不能再吐出来吧。”   那多恶心啊。   宗应谕顿了顿,放轻声音:“我不是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指望你以后小心一些。谁知道外面来的那些东西有多歹毒,万一祂们直接在食物里添加有害的物质怎么办?”   这样的事情,那些外来者可完全做得出来。   重朝陷入思索。   这倒是真的。那勉强就算宗哥说的有道理吧。   他虚心请教道:“那我怎么知道哪些是干净的,那些是需要先处理的呢?”   宗应谕答道:“你可以先问问我。”   重朝无语地白了宗应谕一眼:“那我每次遇到这种东西,还得先醒一次?你不嫌麻烦,我都嫌麻烦。”   说到这里,他忽然反应过来,“既然你也能每天进入幻梦境,不如直接陪我一起?”   “我?”   宗应谕因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心动。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答应的冲动,缓缓摇了摇头。   “这不太合适,朝朝。永黯之门没有守门人,海港也没有执政官,沉渊海必须得有人看着才行。”   重朝眨了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没有守门人呢?前天我不是才发布了招聘守门人的帖子吗?”   宗应谕下意识答道:“帖子发布时间太短了,还没有招到合适的人选——”   话到一半,他眼神忽然一动。   重朝的语气更无辜了:“时间短不等于没合适的人选啊。难道你看完所有的应聘信息了?”   宗应谕沉默着拿出手机,打开逐光人论坛,登陆了自己的账号。   果不其然,一条几分钟前刚刚发来的消息静静躺在他的私信里。   他点开私信,只见一个刚觉醒没多久的超凡者询问道:   【每天都在为论文头秃:我看招聘帖子里写着,成为守门人就可以获得幻梦境中的清醒,不但达到在睡觉的同时获得双倍写论文时间的效果,还给出实习证明,这是真的吗?】   宗应谕点开她的资料看了看,她的特质刚达到A级,但来源非常特殊。   【巽风锁:根据时刻与朝光之域的对应,随时生成一把秘钥随机的锁。这把锁并非物理意义上的锁,能够锁住世间绝大多数物理与概念意义上的东西。唯有输入正确的秘钥,才能打开锁。】   这个特质的来源,与朝光之路上任何一个区域都无关。   它诞生自朝光之域。   换句话说,这个超凡者是天生的守门人。   宗应谕抬眼看了看重朝,见重朝歪着头对他笑,没忍住也笑了一下。   他回复来应聘的女孩:【是真的。】   女孩还没睡,没几分钟就激动地发来新消息:【那,我这种刚觉醒的人可以应聘吗?!我觉得我特质有优势,您看我的简历!】   宗应谕:【可以,明天上午九点半到协会总部详谈。】   每天都在为论文头秃:【嗯嗯好的,我会准时到的!】   宗应谕放下手机,重朝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怎么样,守门人的事情解决了,现在可以陪我一起了吗?”   宗应谕回视他,温和地说:“但我还没有完全融合——”   “哎,你!”重朝噎了下,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这个忽然开始推三阻四的邻居,“你是什么小美人鱼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担心上了岸就变成泡沫吗?”   宗应谕也被噎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可如果我就这样走了,沉渊海就没有人管理了。”   重朝没好气地说:“我不是有个特质来自沉渊海的同学吗?让他来管。”   “你是说盛羽风?”宗应谕皱眉,“他还没有回归族群,特质刚激活没多久,不合适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   重朝:“……行吧,既然你不愿意去,那我叫盛羽风一起好了。”   宗应谕:“……”   他站起身,若无其事道:“等天亮了我就去找盛同学,带他回归族群。” 第126章 风雪载途(1)   重朝没有深究宗应谕为什么会在他房间里,和宗应谕说完话,就躺下补觉了。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他醒来,宗应谕早已离开小区,去逐光人总部处理事情。   到了下午,宗应谕开车回来,还带回了近期一直呆在攻坚队的盛羽风。   不知道他和盛羽风说了什么,当天晚上,盛羽风就带着临时收拾出来的行李,直接入住了玉磬苑小区。   重朝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起码意味着邻居能空出时间陪自己旅行了,吃过晚饭,稍微写了会儿毕业论文,就心情愉快地在宗应谕家的客房睡下了。   一如既往,从幻梦境中睁开眼,他坐在古城里安静的某个房间内。   原本占据这里的眷族已经在司归云的安排下搬迁到外城,城里陡然变得清静。   那些挂在墙头巷尾的绸缎和灯笼也都被取下,眷族们一边依依不舍,一边被迫将装饰物全部焚烧。   “可供人类暂时休憩的城池,就该有人类城市的样子。”   十来岁的小女孩双手抱臂,虽然在笑,表情却相当冷淡。   重朝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见她能轻松掌控城内的一切,也就放下心,回到屋里坐着等宗应谕赶过来。   他把自己的木箱子放在桌上,整理了一遍里面的工具和食物,又打磨了一遍不算太圆润的边角,还是没有看到宗应谕的影子。   “奇怪,宗哥怎么还不来?”他走到屋外,向远处眺望,“是在现实或者幻梦境地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问题,当然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只能带着困惑在城里转了两圈,压着烦躁继续等待。   一直到幻梦境的太阳升上正中,风尘仆仆的宗应谕才姗姗来迟。   重朝望向他,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他的眼睛上。   墨蓝色的。   是重瞳。   重朝歪了歪头,语气放轻:“你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他的目光向下,落在宗应谕破了几条口子的衣服上,对方的胳膊和脸颊边,还有刚刚止住血的细长伤口。   他的神色更困惑了:“你是怎么受伤的?”   他不是已经把沉渊海到古城的区域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吗?   宗应谕右手搭在心口,稍微躬了下身,眉眼柔和,若无其事地道:“不是什么大事,我穿过森林的时候没注意看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重朝:“……?”   他沉默几秒,不置可否道,“是吗。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没有和自己完全融合?”   宗应谕:“现在融合不太合适。虽然盛羽风回归了族群,特质也比较合适,但他觉醒时间太短了,另一个我坐镇会安全一些。”   况且,那个自己已经陪伴朝朝三年了,也是时候换一下了。   重朝古怪地看了宗应谕一眼。   说得好像这几年在幻梦境里,他没有趴在白色毛茸茸身上一样。   总觉得邻居的精神状态,确实不是特别好的样子呢。   宗应谕假装没有看到重朝的表情,温声询问:“我们现在就出发前往旷野?”   重朝嘴角一抽,颇为无语地瞥了眼他那一身泥土,没好气道:“走什么走,前期准备都没做好呢。你还是先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吧。”   宗应谕从善如流:“好。”   重朝带着他回到之前暂居的石屋里,找了块湿布让他打理自己,随口道:“对了,你有没有带清漆或者油漆之类的东西?我有个物件想要改装一下。”   宗应谕接过湿布,回道:“我带了产自森林的油漆,浅绿色的。”   重朝动作一顿,偏过头,望着他的眼睛笑了起来。   宗应谕也弯了下眼睛,默默收拾起自己。   重朝趁这个功夫出去了一趟,在古城后方的祭坛上取回了祭祀使用的那只杯盏。   可能是因为祭祀上的变故,这只杯子变成了森冷的灰白色,散发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杯子底部蓄积了一层漆黑的柔软物体,比起祭祀时的流动状态,更类似于凝固后结成的薄膜。   重朝伸手拎起漆黑物体看了看,这东西很是光滑,宛如一块正好与杯子大小相同的布料。   “很不错,正好用来做垫布。”   重朝满意地带着杯子回到石屋,找出工具开始打磨它。   不知道这只杯子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它的杯壁非常厚实,很难削薄。   重朝废了很大力气,才把它的内壁磨成边角圆滑的正方形。   勉强处理好内里,他从海港带来的凿子和锉刀基本就报废了。   宗应谕见他头疼,就去古城里找了一圈,带回两把凿子和一把新的锉刀。   重朝接过试了试,意外又不是很意外的,比海港带来的工具好用很多。   他舒了口气:“早知道,就先去城里找找工具了。”   宗应谕:“现在也不晚。”   重朝再次低头,努力处理起杯子外壁,宗应谕就拿过海港的凿子,找了块磨刀石重新将它磨得锋利。   凿子能打磨。但锉刀就没有办法了。   宗应谕尝试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重朝抬眼一瞧,果断道:“没法处理就算了,直接带古城的锉刀就行。不过这把也别扔,先找个地方放起来吧。”   宗应谕应了,去找了个盒子,把锉刀收了起来。   重朝打磨好外壁,原本呈现圆形的大号杯盏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正方形的盒子。   他和宗应谕一起,用在古城找到的小刷子把盒子漆成浅绿色,放在窗户边阴干。   “这个杯子的材质,不太像是苍白圣土自己的眷属。”   等油漆阴干的空档,重朝和宗应谕去城里搜集新的工具,边走边闲聊。   “从残留的气息上看,它更像是卡拉迭安多族没能成长起来的意识幼苗。”   宗应谕赞同道:“它和原生信徒、眷属都不一样,的确更偏向于伟大意志的幼生体。”   这个被苍白圣土抛弃的眷族,大约也有过自由的机会。   可惜,这个机会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被彻底扼杀。   祂的血肉被吞噬,意识被打散,就连骨骼,也被制作成了宴请苍白圣土的餐具,空留下无尽的余恨和痛苦附着于杯盏之上。   幸好,重朝不会如此,也不可能如此。   宗应谕微微垂头,温柔地看向身侧的人。   重朝回视他,眼中染着几分微妙,笑容略显古怪。   “意识消散?不,宗哥,你不明白执念和记忆的分量。”   宗应谕稍微愣了下:“嗯?怎么说?”   重朝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轻声道:“并不是所有伟大意志都喜欢那样的口味。更何况,对祂们而言,本就有更美味的东西在等着祂们。”   宗应谕停下脚步,专注地听着他说话。   重朝道:“你见过熟成彻底的灵魂吗?它们就像是餐盘上的甜点、蛋糕上的王冠,甜美至此、芬芳至此,妆点了每一个伟大意志的餐后时间。”   “而饱满的苦难就像是午后的柠檬红茶,散发着微涩的清香,完美中和了灵魂过分的甜。”   “它们是相辅相成的,在伟大意志的下午茶里,一个都不可或缺。”   宗应谕脸色微沉,眉头也拧了起来。   这是他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但如果那些外神更喜欢眷属的灵魂,那卡拉迭安多族的意志幼生体为什么又会丁点血肉都不剩?   重朝一手托着下巴,笑容更加微妙。   “你看过外国那些和神明有关的经文吗?”   宗应谕点头。   重朝便道:“他们很喜欢描述一种场景,就是神明通过赐予人类食物和酒水,对人类降下各种各样的祝福。”   这些食物和酒,就是所谓的圣餐,赐予食物的仪式,也就是圣餐仪式。   “食物代表神明自己的血肉,酒水象征神明的鲜血。”重朝的瞳孔一片清浅,细微的银光在他眼中汇聚,“卡拉迭安多族在我们眼中能够以类人的形象出现,何尝不是幼苗对它们最后的祝福?”   可惜祂赌上一切换来的希望,被卡拉迭安多族摧毁在自己手中。   于是漫长的煎熬与愤恨,就这样残留在杯盏之上。   重朝阖上眼,很轻地笑了一声:“所以我不相信自我牺牲能拯救一切。”   当有棋子挣脱桎梏,走上棋手的位置。   哪怕要付出诸多代价,哪怕失败后将无人生还。   宗应谕垂下头,躬身将右手搭在胸口,神色肃穆。   “我将尊奉您的一切意志。”   ……   油漆阴干后,重朝又上了两遍漆,等彻底干透,就将内外仔细打磨到光滑。   自万千草木之主身上扯下的权柄带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将幼苗的怨念压制于浅绿色的漆面之下,只汲取其中能温养灵魂的力量。   重朝将那块仿佛绸缎的薄膜剪裁,铺进杯盏改造的盒子中,浅绿色的盒子就散发出一种令灵魂格外痴迷的气息。   外城的白骨们受到诱惑,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纷纷向内城涌来。   司归云将它们统统拦在城门外,并不质疑重朝的任何行为。   但重朝还是向她解释道:“我做了一个魂匣。灵魂也好、记忆也好,凡是人类散落在幻梦境中的遗产,都不该被外来者占据。”   就算人类的灵魂要回归大地,那也只能是蓝星的大地。   重朝掩下眼中的冷光,凝视着挤在城下的无数白骨。   “记忆和执念足够将迷茫的灵魂引回安息之所。但流浪已久的灵魂都很虚弱,需要好好休养和治疗。”   所以他需要一个魂匣,还必须是优秀的魂匣。   重朝收回视线,看向站在身侧的司归云:“我承了祂的情,理当满足祂的愿望。多照看卡拉迭安多族,它们必须活着。” 第127章 风雪载途(2)   魂匣阴干的那天,城墙外的白骨退回了坍塌的废墟中。   战战兢兢躲在掩体里的眷族重新走出,开始打理已经荒芜的田地。   它们未必能理解古城到底都发生了哪些变故,但强烈的生存.欲.望让它们轻易认识到,它们过去的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   唯有老老实实听从执政官的吩咐,才能在外城安全活下去。   至于自由?   族中确实有怀念之前更为宽松生活的家伙,有心找重朝谈判一番,可还没动身,就被其他族人按死在外城。   它们甚至因为害怕重朝和司归云生气,将这位同族打上了叛徒的名号,分割后随歉礼一同送到重朝的手上。   重朝沉默了很久,将木头制作的盖子扣在魂匣上,才开口让司归云找其他眷族来处理这份残骸。   “这个眷族已经没救了。”他冷淡地说,“但祂并不希望自己出身的种族彻底毁灭,也无法容忍这群蠢货过得很好。”   既然如此,那就让它们活着吧。   辛苦的活着,就是对幼苗最好的安抚。   重朝叮嘱道:“看好它们。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一些强硬的手段。”   司归云垂下头,沉声应道:“是。”   因为幼苗的关系,重朝放弃在古城设置新的规则。   他收好魂匣,招呼宗应谕和他一起前往旷野。   宗应谕接过重朝手里的木头箱子,跟在他身侧,陪同他一起踏上主干道。   沿着外城的道路继续向前,他们穿过一丛又一丛发光的垂吊铃兰,踏过地面上长长的深色洇痕,抵达更为残破的另一片城墙。   碧绿的藤蔓在石墙上蜿蜒生长,几多不起眼的小白花挂在叶片之间,莫名给人一种寂寥的感觉。   就在石墙正中,一扇五层楼高的大门紧紧闭合,门扉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门的上方,两只八角琉璃风灯悬挂于左右两侧,未知的某种火焰在灯芯位置安静的燃烧。   亮白的火焰不会跳动。   它像是被什么东西停住了时间,形状定格在重朝未曾得见的过去某一刻。   门扉正中雕刻着一只闭合的眼睛,眼睑在轻轻颤动,似乎随时都能睁开。   重朝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这扇门一会儿,见上面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就失望地移开视线。   宗应谕轻笑一声,上前打开了这扇门。   重朝眨了眨眼,率先走出大门。   门边一如既往立着一块石碑。   【朝烛之门】   【不要对视!不要倾听!目之所及,皆为恶念;耳畔呓语,尽是谎言。】   重朝只扫了一眼,就笑了起来:“很贴切的形容。”   宗应谕并未评价这份告诫,只道:“朝烛之门也没有守门人。”   重朝平静地回答:“并不是所有时候,有智慧的生灵都比无情感的死物更好用。”   宗应谕若有所思:“还不是时候?”   重朝答非所问:“我们走吧。旷野里还有很多灵魂等着我们。”   宗应谕不再多言,跟在重朝身后踏入纤细的蒿草丛中。   ……   一望无际的荒原显得极其荒凉。   在这里,湿润的泥土上长满蒿草。   明明是幻梦境的白日,可这里竟只有一轮圆圆的银月洒下光芒。   些许水塘隐藏在蒿草中间,微风一吹,水面就泛起粼粼波浪。   靠近水塘的地方,倒伏的蒿草已经被浸泡至腐烂,细小的萤火虫就这样自水中孳生。   温润的微光自萤火尾部亮起,向着月亮的方向追寻而去。   这不符合现实规律的场景,让重朝没忍住摇了摇头。   “幻梦境的规则还真是奇怪。”   宗应谕思考片刻,在附和与纠正之间选择了沉默。   重朝没太注意他的反应,低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脚下的主干道。   和前面三个区域不同,旷野的主干道明显要窄一大截。   弯弯曲曲的小路顺着蒿草蔓延向远方,夯实的泥土是这里难得坚实平整的地方。   “总感觉走进草丛,会不小心陷进泥里。”重朝小声嘀咕道。   星星点点的荧光在四周的草丛里亮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两侧闪过,周遭多了许多生命的气息。   重朝神色淡淡的,瞳孔也变得清透。   宗应谕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就想驱赶草丛里的东西,还没动手,就被重朝叫住。   重朝道:“没事,我们跟过去看看,说不定能直接找到灵魂碎片。”   宗应谕认真观察了一下重朝的表情,点头道:“好。”   两人毫不犹豫偏离主干道,跟随渐次亮起的荧光一路向远处走去。   蒿草被拨开、倒伏的摩擦声变得更明显了。   艰难走在主干道的异化种喘了口气,稍微停下脚步,疑惑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边好像有人?”   他定睛细看,只见两道黑影穿梭于半人多高的草丛里,距离太远,难以分清他们的面容。   他的表情变得更愁苦了。   “是新人,还是哪两位前辈灵源耗尽,被这边的毒虫寄生了?”   走在他身侧的超凡者喘着粗气,疲惫地摇摇头:“不知道。你还有力气想这些?快点想办法往前走吧。要是积累的灵源耗尽,我们还没到下一扇门扉附近,下场多半会和他们一样。”   哦,说不定还不如他们,会直接被蒿草丛里的怪物拖走吃掉。   异化种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的同伴说得对,以他们的情况,光抵抗污染的侵袭和萤火虫的催眠已经很困难了,确实没有余力再去救其他人。   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也只能在心里祝愿那两位同胞吉星高照了。   异化种喘了口气,重新和超凡者踏上旅程。   更和煦的风从前方吹来,清新的气息似乎带走了他们些许疲惫。   两人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一点笑意,行走的步伐顿时轻快起来。   ……   结伴的旅人向前行去,重朝在荒草之中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不曾询问那两位旅人前行的方向为何与他不同,专注地根据荧光分辨方向,尝试搜寻附近残损的灵魂。   宗应谕也不曾问他为何没有疑问,根据荧光亮起的规律,迅速锁定了西北方向。   “往这边走。”宗应谕快走两步,越到重朝身前,给他带路。   重朝毫不怀疑宗应谕的判断,抱着魂匣跟了上去。   两人拨开蒿草,走了有十来分钟,终于抵达第一个残魂聚集的低矮丘陵。   重朝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看向在月光下飘浮的幽灵——   他们还维持着生前的人形,只是身躯大多遭到了怪物和毒虫的撕扯,基本都不完整了。   他们依然有着明亮的眼睛,可丧失的记忆给他们染上了浓重的迷茫。   “是人类吗?”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询问,很快的,“是人类吗”的询问声就连成了一片。   重朝打开魂匣的盖子,轻声回道:“是人类。”   “是人类。”   “他说他是人类。”   “有两个。”   “是人类的感觉,是人类的味道。”   “两个人类,两个人类!”   低低的交谈声响起,在确认重朝和宗应谕的身份后,残魂们迅速围了上来。   “你迷路了吗?”   “不要往前走,那里不是门扉所在地方向。”   “这里很危险,快点离开,快点离开。”   “它们快回来了,不要被它们欺骗,不要被它们饲养。”   “主干道离这里很近,不要靠近水边。”   “带上我,带上我。如果遇到怪物,将我丢出去,你可以跑到主干道的。”   他们叽叽喳喳劝告重朝,声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重朝沉默了一会儿,举起魂匣:“我没有迷路。我来带你们回家。”   “回家?家?”   “家是什么?”   残魂们迷茫地询问着,在枯黄的蒿草之间徘徊。   重朝没有解释。   他捧着魂匣,走进残魂中间。   “到这里来,我带你们去神庙。”   这些残魂连记忆都遗失了,根本无法回忆起自己从何而来,大概是真的没有可能回家了。   但至少,他还能带他们回归雪山的神庙。   ——那里将是一切灵魂的安眠乡。   重朝温声问:“即使忘记一切,你们也更愿意回归故土,对吗?”   故土?   故土是什么?   为什么他们听到,就会觉得安宁和开心?   残魂们安静下来。   他们静静注视着那个让他们感觉到舒适的浅绿色小盒子,眼中渐渐染上期待。   很快,就连远处的残魂也默默走出,自发排成长队,一个个投入重朝手中的魂匣。   重朝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确认所有残魂都进入了魂匣,陷入足以修复自我的沉睡中,才合上盖子,向下一个地方走去。   宗应谕凝视着他的侧脸,柔声问:“不等那些眷族回来,处理完再走吗?”   重朝脚步一顿,瞳孔颜色愈发浅淡。   “不着急。”他说,“还是寻找灵魂更重要。至于那些眷族——”   他回头向东边看了一眼,无数萤火如雨般自天空坠落,尾部的磷光划出森冷的长线。   “可以放在一起处理。”   宗应谕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声确认道:“要建立新的规则吗?”   重朝笑了起来:“当然。” 第128章 风雪载途(3)   重朝收起魂匣,往下一个可能聚集着残魂的地方走去。   宗应谕拎着木头箱子跟在他身侧,时不时注意着四周,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   重朝却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远远打量一会儿主干道附近的地形,苦恼地抓了抓发尾。   “这里不是荒原吗?为什么感觉水坑这么多,地面好像也很湿润松软的样子。”   他小心避过脚下一处水坑,神情愈加困惑。   “一般的草原都没有这么潮湿吧?附近好像也没有什么树,这样的环境,真的能盖起安全屋吗?”   要是这里一棵树都没有,那用什么来制作安全屋的骨架啊?   宗应谕收回视线,想了想,回答道:“不至于一棵树都没有。这里虽然大多被裂星奏响之风的眷属占据,但仍有万千草木之主的信徒留存。”   作为草木主宰的信徒,那些眷属天生就会改造居住的环境,起码树木是不缺的。   重朝哦了一声,狐疑道:“什么叫万千草木之主的信徒有留存?”   留存这个词就很奇怪,说得好像这里原本是被草木之主的信徒占据过一样。   宗应谕帮重朝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微微垂着头,温和道:“朝朝真敏锐。”   事实就和重朝猜想的差不多,荒原上曾到处都是万千草木之主的眷属。   但按照外神们的协定,这里原本应当划归裂星奏响之风所有。   可惜裂星之风的眷族并不怎么适应荒原的气候,勉强安顿下来,没过多久就被万千草木之主的眷族钻了空子。   宗应谕似笑非笑道:“荒原的地理气候确实很合适草木之主的眷族施展特质,不知道它们找了什么理由,曾一度将裂星之风的眷族挤压到边缘地带。”   一直到后来,万千草木之主在过去、现在、未来陨落,它们才夺回原本的居住地。   “祂们的眷族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直到现在,都还在狗咬狗。”宗应谕轻描淡写道。   重朝歪了下头:“裂星奏响之风……听你的语气,好像很讨厌祂啊。”   宗应谕停顿片刻,还算冷静地说:“祂是个无耻的贱种。”   好严苛的评价。   重朝瞥了宗应谕一眼,弯起唇角。   很少听宗哥这么骂人,看来那位裂星之风真是把宗哥气的不轻。   “祂做了什么吗?”他问。   宗应谕又停顿了几秒,低声道:“祂曾插手过蓝星的筛选。祂和隙中火,主持了那次拦截行动。”   这样吗。   重朝没有一丁点对筛选的记忆,问到这里就淡淡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嗯……残留在荒原的草木之主眷族,也是海拉各族吗?”他随口问。   宗应谕道:“是希莱拉族。它们的外形近似蕨类植物,根部基本呈现紫色或褐色,长满了尖刺。”   重朝:“听起来不怎么好吃。”   宗应谕:“口感是不太好,比较像长老了的树根。”   重朝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   他懒得再谈这个一点滋味都没有的眷族,重新琢磨起安全屋的事情。   既然荒原有树,就算树不多,那也完全足够建立一些安全屋了。   至于是用泥砖建造,还是单纯混了干草的细黄泥,差别应该都不太大。   重朝:“但希莱拉族不能吃的话,安全屋的食物来源可怎么办?”   宗应谕倒觉得这不是问题:“还有其他眷族。这里除了裂星奏响之风和万千草木之主的眷族,还有很多其他外神的眷族。”   只不过那些外神实力不怎么样,大多只能捡些边边角角的地盘和食物勉强度日。   比起这些,他更在意重朝想要建立的新规则。   他认真地问:“你想要建立什么样的规则?”   “嗯……”重朝托着下巴,缓缓摇头,“不知道,我还没太想好。但现在这个规则绝对是不行的。”   宗应谕颔首,正要陪重朝一起想,不远处就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两人一起停下脚步,完全不意外地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有眷族克制不住内心的贪婪,无视天生的危险预警,向他们这边围了过来。   窃窃私语声顺着和煦的风传来。   “好香!这个人类带了什么东西,好香!”   “我们豢养的人类灵魂不见了,他身上有灵魂的味道。他是个小偷!”   “抢回来,把属于我们的食物抢回来!”   “他真的是人类吗?他身上的气息好奇怪,有伟大意志的感觉。”   “埃德蒙,你不会是怕了吧?你的胆子比灰老鼠还小。”   “哪里有伟大意志的味道?他不可能是代行者!快快快,他们一会就该跑了,不要浪费时间!”   可口的灵魂散发出令眷族迷醉的气息,几乎摧毁了它们本就不多的理智。   即便有一两个犹豫的,在狂热气氛的裹挟下,也逐渐失去了谨慎。   它们无视重朝和宗应谕停留在原地的古怪,猛地从高高的蒿草丛里扑出,一双双眼睛里散发出幽森的亮光。   重朝定睛望去,颇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野猪、蛇,还有狼?”   宗应谕打眼一扫,目光从一堆奇形怪状、长满了羽翼、鳞片、眼珠的眷族身上划过,没有丝毫犹豫地赞同了重朝的判断。   “看起来像是攻击性很强的动物。”   重朝无视它们飞扑过来的动作,忧郁地叹了口气:“还以为是能饲养的动物呢,这下安全屋又没食物来源了。”   无数细长的阴影从泥土与蒿草的间隙飞腾而出,眨眼就捆住了那群失去理智的眷族。   下一刻,沸腾的黑暗开始消融一切。   眷族身上的羽毛脱落、鳞片腐蚀、眼珠溶解,凄厉的哀嚎连绵不绝。   剧痛加身,它们终于清醒过来。   嗅到重朝身上与代行者相似的气息后,它们被食.欲.填满的大脑重新运转,开始或惊恐或可怜地哀求重朝高抬贵手。   “尊贵的代行者阁下,是我们昏了头!那些人类灵魂本就属于您,请您再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会为您猎取更多食物!”   “阁下,请相信我们,我们真的能为您带来更多美味!”   “伟大的裂星奏响之风阁下封锁了前方的道路,将大量人类留在了荒原中,我们随时都可以展开狩猎,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将为自己的冒犯赎罪。”   疼痛减弱了它们的思考能力,魂匣散发的香气时刻动摇着它们的理智。   它们已经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说些什么,在食.欲.的诱导下,竟胡乱说了一堆不该透露的东西。   重朝浅色的瞳孔已经被银色光芒占据:“原来是这样吗。”   难怪都过去三年了,还没有几个超凡者进入古城。   他弯了下唇,面上却没有丁点笑意。   “谢谢你们的情报。可惜你们看起来都不太好吃,没有被饲养的价值。”   重朝偏过头:“宗哥,处理掉吧。”   宗应谕微微垂头,右手搭在心口:“是。”   ……   “人类都说,动物长期奔跑后的肉质劲道美妙,是非常令人喜欢的食材。”   乍一看外形长得像是猪首鹿身的怪物垂直站立着,一手搭在树枝削成的拐杖上,一手摩挲着掌心的石块,细小的眼睛眯起,脸上露出充满垂涎的贪婪笑容。   “现在看来,他们说的没有错。”   因为恐惧惊慌长期奔跑的人类灵魂,确实要比直接捕获的灵魂更加美味。   矮小的眷族发出刺耳的笑声:“人类真是一个智慧的种族。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这么美味吧。”   围在它身边的其他眷族也发出同样的笑声。   在主干道上竭力奔逃的超凡者们闻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更加苍白。   他们听不懂这些怪物的话,却能听出它们笑声中的满意和垂涎,内心的恐惧再次滋长蔓延。   默默加快了脚步,有人用力咬着唇,生怕一个不小心泄了气,就再也跑不动了。   矮小的眷族又笑了两声,投注在超凡者身上的视线忽然一顿。   它们抽着鼻子嗅了嗅,不约而同回过头,看向同一个方向,墨绿色的眼中染上痴迷。   “好香!好香!是成熟灵魂的味道!”   “是谁家饲养的人类跑出来了吗?”   “瞧你说的什么话,怎么就是饲养的了?这些肯定就是他们人类说的那种,哦对,野生超凡者!”   野生的?   野生的好啊,野生的现在就可以抓来吃!   眷族们登时骚动起来。   它们挨挨挤挤向前走了几步,被风吹来的香气愈发浓烈。   从未尝试过的熟成灵魂刺激着它们的理智,很快就让它们丧失了为数不多的思考能力。   它们仰头发出狼一样的嚎叫声,高呼着、推搡着,向香味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细细的涎水从嘴角流下,它们拱着鼻子,呲起獠牙,猛地扑向视野中朦胧的人影——   下一秒,就莫名被困在了半空。   它们用力挣动片刻,毫无所获,尖利的爪子瞬间弹出,开始疯狂抓挠着面前的一切。   它们想要撕碎所有阻碍,无论是挡在它们面前的同族,还是没有被它们看入眼中的细长阴影。   可惜它们的努力徒劳无功。   略带惊喜的年轻声音从前方响起:“咦,这次来的好像是小猪仔啊。白白胖胖的,难道是家猪?”   另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可能是吧。朝朝准备养这些吗?”   年轻声音道:“当然,这不比什么狼啊蛇啊狐狸啊靠谱吗?而且……”   沉稳的声音:“而且?”   年轻的声音笑了一下,玩味道:“这也是感谢。”   “感谢它们给了我灵感。荒原这样的地形,不设立个非对称对抗的规则,岂不是浪费?” 第129章 风雪载途(4)   被阴影挟裹的眷族逐渐在疼痛中清醒过来,忍不住发出瘆人的哀嚎。   它们看着离开主干道却毫发无伤的重朝与宗应谕,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弄错了对方的身份。   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是脆弱的人类呢?   它们哼哼,不断向重朝道歉,期望重朝放过它们。   重朝疑惑地歪了下头,询问宗应谕:“这些小猪为什么突然叫的这么厉害?”   给人一种骂的很脏的感觉。   宗应谕沉默两秒,冷静道:“不知道,我也听不懂猪的语言。”   重朝:“哦。”   人听不懂猪的话,这很正常,他没有多想。   那些眷族却被气得七窍生烟,真的大声辱骂起宗应谕来。   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超凡者们听到这凄厉的叫声,实在没忍住,稍微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脊梁上长满骨刺、口中伸出獠牙的猪头鹿身怪物们正跌坐在远处,仰头对天发出嘹亮的嘶吼。   就在它们身边,两个人性生物悠闲地靠在一起,一边笑,一边对它们指指点点。   这奇妙的一幕看得几人大为错愕,荒谬、怪诞与恐惧一同从心头升起,催促着他们迅速转身奔逃。   是,那些怪物面前的两个家伙,看起来确实像人类,可是在幻梦境里,真的有人类能够脱离主干道还不出现问题吗?   更别提他们还能压制那些怪物了!   几人绝不相信重朝和宗应谕是人类,他们看起来越是人类的外表,就越让几个超凡者毛骨悚然。   膝头蓦地一软,几人肝胆俱裂,全靠互相搀扶借力,才没有一下摔倒在地。   “是眷族之间的争斗吗?”   “别看了,管它们在做什么,好不容易有机会,赶紧跑!”   超凡者们不敢多看,互相推搡着,努力跑远了。   宗应谕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声,冰冷的目光转过去,脸色算不上好看。   重朝却像没听到这些超凡者的声音一样,走到一只眷族前面,弯下腰,伸手掐住对方肋下的位置,试图直接把它提起来。   惊恐的眷族大声哼哼起来,两只前蹄扒拉着地面上的蒿草,死活不肯起来。   重朝被迫顿了顿动作,下一秒就若无其事地加大力道,一把将小猪从地上扯了起来,转身向邻居露出欢快的笑。   “宗哥,你看,它想和我走诶!它一定是不想努力了,想被人类饲养吧!”   宗应谕顿了几秒,低下头,与重朝手里的眷族对视。   这个化作小乳猪模样的眷族用力睁着小眼睛,猪鼻子下的嘴巴里发出“哼嗯——哼嗯——”的惊恐叫声。   宗应谕沉吟着道:“看起来是的。你要先找个地方把它养起来吗?”   重朝想了想:“要吧。之后去找其他残魂,带着一群小猪,还挺不方便的。不然我们现在就去建安全屋?”   宗应谕自然没有异议,走到重朝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小猪,又用影子提起其他小猪,陪着他一起去寻找合适建造安全屋的地址。   ……   受地理气候的影响,荒野主干道两侧合适建立安全屋的地点并不多。   重朝和宗应谕沿着路走了快半个小时,才找到一处地面泥土比较坚实的地方。   他们用带来的工具清理了一下附近的蒿草,那些被连根拔起的草叶很快枯萎发黄,变成具有韧性的干草。   重朝又惊叹了一次幻梦境奇特的规则,咂了咂嘴道:“这地方真的很潮湿,比森林都潮湿。”   真是不可思议。   他思索着道,“如果希莱拉族种的树足够多,我想把这边的安全屋做成干栏式。”   宗应谕道:“这不好说。明面上,这里一直是裂星奏响之风的掌控区域,哪怕万千草木之主的眷族占据了不少位置,该给祂的面子还是会给。”   换句话说,树肯定要种,但种什么样的、种多少、长得有多大就很难说了。   重朝抓了抓发尾,捏着怀中的魂匣,露出烦恼的表情。   “所以我们到哪里去找树?就算不建干栏式,起码也得先把框架搭起来吧?”   宗应谕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无奈表情:“我对这里也不太熟。”   重朝:“唉。”   他托着腮,心想要是有本地土著能带路就好了。   嗯……?   本地土著?   重朝目光微凝,缓缓转向正趴在地上哼哼的小猪们。   虽然不是人,但这些看起来,好像完全算得上是本地土著……吧?   重朝喃喃道:“怎么是猪啊。猪能带路吗?”   趴在地上的小猪小心抬头,小声哼哼。   重朝又道:“原本想着要是能有用一些,那就——”   “哼哼!!”   装死的小猪骤然发出嘹亮的嚎叫,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无视身上缠着的阴影,用动作示意重朝和它走。   重朝:“咦?”   他古怪地看了小猪几眼,见这头小东西又是打滚又是装乖,各种示意他跟上,和宗应谕对视一眼,干脆带着其他猪一起过去了。   不出预料,这只小猪还真的清楚哪里有小树林。   重朝停下脚步,双手抱臂,看着面前稀稀拉拉的小树林,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这树细的……没成年就出来打工啊??”   这么细的树,还什么干栏式,能把小屋支撑起来就不错了!   宗应谕看他这么不高兴,按着他的肩膀安慰了一会儿,两人就拿起工具开始砍树。   几只小猪见状,发出兴奋的哼哼声,颇有种“我真有用他一定会放过我”的感觉。   重朝被吵的心烦,猛地回身瞪了几只小猪一眼。   “你们很清闲是吧!清闲就过来帮忙砍树!”   小猪模样的眷族:“……哼嗯??”   它们露出呆滞的眼神,可怜兮兮地看着重朝。   重朝无动于衷,不耐烦地撵它们去撞树。   浓稠阴影在身侧汇聚,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   眷族们备受惊吓,没有办法,只能一咬牙一闭眼,狠狠一蹬地面,用力向最近的小树撞去。   ……   卷曲的阴影拖着一地晕倒的小猪和树木,跟随在重朝与宗应谕身后,缓慢向两人之前选好的建造点走去。   重朝脸上依然带着几分匪夷所思:“我叫它们砍树,它们还真拿头往树上撞啊??”   这种操作,很难评价智商到底是高还是低。   说低吧,它们能理解人话;说高吧,它们头铁硬撞。   “幸亏没撞出个好歹。”他回头看了眼尽数昏迷的小猪,摇摇头,“这要是都死了,我到哪里再去找一批合适饲养的动物。”   宗应谕迟疑了一下,对重朝的评价保持了可贵的沉默。   好在重朝也就只是抱怨补一下,没有要求他一定回答。   两人回到建造点,用树枝划定小屋的范围后,就开始挖坑埋树干。   重朝一如既往选择了先碳化木材,可能是升起的火堆有点热,也可能是烧木头的烟有点呛,几只小猪很快从昏迷中醒过来。   它们难受地哼唧了几声,见重朝只是瞥过来一眼,好像没有为难它们的意思,心中不由大喜。   没想到为对方干活真的有用!   那如果它们更能干一些,对方是不是就会彻底原谅它们之前的冒犯?   深深怀疑重朝是一位代行者,小猪们互相碰了碰鼻头,迅速拿定了主意。   它们不顾还在发懵的大脑,摇晃着爬起来,扑到重朝做了标记的地方,伸出蹄子甚至鼻子——   开始主动帮忙挖坑。   重朝抱着树干的手僵住了,面上多出几分茫然。   啊??   什么情况?   这些猪为什么突然干起了活?   他犹豫了十几秒,将目光投向宗应谕。   宗应谕缓缓摇头。   老实说,这种场面,他两辈子了都是第一次见。   不过,从这些眷族的反应看,它们倒也不是真的只把自己信仰的神明当回事。   只要足够强,让它们产生足够的恐惧,就能驱使它们做任何事。   宗应谕莫名想起了卡拉迭安多族那位幼生的神明。   柔软与纵容,最终孕育出的,却是毁灭与无尽的痛苦。   果然,还是朝朝更敏锐更清醒。   宗应谕偏过头,墨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重朝。   他好像已经接受了猪在幻梦境里可以帮忙干工程这一设定,一边碳化木头,一边指挥小猪们挖坑。   等小猪们气喘吁吁完成他安排的工作,他手里的木头也都处理好了。   在宗应谕的协助下,他很快搭起了小屋的骨架,又马不停蹄地安排小猪跳进添加了茅草的泥坑,东踩西踩地制造泥砖。   “这里太潮湿了。”重朝再次强调,“安全屋至少也得把床抬高一些才行。”   而且床用泥砖做也不合适,还是再搜集点木头吧。   在小猪们殷勤地带领下,他们又找到一片小树林,等泥砖阴干后,成功把安全屋搭了起来。   安上房门的刹那,整个安全屋内的污染被清的一干二净。   以为自己安全了、正暗自庆幸的眷族们感受到变化,霎时间错愕地抬起头。   不等它们再做出什么反应,对于世界清晰的认知就逐渐从大脑中流走。   灵活的眼神渐渐变得呆滞刻板,小猪们仰起头,发出与普通家猪无异的哼哼声。   重朝擦了擦脑门上的细汗,头疼道:“宗哥,院子弄好了吗?我们得赶紧再弄个猪圈,把猪赶进去。”   宗应谕的声音从屋子后门传来:“搭好了,你带它们过来吧。” 第130章 风雪载途(5)   重朝把小猪赶出后门,小猪顿时在院子里撒起欢。   他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去逮猪,结果小猪们一哄而散,开始在院子里四处刨地。   重朝见状,额头上汗都下来了。   宗应谕笑着上前搭了把手,两人联手,才成功把这群活泼的猪按进猪圈。   “难怪它们满地刨坑,这精力旺盛的。”   重朝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地表示自己很累,实在提不起精神做别的事情了。   宗应谕温声道:“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正好也能做一做接下来的规划。”   重朝弯唇笑了下,和他一起返回安全屋。   比起用木头做的小屋,泥砖垒起来的房子更不容易透风。   但燥热和潮湿在屋子外的空气中蒸腾,而屋内却维持着这片荒野不该有的清爽与干燥。   就像这里与其他地方处于完全不同的空间。   重朝见怪不怪地在床边坐下,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宗应谕坐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处理两人带来的食物,顺便烧了一壶热水。   “这里水源很多,但干净的水源难找。”   闭目养神的重朝忽然开口说道。   宗应谕将清洗干净的鱼下锅,抬起头:“你是想?”   “这应该是不错的奖励。但……”重朝睁开眼睛,面上带着些许困惑,“眷族需要喝水吗?”   “它们可以需要。”宗应谕道。   可以需要?   什么叫可以需要?   重朝眼中的困惑更深了。   宗应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神色变得格外柔和。   “这里是生灵意识的集合处,也是对抗一切的初始屏障。在这里,规则源于某种公平,也源于强烈的相信。”   既然人类可以进食,需要食物与水,那么出于公平的原则,眷族当然也可以需要。   而这样的改变,也不过只需要一点儿相信而已。   重朝思索片刻,点头道:“很多眷族平时也会狩猎,既然都需要吃东西,那当然也需要喝水。”   况且,不都有人类的例子在前了吗?   他强调道:“至少荒原的眷族,它们是需要喝水的。”   地面轻微颤动了几下。   宗应谕盯着锅里摇晃的汤水,略微扬起唇角。   重朝盘腿坐在床上,没有注意到这轻微的震动:“如果用干净的水源做奖励,那参与对抗的眷族们至少也该有个安身之处。”   这样才方便接收和储存食水。   重朝:“双方入场前,还需要一个能让它们自由交流的等候区。嗯,用来对抗的区域也得好好选择,掩体和特殊地形都是需要的。”   这样才有趣嘛。   但这整个旷野,都以平原和丘陵地形居多?   似乎也不存在什么废墟或建筑群。   照这样看来,进行对抗的区域,竟然是古城和海港更为合适。   重朝霎时间有些失望。   宗应谕却道:“古城和海港充盈着啸风之锁领域的力量,不适合进行强对抗。”   “啸风之锁……?”重朝歪了歪头,喃喃道,“这个称呼有点耳熟,也是一位外来的伟大意志?”   外来的伟大意志?   宗应谕动作一顿,神色有些微妙。   “不。”他缓慢地解释说,“这或许只是……的一个领域。”   “什么?”重朝没有听清中间的几个字,不由望过去。   宗应谕笑了下:“不,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这只是一种关于力量领域的形容,和外来神明没有关系。”   重朝似懂非懂道:“这样吗。”   宗应谕想了想,建议道:“荒野属于昭曜之匙,这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光,或许你可以使用光来建造掩体。”   月亮、星辰、在水塘中反复凋零与重生的萤火……还有很多很多。   “在这里,光与影、真实和虚幻、认知的颠倒错乱,都是最好的构建材料。”   而这一切,就和眷族需要喝水一样,不过只是需要一点儿相信而已。   “相信……”重朝更加不解了,“为什么相信在这里这么重要?”   宗应谕答道:“因为这里是幻梦境。”   是蓝星所有意识响应朝光之域号召,自朝光之域而终、自雪山而始,凝聚成的第一道防线与屏障。   “它们阻隔了自外界而来的窥视,作为交换,有选择地接纳了部分奇异种族,自然拥有独特的规则。”   重朝很慢很慢地哦了一声,思索着问道:“所以,那些居住在幻梦境里的眷族……它们所得到的居住资格,本身就建立在遵守幻梦境规则的基础上?”   “那换句话说,这就是幻梦境中的一种……公平?”   宗应谕的目光对上了重朝的眼睛。   他注视着这双琥珀般的眼瞳,轻轻颔首:“对,这就是【公平】。”   ……   重朝从梦境中醒来,坐在床边,呆呆盯着窗外看了许久。   十二月的阳光带着少许温度,明亮,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手指。   他往手上呵了口气,起身换好衣服,洗漱完毕就去吃早饭了。   饭后,重朝去了趟学校,向指导导师询问了一些学术上的问题,写起论文来忽然如有神助,短短半天时间,就将剩下的主体框架建立起来。   “还需要填充一些数据。”重朝合上电脑,满意地微笑。   和吉十分震惊:“你怎么突然就写出来了?”   说好的大家一起为论文头疼呢?   重朝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我担心后面有别的事,时间不够吧。”   和吉:“啊??”   重朝没有解释,收拾好书包,起身穿上外套:“你今天还写论文吗?我今天要去见一位你的同僚,你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   “我的同僚?”和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神色微妙。   一些本该被收走的记忆在脑中翻滚,他仰起头,直直看向重朝的眼睛。   浅色的,有些透明,但没有完全失去色彩。   和吉不再犹豫,立刻将书本电脑塞进包里,神色严肃恭敬地跟在重朝身后离开了。   宗应谕今天没有开车来接重朝。   两人乘坐公交抵达逐光人协会总部,避开人流,一路走进顶层的办公区。   宗应谕的办公室位于走廊中央,靠近楼梯的地方,两人一拐进走廊,就听到轻微的谈话声。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   重朝在办公室门口停住脚步,没有急着推开房门。   属于女性的声音带着几分困惑。   “……我当时感觉自己附着在门上,想到没办法做毕设,就很着急。”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到了门前,重新变成了自己的样子。”   “一开始我没有多想,只觉得终于可以写论文了,赶紧在周围找了找,想知道我的电脑和笔记本在不在。结果电脑没找到,我倒是看到了奇怪的……呃,幻觉?”   宗应谕:“幻觉?守门人确实偶尔会看到奇怪的场景,你看到了什么样的幻觉?”   女生:“主要就是一团漆黑的东西吧,感觉像是沸腾的沥青或者油漆……呃,我说不太好,总之就是一团漆黑的粘液,给人一种活着的感觉。”   宗应谕:“除了漆黑、粘液、活着,还有其他特征吗?比如,有没有眼睛?”   “没有眼睛。”女生果断道,“我没在它身上看到任何器官,但它有一对鳞翅状的翅膀,也是黑色的,在往下流淌。”   “它好像是在太空里,远处有很多星星。有什么东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扯着它,它的半边身体都被扯破了,还有很多组织碎片都在往远处飘。”   女生稍微顿了顿,声音变得沙哑。   “它很痛苦,我感觉的到。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很强烈的痛苦。”   “理智告诉我那是幻觉,可感觉却在告诉我,不完整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它像是被分裂成了几块,每一块都在被人蚕食。所以它除了疼痛,就只剩下怨恨。”   “它还在我的脑子里说话,什么【深邃黑暗的泪滴】……”   “所以,那是什么东西?你们招聘守门人,要防的就是那个东西吗?”   她的声音带着些困惑,但很明显,她并没有被外来的神明污染神智。   宗应谕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祂似乎比三年前更虚弱了。”   女生更迷惑了,茫然地“啊”了一声。   宗应谕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屋内传来纸页被翻动的声音。   重朝弯了下唇,伸手敲了敲门。   翻动纸页的声音骤停,过了几秒,宗应谕的声音响起:“请进。”   重朝推门走进去,坐在办公桌前的女孩子下意识回过了头。   她有一张成熟严肃的面孔,眼神依旧带着大学生惯有的清澈。风从她板栗色的卷发间穿梭而过,不断在她肩头凝聚成一个个纤长的锁。   她的目光落在重朝眼睛上,本能地站起身,右手搭在胸口,躬身行了个礼。   “您好,尊敬的……呃,我、我是……”   女孩子更加困惑。   她觉得她反应不该这么大,可偏偏她的情绪格外激动;她又觉得她应该瞬间叫出面前这位的尊名,可偏偏她不知道对方是谁。   重朝并不计较,温和道:“你好。我请了你的同僚来,你有什么疑问,可以先和他交流交流。”   女孩子眨眨眼,转头看向重朝身后。   与和吉四目相对那一刻,两人同时意识到,对方正是一位守门人。   和吉向女生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出去聊?”   女生点头:“好。” 第131章 风雪载途(6)   和吉和女生在走廊尽头停下,一边注意着附近的动静,一边互相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和吉:“我是桂月之门的守门人,特质是林隙月光,整体能力偏向昭曜之匙的范畴,你叫我和吉就行。”   女生迟疑了一下,也说了自己的特质:“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永黯之门的守门人,你可以叫我陆雪。”   虽然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和永黯之门有很深的联系,但谁能想到她是通过那么一个奇葩的帖子应聘上的啊!   用这种操作来选守门人真的靠谱吗?   陆雪露出怀疑的表情。   和吉没忍住笑了下。   他理解陆雪现在的迷惑。最开始他发现自己是守门人时,也困惑了好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选成守门人,也不明白守门人到底要干什么。   但就像宗应谕曾说过的那样,【门扉】会告诉它的半身一切。   和吉耐心地向他板上钉钉的同僚解释道:“守门人不是由其他人任命的,是【门扉】出于自己的需求筛选出来的,特质必然能辅助【门扉】本身。”   所以不需要怀疑自己的身份,也不需要怀疑看起来好像很儿戏的筛选方式。   陆雪陷入思索。   过了两分钟,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头渐渐舒展开。   “我明白了。”陆雪请教道,“那守门人的具体工作是?虽然【门扉】认可了我,但它并没有对我传达任何需求。”   这也是她一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守门人的原因之一。   和吉嗯了一声:“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逐渐理解了一些。”   “我们的工作很简单,一共就三个方面。”   陆雪捧场道:“哪三个方面?”   和吉:“首先,我们是【门扉】的备用保险。当【门扉】因为意外情况短暂失效时,就需要我们及时顶上,迅速启动备用规则,甚至暂时封锁门扉的开启通道。”   这也是他们最重要的责任。   陆雪点点头。   和吉又道:“其次,我们平时要多注意,不要让门扉两边的眷族随便通过。”   毕竟门扉最基本的作用之一,就是阻断眷族的迁徙。   “最后,我们要注意通往下个区域的超凡者和异化种。只有能用自身特质打开大门的人才能前往下个区域,想逃课的一律丢回去。”   陆雪恍然:“对啊,检验超凡者和异化种对特质的掌握程度,也是【门扉】最基本的作用。”   她反复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总算有了点方向。   但考虑自己才接触守门人的工作,她又有些担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   陆雪虚心请教道:“那,超凡者和异化种一般都是怎么逃课的?我要不要先准备个什么防作弊计划什么的。”   和吉转头,无辜地反问:“什么防作弊计划,还需要那东西吗?”   陆雪:“啊?可他们不是想逃课吗?”   和吉淡定道:“他们也就只能想想。门扉又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门,作弊是无法起效的。”   陆雪:“……”   陆雪:“?”   她茫然了几秒,看向和吉的表情很有些一言难尽。   “那眷族呢?”她又问,“眷族会怎么通过大门?强行破门,还是使用什么不科学手段?”   和吉答道:“门扉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门,没办法破坏。它们想通过大门,要么是被重朝带过去,要么就是他们自己的神来了。”   陆雪:“??”   那换句话说,就是要么没必要防,要么直接防不了?   她嘴角抽了抽,无语道:“那其实我们平时根本没有什么工作要做,对吗?”   和吉学着重朝的表情,无辜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陆雪呵地一笑:“那你还说得像模像样。”   亏她还以为自己的同僚是个靠谱的前辈呢!   和吉一本正经道:“这不是多罗列几个任务显得咱们工作比较正式嘛,说出去也好听。”   陆雪:“……”   所以其实就是要面子是吗?   行行行,好好好,既然如此,等来了别的新人,她也这么忽悠!   ……   宗应谕把文件推到一边,给重朝倒了杯温水。   “怎么突然把和吉带来了?”他自然地问。   重朝将电脑包放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走过去喝水。   见他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宗应谕也就没有再问。   重朝放下水杯,若无其事地问:“我们几点回家?今天晚上还得继续搜集残缺的灵魂,大概得早点儿睡。”   宗应谕有些意外:“今天不写论文了吗?”   重朝道:“今天比较有灵感,基本把论文框架写出来了。”   宗应谕不由看了重朝好几眼。   重朝冲他笑了下。   宗应谕暗暗叹了口气,温和道:“我稍微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就回家。”   重朝点点头,完全没有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工作,等他收拾好东西,就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临走前,他们还和和吉陆雪打了个招呼,确认他们两个暂时还不打算回家,就先回去了。   吃过晚饭,重朝没有回自己屋,直接睡在了宗应谕家的客卧。   幻梦境比平时来得更快。   几乎是重朝一闭上眼睛,就被拉进了荒野的安全屋里。   他偏头看了一眼,宗应谕的身影在他身侧缓缓勾勒出来。   宗应谕睁开眼:“今天我们往哪个方向走?”   重朝收回目光,随口道:“随便找个方向吧。感觉这里的残缺魂魄很多,往哪个方向走都一样。”   宗应谕思考片刻,提议道:“那不如顺便看一看合适建立安全屋的地方。”   重朝顿时满脸疑惑地看了过去。   他们要去找残缺的灵魂,应该不会一直逗留在主干道附近,怎么确定合适建造安全屋的位置?   宗应谕道:“我说的是眷族以后要用的安全屋。”   重朝恍然,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两人大概对比了一下,选择了西南方向,宗应谕去屋里收拾箱子,重朝找了块半干的泥砖,用树枝在上面刻字。   【荒野安全屋-人类用】。   端详了一下自己刻好的提示,重朝满意地点点头,又从边上找了几块泥砖,垒起来做成了一块……   指示碑。   重朝有点无奈地抓了抓发尾:“好像有点儿大了……算了,都在野外了,还要什么自行车,能用就行。”   他转头扬声向屋里喊道,“宗哥,你收拾好了没有?我弄完了,我们走吧。”   “来了。”宗应谕拎着木头箱子走出来,关上了门。   ……   两人沿着西南方向走了二十来分钟,又一次碰到了大批残魂。   重朝取出魂匣,和他们交涉了一番,成功让他们进入了魂匣。   附近没有什么合适眷族居住的位置,他们就往西走了一会儿,意外地碰到了第二批残魂。   如法炮制将这批残魂也带走,重朝手中的魂匣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细碎的银色光点从浅绿色的盒子边散发出来,围着盒子旋转飞舞,生命的气息变得浓郁,属于幼苗的怨念逐渐变淡。   重朝端着魂匣惊奇地打量了一会儿,不远处,忽然响起属于眷族的尖啸声。   他动作顿了顿,和宗应谕一起转头看过去。   乌泱泱几十名来自不同种族的眷族就站在一处山坡上,一双双眼睛透出浓郁的血色,垂涎欲滴地盯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在这一片区域里,只有眷族的嗅到的诱人香味正肆无忌惮地扩散着,轻而易举摧毁了它们的理智,让它们陷入疯狂的渴望中。   不知道是谁最先动作的。   几乎是在两秒之内,所有的眷族都疯了一般向重朝他们扑过去,口中涎水直流,喉咙里发出毫无理智的吼叫。   重朝静静看着它们,瞳孔变成了与魂匣周围光点同色的银白。   光从天边倒悬而来,瑰丽的色彩淹没了最为癫狂的存在。   一堵无形的墙拔地而起,四蹄的眷族来不及控制自己,直直撞在上面,银光瞬间连成一片,将它反弹到一边。   更多失去理智的眷族撞在墙上,七荤八素地摔倒在地,还来不及甩甩头清醒一下脑子,就被蛰伏于地面的阴影抓住,轻巧地拖向远处。   一片又一片的眷族就这样倒下,大概过了十分钟,尚且存在的眷族才逐渐从狂热中清醒过来。   倒悬于天际的光消散了。   它们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了重朝与宗应谕。   砰砰砰。   眷族们腿一软,跪倒在地,用力向重朝磕头,拼命祈求他的宽恕。   “代行者阁下,是我们失去了理智,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求你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吧!”   重朝歪了下头,弯着嘴角,很好说话。   “好啊,我可以给你们弥补的机会。”他这么说,“自从来到幻梦境,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有趣的场面了。我希望你们能和人类玩一些好玩的游戏,能做到吗?”   眷族们闻言一愣,旋即欣喜若狂。   “能,当然能!”   “阁下想要我们玩什么样的游戏?您尽管说,我们一定让您满意!”   重朝轻笑一声:“非对称型对抗游戏,你们听说过吗?” 第132章 风雪载途(7)   什么对称不对称的,眷族们没有听说过。但这不妨碍它们吹捧重朝,张口闭口夸赞重朝的想法别具一格。   重朝饶有兴趣地听了一会儿,颇有深意地颔首道:“既然你们也觉得好,那就这么决定了。要是以后感觉到游戏难度有些大,你们可别抱怨。”   “我一向很公平。”他补充道,“也会给你们选择的权利和机会。”   难度大?   对付人类也会难度大?   眷族们稍微迷惑了一会儿,想起重朝之前提起的要求——要让他感觉到有趣——顿时恍然地点了点头。   是了,面前的这位可是伟大意志的代行者,在他悠长的生命中,什么样的乐子没看过?   要让他感觉到有趣,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它们已经冒犯过这位阁下了,想要保住性命,难道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或许,必要的时候,可以抛弃一些不重要的成员娱乐这位大人。   眷族们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最有权威的一个自族群中走出,向重朝行了个礼。   “尊贵的大人,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做到最好。让您愉悦,是我等卑微之民的荣幸。”   重朝扯了下唇角,漫不经心道:“是吗。”   高大的眷族更为恭敬地弯下腰。   重朝没有计较它们的小心思,假装不知道它们之间暗流涌动,只让它们自己寻找适合建造小屋的地方。   “如果你们原本有住处,也可以继续留在那里。但做游戏,最重要的就是规则和场地。”   眷族们确实有几处聚居点,但重朝这么一说,它们反而有些迟疑了。   担心不搬迁驻地会让重朝不快,它们连连表示自己已经在原处住腻了,也想换一个新地方住。   见重朝不置可否,还有眷族大着胆子表示自己知道一处废墟,或许可以用作游戏场地。   那名眷族不成人形的面孔上堆着笑。   “人类都说,长时间运动的动物口感才好,他们还是有一些独特的智慧的。尊贵的大人,或许您愿意屈尊前往一观。”   重朝有些意外:“旷野还有废墟?是其他眷族留下的居住地,还是建筑遗址?”   眷族道:“是建筑遗址。”   重朝和宗应谕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这倒是少见。”他平静地说,“那就带路吧。如果附近有合适居住的地点,你们也可以搬迁过去。”   眷族们暗恨那个开口的家伙脑子转的快,听重朝这么说,也只能齐声应下。   ……   在眷族的带领下,两人一路沿着一片细长的泥沼往回走。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破开一片格外茂盛的蒿草,铅灰色的残垣断壁瞬间映入眼睑。   重朝顿住脚步,下意识往东方看去。   视野能见的范围尽头,隐隐约约有一条小路蜿蜒着延伸向两边,那正是他们出发时所在的主干道。   换句话说,这处废墟距离主干道不远,他们早上就从旁边路过,却不知为何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重朝眯了眯眼,和宗应谕交换了一个眼神,冷静地转回视线。   这是一片很有些年头的建筑废墟,所用材料基本都是切割规整的灰色大理石,看形制,似乎曾是用来进行集中交易的市场区。   鳞次栉比的小房子组成复杂的街道小巷,散落的石箱子被风雨侵蚀,大部分都碎裂倾倒。   乱七八糟的物件和腐朽的木头堆在小道之间,使得这片区域地形更加复杂。   重朝稍微估计了下,这片废墟面积不小,换到游戏里,甚至勉强算得上中型地图。   “确实是个做游戏的好地方。”他对满脸期待的眷族道,“你很不错,我记下了。”   眷族裂开嘴角,兴奋和自负几乎要从眼睛里满溢出来:“大人满意就好!”   重朝又看向领头的眷族:“你们的居住点离这里远吗?”   领头的眷族识时务道:“有一些距离,我们今天就开始搬迁。”   重朝满意地点点头:“先去附近选新的住处,你们搬迁需要建新的房屋,最好按照我说的形式去建。”   领头的眷族愣了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您的意思是……?新的房屋形式,是和最近幻梦境频繁的变化有关?”   重朝淡淡瞥了它一眼,模棱两可道:“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   领头的眷族眼睛一亮,口中唯唯诺诺地道着歉,表情却染上了放松和喜悦。   在附近寻找新聚居地的过程中,它不知道私下和其他眷族说了什么,那些长相稀奇古怪的东西突然变得很有干劲,对重朝和宗应谕越发谄媚。   严厉拒绝过一个眷族过度的讨好,宗应谕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轻声对重朝道:“它们好像都不怎么聪明。”   或者说,和上辈子那些狡诈的眷族比起来,它们活像一群傻子。   重朝嗯了一声,偏过头来,银色的瞳孔格外明亮。   “记忆是有力量的。长久呆在这样由集体意识和情感构成的地方,外来之物思维被冲击、认知被模糊,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而唯一能够保证它们在幻梦境不受影响的,也就只有它们所信奉的伟大意志。   宗应谕反应过来。   幻梦境是保护蓝星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最重要的屏障之一。   只要拦住外神伸得过长的手,被困于幻梦境的眷族被侵蚀是迟早的事情。   就像眷族所处和环境、本身的存在对人类而言是污染一样,人类的情感与意识对它们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污染?   只不过人类如今尚且弱势,这种侵蚀还不明显,它们才不太在乎。   眷族急于进入现实,除了想要猎捕人类,也是想尽快改造蓝星的环境,使这里变得适宜它们居住。   这大概就是重朝反复强调公平,一定要将外神拦在幻梦境外的理由。   宗应谕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重朝放弃了很多东西,才勉强从被外神插手的筛选中找出一条路,成功建立了朝光之域。   他没有立场去阻止重朝,也清楚真的等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一切就晚了,可他还是会为重朝感到难过。   “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至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他低声说,“我是你的原生信徒,你就是我的一切。”   重朝弯了下唇,银色的眼睛里染上真实的温度:“我知道。”   ……   在眷族的殷勤带领下,重朝参观了它们之前的聚居地。   大部分房屋都建得很随意,歪歪斜斜的木材加起来也没多少。   重朝不想眷族安全区建成之后还要再费力扩建,干脆选择了半地穴式的建筑,只需要用少量木头和蒿草泥巴建个屋顶就行了。   有比较讲究的眷族听了这话,表情当时就变得很微妙。   这里可是沼泽极多的荒野区域,建造下沉式的房屋,真的不会进水吗?   虽然水不会淹死它们,可像它们这种讨厌水的眷族还是会感觉到难受啊!   它有些烦躁,忍不住和身边的同族低声抱怨了几句。   同族没敢吱声,抬眼看了看重朝,小心翼翼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它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妙,扭头瞧见近在咫尺的重朝,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重朝向它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颇有深意地说:“你说的没错,这种建筑样式确实有可能进水。但或许到了以后,你会巴不得房子里天天进水。”   啊?为什么?   眷族茫然两秒,磕磕巴巴附和道:“原、原来如此,大人的行为,果然大有深意。”   重朝转开目光,不再看它。   “你们还有问题吗?没什么问题的话,现在就开始修建新住所吧。”   ……   月亮被薄薄的乌云笼罩,细密的雨丝从天降落。   眷族们抬头看了眼天空,略带惊恐地加快了搭建小屋的速度。   自从幻梦境与现实的壁垒变薄之后,幻梦境就开始频繁出现奇怪的天气与震荡。   什么腐蚀性的雨、迷惑精神的雾,乃至无形的潮水和一日间枯萎又繁盛的丛林它们都已经见识过了。   没有哪个眷族敢赌这场雨只是普通的雨,恨不得马上钻进掩体之中抱团取暖。   细雨连绵不绝,有的眷族摸着身上的水珠,内心禁不住生出几分埋怨。   这位不知道哪里来的代行者也太蛮横了,只顾着他自己的乐趣,完全不管它们的死活。   那位领头的眷族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低声呵斥道:“不要乱想,大人他这么安排,必然有他的道理!”   “他之前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不像是对我等眷族过于苛刻的存在,或许这其中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故。”   好多原本没说话的眷族闻声悄悄翻起了白眼。   能有什么缘故?   那些尊贵的代行者会把小小眷族的死活放在眼里吗?   领头的眷族嗤笑:“愚蠢!这就是你们永远不能近距离沐浴神恩的原因!”   旁边的眷族怒目而视:“那你倒是说说,会有什么样的缘故?!”   领头的眷族噎了下,心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那些伟大的意志。   旁边的眷族见状冷哼,正要嘲讽两句,奇异的规则就随着漫天雨丝降临。   旷野里的水塘在雨中翻滚沸腾,很快一片浑浊,变成了完全不能饮用的模样。   无数眷族在不同的地方,扑到最近的水源边,神色一点点变得惊慌。   “喝水?我们又不是人类,为什么我们必须得喝水,还必须是干净的水?!这不公平!”   细雨继续无声的降落,无人回答它们的质疑。   因为人类既需要食物,也需要干净的水。   提出质疑的眷族看了看领头的眷族,瞬间安静如鸡。 第133章 风雪载途(8)   领头的眷族瞬间扬眉吐气。   但这突如其来的规则对它们而言说不上有利,它自然谨慎地遮掩了真实情绪,只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看来,大人的地位很是不凡。”它环顾身侧惊恐的同族,缓缓道,“搬迁聚居点,大约就是大人应对新规则的办法之一。”   有几个反应快的眷族对视一眼,迟疑道:“你的意思是,水源?”   但这附近,也没看到可以获取清水的地方啊。   领头的眷族猜测道:“也有可能是这片土地、这种建筑比较特殊。”   说不定屋子进了水,真的有办法净化水源呢?   见某些眷族若有所思,它又连忙打了个补丁:“当然,大人本身并未透露这样的意思,这种可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但我们住在这里,的确有一个肉眼可见的优势。”   “什么优势?”有眷族疑惑地问。   领头的眷族张口就来:“这里距离以后的游戏区域很近。大人突然让我们参与游戏,说不定新规则就与游戏有关。”   “或许,赢得游戏的一方能得到水源的奖励?”它灵光一闪,随口道,“毕竟人类都需要喝水。说不定到那个时候,谁离游戏场地近,谁就有更多的机会参加游戏?”   眷族们面面相觑,没过多久,就被这套理论说服了。   它们任劳任怨、更加努力地搭建小屋。   多亏从之前的聚居点拆了不少材料和家具来,只用了半天时间,它们就建好了新房。   它们眼中那位神秘莫测的代行者阁下也适时溜达回来,身上人类灵魂的香气越发浓郁。   眷族们抽了抽鼻子,羡慕地看向重朝,在内心嘀咕,这位大人一定是去吃独食了。   有强大的力量就是好啊。   重朝就像没看到它们垂涎的眼神,对领头的眷族和颜悦色道:“你们这么快就处理好搬迁的事情了?效率不错。”   眷族垂着手,恭敬道:“大人过奖了。刚才幻梦境有新的规则随雨降下,我等知晓大人的好意,怎么敢对大人的指点不上心呢?”   新的规则?随雨降下??   重朝还愣了一下,才回忆起自己昨天和宗应谕说过什么。   他不由眨了眨眼,平静地试探道:“饮用水的事?”   眷族:“是的。”   重朝弯了下唇,笑意未进入眼底:“不用太担心,每场游戏的优胜者都可以得到水源。”   眷族们闻言眼睛就是一亮,看向领头那个的眼神,也在同一时间变得充满了信任。   宗应谕目光扫过它们完全没有人样的脸,敏锐地感觉到了它们态度的变化。   他向重朝无声点了点头,重朝会意,双手抱臂,语气越显懒散。   “行了,既然你们都知道规则变更的事情,居住的地方也修建好了,就早点儿挂牌吧。”他轻描淡写道,“越早挂牌,游戏就能越早开始。去做几块泥砖和泥板来。”   眷族们赶忙应了,有的急匆匆跑去做泥板,有的跑到聚居点前方,提前垒好了安置泥板用的柱子。   等柱子垒好,泥板也已经半阴干了。   重朝从满脸恭敬的眷族手里接过泥板,拿起树枝,在上面刻下几个字,亲手安在了柱子上。   【轰——隆——】   奇异的响声像是从另一个次元传来,细微的震动自聚居点之下的土地涌起,所有眷族都开始头晕目眩。   绚烂的光从天际倒挂流转,一道拱门突然在光中勾勒出来。   负责搭建泥柱的眷族们痛苦地眯着眼,下意识对拱门感到熟悉。   下一秒,怪诞的光芒消失,拱门顶端多出一块牌子——   【荒野安全区-眷族休息点】。   ……   “这是人类的文字吗?”   “不知道,但看起来有些神秘,和我在人类衣服上见过的那些符号都不一样。”   “我获取过一些人类的记忆,这些文字和他们记忆里不同。”   “居然不是吗?我还以为只有人类才会用文字记录那种拗口的规则呢。”   “你在说什么蠢话。大人可没说会有多少个游戏区,谁知道每个区域的游戏规则一不一样。没有说明,你敢去玩吗?”   眷族们凑在莫名其妙连成一个整体的屋子里,盯着墙壁上突然出现的说明议论纷纷。   这间巨大的屋子还是半地穴式的建筑,但歪歪扭扭的泥砖在震荡中发生改变,与房顶连成了一个整体,四面不见一点缝隙。   它们平整过的地面变得坚实,可泥土非常湿润,就像刚刚被水浸泡过。   过于潮湿的空气让不少眷族感到不适,可整个安全区里,除了这间被称为“备战等候区”的屋子外,其他小屋里都没有显示游戏规则。   因此,它们只能强忍着难受来这里观看规则,毕竟这影响到它们以后的生活。   领头的眷族看着泥墙上密密麻麻的字,虽然莫名能理解这种新文字的意思,却仍是头疼不已。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规则写得很拗口,它看不太懂。   偏偏因为之前的胡乱推测,眷族们对它信任有加,都在等待它的解读。   领头的眷族暗暗吸了口气,回忆着重朝之前的话,勉强做了些解释。   “按照大人离开前的说法,在游戏中,人类只能单人行动,而眷族则是四名组成一队,互相配合着行动。”   “我们的任务是解开安全锁,从大门离开游戏区,而人类的目标就是阻止我们。”   它提点道:“这个安全锁是不能暴力破解的,你们可要记住了。”   眷族们顿时面露难色。   对它们来说,搞清楚人类安全锁的密码实在是一件费劲的事情,不让破坏,岂不是为难它们吗?   领头的眷族露出矜持的笑容:“怎么会呢?大人站在眷族这一边,自然是眷顾我等的。”   “大人已经做过安排,到时候我等只要转动安全锁的手柄,校准刻度就能打开。”   换句话说,破解密码这种苦,根本不需要它们眷族去吃!   它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补充了几句。   “除此之外,大人还为我等准备了积分制度。每次游戏胜利,除了奖励饮用水,还会奖励一定积分。”   “就算有不小心被人类坑了的蠢货,游戏失败也可以用积分抵消惩罚。”   只有积分不足的时候,它们才会受到真正的处罚。   但那也不过是失去神智、只剩动物的躯体而已。   想要面见伟大意志的眷族,因为无法承受真实而彻底疯狂的还少吗?   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眷族们恍然。   那也就是说,它们参加游戏,不但可以分头行动,还能简化行动的流程?   而人类只能单独面对它们,任务更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阻止眷族开锁”?   这的确是如老东西所说,只有蠢货才会输给人类吧!   “不亏是代行者阁下,对眷族就是仁慈!”   “赞美大人,赞美伟大的无上意志!”   眷族们喜形于色,交口称赞重朝的高尚。   重朝站在距离安全区不远的高处,无色的眼瞳中染着笑意。   “这将是一场公平的游戏。你们确实该赞美我的伟大和高尚。”   ……   雨还在下。   飘落的雨丝带着轻微的污染,在平时算不上太大的负担,可对于有些本就在崩溃边缘的超凡者而言,这点污染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少年用力搀扶着一名高大的男青年,两名少女一左一右护在两人身边,时不时搭把手,焦急地推着两人往前走。   男青年重重喘了口气,喉咙里涌起浓浓的腥甜气息。   他努力咽下这口带着血的吐沫,晃了晃头,勉强集中注意力。   “小宇、妙妙、然妹,我灵源已经彻底耗空了,没办法再抵抗污染。你们就把我扔在这里,赶紧往前走吧。再不快点,那些怪物又要追上来了——”   被叫做然妹的少女冷笑一声,打断道:“闭嘴吧你!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你让我们扔下队友?”   甭管这是不是队友自己的要求吧,反正她这个队长还没死呢!   叫妙妙的少女和叫小宇的少年也不同意扔下他,坚持要带他一起走。   男青年艰难地说:“可是,那些怪物太强了,我已经没有灵源,很容易受到污染。到时候它们追来,我万一恰好发生畸变,你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少年低声制止他:“别说了丞哥。你没有发现吗,从我们跨过那个浑浊的小水塘之后,就再没有怪物跟上来了吗?”   更准确的说,不只没有怪物追上来,附近也不再有怪物的声响。   甚至。连主干道上的污染都减轻了些许。   少年转头:“队长,我的感觉没错吧?”   少女点头,神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确实连污染都减轻了。或许,真相就在前面那间屋子里。”   屋子?   三人一愣,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去,果然在距离主干道不远的地方看到一间泥砖小屋。   虽然外形比较简陋,但屋后院子里,茂密生长的蔬菜和哼哼直叫的小猪都在诉说着这间房子的宁静美好。   少年忍不住皱起了眉,警惕道:“幻梦境里还有这种地方?该不会是陷阱吧?!”   男青年和另一个少女连连点头,也十分怀疑。   少女队长视线扫过,拍板道:“那边好像是一块指示牌?我们过去看一下。这里的污染比较轻,只要不进入小屋,应该还算安全。”   呆在那附近,说不定能让丞哥多坚持一会儿。   少年少女顿时意动。   男青年却是笑了一声,神色温柔而眷恋。   “不了,你们去吧,能安全一会儿也好。我就算了。我已经开始畸变了,就留在这里吧。” 第134章 风雪载途(9)   少年少女们闻言一愣,下意识回过头,就看到男青年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呈现出木纹化的色泽,质感也更像是一段逐渐腐朽的枯木。   三人脸色骤变,懵了几秒,对视一眼,猛地扛起满脸不舍的青年,连拉带扶向小屋狂奔而去。   “啊——!!等等!”   青年吃了一惊,胡乱挣扎两下,慌张地出声制止。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别因为我做傻事!”   怎么能叫傻事呢?   想要为队友搏一线生机就成做傻事吗?那之前丞哥为了保护他们耗尽力量,岂不是更傻?!   少年少女们全力奔跑着,在心中暗暗反驳。   更何况,那栋小屋周围的污染确实更低,屋子里跳跃的火光也让他们感到极度亲切。   那种感觉,就像是雪山之巅的神庙,又像是他们一直渴望抵达的朝光之域。   少女队长低声喃喃:“我不信你没有同样的感觉。”   男青年陷入沉默。   他无法反驳小队长的话,只能在颠簸中抬起头,用逐渐开始涣散的目光注视着小屋边的指示牌。   【荒野安全屋-人类用】……?   安全屋?   幻梦境里居然还有安全屋这种地方?   为什么他从没听过,是上辈子的自己离风暴中心太远,还是因为他天赋太差,没有来过这么深的区域?   男青年茫然地张了张嘴,明明应该产生更深的怀疑,但莫名的,他感到一阵安心和轻松。   “只是靠近安全屋,效果就这么好吗?”   少女错愕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他垂下眼睛,出现在视野中的手臂,皮肤竟然已经重新有了血色。   那种即将木质化的微妙预感也随之远去,男青年霍然瞪大眼睛,“这、这”了半天,最终也没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   少年少女们在小屋门口放下队友,围着他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他身上的畸变症状已然消失,忍不住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像连灵源波动都重新出现了……”少年思索着道,“既能清空污染,又能恢复灵源,这座安全屋,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厉害的多。”   至少对于他们这些在幻梦境中求生的超凡者而言,这里就是梦寐以求的地方。   但这样强力的效果用在他们身上,他们真的不需要支付什么代价吗?   “就算不是幻梦境,世界上也没有这样的好事。”   少年反复打量着安全屋,透过窗户的缝隙,注意到屋内墙壁上似乎贴着一张白纸。   “【荒野安全屋入住守则】……?”   他缓慢念出纸上的字,神色恍然。   “果然是有代价的。”   虽然还没有进入屋中,但他们已经享受到了安全屋带来的好处,相应的代价,怎么看都必须支付吧?   几人凑到窗户边仔细看了两眼,互相对视一眼,由少年人打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   没能建成干栏式的小屋内部意外地清爽。   无时无刻裹在皮肤上的水汽消失了,污染也随之散去,舒适的感觉让四人惬意地眯起眼睛。   在小屋的一侧,摆放着用木头和枯草制成床铺,虽然舒适度一般,但四人都相信,如果能在这张床上睡一觉,这一路而来的所有疲惫都会消失。   “可惜以前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少女叹了口气,不然他们也不会狼狈成这样。   小队长打量着墙上的《守则》,微微皱眉:“以前的我们就算遇到这种安全屋,也不一定能完成它的要求。”   男青年赞同道:“确实,我们的实力和特质其实都一般,这种像是规则怪谈一样的地方,就算以前有,我们也不一定敢来。”   少年没有说话,盯着白纸上的字陷入思索。   《荒野安全屋入住守则》   【1.本安全屋允许,且仅允许人类旅人入住。未完全畸化的人类旅人依然是人类。】   【2.本安全屋是安全的。旅人不得长期入住安全屋,居住时长上限为7日,1日时长为24小时。】   【3.首次入住本安全屋,前2小时为免费试住时间。超出2小时及后续每次入住的时间,每人需各自缴纳“游戏积分”。该积分可在“真人非对称类竞技游戏”中获取。】   【4.食物在安全屋后院,需支付积分使用。食物价格如下……】   “所以,这个真人非对称类竞技游戏,指的就是杀鸡类游戏吗?”少年迟疑着道,“游戏规则就是下方这张纸上的?”   小队长道:“看起来应该是吧。”   四人凑到一起,仔细研究了一下纸上的内容。   《荒野区游戏·真人非对称类竞技·人类版规则说明》   【1.本游戏共分人类与眷族两大阵营,参与游戏时,人类阵营单人出战,眷族阵营四只为一队出战。】   【2.本游戏有不同的游戏场地,报名成功后,请参与者前往指定区域等待游戏开始。】   【3.人类只能报名参与人类阵营,眷族只能报名参与眷族阵营。人类阵营和眷族阵营拥有不同的技能,请参与者自行摸索。】   【4.人类阵营的目标为淘汰眷族,阻止眷族逃出游戏场地。】   【5.场地内设有绞刑架。眷族第一次被挂上绞刑架时为满血,第二次为半血,第三次直接淘汰。】   【6.人类阵营淘汰4只、3只眷族为胜局,2只为平局,1只和0只为败局。胜局奖励20分,平局奖励10分,败局不得分。】   【7.本游戏秉持公平原则,名为不对称竞技,但本质仍是公平对抗……】   男青年啧了一声:“这不就是现实中的《黎明杀■》《第●人格》吗?”   小队长点头:“看起来是。”   但在这里,人类阵营才是负责追击的屠夫,而眷族则是需要求生的逃生者。   少年用力挠了挠头,苦恼道:“我记得这种类型的游戏,几乎每个赛季都是求生者版本吧?虽然屠夫看起来能力有优势,但求生者可以交流合作,总体来说还是更占便宜。”   另外三人纷纷点头,一时也有点苦恼。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游戏规则看着,也不好说到底对人类有没有利。   男青年想了想,提议道:“那要不我们等会儿就离开安全屋?反正这里离朝烛之门也不远了——”   “咕——”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他低下头,看了看突然叫起来的肚子,伸手用力按住了空荡荡的胃,表情有点尴尬。   “没事,我就是突然有点肠胃不舒服……”   三名少年少女看了他一眼,呵地笑了一声,没拆穿他。   他们又稍微商量了一会儿,渐渐的饥饿感也变得强烈。   小队长脸色微变,仔细感受了一番,眉头重新舒展开。   她看向队友们:“我的灵源在恢复,身上积累的污染也在逐渐清除。恐怕会感到饥饿,正是因为我们的身体在自我修复。”   这也说明了这栋安全屋是多么的强大和与众不同。   小队长心潮澎湃,脸色激动得泛红。   到底是什么样的伟力,才能在幻梦境这么危险的地方造就这样厉害的安全屋?   建造安全屋的又是什么人,会不会是一位不得了的前辈?   “或许,现在这个规则,已经是前辈为我们争取到的公平了。”   她喃喃低语,猛地抬起头。   “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这个游戏,如果能活着回来,也能给后来者留一点建议和攻略。你们不想参加的话,等会儿快到两个小时了,就先出去等我?”   少年转过身,神色认真:“我也参加。我觉得从这里开始,以后我们要通过地所有区域都会有新规则或者游戏出现。如果是这样,那越早适应这种模式,对我们就越有利。”   男青年和少女也说:“我们当然也会参加。有机会杀那些眷族报仇,谁会不乐意?”   ……   重朝坐在废墟最高的建筑顶端,垂眼看着下方已经被改造成游戏场地的区域,唇边扬起一抹笑。   “好奇妙的能量。这就是那些外来意志所说的信仰吗?”   他托着下巴,眼睛缓缓眯起,神色颇为惬意。   “原来信仰是这么容易获得的力量,难怪祂们都不拒绝信仰汇聚到自己身上。”   这种力量快速提升的感觉,确实让人着迷。   但,要是真的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信仰上,那就是天真而愚蠢的行径了。   无根的浮萍,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   “真是甜蜜的毒.药啊。”重朝偏过头,浅色的眼睛里像是有蜜糖在流淌,“难怪【我】从不觉得让人类知晓筛选的结果是好事。你说对吗,我的执政官?”   宗应谕垂着头,一手搭在心口,就这样站在废墟墙头,脊梁挺得笔直。   “您永远是对的。我会遵从您的所有意志。”   哪怕你的选择,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你可真是个矛盾的信徒。”重朝笑着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分开成了两半吗?”   宗应谕阖上眼,没有回答。   “好吧。”重朝站起身,手指穿过他的发梢,语调轻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原生信徒。”   冰冷的温度落在耳廓上,宗应谕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重朝露出愉悦的笑容:“哪怕是为了第一个信徒的性命,我也会活下去,你说对吗?” 第135章 风雪载途(10)   重朝隔绝了不断流转向他的信仰,抱着魂匣换了个地方,准备观战。   这座被用来当游戏场地的废墟,经过虚幻光芒的改造,诸多倾塌的建筑得到了补全,街道之间也升起了人为制造的光墙。   那是透明的实体,站在光墙两侧的人虽然能看到对方,却无法直接穿过障碍。   重朝用食指挠了挠下巴,琥珀色的眼瞳染着些许笑意。   “这个场景的建筑有真有假,肉眼可见的未必是真实,到时候大概会出现很有意思的情况。”   宗应谕墨蓝色的重瞳轻闪,总算从刚才有些微妙的氛围中缓了过来。   他静静看了颇有兴味的重朝一眼,没有说话。   理智告诉他,重朝刚才的行为是在对他做出承诺,可直觉告诉他,虽然认真许下了诺言,可那时的重朝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或者,用更加直白的话说,那时候的重朝身上没有“人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   宗应谕眼中困惑一闪而过。   明明一直以来,重朝使用的手段都很奏效,对于人类的认知和对于自身情绪的掌控都很稳定,为什么突然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是那些突然诞生的信仰打破了他身上的平衡,还是苍白圣土真的不算干净食物,一不小心吃多了就会闹肚子?   宗应谕忍不住有些担忧。   重朝弯着眼睛冲他笑了下,眼睫遮住眯起的瞳孔,让人看不真切他的情绪。   “宗哥快过来。两边都已经报好名了, 第一场游戏就要开始,你不看看吗?”   宗应谕敛下复杂的情绪,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坐下,随口道:“人类现在的实力远远比不上眷族,你准备怎么样保证公平?”   重朝一手托着腮,漫不经心道:“当然是让人类保留特质了。眷族们在幻梦境里呆了这么多年,从未体验过失去保护、被污染侵蚀的感觉,这对双方而言都不公平。”   宗应谕恍然。   所以在游戏中,被挂上绞刑架的眷族,将会强行体验属于人类的情感吗?   那就算它们能赢得一场游戏的胜利,参与游戏的次数多了,最终也会逐渐丧失固有的本性,变成与动植物无异的……食物。   就像现在的人类在它们眼中一样。   宗应谕提起唇角,目光是和重朝如出一辙的冰冷:“这确实是非常合理的规则。”   重朝唇边的笑意加深了。   “除了这个,我还按照常见的游戏模式,设计了一个小惊喜给他们。希望他们都会喜欢我做的这个小设计。”   ……   “……所以,这个残魂buff,其实就和游戏里的公共技能差不多?”   少年抓了下头发,站在等候区里,一边看详细的技能解释,一边对比所谓的【残魂buff】和游戏里的【闪现】【疾跑】【移形换影】有什么区别。   最终,他得出结论,区别大概就是没有区别,稍微换了个名字而已。   “不过buff种类还是挺多的……”他看了眼倒计时,还有三分钟,沉下心来精挑细选,“得找一个能够搭配我特质的buff才行……啊,有了!这个就不错!”   少年找到自己想要的buff,选择、提交,冲着站在等候区外的队友们比了个大拇指,让他们放心。   队友们默默盯着他,更不放心了。   可不等他们再想办法提示几句,游戏就开始了。   脸上略带着点腼腆的少年瞬间被传送走,等候区的外墙上,水雾凝聚而成的屏幕缓缓展开。   下一秒,手持长刀的少年出现在废弃集市的右下区域,一睁开眼,就迅速点亮了携带的残魂buff。   【复仇:幻梦境中有无数死于眷族之手的超凡者和异化种,时刻渴望着向制造杀戮的罪魁祸首复仇。】   【激活该buff,可选中一名沾染过人类鲜血的眷族,添加复仇标记,每30秒显示一次对方的动向。当该眷族被淘汰,复仇buff将刷新人类所有天赋的冷却时间。】   【该buff一次可以、且仅可以选中一名眷族,在该眷族被淘汰前,无法转换选中目标。】   “这已经很够用了。”少年喃喃道。   他看了一眼报点的方向,提起刀,发动天赋【朔风载意】,向眷族所在的方向奔袭而去。   ……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瘦小的眷族躲在一台密码锁边上,因为惊恐,整个身体在不停发抖。   “能听到。你在哪里?不要浪费时间,赶紧开锁!”   同样参与游戏的眷族低声回应着,语气多少有些不耐。   瘦小的眷族抖得更厉害了:“不、不是,我不是有意浪费时间,就是,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天赋能力不能用了?”   “嗯?”   “啊??”   “什么?”   仅有眷族可以听到沟通渠道中,三道疑惑的声音同时响起。   瘦小的眷族轻轻动了动可能是嗅觉器官的地方,空气中有古怪的气息,让它本能地产生了一种被威胁的感觉。   它不安地动了动,看了眼腕足上的提示,冷汗从完全不成人形的面孔上涔涔落下。   “我、我刚到安全锁边上,就收到了提示,说我被人类用【复仇】buff标记了。”它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其实它并不明白buff是什么东西,但标记和复仇这两个词,它懂得不能再懂。   “我不想暴露我的位置,就动用了我的天赋能力。”   它信仰的伟大意志,并不是世俗意义上广为人知的某一位。但这位伟大意志的权柄却是世俗意义上的好用。   “我想要消除我的存在感,和环境融为一体,但发动能力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的能力失效了。”   它啜泣一声,嗫嚅道,“而且手腕上的提示告诉我,我使用了一次缩小道具。”   这个缩小道具替代了它自身的天赋能力,不但效果变差了,使用次数更是只有区区三次!   三次,能做什么!   瘦小的眷族悄悄退到墙角的蒿草丛中,用茅草挡住自己的身影,总算有了点儿安全感。   它感受着躯体越来越强烈的颤动,本能地知晓,人类正在接近它。   恐惧更加强烈。   它用腕足抱住头颅,惊慌地猜测着人类到来的方向,可除了身体越来越强的颤动,它根本找不到半点儿有用的信息。   为什么会这样啊?   怎么能这样?   “它们不是说,这个游戏对我们更有利吗?”   这就是领头的眷族说的有利?   可它每半分钟就会暴露一次藏身点!   瘦小的眷族腕足不受控制地乱颤,情绪濒临崩溃。   “假的,都是假的!那位代行者阁下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当回事!祂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只是想找一点乐子而已!”   刺啦、刺啦,它大约是脑子的地方,响起了虚幻的声响。   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恐惧,瘦小的眷族尖叫一声,转身向远处跑去。   就在它身后,紧贴着它躲藏的那堵墙,神色腼腆的少年手持长刀,唇角扬起兴奋的弧度。   属于屠夫的红光被他仔细地藏在墙壁与缝隙之间,模糊了眷族的判断。   【复仇】buff适时报出点位,少年身体微弓,借着充足的能量快速蓄力,随后,一蹬地面,猛地跃至半空。   凛冽的风毫无缘由地吹来,轻盈地托起他的身体。   他的虹膜在某一瞬间变成了靓丽的血红色,下一刻,他就握紧手中宽大的长刀,自半空重重劈下!   刀风撕裂了空气。   瘦小的眷族终于听到了尖锐的破空声。   它惊惧万分,下意识回头仰望天空,却只看到一道雪亮的刀光。   咔嚓、咔嚓。   扑通。   像是所有肢体都被切割了一遍,它无力地倒在地上,疼得疯狂喘气。   视野变得异常昏暗。   它感觉到那个并不强壮的人类走到它身边,极端的惊恐让它泛起恶心。   但……   对方没有停下脚步。   他踩过地上铺开的腕足,腼腆的脸颊上带着兴奋的笑容,迅速向下一台安全锁搜寻而去。   ……   “他竟然会藏红光哎!”重朝托着下巴,很是惊奇,“第一次玩就这么熟练,可见在现实中没少玩游戏。”   他就说吧,看视频、看小说、打游戏都能学到真东西!   但是除了你,又有哪位伟大意志会参照现实中的游戏设立区域规则?   宗应谕在心里叹了口气,垂头看着用一个蓄力动作骗过眷族的少年超凡者,默默选择纵容自家的伟大意志。   他都已经重新学习做人了,这么努力,就让让他吧。   重朝虽然觉得宗应谕溺爱的表情有点儿微妙,但他看到下方博弈,很快就没精力关心其他了。   “这个超凡者的悟性很高啊。这才玩了半场游戏,他就基本掌握了自己特质的核心……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再有两场游戏,他大概就能完全掌控他的特质了。”   到那个时候,他就算直接前往朝烛之门,也不需要在门口继续逗留。   他可以在第一时间用特质凝聚钥匙,推开门抵达古城。   “这么看来,必要的练习还是不能缺少。”重朝若有所思,“或许还可以增加一些教程?”   不过游戏里的教程一般只会出现在第一次参与游戏的时候,这放到幻梦境里,似乎就有点不合适了。   宗应谕提议道:“不如每个区域的第一场游戏都添加一次教程?就算最初他们没注意看,吃过亏以后,也该老老实实地学习了。”   有道理。   重朝恍然大悟,两只手一搭,冲宗应谕比了个心。   “就按宗哥你说的办。等看完这场对抗,我就先给荒野的游戏添加个教程。” 第136章 风雪载途(11)   游戏还在继续。   腼腆的少年两次假蓄力骗出眷族的道具后, 第三次悍然出手,一刀劈在对方的“头顶”。   锋利的刀刃陷入眷族头顶,就像陷入了橡皮泥中,只顺利切开一部分,就被黏腻的淤泥状躯体阻截。   少年神色未变,用力将长刀收回,“头部”受到撞击的眷族痛呼一声,瞬间摔倒在地。   属于人类的愉悦和畅快情绪自伤口涌入,冲击着它不能理解人性的思维。   迷茫、惊惧之中,侵蚀不知不觉到来,令它迅速失去了对肢体的掌控能力。   它只能竭力涌动着烂泥一样的身躯,蠕动着向远离少年的方向爬行。   少年慢悠悠擦干净刀,看都没看地上的眷族一眼,丢下它继续追击被上过复仇buff的眷族。   那只眷族受到惊吓,离开丢开手里开到一半的密码锁,一边逃命一边哭着叫骂。   “这就是所谓的公平?这就是所谓遵从伟大意志指引行走于世间的代行者?”   “就算我们只是筛选残余的渣滓,至少也能为伟大意志献上信仰!”   哪怕它们被戏称为不值钱的财物,那也是属于伟大意志的财物,再不值钱,代行者也没有资格处置它们!   “如果我能顺利逃生,等着吧,等着吧。”   它昆虫般的复眼中充斥着恨意,翻过一面断墙,狠狠砸上墙边的门板,试图拖慢少年追击的速度。   “咔嚓。”   可是清脆的碎裂声紧跟着响起,身体越来越剧烈的颤动提醒它,少年已然追到它身后。   眷族再也没有力气去想未来的事情了。   它胡乱尖叫了一声,闭着眼睛无头苍蝇似的一顿乱撞,哪怕被撞的头晕眼花也没有停下。   这顿乱蹿没能让它避开少年劈来的刀,但它成功在跌倒之前,从某个狭窄的缝隙挤出,最终叽里咕噜滚到了一面高大的墙壁边。   它从眩晕中缓过劲,抬起眼睛,就看到少年在距离它几米外的地方缓缓停下脚步。   双方的视线交错,少年眯了下眼,伸出手向前一探。   无形的墙壁泛起璀璨的银光,不是实体,却成功阻断了少年的前进路线。   少年不由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表情。   那只被锁定的眷族也愣了一下,旋即欣喜若狂地嘶吼了一声。   它似哭似笑地瞪着眼睛,同时摆动全身腕足,努力地向墙壁后蠕动。   被光墙挡住的少年挑了挑眉,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眷族愈发欣喜,一时间身上甚至都恢复了一些力气,速度加快,直接转到了高墙之后。   它劫后余生般地呼出一口气,满面喜悦,暗暗为自己加油,继续往更安全的地方爬去。   空气被撕裂的尖锐啸声倏然从后方上空响起。   冰冷的杀意被风挟裹,直向它劈来。   眷族本能地察觉到危险,猛地向地上一趴,视线惊恐地飘向后方。   就在半空中,手持长刀的少年杀意凛冽。   他经过了一个长长的蓄力,仗着灵源充足,直接自原地起跳,精准地跃过透明光墙,于实体高墙之上滞空半秒,轻松地调整了出刀的角度。   在他的计算下,复仇buff准时报点,为他指引了下落的方向。   于是雪亮的刀光划破了空气,直取它可以被称作“心脏”的核心。   “咔——啦。”   轻微的碎裂声爆开,眷族眼睛圆睁,视野彻底暗淡的前一秒,它最后能看到的景象,就是少年人缓缓直起身,扯起它一条触须,慢条斯理地擦过刀锋。   ……   “好熟练的卡点啊。”重朝赞叹道,“这才是第四次狩猎,他对特质的掌控和对残魂力量的掌控,都已经拔高了一个层次。”   宗应谕赞同地颔首:“他的作战风格,与啸风之锁很契合。”   重朝果断地无视了那句啸风之锁,展开一片绚烂的银光,开始撰写特质使用和参与游戏的教程。   “他处理掉了那个眷族,携带的复仇buff应该刷新了。按照他的追击速度,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游戏了。”   而在他之后,还有他的三个队友也在排队等着参与游戏。   重朝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般游戏内测,参与的人数不都非常有限吗?怎么到了幻梦境,一次就来了四个。”   完全不给他根据反馈修改游戏场地的机会。   “算了,反正主要是用来让大家掌握特质的游戏,就算有bug,问题应该也不大……吧?”   他一转头,瞧见宗应谕还在悠哉悠哉地观看游戏现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毫不犹豫抓过宗应谕的衣领,重朝把光芒汇聚而成的纸张塞到他手里,扬了扬下巴,意图相当明显。   宗应谕无奈地笑了下,接过纸张,认真地帮重朝写起游戏规则。   ……   场地内的游戏已经接近尾声。   看起来格外腼腆的少年长刀用得极好,对复仇buff的运用更是信手拈来,四个能互相报点的眷族被打得如同无头苍蝇,只能满场地乱转。   被他标记的三名眷族一一倒在他刀下,第四名眷族外形宛如一滩淤泥,比其他眷族更加适应和熟悉攀爬,竟然趁着他在处理其他眷族的机会,一路爬到了暗门处。   它的运气很好,刚爬到暗门边没多久,少年就解决了那名眷族。   当复仇buff锁定它的那一刻,暗门已经打开,它头也不回地直接跳了进去。   游戏就此结束,人类胜利,眷族勉强逃生一只。   这不出意外的结果,却出乎了两方参与者的预料。   三名人类为这游戏竟然是屠夫版本而震惊,眷族也在为它们丧失特权而惊怒。   “这样的代行者也算是眷属的靠山吗?!祂分明就对我等充满了恶意!”   “这到底是哪位神明的代行者,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冷酷?难道在祂的心中,我们的作用就只有提供娱乐?!”   “不要说这种废话!除了能让祂感受到趣味,我等还能给祂什么?信仰?祂配吗!”   “不能给祂提供信仰,所以从一开始,祂就是冲着拿我们取乐来的吗?为了玩得尽兴,甚至还利用了新的规则……祂可真是太恶劣了!”   “可幻梦境的新规则取决于那位构筑幻梦境的主宰,祂区区一个代行者,如何知道新规则的存在?”   有眷族闻声便翻了下眼睛,冷笑道:“这还不简单?说不定祂就是那位幻梦境主宰的代行者,所以才会清楚幻梦境的每一个变化!”   半地穴式的大厅里陡然寂静无声。   是啊,如果重朝是那位幻梦境主宰的代行者,那他对幻梦境的变化了如指掌,不就完全说得通了吗?   某些眷族呆滞片刻,禁不住瑟瑟发抖。   “可是、可是……”它们用无助的语气说,“我主不是说过,诸天行来的伟大意志只是存在,便已约束了这颗星球的晋升筛选规则吗?”   所有符合晋升条件的候选人,都应该在筛选中被同化了啊?   能够接受改造的,早已成为第一批入主现实的新眷族,被改造失败的,也该失去理智扭曲成残缺的形状,或者直接堕入死亡。   怎么还会有人类成为那位主宰的代行者呢?   “祂难道不是应该沉入永恒的睡梦中,以祂最后的意志,撑起着早已被腐蚀的斑驳的屏障吗?”   知情的眷族满心茫然。   如果那位主宰没有陷入沉睡,那这一片幻梦境,又是由什么构成的?   它们所信奉的伟大意志,又为什么会放任它们进入这样危险的地方?   “难道、难道我们的作用,就是腐蚀这道由意识构成的屏障吗?”   它们不解地询问自己,也询问身边的眷族。   “弱小的食物不足为惧,可是既然这里代行者有存在,那我们的处境应该算不上好才对啊?”   在这样的环境中,它们却没有得到更多庇护和指引,甚至已经很久没有聆听过主的神谕。   “难道,主已经不需要我们再奉上纯粹的信仰了吗?”   它们是弃子吗?   可如果它们不幸死去,那能够供奉的信仰就会大幅度削弱,这对伟大的主而言,也并不算什么好事吧?!   眷族们难以理解,无法想象,迷茫地坐在没有锁却无法离开的大厅里,就像……   它们也这样呆在看起来无比脆弱、却一直无法打开大门的幻梦境中。   现在的、过去的、未来的记忆穿过空间,在这个时间只是谎言的屏障里交织,浓烈的情感就像是种子,在时空的缝隙里悄悄发芽。   污染,随之而至。   重朝将宗应谕写好的游戏教程塞进游戏规则中,站起身,望着渐渐西斜的月亮弯起唇。   “这可真是个好时节啊。”   他背着手,语气与神情格外愉悦。   “现实和梦境、真实与虚幻,都在混乱的时间洪流里融为一团。在这里,人与非人将都被认可为生命,我寻求的公平正在实现。”   “或许再过不久,我就能看到棋子与棋手同处棋盘,新的生命沐浴着鲜血降临世界。”   “诸位,欢迎来到人间。” 第137章 风雪载途(12)   眷族们来到人间,所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唯一一个成功从游戏中脱离的眷族回到大厅,无力支付战败所需扣除的积分,神智和躯体瞬间被幻梦境侵蚀同化,最终当着所有眷族的面,变成了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动物。   它仰着覆满羽毛的头,尖尖的嘴巴张开,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咕咕声。   是一只公鸡啊。   不知道是哪个眷族,率先想起了自己从人类记忆中学到的知识,浑身眼珠都惊恐地睁大。   它下意识后退两步,无形的手从虚空中伸来,抓住公鸡的翅膀,将咕咕乱叫的公鸡扯入虚空之中。   ……消失了。   眷族颤抖得更加厉害。   它不敢深想那只眷族去了哪里,又会遭遇什么,发声器官吐出一连串咕哝声,本能地重复着自己的想法。   “不能输,一定不能输。”   “我们一开始就没有积分,只要第一场输了,就没有以后了。”   饱受惊吓的眷族们听到它的声音,只疑惑了两秒,就纷纷惊叫起来。   ——第二场游戏进入了报名阶段,而它们所有眷族,都没有哪怕一个积分。   必须赢,才能活下去。   可它们有赢的可能吗?   眷族们对视一眼,恐惧的气氛在空间中蔓延。   没有一个眷族愿意主动报名,水雾凝聚成的屏幕闪了闪,静静等待了几分钟,刷出一条新的提示。   【若本场无参与者主动报名,将在本聚居点内随机抽取四名眷族组队,望周知。】   ……   “所以,胜利的好处除了有积分拿,能多住几天安全屋,还会有加餐是吗?”   小队长弯下腰,拎起突然出现在桌子上的肥鸡瞅了瞅,没有感觉到一丁点污染,顿时放下心来。   “就是一只普通的鸡,看来刚才的通知是真的,这是小宇赢回来的战利品。”   少年在队友赞赏的眼神中露出腼腆的笑容,愉快地和大家交流自己刚才使用buff的感觉和技巧。   把有用的部分说完,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选择buff以后不熟悉使用方式,那些buff像是有自我意识,会逐渐让使用者了解使用他们的方式和时机。”   “嗯??”   “啊?”   三个队友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点微妙。   “你觉得buff有自我意识?”小队长沉吟片刻,严肃地问,“我记得buff的全名好像是叫,残魂buff?”   介绍中也有提到,那是被残害者留下的渴望,时刻都想要向加害者复仇。   叫做小宇的少年缓缓点头,肯定了队长的话。   他确实觉得buff是活的,在他每次击中眷族之时,情绪都会变得格外活跃。   队友们陷入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队长站起身,走到前方去报名。   坐在一边的少女微笑着,不甚在意地扫了眼桌子上鲜活的战利品,温和地说:“等我们都参与完游戏,再来做饭吃吧,说不定还能省下兑换食物的积分。”   少年和青年点点头,目光转向水雾凝聚成的屏幕,等看清楚眷族方的四名参赛者,眼中就染上浓浓的迷茫。   “等等……这四个眷族不是刚进场地吗?”   可它们怎么各个身上都带伤呢?   ……   “弱小的幼苗,最终也走上了如我等一般汇聚信仰的道路。”   青色的风团卷过一片乌云,在某颗星辰上盘起身,没有眼睛的雾状身体莫名显得有些慵懒。   “生命啊,如何能拒绝力量?尤其是衰败的、残破的、苦苦支撑的身躯。”   乌云状的伟大意志轻嗤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弄。   “一开始这样不就简单了吗?为了那一点不甚可口的原生眷族,放弃与我等交流实在是愚蠢的选择。”   交流?   是指那种将眷族当做食物,互相交换的交流吗?   裂星奏响之风缓慢地笑了一声,并未对此发表意见,当然,祂也并没有感到被冒犯。   祂其实能明白蓝星这个幼崽的选择。   虽然祂现在已成为任何神明都不能忽视的存在,但当初尚且弱小时,想法与幼苗又有何区别?   像那种刚刚通过筛选的弱小意识,身边所拥有的,除了自己出身的原生眷族,还能有什么?   就算外来者愿意和平沟通,互换食物,祂们能支付的,也不过就是自己的原生眷族罢了。   相比起力量已经稳固、有诸多其他眷族拥戴的老牌神明,新生的神一旦失去太多原生眷族,就相当于失去了稳定的信仰来源。   而信仰,是积累力量最快的手段。   裂星奏响之风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是如何艰难地度过幼生期的了,但祂还记得,自己的确曾抗拒过信仰带来的力量。   原因?祂也不记得了,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过去的自己很蠢。   如果不是长时间抗拒吸纳信仰,祂的原生眷族也不至于转化的那么晚。   蓝星的这个幼崽也像曾经的祂,无论如何都不肯在原生眷族面前展现神迹。   这是何等的软弱,何等的固执,何等的愚蠢?   索性,如今的幼崽无力支撑屏障,最终也开始构筑规则,展现力量。   ……虽然那个什么不对称游戏有点怪,但年轻的幼崽嘛,有点奇思妙想很正常。   “生命啊,终究无法拒绝这份力量。”祂长长叹息,“为何要抗拒走向完美的转变?最终,我们都将归于同一片星空。”   乌云状的外神没有回答。   自始至终,祂都无法理解蓝星的幼苗为什么拒绝与祂们交流。   倒是隙中火转过庞大的身躯,俯视正在叹息的裂星奏响之风。   “你对祂的态度非常不同。你很想要一个新的盟友吗?”   裂星奏响之风笑了一声:“我对感染和嬗变没有渴望,也并不在意是否会有新生的幼苗加入我们。我只是见不得愚蠢的生命在我眼前反复提起过去。”   隙中火也笑了一声:“这就是你选择渡生会的理由?很不错。那么就祝这只幼崽好运吧。”   ……   重朝在泥板上记下游戏的结果,一时间有些发愁。   “怎么给了新手教程,他们反而保守了很多?不多用用特质和buff,怎么尽快掌握自己的能力?”   真是的,一个小队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实在让人没辙。   宗应谕忍俊不禁,安慰道:“起码他们都没有输,最弱的那个男生也打了个平局。”   宗应谕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重朝就一阵无语。   “他能平局纯粹是运气好,眷族慌不择路跑错了方向,不然他就是今天第一个失败的!”   真是的,这放到现实里应该只算内测。   这都能差点失败,可见他做事有多么马虎。   宗应谕瞥了眼正在安全屋里掌勺的男青年,爱莫能助地耸了下肩。   因为这个原因被朝朝记住,可算不上太好的事情。   他不会违背朝朝的任何意志,对方还是自求多福吧。   重朝记好笔记,将泥板放进宗应谕背的木头箱子里,探头往人类安全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看他们这模样,光有文字性的说明还不行。干脆做个教学关卡吧。”   宗应谕没忍住,笑了起来:“成功完成教学任务的人类还能得到一点积分奖励?”   重朝思索几秒:“那对眷族就不太公平了。给它们也准备几个教学关卡好了。”   该给的积分他不会少给,只是人类的数量没有眷族多,大概是不能次次都请人类来教学了。   “可是我又没办法捏智能AI。”他想了想,目光转向手中的魂匣,“或许,他们很愿意帮我解决这个困难?”   让残魂来做教学屠夫?   那这个积分,眷族恐怕宁可不要,都不想完成教学。   宗应谕看了看重朝手里骤然亮起光芒的魂匣,用手抵住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闭着眼睛说:“这很公平,他们一定会帮忙的。”   重朝笑道:“我也这么想。那我们去找合适做教学关卡的地方吧,争取在下次游戏之前把场地和教程都构建出来。”   宗应谕跟在他身后,走下集市废墟,忽然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人类安全屋里的四个超凡者都已经完成了游戏,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进行第二场。   那么居住在聚居地的眷族,在这段空窗期要去哪里获取积分和水源?   重朝停下脚步,回过头,无辜地眨了眨眼:“你问我?我不知道啊。”   他只负责设计游戏规则和场地,至于参与者什么时候进行游戏、怎么进行游戏,那不关他的事。   兑换水源就更不关他的事了。   “它们在幻梦境里生存了上百年,都是成熟的眷族了。”重朝弯唇轻笑,“它们怎么过日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第138章 风雪载途(13)   眷族的遭遇和结局是什么,对重朝和宗应谕而言并不重要。   他们继续沿着选好的方向前行,收集着残缺的灵魂,默默等待下一批眷族自己撞上来。   他们并不担心游戏的事情流传开,没有眷族主动过来。   不提那些居住在安全屋的眷族平时根本无法离开,就算它们找到了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光饮用水这一条新规则,就足以逼的眷族们铤而走险参与游戏了。   说不定到时候还会闹出“你不参加有的是眷族参加”的笑话。   重朝捧着魂匣漫步在残魂之中,银色的眼瞳转向一侧,似乎透过幻梦境,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他的唇角轻轻提起,眼睛也弯了起来。   宗应谕若有所思地向那边看了一眼,重瞳中,也隐约映出了一点模糊的景象。   他笑了一声,愉快之余,也有些许困惑。   这样,真的足够让外神毫不怀疑吗?   但朝朝要面对的局面非常稳定,难道背后,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吗?   ……   “两位可敬的伟大意志降下了神谕。”   穿着黑色长袍的青年跪坐在软垫上,双手交叠,遮住膝头,语气柔和而平缓。   “按照裂星奏响之风所说,钦天司已经开始收集信仰,想要强行提升位格。我们最好尽快对朝光之域下手,不然等到他再次畸变,一切就晚了。”   同样一身黑的主教皱起眉,神色不快:“他又发疯了?我听计朗说过,他上辈子被污染疯狂,也和他想要强行晋位有关。”   青年偏了偏头,语气疑惑,面上却全是满不在意的表情。   “计朗,那是哪个?上辈子他在会里应该不出名吧。”   主教女士掀起眼皮,平静地回答:“他的特质是吞噬,很适合作为眷族降临现实的载体。”   “吞噬?”青年恍然,“海渊诸影领域下的特质?那确实很合适眷族寄生。”   直接省去一道改造躯体的手续,相当于减少了半数力量消耗。等未来伟大意志的光辉笼罩蓝星,这个特质也可以作为坐标,辅助祂们降临。   “他竟然是重生者,真可惜。”青年幽幽叹了口气。   有这样的特质,恐怕早就被钦天司针对,失去了性命吧。   主教表情有一瞬间的微妙。   计朗本来可以不那么早死的,但他太蠢了,蠢到差点暴露了他们的大本营。   “裂星奏响之风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但会里如今的情况……让我有些顾虑。”   主教女士平静地转移话题。   同样是从计朗口中,她得知上辈子的渡生会从灾变开始,就一直隐藏于神眷者的背后。   有万千草木之主的恩惠,有幻梦境眷族的支持,还有一个挡箭牌,他们上辈子发展得非常不错。   一直到钦天司为了提升位格,强行激活某些东西,与外神直接碰面,他们才被官方的人抓住尾巴,不得不和对方周旋起来。   不过那个时候的官方并不清楚神眷者和渡生会的区别,往往会把神眷者的成员当做渡生会的信徒处理。   “如果计朗没有说谎,上辈子我们可谓占尽优势。”主教淡淡道。   但这辈子呢?   从一开始,官方的重生者就知道渡生会的存在,对他们多有防备。   戴兴业的出现又暴露了神眷者这个群体,再加上计朗的擅自行动,导致他们陷入被动。   为了获得眷族的支持,他们不得不答应对方的要求,想办法将它们引渡进现实。   主教做了很久的调查,才确定重朝身边的和吉是唯一一个能直接提供现实坐标的人,而玉磬苑小区的异化种,居然是最好的降临载体,其中甚至还有一个非常合适用来做祭祀材料的小女孩。   这个小区,全是宝藏。   难怪钦天司要把他们搜集起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原本并不想这么快对上钦天司的主教女士只能临时改变主意。   幸好万千草木之主的眷族都比较讲道理。它们得知情况,很快就签订了一份补充协议。   按照新的交易内容,如果有机会,他们还可以尝试刺激一下钦天司,看看能不能扭曲他的认知。   主教女士进行了尝试,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   但她清楚一个结果——   钦天司确实会被和他有关的人和事牵动情绪。   只要先让钦天司嗅到危险,他就会收紧对玉磬苑的掌控,   她将这个结果告知眷族,很快得到了它们的回报和帮助。   最终,她也确实得到了她想要的局面,所有玉磬苑的住户都莫名地回到了玉磬苑,就连和吉也住了进去。   可惜在之后的行动里,他们错估了钦天司和朝光之域的联系深度。   降临在玉磬苑上方的梦境没能将整个小区的异化种全部拉入森林,相反,部分异化种和钦天司直接出现在古城的位置。   从朝光之域开始的震动引起了巨大的海啸,一路摧枯拉朽般漫过海港和森林,冲进古城。   如果不是森林区域的眷族们反应快,指引他们在现实中袭击了那个小女孩,恐怕不只是海港,整个森林也会被海啸冲击,最终落到成员十不存一的地步。   但就算勉强挽回了局势,他们渡生会的祭坛也被泥石流掩埋,连布置的仪式也尽数损毁。   海港的眷族受到波及,被卷入沉渊海,绝大多数直接死亡消散,要不是中间有万千草木之主的眷族做缓冲,他们渡生会恐怕已经惹怒了这位伟大意志,哪还有机会再搭上裂星奏响之风的线?   “两次冲击,已经让会里的成员折损过半。”主教闭了闭眼,神情沉痛,“但大家都明白,这是必要的牺牲。”   就是这牺牲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不止那些在意外中丧生的成员,就连他们好不容易引渡到现实的唯一一个眷族,都受到了影响,被迫抛弃之前的寄生对象,远离了研究院。   “那之后,直到现在,灵术师都没有发生意外,更没有死亡。”   这和他们的目标可不符合。   主教女士想到这里,忽然愣住了。   是啊,这和他们的目标并不符合。   他们希望灵术师尽早耗尽力量,受到他们的影响,给出他们想要的错误预言,可直到现在,灵术师都还没什么事。   这位研究所的所长,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这么久的时间里,她都完全没有想起过关于他的事情?   主教迷茫地坐在原地,已被长期浸染的思维有片刻动摇,不由陷入思索。   坐在她对面的青年耐心等了许久,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回应,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   “主教阁下,您在想什么?”   主教女士猛然回过神,视线从青年的衣扣上划过,缓慢地点了下头。   刚才的思考就像是一滴露珠落入河流,转瞬便消失无踪,甚至连来时的痕迹都在空气中蒸发。   “我很想履行两位陛下降下的神谕,但我们已经没有人手了,江莱。”   她垂着眼睛,姿态依旧威严,即使诉说着渡生会的窘境,也不见半分惶恐和动摇。   “你应当还记得,就在你醒来之时,我们有很多陷入沉睡的神父和祭司重生失败。”   祭司和神父是渡生会的高端战力,也是主教一开始准备好的、可以冲击官方或者钦天司的存在。   但苍白圣土突如其来的神降让他们尽数畸变。唯一活下来并成功重生的,就是她的副主教江莱。   主教闭了闭眼:“你应该明白,我本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的。但现在,会里只剩下一些脆弱的成员,他们无法做到和朝光之域共鸣,并不能派上用场。”   “这件事情,只能从长计议。”   “那,为什么不考虑使用一下自称神眷者的暴.徒们?”名叫江莱的青年歪了歪头,笑容轻柔,语气和缓,“我承认,他们傲慢又愚蠢,但在这种时候,不正是因为他们目空一切的傲慢,才更加好用吗?”   主教叹了口气,眼中带着淡淡的无奈:“我考虑过,我当然考虑过。可是,江莱,整个渡生会都没有清楚那些自称神眷者的家伙在哪里。”   不只是他们,官方那边好像也没有摸到神眷者的尾巴。   这不禁让主教怀疑,神眷者里难道也有重生者?   上辈子,他们给闹事的神眷者冠上了渡生会分会成员的名头,用虚假的分会去吸引官方的注意力。如果神眷者中真的有重生的人,那这辈子说不定会以同样的手法拉他们做挡箭牌。   主教:“我搜寻不到神眷者的身影,也派人调查了其他势力的情况,以免他们分散进不同的群体。”   然而调查的结果出乎预料,任何地方、任何势力都没有神眷者的身影。   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无论如何寻找都找不到。   主教注视着江莱,困惑地问:“你和计朗都提到了神眷者。可是你们口中的神眷者,除了【溃烂恶土】戴兴业,我再也没有见过第二个。”   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一个群体吗?   “江莱,你确定这不是你的幻觉吗?”   副主教江莱下意识握住黑袍的衣角,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当然不是幻觉。主教阁下,他们人数不算多,但行事高调、十分活跃,您怎么会没有见过呢?”   主教:“我确实没有见过。这个世界没有乱起来,社会依然维持着它应有的秩序。”   甚至如果不是苍白圣土的神降,普通人至今都不会了解世界已经在发生变化。   她沉声道:“就像故事里被温水煮的青蛙。”   所以,那些传闻中最早意识到自己不同的人去哪了?   他们为什么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成了只存在于重生者口中的幽灵?   主教不解地望着江莱,江莱的表情竟比她更加迷惑。   “怎么会没有?他们可幻梦境进入现实的重要材料。如果不存在,那钦天司是怎么处理掉幻梦境里那些眷族的?” 第139章 风雪载途(14)   处理眷族?   钦天司处理眷族,还需要借助什么外力吗?   主教又困惑,又莫名觉得好笑。   她注视着副主教,用一种过分平和的语气说:“钦天司是什么样的存在,你这个重生者应该更清楚才对。我想,只是一些眷族,还用不着他大动干戈。”   副主教江莱皱了下眉,刚想问主教女士为何如此看低眷族的生存能力,但他马上就想起来,面前这位主教没有重生,不是上辈子极为了解眷族的那个了。   他沉默了几秒,低低啧了一声,耐心地解释道:“我说的不是那种简单、击杀眷族就算结束的清理。”   “严格意义上讲,绝大多数眷族都不是伟大意志的原生眷属。但它们既然选择了皈依,就有资格进入伟大意志们的神国。”   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它们的身躯磨灭,灵魂或者意识也可以回归神国,等待下一次降临世间。   “或许是想隐藏动向,又或许是有什么别的考虑,钦天司杀死眷族的时候,选择了让它们形神俱灭。”江莱神色有些微妙,“至少从我知道的情况看,被他带走的眷族,全部连灵魂都消失了。”   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用幻梦境阻隔眷族的意识。   “所以钦天司必须在现实中处理它们。”   那么作为坐标和降临用品的材料就不可或缺了。   江莱轻哂:“虽然不是很乐意,但就算是我也必须承认,幻梦境的规则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公平的。”   “眷族进入现实,需要找到通往现实的门,拿到可以开门的钥匙,还需要能够让它们定位到降落地点的坐标。”   这就是幻梦境颠扑不破的规则,即便是钦天司、溯源之影来了,都必须遵守。   主教女士听懂了他的长篇大论。   她淡淡总结道:“你的意思就是,神眷者身上携带着降临到现实的坐标,钦天司是利用他们才让眷族来到现实的?”   江莱颔首。   他就是这个意思。   主教也沉默了一会儿,才不解地问:“神眷者都能协助眷族定位到现实吗?他们本质上仍是人类,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一点?”   而且,为什么没有重生者提起这一点?   如果早知道神眷者能用,她当初又何必铤而走险,想办法利用和吉和玉磬苑小区的住户完成和眷族的协议!   江莱表情异常微妙。   他也没想到,这辈子的主教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还主动对上了钦天司。   这和老寿星上吊有什么区别?   微微偏开视线,江莱避开主教的质疑,只回答了前面的问题。   “神眷者确实是人类没错,但他们天生容易和伟大意志们的领域共鸣,更容易觉醒外来的特质。”   虽然他们也在幻梦境里行走,但因为体质关系,他们并不会在觉醒前梦到幻梦境中的区域。   江莱:“他们不是眷族,不受伟大意志的庇佑,可他们是伟大意志透过幻梦境缝隙影响到现实的成果,受到两种力量的锚定,自然也就携带了坐标的属性。”   正是因此,上辈子不管是钦天司还是那些外神,都对自称神眷者的家伙过分关注——   外神希望能通过神眷者找到现实的坐标,穿过幻梦境降临现实,而钦天司不愿意直面外神,就一直想方设法猎杀神眷者。   “我两辈子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就是钦天司针对神眷者,是为了保护人类。”   江莱轻蔑地笑了笑,视线飘向远处。   异管局的前局长就趴在窗外的地板上,因为持续性的畸变而痛苦翻滚。   “经历过筛选的候选人都是自私的。他们不存在人性,不会在意人类的生命,可有些蠢货却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地狱笑话呢?   江莱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不着边际地想,或许这辈子主教找不到那群神眷者,正是因为他们被钦天司用掉了。   听会里其他人说,钦天司最近就没有离开过鸿雪市。   他处理了那么多眷族,活动范围却这么小,那眷族来到现实,多半就降临在他附近。   如此精准的降落地点,怎么可能没有使用坐标?   江莱悠悠叹了口气,随口向主教说了自己的猜测。   主教沉默片刻,在他略带莫名的眼神中,缓缓点了下头。   “你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她这样回答,“在怀光济逃离异管局之前,他曾传回消息,钦天司曾在他队友的住处与玉磬苑小区做过一些事情。”   当时她不太清楚重朝在做什么,现在看来,大抵就是在处理从幻梦境降临的眷族。   如果眷族降临现实必须要使用合适的坐标,那神眷者大概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主教神色复杂:“我们大概已经无法使用这些棋子了,必须马上寻找一些合适的合作伙伴。星陨,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江莱没有回答。   她疑惑地看过去,只见江莱脸色发白、呼吸急促、额头上汗珠密布,整个人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浑身轻轻颤抖。   主教皱眉,提高了声音:“星陨?你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吗?”   江莱还是没有回答。   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眼神发直,喉咙发干。   用掉了。   居然是真的用掉了。   钦天司果然早已失去人性,并不在乎同类的性命了!   意识到答案的一瞬间,他顿时毛骨悚然。   就他所知,钦天司已经把持了海港到古城的区域,被处理掉的眷族,数量肯定相当恐怖。   这么算下来,上辈子已知的那点神眷者根本不够钦天司消耗。   超额的部分,钦天司是从何处获得的坐标?   他们会里那些在混乱中死亡的教徒,真的只是普通死亡吗?   看钦天司的动作,他一定会继续向雪山方向推进,那到时候再处理眷族,他又会从哪里获取坐标?   江莱坐立难安。   不妙的预感缠绕着他,让他无力再去顾及主教的问话。   因为他的特质,也来自于外神领域的共鸣。   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重朝,不然要死的就是他了!   江莱猛地站起身,在主教错愕的眼神中自顾自说道:“我去联系一下国外的教会,他们或许也接到了伟大意志的神谕。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马上动手!”   他说完,也不等主教的反应,转身大步向外冲去。   主教保持着沉默,就这样看他走远。   她想,副主教江莱,代号星陨,特质名为【碎星之梦】,这正是一个共鸣了裂星奏响之风领域而觉醒的特质。   他惶恐是应当的。   甚至他们渡生会绝大多数人惶恐都是应当的,因为大多数人的特质都来自与外神领域的共鸣。   唯有她,不应该恐惧。   因为她在觉醒之前,曾反复的、无数次地梦到幻梦境中的荒原,以及荒原中那片潮湿的沼泽。   即便在此之后,她接触了万千草木之主,她觉醒的特质也更偏向于幻梦境本身的领域。   主教露出迟疑的表情。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迷茫了。   如果幻梦境的领域一直在和人类发生共鸣,那……   幻梦境如今真的是无主之地吗?   ……   “……各位观众朋友们好,现在是中午十二点零一分,欢迎收看午间新闻。”   “……近日,全球出现异常变化,学者将其命名为【复苏大灾变】。灾变引起了气候、环境等方面的变化……”   “……环境中游离的未知能量命名为【灵源】,将缓慢改造人类的身体,大幅提高人类的身体素质。”   长明市小吃一条街上,几家开着门的餐馆隐隐传出几乎重叠的播报声。   披着毛领大衣、戴着巨大兜帽的人影听到声音,缓缓停下脚步。   播报还在持续。   “……幻梦境稳定存在。经常梦到同一片区域的群众请不要惊慌,这是觉醒【特质】的前兆。请完成觉醒的群众及时前往指定医院检测登记,以便早日掌握相关能力。”   “同时,如果发现自己觉醒成功却失去了人类的躯体,请不要奇怪,这只是进化之中的一个方向。根据科学家的研究成果,异化种能力提升到一定程度,将重新恢复人类形态。”   “两种进化方向概率均等,请保持平常心,平等地看待异化种方向。”   “啊是是是,谁不知道异化种也是人啊,每个台都说说说,搞得好像大家都不讲道理一样。”   饭店的老板听得无语,用修长的根系挠了挠头,换了两个台,还是一样的内容,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是的,都看腻了,也不见播点别的玩意。”   电视里的主持人听不到他的抱怨,笑容依旧端庄。   “没有快速觉醒、长期做梦以及陷入昏迷的群众及家属也请不要惊慌。如果察觉到任何不对,或仍旧不能理解现状,请前往最近的派出所求助,将有异警协助处理……”   穿着大衣的人身体动了动,缓慢偏过头,透过店铺敞开的门,静静地望着反复播放新闻的电视。   主持人温和的声线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   “再重复一遍。任何遇到特殊状况的群众都请不要惊慌,我国在灵源相关领域有丰富的经验。”   “遇到困难、改变了形态的群众请及时前往派出所,异警会协助你处理一应事务……”   “请不要采取过激手段……”   “官方……在为异化种背书?”   她发出声音,非常沙哑,断断续续,好像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但能听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不一样了……所以,要去吗……?”   大衣衣摆划过一个弧度,她转身,向最近的派出所走去。 第140章 风雪载途(15)   穿着大衣的姑娘个头不高,只有1米55上下,却戴着夸张的兜帽,大的能遮住整个脸庞。   她的身上有股浓厚的非人气息,在派出所门口现身,主动撤掉自己与世界隔绝的屏障之时,瞬间惊动了所有异警。   蜂拥而来的异警包围了她,她却没有丝毫惊慌,只是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由藤蔓与金属交织而成的镂空面孔。   她转过头,似乎是眼睛的地方注视着异警小队的队长,声音沙哑而生涩。   “我叫裴月菲。你们或许没有听过我的名字,那你们知道三年前的蓝星晋升筛选吗?”   异警们面露茫然,唯有小队长脸色微变。   “您是这件事的知情者?”他小心翼翼地问。   自称裴月菲的女孩子回答道:“可以说是知情者,也可以说是当事人。”   小队长瞬间瞪大了眼睛。   裴月菲就像没看到他的反应,自顾自道:“我参与过那次筛选,是少数几个幸存者之一。伟大的钦天司扯落部分外来者的权柄,赠送于我,因此我掌握了足以阻隔自己与这个世间的力量。”   这也是官方为什么一直都找不到参与者的原因。   他们隔绝自己与这个世界,就像重朝用幻梦境隔绝这个世界与外神。   以她所掌握的权能,原本可以一直隐藏到最后,等待一切尘埃落定,但……   “我看到了电视上的新闻,还有行走于人群中的异化种。”她说,“我不是怯懦的弱者,我不畏惧外来者的报复。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你们想知道的情报,但相应的,我有需要你们完成的事情。”   小队长立刻肃容道:“您的要求是?”   裴月菲道:“帮我找到我的哥哥。他叫裴君帆,成为异化种前是个程序员。”   小队长沉思片刻,郑重应了下来,并道:“以我们派出所的人手数量,应该不太好找人。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和我们攻坚队的梁队长谈谈?她和钦天司的关系也不错,说不定有别的办法。”   裴月菲面孔一偏:“嗯……?他们,成为朋友了?那很不错。带我去见她吧。”   小队长比了个手势:“这边请。”   ……   攻坚队的成员按照裴月菲的要求,为她端来了一杯她很久没有喝过的……   冰奶茶。   裴月菲端起来喝了一口,奶茶顺着她镂空的面孔滑进喉咙,让人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将这饮料吞咽进肚子的。   梁琤安瞥了一眼,礼貌地收回视线,耐心等她喝够了,才和她寒暄起来。   裴月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有点没礼貌了。但是我已经三年没有吃过东西喝过奶茶,有点怀念。”   三年?   所以这位裴小姐现在的状态,其实也不完全是异化种?   就他们所知,异化种也是需要正常进食的,不然大概会饿死。   梁琤安目光闪了闪,表示这没什么。   裴月菲笑了笑,并不想说太多废话,直接略过这些日常话题,直奔主题。   “我知道你们想了解什么,三年前突如其来的灾变和筛选、甚至是时间倒转的真相,对吗?”   梁琤安怔了怔,目光对上裴月菲已经金属化的眼睛,从中读到了她的干脆与直白。   于是一瞬间,她放弃了所有客套与迂回,同样干脆地点了点头。   “还有和重朝相关的一切消息。但我们知道轻重,如果是你不能说的部分,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们不能说。”   裴月菲哈哈笑了两声,语气变得愉悦:“你是个爽快的人,我喜欢和爽快的人交流。就按你说的来吧,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   异警端走了喝空的杯子,很快又送来一杯新的奶茶。   裴月菲将奶茶捧在手里,被藤蔓缠绕、但依旧保留着人类特征的指尖苍白的可怕。   “先说灾变吧。”她弯了弯眼睛,“三年前,有外来者捕捉到蓝星的生命轨迹,结伴降临蓝星之外。”   “唔,眷族们喜欢称呼祂们为伟大意志,但我们参与筛选的人更喜欢叫祂们,外神。”   “你们大概已经猜到祂们的存在了?”   外神,毫不意外的称呼,毫不意外的结果。   梁琤安冷静地看着裴月菲,缓缓点头。   裴月菲的语气依然是轻快的。   “对于外神而言,蓝星是一个祂们未曾光顾过的菜篮子。人类也好、其他生物也好,都是祂们可以食用的口粮。”   “只是相比起蓝星上的其他生物,有着复杂情感和思维的人类对大多数外神来说会更可口一些。”   就像很多人都觉得肉比菜更好吃更营养一些,外神看人类也是这样的感觉。   但人类都有肉食主义者和素食主义者的区别,外神当然也有喜欢肉的和素的区别。   这一点,已经被沈湛暗示多次的梁琤安也不怎么意外。可这样的描述,还是让她陷入了沉默。   人类平时总说自己是万物灵长,这种被和动物乃至蔬菜放在一起观察类比的感觉,真的很微妙,也很让人不适。   裴月菲平静地说:“因为在祂们眼里,我们与瓜果蔬菜、禽鱼肉蛋没有区别。”   祂们就是来“采购”的,虽然是零元购,那也是采购。   蓝星作为这些食物的生产者,祂不想被零元购,又有什么错?   裴月菲:“所以,筛选在同一时刻降临了。”   “这是一个尚未成熟的世界应对外神的唯一办法,是祂舍去一切追求一个可能的放手一搏。”   祂汇聚了全部力量,意图强行拔擢出一个能够应对危机的存在,哪怕这样做的代价是损伤甚至毁灭祂的根基。   梁琤安喉咙有些发干,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所以,祂,成功了吗?”   裴月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会这样想?祂当然是失败了啊。”   祂付出巨大代价所启动的筛选程序,被外神插手了。   裴月菲:“以隙中火和裂星奏响之风为首的外神,用祂们的经验和权柄成功干涉了筛选程序。”   “当时,蓝星上所有符合晋升条件的生灵都在前后几分钟内濒死,灵魂被拉入用来筛选的意识居所,因此在变故发生的瞬间,所有候选者都受到了影响和威胁。”   所有有晋升可能的生命被外神一网打尽,原本用来对抗外神、试图寻找活路的筛选,反而变成了埋葬希望的地狱。   面对梁琤安错愕的表情和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裴月菲抬起手,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想回忆当时的场景,按照约定内容,也不可以透露当时的某些情况,所以你不要问。”   “我能告诉你的是,参与筛选的候选者在极短时间内就被污染畸变了一半以上,对同胞们发起了猎捕袭击。”   结果可想而知,被袭击的人奋力反抗,整个筛选场直接变成了炼狱。   等到风波稍微平息,参与筛选的候选者已是十不存一。   “那个时候,被污染的诡变物占据了上风,我们穷途末路。”裴月菲的语气还是很冷静,根本听不出她对这场惨烈筛选的态度,“有人提出可以分头行动,一部分人作为诱饵拼上性命引开诡变物与外神的注意力,护送三个资质最高的人去融合蓝星光、水、风的权柄。”   “大部分的人都同意了,并且没有为谁才是资质最高的人争执。只有一个人不同意我们的决定。”   “他说,面对外神这种生物,自我牺牲是最愚蠢的决策。”   裴月菲抬起头,浑身藤蔓因为兴奋不受控制地疯狂游动。   她拔高了声音:“你知道吗?他根本就不相信自我牺牲能够拯救一切。”   “外神啊,最喜爱的就是情绪与欲.望,最会的就是诱惑与分而化之。自我牺牲如同饮鸩止渴,永远不可能达成目标。”   “当有棋子挣脱宿命,获得棋手的位置。”   她猛地站起身,镂空的面孔上充斥着激动。   “他是个疯子,大胆的疯子,也是个可靠的疯子。”   “他舍弃了一切,他的姓名、他的亲友、他的人生,他全部的全部,以自身为战场,强行共鸣了三项权柄!”   “伟大的坚韧意志,终将从血与泪中破土而出。”   “他将是呼啸的风暴,他将是不休的海浪,他也会是——照亮路途的提灯。”   裴月菲神经质地笑起来。   属于她的、又那样熟悉的力量开始在攻坚队的基地里扩散。   梁琤安错愕地站起身,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同样来自万千草木之主的力量。   裴月菲歪了歪头,非人感再一次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你好奇吗?我这份力量的来源?”   “是万千草木之主哦。这是他强行晋升力量还不稳时,强行扯落的两个权柄之一哦。”   梁琤安眼神一动,立刻注意到了重点:“两个权柄?”   裴月菲弯起眼睛:“是哦。你是对另一个权柄有所猜测了吗?”   梁琤安低声道:“宗应谕……和他所操控的影子。”   裴月菲笑道:“猜对啦。就是暗影,和幻梦境海洋融为一体的暗影哦。那里现在,好像是叫沉渊海了吧。”   梁琤安背上冒出了冷汗:“那,宗应谕的身份……?”   “他啊——”裴月菲缓慢拖长声音,幽幽道,“他是个幸运的狗东西呢。”   “一个选错了晋升路子、失败于半途、差点就被污染的坏狗,凭什么得到垂青?又凭什么被授予原生信徒的身份,被赠送从污染者身上扯落的暗影权柄?”   呵,这个改名宗应谕的坏狗,到底哪里值得一个刚晋升成功的幼苗冒着风险,去为他撕扯一个外神的权柄?   他有什么了不得的!   “太烦人了。”裴月菲托着下巴,撇了下嘴,“我哥哥虽然是个大傻子,但比起这个坏狗,总是要好一些的吧。哼。”   梁琤安嘴角抽了抽,没接这句话。   她试探着问:“那重朝现在的身份……和那些外来的意志相似吗?”   裴月菲歪着头:“你真傻,他们当然不相似啦。钦天司是成功共鸣了三项权柄,可他就和蓝星一样,也是赌上一切放手一搏。”   “他幸运地撞上了最小的可能性,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他还拥有着人类脆弱的身体,甚至不能完整承受自身的意志,所以会努力维护自己的认知。”   而那些外神们,哪一个不是身躯变异到奇怪的地步,早已与最初的生命形态彻底区分?   梁琤安恍然大悟,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   裴月菲笑容不变,捧起冰奶茶喝了一口,金属形成的眼瞳有一瞬间回归人类的原样。   但是再抬起头,她又是那副非人的模样。   她注视着梁琤安,冷静地转开话题:“好了,你的疑问我已经解答了。那么现在,你该告诉我,我哥哥到底在哪里了。” 第141章 风雪载途(16)   虽然裴月菲对她哥哥的描述非常模糊,但攻坚队在得到消息以后,还是以最快速度锁定了可能的人选。   梁琤安从旁边的文件柜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裴月菲。   “你哥哥是叫裴君帆对吧?他现在住在玉磬苑小区里,朋友不太多,但小区举行聚会的时候,他都会去参加,和大家相处的还不错。”   裴月菲避开梁琤安的指尖,接过了文件夹。翻开外皮,里面是几张聚会时拍下的照片。   她的哥哥裴君帆穿着符合刻板印象的深蓝色格子衫,被一个浑身都是触须的异化种搭着肩膀,一身绿色的淤泥定格在沸腾翻涌的瞬间。   “哎呀,看来他过得确实不错。”她笑得眼睛弯弯,似乎对重朝收留了哥哥的事情毫不意外。   梁琤安眼神轻闪,若有所思。   裴月菲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不甚在意地自言自语道:“还是异化种的模样啊,那看来还没有完全通过荒野。”   看来还是得等一等。   “真是好不争气呢老哥。”她叹了口气,道,“在钦天司的身边居然也没什么长进。算了,我就先不去看他了,等他重新回归人形再说吧。”   她拉起兜帽,似是准备直接离开。   梁琤安立刻上前拦了拦她:“抱歉,我还有一点问题想问,能再耽误你几分钟吗?”   裴月菲停下脚步:“你说。”   梁琤安问道:“这个世界出现了不少重生者,你刚才把这种现场成为时间倒转?我想知道,为什么世界会重启?”   裴月菲弯了下唇:“哦,你说这个事情啊。重启不好吗?你们拥有了更多的可能。”   梁琤安沉默几秒,冷静地回答:“没什么不好,但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你刚才说你清楚这件事的。”   所以,是不能说吗?   裴月菲摇头:“倒也不是不能说,只是觉得答案可能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会让你们很失望。”   望着梁琤安疑惑的面孔,她指尖的藤蔓轻摆,在衣袖遮盖的地方,摆出一个愉悦又戏谑的图案。   “是因为外来者想要吃小蛋糕哦。”她笑眯眯道,“蓝星就像是一块香甜的小蛋糕,让祂们垂涎欲滴。可是这块小蛋糕被放在玻璃柜里了,柜门还没有对着祂们,祂们一下子吃不到。”   “祂们很着急,想办法威胁柜子打开门,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柜子里突然烧起一把火,别说小蛋糕了,连柜子都烧没了。”   “难啊,吃顿点心就这么难啊。”她用古怪的语气哀叹着,“所以为了挽回小蛋糕,祂们决定让时间回到祂们威胁柜子之前。”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梁琤安满面错愕,直愣愣盯着裴月菲,一时间瞠目结舌。   裴月菲无视她的反应,紧了紧兜帽:“你要的答案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我也要去办我的事情了。”   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她会为了哥哥稍微耽误一会儿,已经是看在兄妹亲情的份儿上了。   无形的屏障悄然笼罩了她,她再一次于人类的感知和视野中消失。   整个攻坚队顿时混乱起来,她却完全不在乎他们的惊慌,脚步轻快地走出通道。   惨白的灯光落在她脸上,照得她镂空的面孔金属感更加浓重。   虽然这份制造屏障的能力是重朝传授给她的,但这三年来,她一直使用这种力量隔绝自己和人类,避免泄露行踪和污染,对它的掌控已经很熟练了。   除了重朝和宗应谕,没有人能在这张屏障外发现她的存在。   多亏了这份力量,她才能轻松完成她与重朝的契约——   为他搜罗所有异化种和曾自称“神眷者”的存在,将每个生命体的坐标通过幻梦境的星空传递给他。   如今,她所输送的“质料”已经被重朝用光,她也该配合重朝进行下一步工作了。   她仰起头,细细的雨丝落入面孔的空隙,眼神不由有些恍惚。   “啊,下雨了……让我看看,下面该去哪里……?”   ……   被迫打了一整夜真人杀鸡游戏的少年男女们从梦境中睁开眼睛。   和眷族互相追赶的紧张感还残留在身上,四人强撑着有些疲惫的躯体回到小队驻地,在客厅里面面相觑。   “我们遇到的事情要上报吗?”   “要吧。这么大的事情肯定得说。”   “可是我们没有准备证据啊!这么离奇的事情上面和协会会信吗?”   “呃……这是个好问题。”   “其实问题应该不大吧,毕竟幻梦境的规则变更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四人讨论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上报。   他们分头联系了异管局和他们自己的协会,收到消息的人将信将疑。   四人所属的协会体量很小,也没什么名气,所有者是一对母子。他们在幻梦境中的进度还不如四人,商量了一下,最终没有在意他们的话,随便敷衍了几句就让他们回去了。   倒是异管局虽然也不清楚情况,却留下了他们的联系方式,保证三个小时内有人过去处理。   四人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等待异管局的人过来。   索性异管局刚接待了裴月菲,对幻梦境和重朝都极其关注,一接到消息立刻组织人手赶来调查。   无论是对四人的询问,还是利用奇物复原的场景,无一不在说明四人所言为真,异管局的人一下就激动起来。   “上辈子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名研究员笃定道,“上辈子直到世界毁灭,幻梦境里都没有出现过哪怕一个能够让人类休息的安全屋。”   另一个人赞同:“也没有出现过什么游戏,更别提能够直接伤到眷族了。”   “幻梦境的规则……上辈子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规则,更别说规则还会改变修正。”   所以他们之前的计划是成功了吗?   真是个好消息!   呃……所以他们的计划什么来着?   研究员们茫然地互相看了看,四人小队里的男青年手机互相响起振铃。   他见所有人都向他看来,尴尬地比了个手势,走出去接电话了。   研究员们顿时忘记了刚才的疑问,交头接耳几句,急着回去上报结果,想让沈湛或者梁琤安问一问知情人。   ——特指重朝和宗应谕。   剩下的三人看他们这么重视,也放下心来。他们也不敢耽误,亲自把研究员送到攻坚队附近,才压抑着兴奋和开心返回小队驻地。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好事,值得庆祝。   研究员们也是这样想的,一到异管局就催促梁琤安去确定情况,如果能够证实是真的,也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公布出去,让大家安安心。   梁琤安脑子里还回荡着裴月菲关于小蛋糕的比喻,被研究员们这么一催,简直是晕头转向。   但这件事确实非常重要,她立刻就掏出手机,一个电话拨给宗应谕。   手机提示音响了快半分钟,电话才终于被接起来。   “喂?”宗应谕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一并传出的还有重朝模糊的声音。   “谁打来的电话?”   “攻坚队的梁队长。”   “哦,那你们先说,这个图一会儿再画。”   宗应谕应了一声,有脚步声走远,他的声音重新响起。   “有什么事情吗?”   梁琤安沉默几秒,把得到的情报重复了一遍,问:“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宗应谕漫不经心道,“他们进入的应该是第一个游戏场地。”   “第一个?”梁琤安敏锐道,“那就是还有其他的。”   宗应谕:“嗯。我知道你们想确认什么,可以明确地告知你们,这样的游戏以后会越来越多,古城到海港都已经建立对应的规则。你们最好早做准备。”   梁琤安脸色微变,但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不满和怨气。   她只是充满困惑地问:“听你这话,这种变化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宗应谕道:“当时还不是时候。这样的事,知道的人越多,不该知道的……就也越多。”   他含糊了那个称呼,但梁琤安还是听懂了,他想说的是那些外神。   她理解地点点头,又问了一些情况,道了谢就挂断电话,去安排后续工作。   重朝见宗应谕停止通话,立刻拿着画到一半的场地设计图走回来。   宗应谕在桌子前坐下,陪他一起研究新的场地设计。   “或许我应该找一个搞游戏关卡设计的策划咨询一下。”   重朝画了半天图,为难的头发都揪下来几根。   他喃喃道,“为什么搞个游戏还要有场地设计这种东西,我真的不能聘请别人来做设计吗?”   宗应谕思考片刻:“也不是不行。但这个人在幻梦境里,得恰好和我们处于同一个区域,还要能和我们一起行动。”   重朝陷入沉默。   好半晌,他才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念头。   “人类是很脆弱的。”他轻声说,“无法承受永恒的混乱和无休止的污染嬗变。” 第142章 风雪载途(17)   宗应谕没有回答。   他静静看了重朝一眼,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对这句话保持了可贵的沉默。   重朝也不在意他的反应,捧起手中的设计图,偏着头问:“刚才梁队长打电话是想问什么?”   宗应谕如实回答了这个问题,倒引得重朝一笑。   “你没有建议他们弄个论坛之类的?他们不是很喜欢弄一些教程攻略之类的吗?偶尔还会开开课。”   宗应谕道:“他们有这种传统,不需要提醒。”   重朝不置可否,又问:“裴月菲已经和他们接触过了?”   宗应谕:“梁队长打电话前,她们刚谈完话。”   那可真是不错。   重朝低下头,在设计图上添了几笔,笑容里多了几分微妙。   “他们就没有怀疑裴月菲为什么突然出现吗?”   宗应谕也笑了:“大概还没来得及怀疑。”   而现在,他们大概已经没有时间和力气去怀疑了。   比起明显有“把柄”掌握在手中的裴月菲,显然是幻梦境的变化更要紧。   一切都恰到好处。   重朝弯起眼睛:“真是个让人高兴的结果。我们继续设计场地吧,说不定今晚就能用上了。”   宗应谕应了一声,凑到他身侧,帮他修改图上一些不太合理的部分。   ……   得到了研究所和攻坚队的反馈,那支四人小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和亲友们提一嘴这件事。   亲友们听得大为震惊,表示想见面仔细讨论一下,然后等四人到达他们约好的地方,他们就——   分别给了四人一闷棍,马不停蹄把他们送到了龙国刚刚开放的超凡者专科医院。   “怎么样医生?他们是在幻梦境里受到污染了吗?”亲友们看着医生轻轻摇头的样子,紧张得手脚都开始哆嗦,“医生,你为什么摇头,是他们没得救了吗?”   污染科的医生和连元鹧连医生关系极好,闻言不由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哼笑。   “救什么救?你们再晚一点送来,他们身上那点子污染就要自然清空了。比起污染,倒是他们脑后的伤还严重一些。”   这下手重的,不知道还以为不是亲友是仇人呢。   亲友们傻眼:“啊……?啊??”   医生瞥了几人一眼:“啊什么啊,单子在这,去给病人取药去。对了,还有个问题,他们之前是吃了什么东西吗?这个病人——”   他指了指依旧在昏迷的男青年,不解地问,“他昨晚在幻梦境应该一度濒临畸变,但积累的污染忽然被清空。”   根据他特质的反馈结果,造成变化最主要的原因是一顿饭。   医生稍微顿了顿,语气微妙地道,“他有没有和你们说过他吃了什么?我用特质进行诊断,看到的只有他不停喊真香的场面。”   亲友:“……”   他们冷静地道歉:“他没有说过。对不起啊医生,这小子是个吃货,等他醒了我们会教育他的。”   医生无语:“……你们还真是朋友。教育什么教育,先问清楚情况再说。”   亲友们挠了挠头,老实应了一声。   医生让护士帮忙,把四人转移到附近的临时病床上,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四人才一一转醒。   搞清楚自己在哪里,又为什么会被亲友送到医院以后,四个人也是挺无语的。   不过他们都清楚亲友是为了自己好,狠狠瞪了亲友们一眼,就和医生说起昨晚的经历。   医生大为惊讶,不知道琢磨了什么,很快就相信了他们的话。   详细叮嘱过他们用药的注意事项,他就回到办公室,给亲朋友好友一一去了电话。   就这样,幻梦境出现游戏场的事情在小范围内完成了传播,不少超凡者和异化种对此将信将疑,目前正身处荒原的人或多或少都提高了警惕。   时间悄然推移,夜晚准时来到。   无论困不困,超凡者与异化种都逐渐沉入梦境中。   人与非人在那条并非物理意义的道路上前进着,或孤零零对抗污染,或三三两两结伴,明明彼此距离不远,却并不能清晰地看到其他人。   直到这并不紧密的洪流缓慢涌动到新的安全屋附近,旷野中的超凡者才在安全屋里互相打起招呼。   他们欣喜于同类的存在,又震惊于泥砖小屋里张贴的规则。   “居然是真的……”有人喃喃道,“这游戏是必须参加吗?”   “也可以不参加。但不参加就要离开安全屋,这里食宿都需要积分。”   “这真的是安全屋,不是某种陷阱吗?”   “这谁知道?反正这里没污染是真的。你不相信的话也可以现在就离开。”   “我可没说这话。”   “你们要参与游戏吗?报名顺序怎么说?”   一群人商量片刻,最终决定按照实力排序,留下一个最强的处理突发情况,先让稍微弱一点的报名试一下。   结果既让人有些意外,又没有完全出乎大家的预料。   今天流传开的消息居然是真的,幻梦境的规则确实发生了改变,也出现了不对称竞技游戏。   但他们报名参与的游戏,场地与传闻中完全不同。   “不是说场地是个菜市场吗?我们遇到的这个,怎么像是……大型的怪物残骸呢?不过里面确实有光组成的墙壁,倒是能对得上情报。”   “大型?这大小应该是巨型吧。”   “都差不多啦,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所以游戏场地不只有一种吗?不知道场地是每场随机抽取,还是按照小区域划分?”   “也有可能是每天一种?”   已知的事情太少,超凡者和异化种们没有讨论出结果。   不过有不少人在现实中玩过类似的游戏,在旁观过几场对抗后,他们就试着记录和总结相关的情报与技巧。   这一晚幻梦境变得格外热闹,更靠近古城的区域,还出现了一位偷偷卡bug反复击杀眷族刷积分的超凡者。   或许是因为他足够小心,直到游戏结束,也没有被判定为作弊。   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乐的不行,暗暗决定明天还要卡这个bug薅幻梦境的羊毛。   现实中的天亮了,超凡者和异化种们走得爽快,却给重朝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那个超凡者卡bug的行为造成了眷族们的巨大反应。   它们不断质疑游戏的公平性,甚至有了暴.动的倾向,让重朝也产生了一些不满。   他并不要求人类在幻梦境具有绝对的优势,相反,他要的是更明确的公平。   给眷族们下发了一点积分做补偿,重朝晚起了一会儿,特意修复了游戏规则的bug,又扣除了那名超凡者双倍积分做警告。   至于惩罚……   “游戏场地也是需要打扫的。”   重朝俯视着新建立的两个场地,长时间的追逐战导致场地乱糟糟的。   “原本想做个一健刷新功能的。”他轻声道,“现在看来,可以保留一下现在的设置,正好作为触犯规则的惩罚。”   宗应谕没有异议。   两人从幻梦境中醒来,深冬的雪花落下,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   “对不起,我来晚了!”   夏瑾抱着一个巨大的背包,踩着满地积雪,急匆匆冲进逐光人协会的大厅,向两名队友跑去。   正拿着手机疯狂翻找帖子的漆栎听到声音,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也顾不上埋怨,随便一指身边的凳子。   “来了就快点做正事。你登到论坛看一下新开的征召板块,从第六页往后翻,找一下合适咱们小队的委托。”   夏瑾:“哦哦,我马上就找!”   他放下背包,掏出手机,一边看帖,一边询问重朝和漆栎,“话说回来,协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怎么突然对所有人都发起了征召,要求大家必须在一个小时内赶到大厅?”   他抬头稍微看了一圈,大家看起来挺着急的,但气氛并不紧绷。   “我被征召令吓了一跳,还以为怎么了,但看大家的样子,好像问题也不大……?”   夏瑾的疑惑发自内心。   他重生的时间并不算长,也做过一些有的没的小计划,可还没来得及实行,这个世界就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上辈子龙国有过这么大规模的灵源变化吗?有这么多人觉醒吗?异化种不是会被视为怪物,人人喊打吗?   可现在呢?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飘向协会大门外。   几个有着明显异化种特征的餐馆老板推着餐车,真心实意地想给协会的超凡者送免费餐,以感谢他们的帮助。   超凡者们完全不觉得异化种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一边摆手,一边开心地接受了他们谢意。   世界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他作为一个重生者,从头到尾其实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可他这样的重生者不应该是天命的主角吗?   他不应该费尽心力,才换来钦天司的些许动摇吗?   夏瑾困惑地看向重朝。   这位上辈子毁灭了世界的恐怖存在抬起头,浅色的瞳孔几乎完全透明。   “你怎么了?”他这样问。   夏瑾茫然地摇头,惊疑不定地绞了绞衣摆,虽然视野里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有,但他就是莫名觉得,重朝现在的样子有点古怪。   是错觉吗?   重朝弯了下唇,眼神别有深意:“可你看起来,好像有很多事情想不通似的。”   “也不是很多事情。”夏瑾迟疑片刻,还是没说实话,“还是刚才那个问题,协会为什么突然下发征召,措辞还这么强硬?昨天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征召其实是官方发起的。”急得满头大汗的漆栎总算抽出空档回了一句,“我听说,渡生会昨天突然闹出了大动静。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但官方本来都集中抽调人手去探测幻梦境的新规则了,被他们一折腾,只能向各协会下发征召令,请求各协会的配合。”   “我们今天要做的委托,其实就是他们发的。”   夏瑾瞬间瞪大眼睛:“啊??” 第143章 风雪载途(18)   夏瑾没有料到委托竟然是官方下发的,他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始终没想起哥哥今早离开前有什么不对。   既然哥哥没有专门提,那可能就不是什么大事?   他稍微放心了一点,没再多问渡生会做了什么,也帮忙筛选起合适的委托。   老实说,他们这支小队自成立至今,都没有干过多少正经事。   漆栎作为小队负责人,除了想找个合适的组织自保,最大的目的也就是混个饭吃,平时没什么上进心。   重朝的经历和上辈子出现了偏差,到现在也没有出去流浪,反而每天都在为毕业论文苦恼,生活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他自己倒是有心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可实在是找不到能干的活。   所以这个世界,是真的一直在变好吧?   那为什么刚才的重朝看起来,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呢?   按耐下内心奇怪的忐忑,夏瑾按照漆栎的要求不停翻阅帖子,看到第九页的时候,表情忽然一片空茫。   “纪渠、慕楼、蒋鑫文畸变,需要直接处理……?”   纪渠、慕楼、蒋鑫文,好熟悉的名字。   真巧啊,这三个需要被处理掉的诡变物,名字居然和他故意接触过的那几个人一样呢。   但那三个哥哥实力不差的,不至于出一个低级任务就遭遇意外。   是重名,还是哪里不对呢?   夏瑾很想笃定地说这是个巧合,可他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视线继续向下,他看到了那三张熟悉的照片,内心竟有种毫不意外的感觉。   是他们。   就是他们。   那三个他专门接触过的,用来作为接近重朝的幌子。   他至今仍记得,当时为了尽快进入逐光人协会找到重朝,他暗暗对三人施加了精神影响。   昨天渡生会闹出的动静影响到了他们,原本只是在普通完成委托的三人受到污染,几乎毫无抵抗能力地瞬间畸变。   过大的冲击和过快的畸变速度影响了他们的记忆,使他们在遗忘近期经历的同时,又回忆起了至今还在爱慕的对象。   于是这三只被本能和情绪填满颅内的诡变物,就嘶嚎着、游荡着,要寻找让他们魂牵梦绕的“小瑾”。   “这是我的错。”夏瑾浑身颤抖,可他的语气却带着诡异的平静与抗拒。   他张了张嘴,声音从他喉咙里溢出,但他却觉得,那不是他想说的。   “是我想要见重朝,才会对他们下手。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对他们施加精神影响——”   “他们当然也还是会畸变。”   重朝的声音从侧面传来,语气平静而笃定。   夏瑾下意识转过头,眼神并没有聚焦。   他动了动嘴,想问为什么,可是大脑根本转不动。   重朝一手按着面容呆滞、卡壳般反复蹲起的漆栎,一手托着下巴,唇边弧度扩大。   “你和他们感情很好吗?可是我印象里,你和他们接触的时间不久,达成目的以后,更是支付了赔偿金就分道扬镳。”   “你们并不熟,但你却一定要因为他们的遭遇而情绪震荡……你觉得自己的特质,会导致他们的意志力变薄弱吗?”   夏瑾本能地摇摇头。   即使此刻,他无法理解重朝在问什么,对自身特质的清晰认知依然让他做出了正确的反应。   “所以你为什么惊慌?”   温和的询问声中,夏瑾缓慢转动了下眼珠,对上了重朝那双失去色彩的眼睛。   “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觉察到这里很不真实了吗?”   夏瑾缓缓睁大眼睛,模糊的猜测从脑中一闪而过。   “凡经历过的,都将留下痕迹;”   “凡存在过的,都会造成影响。”   “鸿雪市确实下雪了,但地上还没有积起厚厚的雪。”   对面熟悉的人笑容变得柔软。   “天亮了,你该醒了。”   细碎的银光落下,场景极度真实的梦境开始崩解。   夏瑾在恍惚中醒来,卧室的门发出吱嘎轻响。   他的哥哥夏瑜站在门口,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小瑾,你已经醒了?那正好不用叫你了。我有点事要去局里一趟,早饭在锅里温着,你洗漱完自己去拿出来吃。”   夏瑾颇有几分迟钝地点了点头,慢慢爬起来,望着他哥哥转身的背影,后知后觉有些不对。   “哥!”他连忙出声叫住夏瑜,谨慎地问,“异管局之前不是给你放假让你养伤吗,怎么你突然要过去?”   夏瑜回过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本来局里是不想打扰我休养的,但人手实在是不够,又恰好撞上了幻梦境规则变动和渡生会突然发疯,只能让我提前结束假期。”   他抬眼,看到弟弟表情愣愣的,不由放柔了声音。   “小瑾别害怕,局里就算人手不够,也不会让我一个病号真的上前线。我过去就是处理一下后勤工作,不危险的。”   夏瑾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任何话。   他的心脏剧烈狂跳,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卧室窗外。   天空中,细碎的雪花正缓慢飘落。   但大概降雪的时间还短,绿化带与地面只是有些潮湿,都没有出现积雪。   刚刚经历过的梦境陡然在脑海中浮现,夏瑾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   “咳。”   年轻的祭司吐掉口中涌起的血沫,脸色煞白地歪倒在神像边,手脚不自觉地抽搐着。   副主教江莱脸上露出一点遗憾来:“看来是失败了。”   主教神色冰冷:“我早就说了,钦天司身边的人不好影响,你这样和打草惊蛇有什么区别?”   江莱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知道您的话都有道理,可是我们时间不多了。”   主教表情一顿,也有些无言以对。   伟大的意志并未催促他们,但昨天下午,异管局局长怀光济留下的人传来消息,说有一位奇怪的女性出现在攻坚队。   根据对方的描述,他们初步断定那名女性也是“一株即将枯萎的幼苗”。   “没有幼苗真的愿意枯萎。”江莱道,“钦天司一直以来不也是在挣扎吗?”   只是他的挣扎太过冷酷,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   江莱神色有些复杂。   那名女性的部分措辞让他意识到,重朝一直以来,除了把自称“神眷者”的人当质料和坐标使用以外,还为他们规划了一个成为过滤器的结局。   在他们尚且能够控制住自身特质的时候,重朝会利用他们确定坐标,建立通往现实的细小通道。   而当他们的特质被过度使用,自身逐渐发生畸变之后,重朝也没轻易放过他们。他把他们运送到各地,利用他们共鸣了外神领域的特点,让他们吸收灵源中的污染。   ——作为能共鸣外神领域的人,他们天生就和灵源中的污染有极高的亲和性。   当幻梦境中的灵源倒灌向现实时,掺杂在灵源中的“污染”——也就是外神所带来的能量——就会率先流向与它们亲和度高的生命与非生命。   诡变物、觉醒了外来特质的超凡者,将成为第一批被污染侵蚀的对象。   而当现实中存在足够多的、这样的存在时,被过滤的灵源就会变得干净、温和、无害,成为觉醒幻梦境特质的最佳辅料。   普通人会因此受益,可那些自称神眷者的人,却是连死,都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   江莱的视线不由开始漂移,落在暂居于渡生会总部的怀光济身上。   他因苍白圣土降临而畸变的身躯没有丝毫好转,每天都有很长时间沉浸于无法缓解的痛苦中。   ……还不如死了。   江莱的呼吸变得急促,潜意识告诉他,重朝越有章法、越不好对付,他们就犯下了越大的错误。   但同样的,潜意识也在告诉他,无论是他也好,主教也好,整个渡生会和所有的神眷者也好,他们都不能承认这个错误。   一旦承认,他们将成为彻头彻尾的弃子,再也没有被接纳的价值。   “需要做点什么。”江莱定定看向主教,神情紧绷,“钦天司趁着外国陷入沉睡,几乎将所有的神眷者都处理掉了。就算能联系上那边的教派,我们也无法再采取非常稳妥的方案。”   “既然如此,不如稍微付出一些代价,采用那两位伟大意志授意的办法。”   主教稍微皱了下眉:“你是说……”   江莱:“没错,我的意思就是持续刺激钦天司,让他产生足够的危机感。”   几个月前,重朝会被弟弟刺激到,情绪激动,没道理几个月后就变得非常稳重。   “只要他感觉到危险,为了自保采取行动,伟大的意志们一定能找到他本体所处的位置。”   “没有幼苗愿意就这样死去。”他的语气越发冰冷,“为了活下去,他将自己的意志束缚于弱小的人类躯体内,绝对不是那种无畏死亡的人。”   “主教阁下,如果伟大意志无法降临现实,人类就不可能被彻底转化为眷族。为了种族的存续,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   小雪纷纷扬扬。   重朝踩过一片刚刚融化的雪花,在玉磬苑小区的绿化带边停下脚步。   他望着灌木丛上薄薄的积雪,清淡的眼睛里闪过些许笑意。   “你是说,昨天晚上渡生会大部分人一夜都没睡,想办法潜入各地城区,对官方部门发动了袭击?” 第144章 风雪载途(19)   雪还在下,宗应谕帮重朝整理了一下衣领,免得冷风灌进重朝的脖颈。   他随口回答着重朝的问话:“从结果上看,确实是这样。渡生会剩余的人不算太多,但每个都舍生忘死,给各地带来了一定程度的麻烦。”   有几个人手不太充足的地方,甚至一度出现过较大的危机。   重朝偏了下头,看向对方灰蓝色的眼睛:“那实际上呢?”   宗应谕:“渡生会大约是想制造一个合适展现神迹的机会。”   不知道昨晚是谁下达的指令,但从那些信徒的动作上看,同时让各地出现麻烦本就是他们的目标。   这种“人类面对严苛环境”的局面,向来是神明降下神迹的最好土壤   可惜重朝昨晚忙着别的事情,完全没有理会对方的行为。   宗应谕:“异管局不清楚他们的真实目的,可能以为他们是想为某些人打掩护。为了避免出现意外,今早,异管局特地向各个民间协会发出了协助请求。”   但事实上,意外昨晚就发生了,只是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重朝眨了下眼,没有说话。   宗应谕也不意外他的反应,只问:“要做一些回应吗?”   重朝摇头,理所当然地说:“这些事和我们又没有关系,我们为什么要回应?”   宗应谕笑了一下。   渡生会的选择,不能说和重朝毫不相干,也能说就是在处心积虑针对重朝。   信仰是诸多外来神明的力量源泉,而神迹是获得信仰的最好手段之一。   渡生会这种创造适合降下神迹的环境的手段,看起来像是一种对重朝的示好,可本质上没安一丁点好心。   宗应谕记得很清楚,重朝曾对他说过,信仰在大部分时候都是有.毒的。   它们是裹着甜美糖霜的毒.药,只要沾上,就会让尚且弱小的神明意志动摇,沉浸于力量提升的快.感中,从此不可自拔。   它们会消磨理智、扭曲心智,使一个健全的意识只懂得追求力量和信仰。   到那时候,为了汲取信仰,神明们会抽干路过的世界,甚至连原生的世界都难逃毒手。   渡生会昨晚的行为,与其说是示好,不如说是试探。   如果重朝真的忍受不了诱.惑,在合适的时机降下大规模的神迹,那渡生会和外来的神明就不需要再做什么,只用等待就行了。   一旦开了吸纳信仰的口子,重朝很快加入祂们的行列。   到时祂们也不用再费力确定蓝星的坐标,重朝自然会解除封锁,和祂们共享食物。   他能明白的事情,重朝当然更明白。   所以重朝没有搭理渡生会,也不打算对此做出任何回应。   “就算什么也不做,渡生会也不是毫无所获。”他温声询问,但语气却是相当笃定的,“这恰好也是你希望他们知道的。”   重朝不降下神迹,要么证明了他还有很清晰的自我意识,要么就证明他的“本体”被保护得很好。   只有这样,他才会对外界的威胁和诱.惑不为所动。   重朝还是没有说话,他蜜糖一样的琥珀色眼瞳望着宗应谕,眉间染上几分疑惑。   宗应谕很有分寸地停住了话头,取出围巾给重朝围上,轻声道:“走吧,我们去车库。今天会有很多委托送达协会,你正好去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   重朝到达逐光人协会的时候,漆栎和夏瑾早就到了。   两人已经大致看过这次下发的委托,正在为接取委托的事情争吵。   “研究所不安全,这句话你是有哪个字听不懂?”漆栎的语气暴躁极了,“不要接和研究所有关的委托、不要接和研究所有关的委托,你还要我再说几遍?”   夏瑾有点委屈:“但这个委托里说,研究所出现了不少因为寄生而畸变的研究员,现在正在清查可疑人员和过去的研究项目,说不定会有什么研究线索。”   漆栎更烦躁了:“那更不能去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有别的想法,就算没有,你怎么保证那些寄生虫不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这种时候他们就应该直接封闭研究所,彻底处理完再对外开放。”   “好、好像也有道理。”夏瑾的声音逐渐弱下来。   重朝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漆栎扒拉着自己挑染了两缕紫色刘海的头发,皱着眉用力在手机上戳来戳去。   夏瑾坐在他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咬着嘴唇,看起来很是不安。   “早上好。”重朝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两人闻声抬起头,看到重朝的瞬间,眼睛都亮了。   漆栎站起身,三两步跑到重朝身边,急道:“重朝,你可算来了!我记得你也知道研究所是个什么德行,你来跟夏瑾说说为什么不能接研究所的委托!”   夏瑾没好气地白了漆栎一眼,不好说自己看上这个委托,是因为想起了漆栎姐姐枉死的事情,觉得说不定能顺道查到点什么,只能拼命给重朝打眼色。   重朝不置可否,只道:“什么研究所的委托?有委托详情吗?我先看看再说。”   漆栎噎了下,夏瑾轻轻扫了他一眼,也站起身来,把手机递给重朝,明明是平平无奇的动作,却莫名让他凹出了一股得意的架势。   重朝假装没看到两人的反应,接过手机翻了下委托内容。   【任务编号:K-451   难度评估:K级(官方委托)   建议特质:不限,感知类、战斗类优先   任务详情:异常现象收容研究所超凡特质研究部昨晚遭遇大量渡生会成员袭击,数名受到诡变物寄生的研究员发生畸变,造成了少量资料损失和人员伤亡,为避免进一步损失和伤亡,现向广大协会召集人手,协助研究所确认各研究员情况,并处理可能存在的危机   任务要求:配合研究所自查工作,包括但不限于研究员的状态确认、研究项目复查及控制可疑人员】   研究所这个时候开始自查了?   他还以为,上次研究所闹出乱子,那位灵术师就已经清理了内部。   现在看来,倒像是特意被压到了这个时候。   一个多少有点预知能力的人,却不能及时地下达自己认为正确的指令……   上次宗哥给这位灵术师造成的打击,大概是重得有些恰到好处了。   重朝放下手机,往楼上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带了点笑意。   夏瑾见他看完了,连忙冲他眨眨眼,给他使了个眼色。   虽然和漆栎不是那么对付,可他也知道,漆栎一直想给枉死的姐姐报仇。   错过了这个光明正大调查的机会,以后还能不能找到证据都难说呢!   至于漆栎的担心,有道理是有道理,可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要冒风险的呀。有重朝这个上辈子毁灭了世界的大魔王在,事情也不会坏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重朝沉吟片刻,还是不能从夏瑾只有五官的脸上看出大段大段的文字。   他认真地问:“你还好吗?为什么一直挤眼睛,是眼皮抽筋了吗?”   夏瑾:“……”   漆栎忍不住嗤地笑出声。   他趾高气扬地冲夏瑾扬了扬下巴,还给他一个极度得意的眼神。   夏瑾:“……”   哪来的小狗,狗仗人势了不起啊!   两人用眼神隔空厮杀片刻,最终还是漆栎不敌常年锻炼眼睛的夏瑾,率先败下阵来。   夏瑾给了他一个“知道厉害了吧”的眼神,也不等他回应,就转头看向抱着手臂在一边饶有兴趣旁观的重朝。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不只是……”他稍微含糊过漆栎姐姐这几个字,压低了声音认真解释道,“还有研究所那位所长,也很让人在意。你们就不奇怪他一直不在人前现身、也不太管所里研究项目的原因吗?”   正生闷气的漆栎闻言愣了下,一时间也露出几分迟疑来。   重朝倒是弯了下唇,冷静地说:“不好奇。”   夏瑾一愣:“啊?为什么?”   重朝道:“因为我知道他以前为什么不露面。”   漆栎和夏瑾面面相觑,心中隐隐有了点微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重朝就说:“那位灵术师曾过度使用特质,以致于身体无法适应不断运行的灵源,强行转向异化种的形态。”   “他不露面没有什么特别地原因,纯粹是那个时候有些事情还没公布,他不适合出来动摇军心罢了。”   更何况那个时候,灵术师还活在不知道是“预知”还是“曾经”的记忆里。   至于漆栎的姐姐……   虽然重朝也很惋惜一位有才能的超凡者去世,但她去世地最根本原因,的确就是研究人员没把异化种当作正常进化的一条路线,对她进行了看似有效、实则损毁了她天赋特质的治疗。   “我不清楚当初的治疗是否符合规定和程序。”   重朝看向漆栎,他的这位队友脸色阴沉得可怕。   “如果你想要个说法,现在去研究所,也许真的能要到。”   “但如果你是想再见见你的姐姐……”   重朝顿了下,漆栎猛地抬头,向他看来。   一股莫名的预感在心头发酵,漆栎死死盯着重朝颜色浅淡的瞳孔,紧张地吞了吞吐沫。   他哑着嗓子缓缓问:“如果我想见我姐,那……”   重朝弯起眼睛,笑容满含深意:“终有一天,你会在灵魂安息之处与她再见。” 第145章 风雪载途(20)   漆栎仔细听完重朝的话,不由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灵魂安息之处,那是什么地方,他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从小到大听过的、可能有关系的传闻,认真问:“你说的这个地方,是十八层地狱,还是阎罗地府,还是什么类似的地方?”   重朝沉默两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原本准备告诉他的解释也变了一个样子。   “生命有灵,能让他们安息的地方,当然是在梦的尽头。”   梦的尽头?   梦还有尽头?   漆栎抓了抓挑染成紫色的刘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重朝之前并不想和他说谜语。   但他也不敢多问,只能暗暗寻思,这个梦难道指的是幻梦境?   那幻梦境的尽头,岂不是指朝光之域?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起码要晋升到一定程度,才有可能和他姐见面。   好难,但至少还有希望。   漆栎点了点头,神色恍惚地陷入思考。   很好,看来漆栎没有疑问了。   重朝在心里点点头,转身看向正皱眉站在一边消化刚才那些消息的夏瑾。   “你今天很关心漆栎啊。”他直白地问,“你什么时候和漆栎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了?”   漆栎确实一直想搞清楚他姐姐死亡的真相,可他并没有和夏瑾讨论过这件事吧?   而夏瑾一直以来,对漆栎虽然算不上讨厌,却也多少有点看不顺眼。   要是调查真相属于顺手就能完成的时候,重朝相信夏瑾不介意搭把手,但单独为了这件事跑一趟?   重朝抱着手臂,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小臂,意有所指道:“你还挺急人所急的。”   夏瑾被问得一愣。   他下意识看了眼漆栎,后知后觉地想,对啊,他虽然承认漆栎是他的队友,可这个家伙天天嫌弃这嫌弃那,确实让他喜欢不起来。   如果调查是顺路的,他不介意帮帮忙,可让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另一个人查一件不一定有结果的案子?   他又不是疯了!   夏瑾猛地想起昨晚那个梦。   梦境的内容和现在是不一样,可本质却差不多,都是他为了与他没有多大关系的事情失去分寸。   所以,昨天那个梦看起来被梦中的重朝打断了,但实际上还是影响到他的精神了吗?   夏瑾握紧拳头,也陷入恍惚之中。   很好,看来夏瑾也没有疑问了。   重朝弯了弯唇,满意地颔首。   他解决不了两人争辩的问题,还不能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吗?   拿起手机打开论坛,翻了翻征召板块的委托贴,重朝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   【任务编号:K-632   难度评估:K级(官方委托)   建议特质:感知类、战斗类(小队至少有一名战斗类特质的成员)   任务详情:城南郊区清湖丽园D29H号废弃别墅,在十天内出现两次超凡者、异化种械.斗,造成严重灵源聚集和污染弥漫,需要尽快疏通清理,因废弃别墅区位置偏僻,曾有诡变物潜藏聚集,故要求接受委托的小队具备战斗能力,以防出现意外   任务要求:清理残存的污染,疏通聚集的灵源,时限为48小时】   是个简单的清理委托,看起来难度不高。   重朝就像完全不记得之前的清理委托最后的发展有多离谱,随手在手机屏幕上一勾,就把手机递给两个队友。   “我觉得这个委托不错,你们觉得呢?”   漆栎和夏瑾被他说的正怀疑人生呢,听到他的问话,勉强从思索中回过神,但精神还是有些恍惚。   他们胡乱看了一下委托的内容,也没有深想,就没觉察到不对劲,纷纷表示这委托看起来确实很简单。   重朝再次征求两人的意见:“那我就接这个委托了?”   夏瑾心不在焉道:“嗯嗯。”   漆栎随口说:“你觉得合适那就接呗。”   重朝见状,就提交了委托接取申请,自己去前台取了联络器,回来招呼两人离开。   漆栎这才彻底惊醒。   他有些错愕地脱口而出:“这么快就要去做委托?明天不行吗?”   重朝扬起手机:“有完成时限的,你刚才没看到吗?”   漆栎讪讪地抓了抓后脑勺。   夏瑾不动声色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委托内容,若无其事道:“完成时限只有四十八小时,中途还可能遭遇诡变物,确实得现在出发。”   漆栎吃惊地看向他:“你居然认真看了?”   夏瑾呵地一笑:“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漆栎噎了下,转身跟在重朝身后,用行动表示自己短时间内都不想理夏瑾了。   夏瑾扳回一局,顿时神清气爽。   “幼稚。”他故意用漆栎能听到的声音哼了一句,也跟在重朝身后向外走去。   ……   考虑到委托地点灵源浓度过高,对还没有彻底觉醒的普通人负担过大,重朝他们放弃了乘坐出租,换乘了两次地铁、又步行了几公里前往那个清湖丽园小区。   这个小区位置偏僻,与其说是废弃小区,不如说是烂尾工程。   整个小区的别墅都没有完工,半成品二层小楼的水泥外墙呈现出一种被水浸过的斑驳,伫立在很高很高的枯草丛中,风一吹,就发出呜呜的穿堂声。   此时雪变得大了些,废弃的别墅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更显得这个小区萧条荒凉。   几只体型格外庞大的老鼠就像不怕冷一样,从小区满是泥巴痕迹的墙壁边跑过,眼睛泛着血色,偶尔投向重朝三人的眼神充满了人类般的审视与邪佞。   夏瑾被看得愣了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胳膊。   “这是老鼠?”他惊疑不定道,“这个体型也太大了吧。而且那个眼神……好瘆人。”   他话说到一半,老鼠们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去而复返,趴在不容易被攻击到的角落,用一种掂量肉质食品的眼神打量着他。   夏瑾脸色微变,莫名泛起一股异样的恶心。   漆栎注意到他表情不对,顺着他的视线往过一看,当即沉下脸。   “什么鬼东西。”   他嗤了一声,上前一步挡住夏瑾,狠狠瞪向那群老鼠。   老鼠们骚.动几秒,试探性地发出尖锐的叫声,漆栎不为所动,还瞪得更厉害了。   见漆栎完全不怕,一只背上长着黑色斑纹的老鼠就从角落的洞里爬出,充满恶意的视线锁定了漆栎露在鞋子和裤子外的一小段脚踝皮肤。   重朝叹了口气,适时投过去目光。   老鼠对上了他浅色的眼睛,前冲的动作陡然一僵。   无尽的光和海在它眼前展开,但它仅有的那点脑容量根本无法理解这幻象的意义。   因为它只是一只老鼠啊。   它的本能让它想要逃离有水的地方,可并非世间的风吹拂而过,知识被风送进它的大脑,一下就占据了它所有思维。   有那么一瞬间,它好像看到了庞大的、银色的影子沉没于幽深的海底。   在理解那是什么的下一秒,它血红的眼睛猛地向外凸起,巨大的压力从脑中迸发而出,甚至来不及惨叫,整个身躯就直接炸开,化作一蓬血雾。   “卧槽!”   “妈呀!”   漆栎和夏瑾被吓了一跳,登时惊叫出声。   什么情况啊,怎么那只奇怪的老鼠突然就变成了血水?   难道附近真的有诡变物?   两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刚才看到的老鼠早已经四下逃散,不见了踪影。   半人多高的枯草被风吹倒,纷纷扬扬的雪花飘在天地之间,掩盖了远处的细节。   这样的能见度下,两人不由的不安起来。   重朝随意道:“委托里提过,这里可能会有诡变物,你们刚才还那么大意,什么东西都敢乱看。之后小心一点吧。”   漆栎和夏瑾连忙点点头,凑到重朝身边,互相注意着周围,警惕地继续向D区29号别墅走去。   飘落的雪花覆上他们的足迹。   那只老鼠死亡的地方,一只正常体型的老鼠爬出来,在血迹附近嗅探片刻,很快化作一捧泥沙。   细细的香甜气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很轻易就让人想起仲秋的桂花。   在香气蜿蜒盘旋的尽头,穿着黑色修女袍般长裙的年轻女人脊梁猛然一松,向后靠在水泥墙壁上,额角全是汗水。   她的脸色异常苍白,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消耗过度的虚弱,眼神充斥着惊恐和不安。   “那是钦天司吗……?”   她的声线很是甜美,此刻却透出好像很多天未沾过水的沙哑,吐字间好像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可老鼠传递过来的幻象……难道副主教他们的猜测是对的,钦天司现在所用的这具身体,只是他为了稳定状态才寄居的寄体,他的本体其实一直藏在沉渊海之下?”   可如果是这样,当初在学校,他为什么会被随便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弟弟的人刺激到?   如果不是,那沉渊海中那个根本不能直视、不能理解的庞然大物……   又是什么东西?   调香师一时间想不出答案,只能抿抿唇,扶着墙壁竭力站起来。   她的腿还有一些软,但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   副主教江莱算的很准,夏瑾确实选择了这座别墅的委托,但他没说过,钦天司会跟着夏瑾漆栎一起来,恐怕也没料到钦天司还会亲手帮他们处理危险。   “太危险了。”调香师自言自语道,“这笔交易如果只要求监控夏瑾就算了,现在钦天司也来了,他必须付出更多代价才行。至少……要解决我身上所有隐患。”   “什么隐患。”有些沙哑的男声在她背后响起。   调香师一惊,霍然回头,只见一个扎着小辫的男青年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房间,叼着香烟的样子颇有几分颓丧感。   她脸色陡变:“【蔚然风】,孟有昔……”   文艺青年撩起眼皮,并不回答她,反而问:“你说的隐患,是指你每次使用特质,生命力都会被抽取这事吗?” 第146章 风雪载途(21)   调香师没有回答孟有昔。   凭心而论,以她的实力和特质,并不需要太在意孟有昔。但自从养父怀光济产生危机以来,她不知不觉使用了很多次特质,以至于生命流逝的格外厉害,动起手自然就有了顾忌。   她的戒备和沉默落在孟有昔眼中,就变成了一种默认。   “原来是这样吗。”孟有昔扯了下嘴角,“难怪这辈子你不怎么在异管局露面。”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位调香师小姐都是怀光济的养女。   但不同的是,上辈子对方是个普通人,常常来异管局帮忙,在后勤上很有一手。这辈子对方莫名成了超凡者,特质却出现了无法忽视的缺陷。   他喃喃道:“也就是说,你的特质很可能是局长的手笔……不,应该叫叛徒。这辈子他果然早就背叛了人类。”   这辈子?这个孟有昔是重生者?   调香师的眼神终于动了动。   细微的香气顺着墙角流动,更远处,有什么不大不小的东西正在悉悉索索移动。   风带来了新的讯息。   孟有昔抬头看向她,用牙齿咬了下口中的烟蒂:“你使用特质了?你想召唤什么东西?”   调香师抬起右手,竖起食指,微微一笑。   吱——   吱!   老鼠尖锐的叫声忽然在房间角落响起,不等孟有昔做出任何反应,背上布满黑色斑纹的老鼠就从四面八方涌来,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胡乱扑向房间各个地方。   视野被乱扑的老鼠填满了。   孟有昔脸色一沉,指尖风刃汇聚,迅速斩向扑过来的几只大老鼠。   “吱——!!”   数只老鼠惨叫着断成几节,零零散散落在地上。   血雾从空中落下,隔开了孟有昔和调香师。   身着黑色修女式长裙的女人低垂着眉眼,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处,看起来格外端庄。   隔着弥漫的血色,两人的视线短暂相交,孟有昔注意到,对方的眼睛里染上朦胧的笑意。   不好,她要跑。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孟有昔脸色大变。   但他一时间没想到调香师要怎么离开,竟有些无从应对。   “吱!吱!!”   更尖锐的叫声充斥着孟有昔的鼓膜,无数老鼠像疯了一样,从预埋好的下水管道、从没有完工的供暖管道、从窗户、从缝隙间涌出,赤红着眼睛相互撕咬。   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房间的地板上,有不起眼的细细线条被血液迅速填满。   那是仪式。   用血液启动的仪式。   孟有昔急忙向前几步,伸手去抓调香师。   仪式的光芒亮起,对方的身影像是被橡皮擦除,一寸寸在空气中消失。   “草,怀光济,你真是个狗东西!”   猜到仪式的来历,孟有昔气得牙痒痒,一边清理脚下的老鼠,一边竭力感受着风传递来的消息。   虽然调香师逃了,但她使用特质的次数太多,身上已经不知不觉染上挥之不去的桂花甜香。   只要确定香味的源头,就算现在逃了,他也能再找到对方。   “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神眷者的情报。”孟有昔这样安慰自己。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前几天查到了一些疑似和神眷者有关的线索。   自从他知道这个群体和他们举行的庆典之后,就一直在追查他们的下落。   他并不是一无所获,也确实找到了很多相关的线索,但就他所查到的内容,神眷者第一次庆典举行不久,就被人闯进了场地。   他不知道闯过去的人是谁,从现场痕迹看,那里发生了大规模战斗。   最后,神眷者损失惨重,不得不放弃足够隐秘的驻地,开始在全国各地辗转流窜。   他一路找过来,见到的都是被处理掉的畸变体,完全没有见到活口。   而距离神眷者最近的两次,真正查下去,所见的又都是渡生会的人。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庆典场地,孟有昔真的会怀疑,神眷者其实只是渡生会编出来的存在。   空气中的灵源开始汇聚,污染也变得越发浓重。   这辈子的调香师已经和他上辈子所知的那个普通人不一样了。   她并不是很在意别人的死活,启动仪式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会造成什么后果。   孟有昔以最快速度处理掉别墅内汇集的老鼠,转到没有封窗的窗口向外一看,逐渐积满了雪的荒草丛中,已经有“小动物”发生了畸变。   ……   “走开!走开!什么鬼东西,不要过来!!”   浑身遍布骨刺和利齿的巨型老鼠被石块击中,来不及反击,恍惚就压过了本能,踉跄着跌倒在地。   夏瑾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抄起另一块趁手的石块,一边可怜地呜呜叫着,一边扑到老鼠头边,手起手落,狠狠将石块砸向它的脑壳。   已经畸化成诡变物的老鼠虽然长出了一身厚厚的骨骼,但防御变得格外脆弱。   并不算很沉重的石块落下,诡变物挣扎了几下,很快就瞪着血色的眼睛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血液溅在雪地上,染红了一片地面。   夏瑾见状,哭得更厉害了。   正准备上前帮忙的漆栎:“……”   一手托着下巴的重朝:“……”   嗯,不管怎么说,队友愿意迎难而上、突破自我,都是一件顶好的事情。   如果哭声不是那么大、反应不是那么激烈就好了。   漆栎被他哭得头疼,捏了下鼻梁,转头击杀了另一只试图窜上来的诡变物。   “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这么多诡变物?”漆栎不解地说,“而且灵源和污染都变浓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重朝偏了下头,并没有动手:“可能是有谁启动仪式了吧。”   漆栎愣了下,但没有怀疑重朝的判断,只是脸色有些不好看。   诡变物没有理性,是不可能使用仪式的,也就是说,在不久之前,这个废弃别墅区应该有不对劲的人在。   他立刻想起那几只行为古怪的老鼠,顿时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或许,他们进入小区的整个过程,都被对方看在眼里。   “他是想用这种方法直接耗死我们吗?”漆栎不快道。   风从重朝身边穿梭而过,两只诡变物无声无息地倒下,彻底失去了生命迹象。   他弯了下唇,眼中却没有笑意:“那不一定。她的目标可能和我们没关系。”   漆栎迷惑地抬头:“啊?那这些诡变物……?”   重朝没有回答,抬起眼睛,看向29号别墅的楼梯口。   听到哭声跑出来查看情况的孟有昔站在那里,表情和身体都格外僵硬。   重朝颔首,向他打招呼:“早上好。”   孟有昔好像噎了一下,沉默了两秒,才幽幽地说:“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重朝从善如流道:“那,中午好?”   孟有昔:“……”   他闭了下眼睛,明智地选择不和重朝计较。   他转头看向漆栎,询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漆栎下意识看了看重朝,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就试探性地回答道:“因为我们接了一个官方委托?”   孟有昔:“……”   漆栎仰着头,竟从这位前辈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谴责。   他也沉默了,并在心里扣出一个问号。   双方对视一眼,孟有昔默念着“我不生气”,缓缓转开了视线。   “官方委托?委托编号是多少?”   夏瑾终于从恐惧中缓过来,闻言下意识开口:“K632。”   孟有昔拿出设备,翻到委托板块看了一眼,异管局还真对外发布了这么一个征召委托,还不单是面向逐光人的,是面向所有协会组织的。   Well,fine。   他无语地收起设备,果断改变了说辞:“这个委托虽然只说清理29号废弃别墅,但这里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所有诡变物都得处理,污染也需要尽快清理。”   夏瑾和漆栎点点头,重朝眼中染上一点笑意。   孟有昔假装没看到重朝的表情,继续道:“你们对付这里的诡变物不成问题,但这里的污染太严重了,一般设备清理不干净,你们最好尽快叫协会的人来支援。”   夏瑾刚要点头,却听出了一点不对。   他有些困惑地问:“大佬你不打算管这里的诡变物吗?”   孟有昔镇定地说:“我有别的事情要做。”   原来是这样。   不明真相的夏瑾和漆栎都觉得自己知道了,连连表示会努力清理诡变物的,大佬就去忙吧。   重朝又冲孟有昔微笑了一下,孟有昔头皮发麻,迅速转过身,摆了摆手,就在风的挟裹下离开。   夏瑾忍不住露出一个羡慕的表情:“我什么时候能这么厉害?”   漆栎:“……”   他看了看真心实意的夏瑾,又看了看地上死无全尸的诡变物,明智地选择保持沉默。   重朝倒是弯了弯眼睛,温声说:“诡变物太多了,先处理这些东西。”   夏瑾哦了一声,顺着重朝的视线看去,一堆长相丑陋的诡变物正挤挤挨挨向这边涌来。   他顿时露出无助的表情:“我们什么时候向协会反馈这里的情况?” 第147章 风雪载途(22)   重朝看着那些口水滴答滴答的诡变物,没有一秒犹豫:“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现在就联系协会吧。”   夏瑾连声说好,飞快拿起手机联系协会的后勤人员。   他说话的速度极快,漆栎被灌了一耳朵“污染浓度很高”“诡变物很多”“畸变速度加快”,不由抽了抽嘴角。   默默转过头,漆栎低声问重朝:“协会的人等会才能到,我们现在怎么办。”   重朝沉默了几秒,闭了闭眼睛道:“我们先处理这些诡变物,能处理多少是多少。”   漆栎没有异议,小范围控制空间,开始挤压那些凑在一起的诡变物。   诡变物发出哀嚎,试图冲上来杀死袭击它们的人,可在空间的作用下,它们连一步都动不了。   夏瑾反复强调完要早点派人来,看到漆栎已经进入战斗,嫌弃了一下那些丑陋的诡变物,也冲上去帮忙。   一只个头稍小、却散发着更危险气息的诡变物从斜侧悄悄靠近,正要对漆栎发起突袭,重朝的目光就投了过去。   【哗啦——】   有海浪拍打石块的声音响起,视野中产生了它所无法理解的幻象。   古怪的景色迅速下沉,很快就没入一片幽深的黑暗。   银色的庞然大物从黑暗中巡游而过,黑暗浮现出幽蓝的色泽。   一个它本不该理解乃至产生的念头出现在它脑中——   这里是海底。   这里果然是海底。   下一刻,它的大脑就被彻底清空,化作鲜红的血雨,随着雪花一起漂飘落。   漆栎和夏瑾抽空看了一眼,都向重朝露出一个“你怎么如此凶残”的惨不忍睹表情,也没多想诡变物死亡的真正原因,继续配合着对付剩下的诡变物。   重朝多看了满地血色一眼,也加入了清理诡变物的行列。   ……   “呃……唔!!”   副主教江莱捂住右眼,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流下,受到创伤的眼睛几乎无法视物。   疼痛让他的太阳穴不断抽搐,他却完全不在意这份痛苦,稍微喘匀了气,就忍不住开始大笑。   “我猜对了,是真的,是真的!”   他兴奋睁大眼睛,疼得直抽冷气,还是忍不住手舞足蹈。   甜蜜的香气中,穿着黑色长裙的女性捂着唇咳嗽几声,仪式造成的空间转移让她的身体越发虚弱。   但她的声音依然冷静:“猜对了?你通过老鼠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看到过的东西。”江莱此刻心情极好,并不介意给他眼中的蠢货解惑,“那个位于海底的银色巨物,就是钦天司的本体。他确实有本体,而且把本体藏在了沉渊海中。”   这倒是也不奇怪。   江莱在心里说,毕竟是一个差一点就在晋升筛选里成功的幼苗。这位钦天司的灵魂可能已经在改变,但质变的过程被几位伟大意识强行打断了。   于是,他的灵魂无法撑起新生的身躯,只能选择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体寄居。   而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本体,当然要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还有什么地方比宗应谕身边更安全?   纵使江莱对宗应谕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他也必须承认,能够与万千草木之主同归于尽的宗应谕,确实是这片土地上最强的人。   “所以钦天司当然会藏在沉渊海中,那里是宗应谕的地盘。”江莱喃喃道。   调香师沉默几秒,不算很意外江莱的结论。   但她依然感到疑惑:“既然他有本体,又寄居在别人身上,那几个月前,他为什么那么容易受到刺激?”   时至今日,调香师早已意识到,当时的重朝受刺激程度不深,甚至还能控制自己受刺激的程度,但受到刺激这件事却不是假的,上次甚至差点翻车。   如果他真的有本体,那他为什么这么容易受刺激?   江莱不以为意道:“他是在刻意保持自己的认知和寄宿体基本一致。”   虽然重朝的灵魂比起他的本体来说过分弱小,完全可以称得上营养不良,但对于普通人类而言,这样的意识还是太庞大了。   如果不加以控制,那具寄宿用的身躯恐怕会在一瞬间,砰的一声直接炸开。   “就像你所操控的那些小老鼠一样。”江莱笑道。   调香师脸色沉郁,冷冷看了他一眼。   江莱耸了耸肩,并不在乎。   其实眷族寄生人类也是这个道理。   保持认知与被寄宿的人大致相同,是眷族长期寄宿人类的基本条件。毕竟它们的意识相较人类庞大太多。   正是因此,眷族在寄生人类后,才会缓慢地悄悄改变对方的各种认知。   除此之外,钦天司宁愿冒着受到的刺激的风险,也一定要维持认知,还有一个特殊的理由。   江莱道:“他要隐藏他的本体。对他这种晋升到中途失败了的幼苗而言,彻底完成晋升会成为一种本能。”   巧的是,只要本体完成了升格,脆弱的灵魂只要补充够营养,就真的有可能完成晋升。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盯上苍白圣土阁下,甚至暂时叫走了守在沉渊海中的宗应谕。”   不得不说,重朝这种近乎豪赌的行为还是有些成效的。   但这还不够,于是他开始打神迹的主意。   江莱放下捂着右眼的手,受伤的眼睛已经不再流血,但模样非常可怖。   他毫不在意调香师冷漠的表情,笑吟吟道:“但这一切建立在他的本体平安存在的前提下。”   “他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为了隐藏本体,才甘愿承担其他的风险。”   甚至为了保护本体,重朝还要求宗应谕将自己分成两半,一半守着本体,一半守着灵魂寄居的躯体,做出一副寄宿体也很重要的样子。   江莱在小操场上转了一圈,有些焦躁地说:“他的本体肯定在沉渊海,但有幻梦境在,我们没有办法确定具体的坐标。要从现实里想办法。”   既然重朝现在使用的身体是别人的,那他一定还存在一个曾经使用过的真实身份。   “要找到这个身份,要找到这个身份。”江莱有些神经质地咬着指甲,忽然抬头,“他绝对不是原来的重朝,什么父母弟弟,都是假的。我需要一张名单,一张当初参加过筛选的人员名单。”   调香师冰冷的神情顿了下,抬起眼,颇有些不可思议地扯了下嘴角:“你的意思是,让我去给你找这张清单?”   江莱下意识说:“你在异管局——”   调香师打断道:“我不在异管局,我是渡生会的教徒。”   江莱一顿。   调香师见状,冷笑道:“你要是真的很想要这份清单,不如去问问我的养父。他既是局长,又是重生者,想来比我更清楚。”   她的眼神带着一点探究,表情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完全不介意江莱知道她的真实意图。   江莱又沉默了几秒,也扯了下嘴角:“怀先生确实应该清楚。但是很可惜,苍白圣土的降临导致他产生了严重的畸变,一开始他还能保持理智,只是随着现实世界灵源浓度增加,现在的他几乎已经没有理性可言了。”   这就是拒绝交出怀光济的意思了?   调香师冷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你们两个伪君子,倒是挺惺惺相惜的。”   江莱不在意地说:“倒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只是比较现实。”   比起虚伪的拯救世界、拯救人类,他们的目标难道不是更实在?   “现实?你还挺会往脸上贴金的。”   沙哑的笑声在两人头顶响起,打火机被按动的声音响了一瞬,旋即,有火光于风雪之中亮起。   “难怪你能和怀光济那个叛徒混在一起,你们确实如出一辙的虚伪。”   江莱和调香师脸色都是一变,迅速向后拉开一段距离,猛地抬起头来。   就在距离他们不太远的教学楼上,一个人蹲在二楼窗户外的窗台上,手里捏着一个刚点燃的打火机。   他的面孔瘦削,神情极度忧郁,眼神中还带了点儿自嘲的意味,配上略有些凌乱的中长发,更显得他身上充满了文艺气质。   这人……有点眼熟。   江莱一时间有些想不起对方的名字,思及对方竟能神不知鬼不觉靠近他们,脸色不由更加糟糕。   有这样能力和实力,上辈子绝对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既然对方叫怀光济叛徒,那就是异管局的人?   文艺青年一直盯着江莱,见他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你不记得我了啊。”   他边笑边叹,一不小心被自己呛到,顿时咳嗽起来。   我该认识这个人吗?   江莱警惕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只是疑问盘旋在他脑海里,他忍不住暗暗向调香师投去疑问的目光。   调香师眼观鼻鼻观心,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她清楚,【蔚然风】孟有昔曾在宗应谕和满院子异化种的眼皮子底下,成功潜入了重朝家,他的特质根本不是天赋两个字能简单概括的。   连宗应谕和重朝都能骗过,悄无声息出现在渡生会最隐秘的据点很奇怪吗?   但对方的语气,显然“上辈子”就认识副主教了。   调香师心头一动,难道,孟有昔上辈子也来过这里?   那他是背叛了,还是……被欺骗了?   想到某种可能,调香师本能地向孟有昔看过去。   果不其然,孟有昔半阖着眼,轻轻皱着眉,嘴唇却颤了颤,不由自主提起一个不算大的弧度。   那是一个充满了遗憾的表情。   “我本来以为,我至少救下了一些孩子。”他的声音更沙哑了,“结果错的是我啊。”   “他们是孩子,也是渡生会的预备信徒。” 第148章 风雪载途(23)   【蔚然风】孟有昔,前艺术生,现异管局第四小分队队员,本不属于攻坚队,但因为刚重生时期的行为,被梁琤安强硬地借调到了攻坚队。   他本就是一个悲观又固执的人,重生前留存的少许记忆和重生所支付的部分代价让他性格更加偏执。   就像他曾经不顾可能的后果、也想杀死钦天司一样,如今的他执着于追踪神眷者的存在,哪怕数次遭遇打击都没有放弃。   因此,在顺着风传来的讯息与香气一路前行的过程中,即便他已经渐渐察觉到要去的地方有些眼熟,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还是没有选择停下。   如果曾经的他的确弄错了,那或许现在就是弥补错误的时机。   就算他很可能因此失去什么,他也绝不会退缩。   他的预感没有错。   一路顺着香味找到渡生会最隐蔽的驻地,他既意外又不意外地看到了一所学校——   那是他上辈子死亡的地方。   他曾为了保护学校里的孩子,在这里与钦天司对抗,最后失去行动能力,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睁睁看着一个一个孩子走向死亡。   那时候他不明白钦天司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偏要用这种方式折磨他,但现在他明白了,钦天司没有折磨他的意思,不杀他纯粹是因为,他还算是个纯粹的人类。   哪怕是眼瞎的蠢货,那也是人类。   而钦天司,对处理碍事的人类兴趣缺缺,他只要保证没人能影响他就够了。   孟有昔在破旧的学校门口停下脚步,仰着头稍微看了一会儿。   他的很多记忆其实都随着重生模糊了,唯有这所学校的信息,还深深印在脑海里。   这所学校因为位置偏僻,处于山区,在周围几个村子搬迁后就被暂时撤销了。   上辈子灾变两次加剧后,各地城区的异化种和诡变物数量越来越多,那时候人们不知道异化种其实还是人类,逐渐就把聚居地从城市转移到人员相对稀少的山区。   至少在这里,灾变后形成的诡变物和异化种数量都要少一些。   如何躲避和对抗诡变物的课程也在几年之后加入了基础教育。   是的,虽然灾变发生了,末世来临了,但国家还是没放弃教育。   曾经被撤销或者废弃的学校,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被重新启用。   面前这所学校就是这样。   上辈子,这里主要教授的就是特质使用、自我保护等知识,也在当时的异管局备过案。   现在看来,怀光济那个叛徒,上辈子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搭上了渡生会的线。   孟有昔闭了闭眼睛,心头涌起一股崩溃。   但这种崩溃感很淡很淡,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酸楚和看透一切的冷淡。   原来这么早,渡生会就占据了这所学校,原来学校里的学生真的不是正常人,原来钦天司杀的人真的有问题。   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嘲讽呢?   孟有昔深吸一口气,提步走进学校。   他想,他已经明白了自己重生的意义。   他不清楚还有多少神眷者留存在这世界上,渡生会又和神眷者有什么关系,但从上辈子重朝的行为看,他们无疑有着和诡变物相似的特点。   或许,他们特质就来自那些突然降临的外神。   自诩将主宰世界、从来看不上神明的人,本身所骄傲的力量就来自于外神,还恰好选了“神眷者”自称,这不也是一种嘲讽吗?   “虽然一路调查下来,我没有达成我的目标,但至少,我可以纠正错误。”孟有昔自言自语道,“至于神眷者,既然他们的特质来自外神,那重朝应该会处理。”   他稍微顿了下,自嘲地嗤笑一声。   “刚重生的时候,我还想,我们能自己处理好一切。但到头来,我却要寄希望于钦天司,这不又是一种讽刺吗?”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相信,人类绝不是一无是处的残渣。   孟有昔融入风中,轻轻的低语被风吹散。   “就算是我,也可以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   风雪变大了。   孟有昔触动了风,身影瞬间被飘落的雪花遮掩,消失在副主教江莱的视野中。   江莱脸色一冷,身周的空间无声割裂,变成足以绞碎生灵的乱流。   他向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注意着四周,不是不想主动出击,实在是以他的感知力,根本无法确定孟有昔的位置。   这片天地之间流动的风既像是孟有昔,又像是普普通通的风,以至于孟有昔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哪里都不在。   到了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孟有昔的能力有多奇异。   难怪调香师不愿意和这家伙交手,直接动用怀光济留下的仪式撤退了,这家伙是真的难搞。   隐约猜到孟有昔是怎么找过来的,江莱略微偏了下头,刀子般的眼神落在调香师的身上。   调香师沉吟着,对他的目光熟视无睹。   这位蔚然风,好像比她知道的还要厉害一些。   不愧是能骗过溯源之影和钦天司的人,看来她最好还是不要掺和进这场斗争。   桂花的香味略微变浓了,调香师做出一副警戒的样子,缓缓后退。   草!   江莱注意到她的动作,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刚想破口大骂,袭来的利刃就让他心头一颤。   强烈的危险预感让他顾不上管调香师,立刻控制空间,在身前张开一张防护网。   “吱——”   风与空间形成的网碰撞,掀起一阵诡异的蜂鸣声。   雪花瞬间被漾出的无形波浪扯碎,无力地向四周飘远。   调香师受到波及,即使迅速捂住耳朵,鼻腔里依然淌出了猩红的鲜血。   江莱同样受到了冲击。   他是孟有昔的第一目标,就算及时做出反应,还是被震得后退了好几步,脸色也迅速惨白一片。   些许血液从他脖颈边、肩膀上渗出,他一手抓着胸口的衣服,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你到底是谁?!”他失声质问,“你的风刃怎么能穿透空间?”   他的特质来自裂星奏响之风。   那位伟大意志虽然主要权柄是无梦的碎裂时空,但在无休止的吞并和扩张中,祂也曾从别的神明身上扯落过部分风的权柄。   因为他足够有用,伟大的裂星之风亲自为他强化了特质,使他虽然不能操纵风,但特质构成的空间对风有很强的抵抗性。   别说是普通风刃了,就算是真正来自沉渊海的飓风,都不一定能穿透他的空间。   但是,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异警,竟然穿过了他的空间,伤到了他!   一个恐怖的猜测在他脑海中成型。   江莱扯了扯嘴角,目露凶光:“你的特质也被强化过?你竟然是钦天司的信徒。”   风凝滞了一瞬,飘落的雪花似乎都染上了无言的不解。   江莱却越想越觉得正确,唇边的弧度越扯越大。   “好啊,真好啊。亏我们还以为,他一直在抗拒获取信仰,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暗中吸收信仰,积蓄力量了。”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条路是诸神都走过的,如果早就决定了走这条路,他为什么不直接加入诸神之中?   有熟悉信仰获取方式的引路人不是更好吗?   风变得更慢了,江莱以为自己说中了,凝视着虚空,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难道……他的目标其实是深邃黑暗的泪滴、追逐无光之夜的空壳?”   沉渊海的阴影权柄,不正是自那位神明身上扯落的吗?   江莱嘲讽地哈了一声:“所以到头来,这个看起来很坚定的钦天司,最终想做的,也不过是吞噬其他伟大意志的权柄而已。”   难道他以为,这样就能获取足够的营养、滋养他那脆弱的灵魂了吗?   何其可笑!   越是脆弱的灵魂,就越无法承担更多的权柄。不是有句话叫虚不受补吗?就是这个道理。   江莱又往后退了一步,身边更多空间割裂,甚至使他的轮廓边缘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毛刺感。   这个情报很重要,他不能倒在这里,必须尽快把消息告知几位伟大的意识。   迅速改变了想法,江莱毫不犹豫动用了随身携带的奇物。   “哐——!!”   巨大的响动从不远处传来,并不算老旧的一栋教学楼墙面忽然倒塌。   雪花飞旋,尘土弥漫。   巨大的、肢体纠缠的、缭绕着火焰的诡变物从缺口里走出,所过处不见死物燃烧,却见树木与虫鼠尽数被焚成灰烬,如同洪流一般向它汇聚而去。   调香师猛地闷哼一声,苍白的脸色泛起些许青灰,眼中却燃起浓浓的憎恨与怒火。   她的表情难看极了。   那些被奇异火焰灼烧的老鼠,基本都是她控制的小动物。   小动物被杀死,她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但这不是让她神色大变的根本原因。   她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她认出了那只诡变物。   ——怀光济,将她当作代价支付给外神的养父。   她猛然回头,只见孟有昔感受到威胁,重新显出身形,警惕地戒备着对方,而江莱那个狗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不是很意外。   算那个狗玩意跑得快。   调香师神情愈发冰冷,深吸一口气,复仇的愿望剧烈燃烧着,甚至冲淡了继续活下去的想法。   她哑着嗓子开口:“孟先生,我的情况你应该清楚,怀光济现在的实力你应该也能感受到。你有没有联手的想法?”   孟有昔没有说话,只冷冷瞥了她一眼。   “看来你不相信我。”   调香师不意外他的反应,充满仇恨的目光在诡变物身上扫了一圈,空气中的香气骤然浓烈起来。   “那也无所谓。我要向他复仇,只要能杀死他,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她这样说,“你最好不要妨碍我。否则,我会采取一些极端手段。”   孟有昔终于开口了:“什么手段?”   调香师倒不介意给他解惑:“我会直接启动仪式,寻求神降。” 第149章 风雪载途(24)   调香师没有说谎。   孟有昔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立场与上辈子完全不同的女孩,内心对怀光济的恨意已经超越了所有念头。   他不奇怪对方手里有能够祈祷神降的仪式,毕竟她这辈子是渡生会的中流砥柱,但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会如此憎恨怀光济。   是因为那个需要消耗她生命力的特质吗?   但她明明还有机会活下去。   调香师看出了他的疑惑,冷笑道:“你不会懂的。”   表面看来,她这位养父做的最过分的事情是把她当做代价支付出去,但真正让她万分怨恨的,是养父对主教阁下的欺瞒。   时至今日,她已经意识到主教不会有话细节,她们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些事情,但如果不是怀光济一直隐瞒,事态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真相对主教来说也不至于如此残酷。   对主教这样的人而言,被否定人生的意义远比死亡更可怕。   调香师闭了闭眼,不准备和孟有昔解释她的想法。   在她看来,父母双全的人很难理解部分孤儿对爱的渴望。怀光济是个非常不称职的养父,给予的关怀甚至比不上她成年后才接触到的主教。   哪怕在许多人眼里,主教也只是把她当做一件趁手的工具,但就算如此,对方付出的真感情也比怀光济多。   “不要妨碍我。”   她再次警告孟有昔,浓烈的香气在空气中散开,与剧烈的污染纠缠在一起。   受她控制的老鼠、藏匿于地下的昆虫、正在冬眠的蛇……   诸多动物乃至植物一一苏醒,在调香师散发的香气下失去了理智,纷纷爬上地面。   大雪覆盖了学校操场的地面,浓郁的污染让这些动植物开始畸变。   它们违背本能,在调香师的驱使下,遗忘了困倦、遗忘了恐惧,争先恐后向巨大的诡变物扑去。   北风忽起,送来格外洁白的雪花。   这些雪落在动植物身上,很快就覆盖了它们的身影。   在香气弥漫的空间里,这些动植物扑到诡变物身边,顶着熊熊火焰愤怒地撕咬着面前的巨大怪物。   “唔!吱!!”   诡变物痛得尖叫一声,用力挥动肢体,试图用火焰将它们烧成飞灰,化作自己的养料。   但那一层薄薄的雪,奇异地挡住了火焰的灼烧。   脸色青灰的调香师愣了下,扭头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孟有昔,神情稍稍缓和。   “这是你从钦天司那里获得的能力?谢谢。”   她低声道了谢,不再去看孟有昔复杂的眼神,集中精力去对付已经畸变的怀光济。   悍不畏死的小动物一口一口撕咬着诡变物的躯体,短短几十秒时间,对方的肢体就变得坑坑洼洼,蓝莹莹大概是血液的东西淌了一地。   地面和动植物被这血液腐蚀,很快就化作颜色诡异的液体,与雪水混在一起。   但有雪的保护,它们即使死亡,也没有成为怀光济的养料。   孟有昔的表情更复杂了。   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帮忙,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刚才那个副主教,还是调香师,都认为他得到了钦天司的看重,特质发生了未知的变化。   是重朝在附近吗?   孟有昔仔细感知了一下风中的讯息,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唯有怀光济带来的污染还在继续扩散。   按照这个速度,再有十几分钟,污染就要从鸿雪山溢出,蔓延进市区了。   不能放任下去。   而且怀光济这个叛徒,也必须清理掉。   孟有昔放弃和调香师解释,抬起手,引动了风。   飘扬的雪花被牵引着汇聚向怀光济,他身上燃烧的火焰暴涨一瞬,很快就被大雪压制。   火焰逐渐削弱,无力阻止小动物的进攻,怀光济向前的脚步受到阻碍,肢体纠缠着跌坐在地上。   他扬起几乎不成人形的头颅,发出一声人类无法听到的嘶嚎。   虫蛇鼠蚁动作骤然一顿,下一刻,纷纷化成血水,融化了地面的积雪。   怀光济身上的火焰重新亮起,推据着漫天风雪,为他支起一张保护罩。   调香师冷笑了一声,稳住有些摇晃的身体,再次动用特质。   这一次,浓烈的桂花香气不再缠绕小动物,直冲怀光济而去。   虽然怀光济已经畸变,但大约是嗅觉器官的东西还没有退化掉。   过去的他对养女的特质有很强的抵抗性,如今成了诡变物,这种抗性反而被削弱了。   香气弥漫开的瞬间,他有片刻的恍惚。   还是人的光景从他的脑中闪过,他产生了极短暂的怀念。   旋即,能够永生、能够成为下个时代人上人的渴望再次涌进他的脑海,纯粹的欲.望取代了他勉强汇聚的人性。   他挥动肢体,试图爬起来,冰凉的触感却从他每一片皮肤上蔓延开。   他恍惚地垂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的火焰逐渐熄灭,剩余的火光再也无法抵抗漫天飞雪,早已经畸变的肢体逐渐冻僵。   狂风袭来,缭绕着仿佛无穷无尽的桂花香。   雪花在风刃上凝聚,风刃宛如诞生了灵性,狠狠楔入怀光济暂时还存在的骨骼。   “咯吱——”   令人牙酸的声音在风雪里响起,怀光济的肢体霎时断裂,落进雪地中,如泡影般消散。   怎么会这样呢?   他可是要走向永恒的!   为此他已经放弃了人类的身躯,怎么会这样脆弱?!   不可置信和愤怒在心口回荡,怀光济忽然生出了巨大的力气。   它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挥舞着剩余的肢体,狠狠抽向调香师和孟有昔所在地方向。   调香师短时间内数次使用特质,生命快速流失,整个人疲惫极了。   她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反应,等意识到不好,竭力向一边闪躲,已经晚了。   肢体抽中了她的小腹,将她打的一个踉跄,随即就扼住了她的脖颈。   调香师用力一挣,怀光济的肢体晃了下,稍稍松开一点。   风刃瞬息而至,切碎他这段肢体,救下了呼吸有些不畅的调香师。   调香师大口喘匀气,抬起头,毫不犹豫地动用特质,再次支配小动物去撕咬怀光济。   更多蓝色的血液渗出,怀光济哀嚎着,努力摇晃着身体,想要把老鼠甩下去,却只换来更多风刃袭向他的要害。   空气里浸透了血腥味。   怀光济再也站不住,重新跌回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彻底失去行动力。   调香师向后退了两步,也跌坐在地。   或许是因为生命过度流失,她的体温非常低,坐在雪里竟也没有让积雪融化。   不知是冻的还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她原本面如金纸的脸庞重新泛起血色,眼中也多了些光。   她转头,看向刚刚帮了她的孟有昔:“多谢你。”   孟有昔皱着眉:“你是不是特质使用过度了?我看着怀光济,你先休息一下。”   说着,他没忍住看了怀光济一眼,有些纳闷,这个叛徒怎么比他预计中要弱的多?   明明异管局局长一直是局里隐藏着的最强者,光灵源值的数量就超过他一大截,怎么会这么容易倒在他和调香师手里?   这家伙真的没有使诈吗?   “不行,我还不能休息。”调香师喘着气,回答说,“不能给他积蓄力量的时间,现在就要了结他。”   孟有昔不赞同道:“但是你现在情况很不好——”   “不,你不明白!”调香师打断了他,飞快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他的实力为什么这么弱?实话和你说,这是因为他还没有支付完所有的代价。”   怀光济上辈子和这辈子最初,都是与幻梦境共鸣才觉醒了特质。   上辈子怀光济不经常出手,是把自己当做了异管局的底牌,只有特别危险的时候才会出面。这辈子他不经常出手,则是因为他根本无法直接出手。   调香师毫不客气地拆穿了怀光济:“他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狗东西。他暗中接触了一位外神,想要改换门庭,可他的特质来自幻梦境。为了表示忠心,也为了获得外神的看重,他决定转变自己的特质。”   但她这位养父又不想让自己变得极度虚弱,于是就把昏睡不醒的她当做代价送进了仪式之中。   仪式后,她失去了相关的所有记忆,并觉醒了名叫【寂静香堂】的特质,每次使用特质产生香气,就会潜移默化影响怀光济,帮助怀光济进行转化。   调香师说:“这也是我能牵制他的真实原因。”   一般的精神操控并不能影响怀光济,但她散发的香味是帮助怀光济进行转化的,以前他就无法拒绝,现在更是渴求。   既然无法拒绝吸收香气,那当然就给了调香师可乘之机。   若非如此,就算孟有昔的风能够压制怀光济身上的火焰,他们也免不了一场恶战。   调香师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惜失败了。   孟有昔心情复杂地上前两步,扶着她,帮她站了起来。   调香师向他颔首:“谢谢。请你扶我过去,我们必须马上解决他,不然我特质使用的次数越多,他距离转变的时刻就越近。”   孟有昔暗暗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调香师缓缓走到怀光济头颅边上,从怀里掏出一把特制的匕首。   孟有昔一眼就看出这把匕首的本质——   这是一件奇物,名叫【湮灭】,上辈子就属于渡生会。因为杀死过很多异管局的超凡者,这件奇物在他们当中算是相当出名。   它唯一的效果就是,从概念层面彻底灭杀一个人或一只诡变物的灵魂。   孟有昔低下头,调香师正出神地看着怀光济。   “我曾经真的把你当做父亲过。”她轻声说,“可是你背叛了我,也背叛了主教阁下。”   “我们该做个了结了。”   调香师抬起手,一把将匕首捅进怀光济尚且存在的眼眶。   刀刃顺着眼珠划进怀光济大脑,她没有太多伤感,甚至连情绪都很少,手指发力,匕首狠狠转了几圈,怀光济从可能是喉咙的地方挤出几声低哼,身上的火焰缓缓熄灭。   调香师没有急着收回匕首,反复搅动着怀光济的大脑,一直到她确认所有火焰都熄灭,才猛地松懈下来。   她踉跄着跌坐在地,身体软得要命,孟有昔大惊失色,用力架住她,想把她拉起来,结果还是失败了。   他低下头,只见这个女孩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一张面孔白得惊人,竟不比雪差多少。   她看到孟有昔震惊的眼神,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为什么这么惊讶?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我快死了。”   孟有昔哽了下:“但如果你刚才不使用那么多次特质……”   “也还是会死。”调香师淡淡说,“反正迟早要死,能报仇不是更好吗?”   孟有昔沉默了几秒,还是不能理解:“你没有必须要死的理由。你是能活下去的。”   调香师弯起了眼睛。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格外温柔。   “我有啊,只是没必要告诉你。”   主教阁下早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只是还欠缺一点点推动力。   只要有人推一把,她一定能选择正确的路。   “至少,不要让她的理想变成笑话。”   孟有昔困惑地偏头:“什么?”   调香师没有回答他的话。   她的视野变得模糊,竭力仰头看向阴沉沉的天,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我的真名叫黎晓彤,这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她的真名了,包括养父和主教。   “好想再去看一次啊,妈妈养的花……”   她凝望着天空,就像凝望着过去的花园,眼中光彩渐渐消散。   孟有昔沉默许久,伸出手,缓缓合上了她的眼睛。   “再见,祝你做个好梦。”   风雪呼啸,掩埋了孟有昔的声音。   同一时刻,位于他们身前的怀光济身上蓦然腾起一阵火光。   四周的温度更低了,孟有昔骤然察觉到不对,一抬头,对上了怀光济充满恶意的眼睛。   那把名为湮灭的奇物还.插.在他的左眼中,但他的右眼已经恢复了光彩。   孟有昔脸色大变,松开调香师就想后退。   但重新醒来的怀光济速度比他更快。   不等他融入风雪,一条已经彻底畸变的肢体就后发先至,倏然穿透了他的心脏。   滴答。   滴答。   泛着蓝黑色的血液落下。   孟有昔低下头,他的胸口在短短半秒时间内,就被腐蚀出一个直径约有十公分的洞。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溶解,意识随之远去。   ……可是,怀光济刚才不是已经死亡了吗?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真正的代价是我养女的生命和感情啊。”怀光济阴森一笑,将孟有昔勾到身边,充满恶意道,“新鲜的血肉和浓烈的怨恨才是最好的祭品,痛苦不过是制造祭品的过程。”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们。原本我确实快死了,可你们的怨恨和遗憾太浓烈了,这才给了我重新回到人间的机会。” 第150章 风雪载途(25)   孟有昔的眼睛缓慢睁大,断续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出乎他的预料,但又那么合理。   是他错了,他应该阻止调香师过度使用特质的。   孟有昔艰难地转了转眼珠,看向近在咫尺的怀光济。   他已经彻底失去了人类的特征,完全转化成了眷族的模样。   他的身上有火焰缭绕不息,此刻散落的飞雪不再对他造成任何压制。   所以……自己又失败了是吗?   就像上辈子,他想要阻止钦天司而不成,这辈子,他也没能阻止怀光济。   那鸿雪市的人该怎么办……   谁来救救他们?   谁都好,只要能阻止怀光济……   孟有昔的意识越发模糊,怀光济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迅速将他提到面孔边,新奇地打量着他。   “孟有昔,你现在这是在祈祷?难道江莱猜的是对的,你早就信仰钦天司了?”   什么东西……   孟有昔恍惚了几秒,生命的流失完全无法思考。   怀光济见状,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难怪你刚才能操控飞雪压制我,原来是钦天司的力量。看来他不像他自己标榜的那样坚定。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啊。”   他极度愉悦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刚转化完成,昔日同僚就送来这么一份大礼,实在是太过客气了。   他尝试用眷族的手法沟通隙中火,虽然这位伟大意识懒得理会他,但他确实成功地将消息传递过去了。   如同三伏天喝了一口冰水,怀光济舒爽极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孟有昔,更多血水顺着对方的躯体滑落。   “看在你带来这么有用的情报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他这样说。   孟有昔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在仅剩的意识中,唯有激烈的不甘和极度的渴求在横冲直撞。   谁来阻止怀光济,谁来救救鸿雪市……   孟有昔满心遗憾,甚至闭不上眼睛。   流失的生命却在这时骤然一顿,他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此刻本该在废弃别墅区清理诡变物的重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教学楼边上。   他还穿着中午那身衣服,手里多了一把做工简陋的塑料雨伞,大约是谁在地铁出口十块钱给他买来的。   漫天飞雪中,重朝没有打伞。   他从教学楼边一路走来,脚步并不见匆忙。   他平静地越过调香师的尸体,隔着被拎着半空的孟有昔,静静与浑身僵硬的怀光济对视。   “第一次见面,前局长先生,你好呀。”   重朝站定,眼睛微微一弯,银色的瞳孔格外引人注目。   “很遗憾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见到你。但你看起来,就不太像是我会喜欢的那种人。”   怀光济嘴唇动了动,仅剩的一只眼睛视线发直,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重朝颇有些不解地歪了下头,疑惑道:“你不回应我一下吗?”   怀光济喉咙发出几声细微的咯咯声,不但无法回答重朝,连理智都开始变得混乱。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深海之下游曳的银色巨物,看到了缭绕在那片银色上的光与风。   那是万物生生不息的流转,和对生命永不停歇的赞美。   耳边传来重朝略带苛责的叹息:“一句话都不回答,你真的很没礼貌。”   “果然,你和你信仰的外来意识作风差不多。我真的很不喜欢你这种没礼貌的家伙。”   怀光济听到了重朝的声音,却无法理解他的话。   所有的意识都被那片银色吸引,怀光济努力地想啊想啊,终于理解了那片银色是什么。   不该被了解的认知灌入脑海,那一瞬间,怀光济就无法控制地惨叫起来。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片很薄很薄的白纸,被无形之物在身上反复书写不该存于这世间的文字。   奇异的,他理解了文字的内容。   可是这不应该啊。   他只是一张纸而已。   一张纸怎么会有智慧与认知呢?   拥有灵智这样的事情,真是让纸感觉到不适和恐惧。   会遭遇这么糟糕的事情,一定是因为他还不够薄吧。   怀光济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他认定了这个可能,就将孟有昔丢到一边,晃晃悠悠向附近的教学楼走去。   庞大的身躯和累赘的肢体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他努力把自己塞向墙角,背影看起来竟很有些无助。   可是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那个身躯脆弱的人类了。   六层高的教学楼承受不住他带来的压力,从二楼处开始断裂、垮塌。   砖石从高处砸落,污染涌动着,汇入他本能在自救的身体。   但是他的思维已经被变成薄薄的纸这一念头占据,无法控制力量冲刷的他在混乱的认知中,如同倾塌的教学楼一般迅速崩解。   “轰隆——”   砖石倒塌的巨响中,天空下起了红色的雪。   重朝撑开廉价的半透明塑料雨伞,站在风雪中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怀光济随着污染一起散作零落的液体,才转过身,走回孟有昔身边。   “你好像想起来了。”重朝银色的眼睛里染着几分温柔。   被暂时中止了生命流失的孟有昔笑起来,努力点头:“我想起来了。谢谢你,重先生。”   重生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那些不该带回来的记忆。   而孟有昔重生前状态实在过于糟糕,仅仅付出记忆的代价,并不足以让他恢复到完好无损、不受污染的状态。   索性孟有昔并不在意自己能不能真的重活一次。   上辈子的最后,他意识到这所学校的学生身份不对,并隐约猜到重朝的真实情况,就和对方签订了一份契约。   契约规定了双方的义务,重朝会让孟有昔进入一种“滞留人间”的特殊状态,协助孟有昔达成心愿,相应的,孟有昔要配合重朝的一切计划,哪怕他完全不能理解重朝的想法。   “只失去了部分记忆的我真固执啊。”他笑着感叹说。   “但你把义务完成的很好。”重朝蹲下来,伸手覆盖住他已经变得浑浊的眼睛,“你支付了时间倒流的代价,现在,你可以休息了。”   “我向你承诺,风雪永不停歇的山脉会为每一个逝去之人提供永恒的休憩之所。”   孟有昔愣了愣,陡然意识到什么。   他张了张嘴,想要仔细询问,但剧烈的困倦和寒冷席卷而来,强烈的睡意摄取了他全部心神。   我的时间到了。   他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不由带着些许遗憾和满足叹息一声,陷入永恒的睡眠。   “晚安。”   重朝轻轻为他合上了眼睛,就像他之前为调香师做的那样。   风雪的呼啸声更大了。   淡淡的荧光从孟有昔和调香师黎晓彤身上飘散而出,汇入虚空中看不到形状的魂匣。   重朝站起身,举着伞遥望江莱离去的方向。   “深冬,要来了啊。”   ……   “冬天,已经过去一半了啊。”   同一时间,鸿雪山的更深处,渡生会最为隐秘的据点中,身着黑袍的主教阁下坐在窗前,望着漫天雪花,轻轻感慨了一声。   她回过身,看向只身归来的江莱,探究的眼神从他肩膀和手指上划过。   “你看起来很高兴。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她淡淡地问。   江莱表情一顿,猛然想起调香师和主教关系很不错,心头不由一跳。   他小心打量了主教几眼,发现她其实很平静,甚至隐约有种心情不错的感觉,没忍住稍微挑了下眉。   “您看起来也很高兴。”江莱意有所指道,“难道在我出去这段时间里,您解决了什么麻烦?”   主教女士弯了下唇角:“算是吧。而且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带回来了好消息。”   江莱笑道:“确实是好消息。钦天司确实有本体,本体很可能位于沉渊海。”   主教颔首,看起来并不意外这个消息:“有证据了?”   江莱指了指自己受伤的眼睛:“我透过被调香师控制的老鼠看到了。”   主教顿了顿,笑容一点点变得明显:“很好。虽然并不是非常确凿的证据,但这个消息要尽快报上去,不要被某些人抢先。”   “您是说怀光济?”江莱了然,看来这位主教对调香师也只是利用,“放心吧,他已经没机会和我们争夺伟大意志的重视了。”   主教难得挑了下眉:“哦?”   江莱愉悦道:“他现在应该已经被调香师和异管局的异警联手杀掉了吧。”   主教:“异警?哪个异警?”   江莱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隐约对他有印象。”   离开学校后,他才想起自己看过会里一些情报,其中有一条就是,某个重生者潜入玉磬苑小区,试图杀掉还没觉醒的钦天司。   “也正是因为这个人,我更加确定钦天司在刻意隐藏他的本体。”   主教问:“怎么说?”   江莱如实道:“他的特质被强化过。裂星之风陛下曾为我强化过特质,他一动用特质,我就意识到他是钦天司的信徒。”   换句话说,钦天司早就在私下发展信徒了。   “这也很正常。”他点评道,“当初看那份情报,我就觉得很奇怪。”   虽然情报一直在强调,那个重生者的特质很特殊,能够让他彻底融入风中,因此躲过了溯源之影和其他人的探查,但钦天司会被他吓到是不是太奇怪了?   江莱道:“没有更多记忆的您可能不知道,钦天司虽然没有晋升成功,但他已经摸到了这颗星球的原始权柄。”   “而这些原始权柄中,就有光和风。”   所以,上辈子他们称呼钦天司时,偶尔也会正经呼唤他的尊名“晦明之源、沉渊之门、昭曜之匙、啸风之锁”。   “对于他而言,掌控风与海,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江莱不客气道,“就算再说一万遍当初的他以为自己是普通人,我也不会相信。”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两人联手做的好戏,那就很正常了。   江莱:“为了自保,钦天司真是绞尽脑汁。”   他肯定不敢暴露自己的本体所在,因为他怕被伟大意志直接找到,变成对方的盘中餐。   但他又是不完整的,本能地渴望补充能量,完成晋升,所以他只能暗中发展信徒。   整个玉磬苑小区的异化种,很可能都是他的信徒。   主教的神色古怪起来,但江莱没有注意到。   他自顾自地往下推测:“一开始他可能没有这么小心,看他四处搜集异化种就知道了。但后来,他发现了我们的存在。”   渡生会是伟大意志在这个世界的信徒,钦天司不想被伟大意志发现他的本体,当然要做一些事情来遮掩。   这也可以理解。   江莱道:“毕竟他晋升的过程被做了手脚,上辈子最终也走向了毁灭,对伟大意志们有所防备也很正常。”   但其实,伟大意志们很欢迎他的加入。   就像不知道那些外神曾经有过什么想法和行为一样,江莱笑着说:“钦天司实在是想得太多了。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几位伟大意志,或许,祂们能早些解开误会。”   主教沉默许久,终于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很有道理的推测。我赞同你的选择,去吧,尽快把消息报上去。”   江莱欠了欠身,内心对主教的怀疑稍微淡了些,若无其事地离开主教的书房。   主教收回目光,看向窗外的飞雪,喃喃道:“深冬,要来了啊。” 第151章 风雪载途(26)   得益于夏瑾及时的求援,逐光人协会在清湖丽园出现异变不久,就派出四支小队前往郊区,协助清理新诞生的诡变物。   宗应谕低调地跟在四支小队身后,偷偷前往废弃别墅,接替了重朝的清理工作,掩护重朝离开。   重朝在鸿雪山收拾好残局,就撑着宗应谕临时买给他的伞回到清湖丽园。   此时逐光人协会的清理工作还没结束,他向暗处的宗应谕点了点头,稍稍眨了下蜜糖色的眼睛,极其自然地回到队友身边。   浓烈的血腥气让正在帮漆栎包扎伤口的夏瑾抬起头,一脸紧张地打量重朝。   “你不会也受伤了吧!!”他颇有些惊恐地问。   重朝回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漆栎也有些紧张地转过身,推开夏瑾仔细打量重朝几眼,发现自家“宿敌”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皱着眉思索几秒,恍然大悟。   “诡变物的血?哦,你那清理方法是挺血腥的。你那片都清理完了吗?”   重朝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地说:“应该完了吧?”   漆栎:“哦。”   他回忆了一下重朝负责清理的那片区域,好像诡变物最多。   这么看来,重朝满身血腥气也很正常。   漆栎沉默片刻,用力捏了下鼻梁。   正常?正常个头啊!!   重朝负责的区域诡变物那么多,他一个人就清理的差不多了?   这难道就是有史以来最高潜力的真实水平吗?!   内心默默把重朝当宿敌的漆栎有点破防,但是漆栎不说。   他盯着重朝,眼神中充满了委屈和指责,很有种小伙伴背着他偷偷进步的可怜感。   重朝被他看得更加莫名其妙,干脆走到一边,和前来支援的其他成员说起那片区域的情况。   来支援的人知道他实力强,也没怀疑他的说法,马上就点出两个队员,让他们带上仪器去清理剩余的污染,尽量疏散汇聚的灵源。   队员得令,端着仪器急忙跑走,管事的队员笑了一声,想起什么,随口问:“兄弟,你这战斗力可真不差啊,这么快就清理完了。你在幻梦境抵达哪个区域了?战斗力提升这么快。”   重朝嗯了一声,如实道:“我现在到荒原了。”   队员一愣,转过头看向重朝,惊道:“你才觉醒多久,这就到荒原了?这么牛,这就是天才吗?”   重朝冲他弯唇一笑,没有说什么。   队员顿时觉得这位天才真是谦虚,连忙表示其他片区有几个难处理的诡变物,想请他去掠个阵。   重朝当然不会拒绝这种小事,向他指的方向走去。   路过29号别墅时,他往建筑和雪地相接的阴影里看了一眼,琥珀色的瞳中盈满轻快和温柔。   宗应谕便也温柔地笑了一声,在影子里轻轻回应他:“我去通知异管局处理鸿雪山中的残局,你结束委托以后早些回家。”   重朝嗯了一声,又问:“宗哥你今天要做好吃的吗?”   宗应谕道:“烤鸭和水煮鱼你想吃哪个?”   重朝毫不犹豫道:“烤鸭!好的,我一会儿处理完委托就回去!”   ……   宗应谕给异管局情报的时机恰到好处。   他们赶到鸿雪山,为孟有昔和调香师收敛了尸骨,又回收了怀光济畸变后的躯体,送到研究所去解剖研究。   那位许久没有出现在人前的灵术师聂锡站在阳光下,新长出的蛛腿有些纤细,走起路摇摇晃晃又很费力,但他的心情依然很好。   异管局的异警从没见过这样的聂锡,没忍住稀奇地多看了他两眼。   这位一直不大管事的研究所所长感受到目光,转过头来,平和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异警回过神,挠了挠头:“啊,没事,就是梁队他们让我把材料送过来。”   聂锡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原来是怀光济。他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难看。”   聂锡的嘲讽光明正大毫不客气。   异警们听他的语气,感觉他似乎完全不意外怀光济的下场。   难道是因为他那个能够预知未来的特质?   或许是因为异警好奇的表情太过明显,聂锡很快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他笑了一声,语气竟更轻松了。   “和我的特质没有关系。”他愉悦道,“虽然我以前是能看到一些未来的画面,但也只是些许片段而已,没有前因后果,谁知道我的理解正不正确?”   上辈子不也是因为这个特质,他和几个老朋友才一直怀疑宗应谕叛变了吗?   虽然宗应谕被人切断和钦天司的联系不是他们所为,但他猜测,那和自己的“预言”脱不了干系。   “能够预知未来不一定是好事。”他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笑着说,“幸好,我现在看不到那些东西了。”   看不到那些东西了……?   异警愣了下,目瞪口呆:“聂所长,您的特质出问题了吗?是失效了还是……?”   聂锡满不在乎地说:“没有消失,也没有失效,只是看不到了而已。”   异警:“啊??”   可是灵术师的特质不就是预知吗?不能预知,那不就是失效了吗?   他实在摸不着头脑,可聂锡并不打算过多解释,给他指了放置材料的地点后,就慢悠悠走向另一边。   “怀光济回来了。”聂锡对急匆匆赶回来的沈湛说,“我让他们把研究材料放到你常用的仓库了,你需要可以直接去取。”   沈湛点头,向他道了声谢。   聂锡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最终落在他似乎被火燎坏的衣角上:“这些天你去哪里了?发生了不少事情,但你都不在。”   沈湛笑了一下:“去做了一些真正的信徒应该做的事情。”   相信现在,那些外神应该已经能感觉到重朝的力量里掺杂着轻微的信仰之力了。   他的表情颇有几分意味深长,聂锡没有看懂。   不过聂锡也不在意,只是望着原处忙忙碌碌抱着材料和文件奔走的研究员们,神色格外安宁。   “我看不到未来的画面了。”他说,“一开始我很不适应,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但时间久了,我习惯了,反而觉得很不错。”   不需要考虑那些久远的未来,不需要怀疑自己的每次解读,人生变得平静又安生。   “但我始终不明白,我这辈子为什么会展现出异化种的形象,宗应谕又为什么要暂时限制我的行动?而现在……那位又为什么要封锁我的能力?”   难道他无法出面掌控研究所的局面、无法预知未来,对大家而言竟是一件好事吗?   沈湛的笑容更微妙了。   这是个好问题,但他无法开口回答。   “重生是要付出代价的。”沈湛道,“你觉得你的代价是什么?”   聂锡皱眉:“难道是我的特质?可是……”   当然不是。   沈湛注视着他,那种眼神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禁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哈。”墙角处,有什么细小的昆虫飞快爬走,沈湛笑出声来,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语气说道,“继续保持这副样子吧,一定有很多人乐于见到你的反应。”   聂锡茫然:“……啊??”   ……   “……根据我们探知的情报,灵术师聂锡转变为异化种形态,很可能也和钦天司有关。”   “如今超凡者、普通人和异化种和平相处,四处风平浪静,钦天司的信徒沈湛不知道在暗中做什么,我们合理怀疑,他们想借这个机会收割信仰。”   跪在仪式阵法中,副主教江莱侃侃而谈。   “我询问过相关人员,最初灾变的时候,研究所和上辈子一样,依然和不少转变为异化种状态的超凡者签订了合约,以治疗为名进行研究。沈湛似乎没有阻止这一行为。”   但沈湛重生以后还保留着上辈子的记忆,从他坚持说异化种只是人类进化的一个环节就可见一斑。   江莱道:“既然他有记忆,清楚异化种和超凡者本质相同,那他没有阻止研究所做研究,肯定别有所图。”   而沈湛几乎无法控制对钦天司的狂热崇拜,足以说明他确实是重朝的信徒。   “他被钦天司污染了。”江莱笃定道,“作为狂信徒,他所做的一切必然对钦天司有好处。会使用这么迂回的手段,在重要时刻公布异化种的真相,他的目的肯定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为钦天司收割信仰!   江莱躬了躬身,恭敬道:“钦天司不了解主的威能,也不明白主的宽容。他在畏惧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隐瞒他的本体所在,想要偷偷获取信仰。”   “这是我所知的所有事情,我热切地期盼,伟大的主能给予您最虔诚的信徒些许指引。”   仪式安静运转片刻,朦胧的光从阵法上亮起。   江莱精神一振,果然很快就听到了裂星奏响之风的声音。   “真是熟悉的手段啊。曾几何时,我也如此过。”   “祂何时才能明白,这些都是不必要的挣扎?”   “理智不过是一瞬间的意外,混乱、嬗变与感染才是宇宙的永恒。”   “我的信徒,我的眷族,你做的很好。”祂如此夸赞道。   江莱受宠若惊,身体躬得更深。   裂星奏响之风继续道:“我在你的意识里感受到了祂的力量。混杂在其中的信仰虽然微弱,却如黑暗中的灯火般鲜明。”   “去吧,我的信徒,我的眷族。”   “祂已开始修补脆弱的灵魂,但祂的本体不在沉渊海。阴影、黑暗并未返回这样的触感。”   “去为我寻找祂的本体,找到接近祂的机会,我将带祂领略永恒。”   江莱虔诚叩首:“谨遵您的神谕。” 第152章 风雪载途(27)   清湖丽园的诡变物格外多,逐光人协会的成员清理了很久,重朝他们小队更是把一天的时间都搭进去了。   下午四点半,大家终于完成了清理工作,将汇聚的灵源疏散开,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返回市区。   “好累。这应该是灾变之后,咱们处理过的第二起大型畸变事件吧?”   “应该?官方以前控制的挺好的,到咱们这边的委托,规模和性质都比较温和。”   “规模温和是个什么形容……”   “哎呀你意会一下呗。反正就是,这个灾变带来的变化挺大的,但过程意外的温柔,和电影里演的那种一点都不一样。”   “倒也是……这个灾变,官方那边虽然叫灾变,但我感觉其实叫进化更合适一些。”   大家拍拍身上的雪花,一边聊天,一边把大型仪器往车上搬。   重朝他们稍微搭了把手,就被赶到一旁去休息。   三人也没客气,找了个可以避雪的地方,坐在屋檐下等待车队出发。   这地方连出租都打不到,他们可不想再走回去。   漆栎扼腕道:“早知道就扫几辆共享单车了,可惜来的时候没想起来。”   那时候他脑子还混乱着,重朝说要走路,他就稀里糊涂跟上了。   夏瑾叹了口气,看了看眼前有说有笑的前辈们,又看了看手机。   论坛里那个委托帖还挂着正在进行中的字样,详情那一栏“以防出现意外”的描述那么刺眼。   “唉。”他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重朝和漆栎,“你们有没有觉得,咱们小队接的委托很容易出现意外?”   自从加入协会以来,他们接过的委托也没几个,但仔细想想,每次都会出现不可预料的发展。   夏瑾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带着点探究,试探着问:“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这意外率也太高了吧?”   真的不是刻意为之,或者冲着他们当中谁来的吗?   重朝弯了下唇,还没开口,漆栎就耸了耸肩,理所当然道:“这很正常吧。放在漫画小说里,我这配置就是主角配置。主角不遇到意外还是主角吗?”   夏瑾:“……”   他被漆栎噎住了,忍不住冲他狠狠翻了个大白眼。   重朝也笑出了声,但很快他手机铃声响起,他就冲两个队友比了个手势,走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夏瑾看了看重朝,又看了看摸不着头脑的漆栎,气呼呼地叉起腰。   “就你这脑子,还主角呢!我看你当个炮灰就差不多了!”   漆栎顿时不乐意了:“什么炮灰!我明明就是主角配置,我连宿敌都有一个呢!我不是主角谁是主角?”   还能谁是?   当然是重朝咯!   夏瑾悄悄瞥向重朝,蓦然想起自己刚重生时的雄心壮志。   他渴望用爱和温情感化重朝,让传说中残暴的钦天司停止杀戮。   而现在嘛……   重朝打电话的声音被风送过来。   “……我已经做完委托了,等会儿跟他们的车回市区。嗯……那我回去就有烤鸭吃了?好,我催催他们……”   夏瑾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起来,比起传说中的杀戮,重朝更在意能不能早点吃上心心念念的烤鸭。   说不定这位“残暴”的灭世boss,真的就被人感化了呢?   感化对方的人肯定不是他,也许,就是正在和重朝打电话、给重朝做烤鸭的这个人……?   ……   重朝回协会提交了委托,坐公交返回玉磬苑小区,一到家就吃上了香喷喷、热乎乎的烤鸭。   宗应谕还做了香辣鸭架,孜然的香味恰到好处中和了鸭肉的些许腥味,辣椒被油炒香之后,再给鸭架增添了几分风味。   重朝吃得胃里身上都热乎乎的,遥望着窗外的积雪,忽然觉得这可能就是属于冬天最好的生活。   他转过头来,看向正在卷饼的宗应谕。   温暖的室内有明亮的灯,熟悉的人坐在灯下,和他分享同一桌热腾腾的食物。   香味缭绕在鼻尖,热气模糊了对方的眉眼,一切却显得那么恰到好处。   或许这就是人类一直渴望的日常吧。   重朝没忍住笑了下,吃掉手里的卷饼,放弃今天晚上再写点论文的想法,准备收拾收拾就睡了。   今天做了不少体力活,他也很累的。   他端起碗筷,和宗应谕一起走进厨房,一边聊着没营养的话题,一边刷了碗。   等洗漱完毕,他也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就在宗应谕家的客房睡下了。   梦里的一切依旧平和。   重朝和宗应谕一起,按部就班收集着散落在荒原的残魂,每晚建造一个新的游戏场地,扩充新的规则和残魂buff,就这样忙忙碌碌又过了十来天。   官方在这段时间内确认了游戏场的情况,动作非常迅速地创建了相关论坛,开始发布一些收集到的教程和攻略,并计划将相应的课程加入基础教育套餐。   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声,无论是成人还是孩子,对游戏场的事情都很上心。   民间也出现了一些高手,在官方建立的论坛发布了不少技巧贴。   也有脑子灵活还喜欢钻空子的人发现了一些bug,试探了一两次,就开始利用bug疯狂刷分。   原本还算安分的眷族迅速积累起不满,不过没等它们爆发,重朝就修复了bug,处罚了钻空子的人,并给眷族下发了补偿积分。   意识到补偿的积分能让它们少进两次游戏之后,大部分眷族就重新安静下来,甚至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也还不错。   毕竟它们只需要在一个地方做游戏就行,不用随着伟大意志四处飘荡,豁出命去为主征战,存活率远比之前高得多。   至于自由?   命都没有了,谁还在乎自由。   更何况那位代行者阁下背后的伟大意志也不坏,虽然它们这些眷族并不信仰对方,对方依然做到了公平。   “公平,是幻梦境必须存在的东西,也是我所要求的规则。”   重朝捧着魂匣走在荒原里,四周的泥泞越来越多,逐渐连成一大片。   “无论是人类还是眷族,至少在这里,都要遵循公平的规则。”   所以即便眷族还没抗议,他也迅速处理了钻空子的人类。   “我希望他们能记住这一点。”重朝淡淡道。   宗应谕颔首:“他们会记住的。”   重朝冲他弯了下眼睛,没有再聊这个话题,继续向前方走去。   青绿色的魂匣盖子动了动,一些残魂悄悄将脑袋伸出匣子,吹着风舒服地眯起眼睛。   这段时间重朝收集的残魂太多了,魂匣都快撑爆了。大家受不了天天被挤成沙丁鱼罐头的痛,经常分批出来放风。   重朝见他们神智清晰了许多,也就没有阻拦他们。   反正他们也并不在意魂匣被人看到。   附近的荒草晃了晃,不远处,一名身着黑色长裙的苍老女性沿着主干道缓缓走来。   重朝和宗应谕与她擦肩而过,急匆匆赶往下一个建立安全屋的地点。   苍老的女性不曾侧目,也不曾放缓脚步,与他们沿着相反的方向,一路走到一间刚建立的安全屋边,才缓慢停下脚步。   【荒野安全屋-人类用】。   她盯着泥砖上的字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几步跨出主干道,头也不回地往一人多高的蒿草丛中去了。   远处,正在搭建新安全屋的重朝停下动作,向荒原深处看了一眼。   “很果断、很坚定的人。可惜了,她原本是很好的人选,很适合海港。”   宗应谕温声安慰道:“还会有更多合适的人选。”   重朝顿了顿,转过头来:“我没有遗憾和难过。她大概会为我带来一些惊喜。”   宗应谕意识到了什么,定定看向重朝。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了细微的银光,给他格外出众的面孔平添几分非人感。   重朝笑了起来:“这个世界破破烂烂,但总有这样那样的人在努力将它拼凑起来。勇气和执着是人类的赞歌。哪怕曾经错误,未来也只会得到错误,他们也还是会坚持下去。”   “所以我才喜欢这样的人类。”   宗应谕沉默片刻,沉声道:“哪怕他们的勇气和执着,是拼尽一切力量与他们的神明同归于尽?”   重朝:“哪怕他们的勇气和执着是和我同归于尽。”   ……   “铛——”   悠长的钟声里,身着神父长袍的青年快速从教堂走廊里穿过。   他有着灿烂的金发,蓝色的瞳孔灰蒙蒙的,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   穿过被风雪冻得森冷的走廊,他推开一扇雕花大门,呼吸有些急促。   “大主教!刚才龙国一位主教回应了我们的提问,给我们发来了祭祀全流程!”   他拔高了声音,眼眶含着泪。   “这次我们可以获得神明的回应了!”   正跪在仪式中心闭目祈祷的大主教闻言,猛地睁开眼站起身,激动地小跑过来。   “真的?祭祀流程呢?拿来我看看!”   神父连忙从衣服里取出打印好的文件,小心地交给大主教。   大主教认真擦干净手,接过文件,翻开仔细观摩。   从三年前莫名陷入沉睡起,他们就知道,这颗星球上诞生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神明。   和神话中那些虚无缥缈的存在不同,这位“晦明之源、沉渊之门、昭曜之匙、啸风之锁”,是实打实存在于他们身边的伟大意志。他们倾慕祂的存在,敬畏祂的威能,可不管他们如何祈祷与祭祀,都不曾获得一星半点回应。   在幻梦境中如此,醒来后在现实中依旧如此。   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获得这位主宰的垂青了。   大主教心知回答他们的教会不一般,因此一个字一个字看得非常细致和耐心。   但就算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神明塑像的那一刻也愣住了。   “啊??”大主教发出了茫然的声音,“什么叫信仰需要过滤,因此仪式神像建议选择藤萝与树枝的外形进行中转?” 第153章 风雪载途(28)   大主教被好心的龙国主教搞得稀里糊涂,只能抱着文件回到书房潜心研究。   另一头,完全不在意他们做了什么的重朝修改好论文第二稿,就进入幻梦境,继续向前修建安全屋。   因为同时还在修建和设计游戏场地,重朝这次前进的速度格外慢。   又花了一些时间,原本就已经走到沼泽边缘的两人终于进入了荒野的沼泽区域。   沼泽是整个荒野最中心的区域,地面大片的水洼和泥沼连在一起,四周与上空都飘浮着淡绿色的瘴气。   许多奇形怪状的植物在水中、沼泽地里腐烂,散发出的却是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曾在这里解体。   泥沼咕嘟嘟冒着泡泡,一些外形瑰丽、叶片长满了眼睛的花在水中摇曳,时不时会放出根系,猎捕从蒿草丛中路过的昆虫。   一些昆虫明智地选择避开,一些昆虫傻乎乎地撞进去,还有些许毒虫在泥潭之上乱爬,复眼透过植物的缝隙悄悄窥视着过路的行人。   在这里,超凡者与异化种积蓄的灵源急剧消耗。一旦失去灵源的保护,他们立刻就会被瘴气侵蚀理智,要么稀里糊涂地走向潜伏在草丛中的眷族,要么直接失去理智畸变。   宗应谕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一圈,很快确定这是万千草木之主陨落带来的影响。   但幻梦境吸收了对方的权柄,环境已经逐渐与这种杀机重合,现在想处理,已经变得非常困难。   他有些抱歉地看向重朝,当初他对付万千草木之主时,确实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影响。   重朝神色平静:“这没什么,处理不了就不处理了。大家既然得到了好处,自然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万千草木之主的死亡,为所有人提供了“生”的能量和保障,同时还降低了一定程度的污染,使得蓝星生灵的进化更加安全,拿到了这么大的好处,需要经历一些考验在所难免。   “祂没有留下很强的感染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重朝道。   宗应谕没来得及点头,远处被蒿草丛遮盖的位置,忽然传来一阵不算大的响动。   两人对视一眼,直接赶到响动发出的地方。   不出意料,是一名超凡者受到瘴气侵蚀,被迷惑着走进了沼泽。   但他灵源没有耗尽,多半是疏忽大意才着了道,一掉进沼泽,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想办法开始往岸上挣扎。   幻梦境的沼泽与现实不同,至少不会越挣扎越陷的深。   他努力了半天,勉强爬到了主干道旁边。   不等重朝动手,魂匣的盖子就突然打开,几个残魂从里面跑出来,主动拉起了四肢乱晃的倒霉蛋。   年轻的倒霉蛋好不容易爬上岸,却看不到残魂,迷茫地躺了好半天,才试探着问不远处的重朝二人:“呃……刚才是你们救了我吗?”   重朝用力把魂匣的盖子按了下去,冷静地说:“不是我们。你不是自己爬上来的吗?”   “啊?真的吗?”   年轻的倒霉蛋确信自己刚才感觉到了一股拉力,狐疑地看了重朝两眼,又看了看同样平静的宗应谕,忍不住困惑地挠了挠头。   即使内心还怀疑是面前两个人救了自己,但人家不愿意承认,他也不能逼人家承认。   “哈哈,那可能是我运气好吧。但你们看起来也是打算帮忙的样子,不管怎么说,都谢谢了。”   重朝没有接这句话,只道:“你可以走了。”   还没喘匀气的倒霉蛋愣了下,正想打个哈哈,目光触及对方浅淡的眼睛,立刻,没了声音。   他沉默着从地上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耳畔响起重朝的提点。   “再往前走两百米,有一间新建立的安全屋,去里面待一会儿吧。”   倒霉蛋胡乱嗯嗯两声,眼睛发直、同手同脚地向前走去,直到在安全屋里坐下,才陡然回过神。   他迷惑地抓了下头发:“诶……我刚才,是不是遇到了两个人?”   ……   年轻的倒霉蛋离开了,被重朝按进魂匣中的残魂试探着推开盒盖,这回,重朝没有再阻止他们。   他们隐约猜到自己做错了什么,爬出来以后垂头丧气地向重朝反省。   重朝听着他们和风声没有区别的话语,目光投向沼泽之中。   在被蒿草遮盖的地方,外表像是蜈蚣、蝎子和蚕一般的虫子小心移动着,眼中时不时闪烁着瑰丽的光。   它们的个头很小,却每个都是真正的眷族。   只不过和那些智识已经成熟的眷族不同,它们的行为更倾向于本能——   明明站在它们面前的两个人都不好惹,可它们还是会下意识地使用特质,尝试蛊惑两人走入沼泽。   宗应谕扫了它们一眼:“原来是裂星之风的眷族。不像是原生眷族,看起来被污染的很严重。”   重朝一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它们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现实中那些诡变物,大多是被它们污染的吧?”   宗应谕应了一声:“它们应该还没有完全蜕变,无法控制自己寄生的本能,就算知道在幻梦境中寄生生命体没用,还是会不断蛊惑过路的生灵。”   蓝星并不只有人类在被灵源改造,异化种中有相当一部分,原本是普通的动植物。   它们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反而更容易通过漆黑一片的地宫,比人类更早抵达荒野和沼泽。但也正是因为没有太深的智慧,它们很容易受到这种眷族的引诱。   而裂星之风的这些眷族,根本控制不了本能,于是就造成了大量普通动植物被寄生的局面。   没有现实的坐标,再成功的寄生都没有用,只会导致眷族暴毙、被寄生的生物直接畸变。   沼泽中的眷族因此陷入了不得不大量繁衍的困局,为了繁衍越发控制不住本能,而现实中的诡变物也多来自于此。   重朝揉了揉太阳穴,比起已经和环境融合的瘴气,这些眷族才是真的棘手。   “看它们对沼泽的依赖程度,就算强行把它们驱逐出去,恐怕等我们走了,它们还会再跑回来。”   而且这些被本能控制的眷族根本不会参与他设置的游戏,哪怕因为缺少饮用水死亡,也只会加大繁衍力度。   宗应谕拍了拍重朝的背,无声地帮他顺气。   正在自我反省的残魂们听懂了他的话,也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重朝见他们比自己还发愁,啼笑皆非地安慰说:“不用这么担心,就算没法彻底处理也不要紧。”   幻梦境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死亡是所有人必然的终局,我承诺永恒的休憩之所,你们倒也不用担心没法团聚。”   残魂们:“……”   他们幽幽地看着这位主宰,很想说,您不会安慰人的话,可以不用安慰,我们自己一会儿就能好的。   但他们没法说,就算说了也会被当风声屏蔽,只能表示自己有被安慰到。   重朝收回目光,决定多在沼泽里建立几个安全屋。   “在找到合适的执政官之前,只能用这种办法来减少伤亡了。”   ……   重朝忙碌了一晚上,连续搭建了几个安全屋,早上醒来的时候,精神还有些恍惚。   他忽然有些理解和吉了,醒来的时候要写论文,睡着以后还要干活,这日子过得确实太辛苦了。   “要是能扔给别人干就好了。”他一边吃饭,一边蔫蔫地说。   宗应谕心疼地看着重朝,想了想问:“要不然试试发布新的招聘公告?”   重朝偏过头来,浅色的瞳孔带着几分忧郁:“但我没有看到合适的目标啊。”   宗应谕暗暗叹了口气,除了他们,还有谁家的招聘是先确定人选再发公告的?   他无奈地说:“如果你没有中意的,那只能暂时先放一放了。”   重朝不太开心地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包子。   宗应谕安慰道:“说不定人选已经出现了,只是我们还没遇到。这两天有空你可以出门转转,说不定就碰上了。”   这种话只能当心理安慰听听,但重朝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勉强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他按部就班去学校写论文、在幻梦境收束残魂、建立新游戏场,一直到寒假开始前,终于忙完了这令人头秃的一大堆工作。   不过由于他之前的实习证明没开出来,又花了很长时间忙别的,到了期末考试前,班导和辅导员先后找了他一次,让他抓紧寒假时间去实习。   重朝一脸恍惚地从学院办公楼走出来,正对着办公楼的墙面上,一块多媒体大屏幕正在播放广告。   “……还在为孩子打不通幻梦境竞技挑战烦恼吗?还在为孩子无法运用残魂buff困扰吗?启明补习班,您最好的帮手!现在报名,还有八折优惠……”   拍摄广告的可能是机构的老师,语气铿锵,就是这广告词有点一言难尽。   重朝默默看了会儿广告,忽然产生了一股极度魔幻的感觉。   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浪.潮不知不觉席卷了所有人,有些事情却丝毫未变。   比如学生还是要卷学习,只不过以前是科学功课,现在是游戏场对战,再比如他的实习证明。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拨出号码:“宗哥,咱们协会给盖实习证明吗?” 第154章 风雪载途(29)   协会当然不介意给重朝开实习证明,但协会又不是建筑单位,更没有在建的工程,开的证明并不算数。   重朝一边嘀咕学校真是有原则,坚决不让学生钻空子,一边化悲伤为动力,赶在寒假前又给幻梦境的游戏场地上了一波新。   不管是人类还是眷族,看到这波大放送,都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   之前他们要记得东西就很多了,什么残魂buff眷族能力,现在需要熟悉的地形又多了一批,怎么不让人头秃?   老师,下次有这种活动我们家子涵就不参加了,再这么卷下去,子涵真的要没头发了!   大家的痛苦悲伤重朝非常好的接收到了,一时间内心竟有种倍感安慰的愉悦。   “可能那些外来的家伙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喜欢看生灵挣扎吧。”重朝拨开挡住地面的荒草,忍不住对宗应谕感慨,“大家蹦蹦跳跳的样子真的很有活力。”   宗应谕:“……”我觉得应该不是,祂们很可能只是想吃而已。   他欲言又止,看了重朝好几眼,一如既往保持了可贵的沉默。   重朝没注意到他家宗哥的表情,顺着荒野的主干道继续向前,在半空中飞舞的萤火虫越来越多。   地面变得平坦,但四周出现了不少古旧破败的遗迹,甚至远处还能看到破碎的祭坛。   熟悉的场景让重朝想起秋天遇到的那个怪人,前行的脚步慢慢放缓,最后停在距离祭坛不太远的地方。   “我在这里看过一场萤火虫坠落形成的光雨。”他指着祭坛,对宗应谕说,“我记得那里,有很多枉死的年轻灵魂。”   宗应谕顺着重朝手指的方向看去,破败的祭坛现在干干净净,任何灵魂的影子都看不到。   “渡生会的人?”他很快想起重朝所说的人是谁,“他的特质很特殊。”   宗应谕印象里,那是个叫计朗的重生者,特质是极其罕见的吞噬。   眷族可以靠狩猎、寄生人类获得好处,吞噬特质的存在,让计朗获得了不转化成眷族就拥有同样能力的可能。   而这个特质的来源,与其说是和裂星奏响之风的领域产生了共鸣,不如说,他是眷族蓝星本土化的成功范例。   重朝按住乱晃的魂匣,语气淡淡的:“成功?应该还算不上吧。他原本是很好用的人选,但融合的程度太深,反而很容易受到现实的污染。”   毕竟本质上,计朗的生命形式更接近眷族,对人类而言舒适的现实环境,对他来说就是毒.药。   即便当时渡生会没有处理他,最终他也只会畸变和疯狂。   宗应谕沉默着点头,隐约猜到重朝想说什么。   “我们马上就要去地宫了。”   银色眼瞳的青年转过头来,眼角下的泪痣颜色诡异的明艳。   “那里现在被无光之夜的眷族占据,笼罩着即使是我也无法驱散的黑暗,你做好准备了吗,我的大执政官?”   宗应谕忍不住弯唇笑了下,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搭在心口,缓缓躬身。   “我从不畏惧祂们,哪怕曾经面对过死亡。纵使我现在的权柄本属于无光之夜,但你赠予我的一切,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沾染。”   包括那些外神。   重朝也笑了起来:“你是我的原生信徒,我当然相信你。”   当然,他也相信自己。   就像那次筛选,无光之夜不也尝试过把宗应谕转化为祂的眷族吗?   那时候他还很脆弱,甚至不能理解宗应谕为什么转变成了介于眷族与人类之间的生命形式,但最后,不也成功保住了宗应谕吗?   他微笑着,银色的眼睛里流淌着甜蜜与危险。   “属于我的,没有谁能抢走。”   ……   顺着主干道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渐渐的,路上的蒿草变少了,空气也变得干燥,但空中的萤火越来越多,最后竟在半空汇聚成一条闪烁的光带。   不少刚从地宫走出的超凡者和异化种站在光带之下,一边适应着骤然亮起的光芒,一边和身边的朋友抱头痛哭。   重朝怀抱着魂匣,静静从他们中间穿梭而过,宗应谕落后半步,紧跟着他。   明明两人都不是什么存在感低的人,但在这里,所有人就像没有看到他们一样,悲伤的悲伤,狂喜的狂喜,收拾好情绪的则继续前进。   悲喜在这里交错,然后,生命还是要继续向前。   魂匣里的残魂受到感染,一时间有些躁动。   重朝拍了拍匣子,让他们安静下来,逆着人流一路走到荒野尽头。   一扇四层楼高的大门出现在尽头,门的两侧被雾气笼罩,一切事物凭空消失,就好像空间被人阻断了一样。   浅褐色的大门边环绕着无数萤火虫,门边有高高低低的蒿草随风摇曳,正好能遮住大门中央没有眼珠的空白眼睛。   不断有通过了地宫的超凡者和异化种在门前勾勒出来,双手还维持着推门的动作,但这扇门实际上并不曾被推开。   更强烈的情绪弥漫开来,很快就无声无息汇入四周的浓雾里。   在白雾的前方,一块石碑静静伫立,上面刻着风格熟悉的字样。   【萤火之门】   【草木会滋养无数生命,也会在腐朽之时蒸腾起永眠的梦。】   重朝盯着石碑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结果到了现在,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宗应谕看了重朝一眼,拍了拍他的背,恰到好处地安慰了几句。   重朝回给他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伸手推开了面前的萤火之门。   吱嘎吱嘎的响声中,一片黑暗两人映入眼帘。   重朝向前走了两步,率先跨入大门。   周围的超凡者和异化种似乎还是感觉不到两人的存在,继续着自己的事情,还有不少位于地宫的生命在努力尝试开门。   每个人的门都是不一样的,虽然它们本质是同样的东西。   宗应谕很清楚这一点,当然也清楚,不需要推门就能跟着重朝一起穿过边界的自己身份早已变得特殊。   他不能再算完全独立的个体,但他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他扬了下唇角,加快脚步,迅速跟上重朝。   重朝回头看了他一眼,黑暗中,那双银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影子不受控制的情况?”   宗应谕仔细感知了一下,谨慎道:“暂时还没有。”   重朝收回视线,叮嘱道:“你多注意一点自己的状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宗应谕低低应了一声。   重朝眺望下方——   萤火之门后面,是一道极为宽阔、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板阶梯,缓慢地延伸向下方。   黑暗掩盖了楼梯大多数细节,但靠近两人的台阶上,能看到茂盛而葱郁的苔藓,几乎覆盖了所有可见的范围。   好像很滑的样子。   重朝想了想,向宗应谕伸出手:“这里不太好走,要牵一下吗?”   宗应谕微愣,随即迅速在休闲西装裤边蹭了下手心,若无其事地伸出左手牵住了重朝的右手。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忍不住翘起嘴角,语气却变得更加沉稳。   “那边好像有个超凡者滑倒了,确实要小心一点。”   重朝下意识往他说的方向看了看,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但重朝也没觉得奇怪,毕竟宗应谕掌握了阴影的权柄,在无光之夜笼罩的范围里,确实比他更自在一些。   “如果有什么不对的,你一定要及时说。”   他再次叮嘱,听到宗应谕肯定的回答,才满意地迈开步子,顺着楼梯向下方走去。   和他想象的一样,遍布苔藓的楼梯确实非常湿滑。   明明空气很是干燥,但脚下的苔藓好像每踩一脚都会渗出水来,啪嗒啪嗒的水声不绝于耳。   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浓郁的黑暗无声翻滚,似乎有自我意识一般,顺着楼梯的边缘缓慢流淌。   不见五指的昏暗中,窥视的目光一刻不停,带着戏谑和恶意凝聚在他们身上。   这些目光好像有来处,又好像无处不在。   每当重朝抬眼扫视过去,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消失了,仿佛在昭示着黑暗里有什么活物存在。   重朝大概试了几次,很快就发现,这不过是眷族的一点小把戏。   黑暗里窥视行人的东西并太不多,只是为了让超凡者和异化种感到恐惧,才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施加压力。   效率很低,效果也很差。   重朝亲眼看到几个超凡者和异化种搭伴,一边聊天一边冲黑暗翻着白眼,脚步都没停一下地从他们边上过去了。   那只藏在阴影里的眷族听不懂他们的话,还是被他们这套操作气得够呛,人都还没走远呢,它就发出咕嘟咕嘟的骂声。   重朝努力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个眷族的叫声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单纯是表达一下生气,一时间也有点无语。   “它们的语言能力是不是已经彻底退化了?这个黑暗也和上次见到的不太一样,好像弱了很多……”   他顿了顿,狐疑道,“祂的权柄是被什么人又扯掉了一块吗?我怎么感觉,祂现在连黑暗都不能完整地控制了?”   都这样了,祂还能被称作【深邃黑暗的泪滴、追逐无光之夜的空壳、吞噬暗影的深渊】吗?   祂这一串权柄,怕不是只剩下一个无光的空壳吧!   重朝眉心猛地跳了跳。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方权柄大损已成定局。   如果祂发现宗应谕正处于祂笼罩的领域下,那祂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不用猜就知道。   重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宗应谕,你现在立刻调头往回走!” 第155章 风雪载途(30)   宗应谕转过头来,墨蓝的重瞳颜色格外幽深浓郁,在无光的黑暗中几近漆黑。   重朝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面上难得露出几分错愕。   “你和什么东西产生共鸣了吗?”   可是他并没有感觉到,有谁穿过了幻梦境,对地宫投下了注视啊?   难道地宫里还有其他东西在?   宗应谕的表情也有些困惑:“有东西在和我共鸣,但它……不像是活物,更像是一种具象化出来的东西。”   具象化……   重朝更难以理解了:“你的能力说是特质,实际上应该是一份权柄。能与权柄共鸣的,除了同途径的神明,就是属于相近领域的权柄。”   无光之夜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幻梦境,哪怕只是些许窥探,他都能感受到。   难道,无光之夜另一份权柄也掉落在幻梦境里了?   “不应该啊。”重朝匪夷所思,“祂当时只被我们扯下一块权柄,后来幻梦境建立,所有外神都被阻拦在外面,怎么会有权柄掉落?”   更何况幻梦境本就是他建立的,其目的是隐藏蓝星的坐标,让那些外神无法降临到现实。   如果连一块权柄都拦不住,又怎么阻拦外神?   宗应谕也不太理解,不过排除所有不可能,唯一的结果可能就是那个真相——   “或许,它是和眷族们一起进入幻梦境的。”   重朝没有说话,他在掂量这个可能。   当初外神们来得很突然,蓝星、或者说这片宇宙毫无防备。   在发现来者不善后,蓝星出于自保的本能,紧急启动了晋升筛选仪式,利用晋升期坐标会隐藏的规则隔绝了外神第一波窥探。   但外神们经历过太多抵抗,有着丰富的“屠宰”经验,很快就利用与蓝星本土权柄相似的几个权柄,强行插手了筛选。   碍于整个宇宙通用的规则,祂们没有得到蓝星的确切坐标,却也成功阻断了蓝星当场诞生新神的可能。   但蓝星远比祂们想象中坚强。   即便没有神明彻底诞生,共鸣了权柄的重朝依旧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神国——朝光之域。   然后,他以神国为终点,向非物理意义上的古老山峦、也是所有人进行晋升筛选的伊始之地——永望雪山——建立起了一道以生灵和非生灵意识筑起的屏障。   这,也就是现在的幻梦境。   幻梦境的存在彻底杜绝了外神直接窥视蓝星的可能,但在场的两人都知道,当初建立幻梦境的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   那时候重朝勉强完成了晋升,因为一次性共鸣了三个权柄,又遭到无光之夜和隙中火的联手狙击,即使迅速做出反击,刚撑起的幻梦境还是出现了微小的破绽。   原本没反应过来的外神们见状,纷纷将自己带来的眷族投入缝隙,尝试借此污染和攻破幻梦境。   祂们不傻,大多没有亲自下场。   事实证明祂们的谨慎是对的。   有人共鸣了权柄,不等于晋升筛选彻底结束。   率先动手的无光之夜和隙中火当场遭到固有规则的反噬,一个陷入了漫长的虚弱和沉默,另一个虽然还在活动,但至今都没有养好。   而被投入幻梦境的眷族,九成以上都在接触到幻梦境的瞬间被规则碾作碎末,只有极小一部分运气很好地活了下来。   它们抵达幻梦境以后,根据外神勉强可以干涉的部分,占据了那时候无人进入的幻梦境大部分区域,但很快就被彻底闭合的幻梦境断开了和外神的正常联系。   时至今日,它们想要联络外神,不但需要借助仪式阵法,还需要挑选合适的、幻梦境屏障较为薄弱的时机。   但就算如此,外神依然无法获取蓝星的正确坐标。   因为幻梦境是意识层面上的存在,它的外层隔绝了真实的宇宙与幻梦境本身,内层则隔绝了蓝星的坐标与幻梦境本身。   宗应谕缓缓道:“换句话说,幻梦境作为缓冲带,是有可能容纳碎裂的权柄和部分神躯的。”   也正是因此,无论是重朝在这里欺负苍白圣土,还是现实中有重生者联系上了裂星之风,都不能让外神确认蓝星的坐标。   所有经过幻梦境传递出去的东西,都会被光怪陆离的意识扭曲。   黑暗并不能影响他的视野。   宗应谕隔着浓郁的黑暗,注视着重朝若有所思的面孔,温声说:“当初那些眷族在幻梦境上空碎裂,除了朝光之域和雪山山顶,其他地方都遭到了或深或浅的污染。”   经过几年的处理和净化,幻梦境大部分地方的污染勉强下降到普通生物可以接受的程度,但他们现在身处的地宫,污染对刚觉醒的新人而言依旧浓郁至极。   没有谁能保证,这样强的污染与可能存在的身躯或权柄无关。   他说:“我知道,你总不会放任这种情况下去。如果没有办法建立足够的安全屋,就必须深层次清理这个区域。”   让他留下,起码能更快找到方向。   更何况……   宗应谕隐晦地道:“我知道你让我陪同的真正原因。虽然现在出现了一些超出预计的情况,但我从来不惧怕危险。”   尤其,重朝就在他身边。   宗应谕垂着头,目光温柔。   重朝又沉默了一会儿,握紧了他的手。   “很抱歉,地宫的东西是个意外。”重朝认真道,“它不曾出现在我的感知里,可能是更大的危险,也可能是机遇。”   “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力和你一起。我会尽全力活下去,所以你也需要给我对等的承诺。”   宗应谕应道:“我也向你保证,会一直陪着你。我不会明知有危险还向前冲,我会尽己所能,实现你的一切愿望。”   “请相信我。”   ……   地宫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宗应谕能看到的唯一光亮,就是重朝银色的眼睛。   他感受着产生共鸣的反向,牵着重朝的手,为他带路。   地面越来越湿滑,石阶上的苔藓与其说是植物,不如说是一汪包了层苔藓外皮的清水。   重朝每下一个台阶,就会踩破一块苔藓,汩汩的流水从里面淌出来,将地面浸润的更加湿滑。   些许轻微的污染随着那些水流开始扩散,黑暗中的东西愈发躁动。   重朝并不在意这些连本能都无法控制的眷族。   他只是有些发愁地说:“这个地宫,看起来到处都是人工开凿的痕迹,但走到现在,我连一个能用的材料都没看到。”   这里除了石台阶就是苔藓,根本没有能够用来搭建安全屋的东西。   宗应谕毫不意外:“无光之夜并不是一个擅长创造和守护生命的神明。”   相比起包容吵吵闹闹的眷族,祂更喜欢制造无声的黑暗,醉蝶接纳一些安静的生灵。   因此地宫里居然有活的眷族才比较让宗应谕吃惊。   重朝忍不住捏了捏额角:“难怪没有其他外神和祂争夺这片区域的所属权。”   不提祂可能散落在这里的神躯或权柄,就这个生存环境,就没有眷族愿意来。   抛开这些不谈,无光之夜给他们带来的最大麻烦就是,地宫完全没有办法建立安全屋。   “眷族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超出进化规则的阻碍了。”重朝抬起眼,目光冰冷,“它们给正常的进化带来了本不该存在的困难,如果不能为这里提供好处,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可以容忍别的区域有眷族活下去,就当是训练的一环了,但地宫的这些眷族,他会全部清理掉。   重朝又往下走了一阶,踩碎了附着在台阶上的苔藓。   “死在现实的眷族无法掉落制造奇物的材料,因为他们的真身大多在幻梦境,进入现实不过是附着在生物身上罢了。”   而真身进入现实的眷族,不但会成为可用的材料,也会成为别人的食物。   考虑到眷族的污染性,重朝不会再放它们进入现实。但要获取制造奇物的材料,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语气很平淡,字句里却带着杀意:“我收集了很多仪式,其中不乏能够将幻梦境里的死物带入现实的。”   这些仪式来自不同的外神,但由于眷族与外神长期断联,如今能够起效的仪式基本完全脱离了最初的神明指向,变成了纯粹的功能用品。   重朝道:“只要眷族死在幻梦境,就可以用仪式将掉落物带进现实,大批量制作奇物。”   奇物有一定副作用,但对于正在进化中的生命而言,已经是代价最小的武器。   “很少有人愿意把生死交到别人手里。”他停下脚步,感受着地宫外逐渐落下的“太阳”,忽然笑了一下,“天要亮了。或许,我该让沈湛通知一下他们这个好消息?”   这个消息可以大范围扩散出去,不只是官方和龙国。   到时候,获得了自保之力的灵智生物,也该投桃报李,替他清理一下地宫的眷族了吧?   “能顺便获得材料,他们会愿意的。”宗应谕心领神会,“一会儿我联络沈湛,让他来取仪式。” 第156章 风雪载途(31)   沈湛难得被允许前往玉磬苑小区,一时间激动非常。   动身之前,他专门收拾了一番,又套上了那件重朝口中“研究人员怎么能不穿”的白大褂,以确保自己的形象符合重朝的期待。   然而等他驱车抵达玉磬苑小区,却只见到了宗应谕一个人。   重朝?   可怜的应届大学生要实习,一大早就出门“面试”去了呢。   沈湛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是异管局准备的工地?”   宗应谕淡淡道:“朝朝说是自己找的,那就是自己找的。”   沈湛道:“不愧是主,果然很谨慎。”   宗应谕缓慢地挑了下唇:“呵。”   重朝人没在,沈湛也懒得和宗应谕计较,回了个冷笑,就说回正题:“仪式交给异管局,是主的意思?”   宗应谕回了个肯定的答复。   沈湛眸光轻闪:“这样吗……看来这也是【降下神迹】的一环了。”   为了保证这个行为的可信度,他的主甚至还努力维持着居于“脆弱寄体”的假象。   沈湛喃喃道,“常年受到信仰的污染,外神神志基本都不清楚。祂们恐怕根本没有余力去分辨主不愿意让【寄体】受到刺激的真实原因。”   一旦祂们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他的主意识仍不健全、不肯回归“本体”的表现,那么离祂们走入圈套就不远了。   虽然还不知道主在怀疑什么,但既然这是他的要求……   沈湛从宗应谕手中接过记录着仪式的文件,向宗应谕点点头:“我会尽快将仪式交给异管局,劝他们和各国合作,正好他们也欠国外一个交代,分一些好处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他话音陡然一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正是因为他的主让外国那些人陷入了将近三年的昏睡,外国那些人才会追着龙国不放,要求一个交代。   所以,这其实也是主计划的一环吗?   宗应谕偏过头,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多少情绪。   但沈湛凭着对这个同僚的了解,硬生生从他平淡的脸上读出了肯定和骄傲。   一瞬间,沈湛被气笑了。   “主的计划完善那是主厉害,和你宗应谕有什么关系?别以为你占据了沉渊海执政官的位置,你对主而言就有多不可或缺。”   不说别的,就特质共鸣暗影权柄这一条,可还有一个盛羽风能和他掰一掰腕子。   沈湛凉凉道:“盛羽风对主的虔诚可不比你差。”   宗应谕闻言,不但没有生气,还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是吗?那正好。”   他和重朝已经抵达地宫,并且开始尝试容纳地宫掉落的权柄或身躯,“降下神迹”以清理地宫的眷族,也是时候该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冲击需要被冲击的位置了。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令人惊异。   等今晚重朝回来,得知这些情况,恐怕要开始怀疑外神正在将计就计了吧。   谨慎当然是好的。但是,外神长期受到信仰侵蚀,祂们仅余的理智,还足以支撑祂们正常思考吗?   ……   沈湛带回去的仪式得到了异管局的高度重视,他们实验了仪式的效果,发现和记录里渡生会所用的差不多,倒是对仪式的由来没了怀疑。   “估计是宗应谕或者重朝从渡生会老巢里收缴的。”   “可能是孟有昔带给他们的消息,孟有昔之前追到了渡生会的阵地。”   “可惜老孟没了,看不到现在这些……”   孟有昔原本就是异管局的成员,哪怕重生后和大家有些冲突,等他将精力投入追查神眷者的行动,大家就逐渐忘了最初的不愉快。   毕竟孟有昔不极端的时候,是个相当可靠且勤奋的队友。   梁琤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这位同事说不上是可惜还是怎样。   自从姐姐现身异管局总部以后,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姐姐的“托梦”中和对方交流。   她清楚姐姐给她讲了很多上辈子的、这辈子的特殊的事情,但只要离开幻梦境,这些记忆就像流水一样消失了。   她当然疑惑过自己的记忆为什么会消失,姐姐也很耐心地给过她解释。   “这是正常的。记忆在某些时候,是拥有力量的。”她还记得姐姐当时的回答,“它们不但是温养■■残片的■■,也是协助■■■锚定自身认知与形象的重要参考。”   重要的词语依然被模糊,可大致的意思却不难理解。   “几乎所有■■■都会被收取相关的记忆,因为这是生灵所能支付的、最无害的代价。”   “但渡生会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梁琤安想起姐姐那个时候微妙的笑容,表情跟着顿了顿。   她姐姐是这样说的。   “渡生会似乎以为,这是■■■为了保守某种秘密而采取的特殊措施。他们顺着这个方向进行排查,只会得到一些和他们期望完全相符、但和事实完全不同的结论。”   梁琤安不知道姐姐所说的秘密是什么,直觉告诉她,最好也不要知道。   因此面对沈湛递来的暗示,她没怎么纠结就赞同用仪式和奇物做好处,堵住外国那些嗷嗷乱叫的嘴。   上面人很重视两人的意见,即使有一部分领导和工作人员正处于觉醒特质的关键阶段,也快速将这件事办好了。   那帮天天叫唤着“龙国必须给个说法”的外国人拿到仪式说明,简直是大喜过望,生怕龙国高层反悔,当天就把仪式的使用说明和奇物制造办法传回了他们国内。   各国迅速动了起来,一双双充斥着狂热和贪婪的眼睛盯紧了地宫,恨不得马上就将那些曾经让他们万分畏惧的眷族扒皮拆骨。   在一片热情洋溢的氛围中,唯有一位大主教望着本国官方下发的仪式陷入了沉思。   他喃喃道:“奇怪……这个仪式的中转指向怎么也是枝叶交错的植物神像?”   可,蓝星诞生的神明,权柄不应该和植物有关啊?   难道他和教会的神父,在深渊海里看到的那些都是虚假的吗?   ……   外面的风风雨雨影响不到重朝和宗应谕。   两人做完了“该做的事情”,无视暗中窥探的眼睛,于梦境中再次回到地宫。   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威胁,地宫里翻涌的黑暗越发浓稠和黏.腻。   眷族凄厉的嚎叫声回荡在台阶与墙壁之间,重朝侧耳倾听片刻,表情逐渐变得怪异。   “这个回声的方向不太对。”他困惑地问,“这里有很多墙壁吗?”   难道台阶并不是地宫的全部地形?   上辈子完整走过地宫的宗应谕面不改色道:“听说台阶最下方、地宫最中心的区域,有一个面积非常大的迷宫。”   “迷宫……”   重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疑问更多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地宫到处都是人工开掘的痕迹对吧?这里是人为开凿的,可是……以无光之夜现在的状态,祂的眷族有能力做这种事吗?”   幻梦境是根据现实和集体意识构筑的特殊空间,其中确实有建筑存在,但由于生灵的意识相互碰撞,大多以残损的形式存在。   这里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不同,眷族在这里生活数十年,确实有可能构建一些完整的建筑,但那应当建立在它们信仰的神明尚且没有失能的情况下啊?   “无光之夜的眷族不应该只剩本能了吗?”   重朝迷惑不已,那这么大的迷宫,它们是如何建造起来的?难道这里还有别的眷族存在?   宗应谕有些意外地看了重朝一眼,在他注意到之前迅速收回了目光。   那双漂亮的眼睛泛着蜜糖的色泽,这一刻他的疑问是真心实意的。   宗应谕暗暗叹了口气,斟酌着重朝此刻的状态,避重就轻道:“也可能是幻梦境和现实碰撞造成的意外。”   重朝这才想起幻梦境的几个区域中,唯有沉渊海和地宫是向下延伸的,并且仔细算起来,应该都属于沉渊之门的领域,迅速相信了宗应谕的判断。   他点点头:“那看来这里必须尽快清理了。”   毕竟这里距离现实更近,万一出现什么疏漏,外神很可能会借此接触现实。   宗应谕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陪着重朝继续向下走去。   他们并没有对黑暗中的眷族出手。   虽然重朝说了要尽快清理地宫,以两人的能力,对付眷族也轻轻松松,但他们都没有插手的意思。   ——这里是人类的主战场,也只能是人类的主战场。   第一声惨叫响起的时候,他们就知道,龙国的异管局率先动手了。   被异管局选中的眷族没挣扎多久就失去了声息,黑暗中翻滚的污染与灵源汇聚,拉开了今晚狩猎的序幕。   接二连三的怒吼声中,大大小小的仪式纷纷被启动。   耗尽灵源的人类带着战利品脱离幻梦境,自仪式产生的信仰开始在地宫中盘旋。然而,由于仪式所指向的万千草木之主已经陨落,重朝又拒绝成为新的仪式核心,这些信仰始终找不到正确的流动方向。   最终,无人接收的信仰翻搅了一通黑暗,就在地宫中无力地消散。   宗应谕墨蓝色的眼瞳再次变得深邃。   “和我共鸣的东西在下面,但状态很奇怪。”他牵着重朝的手,指向迷宫所在的位置,“它在制造更多的【黑暗】,但它的存在形式,既不像是会吸收信仰的神躯残片,也不像是权柄凝结的特殊物质。”   相反,它像是某种只拥有本能的死物。   重朝闻言,怔忪片刻,陡然回过神,错愕道:“难道在地宫里的,是无光之夜的本源核心?祂不是失能或者残缺了,而是直接死亡了?” 第157章 风雪载途(32)   宗应谕无法给出确切的判断。   他谨慎地说:“我只能确定迷宫中心的东西没有自我意识。”   没有自我意识却会不断制造黑暗,这就已经足够奇怪了。尤其对这个世界而言,光是一种固有的天然权柄。   得去迷宫中心看一看。   重朝很快做出决定,哪怕明知道有风险,他也必须加快前进的速度。   这种时候,地宫无法建立安全屋反而成了方便之处,起码他不需要在这件事情上花费过多的精力和时间。   宗应谕不会反驳重朝的决定,他只是有些古怪地看了重朝一眼,发现重朝的双眼依旧保持着琥珀色,才了然地点了下头。   重朝只是一个觉醒了特质的普通人类,重朝理应感知不到迷宫的特殊,理应疑惑于地宫的古怪变化,也理应畏惧于任何不利的刺激。   即使世界上从来就没有那么多理应。   宗应谕道:“我能感应它的方向,我陪你去。”   重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   宗应谕握紧了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牵着他一路向下方走去。   这一天,重朝没有再说什么,以沉默的姿态继续前行,直到现实的太阳升起,他才与宗应谕一起离开幻梦境。   接下来的几天,重朝白天去找合适的实习,晚上就在幻梦境里赶路,生活非常规律,宗应谕也很少见他转换状态。   异管局在这段时间里几次尝试狩猎眷族,确实得到了几件足以制造奇物的材料,但偏离主干道和使用仪式都有不小的副作用,主动请战的几名攻坚队队员全部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污染。   为了抵抗污染,他们有的身躯向着异化种方向转变,有的不得不长期保持清醒,免得进入幻梦境,受到更多侵蚀。   异管局根据他们的反馈制定了严格的狩猎规则,研究所也适时放出了最新的研究结果——   异化种确实是存在一定污染性的,但是这种污染对人类、对蓝星上的原本物种都没有害处,或多或少的,对进化还有一定促进作用。   但如果接触异化种的生物,并非蓝星原本的生物,那就很可能受到污染,理智全无,骤然畸变。   这个成果一公布,一些隐藏在人群中的、早期利用渡生会偷渡到现实的眷族就遭了殃。   总有好奇的异化种想要验证结论,不停在其他人身边晃来晃去,于是来不及躲避的眷族就这样受到污染,好一些的肢体发生畸变,差一些的当场化成诡变物。   乱晃的异化种差点被吓死,附近的超凡者和异化种下意识跑来救人。   明明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普通人,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们还是依靠自己的特质,联手击杀了正在发疯的诡变物。   那一刻,不管是动手的几人,还是正在奔逃或旁观的其他人,忽然就意识到,看起来很恐怖的诡变物根本不是无法战胜的存在。   人被杀就会死,诡变物被杀照样会没命。   这段对峙被人拍了下来,发到了网上,很快就引起大量讨论。   恐惧忽然减轻了,许多人在幻梦境里不再害怕见到眷族,如果不是官方有明确的规定和措施,一些胆子特别大的家伙早已经联合起来尝试猎杀眷族了。   国外的速度没有龙国这么快,毕竟他们被强制休眠了三年,但拿到仪式、看到龙国的成果以后,也满心火热地做起了计划。   要不是雪山上眷族数量实在太少,进化物种所面对的最大考验是严寒、崎岖道路与意志的动摇,他们高低得多派几个人去试试。   至于可能的副作用?   那不重要。   为了民众的利益,总会有英雄挺身而出的!   不少高层领导对幻梦境如今的格局扼腕不已,但他们也清楚,这才是正常的。   如果连人类进化的起点都无法保证安全,那还谈什么未来呢?   听说地宫的眷族也只有本能,只要确定了弱点就很好对付,希望他们的人能快点抵达地宫,不然好处肯定都让龙国占了。   他们不想、也不愿意去思考幻梦境的由来和真实作用,一厢情愿地想着好处。   龙国高层倒是考虑过相关的问题,也开始准备应对更大灾难的措施,只是内心的困惑分毫不少——   雪山几乎没有眷族,荒野的眷族属于“游戏”的一环,大概不能随便动,古城情况不明,但已经有了执政官,森林的执政官和他们熟,可梁琤平也说了,那里的眷族是规则的一部分,也不可以随便动,难道他们以后想制作奇物,只能从地宫和海港下手了吗?   可……这两个地方的眷族产出的奇物,真的能满足大家需求的功能吗?   梁琤平梁琤安姐妹接到相关的询问,各自代为转达了官方的困惑。   宗应谕没有说什么,重朝倒是采纳了梁琤平的建议,给荒野、古城、森林都补充了完成游戏或任务的奖励。   新规则补充到位的第二天,各方就拿到了相关的清单,然后……   陷入了长久的迷惑。   “不是,建立竞技场和排行榜机制也就算了,现实中很多游戏也是这么干的,这些排名奖励真的没问题吗?”   看看清单上的第一期奖励都是什么吧。   一杯奶茶中剩下的两颗珍珠、一棵橘子上干枯的树皮、一段已经枯萎的藤蔓……   除了200到300名的积分奖励外,其他都是这种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各国高层都想不通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一边怀疑清单写错了,一边毫不犹豫地让自己的人努力争夺排行榜的名额。   笑话,万一这是某种虚指、某种代号,要是他们没努力,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龙国?   一时间,竞争的气氛空前热烈起来,满脑子都是迷宫中心那件东西的重朝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顿时露出万分迷惑的表情。   “不是,现在人的口味这么奇怪吗?这种东西他们也这么狂热,难道他们……觉得这已经很豪华了??”   ……   甭管这些奖励是不是足够豪华,至少超凡者和异化种都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龙国还特意做了规划,以便能随时使用设立的仪式将奖励带到现实。   至于对地宫眷族的清理,他们则采取了一种比较安全的笨办法——   分批次允许不同的超凡者和异化种对抗眷族,清理完成不管有没有掉落物,立刻利用仪式离开幻梦境。之后的几十个小时内,通过科学或不科学的手段阻止他们入睡,直到自身污染被清理降低到一定程度。   此举降低了清理效率,但大大保证了参与者的安全,因此在官方眼里,算是稳赚不赔的办法。   但这一串操作落在渡生会的成员眼中,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因为裂星之风降下的神谕,渡生会成员几乎在现实里收敛了所有力量,转而集中到幻梦境中去查探重朝“本体”的下落。   这个过程非常不顺利。   理论上讲,幻梦境一个区域连着一个区域,只是用【门扉】进行了分割,以便控制眷族的流动,避免它们进入现实。   然而实际上,笼罩在整个蓝星附近的幻梦境,根本没有物质意义上的完整形态。   经过渡生会这段时间不断的查探,他们终于确认,这个他们上辈子都没有好好了解过的地方,连每个区域本身都是不连续的,更遑论区域之间?   因此,比起分隔,【门扉】的作用其实更加偏向于传送。   这极大地提高了他们寻找重朝本体的难度,但也恰恰是因为这种难度,他们才愈发相信重朝将自己的本体隐藏起来了。   将情报传递给裂星之风后,渡生会得到了这位外神的赞赏,同时也收到了对方的催促。   江莱的压力骤然增大,正焦虑的时候,官方突然出现大动作,甚至国外都被牵扯进来,要说他没有汗流浃背,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钦天司已经有动作了。”他专门去找了主教一趟,抱着不知怎样的心思在主教的花园里走来走去,“他突然产生这么大反应,难道是注意到了我们的意图?”   主教提起水壶,为花园里不应该在这个时节绽放的鲜花浇了些水,神情依然是平静的。   “我提醒过你,你的安排太仓促了。”   这句仿佛在敲打江莱的话让他眼神有片刻阴郁,但很快,他就露出轻柔的微笑,询问主教的意见。   主教道:“事态至此,再放缓行动已经没有用了。如今的我们是在和钦天司争抢时间。他现在有意降下神迹,我们必须赶在他获得足够的信仰前找到他的本体。”   江莱稍微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主教,眼神和缓下来。   他现在还是不完全信任主教,但也不会很怀疑主教的立场了。   听到主教这万分符合他想法的发言,他柔和地回应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们最早信奉过万千草木之主,几乎被幻梦境直接划分到眷族的阵营中,除了荒野和森林很难前往其他区域。”   “如果不能确定其他区域的坐标,我们根本没办法继续往下推进。”   除非,采用一些特殊的手段。   主教稍作思索,微微挑起眉梢:“你的意思是,动一动那个名叫盛羽风的学生?他可是钦天司的信徒,又是重生者,恐怕不好控制。”   “不要紧。”江莱不以为意,轻蔑地一笑,“您或许不清楚,他的异化种形态其实偏向于鲛人。”   这个形态的进化者,生性中就充斥着原始和凶残,对族群还有一种奇怪的感应。   “溯源之影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应该已经领他接触过他们的族群了。”   一个特质来自于无光之夜、因为族群规矩去过沉渊海、又对种族有特殊感应的人,不正是他们需要的人才吗?   江莱笑吟吟道:“可惜调香师不在了,不然,找他的事情还能更简单些。”   主教神色未变,凉凉扫了江莱一眼:“如果不是你之前用怀光济刺激了她,她不至于这么快失去作用。”   江莱彻底放下心,鞠了个躬就告退了。   主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藏在裙摆褶皱下的双手猛然收紧。 第158章 风雪载途(33)   主教闭了闭眼,快速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和呼吸。   她和调香师算不上关系多好,但这不代表她愿意看到值得活下去的人死亡。尤其整个渡生会都犯下了大错,调香师算是里面少数可以被原谅的,这样的死亡就更令人不快和惋惜。   这个教会……   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幸好它还残存了一些剩余价值。   主教拨弄了下绽放的鲜花,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她其实并不理解外神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钦天司的“本体”。   以钦天司如今的表现,外神应该已经很确信他开始收集信仰了才对。   信仰是有污染性的。大量接触信仰的钦天司迟早会走上和外神们一样的路,如果外神真如祂们自己所说那样,并不排斥新的同类,那祂们完全没必要赶在钦天司被污染前找到他的“本体”。   除非祂们还有别的打算。   主教无法推测祂们的真实目的,重生的副主教可能知道些什么,但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根本不在意外神的打算。   她不能眼看着最坏的可能出现,关键的时刻,渡生会就是最好用的“道具”。   “幸好……”她又看了江莱离去的方向一眼,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幸好江莱这位副主教是个极其看重利益和权力的人,就如同她曾经为了自己的目的,从创始者手中获取了渡生会一样,相信她的副主教会很乐意为了权力从她手中夺取渡生会。   到时候……   主教含笑道:“渡生会会展现出它最大的价值。”   ……   在超凡者和异化种持续不断的清剿下,地宫区域的污染程度逐渐降低。   普通人并没有发现这一点,还在为官方稍微增加了民间狩猎名额而高兴。   唐鱼就是高兴大军中的一员。   他是“你看我像没病吗”的成员。这个名字看起来格外有病组织,其实是和逐光人一样的民间超凡者协会,会长实力不低。   用漆栎的话形容,这个协会的实力和它的名字一样离谱。   唐鱼作为“你看我像没病吗”的骨干,虽然思维和脑子看不出有什么离谱,但他的实力确实挺离谱。   明明他人还在地宫,却已经能打得过很多抵达荒野中心区域的超凡者。   这份实力,让他获得了最早一批在地宫里进行狩猎的民间资格。   唐鱼从来不畏惧诡变物。   高中时候,他的父母车祸去世,他就开始一个人学习生活,毕了业更是只能自己打拼,反而磨砺出了相当坚韧的心性。   国家公布诡变物的存在,他没有害怕,进化走上了异化种的方向,他同样没有感到崩溃,只是拼尽全力掌握自己获得的特质,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完成了雪山的考验。   而他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地宫那群逐渐退化的眷族的克星。   当一个超凡者克服了恐惧与急躁,地宫眷族的恐吓就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   在狩猎中,他甚至明明白白感受到了眷族的虚弱,一次性击杀了两只眷族,并且好运地掉落了两份材料。   唐鱼的特质来自于风暴领域,这两份材料他都用不上,于是在缴纳了给协会的分成后,他就把两份材料都出售了。   原本颇为困难的经济情况因此得到缓解,他短暂休息了几天,对狩猎的热情愈发高涨。   很快,他就靠着实力和勤奋,为自己换到了一件非常好用且得用的奇物。   有了辅助的道具,他平时也更多承担起了各种清理任务,逐渐往专业的超凡者方向发展,生活日渐宽裕。   这样的日子其实还不错,挺有盼头的。   唐鱼摆动触须,拖着一只因为接触他而受到感染暴露原型的诡变物,飞快跑到官方送来的机器旁边。   他看都不看诡变物骂的很脏的眼神,直接把这东西塞进机器里净化。   周围有还没觉醒的普通人路过,瞧见正在忙碌的他,哪怕大家并不认识,也还是友善地冲他微笑,点头致意。   唐鱼回了对方一个微笑,好心提醒对方赶紧离开:“这里的污染浓度还有点高,伤身体。”   路人答应道:“好嘞,这就走!谢谢你的提醒啊兄弟!”   唐鱼目送陌生人离开,随手拍了拍清理用的机器。   好吧,这也是和以前不太一样的地方。   他以前虽然有朋友,但路上不会总是被人搭话。也亏的他不是社恐,不然现在的生活舒不舒坦还真说不好。   不过……   唐鱼回忆了一下协会最近的情况,有些迟疑地自言自语道:“感觉最近觉醒特质的人比以前要多,但也没发生什么灵源浓度暴增的事情啊。”   “难道,是全球进化终于要来了吗?可是真的一点迹象都没有啊……?”   ……   唐鱼的困惑,其实也是官方的困惑。   他们数次向研究所发出询问,却都没有得到来自知情者的解答。   几次之后,并不在研究所却一直被逮着追问的沈湛直接表示这种事情还是回头再讨论吧,他现在有更重要的研究要做。   什么研究能比这种变化的原因还重要?   替官方走这一趟的梁琤平疑惑不已,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沈湛推了推眼镜,露出个别有意味的笑容:“你也是到了荒野、参与过游戏的人了,就没从其他人的描述里感觉到什么不对吗?”   梁琤平摸不着头脑:“什么不对?”   沈湛道:“地宫里的眷族啊。你不觉得,它们比我们通过地宫时弱了吗?”   甚至,它们连基础的智慧和认知都在消失,只剩下野兽般的本能越来越旺盛。   “这是一种退化。”他笃定道,“但地宫中的眷族信奉的是黑暗之主,你不觉得它们在地宫这样的环境中退化实在太古怪了吗?”   梁琤平神色逐渐严肃起来:“是幻梦境出问题了吗?”   那可是人类进化的必经之地,如果真的出了问题,那确实比觉醒的人数变多更重要。   她有些急切地询问道:“你研究出什么结果了吗?”   沈湛长长嗯了一声,模棱两可道:“有一些猜测,但要等调查人员的反馈。得出结论以后我会联系你的。”   梁琤平稍微安了点心,又就这个问题仔细询问了一番,确定了地宫眷族的各种细节,就告辞离开了。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她得尽快回去进行查证,并把结果报告给高层才行。   房门被梁琤平顺手带上,在她没能注意到的地方,半人半蛛的灵术师聂锡从桌子后转出来,手里还捏着两根试管。   些许深色结晶沉淀在试管底部,这位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做过研究的所长瞥了眼房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她竟然也不问问调查人员都有谁。”聂锡将试管交给沈湛,“不过也是,谁能想到你口中的调查人员竟然是指钦天司和溯源之影呢?”   先不提他们可不可能听从研究人员的安排,就凭他们逆着幻梦境进化的方向行走,就已经超越了正常人能有的认知。   聂锡探究地看向沈湛:“所以,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他们其实已经彻底完成了进化?”   沈湛不置可否,答非所问道:“试管底部果然有结晶。看来,这确实就是宗应谕传话时提及的本源核心了。”   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聂锡笑了起来,行,他知道答案了。   从善如流地转换了话题,聂锡问:“本源核心到底是什么东西?钦天司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东西的存在?”   这次,沈湛没有再避而不谈。   “本源核心,其实就是伟大意志的本质。”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并不是所有伟大意志在容纳世界的固有权柄前都是生灵,祂们没有通俗意义上的智能,神志是权柄带给祂们的附加好处。”   这样的神明一旦被扯落权柄,就会剩下一块没有实体的、概念意义上的“本源核心”,这就是祂留存在人世间最后的证明。   “死亡本就是很多生命不愿意面对的境况,只懂得追逐感染和嬗变的那些家伙更是如此。”   他提起外神,词句里完全不见半点尊敬,甚至还有些嘲讽。   “连本能都无法控制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被称为伟大意志?”   聂锡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地宫里的眷族之所以会退化,是因为这块本源核心在吸收它们的力量?它会对人类造成影响吗?”   沈湛道:“这些外来的东西是不怎么挑力量来源,但祂已经失去了所有权柄,只剩一块残余本能的核心。祂所能快速摄取的,也就只有和祂天然相关的力量。”   原来如此,难怪遭殃的会是眷族。   聂锡了然点头,刚放下心,忽然想起什么,表情猛地一变。   “等等,你刚是说,祂能够快速摄取所有天然和祂相关的能量?”   聂锡陡然转过身,目光对上沈湛略带戏谑的眼睛。   他感受到一股寒意,下意识咽了咽吐沫。   “那……溯源之影呢?”他艰难地问道,“我记得你让我配合他们的时候说过,溯源之影的暗影力量,获赠自钦天司。”   而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固有的暗影权柄,那也是钦天司从外神身上撕下来的。   聂锡喃喃道:“宗应谕……算是祂天然可以摄取的力量吗?”   沈湛漫不经心道:“可能算吧。”   聂锡顿时惶然起来:“那宗应谕岂不是很危险?!他为什么要去地宫,钦天司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风险吗?”   宗应谕可是他们人类最高的战力了!   沈湛不喜欢别人质疑重朝,闻言当即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说不定,这正是我伟大的主想要的?” 第159章 风雪载途(34)   聂锡心知自己失言了,也知道面对沈湛再多的辩解都没用,干脆继续顺着沈湛的话问下去。   “是宗应谕出了什么问题,还是钦天司有什么特殊的打算?”   难不成,他盯上了这块“本源核心”,想要用这东西对外神做点什么?   聂锡说到这里,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但他很快就想起来重朝也不是没有坑过外神,忽然就有些不确定了。   他面色古怪地看向沈湛,从他眼底深处看到了令他震颤的笑意。   “他的想法,我怎么敢随便揣测呢?”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是沈湛指挥起他完全不见客气,“所以,预言家先生,现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了。”   聂锡愣了愣:“什么?”   怎么就突然需要他的帮助了?   他回忆了一下沈湛的话,面色愈发古怪。   “预言家?你是希望我做出某种预言?”他困惑地说,“但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特质已经失效了,就算我真的做出预言,会有人相信吗?”   沈湛笑眯眯道:“就是要大部分人都知道你无法再做出预言了才好。”   聂锡迷茫不已,瞪着沈湛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沈湛估算了一下梁琤平的行动速度,确定她已经走远,就和颜悦色地说:“既然所长你没有反对的请求,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聂锡感到不妙,不由警惕道:“你先说你要干什么。”   沈湛道:“不干什么,就是希望所长你配合我们逃个命。”   聂锡瞬间瞪大了眼睛:“啊??”   他只觉得沈湛每个字都很离谱,眉头一皱正想再问,房间的窗户却忽然被人推开了。   年轻的女孩穿着兜帽斗篷,缓缓从窗口探出头来,弯着眼睛向他打了一声招呼。   “哎呀,这就是那位整天稀里糊涂、脑子又不太好使的聂所长吗?久仰久仰,很久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人啦,幸会幸会。”   聂锡:“……”   虽然语气很客气,但这姑娘的话,听起来可真不像是什么好话啊。   他幽幽地说:“感觉这个就还是不必幸会了吧。”   女孩震惊地噫了一声,转头看向沈湛:“你们所长是个好小气的人哦。”   沈湛笑道:“没办法,他年纪大了,比较固执。”   女孩真情实感地遗憾道:“真是个完全没有幽默感的人啊。好吧,那就算了,愿意帮忙就已经是很少见的好人了。”   她歪了下头,镂空的面孔从兜帽下露出,强烈的非人感便迅速溢了出来。   无视聂锡略带震惊的表情,她笑嘻嘻地问:“你准备好了吗聂所长?现在开始,我要【清除】你了哦。”   不祥的预感应验,聂锡倒抽一口冷气:“你们是打算搞一套临终遗言或者我在忍辱负重保留可用力量的操作吗?”   女孩拍了下手,开心道:“是啊。你终于看出来了?那现在,你可以开始跑了。”   聂锡大惊:“等等,我还什么准备都没做!”   女孩歪着头,瞳孔泛起诡异的血色:“你都是要被追杀的人了,还有什么准备好做?直接跑更真实啊。”   她说完,也不等聂锡回应,就抬起手来。   藤蔓在房间里迅速生根发芽,向着聂锡扑去。   她看起来并不打算留手,聂锡惊愕之下,手脚并用才连滚带爬地躲开。   “啪——哗啦!!”   “哐啷!”   玻璃碎裂的声音和桌子翻倒的声音连番响起,更多植物从不同的角落冒出来。   聂锡意识到女孩子是来真的,心头一紧,也顾不上回头查看情况,拼尽全力推开房门,向屋外跑去。   女孩笑嘻嘻追在他身后,巨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表情,配上她毫不留情的动作,竟显得她气质格外肃杀。   两人一路冲出沈湛实验室所在的小区,原本正躺在树底收破烂的男人听到动静,爬起来看了一眼,顿时露出错愕的表情。   他记忆力和眼力都不差,一下就认出了刚才过去的两个人,但就是因为认出了这两人,他才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困惑。   这些人不都很听钦天司的话吗?怎么突然反目了?   他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无果,一道浓烟伴着火光升腾而起,他猛地转过身,只见附近的实验室烧了起来。   冬季本就干燥,有风吹过,火势更加猛烈。   那位代号“学者”的超凡者沈湛从燃烧的房屋里走出,只稍微扫了眼四周,就目标明确地向某个方向走去。   收破烂的人心头一动,迅速动用自己的特质。   细微的说话声沿着空气震动传来。   “……居然是那么早的事情了吗……要快点……去找……”   收破烂的人:嗯??什么那么早的事情,他在说什么?   ……   幻梦境的太阳有着和现实世界一样明亮的光,可黑暗的地宫里完全看不到。   重朝依然走在阶梯上。   长时间单调乏味的行进让他产生了些许的倦怠感,但地宫里的黑暗越来越浓,他不得不集中精力,免得自己一不小心踩空摔下去。   一片昏暗之中,有什么东西振翅而来。   宗应谕手指紧了紧,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点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和朝朝会处理的,你原话转达沈湛即可。”   黑暗中的东西没有发出声音。   它停下拍打翅膀的动作,于空气中碎裂,化作零零散散的影子融入黑暗,就像雨水融入大海。   重朝等宗应谕说完,才轻声问道:“是沈湛的研究有结果了?”   宗应谕道:“是。沈湛已经确定,我们收集到的力量来自本源核心,无光之夜可能已经陨落,目前就处于迷宫之中。”   “居然真的是啊。”   重朝看起来好像很吃惊的样子,但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一瞬间变成了浓郁的银色,微光在瞳孔中流转,与说不清的情绪汇聚成了某种洪流。   “但怎么能说祂已经陨落了呢?祂的核心不是还在这里,还在吸收祂那些眷族多年来蓄积的力量吗?”   正是因为祂不甘于消亡,才会在失去所有权柄之后,再次以最初的状态收集力量。   “眷族就是外神饲养的信仰来源和储备粮。”他轻声说。   在无边无际的暗色中,重朝的眼瞳变成了唯一的光源,轻微驱散了附近的黑暗。   “手握权柄之时,强行收编更多眷族,就能收获更多信仰,获得更强的力量。”但同样的,来自信仰的污染也会加重,“等到权柄被扯落,也有一批储备粮,供祂们做最后的挣扎。”   如果回收的力量够强,说不定能夺回权柄,重新稳定自己。   但如果夺权失败了,那失去权柄的压制,信仰天生携带的愿望、祈求、怨愤、诅咒……无数情绪与愿景就会瞬间汇聚成洪流,淹没失去一切的神明。   到最后,无法回应信徒渴求的祂什么都不会剩下。   现在、过去、未来,都将失去祂的存在,祂留存于时空中的所有痕迹,都会彻底湮灭。   就好像祂不曾来过这个世界。   重朝轻轻叹了口气:“所以说信仰有毒啊。”   无论是那些热切的期盼,还是快速提升力量带来的愉悦和舒爽,都像是能够成.瘾的毒.药,只要沾上一点儿,就很难有神峨眉好的结果。   他似模似样地感慨:“我只是一个手握权柄的普通人,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哪能承受这么多情感呢?”   原本若有所思的宗应谕表情一顿,颇有几分无奈地看向重朝。   对上那双银色的眼睛,他没忍住,露出一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纵容表情。   他真的很难拒绝重朝的任何要求和说辞,而更有理智的那一半又不在这里,最后也就只能重朝说什么是什么。   这样不太行。   理智告诉宗应谕,他不能一直分成两半,但他确实不太看得上另一个还想要约束重朝的自己。   重朝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稍微歪了下头。   宗应谕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知道,重朝并不希望他这样下去,才会带他来地宫。   理智也告诉他,继续维持这样的状态并不好,所以即使有一些顾虑,他还是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因为,他不想成为别的什么东西,只想继续做重朝的信徒。   正如重朝所说,信仰是有毒的。   他能作为信徒存在还不污染重朝,是因为他自身的特殊性。   当初在晋升筛选中,他被无光之夜污染,向着眷族状态转变,如果不是重朝当机立断扯下了无光之夜的权柄赠送给他,中断了这个过程,他可能早已变成需要被清理的怪物。   即便如此,他还是受到了影响,是靠重朝的力量强行镇压,才保持了身为人的状态。   但他毕竟经历了半眷族化的过程,于是在重朝力量的指引下,他自然而然转变成了重朝的所有物。   对于这个转变,宗应谕非常满意。   他的力量与重朝的力量交织,属于他的就是属于重朝的,自有之物自然不会感染自身。   他很喜欢这个结果,不想改变这个状态。   然而,当世界不得不倒转时间之时,他属于人的那一部分灵魂随之倒流,被权柄浸染的那一部分则停留在了原地——   神明,本就同时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祂们身上的时间无法被扭转。   灵魂的分裂打破了他稳定的信徒状态,即使现在还没有明显的副作用,但他们都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   况且他也不想辜负重朝从计划时间倒流起,就苦心孤诣为他想出的办法。   宗应谕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会尽快吸收本源核心里的力量,尽快恢复整体。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只要你还需要我。”   重朝银色的瞳孔转为清澈的琥珀色,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宗应谕,一下子没想明白宗应谕这野心满满的发言是怎么回事。   但他很快就点了点头,回应道:“宗哥,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能食言。”   宗应谕笑了起来,伸出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耳垂。   周围的黑暗不断翻滚,吞没了视野可见的大部分范围,宗应谕看不清重朝现在的表情。   但是,指尖的那点温热让他内心柔软万分,仿佛气泡水在咕嘟嘟上浮。   “好,我不食言。”宗应谕下意识捻了捻指尖,“就像你承诺过我一样,我也承诺你,我将永远追随在你的身边。”   直到有一天他也像无光之夜那样被击溃、被撕扯,彻底陨落。   重朝一无所觉,也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第160章 风雪载途(35)   重朝和宗应谕现在所在的位置离迷宫不远,他们加快了向下行进的速度,很快就接近阶梯底部。   翻涌的黑暗中有无生命的物体缓慢运作,远在山脉之中的江莱感受到奇物传递而来的讯息,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并未入睡,所以及时接收到了消息,因此更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从接到少数几个没被抓到的眼线的情报后,江莱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诸多疑问在他的脑中盘旋,他却得不到答案。   为什么梁琤安去见过沈湛以后,沈湛突然就对失去了预言能力的灵术师聂锡动手?   为什么那个一直在暗处行动的女人又会突然出现,不顾一切地追杀聂锡?   钦天司又为什么突然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到底是沈湛研究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钦天司觉得受到了威胁,才会突然做出这么大动作,还是聂锡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但他们以前没有发现?   梁琤安到底和沈湛谈了什么,才会刺激到他们?   隐约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江莱在反复掂量之后,尝试启动仪式,试图从全知全能的神明那里获取答案。   但让他万分意外的是,平时用起来只是稍微有些费力的仪式,今天竟完全没有反应,就好像整个对外联通的渠道都已经被特意截断了一样。   难道钦天司已经发现地宫中那块东西的用途了?   江莱脸色极其难看,有些神经质地咬了咬指甲,思索片刻,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不对。   如果钦天司已经发现地宫中有针对他和宗应谕布置下的手段,那为了保证顺利获取信仰、继续存活下去,他必然立刻从地宫中折返。   也就是说,钦天司很可能只是确定了地宫里有东西,但他要么以为这个东西威胁性不大,要么以为这个东西必须马上处理掉才能保证他吸收信仰的计划顺利。   所以呢?   这还是无法解释钦天司和信徒反应为什么如此奇怪。   江莱想不到答案,又联系不上全知全能的外神,即便内心再不情愿,也只能去找主教商议。   自知受到怀疑的主教这段时间完全放手了教会的安排工作,此刻正在悠闲地养花。   听到江莱的问题,她的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你再仔细说一遍他们传回来的情报,一点细节也不要错过。”她严肃地说。   江莱这次倒是没有不满的,马上把收到的情报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主教若有所思,回房间里取了纸笔出来,和江莱一起分析沈湛行为背后的逻辑。   “我们的线人死伤不少,寄生的手段也无法再用,如今无法确定梁琤平去找沈湛的目的。”   主教写了几个关键词,凝视着不大的白纸,心脏在剧烈跳动。   “但从她离开的神态看,她一定得到了某种出乎她预料,并且非常不妙的答案。”   江莱相当赞同这一点,点头道:“我会调动一些力量去打听这件事的。”   主教立刻提点道:“要加派人手。她的目的、他们说了什么很重要。沈湛突然对灵术师翻脸,是在梁琤安离开之后,他这个动作必然和谈话有关。”   前段时间,他们接到聂锡失去预言能力的情报时,就知道此前一直不在人前露面的聂锡终于得到了自由。   而在更早的时候,研究所还有很多他们安插的眼线,得到的情报就更多更丰富了。   比如,聂锡是重生者,且在重生后不久身躯就发生了异变。   上辈子他的模样一直和普通人类没有区别,这辈子却变成了半人半异化种的形态。   再比如,重朝稳固自己世界观、自认是超凡者时,曾在检测中和他们的人发生冲突,但宗应谕的反应却是去敲打聂锡。   这些曾经看起来没什么的举动,在这一刻,都变得非常可疑。   主教垂下眼睛,遮住眸中凛冽的光。   她自然而然地写着关键词,平淡地叙述着自己的观点:“聂锡的预言能力突然失效,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当时教中很多人都觉得,这应当是钦天司的手笔,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被人找到本体所在。”   江莱愣了愣,陡然反应过来。   对啊,钦天司除了要保证自己能顺利吸收信仰,还要保证本体的安全。   只要他的目的一直未变,那么大部分奇怪的动作都可以找到解释。   “如果我没记错,聂锡预言能力消失不久,沈湛就以他不再适应高浓度污染环境为由,将他接到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   江莱飞快回忆着过去看到的情报,逐渐感觉自己掌握了某种真相。   “聂锡的特质失效,无法抵抗高浓度污染是真,但沈湛想以此为借口看管他多半也是真。”   “聂锡有预言能力,钦天司却没有为了绝对的安全直接除掉他,说明还有倚仗他能力的地方。让沈湛看管他,即是一种防备,也是一种保护。”   而这个防备和保护的对象不做他想,必然是他们渡生会与渡生会背后的神明。   江莱思路越来越清晰,语速越来越快。   “钦天司不止想防备我主,还想利用聂锡找到反击的机会,才会留下他。但是,梁琤安这次来找他们咨询,可能让他们意识到了某件事情,于是为绝后患,决定杀死聂锡。”   什么事情才能让他们反应如此大,连疑似钦天司信徒的女人都出动了?   一个词从江莱的脑海中划过。   ——坐标。   是本体的坐标!   江莱的心脏也剧烈跳动起来。   主教淡淡扫了他一眼,再次适时提醒道:“别忘了,灵术师的特质出现了问题,在此之前就已经出现了身躯转变为半人半异化种的现象。”   江莱仔细品了品这话,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灵术师的特质失效,该不会并不是出自钦天司的手段吧?”   当然,重朝忌惮灵术师的存在,肯定做了一些事情,但最终导致灵术师特质彻底失效的,并不是他那些手段。   “灵术师可能早就预言到了一些东西。”江莱喃喃道,“他自己未必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因此钦天司一开始才没觉察。”   只有这样,重朝才愿意暂时留聂锡一命。   “聂锡的预言必然和钦天司有关,钦天司再怎么虚弱,也算得上是个意志的幼苗。预言与他相关的内容,必然遭遇反噬。”   神明何其强大,凡人不可与之为敌。   哪怕江莱再不愿意承认重朝的了不起,他内心也清楚,重朝其实是一位真正的神明。   既然如此,聂锡一旦真的预言到钦天司的本体所在,遭到反噬、发生异变就很正常了。   但他开始异变到特质失效,中间经历了很长的时间,自己又不清楚自己做过什么,那么……   江莱站起身,呼吸急促:“他说不定把预言记录下来了,那个东西一直没有被销毁,所以他身上的反噬才越演越烈,直至特质完全失效!”   “沈湛突然翻脸,一定要杀死聂锡,大概率是突然发现了这个真相。”   因为意识到了真相,已经做出过预言的聂锡就变得相当危险,只有让他彻底死亡才不会泄密。   为了保证聂锡逼死,重朝的那名女信徒不得不出手。   江莱:“一定是梁琤安说了什么,提醒了沈湛,让他意识到聂锡特质失效是反噬。”   换句话说……   “只要确定他们今天的谈话内容,我们或许就可以直接确定钦天司本体的位置!”   到时候,就可以直接将地宫中的核心当做临时通道,再利用盛羽风直接跳转到最接近坐标的地方。   江莱激动的浑身颤抖,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甚至顾不上主教还在身侧,握紧拳头,哑着嗓子道:“这一天终于要来了!我等这一天,已经两辈子了!”   主教沉默地望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江莱已经将主教忘在了脑后,在原地转了两圈,不知道做出了什么决定,急急忙忙走开了。   主教缓缓闭上眼睛,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推测的非常好,不愧是备受神明信任的副主教。”   所有推测的结果,大约已经完美符合钦天司的期望了。   外神有这样野心勃勃又“忠心耿耿”的眷属,钦天司想要的胜利一定能手到擒来。   主教睁开眼,抚摸着身前长满利齿的花朵,眼中满含温柔。   “希望副主教能继续保持。”   ……   幻梦境的太阳逐渐落下,重朝与宗应谕抵达了台阶最末端。   面前是一片广阔的黑暗,但色泽没有阶梯上那么浓郁,于是反倒能看清楚些许墙体。   与阶梯上相似的青苔爬满了疑似混凝土筑成的迷宫,无数水珠从青苔里淌出,汩汩流向地面。   然而地宫的空气非常干燥,如果不是能感受到这些水是真实的,重朝怕是要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有意思。   他笑了一声,忽然回头向荒野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梦境轰然碎裂,他与宗应谕纷纷在现实中醒来。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窗外璀璨的阳光,笑着叹了口气。   “即使遇到了这么多事情,也没有忘记最初的志向……苏昕岚女士,可惜了。”   但,他愿意尊重对方的意志和愿望。   “祝你在生命的尽头,找到能安眠的地方。” 第161章 风雪载途(36)   宗应谕在重朝的房门口停下脚步。   他听到了重朝的自言自语,不由有些意外。   朝朝居然还记得主教的名字?   那现在的他……   “宗哥,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重朝的声音忽然从房间里传来。   宗应谕表情顿了顿,收拾了情绪,拧开门锁走了进去。   他的视线在重朝身上一扫而过,看到了对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到了嘴边的话瞬间转了个弯。   “今天幻梦境结束的突然,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重朝眨了眨眼,摇头道:“没有,我感觉很好。”   宗应谕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才缓缓颔首:“我去做早餐,有什么想吃的吗?”   重朝道:“我想吃小馄饨。”   宗应谕:“好。”   他应下来,就带上门,转身去了厨房。   重朝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才起床洗漱,换上衣服,吃了早饭去工地实习。   ……   毕业实习了一周多以后,重朝以实习很顺利为由,邀请小区的大家一起聚餐。   距离上次聚餐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小区的住户接到通知都喜气洋洋的。   物业准备了场地,各家各户都带了食物或拿手的好菜,大家一起在室外小花园举行了一场烧烤。   重朝好久没这么放松了,一边吃饭一边和邻居们聊天。   因为大家都算是超凡者,话题不免涉及到了幻梦境。   重朝对地宫还挺没辙的,没忍住就抱怨了几句。   邻居们纷纷安慰他,地宫里的超凡者很多,就算没办法建立安全屋,大家互相搭把手也还是能解决问题的。   重朝叹了口气:“希望他们确实有能力互帮互助吧。”   正倒饮料的松诺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动,下意识看了眼重朝。   他朝哥正在和一块烤肉做斗争,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他只好转头去看宗应谕。   宗应谕点了下头,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测。   松诺不怎么喜欢宗应谕这一副“我和重朝关系最紧密”的作态,但重朝的事情是大事,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耽误事。   回了宗应谕一个了解的眼神,松诺愉快地给重朝也倒了一杯饮料,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保证自己绝对会帮助同胞的。   “那些眷族可讨厌了。”他这么说着,目光扫过集中看过来的所有人,“帮助其他人就是帮助自己。只要我们这边人多了,说不定回头就能打跑它们!”   他握了握拳头,在空中一挥,看起来像是脾气不好的中二青年在表达愤慨。   然而接触到他目光的邻居却都露出几分恍惚之色,很快赞同起他的话来。   重朝:“……?”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突然讨伐起眷族的邻居们,不太明白自己就是低头吃了个烤肉的功夫,话题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左右看了看,见邻居们迅速商量好了要怎么抵消眷族带来的影响,一边惊叹于他们的行动力,一边放弃了插嘴这个话题。   既然大家都已经有决定了,那他就不该泼大家的冷水。   重朝这么想着,也和邻居们同仇敌忾。   邻居们高兴地和重朝聊着天,吃完了烧烤,临走前,纷纷对宗应谕投去一个“算你小子识趣”的眼神。   宗应谕熟视无睹,只当没看到那帮家伙的得意。   他陪重朝收拾好东西,就和重朝一起返回家中。   按照重朝的意愿,这天晚上,他去了重朝的房子休息。   两个人在幻梦境中睁开眼,面前还是迷宫那堵布满青苔的墙。   汩汩清水顺着墙体滑落,像是濒死之物残余的幽怨和哀伤。   淡淡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污染随之而来。   然而,或许是因为情绪会导致人心情起伏,那点不明显的污染就变得很容易被人忽略。   重朝感受到凝聚在身周的灵源被快速削弱,污染蠢蠢欲动,争先恐后向他涌来。   就像有自我意识一样。   这种古怪的感觉会加重不少超凡者的心理压力,但重朝积累了大量灵源,并不会因为灵源消耗加剧就产生什么心理负担。   宗应谕也是一样。   他们仔细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地形,就并肩走进迷宫。   迷宫中的污染比阶梯上更浓。   无处不在的窥视感,沉甸甸压迫着行进者的神经。   重朝能感觉到,一进入这片区域,那种“活着”的迹象就更明显了。   “无光之夜不是被扯落了所有权柄,只剩一个本源核心了吗?怎么祂的活性还这么强?”他满怀困惑地问。   宗应谕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眼睛颜色都没有改变,如果他家朝朝不知道真相,那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有人知道真相了。   至于他自己……   倒是真的不知道真相。   这辈子他没有再接触过无光之夜,上辈子他与万千草木之主同归于尽前,也只和无光之夜有一次交集。   无光之夜何时陨落、因为什么陨落,都是他不知道的事情,他只能根据自己死亡的节点,判断无光之夜陨落在他与万千草木之主同归于尽后。   大概是他家朝朝做了什么。   宗应谕在心中叹气,手指轻轻动了动,不小心蹭过重朝的指尖。   温热的触感让重朝愣了下,本能地偏过头来。   宗应谕回了一个笑容。   他知道,即使在黑暗中,重朝也能正常看到他的表情。   重朝却像是恍然大悟一样,陡然点了点头:“啊,对,今天我们忘记牵手了。来。”   他伸出手,拉住宗应谕的手,摩挲了一下对方干燥的掌心。   “不要走散了。”他弯起眼睛,这么对宗应谕说。   宗应谕好像僵硬了一下,才飞快收紧手指,将重朝的手攥在掌心。   “继续往前走吧。”他若无其事地说。   重朝没说什么,牵着他踏入一条岔道。   这个不知道真实材质为何的迷宫,似乎有屏蔽人感知的作用。   饶是宗应谕和重朝,进入迷宫以后,也无法凭借自己的感知直接确定出口的位置和核心所在的地方。   他们也会不小心走进死胡同,不得不原路返回,再找另一条合适的路线。   反复试了几次之后,这一晚的时间也就被彻底浪费掉了。   心知他们距离核心还很遥远,重朝醒来以后,忍不住有些烦躁。   宗应谕耐心安慰了他一会儿,盯着他吃过早饭,才送他去工地实习。   在他离开后,玉磬苑小区的异化种难得叫上宗应谕开了个会,敲定每个异化种镇守的范围后,由宗应谕打开通道,安排他们前往各处。   “朝哥既然有这样的指示,恐怕幻梦境很快就安稳不起来了。”松诺对大家说,“我们是最早一批觉醒的人,又经历过生死,长期被朝哥的灵源滋养,不说自由在幻梦境中行走,起码实力只在几个执政官之下。”   “我们这次要做的,就是尽量保证幻梦境中人类和生物的安全。一旦遇到了意外,哪怕动用宗应谕留下的通道,也尽可能地要把人保下来。”   他环顾四周,神色愈发严肃。   “我知道大家都视朝哥为神明,但朝哥一直不肯接受我们的信仰。他有他的道理,可我们不能就因此心安理得地忘记他的恩惠,总要做点什么回报他。”   “平时他什么都不需要,这一次终于有我们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了,大家都多上点儿心。”   异化种纷纷点头,瞧见没吱声的宗应谕,还狠狠瞪了他几眼。   宗应谕:“……”   他沉默地收回了视线,拿起外套和车钥匙。   “朝朝差不多要下班了,我先走一步,去接他。”   说完,他也不等异化种们回应,调头就走。   “呵!”蜥蜴模样的异化种撸了撸衣袖,恼火地望着宗应谕离去的背影,不满道,“不就是能去接朝朝吗?瞧他那得意劲,真是嚣张不死他!”   “就是就是!他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占了点身份的便宜吗?我们也不差。”   “烦得很,这次我肯定要做的很好,让朝朝刮目相看,绝对不能让宗应谕一家独大!”   “走走走,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回去琢磨一下怎么救人!”   ……   重朝在工地实习了一天,满脑子都是挖土、回填、三合土、柱、桩……一系列施工相关的概念。   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他感觉自己也快变成三合土了。   疲惫地走出工地,今天说要来接他下班的宗应谕还没到,他就站在路边显眼的地方玩手机。   不远处,有个穿着白色羽绒服、蓝色牛仔裤的青年匆匆跑过。   重朝眼角余光瞥见他,觉得有些熟悉,不由抬头看了一眼。   果然是个熟人,他的队友,夏瑾。   对方皱着眉,似乎有什么心事,行色匆匆从马路对面走过,往不远处一家咖啡厅去了。   等在那家咖啡厅里的人大概远远就看到了他,很快推开门走出来迎了一下。   重朝觉得这个人也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第一次见夏瑾时,跟着对方的三个人中的一个,也是逐光人的成员。   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有大事要谈?   重朝稍微疑惑了一下,但夏瑾有自己的生活,队友看起来意识清醒也没有遭遇什么危险,他也就没有深究。   很快,宗应谕到了,重朝拉开车门坐上了上去,说起今天实习遇到的困难,一时间也没空管队友的私生活了。   车子驶过咖啡厅,正在和纪渠说话的夏瑾瞥到车牌,隐隐觉得有点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来,只好放弃。   他转过头,重新拉回话题:“纪哥,你是说,重朝那个同学盛羽风有点问题?” 第162章 风雪载途(37)   名叫纪渠的逐光人成员挠了挠头,眉毛拧的死紧,神色很是犹豫。   “其实我不是很确定。但是、但是,”他抬起头,小心地看了面色不渝的夏瑾一眼,羞愧道,“我知道你一直关注着可能影响到朋友的人,我只是想见你……”   虽然很担心夏瑾生气,但纪渠权衡了一下,还是选择说实话。   夏瑾果然有些烦躁地偏了下头,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并不是很想回答的样子。   纪渠不敢再卖关子,连忙说:“我知道你一直关注那些和朋友有来往的人,平时也就稍微多注意了一些。”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一个平时总是在吹嘘重朝有多好、但几乎不敢往重朝面前凑的人。   这个人就是盛羽风。   纪渠道:“我发现他对重朝身边的人抱有很大的敌意,即使被宗会长接引到了一个叫因塞斯的地方,他依然对宗会长有很深的成见。”   夏瑾被吸引了注意力,转回头来,专注地听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纪哥,你是专门调查了他吗?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纪渠:“也不是调查,就是机缘巧合听到了。你应该知道,溯源之影宗应谕是咱们逐光人的会长,只不过他作为最强的战力,平时并不怎么处理行政事务,只在必要的时候出面。”   逐光人的成员大多敬佩他,也多少受过他的庇佑和恩惠,认定他人品很不错。   “我知道没人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但盛羽风的怨气太重了,抱怨的又是宗会长,我怎么都得多听两句。”   当时他是接了个委托,因为需要实地调查,才专门出去跑了一趟,路过了大学城那边的几条街。   那是吃饭时间,盛羽风就坐在街边一家大排档里,和两个气质不太对劲的人坐在一起,低声抱怨宗应谕不是人。   纪渠只是路过,听到他们刻意压低的谈话声,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特意放慢了脚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说话的三个人。   因为特质的关系,他对超凡者和异化种有种奇特的感应。如果对方的特质不是来源于幻梦境,那他将会产生一种本能的排斥。   和盛羽风说话的两个人就给他这样的不适感。   这瞬间就引起了他的警惕。   见夏瑾听得专注,纪渠颇有心机地放慢了说话速度。   “盛羽风和另外两个人说,因为他的异化种形态偏向于鲛人,所以觉醒一段时间后,就被接引到了鲛人建立的城市因塞斯。”   “因塞斯?”夏瑾有些迷茫,“我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纪渠道:“我也没听说过,那两个人也没听说过,专门问了几句。”   夏瑾:“那盛羽风是怎么说的?”   纪渠露出一个有点匪夷所思的表情:“盛羽风说,因塞斯是幻梦境里的一个城市,位于沉渊海之下。因塞斯的城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形状很随意的雕像,所有鲛人形态的超凡者和异化种都要先接触雕像,才能正常通过幻梦境积攒力量。”   这个说法,简直闻所未闻。   至少纪渠从没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事情,超凡者一开始不出现在雪山,反而要去沉渊海,然后才能积累力量,他怎么不直接说他是朝光之域的主人算了呢!   然而和盛羽风一起吃饭的两个人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轻易就相信了他的鬼话。   纪渠的表情跟吞了苍蝇似的:“那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还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盛羽风和他们吹了一会儿牛,就说自己想要搬进玉磬苑小区。”   “他说宗会长不是好人,平时最会装模作样,必须得离你朋友近一点,才能及时拆穿宗会长,免得你朋友被骗。”   可凡是进过幻梦境的超凡者都该知道他有多不靠谱,听到盛羽风这话,纪渠就觉得对方没安好心。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提起,几个月前他曾经试图入住玉磬苑小区,但被小区、宗应谕和官方先后制止。   也是因此,他对过了一段时间才肯带他去因塞斯的宗应谕充满怀疑,也对各方都有些不满。   “他和那两个人接触,就是想要绕过异管局和宗应谕的管制进入玉磬苑小区。”纪渠说着说着,更困惑了,“他好像很有自信,只要能进入小区,就能说服你朋友让他留下来。”   “你朋友负责管理小区吗?”   当然不是。   夏瑾在桌子底下收紧手指,神色也逐渐严肃起来。   先不说这个盛羽风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就凭他要绕过异管局和宗应谕接触重朝这一点,就非常值得怀疑。   他不会是想要刺激重朝吧?   因为得不到,所以就直接毁掉?   那他要不要提醒一下宗应谕和重朝?还是先确定一下对方真有问题再说?   夏瑾忧心忡忡,一时间有些拿不到主意。   纪渠坐在他对面,也不在乎他只顾着走神想心事,眼中满含贪婪和眷恋地看着他,只觉得这样看一辈子都行。   大概是纪渠的眼神太直白了,夏瑾被看得有些发毛,陡然回过神来。   他有些抱歉地冲盯着他的纪渠笑笑,拿起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餐厅。   “纪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夏瑾诚恳地说,“让你这样帮我忙前忙后的,真的很不好意思。一会儿我请客,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表达谢意的机会。”   纪渠愣了愣,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回报,当即大喜过望,连连点头。   “怎么能让你请客呢?你还小,手里也没多少钱——”   夏瑾打断他的话,笑吟吟道:“但这是我的感谢呀!纪哥不愿意让我掏钱,是不想接受我的心意吗?”   纪渠一呆,讷讷地说不出话。   夏瑾迅速选好了餐厅,果断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说不定以后还有麻烦纪哥的地方呢!”   ……   “今天下午,我在实习的工地外看到了我的队友。”   一直在漆黑的地宫中摸索前行,时间久了,即便是重朝,也产生了浓烈的乏味和疲惫之感。   他莫名的有些困倦,干脆和宗应谕说着话打发时间。   宗应谕从善如流地接话道:“是哪个队友?”   重朝:“夏瑾。他好像要和人谈什么要紧事,我就没有过去打扰他。”   虽然重朝话是这么说的,但他的语气平平淡淡,既没有真的把这件事当做要紧事,也没有觉得多么意外。   宗应谕目光一扫,了然道:“既然是队友的私人事务,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重朝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逐渐停下了脚步。   他们面前是一片堵住去路的墙,这又是一个死胡同。   但和绝大部分空无一物的死路不同,这面墙壁上,有一个暗淡的金色波浪符号,似乎是在指代大海。   透过金色符号的缝隙,重朝能看到墙对面的景象——   那正是他们进入迷宫的入口,正对着他们一路走下来的阶梯。   “又走回起点了。”重朝叹了口气,“这是第几次了?上次看到的那个风的符号,墙背面也是这样,还有上上次的沼泽符号、上上上次的雪山符号……”   难道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吗?   不然为什么总是会走回起点呢?   宗应谕按了下微微跳动的额角,对这个问题保持了明智的沉默。   重朝也没指望他会回答,又叹了一口气,就转过身顺着来路返回。   “真是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到出口。”他抱怨了一句。   四周的黑暗轻轻翻涌,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控制不住本能,向两人所在的位置汇聚。   宗应谕瞥了一眼黑暗涌来的方向,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他做出安抚的姿态:“迷宫一共就这么多条路,一条条试过去,总能找到出口。”   重朝似乎被说服了,点头道:“你说得对。”   他重新平静下来,牵着宗应谕的手,仔细看过之前做下的标记,选了一条没走过的路尝试。   不出意外的,这一次又是死胡同。   重朝也没生气,心平气和地原路返回,还和宗应谕说:“这边一共四个路口,我们已经试过三个,剩下那个肯定是正确的。”   宗应谕附和了两声,两人回到岔路口,找到之前做标记的地方,只看了一眼,就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之前做的标记变换了位置,岔路口的地形也发生了一定改变。   真是心急啊。   重朝没想到无光之夜的本源核心这么好骗,稍微哽了下,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惊讶起来。   他一边敷衍地发着脾气,一边琢磨,大概就是因为失去了力量与智能,这位曾经的神明现在才会这么好骗。   祂现在只有急迫的愿望和强烈的本能,只要是可能对祂有利的,祂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   “……真是烦死了!”面无表情地棒读完最后一句话,重朝随便挑了个方向,走进新的岔路口。   他将脚步踩得很重,周围的黑暗顿时如沸腾的水一般翻滚不息。   宗应谕目光微凛,耐心感受片刻,悄悄在重朝手心写下几个字。   重朝稍微眨了眨眼,有些讶异地稍微点了下头,嘴上哼了一声,又抱怨了两句“附近怎么越来越黑了”“怎么又是符号墙”,脚步一转,就和宗应谕并肩缓缓向他感受到的方向挪去。 第163章 风雪载途(38)   无光之夜的本源核心距离他们很近。   用现实中的方式来推算,那块本源大概就在几百米外,走直线只需要几分钟时间。但在迷宫墙壁的阻拦下,他们需要绕很远的路才能过去。   这块本源还保持着些许独特的本能。它既在引导两人靠近,又特意拖慢两人的速度,以便获取更多愤怒、焦虑,顺便消磨两人的理智。   这是无光之夜汲取力量的一种手段,负面的情绪、饱受磋磨的灵魂对祂来说都是营养极强的美味。   但其实,这也是一种自保措施吧。   重朝向宗应谕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得到宗应谕无声的肯定。   果然,重朝暗暗点头,他刚才就觉得这种看起来好像还有活性的行为不太对,现在看来,除了补充能量,无光之夜可能也在防备祂自己的眷族。   还挺有意思的。祂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相信祂的眷属是好东西,死前都要防上一手,说不定还真防对了。   重朝向宗应谕比了个手势,没急着去找那块核心,反而顺着对方安排的岔路探索起来。   很快,重朝就确定,无光之夜改动迷宫地形的操作毫无规律可言。   对方已经彻底被混乱和疯狂浸染,失去权柄的牵制后,祂连本能都变成了无法控制的疯癫,甚至时不时会出现自相矛盾的行为。   看来不用刻意控制速度了。   重朝缓慢吐出一口气,视线掠过思路尽头的墙壁,上面代表太阳的符号格外明亮。   迷宫里收录的代表符号还挺全面的。就是可惜了,这个符号到现在也没有人触摸过。   希望这个领域,早点出几个有能力的人吧。   ……   重朝有意和迷宫中的核心耗着,就算是无光之夜没死,到他面前也拿他毫无办法,更何况一个只剩本能的核心?   一时间迷宫中的境况僵持不下,一直监控着迷宫动向的渡生会副主教江莱也着急起来。   主教女士看起来倒是很冷静,甚至还劝说江莱不要心急。   “钦天司的队友那边,进展不是很顺利吗?稳住。”   江莱缓慢吐出一口气,却无法压下焦虑。   他当然知道主教说得对,但莫名其妙的,他内心就是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   是夏瑾要出问题了吗?   可不管是上次尝试污染夏瑾的精神,还是这次迂回操纵夏瑾的行踪,结果基本都在预计之中,即使有意外也没影响大局。   难道夏瑾接触盛羽风的过程会很不顺利?   但他们所需要的,也只是夏瑾碰到盛羽风而已。污染本就有传染性,只要有接触,就足以达成他们的目的。   如果这两种都不是……   难道,无光之夜的核心要出问题?   “……可,那是一位神明残留的核心啊。”江莱喃喃道。   主教目光扫过江莱的面孔,飞快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   看来,她这位副手对无光之夜陨落和出现在地宫的原因都很清楚啊。   主教垂下眼睛,平淡地问:“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的不祥预感,和祂突然的陨落有关?”   江莱被问得有些不耐。   这位主教没有上辈子的经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再加上事态有变,对方未必坚定地站在裂星之风一边,他实在不是很愿意和对方共处一室。   但他又很清楚,每当他产生不太好的预感时,唯有在对方附近,才能稍微感到一丝安稳。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也不是信任对方的人品,单纯是因为主教实力够强而他有很特殊的撤退手段,只要让主教拖住敌人,他就一定能保全自身。   当然,主教可不一定愿意牺牲自己成全他人,这就需要一些小手段了。   江莱平复了下情绪,迅速端正心态,温柔地解释道:“和无光之夜的陨落没什么关系,重点是无光之夜的核心如何落在地宫中的。”   主教做了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江莱道:“您应当知晓,神明的生命形式特殊,同时存在于过去现在与未来。换句话说,如果一位神明在未来的时间中受伤陨落,那么现在的祂、乃至过去的祂也会同时陨落。”   万千草木之主就是这样消亡的。   “宗应谕在未来与万千草木之主同归于尽,这位草木的主宰陨落时,曾因为不甘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波及周围不少生命体。”   其中,正好就包括无光之夜。   主教眉头一挑,看向江莱,江莱缓缓颔首:“无光之夜参与了干涉蓝星晋升筛选的计划,与当时的钦天司发生战斗。”   “祂成功伤到了钦天司,但也被钦天司扯落了暗影方面的权柄,自此元气大伤。”   为了养伤,无光之夜一直停留在原地没有挪动,因此宗应谕和万千草木之主发生冲突时,最先影响到的就是祂。   江莱道:“当时诸位主宰要么有事赶不过来,要么因为忌惮宗应谕避开了正面战场,等到事态平息,无光之夜的其余权柄已经受到能量冲击,崩落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无光之夜就此受到重创,虽然没有彻底死亡,但只留下一个核心的祂与死亡区别也不大了。   江莱笑了一下,笑容很有些古怪的味道:“诸位伟大意志怜悯祂的遭遇,也愿意为祂博取一线生机,于是在钦天司倒转时间的过程中,将祂的核心送进了幻梦境。”   当年那些眷族是怎么抵达幻梦境的,无光之夜的核心就是怎么抵达幻梦境的。   “不得不说,无光之夜毕竟曾是伟大意志,祂的核心要比普通眷族坚韧多了。”江莱略带感慨道。   是吗。   主教也轻轻一笑,读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外神当初将无光之夜的核心送进幻梦境,多半也只是打着废物利用的主意,根本没做任何防护,也没有特意挑选投放地点。   毕竟外神无法获取幻梦境的具体坐标。   无光之夜的核心能在抵达幻梦境后自行进入地宫,多半还是因为祂与自己的眷族有些特殊联系。   这,恐怕就是江莱和外神想到可以利用盛羽风寻找沉渊海的根源。   至于无光之夜的核心……   外神将它投入幻梦境中肯定没安好心。   考虑到重朝那边一直在引导江莱和外神相信“本体”的存在,主教目光闪了闪,缓缓向江莱点了下头。   江莱误以为主教的意思是明白了内情与计划,就心安理得地继续呆在主教的花园里,琢磨着如果出了问题,该怎样利用主教逃跑。   主教低着头,伸手抚了抚面前的植物,鲜艳的花朵骤然绽放,浓郁而甜蜜的香气开始在空气里蔓延。   有点像是桂花的味道。   江莱瞥了一眼,没怎么在意。   这位主教不管是上辈子这辈子都酷爱养花,尤其喜欢看花朵在严酷的环境里绽放的样子,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主教却笑了一下,忽然问:“这么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没问过你。”   江莱收回目光的动作一顿:“什么?”   主教道:“灵术师聂锡的情况,你调查的怎么样了?我们的推测是否有误?”   哦,这件事啊。   江莱随口道:“我们的猜测恐怕大差不差,只是被他隐藏起来的预言还没找到。”   主教:“哦?”   江莱笑道:“我也没有证据,只是听说,聂锡在重生之后很快就开始向异化种转化。”   这意味着,聂锡没重生前,这辈子的他就已经做出了和钦天司有关的预言。   “那时候聂锡刚觉醒特质不久,还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力量,做出的预言数量极少,为了保证不忘记,还会记录在特定的笔记本上。”   这给他确定预言的范围省了不少功夫。   但麻烦的是,聂锡重生后并不重视那个笔记本,早就不知道扔到了什么地方去,到现在,连他自己都毫无印象了。   又有花朵绽放,主教恍然道:“那就是还没有招到坐标的指示物。可惜了。”   空气中的香气更浓郁了,江莱揉了揉鼻子,漫不经心地说:“是啊,挺可惜的。主教阁下,您现在培育的是什么花?香气是不是有点过分强烈了。”   主教嗯了一声,偏头看向他,神情平淡,眼神却略微带了点困惑。   “是没见过的新品种。我只是想培育一些能用到的植物,比如能接替调香师职责的花,但现在这个品种,好像和我想要的效果有些出入。”   是这样吗……?   江莱同样有些迷惑,一股极其微妙又极其恐怖的预感从他心口生起,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一瞬间头晕目眩起来。   他抬起眼,看到主教骤然睁大的眼睛。   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无法被称之为“人”的身影。   “她”看起来有着女性的身材,穿着一件带兜帽的斗篷,大大的帽檐遮住了半张面孔。   没被帽檐遮住的下半张脸上没有哪怕一片皮肤,交错的藤蔓勾连在一起,形成镂空的骨架与五官。   “花朵”与“蝴蝶”在“她”的手臂上盛放,衣摆之下,是无数蔓延的眼珠与根系。   ——这不是人,这是一个摄取了万千草木之主部分权柄、介于眷族、人类与执政官之间的特殊异化种。   是钦天司的另一个眷者!   江莱脸色刷的白了。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巨大的威压,极度恐怖之余,还有一种“这一刻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感。   肾.上腺.素飙升,他身体快过理智,猛然向前一扑,顺势滚到了主教身后,用主教挡住了“女孩”看向他的目光。   “女孩”哈地笑了出来。   “哇哦,你这个反应,真是好心虚呢。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聂锡的手稿确实在你这里?”   她抬起手,拉下一直罩在头上的兜帽,藤蔓游动着为她编织出一顶漂亮的小礼帽。   “这段时间,可是只有你们在积极接触盛羽风啊。”   盛羽风?   这和盛羽风有什么关系?   难道,正是因为接触了聂锡的笔记本,上辈子没有觉醒的盛羽风,这辈子才觉醒了暗影领域的特质?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江莱心念电转,没有回话。   主教站起身来,姿态戒备,定定地望着她。   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吗。既然不说话,那就是默认啦。”   “那么——”她拉长了声音,“就麻烦你们把手稿和盛羽风交出来了!”   ……   “哗啦——!”   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在地宫中响起。   银色的微光在遥远的前方与后方闪烁起来,似乎在为地宫中的行人指引方向。   重朝转过头回望远方。   “好快的速度啊。”他弯起眼睛笑了,晃了晃和宗应谕相牵的手,“那我们也要快一点了。走吧?”   宗应谕墨蓝的重瞳中闪过浓郁的暗色,微微垂下头,满目柔和:“好。” 第164章 风雪载途(39)   重朝的话,宗应谕心领神会。   他握紧掌心的手,抬起眼睛,暗色向他身边汇聚而来。   面前的墙壁忽然变得有些透明,另一边通道的景象虽然幽暗朦胧,却能看清楚个大概。   是死胡同。   “无妨,我的力量和祂同源,走迷宫时多少有些优势。”   宗应谕注意到重朝的目光,恰到好处地解释了一句,牵着他的手,直直走向墙壁变透明的地方。   重朝偏头笑了下,既没有觉得疑惑,也没有任何恐惧,随着身边的人一起撞向切切实实存在的墙壁。   没有疼痛,没有阻隔。   他们就像穿过一层水波一样,轻易地从墙壁中央穿了过去。   新的甬道出现在眼前,地宫里翻滚的黑暗骤然凝滞,片刻之后,如同凉水落进滚油,疯狂地沸腾起来。   无声的尖啸从数个方向炸开,汹涌地冲向宗应谕和重朝所在的地方,混乱、无序、疯狂冲击着每个神志尚存的生灵。   宗应谕无动于衷,拉着重朝快步向前,避开了第一波冲击,随后再次打开一面墙壁,穿过两条通道的间隔。   地宫中的波动停了一瞬,旋即变得越发密集。   两道奇异的气息降临至地宫顶端,虽然被幻梦境阻隔了九成,依然造成了极强的威胁感与压抑感。   正在地宫中行走的超凡者和异化种感觉到了不适,他们茫然地抬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都愣着作甚!赶紧继续往前走!”   一个有点暴躁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声线有些沙哑,让他们觉得很是熟悉。   “你们是觉得自己能对抗这种力量还是怎么着?不想被卷进去的,就给我麻溜儿地往前跑!”   危险的预感在每个人脑中蔓延,他们迟疑几秒,还是选择听从内心真实的想法,快步向前跑了起来。   ——地宫没有变,出口依然没有出现在内心尚且迷茫的人面前。   但是就在正前方,他们看到了一条突然出现的羊肠小道,与小道尽头突兀出现的小木屋。   这屋子盖的不好,歪歪扭扭的,门前的指示牌还是用泥巴做的,但所有人看到它,面上都露出了喜色。   他们能清楚地感知到,这座小屋附近几乎没有污染。   这就是传说中的安全屋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超凡者和异化种还是争先恐后地涌了进去。   守在黑暗中的蜥蜴形异化种看到这一幕,呆了几秒,缓缓张大嘴巴。   “这群人没事吧?突然出现一个安全屋,他们都不怀疑一下就直接跑进去吗?这到底是心太大还是没有脑子啊!”   “难怪、难怪松诺一定要我们来保护这帮人,就这警惕性,恐怕被眷族卖了还能喜滋滋的帮眷族数钱吧!”   大蜥蜴翻了个白眼,无语地吐槽了几句,完全不知道地宫中所有进化者的意识都在受到侵蚀和感染。   他只是确定自己要保护的这部分人都进入了安全屋,就关上安全屋的门,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他的身形暴长,整个人拉高到十一米上下,伸出壮硕的手臂,一把将安全屋抱起。   咚。   咚。   他向前迈出步子,喃喃道:“这屋子还是从荒野搞的嘞,先把这帮家伙弄到荒野去,等安全了再移回地宫,让他们继续明确方向。”   咚。   咚。   又往前走了两步,蜥蜴人稍微顿了顿,扭头回望黑暗汇聚的地方。   那里,此刻竖起了一道由混乱与湮灭之火构成的屏障,似乎在阻拦什么人继续靠近迷宫的中心。   “唔……朝哥好像在那里。”他担忧道,“不知道他的计划进展顺不顺利?”   ……   并不算很宽阔的花园里一片狼藉。   地面塌陷数个深坑,大量刚刚绽放的花朵被连根拔起。翠绿色的藤蔓断成数节,散落在地面上,断裂处沾满了泥土。   植物的汁液从断口处溢出,渗入泥土里,花园的地面就越发泥泞起来。   江莱被看起来就不像人的女孩抽中几次,背部、颈部、小臂的伤口不断向外渗着血。   他勉力躲过女孩再次抽来的藤蔓,也顾不上干不干净,就地一滚,狼狈地爬向主教女士身后。   主教同样拥有操控植物的能力,抬手指挥两株鲜花挡住女孩手中的藤蔓,偏头厉喝一声。   “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走!”   江莱头部被女孩击中过,此刻脑子晕乎乎的,闻声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急速向后退去。   ——他不想死,因此在看到女孩那一刻,就有了逃跑的打算。   但只跑出几步,晕头转向的江莱就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他们这位主教女士,有这么舍己为人吗?死在她计划中的教徒不计其数,她什么时候在乎过同僚的死活?   意识到不对的刹那,江莱就暗叫一声不好。   但不等他采取什么措施,本来就有些针对他的女孩冷笑一声,错身闪开主教的阻拦,再次向他冲来。   “笔记果然在你身上!”她冷笑道。   草,被坑了!   江莱在内心破口大骂,歹毒的念头还没生出,主教就飞身而来,挡住了女孩一击。   “蠢货!”主教声音更冷了。   她回头瞪了一眼江莱,目光像刀一样刮过江莱的面孔。   “给我清清你脑子里那些弱智念头!还不快走,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江莱被瞪得一个激灵,思维又混乱了一瞬。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主教的手指擦过胸口的十字架,顿时恍然大悟。   ——那个十字架,是启动某个仪式的钥匙。   主教的意思,是让他立刻去启动仪式,联络几位外神!   对啊。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应该是钦天司真正的眷族或信徒。钦天司既然接受了对方的效忠,那么对方的信仰和力量就是直接指向钦天司的!   只要能捕获对方,就能分析钦天司本体所在的位置!   江莱自以为明白了主教的打算,飞快向主教点了下头,立刻启动身上最后一个保命用的仪式,头也不回地脱离了战场。   风声呼啸,整个渡生会的驻地里,狂乱的植物填满了所有地方。   江莱望着满地残片与血色,原本就有些恐惧和焦虑的情绪愈发鼓荡,远遁的速度不知不觉加快。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他想。   虽然驻地有现成的仪式法阵和用品,但如果主教拦不住那个女人,他在这里举行祭祀不过是白白送死。   还是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江莱为自己找好了理由,心安理得地将目光投向鸿雪山的最深处。   听说那里有着最原始的地貌,即便是有着操控植物特质的超凡者,也要受进化成异化种的植物的影响。   那里应该还算合适。   至于仪式……   祭品和帮手都不可或缺。   吵杂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渡生会仅剩的部分教徒在异化植物的追杀中尖叫奔逃。   江莱稍微放慢了步伐,决定救几个人走。   ……   “你的这位同僚,真是个又自私又胆小的人。难为你这么多年来能心平气和地与他共事。”   确认江莱已经走远,不似人的女孩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衣摆,停下了攻击。   她上前一步,伸出手,友好道:“很高兴认识你,苏昕岚女士,我是钦天司的合作者,裴月菲。”   主教女士理了下凌乱的白发,态度也很平和:“幸会。”   她礼貌地裴月菲握了下手,颇有几分探究地问:“你知道我的名字?”   裴月菲一笑:“嗯,我来之前重朝专门和我说的。”   原来是钦天司说的。   主教女士怔了怔,缓缓垂下眼睛:“感谢祂的仁慈,请代我向祂问好。”   裴月菲道:“好,我记住了。时间不太多,我们现在来谈一谈正事。”   主教女士神色严肃不少,颔首道:“请讲。”   她不愿意说大话,但如果有什么是她能做的,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做到。   裴月菲笑了下,语气微妙:“对你来说这不是难事,只是大概会比较危险。”   甚至说得上十死无生。   主教眼神一动,隐隐有了猜测:“到了我该背叛的时候了?”   裴月菲点头。   主教没有丝毫犹豫:“需要我怎么做,请直说。”   裴月菲向后退了一步,掌心再次汇聚起来自万千草木之主的力量。   “很简单,只需要你感染一点暗影领域的力量。”   “但是,任何背叛都不是一蹴而就,你总该有一个推动你做出决定的由头。”   “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她说,“在那里,你将看到你所追求的未来,了解你所期盼的真相。”   主教眸光闪动,恍然地抬起手,同样开始汇聚与幻梦境中荒野共鸣的力量。   裴月菲见她领悟,没忍住,有些怪诞地哈哈笑起来。   “很好,看来你明白为什么是我来执行这个计划了。”   “那么接下来,你应该迷茫、你应该崩溃、你应该大彻大悟充满痛恨。”   裴月菲还是人形的眼睛微微眯起,冷光从她的瞳中划过。   两股相似的力量波动逐渐趋于一致,下一刻,一声轰然巨响,整个花园被巨大的力量夷为平地。   大地在颤抖,干枯的树木倾倒,渡生会的临时建筑纷纷坍塌。   有人被废墟埋住,有人被裂开缝隙的大地吞噬,无数异化种和隐藏的诡变物四散奔逃。   正准备启动仪式的江莱被这巨大的动静晃倒,头磕在祭坛边的石头上,顿时眼冒金星。   不知道缓了多久,他总算找回理智,捂着头上的伤口直抽冷气。   熟悉的力量从熟悉的方位逸散而来,他内心产生了非常不妙的预感。   勉强忍下痛苦,江莱爬到一个比较高的地方,向着渡生会原本的据点张望,神色惊疑不定。   “这么强烈的力量碰撞,主教是真的拼命了?”   可是不应该啊。   主教难道不想活下去吗?   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什么样的刺激,才能让主教发这么大的疯?   江莱有些困惑,思索片刻,脸色陡变。   他下意识倒退两步,喃喃道:“不会吧?!可是、可是她们的力量好像确实有些相似,万一真的产生共鸣……”   那说不定会出现他最不想见到的意外情况。   这种情况下,主教死了还好,要是没死,那他引渡外神进入蓝星的计划恐怕就悬了!   不过就算主教死了,还有那个虎视眈眈盯着他的钦天司信徒。   “都怪姓苏的老女人力量和那个女人相似!”   江莱神色变幻不定,但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   虽然劝说外神有风险,可计划失败,他才是必死无疑! 第165章 风雪载途(40)   江莱在心中组织了一下措辞,将临时布置的仪式和祭坛收拾好,再次尝试启动仪式。   厚重的幻梦境笼罩在蓝星之上,严重影响了仪式的效果。但也不知道该不该评价江莱运气好,裂星之风与隙中火此刻正在尝试影响幻梦境中的地宫,恰巧就感受到了仪式的指向。   两位外神忙着阻拦重朝过早接触到无光之夜的本源核心,只是向江莱投去一瞥,就冷淡地收回注意力。   欣喜的表情凝固在江莱脸上。   他的忐忑、焦虑、急切被茫然取代,片刻后,转化为无法控制的恐慌。   是暴露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计划外的坏事?这和主教刚才突然发疯有没有关系?   江莱不愿意细想,哆嗦着手,又一次启动仪式,试图得到裂星之风的回应。   锲而不舍的指向性仪式让裂星之风有些厌烦。   祂并不会容忍一个渺小的人类,当即断开了与仪式的关联。   隙中火维持着阻拦重朝的屏障,平淡地问:“又是那个想要成为你眷属的人类?”   裂星之风同样平淡地回答:“与我无关。”   破格赐予这个弱小的人类共鸣,已经是祂降下的最大恩赐,祂喜欢看对方带来的乐子,却并不乐意对方成为祂的眷族。   一旦转化了这样的眷族,不说那些自诩正派的柱神,就是祂们这样常年流浪在宇宙中的自由神祇都会嘲笑祂。   虽然并未将更弱小的同类放在眼中,但窃窃私语多了,祂也是会烦的。   隙中火颇感有趣的笑了一声,算是看够了同类的笑话。   裂星之风没有发怒,只是冷静地点评道:“渺小的意识仅能成为基础的耗材。倒是你,还赐予那个满口谎言的人类逆转特质的办法,是对这样的弱小意识有所偏爱吗?”   火烧到了自己身上,隙中火却没表露出一点儿不快。   祂颇为理智地回答说:“正如你会赐予那个人类特权,我同样愿意优待能扰乱幼苗的任何意识。无论他弱小还是强大,既然已为我所用,倒也不必太吝啬恩典。”   裂星之风沉默片刻,没再故意刺隙中火。   祂对这颗星球的人类,多少还是有些感兴趣的。   最起码,这么多年来祂们途径宇宙无数地方,还是第一次见本能成为眷属的生灵击杀了自己还未长大的神明的。   很有趣,独一份的有趣。   隙中火懂祂的想法,祂其实也是如此。   “或许正是因此,幼苗才会放下不切实际的想法,向着我等的方向转变。”   裂星之风还是没说话。   祂对这颗星球的幼苗感观很复杂。既希望这个与自己相似的幼苗成为同伴,变得比自己更偏执,又希望这个最终没坚持下去的幼苗彻底毁灭。   祂的遗憾、祂的怨恨、祂的希冀、祂的讥讽,都被同时投注到这个幼苗身上。   祂无法做出最终抉择,既然如此,就将一切交给未知的命运吧。   “知晓的过去与未来越多,就越看不清他的前路。”裂星之风终于开口了,“也许他终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也许他会在获得资格前就陨落。”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注视着他,直到他付出足够的代价,或如同万千草木之主与无光之夜一般,在时空中彻底消散。”   隙中火转为橙红色的眼睛中燃起幽深的火焰。   祂赞同道:“当然。我们投下无光之夜的核心,为的不就是收获那一刻吗?”   抵达这颗星球前,祂们在宇宙中漂泊了太久,久到祂们已经忘记上一餐“饭食”的滋味是什么。   即便这里的幼苗有加入祂们的资质,祂们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插不上手的几名外神蹲在一起,都露出赞同之意。   祂们垂着无数只眼睛或触须,垂涎地凝望着在祂们眼中其实是空无一物的地方。   确实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吃到足以填满空洞的“食物”了。虽然时间这样的概念于祂们并无意义,可是存在于记忆中的“美味”,不可能无休止的消耗,更填不满祂们的“渴望”。   每到这种时候,祂们就多少会理解渺小生物那种名为羡慕的情绪。   真好啊,虽然苍白圣土软弱又愚蠢,但在祂畏怯退缩之时,起码还有自己的星球可回;在感到空虚与混乱之时,起码还有家园给祂安慰。   祂们瞧不起祂,嘲笑祂,可最终,失去了家乡的祂们,谁又能不羡慕祂呢?   真羡慕啊。   所以,祂们绝不能放弃这一次的机会。   外神们笑起来,继续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姿态癫狂,几近扭曲。   ……   地宫中的黑暗变淡了,污染散去一些,还未进入安全屋的进化者感觉到些许轻松。   但在重朝和宗应谕的感知中,来自无光之夜本源核心的气息也变得非常缥缈,忽远忽近,很不真切。   被干扰了。   两人很清楚这一点,又试了几次,就果断放弃继续靠近。   重朝后退几步,似乎感觉到什么一样,向身后看了一眼,就一言不发地从幻梦境中消失了身影。   宗应谕注意着他,确信他瞳孔全程保持着明亮的琥珀色,略微垂下眼睛,紧跟着他离开了幻梦境。   外神不会怀疑的。   外神只会觉得他矛盾的行为,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果不其然,在重朝离开幻梦境后,地宫很快就平静下来。   外神需要重朝接触到无光之夜的核心,但不能让他这么早接触到,毕竟祂们明显还没有做完准备。   而几年了,祂们都没能完成准备的原因,大概要归功于渡生会在苏昕岚的领导下,很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再加上盛羽风重生的时间被刻意拖慢到重朝即将“觉醒”的节点,留给祂们的准备时间其实不多。   宗应谕敲响重朝的屋门,将他叫醒,一边转身去厨房做饭,一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幻梦境的情况。   无光之夜的陨落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但他确实不曾听说上辈子或这辈子重朝和无光之夜有过冲突。   不知道重朝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外神自以为掌控着无光之夜的核心,但祂们能坚信不疑,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比如……   长期受到信仰的侵蚀,祂们的思维和理智都已经变得极其薄弱。   如今的祂们并不比普通人类高瞻远瞩,只需要些许误导和陷阱,就足以让无法及时获取地面情况的祂们陷入被动。   这大概也是重朝从不阻拦各方人士重生的原因之一。   “看来信仰确实没什么好处。”宗应谕将煎好的蛋盛进盘子里,低低叹了一声。   重朝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   “信仰是有.毒的,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宗应谕回过身,对上了重朝已经被银光填满的瞳孔。   他顿了顿,正想躬身,就被重朝制止。   “你和幻梦境中的另一半灵魂,感知似乎越来越同步了。”重朝偏了下头,向来映不出太多东西的眼睛里染着几分温柔,“这样很好,但是还不够。你还要再快一点。”   宗应谕抬起了头,郑重应了一声。   重朝却笑了起来。   “不用这样严肃,我不是在催你。我只是希望在接下来的冲突里,你能有更多力量保护自己。”   他扭过头,看了眼香喷喷的煎蛋,眼中依旧带着真实的笑意。   “像这样安静和平的早晨,大概也剩不下几天了。”   宗应谕注视着他的眼睛,发现他好像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重朝确实不需要回答。   他就这么含笑看着宗应谕、看着这个名义上是他租来的家,眉眼间的温和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等到一切结束,我或许会变得很孤独。”他轻声说,“无论我说多少次我还是人类,但我的本质已经与人类产生了区别。”   或许有朝一日,这个星球上的生物进化到某种高度,他们将再度成为同一种存在,但在那之前,他会一直孤独。   重朝向前走了几步,靠近宗应谕。   他稍微抬起头,看向自己唯一的原生信徒。   “我曾经给你承诺,不仅仅是对你的承诺。”他银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宗应谕的面孔,“如果我必将迎来孤独,你将是唯一陪伴我度过孤独的人。”   “你是这世上唯一理解我存在本质、不会与我分离的信徒,是唯一不会因信仰与爱伤到我的特例,所以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也希望他这唯一的信徒,能够长长久久地陪伴他下去。   宗应谕没有回答重朝。   他有些愣住了。   重朝不是没有情绪外露过,但在他地印象中,重朝确实很少为一个人露出特别的情绪,哪怕这个人是他。   如今这样的情绪出现……   宗应谕回视重朝的眼睛,心中一个隐约的猜测在恍惚中萌芽。   应该是我的错。他这么想,却又无法不回应重朝的要求。   “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他回给重朝一个承诺,换来重朝一个愉悦的微笑。   完了。   这一刻,他的脑中清晰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第166章 风雪载途(41)   是我的问题。   宗应谕这样想着,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沉默地继续做饭。   重朝颇有性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厨房。   几分钟后,宗应谕端着早餐从厨房走出,下意识看了重朝一眼,他的瞳孔已经恢复平和的琥珀色。   宗应谕很难说清自己的情绪,垂着眼睛,将盘子放在桌子上。   重朝若无其事地和他说着今天要做的事情,偏过头的瞬间,发现窗外下起了小雪。   重朝短暂地愣了下,唇角提起一个弧度:“又下雪了啊。”   这不是什么好天气,却是最恰当的天气。   他琥珀色的眼瞳不曾改变,只是隐隐泛起几分瑰丽,宛如某一时刻,天空倒悬而来的光。   “衰草连天,风雪载途,正合适有些人走向他命运的终点。”   ……   吃完早餐,重朝拒绝了宗应谕开车送他的提议,先乘坐公交抵达实习工地附近,下了车,就打着伞步行过去。   今天的雪并不算大,路上很多行人都没有打伞。有些人为了避免头发被淋湿戴了帽子,有些人则倔强地连帽子都没戴。   重朝远远瞧见身形瘦削的倔强青年,下意识多看了几眼,意外又不意外地发现那是个熟人。   “夏瑾怎么又来这边了?”   他有些疑惑地偏了下头,跟在夏瑾身侧的男人虽然戴着帽子,却也有些眼熟。   重朝定睛看去,果不其然,正是昨天和夏瑾见面的男人。   重朝不由皱了下眉。   或许是因为戴着鸭舌帽的缘故,重朝总觉得这个男人眼神木讷,表情却有几分阴森,给人的感觉十分古怪。   他一直在和夏瑾说着什么,夏瑾的眉头越皱越紧,脚步越来越快,甚至连队友在附近都没注意到,只顾往前走。   男人好似没感觉到夏瑾的焦虑,一边疾步跟上,一边倾诉欲旺盛地继续说着什么。   好奇怪的人,夏瑾不会是被骗了吧。   重朝左思右想,觉得这两人也不像是恋爱关系,往前追了几步,却再没看到两人的身影。   更古怪了。   重朝想去看看情况,试探着向工地请假,只得到管事人“实习生请假就算翘班”的回复。   考虑到实习证明盖章的事情,他转手拨通了漆栎的电话,说明了夏瑾的情况。   漆栎果然也觉得很不对劲:“你是说,那个跟他一块行动的男的,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时候陪着他的那三个跟班之一?”   那三个跟班不是脑子都有点问题吗?夏瑾和他们成为队友以后,不是给了一大笔钱和贡献点,把他们都打发了吗?怎么几个月过去,当初唯恐避之不及的夏瑾又和他们混到了一起?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他斩钉截铁道,“你是不是还要实习?你把定位发我,先去工地上你的班,夏瑾这边我来盯着。”   反正他没有毕业实习的需求,还比较清闲,干脆去看看那几个男的接近自己队友是想做什么。   重朝顺势答应下来,将实时定位发送给漆栎,就撑着伞继续向工地走去。   雪下的稍微有点大了,冷风吹过人的脸颊,割的皮肤生疼。   不少行人就算不打伞,也急忙戴上了帽子,两侧视野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他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没有在意同样穿着大披风、戴着大兜帽的姑娘,步履匆匆与她擦肩而过。   重朝看到了她镂空的面孔,却也只是很淡地笑了一下。   裴月菲也笑了一下。   和重朝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轻声问:“我哥那个蠢蛋现在还好吗?”   重朝答道:“还活着,还是他自己。”   裴月菲的神情顿时愉悦起来:“谢谢你。我已经把苏女士送到沉渊海了,需要我以她的名义联系国外那几位大主教吗?”   重朝道:“尽量让他们在午后尝试启动仪式。”   “明白了。”   裴月菲将兜帽向下压了压,脚步不停,转过一个街口,身影就在枯萎的植物中碎裂消失。   重朝神色如常,撑着伞走进工地,一如过去几天那样,认真地工作起来。   ……   “呃……冕下,这个仪式听起来非常的……您真的要尝试吗?”   穿着黑色神父袍的青年手里捧着新制作的雕塑,迷茫地跟在大主教身后,脸上全是不安。   他所在的国家经历了长达两年多的沉睡,但当所有人苏醒之后,这颗星球和这个国家都没有出现太大的动荡,因此他不明白大主教为什么一定要举行这场仪式。   这颗星球有没有主宰,难道是什么非常必要的事情吗?   “莱尔,这对你来说或许的确有些难以理解。你没有经历过上一世的混乱,不明白我们当中有些人精神是多么的脆弱。”   他们早已经习惯了信仰神,对神的尊崇浸透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对这样的虔诚信仰引以为傲。   这并不算什么坏事。好的信仰会引导人向善,会让人更自律。   但是,在这个即将崩坏的社会中,越是虔诚的信徒就越是无法拒绝“伟大的神迹”。   上一世大家明明有机会将那些奇怪的存在拒之门外,但大部分人迷失在无穷无尽的“神迹”之中,误以为那些奇怪的存在才是真神,因此不断协助它们误导乃至寄生人类。   到了最后,真正用心在抵抗的就只剩龙国人。   可惜他们也在误导中失去了堪破真相的机会,最终走上了与自己的神明同归于尽的错误道路。   但……既然那位是这个世界的真神,祂没道理不在重要关头表明自己身份、挽回残局的啊?   以祂的伟力,总不至于连这点小问题都解决不了吧?   大主教倍感困惑,可是看着同僚们焦虑的模样,也只能叹息一声,缓慢走到高台之上。   他环顾神色同样迷茫的诸位神父们,向目光凝重的教会高层们点点头,略微提高了声音。   “诸位,今日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一场祭祀。或许你们还记得那位了不起的龙国主教,今早,她向我传达了神明的旨意。”   神父们面面相觑,有些惶恐的神情逐渐变得平和而轻松。   果然,这个世界出现这样奇妙的变化,就是神降下的旨意。   或许他们也确实到了该进化的时候,要进一步向着无忧而永恒的神国靠近。   捧着神明雕塑的神父见状,隐隐明白了大主教的意思,不由生出几分忧虑。   大主教却很平静,从神父手中接过雕像,走向早已准备好的仪式中心。   他垂头看向这座仿佛由藤蔓纠结盘曲而成的树木石雕,龙国那位主教女士的教导从他脑中一一闪过。   他闭了闭眼睛,神色愈发坚定,口中开始吟唱祷词。   伟大的主啊,请赐予我们永恒的、美好的、平静的生活吧。   您的信徒赞美您!   ……   【轰隆——】   仪式启动的瞬间,幻梦境响起了一声巨大的雷鸣。   这雷鸣并非真正的天气现象,本该寂静无声,却不知道为什么,如洪钟大吕一样震响在每个处于幻梦境的生灵脑海中。   一些人受不了这样的冲击,当场从幻梦境中消失了身影,在现实中醒来,抱着头呆滞地看着夜色;   一些人稍微强点,没有被踢出幻梦境,却也再难正常向前行进,只能去找最近的安全屋避难。   而在幻梦境每个区域的尽头,数道原本可以通行的大门都受到这场祭祀的影响,陷入混乱的规则之中,彻底关闭。   好不容易走到尽头正想办法渡过门扉的进化者们毫无办法,只能主动从幻梦境中醒来。   他们惊慌而焦急地询问着周围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风声很快就传进了渡生会眼线的耳朵。   虽然已经离开渡生会,但并没有被断开消息接收渠道的主教女士坐在森林的建筑中,短暂怔忪片刻,闭眼遮住了瞳中的震撼。   “有人在祭祀已经死去的万千草木之主……?”她喃喃道,“受到影响的区域有森林、荒野、甚至还有雪山,对吗?”   梁琤平坐在她对面,为她倒了一杯幻梦境特有的热茶:“是啊。毕竟万千草木之主动过规则的区域,主要也就是森林。而你们渡生会影响最大的区域,则是荒野。”   至于雪山,那是最初的晋升仪式所在地区域,其他地方规则动荡,最终肯定会影响到那里的安宁。   主教女士心情极度复杂地笑了下:“原来如此。”   非常精准的选择。   森林前后的门分别对应海港和古城,荒野的门又隔绝了地宫。沉渊海有宗应谕和鲛人看守,雪山是最初的晋升区,根本就不会受到外神影响。   因此,只要两个特征有些相似的区域受到冲击,整个幻梦境就可以直接关闭。   难怪幻梦境的区域排布是这个顺序,难怪万千草木之主实力并不是外神中最强的,却能占据两个区域的主导权,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修改规则。   原来这一切都是钦天司的计划,他所有的谋划,不过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所以祂才必须死。”主教轻声叹息。   梁琤平不但没反驳,还笑着说:“还要谢谢你们渡生会提供祂的坐标。”   也是在成为执政官后,她才知道了一些事情。   幻梦境是个好东西,可以隔绝外神对蓝星的窥视,但同时,也会隔绝重朝对外神的感知。   他想利用万千草木之主,却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哪里,如果不是渡生会锲而不舍地用仪式联系对方,上辈子的宗应谕也不能那么精准地找到祂,并将祂杀死于所有时空中。   主教并不生气。   原来上辈子渡生会能做到那么多事,也在钦天司的预计中。   “能做一点有用的事情,已经是我们这些罪人最大的荣幸了。”主教客观道。   梁琤平不置可否,站起身来,望向窗外。   “从来都没有什么巧合,只有棋子的苦心孤诣。天快黑了,你该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了。” 第167章 风雪载途(42)   此时正值东半球的白日。因为前两年西部沉睡太久,绝大多数进化的生命都来自东部,因此幻梦境的动荡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而觉得不太对劲的那部分人,又因为前一晚东部也出现了怪象而没有多想。   可能就是单纯的多事之秋吧。他们一边下了这样的结论,一边选择进入安全屋躲避。   笑话,昨天东半球发生的事情他们都打听过了,当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晚一点进入下个区域又没什么影响,何必在这种时候莫名其妙去拼命呢?   渡生会的副主教江莱得到消息,倒是非常不安。但到了如今,他能做的事情已经非常少,唯一值得挣扎的地方,就是再次劝说外神们提前降临。   外神们的反应却很莫名其妙。   一直以来,祂们对降临蓝星这件事都表现得非常热衷,然而到了这样紧要的关头,祂们却变得犹豫了。   对于眼前的机会,祂们不能说视而不见,但也表现出了几分退缩。   退缩?   为什么会是退缩?   江莱感知到部分外神的态度,内心产生了极大的不解。   在他心里,真正的神明都是全知全能的。祂们通晓过去与未来,能看到无数种结局。既然这几位外神依然存在,那就说明未来祂们也是安全的,有什么可犹豫的?   难道祂们还会惧怕一个没能成功晋升的幼苗不成?   怎么可能。   江莱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并将之归类为错觉。   可是,他这次的感知,难得没有出错。   外神确实是在犹豫,也确实是因为重朝而有所顾虑。   祂们没有成功征服蓝星,这里的规则与环境,本就对重朝更为有利;幻梦境又是个由蓝星生命意识构筑起的屏障,其主动权必然在重朝手上。   即便祂们都有能力降临到幻梦境,但最终能降临几个,并不由祂们说了算。   重朝占据地利,祂们若是没有数量优势,谁知道还能不能与他保持平衡。   当然,正是因为不确定,祂们的迟疑才会如此明显。   江莱想的没错,祂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有预知未来或者预感自身的力量,但在碰到与重朝相关的事情时,这些能力就像失效了一样,祂们只能看到一片混沌。   如果不是确定重朝并没有成为伟大意志,祂们恐怕会采取一些极端的策略。   到时候,祂们的死亡率就不会有现在这么低了。   江莱不明就里,实在不知道怎么劝,但仪式只沉寂了片刻,他信奉的那位主宰忽然发话了。   “有人在祭祀神明?力量流向幻梦境……原来如此,这才是屏障出现变化的缘由。”   另一个他不熟悉的声音响起:“幼苗突然发动信徒举行了祭祀?”   裂星之风道:“是沉睡的那些。”   另一个声音似乎嗤笑了一声,淡淡道:“原来是这样传教的。看来逆转时间之前,他也看到了我们收割信仰汇聚的力量有多么庞大。我早就说过,只要让他看到好处,没有任何一个幼苗能够忍住。”   裂星之风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你总是对的。可惜他醒悟的太快,不然……”   另一个声音不甚在意道:“可以和他交换,他会愿意的。”   裂星之风沉默片刻,怪异地笑起来:“你确实总是对的。属于自己的,根本填不满空虚和渴望。他会愿意的。”   江莱听不太明白他们的话,只是莫名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两位外神怪诞的发言让他隐隐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他再觉得哪里不对,也没有回头路了。   深吸一口气,江莱强忍着剧烈的心跳,小心翼翼地问:“主,您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动一动盛羽风那边的人了吗?”   裂星之风发出更古怪的笑声,明明异常刺耳,却又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去吧,去为我们准备降临的坐标与途径。是时候见一见这个幼苗的本体了。”   ……   幻梦境的动荡持续了几个小时,龙国官方隐约听到风声,立刻要求与举行祭祀的外国教会对话。   不等教会给出反馈,位于幻梦境中的梁琤平等人就传来消息,表示幻梦境不存在任何问题,大家不用慌张。   官方很信任自己人,大致了解过情况,就暂时压下了动作。   不过有些出乎他们预料的是,梁琤平向他们借调了两个人——   【静谧海港】连元鹧,和他的挚友【斩月手】钟知非。   具体要做什么,梁琤平没有说,只说能稳定幻梦境的情况,官方也就没有问的太细,只强调要保证两人的人身安全。   梁琤平自然答应了,官方就紧急通知了连元鹧和钟知非,让他们尽快进入幻梦境。   钟知非觉得官方这通知简直一言难尽。   他对连医生吐槽说:“你听听他们说的像话吗?我平时不进入幻梦境,难道是我不想进吗?”   困在海港许多年的经历没给他造成什么心理阴影,比起躲开可能的危险,他还是更愿意提升自己的实力。   但自从重朝把他带出幻梦境,他就再没有成功回去过,不管换什么姿势和方法睡觉都不行。   他的好友连元鹧猜测可能是因为他穿过了通往现实的门,自身特性发生了变化导致的。   钟知非没感觉到自己的特质有什么变化,也不确定好友的猜测对不对,只是……   他现在这个情况,真能进入幻梦境?   连元鹧倒是很冷静:“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既然梁琤平提出了这个要求,那一定会解决可能存在的问题。先试一下能不能通过入睡进入幻梦境,不能的话就稍微等等。”   钟知非正要点头,心理诊所中,忽然就响起了女孩子的笑声。   “很不错的心态,难怪重朝会选择你们。”   连元鹧和钟知非一惊,下意识摆出戒备的姿态,一转身,就看到面部镂空的女孩坐在窗台上,基本恢复了人类外形的研究所所长聂锡正尝试从窗户边爬进来。   注意到两人一言难尽的眼神,聂锡稍微僵硬了下,才若无其事地继续翻进诊所。   “下午好。”他简单打了个招呼。   钟知非抽了抽嘴角,想说什么,连元鹧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你有些眼熟……我们以前见过面吗?我总觉得,你曾和我说过什么事情。”   好老土的搭讪。   钟知非在心里吐槽了一下,转头看向自己的好友,却发现他的目光正停留在那个看起来根本不像人的女孩身上。   裴月菲笑了一声,托着下巴,饶有兴趣道:“我以为你的记忆会被清理的更干净,没想到有不少残留。”   这很好。   “起码我不用费力气创造与你们共鸣的环境了。”   她从窗台上跳下来,在三个男人的注视中伸出手,从幻梦境的交点处扯出一只由藤蔓绞成的盲杖。   连元鹧的神情变得恍惚。   他的眼中闪过些许明悟,又被更深的疑惑覆盖。   裴月菲向前一步,盲杖敲在宁安心理咨询室的地面。   “时机已至,你们应当履行你们应当履行的责任了。”   她的声音变得轻缓,如同流淌的溪水,又像是翠绿叶片的露珠。   她说:“连元鹧,你既然还记得我,那你也应当记得曾与你最后照面的重朝。”   “今日,你将从海港苏醒,将会遇到沉渊海中的鲸。你需要让该平静的人平静下来,然后和聂锡一起,带他远离沉渊海。”   她又敲了一次盲杖,说:“钟知非,你在海港的灯塔中逗留了很多年。那是你的特质由来,即便此时的海港没有执政官,你也可以承担起一部分责任。”   “你要及时熄灭灯塔的光,在合适的时刻保证整个海港归于完全的黑暗。”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却轻易地印入连元鹧和钟知非的脑海。   两人抬起头看向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紧绷起来。   裴月菲熟视无睹,转过身,再次敲击盲杖。   浓稠的血液从她的双眼中涌出,她原本还是人类模样的眼珠瞬息融化,眼眶中盛开浅蓝色的小花。   她就这样“看”着聂锡,缓缓笑了起来。   “聂所长,你觉得,你的特质真的消失了吗?你的特质来自与朝光之域外城的共鸣,它理应存在,一直存在。”   “去感知和预测盛羽风的落点,和连元鹧一起要尽快将他带走,不要让他被沉渊海的光照到。”   她最后一次敲击盲杖,血液顺着她镂空的面庞落在地上,刹那勾勒出一个模样极度眼熟的仪式阵法。   聂锡到了嘴边的疑问陡然顿住,脸上露出几分震惊与迷茫。   “这是……万象森严仪式?”   这个仪式的来历不是有问题,与渡生会有关吗?   为什么要用这个仪式?   太多的问题盘旋在他脑中,他来不及细想,就被仪式亮起的光包围。   “万象森严仪式?原来这东西现在叫这个名字。”裴月菲的声音带着笑意,“它确实是用来封锁区域与能量的,但它既然来自万千草木之主,而祂又已经在过去、现在、未来陨落,那作为清理掉祂的人,接收一下祂的遗产也很正常吧?”   现在叫这个名字?三人有些迷糊地想,那以前叫什么?   裴月菲的笑意更浓了。   “叫——诸天万界的罗网。” 第168章 风雪载途(43)   诸天万界的罗网。   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很深的含义,又来自万千草木之主、曾被用在宗应谕身上,那一瞬间,聂锡的眼前好像闪过了不甚清晰的画面。   有什么声音在逐渐涌来的黑暗中响起。   “……从现在开始,你就叫宗应谕。你将遗忘许多过去,去抵达最光明的未来。”   “你将是我的影子,我唯一的信徒,我不可或缺的半身,即使我们被时间的洪流阻隔,也将在一切还未开始前相聚。”   “我会切断你我的联系。接下来,我要你为我取来万千草木之主的权柄。人类的意志将会成为粉碎一切的刀锋,在那之前,淬火和磨砺的材料必须齐全。”   另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声音回答道:“明白了,我会杀死祂,扯落祂的权柄。只是,我还有一点疑问。”   “哦?”   “我所尊奉的主宰,你从架起幻梦境的那一刻,就已经为这些外神计划好了结局吗?”   “嗯……或许比那更早吧。”   【扑通——】   水花包裹上来,说话声变得模糊。   “在发现祂们成群结队又没什么理智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希望人类,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   【扑通——】   重物跌落进海中的声音忽然响起,有那么几秒钟,夏瑾的眼前出现了奇异的幻觉。   他好像看到了几个有点眼熟又不怎么认识的人落入海中,银色的流光一闪而过,他的精神不由自主变得恍惚。   “……小瑾、小瑾?”   呼唤声从身侧传来,将夏瑾拉回现实。   他还有一些心不在焉,随口回答道:“什么?”   纪渠担忧地看了他两眼,见他没有提起自己精神状态的意思,就小心地转开话题:“那个盛羽风应该快到了。”   夏瑾打起精神,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状况,纪哥你一会儿也多小心。”   纪渠忍不住露出一个有点激动和愉悦的表情,连连保证自己会注意,也会保护夏瑾。   夏瑾敷衍地哦了一声,向后退了退,在更开阔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片荒无人烟的郊区树林,附近就是他们上次做委托的废弃别墅。   原本夏瑾是想约盛羽风在饭店或咖啡厅见面的,但考虑到盛羽风立场不明,可能会和他们发生比较激烈的冲突,他最终还是把地点定在了不会影响别人的地方。   盛羽风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在他们递了话以后,干脆地同意了这个一看就不算温和的见面地点。   夏瑾因此对他更加警惕,干脆提前三个小时赶到,检查并布置了一下场地。   在这期间,纪渠一直在警惕四周的情况,没有发现任何人靠近,直到刚才夏瑾开始恍惚。   夏瑾忍不住地想,盛羽风都不提前过来看看情况,到底是胸怀坦荡呢,还是有恃无恐?   他很希望是前者,但可惜,无论是他的直觉,还是纪渠说过的事情,都隐隐指向了后者。   夏瑾的神经一点点揪紧,呼吸也急促起来。   纪渠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却被他极其警惕地躲开。   纪渠见状,脸上没露出什么情绪,垂在腿边的手却紧紧握起,盯着夏瑾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扭曲和迷恋。   他当然知道夏瑾对他使用过特质。那时候做交易,他们也说好了报酬,但,如果不是喜欢夏瑾,他凭什么答应夏瑾的交易?   他可以把报酬还给夏瑾,可夏瑾就这么将他弃之不顾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这不能怪他。   纪渠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地提醒道:“盛羽风到树林入口了。”   夏瑾更紧张了。   他握紧手,向着小树林外张望,果然没过一会儿,树叶都落光了的林子里就出现了隐约的人影。   那个人速度不慢,半分钟后,就走到了夏瑾面前。   是盛羽风。   单枪匹马,一个人来的。   对方漆黑的眼睛扫过他们,一股极度森寒的冷意爬上后背,令两人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盛羽风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两人这动作,只是冷冷地嗤笑一声,又扫了他们一眼,最后视线定格在夏瑾身上。   “你就是夏瑾?”他语气不太好地问。   夏瑾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明明对方是个长相还不错的小帅哥,但他就是觉得对上身上溢满了让人不适的力量,就像他曾经在地宫的黑暗中看到的那些影子一样。   他莫名地感到畏怯,有些想要逃离,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就被站在他身后的纪渠推了一把。   夏瑾瞬间反应过来,咬着牙点了下头:“是,我就是夏瑾。”   盛羽风扯了扯嘴角,凉凉道:“就是你给我写的威胁信,让我离重朝远一点?”   什么威胁信?   夏瑾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想要转头询问一下站在他身后的纪渠,视线触及盛羽风的面孔,脑中就像猛地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扑通——】   他好像又听到了重物落水的声音,深邃的幽暗之中,有炫目的银光从眼前闪过。   那是什么呢?   是这个世界应有的主宰吗?   夏瑾眼神涣散,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否定忽然就变成了:“是啊,是我写的。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想法,至少给我离他远一些,不要去刺激他。”   正皱眉的纪渠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看过去,清晰的意识瞬间离他远去。   他身躯晃了晃,呆滞的面孔瞬间引起了盛羽风的警觉。   “你在做什么?”盛羽风猛地后退几步,戒备地打量着夏瑾和纪渠,“你连你的同伴都不放过?”   “我不允许任何人妨碍我。”夏瑾面无表情说完这句话,转头直视盛羽风的眼睛。   目光相撞的刹那,盛羽风明明没有感知到任何灵源的波动,就立刻陷入了夏瑾的特质中。   他听到了鲸鱼的鸣叫声,大脑一阵刺痛。   仿佛有烧红的刀子伸进他的颅骨中,不断翻搅着他的大脑,让他忍不住惨嚎起来。   有那么几秒钟,他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开始沸腾了。   濒死的错觉激发了他的恐惧,他本能地想要求助,又激活了作为鲛人的自保手段。   【哗啦——】   巨大的水声响起,下一刻,他只觉得沉入了熟悉的海洋,剧烈的灼烧感随之消失。   盛羽风闭上眼,任由自己往鲛人的城池因赛斯沉去。   他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受到如此严重的袭击,夏瑾又是怎么发挥出远超常理的实力的,只是本能地感觉这件事很重要,需要尽快告知有能力处理它的人。   ……虽然并不是很想承认,但他知道,他们当中实力最强的就是宗应谕,这件事,必须让宗应谕知晓。   如果他能更早一些重生和觉醒就好了……   盛羽风恍惚地想。   流淌在他身上的时间忽然凝滞。   世界变得异常缓慢和安静,能够感知到的一切都像是电影中被刻意拉慢的镜头。   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这样真的可以吗?即便是神志不清的外神,也会觉得敷衍吧。”   “这个嘛,就算敷衍也不要紧,毕竟大家是有些默契在的。”   “难道祂们另有打算?”   “嗯……我不知道哦。幻梦境隔绝了祂们的注视,也隔绝了我的感知。”   “如果祂们察觉到不对?”   “那也没关系。我和那位算是心照不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祂们必须来,我也必须去。”   是重朝的声音。   盛羽风又惊喜又茫然,竭尽全力,不知道花了多久,才稍稍转动眼珠,用余光瞥见了让他为之向往的人——   重朝微卷的短发下,一双银色的眼瞳泛着明亮的光。   世间难以描述的色彩在他眼中闪烁,又随着泛起涟漪的光芒一同消失,他眼角下的红色泪痣分外明艳,就像一只被隐藏的猩红眼珠。   穿透时空和意志的注视从高处落下,像是俯视,又像是怜悯。   “辛苦啦。”盛羽风听到重朝说,“再稍微坚持一下吧,一切就要结束了。”   盛羽风想回答,可是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陷入沉眠之中。   海水从他的身周褪去,重朝解开衣领的扣子,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两个“宗应谕”。   “准备完成,现在我们也该去地宫了。”他笑着拉起重瞳那位,对另一位挥了挥手,“守好沉渊海,我很快回来。” 第169章 风雪载途(44)   天空的光线逐渐暗淡,夜色缓慢降临。   细雪从空中飘落,纷纷扬扬落下,稍一接触到铜盆里的火焰,就化作蒸气消散。   鸿雪山的深处,渡生会副主教江莱身披白色长袍,双手浸过新鲜的人血,举起权杖,开始催动位于地宫中的本源核心。   曾属于神明的力量核心短暂抗拒片刻,就向幻梦境外架起一条一点都不稳定的通道。   铜盆里的火烧得更旺了,橘红的火舌转为接触铜后正常的青绿,江莱见状,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转过身,从倒在地上的两名信徒身上跨过,目光扫过他们还在流血的手腕,招手叫来其他信徒打扫祭坛。   朦胧的说话声通过仪式的通道传来,但几位伟大意志似乎不是在用人类能理解的语言对话,江莱只是无意中听到几句,大脑就一阵刺痛。   他脸色一白,连忙收敛了小心思,断开了仪式的通道。   天外的伟大意志们察觉到仪式的小小变动,有几个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裂星奏响之风,你选中的这个小生物胆量很不小啊。”   “这么向往外面的世界,要不是幼苗架起了幻梦境,我们可以直接通过他抵达蓝星。”   “倒是比隙中火看上的那个小东西强一些,意志足够打开通道。”   “可惜不能吃。”   “是啊,好可惜,是裂星奏响之风预定的,不能吃。”   被祂们议论的隙中火和裂星之风语气都淡淡的。   “这些不重要的事不必再提。还有准备去幻梦境的吗?”   正在嬉笑的小神明们稍微晃了晃身体,飞快停止了交流。   这么轻易就打开了通道,幼苗的动作和他的眷属又都不怎么正常,这次的行动一看就是个陷阱。祂们并不是什么实力强大的外神,当然没有一个想去蹚这趟浑水的。   隙中火冷淡地点评道:“懦弱。”   被祂嫌弃的外神们依然没有吱声,倒是裂星之风回应道:“留在外面也不错。幼苗的手段还是太粗糙了,一切都这样的顺利,祂们有所怀疑是正常的。”   “连幼苗都不敢面对。”隙中火毫不客气地将原话返还,“论胆量和智慧,倒是幼苗更强一些。”   几名外神还是没有说话。   祂们确实很弱小,捏起来也不是隙中火的对手,因此既不愿意去幻梦境冒险,也不敢真和隙中火对上。   隙中火收回注视,对裂星之风语气就平和多了。   “这就是现实。无论幼苗想了多少办法、做了多少计划,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不过是幻影。”   祂当然知道幼苗在算计祂们,但祂不介意去赴这个约。   就想曾经压制过无数个星球与世界一样,祂会让幼苗知道,在祂不可撼动的力量面前,任何小心思都不值一提。   “走吧,通道打开了。”隙中火这样说,“祂们不去正好,太弱了,只会拖后腿。”   裂星之风少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隙中火这样的态度的言辞,莫名地让祂回想起了自己还在抵抗外神的时候。   祂有短暂的不快,可想起曾经与万千草木之主的对峙,祂又很快愉悦起来。   哎呀,真想看一看啊,这个和祂相似的幼苗会落到什么地步。   是如同上辈子那样,被他自己的信徒杀死,还是彻底明白眷属并不可信,从此被疯狂与信仰浸染,成为祂们的同类呢?   ……   “地宫中心的核心开始震荡了。”   宗应谕一边观察着核心的情况,一边利用自己阴影的权柄偷偷抽取核心中积累的能量。   “祂们要到了?”   重朝站在不远处,伸手向前探了探。   昨天晚上还伫立在这里、阻拦两人前进的屏障,今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显然是因为外神装都不想装一下了。   宗应谕锁定核心的力量,并保留了一条不会伤到自己的抽取通道,走回重朝身边,墨蓝色的重瞳眼神深得几近漆黑。   “祂们这样的态度……”他顿了顿,轻声问,“祂们怎么确定我们一定会来地宫?”   重朝歪了下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里含着几分笑意:“因为我们也觉得祂们一定会动用地宫的通道啊。”   明明此刻,重朝的眼瞳依然保持着清亮的琥珀色,可他说出的话,却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宗应谕眼神一动。   重朝愉悦地补充道:“我在算计祂们,祂们也清楚我在算计祂们,我恰好也需要祂们知道这一点。”   “祂们或许感觉到了不对,但事情被推动到这个地步,这次会面、这场争斗已经无可避免。”   所以,区别只在于会来几个外神、每个外神的实力如何。   “希望祂们商量的结果,不要让我失望。”   重朝弯着唇,缓缓闭上眼睛。   地宫中的黑暗开始翻滚,属于无光之夜的眷族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嚎,就像是遭遇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   空气中的血腥味陡然变得浓郁,本源核心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瞬间张来一条通向星空的通道。   【吱——嘎——】   整个幻梦境在颤动,无数眷族于神明降临的强压中化作飞灰。   “果然……”重朝轻声自语道,“封闭幻梦境,拒绝进化者进入是个正确的决定。”   连已经改变了存在本质的眷族都会灰飞烟灭,更何况还没有成功晋升的蓝星进化者。   重朝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表情微微变化,越发像是他经常看的教学视频中的人类。   下一刻,眼前的黑暗中,一抹橙红色的火焰忽然亮起。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光。   它似乎没有温度,又引得人躁动不已。明明是虚幻的火焰,看到的第一眼,却给人一种极其坚固的错觉。   明明火焰中看不到眼睛,但白亮的光点飘起,无处不在的注视感随之而来。   周遭浓郁的黑暗持续翻滚着,没有被这怪诞的橙红火光照亮一丁点。   祂是火,又不是火。   祂是生于人性裂隙之间的一切厌憎与欲.望。是令生命忍不住作呕的东西。   这才是隙中火的本质,也是祂强大的源泉。   重朝呼吸乱了片刻,眼神有瞬间的恍惚。   他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可以被称之为“空白”的表情,几秒之后。一边奋力喘息,一边弯下腰干呕。   他的皮肤开始出现裂痕,原本是血肉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挣动着要爬出来。   宗应谕急忙扶住了他。   “哈。”   一声愉悦的轻笑在后方响起。   “这就是蓝星的幼苗吗?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把本体隐藏得不错?真有意思。”   重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挣扎片刻,头却不受控制地转向后方,对上了另一位降临此处的神明。   那是一团青色的风。   风本该是轻盈的、没有实体的,但在他面前的这一位,却像是水银中滚过几个来回,只剩被污染浸透的扭曲与沉重。   原本清亮的青色在黑暗中流动,不断向下滴落着随时就会消失不见的血色液体,将一切搅动着拧成漩涡。   重朝的表情再次变得空白。   他的眼神空茫,身躯的变化加剧,身后隐隐出现了银色的虚影。   宗应谕神色沉冷,握紧了重朝的手腕,迅速连上了无光之夜的本源核心。   隙中火倒是笑了起来,语气愉悦。   “这就开始失去理智了吗?幼苗啊,你应当知晓,在神明绝对的力量与权威面前,你的小聪明什么都不是。”   “这个世界的结局早已注定,你的挣扎只是徒劳。”   “现在,让我看看你的本体在哪里吧。”   ……   【砰——!!】   惊天动地的巨响中,黑暗如乌贼的墨汁,骤然在幻梦境中炸开。   深邃的黑浸染了一切,被强行引爆的核心放出巨大的能量,向着有资格成为它载体的两个候选人流淌而去。   无形的波动冲击着幻梦境,宗应谕一手护着重朝,趁乱在虚空中一捞,湮灭的核心中部分能量就被他截断。   流向他的通道被阻断,两位外神并不奇怪,只将注视投向远方。   在那里,另一道力量汇向继承无光之夜权柄的第二候选人。   原本如此,本体果然被藏起来了。   那个叫江莱的渺小人类,倒是还有一点作用。   隙中火发出一声厉啸,打开了通往“心”的缝隙。   刹那间,世界倒转。   幽深的墨色汇入无边深海,巨大的暗流拍来,四周变得格外沉重。   明亮的星光自天际垂吊而来,照亮了头顶一片透明的海水,也倒映出了波涛汹涌的海面。   “果然是在海里。现在,是时候去搜索一下幼苗的本体了——”   身上的火焰并未受到海水影响,隙中火轻叹一声,却发现与自己一同而来的裂星之风没有回应。   对方的气息变得极其混乱,不等祂询问,就猛地向前冲去。   隙中火愣了愣,所能观测到海水中,泛起了一抹熟悉的银光。   浓郁的香气随之而来,令祂心神震动。   是幼苗的本体!   思维迅速被这个结论占据,隙中火全身燃起高温才会出现的白焰,再也顾不上思考,急切地冲向那一抹银光。   好饿!   好空荡!   好想吃一口,填满已经破开大洞的“心脏”!   隙中火几乎失去了理智,然而当祂晚裂星之风一步赶到沉渊海深处,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幼苗本体。   ——在海水最幽暗的地方,巨大的银狼睁开眼睛,墨蓝的重瞳闪烁一瞬,就变成了灰蓝色。   在他毛茸茸的背上,一个只有普通成年男性高低的青年站起了身,栗色的卷发下,一双银色的瞳孔幽光湛湛。   两位外神茫然而震动地投下注视,庞大的身躯不自觉地战栗。   “欢迎两位来到沉渊海。”依旧保持着人样的重朝言笑晏晏,“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了。”   “我是把自己的本体隐藏得很好啊。就算我站在你们面前,你们不是也没有认出来吗?” 第170章 风雪载途(45)   幽深的海中静寂无声。   暗淡的光线下,无论是隙中火还是裂星奏响之风,祂们或庞大或繁多的眼瞳都在眨动。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对祂们而言,既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在幼苗算计祂们,意外在幼苗真的有本体,本体竟是他自己的人身。   但是,这颗星球用尽了全力,就是为了催生出一个成功晋升的意志,就算幼苗有些营养不良,可他仍旧能算半个伟大意志,他怎么可能还保持着原本的形态?   而且在地宫时,幼苗的身躯明明也出现了轻微崩溃。   祂们是伟大意志,在这种简单的判断上绝不会出错。   疑问在脑中盘旋,但这些想法不过只存在了短短一瞬。   祂们具象了自己权柄,从两个方向靠近重朝。   重朝不慌不忙露出一个微笑。   海浪的声音忽然响起,哗啦哗啦的规律响声中,两位外神被迫减慢了速度。   沉渊海的权柄在冲刷祂们,祂们不得不先摆脱海水的纠缠。   重朝像是读懂了祂们之前的疑惑,淡淡道:“你们很好奇我为什么能维持现在的形态?其实很简单,这不过是看大家如何定义人。”   人类是什么呢?   是拥有人类姿态的生灵,还是某种更加复杂而精确的存在?   那么进化的人类是否还算人类?身躯出现变化的异化种,又如何分类?   哗啦——   海浪的声音违反常理,于深海之中响起,两位外神的动作停顿一瞬。   祂们已经意识到重朝将要给出什么答案,蓦然生出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重朝果然笑了起来。   “看来你们想到了。没错,就是幻梦境。”   幻梦境是生灵潜意识的汇聚之处,当一个概念长长久久地渗入这里,自然会轻而易举地改变人类乃至其他生物的认知。   世界刚重置那两年,他除了收拢异化种和稳固自我认知,其他时间难道就是白过的吗?   怎么可能!   他在为自己重新定义人类,也在为人类重新定义人类。   为什么官方的重生者只能观测到玉磬苑小区的异化种?   为什么这些异化种在人类眼中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为什么沈湛重生后一直在强调和坚持异化种不是诡变物,强迫所有人面对上辈子血的错误?   又为什么,聂锡必须拥有预言能力、又被能力拖累,身躯必须发生异变呢?   因为人类从来不是什么温驯善良的种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就是他们认可的真理吗?   “但苍白圣土带来灵源倒灌后,人类却非常轻易地接受了异化种也是人类的概念。”   重朝银色的瞳孔泛起浅淡的光辉,成为这幽深海水中唯一的光源。   他的笑容清淡而愉悦,却透出某种令外神不寒而栗的意味。   “人类,乃至蓝星的其他生灵,它们的意志都是可以被影响、可以被淬炼的。”   在这个扭曲而怪诞、时刻面临着死亡阴影的世界,有什么比第二条生命更让人向往的呢?   这,就是玉磬苑小区异化种存在的意义。   重朝笑着问:“异化种可以是人,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是人呢?”   他与异化种,也并没有非常本质的区别。   在他力量没有恢复时,他需要稍微约束一下自身的认知,以免身躯崩溃,但随着力量逐渐回归,这种约束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两位外神沉默了几秒。   祂们依然没有急着攻击重朝和宗应谕,只是用一种古怪的语调说:“但这不是你不接受信仰的原因。”   祂们无法理解重朝对人类身躯的坚持,同样也不理解重朝为什么能抗拒信仰的力量。   即便已经被信仰污染,本能依然让祂们渴求一个答案。   也正是因为这份本能,祂们才没有办法立刻对重朝动手。   答案,祂们需要答案。   重朝静静看了祂们几秒,提起唇角,漫不经心道:“我凭什么告诉你们?”   两位外神瞳中顷刻染上怨毒。   隙中火身上的橙色光芒猛地一跳,海中杀意弥漫。   “我不再同意他加入我们。”祂用粗粝的声音说。   “幼苗,你并没有全知全能的权柄。你永远不会知道,信仰是多么庞大的伟力。”   “你做出了最糟糕的选择,你和你的星球都将葬身于此。”   裂星之风态度更为平静,但祂身上散发出的厌恶与憎恨比隙中火还深。   凭什么呢?祂们有着相似的处境,幼苗就能抗拒信仰,而祂却在被污染后失去了神智,毁灭了自己的家乡,不得不踏上流浪的路。   这不公平。   祂笑了一声,微妙道:“我也不再同意他加入我们。”   “但,无知的幼苗啊,你怎么敢确信我和隙中火会出现在这里?”   重朝又怎么敢保证,同时对上祂们两个还能赢?   重朝还是不见丝毫紧张,回答的毫无压力:“因为我与祂算是心照不宣。你们与祂相处成千上百年,受祂影响再简单不过。”   这个答案、这个答案。   裂星之风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冷笑出声:“你在与虎谋皮,幼苗。”   重朝笑吟吟道:“祂也在与虎谋皮。”   【哗啦——】   巨大的海浪声陡然响起,更强的阻力在四周汇聚。   重朝从宗应谕的身上跳下,在无边无际的海水里,从自己的脊柱位置,用力抽出一把银色的长刀。   银光骤然绽放。   幽深的海底第一次有了明艳的光亮,那并非物理意义上存在的刀锋折射着无边的杀意。   隙中火和裂星之风感受到刀上弑神的威能,身躯齐齐僵住。   不好的预感在此刻应验,祂们的神色格外凝重。   隙中火忍不住喃喃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缠绕着已经杀死过神明的煞气?”   重朝脸上的笑容愈发愉悦和真实,好心好意地回答道:“显化武器花了点时间,感谢你们愿意付出耐心陪聊。”   “你们不是好奇我保持人类身躯的原因吗?”   “这,就是理由。”   由神明陨落形成的原胚、由杀死神明的强烈意志淬炼开刃的刀锋。   这是由渴望挽救世界的人类克服一切困难,以不屈的意志和无尽的勇气创造的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他们倾尽全力杀死了属于自己的神明,也为自己的神明争取到了灭杀一切外神的契机。   “只有经历过血祭仪式的刀,才能构筑起真正的诸天罗网。”   重朝抬起眼睛,银色的瞳孔中杀意凛然。   “而由人类意志凝聚而成的武器,自然也只有人类才能举起。”   ……   【轰隆——】   【哗啦——】   无声的雷鸣与海浪充斥在现实之中,整个蓝星都在震荡。   高浓度的灵源伴随着骤然攀升的污染,蔓延在这颗星球所有角落。   有人蓦然陷入觉醒之中,却被幻梦境拒之门外,只能被迫陷入沉眠。   有人惨嚎着发生畸变,好不容易隐藏的身份彻底暴露,遭到附近超凡者和异化种的围攻。   有些不起眼的生物和非生物也露出真面目,甚至来不及逃跑,就被反应极快的异警击杀。   四处一片混乱,龙国还暂时维持得了秩序,国外不少地方则陷入了苦战。   索性重朝强行让他们沉睡了三年,无论是超凡者也好、诡变物也好,实力都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面对.炮.火依然会受伤死亡,各地才没有落入下风。   但在鸿雪市的深山里,除了副主教江莱之外,所有渡生会的残党全部化为怪物,嘶吼着自相残杀起来。   勉强维持着神智的江莱意识到不妙,连滚带爬地避开正在厮杀的诡变物,控制着不太熟悉的身躯向祭坛跑去。   天边亮起了一道绚丽的光。   那是人类用语言无法描述的色彩,瑰丽的光芒从天际倒挂而来,凡是被光芒扫过的生灵都在被迫的、强行的进化,而已经畸变的诡变物,肢体和大脑都在消融。   江莱痛得惨叫一声,新长出的多余肢体疯狂摆动,推动着他避到祭坛所在的临时建筑中。   似乎有火山在意识中喷发,他的痛苦稍微缓解了些许,忙不迭就要去祭坛再度动用仪式。   暴雪飘摇而下,闪电接踵而至。   世界变成了光与水的乐园,无数奇异的景象在天空中一闪而过。   无需他人告知,这末日一般的景象已经在昭示着他们渡生会的计划出了问题。   是伟大的意志被宗应谕拦住了?   还是重朝发起了垂死的抵抗?   更糟糕的猜测在他脑中盘旋,他不肯相信,也不肯提及。   “没关系、没关系,只是一点小意外。”   他一边拼命爬到祭坛边上,用力割开手腕,将血液灌进凹槽中,一边安慰自己。   “只要几位伟大意志能够降临现实,蓝星一定——”   “我就猜到你会这么做。”   一声熟悉的叹气自前方响起,江莱身体一僵,手腕上的血液滴落的更快乐。   他缓慢地抬起头,看到了主教女士。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你这个叛徒!”   主教冷笑一声:“对蓝星而言,你才是叛徒。你想强行召唤外神神降?果然,一切都在钦天司的预料中。”   “钦天司、钦天司——”又是他!   江莱脸上闪过一抹疯狂与浓重的憎恨,如果不是这个重朝,他早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了!   这个该死的东西怎么没在一开始的晋升筛选中直接死亡?!   强烈的恨意让江莱眼底浸透了血色。   他用力撕开肢体上的伤口,继续催动仪式。   身躯持续的畸变让他痛苦不堪,他盯着主教,声音沙哑:“我不好过,你们也都得死!”   主教女士又叹了口气,不意外江莱的选择。   她上前几步,召唤出与自己生命相连的本命植物,用根须堵住凹槽,强行中断了神降仪式。   在地上翻滚的江莱一愣,面色大变:“你疯了?!神降仪式是不可逆的!”   一旦启动,必须完成。   如果没有完成,那参与仪式的人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主教的身躯也开始异化。   眨眼间,她就丧失了人形。   是打断仪式的反噬。   她的本命植物开始枯萎,但她的语气中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对我而言,这样的死亡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你和他们,我会一并带走。”   这个世界不再需要渡生会。   钦天司会创造一个干净的、光明的世界,这些曾经手染鲜血的恶徒,就该彻底毁灭。   主教毫不犹豫引动了自己的特质,刹那间,山林中的植物全部与她共鸣。   巨大的植物活了过来,将附近所有诡变物统统绞杀,鲜血与残肢铺了一地。   浓烈的污染蔓延开,江莱惨叫一声,猛地扑上去,疯狂阻止她:“你这个疯子!我杀了你!”   主教没有回答他,也没有阻止他。   【嗡——】   青绿色的光芒炸开,大地剧烈的颤动中,江莱扭曲的面孔与祭坛同时化作飞灰。 第171章 风雪载途(46)   鸿雪山中,骤然亮起的光芒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这道光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光,因此即便相隔几千公里,肉眼依然能看得很清楚。   攻坚队的成员注意到光芒,迅速斩杀一只从下水道里爬出的诡变物,急忙就要去找队友询问监测到的情况。   另一只诡变物从街角的影子里窜出,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先对付这只诡变物。但是在心里面,她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诡变物深灰色的血液洒了一地,异警目光落在血液那微弱的反光上,心头陡然一颤。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就已经入夜的天空变得更深沉了。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黑暗似乎变成了一种格外粘稠的东西,有了物质意义上的实体。   在这一刻,从鸿雪山中释放的光芒,竟是他们所能见到的唯一的光。   尽管什么东西都还没看到,但她和同事还是感受到了莫名的压抑和恐惧。   有东西降临了。   这个念头不需要任何铺垫,就这样突兀的闯进他们的脑海中。   不等他们对此做出应有的反应,古怪的幻觉就在眼前展开。   ——他们看到了这颗星球的另一面,原本应该明亮的天空也被夜色笼罩;   ——他们看到了无数双不怀好意的、不似人类的眼睛注视着这颗星球,却被无形的东西阻挡;   ——他们看到了幻梦境的太阳骤然坠落,天空被染成与现实完全相同的墨色。   时间在这个瞬间似乎失去了它的意义。   一切时差、一切过去与未来,都在这一瞬间混成一片,宛如立体的世界被压扁成平面。   异警失去了语言,他们在苍茫的夜色下,本能地处理着附近的诡变物。   同一时间,在这颗星球上,无论是何处,被幻梦境拒绝进入的生灵都只能保持着清醒,不断和各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爬出来的诡变物厮杀。   普通人大叫着逃跑,大多数被周围的进化者救了下来,还有一部分不幸罹难。   鲜红的血液与粘稠的脓液在地面上交错,有些胆小的人一眼望去,只觉得看到了电影中的世界末日。   他们恐惧地抱住身边的人,看到在天空中闪耀的青绿色光芒渐渐暗淡,世界彻底被漆黑笼罩。   “啊——!!”   惊恐而尖锐的叫声连绵不绝,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面部镂空的女孩穿过惊慌失措的惨叫,踩着一地残肢断臂走进鸿雪山中,很快就找到了渡生会已经彻底破碎的祭坛。   她低下头,静静注视着祭坛边缘已经彻底失去声息与人类外形的主教,没有强行维持她燃烧特质散发出来的光。   “这个世界很快会重新恢复光明。”   裴月菲的语气不带一丝波澜,更没有任何怜悯。   “你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这也算是实现了你最初的愿望。可惜,能够原谅你的人都已经死亡,无法获得他们反馈的你再也没有机会前往灵魂安息之处。”   但是,这对主教而言,何尝不是最好的结果呢?   盛开在她如同荷叶般身体上的嫩黄色花朵缓缓一晃,如同终于卸下重担一般,于瞬息之间枯萎。   她的尸身化作微弱的火光,安静烧尽,最终一颗枯萎的种子落在深褐色的泥土上。   裴月菲沉默几秒,转身离开。   或许,这就是这颗星球给予主教最后的定论。   对于主教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死得其所。   ……   黑暗越发浓郁。   那种黏腻的、仿佛有什么生命盘踞其中的怪诞感,让每一个曾经经历过地宫的感到熟悉。   重生者忍不住停下动作,脑中有一些似乎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的记忆在复苏。   有人想起了自己前世是如何死亡的,有人回忆起了自己和别人的交易;   有人对着未来的仇敌怒目而视,有人无法接受真相,惊恐地捂着脖子跪倒在地。   无数怨恨、痛苦、愤怒伴随着强烈的杀意在心头升起,两辈子记忆交织带来的错乱感让他们头疼欲裂。   可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太多反应,大脑中的记忆就与骤然升腾而起的感情一同清空,整个人陷入无法自控的空茫。   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许多人下意识去找身边认识的人,但互相对视的瞬间,就从对方眼中发现了相似的迷茫。   没给他们任何思考的时间,天空中蓦然亮起一片光。   所有人本能地抬起头,视野中出现了一片极度绚烂的色彩。   那是语言无法描述的梦幻,复杂而纯粹的色彩交织在一起,自天际倒悬而来。   它曾给所有重生者带来难以言喻的压抑,但这一刻,它却是点亮无边黑夜的唯一光源。   黑暗被驱散了大半,普通人后知后觉感受到呼吸变得轻松。   他们恢复了一些力气,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在身边进化者的指挥下前往不同的地方避难。   世界短暂平和了十几分钟,大地陡然震颤起来。   炽热的岩浆从不同地方的活火山、死火山乃至海底喷发,明亮而不祥的橙色火光冲上天空。   怪诞的声音随之而来。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应存在的声音,如同某种魔咒,直接闯入所有生灵的脑海。   大脑仿佛被烧红的刀子搅动,抵抗力稍微差一点的人顿时惨叫起来。   他们凄厉的哀嚎应和着无声的怪音,令早已经进入古城的几名超凡者和异化种都禁不住恍惚起来。   原本萎靡的诡变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趁着绝大多数进化者陷入呆滞,疯了一样向他们扑过去。   一条巨大的鲸鱼,就于此刻在天空之上显示出它虚幻的身影。   它摇摆着尾鳍,仰头发出长长的鸣叫,半透明的身体逐渐实体化,跃动着向不知道哪片水域坠落而去。   嘹亮的鲸鸣声响彻整个星球,陷入迷茫的人纷纷回过神来,一边大惊失色地拿起武器对抗诡变物,一边忍不住琢磨,这鲸鱼的叫声,怎么听起来有点惊恐和慌张啊??   ……   “欢迎来到现实,蓝鲸先生。”   沈湛蹲下身,伸手向落在一汪清水里的鲸鱼打招呼。   原本体型无比庞大的鲸鱼,如今只有半米来长,听到沈湛激活了特质的声线,当即不给面子地一甩尾巴,把头偏到一边去了。   不过,它还记得为它提供了通往现实的坐标的人,喷了道水柱,就从嘴巴里吐出一条只有十几公分长的迷你小鲸鱼。   小鲸鱼没料到自己会被吐到半空,吓了一跳,惊慌失措道:“等一等,我还没法变回人形——”   “元鹧!”   晚一步被扔出幻梦境的钟知非摔了个跟头,一抬眼就看到好友被抛起来,吓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接“人”。   沈湛带着笑,冷静地等到混乱平息,才垂头对蓝鲸道:“你倒也不必这么抗拒我。按照我主的安排,今天之后,你会进入幻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处,成为稳定通道的必要存在。”   既然是重朝的吩咐,就算他再好奇蓝鲸的构成成分,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不再去管骤然精神起来的蓝鲸,他转头看向钟知非:“幻梦境的情况怎么样?”   钟知非小心地捧着连元鹧,闻言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   他最大的作用就是带大家穿过通往现实之门,全程基本就是在逃命。   不过进入灯塔之前,他还是大着胆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整个幻梦境都在地震。”钟知非说,“我在海港看到了很多以前没看到的眷族,它们因为震动跑了出来,大部分被游上岸的鲛人斩杀。”   小部分运气不好的,就直接死在了震荡当中。   “只有重朝建立的安全屋没受到影响,但是海港这会儿没有人,也不太用得上。”他挠了下头。   沈湛却有些惊愕:“鲛人上岸了?”   钟知非不解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沈湛沉吟着说,“但是鲛人居然会被赶上岸。”   那岂不是说明,他伟大的主将整个沉渊海都封锁了吗?   但幻梦境其实是不怎么怕破坏的。   联想到刚才突然恢复又迅速被抽取的前世记忆,沈湛神色微妙。   幻梦境根本不怕破坏,他的主却将沉渊海整个封锁……   那这一场对上几位最强外神的战争,到底是你死我活的纷争,还是……   尽在掌握的狩猎?   ……   【哗啦——!!】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暗流击碎了在海中燃起的火焰。   处在暗流正中心的重朝岿然不动,一手按住裂星之风突然长出的数个头颅,一手举起由杀意凝聚而成的长刀。   试图阻止他的隙中火感受到汇聚而来的意志,迅速放弃救援,直接丢下裂星之风,向沉渊海外飞去。   裂星之风顿时发出一声惨烈的凄号,那声调怨毒幽森,不似任何生灵能发出的声音。   重朝眼皮都没掀一下,手中长刀利落斩下,曾杀死神明的意志倾泻而出,不可一世的外神被概念意义上的刀斩做两段。   轻盈的、仿佛一缕风一样的血液从端口溢出,浓烈的污染也随之炸开。   那些失去了身躯禁锢的信仰徘徊着、游动着,却在接触到他的那一刻缓慢停下。   这是一位真正的神明。   也是一位未曾被信仰污染过的神明。   他毫无破绽可言。   游离的信仰在重朝身侧徘徊两圈,最终调转方向,向更远处的隙中火扑去。   裂星之风短暂清明了片刻。   祂用一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看了看隙中火,又看了看重朝,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重朝直接扯落了权柄。 第172章 风雪载途(47)   神明的权柄不存在实体,但它能影响这世间绝大多数存在。   星辰间的飓风骤然落入重朝手中,沉渊海的深处就卷起了风暴。   裂星之风未能散去的怨恨顺着乍起的洋流四处飘荡,瞬息涌到隙中火身侧。   同时被憎恨与信仰纠缠的隙中火光芒微闪,只觉得从灵魂深处升起一股混杂着恐惧的颤栗,当机立断放弃突破笼罩在沉渊海上的仪式,直接掉头向远处避去。   神明的意志挤压着空间,祂的躯体骤然消失,又迅速在远处浮现。   被祂远远甩下的信仰和憎恨没有急着追过来,在原地盘旋一圈,就融入笼罩在沉渊海上的屏障之中。   隙中火再次被锁定,人类的杀意和绝望流转不息,引导着信仰与憎恨围向隙中火。   祂不妙的预感应验,声音冰冷阴森:“是草木教你修改阻断仪式的?”   “这是人类的意志,和草木之主有什么关系。”   重朝漫不经心否定了隙中火的猜测。   他收紧握过权柄的手指,踏过逐渐开始消散的裂星之风尸体,拎着长刀向隙中火走去。   “但是,”他弯起唇角,语气意味深长,“和祂的合作确实算得上愉快。”   尤其对方没占到便宜,就更让他觉得愉快了。   隙中火没有理会重朝的话。   祂毕竟是老牌神明,即使早就被信仰污染,对话的短短十几秒时间也足够祂摆脱新缠上来的信仰了。   但裂星之风的怨恨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感受到裂星之风残存意识中的恨与不甘,祂陡然意识到对方在死前获得了片刻的清醒,才会重新燃起对祂的怨憎。   换句话说,重朝所凝聚出的意识,是有能力为祂们清除污染的!   一瞬间,隙中火明白了万千草木之主为什么会和幼苗合作,也明白了裂星之风被幼苗按住之后,反抗为什么不是不死不休。   那个年轻的神明,一定是感受到了刀刃的特殊,而幼苗又给予了祂错误的暗示,让祂有了短暂的清醒,以为祂们当中有一个草木之主,就能再出现第二个。   可惜幼苗从来没打算留下不安定的因素,裂星之风的怨恨完成锁定,幼苗就直接扯落了对方的权柄。   只剩下一个核心,眷族也被隔离在幻梦境外,裂星之风哪还有复苏的机会?   这个幼苗从来就没打算对祂们讲诚信,只清醒了瞬间的裂星之风被骗的骨头渣都不剩。   真是蠢货。   隙中火想冷笑,可祂扪心自问,如果同样的机会摆在祂面前,祂会不心动吗?   那可是清理信仰污染的机会!   祂沉默着躲开重朝劈来的利刃,心神剧烈的震动令祂浑身火焰都在乱晃。   “为什么?来自渺小意识的刀,为什么?”   祂的声音充满了困惑,连动作也变得迟缓。   信仰的污染根深蒂固,祂们这些伟大存在花了数万年都毫无办法,为什么这颗星球上弱小的人类却能做到。   重朝没有回答。   他不指望被信仰浸透的外神明白什么叫无神论。   他只是抬起眼睛,掀起一阵暗流,迅速拉进与隙中火的距离。   亮银色的刀刃反射着绚烂的色彩,奇异的光自海洋深处喷涌而来。   隙中火向后一闪,却未能快过同样由光组成的色彩。   浓郁的颜色在海中炸开,隙中火被光芒击中的地方瞬间熄灭,仿佛山石的躯体也随之消融。   灵魂与权柄融化的痛苦让祂低哼一声,骤然理解了当初无光之夜被重朝狙击的惨烈。   难言的惊怒从祂心中炸开。   “这种权柄掌控力度——你根本不是幼苗!”   重朝笑了一声,绚烂的光再度亮起。   “我也从没说我是啊。”他这样回答。   无边阴影随着光的出现而凝聚,伴随着水流,冲向隙中火。   隙中火加快了躲闪速度,但在仪式的笼罩与怨恨的影响下,祂消失又重新勾勒的速度越来越慢——   无论是力量也好、权柄也好,祂的消耗越来越大,在这布满灵源的地方,甚至无法得到一丁点补充,情况只能越来越糟。   重朝谨慎地控制着挥刀的速度,配合着一道道亮起的光,逐步扯落祂的权柄。   钝刀子割肉的压迫感和痛苦感让隙中火疯狂嚎叫起来,尖利的声音一度引起幻梦境与现实的双重动荡。   但重朝依然没有改变步调。   哪怕这么做会让隙中火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甚至有可能给隙中火可趁之机,他也不像对裂星之风那样,给隙中火一个痛快。   隙中火明白祂想做什么,愤怒与不甘缓慢升起,最终与沉渊海中无处不在的污染一起侵蚀了祂的理智。   祂嘶嚎一声,放弃对抗无主的信仰,甚至主动吸收了它们!   刹那间,幽深的海底亮起了巨大的橙色火光,那火焰无穷无尽,却照不亮一丁点黑暗。   重朝毫不意外地握紧长刀,扬声道:“宗应谕,无光之夜的核心!”   ……   天空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日夜在短时间内转换了许多回。   人类抬头仰望,并没有看到本该存在的太阳。   天空似乎被什么东西罩起来了,会出现日夜现象不过是某种伟力的影响。   随着光明与黑夜的转换,凛冽的风充斥了天地之间。   暴雨随之而来,在它不该出现的季节持续了十几分钟,就转化成了漫天的飞雪。   气温剧烈下降,即便天空转换到白日,刺骨的寒冷依然没有任何减缓。   在本就是冬天的半球还好,没有觉醒的普通人都穿着厚衣服,是夏季的半球就开始痛苦了。   仿佛天灾席卷而来,世界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就出现了冻土化的迹象。   有些超凡者自己都不太扛得住,不想管普通人死活,然而当他们丢下普通人离开,就会发现自身的灵源在快速流失。   为什么会这样?   很多人说不出答案,但内心却隐隐有一个猜测。   或许,他们这里出现了一个可以与传说神话媲美的存在。   看对方的样子,似乎很关心人类。   被迫回到普通人身边扶起他们的超凡者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对方会彻底收拾这个烂摊子?   ……   不该凝聚的信仰穿过幻梦境,飘忽地涌向重朝。   他向后退了两步,避开这些急切寻找吸纳者的信仰。   因为他不曾被污染,受到信仰控制隙中火又来者不拒,这份危险的“力量”自然就被隙中火接收。   隙中火发出痛苦又满意的嘶吼,重朝冷静地看着祂那一双双越显狂暴的眼睛,举起长刀,横在身前。   他不意外这个情形。   或者说,就是因为预料到现实中出现异象,一定会有人类——尤其是龙国以外某些地方的人类——莫名其妙产生信仰,他才一定要把两名实力最强的外神全部拉入幻梦境。   信仰会随着时间磨灭,但在这场冲突里,他目前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所以无论是一名外神死亡产生的游离信仰,还是人类突然产生的游离信仰,都必须有一个载体来承担。   他当然不会成为这个载体,那么,受到刺激的另一个外神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然,他为什么一定要告诉对方真相呢?   要知道在他看过的无数教学短视频中,都频繁地提到同一个定律——   反派死于话多。   重朝银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狡黠。   他俯身拾起只剩一小块的裂星之风的核心,和无光之夜已经被吸干净能量的核心合在一起,用力安在长刀的把手上。   宝石般的光芒绽放。   重朝抬眼,看向隙中火身后涌动的阴影,他的原生信徒此刻已经吸纳了无光之夜剩余的权柄与能量,进化成了一片庞大的、几乎能笼罩整个沉渊海的阴影。   “你准备好了吗,宗应谕?”他轻声喃喃,“用你的阴影把祂拖进人鱼的歌声中吧。”   那座雕像与这把刀一起,会一直封锁着祂,直到祂力量耗尽、信仰消散。   隙中火感受到危险,嘶嚎着放出一片阴冷的火焰。   重朝不闪不避,提刀猛地向前。   “动手!”   ……   雪下的更大了。   外貌清秀又带点柔弱的男青年站在距离玉磬苑不远处的楼顶,缓缓抬头看向墨色的天空。   楼顶昏黄的灯光闪烁了几下,这个季节不该乱飞的飞蛾从他头顶划过,撞向玻璃灯罩。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真切的遗憾。   “如果不是全知全能的权柄早已落在别处,他应该能直接获得这个权柄。不过就算没有这个权柄,这场神战之后,他也将是此处唯一的主宰,获得预见的力量不是难事。”   “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啊。   之前的他还是太过弱小了,不然何至于只去看了一眼,就不得不丢下身躯逃走呢?   即便如此,重朝还是发现了他,给他塞了这么个身份和身体。   “太可惜了。”他又重复了一遍,缓缓叹气。   被重朝报复很可惜,重朝报复了他,却懒得来看他的处境更可惜。   “或许,是时候找个机会和他见一面了。” 第173章 风雪载途(48)   虽然算是受到了重朝的报复,但青年却不怎么怨恨重朝。   用人类的话来说,成王败寇本就是应有之意。至于他那些被重朝利用、最后又被豢养或清理掉的眷族,他不但不在乎,还乐的重朝如此。   只要他的眷族还存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信仰诞生并流向他,即使他找到合适的躯体进行更换,最终还是会被污染。   重朝虽然是为了自保,但也算是帮了他,他当然不会怨恨重朝。   “真可惜啊,他不愿意帮忙帮到底。”青年低声喃喃,“这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合适的躯体了。”   既然都已经帮忙了,为什么不能再多帮一些呢?   而且,对方也非常不乐意来看他的乐子。   青年露出困惑的,又有些厌烦的表情:“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看乐子?真是个无聊又没有品味的家伙。”   他并不怨恨重朝,可是对方都报复他了,为什么不来看乐子?   遥想这个世界时间重置之前,祂们几个被幻梦境阻挡,无法来到蓝星,只能借助其他国家某些教会的成员扭曲部分人类的认知,以此来寻找乐子。   人类喜欢看的小说和影视作品给祂们提供了不少选择,祂们为重朝安排了不少充满乐子的身份和桥段,果然也看了不少好戏。   但可惜的是,重朝本人对这些乐子身份很淡定,从来没有产生什么负面的情绪,让祂少了不少快乐。   现在,重朝报复了他,一切类似的事情都在他身上上演了,重朝为什么不来看呢?   青年扯了扯嘴角,神色沉郁:“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乐子呢?”   纷飞的雪花飘荡着落下,世界似乎都跟着变安静了。   但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就打破了这份安宁。   两个男声先后响起。   衣料的摩擦声中,有人声泪俱下道:“这里这么危险,你还要来找他,果然,你还没有忘记他。既然你这么在乎他,为什么不肯让我离开?”   另一个男声语气冷了下来:“我都说了,我来这里只是不想看到朋友出事。你不要太无理取闹,如果他出事了,那就是一条人命,你能负担的起吗?”   什么东西被碰倒在地,年轻的男声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青年忧郁的神情僵住,眼中缓缓染上几分杀意。   “好吵啊。”他喃喃道。   人类可真是麻烦的种族。   不但身躯羸弱,无法承受他残存的力量,甚至还有这样那样的约束。   如果不是重朝强行把他按在这具身躯内,他又怎么会每天都要面对“父亲”的责难、“母亲”的眼泪,以及这对一直纠缠不休的狗男男?   更让人不爽的是,这样混乱的情节与人生发生在他身上,却不能引来重朝的丝毫瞩目……   青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必须找个时间,去见他一面了。”   ……   穿透物质的风吹彻深海,吹散了橘红色的火光,也凝固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无光之夜暗色的核心漂浮在巨大的火焰头顶,向下张开充斥着贪婪的囚笼。   这块核心依旧在本能地寻求力量,可是在宗应谕的牵制下,它所接触的一切都转变成了仪式所需的能量。   青绿色的微光逐渐将橘红色的光挤压到一角,隙中火的声音逐渐消失,只剩一捧暗淡的火焰持续燃烧。   重朝站在距离祂不远的地方,松开了手中青色的核心。   属于裂星之风的核心立刻扑到了隙中火身上,疯狂地吸收着逸散在周围的信仰。   重朝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所有信仰被核心吸收,才用长刀敲了一下青色核心,将它嵌进隙中火的焰心。   这熟练的动作看得刚恢复人形的宗应谕眉心一跳。   “朝朝?”他低声唤了一声,重朝以前难道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重朝无辜地眨了下银色的眼睛,拖着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隙中火走向鲛人的城市因塞斯。   巨大的雕像之下,是与沉渊海之上几乎相同的封锁仪式,阵法的纹路古旧,明显是与雕像一同建成的。   重朝脸上带着点微妙的笑容,擦去了几条纹路,属于仪式的传送功效消失,变成了与诸天罗网完全相同的东西。   宗应谕早就知道鲛人的特性不过是个幌子,见怪不怪地走上前,将雕像搬到一边。   重朝就像塞一团棉花那样把隙中火塞进仪式中心,宗应谕适时将雕像转移回来。   仪式核心重新运转,封锁立刻生效。   重朝又把沉渊海上空的仪式稍微调整了下,将范围缩小到因塞斯周围,才开始重新稳定动荡的幻梦境。   明亮的浅色星星重新出现在的沉渊海之上,少数几颗猩红的星球迟疑着、徘徊着,宛如惊恐的眼睛。   重朝意味深长地瞥了那些星星一眼,越过海中无数飘浮的、仍在散发着光芒的生物,坐上了宗应谕化成的毛茸茸的背。   “都怪那两个外神,海里不能吃的食物又变多了。”他抱怨着,“记得让你的人清理一下,要是有进化者误食了这些东西,畸变了就不好了。”   宗应谕应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这些东西看起来就不太能吃,他们应该不会捡回去当食物。”   重朝瞥了他一眼:“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魔芋最初还有毒呢,但现在市面上到处都有魔芋爽。   小瞧人类对食物的执着是会吃教训的。   宗应谕更无奈了。   他可没有小瞧过任何生物对食物的执着。不说他的同类,就是那些外神,哪个不是因为食物才出现在蓝星外的。   最终,在重朝的注视下,他只能点头表示自己会和鲛人说的。   重朝满意了。   两人越过宽广的海面,幻梦境的动荡逐渐平息,各个区域缓慢向外打开通道。   宗应谕在海港外停下了脚步。   重朝坐在他背上,俯视着这片再次被海浪席卷过的区域。   “今天之后,我会暂时留在朝光之域中。”他摸了摸宗应谕柔软的白色皮毛,轻声道,“直到隙中火彻底消耗了那些信仰,我再前往雪山。”   宗应谕意识到了什么:“那以雪山神庙为中心的亡者之都……”   重朝弯了弯银色的眼睛:“这几天会先过去走一趟,建立起合适的区域。之后就交给你了。”   见宗应谕沉默,他捏了下白狼的耳朵,“不要让我失望呀,我唯一的原生信徒。”   宗应谕叹了口气。   他抬起头,看到幻梦境中的太阳重新勾勒在天空上。   幻梦境彻底天亮了。   ……   风雪逐渐平息了。   星球恢复了它该有的日夜,无论是太阳还是月亮,都变回了最初的样子。   一切好像都回归了正常,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满地的残肢和还在活动的诡变物都在说明一切不是幻觉。   有些重生者停下了动作,恍惚地望着重新变得干净的天空,神色有些许迷茫。   他们的脑中多了一些记忆,但只有模糊的片段,连完整的前因后果都搞不明白。当他们努力去回忆、去思考的时候,大脑就只剩一片空白,好像有很多东西被强行抽走了一样。   好在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正常活动,短暂的迷茫过后,不少人打起精神,重新投入清理诡变物的工作。   但是很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就在不同的地方响起。   正忙着对付诡变物的超凡者连忙抬头,生怕是哪个普通人被袭击了。   然而他们顺着声音望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危险的东西,视野里只有普通人和超凡者惊恐的面容,以及……   正在像蜡像一样融化的其他超凡者。   更多的尖叫声响起,他们向后退了两步,惊骇欲绝地看着那些人。   他们的身躯莫名出现了很多伤口,皮囊迅速化作粘稠的液体,顺着骨架缓缓滑落。   但他们的思维依旧清晰,手足无措地想要停止这种变化,却完全没有办法,只能在绝望之中看着自己一点点融化。   一直到大脑跟着化为液体,这样的恐惧与折磨才随着死亡消散。   有的人思维比较敏锐,有的人正好认识出事的人,他们迅速反应过来,出事的这些人都是重生者,而且上辈子风评大多不怎么样。   更多的人虽然还没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出事,但他们感觉到幻梦境的封锁松动,很多重生者下意识就向附近跑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沉入梦境。   但即使记忆回归了部分,让他们得以恢复上辈子在幻梦境中的前行进度,能抵达海港,亲自面见重朝、询问答案的还是极少数人。   这其中,速度最快的就是异管局和攻坚队的超凡者。   他们急匆匆跑到海港与沉渊海交界的地方,脑子里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直到看见巨大的白狼与坐在他背上的重朝,他们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尴尬与羞愧。   ——上辈子,他们竭尽全力克服了一切困难,用难以想象的毅力和勇气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壮举,但到头来,他们才发现,他们确实杀死了神明,这是这个神明并不是这个世界的灾难,而是他们本来的希望。   复杂的情绪就像是气泡水,将他们的心脏淹没,咕嘟嘟冒着各种滋味的泡泡。   重朝倒不是很在意这些。   人类之所以能弑神,本来也就是他期望和引导的结果。就淬炼出来的长刀看,人类的意志确实值得嘉奖。   他很喜欢那把刀,所以,重生者的记忆他就收下了。   重朝笑了一下,保持着人类的形态,唯有一双眼瞳银光璀璨。   “你们来了啊。”他这样说,“既然如此,海港和地宫的重建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第174章 风雪载途(49)   重朝的语气和态度都太过自然,原本想说什么的进化者们陷入沉默。   有人注意到了重朝坐着的白狼,祂转过了头,那双同样特殊的眼睛让他们瞬间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那一刻,有很多人心都抖了下。   原来,上辈子他们以为的人类之光,根本就跟钦天司是一路的吗?   那上辈子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做的一切……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断片的记忆让他们无法确定上辈子都做了什么,有些人感到绝望,有些人则极度彷徨。   宗应谕随便看了他们一眼,收回视线,并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倒是重朝歪了一下头,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再恐慌的人听到问题,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片寂静中,是梁琤安率先走上前,勇敢地发问:“重先生,我想问一问,您现在是神明,还是——”   “安安!”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她未尽的话。   梁琤安一顿,回过头,才发现她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   而在她姐姐身后,还跟着一名年龄很小的小女孩,和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   除了那名年轻的女孩外,其他人竟都是他们的熟人。   人群躁动了片刻。   梁琤平神色温和,双手笼在身前,不疾不徐穿过人群。   超凡者们——尤其是异管局的超凡者——大多认识她,见状下意识让开了一条路。   梁琤平走到最前方,右手搭在心口,低头向重朝致敬。   “我和风暴执政官会约束他们,尽快完成海港和地宫的重建工作。”   重朝哦了一声,颇有些不置可否的味道。   梁琤平冷静地再次请示:“现在整个幻梦境,只有逐影、腐骨和风暴三位执政官,守门人也只有两位,您是否要先筛选一下海港、荒野、地宫和雪山区域的执政官?”   “另外,幻梦境这次遭到了不少冲击,守门人尽快就位,或许能协助各个区域更好地封锁外神残留的眷族。”   “残留的眷族?”重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严谨一点儿,它们是幻梦境不可或缺的资源。”   梁琤平动作顿住。   超凡者们隐约听懂了重朝的意思,又一次躁动起来。   重朝似乎不怎么在意他们的反应,只是说:“最麻烦的两个外神我已经处理掉了,流动的污染也有了去处。再过不久,朝光之域散发出的灵源也会变得更加干净,那些弱小的外神,你们应该能自己处理了吧?”   梁琤安愣了下,本能地张嘴想说什么,刚挤出些许声音,就被她姐姐一把按住。   梁琤平冷静地回答道:“请您放心,他们必须可以。”   重朝提了下唇角,满意地拍了拍宗应谕。   巨大的白狼会意,也不理会人们突然爆发出的议论声,载着重朝转过身,向朝光之域所在的方向奔去。   超凡者们愣住了。   他们看着宗应谕和重朝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内心几乎要被迷茫和错愕淹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涌到梁琤平身边询问她具体情况。   重朝为什么不回答他们的疑问?   如果他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神明,就这样走了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还有之前重朝的身份和人生经历……   “好了,不要问了。”梁琤平打断大家七嘴八舌的问话,情绪依旧很稳定,“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就是了。”   有超凡者迟疑道:“可是我们什么都不清楚,做这些真的有用吗?”   也有人问:“他说还有一些弱小的外神……他是不是对弱小的定义和人类有些区别?以我们的实力,真的能对付那些外神吗?”   “对啊!再说那些外神弱小,比起我们这些人类也该强大的多吧。我们真的有这种力量去斩杀祂们吗?”   梁琤平被吵的头疼,不得不提高声音让他们闭嘴。   等人群恢复安静,她看着更多晚一步赶到的超凡者,重申了刚才的要求。   不等人们再次发出疑问,她直接质问道:“你们想法可真是不少,但上辈子怎么没见你们找对敌人?你们是比他更有智慧、力量更强,还是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   人群一时陷入沉默。   梁琤平冷淡地说:“如果不能确保你们有办法处理掉外神,那就最好不要对他提出任何质疑。”   “毕竟你们无论是实力、智慧、手段,还是压上所有筹码去赌一个可能的勇气,都完全比不上他,你们用什么去质疑他?”   不敢走上棋盘的棋子,只有努力完成职责的资格,没有操纵棋局的资格。   没有人说话。   异管局的异警们已经明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乃至所经历的一切,都很可能是重朝做下的布局。   他随手下的每一步闲棋,未来不一定能用上,但他要做的,本来就是去争取一个不可能的可能,自然要竭尽全力,考虑所有情况。   所以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想不起过去记忆的重生者们困惑着,有人嗫嚅了半天,才轻声问:“那……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状态?”   是拥有无上实力的神明吗?   还是别的什么种类?   站在梁琤平身边的小女孩突然笑了一声。   一直沉默不语的她终于开了口:“重朝哥哥就是重朝哥哥呀。他说自己是人类,那他当然就是人类,你们有什么可质疑的?”   超凡者们一呆,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有人试探着问:“那……既然他还自认为是人类,我们可不可以请求他多指导我们一些?毕竟我们以前也没有和外神交过手——”   “闭嘴吧。”梁琤平厉声打断他,眉目间染着冰冷,“你是重生者吧?”   试探的人讪讪笑了笑,没敢说谎否认。   梁琤平冷笑道:“你们确实没有和外神直接交过手,但你们上辈子不是也一直在和他战斗吗?收起你那点不劳而获的小心思。你觉得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有能耐去算计他吗?”   说话的人哑口无言。   梁琤平不想再和他们多解释什么,只淡淡道:“如果不是全知全能的权柄已经落于他处,他有机会争取一下。”   记忆丧失最多的那些重生者有点迷惑,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就到了这里,其他重生者怔了一下,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爬上脊梁。   然而他们又确实忘记了许多过往,无法确定这种恐惧来自何处,禁不住更加惶恐起来。   梁琤平看了妹妹一眼,梁琤安会意,连忙跟了上去,和姐姐一起离开。   司归云倒是又站在原地看了不安的人群一会儿,才转过身离开。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并不很认可这些最早抵达海港的超凡者。   和吉也懒得和这些人接触,直接跟在司归云身后离开。   最后,留下的居然是大家一点都不熟悉的年轻女孩。   陆雪抱臂看着这帮踌躇又迷惑的人,缓慢地冷笑一声。   “怎么,该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你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重生者们露出迷茫的表情:“啊?但现在是夜晚——”   “得了吧!”陆雪翻了个白眼,“你们不会以为自己重生一次,就不需要重新通过幻梦境的考验了吧?”   重生者们又一次呆住了。   陆雪呵呵一笑,毫不犹豫动用自己守门人的权限,把这帮重生者全部从海港清了出去。   “一帮没脑子的,这个世界是时间回退了,又不是虚幻之梦,这会儿的境界不过是重朝宽容的结果,还以为自己和上辈子完全一样呢??”   ……   时间是真的倒流了,世界是真的重置了,这个消息在不少人看来是真的重要。   被陆雪赶出幻梦境后,不少人顾不上抱怨,连忙赶回自家去送消息。   梁琤安晚了一些离开幻梦境,一回到现实,就有专门的人来询问沉渊海的具体情况。   考虑到今晚发生的事情不少,梁琤安应该也很累,他们稍微问了个大概,确定幻梦境还是稳定的,重朝也没黑化,就告辞离开了。   最大的困难似乎已经渡过,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必非要赶在今晚。   梁琤安累了这么久,也该早些休息了。   梁琤安确实累了,也没和他们客气。   她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乘坐专车前往会议室。   她到的时候,高层的大佬们早已经在会议室等候了。   梁琤安向他们敬了礼,就开始详细叙述她仍存在的记忆,以及昨天在幻梦境看到的情景。   高层们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一直到梁琤安说完,他们才小声交流起来。   “他居然还保持着人类的形态?看来他对人类还是很有香火情的。”   “感觉他不太在意上辈子人类的行为,那些没有回归的记忆……莫非是他需要的?”   “如果小梁的说法不是夸张,那上辈子恐怕也是他安排的。”   这种处处不见重朝安排,又处处都被安排好的感觉,让不少高层背上都有点冒冷汗。   但他们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既然重朝对人类还有香火情,又连外神也处理了,那他们是疯了才会不听重朝的建议。   “要尽快把相关事宜安排下去。”   “虽然重生者还要再次接受考验,但他们既然已经经历过一次,恐怕心态和掌握的知识都与一般人不同。不如分开安排……”   “有些道理。但他们的经验也可以传授给其他人……”   高层们大致商量了一下方案,主要还是希望超凡者们能尽快达到重朝的要求,完成重朝定下地目标。   他们交流时,梁琤安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虽然高层也询问了她的意见,但她坚定地表示自己不想参与。   直到高层们大致拿定主意,她才再次开口:“昨天我姐姐叫我去说话,还叮嘱了一件事。”   高层们纷纷看向她:“是什么事?”   梁琤安用略带不解的口吻重复她姐姐的话:“我姐姐说,对于重朝而言,信仰不过是一种.毒.药。”   “他不需要信仰,但如果国外有教派要祭祀他,那也不用阻止。他自有安排。”   高层们神色一动:“嗯??” 第175章 风雪载途(50)   明知道信仰有.毒,却暂时不打算禁止外界的祭祀和信仰……   几位高层对视一眼,都从梁琤平的告诫中听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能比重朝知道更多,因此毫不犹豫决定执行重朝的要求。   梁琤安见状,觉得自己该传达的话也传达到了,就向几位高层告辞。   高层简短地鼓励了她几句,就送她离开了。   等她走了以后,他们又仔细讨论了一下梁琤平的话,觉得他们多少能派上些用场,就安排钟知非去找梁琤平谈了几回。   ——毕竟和那些重生者相比,并不清楚自己重生了、似乎保持着完整记忆的钟知非境界依旧停留在海港阶段,还能在守门人的宽容下前往别的区域,实在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联想到钟知非被留在幻梦境的那些时间,高层们私下里也有点怀疑,他就是重朝专门留下来、方便以后传递消息的人。   “亏了他对人类还有香火情,不然人类是真的毫无还手之力。”   “我看他对动植物甚至没有生命的东西都挺宽容的。上个礼拜不是有个报告,说有原型是石头的异化种出现吗?”   “不管怎么说,起码他还惦念着人类,还存有一些怜悯,这就已经足够了。”   高层们是这样认为的,但有些重生者对重朝的印象却更偏向莫测和恐怖。   他们实在没有更久远的记忆,忍不住怀疑脑中对于“人类杀死了钦天司”的认知是否真实。   而最让他们熟悉的梁琤平莫名成了森林的执政官,又强调重朝能够安排一切,这很难不让他们联想到昨晚诡谲的异象。   作为重生者,他们远比普通进化者更了解高纬的力量,那种异象,怎么可能不让他们心惊胆战?   重生前的些许记忆和这辈子的认知困扰着他们,让他们忍不住反复回想和重朝见面的短暂场面。   越想,他们就越觉得恐惧,而恐惧又催生了他们对未知的疑惑,以及对强者的倾慕。   这样复杂的感情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种古怪的信仰。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怪异,许多原本没注意到重生者的人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就在他们瞎琢磨的关头,官方忽然公布了那天发生异象的原因,和外神存在的事实,鼓励大家努力提升自己,以便应对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危机。   虽然大家都知道官方在这个时候发布公告,肯定是安慰加引导的意思,但他们很难不去联想更多东西。   尤其,在他们认知中足够强大的超凡者,大多数都是有着过往记忆的重生者,于是在观望到重生者的态度后,他们也产生了一些奇妙的想法。   这些想法并不带有扭曲的情绪,然而随之产生的崇拜和渴慕,同样汇成了一股浓郁的信仰。   两股性质完全不同的信仰就这样汇往一处,关注到这一点的人,很难不产生相关的联想。   这样的人多了,又不是每个都能对自己的猜测守口如瓶,最终,一种类似于“我悄悄和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的说法很快就在人群中流传开。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有这样一个强大的存在守护着蓝星,对方虽然对人类很慈悲,但毕竟是神明,总会有和人类想法不一样的地方。   不要把神明当做彻头彻尾的圣人,可以崇拜祂,但不能完全依赖祂。   这个说法还是比较受人认可的。   哪怕是国外那些宗教气氛很浓厚的地方,在经历过长达三年的沉睡之后,也非常赞同这个推测。   神的喜怒是无常的,谁也不知道祂会因为降下处罚。   要敬畏神明,但不要一味索取和祈求。   当然还有一些人,哪怕官方已经公布了外神的存在,他们依然将信将疑的,对重朝的存在更是不信任。   官方没有要求这些人相信,也没有约束前一种人,只是大力推行他们的新式教育计划,争取从娃娃抓起。   成年人一看这情况,也顾不得思考蓝星是不是有自己的神明了,只心急火燎地加入培训。   笑话,这培训不但是免费的,还能提升觉醒和突破的概率,傻子才不参加!   因为这个培训的推行,龙国在外面闲逛的人越来越少。   如果不是大多数人还必须工作讨生活,他们甚至想进行全日制的培训。   毕竟诡变物是真的出现过,而且一度造成了不小的危险。   没有人愿意就这么死去。   望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面容清秀的男青年停下脚步,神色晦暗不明。   一场神战过后,这个世界似乎变了,又似乎根本没变。   人们还是要正常工作上学,只是多了些许新的安排。   所有人乃至非人都处于急速觉醒的过程中,没有人会歧视任何超凡者或异化种,因为大家都不清楚下一个觉醒的会不会是自己。   也许有人会觉得觉醒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在洪流的挟裹与生命安全的威胁下,他们只能沉默地闭上嘴巴。   整个世界在飞快的向前走,好像要补回上辈子被浪费的几十年一样。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青年喃喃自语,“那你可真是个心软过头的神。”   数不尽的信仰凝聚成湍流,顺着无形的路线一路向幻梦境流淌。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肉眼看不到的细线,脸上露出了真真切切的遗憾。   “是想用这种方法削减信仰的效力,以及带来的污染吗?”   “可真是天真啊。”   如果信仰所带的污染能这么容易被清理,那就不会有这么多失去家乡、不得不在宇宙中游荡的神明了。   “等到你也沾染到信仰的污染,你就会明白你的挣扎只是徒劳。”   他别过头,唇边挑起一个隐秘的微笑。   新生的幼苗啊,就算成功算计了隙中火和裂星之风又怎样呢?   祂们的确是力量最强的存在,但也是被污染浸染最深、最没有办法理智思考的存在。   嬗变、感染的本能支配着祂们的一切,祂们才会为了自己的渴望不顾一切。   或许在不远的一天,这颗星球也会重蹈覆辙、被它自己催生的神明毁灭?   “如果是这样……”青年低声自语道,“那还不如将这颗星球交给我。”   起码他已经彻底摆脱污染了,也知道该怎样维持自己的理智。   比起那些脆弱的、毫无未来的生命,这颗星球的意志应该也明白和谁合作最能抵达光辉的未来吧?   青年愉悦地笑了一声,仔细感受着信仰的流向,推测重朝目前所在的坐标。   属于男性的争吵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转角的巷子里传来,将他的思维绕的一阵混乱。   “我就知道你是来找他的!既然你忘不了他,为什么不肯和我解除婚约?”   “你不要无理取闹!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把他当作朋友。”   “朋友?哈哈,朋友!有这样一天不见就恨不得直接冲到对方家里的朋友吗?”   “你能不能正常点?我难道没有和你说过吗?我是去见世叔的!”   “呵呵……都什么年代了,还世叔呢。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带着哭腔的男声不断质问,另一个男人则不耐烦地反复让对方安静点。   然而在前者崩溃大喊的时候,后者也没有直接打断,反而拉拉扯扯的,也不知道是打算干什么。   青年眼中染上一抹戾气。   他是喜欢看乐子,也喜欢下场找乐子。   但同一个场景见得多了,他实在是有些腻歪。   “真的……不能直接处理掉他们吗?”他低声喃喃,“看来,还是要早点找到幼苗。”   ……   “……原来你根本就不爱我!既然你的心里就只有他,又为什么要答应联姻呢?”   “你不要无理取闹,我一直把他当弟弟。今天是世伯大寿,我才去走了一趟。处理公司的事情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和你争吵……”   狗血电视剧的声音不断从手机里传出来,重朝一手托着腮,坐在细软的白云上。   这里是朝光之域,也是他的神国。   绚烂的光与现实物质的基石一起构成整座城市,建筑物浅淡明快的色彩仿佛某种童话故事。   造型简单的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大块白云从建筑顶端飘过,一不小心撞在屋顶的边角上,就猛地弹上一下,晃晃悠悠地向更高处飘去。   羊毛毡一样的小动物从街角跑出来,左看右看,没发现人影,就飞快从地上捡起一块掉落的薯片,摇着耳朵,蹦蹦跳跳地返回洞穴。   重朝看得有意思,从放在腿上的袋子里取出一片薯片,从白云上扔了下去。   不一会儿,另一只可爱的小动物跑出来,拖走了这块薯片。   重朝弯起眼睛笑了下,偏头看向身边的白狼:“祂好慢啊,还不如这些智慧不高的小动物。”   白狼温柔道:“祂被信仰侵蚀太久,盲目已经刻进骨髓。”   重朝思索片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祝祂早日找到我,别让我多等吧。” 第176章 风雪载途(51)   人类当中,私底下有小动作的组织和个人数量并不少。但他们大多没有真正接触过重朝,有再多小算盘,进展依旧很慢。   以前曾和重朝住在同个小区的异化种们,成了被波及的重灾区。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找他们拉近乎,搞的他们烦不胜烦。   偏偏他们心知重朝有进一步安排,生怕打乱了重朝的布置,面对这帮麻烦的人类,只能选择躲避和敷衍。   不愿被人发现真面目的男青年低调地来了两次,稍微感受了一下信仰的流动倾向,就怀着满心无语离开了。   这个重朝,似乎行办法做了个信仰分流,但只是分流真的有用吗?   看那群异化种对他的虔诚程度,他不会早就被侵蚀了部分理智吧?   男青年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暗暗决定要多做一点准备再去找重朝。   反正在信仰的威胁下,着急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他,他又何必直接去冒险呢?   稍微等上一等,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   青年怀着愉悦的心情回去了。   看到呆在家里,时时刻刻都在拉拉扯扯的那两个蠢货,他也没有太过烦躁,甚至还当乐子看了会儿。   不过,他最想看的乐子还是重朝的乐子,只关注了两天,就把这一对狗男男抛到了脑后。   他看起来很是稳得住,但这对重朝而言并不是什么坏消息。   和羊毛毡小动物玩一二三木头人的重朝听完宗应谕的话,没忍住笑了下。   他回过头,注视着手忙脚乱停下脚步的小动物们,笑道:“看到你们了哦。”   小动物抖耳朵的抖耳朵,摆尾巴的摆尾巴,重朝弯起了眼,很纵容地只当没看到。   很快,他就移开视线,继续和宗应谕说起正事。   “钟知非那边是怎么说的?”   宗应谕道:“他们已经确认,国外有几个教会近期都打算进行祭祀。”   重朝一点都不意外。   他用一只手托着腮,随手塞了块薯片进嘴里:“那就请他们来朝光之域一趟吧。就说,我有事情要找他们谈。”   至于国外那些祭祀,他们愿意什么时候举办就什么时候举办,问题不大。   重朝眼中染上一抹狡黠:“我已经给过草木之主机会了。既然他不要,那就希望他喜欢自己缔造的乐子吧。”   宗应谕也笑了起来。   重朝靠进他柔软的白色毛毛中,偏过头,对没来及停下动作的小动物露出笑容。   “抓到你啦!”他这样说着,语气温和而愉悦。   被抓到的小动物“哇”了一声,抖抖耳朵承认失败,飞快地跑向一边,从自己居住的小房子里拖出一包坚果,上供给重朝。   重朝收下“战利品”,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过几天,会有客人来朝光之域。”他吩咐道,“这两天你们辛苦一下,把住所和会议室都收拾出来,到时候要用。”   松鼠模样的羊毛毡小动物鞠了个躬,表示领命。   但它直起身后,又口吐人言,谨慎地问道:“主,我们还需要准备瓜果零食、饮料和宴席吗?”   重朝银色的瞳孔染着些许笑意:“宴席就不用了,到时候他们大概没有心思吃饭。”   小松鼠躬身:“明白了。我这就去联系其他造物。”   ……   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部分例外,大多数脑子清楚的各国话事人都收到了来自朝光之域的邀请。   他们按照要求紧急筛选合适的副手,一时间也没空去约束民间的教团活动了。   混乱的信仰流向吸引了男青年的注意力,再加上他和他身边的人早就无法正常接触官方,他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高层们的动向。   直到某个夜里,他感受到一股异常能量忽然涌来,才猛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信仰?居然是信仰?”   难以忍耐的剧痛中,他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就着苍白冰冷的月光,谨慎地观察着自己的手臂。   那里本该是平滑一片的皮肤,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浮现出如同树叶脉络般的细纹。   深褐色的凸起与浅绿色的纹路交织成网,遍布手臂每一处,似乎要把肌肉骨骼一起撕裂。   青年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眼神阴冷得可怕。   “重!朝!”他一字一顿地吐出重朝的名字,眉目之间充满了憎恨与暴怒。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与重朝合作其实是与虎谋皮。   尤其是在他们根本没有协议的情况下。   他曾以为,这种不留把柄的心照不宣是最好的合作方式,但事到如今再回头去看,却只想痛斥自己的愚蠢。   没有合约,就不受这颗星球的意志与法则保护。   甚至,在他曾是外神的前提下,他还要遭受这颗星球的猛烈报复。   “好、真是好得很!”   青年咬牙切齿,从额角开始,面部也开始浮现出凸起的纹路。   熟悉的污染伴随疼痛而来,他怒到极点,反倒扯了扯嘴角,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该死的重朝,居然在祭祀仪式的指向上动手脚……真是可笑,以为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他曾是万千草木之主,是行于宇宙的伟大意志。如果不是为了摆脱信仰的污染主动放弃了神躯,他又怎么会被这具人类躯体限制到这种地步?   重重拍了一下床铺,青年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脸色也因愤怒逐渐胀红。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得起过人类这个种群,当然也不能理解重朝对人类躯体的青睐。   他原本中意的新身躯是重朝那具,但很可惜,他先后利用几个和重朝有关系的人类接触对方,都没能找到一点儿空隙。   相反,这几个被他附身过的人类和他产生了微妙的因果联系。其中有一个年轻男性被重朝刺激到发狂,理智彻底丧失之后,他就被迫回到了这具身体里,从此再也无法离开。   他理解重朝想要报复他的心,也并不怎么在乎被报复,反正只要有乐子可看,谁的乐子不是乐子?   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重朝没有再出现过。   “我原本不介意和你继续合作下去的。”   青年挣扎着站起身,瘦弱的身躯几乎束缚不住他快要实质化的怒火。   他一脚踹断书桌边的椅子,强行压下盘踞在身上的信仰,棕色的眼瞳缓缓转向青绿色。   窗外的月色被乌云遮掩,细小的雪花又开始缓慢飘落。   男青年没有换衣服。   他只是随便踩了一双拖鞋,打开窗户,就从三楼踏空走了出去。   祭祀的仪式仍在运作,源源不断的信仰让他很快确定了教团所在的位置。   他缓慢冷笑一声,脸上杀机涌现。   “这是我传下地祭祀仪式,没有谁比我更懂它的本质。”   “重朝,你用它来吸纳和转移信仰,会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   小雪的夜晚,气温缓缓降低,月亮不见了踪影。   龙国几位话事人于睡梦中进入幻梦境,在朝光之域外围稍微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同样被邀请来的客人们。   这些客人有的和他们位于同一个半球,入睡还算轻松,有的位于另一个半球,实在是费了大力气才按时抵达幻梦境。   他们谨慎又客气地互相问了好,没几分钟,朝光之域的屏障就降了下来,一群可爱的羊毛毡小松鼠、小浣熊从糖果一般的大门里走出,列成两队欢迎客人。   话事人们有些惊奇地看了它们几眼,一只个头稍大的金色小松鼠就从队列里走出来,向他们问好。   “我主已经在会议室等候各位了。请各位随我来,注意脚下。”   话事人们应着,带着些许奇妙跟随它走进朝光之域的大门。   和想象中不同,朝光之域并不安静,住户也并不都是类似的羊毛毡小动物。   巨大的石头人、颜色清亮的树人、叉腰对着同伴破口大骂的绵羊……   各种各样不属于人类的异化种在城内来来往往,还有小老虎支起了烧烤摊子,说话声与叫卖声交织在一起,整个街道充满了烟火气息。   话事人们打量着繁华的主城,颇有些目不暇接的感觉。   小松鼠也没阻止他们围观和研究,只在他们脚步停下时提醒一声。   话事人们一边应着,一边继续观察周围。   渐渐的,他们也发现了羊毛毡小动物和其他异化种的不同。   比起那些似乎是自然进化的动物们,羊毛毡小动物更偏向于传说中的造物。   难道,这些就是重朝的眷族吗?   话事人们怀着些许思索,跟随小松鼠来到重朝的庄园,一同走进东边一座颜色清淡、外形清雅的建筑中。   在小浣熊的指引下一一落座,他们才发现,会议室的长桌上居然还摆放了不少瓜果和饮料。   有的人心头当场一松,禁不住露出笑容。   看这些准备,蓝星这位唯一的神明对他们还是很有感情的嘛。   既然如此,他们也该好好表现一下诚意。   老家伙们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决定等会儿见到重朝,只要对方提出的要求不太过分,他们就全盘答应。   龙国的几位话事人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们的同行不是什么蠢货,很能分得清利弊。今天这场谈话应该不会闹出太多麻烦了。   “吱嘎——”   会议室的门又响了一声。   所有人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只见灰蓝色眼睛的高大男人率先走进来,脚下的阴影晃动着,飞快拉开了主位的椅子。   众人心头一凛,努力睁大了眼睛。   披着银色小披风的青年从门口走了进来,行动间,隐约露出披风内衬上不断流转的星轨。   离他近的话事人敢用两只眼睛保证,那绝对不是幻觉,而是真正的星空!   重朝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只是走到主位坐下,目光一扫室内所有人,弯起银色的眼瞳笑了。   他说:“人来的很齐,也很准时。那么,闲话少提,我现在就正式向你们说明一下星空中的情况。” 第177章 风雪载途(52)   星球之外的情形其实没有太多好说的。   但人类还不曾直面过外神,对外神的了解实在不多,对此反而很在意。   重朝见他们全都打起了精神,认真聆听,随便介绍了一下还幸存的弱小外神们,毫不客气地掀了祂们的老底。   “虽然那群东西都自称伟大意志,其实没有几个真正有资格这么自称的。”   祂们甚至没有完整的权柄,有不少是和其他流浪外神共同分享同一个权柄的不同面的。   重朝漫不经心道:“就像森林的执政官和小梁队长共同分享属于草木的权柄一样,弱小的外神与她们的情况毫无区别。”   诸多话事人的心脏狂跳起来。   有人小心地询问:“您的意思是,只要成为超凡者,就有机会分享这样的权柄?”   重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不留情面地说:“你们觉得外面那些弱小的外神本质上是什么东西?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强一些的诡变物而已。”   就算披上一万层华丽的外衣,想出几千种虚张声势的措辞,祂们依然是连尊名都不配独享的怪物。   祂们仅仅比诡变物多了一份来自信仰的力量,以及一份祂们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残缺权柄。   重朝弯了下唇角:“怎么掌控权柄,祂们没跟着真正的伟大意志学到,倒是毁灭家乡这行径,满打满算一个个都学了十成十。”   毁灭家乡……?   话事人们有些惊讶、又不是特别意外地对视一眼,隐约意识到了那些外神坚持盘踞在蓝星外的真正原因。   但他们内心依旧充满了困惑。   失去了家园,因此在宇宙中流浪、徘徊在别的星球外可以理解,但祂们这么多外神一起流浪,碰到有生命的单独星球时,祂们要怎么划分利益?   还是说,对祂们而言,只要居住的星球附近有新的生命就足够了?又或者,连这也不需要,只要有完整的星球就可以了?   话事人们心思电转,很快否定了刚才的猜测。   如果只需要附近有新的生命,那些外神没必要一直盯着蓝星不放。附近那么多无主星球,哪一个不够祂们占据呢?   重朝偏了下头,唇边依旧带着笑,但银色的眼瞳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透着几分嘲讽。   “已经习惯了从信仰中获取力量的东西,怎么可能因为家乡的毁灭和短暂的流浪就清醒过来?祂们只会不断寻找新的星球和生命,既是力量的补充,又是短暂填补渴望的储备粮。”   这些外神早已经被信仰侵蚀的毫无神智可言,在祂们灵魂最深处,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巨大空洞永远无法填满。   祂们渴望着圆满,于是祂们的一切欲.望由此而始,又因为无法维持理智,最终全部滑向食欲的深渊。   在祂们过去曾途经的地方,不乏奇迹的存在。祂们有过无数次机会摆脱疯狂,但在食欲的驱使下,那些星球最终被毁灭,祂们也只能在彷徨和空虚中继续流浪。   重朝一手撑着下巴,慢悠悠道:“所以你们倒也没必要把这种东西当回事。祂们不肯走,对你们来说其实算是件好事。”   “这种所谓的伟大意志,有第一批就会有第二批。还是早点弄清祂们的本质,学会怎么对付祂们吧。”   话事人们听得若有所思。   确实,只有切实掌握在手中的,才能被称之为力量。   话事人们有心询问重朝是否有更详细的安排,斟酌着正要开口,会议室大门所在的位置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爆鸣。   典雅的小屋如同被高温火舌燎过的糖果,眨眼就融化成一片透明的液体,在他们所坐的椅子和长桌下汇聚成一汪清澈的湖泊。   灿烂明亮的阳光从头顶落下,碧空白云倒影在水中,有人下意识抬头,却见天光之下,对面同僚的身影有片刻的模糊。   他有些迟疑地皱了皱眉,谨慎地没有开口。   急促的脚步声从湖泊之外传来。   不请自来的客人面上带着薄怒,阴冷的目光对上重朝意味不明的视线。   “重朝,你是故意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年轻的男性停下脚步,对重朝说着废话,看神态就知道他并不需要重朝的回答。   但重朝却对他露出无辜的神色,非常敷衍地应道:“弟弟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年轻的男性冷笑一声,偏过头的瞬间,在场的话事人们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和重朝既相似又不相似的脸。   只看五官,很难直接断定这位和重朝有血缘关系。   但理智只是理智。   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所有人的脑中都闪过了同一个念头。   他就是重朝的弟弟,因为故事是如此说明的。   ……故事?   话事人们对视一眼,神色难掩疑惑和错愕。   龙国的话事人曾查过石见青相关的资料,此刻更是有种颠覆的感觉。   男青年石见青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一样,嘲讽道:“弟弟?这种被捏出来的身份你居然也承认。你是我见过的、最没有伟大意志自觉的家伙,难怪会保留这种孱弱的无用身躯。”   重朝并不生气。   他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盯着“石见青”,意有所指道:“你不喜欢我给你选择的降临物吗?我以为你那么喜欢看乐子,会很喜欢这种附近一直有乐子的角色。”   “石见青”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更糟糕了。   他似乎一点也不愿意再提这件事,生硬地转移话题,威胁道:“你修改了祭祀仪式,将信仰的指向改成了我?重朝,你应该清楚,这可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重朝答非所问,眉眼间甚至染上了几分真切的失望:“这可是我专门选择的合作诚意,你居然不喜欢吗?你们上辈子为我安排了一系列类似的身份和经历,纠葛、怀疑、污蔑、指责、背叛……那时候你们不是很高兴吗?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呢?”   “石见青”被噎得沉默了几秒,旋即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你现在套用的仪式阵法来源于我,你猜那些被你修改的仪式,到底是你更理解原理,还是我更理解原理?”   他向后退了一步,面露警告之色:“我劝你放弃这种让我分担信仰的做法。你猜,我有没有能力再次改动仪式,将充满污染的信仰全部指向你?”   重朝弯着眼睛笑了起来,那份愉悦发自内心,完全做不得假。   正在放狠话的“石见青”顿住了。   他察觉到了不对,又一下子找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一直保持沉默围观事态发展的话事人们脸色却都变了。   “石见青”话说的不客气,但不管是他外强中干的作态,还是他话里透露出来的真相,都让他们有些心惊肉跳。   “石见青”这个身份,原来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难怪在最初,保持警惕的攻坚队会遗忘他们的存在,不但毫无防备,在事发之后,也只能强行解释为“受到影响”和“记忆丧失”;   曾经不存在的“石见青”,以前躯体里住的是哪个灵魂,他们不清楚,但现在,住着的那成就是那位失去了几乎所有权柄的万千草木之主;   信仰果真是有.毒的,这位曾经盘踞在蓝星之外的外神,似乎非常畏惧流向他的信仰,还以此作为威胁,想要逼迫钦天司低头……   纷乱的思绪在每个人脑海中飘浮,他们一时间都有些混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们凝重的面孔与草木之主难看的脸色如出一辙,湖泊之中,唯有重朝依旧在愉悦的微笑。   草木之主警惕道:“你在笑什么?”   重朝道:“我只是有一点好奇,所有权柄都被分割的你,为什么会觉得这种威胁能奏效?”   草木之主怔了下,忽然陷入难言的沉默。   重朝又问:“你所有记忆都在告诉你,现在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可你的认知似乎还停留在以前。你为什么会对你的本能和直觉视而不见?是因为,只要被信仰污染一次,就永远无法摆脱它对理智的侵蚀了吗?”   即便放弃了权柄、放弃了神躯、放弃了高高在上的尊严,被迫寄居于一具被创造出来的躯体,也还是无法挣脱这种影响?   草木之主闭了闭眼,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忽然收敛了那种有些浮于表面的恼怒,平静地说:“那你大可以试一试我能不能威胁到你。即便我的权柄已被你剥夺,分散到不同的人类身上,但我曾掌握的力量和知识不会泯灭。”   “你最好放弃这种祸水东引的方法,否则就别怪我和你同归于尽。”   重朝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唇边的笑容变得微妙。   “你说的很对,信仰和愿力是普通进化途径上的【神明】都不愿意沾染的东西。感谢你的现场表演,让大家直观地看到了信仰有多危险。”   大家……?   草木之主神色一顿,缓缓抬起眼。   他的视野里,不远处流淌着的清澈湖泊忽然泛起波纹,被湖水和水雾遮掩的人类倏然勾勒出来。   一双双充满了思量的眼睛盯着他,让他控制不住地陷入静默。   有那么几秒钟,他明白了人类所说的难堪究竟是什么。   稍微平复了下蓦然升起的暴怒,他环顾人类一周,咬牙道:“你算计我?”   “怎么是算计呢?”重朝温柔道,“这不是合作吗?”   草木之主:“你管这叫合作?!”   重朝轻飘飘道:“难道不是吗?我们最初的合作,不也是这样来的吗?” 第178章 风雪载途(53)   万千草木之主哽住了。   他沉默地看了重朝一会儿,颇有些困惑地发现,重朝居然真的是这样想的,而非在对他表达不满或嘲讽。   他近乎惊奇地回答道:“你可真不像我认知中的人类。”   人类会这么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并毫无负担地利用祂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吗?   人类又会如此迅速地融入祂们之中,用祂们的思维来理解问题吗?   草木之主眼神一闪,用一种微妙的语气、意有所指地质问道:“你真的还认为自己是人类吗?还是……你其实也很清楚,你还维持着人类样子,不过是想做那努力融入人类社会的……【怪物】?”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就不着痕迹转向人类那边,果然看到部分话事人脸色微变,出现了些许躁动。   他满意地收回视线,对上重朝的眼睛。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重朝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   对方甚至两手交叠,搭在下巴上,饶有兴味地向他看来,眼中染着浓烈而真实的笑意。   草木之主心头一跳。   他听到重朝慢悠悠开了口:“这么好的机会,你就只想问这个?”   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尖,草木之主脸色一沉,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重朝反倒笑出了声:“草木之主,外来的神明。你不了解我,也完全不了解人类。”   “这个种族,这个星球上的生命,对你们这些外来的神明和眷族、乃至那些成为眷族前的原生物种而言,确实非常弱小。”   他的语气远比草木之主更加意味深长,“他们也会产生分歧,为自己的欲求争执不休,但同时,他们也有极度坚强的意志。”   普通的动植物尚且不会放弃求生的机会,更何况人类呢?   而且他们比谁都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在灭顶之灾面前,大多数人还是会清醒地选择摒弃前嫌的。   重朝弯着唇,戏谑地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时间倒转之前,他们弑神的壮举完全是被推动的吧?”   怎么可能呢。   他需要的是能够斩杀神明的意志,被强行催动的意志根本不可达到他的需求。   不祥的预感应验,草木之主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他抬起眼,对上重朝饱含讥讽的视线。   “人类有着百折不挠的坚韧,还有一点恰到好处的顽固和勇气。”重朝这样说,“即使天地剧变,他们也能以最快的速度适应环境。”   “他们和你们这群外神的附庸不一样,小瞧他们的时候,就是你们即将付出代价的时刻。”   重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宁静的湖泊突然卷起了巨浪。   被汹涌的水浪砸出幻梦境之前,草木之主听到了重朝愉悦的声音。   “感谢你的到来,让我完成了所有目标。人类会走出一条你意想不到的路,最终一定会产生很有趣的画面。”   “希望你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我很期待看到你那时的反应。”   ……   不算漫长的见面与会议结束了。   话事人们三三两两排着队,在小松鼠的带领下有序离开朝光之域。   临走前,无论他们脑中转着怎样的念头,都非常恭敬有礼地与重朝道别。   重朝点点头算是回应,不曾留下任何一个人。   话事人们满怀心事地离开了。   现实中,天光还没有完全亮起。   有些人从梦中恍然醒来,呆滞了片刻,就立即召集心腹议事。   权力是甜美的花朵,欲.望是刻在许多人类骨子里的东西。   听完话事人的叙述,有一部分政客的第一反应,竟是可以利用信仰来控制重朝。   “既然信仰对他来说是有.毒.的,那我们岂不是可以通过对教派的——”   他们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头脑清醒的人厉声喝止。   “停下你们那愚蠢的想法!用你们生锈的脑子好好想想,他要真是对信仰毫无办法,会这么直白地把这一点摆到人前吗?!”   那可是连蓝星和外神一起算计了的存在!难怪上辈子他的代号是钦天司,试图掌控这样的存在,是觉得自己寿命太长了吗?!   见有些人还有些不以为然,又有人警告道:“就算信仰能一时控制住他,可这东西是会侵蚀神明理智、逼疯伟大意志的!那些外神毁灭了自己的家乡,不得不在宇宙中流浪,难道是祂们一开始就想这样吗?”   况且,家乡覆灭了,生存在家乡中的生命还能有的好吗?   “信仰有.毒,沾之即疯。”有人捏了捏拳头,站起身来,眼神阴冷,“你们想死,我可还没活够。与其最后被你们这些野心家带累,不如提前把你们这种蠢货解决掉。”   说话的几人见他似乎是认真的,顿时神色大变,一边喊着“你们不能这样”,一边狼狈地闪躲着,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但是在他们心中,不甘还是在蔓延。   这样好的机会、这样强大的助力、这样方便的弱点,他们真的就没有一点机会吗?   如果、如果小心一点呢……?   ……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国度。索性清醒的人占据了大数。   不管是动用了什么手段、有没有导致冲突和流血,总之,所有知情的国家都成功压住了可能萌芽的动乱。   但人类也控制不住地担忧,信仰这种东西是很难杜绝的,尤其在那些信仰成风的国家,面对钦天司这种实打实的伟大真.神,即使明面上禁止了,私下又能完全清除吗?   担心能够庇护他们的存在受到侵蚀,各位话事人在平息了分歧之后,立刻开始着手处理这件事。   他们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但努力预防灾难的发生总比坐以待毙强。   巨大的忧虑与工作量之下,各国原本有些频繁的小动作全部停止,一心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奔。   重朝看着觉得很有意思,途中还把草木之主“请”来做了一次客,笑眯眯地询问他这个乐子好不好看。   草木之主终于得到了关注,却宁愿自己像之前那样被忽视。   他看着重朝愉快的模样,还有那个连正眼看他都不愿意、只顾着用尾巴陪重朝玩耍的白狼,一时间被恶心的够呛。   他厌烦地撇开视线,心头浸满了毒.汁。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信仰的问题不解决,你迟早有一天会走上和我们相同的路。”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阴森道,“除非你像我一样,彻底杀干净那些会影响你的生命,独自呆在这颗星球上,不然……我就等着看你最后的结局。”   重朝闻言,倒是停下了玩宗应谕尾巴的动作,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杀光出身的原生种族,才能彻底解决信仰问题?我看不见得吧。”   草木之主顿了顿,轻嗤一声,没有答话。   重朝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只道:“宇宙这么大,不至于所有诞生了神明的地方都被毁灭,所有神明都必须离开家乡或族群流浪。”   如果是那样,星球为什么还要诞生神明呢?   所以宇宙中必然存在能够对抗信仰污染的办法。   重朝漫不经心道:“又或者,这种办法本来就应该在神明诞生之时,作为正常知识被本能地捕获。而你们的到来,不但摧毁了蓝星正常诞生神明的可能,也摧毁了这份来源于宇宙的馈赠。”   草木之主神色僵了下,移开目光。   重朝不意外他的反应,他早就有猜测,如今不过是再一次得到证实罢了。   他托着腮,愉快道:“但就算这样,我面前也不只有死路一条。”   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斥着嘲讽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诉说着草木之主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才确认的真相——   “信仰最大的污染,无非是夹杂在生命崇拜之中强烈的渴望与祈求罢了。他们献上信仰,是为了实现愿望。”   而神明既然获得了这份馈赠、收获了其中的代价,就有义务回应献上信仰者的愿望。   一旦祂们无法维持力量与代价的平衡,那等待祂们的,就是彻头彻尾的疯狂。   这不是宇宙的法则,而是星球诞生神明的法则。   草木之主脸色更糟糕了。   他瞥了重朝一眼,忽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   这个人现在身上是一点乐子都没有,也并不乐意把别人当乐子看。这么简单的原因,就算他犯了无数错误、花费了长久的时间才意识到,重朝也没有看笑话的意思。   这个人只是单纯地在嘲讽外神们的智商而已。   重朝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无辜地摊了摊手:“这很正常。宇宙这么大,什么样的神明不会诞生?有的星球只看重力量,不看重脑子,那也是很正常的吧。”   草木之主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所以你把我叫来,和我说这些又是想做什么?”   重朝再次无辜地眨眨眼:“也不想做什么。”   草木之主冷笑一声,露出一个“你看我信吗”的表情。   重朝意有所指道:“你不是爱看蓝星的小说和电视剧吗?怎么,你难道没有研究过龙国的传统题材?”   什么……?   草木之主有些困惑,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变成了这个。   重朝没有解释,只道:“我需要一个证据,一个让人类相信小说其实是写实的证据。”   而草木之主,就是最好的选择。 第179章 风雪载途(54)   蓝星的种族,尤其是人类,一般都很有“上进心”。   生命在不断地进化,人类在历史上就有过“彼可取而代之”的呐喊,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再让他们看到成功的可能,就一定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重朝曾是人类,如今依然承认自己人类的身份,他对人类的认知和了解,不是草木之主这种外来者能想象的。   但草木之主清楚,宇宙中确实有很多神明最初没有得到传承法则,初期是靠各种各样的手段摆脱信仰的污染的。   只要坚持过最危险的那段时间,祂们自身的权柄足以凝聚出抵御污染的屏障。   如果不是他一开始毫无防备,在紧要关头被重朝扯落了权柄……   草木之主厌烦地转开了视线。   他的权柄如今已经被三个不同的人类融合掌握,除非他能避开重朝,不然绝对无法取回任何一份权柄。   偏偏他作为外来者,使用的是一具被创造的虚假身躯,根本没有机会参与蓝星的晋升,想接触那三个握有权柄的人类都不可能……   所以无论重朝有什么打算,他都不准备配合。   除非重朝愿意将一部分权柄还给他。   重朝弯了下唇,压根不在意草木之主的态度。   从他扯落对方权柄,对方还不得不和他合作起,他所需要的证据就已经准备完全。   他现在需要的,不过是借草木之主的存在,告诉人类权柄在一定情况下是会转移的。   目光转到宗应谕身上,他轻声问:“准备好融合无光之夜的力量了吗?”   宗应谕巨大的长尾巴甩了甩,莫名给人一种愉悦的感觉。   “还需要一点时间。祂残余的力量有些分散,想要造成大型异象,必须完全梳理通畅。”   重朝点了点头,伸手去捏宗应谕毛茸茸的耳朵。   手感真好。   他弯了弯眼睛:“不要着急,你的安全更重要。”   人类会有很多机会,但他的原生信徒只有一个。   “你要陪着我的,一直陪着我。”   宗应谕尾巴停顿了一下,旋即摆动得更轻快了。   重朝偏头看了他几秒,从周围拉过一朵软绵绵的云团,围在他脖颈上。   像个浅色的大围脖。   他眨了眨眼,很有闲情逸致地捞过其他东西,想再给宗应谕身上放几个,坐在不远处的草木之主却突然变了脸色,猛地站起了身。   “重朝,钦天司,你疯了是不是?!”   他嘶哑地怒吼,眼中浸染怒火,脊梁不由自主的颤抖。   “你想让那些卑贱的人类知道,权柄是可以被夺取和转移的?这种秘辛也敢宣扬,你就不怕哪一天,他们胆大包天地爬到你头上吗?!”   重朝将捏出来的星星放在宗应谕头顶,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我也曾是你口中卑贱的人类。”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如果有一天,他们有这样的决心和实力,那也不是不可以。”   但在此之前,这颗星球上的生命会先一步发现,星球之外有大把权柄等着他们去取。   “你们既然敢来找我的麻烦,那一定已经做好了准备。”重朝的语气格外愉悦柔和,“作为战败的一方,支付一些战利品有什么问题吗?”   ……   世界似乎在向普通人所无法想象的方向飞速前进。   继超凡者身躯会出现异化的现象之后,大家逐渐发现身边奇形怪状的存在越来越多了。   他们当中大部分是人类超凡者异化而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人类进化而来的异化种数量也在激增。   或许是进化带来的好处,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原本算得上无生命的石头等物种,只要能成为异化种,其学习、理解、交流能力等比起智慧生物也不差什么了。   不少普通人被吓了一跳,一边因为石头都能进化而对未来更加充满期待,一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些非人物种。   各国官方原本有些模棱两可,但很快,在朝光之域第二次发出邀请函之后,他们就迅速出台了法律,不许人类歧视少数物种。   毕竟大家现在都是智慧生命,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   有些人不太适应这种转变,但他们当中有一部分自己就是异化种,对着镜子瞧了瞧自己的模样,实在说不出什么大家不一样的话。   学生接受能力更强一些,尤其是眼神格外清澈的大学生们,看到校内毛绒绒的学长学姐进化得可可爱爱,忍不住自掏腰包,捧着罐罐去和它们套近乎。   “学姐学姐,你会说话吗?会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吗?还是有机会变成人形呢?”   橘黄色的猫咪学姐才进化没多久,还不是很习惯说人话。但它常年在各个教室流窜,对人类的语言确实不陌生。   它本能地舔了舔爪子,回答愚蠢的学弟学妹们:“难道你们这些两脚兽走了异化种的途径,以后就不变回人类了吗?”   “哦哦哦!猫学姐说话了!”   “它能听懂人类的话,还会说话,甚至还会舔爪子!天呐它好厉害!”   猫学姐:“……”   它扒拉了一下耳朵,非常不理解人类的激动。   学生们嗷呜乱叫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正事,继续向猫学姐寻求答案。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无论是异化种还是超凡者,最终都会殊途同归——   异化种会变回或变化成人形,而超凡者也必然要经历身躯异化的阶段。   所以国家的总结果然是没错的,大家其实没什么区别。   只是……   像猫学姐甚至石头学长之类的存在,也该被划归人类的范围吗?   就算原本的人类们不反对,可它们本身好像也不是那么乐意吧。   猫学姐喵了一声:“猫就是猫,永远不会是两脚兽。相似的形态不过是向伟大的意志致意——”   它的话没有说完,头顶之上、天空之中,明亮的太阳忽然被黑暗吞噬。   深沉的暗色降临世间,即便本就是黑夜的地方,微弱的月光与星光也被这无边无际的深色笼罩。   平时存在感稀薄的阴影像是突然有了意识,于沉郁之中穿梭而过。   世界忽然变成这个星球生命陌生的样子,恐惧与惊慌瞬间爆发。   尖叫声、哭喊声在不同的地方响起,很快连成一片。   有些人下意识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向曾经出现在天边的那抹光进行祈祷。   那些知晓重朝存在地教会更是惊慌不已,除了条件反射的祈祷,甚至有人当场提出了祭祀的建议。   有脑子的教会负责人都没有答应这种提议,但简单的祝祷却可以组织起来。   庞大的信仰就这样在黑暗之中汇聚,蜿蜒着、盘旋着,向幻梦境中流去。   被强行设定为信仰指向的草木之主根本没来得及修改仪式内容,就猝不及防被暴涨的信仰浇了一头。   他又惊又怒,痛苦地惨嚎一声,完全无法做出反应,直接被激出了最原始的形体——   属于人类的躯体如同泡沫般消融的瞬间,一道纠缠盘绕的庞大树影就在天空中陡然勾勒出来。   愈发痛苦的嘶吼传遍蓝星每个角落,所有人——哪怕是正在惊恐的人——都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下一刻,他们就看到巨树的虚影轰然炸裂,青绿色的光芒一分为三,向着不同的方向坠落而去。   那是什么……?   无数生命不约而同产生了这个疑惑。   没有人回答他们。   但就在树影消失的那几秒,光芒闪烁之时,他们隐约看到了笼罩天空的虚影。   从祂模糊的外轮廓看……   似乎是一只被阴影环绕的狼?   困惑在心头一闪而过,超凡者回过神来,就开始为异象奔走。   而异化种,无论来自人类,还是来自其他生命,都在同一时间低下了头。   超凡者们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他们,询问发生了什么。   异化种们没有说话。   有的超凡者不耐烦等待,直接离开了,有的超凡者则意识到了什么,干脆留在了原地。   几分钟后,漫天黑暗蓦然褪去。   突如其来的光明令无数人下意识捂住了眼睛,满心惶恐被茫然取代,脚步顿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异化种们头低得更深了。   龙国的某个校园里,那位猫学姐恭敬地伏在地上,尾巴一甩一甩,口吐人言:“似乎有新的伟大意志诞生了。”   伟大意志?   学生们迷茫地看着它,它却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来,往旁边的树丛里一跳,就这样离开了。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地方。   各国官方察觉到微妙之处,立刻组织了人手,尝试向知情者询问真相。   第一个被他们找上门的梁琤平很无奈,但还是按照重朝的意思,做了一次使者。   将邀请函分发到各国主事人手中,梁琤平稍微欠了欠身。   “真正完整的伟大意志还未诞生,临近幻梦境的神国尚有五处空缺。”   “谨代表晦明之源、沉渊之门、昭曜之匙、啸风之锁阁下,向所有勇攀巅峰的进化者致意。”   “祂会在朝光之域静候各位的到来。” 第180章 风雪载途(55)   梁琤平留下这句话就施施然离开了,只余一群话事人被她砸的人仰马翻。   什么叫幻梦境附近的神国还空余五个?   什么叫向勇攀巅峰的进化者致意?   难道人类乃至非人类的进化者,也有成为神明的可能不成?   话事人们很想仔细问问,可是梁琤平走得太干脆了,梁琤安又一副完全状况外的样子,他们也只好把猜测压在心里。   焦虑又充满期待地等了几天,终于到了重朝邀请函上所写的日子。   所有拿到邀请函的人都按时进入沉眠,随后被邀请函接引到朝光之域的大门外。   小松鼠和小浣熊已经和上次一样,在门口等他们了。   话事人们向小松鼠打了招呼,小松鼠抱着蓬松的大尾巴,温和地请他们再等一会儿。   “今天参与会议的客人会比较多呢。”它这样说。   客人比较多?   话事人们疑惑了片刻,见小松鼠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好在门口等着。   等待的时间稍微有点漫长。   话事人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小松鼠搭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   和上次比起来,不管是朝光之域的建筑,还是这些羊毛毡做成的小动物,似乎都更往“真实”的方向发展了。   当然,这不是说它们变成了普通建筑或者动物的样子,而是说,它们的质感越发与现实相同。从羊毛毡小动物的身上,他们甚至能看到一些不太顺畅的浮毛。   这会是某种预兆吗?   一群人思索着,正想悄悄交换下意见,身后就传来一阵喧哗声。   “这就是朝光之域吗?和想象中……区别有点大。”   “呃……比起那种网上搜到的神国图,总觉得这地方更像是什么童话游乐场。”   “……嗯,哈哈,那说明钦天司还挺有童心的?”   交谈声伴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一群人回过头,就看到一群明显是高阶超凡者和异化种的人正向大门口走来。   小松鼠看到他们,顿时露出欢喜的表情,和小浣熊一起上前迎接新的客人。   新来的人还是第一次见羊毛毡小动物,惊奇地讨论了几句,才上前和它们交涉。   小松鼠向他们大概介绍了朝光之域的情况,和小浣熊一“人”带着一队,向重朝复原好的会议室走去。   因为小松鼠没有强调客人不能交谈,超凡者和话事人们就在路上交换了一下情报。   这批收到邀请的新客人职业繁杂,大多数是实力较强的超凡者和异化种,其中人类居多,也不乏原型是非人类的存在。   他们基本都有着独特的特质,特质来源的区域也平均分布在幻梦境中。   之前就产生过的念头再次浮现在每个人脑中。   他们互相看了看,兴奋的情绪逐渐蔓延,血液涌动,冲上面部,眼中染上无法控制的激动。   在前方带路的小松鼠和小浣熊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情绪不对,但在带着他们转过回廊拐角时,两张毛茸茸的可爱面孔上,都露出了些许微妙的表情。   但很快,它们就收敛了过于人性化的表情,尽职尽责地将客人们全部带到了会议室。   按照小松鼠和小浣熊的建议,话事人与超凡者分成两列,分别坐在长桌两侧。   这次他们没等多久,重朝就带着宗应谕走进了会议室。   长桌两侧的人全部站起来迎接重朝,微微躬身致意后,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宗应谕吸引——   就在宗应谕脚下,仿佛活过来一般的阴影正规律地震动着。   祂像是有思维与生命一般,平静地打量与评估着在场的活物。那种无孔不入的掂量感,让所有被“视线”扫过的人毛骨悚然。   许多人本能地瑟缩了下,面上的血色褪去。   重朝倒是很有兴趣似的,仔细观察了他们一会儿,才发出一声突兀的笑来。   “下次的会议,我希望灵术师聂锡也在。”他的语气非常平静,“我会将请帖发到他手中,但他目前的特质不稳定,需要有人一直看护,有问题吗?”   龙国的负责人愣了下,回过神来,连忙表示没有问题。   重朝颔首,转头看向其他国家的负责人,又点了几个超凡者的名字,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话事人们纷纷表示会办好这件事,脑中思绪却疯狂翻滚着。   如果他们没有弄错……钦天司刚才点的几个人,似乎都有传闻说,他们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这……   几人下意识交换了一个眼神,但不等他们深入思考,重朝就在主位上坐下,宣布了一个消息。   “诸位,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这颗星球正在经历灵气复苏?”   ……   重朝一本正经地宣布了一些听起来就很魔幻的消息,又一次炸的一群人头晕脑胀,也不管他们能不能接受,直接把他们送出了幻梦境。   话事人们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还要查证重朝给出的消息是否属实,即便他们没有放松对局势的关注,等真正腾出手来,就发现……   市面上的各种修真、玄幻、魔幻乃至科幻小说已经卖脱销了。   ——普通人未必懂什么灵气复苏的科学原理、世界意识和物质波非物质波的关系,但他们不傻,只要认真分析一下,就能明白重朝屡次邀请大家参与会议的重点。   那就是进化。   这是全体性的进化,而不是一颗星球只能推出一个“神明”;   这是生命必经的道路,而不是为了自救不得不推行的“炼狱”。   这些普通人大多数没有见过重朝,更不知道钦天司做过什么,在重生者的眼里又有多么可怕。   他们只是很好地领会到了重朝想要传达的意思。   “神明”从来不是终点,祂或许只是某个阶段的过度,又或许是新生命的起点;天外的那些“伟大意志”,也并不是不可战胜的怪物。   大家都只是进化路上的旅者罢了,有人先一步踏上旅途,自然就有晚一点的后辈。   先行者不过是占据了时间优势,但后来者未必没有赶超他们的机会。   今天宗应谕和梁琤平等人能撕下某些“伟大意志”的权柄,明天,他们就能从其他“神明”手中摄取力量。   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   想要保住自己、保住家乡,就要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   或许,这正是重朝不愿意隐瞒真相的原因,也是他非常鼓励同行者勇攀巅峰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幻梦境周围还有五个神国空余、蓝星之外还有不少不愿离去的外神,这都是蓝星物种唾手可得的资源。   原本让人类头皮发麻、如临大敌的外神,在重朝殚精竭虑除去了最强大的三个之后,竟摇身一变,成了人人都想得到的宝物。   猎物、猎手,在瞬息之间就身份对调。   这个宇宙之中,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这种事情。   这些消息是那么离谱,又那么符合刻板印象。   于是在短暂的混乱之后,人类率先相信了这个说法,并且开始以自己的方式尝试去寻找未来。   而非人类进化成的异化种则比较迟疑。   他们没有文明和历史,虽然像是一张白纸,什么都能接受,却很难理解这些行为背后的想法。   对于重朝这位神明,他们也远比人类表现得恭敬。   相对于人类的跃跃欲试,他们多少有点反感这种类似于“人心不足蛇吞象”“倒反天罡”的行为。   有和他们关系不错的人类听了他们的抱怨,忍不住露出惊诧的表情。   “不是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妖族还讲究出身根脚呢?”   这人也是个常年看网络小说的,思维比较跳跃。   在得知蓝星的情况后,他就把现实情况和小说对应了一遍,单方面认为非人类异化种和妖修差不多,还对非人类朋友宣扬过几次理论,他的朋友也接受良好。   这会儿被朋友塞了一脑袋抱怨,他听着听着,思路就歪了。   他抨击了一番妖族的封建做派,他的非人类朋友一开始还想纠正,可说着说着就被他带歪了。   渐渐的,这些非人类异化种也觉得他们的想法有点封建,莫名其妙就开始了解什么叫“彼可取而代之”了。   各国话事人对这种情况有点头疼,但看朝光之域没有任何表示,琢磨了一下,就尝试着向外放出官方情报和指导。   人类热情高涨,懵懂的非人类也逐渐被调动了进化的本能。   对强者的信仰似乎变得可有可无了。   “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很可能是目前最合适这颗星球的解决办法。”   重朝盘腿坐在朝光之域中,俯视着现实中的一切。   他亲自选择了种子与土壤,如今,终于要到收获的时候了。   “希望他们能像上辈子一样,坚韧不拔、生生不息。”   重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偏过头,含笑看着宗应谕。   “最麻烦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也该履行对灵魂们的承诺了。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我就要前往雪山。宗哥,你状态还不稳定,要和我一起去吗?”   灰蓝色重瞳的男人站在阴影中,大半个身体化为虚无,肌肉、骨骼、血管……无时无刻不在重组。   他看起来并不算好,却立刻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当然。”他轻声道,“我是你的原生信徒,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第181章 永恒辉光(完)   幻梦境的雪山终年被积雪覆盖,山脚风雪漫天、山腰湖泊永冻、山顶冰川连绵。   刺骨的寒冷是这里永恒的基调。   重朝穿着单薄的秋装,踩过满地白雪,逆着人群缓慢向山顶走去。   宗应谕就跟在他身侧,脚下的影子不受控制地四处徘徊。   在主干道奔波的进化者们没有看到他们。   或者说,在进化者的眼中,他们所在的地方只有空气,两个大活人就像隐身了一样。   前行的进化者自觉绕开前方的路,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对。   宗应谕一边控制着影子不要撞上他们,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神情。   “他们看起来很激动。”片刻之后,宗应谕收回了目光,“比以前有动力了很多。”   重朝并不意外:“生存是生命的本能。为了存活,生物会非常努力,但未来和希望才是催动它们不断进化的根源。”   活着,并且活的更好,对个体和族群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事情。   宗应谕不再说什么,替重朝拍了拍沾上他衣摆的雪花,随他一起登上雪山山顶。   完全由冰雪构筑的神庙就屹立在山巅,不断有新的进化者从神庙里走出,带着些许迷茫和激动踏上旅途。   重朝只看了他们一眼,神色很是淡漠地向神庙后方走去。   那里,是进化者们不曾踏足过的地方。   巨大的孔洞贯穿了整个座雪山。   在被坚冰与风雪覆盖的山体之下,竟是一整片繁复的、隧道穿插纵横的完整空间。   重朝在巨坑边停下脚步。   他向下俯视着这片熟悉的、曾让他疲于奔命的空间,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宗应谕轻轻抚拍着他的脊背,既不是安慰,也不是提醒。   他只是单纯地理解重朝的心情。   因为他也曾是疲于奔命的人中的一员。   “还有很多灵魂在这里徘徊。”重朝语气平静,“如果不建立起能让亡者安眠的角落,还活着的生命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些存在曾为它们争取过什么。”   这座雪山、这座神庙、乃至神庙中能够检测和读取进化者天赋的石碑,都是他们争取而来的馈赠。   “新的生命还在向前,但已经逝去的人也不该被遗忘。”   重朝垂眸,从怀中取出魂匣,打开一直封闭的盖子,顺着环绕的通路缓缓走下天坑。   宗应谕跟在他身侧,脚下的影子感受到亡者的气息,异常激动地活跃起来。   他垂下眼睛,神色冰冷地踩住一条触须。   影子逐渐安分下来,随着他的意志,为重朝铺就一条直通地底的新路。   重朝从容地踏上了新路。   他完全不在乎宗应谕影子的不可控,快速向地底前行。   世界开始颠倒。   天空与陆地反了过来,在寒冰永冻的地底,苍白的火焰永不停息地燃烧着。   它取代了山体内部一切可见的光源,将惨白的光洒满每一处。   越远离它,气温就越高。等到了地底,四周早已经温暖如春。   被怨恨环绕的亡灵在地底徘徊着,不时发出痛苦的低吼。   重朝的目光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   每一个无法解脱的亡灵,都是那次晋升中的牺牲者。   他们或者死于探索途中,或者是被外神影响,灵魂被定格在死亡的前后,这么久以来只能不停经历那时的痛苦。   怨恨、不甘、痛疼,残余的情绪消磨着他们的理智,把他们变成了扭曲的怪物。   摄于重朝的威势,他们并没有涌上前来,但新鲜灵魂的气息还是让他们变得躁动。   晃动的影子将他们推向远处,重朝踏过影子开好的路,走到了地底正中心。   他俯身,将盛放着灵魂的魂匣放在地面上。   茵茵绿草瞬间生长,浅色的花随之盛放。   黑暗自天坑底部涌现而出,像是某种突然生出意识的活物,无声地迅速吞没了眼前可见的一切。   哀嚎、怨恨、真实可见的道路……一一被沉重的漆黑吞噬,最后,连天坑顶部的冷光也消失了。   世界回归了最初也是最后的宁静,新的国度和生命形式都在这片黑暗中重新诞生。   等到黑暗如流动的墨色褪去,天坑之中,仿佛水墨画卷一般的城市便如同雨后春笋般陡然拔起。   连接着冰湖的溪流汇入城市中心,巨大的水池中央,浅绿色的魂匣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在其中温养许久的灵魂恢复了常人的姿态,正艰难地把自己从匣子里拔出来,游过温热的溪水,狼狈地爬上岸去。   更多残缺的灵魂顺着溪水涌向魂匣,周身怨恨被制作匣子的骨骼吸收,得到安宁的魂魄陷入沉眠。   一些泛着陶瓷光泽的小动物从土里爬出,看起来很是脆弱,但磕磕绊绊走着,跌倒了也没见碎裂。   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它们急急忙忙跑向城市各处,寂静而空旷的城市很快运作起来。   吱呀——吱呀——   木制齿轮被小动物推着,缓慢转动,温热的溪水流向城市每一条轨道,上方的雪山神庙跟着震动起来。   进入幻梦境的进化者没有防备,猛地被晃倒在地,下意识惊叫出声。   幻梦境的天空暗淡了一瞬,很快,五颗异常明亮的星星取代“太阳”,成为了新的光源。   柔和的光芒洒下,无论是正处于幻梦境中的、还是停留在现实之中的生命,都听到了仿佛来自大地与世界的声音。   但事实上,世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指引他们抬起头,看向幻梦境或现实之中的天空——   五处神国随着亡者城垣的落成,正式与幻梦境相连,空缺的神座在天空中显示出它的虚影。   与它们相关的说明也在同一时间降临。   【《神座攀登守则》】   【1.本星球可容纳神座有且仅有6个,目前尚且空余5个,未获取神国权限者,不受本星球认可;】   【2.本星球目前有且仅有1位伟大意志,即“晦明之源、深渊之门、昭曜之匙、啸风之锁”钦天司,其名下不接受任何信仰;】   【3.本星球唯一认可的攀登途径即为幻梦境朝光之路,非经由指定途径而获得“资格”者一律不受保护与承认;】   【4.经由朝光之路进行攀登的进化者,需从雪山神庙出发,途径地宫、荒原、古城、森林、旧港,横渡沉渊海,抵达朝光之域中心方可获得伟大意志的晋升资格;】   【5.持有资格者将返回雪山沐光试炼场,接受亡者城垣的考验,通过考验后,即可接触神国,尝试获取神国权限;】   【6.引导试炼的小动物是可信的,攀登过程中,请遵守小动物告知的详细规则;】   【7.出现在非安全区的非进化者都是不可信的,如果看到在安全区外看到非进化者,请不要与其对话,尽快前往下一个安全区;】   【……】   【17.祝各位进化者保持理智、拥抱疯狂。】   没有任何媒介,这大段大段的说明就像与生俱来般,直接灌入每个生灵的“脑海”。   灵智未开的物种因此获得机遇,不少异化种随着规则的降下瞬间诞生。   而由人类进化的部分异化种,则明显感受到了雪山之下那新城市的存在。   是亡者的国度。   这个认知出现在脑海中,他们迅速选择了沉默。   但是很快,关于亡者城垣的规则也降临到每个生命的脑中,雪山之下的天坑终于得见大众。   有人惊讶于最初筛选的存在,有人兴奋于死亡后还能继续存在,有人忍不住担忧恐惧……   众生万象之中,幻梦境的动荡趋于平静。   进化者兴奋万分地向前方奔去,重朝踩着影子铺就的道路,从高空垂眸向下看了一眼。   人类渺小如蚂蚁,却又在进行之间汇成巨大的洪流。   “至少现在,这颗星球会平稳地存续下去。”重朝收回了目光。   宗应谕走在他身侧,神色不见任何波动。   他脚下的影子逐渐变得柔和温顺,浓重的漆黑缠绕着他的重瞳。   重朝停下脚步,心情格外愉悦:“已经掌握无光之夜的权柄了?”   宗应谕的视线长久地落在他身上,答非所问:“信仰始终存在,在彻底步入下个时代前,这个问题永远无法真正解决。这个星球上的物种正在向它们想象中的未来奔赴,朝朝,你要如何与他们相处?”   拒绝信仰与崇拜,是他们不得不为之的选择。但在放弃最顺理成章的关系之后,他们又该如何界定自己的位置?   生命有向往生存乃至自由的天性,他们越是强大,有时就越会激发生灵的敌意。   “尤其是人类。”他这样说,“我们诞生于人类之中,没人比我们更明白这个种族的共性。”   宗应谕相信重朝早有打算,但他从未听重朝说起过。   重朝的心情依然愉悦。   “因为没有必要提。”他回答说,“我们都不需要和他们有过多的接触。就像他们写的故事里,一个庞大的宗门总会有隐居在禁地闭关的太上长老一样。”   对于这颗星球而言,获得了神国权限的伟大意志,也不过就是坐镇于幻梦境之上的长老罢了。   指引进化方向、威慑外来意志、稳定内部环境……   他们所要做的事情,与那些故事的太上长老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重朝重新提步,向朝光之域走去。   “我们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情,接下来,就看这个星球的生命本身了。”   繁杂的景色在影子铺成的通道下飞快闪过,两人踏过地宫与荒原,走过古城和森林,最终在旧港外的海边放缓了脚步。   重朝有些困惑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宗应谕:“你在想什么?”   宗应谕垂下眼睛,沉渊海最下方,被幽暗黑色完全覆盖的地方,有明亮而绚烂的光芒间歇闪烁。   “那我呢?”   重朝:“什么?”   宗应谕偏过头:“你早就打算好如何处理和人类之间的关系,那我呢?你准备如何处理和我的关系?”   还是像曾经承诺的那样,永不分离吗?   重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用温柔的、新奇的眼神注视着宗应谕,从对方彻底转为墨色的眼睛中读出了什么。   “原来,你也会为自己争取吗?”   宗应谕没有回答。   海底绚烂的光倒垂而上,如天幕、如极光。   重朝站在这片美丽的色彩下,轻轻笑了起来:“你是我的原生信徒,也将是唯一与我永远相伴的人。我生则你生,我亡则你亡。”   “我们将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