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药仆救了落魄高岭之花后   作者:乔可可   简介: 【专栏预收文《炮灰总被怪物欺负[快穿]》《当反派成功混入龙傲天群》求收藏~】   徐有川是个乡下小子,穿进了一本龙傲天修真小说,有一天被选中进入药王谷当仆从。   然而,他发现情况与预想的截然不同,药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仙”,自己小命岌岌可危。   直到他救了那个非人非物的“药人”,与其相依为命,朝夕相伴。   在徐有川看来,药人年纪尚小,一定是被骗进来的可怜孩子。   他悉心照料,偶尔偷来解药、补丹,每日和对方说说话解闷。   药人心如死灰,他就牢牢拉着对方的手,将他拽出万丈深渊。   时日一长,徐有川居然计划带他逃命。   谁知,药人竟然曾经是一位天才修士。   *   秦觉年少成名,曾是仙门最具天赋的弟子,飞升于他并非难事。   一朝受人暗算,从云端跌进烂泥。   他本以为余生都会成为身不由己、毫无尊严的药人,直到遇见了徐有川。   那一天,秦觉修为重回巅峰,将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他再次踏上了众人仰望的无上仙山。   可是,徐有川却对他说:   “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秦觉双眸泛红,用尽全部力气拥抱他,近乎偏执地说:“谁都能走,你不行。”   也许,他心里的毒从未消失,而徐有川是唯一的解药。   朴素老实人阳光黑皮受x冷漠心机深沉疯批攻   注:1.攻不是龙傲天,另有其人   2.推一推专栏完结文《咸鱼摆烂式救赎男主[快穿]》《社恐总裁靠触手贴贴续命》   3.预收文《炮灰总被怪物欺负[快穿]》求收藏~   文案如下:   施谣穿成了身体缺陷的炮灰,存在的意义是成就主角们的光环和爱情,最后光荣领便当。   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活下去。   然而,他总是会被某些怪物盯上,整日心惊胆战。   系统:你对男主恶言相向,背后说坏话,衬托男主的个人魅力。   系统:女主是你的女神,你跟踪她三个月了,后面被男主的保镖打进医院。   施谣:我没有……是谁说坏话?谁跟踪?   未知生物找到了他。   祂无时无刻环绕着施谣,想要占据、拥抱和亲吻他。   1.性发育异常受x山庙邪神   在落后的小山村里,小小的施谣因为第二性征发育异常,经常遭人白眼,男孩子都讨厌他,女孩子也躲着他。   直到他被扔进一座破庙,掉进了神像里,黑雾蒙着他的眼睛,有“人”似乎在耳边喟叹。   从此以后,他多了一个看不见的哥哥。   2.轮椅受x异形攻   施谣是一个研究外来生命的科研者,培养着幼体异形,该计划被上级终止,而成年体异形从未来而来,并且找到了他。   从此以后,他的生活常常陷入恐怖的混乱。   3.小太监x鲛人皇帝   施谣长得好,但是胆子小,进宫以后侥幸侍候皇帝,只是他总是会看到、听到奇怪的事物和声音。   比如皇帝睡着后会长出“鳃”,半夜发出渗人的咔咔声,施谣都假装不知道。   然后,他就摸到鲛人滑溜溜的尾巴。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书 逆袭 轻松 美强惨 救赎   主角视角徐有川互动秦觉配角预收文《当反派成功混入龙傲天群》求收藏   其它:完结文《社恐总裁靠触手贴贴续命》《仙君的绿莲花替身不干了》   一句话简介:乡下小子x天才修士   立意:不畏艰难,寻找黎明的曙光 第01章   麦田上一片金黄,午后的风带着热气。   瓦屋矮小紧邻,不远处的桑树下,有几个小孩嬉戏打闹,伴随着拨浪鼓的声音,还有父母的催促,饭菜的香味由远及近。   田路尽头偶尔响起几声犬吠,还有路人悠闲的脚步声。   等把活干完,徐有川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皮肤被阳光晒出健康的麦色,他穿着一身粗麻的衣服,水洗得发白,衣角磨损得几处开线。   他把锄头放在地上,一只粉黄的蝴蝶停在上面。   旁边有人经过时,声音将它惊飞了。   徐有川抬起头,看到是同乡的一个婶婶来报信,只见那看起来粗枝大叶的汉子,顿时慌了神。   这也是他的同乡禄哥,平时彼此多有照顾。   禄哥转过身看他,表情为难地说:   “有川,我媳妇儿病了,得过去看看……”   徐有川明白他的心情,现在临时走人,肯定拿不到雇主的钱。   “哥,嫂子的病重要,这里交给我吧。”他说。   禄哥露出感激的笑容,说:“麻烦你了,改天我一定亲自谢你。”   等禄哥跟着婶子离开之后,他又重新拿起锄头,将对方留下的活干完。   日渐西斜,热气也消散得差不多。   他坐在一棵大树下,一边吃着几个干硬的馒头,一边看着前方的景色出神。   “天天在这地里干活,哪天也能像守马那样出去看看?那小子可真幸运啊……”   “可不是,守马家里得了一瓶仙丹,还有几匹好布,一家子都脱胎换骨,扬眉吐气咯。”   旁边的几个工友,正在闲聊。   徐有川瞥了一眼远处,在群山掩映间,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建筑顶端,环绕着淡淡的白烟。   朦朦胧胧,仿佛置身云端。   那里就是有名的“药王谷”,据说是修仙之人的宝地,从未有凡人能靠近一二。   徐有川没有过多留恋,因为这些谈资大半个月来他都听腻了。   他的目光移到了工友身上,他们束着长发,打扮都是古人的模样,徐有川只在黑白的录像机上见过类似的着装。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发,即使待了两个月,还是堪堪只长到鬓角。   徐有川以前也爱看些地摊小说,从没想到穿越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有关于“上辈子”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竟有些模糊,他觉得有些困顿,后面便倚靠着树干睡着了。   徐有川仿佛又身处那个小县城,港风明星的海报张贴在墙上,耳边循环往复地播放着录音机的声音。   他仍守在自己的小卖部里,手边是一些通俗小说。   小学的放学铃声响起,他隐约听到了孩子们的跑步声,对面的小书店门口还很冷清。   徐有川把书合起来,脚下加快,经过路口时与一个孩子擦身而过,紧接着听到了一道汽笛声——   当反应过来时,那孩子跌坐在对面看着他。   徐有川感觉眼前一道白光,然后就睁开了眼睛。   微热的风轻拂面颊,飞蚊自耳旁掠过,鼻尖都是淡淡的花香,他听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别睡过头了,秀婆婆还在等你。”工友们勾肩搭背,走下了田地。   “哦,知道了……”   徐有川这才发现太阳快下山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回家。   一个月前,他出现在村里的小河边,被路过的秀婆婆所救,之后为了报答恩情他干脆留下来了。   徐有川走在黄土路上,没多久就来到了一间小瓦屋前。   秀婆婆年纪大了,站在门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等徐有川走到面前才看清是他。   “婆婆。”他脸上露出笑容,两边是浅浅的梨涡。   眼前的少年约莫十八九岁,五官俊秀,薄薄的衣料下是结实有力的身材,浑身上下透着年轻的血气。   这样的相貌是十里八乡少有的,而且举止之间也相当讨喜。   秀婆婆目光打量他,心里着实满意。   如果小孙儿现在还活着,应该也像徐有川一般大了。   “饿了吧?快进来吃饭。”   徐有川坐在屋头吃饭,看着外面冷冷清清的道路。   禄哥的屋子隔了条街,远远的能听到细微的哭声,恐怕禄嫂病情不乐观。   “哎,生死有命,福祸难料。”秀婆婆佝偻着背,身材矮小,在地板上投下瑟缩的影子。   她手里洒着稻米,一群鸡鸭争先过来抢食。   “人一走,房子就空了,看到那些空屋子没有?小海、兰花、二柱……”   徐有川心里一紧,“他们……”死了?   秀婆婆笑着回答说:“是啊,跟着仙人走的,都是好孩子,能进药王谷啊都是祖上积德。”   “……”徐有川松了口气。   他看到桌旁几本小册子,抽出上面一本翻开看。   这是婆婆的孙子留下的话本,里面的内容多是毫无逻辑,一路打脸的爽文剧情。   附近买书并不容易,他无聊的时候也会随手翻翻。   正当他看得入神时,忽然秀婆婆轻咳了两声,声音隐约有些变调,问:   “小川,你想不想跟仙人走啊?”   微弱的月色下,地面上的稻米变成渣滓,闪烁着红光。   徐有川翻页的手指微顿。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头百姓,对修仙之行自古以来就是心驰神往,人人都想长生不死、永享天伦。   徐有川心里也有一个梦,他想看看这只存在于书中的仙门,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仙人眼光高,不一定看上我,而且我还要照顾婆婆呢。”徐有川说。   秀婆婆正想说话,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阵骚动。   “仙人、仙人来了——”   徐有川瞬间呆住,什么?   他看到了婆婆颤抖的肩膀,连忙冲到了屋外,挡在对方身前。   此时,空旷的土路上呼啦啦跪了一大片人。   空气中仿佛有某种难以抗拒的力量,几乎要击溃人的心理防线,使得四肢无法动弹,只能被压迫地匍匐在地。   徐有川没法抬起脑袋,只能看到一片片素白衣角。   这就是……药王谷的仙人?   “仙人不是两个月前刚来过吗?”有人在最前头,小声地问。   正常来说,药王谷的“仙人”每年才出来一次,平时踪迹难寻。   紧接着,另一个缥缈的声音传来:   “药王谷最近事务繁多,还缺少人手,命我再来挑选几个回去。”   村民们一片哗然,纷纷开始自荐,不过那位“仙人”只是目光扫过众人,之后周遭就安静了下来。   “哒——”   徐有川听到类似金属掷地的声音,余光中看到前面的一个人面前多了块金色的牌子。   一共响了五次,最后一次出现在徐有川面前。   他脑袋蒙了一下,忍不住回头去看秀婆婆。   秀婆婆眼含泪光,嘴唇翕动着说:“去吧,孩子。”   “行了,就这几个。”   徐有川眼前突然一黑,感觉后领子被揪住,身体从地面上悬空了。   随着耳畔疾风呼啸,刮得脸颊生疼,不多时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他不禁睁开眼睛,从空中看到了那座朱红的建筑物,森严的气息扑面而来。   直到双脚落地,他还有点恍惚。   面前的几位“仙人”收起了飞剑,外表上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其中一位冷着张脸说:   “此番能进入药王谷,是你们的无上荣幸,如果表现突出可正式进行修习术法,明白了吗?”   徐有川左右一看,发现禄哥也在其中。   其他人都有荣与焉,忙不迭地答应,他也跟着应声。   严禄本来因丧妻而伤心,此时被“仙人”选中的喜悦一冲,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   徐有川心里稍稍放心,至少在这里还有人可以照应。   “仙人”们带领他们去换上侍从的衣服,又从里到外洗了一遍,等再出现在殿内时五人已经焕然一新。   尤其是徐有川,他在里面年纪最小,整个人清清爽爽,眉眼间很有神采。   “仙人”看上去很满意,每人给了一颗黑色的小药丸。   “这是药王赏你们的,食之可延年益寿。”   严禄第一个就吃了下去,其他人没有怀疑,也相继吃掉。   “仙人”见徐有川没动,瞪了他一眼。   严禄掐了他胳膊一把,眼见“仙人”即将发怒,徐有川回过神来就药丸吞吃下肚。   “仙人”轻蔑地笑了笑,背着双手,拿腔作调地给他们立一堆规矩。   “在药王谷内切记不要吵闹,小心仔细些,若是惹恼昊君道人……总之,你们服侍要谨言慎行。”   徐有川本来还在安静聆听,忽然听到了昊君道人,不禁浑身一震。   昊君道人……怎么那么像是小说里的名字?   他记性不错,还记得那本小说的内容,平平无奇的男主偶然进入药王谷,得到了千年难得一遇的“道骨”,从此走上了打脸逆袭的人生巅峰。   药王谷的主人正是昊君道人,把男主当成了徒弟栽培。   徐有川倒吸一口凉气,觉得不可能是巧合。   根据小半日观察来看,“仙人”实际上也只是药王的童子,并非是真正的修士,他们只允许徐有川等人在外围的区域服侍。   徐有川扫地经过一间破旧的小屋时,远处的童子故意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语调有些夸张地说:   “这里面关着一只怪物,你们可千万不要靠近!”   其他人闻声惊慌地散开了,徐有川弯腰拿起了扫帚,忽然动作微顿,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窗子里一片乌漆嘛黑,可是那一刹那瞥见了奇怪的事物,那是隐匿在黑暗中的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徐有川心脏猛地一跳,后知后觉一身冷汗。 第02章   来到药王谷三天,从未见过药王真容,徐有川和严禄只是做着扫地做饭的活,不累却也十分无聊。   徐有川倒也不担心秀婆婆,药王谷带走人前都会留下一笔可观的银钱,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同行五人只有一个是女孩儿。   进入药王谷的人,从未有一人回乡,乡民们都认为是得道成仙了,可是哪有那么好的事?   天生灵根的人多数在修真世家,其中尚分三六九等,更何况是一无所有的普通人。   每天晚上饭后,他们都要吃下药丸,除了这点之外没有其他奇怪之处。   徐有川躺在自己床上,辗转难眠。   能不能修习术法他不知晓,那些没有“天资”的乡民又去了哪里呢?   小说里只聚焦在主人公身上,根本不会描述细枝末节的东西,药王谷毫无时间观念,也不知道神勇的主人公来了没有。   这样激情期待的心情,不久之后逐渐地破灭。   徐有川觉得药王谷大有问题。   朱红色的建筑上方,终日笼罩着挥之不散的乌云,阴森压抑的气息,仿佛到处都是跗骨的幽灵。   墙角的蜘蛛网,已经有些年头了,   炼丹房内,被火光映照得通红。   两个童子在旁边扇风,另外两个在案桌上捣药,因为离得近他能看到石盅里的琐碎药材,粘稠的黑色液体,隐约露出一只手指头。   徐有川瞳孔微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可是,那些童子无动于衷,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徐有川垂下眼睛,把洗好的药材放到案桌上,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出去。   他出来后扶着墙壁,胃里翻腾而干呕。   严禄脸色虽然难看,但看上去比他好多了,门内一名童子出来,带着几分嘲笑。   “你竟然敢对炼丹房不敬,今天别想吃饭了!”童子刻薄的目光扫了严禄一眼,说:“你倒是不错,叫什么名字?”   严禄年纪更长,对人情世故拿捏到位,他赔上笑脸谄媚地报上了姓名。   然后,就跟着童子后面回到炼丹房。   徐有川只能回到药田里浇水,他发现每天上午都会有人从炼丹炉出来,前往那间小屋。   随着药罐打翻在地,粗鄙的谩骂声传出来。   “疯子,你不乖乖听话,等道人回来你就死定了!”   “秦家养蛊自食其果,这么多年没有一点忏悔之心吗?”   “……”   类似这样的骂声每天都在上演,不过这次好像还更加严重,几名童子从屋子里出来,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   然后,一名童子见到徐有川,朝他招了招手:   “你,去炼丹房把桌上的东西拿过来。”   徐有川点了点头,他转身回到炼丹房,桌上已经摆满了药罐。   他拿走了其中一罐,然后看到旁边的一只托盘,略作思索也带上了。   可是小屋外面却空空荡荡,几名童子不知去向。   徐有川推开虚掩着的木门,然后走了进去,紧接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充溢鼻腔。   日光投在地板上,干涸的血迹纵横交错,空气中响起锁链哐当的声响,在柱子下方蜷缩着一个人。   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徐有川不禁想起童子的警告,他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发现其他的生物。   所以……他们口中的“怪物”是一个人。   地板上的药汁流淌到脚下,却完全无法覆盖底下的血痕,就像是一个不可祛除的烙印一般。   他小心避开血痕,轻手轻脚来到了对方面前。   黑发间隙中,一双眼睛阴森地盯着他,也许从出现在门口的瞬间就已经在暗中观察了。   没有丝毫感情,就像是一口死寂的古井。   徐有川手上端着个托盘,放着个食盒和药罐。   “呃……你还没吃饭吧?”他隔着一步远,试探地问道。   “……”   见对方无动于衷,徐有川把食盒盖子打开,瘦肉粥和包子的香气飘散在空中,无形冲淡了些许血气。   “喝粥?还是……包子?”   对方身体轻微地动了动,徐有川露出笑容,将软乎乎的包子递了过去。   然而他的手一抖,包子滚到了干草地上。   徐有川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只见对方身体坐直了,另一半暴露在日光之下,青色的鳞片遍布右脸颊,眼睛空洞洞的宛如凶煞恶鬼。   左脸青涩姣好,皮肤很白皙,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   这是个小姑娘?紧接着他看到对方的喉结。   下一瞬,少年咧嘴露出尖牙,朝他猛地撕咬过来。   徐有川本能地后退了些,相信要是再慢点绝对会被咬掉一层皮。   空气中锁链的声音哐哐当当地响动。   他的手指握紧了托盘,当意识到面前的是人类之后,内心又重新平静了下来。   徐有川略作思索,自己喝了一勺粥,说:   “没有毒,你放心吧。”   然后,他把碗放在了地上。   少年沉默不语,再也没有其他动作。   此时外面响起了童子催促的声音,徐有川当下着急,连忙打开药罐将药丸倒出来,一把塞到了少年手心里。   “你待会儿把药吃了,我得先走了。”   徐有川走之前瞥见地上的包子,干草地上挺干净的,上面只沾到了一点灰尘。   他下意识伸手捡起来,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然后重新塞到了怀里,留着晚上垫肚子。   这个过程不过三秒,相当丝滑顺利。   当徐有川转过身后,少年才抬起阴沉沉的眼睛,如黑暗中的毒蛇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漆黑的眼底,少见地浮现一丝疑惑。   同时,他掌心里的药丸被碾成粉末。   小屋再次被关上了,挡住了那一束灼眼的日光。   徐有川出现在门口时,折回来的童子上下打量他,问:“怎么样,他吃下去了吗?”   “吃了。”徐有川面色微白,答道。   童子看到已经空了的药罐,露出还算满意的神色。   “仙人,里面的是什么人啊?”徐有川作出好奇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   童子转过身甩甩袖子,带着几分轻蔑说:   “一个下贱的药人。”   “……”   徐有川脸上笑意收敛,心里忽然有些沉重。   小说里也提到过药人,但也只是寥寥几笔,说是昊君道人用罪大恶极的人来试药。   昊君道人又十分擅长暗器毒药,据说炼成一味药就需要七七四十九天,可以想象药人被折磨的惨况。   小屋里的少年……是因为试药才变成那样吗?   徐有川后背突然有些发毛,他想起了在窗外一瞥,这时才恍然明白害怕的原因——那根本不是人类会拥有的眼睛。   昨夜刮了场大风,带来了丝丝冷意。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屋后头,脚下忽然顿住了。   斑驳的砖瓦墙壁下方,在两块土砖之间,被雨水腐蚀了一个小洞,一棵植物的根茎从里面延伸出来,淡红色的花瓣被风压弯向下耷拉着。   墙角的一朵野花都活得比人好。   徐有川心中叹息,弯下腰稍微把花瓣扶正,然后默然地抬腿离开了。   只是,他每穿过一条走廊,看到的每一道风景,心情都不复初来时那般满怀憧憬。   眼前这一切,跟他向往的神仙药王谷截然不同,甚至处处透着压抑、诡谲的气息。   这一天,徐有川没吃上饭,但是该干的活还是要干。   五人之中,严禄最得几位童子“重用”,在炼丹炉里帮忙,而且得到了不少的丹药赏赐,令其他人分外眼热。   次日,当他们再次从童子手中领取“药丸”,徐有川却没有吃下去。   他脸色有些严肃,见四下无人,对严禄说道:   “禄哥,你昨天……看到了吗?”   严禄面相憨厚,眼里的精光却很亮,他的身材虎背熊腰,此时只是满不在乎地说:   “你懂什么,这药王谷名震四海,丹药更是千金难求,现在便宜了咱们,有什么不能吃的?”   说着,他仰头直接把“灵丹”吞了下去。   徐有川还想说什么,对方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川子,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吧,等我将来成为道人的弟子修习术法,一定不会忘了你。”   “……”   徐有川默默闭嘴,在炼丹房外面清洗药材。   约莫两个时辰后,房门再次打开了,红光一时大盛。   童子负手站在门前,扫视了一圈,然后指了指徐有川,颐指气使地说:   “端上东西,跟我走。”   徐有川没有多做犹豫,他走进了炼丹房内端着托盘,出来时看到童子走进了那间小屋。   他紧步跟上,童子冷眼看过来。   “带什么饭?”   “……”这些童子一个个眼高手低,冷面冷心,徐有川一时也不敢接话。   童子皱着眉头,本来想叫他端回去,忽然又话锋一转说:   “罢了,我也饿了,以后这种手段少做,这并不会让我对你特殊关照。”   “明白明白。”   徐有川干脆让他误解,只见童子拿走了那碗粥,一边搅动一边说:   “去,喂他吃药。”   徐有川心里打鼓,他走近了屋内,发现角落里堆着些破碎的瓷片,没有人会去注意。   他猜想少年昨天已经喝粥了,而且没有被人发现。   原来他们不给药人吃饭?   在童子吃饭的空隙,他半蹲在少年面前,一边打开药罐,一边若无其事地问:   “仙人,他除了吃灵丹,还吃其他东西吗?”   少年垂眸看着他的动作,神情显得很麻木。   “当然,偶尔会突然发病,平时还是会乖乖吃掉的,像是灵丹、灵汤、药植……都要最上等的品质,才能用他来试药。”   少年没有抗拒吃药,只是药丸滚到口中,被尖利的牙齿狠狠碾碎。   他的眼神翻涌着恨意,一丝血色从唇角流淌下来。   徐有川不禁哑然,“这是为什么?”   “他啊,是道人手里最喜爱的药人,不会‘死’。”   “……”   徐有川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连忙垂下眼帘。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借着自己身体挡住视线,将手心握着的一颗蜜饯顺势塞到了少年口中。   微微带着茧子的指尖,划过苍白的薄唇,略微有轻微的痒意。   少年舌尖接触蜜饯,触不及防地尝到甜味。   他的神情有瞬间的怔忪,随即又陷入了原来的空洞死寂之中,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在回荡。   又是……那样的手段吗?   后面几日,徐有川都被任命定时给少年喂药,然而这些药丸效果微乎其微,少年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   这让他感到费解,但还是悄悄带上食物,这孩子不会当着他的面吃掉,等他回去查看时却已经空碗。   徐有川明白自己人轻言微,实际上改变不了任何事,但还是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点什么。   直到五天后,昊君道人回来的消息传遍了药王谷。   “天助我也,最后一味药找到了!我的九曲灵露丹终于成了哈哈,快来人,把炼丹炉搬上来!!” 第03章   徐有川心头微震,脚下一阵地震山摇。   巨大的修能压力下,所有童子仆人都无法动弹,直到半空中那道流云钻入了中央的主殿里。   童子鱼贯而入,匍匐跪地,齐声喊:   “恭迎昊君道人——”   昊君道人一身青衣坐在高位上,留着把山羊胡,眼睛沟壑很深,周身的低压在朗声大笑中顷刻间消退。   “飞天,齐寿,我近日外出期间,谷内可有其他异动?”   前面两位童子应声上前,答道:   “回道爷,一切如常。”   “新来的人都到齐了?我看看,资质都怎么样啊……”昊君道人扫视一圈,拂尘清扫,空气中的热气顿时消散。   炼丹炉的火越烧越旺,大门紧闭使得光线昏暗。   一簇幽蓝色的焰火在闪烁,倒映在道人浑浊的眼球上,显得他的表情愈发的阴冷诡异。   “九曲灵露丹是进阶的上好灵药,可惜我无法服用它,倘若将来遇到有缘之人,方得以传承……”   严禄和其他人都有些激动,不约而同地心想,难道自己有机会成为这“有缘人”?   徐有川陡然一激灵,心凉了半截。   想起昊君道人收主人公为徒后,赠予的灵药之一就是九曲灵露丹。   主人公拜师的剧情还没有出现,眼前一切只存在于故事的背景中。   道人目光落在一个病恹恹的仆人脸上,轻拍着他的肩膀,阴恻恻地笑道:   “你的资质还可以,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啊?”   仆人脸色发白,嘴唇青紫,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徐有川瞥了他一眼,这人也是五人中的一位,来药王谷之前明明还生龙活虎的。   “我很好……”仆人嗫嚅地答道。   “既然如此,第一回炼药就用你吧。”   说完,道人抓住衣领大手一挥,那名仆人就消失在丹炉出口,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发出。   “啊!!”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尖叫,跌倒在地上吓尿了。   严禄满脸惊恐,徐有川脸色惨白,身侧的手在微微颤抖。   一个女孩儿靠近门旁,瞬间就转身想逃走。   道人跟后面长了眼睛似的,拂尘往空气一扫,女孩儿就倒在地上昏迷过去了。   “怕什么?你们资质平庸,炼丹还轮不上你们。”道人嗤笑一声,说道。   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炼丹炉打开了。   道人拿着一颗黑色指甲盖大小的药丸,笑呵呵地说:   “老实跟着我,将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今天就教你们如何试药。”   几人没有再选择逃跑,而是跟在道人后头。   徐有川手心捏了把汗,因为他们来到了那间小屋。   “近日,是谁在给孽畜喂药?”   在童子们的注视下,徐有川稍微向前走出来,开口时发现嗓音微哑:   “回道爷,是我。”   昊君道人打量了他一会儿,“叫什么名字?”   “徐有川。”   在对方的示意下,徐有川挪动了脚步走上前,然后伸出了双手接过药丸。   他下意识咽了咽唾沫,然后脚下如灌了铅般,来到了那柱子底下。   少年仍然沉默不言,如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徐有川不清楚其他药丸的效用,不过这九曲灵露丹却是实打实的毒药,一想到书中描写的反派吃下后的惨状,他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少年半掀起眼皮,见他手在颤抖,看上去竟然比自己还害怕。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徐有川动作再慢,手也递到了对方唇边,少年只是嗅到了一丝气味,眼底戾气横生,握紧了拳头。   空气中锁链哐当响了一下,药丸也应声掉在地上。   徐有川被昊君道人踹了一脚,身体歪到一边,药丸也重新落入了对方手上。   “废物,这点事都做不好?!”   道君道人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后手疾眼快卸下少年下巴,将药丸丢了进去。   徐有川从地上爬起来,退到了后面。   只听道人捋着长胡子,笑道:   “听好了,第一步要会看‘炁’。”   空气中锁链晃荡的声音越来越刺耳,少年的身体因痛苦而蜷缩成一团,脸颊上的鳞片被生生撕下,散落在地上,口中吐出了一股鲜血。   在这样的痛苦沉默之中,徐有川看到从少年身上飞出丝丝缕缕雾气,与此同时周遭来自道人的威压更盛了。   “这里还有一颗解药,孽畜,你可以跪下来求我。”   “……”少年死死瞪着他,眼睛充血发胀。   道人见状冷笑一声,手指收紧,眼看就要将药丸捏碎。   “道爷,请三思。”   昊君道人脸色微沉,诧异地转头看向徐有川。   “哦?”   徐有川看着他手上的药丸,尽量控制声调说:   “这药人可遇不可求,如果有任何损害,只怕不利于以后的试药……”   屋内所有人大气不敢喘,谁也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   昊君道人登时沉下脸,眼睛恶毒地盯着他,“以后?你是不是觉得这次不会成功!”   “……”   徐有川脸色变了变,还没等他答话就被一掌打到墙上。   他的身体滑坐到地上,墙上的碎石砸到了脸上肩上,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痛疼,仿佛有一把火在烧。   昊君道人还想教训他,但是空气中的雾气却消散了。   地上的少年一动不动,气息了无。   道人脸色变得很难看,涨红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接着就是酝酿难以遏制的怒火。   “怎会如此!分明用料一分不差,火候得当,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是你、还是你!”   道人神情癫狂,拂尘所指的飞天转过身仍被丝线割喉,接着另一条飞向了徐有川。   “是缺了雪莲!”他急忙高喊道。   丝线从半空中飘落,如一缕细柔的发丝。   “你说什么?”昊君道人瞬间出现在徐有川面前,虽是喃喃自问,脸上却浮现了狂喜。   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徐有川平复呼吸,诚惶诚恐地回道:“我猜想要炼九曲灵露丹,或许可以试试以寒冰雪莲入药。”   昊君道人忽然笑了一下,朝他招招手。   徐有川踩着发丝和鲜血,他颤巍巍地爬起来,那种黏糊的感觉仿佛传到了心间。   “很好,你提醒了我,现在把这药丸赏给你如何?”   “……”   徐有川只能僵硬地点头应下,像是害怕一样,迅速低头把“解药”塞进口中。   昊君道人当他无意中蒙对自己的心思,况且想重新炼丹的心情高涨,并没有过多关注徐有川,转过身风风火火地离开小屋。   徐有川不敢多留,回头看了眼少年也紧跟上去。   因为寒冰雪莲还要花时间去找,第二次炼丹的时间拉长,现在还没有炼出来,但是昊君道人看上去相当有把握。   而恰好提了一嘴的徐有川,也受到了“赏识”,道长认为他有点炼药的“天资”,于是把小屋钥匙交给他。   徐有川心里清楚,下一次炼丹肯定成功。   半夜,药王谷陷入了寂静。   徐有川蹑手蹑脚,悄悄地推开了小屋的门。   月光从里面照下来,将他的身影笼罩得不真实,有一瞬间少年觉得是孤魂野鬼。   自己又何尝不是?   徐有川借着月光打量他,地上的鳞片和鲜血已经干涸,可是少年脸颊上却完好无损,连身上的累累伤痕也不见了。   他从道人的话里推断,少年的体质特殊,不仅伤口能自愈,身体还能短时间内恢复到最佳状态。   这也是每次少年吃下药丸,次日却毫无变化的原因。   并不是没有“药效”,而是早已被消化,所以少年某种意义上的确不会死,是昊君道人眼里完美的药人。   “嘘。”徐有川凑近了他,半蹲下来。   “喏,吃了它。”   少年看到他手掌心打开,里面放着一颗红色药丸。   身体里的剧痛折磨着他,如刀子般缓慢切割神志,但是他还是嗅到了这颗药丸的来历——   是白天那颗解药。   徐有川当时没有吃下去,而是含在舌根下,还好昊君道人痴迷炼丹没有注意到他。   少年神情微怔,黑沉沉的眼睛被月光照亮了些。   他从前因为不配合炼丹,也遇到向自己过示好的人,但却是为了哄他吃下毒丹,以羞辱打骂他换取昊君道人欢心。   眼前这个人今天差点死了,竟然还敢偷藏丹药……   “为什么帮我?”秦觉嘴唇翕动,嗓音沙哑而模糊,应当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   既然不是昊君道人派来的人,何必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徐有川看出了他的痛苦,却还在故意隐忍按捺,只能带着几分轻哄道:   “没有为什么,能帮就帮了。”   少年眼里浮现一丝愕然,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了跳。   半晌后,他微微低下头舌尖卷起药丸,掠过温热的指腹。   那一丝温暖仿佛也跟着吞吃下肚,混杂在血液之中流淌至四肢百骸,悄无声息地驱散了疼痛。   即便如此,心口的热度却不减分毫。   少年眼眶有些干涩,灵魂一瞬间的轻盈感,几乎令人想要落泪。   “你、你别哭啊。”徐有川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抬手去帮他擦眼泪。   在药效的作用下,少年脸颊上的青色鳞片褪去了许多,眼睛也变成了人类的样子。   他的睫毛很长,泪光浸润下双眸如黑曜石般。   如果忽略另外半张脸,毫无疑问是精致漂亮的。   而且,对方肌肤白皙细腻,碰过就泛红,徐有川下意识放轻了力道,小心地问:   “对不起,你……还很痛吗?”   他还以为是解药有问题,紧接着,少年沙哑如轻风般飘忽的声音传来:   “谢谢。”   徐有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露出了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秦觉。”   徐有川心里默念了两遍,书里完全没提到这个名字。   不过,白日的恐慌仍未消退,在他看来昊君道人绝对不是好东西。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肉体凡胎,如果不是还记得原著内容,尸体就会陈横在飞天身边了。   “你年纪这么小,正是家中父母严管的时候,怎么会落入那狗屁道……”   忽然,秦觉捂住了他的嘴巴。   周围出现了一种不妙的气息,一道淡淡的白色雾气飘进了窗口,如幽灵般在两人上方徘徊不去。 第04章   片刻后,那道烟雾又轻轻飘出窗外。   当秦觉的手松开,徐有川不禁纳闷地说:   “那……是什么?”   秦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是昊君道人的元婴神识凝体,遍布在药王谷上空,外面的人只进不能出。”   也就是说,他们不可能在昊君道人的眼皮底下逃走。   徐有川自己消化了一下,他想起药王谷内人数寥寥,但是每年进来的村民可不少。   秦觉沉默了瞬间,似乎答案呼吁而出。   徐有川也意识到了什么,后背冷汗都下来了。   这个世界修士规则堪称邪门,修士可以杀人入药,以血气、痛苦、恶念进阶术法。   秦觉感到胃里翻腾似海,厌恶、仇怨的情绪充斥心间。   忽然,他感觉肩膀微沉,徐有川不懂得如何安慰人,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这不怪你。”   “……”   秦觉骤然间有些恍惚,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听过太多的谩骂和羞辱,心中早已泛不起涟漪。   徐有川的嗓音清润,细语时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却没有想太多,而是瞥了一眼锁链,“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秦觉却默然不语。   徐有川觉得可能唐突了,“只要肯想办法总会有的,你别害怕,我会帮你。”   他心里不是滋味,想到少年年纪不大,兴许是被那道人拐骗进来的。   如果自己能找到方法离开,就顺便带他走吧。   秦觉嘴角泛起一丝笑,徐有川微微愣住,他笑起来少了几分阴沉,看起来很天真乖巧。   秦觉却是因他的话发笑,望着手上的锁链,冷声道:   “这是灵剑也无法斩断的玄铁,除了元婴期的修士,就只有钥匙能将它打开……”   昊君道人心思缜密,早就将钥匙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一个废物药人,一个凡人仆从,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徐有川抹了把脸,看了眼天色,从枯草堆上站了起来。   “我走了,你明天知道怎么做吧?”   “嗯。”   次日天亮。   昊君道人再次出现在小屋内,徐行川沉默地跟在起身后,紧张地盯着面前的一幕。   秦觉躺在干草地上,神情痛苦,肩膀也微微战栗。   一如昨日的情形,这次其他人已经漠然了。   昊君道人苍鹰一样的眼睛,锐利地盯着他,冷哼道:   “没有解药,你就只能日日受折磨。”   好像,看到别人痛苦受难是件快事。   昊君道人不屑一顾地走了。   徐有川暗中松了口气,离开之前陈没有人注意,手背到身后比了个大拇指。   演技不错啊。   秦觉吃下了解药,但是为了避免被怀疑,他还是要在旁人面前假装中毒。   实际上,他吃毒药已经是家常便饭,即使是刻意表现出来也不会显得“假”。   今天没有人给秦觉喂药,门外依旧是冷风阴天,格外的安静。   昊君道人阴晴不定,忽然自己窝进了书阁。   飞天不在了,现在由齐寿指挥他们,做着打扫卫生、浇灌药田以及清洗药材的活。   徐有川在药草堂里帮忙,他看着满满当当的药草和药罐,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分拣药草。   齐寿瞥了他一眼,叮嘱道:“小心点,这是萤虫草。”   “这有什么用?”徐有川好奇地问。   估计是问到点子上了,对方表情严肃却还是搭理他,说道:   “这是炼制化血丹的必需品,知道千尺楼吧?只是他们最畅销的毒药,杀人于无形。”   千尺楼,正是原著里有名的暗杀组织,跟药王谷常年有着生意往来。   徐有川没有答话,在对方看来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齐寿,你知道的真多。”他感慨道。   齐寿神情也有些许得意,话也不由的多了起来,说:   “哼,飞天是自作自受,只要你表现好了,下次道爷出远门带上你,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这调调也有点道人的味道,不过徐有川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毕竟,飞天的下场还历历在目,他们这些人生死全看昊君道人的心情。   徐有川个子高体力也不错,又任劳任怨地到处忙活,短短半天下来,齐寿只是倚靠在旁边看。   徐有川摆弄着柜子上的药罐,不经意低头瞥见桌上的一张张药方。   有些繁体字看不懂,但是粗略能知道是什么东西。   既有杀人毙命的毒药,也有活死人的灵药。   正当他想把药方看完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他转过身就对上了齐寿刻板的脸。   “你在干什么?”   “我……擦桌子。”徐有川后背抵着桌边,笑着将身后的抹布拿出来。   齐寿盯了他一会儿,最后狠狠拧起眉头。   徐有川不由得屏住呼吸。   “别偷懒啊。”齐寿说完,低头看向抱着的小木箱,懒洋洋地清算了一下,说:   “这些是残次品,你拿去处理掉吧。”   徐有川立即接过来,“知道了。”   箱子里放着一些小瓷瓶,里面都是弃用的药丸,正常来说会丢到药田里当成养料。   不过,他却动了别的心思,或许这些东西会有用处。   药田左侧的空间鲜有人来,墙壁下长满杂草,后面是一个狗洞,他悄悄把箱子塞进去。   入夜,所有人睡下之后,徐有川取回箱子前往小屋。   因为昊君道人今日没有出现,上方的神识网也不见其踪,这很好的掩护了他的行动。   他刚推开屋门,秦觉的目光就落在他脸上,好像一直在等他出现一样。   “这是什么?”   徐有川把箱子里放在草堆上,说:“是药草堂处理掉的残次品,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见秦觉双手不便,他就一个个拿给他看。   两人离得很近,秦觉低头嗅了嗅,先是闻到清新的皂角香味,之后才是药丸的味道。   “怎么样?”徐有川满含期待地看着他,笑吟吟道。   他的笑容很真诚,两边有浅浅的梨涡,给人很阳光舒适的感觉。   秦觉错开目光,说:“有些是毒药,没有在我身上试过,有些是强健体魄的药丸。”   “没有试过?那里面有没有解药?”   秦觉微皱起眉头,闷声说:   “这要知道药方,才能推测一二。”   忽然,徐有川从地上站起来,正当秦觉认为他要离开时,他从旁边拿了根枯枝过来。   “我在药草堂里看见过,能看看认得出来不?”   徐有川拿过装水的碗,把树枝沾了沾,在面前的地板上画了起来。   说实话,他的画技相当抽象。   秦觉全程沉默,神情却很认真。   徐有川有点心虚,贴心地说:“要不我再画一遍,我把药瓶拿……”   “我明白了。”   “明白了??”   秦觉聪明且悟性不错,竟然能从他的狗爬字上看出了轮廓,即使是不健全的繁体字也认得七七八八。   “下一次,他们会用‘融骨香’试药。”说着,让徐有川从箱子里取出其中一瓶。   不过,秦觉有些为难,说:   “这是残次品,还差少许罗花叶才能成为解药。”   “放心,交给我吧。”   徐有川信心满满,接着秦觉示意他挑出两瓶药,这次却没有自己留下。   “这些是强健体魄的药丸,你吃下去吧。”秦觉瞥向其中一瓶,面不改色地说道。   徐有川却把药瓶送到对方眼前,说:   “我一介凡人消受不来,你……更需要多保存一些体力,或许能抵抗毒药的威力呢。”   “……”   秦觉垂下眼眸,敛下难辨的情绪。   他没有再推辞,在徐有川的投喂下,尖利的牙掠过柔软的指尖,然后顺从地吞下药丸。   秦觉没有提到,其中一颗药丸能控制人心。   他自身体质特殊,吃下去也会被体内的毒素化解,所以对不会产生任何作用。   秦觉吞下药丸,不禁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要是知道自己心思如此卑劣,这个人还会选择帮自己吗?   下一瞬,他感到头顶被掌心轻抚。   秦觉愕然地抬眸,徐有川却不着痕迹地放下了手。   刚才见秦觉周身气息低沉,他忍不住伸手帮对方抚平凌乱的发丝,心里涌起些许的怜爱之情。   徐有川认为他们要保留力量,等待时机成熟,才能计划如何逃出去。   “……你不怕死么?”   “怕啊,所以才更要努力活着。”   说实话,待在昊君道人身边,徐有川没有一天是不担惊受怕,可是什么都不做几乎就是死局。   “等我们出去了,我送你回家怎么样?”   秦觉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哑声道:“我没有家。”   “……”徐有川愣了一下,“那你就跟着我吧,跟我去见见秀婆婆,她是个很好的人。”   秦觉口中发干,眸光如火炬般。   次日早晨。   徐有川端着饭过来,他最近表现还可以,饭菜比从前丰盛得多,于是自己留了一半准备给秦觉送去。   只是,他远远就看到两名童子经过,在屋门外驻足不前。   徐有川当即脚下调转方向,背靠着拐角的墙壁等待。   不过他们久久没有离开,并传来了如下的对话:   “我新炼制的药丸,拿这怪物试试手怎么样?就算五脏俱烂,浑身生疮,明天还是会恢复如初。”   “天天就知道吹牛,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就好了。”   “你就看着吧,我这药真炼成了道爷指定高兴!”   两个童子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屋子。   “对了,你去抓住他。”其中健壮有力的一位,在秦觉睁开眼之前,从身后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少废话,动作麻利点……”   秦觉冷冷地盯着他们,拳头缓缓松开。   手指之间药丸的碎末弹到空中,悄无声息黏住二人的皮肤,然后迅速渗透进去。   等徐有川走过来的时候,恰好两名童子表情沮丧,先一步转身出门了。   他紧张地去看进去,“你怎么样?”   秦觉轻笑了一下,舔了舔唇瓣说道:   “寡淡无味。”   听着这略带嫌弃的评价,徐有川就知道药丸没有影响到他。   直到吃上他送的饭菜,秦觉才露出满意的神情。   早上这段小插曲,徐有川没有放在心上。   中午的时候,外面一阵乱哄哄的声音,他听说是有人中毒昏迷了。   徐有川想到了秦觉,他慌慌张张地走出来,却见小屋外的一棵树下躺着两个人。   正是早上见到的两名童子,齐寿在旁边查看他们的脉搏,摇了摇头:   “毒发太快,救回来也半身不遂了。”   “……”   此时屋门大开着,徐有川抬眸对上秦觉的目光。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深处,跳跃着疯狂的光芒,一丝狡黠的愉悦还来不及藏起。   这一刹那间,周遭的气息都凝滞了。 第05章   晚上,小屋里。   黑漆漆的空间里,一切都那么的寂静,连呼吸声也近乎消失了。   秦觉心里计算着时间,然而本该出现的身影,这一次却迟迟没有到来。   这里又是十年如一日的沉寂。   他……不会再来了吗?   秦觉心中仿若缺失了什么,又像是再也难以忍受这样的平静,竟然有一瞬间感到了慌乱。   这样的心情比吞下毒药还要令人难受。   过了一会儿,他才咂摸出这是又被抛弃的感觉。   秦觉一直凝望屋门的视线,逐渐地落下来。   “嘎吱”轻微的响声,倏然牵动了他的心弦,秦觉瞳孔倏然紧缩,警惕地盯着门口的人影。   然后,他就看到了徐有川。   因为今夜月光微弱,徐有川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对方此刻有多么的惊讶,以及蕴藏的复杂情绪。   “刚才禄哥去书阁,让我去丹房帮忙,所以来得晚了……”   他主动地解释晚来的原因,身上果然带着些许热气,而且又着急过来,还出了一身汗。   徐有川神情有些疲惫,麦色额角布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跑步透着红晕,喘息也大许多。   丹房里管理严格,他没办法顺出任何东西,而且也不好打听有关锁链钥匙的事情,所以也只是记下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当他的气息出现在身旁时,秦觉心中的郁气便荡然无存,沉默地聆听着徐有川的说话声。   听着听着,心口便涌现了一道暖流。   徐有川也没准备让对方记住,不过是觉得药王谷太闷,天天戴着个假面具,现在找到机会跟人聊天而已。   说是聊天,其实都是他在开口。   “对了,今天早上那两个童子,一个毒发身亡,另一个半身不遂被送出了药王谷。”   “……”秦觉唇角带着丝冷意,竟觉得有些遗憾。   他不由得觑着徐有川的表情,企图看出丝毫的伪装,可是对方却没有任何害怕,反而是带着些愤慨。   秦觉心下微沉,如有预感般垂下眼眸。   “这就是现世报啊,天天就琢磨下毒害人,其实人在做天在看……你看上去不高兴,是不是有心理负担?”   心理负担……?   秦觉倏地抬起眼眸,定定看了他担忧的神情一会儿,顺着他的话嘴角牵起轻笑:   “不,我很开心。”   徐有川明显松了口气,在药王谷里人命如草芥,更何况平时那些童子对秦觉只会下毒欺辱。   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齐寿都没有上报道人,而是草率地以“误食毒丹”为由把人丢出去。   徐有川看着少年,即使沦落至此,他仍是直觉对方不是普通人。   秦觉思想成熟,对丹药、术法很了解,如果不是困在此处,而是身怀灵根,这样的特殊体质必将是锦上添花。   “我听丹房的童子说,昊君道人明天会带我们到书阁。”他说完,用征求意见的目光看向对方。   秦觉神情若有所思。   二人小声筹谋了几句,徐有川眼睛一亮,心里已经有底了。   明月半掩在云端,空气重新变得安静。   徐有川照例带来了一些药瓶,他也不敢全部带来,只是挑了些顺眼的。   秦觉目光微顿,道:“这是……”   徐有川顿时心领神会,拿出了其中一个小瓶,将里面的药丸递给对方吃下。   秦觉瞬间皱起眉头,面露痛苦之色。   他感到干涸的丹田在燃烧,体内破碎的经脉开始涌动起来,即便感受只是细微的一瞬间,仍是令他感到惊异。   “你、你没事吧?”徐有川紧张地轻拍他的脸,以为是吃错毒药了。   秦觉却轻轻摇头,说:   “没事。”   这竟是一颗固元丹。   次日,书阁里。   昊君道人随手翻动案桌上的书籍,底下齐寿和徐有川低着头,就算站得双腿发麻也得和两尊石像一样。   “齐寿,你在我身边干得不错,自己去挑一本书来修习术法吧。”   “谢道爷!”齐寿俯身作揖,脸色因激动涨红了。   这可是全部童子中少有的机会,就连飞天服侍了八年都没有,现在这好事也就轮到他头上了。   齐寿走到旁边的墙壁上,从中间抽出了一本书。   昊君道人听到书名后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摆了摆手让他出去自己参悟。   “寒冰雪莲目前已经找到,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昊君道人手指轻轻叩动直面,喜怒不辨地说道。   徐有川心情有点紧张,没敢吭声。   “你也去吧,过几天就能第二次炼药,徐有川,只要丹药炼成,你还有其他奖励。”   “谢道爷。”他也学着俯身作揖,然后来到了书柜面前。   他偶然瞥见底下有一本灰扑扑的书,跟其他的书不太一样,于是将其拿了出来。   “拿了什么书啊?”   “……十七阵。”徐有川低头艰难辨认,答道。   闻言,昊君道人抬头瞪了他一眼。   徐有川用了全部定力,没有后退半步。   “驱祟十七阵?”昊君道人作出思索的模样,语气半回忆半感慨地说道:   “此乃救世之术,曾经救活了沧康、水定州两地百姓,使其免受瘟疫困扰,往后年年风调雨顺,人人安居乐业。”   徐有川微微愣住,手中薄薄的纸张突然变得沉重。   “可惜,这阵法已经被魔心污染,常人驾驭不了,容易失去自己的神志。”   徐有川闻言,下意识地问道:   “那位开阵人……现在怎么样了?”   昊君道人却讥讽地笑了一下。   “好奇心是个好东西。”   话音刚落,徐有川就感觉眉心刺疼。   他惯性地向后退了两步,痛苦地跪倒在地,感觉全身犹如虫蚁在乱爬,宛如一种灵魂上的刑罚。   徐有川以为自己快死了,但是片刻后痛苦就如潮水般褪去。   “滚吧。”   “是、是。”徐有川惶恐地答应,走出去时连双腿都在打哆嗦。   他低头一看,手里的书籍已经捏得变形。   等心情平复下来,徐有川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他看到花圃下有几个人围在一起,传来冷言冷语。   “怎么还没有干完,在偷懒吗?”   那人声音有些虚弱,带着几分央求说:“不,我病了,请二位仙人见谅。”   徐有川走过去,发现中间是严禄,自从飞天死后,他就被派到了花圃浇水。   只是严禄面色比以前憔悴,眼窝发青,整个人生生瘦了一圈。   此时,严禄面前是满满一桶水,他本来想坐下来休息片刻,不巧被人发现了。   “几位仙人见谅,这是我朋友。”徐有川笑吟吟地说道,几个童子转头见是他,脸色也多了顾虑。   最近徐有川得到赏识,他们也乐意卖他一个面子。   等他们走人之后,严禄忽然抓住徐有川的袖子,急切地说:   “川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徐有川看向他,“禄哥,你还在吃药吗?”   严禄拼命摇头,说:“你看我都这样了,还……还敢继续吃吗?”   因为身体状况急转下,严禄只能停止吃药,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如果他病的严重还可能被当成垃圾处理掉。   徐有川按着他的肩膀,抿唇道:“你先别急,我改天到药草堂,看看能不能找到解药。”   话已至此,严禄只能不甘心地松开了手。   夜半,月色如水。   严禄被体内毒素折磨,担心被人看见,于是跌跌撞撞出门走到院子里。   他从井里打了盆冷水,一下又一下地泼在脸上。   眼睛红的滴血,口中发出野兽的低吼,全身上下传来蚀骨的痒,很快皮肤上就被他抓出道道痕迹。   突然,严禄看到了一道影子,从前方的巷子口出现。   对方没有发现他,而是径自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什么……他等不起啊。   小屋门内,隐约传出二人的言笑声。   ……   天光大亮,凉飕飕的风中夹杂着些许黏腻感。   炼丹炉的火焰重新烧起来,因为九曲灵露丹尚未炼成,昊君道人在炼另一种丹药“融骨香”。   齐寿命令他们去搬运药材,徐有川回想昨夜跟秦觉的分析,不需要询问旁人,他就能一眼辨认出每一味药。   这些跟秦觉分析八九不离十。   徐有川这次倒很放心,因为他已经给秦觉带了罗花草,已经暗中配好了解药。   他心情不错,但是还惦记着药草堂的事。   不过,当他从院子巷口出来,却见严禄从丹房的方向迎面走来。   严禄眼睛放光,脚下也虎虎生风。   “禄哥,我留了两颗健体丸……”徐有川将怀里的纸包给他,但是严禄没有接过。   “你自己留着吃吧。”   徐有川不解,“啊?”   严禄眼神躲闪,只说今天道长高兴,赏了他一颗解毒灵丹。   眼看着严禄的背影消失,徐有川才收回了目光,他本来应该替对方庆幸,但是此刻心里却涌起不祥的预感。   过了一会儿,有人通知徐有川去炼丹房。   昊君道人坐在丹炉面前,脸色被火焰映照着发青,加上他的表情,有种鬼气森森的味道。   旁边的童子就跟石墩一样杵着。   “道爷,您找我?”徐有川躬身行了一礼,道。   昊君道人五官皱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   他的目光扫过来,徐有川顿时觉得后脖颈发毛。   “孩子,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吧,大家也已经熟悉了,你觉得药王谷的药人怎么样啊?”   徐有川听到这个称呼,额头的汗都下来了。   “孽畜,自然是罪无可恕,能给道爷当药人是他最后的荣幸。”   “你真是这么想?”   “……”徐有川脊背被威压压弯了几分,他咬着牙道:“不敢有半句谎话。”   话音一落,他身上的压力才消失。   “你说的不错。”昊君道人阴阴笑了笑,然后手里捏着颗丹药,慢悠悠地说道:   “听说过淮北秦家吗?曾经风光过一阵,可惜后来那孽畜勾结魔物,将秦家一夜间屠杀殆尽。他是个罄竹难书的罪人。”   “……”   “这是金髓丸,能助人洗脱罪孽,你拿去试药吧。”   徐有川顿时愣住了,昊君道人冷笑了一下:   “还不去?”   “是……”徐有川连忙走过去,接过了那颗药丸。   然后,他看了看仍在熊熊燃烧的丹炉,心不在焉地径自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昊君道人临时改变主意,徐有川只觉得捧着个烫手山芋。   徐有川回到小屋的时候,空气里飘荡着丝丝缕缕的白雾。   其中蕴藏着一道昊君道人的力量。   此刻,他们所说所行都被“监视”中。   徐有川和秦觉对视了一眼,对方明显明白了情况,这次带来的不是融骨香,而是不知名的药丸。   至于药效,尚未可知。 第06章   “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徐有川面露狠色,呵斥道。   秦觉眸光微动,接着垂下了眼帘。   屋内的雾气朦朦胧胧,他有些看不清徐有川的面容,如果昊君道人想要他的性命,几乎就是一念之间。   不过,昊君道人并不知道徐有川能看到这些。   徐有川并未觉察危险,身体径自穿过烟雾,秦觉不由得呼吸一滞,直到对方出现在面前。   “这是道爷赏你的金髓丸,老老实实吃了!”   徐有川故意恶声恶气,秦觉也表现得很木然,根本不屑于搭理他。   空气忽然陷入静默。   徐有川手心紧握着药丸,迟迟没有继续下一步。   “你在等什么——”头顶传来昊君道人的声音。   徐有川脸色微白,抬头看去只看到身后高耸的“山”,无数烟雾缠绕,混杂着人类的肢体,其中一张老者的脸冲出来对他下命令。   “……”他目光游移,连忙收起视线,“我知道怎么做了,道爷放心。”   昊君道人在怀疑自己,这药只怕有其他效用。   徐有川回过身,抬起秦觉的下巴,动作毫不留情把药丸塞进去。   他眼眶微湿,指尖微不可见地颤抖。   秦觉目光盯着药丸,他能闻到上面的味道,某个近乎致命的成分在口腔内横冲直撞。   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昊君道人的用意。   昊君道人炼药种类繁多,但是药效最明显的除了生机活骨的灵丹,就只有杀人于无形的毒丹。   这是后者,不为杀人而是折磨人。   秦觉身体很快就发生变化,毒素猛烈地渗透进血脉,将本就岌岌可危的脉络再次摧毁,反反复复这一过程。   这比以往的任何药物,都要让他生不如死。   秦觉神情变得狰狞,五感尽失,身上的衣服再次被鲜血浸透。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尖死死嵌入皮肉,可自我的神志接近崩溃,如果能就此结束这一切……   金髓丸的药效并未攻击丹田,也没有发现那蕴藏的零星力量。   不过这力量微乎其微,根本不足以为他抵抗昊君道人,只是自爆的力气还是足够的。   曾经,他想死都没有机会,现在和极致的痛苦相比,去死仿佛是一个美好的选择。   忽然间,秦觉瞥见面前有人影晃动。   徐有川借着查探药效的方式,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秦觉口鼻满是鲜血躺在他的怀里。   温暖的、淡淡的皂角香味将他包裹了起来。   两人身体遮掩的位置,秦觉垂下来的手掌被握住,然后用力地好像要把他游荡的神魂紧紧攥住。   ——怕啊,所以才更要努力活着。   ——那你就跟着我吧,跟我去见见秀婆婆,她是个很好的人。   “秦觉……”   秦觉脸上贴着温热的掌心,他睁开眼睛重重地呼吸,新鲜的空气在胸腔里流淌。   一只手在他后背轻拍,却格外的轻慢。   屋内的雾气已经消散,太阳也下山了。   徐有川眼眶发红,嗓音带着带喑哑,说:   “你……昏迷了很久,我差点以为……”   他平时对生活乐观,几乎很少对什么事情感伤,虽然说跟秦觉相识不久,可是早已把对方当成了朋友。   即使知道对方明天会恢复如初,刚才那样的惨状还是令他感到心有余悸。   倘若放在普通人身上,来不及体验全部药效就会丧命,可以想象昊君道人当时有多么高兴得意。   徐有川心里痛恨对方,又恨自己无能为力。   秦觉没有开口,只觉得喉咙像是坏掉了。   “来,喝水。”徐有川将缺了口的碗,递到了他干裂的唇边。   秦觉顺从地低头,喝水的动作有些许急切。   这个世上还有人盼望他活着,愿意给予他希望,甚至是自由。   如果他走了,这人如此笨拙将来怎么办?   “你感觉好点了没有?”徐有川帮他擦了擦下巴的水渍,问道。   秦觉轻轻“嗯”了一声,说:“可以……再抱抱我吗?”   徐有川微怔了一会儿,这还是对方头一次提出请求,他心里溢满了心疼,点了点头。   ……   卧房里,香烟袅袅。   昊君道人半卧在软榻上,齐寿在旁边拿着蒲扇轻摇,一边听着齐寿汇报今日的情况。   “徐有川经常借机接触药人,并不在规定之内,要不要……”齐寿在脖子上比了个手势,阴狠地问。   “无碍。”昊君道人表情古怪地笑了笑。   他感到有些惊讶,这么多年来秦觉早已习惯当药人,不管是多么猛烈的毒药用在身上,都能眼睛都不眨。   单纯上的肉.体痛楚,精神上早已入死灰般。   这对某些药物的成效来说不是好事,所以昊君道人派过几个线人欺骗过秦觉,一想到那张陷入绝望的脸他就兴奋不已。   可惜的是送去的线人都被杀了,秦觉从不让旁人接近自己。   这一回竟然破天荒和徐有川勾搭上……   在昊君道人眼里,他们那些小动作称不上威胁。   因为不可能有人能逃脱药王谷神识的侦测,但凡靠近边界线一步都会被他察觉。   昊君道人嘲讽地笑了笑,嗤笑道:   “看两只蚂蚱扑腾,还是有点意思的。”   而且,徐有川还另有他用。   “那严禄……”   “谁?”   “正是今早向您传达情报的人,他如今在后院浇灌花圃,用处无关紧要。”   昊君道人重新闭上眼睛,尾音拖得慢慢悠悠,“找时间把人调出来吧,我向来赏罚分明。”   齐寿点头领命。   今天一事,仿佛只是个小小插曲,之后的生活一如往常。   不过,严禄肉眼可见地身体恢复了,而且进入了炼丹房打下手,药草堂相隔不远,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徐有川找了严禄问话,却只得到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心里也清楚,昊君道人临时换丹药,其中也有严禄的一些原因。   “我只是想活命啊。”严禄喘着大气,又说:   “反倒是你胳膊往外拐,只是个低贱药人,他平时也吃了那么多毒药,现在多吃一颗少吃一颗能有多少差别?”   徐有川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谁不想活命呢……   如果换成自己身处严禄的处境,会有更好的办法吗?   徐有川顿时觉得泄气,浑身上下都变得虚软无力。   然而,他们说话的位置就在小屋前的树下,屋门虚掩着,秦觉通过口型辨认出了对话的内容。   看着二人身影消失,秦觉眼底戾气更加深沉。   夜幕降临,月光悄然而至。   徐有川身上没有带丹药,他默默坐到了秦觉身旁。   这几日秦觉刚刚有生气的经脉,也全部被摧毁了,这具身体重新回到了破败荒芜的状态。   “我上次去书阁,把里面的情况基本摸清了。”   徐有川手里拿着树枝,在地上绘制了一个简易图形,“虽然没有看到钥匙,但是这些书有用处,而且我听说半个月后那老头要出远门……”   即使药王谷存在昊君道人神识,但是本体若是在千里之外,就算是发现了他们逃跑,至少也能拖住些许时间。   那一点时间,正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如果钥匙在老头身上,这是最坏的情况。”   秦觉却轻轻摇头,语气笃定地说:   “钥匙,在药王谷。”   昊君道人是个强大而自负的修士,他从未将如今的秦觉放在眼里,更不认为钥匙有随身佩戴的必要。   这一点,令他们都有些振奋。   徐有川表现得更加明显,他勾着秦觉的肩膀,笑道:   “你等着吧,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他迟早把药王谷的地形摸出来,一边找找钥匙,一边再找合适逃跑的路线。   秦觉眼底光芒微暗,轻声说:   “不行,这样太不安全。”   徐有川只有一条性命,可经不起半点折腾。   随即,秦觉说出了几个地点,最有可能存放钥匙,而且防卫不严,徐有川前往不会招致怀疑。   徐有川从善如流地点头,他认为秦觉待在这里时间更长,因此更加了解药王谷。   “你在想什么?”秦觉见他面色犹豫,问。   “……”徐有川从怀里拿出了一本书,“这是从书阁带出来的,你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秦觉目光落在书面上,神情却有些沉冷。   徐有川拇指摩挲着上面的署名,然后抬起了手指,只见上面缀着三个字——   秦惟月。   他其实已经看过了内容,书里记载了两州百姓遭受瘟疫,后面因此人出现,留下的驱祟十七阵祛除了瘟疫、妖魔。   里面不乏对其的赞颂和歌文,这一点昊君道人倒是没有乱说。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这个开阵人就是秦觉……   可是,既然创造出这样的救世之术,又怎么会是恶人,还和魔物勾结杀人?   “是我。”秦觉轻轻勾唇,眼底却没有笑意。   徐有川不禁呼吸一窒,“怎么会……”   “我曾经是云山仙门弟子,不过错放了一只魔物,它却杀了一家毫无修为的凡人,他们都认为此事因我而起,废了我的毕生修为。”   见徐有川久久不言,黑暗中秦觉的眼眸变得黯淡。   “这般荒唐,是不是很可笑?”秦觉嘲弄地低笑道。   “不,我相信你!”徐有川眼睛淬亮,说。   昊君道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他才不相信他说的那些鬼话。   他本来也只想听秦觉亲自说。   现在,徐有川心里更加不忿。   秦觉天赋出众,还奋不顾身救过不少人,最后却因为一点失误,背负罪名,被众人反过来钉死在耻辱柱上。   还有没有天道良心了?   秦觉沉默地听他说话,低头望着自己被握住的手。   然后,轻轻反握住徐有川的手。 第07章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炼丹房内发出爆炸的响动,毁坏了不少的药罐,在场的所有童子和仆人纷纷紧张起来。   昊君道人脾性阴晴不定,可能会随便开始拿人“开刀”。   当昊君道人走出来时,脸上沾了些许香灰,衣摆破了几个口,边缘是火焰灼烧留下的焦黑痕迹。   “成了,成了……”昊君道人露出痴狂的笑容,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经质感。   不过,他此时心情的确很好。   因为九曲灵露丹炼成功了。   徐有川见状暗道不妙,却没有表露出来,他经过察言观色,走上前准备接过药丸。   “不急。”昊君道人皮肉不笑地说,将药丸放到了锦盒里。   徐有川顶着压迫性极强的目光,心里陡然开始打鼓。   这老不死的又要作妖?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放也不是走也不是。   半晌后,道人的声音才悠悠传来:   “这九曲灵露丹加了几道药材,除了增益修为外,还能让修士进阶境界,但是这需要在真正的修士身上才能展现作用。”   闻言,徐有川不仅愣住。   原著里炼丹练的再牛逼也只是修为暴涨,而境界是须有修士自己突破,这是天道制定的法则。   昊君道人不会是疯了吧?   再者说了,谁家正经修士愿意冒死让他试药……   “孩子,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好呢?”昊君道人眼中闪烁寒芒,冷不丁问他。   徐有川露出茫然之色,嘴唇微张。   即使意识到对方话外有话,他仍然是猜不到真正的心思。   昊君道人鄙夷地看着他,“你竟然这般愚笨?今后多给那孽畜喂补药,悉心照看,只要丹田凝成,就即刻回来禀报。”   “……”   在场这么多人里,偏偏点名道姓让徐有川领命,似乎这里面还藏有其他不得而知的险恶。   而昊君道人竟然说到做到,往后试药暂停,每日都让徐有川到药草堂取药。   本来徐有川还心有怀疑,担心这药有问题。   秦觉却看出了药物不同,因为这些正是调理经脉、滋补丹田的“补药”。   同时,秦觉也沉默了良久。   他也难以分清这件事,昊君道人到底是设下了陷阱,还是真的打算研究进阶丹药。   不过他们没有选择,如今只能赌上一把。   秦觉吃下丹药后,脸色如常。   “怎么样?”徐有川等了一会儿,问。   “我体内经脉确有浮动,比之前更明显。”   徐有川松了口气,感叹道:“这正经补药就是不一样。”   他倒是没有想太深,只当昊君道人是心血来潮,这也符合对方孤傲药痴做得出来的行径。   不管怎么样,至少不必试药绝对是件好事。   后面,有很长时间都看不到道人的神识网,徐有川每日任务只是照看秦觉,并且如实禀报状况。   这爱答不理的态度,让他逐渐意识到昊君道人这是来真的。   因为行为不再受拘束,任务也很轻松,徐有川开始做其他细枝末节的事情。   比如花了两天打扫屋子,打开终年紧闭的窗子,最后里面变得意外的明亮整洁。   每日三餐按时送饭,也无人阻拦。   这些都得到了默许,昊君道人那边静得吓人。   徐有川的任务和别人都不同,渐渐的地位也变得特殊,前天严禄得到了入门的修炼书籍,竟然有人开始“拉拢”他了。   他却高兴不起来,随着时间流逝心情变得沉重。   退一万步来说,要是秦觉丹田凝成,但是九曲灵露丹无法使境界进阶会怎么样?   秦觉对此不知情,但是徐有川倾向于丹药会失败。   因为,原著里连主人公都炼不出来,区区一个昊君道人又怎么能做到?   失败事小,昊君道人更有可能怒而杀人。   徐有川觉得自己小命岌岌可危,心里逃跑的心思更加强烈了。   今天,徐有川再次去找昊君道人,向他汇报“任务进度”。   卧室里,香烟袅袅。   齐寿领着他到门口,说:“道爷还在练功房,你进去等一会儿。”   徐有川点了点头,他在里面坐下。   片刻后,仍不见道人的身影。   徐有川转头看向门口,齐寿已经离开了,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练功房?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平时,徐有川只是汇报完就走人,根本来不及观察这间卧室。   他吞了吞唾沫,缓缓起身。   只见墙壁上挂着一副水墨画,软塌旁边是一面雕花屏风,靠右边是一张案桌。   徐有川凭着直觉走到桌前,看到上面放着一些书,还有宣纸笔墨和几个锦盒。   他小心地打开锦盒,发现里面都是药丸。   徐有川仔细地重新盖上,不死心地走到了床边,那只枕头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会是钥匙吗   他弯下腰探进床幔,额头冒着细汗,屏住呼吸伸手想去查看。   这是……   “道爷。”走廊外传来了齐寿的声音。   昊君道人面色红润,摆了摆手,气息运转,行动之间已经来到了门口。   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房内。   “道爷,您来了。”徐有川俯身行了一礼,说。   昊君道人撩起衣袍,坐到了桌前,盯着他脑门上的汗看了一会儿,然后意味不明地发问:   “天儿这么热?还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徐有川心脏像是被揪住,他连忙答道:   “道爷这是何意,我刚刚吃了颗健体丸。”   健体丸确有身体发热之效。   昊君道人哼笑了一声,“开个玩笑,说说今日状况如何吧。”   “药人身体经脉梳理效果很好,有修复的迹象,只是丹田内仍然没有动静。”   昊君道人曲指叩桌,道:“看来他很配合嘛。”   这句话莫名其妙,徐有川接不下去。   但是,道人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空气陷入沉默,这是让徐有川自行离开的意思。   徐有川识趣地告退走人,只是跨出门时狂跳的心脏才平息下来。   晚上,徐有川再去找秦觉。   秦觉身上清理干净后,和之前相比变化很大,他的半边脸上只有一道淡淡的青色纹路,从眼下蔓延至耳后,像是瓷器上的裂纹。   由于徐有川这段时间的“投喂”,秦觉身体也长开不少,五官依稀可见将来的风华无双。   因为肌肤白皙,漂亮修长的手指关节上微微泛红。   徐有川将视线移开,不由心生疑惑,问:   “你多大了?”   秦觉脸上浮现一丝迷惘,然后皱起眉头似在努力回想。   “不记得了。”   徐有川不禁暗想,兴许是来药王谷太久,失去了时间概念。   他坐下来,面前支着一张小桌。   徐有川拿起茶壶斟茶,喝了一口,品不出什么滋味,问:   “你喝吗?”   秦觉轻轻点头。   然后,徐有川就将杯子另一边递到对方唇边。   秦觉抿了抿唇,茶香在口中溢开,心神也跟着安宁下来。   徐有川把今天到昊君道人卧室的事,尽数描述给秦觉听,当说到差点被撞见的时候,对方脸色微变。   徐有川讲述时渲染了氛围,此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   “想不到吧,我就这样……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   明明最后无功而返,他却讲出了惊心动魄的感觉。   秦觉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也捧场,说:   “反应很机敏,不过这样的借口只能用一次。”   徐有川赞同地点点头,昊君道人说到底还是一只老狐狸。   通过秦觉的分析,他们目前的状况看上去不错,实际上比之前更加棘手,一旦最后处理不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你万事小心,危险时要先保住自己。”话末,秦觉沉吟道。   徐有川行动自由,对他来说很重要。   “放心,我不会有事。”   见徐有川不甚在乎,秦觉压下心里隐隐的担忧。   他周围环绕了许多人,不是每一个都是好人。   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道惊雷。   紫光乍现,将秦觉的面容映得有些惨白。   “要下雨了……”徐有川看了一眼窗外,准备回头跟他道别,不过下一瞬却愣住了。   只见秦觉垂着脑袋,眼睛紧闭,看上去有几分畏惧。   当徐有川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才发现对方身体在细微地战栗,柔滑的发丝穿过指间。   “别走。”秦觉喉咙发紧,抱着脑袋说。   窗外雷声交接,一下又一下仿佛打在心上。   徐有川的袖子被对方紧攥,这让他怎么转身走人?原来害怕打雷啊。   “我不走,我不走。”他一边轻声安抚,一边手臂环到背后将少年拉进怀里。   秦觉神情稍霁,慢慢地放松下来。   外面雨势太大,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所以徐有川也靠在墙边休息。   不知不觉,两人竟然睡着了。   即使进入睡眠,秦觉眉头仍然紧皱,出于某种补偿心理,手臂愈发用力地抱紧身旁的人。   他在药王谷从未睡得安稳,今夜却意外地梦到一段久远的回忆。   苍凉的悬崖之上,暮雪纷飞。   年轻的白衣修士长身玉立,目下无尘,却是同门中最令人仰慕的存在。   他手中的长剑末端,正滴落鲜血。   悬崖底下万鬼哀嚎,无数鬼手攀附飞跃,争相恐后地想要爬上来将他拽下去。 第08章   在昊君道人的卧室没有发现,徐有川就开始往其他地方开拓,他想到了上次听到的练功房。   来药王谷这么久,怎么从未见过这个地方?   徐有川留心这一点,平时和童子们聊天,也有意无意旁敲侧击探听到了情报。   练功房顾名思义是修炼术法的房间,据说只有昊君道人自己能去,其他人绝不能擅闯。   因为这地方在计划之外,徐有川没有告诉秦觉。   经过他默默观察,发现了一些规律,昊君道人最近频繁在晚上练功,亥时回来,地方距离卧室很远。   练功房设下结界,有修为者方可进入。   这无疑是一条无形的标准线,将徐有川横在了门外,他略作思索后想到了秦觉。   有关修为的事情,他还真不太懂。   上次那本修习功法的书,也因为太过深奥而成为了摆设。   午间的阳光充足,将屋内照得窗明几净。   少年靠墙而坐,眉眼如画,玄色衣裳衣角略微破损,却也难挡自身卓尔不群的气质。   他的神情始终淡淡的,直到徐有川出现在门口,眼底才燃起了零星的光芒。   徐有川把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块扁扁的巴掌大的饼。   秦觉轻挑眉梢,问:“这不是厨房做的吧?”   徐有川点了点头,咧嘴笑道:   “这是雨水村的鲜花饼,尝尝看。”   他闲来无聊,自己去厨房捣鼓了半天,虽然看上去不太好看,味道上来说其实是正宗的。   秦觉轻咬了一口,顿时口齿留香。   “好吃吗?”   “好。”秦觉坦然道。   徐有川心里高兴,又报了几个菜名,“你要是喜欢,我再做给你吃。”   秦觉曾经云游四海,却从未去过雨水村,所以对这个育养徐有川的地方显得很好奇。   他听说了徐有川进入药王谷的故事,并理解幻想破灭的心情。   “世人对药王谷不了解,大多数只是满足自己的想象。”   “你见过禄哥吗?他也是我的同乡,或许到时候我们能一起回去。”   “……”秦觉略微斟酌语句,说:“你了解他的为人吗?”   徐有川沉默了一下,想到了药王谷发生的事情。   对方的意思自己也明白,他们之间的“计划”必须保密,不能让任何人有所察觉。   话点到为止,说多就显得有点挑拨了。   徐有川盘腿坐在地上,肩膀挨着秦觉,一起晒了一会儿太阳。   他半眯起眼睛,面前的阳光影子虚虚晃晃。   “你说昊君道人修为是元婴期,是不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   秦觉嘴角泛起一丝嘲弄,这一听就是底下童子恭维的话。   “若是在药王谷定然如此,若是放到修真界……不过是个无名宵小之辈。”   徐有川不禁笑了起来,“那你们修士是怎么入门的?真像你说的那样,老头活到这个岁数也没活出个名堂。”   秦觉缓缓闭上双眸,整个人仿佛已经入定,语气轻飘飘地说道:   “天赋灵根,悟性心境,缺一不可。”   忽然,他面前覆盖下阴影,秦觉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极近的脸庞。   徐有川笑盈盈地望着他,眼底碎光闪耀,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变浅了一度,细腻光滑。   “你看看我天赋怎么样?”他莫名地有点兴奋,说。   “……”秦觉目光打量他,随着口型变化而眸光微动。   “手给我。”   徐有川顿时来了精神,上身稍微抬起,向他伸出了手掌。   秦觉握住他温热的手心,然后沿着肌理纹路的方向往上,两只轻轻按在了脉搏的位置。   因为秦觉手的温度偏低,徐有川当即被冰地微颤了一下,却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对方的神情。   秦觉迟疑了好一会儿,无意识抿紧了唇。   顶着徐有川期许的目光,他只能轻咳一声,措辞委婉地开口:   “尚可,将来靠洗髓有几率觉醒灵根。”   闻言,徐有川满腔的兴奋稍稍平息。   他虽然对修炼一窍不通,但是也知道靠洗髓是最末的手段。   徐有川暗暗叹气,神情顿时萎靡。   “我来药王谷这么久,还从未感受过半点灵气,兴许以后也没有机会了吧。”   闻言,秦觉不禁蹙眉。   见徐有川这副模样,他的心口有些发闷,不由得低声道: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单纯感知灵气不是难事。”   “说说。”徐有川重新坐直身体,兴致勃勃地问。   秦觉轻轻牵起唇角,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次他用了些力道,徐有川觉得有些发痛,正想开口忽然感觉手腕传来了一道热意。   难以言喻的力量涌入体内,不知不觉连精神都变得轻盈。   徐有川觉得很新奇,这就是传说中的“灵气”?   “它来自外界,所以明日就会消散。”秦觉道。   徐有川已经满足,手腕来回看了又看。   明日……时间足够了。   子时,夜色深沉。   药王谷内一片寂静,院子里镀上了朦胧月光,徐有川穿过一条条走廊,蹑手蹑脚来到了练功房外面。   每当昊君道人睡下,神识就会松懈,此时也仅仅围拢在卧室上方。   练功房并未上锁,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结界。   徐有川手握成拳头,直到掌心开始发热,才试探地去触碰结界。   结界“吞噬”了他的手指,感受到一丝灵气之后,瞬间将他整个人吸到了里面。   他站在房门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徐有川手里握着一盏小灯,闪烁微弱的光线。   里面空间不大,却摆放着许多东西,墙壁上挂满了刀具,桌上还有各种药瓶,空气里飘荡着浓重药味。   徐有川大致看了一遍,没有任何收获,可是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重新环视整个房间。   然后,目光落在墙上一幅画上,描绘着仙人踩踏祥云,飞升之景。   可是这仙人面目可憎,看久了还油然而生出对视感。   徐有川心里发毛,却克制住身体本能的逃避反应。   他轻手轻脚走到画下,抬起手试探性地触碰,入手是十分诡异的触感,类似人类的皮肤……   徐有川手指微抖,然后掀开了画轴边角。   只见后面的墙体有一处凹陷,是认为凿开的小方块,里面放着一只通体黑色的钥匙。   徐有川仔细观察过铁锁的锁孔,眼前这只钥匙的形状正好对得上。   他呼吸微滞,胸腔内充满了激动的情绪。   但是,他没有去拿出钥匙,而是将画轴摆放成原来的样子。   徐有川合上练功房房门,身体穿过结界时,衣角在上面留下微不可见的波纹。   离开之后,他的脚步也变得格外轻松。   徐有川经过小屋时微微停顿,心想不知道秦觉睡了没有,当灯光出现在门缝时,他就看见对方抬起了眼睛。   秦觉也有些惊讶,因为他很少这么晚过来。   徐有川推开屋门走进去,脸上泛着淡淡红晕,看起来不像是刚刚睡醒。   秦觉心中微动,“你有了其他发现?”   “对。”徐有川笑道。   “我找到它了。”   话音落,秦觉波澜不惊的神情,此刻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徐有川见他这般模样,心里觉得可爱,不由得安静看了一会儿。   秦觉很快就平复了心绪,目光冷静淡然。   接着,徐有川凑到他耳畔,轻声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对方。   微热的气息洒下,将他的耳廓也染红了。   “练功房……”秦觉低声喃喃道。   “等七天后,昊君道人离开药王谷,我再找机会去取钥匙。”   事情进展比预想中顺利,找到钥匙相当于完成了重要一步,到时候只要想办法躲开神识侦测。   徐有川对上秦觉的目光,他摸了摸鼻子,说:   “这不是冒险,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   秦觉垂下眼眸,神情有些难辨。   事已至此,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次日,药王谷内一切平静。   炼丹炉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外面的童子往来不绝,到处都充斥着沉默乏味的气息。   徐有川按时过来送饭喂药,记录秦觉的身体变化。   晚些时候,再照例去向道人如实汇报。   昊君道人半躺在软塌上假寐,齐寿在旁边扇风,全程也是如死水般的沉静。   没有开口,就是听到了。   徐有川见怪不怪,于是准备告退。   然而,他余光中瞥见昊君道人身体动了动,似乎从枕头底下拿出什么,借着窗外日光细细打量。   是一块洁白的玉牌,红色流苏上的珠玉刻着字。   ……双?   下一瞬,昊君道人骇然的目光下移。   徐有川连忙低下头,故作镇定地转身离开了。   不过,他心里却感到疑惑,那东西看着不像是药王谷里的。   昊君道人老粗人一个,做不出那样精巧的玩意儿。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徐有川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他没想到意外发生了。   今天亥时,昊君道人从练功房出来,就将一帮人从睡梦中揪起来。   此刻,所有人站在大堂中,面面相觑。   空中充满了风雨欲来的气息,昊君道人双手背在身后,在他们跟前来回踱步,恶狠狠的眼睛透着杀气。   “老实交代,有谁去过练功房?!”   “……”   徐有川放在身侧的手握紧了。   昊君道人抬起拂尘一扫,几条飞丝如针般飞过来。   下一瞬,他面前的一排童子应声倒地。   所有人哗啦啦跪在地上,不住地战栗,齐齐高声求饶。   徐有川像是吓住了,站在那儿没有动作。   昊君道人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怒气,仿佛一眼就洞穿了他的全部心思。   只听道人阴恻恻地问道:   “你……昨晚亥时在哪儿?”   徐有川脖颈僵硬,嘴唇翕动道:   “回道爷,我在药人那儿。”   昊君道人眼睛一眯,“去干嘛?”   “他这两人补药吃得少,我就留到晚上送去,但是每日的量都是有保证的,还请道爷放心!”   “孽畜,我怎么把他忘了……”   整个药王谷里,第二个拥有灵气的人就是秦觉。   昊君道人脸色变得阴沉,他如枯枝般的大手掐住徐有川脖子,不由分说拖拽着瞬间出现在小屋门前。   徐有川呼吸困难,脸色涨得通红。   他用力想要挣扎,可是脖子上的手犹如桎梏。   “孽畜,我今日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空中响起了锁链的碰撞声,秦觉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来人。   昊君道人似笑非笑,说:   “练功房外有我亲设的结界,上面似乎有你的气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呢?”   “……”   秦觉神情微怔,脑袋忽然变得空白。   昊君道人紧盯着他的脸,当捕捉到这个微表情后,又露出了一个兴致盎然的笑容。 第09章   徐有川扒拉脖颈上的手力道渐小,眼珠子都已经涣散了。   昊君道人却丝毫不看他。   “放了他。”秦觉嗓音喑哑,说道。   昊君道人突然大笑起来,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笑话。   紧接着,他把徐有川随手扔到地上。   徐有川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一阵阵晕眩。   现在……怎么办?   秦觉凝望着他,眼睛黑沉沉的。   半晌沉默。   昊君道人却恢复了神情,抚平了衣摆,将拂尘放在手臂内侧。   他一派高高在上的气势,俯视着秦觉目光有鄙夷、惋惜。   “近日没有管教,才让你变得这般放肆。”   然后,昊君道人从怀里拿出一只锦盒。   他将一根细针捏在手指间,把玩着说道:“你不交代,我自然有千百种办法让你开口。”   秦觉脸上却未有畏惧,浑然不在意。   昊君道人此话不假,他也曾经领教过,再痛苦的折磨都经历过,现在也不差这一次了。   “呵呵,这跟从前的可不一样。”   昊君道人阴阴笑了笑,银针尖端闪烁寒光,他说:   “这是专门整治修士的毒针,经受经脉近断,灵气销毁,你还记得修为被废之日吧?”   秦觉脸色顿时微白,全身的经脉在隐隐作痛。   那天……他此生难忘。   天雷降下,仙门长老一改往日亲和,执着于大义灭亲,合手引下雷劫废尽他数年修为。   秦觉垂下的眼眸,睫毛微颤。   “这些毒针可是好东西,能帮你温习回忆。”昊君道人声音忽然温柔起来,对他说道。   第一枚毒针,穿过左肩膀,瞬间肌肉丧失了知觉。   秦觉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汗水濡湿了发丝,他牙关打颤,差点把一口牙咬碎。   第二枚毒针,打在了膝盖上。   秦觉耳畔雷声滚滚,咒骂声嘈杂,冰冷的铁锁和长剑迎面而来——   说……说出来……   秦觉跪倒在地上,眼神近乎癫狂,雷火灼烧的感觉传遍全身四肢百骸。   “可怜的家伙。”昊君道人一边感叹,手里捏着第三枚毒针,丝毫没有手软。   他稍微想了想,准备将它穿过秦觉眉心。   突然,昊君道人的手顿住,他回过头发现袖口被抓住了。   “道爷,我……我知道。”   徐有川爬过来的模样很狼狈,但还是扯出了一个笑容。   “哦?”昊君道人果然分神,盯着他。   秦觉混乱的神识清醒了两分,通红的眼眸里残余着滔天恨意。   “我担心道爷会生气,所以才不敢说……”徐有川看着他手上的银针,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空气沉默了一瞬。   昊君道人将手里的银针放进锦盒,然后掐住了徐有川的两颊,语气堪称温和地问道:   “你说,我不生气。”   徐有川身体本能地战栗,他连忙解释道:   “昨晚我经过练功房,但是见道爷不在就回去了。”   “前两天,这药人突然发病,挣扎之间手腕受伤,我就取了一点血,留下来偷偷制成了药丸吃下。”   修士的鲜血带着灵气,这是正常的。   徐有川自己想偷师术法未遂,担心惹怒他而不敢说实话。   “我知错了,道爷饶了我吧……”徐有川交代完,惶恐地求饶道。   昊君道人面色不善,看了看地上的秦觉。   然后,他发出一声冷笑。   “想修习术法没有错,只是我不喜欢耍小心思的人。”   昊君道人手掌翻上,将一颗药丸塞进徐有川嘴里。   然后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徐有川身体歪倒在地上,觉得下巴失去了知觉。   “如此自私自利,自己领受惩罚吧。”   徐有川觉得浑身如针扎般,痛得在地上打滚,却难以缓解一二。   紧接着,他听不见了,周遭一片寂静。   眼睛也看不见,宛如掉到了无底深渊,不再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只有他自己的“意识”尚存。   这是他此生难忘的痛苦,往后每一次出现都是午夜梦回的噩梦。   然而循环往复,生不如死。   这就是被当成药人的感觉吗?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徐有川觉得自己永远被困在深渊,永远无法逃脱虚无的牢笼时,他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窗外灰蒙蒙的,似乎快要天亮了。   徐有川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他睁开了眼睛。   目光向上,看到了秦觉苍白的脸。   秦觉紧紧盯着他,黑发雪肤,仿佛是刚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   不过,徐有川却不觉得害怕。   他嘴角动了动,已经露出一个笑容:   “我没死。”   秦觉眼底闪烁某种情绪,嗓音嘶哑,道:   “我根本不怕毒针,况且也撑得住,如果你什么都不做,昊君道人也不会得到答案,谁让你跳出来,说那些不负责任的话?”   徐有川头一回见他这么生气,还说了这么大段话。   他从地上坐起来,就这么隔着点距离看秦觉。   “不怕又不是不疼,毒针少说一百八十根,你想撑到什么时候?”他无可奈何,声音虚弱地说道。   “……”秦觉倏地沉默了。   他凝望着徐有川的眼睛,心脏突然狠狠一跳。   不怕,又不是不疼。   “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做的,昊君道人知道了不会善罢甘休。”   徐有川心知躲过了今天,也躲不过明天后天。   秦觉垂下眼眸,“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不值得徐有川以身相互,连命都不要。   当时,他认为徐有川不出卖自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做好了试毒针的准备,并保持沉默,却没有想到徐有川会反过来救自己。   徐有川敢给他偷解药、偷进练功房,还敢在昊君道人面前撒谎保他……   秦觉从未见过这么大胆,却对他这般好的人。   “别这么说。”徐有川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你让我怀疑咱们之前的情谊。”   他走到秦觉面前,蹲下来给他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秦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眸光炙热。   忽然,秦觉低下头枕着徐有川肩膀,两手想拥抱他却做不到,空气徒劳地响起叮叮当当的响动。   徐有川以为他是不舒服,接着却感到肩膀的衣裳一片湿润。   冰凉凉的液体渗透到肌肤上,他听到秦觉胸膛内起伏的声音,一道压抑低哑的嗓音轻轻唤道:   “哥……”   徐有川微微愣住,然后伸出手环抱住他。   少年身形还有些青涩瘦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连心脏怦然跳动的频率也传达了过来。   “嗯。”徐有川心里充满了怜惜,低声回应。   秦觉趴在他肩膀上,真正地松懈了心神,喃喃地说道:   “太好了,你还活着。”   此时此刻,他感到心里空洞虚无的部分,被无声地填补进了某种情感,重新变得完整。   他无从得知,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嗯,我还会带着你活着出去。”徐有川说。   七日后,昊君道人会离开药王谷,那天就会是他们逃走的最佳时机。   在这之前,他们需要不动声色地等待。   那天徐有川误闯结界的事情,没有其他疑点,昊君道人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徐有川足足躺了三天,身体才从药效中恢复过来。   此后,一切照常。   唯一不同的,是徐有川发现身边雾气总是不散,他假装没有看到,平时和秦觉说话行事也就谨慎了些。   昊君道人似乎想在离开前,为九曲灵露丹试药,所以催促徐有川加紧给秦觉喂补药。   终于,在第六天的时候,秦觉丹田凝体了。   炼丹房里,大家都显得很兴奋,齐寿更是忙着邀功请来了昊君道人。   昊君道人手里托着锦盒,捋着胡子说:   “很好,你们自己去领赏吧。”   “谢道爷!”   然后,昊君道人轻轻扫动拂尘,徐行川和齐寿等人就跟着到了小屋。   昊君道人看着秦觉,拖长了音调说:   “这可是进阶修为的妙药,你不可有半点浪费。”   秦觉目光平静,面色沉着。   他自觉接过了药丸,干脆地吞了下去。   接着,腹腔似有一把火,很快就沿着经脉燃烧,最后冲向干涸的丹田。   挣扎之间,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动。   秦觉眉心亮起一道白光,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昊君道人脸上的紧张之色,转变成无边的喜悦,“这……成、成了!!”   炼丹一次就成,这样的情况少有,更何况是这加强的九曲灵露丹。   不过这半点疑虑,也统统被史无前例的成功取代。   昊君道人眼睛发光,神情激动,自言自语道:   “苍天有眼啊,我诚心研制此丹,终于不负我日夜废寝忘食。”   他一心相信,是自己痴迷丹药的心感动老天。   “这九曲灵露丹现世,别说是翠灵山老毒物,就是云山仙门那帮手眼通天的家伙,到时候也会为求一丹而疯狂!如果欢颜仙子知道了,也会对我另眼相看!”   “……”   秦觉冷眼看着道人发狂,心里觉得可笑。   徐有川和他目光相接,然后默默地移开看向别处。   他们没有语言交流,但是眼神已经意会。   眼看昊君道人豪迈地走出门,徐有川也跟着其他人走下台阶,只见道人青衣飘飘,背影春风得意。   怎么可能真的炼成“九曲灵露丹”?   除非天道眼瞎,秩序重新洗牌。   秦觉体内本就隐藏了部分力量,刚才借着丹药的掩饰显露出来而已。   倘若当时昊君道人的第三枚毒针下去,恐怕就会发现这个“秘密”,那么今天的情况就会截然相反。   昊君道人口中嚷嚷着要去见诸位友人,命令身边的童子收拾行李。   徐有川在旁边装装样子,在外面帮忙搬运到马车上。   他偶然一瞥,发现包裹里塞着只玉牌。   这回,他看清右下角的几个小字。   ——云山仙门。   这玉牌……竟然是云山仙门中人赠予?   徐有川感到有些意外,前面的童子催促,他只好收敛心思将包裹放了上去。   昊君道人身影钻进了奢华的马车,他现在要挑个人随身伺候。   徐有川站在一帮童子后面,头低得不能再低。   他可不想跟着活阎王走。   昊君道人遥遥一指,说:   “你,上来吧。”   徐有川脖子一梗,目光朝前面看去。   “是,道爷!”只见齐寿满面笑容,格外激动地爬上了马车。   徐有川暗暗松了口气。   马夫握着鞭子一抽,这匹高头骏马就抬起脑袋,甩开蹄子奔跑起来,瞬间扬起了一面黄土风沙。   底下一帮童子仆人目送马车远去,在后面高声大喊:   “恭送道爷——”   徐有川被风沙呛到,生理性地留下眼泪。   他用袖口擦干脸上水渍,面无表情地往回走,只是随着脚下加快,心脏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终于等到这一天。 第10章   昊君道人离开之后,药王谷内大小事情落到徐有川和严禄身上,说实话,其他人明显也感受到氛围变轻松了。   徐有川走回去的途中,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终日不散的乌云淡去了许多,白色的烟雾虽然仍然存在,却只是远远的笼罩在难以触及的地方。   徐有川径自走到丹药房,里面还有两个童子,没有人阻拦他。   他走到一面墙壁前,上面放满了白色的小瓷瓶,上面贴着各种丹药的标签。   有些字他看不懂,但是知道毒药和补丹的分区,于是目光只放在“大补丹”的区域上。   而且是最上面两排,这些是道人平时自己吃的。   徐有川手里提着个竹篮,看也不看直接往里面装。   童子正拿着掸子扫桌面,听到这个动静,不由得停止了手中动作,表情显得有些呆滞。   “这……道爷没说可以给药人吃。”童子忍不住提了一嘴。   徐有川回头看了他一眼,“都是补药,有什么差别?”   见童子还欲言又止,徐有川搬出秦觉给他的说辞,说道:   “再说了,这九曲灵露丹虽然炼成,但还有提高效用的空间,这需要药人自身境界更强。”   “道爷回来若是发现能立刻试药,还不大大的奖赏我们?”   现在就给药人多喂补药,确实会有效的节省时间。   童子自己想通之后,高兴地笑了,说:“原来如此,你请便。”   徐有川拿着篮子,光明正大地走出门,然后走过几条小路熟练地来到小屋。   他一边推开屋门,一边道:   “惟惟。”   惟月是秦觉的字,徐有川给对方取了个小名。   秦觉抬起眼眸,怔了一会儿。   “你提到过的药都在里面,还有其他的,我看顺眼也一起拿来了。”   徐有川把竹篮放在地上,将里面的药瓶倒出来。   里面有增补修为、隐蔽气息的丹药,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就能成功越过药王谷外围的神识网。   秦觉轻轻点头,思忖道:   “此事不可拖延,道人若是发现丹药不对,必会提前返回药王谷。”   他们计划在今晚子时离开,那时候是神识网最虚弱的时刻。   徐有川打开药瓶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瓶是装着药汁,黑乎乎的,看得他直皱眉头。   “这……东西会不会有问题?”   秦觉试药多年,嗅觉异于常人,对药丸的味道格外敏感。   他脸色略微古怪,然后说:   “是圣兰果。”   圣兰果是禅宗之物,戒律上从不授予外人,也不知道昊君道人是怎么得来的。   闻言,徐有川小声地吐槽说:   “抢来的。”   “……”秦觉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   徐有川听他这么说,心想“圣兰果”听上去有来头,总归不会是什么坏东西。   他抬起手臂,将瓶口稍微倾斜贴着对方唇边。   秦觉仰头饮下了药汁,借着这个动作垂眸看他。   徐有川穿着件贴身的灰布衣裳,柔软松垮,衣襟不拘小节地半敞着,隐约可见蜜色的结实胸膛。   秦觉只是掠过一瞬,视线若无其事地落到地板上。   他低下头时,嘴角淌下一丝药汁。   徐有川见状拿帕子给他擦擦,“我是不是倒太急了,手里没个轻重……”   “无妨。”秦觉道。   但是,徐有川还是喂了他一颗蜜饯。   后面其他药瓶里只有丹药,但是不可能一口气全部吃下,秦觉挑了两颗基础丹药,让徐有川也吃掉。   “虽然没有增益修为的效果,胜在关键时刻能保命。”秦觉脸色慎重地说道。   徐有川不疑有他,含进嘴里发现竟然是甜的。   他面露惊奇,嚼吧嚼吧就干吃了。   秦觉仿佛知道他想什么,贴心地补充道:   “你身体承受不住,不可多吃。”   徐有川遗憾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们想要离开药王谷,周围耳目众多,不太可能避开所有人,尤其是这段时间在炼丹房当值的严禄。   如果想要将危险降到最低,最好的办法是拉拢他到同一阵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秦觉听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徐有川。   “在这里过得再好,也比不上雨水村,我想禄哥也会明白。”徐有川表情鲜少的沉重,说。   “嗯,我听你的。”秦觉不假思索地说。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不希望自己的想法,会让徐有川分心和左右为难。   徐有川明显松了口气,他笑道:“好,你等我回来。”   当徐有川出现在炼丹房的时候,严禄背对着门口,正在给丹炉投放药材,里面混杂着一些人体组织。   火焰烧得很旺,将严禄的脸映照得死气沉沉。   旁边的童子被支走了,徐有川关上了房门,开口道:“禄哥。”   过了一会儿,严禄上身从焰光中抽回,坐到了蒲团上。   他呆愣地转过头,见到是徐有川眼珠才动了动。   “川子,怎么有空过来?”   徐有川的表情和以往都不一样,二人目光对视片刻,严禄登时呼吸凝滞,预感定然是发生了“大事”。   “我有件事情跟你说。”徐有川走到他面前,打开了话头。   “啥、啥子事……”   “我知道嫂子走了,你心里不好受,可是小虎还在家里等你,他一定很想自己爹……”   小虎是严禄独子,今年方三岁,来药王谷之前留下所有钱财托亲戚抚养。   严禄脸色发白,顿时冒了身冷汗。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干燥的嘴唇颤抖着问。   徐有川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我们回去吧,回到雨水村。”   这话放在前几天,是万万说不得的。   但是现在机会绝无仅有,抓不住以后不会再出现,谁知道自己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听完徐有川的计划,严禄不是特别惊讶,而是心里的害怕更多。   “我去把钥匙拿出来,要是有任何意外,你在这里稳住他们,到时候我带着秦觉……从假山后面的小道离开。”   严禄却有些诧异,“你想带上那个药人!”   “嗯,只有他能带我们出去。”   “……”   对于严禄心里的不解,徐有川没有再多做解释,因为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最终,严禄怔忪着点头答应。   徐有川从炼丹房离开,没有多做停留,避开其他人前往了练功房。   有了上一次的摸索,他这次轻轻松松就取得了钥匙。   只是他刚拐出几条小路,经过炼丹房却没有见到严禄,周围干活的童子仆从也消失不见。   天色阴沉沉的,空气中气氛似有变化。   徐有川心里莫名觉得紧张,还不待他走到小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争执的声音。   “你可知我是谁,竟然对我如此无礼?”   “小的愚钝,敢问这位仙家是……”严禄声音显得很慌张,好像从未接触过这般难缠的人。   “生面孔,今年新来的‘药人’?”   这话过于直白,令人无法接住。   他们名头上是仆从,实际上可能是随时入药的“药材”。   场面略有些尴尬,仆从和童子都低着头。   “听好了,我是翠灵山庞春,你家道爷还欠我一笔账,快快叫他出来迎接。”   说话者,是一名身着白衣的小老头,个子矮小,额发童颜。   徐有川脚步不由得顿住,心里感到惊讶。   这是昊君道人提过的老毒物庞春?原著里简单描述过,此人不修边幅,脾性顽劣,还是十足的小心眼。   庞春跟昊君道人是竞争关系,还曾经结下过梁子。   这次为了“追债”不惜登门,看上去还相当的气愤。   “原来是翠灵山仙人,多有得罪。”   徐有川朝他行了一礼,说。   庞春目光扫向他,点头道:“你还算有点眼色,你家道爷呢?”   徐有川顿了顿,如实道:   “道爷出门办事了。”   庞春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冷笑了一下说:“又是这个借口,他还想拖着账不还?”   “……”徐有川噎了一下。   “不如您先回去,等道爷回来后我再禀报……”   庞春快步朝里面走,他周身气势了得,其他人也不敢上前阻拦。   最后,庞春大刺刺坐在大堂里,说:   “两日后回来?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他。”   徐有川和严禄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读出了些许忧虑。   可这庞春实在难伺候,随手呼和仆从端茶送水,捶腿捏肩,让炼丹炉的童子停火,改去尘封多年的厨房劳作。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房里根本没有半点油水。   谁家仙人不辟谷,尽来蹭吃蹭喝?   甚至,徐有川怀疑他是在公报私仇。   庞春喝了一口茶,然后又嫌弃地呸回去。   “这么大的药王谷一点吃的都没有,丢死个人。你去,到见外面买点好酒好菜回来。”   他歪坐在椅子上,发白褶皱的手指指向徐有川。   “可是……”徐有川愣了愣,“没有道爷的允许,我们寸步难行。”   “这有何难?”   庞春得意一笑,手指隔空在他身上点了点,似乎画了个小阵法。   然后,枯瘦的手轻轻往前一推,众目睽睽之下徐有川就飞出去了。   周身灵气裹挟着徐有川,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两旁的景物瞬间变得模糊。   片刻后,徐有川出现在一条山道上。   面前是绵延的青山,小溪潺潺流淌,遥远的尽头有个小小的影子,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雨水村。   徐有川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确认药王谷就在身后。   “……”   他难以置信,这么轻松就出来了。 第11章   徐有川怀里揣着两样东西,一个是庞春给的钱袋,另一个则是贴身藏着的钥匙。   此地距离最近的地方不是雨水村,是一个人口较多的小镇,他一路徒步行走,到了大街上时已经接近晌午。   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市场里现在很热闹,全是往来不绝的行人,而徐有川打听过了,再往前走几步就有一家酒楼。   他到走进大门,买了几样招牌菜,还拎着一坛酒。   可是,当他准备打道回府之际,偶然经过了一家打铁铺。   徐有川忽然想到什么,朝着生意冷清的店铺走去。   铁匠光着膀子,手里握着把大铁锤,在烧熟的炉火上捶打一块铁毛坯。   旁边的年轻学徒在弯腰干活,没什么存在感,发现有人走进来,他热情洋溢地问道:   “客官,铸剑还是制锁啊?”   徐有川顿了一下,“我这事不好办。”   闻言,铁匠朝着学徒挥了挥手,让他去后面干活,然后对徐有川说:   “他就是打杂的,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   徐有川将手里的钥匙拿出来,问:   “能弄出一样的吗?”   铁匠抬头看了一眼,也有些迟疑,“这用什么造的,挺稀罕……不过,没问题。”   约莫一个时辰后,徐有川从铁匠铺里走出来。   街道上满是炽热的阳光,空气中的热气使得人心更加浮躁。   他不禁回头看了看,心中感慨原著里的主人公,此时应该还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吧。   徐有川办完事之后,没有在外面逗留,而是径自原路返回了药王谷。   他出来这么久了,不知道秦觉会不会担心。   当徐有川踏入外围的神识网时,并没有受到半点阻力,应该是庞春在他身上画下的阵法起了作用。   对于他出去这么久,庞春只是嘟囔了两句,随后就只顾着满桌的酒菜吃了。   趁着这个空档,徐有川找了个借口离开,将“备用”钥匙放回练功房。   直到晚上,徐有川才有时间去小屋。   秦觉也觉察到外面的动静,在徐有川简单的解释之后,他脸色不禁沉了下来,眼底暗藏了几分戾气。   事情本来进行得顺利,谁料会突然杀出个“程咬金”。   庞春修为与昊君道人不分伯仲,自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别出声,我先帮你解开。”徐有川从怀里拿出钥匙,说道   秦觉呼吸微滞,轻轻低点头。   “咔哒”一声脆响,他手腕上的铁锁就有了松动的痕迹,正当徐有川想将他的锁链打开之际。   秦觉神情变了变,似乎是感知到什么。   徐有川登时心口一跳,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丝危险,手上的动作竟然也停住了。   门口呼啸过一阵怪风,然后就陷入了平静。   但是,他却听到了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有人故意步子放重,像是提醒他自己的存在,紧接着一道老者的轻咳响起:   “秦惟月,好久不见啊。”   “……”   庞春背着手走进来,气场显得比在外面唬人。   等了一会儿,他的目光放在徐有川身上,脸色有点严厉,仿佛在问你在这碍什么事?   徐有川迟钝了一下,随即用身体挡住秦觉,背在身后的手将钥匙藏进袖口。   他接着赔上笑脸,说道:   “庞仙家,你怎么过来了?这里无聊得很,我带您去花园走走吧……”   庞春对他的奉承挺受用,装腔拿调地说:   “那破花园没什么可看的,还不如过来看看这药人,你这么紧张他……莫不是担心我把人偷走了?”   “……”徐有川抬眼看了看他。   这不会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   “不敢。”徐有川面上强笑了一下,在庞春心生怀疑之前,默默地走开靠边站着。   庞春也不在意他,而是看向了秦觉。   秦觉双手被锁链束缚住,墨发披散下来,他微微垂着敛眸,敛尽了里面的一些情绪。   他看上去仍然是那副空洞麻木的样子。   对于庞春的出现,也毫无触动。   庞春上下打量着秦觉,神情有几分感叹道:   “我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三年前吧,你当时可比现在邋遢多了,跟狼崽子一样死也不肯服软,其实你这样重要的药人,只要乖乖配合,怎么会受那些罪?”   “啧啧……”庞春轻视地笑了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啊,看看你现在过得挺好嘛。”   这样的冷嘲热讽,于秦觉不痛不痒。   只是,庞春像是来了劲儿一样,还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   “秦惟月,一颗仙门的弃子。”他像是在看一个有趣的玩意儿,此刻逗弄用来消磨时间,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正经,说:   “这名字有多少年没听到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庞春脸上流露些怜惜,道:   “当年我在仙门大比上见过你,天生灵体,真是风光无限,连云山掌门都说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可是我觉得这是光芒太过,早衰之象。”   “其实他们都知道,也都瞒着你。话说起来,我还记得一件事……”   庞春仰头思索片刻,皱着眉头问:   “那个魔物当夜见过你家掌门,这件事他可有告知与你?”   “……”秦觉倏地抬起眼眸,冷冷地看着他。   庞春瞬间身体紧绷,有一刹那觉得危险降临。   但是,现在这家伙是个废物,有什么忌惮的?   “看什么?”庞春见他有反应,自己眼睛放光,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大笑起来,道:   “哈哈,你当真是个大傻瓜!”   当时,秦觉被论罪的理由是:与魔物暗中勾结,故意放走了对方,使其残忍地杀害了一家普通百姓。   只有秦觉自己知道,他之所以会放走“魔物”,是对方并没有入魔。   谁知,从秦觉手里逃走的当夜突然入魔,这一事实无可争辩,秦觉被众夫所指,沦为罪人废去了修为。   但是还是不够解恨,最后由昊君道人出手带他到药王谷“料理”。   徐有川听得懵懵懂懂,却替秦觉如今的处境感到愤慨。   他紧紧攥着拳头,强迫自己要忍住。   秦觉比他想象的还要冷静,像是被一颗石头激起涟漪,很快又重新归于无边的沉寂。   庞春显然是“逗”够了,他拍了拍秦觉的脸颊,说:   “是不是还没吃饭?”   这根本是明知故问,庞春转过头看向徐有川,指使道:   “你,去把桌上的剩菜拿过来。”   徐有川顿了一下,然后点头答应。   他走出去的时候,脚步有些缓慢,但是最后还是迈出了门槛。   不稍片刻,徐有川就又回来了。   但是,进门他就见到了揪心的一幕。   只见庞春抓住秦觉的衣襟,周身气息陡然运转,带着怒意的声音说道:   “你再说一遍?”   秦觉扯了扯嘴角,嗓音沙哑地说:   “你此番前来,不止是讨债吧……”   庞春眼睛瞪大了,身上再也没有那种顽劣的气质,而是显得有些许凶煞。   徐有川刚想走上前,秦觉却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庞春此时怒火涌上大脑,没注意这个细节。   “你不如昊君道人,苏双儿自然看不起你,想想上清境的尊者为何选择他继承药王谷,还不是在你前头炼出了四象丹。”   秦觉神情平静,不疾不徐地说道。   苏双儿是云山仙门的长老之一,容貌昳丽,年轻的时候跟这二人有过纠缠,后来不知为何跟庞春老死不相往来了。   四象丹,是当年轰动修真界的东西。   可惜天底下只有一颗,最后被藏于云山仙门的宝库内。   庞春听着气笑了,这件事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最恨旁人拿自己和昊君道人相比,更别说还这般贬低羞辱。   “你知道四象丹为什么只有一颗吗?因为他做出不来。”   说着,庞春手掌心聚集起一道金色的光。   “这是四象印,炼成四象丹必要有它。”庞春诡异地笑了下,压低声音说:   “虽然我也做不出来第二颗,但是这东西倒也不难成。”   秦觉眉头微皱,紧接着眉心传来刺痛。   “你现在毫无修为,因着体质特殊才能苟活,你也该尝尝变成‘正常人’的滋味,我想……到时候你会跪下来求我。”   庞春说罢松开秦觉,然后畅快地大笑起来,转身离开了。   秦觉脸上显出痛苦之色,脖颈上的青筋浮现一道黑气。   徐有川连忙放下盘子,着急地问: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徐有川心里想不通,秦觉在这时候要故意激怒庞春。   此时,秦觉体内百种毒药发作,在薄弱的经脉间横冲直撞,而自我疗愈的能力遭到外来力量阻止,只能硬生生抗下这难以想象的痛苦。   但是这滋生的痛苦,又源源不断涌入丹田,与少量灵气相互交融转化……   修士之间,倘若没有交手不会知道彼此修为。   而且,庞春先入为主的认知里秦觉病恹恹的,不可能还有反手之力。   庞春这么做不止是为了泄愤,还为了让昊君道人不痛快,因为秦觉体内毒药不清就无法进行试药。   徐有川见秦觉下颌紧绷,担心他咬断舌头,情急之下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尝到一丝血腥,秦觉意识稍微清醒了两分。   “对不起……”   徐有川眼睛干涩,视线从他身上的惨状移开,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们现在就走。”   说着,徐有川伸手想去扶他起来。   秦觉神情沉郁,尚未从毒药的痛楚中出来。   “来……不及了。”他的声音若有若无道。   徐有川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心口一跳,警惕地转头看去。   只见来的一个小仆人,神情慌张地对他说道:   “道爷的马车回来了,现在就在药王谷外面。”   不用说,正是严禄差人给他带话。   说罢,小仆人看了看两人,没有再说其他就扭头消失在门口。   凄冷的月光下,屋内陷入寂静。   徐有川脸色难看,抱着人手臂无意识收紧了。   秦觉在他怀里咳出鲜血,声音却冷得刺骨,说:   “既然躲不掉,就把账一道清算。” 第12章   昊君道人刚走进殿门,就看到庞春正悠闲自得地饮茶。   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昊君道人回头狠狠一扫,身后的童子仆从低着脑袋,一声不敢吭,低气压迅速充斥四周。   “药王谷来了客人,居然没有提前向我通报?”   这话看似是在责难仆从,其实是在指责这位“不速之客”。   后面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两股战战。   “跟他们没关系……”庞春仿佛不在意,说:   “你这帮仆从还拦不住我,这天底下只要我想去,就没有去不成的地方。”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昊君道人心头火起,敢情他药王谷上方的神识网成虚设了。   “我听说你炼成了不得的丹药,出去跟别人炫耀了,我准备等你风生水起,将来好来照拂我……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啊?”   庞春说话直接,将对方上下打量问:   “还是说你被人赶出来了?”   “……”   这两人其实相识多年,基本都清楚对方几斤几两,庞春一眼就看出昊君道人是无功而返。   昊君道人脸色微微涨红,一想到在千尺楼的丢脸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时,他正在跟几位好友坐下来,酒过三巡,忍不住开始吹嘘。   这可是天底下第一颗精进境界的丹药,不管是心性愚钝的修士,还是处在几百年瓶颈期的大能,吃下去都能立即升阶。   倘若真的有用,那么连普通修士也能期盼一朝飞升。   好友中不乏有第一仙门云山的长老,以及千尺楼楼主,他们都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虽然面不改色,心里却也引起了惊涛骇浪。   昊君道人从来没有这么神气过,故作高深地铺垫了前戏,最后终于在众人瞩目之下,拿出了自己随身带来的锦盒。   谁料,云清仙门的长老突然发难,看不惯昊君道人而动手。   二人争执之中,锦盒脱手,药丸被旁边蹲着的一条黑犬吃了。   云山长老姜青烈抱着小黑犬,神情有些遗憾,说:   “不好意思,晃兄。我一时没留神,竟然让这小畜生偷吃了,不知这丹药值多少灵石?”   “你!”昊君道人面露愠色,却也来不及阻止。   昊君道人本名李晃,这姜青烈对谁都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其实是只笑面虎。   周遭的空气都有些凝滞,他们不自觉将目光放在黑犬身上。   可是过了片刻,黑犬困得耷拉下眼皮,在姜青烈怀里拱了拱就开始睡觉了。   黑犬没有爆体而亡,连灵气都没有丝毫波动。   这丹药分明连最简单的增益丹都不如。   昊君道人脸色铁青,没过多久就反应过来,在秦觉试药的过程中定是出了“差错”。   迎着众友人或惊讶、嘲弄的目光,昊君道人尴尬地拂袖而去。   当然,他不可能把这事告诉庞春。   “你到底来干什么?”昊君道人表情有些扭曲,沉下脸问。   “啪”的一下,庞春把茶杯盖上,起身负着双手朝他走过去。   庞春个子不高,但是气场上完全不输给昊君道人。   “上次在千尺楼那笔买卖,你的马车中途遭劫,向我借了一批丹药顶上,你也知道楼主的手段,倘若不是我,你现在已惹上大祸!”   当时要不是欢颜仙子说话,庞春绝不会帮昊君道人。   “你莫要信口胡说,可有凭据?”   “……”   昊君道人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理了理衣袖,气定神闲地开口:   “这里没有多余的丹药,你要真这么着急,不如你把炼丹的药材送来,我考虑择日帮你炼出成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否则就少过来烦我!”   庞春阴沉沉地看着他,“当真不还我?”   “哼。”   说话间,两名童子已经上前准备请他出去。   庞春左右看了看,却诡异地笑了起来,道:   “你可别后悔。”   这次,庞春没有胡搅蛮缠,而是心有笃定般径自走了出去。   几个瞬间间,庞春已经出现在药王谷外面。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召唤出之前在徐有川身上画的阵法。   通过上面的行迹记录,看到了一些出格的举动,昊君道人绝不会料到身边的人早生异心。   “有点意思。”庞春冷笑了一声。   既然不欢而散,他也没有必要好心告知了。   此时,药王谷内。   昊君道人心情很糟糕,他厌恶庞春这个人,更不承认领受过对方人情。   夜风凄冷,寂静无声。   当昊君道人出现在小屋时,空气出现明显波动,周遭的气息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你竟敢跟我玩心眼……”   秦觉仍然被链条锁住,墨发挡住了面容,白皙的下颌紧绷着,看上去仍是从前那副狼狈沉默的样子。   昊君道人眼睛充斥血丝,恶狠狠地瞪着他。   然后,昊君道人抬起手五指收拢,一道磅礴的灵力就包裹住秦觉。   灵力自外到内朝着经脉流窜,遇到灵气则寸寸碾碎,以极有破坏力的方式粗暴地检查他体内的修为。   “我小看你了,竟敢企图练气?”   这话完全不是称赞,昊君道人被戏耍过后,显示出一幅风雨欲来的平静。   秦觉极轻地笑了一声。   “你在害怕什么?”他喉结微动忍下了腥甜,抬起脸庞,语气带了几分讥诮。   昊君道人沉着脸不发一言。   如果再给秦觉一些时间,也不是不可能再次筑基,虽然说这点修为还是不够看,但是……   “孽畜!”昊君道人抬起手,打了秦觉一巴掌。   秦觉脸上很快肿起来,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然而神情却无甚波动,继续说:   “别痴心妄想,凭你的才能练不出‘九曲灵露丹’。”   昊君道人气急反笑,说:   “你想故意激怒我?为的是某个人吧,别以为我会让你如愿。”   秦觉神情微滞,冷冷看着他。   昊君道人心中了然,让人把徐有川带过来,然指着他对秦觉说:   “是他把你照顾得太好了?让你如此不守本分,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说你们在合伙瞒我?”   自从道人回来,徐有川就被几个童子带走,他完全没有时间跟秦觉串词。   但是,现在看来道人已经全都知道了。   徐有川不后悔这么做,在制定逃跑计划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准备。   他不禁握紧了拳头,已经冒出一身冷汗。   接着,昊君道人瞬间出现在他眼前。   徐有川被强大的威压笼罩,根本抬不起脑袋,从头顶传来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你每日负责喂药,他丹田蕴藏灵息,难道没有发现一点异常?”   徐有川吞了吞口水,“我……没有。”   昊君道人眼里杀意一闪而过。   “别碰他!”秦觉抬起眼眸,突然开口。   “这件事是我一手策划,他只是受我逼迫,你想怎么报复我都可以,往后试药、毒针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反抗……只要不伤他性命。”   “孽畜,你这是在求我?”   昊君道人挑了挑眉,兴致勃勃地问。   空气中锁链哐当。   “我求你,放过他。”秦觉朝他屈膝跪下来,嗓音竟然有几分颤抖。   秦觉低下头颅,脖颈上青筋浮现。   丹田里的恶念滋生浊气,加上体内混杂毒素的痛苦,两相冲撞之下,激发了四象印的残留力量。   四象印就想一头饥肠辘辘的凶兽,不断吞噬迎面而来的恶念和痛苦,并壮大自身。   “……”   徐有川愣了愣,心里仍然觉得不妙。   昊君道人心性多疑,身边不会留一个欺瞒自己的人。   “我很喜欢你这个模样,就像是一条狗摇尾乞食,可是你心里也清楚,我从来不会施舍半分……”   他更愿意眼睁睁看着狗饿死。   下一瞬,昊君道人握着拂尘轻扫。   一根比头发还细的白丝,瞬间飞向徐有川面门。   白丝缠上了徐有川的脖子,那一瞬间他浑身僵直,脑袋空白,只觉得这白丝动作很慢很慢。   他会亲眼看到自己脑袋落地。   但是,那白丝却先一步被斩断,那道力量来得太突然,昊君道人一时不察也受到余波攻击。   昊君道人连连后退,脸色瞬间变了变。   那道力量侵入体内,不顾一切要捣毁他的丹田,昊君道人立即手指掐诀,全身运转灵力。   正当昊君道人松口气时,突然觉得喉咙发痒,紧接着吐出了一口黑血。   秦觉眼睛发红,狠戾之气几乎溢出来。   他周身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如一个个幽魂般附在身侧,这千百种恶相之中,最令人胆寒的还属秦觉。   眉心一道金色的光,散发着微弱的四象印气息。   “四象印……”昊君道人忍着内伤,盯着秦觉,心中的愤怒逐渐被惊诧盖过。   此时,秦觉身上的修为大涨,而刚才那一道攻击用尽了全力。   黑气消散之后,金色光芒在眉心消失,显露出他惨白的脸色,漆黑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昊君道人。   “你就这么不想他死?”昊君道人却冷笑了一下,说。   “区区一个小仆从,你竟然这么在意,为了他不惜跟我拼命……这么多年来你性子跟石头似的,油盐不进,我还以为你真的心无外物。”   徐有川感受到昊君道人的目光,让他心里莫名不适。   只是,空气中的杀气淡去许多。   昊君道人似乎是改变了主意,又或者是验证了某件事情,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将拂尘放在另一边,怒气不见,周身气息和往常般平静。   当昊君道人逐渐走近时,徐有川以为对方还欲取自己性命,眼里流露恐惧,连忙跪下来磕头:   “小人愿意将功补过,道爷饶命……”   昊君道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该庆幸,有人不舍得你死。”   徐有川一头雾水,不明白道人怎么突然转变了态度。   秦觉对上昊君道人的目光,觉得灵魂像是被灼烧般,对方看清了他本来藏起来的软肋。   “刚才……只是一个试探。”他语气笃定,低声说。   昊君道人没有否认,脸上挂着奸诈笑容。   “庞春如此羞辱我,也是仗着……现在有这四象印,炼成四象丹想来也不是一件难事。”   这四象丹虽然不能精进境界,却也是千金难买的极品灵丹。   昊君道人一番自言自语,没有明说自己的意图。   最后,他朝着地上的徐有川走去,眼里流露嫌恶,说:   “从今往后,你不用再负责喂药,有多远滚多远,如果敢有逃跑的念头……”   “小人不敢!”徐有川额头冒着冷汗,说。   昊君道人哼笑了一声,心情还算不错。   “去找齐寿领差事罢。”撂下这句话,道人转眼间就在原地消失了。   紧接着一阵古怪的风刮过,将徐有川毫不留情地“打”出门外。   面前的屋门也被关上。   徐有川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他吹了很久的冷风,直到手脚变得冰凉了,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第13章   逃跑的计划泡汤之后,徐有川被丢到了一个偏远的荒凉后院里,种一块土壤状况糟糕的药田。   不管是施肥还是翻土,浇水,从头到尾都只有徐有川一个人在做。   徐有川只有种菜的经验,但是也只限于一亩三分地,现在整片药田都得靠他,两天下来着实有些吃不消。   下午,徐有川独自坐在檐下休息,基本不会有人经过这里。   他拿着水壶,仰头咕嘟嘟喝水。   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热汗黏在了衣裳上,他觉得又闷又难受,却并非是因为体力上的疲累。   余光里,瞥见远处的走廊上经过几个人影。   不管徐有川走到哪里,身后总有几个在暗处“监视”自己的耳目,他们都是昊君道人派来的人。   徐有川的行动范围在吃饭、睡觉、干活的地方,而且其他人的目光也变得古怪,看到他就跟看到苍蝇似的避之不及。   期间,徐有川见过严禄一面,他没有被昊君道人怀疑,顺利地留在了炼丹房。   二人寒暄了两句,沉默一瞬后,严禄语气带着几分规劝道:   “道爷大人有大量,放过了你们,我觉得他也并非不通人情,而且对仆从出手大方……不如我们就留下来,以后仔细伺候?”   徐有川一时说不出话,面色有些许憔悴。   严禄衣服的料子又上了个档次,面色红润,和他形成鲜明对比。   逃跑这件事,严禄早已不抱希望,还好能在道爷身边谋一份美差。   “等这件事过去,道爷气消了,我就找个机会帮你求求情,这段时间要记得恪守本分。”   徐有川暗暗叹了口气,半垂下眼帘,说:   “我知道了,禄哥……那边是什么情况?”   严禄眼神变了变,却左右张望,然后压低声音说:   “不只是你,现在秦觉也被严加看管,前天道爷去看他,回来的时候很生气,杀了好几个仆从。”   徐有川心里一紧,“秦觉他没事吧?”   严禄轻轻摇了摇头。   “道爷好像在研究四什么……丹,过程连齐寿都没参与,但是没有再派人给药人试药。”   想到昊君道人癫狂的神态,严禄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一次,道人不像是为了功名炼药,而是带着赌气的兴奋和神经质的张狂,跟谁在暗中较劲儿似的。   徐有川顿时沉默下来。   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不难猜到昊君道人是想赢过庞春,如果没有猜测他现在是在研究四象丹。   忽然,徐有川想起了原书中模糊的描述。   四象丹在前期是很厉害的东西,不管什么人吃了都大有裨益的极品灵丹。   比如经脉破损者吃了能一路顺利修道,修士吃了可脱胎换骨觉醒其他灵根,灵根这玩意儿可遇不可求,正常修士只有单系灵根,双系灵根是天选之人。   主人公正是双系灵根,又有道骨加持,所以不管是修炼和机遇都是上等,即便经历雷劫也频频被天道放过。   最重要的是,昊君道人后面真的炼成功了,还随着道骨大方赠予了主人公。   想到这里,徐有川后背冷汗都下来了。   他上辈子看过原书内容,对这样的情节喜闻乐见,可现在真的亲身体验,见过昊君道人知道这是个自私自利、丧尽天良的人。   为什么昊君道人会将宝物灵丹拱手送人?   次日,徐有川照常去后院的时候,齐寿忽然差人过来临时颁布“任务”。   “这是道爷几年前带回来的种子,今年突然就‘坏’了,万一哪天道爷路过触景伤情,绝不会轻易饶了你。”   那人远远站着,指着一棵病歪歪的树说。   这棵树不高,叶子稀疏,枝头缀着一些又小又瘪的橘子,其实地上已经有许多烂了,却无人在意。   树是死是活不重要,而是故意刁难他。   徐有川没有反驳,看了对方一眼,问:   “你的意思是要我救活它?”   “嗯。”那人神情傲慢,抱着手臂颐指气使地说:   “知道怎么做,还愣着干什么?别忘了,后院的活也不能落下。”   “……”   说完,不在意他的反应,那人就自顾自地转头忙活去。   徐有川盯着这棵橘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可能是对土地朴素的情感,不管是果树还是一簇稻谷,他都见不得它们在眼前凋败。   他任命地来回奔忙,想办法补救一二。   徐有川整天都没有休息,后面有一次在童子的指示下,爬上树修剪枝叶,但是不小心摔了下来,差点左手骨折。   没有大夫,他就自己上药,半夜发疼也只能咬牙硬生生扛下来。   又过了几天,徐有川日日照料下,这棵橘树看上去变化不大,但是他能感受到它在努力焕发生机。   午后阳光温暖,徐有川坐在树下打盹。   忽然,他身边的竹篮子被踢倒了。   他转过头看去,只见齐寿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   “你,跟我走一趟。”齐寿没看地上滚落的橘子,没有意识到不对,语气公事公办地说。   “啊?”   见徐有川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齐寿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耐烦说:   “麻利点,秦觉想见你。”   徐有川神情微愣,“我现在就去。”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去捡拾地上的橘子。   过了会儿,他提着竹篮子问:   “我能带去吗?就是普通的橘子。”   齐寿看了一会儿,点头道:“走吧。”   徐有川心里直打鼓,想起最后见到秦觉的场景,仍觉得有些后怕。   算算日子,有六天没见到秦觉了。   秦觉看上去和上次相差不大,仍然是平静冷淡地坐在屋内,只是眼底似乎空无一物。   徐有川走近了些,忍不住低声唤道:   “惟惟……”   秦觉穿着一件白色衣裳,面容干干净净,看过来时眸光微亮。   徐有川蓦地心头柔软。   下一瞬,他身后的门被齐寿关上了。   “别担心,我们可以单独聊聊。”秦觉看出他的疑惑,说道。   窗子的阳光打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徐有川打量着周围,发现没有奇怪的白雾,说明了昊君道人“放心”他们共处一室。   徐有川逐渐放松下来,大刺刺地坐在对方身旁,过了一会儿,喃喃地问:   “现在是什么情况?”   秦觉感受着他的气息,心情竟然也变得平和,深邃的目光凝望着他,答非所问:   “这几天你去了哪里,他们有没有找你麻烦?你的手……”秦觉目光凝滞,盯着他的手臂,声线喑哑地问。   他的观察力居然这么敏锐,徐有川下意识动了动左手,满不在乎地笑道:   “这个啊,我昨晚上睡觉,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   秦觉脸色却仍然凝重,正想帮他看看,徐有川先摆了摆手说:   “现在都快好了。”   “你怎么样?道人对你做了什么……让我看看哪里受伤了没有。”   说着,徐有川就按住他的肩膀。   秦觉垂着眉眼,抿紧了唇说:   “我没事。”   然后,他身体向后退了退,后背抵在冰凉的石柱上。   “时间不多了,你先听我说。”   徐有川动作顿了顿,想到了外面等候的齐寿,也就没有坚持帮他检查。   见他重新坐回去,秦觉暗中松了口气。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跟严禄告诉徐有川的差不多,昊君道人在废寝忘食地研究四象丹,没有空炼其他丹药。   而秦觉体内有四象印,已经融于经脉之中,暂时让他失去了试药的“能力”。   这几天,秦觉都在清洗体内的毒素,因为他态度配合,昊君道人就额外给予“奖励”。   秦觉只提了一个请求,那就是想见徐有川。   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四象丹没有流传下丹方,昊君道人决心炼制就会不停去试错,直至他找到正确的方法为止。   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会干什么。   在秦觉说话期间,徐有川因为疲累干脆躺在地上,他闭上眼睛一会儿,当秦觉认为他睡着时,自己的手却被抓住了。   徐有川伸出食指,在秦觉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秦觉掌心传来细微的痒,低头一看:   别灰心,我再想想办法。   这个“办法”二人心照不宣,自然指的是逃跑。   秦觉心中诧异,原来徐有川还没有放弃。   “嗯。”他微不可闻地答应。   秦觉悄悄收拢了袖口,将手臂内侧的疤痕遮住。   昊君道人没给他试药,但是会给他放血,企图提炼出里面的四象印气息。   这件事无关紧要,倘若徐有川知道了,只怕会心里难受,徒增不必要的忧虑。   “对了,我现在到后院干活,还养活了一棵树……你不知道有多困难,那么好的果子没人要,都掉在地上烂掉了。”   徐有川迷迷糊糊中,随口说起自己的“事迹”。   忽然声音低了下去,他闷闷地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种种树养养菜,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秦觉微微怔住,道:   “不会,这很有趣。”   徐有川睁开眼睛,咧着口白牙笑起来。   “嘿,在其他方面我不行,但是论种粮食可是村里的一把好手!”   他眉眼间有几分骄傲意气,显得眼睛更加的明亮,脸上的小窝像是在人心口荡漾开来。   在秦觉有意引导下,徐有川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自己在村里干农活的经历。   其实都是毫不起眼的日常小事,秦觉却听得很格外认真。   直到徐有川觉得口干,才想起来什么事情,伸手朝旁边的篮子摸过去。   “这是第一篮,我带过来给你尝尝。”   从徐有川进门的时候,秦觉就注意到了这篮橘子。   不过,从他口中听到又是另一番感受。   徐有川就算人在外面,心里也时刻惦记着他。   秦觉垂下眼眸,他侧过身挡住身后阳光,在暗中不动声色地细微观察着。   徐有川还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专注地剥开橘子皮。   他发现了头顶的视线,在秦觉没准备的情况下看了过来。   秦觉从他眼底看到自己的影子,仿佛只容得下他一人。   过了一会儿,秦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   “你在看什么?”   徐有川直盯着他的脸看,突然语气揶揄道:“惟惟,你长得这么好看,以前一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你吧?”   “那……你喜欢吗?”   秦觉隐秘地想要他更在意自己,尽管只是因为自身的一张皮囊。   “我喜欢有什么用,能看不能吃。”徐忍不住去捏了捏他的脸,软滑白皙,跟一块嫩豆腐似的。   秦觉眼里浮现不解之色。   “不过啊,这个还能吃。”   徐有川用一只胳膊撑着地板,支起上身朝秦觉倾斜过去,姿势上像是要贴在他的胸膛。   秦觉登时就移不开眼睛,望着他的脸庞,忍不住用手去触碰他后脑勺稍短的发梢。   徐有川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心里一直清楚。   接着,秦觉嘴里被塞了一瓣橘子。   他的心脏骤然剧烈地跳了跳,怀疑是体内受到毒素影响,可是没感受到任何痛楚,反而是心口又酸又涨。   在酸涩中,只留下丝丝的甜味。   “甜吗?”徐有川问。   “甜。”   徐有川再次坐回去的时候,身后的手臂已经悄然收回。   他高兴地自己剥了一瓣,放进嘴巴里。   在此之前,他对秦觉的话深信不疑。   片刻后,徐有川表情拧巴,莫名其妙地看了秦觉一眼。   “……明明很酸啊。”   手中剩下的半颗橘子,最后还是让秦觉吃了。 第14章   药王谷里的仆从和童子,都知道后院的徐有川逃跑的事情,平时都对他敬而远之,生怕牵扯上这样“大麻烦”。   徐有川独自在后院当差,也不甚在乎,不能再随意见到秦觉,而道人看上去似乎是想让他自生自灭。   即使如此,他也明白道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有一天中午,徐有川扛着锄头从后院的小门出来,准备绕回到前门。   忽然,他看到远处的山道有许多人。   恰好旁边有个仆从在观看,他凑上去语气有几分好奇地问道:   “他们这是去哪儿?”   仆从手里握着扫把,目光聚精会神,此时顺嘴回答:   “下山采买,最近道人花费了不少珍贵药材,仓库里需要大量填补,不然跟不上……道人无药材可用,定要责罚我们。”   他反应过来看向徐有川,接着悚然一惊后退两步。   “是你!”   徐有川面带笑容,点了点头。   仆从仿佛觉得染上了病菌,然后面露嫌弃地转身走了。   徐有川若有所思,他猜想道人炼丹上有了突破。   他想起当时差点死在道人手下,明明身边还是阳光明媚,脖颈却隐约传来丝丝刺骨寒意。   没有人不怕死。   即使道人炼成了四象丹,将来也还会炼制数不尽的丹药,等待秦觉的仍然是无穷无尽的试药。   道人现在不会取自己性命,他就要在这荒芜的地方挨过余生?   徐有川不禁打了个寒颤,要是自己真成了牵制秦觉的“工具”,将来也会被道人用药吊着口气,求死不能。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里,忽然涌现出了一段记忆。   他记得原著里开局的剧情,似乎就与药王谷派人下山采买有关,据说是有一队运载重要药材的马车回程时遇到魔物袭击。   期间药王谷的神识网受到干扰,山道出现缺口,当道人正忙得应付焦头烂额之际,主人公意外闯入了禁地。   在禁地里面,主人公觉醒双系灵根并救下马车队伍。   徐有川心里登时一片清明,这场“开幕大戏”也许是个脱身的机会。   只是,会是眼前这支下山的队伍吗?   徐有川有意去打探消息,只是最近始终不见严禄,听说也是在整理杂乱的仓库,忙得脚不沾地。   在这期间里,徐有川发现后院里的小树苗结出了果实,坚韧的小枝条上已经打出了一颗颗圆润饱满的小番茄。   他心中感到欣喜,于是矮下身去看。   昨天的小雨吹打之下,小番茄表皮缀着晶莹的露珠,坠落到黑色的土壤里。   “这后院里的果子,都结得这么早?”徐有川不禁有些纳闷,喃喃道。   不止是时间早,而且结的果子还很好,他猜想这是药王谷内的土地与外界不同的缘故。   徐有川摘下一颗尝尝,味道却不如看上去那么好。   不过聊胜于无,他自我安慰道。   他想到秦觉上次吃的橘子,心想试药让对方味觉都变了,应该多让对方尝尝不同的味道,也许还有恢复的可能。   不经意间,徐有川低头看到土有松动痕迹。   从形状范围上来看,这不是他留下的,他皱着眉头绕到树苗另一边,果然看到上面一根枝条上光秃秃。   难道是有人来偷果子?   其实,后院里也不是一直无人光顾,因为徐有川受到冷眼,有时候会被不明来路的人使绊子。   上次他收到的一麻袋种子,里面大半都是劣种,混着细碎的刀片。   尽管他很小心还是中招了,扎得满手鲜血,即使有严禄从中帮忙,也找不到始作俑者。   因为这袋种子存放在仓库,里面人多眼杂,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就是凭这一点才有人敢干这缺德事。   现在只是被偷果子,反而不需要太在意。   徐有川没有将这事放心上,因为齐寿又来找他了,他捎上了全部小番茄,装在篮子里也显得很少。   秦觉看到小番茄时,眼眸倏地亮了些。   他似乎很喜欢徐有川带的水果。   “你别嫌弃,就当解渴。”徐有川忽然有点心酸,他提前洗过了果子,于是挑出一颗漂亮的递到秦觉面前。   这么普通的食物,秦觉怎么可能没见过?   只是现在身处这样的环境,仿佛贫瘠干涸的土壤,常年寸草不生,偶然长出的小番茄才显得格外难得。   秦觉却没有立即吃,而是有几分不赞同,辩解道:   “这是你的心血,我也和你一样喜欢。”   徐有川愣了一下,忽然间胸膛充溢了力量,觉得这些天的辛劳也值得了。   他不禁笑了起来,眼底似有星子闪动,说:   “好,有你这句话,我以后给你种其他果子。”   秦觉不自觉牵起唇角,在心里默默记下,低头吃下他手上的小番茄。   徐有川紧盯着他的脸色,却瞧不出好赖。   “好吃?”他忍不住问。   秦觉仍然是点头,好像只要是他送进嘴里,不管是什么都会吃下去。   即使徐有川不提起,也能猜到他在外面过得不好。   如果可以的话,秦觉愿意为他吃下那些苦头。   “我一直在想,等它结果子的时候,就能再见到你了。”   徐有川对上他的笑容,不禁暗中握紧了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小番茄抛进嘴巴里。   原来,秦觉这些天一直在等自己……   在他看来吃掉了果子,也就是结束了这中间等待的心情。   秦觉心情现在很好。   徐有川心下也跟着放松,随口问道:   “四象丹……炼成了?”   秦觉没有回答,神色格外沉默,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子想背到身后。   徐有川上次就感觉不对,此时瞥见这个小动作,立即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然后,在秦觉作出反应之前将袖口拉上去。   只见一截白皙的手臂内侧,多了道道细小的刀痕,最新的一道显然是这两天留下的。   秦觉垂下眼眸,解释道:   “道人用我的血,抽取里面的四象印气息。”   昊君道人成功得到了四象印,并加入了不知名的药引,最后只做出了一个半成品。   那个半成品就在秦觉身体里。   徐有川不禁拧起眉,“那你吃下去,有什么变化吗?”   秦觉轻轻地摇头,目光清明。   片刻后,徐有川才兀自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道人真捣鼓出什么名堂,看来这次也和以前一样失败了。   徐有川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了一瓶药。   他来到药王谷后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几个简单药方,这是最普通的止血药。   徐有川盘腿坐在地上,握着秦觉的手放在膝上,笑着问:   “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你疼了就叫一声。”   “嗯。”   此时日光熹微,屋内除了腐朽的气息,只有篮子里的点点红果算是一点色彩,耳畔只有清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秦觉不由得看过去,只见徐有川专注地低着头,指腹抹着一点药粉往伤痕上面覆盖。   徐有川动作又轻又慢,“疼不疼?”   秦觉刚想摇头,却见他低头在伤痕上轻吹了一下。   秦觉的手指不禁蜷曲,手臂也随着微微战栗,对上徐有川关心的目光,下意识地点头说:   “疼。”   徐有川顿时哽了一下,脑海里反复思考配药的流程。   难道是自己哪一步放错药材了?   他连忙赔上笑脸,一边上药一边吹伤口,说:   “这说明有用,你忍着点。”   说话间,他已经上好药了。   秦觉敛下眼里的一丝不舍,然后将袖口拉下来,重新遮住了上面的伤痕。   “我看到了药王谷有一行人下山了。”徐有川两手撑在身后的地上,仰望着头顶长了斑驳霉菌的天花板。   他将看到的情景以及心里的疑惑,此时一一说给了秦觉听。   秦觉沉吟了片刻,说:   “药王谷每年只有两次下山采买,这是今年最后一支队伍。”   最后一支?   徐有川表情有些惊讶,现在大约是十月份,符合原著里背景的描述,算算时间应该不会错。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秦觉将他的情绪变化收进眼里,却不知为何对这样一支队伍感兴趣。   他神色凝重,缓缓说道:   “寻常药材在附近的城镇就能找到,但是道人常用的有血粽、太岁,这些只有远在京城的万兴铺有,车马来回一趟至少要十日。”   十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徐有川心里思忖,他要怎么跟秦觉说,自己知道十日后会出现一场“袭击”?   这种话要是别人听了,说不准觉得他疯了。   “为什么问这个?”秦觉转头看向他,眼底清楚地倒映出他纠结的脸孔。   这一刻,徐有川下定了决心。   “我们再等等,等到那支队伍回来,只是十天,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   忽然,秦觉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徐有川说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只能依稀分辨出他翕动的口型。   一种深藏在身体里的毒素,逐渐地蔓延至心脏,伴随着呼吸一点点挤压血管,发出细微清晰的破碎声。   “我刚才说的话,都听到了吗?”徐有川揽着他肩膀,问。   如果听不懂的话,徐有川愿意耐心再说一遍。   只是秦觉紧皱着眉头,脸色忽然变白,抬起手掌按住徐有川靠近的身体。   “嘶!”徐有川不禁低呼一声,没想到秦觉力气这么大。   秦觉突然间手臂僵住,从他胸膛上抬起来,神情竟然还有几分茫然,“对、对不起……”   他眼神有些担心,想去查看徐有川有没有受伤。   只是,秦觉似乎想起什么,却缓缓垂下了手臂。   徐有川觉得胸腔沉闷,自己顺了气息,问:   “你这是怎么了?”   秦觉状态似乎不太对,完全没有听到他说话。   这时候,齐寿出现在门外,冷眼看着徐有川说:   “该走了。”   徐有川只能把话吞进肚子里,不舍地看了秦觉一眼,从地上站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屋内多了另一道阴影。   篮子里小番茄簌簌滚出来,有只翠绿纹路的靴子一脚踩下去,红色汁液如血般流淌进了地板的缝隙里。 第15章   齐寿将徐有川送回去,又折回了小屋里。   昊君道人捋着胡须,冷笑了一声,说:   “蠢货。”   齐寿闻言,眼睛滴溜溜转,低头哈腰地附会道:   “道爷说的是,徐有川头脑简单,得到赦免后就全心在药田上,像他那样的人,不可能发现果实有问题。”   实际上,昊君道人一直在暗中观察二人。   从徐有川被赶出去那天,四象丹的炼制就开始了,他故意让徐有川种活那颗橘树。   橘树的种子并不普通,其中掺杂了某种精神的毒性。   “寻常人吃了当然没事,不过那孽畜体内有四象印,情况就不好说了……”道人眼里掠过精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齐寿有些不解,“道爷,为何炼四象丹要如此繁琐?”   直接摘了果子来入药,不也能喂给秦觉吃?   反而道人差他悄悄去后院,给那棵营养不良的小番茄“加料”,这让他感到很是憋屈。   昊君道人斜了他一眼,说:   “你懂个屁。”   然后,转过身慢悠悠地又说:   “四象丹要求极其严格,我已经参照古籍找出几味药引,恰好后院里有几颗种子带有骨幽毒,让那孽畜心甘情愿吃下去,会跟体内的丹药融合得更好。”   道人昨天让秦觉试了“四象丹”,直到现在才开始真正的发挥作用。   不过,昊君道人没有料到,秦觉体内的药效比预想的猛烈。   晚上的时候,齐寿急匆匆地过来禀报。   “不好了,道爷!药人疯了,我们拦不住他!”齐寿表情明显惊慌,衣摆上残留着不止谁的血。   昊君道人喝茶的动作一顿,目光毒辣地盯着他。   齐寿咽了咽唾沫,连忙收起了失态。   昊君道人眯起眼睛,露出不阴不阳的笑容,说:   “疯了,疯了才好啊,多给我杀几个人,要是他能撑过去这丹药就成了,要是承受不住……”   他冷笑了两声,眼里充满了轻蔑。   忽然,道人身体向前倾斜,看着齐寿表情思索,好像是在估量他的价值。   齐寿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   “你是个好孩子,但是药王谷里不养闲人,还有资质差、没有忠诚的人……让徐有川过去看看吧。”   道人把茶杯一盖,说道。   “是、是!”   约莫一盏茶后,徐有川在睡梦中被拎到了小屋外面。   周遭的空气嘈杂不堪,锁链哐当作响,外面仆人们惊恐的尖叫,看到一帮人在门内拉着严禄,以及他不停求饶的声音。   徐有川瞌睡虫登时跑光了,他一把推开身边的齐寿,径自朝着木屋走去。   只见秦觉掐着严禄脖子,眼睛通红,神色狠戾,仿佛是面对血海深仇的敌人。   “咳……救命……”严禄脸涨得紫红,翻着白眼,两手却怎么都抓不住一根救命稻草。   “秦觉!”   徐有川一个箭步上去,按住秦觉的手臂,可是对方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一时之间竟然拉扯不开。   眼看着严禄就要当场毙命,他连忙对着身后的人喊道:“别愣着啊,快来帮忙!!”   几名仆从这才反应过来,上来帮忙拉开两人。   只是,其他人刚围上来,秦觉却像是被刺激到某根神经,开始攻击旁边的仆从。   他周身的空气陡然变化,修为的力量自丹田涌出。   秦觉压低了眉眼,一双漆黑冷漠的眼睛,杀气横生,显得如罗刹恶鬼般骇人。   不止是其他人,就连徐有川都被吓住了。   秦觉现在不太正常,这是他脑海里浮现的念头。   他眨了下眼睛,有些茫然和气愤,喃喃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严禄被其他仆从拉到后面,他捂着自己道道血痕的脖子,白着一张脸对徐有川道:   “你快回来,他会杀了你!”   “这个药人以前装的很好,终于暴露出真面目了,他心术不正,跟那些恶贯满盈的魔物是一伙的,害死很多人……”   徐有川忽然抬起头,“道人刚才来过?”   严禄愣了一下,“半个时辰前。”   道人前脚才走,严禄就听到小屋出现骚乱,因为秦觉差点杀了一个童子,他上去阻拦的时候也跟着遭殃了。   最近秦觉试过的丹药,只有四象丹的“半成品”。   谁也没料到变故这么突然,于是场面无可避免地陷入混乱,现在回想也许正是道人催发了丹药的药效。   “道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第三道声音自门口出现。   “试药过程中会影响神志,产生致幻的毒性,等毒性在四象印中彻底相融,他才会重新清醒过来。”   齐寿看着徐有川,脸上挂着令人不适的笑容。   闻言,徐有川心里一沉。   这就是道人真正的目的?可是……怎么会现在才毒发……   忽然此前不曾注意到细节,重新在他的眼前浮现,徐有川不由得望向屋内角落,被众人踩得稀巴烂的破篮子。   污泥混着红色果汁,东一块西一块。   此时,齐寿强迫其他人离开,严禄绿着脸两步回头,最后两扇门合上隔绝了众人的身影。   狭窄昏暗的空间,灵气正在到处横冲直撞。   秦觉低垂着头,墨发披散,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身边锋利如有实质的气场令人心生畏惧。   徐有川缓缓走上前,然而当他试图靠近,空气中的汹涌灵力就朝他袭来。   “是我。”他侧身躲开,衣摆却被划出道口子。   在他和秦觉之间,存在着数不清的“灵刃”。   秦觉紧攥着手掌心,指尖嵌入了皮肉,他低声说道:   “别……别过来。”   徐有川脚下顿住,轻声道:   “你不用害怕,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刚才你受丹药控制,所以才身不由己……”   秦觉抬起空洞的眼睛,怔怔地说道:   “我想杀了严禄,杀了所有人。”   对上他的眼神,徐有川心头一颤,觉得好像被饥肠辘辘的野兽锁定一般。   他脑袋有瞬间的空白,“这不怪你。”   况且事实没有发生。   秦觉似乎猜到他的语义,忽然间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因为脸色骇人而显得愈发诡异。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   隔着道道危险的灵刃,徐有川沉默地凝望着秦觉。   他真的在脑海里设想这个问题,要是当时齐寿和他来晚一步……   尽管很难以置信,但是这一路走来发生的事情,都让自己下意识地偏心秦觉。   当察觉到这一点时,徐有川内心陷入了痛苦挣扎。   秦觉像是陷入了某种幻觉,眼里浮现痴狂和偏执,脸颊和脖颈上的青筋鼓动,黑气在底下流窜,他语速很快地自言自语,道:   “我会伤害你,还有你身边的人……他们都该死,该死。”   下一刻,空气中灵刃飞窜的速度变慢。   徐有川以为他平静下来,于是看准时机越过一道灵刃,抓住了秦觉的肩膀,来到他身边。   灵刃自他身后,突然向下俯冲下来。   眼看就要刺入他的后背,而徐有川已经来不及反应,他觉得后背传来细微的疼痛。   同时,身前的秦觉拉住了他的手臂。   “别动。”   那双血红的眼睛里,除了滔天仇恨和杀意,还有几分拧巴的痛楚。   徐有川没有回头,感觉身后的灵刃没有继续攻击,而是突然飞远了。   秦觉嗅到空气中鲜血的气味。   他的神志清醒了两分,却透着绝望的无助,低声说:   “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徐有川发现他表情正常,不由松了口气。   “道人在看着我们,他想要我亲手……”   徐有川神情怔愣,抬起头时果然看到一道白雾,就在天花板上居高临下地打着转。   “杀你。”   “……”   这才是对秦觉逃跑的惩罚。   徐有川顿时脊背发凉,意识到道人设下的计谋和险恶用意。   “你走吧……”秦觉眼底浮现一层迷雾,痛苦之中带着几分挣扎,一抹光线破碎成零星的微光。   视线却死死黏在徐有川身上,手紧攥着他垂下的袖子。   徐有川心里不是滋味,“我走不了。”   如果毒性发作过程中,秦觉无法清醒过来……也会成为牺牲品。   “你现在不是很好吗?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情,看着我。”   徐有川与秦觉四目相对,说:   “四象丹没什么了不起,它只会激起你的恶念,那都是幻象,只有现在你和我是真实的。”   秦觉不禁微愣,喃喃道:   “你,只有你是真的。”   徐有川露出笑容,往前凑近了些,脸颊左右给他看,说:   “记住我现在这个样子,记住了吗?”   秦觉眼里有些迷惘,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柔软温热的感觉,与幻觉中完全不同。   下一刻,徐有川感觉屋子里的灵刃离他们远了些,只在房梁和门框边缘游走徘徊。   这说明秦觉体内的药效变少了,致幻的毒性也随着减弱。   只是,秦觉却向后退了退,抵在冰凉的石柱上。   “你怎么了?”   徐有川心里一紧,担心他又被毒性影响。   这次不管他怎么说,秦觉都没有再看他,身体不安地蜷缩起来,染血的指尖紧紧叩着身后的石柱。   秦觉不敢抬头去看徐有川,发丝遮挡了眉眼,他语气带着些许小心翼翼,说:   “我现在变成这样,你一定很害怕吧。”   “……”徐有川愣了愣,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哪样?”   说着,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秦觉光洁的额头。   “这不是还挺好看的。”   秦觉身体微微僵住,但是没有避开。   徐有川不禁有些纳闷,其实秦觉之前更骇人的样子,他都已经见识过了。   现在怎么还会害怕?   反倒是秦觉竟然会在意,这种外在形象的好坏。   徐有川面不改色,手指拨开他额前发丝,盯着这张惨白,脸颊上浮动丝丝黑气的面容。   秦觉微仰着头看他,发觉视线描摹过自己的五官。   在徐有川看不到的角度,秦觉正紧张细致地观察他的表情变化,然而并未看到任何害怕或嫌弃。   “这药王谷里单说相貌,挑不出第二个比你好的,我看最该自卑的应该是又老又丑的……”   说到这里,徐有川不禁余光看向白雾。   这话音戛然而止,可是秦觉却听懂了,眸光闪动,不禁轻抿了抿苍白的唇。   徐有川直接咧嘴一笑。   秦觉也跟着笑了。   徐有川佯装仔细打量,慢慢的也开始认真了。   即使现在狼狈发疯,令人胆战心惊,秦觉的五官也有着掩饰不住的美感。   徐有川嘴角笑意微僵,觉得自己有点神经,好像临死之人还要品读死神之美。   可能秦觉也是第一回经历这种事。   但是,当发现他出神之后,秦觉眼里浮现些许困惑。   徐有川捧着他的脸,笑了笑,由衷夸赞道:   “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真的?”   徐有川连忙点头,“我发誓。”   然后,秦觉才终于放松下来,唇角牵起一个略有腼腆的笑容。   徐有川看了看屋子里的灵刃,它们比最初已经变淡了许多。   此时窗外夜色浓重,月亮躲在云层里,周遭的空气变得有些冷。   徐有川坐在秦觉身边,抱着他轻声说:   “天亮就变回去了。”   “嗯。”秦觉垂下眼睫,答。 第16章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着。   秦觉时而毒性发作,在他怀里惶恐地挣扎,徐有川连忙按住对方的肩膀,可是这样的动作却刺激到了他。   徐有川感觉后背的伤口又深了几分。   秦觉的手从他身后掠过,很快就发现掌心温热粘稠的血,他神情忽地怔怔,从半空中翻过手心。   挡着微弱的月光,“啪嗒”一声落在自己脸上。   腥红的血珠,视野里蒙上了层红纱。   徐有川用手轻拭去它,看着秦觉,说:“天……快亮了。”   可能秦觉身在幻觉里面,表情完全没有变化,只是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   徐有川动了动发麻的手臂,上面多了十几道抓痕,不过都不深回去上上药就没事了。   他看着窗外的天色,云层厚重低垂,久久不曾散去。   徐有川暗暗叹了口气,心事重重。   现在秦觉神志不清,毒性不消,即使带他离开了药王谷,到外面也很难存活下去。   只能等他毒性消解再做打算,不知要花多长时间,如果他们错过了那支回山的采买队伍……   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徐有川不知道该怎么做,内心深处涌现出黏腻冰冷的无力感。   这偌大的药王谷像是座囚笼,没有人能逃出去。   直到天色蒙蒙亮,屋门被人打开了。   徐有川一宿没合眼,他掀起眼皮看去,屋内汹涌肆虐的灵刃已经消失了,一切平静如常。   秦觉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去。   徐有川似有所觉,他小心地放开了秦觉,然后从地上爬起来走出门。   外面,飘过一抹仙风道骨的青衣。   昊君道人侧过脸看向他,一边捋着胡须,对他笑道:   “你竟然还活着,真新鲜啊。”   在他看来昨夜无非有两个结果,一个是秦觉受毒性影响发狂,杀死了徐有川活下来;另一个就算徐有川死了,秦觉体内毒性和四象印相融失败而亡。   道人只担心相融成功与否,要是发生的是第二种情况,也不过是多了几分炼丹失败的遗憾。   只是,当道人亲眼见到时,才发现事实与预想的大相径庭。   骨幽毒与四象印融为一体,二人也安然无恙。   此时道人看向徐有川,眼神审视,还有些隐秘的不虞。   “我也想为道人炼丹出一份力,弥补过错。”徐有川低着头,声音有些许喑哑。   他熬了整夜,眼下青黑,脑子却分外清醒。   忽然,道人低低冷笑了一声。   “是吗?”道人握着拂尘,另一只手拖着白色的尘尾,说:   “倘若知道后院里的种子对修士有毒,你还会按照我的意思带给这药人吃?”   徐有川不由得浑身一震。   所以,他也只是道人手里的一把刀,秦觉变成现在这样也有自己的“功劳”。   徐有川暗自握紧拳头,吸了口气,说:   “道爷的意思,小的自然不敢违背。”   道人目光扫向他的头顶,像是在分辨说得真假,然后带着几分宽容地笑道:   “罢了,你的罪过就免了。”   空气静默一瞬,徐有川觉得自己被上下地打量。   “你为什么帮秦觉逃跑?因为觉得他可怜,还是我对你们太无情?”   “……”   徐有川后背冷汗下来,这看似轻飘飘的疑问其实是致命的。   他一时间转不过弯,道人的目光却愈发毒辣。   “我……”   “秦觉也不是不可替代,我可以继续物色其他药人,我也不缺一个可有可无的仆人,只是这四象丹必须炼出来。”   道人走到了徐有川面前,对他说:“助我炼制四象丹,炼成那天放你们走,我们主仆一场再赠予你黄金百两,如何?”   “……”徐有川吞了吞唾沫,“道爷,想要我怎么做?”   “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   昊君道人朗声大笑,看起来对他的服从很满意。   然后,道人眼里闪过精光,说:   “药人体内毒性还会发作,丹田滋生灵气,等到下一次试药的时候,我不想看到他身上存有半点修为。”   道人联想到不好的记忆,脸色顿时黑了,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锦盒。   徐有川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这是十七枚醒魂钉,你每日打在药人身上,修为剔除干净才能取出,明白了吗?”   徐有川捏紧了锦盒,连忙答应。   “好孩子。”道人满意地笑了笑,拖长的语调里有几分戏谑。   等徐有川抬起头,道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神情忽然间变得颓靡,在原地站了许久,清晨的雾气从面前拂过,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消失了。   道人这种口头承诺,徐有川是半点不信。   上次庞春来找道人要账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是不相信道人库房里有黄金百两,这一听就是给没见过世面的他画大饼。   而且放不放他们走,也全是道人一句话的事。   至于这醒魂钉……   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道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发现了一次反抗就会将其连皮带骨碾进烂泥。   要是道人再发现秦觉身上有丝毫灵力,下场只怕会比现在更加可怕。   这么心想,徐有川转过身,双腿如灌铅似的举步难行。   小屋里。   秦觉似乎有所察觉,看到他带来的锦盒没有太惊讶。   “对不起,其实你毒发是因为……那些果子。”徐有川满怀愧疚地说道。   闻言,秦觉却轻轻摇头,“只是道人的阴谋,你没有错。”   事已至此,讨论责任意义也不大。   锦盒打开后,露出拇指大小的金钉,尾端作了浮夸的镂空雕花。   秦觉半垂着眼睛,语气听不出情绪,说:   “这是根据人体的一些穴位设计,是灵力最充盈,肌肤最薄弱的位置……我会告诉你在哪里。”   其实,当他使用灵力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一天。   可是秦觉不后悔。   徐有川为秦觉解开衣衫,捏着一根醒魂钉,额头都在冒汗。   秦觉皱起眉头,低声闷哼,时而空气中会响起细微的锁链晃动声。   他没有任何闪避的动作,而是目光一错不错,指引着徐有川该在哪里打下醒魂钉。   只是打下两根,徐有川就受不了,他感觉胸腔被一股愤怒燃烧,却不知去何处发泄。   可是,又有谁在乎?   “算了,就这样吧,他不会知道的。”   秦觉握住了他的手腕,声音有些艰涩,说:   “醒魂钉与修士神识相连,如果少打一颗就会被道人察觉,你既然应允了‘任务’,绝不能出尔反尔。”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是在为他考虑。   徐有川眼眶微红,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可是他还是做不到。   片刻的安静。   秦觉没有催促他,而是沉默地注视,瞥见徐有川微红的眼尾,内心忽然被一股涨涨麻麻的情绪充斥。   好像身上也没那么疼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发现只要徐有川在身边,自己全部心神就会落在对方身上。   他每每觉得安心和欢喜,尤其被那清澈柔软的眼睛凝望,毒性引发的恶念都会烟消云散。   秦觉痴迷这样的感觉,有愈来愈上瘾的趋势。   只是,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浮现的一丝纠结为难。   “闭上眼睛,这样会好很多。”他轻笑着说道。   徐有川下意识相信他,于是闭上眼睛。   接着,他感觉秦觉握着自己的手,然后上身被带着向前倾,掌心覆盖在对方肩膀上。   徐有川两指间捏着醒魂钉,感受到指尖掠过对方肌肤,传来轻柔细腻的清晰触感。   “这里。”秦觉平静地说。   徐有川点了点头,然后沿着他指的位置两指用力。   醒魂钉刺入肌肤,却没有流淌出一丝鲜血。   他听到了秦觉低低吸气,不禁皱起眉头,只是还不待他开口,对方继续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慢慢向前,向下,他摸到了对方嶙峋的身体。   只是,秦觉的体内蕴藏灵力,如燃烧的火团,充满了丰沛汹涌的力量,正透过肌肤表面传递给他。   炙热的温度,像是泯灭前的最后爆发。   徐有川内心感到怅然,还有无法言喻的难过。   从秦觉的角度想想,他曾经是个修士,这次重新拥有了灵力,心里应该很高兴吧。   对于修士来说,这是最残酷的刑罚。   十七颗醒魂钉下去,徐有川出了一身汗,他手臂打着哆嗦,匍匐在地上脊背微微战栗。   他盯着地板许久,不敢去看秦觉。   空气中的温度降低了些,有阴冷潮湿的风吹过,徐有川后脖颈一凉,低下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紧了拳头。   鲜血顺着指缝流淌进地板,混着汗珠。   徐有川愣愣地拳头翻上,打开五指,看到一根醒魂钉扎进了掌心。   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心脏在抽搐。   过了一会儿,徐有川感觉有冷风吹向身旁,他连忙坐直身体,给秦觉重新穿好衣裳。   徐有川低着头,两手给他束腰带。   忽然,秦觉的手按住他的肩膀,轻掀起鸦羽般的眼睫,声音微不可闻地说道:   “有点紧。”   徐有川的手顿了顿,然后哑着声说:   “我给你松松。”   他发现是自己精神太紧绷,没注意秦觉的感受,于是松开腰带动作小心细致地束好。 第17章   那天秦觉受了醒魂钉“刑罚”,由内而外的灵力彻底散了。   屋内终于再次沉寂下来,仆人们也不必再担忧安全,因为这个药人看上去恢复了神志,谁也不会觉得他还有力气伤人。   而道人则给了徐有川不同的权利,不必再去后院种药田,也不用去之前的地方干活。   只需要每日煎药,喂秦觉喝下。   废除修为伤及灵根,对身体影响极大,道人再次抽取秦觉的血去配制四象丹,自然不想药人中途死了。   而四象丹又需要另外几道药材,此时仓库缺乏,可是等采买队回来要浪费好几天,道人为此迁怒其他人。   齐寿翻找了往年的账本,发现有一批药材被闲置在后院,只是大多枯萎败坏了,现在还能使用的可能很小。   于是,道人让徐有川带着人搜寻。   徐有川其实是对后院最了解的人,有没有药材他一清二楚,这一顿大张旗鼓的忙活最后也是徒劳。   尽管如此,他还是听从命令带着仆人来到后院。   齐寿也跟着忙里忙外,其实什么都没干,只是一边吆喝一边指使,就差把后院整个翻过来了。   小半天后,齐寿招呼所有人集合,脸色也不太好,说:   “这里也没有,都回去吧,我想应该是记错了。”   说着,一行人走出了后院。   忽然徐有川看向远处,西边的方位上有一块石碑,缠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白雾,再往后就是牢不可破的神识网。   “怎么不去那里找找?”他说。   齐寿脚下停顿,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   “鬼哭碑,周围是生长了许多灵植,但是常年受邪气滋养,药性太重,不适合研磨成辅助的药引。”   徐有川心里微动,面上不显问:“你可知道爷需要什么药引?”   “这……”   四象丹并无标准丹方,即使他们过来找药材,也不清楚里面哪些用得上,谁也揣测不透道人的心思。   正当齐寿犹豫不决时,徐有川看向了身后的仆人,说:   “我还要带你们交差,跟我走吧。”   仆人们看了看齐寿,他一副脸黑的样子,于是又觑向徐有川,随后便跟着后者的脚步走了。   道人给了徐有川调动仆人的权利,但凡察言观色的人都明白,现在这个阶段不一定要听从齐寿。   平时有些看不惯齐寿的,这时候也走得很干脆。   徐有川知道齐寿没跟上来,也没有在意,因为他早就在想办法来这里,打探附近的环境了。   采买队伍下山至今已有五天,到时候会从这条山道回来……   徐有川只是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心里忽然好奇,魔物怎么跑进“禁地”,那里又会是什么地方?   徐有川装作不经意地眺望,忽然看见远方有一条小土坡,下面是开阔的路面。   只是尽头被层层的苍翠树林遮挡,连烈阳的光辉都无形隔绝,深邃树荫如张牙舞爪的鬼影。   此时,他们周围是一片较低的山地,不规则地生长着杂乱的草,只有石碑附近的灵植格外茂盛。   距离越近,吹过的风就越冷。   仆人们分散在四处,寻找着用得上的药材,只是仍然不太敢靠近这块石碑。   “听说有些人病死了,就会被丢到这里……”   徐有川朝着前方走去,他看到了藏在草丛里的一点异样光芒。   身边忽然卷起一阵强风,漫天碎叶纷飞,徐有川半跪下来,强压下颤栗的身体,却觉得周遭只剩下自己。   有许多道阴冷的视线,自头顶的石碑注视着他。   徐有川手臂的动作变慢,手指拨开面前的杂草,碰到其中一块土时顿了顿,这里面……   不等他仔细思索,视野里有一棵奇异的暗红色花朵,在乱风中纹丝不动。   徐有川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受控制。   他像是受到某种蛊惑,伸出手想去摘下这朵花,下一刻听到身旁响起其他人的惊呼声。   那朵花的根茎忽然向上生长,变化成一股诡异的藤蔓,猛然缠绕住徐有川的手,将他向下拉扯。   徐有川眼前一黑,身旁明明有人拉着他,身体却仍然在迅速下坠。   紧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暮色沉沉,一只乌鸦掠过树梢。   “川子,你醒了?”   徐有川睁开眼睛,看到了床边的严禄,对方面色有些担忧,说:   “你怎么一股脑往山崖跑,差点就没命了。”   徐有川觉得脑袋传来疼痛,当时其他人拉住了他,所以只是摔倒在一个坑底,昏迷过去。   他似有所感地张开一直紧握的手,连严禄也好奇地看过来。   掌心里是一小截枯藤,蜷缩成半圆状,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断口,好像本来就是独立一体,   “我记得抓住的是花。”   徐有川不禁感到纳罕。   不过,后来经过道人过目,据说这叫龙尾藤,是一味罕见的毒物。   他误打误撞带回了这个东西,道人对此表现出浓厚兴趣,决定将龙尾藤作为炼药的一部分药引。   当天子时,徐有川没有照常睡下。   他想到白天的事情,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于是趁着夜深人静,自己再次回到了那块鬼哭碑附近。   一个半时辰后,他终于确定了什么,回到院子里,却兴奋得整夜没有睡。   次日,徐有川给秦觉用醒魂钉。   明明是阴天,气温并不高,徐有川今早还添了衣裳,只是当秦觉枕着他的肩膀,却能感受到空气格外的沉闷、燥热。   等了好一会儿,徐有川拿着毛巾给他擦额头的汗珠。   秦觉脸色苍白,神色恹恹。   醒魂钉的作用下,他的身体明显比上次虚弱,万幸毒性基本已经消除,再次复发的可能性很低。   徐有川不禁屏住呼吸,心脏也跟着轻颤了颤。 第18章   他小心地靠近秦觉,直到察觉对方细微的呼吸,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秦觉睫毛动了动,眼神开始聚焦。   “你昨晚没有睡?”他从徐有川衣襟上,嗅到了一丝湿润的气息,显然来之前特意沐浴了。   徐有川有些诧异,低头看他。   本来想等秦觉休息过后再说,不过对方却强撑着精神,神色也显出几分执拗,似乎期望得到他全部的“秘密”。   “那天,我跟你说了事儿。”   徐有川一边说着,见秦觉眼里流露疑惑,他就知道当时对方没有听全。   他无奈地笑了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对方头。   “没关系,我现在告诉你。”   听完之后,秦觉神情有些沉思。   徐有川心里一紧,半调侃地笑道:“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秦觉抬起眼眸,认真地说:   “我相信。”   “……”   徐有川神色愣了一下,接着坐正了身体,小声地说:   “如果魔物没有在当天突袭,或者下山的队伍没有按时回来……这些都有可能发生,你还想继续听我说下去吗?”   秦觉定定地望着他,忽然牵起一个自嘲的笑:   “没有时间了。”   其实是他没有时间了,假若他活不到四象丹炼成,也许道人以后会对徐有川不利。   即使希望渺茫,秦觉也愿意孤注一掷。   徐有川读懂他眼里的决绝,连忙正了正脸色,压低声音说:   “我在鬼哭碑不止找到了龙尾藤,其实石碑底下暗藏玄机,里面有一条密道……连通一口枯井。”   当时,徐有川发现石碑附近的土壤有异,为了避免其他人怀疑,假装受邪气蛊惑摔下土坑。   抓住那根龙尾藤只是个意外。   他后来独自前往确认,果然找到了石碑下的隐藏密道,另一端的枯井就在这间屋后的废井。   秦觉神色也有些讶异,眼眸亮了些。   徐有川上身前倾,激动地说:“魔物袭击的那天,我们可以从密道离开,到了鬼哭碑就能顺利从山道走。”   魔物导致的混乱,神识网出现漏洞,那天绝对是一个天时地利的好时机。   昊君道人即使有所发觉,应付魔物时也无暇顾及他们。   徐有川端来了一碗补药,小声地对他说:   “还有几天时间,你好好养身体,不然到时候没有力气就跑不动了。”   秦觉唇角微扬,“嗯。”他一口口喝下药汤,兴许是产生了效用,面容也有了几分血色。   两人又聊了一些细节,忽然秦觉问道:   “你说会出现一名双系灵根修士?”   “没错。”   双系灵根修士不常见,道人必然会留下来好好招待,从中索取一些可观的个人利益。   秦觉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还有四天,我们可以这么做……你觉得怎么样?”   徐有川下意识答应。   随即就惊讶于对方心细,居然发现了自己都没察觉的要点,现在他们手里又多了个“筹码”。   四天时间一晃而过。   第十天,黎明时分,山道的薄雾以不正常的速度,被一道古怪的黑风吹散了一角。   一辆马车浑然不知,仍然悠然自得地向前进发。   “咔哒”一声,小屋里的锁链被打开,哐当当地散落一地,像是卸下了深重苦痛的灵魂枷锁。   十年沉疴,顷刻消散。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了混乱的声音。   魔物野兽般的嘶吼,回荡在药王谷的每一处,人们慌乱的尖叫和脚步,也无法阻拦这场单方面的杀戮。   鲜血喷溅在门前石墩上,紧接着破碎成满地的齑粉。   “走。”徐有川的身影闪进了屋内,他拉住秦觉的手腕,说。   秦觉常年没有行走了,一时间轻易地被带着向前。   徐有川察觉到了,他略作思索,将对方的手臂放在肩膀上,换成搀扶的方式带着人走。   当晨曦的光落下来,秦觉不禁微眯起眼睛。   这是他这些年常常眺望,却始终触不可及的温度,现在看来却唾手可得。   草色青翠,清风习习。   徐有川带着他从墙下经过,忽然发现秦觉在看什么,循着对方的视线却不禁微愣。   墙角的一株淡红色花朵,开得很好。   “我第一天见你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徐有川低声笑了笑,说。   那时候它还蔫巴巴的,他随手调转了个方向,这花竟然自己向上生长了。   秦觉神情怔了怔。   内心似乎也有一颗种子,破土而出,经年不息的风雨终于停止了。 第19章   自从天亮,徐有川就开始注意外面动向。   他是第一个发现队伍出现的人,在魔物发动袭击之后,毫不犹豫地来找秦觉。   此时,道人正在炼丹还没有收到消息。   因为徐有川动作快,行动的时候没遇到魔物,一路非常顺利,和秦觉来到屋后面的枯井。   打开密道后,他忽然看向来路。   秦觉发现他的动作,眸光深邃,低声道:   “你要等,我就陪你。”   “……”   昨天提醒过严禄。   徐有川看着空荡荡的道路,没有再多犹豫,转过身看向秦觉,说:   “这下面有些难走,我背你?”   秦觉却摇了摇头,手臂放下来,“我不能拖累你。”   徐有川确认他已经恢复,于是没有继续坚持,从井口抓起了一条绳索,帮秦觉固定在身上。   他催促秦觉先下去,耳畔嘈杂的声音逐渐逼近。   突然,一只魔物从墙上跳跃下来。   徐有川连忙从井口钻进去,可是当他想要关上头顶机关,魔物的速度却比他更快,沿着凹凸的石壁扑向他。   魔物看上去是人类,身体里却像是住着魔鬼,一双黑暗中血红的眼睛,狭窄渗人的竖纹盯着他。   獠牙张开的时候,流淌出腥臭的涎水。   魔物发出刺耳的叫声,如同召集同伴的“哨音”,徐有川当时觉得不妙,生怕它将其他的魔物吸引过来。   “砰!”徐有川挣扎之中,朝魔物脸上挥拳。   魔物身上没有支撑力,影子在井中晃过,竟然直直地掉了下去。   脚下一片漆黑,回音清晰。   他低头和秦觉对视,都觉得现在情况有些棘手。   但是没有办法,他们不可能再回去了。   徐有川加快了下降速度,来到秦觉身边,低声说:   “一切小心。”   秦觉轻声答应,没有立即下地。   徐有川警惕地观察四周,然后脚下踩着一滩水渍,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回响。   魔物并不在附近。   徐有川看着唯二的出口,那条黑黢黢的密道。   他收敛了心神,拉着秦觉钻了进去,入口仅能弯腰通过,走下台阶之后就到了一个宽敞的空间。   徐有川点了支随身的火折子,光芒照亮眼前的景象。   简易的黑色砖瓦堆砌,仅能容纳一人行进,徐有川走在前面,余光瞥见头顶墙缝里,一条蜈蚣爬了进去。   密道一眼望不到头,这里也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但是,徐有川给他们预留了足够的时间。   “我们出去后,就能看到山道的缺口,魔物已经全部进入药王谷……刚才那只可能已经出去了。”   他预想的情况是遇不到魔物,当道人和其他人疲于应付袭击时,他们反而相对安全。   秦觉跟随着他的步伐,回应道:   “不必紧张,我们已经出来了。”   他凝望着徐有川的背影,眼里燃起一簇火苗。   徐有川对他说的事情,现在精准无误地发生了,也许……他会在药王谷出现正是因为天意?   空气陷入寂静、沉闷,过了一会儿徐有川说:   “是啊,都结束了。”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觉得好像过了半辈子。   直到这一刻,他觉得重新活了过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畅想外面的事情。   比如回到雨水村,秀婆婆身体还好吗?他要想办法带着婆婆离开,将药王谷的“吃人”真相告诉其他人。   然后,他再着手改善生活,先翻新田地,然后用一些本钱到集市上,想办法做些生意赚大钱。   徐有川摸着下巴,神采奕奕,仿佛已经摸到了金子的质感。   忽然,他发现全程都是自己在说话,不由得轻咳一声,问:   “你出去以后打算怎么办?”   秦觉半垂着眼眸,“我……不知道。”   其实,只是内心的情感太过复杂,此时无法摸清楚一根头绪。   徐有川轻叹了一声,他想到了秦觉的身世,心情又再次变得沉重。   经历过那样跌宕的人生,又怎么能轻易地忘却?   “你就当重新活一次,现在是秦觉,出去以后就是全新的你。”   徐有川语气娓娓道来,说:“所以,不论是药王谷、仙门还是遥远的过去,这些记忆都留在这里,怎么样?”   其实,他的心情是很紧张的,秦觉要是对上那些人也会碰得头破血流。   等不到秦觉的回答,徐有川歉疚地笑了笑,说:   “我这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说秦觉过去的困苦,就单说废修为的滋味,他根本无从体会,不是轻描淡写一句话能揭过去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秦觉轻声说。   忽然,他语气有些困惑和艰涩,“你是想要跟我分道扬镳?”   “……”   徐有川心里一紧,忽然间不忍心了。   他向后瞥向秦觉,小心地问道:“那跟我一起?”   “世人都畏惧魔物,流言蜚语,你不怕……”   “你也说那是流言。”   秦觉怔愣了一下,随即没有再辩驳。   徐有川察觉他的态度,不禁笑着说:   “你念过诗书,可以教村里的孩子识字。如果还有闲情,傍晚就跟我到山上放羊,满山的油菜花,一路从北到南,回家再给你炒两个小菜。”   秦觉唇角微翘,眼里流露出向往。   平淡朴素的声音,像是从山野吹来的一缕轻风,天地纯净,悄然抚平了内心深处的浮躁。   他感受着身边的人的气息,明白最应该珍惜的正是此时此刻。   不等他回答,徐有川思维跳脱,又兴致勃勃地说道:   “或者,将来我们合伙上集市赚钱,我出力出钱,你就负责招揽生意,第一桶金不管多少,咱们五五分。”   气氛从淡淡的温馨,变成为了银钱精打细算。   “干什么好呢……”   徐有川已经在思索做什么生意了。   闲聊之际,他们已经来到了密道出口处。   徐有川先一步上去,转身想拉秦觉。   突然,漆黑的通道里闪过红光。   “小心后面!”徐有川连忙说。   只是转瞬间,那潜伏在暗处的魔物,扑到了秦觉身上,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魔物的獠牙锋利带血,它喜欢将人的皮肉活活撕下,折磨猎物以极其痛苦的方式死去。   徐有川身体反应快过大脑,他迅速翻身回去,脸色发狠手臂勒住魔物,想将其从秦觉身上扯下来。   黑暗中看不清情形。   忽然,徐有川感觉魔物挣动的力气小了。   魔物脑袋往旁边一歪,竟然被扭断了脖子,沿着那脏乱的头发,一只白皙坚韧的手臂,薄薄肌肤下青筋浮现。   徐有川神情愣了愣,没想到秦觉能来这么一下。   光是看着这掐脖的力道,就知道有多凶狠了,连他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   秦觉眼神狠戾,呼吸有些急促。   他松开了手,缓缓放在身侧,紧接着徐有川把魔物尸体丢到一边。   “怎么样?没事吧?”他连忙去看秦觉,说。   秦觉轻轻摇头,指尖在袖中微微蜷曲。   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徐有川。   因为魔物的出现,拖延了一点时间,不过二人出去后,外面仍是一片空荡寂静。   清晨的雾气,在两旁的树梢间缭绕。   徐有川脱下外袍披到秦觉身上,然后拉着他的手,穿过薄雾朝着山道的方向走去。   隔着神识网,能看到掩映在山体后的小镇。   徐有川不禁握紧了手,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不由得大口呼吸面前的新鲜空气。   “你看到了没?”他转头看向秦觉,笑问。   “嗯。”   秦觉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泛起一圈涟漪,沉默地将他的手更加用力握住了。   徐有川紧盯着山道,计算着距离。   还有十步、九步……三步。   他和秦觉来到了山道前,仅仅只有一步之遥,忽然从旁边的草丛里走出来一人。   那人身着青蓝色锦衣,器宇轩昂。   徐有川登时心里打鼓,忽然间脑海里冒出对应的人名。   不可能,那个人现在应该在禁地,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让开。”秦觉冷冷道。   面前的青年拦在前路,手里握着一柄铜剑,怀疑的目光上下地打量他们。   对方身上无形的灵力气场,顿时外放。   即使徐有川不懂,也能感受到青年力量远高于他们,甚至比道人给他的感觉还要强。   “你……是段玄感?”他望着青年,问。   段玄感脸色有几分惊讶,目光落在徐有川脸上,疑惑地说道:   “你是什么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   秦觉似乎察觉什么,神情掠过一丝不耐。   徐有川却按住他的手,站上前挡住他,对段玄感友好地笑了笑,说:   “段大侠,魔物在谷内作乱,急需你过去消灭它们,烦请让一让,我们现在要下山。”   段玄感是原书里的主人公,嫉恶如仇,充满了英雄主义的善良和正直。   因此,徐有川并不感到害怕,甚至觉得意外遇到他心里格外亲切。   突然段玄感举起长剑,指向了他。   剑锋与脖颈仅一寸,要不是秦觉拉住他,差点就血溅当场了。   段玄感目光闪过憎恶,忽然冷笑一声道:   “你们放进了这群魔物,还想全身而退?” 第20章   徐有川脸色愕然,脑袋一瞬间发蒙。   这是什么情况?   他突然间感到一阵强烈不安,如果段玄感此刻在这里,那……昊君道人也不会在禁地。   是哪一步出现差错了……   不论如何,他们现在时间不多,再跟段玄感掰扯下去,一切都完了。   “魔物袭击与我们无关,这里现在很危险,不如你跟我们一起下山,一路有照应。”   徐有川神情真诚,语气有几分急切。   他万万没想到,阻拦前路的不是可恶的道人,而是这位将来的正道主角。   场景竟然说不出的荒谬。   “哼。”段玄感却并不相信,带着莫名的偏见,说:   “你作为一名家仆,却背信弃义,卷了主人的财产帮阶下囚脱身,还想用钱财来贿赂我?”   徐有川不禁噎住了,他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   仅有的只是一条性命,到底是从哪里看出他有钱?   空气陷入了对峙,火药味一点即燃。   风吹过树林,除了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异常气息。   秦觉察觉到视野变化,树叶间探出了一个黑影,与他幽幽对视,然后黑影转移了目标,沿着树干朝底下的段玄感爬去。   对此,秦觉神情冷淡,无动于衷。   徐有川也发现了“它”,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段玄感却无所察觉,等察觉二人表情不对已经晚了,他一抬头就对上了魔物的眼睛。   这只魔物不寻常,它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模样,却生有左右对称的两颗脑袋。   两张嘴同时裂到耳根,露出尖利的牙齿,一眼看去,能看到嗓子眼里残留的血肉渣滓。   “是双红魔!”段玄感大喝一声,连忙举剑抵挡。   这双红魔实力不容小觑,段玄感短时间要应付它也没那么轻松。   当他被双红魔缠住时,徐有川和秦觉已经趁机绕过他,可是山道下突然爬上来一些魔物。   徐有川一脚踹翻扑上来的魔物,抽出腰间保命的匕首,但是被另一只魔物迎面撞得后退几步。   “啪”匕首从手中脱落,徐有川被魔物按在地上,后背在粗粝的石头上磨破了,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另一边,秦觉脸色微变,却被突然冲过来的双红魔拦住。   他的余光里,青色的影子凭空出现,带着一群仆从童子,气势汹汹地朝着二人走来。   拂尘轻扬,白丝破风飞来。   秦觉眼神一凛,当双红魔再次奋力攻击时,忽然他身体向旁边侧了侧。   双红魔杀红了眼睛,此时从空中一跃而下,积蓄了九成的力量,面孔狰狞可怖地要将他一口撕咬下来。   因此,它也来不及调转方向。   昊君道人看着它突然出现,最初并不慌张,但是白丝穿过双红魔的身体,后者仍然不受影响似的冲向他。   道人表情终于维持不住,双红魔扑到他身上,双手双脚缠住猎物的身体。   “孽障!”道人低呼一声,双红魔咬下他脖子上一块肉。   道人脖子上伤口冒出黑色的血,还有向外流淌的白色丝丝雾气,笼罩在伤口上方。   双红魔被制服了,两颗脑袋骨碌碌落地。   段玄感见状气愤不已,铜剑指向了秦觉,“你竟然还引导它杀人!其心可诛。”   徐有川摆脱了魔物,就被身边的童子围起来。   “好侄儿,先别冲动。”道人眼神掠过一丝阴毒,对上段玄感却露出和蔼的笑容。   他上下打量着秦觉,“你竟然打开了玄铁锁……”   然后,恶狠狠地瞪向徐有川。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能让这两人开锁还跑出来,最可恶的还属徐有川,三番两次阳奉阴违。   “为什么?”   段玄感表情愤慨,说:“他差点伤了您的性命,如此歹毒,何不现在就地正法!”   “歹毒?”秦觉轻笑了一声,眼里有几分讥讽。   在场所有人里,段玄感的情绪是最激动的。   徐有川也听出里面有猫腻。   道人表情有点僵硬,忽然间也觉得段玄感碍事。   大约一个时辰前,他在禁地遇到了段玄感,对方在魔物手中救下了自己的一辆装满药材的马车。   而且,道人通过短暂交手,发现他是稀缺的双灵根,若为敌人则是一个隐患,所以决定拉拢段玄感。   道人伪装成一位良善仁厚地主,一番卖惨后,段玄感自然以为今日劫难并非偶然。   当时段玄感追逐一只魔物,恰巧来到山道附近,发现两人形迹可疑才拦了下来。   而道人独自在禁地消灭众多魔物,等一切解决后力量耗损颇多,现在又受到双红魔袭击更雪上加霜。   “呵……”   道人脸上慈爱和阴毒在纠结交替,最后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好侄儿,你替我干了件好事,但是不管如何,他都是我药王谷里的人,理当由我亲自处置。”   倘若孽畜现在死了,谁来给他试四象丹?   等到丹药炼成那一刻……道人眼里闪动残忍的笑意,他会将今日所受的伤,千百倍还回去。   “……”   片刻静默,段玄感最终收回了剑,有模有样地作揖道:   “晚辈逾矩了。”   昊君道人将拂尘放回臂弯,胡须轻微颤了一下,说:   “你太年轻气盛,即便放进了魔物,秦觉也罪不至死,来人……”   只是,当两名童子上前,道人却顿了顿。   玄铁链如今被打开,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况且秦觉现在去了半条命,想来留在自己跟前才最保险。   “带去西屋,好生看着。”道人说。   西屋邻近主殿,就在神识网中心,但凡有半点动静,都瞒不过昊君道人。   下一瞬,徐有川察觉道人看过来,却没有立即“判决”,似乎顾忌着在场的另一个人。   “我平时待你不薄,现在却做出损人害己的事情,念在过去服侍的情分上,若你是受人蛊惑威胁……”   此时天空灰暗,下起了毛毛雨。   徐有川看出道人虚伪的宽容,身旁两名仆人上前,其中一个手里握着闪烁寒光的短刀。   他们正打算拖他下去,道人自顾自表演,还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   “罢了,带下去吧。”   “我……”徐有川忽然开口了。   道人眼里情绪变了变,一瞬间冷了下来,他目光锐利地扫向徐有川。   “你想解释是受人指使?”段玄感问。   徐有川发现了秦觉的视线,他没有作出回应,而是俯身顺从地低眉道:   “道爷所言正是,我受言语蛊惑犯错,并非因为自己意愿。”   话音一落,空气瞬间静默了。   道人目光有些复杂,刚才那番话不过是走个过场,在他看来秦觉被抓住,徐有川必然会咬牙揽下罪责。   “晃叔。”   段玄感转过身,犹豫一会儿,劝说道:   “他也只是个普通仆人,被金钱好处蒙蔽眼睛,罪责主要不在他,不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   徐有川看到道人出现在跟前,过了一会儿,传来带着讥嘲和冷笑的声音: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段玄感伫立在原地,也有点无所适从。   道人却态度一改,对他笑道:   “你我一见如故,随我到前殿坐下再叙,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段玄感立即抛却刚才的念头,忙不迭应下。   周围细雨飘飞,一缕朦胧水汽萦绕着众人。   徐有川心里似有所觉,他不禁抬起了眼睛,隔着这些仆从和童子,看到了其中披着他衣袍的少年。   秦觉肩膀上被打湿,雨珠划过苍白的脸颊。   他最后看了徐有川一眼,并无失望或怨恨,只有克制的澎湃如骤雨的感情。   两名童子带着秦觉转身离开,视野里仅剩下朦胧氤氲的雨幕。   二人短暂的对视,却落在昊君道人眼里。   他神情微异,不禁捋了捋胡须,随即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相竟是如此?   昊君道人没有说破,而是负着双手,笑吟吟地跟段玄感说话,率领众人径自前往内殿做客。   而仆人后面,徐有川低着头默默跟上来。   ……   入夜,西屋里。   这是一间装潢不错的房间,常年闲置,桌椅墙壁上都挂着灰尘蛛网。   外面有两个看守的仆人,其中一个走进门。   对方将一碟精细的糕点放在桌上。   “道爷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特地摆了酒席,底下的仆人也跟着沾光……今天的晚饭,你就吃这个吧。”   秦觉正在闭目养神,闻言半掀起眼皮。   他拿起来一块尝了尝,忽然问:   “徐有川也去了吗?”   仆人已经转过身,不由得愣住,“这我怎么知道……”   秦觉收拢了袖口,缓缓垂在身侧,说:   “可否将这盘点心交给他?”   仆人下意识想拒绝,只是触及他的目光,竟然心里莫名有些畏惧。   最后,仆人接过了盘子,梗着脖子走了。   还不是道人有令,不能让他发生意外,如果出现什么口角,这看上去半死不活的药人恐怕……   秦觉盯着仆人的方向,确认对方去找徐有川了。   他收敛了目光,神情变得沉冷。   昊君道人会留着自己试药。   这一点,他事先已经清楚,所以假若最后情况不利,无论徐有川做什么都好,务必要先保住自己。   徐有川跟他撇清关系,做得很好。   秦觉不自觉地唇角上扬,过了一会儿,才逐渐平复了炙热的心情。   而他要在药王谷找回一件失物,这是除了摆脱玄铁锁,唯二要做的事情。   它的意义,甚至关系了二人性命。 第21章   药王谷许久没有客人,这次道人为了招待段玄感,特地费心费力叫人在水榭摆了一桌酒席。   月色幽微,水面漆黑浑浊。   席间,道人和段玄感相谈甚欢,仿佛恶鬼忽然间披上了人皮。   “我近日在炼制丹药,呕心沥血,忘乎所以,不瞒你说马车上的药材,就是我的身家性命……多亏你救回了它。”   道人握着酒盅,笑眯眯地说道。   段玄感年轻不经夸,顿时就将自己的经历全都说了出来。   他原本在葛庄打铁谋生,却因为痴迷剑书搞糟了生意,被铁匠赶出来后受朋友们嘲笑,一气之下带着盘缠和剑离开庄子,打算向仙门寻求高深的剑术。   道人目光闪烁精光,捋着胡须,忽然意有所指地说:   “你还记得这道疤痕吗?”   段玄感摸了摸眉头,眉尾上有道断裂的痕迹。   “二十年前我路过葛庄,曾为一名抱着襁褓的妇人算命,算出与这孩子命里有缘。于是我留下一些钱财,并在他左眉上刺了道疤痕。”   当时在禁地偶遇,道人就认出了段玄感,正是当年那妇人的孩子。   段玄感感到很惊讶,却苦笑了一声,说:   “您走后,我娘就……”   当年他们母子贫困潦倒,因为这天降横财,他们被土匪盯上,当晚他娘就死在土匪刀下,而他侥幸逃脱。   道人叹了口气,露出同情的表情。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表示。   “现在最要紧的是抓住天赋,你的双灵根是上苍赐予,将来要走的道路必然与众不同。”   “晃叔,此话怎讲?”   道人语气慢悠悠的,说:“我在各大门派中皆有人脉,更不乏精通剑术者,譬如云山仙门的姜长老,你若是有心,我可以写一封举荐信。”   “真的!”段玄感顿时兴奋起来,说。   道人和蔼地笑了笑,“我有一个要求,留下来学几日丹术如何?”   段玄感却犹豫了一瞬,因为他对丹术并不感兴趣。   不过面前又是摆宴又是赐教,足以看出对他的重视,这对段玄感来说绝对是一个天赐机遇。   段玄感思及此答应下来,举杯激昂地说:   “晃叔有任何需要,我一定不会推辞!”   道人满意地点头,笑容有些捉摸不透,“……孺子可教也。”   忽然,道人瞥见了上来端菜的仆人。   徐有川竟然还敢出现在眼前?道人眼神掠过一丝阴狠。   刚才趁着沐浴更衣的功夫,他亲自去了练功房,发现了里面的“假”钥匙。   “淮北秦家惨案,我常常听说书先生讲起,同谋与魔物同样可恨,现在只能在药王谷苟活。”   恰在此时,段玄感聊起今日魔物袭击,语气愤愤不平。   徐有川听到这句话,退后的脚步顿了下。   然后,他就觉得有些不妙,紧接着道人带着刺的声音传来。   “段小兄弟,你有所不知,秦家的恶徒本来好好锁在牢中,如今钥匙不翼而飞,连我都不知这小仆手段如此厉害。”   “……”   当两道目光同时看来,徐有川不禁头皮发麻,明白今日躲是躲不过去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肩膀颤抖。   然后,将自己下山打假钥匙的事情,老老实实交代。   “这也不是你的主意?”   “……”徐有川低着头,却觉得道人声音贴着头顶。   他没有发现,席间的段玄感眼神闪过诧异,但是没有当场说出心里的疑问。   道人捋着胡须,却低声冷笑。   东窗事发,徐有川选择了独善其身,看来对他来说还是自己小命更重要。   秦觉看上了这小子什么?   道人忽然心血来潮,带着几分促狭和恶趣味打量他。   徐有川已经将事情经过说完了,道人的怒火却奇怪地停止了,反而是用一种莫名的审视目光看着自己。   他等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抬眼看去。   道人在盯着……他的脸?   阴恻恻的视线打量他良久,忽然蔑视地说:   “乏善可陈。”   接着,道人向外面招了招手,立即有两名样貌水灵的仆人进来。   他们柔顺地跪在徐有川身旁,显得他格外粗糙笨拙。   徐有川浑身不动,心里涌现了一个想法:   这老道不会是有什么变态癖好吧?   “晃叔……”   这举动太过异常,在那两名仆人上来之前,段玄感憋红了脸鼓起勇气喊道。   道人似乎也反应过来,当即恢复了脸色,挥了挥手,让他们和徐有川一并退下。   “有趣,说书先生还讲哪些有意思的事?”道人重新笑起来,满脸的褶子都快夹死苍蝇了。   “……”   夜色正浓,灯火渐微。   道人本来准备多喝两杯,不过中途突然变了脸,结束了宴客,并且让仆人带段玄感到客房住下。   徐有川一直在外面等待伺候,眼看着齐寿扶着道人急匆匆离去。   不管发生了什么,道人出事对他来说都是好事。   酒席散后,仆人们已经侍奉完毕,除了清扫收拾,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回去了。   徐有川浑身疲惫地回到院内,准备关上房门的时候,有人按住并递上来一只瓷盘。   “托人送到。”对方说。   不待徐有川询问,那仆人就扭头走了。   徐有川低头看着这盘点心,心里隐约意识到什么,接着他坐回到桌前,小心地一个个捏开。   忽然,他动作停住,发现点心里藏着一张小纸条。   打开纸条,内容只有两个字:   平安。   这是秦觉跟他定好的对号,表明对方现在处境安全,而且正在寻找某一个东西。   徐有川并不清楚具体,大概理解可能是剑或者法器,如今被道人占为己有了。   虽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但是秦觉已经一无所有,举目无亲,这可能是为数不多的念想。   他仍然愿意帮忙寻找。   不过,他现在有必要与段玄感单独见一面。   对方本性纯良,如果发现道人真面目未必会留下来,也许段玄感的到来会给予他们一定的帮助。   今夜一切如常,徐有川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他就感觉药王谷气氛不对。   因为道人病了。   双红魔的咬伤带着毒性,一直潜伏在体内,等到天色黎明时才终于发作。   本来这毒对道人来说无关痛痒,但是对付魔物耗损的修为尚未恢复,没有多余的灵气去排毒,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齐寿领命去煎解药,进出有三四回了。   徐有川去的时候,正巧段玄感从里面出来,脸色却有点难看。   “道爷怎么样了?”   段玄感见是他,欲言又止,然后说:   “我本来过去看晃叔,陪他聊聊天,但可能是说错话惹他生气了。”   徐有川有点好奇,“你说了什么?”   段玄感回忆了一下,说:   “没什么,我只是听过翠灵山的故事,觉得很有趣,才说给了晃叔听。”   “翠灵山庞春辉煌半生,可惜最后隐于山林,听说也是个炼丹的奇人,我好奇他和晃叔之间,到底哪一个更厉害。”   看着段玄感崇敬的神情,徐有川沉默了一会儿。   “道爷这次练的丹药,就是在跟他赌气。”   “……”   段玄感表情凝固,然后变得惊讶茫然、后悔。   昊君道人炼四象丹主要是想赢庞春,证明自己的实力,同时自己觉醒第二灵根,最后才会拿去兜售。   现在道人卧病在床,又听闻对手的“传奇”,可以想象对方恼羞成怒的心情。   段玄感显然也意识到这点,陷入了沉思。   徐有川略作思索,对他说:“上次多谢你帮我求情。”   段玄感看向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这让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记得我了?”   徐有川盯着他热情熟稔的神情,不禁有些愕然。   “……你是铁匠的学徒。”   段玄感笑着点了点头。   他也是在酒席上才认出徐有川,只是觉得当时气氛不合适,所以没有说出这件事情。   徐有川收敛了笑意,认真地说:“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   ……   第二日傍晚,夕阳西下。   一只麻雀掠过神识网上方,径自穿过,悠然自得地经过屋檐,最后飞到一扇窗前。   齐寿抓住了它的身体,然后表情一狠,两手用力向两旁掰折。   “咔”的一声,麻雀迅速萎缩扁平,最后变成一张干硬的皮纸。   齐寿回到了道人卧房,将皮纸恭敬呈上。   “念。”道人斜躺在榻上,眼睛闭着,说。   “云山仙门近日派了几名弟子,据说是为了招揽新弟子,届时途经药王谷的万淞林还望道爷放行。”   道人神情有点不耐,却没有立即作出表示。   齐寿察言观色,随即上前给他按头,道人脸色稍霁,片刻后,调整了坐姿说道:   “这不难,你代我写封回信,还有记得附上举荐信。”   “是。”   忽然,道人沉吟了一会儿,问:   “四象丹现在如何了?”   “昨日就成了,只是不想打扰道爷休息……”   道人冷冷瞪了他一眼,“你差点误了大事。”   说着,道人从榻上起身,将齐寿一脚踹得老远。   四象丹出炉后,有一段最佳的药效时间,假如错过将给试药带来不小的麻烦。   昊君道人拿过四象丹,就朝着西屋的方向走去。 第22章   周遭气温骤然降低,一片愁云惨淡。   昊君道人带着众童子来到屋前,并未叫人上前通知,而是不耐地准备去踹门。   然而,足尖碰上的前一刻,两扇门自己被风吹开了。   灰尘和陈腐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屋里没有点灯,四周往里面的位置都被黑暗占据。   乍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道人病了两日,脸色如枯槁,一双铜铃般的眼睛,还如往常那样狠毒犀利。   他往前方的阴影中看去,一道身影正伫立在那儿。   倘若不仔细区分,容易让人将其与孤魂野鬼混淆,因为对方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没有。   身后的仆人都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   可惜,昊君道人从来不怕“冤鬼”找上门,他一边嘴角向后扬起,露出有些古怪的笑容。   “孽畜,本道来了,也不早点出来恭迎?”   这时候,大家才看清屋里果然是个活人。   秦觉身上的阴影褪去,幽微的冷蓝月光打在脸上,神情冷漠自持,让人下意识忽略他周身的病态气息。   在受到锁链桎梏时掩藏的锋芒,此刻才全然显露出来。   当初的药人与现在相比,判若两人。   “等候已久。”秦觉道。   “呵呵……”昊君道人皮笑肉不笑,“还算你识相,我还当你又想耍花招,现在差不多收手,我没有耐心再陪你们玩下去。”   此时,齐寿走上前,手里端着一只锦盒。   里面正是四象金丹。   道人当着秦觉的面捏起金丹,表情流露出珍重小心,因为这颗丹药花费了他太多精力和财力,才勉强炼出这一颗。   即使那批采买的药材到手,想炼出第二颗也会再次仓库亏空。   现在让这孽畜试药……道人头一次感到肉痛,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最初期望拿四象丹售卖是痴心妄想。   他无法短时间造出大量的四象丹。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里,四象丹也闪闪发光,在道人蜡黄枯瘦的手指间长时间停留,阴森的脸上竟有几分犹豫。   “这么好的东西,真是便宜你了。”道人嗤笑道。   “虽说四象丹功效神奇,但是里面五毒俱全,连我也不知道你吃下去会发生什么……若是不小心死了,只能算自己倒霉了。”   倘若在秦觉身上试药失败,也能给下次炼丹积攒重要经验,损失一个药人就不算亏。   秦觉看了一眼丹药,冰冷的眼里掠过讥诮,说:   “谁会先死……尚未可知。”   道人眼睛倏然眯起,觉得身体里魔物的毒翻涌,脸色都跟着变了变。   浑浊的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苍老的脸颊瘦削凹陷,盯着秦觉的视线愈发的渗人刺骨。   “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道人大手一挥,掌风袭来,秦觉腹部顿时如遭重击。   秦觉本能地弯下了腰,紧接着下巴、肩膀脱臼,转瞬四象丹落进了喉咙里。   一片晕眩和耳鸣中,头顶传来道人阴冷的笑声。   “你先好好感受四象丹威力,过一会儿,我让你见个熟人,然后仔细想想是要他活还是替你死。”   “……”   约莫一盏茶后,屋内的花鸟屏风后面出来一人。   徐有川被从后面拖上来,看到了已经吃下四象丹的秦觉,神情隐忍,眼里浮现出血丝,戾气与清醒在纠缠。   道人正在站在前方,紧密地观察秦觉的变化。   当发现秦觉的视线后,道人也望向了徐有川,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态,怂恿道:   “他可是出卖了你,我给你机会报复回去,如何?”   话音落,徐有川顿时冷汗涔涔。   其实他也料想到道人这一招,故意用自己来吸引秦觉注意,以防试药过程中出现意外。   但是,他和秦觉真的不知这颗药的效果。   因此也是无可避免的现实,在道人眼里,秦觉始终要履行作为“药人”的义务,试验这第一炉的四象丹安全性。   可能在道人看来,他们的挣扎求生,其实只是在加快自身的灭亡。   而这颗四象丹,兴许能为此画上句号,留下一块独属于道人的荣耀里程碑。   秦觉是底下的牺牲品,徐有川自己更是微不足道。   此刻,徐有川难以言说心里的滋味。   “我不想报复。”秦觉轻启薄唇,淡然地说。   “哈哈!”道人愣了一下,像是听到什么荒唐笑话,在他身边徘徊观察,不阴不阳地说道: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是不是还想杀了我啊?可惜,永远都做不到呵。”   道人得意地笑了笑,口中酸臭的气息逐渐逼近。   秦觉皱起眉头,目光冷冷扫向他。   “哼。”道人退到原来的位置,眼神充满兴趣的幽光,似乎在思考怎么揭开他这层面具。   忽然,秦觉感到体内经脉窜起一把火,一路涌向丹田,空空荡荡的灵根所在,开始蠢蠢欲动。   他神色变得难看,而且肌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意志开始摇晃,身躯也变得格外沉重。   “唔!”   徐有川感觉腿弯一痛,紧接着就被按着跪在地上。   紧接着,腰间的匕首掉了出来。   道人抓着他的头发,恶狠狠地说道:“你觉得凭你也能伤得了我?”   在这样的威压下,徐有川抬不起头,只是脊梁骨一直不肯弯下去,肩膀跟着颤抖起来。   额发挡住了视野,他竭力开口说话,“我什么都不做,你也会杀了我……”   秦觉闻声看过来时,瞳孔紧缩。   药效的影响忽然停止了,即使此刻无法冷静思考,在混沌的意识和毒性力量侵扰中,仅剩的一缕心神仍然系在徐有川身上。   “装模作样……”道人嗤笑了一声,说。   “你想要什么?”   道人面露微笑,说:“能感受到四象丹的力量吧?前面的痛苦过后,它会重塑你的灵根,我不知道你能变成什么,不过修为灵力增长太快会让我头疼。”   “如果你敢有半点谋逆之心,想想是取我性命快,还是我了结这小崽子更快!”   徐有川觉得脑袋嗡嗡的疼,尖锐的指甲刺破他的额头,一道鲜血沿着太阳穴流淌到下巴,坠落在面前的地板上。   秦觉面上的痛苦挣扎,转瞬间褪去,恢复了一贯的漠然冰冷。   他缓缓放下了双手,眼里满是阴鸷之色。   四象丹和他融合得很好,不适和痛楚早已消失,刚才只是为了迷惑道人作出的伪装。   道人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手上力量微松,说:   “看来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徐有川竟然比玄铁链还管用。   即使秦觉灵根复苏,身上多了修为,也还是会乖乖听话。   道人玩味地拍了拍他的脸颊,笑道:   “还活着。”   徐有川头顶威压消失,一时间失去力量支撑,他的身体轻晃了晃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在道人面前,这具肉体凡胎还是不够看。   他感觉头盖骨都在震荡,好像被一片大浪拍在暗礁上,全身都因为麻痹无法动弹。   不,不应该是这样……   徐有川注意着窗外动静,却迟迟不见有人经过。   他靠近秦觉一边的手,在地上艰难地想抓住什么,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衣摆。   “别……别管我。”徐有川眼珠动了动,睫毛上沾了粘稠的血。   无形的灵力骤然接近,如一面吹来轻柔的风。   紧接着,他感觉后领被提起,然后就整个人从地面悬空了。   当风即将触及到他时,却陡然停滞。   道人在他身后发出冷笑,手里提着徐有川,对秦觉说:   “怎么不继续了?”   “……”   空气中轻风消散,灵力也回归稳定。   忽然,有人从门外出现。   “晃叔!”段玄感诧异地看着两人,还有那些沉默的仆从,似乎没弄明白这是什么场面。   他刚从炼丹房出来,脸上被热气蒸出了一层汗。   徐有川见到他心中才松了口气。   因为他请求过段玄感帮助,暗示道人仍然会杀自己,对方出于正义善良之心,同意了中途过来救他性命。   “好侄儿,我好像说过不要来打扰?”道人语气不似平时,隐隐有些责难。   段玄感脸上仍挂笑脸,走上前恭维道:   “话是如此,但是我自己想了想,还是希望能亲自在晃叔身边,才能真正学到厉害的丹术。”   他看到了徐有川的“惨样”,顿时笑意收敛了些。   “这小仆人又犯错了?”   “……”   昊君道人看了段玄感一眼,忽然改变了主意,说:   “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多看多听。”   道人忽然松开手,将徐有川向后一推,立即就有人按住了他。   身前隔着一扇檀木屏风,视野受限,只能从空气中传来的声音,推测目前发生的情况。   徐有川额头布着细密汗珠,鬓发黏在脸颊上,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   “你去查看他复苏的灵根。”   “灵根?”   段玄感疑惑地说道,紧接着朝秦觉的方向走去。   道人一边捋胡子,一边向他讲解灵根的分类,还有如何通过自身灵力辨别。   秦觉身形没有动,只是看过来时,段玄感顿时心生警觉,主动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好像是单系水灵根……”   道人似乎有些诧异,语气惋惜又轻蔑地说道:   “这跟原来的天赋相比,是差了许多,但是灵根能再次苏醒已经不易,不愧是传闻中的四象丹啊。”   这时候,秦觉神情有了细微变化,倏地抬眸看向道人。   “它到底在哪里?”   “……”   空气突然陷入了死寂,紧张的气氛在凝固。   徐有川突然间觉得不对,他用尽全力撞开后面的仆人,手臂攀上了面前的屏风,从地上爬起来。   只见道人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力道不轻不重地拍身旁的段玄感,阴恻恻地低声说道:   “在这里啊。”   不止是徐有川,连段玄感都当场蒙了。   “什、什么?”   道人眼睛眯成一条缝,意外深长地笑道:   “好侄儿,你忘了我送你的‘生辰礼’?那可是天生的道骨啊。” 第23章   徐有川感觉浑身血都变冷了, 难以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事。   原来秦觉本来没有灵根,而是道体天成,曾经拥有过……可遇不可求的道骨。   他紧盯着段玄感,看到他后背浮现出一道白光, 戳着皮肉和衣裳, 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力般想要挣脱出来。   可是这道白光已经凝成了肋骨, 与肌肉神经相连,融合容易取出难如登天。   段玄感五官扭曲, 急忙向道人求助,“晃叔,快……快住手!”   道人拍肩膀的力道不大,却让他觉得像在受某种严酷的刑罚。   “呵呵。”道人见状慢慢收回手,笑眯眯地捋着胡子。   虽然他助段玄感觉醒了灵根, 但是后者还无法掌握自身力量, 往后需要步入仙门学习才能进阶技能。   即便如此,现在用来应对秦觉也足够了。   “你看,它融合得很好啊,现在不再是你的了。”   尽管道人说话真假难辨,可是这件事有目共睹,道骨切实不可能再回到秦觉身体里。   因为不是谁都能与道骨相融。   道人脸上也有一闪而逝的嫉妒,不过很快就变成了得意, 他现在正在做的壮举完全不亚于这条“道骨”。   秦觉目光落在段玄感身上, 不是在看这个人, 而是一个储存“道骨”的容器。   他眉眼间有些阴郁,周身的灵力涌动中掺杂了一丝暴戾。   “这是云山掌门的意思?”秦觉死死盯着道人, 问。   那日云山无咎崖上,掌门废去了他的修为, 剔除了道骨,并存放在昊君道人的药王谷里。   也许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道体天成,早衰之象。   连庞春那样置身事外的人都清楚,道人、掌门……他们又如何不知情?   对此,道人但笑不语。   “从前我就常常想不通……”秦觉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肩膀微微颤抖,不禁用手捂住了脸庞。   道人也露出嘲讽的笑,显然很乐意看他陷入回忆以及崩溃。   他胡子捋到了末梢,却突然听到一道极度冷静的声音。   “他们在人前装出的呵护关爱,令人作呕,现在我才明白,居然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道人不禁眼皮一跳,看来这孽畜并非全然未觉。   “大局已定,这是天命。”道人悠悠地说道。   当他看向徐有川,刚刚伸出手就被段玄感按住了。   “嗯?”道人不善地看去。   段玄感讨巧地笑了笑,“晃叔,你身体不好还是少动气,这些小事我来帮你吧。”   闻言,道人脸色稍缓,转过身看向秦觉,说:   “这罪徒吃下了丹药,恐怕会助长他的灵根力量,加上对我心有怨怼万一想借机谋害……好侄儿,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秦觉周身的灵力不太正常。   而且,那双眼眸里的沉冷杀气,难以掩藏。   道人向旁边退开,负着双手,表情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段玄感轻点了点头,然后一步步朝前走去。   即使刚刚接触灵气,但是雷火灵根,还有道骨加成都让他觉得全身充满了非凡的力量。   他认为能做到没有心理负担,因为面前的不是“人”,可以当成面目可憎的魔物。   “等等!”一道声音突然在二人之间响起。   徐有川居然挣脱了仆人,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张开手臂挡住了秦觉。   段玄感刚御气的雷火力量,堪堪在他面前收住。   “道爷,您多虑了,这四象丹又不能突破境界,灵根力量再强……您作为元婴期修士,难道还怕镇不住吗?”   道人面色有些古怪。   徐有川壮着胆子,又说:“现在药人身上的药效还在继续,如果外力影响下损害了药效是得不偿失。”   “你说的不错。”   见道人态度有所转变,徐有川不由得心里一松,侧着脸正想继续说什么,忽然间感觉脸颊掠过一阵磅礴灵力。   刺的脸颊生疼,好像火焰从旁边擦过。   “当心!”段玄感掌心凝聚着一道灵力,对他说道。   徐有川怔愣地转过身,却看到半空中一只手离他很近。   秦觉似乎是想攥住他的衣角,最后还是慢了一步,赤红色的灵力缠绕着他的手臂吧,将身边飘荡的轻盈灵力摧毁。   然后,将他推向后面。   秦觉后背撞在墙壁,然后身体缓缓地滑落倒在地上,周围的灵力瞬间削弱了几个量级。   他紧紧盯着徐有川,眼里掠过一丝不甘,最后被其他复杂的情感吞没。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抓住。   秦觉心口受到重创,感到喉咙腥甜,紧接着吐出了一口黑色的血。   “你、你别吓我……”徐有川来到他面前,此时没有人再来阻拦,可是秦觉却没有再回应。   因为药效还在,他不会有事。   但是当他抹去秦觉下颌上的黑血,又会有新的血覆盖手背,好像这不是鲜血而是体内涓涓不息的毒液。   徐有川低头看着掌心,神情陷入了惘然。   他听到了窗外雷电的轰鸣。   只是,因为这声音太震耳欲聋,导致他无法清晰感知秦觉的心跳,那种生命的迹象太微弱了……   恍惚间,似乎是消失了。   “四象丹竟然引来了雷劫……”   道人脸色变了变,指使两个人上去带走秦觉。   然后,不知在屋内动了什么手脚,只见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地道。   两名童子带着秦觉,进入了地道,昊君道人也跟着进去了。   段玄感看着外面天色,不见风雨,只有乌云里电闪雷鸣。   这是个奇怪的景象。   “你……你进去吗?”段玄感问。   徐有川没有说话,失魂落魄地跟着他走进地道。   地道里一片漆黑,能容纳两人行动,两旁燃着灯火,排列着一些紧闭的房间。   前面道人已经走远了,身边只有他们二人。   段玄感表情警惕,小声地对他说:   “我已经救出那些仆人,他们本来会被当成药材入药,现在有了选择离开与否的权利。”   药王谷内,有一些仆人被关押在牢里。   在徐有川的提示下,段玄感运气很好,找到了那些人,还成功说服了威逼利用下为道人做事的人。   他已经得到了灵丹妙药和道骨,什么时候走都无所谓。   “而且,我还在金库里搜罗到不少宝贝,哈哈……这当然不是据为己有,应该说是劫富济贫。”   “……”   “我们出去后,财物平分怎么样?”   徐有川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段玄感自觉无趣,撇了撇嘴。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房间外面。   里面的灯火映照在墙壁上,竟然与炼丹房里的焰火无二,这里像是一个大型的丹炉内部。   昊君道人背对着他们,两旁的童子却了无声息。   “这是……筑基雷劫。”道人语气惊愕地喃喃说。   空气中气氛凝固,有什么在红光中窜动,令人不禁屏住了呼吸,不安、畏惧、可怖的感知直冲脑门。   “轰隆——”随着一道巨大的瓦片破碎声,房间的天花板突然震颤,从中爆裂开了缝隙。   红色焰火瞬间从万千的缝隙间挤出,汹涌地蔓延至整个天花板,杂乱的哄闹声从上方传来。   “不好,走水了!”   “……”   徐有川听出来了,那是炼丹房里童子的声音。   天雷竟然打碎了一只丹炉。   道人本该对此紧张万分,只是此时此刻他却像是固定住了,没有作出想象中的正常反应。   据道人说这是筑基的雷劫,那么现在秦觉……   他满含期待地看去,却只能看到道人,对方甚至向后退了退,第一次显现出惊慌的样子。   “侄儿!”道人大喝一声。   段玄感身体刚动,头顶却突然闪过黑影,他本能地向旁边避开才逃过一劫。   从上方迅速降下了一面石墙。   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地面在摇晃。   “这里快塌了,走!”段玄感拉住徐有川,两人避开暗箭袭击,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地道外面。   此时,药王谷里也一片混乱,到处都燃烧着火焰,明显有人为参与的成分。   这是严禄在外面加的“一把火”。   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头顶的神识网,居然在顷刻间化为了乌有。   “这是天助我们,走吧?”   徐有川明白时机已到,只是他看向段玄感,不禁问道:   “道人对你这么‘好’,你害他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段玄感无所谓的样子,说:   “我娘死的时候,其实我看到了李晃。”   当年母亲被土匪杀死的时候,在黑暗狭小的巷子里,他其实看到了正暗中窥伺的李晃。   李晃算出了与他有缘,自然也知道他娘会死,但还是全程围观甚至欣赏了那惨无人寰的一幕。   ……   地道的密室里。   道人身上的青色衣袍已经破烂,他的胡子被烧焦了一半,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少年。   “你找死?”   只是一道强劲掌风袭去,却被中途化解消散。   “你不是想知道四象丹的效果吗?”秦觉唇边浮现冰冷笑意,说。   “我……我……”道人手握拂尘,眼里流露两分惧色。   “你就算赢了我又如何?筑基既成,却已邪气入体!当年掌门和诸位长老就是担心你心术不正,所以才废了你修为!”   “你用我来试药,十年之久,应该提前想到有这一天。”   “孽畜,我就应该早杀了你!”   黑雾直面而来,道人身体撞在墙上,又掉在地上的泥灰里滚了老远,他蓬头垢发,吐出汩汩的鲜红的血。   可是,对面的魔障却越来越近。   “你还有最后三次机会杀我。”秦觉掐住道人的脖子,神情已经癫狂,通红的眼睛里,逐渐变了野兽的竖纹。   “魔物……”道人脸色憋红了,松开了握着拂尘的手,费劲地拍着地面。   魔物中其实多为误入歧途的修士,修士的修为和心境与变成魔物后的力量强弱有关。   当初仙门忌惮秦觉心境崩塌,于是有意在他入魔之前废去他的修为。   即使现在没有道骨,但是本身的心境还在,在恶念沾染后伴随魔气入体,力量上竟然超出了道人的想象。   一步踏错,将是致命的。   四周的火焰灼灼,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道人却突然狂笑起来,说:   “好啊,我死在这里,你也逃不出去了……也要给我陪葬。”   他眼里流露出幸灾乐祸,“你不再是你了,而是一个沦为魔胎傀儡的杀人魔物,要是出去了,第一个杀的人会不会是徐有川?”   魔胎是魔域里的“心脏”,被世人称为万恶之源。   “……”   秦觉手中动作凝滞了一瞬,却扯了扯嘴角,说:   “我不会轻易让你死,身体泯灭了,灵魂也不能逃脱……”   道人脸色终于变了,“你、你要干什么!”   说话间,道人感觉身躯传来剧痛,神识在眼前摇晃重叠,像是要从里面剥离出去似的。   不,是正活活脱离“活”着的肉/身。   这个过程极度缓慢而深刻,如同经历最无法承受的折磨。   道人的神识被困住,无法从这一方天地出去。   密室里四面都是火焰,全都来自炼丹炉的温度,他的毕生心血全都毁于一旦,在眼前无情地燃烧成灰烬。   当天花板摇摇欲坠,即将塌陷的时刻,秦觉忽然在这无尽的罪恶和憎恨中,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松动。   他并不想死在这里。   道人应该留下来,而自己本该……离开这里。   “不,你不能走!!”道人的怒吼响起,眼里流出凄厉的血泪,说:   “你出去会害死其他人,将会造下更深重的罪孽,现在还有机会,快苦海回头!”   这不是他的错。   当道人的神识仍困在丹炉里,秦觉已经回到了地面上。   只是,周围还是燃烧着火海,房屋都无法分辨形状,面前的道路在视野里逐渐地消失。   直到血腥的恶念填平心间的沟壑。   “秦觉!”有个声音在远处响起。   徐有川从危险的房屋经过,当发现秦觉时眼睛一亮,很快就跑到了他身旁。   秦觉此时躺在地上,身上的衣裳布着焦黑的破洞,浑身都是从灰烬里打滚过留下的痕迹。   他脸色仍然苍白,视线在徐有川脸上聚焦。   徐有川身上也没有一处好,头发上沾染的鲜血已经凝固,脸上蹭上了一片灰,手肘和膝盖都破着洞。   “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走。”他不禁笑了出来,泪光在眼里打转。   隔着焰火炙热的光芒,凝望着这张笑脸。   秦觉神情怔住了,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胸腔被那道黏腻湿冷的气息,紧紧包裹束缚,此时却缓缓向外褪去了,裸露出鲜红的充满生命的人类的心脏。   脑海里某个情感正在具象化。   他曾经和谁做出过承诺,一起离开这里。   原来,他是在等面前这个人。   “……”   徐有川没有问他怎么上来,因为见秦觉失去行动力,毫不犹豫弯腰将他背了起来。   大火在身旁熊熊燃烧,滚烫的热浪越来越近。   眼前的道路太过逼仄,徐有川只能加快速度,又小心避开身边的建筑物。   徐有川满头大汗,明明来时还有力气,此时却觉得脚下如坠着千斤。   火光炽热,几乎让人无法睁眼。   “我有些倦了。”秦觉下颌枕着他的颈窝,微不可闻地说。   然后,就再也没有动静。   徐有川心里一紧,下意识抓住他垂下来的手。   他鼻子有些酸,兴许是浓烟熏出的眼泪,让他开始一边咳嗽,一边泪流不止。   “不要睡,快到了。”   “……”   “我不能让你死在药王谷……”   即使最后还是无法活下去,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秦觉死在“囚笼”里。   徐有川感觉掌心里,对方的指尖轻微动了动。   他顿时一阵欣喜,抹了把眼泪鼻涕,又说:   “我现在带你去雨水村,好不好?再给你做鲜花饼,见见秀婆婆吧,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他脚下的布鞋磨破了底,露出脚指头,已经烫出了不少水泡。   只是,徐有川像是希望保持清醒,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   直到最后声音变得嘶哑,逐渐地衰弱下去,他没有听到背上的秦觉作出回应。   但是固执地相信对方听到了。   这希望一定也传达到秦觉心里。   火焰烧灼得焦黑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身后火海的滚烫气息如地狱里的幽魂,张牙舞爪地紧随他们,不紧不慢,如同一道缓慢接近而令人无法抵抗的死亡力量。   而两人的存在是如此渺小,朝着相反的道路前进,脚步却始终坚定不移。   秦觉意识尚有一分清醒,他能感受到后背的火焰虎视眈眈,在它即将吞噬自己的前一刻——   徐有川背着他向前挪动一步,并与之拉开了距离。   正是如此,在生与死的界限线上,徐有川始终拉扯着他走向生。   这一刻的感受,令秦觉此生难忘。   忽然,他听到了云层上的风声,久违的甘霖穿过乌云,淅淅沥沥地降落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   不久后,有许多陌生的气息出现,黑色的阴影依次停在半空中,是一柄柄修行的本命剑。   这些人御剑飞行,身着统一的白色蓝纹衣袍。   “药王谷突发大火,究竟是何人所为?”其中一个正气凛然的男人,说。   火势太猛,看上去已经烧毁大半。   “师兄,看那里。”   一名年轻的女子,指着底下方向说。   在残破的山道附近,燃烧的灌木丛边上,有两个狼狈的人影一闪而过。   难道是他们?这是众人心中的疑问。   “别让人跑了,追!” 第24章   天色蒙蒙亮, 旭日的光辉自东边升起,空气中飘散着草木灰的气味。   风雨洗刷过后,景物都显得焕然一新。   徐有川没有看到其他人,不知药王谷的仆人是否都获得了自由, 也许禄哥他们都各自回到了家里。   他一路来到了山脚下, 走了很远很远, 前方就是敞亮的林路和瓦房。   因为精神紧绷的弦突然放松,身体失去了大部分力气, 不留神间双腿一软向前倒在地上。   他两只手掌下是粗粝的砂石,传来些许刺疼。   徐有川疲惫的脸上清醒了几分,然后伸出手拉住后背的少年,用沙哑的声音对他说:   “醒醒……”   “……”   徐有川也觉得没有力气走了,肩膀大幅度颤了下然后倒了下去。   视野里, 他看到一名当地的樵夫, 背着柴火走到了面前,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惊奇地说道:   “这不是秀婆婆家的娃娃吗?”   紧接着,徐有川就陷入了昏迷。   他好像做了一场非常漫长的梦,有经营小卖部懒散的时光,也有在雨水村里辛勤的生活,以及药王谷里不堪回首的时刻。   乱七八糟地糅杂在一起,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   徐有川冷汗涔涔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一间朴素的瓦房, 熟悉的天花板和桌椅, 从窗外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秋收的麦田。   随着西边吹来宁静的风,悠然地摇曳着。   徐有川有一瞬间恍惚。   他真的从药王谷逃出来了。   忽然, 他转过身看向旁边,屋内却空空荡荡。   “小川, 你回来啦?”门口的秀婆婆穿着红色袄子,身形佝偻,她皮肤黢黑,看上去和分别时更消瘦了,笑起来眼里都是慈爱的光。   “婆婆!”徐有川神情激动,差点从床上冲下来。   秀婆婆见状,严厉地对他说:“你身体刚刚好转,不要瞎折腾!”   徐有川扯到了伤口顿时脸色微白,这才发现后背传来一阵炙热,往后一摸竟然缠满了纱布。   秀婆婆一边走过来,一边叹息道:   “村口的王大把你捡回来,背后没有一块好,这才走了三个月,怎么回来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徐有川见她脸上的心痛和遗憾,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秀婆婆目送他被“仙人”带走,必然寄托了他求仙问道的希望,对于她来说是个脸上有光的事。   可是,徐有川并没有拜入什么仙人门下。   他小心地觑着秀婆婆,“您有听说什么事吗?”   秀婆婆眼里闪过一丝凝重,却摇了摇头说:“这村头村尾一条街,能有什么新鲜事?”   徐有川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看来药王谷失火的消息,还没有那么快传达到这种小乡村里,而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回来的原因,他决定晚些时候再告诉秀婆婆。   “我是跟和另一个人回来,他怎么样……现在在哪儿?”他问。   秀婆婆顿了一下,说:   “我担心他碰着你伤口,就让王大领走了,你可是睡了两天,今早儿我还看见大夫往王大屋里去。”   徐有川面露紧张,好像担心能出什么事似的。   “人一点都没事。”   秀婆婆语气肯定,这让徐有川放松之余,又不禁感到些许诧异。   过了一会儿,秀婆婆转身从桌上端起个缺了口的碗。   徐有川瞥了眼,又是黑乎乎的药,他顿时觉得心气不畅,总感觉丹炉里的那股炼丹味道仍在鼻尖萦绕。   他无可奈何,只能接过药碗喝起来。   “你这么紧张,他是什么人?”   徐有川皱着鼻子,坦然地说道:“这几个月里认识的朋友,一路上他帮我很多。”   秀婆婆看着药碗见底,才露出了笑容,面色有些捉摸不透,说:   “你先休息,中午再带你去见他。”   “好。”   秀婆婆步履蹒跚地出门。   徐有川重新躺回床上,视线落在门前的曦光上,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份发自内心的安宁舒适。   他心里还想着事,并没有睡着。   一直等到日头渐盛,秀婆婆却没有回来。   徐有川感觉身体好得差不多,于是从床上下来,身上披着一件薄外衣,然后走出了门。   他依稀记得王大住村口,而且距离这里也不是很远。   沿路景物已经物是人非,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那些空出来的房屋始终无人居住。   两旁的田埂里光秃秃,土地干涸龟裂,旁边歪脖子树上稀疏的叶片正凄凉地凋零着。   偶尔有路过的村民,徐有川就向他们打听地方。   他走进了一条胡同里,听到了黑犬的狂吠,还有前方聚集起来的人群,正挤在一户门前。   “大夫!快救救我!”男人惊叫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让这样一个大老粗如此惊慌,此时谁也好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我舅舅救你回来,你却恩将仇报……有话好商量,先把刀放下。”   那白胡子大夫背着药箱,却连连向人群退后。   因为男人脖子上架着把镰刀,看上去是临时从门边捡起,上面还有严重的磨损痕迹。   当男人慢慢向前走,露出了后面挟持他的少年。   徐有川一眼就认出了秦觉,对方神情格外陌生,冰冷地吐字道:   “分明是你先动手。”   “……”男人眼睛睁大了,对着人群嚎道:“冤枉,冤枉啊!”   秦觉神色动作都太吓人,眼看着就要下狠手。   下一刻,徐有川扒开人群走到他面前。   “秦觉,这是怎么回事?”他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当场发生血案。   秦觉看到他出现,眼里掠过一丝欣喜,但是看向面前男人嘴脸,神情冷了下来,说:   “他趁着屋里没人,翻墙进来偷窃,不巧被我撞见后狠心想害我。”   “……”   话音落,人群静默一瞬又吵吵嚷嚷。   “二麻子以前干的混账事不少,吃喝嫖赌,小偷小摸,现在还没有洗心革面呢。”   “上次去丽花家偷人,差点被打断了腿!”   “王大跟这二麻子早就断绝往来,想不到这次又厚脸皮找上门了。”   这些当着面说的“批评”,令二麻子顿时脸色涨紫了。   秦觉放开他之后,还想钻进角落里。   但是,徐有川拦住他的去路,说:   “你给他道歉。”   “啊!我……”二麻子满心愤愤,对上他的目光又怂了,低头说:   “对、对不住。”   然后,徐有川才收回手,二麻子挤出人群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人群散去之后,王大也从外面回来了。   他年纪约莫四五十岁,面相粗犷,实际上是个踏实靠谱的人。   听闻刚才的乌龙事件,王大面上有些挂不住,不过仍然热情地愿意留下秦觉。   徐有川向王大道谢,“哥,不麻烦你,我带他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望你。”   王大没有继续挽留,而是拉着他走到一边,有些担忧地说:   “其他都好说,只是……大夫看过,这小兄弟身上没有一点伤口,也没受过内伤。”   这有些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基本上不会有人相信,这两人竟然是一起回来的。   而且,正常人会遇到小偷就取其性命吗?   徐有川表情深思,没有说话。   最后,他带着秦觉离开王大家。   现在到了饭点,路上冷冷清清,两人并肩走在羊肠小道上,徐有川觉得秦觉在有意紧跟自己脚步。   他沉默了一会儿,心里酝酿情绪,转头问道:   “你还记得从地道里出来的事情吗?”   闻言,秦觉眼里浮现一丝茫然。   当时天空出现了筑基雷劫,不知名的大火吞噬了药王谷,也燃烧了他仅存的理智,在四象丹的药效中他放纵了内心的恶欲。   他的丹田里涌入了魔气,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假如真是那样,他现在就不可能还“活着”。   “我活下来了。”秦觉掀起眼眸,恍若寒星,说。   “昊君道人死了吗?”   秦觉默然不语。   见状,徐有川顿时心生紧张,要是他发现了真相,一定会找到他们。   秦觉察觉了他的情绪,忽然轻轻牵起唇角,说:   “不要怕,他不会再从里面出来,因为他如今身在……‘地狱’。”   “……”徐有川不禁愣了下,盯着他的笑容心里有些发凉。   秦觉眼里流露几分笑意,暗藏一抹异样的红。   恍惚间,这样的他和受致幻毒性发疯的状态相似,只是现在完全是平静理智的皮囊下的暗潮涌动。   “对不起。”秦觉唇边笑意收敛,似乎担心吓到他。   徐有川不禁松了口气,“我是想……你当时没有受伤就好。”   他隐约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仔细地端详起秦觉,“当时道人让你吃下四象丹,是害怕你有一天筑基?谁知道会发生得那么快。”   除了这个可能,想不到其他。   徐有川能感知到秦觉变化,灵力跟之前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忽然,他发现秦觉脸色不对,身体向前踉跄了一步。   “你怎么了?”徐有川连忙扶住他,着急地问。   他不经意地一低头,却瞥见秦觉的手背上,白皙的肌肤上淡青色的血管下,隐隐有数道黑色的雾气流动。   徐有川神情怔愣,因为他又嗅到了一道幽冷、血腥的异香。   他瞬间觉得似曾相识,曾经在枯井下面,从魔物身上闻到过相似的味道。   ……   云山仙门。   一名年轻的弟子绕过桃花林,来到了庭院里面,此时正有几名年长的修士,正在闲情逸致地品茶下棋。   “掌门,近日我收到了药王谷的来信。”弟子双手将信封呈上,毕恭毕敬地说道。   众人闲聊的兴致消失了。   掌门却没有怪罪,而是笑着接过了这封信,打开后随意地翻阅一遍。   “双灵根的好苗子,这些年确实罕见,让你出去历练的大师兄一起带回来吧。”   话音刚落,在座其他长老纷纷开始感慨。   “我听说药王谷失火了,算一算,昊君这是劫数到头了。”   有人幸灾乐祸,还有人面露担忧,说:   “不知是否巧合,当时魔域也发生了一阵动荡,令人惶惶不安啊……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掌门面色高深莫测。 第25章   傍晚, 瓦房里点亮了一盏灯。   这间房仍然是洁净的样子,徐有川明白自从离开那天,秀婆婆时常过来打扫,也算是有些许心理寄托。   此时婆婆已经在另一间屋里睡下, 徐有川没有去打扰她, 径自将半路昏迷的秦觉带了回来。   借着微弱暖黄的光, 他打量着躺在床上的秦觉。   当时……会是错觉吗?   徐有川满腹疑惑,不由得有些紧张, 因为他或许要面临某个难以解决的情况。   对方双眸紧闭,如画般的五官舒展开了,如今的线条已经多了几分棱角。   秦觉纤长的睫毛轻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徐有川跟他对视了一会儿。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端详着秦觉的面色,小声地问。   秦觉看了看自己, 又望向身旁的简朴床铺, 嗅到了属于徐有川身上的气息。   他顿时觉得很安心,放在上面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会儿。   “我没事。”   闻言,徐有川却面露诧异,一时没有继续接茬。   秦觉察觉这个回答不妥,逐渐地想起来他们一起从王大家出来,然后走到了某条林荫小道……   他眼里浮现迷惘,“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徐有川沉默了片刻, 也许秦觉全都忘了。   他的身影逆着光站在床前, 当秦觉看过来时, 漆黑的眼眸里,却闪动着希冀的光芒。   徐有川不忍心这光芒暗淡, 于是故作轻松地笑道:   “没有,你只是闷头睡了两个时辰。”   秦觉神情若有所思。   徐有川拿过桌上的小茶壶, 倒了杯清水后递给他。   “我们已经到了雨水村,等你休息好了,我再带你出去看看,那边的山、水、牛、羊……”   说到这里,徐有川顿了顿,忍不住说:   “那条道骨的事情,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完全不知道原先是秦觉的,在阴差阳错中,也帮助了段玄感获得它。   此时,徐有川内心充满了内疚。   如果秦觉决心想去找回来……   秦觉不自觉握紧了水杯,垂下眼眸,说:   “你不需要自责,这和你没有关系。”   他们能借助段玄感离开药王谷,已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而重新找回道骨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大。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徐有川紧接着问。   秦觉沉默了一瞬,几乎看清了他的心思,说:   “你不希望我去找它?”   徐有川顿时哽住了。   他不禁错开了视线,过了会儿,说:   “不是,因为你现在需要休息,以后想去找道骨也可以,只是凭借筑基的修为也……很困难。”   徐有川语气顿了下,昏黄灯光下面容笼罩了层阴影。   接着,他转过头看向秦觉,语气认真地说道:   “我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徐有川眼神与平时截然不同,有着少见的复杂。   饶是秦觉心性聪颖,此时竟然也看不透,自从逃出来后他的心里,一直有种感觉,好像无法真正抓住面前的人。   从前未察觉还好,如今一旦心里产生这样的情绪,就会被暗中滋生的邪气侵染助长,愈演愈烈。   完全无法思考,体内似乎有一只魔物在生长,阴暗污秽的血液在经脉中逆流,一颗新的血肉的枝芽挣脱心脏束缚。   “你要去哪里?”秦觉语气有些急切,说。   徐有川怀里正抱着水壶,转过身时微愣,“我去烧水。”   秦觉却没有再说话。   徐有川疑惑地回头看一眼,然后径自走出了房门。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瓦房外面是个敞开的小院,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出门左拐,最里边的墙壁靠着一堆草垛,白天野鸭到处跑,留下一些排泄物的气味。   徐有川走到了水缸打了水,然后去炉灶生火烧热水。   他身上的伤看起来重,但是因为年轻力壮,其实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通过刚才的接触,他认为秦觉并没有问题。   片刻后,徐有川重新回到房内。   因为只有一张床,也没有多余的被褥,两人挤挤其实还是可以睡得下。   秦觉朝里面挪了挪,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地方不大,只能委屈你了。”徐有川挠了挠头,笑道。   然后,他顺手熄灭了油灯。   徐有川摸黑弯下腰,上.床的时候木板嘎吱响,他心里咯噔了下,担心无法支撑两人的重量。   不过,显然是他想多了。   除了第一声“叫唤”后,空气里安安静静,徐有川平躺在床的另一侧,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万籁俱寂,传来秋天的凉意。   因为棉被大小有限,徐有川靠床外的一侧漏风,下意识向里面挨近了些,然后就碰到了秦觉的肩膀。   他不禁转过头去,撞进了对方寒星般的眼眸。   大半夜,跟俩电灯泡似的。   徐有川脑海里浮现这个联想,顿时也觉得滑稽,咧嘴呵呵一笑说:   “你咋还这么精神呢?白天睡够了?”   秦觉被发现后并不慌,而是淡然地转移话题说:   “我在想,明天我们干什么?”   “你别走了……我带你到处逛逛,认识其他乡亲朋友,混个脸熟,或者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徐有川打了个哈欠,眼皮逐渐打架。   他没有跟秦觉聊很久,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毫无防备地进入了美好的梦乡。   黑暗中,秦觉却睁开了眼睛。   他用手臂支撑起上身,朝着徐有川的位置倾斜,然后俯首近距离地观察对方的睡脸。   眼神里跃动着一丝异样的光,逐渐地被显出些许迷恋。   良久后,他觉得心里出现了空洞,似乎需要更多的东西填补完整。   秦觉受到本能的驱使,埋首枕在徐有川颈间。   瀑布般的青丝柔顺地垂落,覆盖在那麦色的脖颈和脸侧,秦觉感受到温暖的源头,高挺的鼻梁轻轻蹭了蹭徐有川颈窝。   他的手臂缓缓环住对方的腰身,然后就这么贴着不动了。   徐有川似有所觉,坚毅的眉峰微皱起。   秦觉身体微微僵住,小心地抬起头,不过他只是稍微侧过脸庞,并没有醒过来的趋势。   秦觉唇角泛起一丝笑,心满意足。   他敛下眼眸,隐去其中的暗色,然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抓住了。   天光乍亮,微光从窗子倾泻进来。   徐有川一觉醒来,觉得脖子和身体都有些酸痛。   他看着跟八爪鱼一样趴在身上的少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两人身上披着棉被,又热又沉。   有这么冷吗? 第26章   徐有川看了看窗外, 心里不禁有些纳闷。   他的身体刚一动,秦觉也跟着醒了,一双盈满朦胧雾气的眼睛,落在了徐有川脸上。   两人四目相对, 无人动作。   “你先下来。”徐有川说。   秦觉好像才发现自己的行为, 于是松开了双手, 恋恋不舍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我回头找一件旧被褥,多给你盖盖。”徐有川揉了揉后脖颈, 说道。   他嘴角向下压了压,暗想秦觉睡相竟然这么……不老实。   徐有川没有当面笑话他,一面穿鞋一面说:   “我昨天准备了你的,一会儿出去洗漱。”   “嗯。”秦觉应道。   徐有川没有太在意,他揉了揉蓬松的头发, 这几个月里长了一些, 但还不至于不好打理。   桌上放了两块粗面馒头、稀粥,寡淡实在。   徐有川给婆婆送了一份早饭,然后就回到了自己屋内,刚好看到秦觉坐在桌前。   他本来的衣服不能穿了,于是穿着徐有川的衣服,看上去也并不显小,不知不觉他长高了许多。   “怎么样, 你还习惯吗?”徐有川说。   他知道秦觉一直话不多, 只是想到了药王谷的时日, 担心对方难以适应现在的生活。   秦觉连吃个馒头都慢条斯理,手指白皙匀净, 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有你在我身边,我想是会习惯的。”秦觉齿尖碾过馒头面, 细嚼慢咽,其实现在尝到的都是苦味。   徐有川看他的表情,立即就明白了。   “慢慢来,以后有很长时间恢复。”他语气透露着乐观,说。   秦觉微微笑着,点头。   徐有川看着他的笑容,忽然间心里一软,却发现他仍然披散着头发。   他想起来什么,转过身找来一条玄色丝带,“昨天你昏迷的时候,我去集市上看了一圈,觉得用得上就买了。”   他在药王谷当差干活,每月都有领月例,因为勤俭节约省下来了一笔银两,现在终于排上了用场。   徐有川将一半留给婆婆,剩下的就打算自己灵活使用。   秦觉眼眸里掠过诧异,胸腔里有某种情绪充盈膨胀,只觉得此刻很令他感到愉悦。   “我给你扎起来?”徐有川握着条丝带,半空中晃啊晃。   “嗯……”   秦觉微低着头,察觉徐有川走到身后,他的唇角刚牵起一个弧度,忽然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徐有川满脸认真,手里一顿操作,过了会儿,语气有些许尴尬说:   “呃,有点难度,不过这也挺好看。”   好看。   秦觉的笑容很快凝滞,因为他看到肩膀上垂着一绺发丝,乱糟糟的。   徐有川看着面前歪歪扭扭的发尾,顿时有些心虚,心想这发质怎么那么滑,那么顺?   最后,秦觉还是自己绑了起来。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秀婆婆的脚步声。   她一眼看到秦觉,露出了不自然又带着讨巧的笑容,说:   “娃儿,已经吃完饭了啊?”   秦觉察觉到来人身份,态度谦逊,微笑道:   “婆婆。”   秀婆婆笑着答应,俨然对秦觉很有好感,说:   “我听小川提起你们的事,这一路上多亏有你关照,身上还未痊愈吧?我求大夫给了个方儿,娃儿,喝了药才能快点好起来。”   接着,秀婆婆将手里的一只缺口的碗,放在了秦觉面前。   里面是熟悉的黑乎乎的药汁。 第27章   空气顿时凝固了片刻, 连徐有川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眼皮倏地跳了跳,心想秦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碰“药”了。   因为秦觉没有作出反应,秀婆婆的手臂在半空中僵持了一会儿,接着徐有川笑着说:   “他不是没受伤吗?我现在还是个病号, 不如给我喝吧……”   说着, 他接过了婆婆手里的碗。   想到婆婆天还没亮就起来熬药, 徐有川心里感到暖洋洋的,在秀婆婆还未开口之前, 咕嘟嘟地一口喝光了。   “……”   秀婆婆有些惊讶,然后勉强地笑了笑:   “你这孩子咋咋呼呼的,小心别怠慢了客人。”   秦觉也没想到他会喝下,不过徐有川说的是事实,自己完全不需要喝这些所谓的“补药”。   “多谢您的好意。”他客客气气地说。   如此, 秀婆婆更挑不出错来, 于是这碗药也就此揭过。   家里突然多了个“客人”,秀婆婆自然问起秦觉的来历,以及打算,将来要到哪里去。   这些问题徐有川已经预料到,昨天就跟婆婆大致说过,因为不愿意对她隐瞒说谎,也将药王谷的事情一并告知了。   秀婆婆也是惊异了许久, 良久后长长叹了口气, 这要是换一个人在面前说, 她绝对认为是在抹黑药王谷。   但是,这是她视为亲孙的徐有川。   这时候, 屋内变得很安静。   徐有川收拾了碗筷,然后准备跟秦觉出门。   “小川, 咱家的田地荒废了,今年是没有收成,你一会儿去找王大,他家收成好最近忙不过来。”秀婆婆说。   “我知道了。”   等二人走出来,秀婆婆悄悄觑了一眼秦觉,然后将徐有川拉到旁边。   “你们到外边,遇到其他人问起,千万不要提起如何回来的事。”她谨慎地嘱咐说。   徐有川有些诧异,答应下来。   雨水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放眼望去除了一片土路和瓦房,就是后面绵延的青山绿水。   村霸大鹅在路上大摇大摆经过,小黄狗见了也退避三舍,当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人,对着徐有川摇了摇尾巴。   “嘬嘬。”徐有川弯下腰,撸了一把,“你是金豆豆,上次见面才这么点,你娘去哪儿了?”   他上次走的时候,小黄狗才刚出生,兄弟姐妹都送人了。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连秦觉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小狗能回答吗?   徐有川察觉到小狗看向旁边,眼睛水汪汪的,似乎对秦觉也很感兴趣。   “金豆豆很喜欢你,可能想要你摸摸?”徐有川咧嘴一笑,将手里的小狗递到他面前。   小狗尾巴摇得更欢乐了,徐有川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秦觉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伸出修长匀净的手指,动作间竟然带着一分难以察觉的犹豫。   指尖触碰到软软的茸毛,接着顿了顿。   徐有川看着他收回手,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在身侧,不由得调侃道:   “你是不是觉得它脏,小狗到处跑是没那么讲究,但是每天都有人带它回家。”   小狗跑远了,两人继续往前走。   秦觉半敛着眼眸,轻声说:   “我没有摸过小狗。”   徐有川不禁愣了愣,转念想又了然。   淮北秦家听说也是高门大户,秦觉又是子孙一辈中的骄傲,礼仪规矩比普通人严苛也合乎情理。   没走多远,就看到坐在路牙子上的一群村民。   一名抽着旱烟,形容枯瘦的老人,看向他们说:   “哎,那不是川子吗?”   “边上是什么人……生面孔啊。”   紧接着,旁边的人都朝前面看去,果然看清走过来的年轻人,正是被仙人选中并被带走的徐有川。   这些人都是熟人长辈,徐有川逐一打招呼,很快就有人发出了疑问。   “你咋回来了?怎么没见禄子的影儿?”   “……”   徐有川心里也感到纳闷,明明严禄走在自己前头,怎么可能现在还没有回到家里。   顶着众人的好奇目光,徐有川笑了笑,说:   “我本来和他一起回来,但是中间发生了些事,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   即使如此,他们还不肯放过他,跟连珠炮似的问在里面学到什么本事,他们的儿子女儿如何云云。   徐有川只是模棱两可地搪塞过去。   然后,看到远处的王大妻子杜燕,正端着个水盆出来向他们招手。   徐有川向几位长辈告别,连忙拉着秦觉径自往前走。   “现在回来了,底子就跟我们不一样了,兴许瞧不上咱们这些穷亲戚。”有人感叹道。   等看着他们走远了,有人压低声音嘟囔道:   “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前两天半夜睡不着,从窗外看到天边窜起好大的火……”   与此同时,王大家。   王大膝下儿女双全,两个儿子正值壮年,一个女儿还未出阁,家里有自己的田地规模大,平时会雇帮工。   今年其他人家里都不太景气,不过王大家是村里收成最好的。   当徐有川和秦觉过来时,杜燕和几名妇女正在清洗梅子,准备赶在最后几天将它们腌制保存起来。   而杜燕请他们过来,是因为家里还养了羊,但是抽不出空,于是请他们去帮忙放羊,傍晚之前回来。   徐有川答应下来,行动利索地赶出羊群。   大约有二十来只绵羊,呼啦啦一片向前跑,而秦觉迎面看着它们,身体本能地紧绷起来,神色警惕。   即使感知到这些家伙毫无威胁,但是……   下一刻,徐有川从他身前跑过去。   像一阵自由自在的风。   秦觉袖中的指尖微微蜷缩,发梢被轻轻扬起,对襟的衣摆撩起一角,弧度如细盐般的浪花拍向黑沙滩。   “怎么不走了?快跟上!”徐有川站在羊群里,手里握着根细木棍说。   “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绵羊都不自觉远离秦觉,有一只不不小心撞上他的腿,还当场傻愣住了。   秦觉眼神冰冷,隐约跳跃着一丝兴味。   绵羊毛茸茸的身体颤了颤,立即调转方向,三两下窜进了大家族里。   见状,徐有川只能让他在后面赶。 第28章   山路并不难走, 而且羊群熟悉路线,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山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茵茵草地。   天空纤尘不染,阳光和熙。   徐有川将羊群赶到一起, 它们立即扎堆在鲜美的草料上, 旁若无人地品尝起来。   因为时间充裕, 他打算就地等一会儿。   他躺在身后松软的草地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一朵洁白的蒲公英从面前飘过。   徐有川余光一瞥,发现秦觉也跟着坐在他身边。   “你喜欢小羊吗?”他随口问道。   秦觉似乎是在眺望羊群,语气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缓缓对他说道:   “……喜欢。”   徐有川愣了下,然后感觉眼前有些模糊, “我们回去后, 也可以买一只羊……”说着,他准备抬手揉眼睛。   “怎么了?”   “没事,眼睛有点痒……”   下一刻,秦觉按住了他的手腕。   “我看看。”   然后,徐有川拿开了手,只见右边眼眶盈满了泪水,肉眼看不出任何异常。   秦觉微皱起眉头, 说:“可能是蒲公英的绒毛。”   “嗯, 好像还在里面。”   说着, 他俯下身认真地查看,这幅样子让徐有川都有些紧张了, 竟然真的觉得眼睛越来越疼了。   “你吹……”   然后,徐有川感觉微凉的气息掠过眼球。   徐有川睫毛颤了颤, 肩膀也跟着战栗了一下,对方放开了他,于是快速地眨了眨眼睛。   眼泪簌簌掉落,秦觉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他面颊。   徐有川才发现两人距离极近,他恍惚了一下,隐约从对方衣襟里飘出一丝奇异的香气。   不知名的花香,掺杂着令人心寒的血腥。   徐有川身体向旁边挪了挪,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说:   “我们走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   “……”   秦觉看了眼天色,此时竟然晴转阴天。   徐有川没有等他回答,已经自己转身走向羊群,不过他一走进去就发觉不对了。   羊群数量少了三只。   他顿时有些着急,来回又数了两遍。   这片草地上除了下山的路,就只有东边的树林,很可能那三只小羊就跑了进去。   徐有川看着面前的羊群,突然间有一分犹豫,紧接着听到秦觉对他说:   “我进去找吧。”   他望进对方平静的眼睛,好像是为了证明什么。   徐有川忍不住移开目光,说:“你对这里不熟,留在这里看着羊群吧。”   说完,他就扭头走进了树林。   秦觉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没动。   乌云在头顶聚集,阵阵冷风吹过树梢,树林里的光线变得昏暗。   徐有川寻找着地上的踪迹,每走出一段距离就做个记号,有棵老树的树干足有十人环抱粗,底下树根走势狰狞。   然而,除了找羊之外,他心里仍有另外的担忧。   从秦觉身上闻到的气味不是错觉,现在又该怎么办?   徐有川心里一团乱麻,片刻后终于在旮沓角落里,找到了两只丢失的绵羊。   只是它们身体瑟瑟发抖,似乎遇到了可怕的事情。   徐有川立即带着它们出来,准备按着原路线返回,不过才走到空阔的路面,忽然他本能地感觉危险。   对面细弱的树干后面,探出一双幽绿的狼眼。   这是一匹成年的豺狼,显然饥肠辘辘几日,此时正贪婪地盯着徐有川身后的羊羊。   徐有川以前听说过树林里出现狼,只是碰见的人少之又少,大家就不怎么放在心上。   没想到今天不巧就遇上了。   他心一横,摸过脚边的一颗尖锐石头,可是那匹狼却没有立即行动。   紧接着,它后面的黑暗里又多了十几双幽幽的绿眼。   两只小羊吓得想要向后逃跑。   “不要!”徐有川压低声音呵斥,只是羊的动作已经激发狼性,一瞬间狼群就分作两路,迂回着去追逐小羊。   徐有川顿时眼前一黑。   羊没了!   下一瞬,前方窜起的狼影朝他袭来。   徐有川手里石头还没派上用场,半空中的狼突然停滞住动作,几颗不明物体破风而来穿过它的身体。   紧接着这头狼掉在他面前,灰色的茸毛上迸发出血浆。   不过瞬息间,狼眼睛和内脏都被腐蚀,冒着诡异的黑雾,只剩下一张干瘪浸透血的狼皮。   剩下的狼也是同样的下场,它们甚至都没有再次靠近过徐有川,就在不明不白中死于非命。   徐有川觉得脖颈僵硬,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看向身后的路。   狼血浸染了两旁的灌木,却轻悄悄的。   昏暗处,伫立着一个人影。   徐有川抹了把额头的汗,端详了会儿,试探地问:   “你……是秦觉?”   他低头一看,发现对方脚边躺着几头狼的尸体,左手上还向下滴着鲜血。   徐有川直觉这是狼的血。   光线若有若无,冷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声。   “你见着小羊了没?”   徐有川想看看他身后,冷不丁对上一双毫无情感的眼瞳,血红的竖瞳在黑暗中闪动异样妖冶的光。   仿佛惊动了暗处斑斓的毒蛇。   徐有川无意识后退了半步,他脑袋空白了一瞬。   这一幕和他见到的魔物,几乎产生了重叠。   而魔物通常丧失神志,只是一个个杀戮的机器。   面前的秦觉只是看着他。   徐有川吞了吞唾沫,缓缓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不明就里,但还是选择缓慢后退,直到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准备转身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不想找羊?”   徐有川愣了一下,没听说过魔物还能说话。   然后,秦觉身形微微动了动,露出身后的羊的尾巴。   羊身上也溅了血,昏暗中分不清生死。   对上那双血红的竖瞳,徐有川脚下也打住了,他没有回答,而是毫不犹豫地向前奔跑。   “不找……羊了……”秦觉低声地喃喃道。   “为什么要跑?”   然后,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了。   徐有川感觉身后疾风呼啸,他已经用尽全力奔跑,心里却充满了悲伤。   羊没了,秦觉也……   昊君道人是元婴修为,如果秦觉真的只是突破筑基,怎么可能在他手上活下来。   除了沾染魔气,沦为魔物。   其实他心里有数,只是有时候心存侥幸。   刚才树林里看到的“人”不是秦觉,而是一只可怕的魔物。   突然,徐有川眼前出现一道黑影。   他冷不丁就要撞上去,还好紧急停住了脚步。   但是因为身体没稳住跌坐在地上,刚好身后就是那棵老树,徐有川感觉一道强烈的杀气扑面而来。   “魔物”就出现在眼前,灰色的天空下气息阴冷。   头顶的树藤垂到面前,遮蔽了大部分视野,风一吹过哗啦啦地响,碎叶在空中飞舞凋落。   周围的气场影响下,徐有川觉得双腿发软,几次试图爬起来却失败了。   “魔物”出现在他面前,缓缓地弯下腰。   徐有川不禁闭上眼睛。   他要先挖开自己的心,还是肺、肠子?徐有川想到魔物的行径,内心不禁被畏惧笼罩了。   如果是其他魔物也就算了,可是偏偏是秦觉……   徐有川心有不甘,却只能成为砧板上的肉。   过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   周围安静地出奇。   徐有川眼睛睁开条缝隙,就看到伸到面前的一只修长匀净的手。   他的心颤了一下,但是视线已经落在对方身上。   秦觉掀起眼皮看他,随着脸庞上的阴影寸寸褪去,只见幽深的瞳孔如枯井般寂静。   接着,他看到对方身后探出头的两只绵羊。   “……”徐有川手指抓着身后的树,咔擦一声扯下来一块树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感觉这棵树颤了颤。   “地上冷,我扶你起来好吗?”秦觉说道。   徐有川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听到他开口不禁纳罕,“你、你刚才……”   即使被忽略了问题,对方也没有在意,而是神情略作思索,像是在考虑一个周全的方案。   “你没有看错。”   徐有川不禁哑然,心情顿时变得复杂。   这时候,他再次注意到眼前的手掌。   明显透露的小心谨慎,但是不敢靠近分毫,秦觉此时在顾虑什么,徐有川其实心里清楚。   他仔细望着对方的脸庞,过了一会儿,手伸过去借力从地上站起来。   徐有川长出一口气,眼前有些晕眩。   秦觉跟在他身后,沉默地走着。   一缕黑雾绕过徐有川身后,转瞬间上面的沙尘和碎叶就尽数消散如烟,却连他的一片衣角也丝毫没有影响。   “有一只羊被狼咬死了。”秦觉说。   回去的路上,秦觉告诉徐有川,因为见他一直没有回来,才会进树林里寻找他和丢失的羊。   “嗯……”徐有川心不在焉地拍了拍衣袖。   当回到空旷的草地上,他看到了羊群乖乖地呆在原地,隐约猜到是秦觉在里面动了手脚。   徐有川赶着剩下的十九只羊,它们步调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羊群在前面走,两人沉默地跟在后面。   天空阴沉,却光打雷不下雨。   冷空气拂过高高的草丛,细微的响动在耳畔变得格外清晰。   徐有川余光一瞥,看到草丛里有蛇,下意识拉着秦觉的手臂走向旁边的小道。   “小心……”   秦觉盯着臂膀上的手,然后循着徐有川视线看去。   只见草丛里有个土洞,里面是两条碗口粗的蛇,它们正忘我地纠缠在一起,交互的蛇尾显示彼此密不可分。   徐有川暗中观察了一路,心情也逐渐地平静下来。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秦觉。   “你……还会变回去吗?”徐有川低头看着地面,说。   “会。”   徐有川顿了一下,转头看向秦觉侧脸,“什么时候?”   秦觉半垂下眼睫,“不知道。”   眼看着两人快要走到山下,徐有川却发现秦觉落在自己后头了。   他转过身去,见秦觉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微风拂过,对方发丝与玄色的发带扬起,冷淡的声音传来时难以分辨情绪。   “我们也许应该在这里分别。”   徐有川神情微愣,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说道:   “你觉得我要赶你走?”   可是话音落下,他又觉得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事。   秦觉也清楚自己留下,对整个村子来说都有危险。   现在徐有川知道了,就不能再把他带回去了。   可是秦觉准备去哪儿?要是在外面遇到其他人,或者某某门派的修士怎么办?   徐有川看着对方向前走了,背影透着几分寂寥,与脚下矗立百年的青山相得益彰。   一时间,似乎周遭也变得荒芜。   秦觉虽然在向前走,心神却注意着身后。   他眼前没有聚焦,只是不停地进行着自我拉扯。   分别……不可能,可以不顾徐有川意愿带他走,到时候也有很多办法,能够让他“乖乖”听话。   可是……可是自己要什么?   当秦觉迈出第三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心里雀跃着等待对方拽住自己。   果然,徐有川拉住他的手臂。   秦觉回过头佯装诧异,对上这张美好的面容,心脏在怦怦地剧烈跳动。   徐有川追过来气息有些乱,停顿了一会儿说:   “有没有办法,能消除你身上的魔气?”   “……”   他以前见到的魔物,都是已经无可救药,但是秦觉现在仍保存理智,连一只孱弱的小绵羊都不曾伤害。   为什么不能让秦觉变回正常?   恰在这个时候,突然山顶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在那里,快抓住魔物!” 第29章   徐有川脸色微白, 和秦觉对视一眼,两人仍然沿着原路线跟上了羊群。   山顶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他的心却再次悬了起来。   难道秦觉被发现了吗?   他左右看了看,想找个地方让秦觉藏起来。   可是迎面就走上来一名妇人, 对方正是村尾的豆腐西施香兰, 好像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你俩可算回来了。”香兰说话的调子软绵绵, 却并不令人生厌。   徐有川身体微僵,看着路上行人渐多。   “兰姐, 这是出什么事了?”他勉强维持镇定,问。   香兰惊奇地看了他两眼,“你还不知道呀,药王谷的孩子们回来了,哎哟, 都折磨成啥样了, 可怜见的……”   闻言,徐有川仔细看周围,有一两个人瘸着腿、蒙着单眼经过。   面孔依稀有些眼熟。   徐有川见一人从面前经过,故作熟稔地拍了拍对方肩膀道:   “兄弟,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   对方蒙着一只眼,哭丧着张脸,絮絮叨叨地说:   “哎, 云山的使者扣住了我们, 严查亵渎仙家的魔物和同党, 但是那场大火不是因我们而起,一番审讯过后就放了我们……”   “……”   “严禄呢?”   “他冒犯了一位使者, 受到惩治,我们也没见到。”   徐有川顿时觉得不妙, 不知道云山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药王谷,但是难保他们不会回过神再来“搜查”。   他看到后面一群村民拿着火把,不禁也有些奇怪。   “那他们……”   香兰面露异色,却对他重新妩媚一笑,说:   “村里正常的山上巡逻,没什么要紧的,你这不是还要去交差吗?我得了王大嫂的信儿,专程过来跟你说一声。”   徐有川跟秦觉对视一眼,对方微微点头。   “好,我们这就走。”他咧嘴笑了笑,对香兰说。   然后,徐有川就假装若无其事地赶羊。   他其实很想回头看一眼,可是秦觉却有意挡住了视线。   秦觉神态自若,对他轻声说:   “他们抓住了一只‘漏网之鱼’。”   “啊?”徐有川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是说……魔物?”   秦觉轻轻点头。   原来他们前脚下山,后脚就有一直魔物逃窜而过。   徐有川想起在药王谷里,道人会用魔物炼药,那也许只是在大火中幸存的家伙。   “它已经死了。”   “……”   秦觉对他说这些信息,都没有回头看过一次,但是徐有川就是直觉他说的是正确的。   闻言,徐有川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这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魔物现在还活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哪有力量去应对甚至制服它?   他们带着羊群回到王大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超出了本来定好的时间。   徐有川面有愧色,将遇到狼群和损失一只羊的事,对杜燕大概地说明了。   杜燕也是明事理的人,没有怪罪于他,叹息道:   “因为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山上都不太平,还有什么魔物作祟……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秀婆婆交代,现在看到你们安全就好了。”   实际上,不久前药王谷消息传来,魔物潜伏在山头,有些人已经认为他们和羊群,都会葬身在魔物手下。   杜燕眼里隐约闪动泪光,又说:   “这些羊能回来,我应该感谢你们。”   于是,徐有川赔偿的事就作罢,他们临走前,杜燕还回身进屋里提了条鲫鱼给他。   “快回去吧!”杜燕朝他挥了挥手。   徐有川点头道谢,可是转过身脸色微异。   王大嫂的言辞没有漏洞,但是他就感觉跟之前不太一样。   哪里怪怪的。   秦觉垂眸盯着他手上的鱼,神情若有所思。   事已至此,徐有川只能让秦觉继续待着。   要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离开,会显得行为非常可疑。   至于他提到的问题,没有得到秦觉的回答,不过他现在并不为此感到着急。   二人回到了那间瓦房,却没有见到秀婆婆。   徐有川找了邻居询问,对方告诉他婆婆去准备祭神的用品,晚饭不回来吃了。   闻言,徐有川也有些意外。   其实秀婆婆曾经是村里有名的神婆,甚至邻近的村进行迎神仪式,都会请婆婆去主持,因此积累了颇为深厚的声望。   只是,在几年前发生了一件“祸事”,秀婆婆失去了唯一的孙子,就不再做祭祀和祛邪的事。   大家也就默契地不再“旧事重提”,逐渐地也有些人忘记了她本来是个神婆。   这次秀婆婆却重操旧业,竟然再次进行祭神?   徐有川将这些往事说给秦觉听,对方却脸色微变,直直地凝望着自己。   “怎么了?”他心里一咯噔,问。   “你不是婆婆的外孙?”   徐有川点了点头,“我是婆婆捡来的。”   “……”   屋内气氛陷入静默。   徐有川没在意这句询问,心里仍在想着药王谷其余仆从回来的事情。   药王谷本来地处幽僻,就算昊君道人死了,仙门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出现在附近,还大肆追查元凶。   如果找到这里,只怕会对周围的村民带来危险。   秦觉仿佛看出他的心思,说:   “别担心,这个消息只是个陷阱。”   徐有川闻言,目露疑惑。   “如无意外,知道整件事的只有段玄感、严禄和我们,现在仙门还没追查到这里,说明没有从他们口中得到有用线索。”   “所以,那些人口中的讯息,是为了引起其他人注意?”徐有川道。   秦觉轻轻颔首,“仙门的人或许仍在附近,现在静观其变。”   徐有川对此推断感到赞同,而且不由得有些后怕。   如果他们被传来的讯息吓倒,鲁莽地选择逃跑,也许刚走出雨水村就被一网打尽了。   秦觉见状,心中思忖。   这个推测是没有错,但是徐有川想得太严重了,仙门不至于瞄准了村庄的位置。   还有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从药王谷出来的路上,他可以肯定没有任何跟踪的气息。   不知出于何故,他并没有作出解释。   黑暗中,屋内没有点起灯火。   徐有川下定了决心,拉住秦觉的手,“你暂时留下来吧,等他们走了再说。”   如果云山和其他仙门得知秦觉还活着,将来一定是个不小的麻烦。   秦觉盯着交握的手,眸色深邃。   徐有川想起来什么,语气小心翼翼说:   “你这两天会魔化吗……”   秦觉看向他的眼睛,薄唇微抿,道:   “只要你在我身边,不会有任何事。”   徐有川不明所以,但是见他语气肯定,心下也安定了许多。   这一夜,村子比平时热闹。   他们也装作若无其事,与平常无异,在和街坊邻居之间的问候中,得知这些大难不死回来的人,都去祖庙烧香祭拜了。   这些絮絮叨叨的话语里,全都缺失了一位重要人物。   为什么没有人提及道人?   徐有川没忍住问了一嘴,登时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他,接着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村民们认为,药王谷大火只是场意外,在他们心中道人仍是崇高、神圣,令人心驰神往的形象。   而幸存者中没有人透露炼丹的真相。   突然,徐有川心里有点发毛。   没有人开口,他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因为其他人心情都很高涨,对他的异常表现也没有太留意,不久后又恢复一片融洽。   次日上午,秀婆婆回来了。   秀婆婆是由两名青壮年送回来的,他们都是村长身边的人,显然这次的祭祀事宜是一件空前的大事。   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朱砂,神色格外严峻。   徐有川对上她的视线,感到了一种由内而外的威严。   “小川,你回来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秀婆婆笑道。   徐有川顿时觉得轻松,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屋后面的围墙破了,他在忙着修补。”   他低头一看,上面用荷叶包裹,沉甸甸的。   屋里有点闷热,但是秀婆婆仍然围着红色的围巾。   补墙?秀婆婆目光有些诧异。   她看到徐有川手上沾的残余面粉,应该是刚从厨房里出来。   “那孩子好歹也算客人,这种事还是叫阿牛过来帮忙。”   秦觉看上去就不是会干活的人。   徐有川笑了笑,“阿牛的表兄昨天回来,家里忙不开呢。”   此时秀婆婆坐下来,喝了杯茶水。   “孩子,昨儿都说你们出事了,老婆子我不信,因为知道你们能平安回来。”   徐有川心里暖洋洋的。   秀婆婆这是记挂着他和秦觉。   “婆婆,您昨天去哪儿了?我听说了祭祀的事情……”他说。   秀婆婆放下了茶杯,道: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祭山神十年进行一次,对雨水村的所有人都非常重要,你啊也要跟着我参加,知道了吗?”   “我也参加?”   徐有川不禁微愣。   说起来,他并不是雨水村的人,应该没有资格参加这种本土的祭祀活动。   秀婆婆看出他的疑惑,神情慈爱,说:   “这次我同意村长的邀请,也是为了你,只要得到山神的认可,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能得到庇佑。”   “婆婆……”徐有川心里触动。   秀婆婆这么做,是想要让他真正的成为自家人,等其他村民们接纳他,以后做任何事情也更方便。   “将来你也是我胡家人,年轻俊秀,人又上进,不愁娶不到媳妇儿。”   秀婆婆本来叫胡秀,祖上曾经兴旺过,但是到她这一脉亲缘淡薄,村里胡姓仅有这一位。   徐有川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秀婆婆心情好,竟然真的有意帮他说亲事。   忽然,他看向了手里提着的东西,岔开话题问:   “对了,这是什么?”   徐有川刚才没留意,此时仔细去看,发现荷叶封口的缝隙间,露出猩红的颜色。   秀婆婆脸上浮现一丝微笑,语气有种奇异的柔和。   “太岁肉。” 第30章   “这次魔物现身, 虽然只是一具尸体,但是周围仍然残留不祥的气息,会给人们的带来霉运,所以我向山神求来了这块太岁肉。”   秀婆婆说太岁肉格外珍贵, 有祛邪护心的功效, 只有村长和她才得到了部分, 代表在村里有着重要的地位。   秀婆婆让徐有川拿去厨房处理。   徐有川觉得这个说法有些迷信,但还是依言照做。   他打开了荷叶, 看到里面的东西。   四四方方巴掌大小,有些肥腻,夹杂猩红色的纹理,表面上看不出是什么肉。   他不禁疑惑地想,会不会吃坏肚子?   这时候, 秦觉从外面回来了, 坐在秀婆婆面前,二者听起来聊得非常投机。   “在祭祀开始前,要先解决魔物尸体,但是这件事其实不容易办。”   秀婆婆语气有些苦恼,“它来历不明,不知是何人所杀,倘若以后有仙家借机寻来, 也不好交代。”   他们说到底只是群凡夫俗子, 看不出魔物的身份和死因。   所以, 最好是放置几天,没有人来寻再自行处理。   徐有川心里一咯噔。   看来这具魔物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这时, 他听到秦觉语气如常,说道:   “此举合理, 只是有一点不足。”   秀婆婆不禁看向他。   “若是使魔物尸体停留,乡民必然恐慌,而且魔气向来千奇百怪,时间越长越容易发生变故。”   这和秀婆婆的担心不谋而合,只是在她看来霉运只是危害最小的一种。   秀婆婆意识到自己认知的局限,脸色也变得凝重。   她看向秦觉的眼神,带了些许赞赏,说:   “娃儿,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话音落,徐有川恰好端着盘子过来了。   因为秦觉后面才到,他坐下来时解释道:“这是婆婆求来祛邪的。”   他没有明确说是魔物尸体的邪气,不过秦觉还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才是秀婆婆让三人围坐下来的目的。   这块“太岁肉”上面,萦绕着一缕香火的味道,其中又掺杂了其他的气味。   秦觉隐约感到生理不适,身体里蛰伏的魔气,在错综复杂的经脉中有些躁动不安。   “娃儿?”   “……”秦觉一抬头,就对上秀婆婆审视的笑眼。   徐有川也转过去看他,“你没事吧?”语气带着几分细微的忐忑。   如果这时候出状况,后果难以想象。   “没事。”秦觉轻抿了抿唇,说。   此时,秀婆婆也不急着动筷,而是笑吟吟地问:   “你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这‘太岁肉’啊?”   秦觉半垂着眼眸,看着中间摆放的肉片,说:   “太岁分为三种,白太岁、红太岁和黑太岁,而凡人能够食用的只有红太岁,有吞噬邪气,滋养心神的功效。”   “呵呵,没错。”秀婆婆顿时眉开眼笑,对他们说:   “这可是其他人求之不得的好东西,千万不要浪费。”   徐有川夹肉的动作僵住,他突然明白过来了。   这太岁肉他能吃,秀婆婆也能吃,但是秦觉身上蕴藏魔气,只怕会与之力量相冲。   说不准是魔气得到削弱,还是受刺激爆发。   眼看秦觉就要就要吃,徐有川按住了他的手,腾地一下站起来,“婆婆,他不能吃。”   闻言,秀婆婆脸上的和蔼之色褪去。   “怎么不能吃?”她嘴角向下压了压,脸颊的皮肉松弛地挂在面骨上,表情从未如此严厉,眼睛里窜动一丝恼火。   徐有川不由得愣了愣。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这块太岁肉是秀婆婆祈福求来的,将它吃掉相当于祭祀仪式其中的一环。   而秀婆婆心中最敬重山神,他这道突兀的声音无异于在破坏仪式。   “您别生气,他昨天不小心染了风寒,吃不了冷食,不如留到明天,我一定督促他好好吃掉……”徐有川硬着头皮,回答。   秀婆婆面色缓和,却说:“哪里这么虚弱了?这一路下来也没事啊。”   这言外之意,正是指秦觉下山身体毫发无伤的情况。   现在突然身体不适,显得有些故意。   “有劳婆婆费心,我自然会吃。”秦觉忽然开口道。   他并非不识抬举,更不欲在这时候拂了老人面子。   只有吃了这块太岁肉,才算是承认自己是胡家的人,假如不是因为徐有川,秀婆婆也不会“忍痛”分出这部分。   看着秦觉吃下太岁肉,秀婆婆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咱们吃了这太岁肉,祛除晦气,往后生活才能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因为这件事,上一个问题已经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徐有川重新坐下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有些食之无味,下意识去关注秦觉的情况。   可是直到这顿饭结束,秦觉也没有表现出异常。   接近中午的时候,秀婆婆眼下青黑,一夜未眠带来的疲乏憔悴,随即起身准备回屋头小憩。   徐有川送秀婆婆出门。   他看了看左右,见附近没有其他人,顺势关上了房门。   “你……”   秦觉背影挺拔坚韧,看不出半点异样,可是徐有川就是感觉不太妙。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茶杯,里面的水早就冷了。   可是,秦觉却急切地仰头喝下。   “怎么了?”   秦觉回过身看他,鸦羽般的睫毛垂下,眼眸的光芒清凌凌。   徐有川打量他片刻,心逐渐放下来。   这红太岁也没有那么厉害。   秦觉想起刚才徐有川的异常举动,他也在暗中观察,最后反复回味,那样紧张在意的神情,全是源于自己一个人。   他心弦轻拨了一下,有种怪异的愉悦感。   “我也不知为何,它没有产生效果。”秦觉面上也有些疑惑,除了一点细微的躁动,魔气没有因为红太岁被削弱。   随着时间流逝,那种不适感也逐渐平息。   徐有川摸着下巴,认真思考,“我们运气突然好过头了,红太岁食用的量较少,这也可能影响其中力量吧……”   他根据看过的地摊文学,推测得有鼻子有眼。   秦觉轻笑着点头,然而一双漆黑的眼眸如漩涡似的。   也许是吃了太岁肉,徐有川真的觉得身体产生微妙的变化,有种浑身舒畅,力气满满的感觉。   等到下午,他才明白秀婆婆斩钉截铁要他们吃太岁肉的原因。   出门的时候,有人主动过来搭话,假装随口一问,提起秀婆婆从庙里回来的事情。   徐有川看得出来,他们脸上的羡慕和渴望,暗戳戳希望他家分出来一些太岁肉。   他摸了摸微鼓的腹部,老实说已经吃完了,其他人便兴致索然地散开了。   经过徐有川在集市上的打听,魔物的尸体现在放在村长那儿,谁都不能靠近。   听说至少要停放七天,才会进行烧毁处理。   因此他有些担心,火能彻底消灭尸体上的邪气吗?这中间会不会发生意外。   夜晚,万籁寂静。   徐有川将买回来的一大袋黄豆,放进了厨房角落,这些材料现在用不上,家里常备也不会有问题。   他整天下来心里想着事,在外面不好说,回到家洗了脸后就到处找人。   徐有川冒冒失失地走进院子,才发现秦觉正在洗澡。   雾气氤氲中,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   他愣了一下就准备走人,只是脚下刚刚转方向,忽然听到少年清冽的声音穿过水汽,带着两分湿润钻进耳朵。   “阿川,能帮我拿条毛巾吗?”   徐有川下意识看去,只见秦觉手边果然空空如也,按住浴桶边缘的一只手指有点用力,手背上青筋突现。   不会是不好意思吧?徐有川不由得心中发笑。   然后答应了一声,转身去拿了条干净的毛巾过来。   徐有川走进这片水雾时,心中有点纳罕,哪来这么多的水汽。   他来到了秦觉身后,欲言又止。   “你想跟我说什么?”秦觉忽然问。   他不禁盯着他后脑勺,乌黑的发丝浸泡在水里,衬得雪白的肩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少年侧过脸时,脖颈优美修长,喉结莫名有几分性感。   “……”徐有川对上他平静的眼眸,突然心里那点异样感不见了。   既然都是男的不需要避嫌,于是干脆说了白天的事情。   “魔物的尸体……出现的时间太赶巧了,留下来对我们没有好处。”   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亲眼见到那具尸体。   如果能够确定它是安全的,就不用担心有修士闻着味儿找上门来。   秦觉垂下眼眸,一丝暗红闪过,低声笑了笑说:   “是吗?我们不妨亲自去验证。”   “……”   徐有川拿过那条毛巾,顺势帮他擦拭后背的水珠,忽然间看到了什么,脸上表情顿时凝滞。   只见,秦觉后背的肌肤浮现丝丝缕缕的黑气,在肩胛骨和肋骨间交错,仿佛是另一副非人的骨骼,触摸时有明显的异物感。   乍一看像是个诡异之物的眼睛。   空气静默了片刻。   秦觉微不可见地皱起眉,误解了他的顾虑,说:“这件事有些危险,你无需掺和进来,就在这里等我消息。”   “……你说什么,你自己去我能放心吗?”徐有川扯了个笑容,手却突然失了力气般,毛巾始终没办法落下。   “你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   徐有川有点心虚,然后伸出手指轻点那个诡异印记,“还好,看久了也觉得不吓人了。”   白皙肌肤下的异物“骨骼”像是活着,轻轻触碰的瞬间,移动到旁边,徐有川顿时觉得有趣,接着再次戳了上去。   三番两次的追逐,像是在后背上画圈,掠过脊椎时留下微麻的触觉。   秦觉显然知道这印记的存在,此时仍不免有几分心猿意马。   “玩够了吗?”   他半垂的睫羽颤了颤,嗓音染上了些许喑哑。   现在确定徐有川不害怕了,但是……   徐有川见好就收,缩回手指,忽然问:“你有什么感觉吗?”   他问的是这个印记。   “……没有。”   徐有川脸上露出了然之色,心想这也许是吃了太岁肉的缘故,导致魔气有些藏不住。   不过,现在看来秦觉还能控制。   这番思索过后,秦觉已经从浴桶出来,完好地披上了衣裳。   当徐有川再去看,对方看不出丝毫变化。   只是,秦觉不自然地侧过身,发丝没来得及擦拭,缀着的水珠浸湿了衣襟一角。 第31章   徐有川计划去找魔物尸体, 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村长为人与秀婆婆不同,是个古板排外的家伙。   只安排村里的青壮年巡逻,倘若听说徐有川的请求, 不仅不会同意, 还有可能告到秀婆婆那儿去。   徐有川几番尝试, 却连村长的面都没见着,只能暂且作罢。   因为祭祀时间基本要持续二十来天, 秀婆婆每日天未亮就出门,直到中午日头最盛之时才回来。   与此同时,徐有川发现大家的态度也变得尤其尊敬。   不过,只有头一天秀婆婆带回了红太岁,后面他发现, 婆婆每次回来都会裹红围巾, 衣物也非常厚实。   徐有川尽量表现如常,旁敲侧击打听那具尸体的状况。   “没见过那么奇怪的尸体,而且味道臭得很!”秀婆婆没有多想,面露嫌恶说道:   “我的意思是早日处置算了,村长脾气犟不干,可是那些仙家成日在镇上吃酒喝肉,乐不思蜀, 谁还会管一个死了的魔物?”   “即使生前仍有家人, 也不会来认, 它们不人不鬼,早就和人间没有关系了。”   秀婆婆语气中对魔物深恶痛绝, 这几乎是大部分人的看法。   发现旁边没有回应,婆婆转过头看向徐有川, 关切地询问道:“我听说你去找村长,有什么事情啊?”   “不是什么大事。”徐有川笑了笑,状似随意说:“我准备做点小买卖,在镇子上找好位置,所以想着去请示村长……”   这件事倒是真的,不过并不急于一时。   现在刚好拿出来当挡箭牌。   秀婆婆欣慰地看着他,“好,婆婆找个黄道吉日,就带你到山神庙拜一拜,今后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徐有川对此并不抗拒,只是莫名有压力。   他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比如改善生活,让大家日子过得更舒坦幸福。   等到了第三天,徐有川觉得不能再拖,打算在当夜解决掉这个令他感到不安的“隐患”。   他已经想过了,这次行动不能走寻常路。   夜色浓重,月亮藏进了云层里。   空旷的地面上,用篷布搭建了一个隔离区,风吹过时发出猎猎声响,从掀起的布条中,可以窥见黑暗中人的轮廓。   这个时间,看守的村民早已回去,没有人发现有两人悄然地接近这里。   徐有川等了会儿,表情紧绷,他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等确定没有问题,他回头打了个手势,秦觉也由着这份谨慎,有意慢一步上走上前。   他们顺利来到了篷布里面,黑暗中的温度陡然变凉了。   中央有一只竹架台,上面裹着条大红色的布。   徐有川左眼皮一跳。   他感觉身旁的人走近,轻声说:“我来吧。”   这次,徐有川没有说什么,眼看着秦觉伸出修长的手指,缓缓掀起了红布的边缘。   徐有川不禁屏住呼吸,想到婆婆说过的话,这具尸体可能已经变得腐烂。   只是,空气中的气味并不明显,他猜想可能是夜晚温度较低的原因。   可是徐有川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因为红布下是一张斯文周正的男性面孔,脸比刚粉刷的墙还要白。   “怎么可能?”徐有川神情讶异。   看上去不像是魔物,像是个死不久的人。   他刚才的注意力全在尸体身上,现在发现秦觉反应有些不对,一瞬不瞬地盯着它。   徐有川看了看秦觉,再去看尸体,小心翼翼地问:“你……认识这个人?”   不会这么巧吧。   秦觉很早就步入仙门求道,见到同门应该不是这种表情,那很有可能是……   “嗯。”秦觉神情不辨情绪,说。   过了会儿,对方仍没有任何动作。   “今天才第三天,至少现在见到了,如果这件事情太棘手,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徐有川说。   “夜长梦多。”   忽然,他看见秦觉将手覆盖在尸体头顶,发丝无风颤动,紧接着尸体像是受到吸引,发生了变化。   一缕黑气自它四肢流窜上来,最后漂浮在额头上方,黑气离开的位置迅速腐烂,直到那张脸向下凹陷皮肉脱落。   空气中飘荡开刺鼻的气味,徐有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些黑气仍残留在魔物尸体里,不受控制,相当于一个暴露踪迹的“记号”。   只有将其分离出来,才能抹除这具尸体的标志。   当魔物尸体胸膛融化时,徐有川发现里面空荡荡,没有心脏的部分。   他头皮一紧,想到是魔气侵蚀的后果。   突然,徐有川惊悚地看见它张开了嘴巴,上下嘴皮黏连,像是试图张嘴呼喊——   “咯咯。”魔物脖子以夸张的弧度扭动,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动,紧接着一只上面皮肉腐蚀露出白骨的手,倏地抓住秦觉。   “桀桀桀……”魔物转头用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我……记得你……最后一个……最后一个!”   “你为何出现在此地?”秦觉问。   “我饿了,这里有食物,我要吃掉他们,现在……就有一个送上门了。”   奇怪的是魔物没有攻击秦觉,反而像是在筹谋什么,笑声格外的渗人。   徐有川呆了一瞬,觉得遍体生寒。   魔物突然“复活”,严格来说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徐有川觉得这魔物不寻常,认为秦觉还会继续盘问,所以忍住本能逃跑的冲动,强撑着留下来。   但是,当魔物冲他扑过来时,秦眼眸闪过寒芒,将其控制住的一瞬间,打碎了魔物天灵盖。   “咔嚓”一声魔物不动了,头骨爆开,抓着秦觉的手也变成齑粉。   魔物显然也极度震惊。   只是,这个意外使抽离过程终止,半空的魔气倒灌,然后毫无规律地分散开来,最后变弱消失。   不过有一丝魔气,悄无声息钻进了秦觉的后脖颈。   徐有川有点发蒙,走过来看了看情况,“现在……它身上没有魔气了?”   “嗯,没有人会找到它,也不会有人知道它的来历。”   “那就好。”徐有川松了口气,然后给它重新盖上裹尸布。   尽管过程发生了意外,还好最后有惊无险地解决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徐有川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先一步走在他前面,“我们回家吧。”   秦觉稍微慢了些,但是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最后两人原路返回,路上没有发生其他事,可能是走过一遍,徐有川感觉回程的时间很快。   这次徐有川先去洗澡,离开之前,还贴心地帮对方检查了换洗衣物和毛巾。   因为条件有限,两人还是只能挤一张床睡。   此时,夜深人静,黑暗中静默无言。   徐有川两手枕在脑后,却有些睡不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魔物的脸,顿时一阵鸡皮疙瘩。   他觉得今晚是睡不好了。   什么最后一个?这个疑惑自心间冒出头,然后就挥之不去了。   “想知道他是什么人么?”秦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听不出情绪。   上,床半个时辰了,徐有川一直保持同样的姿势,他却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不正常,好像正纠结着眉毛思考人生难题。   因为这样的想象很有趣,秦觉有些不忍心打断对方的“努力”。   但是,又担心他一宿不睡。   “……”   黑暗中,睁开了一双清亮的眼睛。   “是仇人吗?”徐有川干脆侧过身,看向秦觉说。   “正是他当年屠了秦家满门。”   秦觉垂下眼睫,眼眸的幽邃与夜同样浓重。   徐有川不禁哑然,这就是秦觉当年错放的魔物……让秦觉受千夫所指,沦为仙门叛徒的可恶家伙。   秦觉忽然牵起一个自嘲的笑,“秦家只剩下我还活着,他自然还记得我。”   他是最后一个活口。   犹记那天,家世显赫、风光无限的秦家,大门敞开,却无家仆出来迎接,反而是不明真相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秦觉踏入了面前血河,看到了死者惊惧的遗容,不复生前的华贵与傲慢。   他的母亲死了。   那位地位崇高,修为强硬的父亲,却在魔物手上一击毙命。   这种情况匪夷所思。   只是,秦觉心中无多少波澜。   父亲那么怕自己杀了他,觉得将儿子送进云山仙门就万事大吉,可惜天意弄人。   现在世人都认为凶手是自己,或许在某种意义上也成全了他?   修真界以强者为尊,世家内斗不少见,即使作为家主、父亲,也要提防儿子捅刀上位,兄弟之间也勾心斗角,互相残害。   但凡天赋异禀,都要想方设法往上爬,不然明日就会成为旁人的垫脚石。   而秦觉正是秦家三代里,唯一的天成道骨,云山掌门曾有过箴言,他将会是整个仙门里的希望。   不只是云山掌门,秦觉听过许多人说过,自己是他们的希望,可望不可即的天才修士。   “你是为娘最后一个孩子,无人能和你比。”他生母常常如此说。   秦觉不清楚此前同胞兄弟姐妹,究竟有多少个。   也没有人在乎这件小事。   深宅大院里,漂亮的女人和膝下孩子成群,他也曾有几个异母的手足,而更多的则是进门风光,此后在宅邸中渐渐消失。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只有后山的荒草日复一年地疯长。   宅院里总是静悄悄的,人们都低着头,假装自己是哑巴,秦觉一年到头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小时候,他偶尔望向四周的朱红高墙。   直到逐年成长,心底里幼稚的想法褪去,才发现这道道围墙其实拦不住他。   “……”   原来被“记住”也不是件好事。   徐有川知道了魔物尸体的身份,心里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   他嘴唇嗫嚅了一下,说:“那只魔物看起来知道什么,你……难道不想问清楚吗?”   秦觉顿了会儿,低声说:   “对我来说,真相并不重要。”   只有力量才值得他冒险去追逐。   徐有川还是过于天真了。   秦觉眸色微闪,当见到徐有川露出不解之色,这对常人来说无法接受,于是心中思忖,补充了一句道:   “我心里已有想法,因为现在时机不成熟,所以最好是不要留下它。”   “这样啊……”徐有川点了点头,暗中松了口气。   他也不清楚自己担心什么。   忽然,秦觉皱起眉头,神情露出几分痛苦。   徐有川呼吸一滞,“你、你怎么了?”他看到对方身边飘荡着一缕鬼魅般的黑雾。   “有些疼。”   徐有川不禁暗想,难道是因为那只魔物,使秦觉身上的魔气增加了?   他心情紧张,“哪儿疼?”   然后伸出手绕到秦觉后背,碰到了后脖颈的位置时,摸到一只眼睛的形状,凸起的眼球顶着掌心。   “……”   徐有川没有发现秦觉也靠近自己,像是试图过来拥抱他。   他两只手臂顺势搭在对方肩膀,上身向前倾斜,低下头去查看后背的状况。   借着一缕冷蓝的月光,徐有川看到了诡谲的景象。   与上次不同,秦觉背后的肌肤表层血肉撑开了,露出的一颗红色眼珠子有自我意识般左右活动。   可能是心里害怕,他竟然感觉眼珠子在散发红光。   仿佛少年的身躯里生长着诡异之物。   “你看,它、它睁开眼睛了……”徐有川吞了吞唾沫,颤抖着声音,说。   “那怎么办?”   秦觉声音极轻地喃喃道。   然后,手臂揽住了他劲瘦的腰,徐有川埋头被眼睛吸引注意时,不知不觉主动往他怀里钻。 第32章   “……”徐有川哪知道怎么办。   他发现与对方距离太近, 于是放弃去关注背后的异象,语气有些疑惑地说:   “你好像不在意它?如果放任它存在,将来也会让你变成魔物。”   “因此,需要你帮帮我。”   徐有川诧异地问:“我能做什么?”   秦觉感受着身体的魔气流动, 它们不约而同地汇向背后, 两人肌肤相贴的位置, 逐渐发热,一种强烈的渴求涌现。   魔气想要品尝鲜血, 如同饥肠辘辘的人面对唾手可得的美食。   而徐有川也觉察到危险,不过情感上对秦觉的信任压过了害怕,假如秦觉真的想杀他,自己也完全逃不了。   秦觉下颌抵着他肩膀,“不要离开我。”   徐有川后退的动作停止, 他也没有想走, 于是等待了一会儿,发现上方的黑雾逐渐回到秦觉体内。   他感觉那个诡异的印记也消失了。   徐有川这才长舒了口气。   根据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猜测秦觉变成魔物的契机,可能只有遇到危险时才会触发。   目前看来魔气强弱跟自身的情感有关,秦觉此时心境安宁,没有恶欲滋养,魔气也就自然而然被削弱。   “现在不会有麻烦了。”徐有川暗叹道。   确定了魔物尸体没有威胁, 仙门的人搜查无果也很快就会撤离这里。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片刻后。   徐有川回到床的另一侧, 继续睡觉。   心中的石头放下, 他又如常般沉沉睡去,只能在睡梦中会感到莫名的目光注视。   又过了几天, 魔物的尸体没有人认领,村长便叫人架起火把, 在村子的空地上当众将其烧成了灰烬。   人们认为火焰能消灭罪恶。   徐有川闻到魔物身上的独有的异香,他透过人群看到了那燃烧的焰火,却不敢多看第二眼。   秦觉没什么表情,似是觉得无趣。   后来,也许是日日朝夕相处,徐有川没有再见到他身上的魔气,而对方性情发生了些细微变化。   尤其是对于附近的乡民和小孩,都表现得耐心友好。   秦觉本身就带着独特魅力,其他人也逐渐地接纳、并且与他熟络起来。   平时闲暇之际,老头老太太们坐在树荫下,有几个孩子围在一起玩游戏,其中不苟言笑的少年时而露出温和的笑容。   徐有川感到些许欣慰,逐渐地忘却了外面潜在的危险,开始满足于现在的平静生活。   几日后,村长那边有人来告诉他,上次拜托做“买卖”的事情有了头绪。   说是小镇上有合适的地段,而且不收费。   他心血来潮,想到这个世界没有红糖糍粑,就翻出了那批黄豆,加上糯米、白糖、红糖开始制作。   “你觉得这样能卖得出去吗?”他做好了第一份红糖糍粑,带着恳求意见的态度问。   “当然。”秦觉嗅着甜香的味道,语气笃定道。   得到“搭档”的肯定,徐有川又多了几分信心。   接着,有秦觉在旁边打下手,他们很快就制作出来二十份红糖糍粑。   最初徐有川只是在村子里推销,后来发现效果不错,就增加了采购材料的数量,然后到镇子上正式摆摊。   今日天气晴朗,街上行人匆匆。   偶尔有人瞥见他,就循着香气走过来,见简易的小桌上,整齐地码好一份份秀色可餐的糕点,显然有些跃跃欲试。   “这怎么卖啊?”有人问。   徐有川的脸被蒲扇挡住,他将它拿开,然后说:“六文钱,可以先试吃,不好吃不收钱。”   秦觉就在旁边,坐姿较前者正经多了。   只是听到这六文钱的价格,他还是有些许吃惊。   即使他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也意识到这个数字非常小,除去材料和人工成本,实际上赚不了什么钱。   面前的客人试吃过后,果然买了一份,还夸老板手艺好,不输给镇里庆蟹芳斋的招牌。   徐有川也衷心希望他下次再来。   对上秦觉疑惑的目光,他误会了其中意思,随意道:   “蟹芳斋卖的糕点是镇上最好的,招牌至少要十五文钱,我们只卖不到一半的价格,还有的赚。”   徐有川收着到手的钱,还很高兴。   秦觉看他“精明”的模样,没有再说什么。   第一份小吃卖出去,后面吸引来不少人,因为新鲜和味道不错,居然也陆续卖出了大半。   徐有川预计到下午才能收摊,结果中午就全部卖出去了。   赚到了第一桶金,徐有川没有返回家中吃饭,而是带着秦觉去了当地的集市。   道路两旁吵吵嚷嚷,汤面的香气隐约飘荡在空中。   徐有川恰好看到一间馄饨铺子,生意不错,恰好他们去的时候,有一桌的人走了。   老板拿着抹布过来擦桌子,徐有川一看是个熟人,正是粉刷匠阿牛的表兄阿龙。   “两位吃什么啊?”阿龙左眼瞎了,笑容满面地问道。   “来两碗馄饨。”   “好嘞。”   阿龙也是从药王谷回来的仆从,和其他人一样,对待他们的态度,就像是普通的客人。   徐有川已经习惯了,因为这些人已经“忘记”一些事情。   他和秦觉猜想过,有可能是被仙门扣押时,为了维护药王谷的名声,对他们的记忆暗中动了手脚。   此时,徐有川只是有些感慨,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不论如何,药王谷的事情该结束了,他们还要过上无数全新的明天。   而秦觉身上的魔气,他会帮忙隐瞒下去,将这个秘密永远吞进肚子里。   徐有川心中也有侥幸。   现在秦觉没有再变成魔物,十天、半个月……过两年,这期间如果都平安无事,是不是可以说魔气不具有危险了?   徐有川只是个普通人,能想到的可能性仅此而已。   不过,他想自己会好好守着秦觉,不叫他陷入险境。   这时候,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   徐有川不怎么讲究,撸起袖子自顾自地开吃了。   秦觉视线落在他脸上。   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透出健康的光泽,五官俊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和意气,眼睛里的光彩格外纯粹。   徐有川察觉他的视线,发现对方仍没有动作,“你也要加辣椒?”   看到他碗里的辣椒末,于是秦觉没有拒绝。   徐有川笑眯眯地给他加了半勺。   等一碗见底,他似有所感地抬头,就看到秦觉也差不多吃完。   对方神色不变,嘴唇却更殷红了些。   唇红齿白的,颜色鲜明,徐有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忍住到嘴角的笑意。   无意间他抬起眼眸,扫了一眼周围的街头巷尾,此时秦觉的身影逐渐地融入到这样的氛围之中。   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身边有这么个人。   帮他修墙,一起做红糖糍粑,两人忙完坐下来悠闲地吃馄饨。   这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假如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好像感觉也不赖。   徐有川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街上行人匆匆,孩童的追逐和拨浪鼓,汤面的香气飘来,十足的人间烟火气息。   秦觉凝望着他,心头倏地一跳。   “一直过下去……”   这未尝不可。   若世间没有徐有川,他无所谓成为魔物,但是现在不同,他愿意带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再来人世走一遭。   他亦贪恋这个美好宁静的时刻。   假如这一切都不变,秦觉可以保证藏好体内的魔气,只要徐有川喜欢,他就陪他过这样细水长流的生活。   爱屋及乌,他也将捍卫此间一草一木。   两人从馄饨铺出来,在附近逛了一圈,徐有川用赚到的钱,给秦觉重新买了一件衣裳。   材质虽然一般,却也比旧衣好些。   徐有川将剩下的几枚铜钱,装进了钱袋里,顿时觉得还要更努力,赚很多很多钱。   当初他承诺跟秦觉五五分账,对方最后没有要,所以他现在给对方花钱不觉得心疼。   日光正盛,周围都是擦身而过的路人。   忽然,徐有川心里泛起丝异样,他抬起眼眸扫向人群,只见远处的屋檐下站着个身着蓑衣的人。   天不见下雨,却穿成这样……真是个怪人。   徐有川收回了视线,接着被一道吆喝声吸引注意。   “灵丹妙药,包治百病!”   “算一卦,来算一卦,不准不要钱——”   原来是个路边的算命先生,穿着道袍携带幢幡,面黄肌瘦,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徐有川经过的时候,对方突然向他搭话说:   “小兄弟,要不要来算一卦啊?”   “……没兴趣。”   算命先生看了看他,又望向秦觉,忽然笑了一下,说:   “你们不是村里的人吧,为何不回到自己的故乡?”   徐有川本来想走,听到这话觉得有点意思,于是问:   “你知道我的故乡在哪儿?”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去,这位看上去像是“神棍”的老先生会知道吗?   算命先生眼睛闪过精光,嘿嘿笑了一下,“坐,我给你算上一卦就知道了。”   “……”   秦觉目光扫过那些“灵丹妙药”,真假参半,基本上就是忽悠老年人买的东西。   至于这位算命先生说的话,可信度自然也不高。   不过,徐有川似乎对此感兴趣。   秦觉便也打算听听,这先生最后能算出什么。   徐有川坐在算命先生面前,发现对方的双手异于常人,有六根手指,将龟壳和三枚铜钱拿了出来。   “算姻缘?”   徐有川半信半疑,点了点头。   随后算命先生一番操作,最后看着卦象,然后摸了把胡子,笑呵呵地说道:   “前生缘,今世缘,丝丝缕缕尽缠绵,千里一线连……流年运势前期大好,奇了,你的命宫临吉星渐远,光芒微弱。”   “什么意思?”   算命先生脸色突然变得严肃,摇了摇头道:   “命宫守擎羊星、陀罗星,会带来困厄、劫财之苦,相比于姻缘,恐怕要先当心这道命中大坎。哎,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徐有川心想接下来是不是要“花钱消灾”?   不过,对方却没按套路出牌,而是摆了摆手说:   “我不收你钱。”   “这不好吧,而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徐有川狐疑地看着他。   算命先生沉吟一会儿,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长叹道:   “吴水楚山千万里,旅魂归到故乡无。” 第33章   雨水村里平静如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徐有川卖的红糖糍粑赚到了可观的钱,将房子好好修补了一遍,而且添置了更好的家具。   有不少仆从回到村子里,其中只有徐有川将日子过得这么红火。   秀婆婆没有参与这些事, 但是逢人相谈, 听到其他人夸奖艳羡的时候, 仍然觉得面上有光。   有时候,在干活的时候二人衣裳弄破了, 婆婆便笑盈盈地取走,再拿回来时上面多了几个不显眼的补丁。   尽管没有明说,秀婆婆也没有赶秦觉走。   而且,他还给家里帮了不少忙,不论粗活细活, 都没有任何的怨言。   在乡民们看来, 两人同吃同住,越来越像是一家人。   时日渐久,因为两人年轻未成家,模样也不错,竟然有人先给徐有川说亲,这天王大的妻子带着自家妹妹,过来串门。   徐有川正在擦拭新茶壶。   而秦觉正在院子里晒几本书籍, 那是上次徐有川路过话本铺子, 随便买来送给他解闷的。   早晨阳光温暖, 将院子里的花草都镀上淡金色光芒。   徐有川听到门外有人说话,抬头看到是杜燕, 自从上次给她家放羊后,这是第二次见面。   “嫂子?”他喊了声。   杜燕笑吟吟地朝他挥手, “川子,现在忙不嘞?”   “还可以。”   徐有川发现她身边带着个小姑娘,年纪与他相仿,身材娇小,依偎在杜燕身边不是很明显,好奇地朝这里看了一眼。   杜燕此前对他多有照顾,徐有川就请她们进来坐下喝茶。   他感觉杜燕不像是寻常来吃茶聊天,果然聊了一会儿,杜燕就巧妙转进了主题,笑道:   “川子,你老大不小了,现在日子是红火了,也该多为自己人生大事着想。”   旁边的小姑娘有些紧张,接着杜燕就拉起她的手,说:   “你看看我们家蓉蓉,合不合适?”   因为徐有川知根知底,是个靠谱的,杜燕有心促成这桩亲事,所以直接把人带过来了。   话说到这里,徐有川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上辈子就是孤家寡人,现在不是没想过成家,要是顺顺利利,也憧憬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庭。   “嫂子,谢谢你今天过来。”徐有川略作思索,诚恳地说道:   “这件事我也考虑过,但是我现在开刚刚起家,一穷二白,不好拖累别人家姑娘。”   话音一落,杜蓉蓉脸颊微红。   其实杜燕已经带她去相过两段亲事了,屠夫的儿子和年轻的小木匠,但是她都不喜欢。   面前的徐有川更好一些,但是她能看出来对方不喜欢自己。   “你这么说,当我们家是嫌贫爱富的人?”杜燕说。   徐有川连忙摆了摆手,“不是……”   正当他有些手足无措时,秦觉从外面回来了,目光扫过杜燕,最后落在杜蓉蓉身上。   从他们之间的气氛中,不难看出这是怎么回事。   见到秦觉,杜燕显然收敛了笑容,说:“你俩如今住一起,将来啊,还是要各奔东西的,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秦觉望向了杜燕,说道:   “我们将来也住一起。”   “……”   “这哪里像话啊,川子要娶媳妇的,这屋子里也容不下三个人。”   杜燕说话并没有恶意,这些都是大家默认的世俗伦理。   最多是认为秦觉想赖上徐有川,毕竟留在这里管吃管喝,脸皮厚一点也不是做不出来。   “姐,你少说两句。”杜蓉蓉觉得难为情,扯了下她的衣袖,另找了个借口说:   “我只是想过来学点手艺。”   徐有川正犹豫要不要让秦觉先出去,就见对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   他不禁偏头看了一眼。   秦觉不是这么没眼力的人,今天有点反常啊。   因为开始的气氛不太好,又因为杜蓉蓉的打断,杜燕便只能顺着解释缘由,因为徐有川的红糖糍粑卖得不错,所以也想向他学习一二。   “小蓉,想跟川子学点手艺,将来出嫁啊也能帮衬家里,你可千万不要嫌弃……”   徐有川略有些犹豫,其实红糖糍粑做法简单,教起来也简单,只是今天的计划就要暂时搁置了。   他面色深思,没来得及想到借口,就听到旁边一道淡淡的声音说:   “他今日还要到镇子里,将昨日备好的材料卖出去。”   现在徐有川留下来,那些材料就全砸在手里了。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杜燕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现在回去又不太甘心。   空气沉默了半晌。   “我也懂得些经营之道,如若不嫌,便由我留下来招待二位。”秦觉态度谦和,不紧不慢地说道。   “……”徐有川心中有些诧异,秦觉这也太上道了。   才坐下来没一会儿,就帮他挡掉了杜燕的连珠炮。   而且,这话也说得很有分寸,既给不会让人感到失礼,还给客人留足面子。   他自己则什么都不用说,就可以抽身离开了。   “嫂子,他懂得不比我少。”徐有川脸上露出笑容,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   然后,徐有川从位子上起身,轻拍了拍秦觉肩膀。   好兄弟,谢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秦觉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却暗自苦笑。   徐有川脑子里只有挣钱,而他的情感却产生了危机感,倘若对方知道自己真正意图,还会对自己“道谢”么?   “哎……”杜燕见状还想叫住他,只是徐有川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其实,她的意思是让两人相处了解一下。   现在却真的变成“学习知识”了,杜燕顿觉没有兴致,自己从旁打听徐有川喜恶无果,最后就拉着杜蓉蓉回去了。   秦觉独自坐在桌前,日光倾斜在地板上。   今日送走了一家,以后也会有其他媒人找上门,徐有川现在不喜欢,能确保将来遇到的异性都不心动吗?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   镇子上,仍然热闹喧嚣。   这次徐有川自己过来,守着自己的小摊,虽然生意还是一样好,但是他心里总有点空空的。   可能是因为身边没有秦觉,他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莫名的想念起对方的好。   正当徐有川百无聊赖时,忽然看到一行身着紫衣的人,从街头走过,一路东看西看。   他们手里拿的钱袋,里面却是一些漂亮的石头。   “收灵石吗?”其中一名年轻姑娘,对包子铺的老板说。   老板见她气度不凡,笑道:   “我这是小地方,收了也没用,你们不如去前面的悦游酒楼问问。”   年轻姑娘身边的一名男子,对她说:   “师姐,我们先去前面找找,人肯定还没有跑远。”   “……”   几片紫色衣角从面前掠过,自然没有多看路边的小贩,过了一会儿,徐有川抬起头来,就看到他们进入了悦游酒楼。   他们看上去也是修行之人,身上没有明显的标志。   应该只是一些小门派的弟子,与云山仙门扯不上关系,徐有川心中稍微放松下来。   不过,他仍然留意那边的动静。   大约一个时辰后,酒楼门口变得吵吵嚷嚷。   一名店小二模样的人被扔到了门外。   紫衣的男子紧追出来,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显然在里面的时候已经动过手了。   “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不信你去问村长!他儿子都十几年没回家了!”   “可能早就死了!”   周围很快围拢其他人,底下议论纷纷。   徐有川心里纳闷,他们这是在找什么人?还是寻某位仇家。   这本来没什么,只是手段太狠辣高调了,完全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似的。   不一会儿,人们向旁边散开了。   那群紫衣人也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面无表情,其中的师姐说了一句话,动手的男子就掏出几块碎银丢到地上。   躺在地上的店小二已不省人事。   当这行人的身影消失后,集市又重新恢复了经营,基本不会有人去管这种事情,谁会去触仙家的霉头?   徐有川收回了视线,心中有些发凉。   他不禁庆幸今日秦觉没跟来,虽然说被认出来的概率极低,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这时候,他开始考虑回到村子里维持生计,虽然收入比不上这里,但是会更安全稳妥一些。   傍晚时分,徐有川收摊回去。   忽然阿龙走过来,将只小包袱交给他,面色着急地说:   “昨天秀婆婆来我这里吃饭,东西落在这里了,可能现在赶不上了……”   他没有说赶不上会怎么样,但是听上去似乎有些严重。   徐有川捧着手里的东西,像是个方正的盒子,有些许的重量,里面的东西刚好填满了空间。   他想到秀婆婆的脾性,必然会很重视这东西。   时间还早,他给婆婆送过去吧。   因为这件事比较重要,徐有川让秦觉先吃饭,不用等他,然后就自己离开了家门。   山神庙的位置有些模糊,他从未去过,找了两个时辰才看到山脚下的一座建筑物。   两边较低,中间高耸,灰色的砖瓦和泛黄的斑驳墙壁,在墨蓝色的天空下显得庄严厚朴。   风铃清脆的声音传来,红色的经幡在空中飘舞。   大门微敞,里面有人跪在地上,似在敬拜一尊崇高的神像。   徐有川没见到秀婆婆,因为外面有人发现了他,警惕地拦住了他继续前进的脚步。   他们不允许外人干涉其中。   徐有川表示理解,老实将包袱交给了对方。   然后,转身径自回去。   片刻后,那只包袱被送进了山神庙。   秀婆婆身着奇异服装,脸上抹着朱砂,描绘出古老的图文,头上戴着一顶羽毛冠。   身后则跪满了乡民,他们低着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秀婆婆打开了檀木的盒子,里面装着一只布偶人。   如果仔细看能发现,它的模样与徐有川相似,只是脸上笼罩着一道白雾,那是完全不同的第二张“鬼脸”。   “四柱八字,五行相性,万物皆有迹可循……用这个人不会有差错。”   ……   当徐有川走出一段路后,突然加快了脚步。   他心脏砰砰直跳,脑门的汗都流下来了,直到走到了村子里的大道上,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其实,去的路上他鬼使神差打开过那只盒子。   看到了那个与自己相似的布偶人。   想到婆婆每日用它去祭祀,徐有川就觉得后背汗毛直竖。   等完全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可能只是当地的“特殊”风俗。   他用外地人的眼光来看,才会莫名心里害怕。   这么想着,徐有川已经走过了一条巷子,忽然看到路边有个熟人,居然是杜蓉蓉。   杜蓉蓉穿着蓝粉色衣裳,长发编成一股辫子,却低着头拿手背抹眼角。   徐有川犹豫了会儿,然后走上前,问:   “你怎么还不回家?”   村里民风淳朴,但是大多数人天黑就不出门了。   杜蓉蓉眼睛微红,看到是他愣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说:   “我不回去了。”   这话带着赌气的成分,徐有川往她身后看去,发现巷子里头有另一户人家,隐约还能听到杜燕谈笑风生的声音。   他略作思索,这是又换了一家说亲。   可能是过程发生了矛盾,这姑娘才自己跑出来了。   徐有川想到早上的事,又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他现在说不出让人家回去的话。   “那是我姊丈的家,他们才不会管我的死活,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我现在只能自己回家了。”杜蓉蓉闷声说。   然后,她看向了徐有川,“你现在也要回去吗?”   徐有川顿了下,说:   “嗯,我送你吧。”   “好啊。”杜蓉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之间没什么情感纠葛,前面都沉默不语,徐有川发现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随口问道:   “你自己有心仪的人选吗?”   杜蓉蓉摇了摇头。   她其实不想嫁人。一辈子留在这个旮旯小村子,相夫教子,洗衣做饭,而是想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见徐有川没有说话,杜蓉蓉尴尬地笑了下,“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好笑……”   “不,你的想法没错。”   杜蓉蓉惊讶地看着他。   “我来到雨水村的时候,也常常想着去闯荡天地,这可能是人类天性里追寻自由的原因。”   徐有川神情带着几分意气,没有说出追求星辰大海这样中二的话。   而是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她表达赞同之情。   不过,徐有川已经出去过一趟,如今心头热血凉却了。   他在乡土田间找到自己的归属感,打算安度余生,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了。   杜蓉蓉第一次听到这种话,许久陷入了思考。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心情也愉快起来,和徐有川聊天也逐渐熟络。   “那你呢?我姐说他和你住一起,以后肯定找不到媳妇。”   徐有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秦觉。   但是他属实有点听不明白。   杜蓉蓉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很在意你,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太炙热了,简直令人害怕。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在为他操心,徐有川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等送杜蓉蓉到了地方,两人告别,他自己继续朝着前面的路走去,距离到家门口还有一小段路。   附近已经没人了,晚风吹过远处的高草地。   突然,他的余光里瞥见什么,不禁皱起了眉头。   只见旁边一片高草地里,站着一个穿着蓑衣的人,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当发现他的视线便转身跑了。   徐有川心中似有所觉,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已经拔腿追了上去。   这个人是……   他上次见过,一定不是巧合。   可是,当他追进一条胡同时,发现尽头是面红砖墙。   因为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徐有川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蜿蜒曲折的小道,月光如细盐般铺撒在路面。   前方有人朝他走来,身影修长挺拔,沐浴在幽幽的月光下。   “你这是要去哪儿?”徐有川停下脚步,诧异地问。   秦觉神色沉着,打量了他一会儿,道:   “你迟迟未回,我自然要出来寻你。”   但凡徐有川出现的晚一点,秦觉现在已经找到了山神庙里,亲自将这个人接回来。   徐有川挠了挠头,“路上发生了些事情,所以耽搁了。”   现在秦觉竟然出来找他,难道他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   “咕——”   突然,徐有川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秦觉垂眸望着他的腹部,心里燃起的一簇火苗也熄灭了。   “我们回去吧,进屋里聊,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徐有川打着哈哈,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回走。   屋里仍然亮着油灯,只是一桌的饭菜都没动。   秦觉一直在等他回来。   徐有川连忙拉他坐下来,给他又是赔不是又是加菜,然后开始埋头狼吞虎咽地干饭。   最初家里还是他做饭,后面就变了秦觉在做,味道很不错。   “我路上看见一个怪人,怀疑他在跟踪我,但是追了一路也没看清是谁……”   徐有川喝了口紫菜蛋花汤,说。   听完他描述的嫌疑人特征,秦觉微不可见的皱起眉,明显重视这件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事。   “要找到他。”秦觉说。   “他故意掩藏面容,伪装行为习惯,这么做是担心被你认出身份。”   闻言,徐有川也陷入了沉思。   他自己在村子里人缘挺好,也没有得罪过任何人,所以完全没有一个可以对号入座的印象。   不过他同意找出这个人。   徐有川差不多吃完,看向空荡荡的院子,“你看到婆婆了吗?”   “不久前有人过来传话,说婆婆明早才能离开山神庙。”   “……”   徐有川没有再追问,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秦觉眸光微动,低声说:   “有人来了。”   徐有川目露疑惑,仔细地聆听会儿,似乎篱笆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他心中微凛,跟秦觉对视了一眼。   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跑掉,徐有川自己先出去查看,隔着一道篱笆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灌木丛里黑黢黢的,更远的地方也蒙着层朦胧的影子。   他紧紧盯着前面一个方向,草丛遮掩的位置像是蹲了个人,徐有川抄起身边的铁锹缓缓靠近。   忽然,附近的草丛微颤。   徐有川的心也跟着跳快了一拍,那个人竟然跟的这么紧?   他伸出手按在篱笆上,轻轻将其推开,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再继续悄悄地走近。   此时,他没发现身后秦觉也出来了。   徐有川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然后用铁锹掀开周围的杂草,看到了背对自己抱着膝盖的人。   对方浑身酒气,身体颤抖得厉害。   “二麻子?”他惊讶地说。   二麻子浑身一震,看也不看就举着双手求饶道:   “大哥,我一文钱都没有了,再宽限两天,我一定把钱都还给你们……”   二麻子嗜赌如命,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追债找上门,就只能像老鼠一样到处躲躲藏藏。   听说他的妻子不堪忍受吊死了,儿子也送了人。   “你好好看看我是谁。”徐有川放下了铁锹,说。   二麻子眼神惊恐又蒙昧,见到不是追债的顿时长出口气,只是他的一条腿被硬生生打折了,小腿呈现一个不自然的弯度。   而且衣襟上还染着血迹,刚才应该跟别人搏斗过。   徐有川不禁皱起眉,他不同情这人,而是担心对方死在这里。   突然,余光里瞥见一道影子掠过。   他顿时警铃大作,对身旁的秦觉说:“你先看着他,别让他死了,我到那边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徐有川的背影就窜进了树林。   秦觉迈开步子经过二麻子,准备也跟上去,却有一只手忽地抓住他的脚踝。   他微微侧过脸,幽冷的月光落进眼底,冷漠不屑地看向地上烂泥一样的家伙。   “救我……救救我啊……”   二麻子忘记了曾经被用刀抵着脖子,此时满脸都是求生欲,“他走了,但是你不能走啊,我现在腿也断了,留在这真的会死人,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去赌了,一定洗心革面当个好人,否则……不得好死!”   “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也可怜可怜我吧。”   秦觉略作思索,他能感觉附近没有危险,而徐有川也足够应付那个人。   再想到徐有川最后的嘱托,便放弃追上去。   秦觉半蹲下来,看着二麻子的腿,然后伸出手动作利落地复位,骨头发出“咔擦”一声。   “啊!”二麻子脸色涨紫,涕泪横流。   他脸上露出狠辣之色,接着就发现自己腿骨复原了,顿时又惊又喜,视线不经意越过秦觉的肩膀,看到了那间小瓦房。   红木的家具圆润光亮,至少值十两银子。   听说徐有川最近赚了不少钱。   如果这钱是自己的,该有多好啊……儿子也不至于看不起自己,等拿去还债后,还能给儿子买糖吃。   人心中的贪欲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遏制。   二麻子眼里闪过恶毒之色,然后在身后握住匕首,打算从秦觉的后背来个一击毙命。   “小王八蛋,还敢要挟我!”   半空中掠过寒光,刀尖却受到无形阻力,无法再前进一寸。   “这……”二麻子迷茫恐惧地看着这一幕。   秦觉缓缓抬起头,眼眸如黑雾翻涌褪去,最终被妖冶冰冷的赤红竖瞳取代。   “你也想杀我?”   “……”   接近着,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   另一边,树林里光线昏暗。   两人前后追逐,可能是地面湿滑,前面的人奔跑速度明显下降,徐有川看准时机将其扑倒在地。   “你是谁!”他质问道。   双方拳脚你来我往,中间他意外掀掉了对方脸上的斗笠。   徐有川登时愣住了。   “……齐寿?”   他竟然还活着。   齐寿半张脸毁容了,融化的皮肉下看不出原来五官,他被发现身份也不慌,而是扯出一个狰狞丑陋的笑容。   “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   徐有川心里顿时发毛,揪住了齐寿的领子,咬牙说:“现在药王谷不在了,你也用不着给谁当狗,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齐寿只是笑着,嘴角的弧度令人不寒而栗。   下一瞬,徐有川面前扬起阵粉状的东西。   眼睛顿时传来剧痛,他没去管而是走进粉雾里,但是眼前的齐寿已经消失不见。   片刻后,徐有川眼前恢复了光明。   他心中有些忐忑,联想到齐寿的话,连忙赶回去。   浓重的夜色中,空气里飘来一缕淡淡血气。   可能是刚才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他看到之前的位置多了两名青年和杜蓉蓉。   徐有川并不陌生,那两位正是平时送秀婆婆回来的人。   只是,此时他们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拦住了秦觉的去路。   “你们来了正好,看看二麻子伤得严不严重,这是他自找麻烦,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徐有川担心他们误会,却瞥见杜蓉蓉惊恐的表情。   等他逐渐走近了,就看到这些人脚下踩着血泊,有颗心脏如垃圾般弃在一边,其中还混合着其他器官。   随着血腥气增大,他看到秦觉面前躺着一具尸体。   二麻子惊悚的表情定格了,胸腔多了个血窟窿,鲜血四处流淌,大片喷溅在旁边的茵茵草丛上。   秦觉的衣摆边缘处,沾染了几点未干的血痕。   “你目无王法、丧心病狂,杀了二麻子还不够,难道要一错再错杀了其他人?!”其中一名青年警惕地盯着他,手里握紧了柄弯刀。   其实他心里也有点发憷,从未见过这么残忍的手段。   闻言,徐有川感觉脑袋嗡的一声。   秦觉……杀人了? 第34章   徐有川想不明白, 为什么秦觉要杀二麻子。   这其中也许存在某种误会。   徐有川刚刚走近,那两名青年顿时来回看他们,似乎不动声色间将二人归为一伙了。   “二麻子……是你杀的?”他没有搭理其他人,而是望向秦觉说。   这句话并非出于质问, 只是单纯想得到对方的回应。   尽管眼前景象令人震惊, 但是相比于其他人, 他更担心秦觉现在的情况可能比较危险。   秦觉眼眸如古井般,深幽不见底。   这一眼, 徐有川就明白了。   “解决了一点小麻烦。”秦觉的手收到后面,身边的魔气也几乎消失,其他人瞬间感觉那道若有若无的危机感不见了。   “我们回屋吧,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他完全没把旁边的人放眼里,也毫无慌张, 似乎更在意徐有川跟自己回去这件事。   因此更激怒了在场其他人。   “你……”   秦觉冷冷看过去, “想好了,这可能是你最后一句。”   那青年愣住了,手里握着的弯刀迟疑了下,另外一人则先一步上前,大有拼死也要将人制服的架势。   想到这个可能,徐有川心里着急,说:“等等!”   “人已经死了, 二位现在想怎么样?”   两名青年互相看了一眼, 却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说:“这件事性质恶劣,为了避免产生更严重影响, 我们要带他去见村长,让他评评理。”   不准备报官?   徐有川疑惑之中, 又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他再次看向秦觉的时候,一时间说不出话,然后语气艰涩地说:   “只是去见村长,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   如果今夜这些人都死了,秦觉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徐有川心里祈祷不要发生这种最坏情况。   双方对峙了片刻,气氛剑拔弩张。   “我明白了。”秦觉垂下眼眸,轻声说。   今夜的事情是他不够谨慎,二麻子的死只是其中一环,明知道这后面还有阴谋,他仍然选择步入圈套。   因为不想让徐有川为难。   话音落,秦觉真的放弃了“抵抗”。   空气中的火药味骤然散去,两名青年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两眼茫然,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他们带走了秦觉,只剩下徐有川站在满地鲜血里。   他心里堵得慌,低头时忽然瞥见血泊里,有一把破烂的匕首。   今夜发生的整件事,本来就有诸多疑点漏洞,但是因为二麻子的死全然被他忽略了。   现在想想,从二麻子出现在屋外都很奇怪。   或者说更早之前,齐寿在监视他的时候……对方现在又会在哪里?   万般思绪涌现,最后也无法捋清楚,短时间在整个村子里找一个人也不太现实,   “有川?”   徐有川的思绪被拉回现实,看到走到他旁边的杜蓉蓉。   杜蓉蓉脸色还有些发白,她指了指身后,小声说:   “你快回家吧,别让秀婆婆着急了……”   “好。”   然后,杜蓉蓉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徐有川看向了另一间瓦房,看到秀婆婆正站在门外,见他看过来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   对了,婆婆也许能帮上忙……   他心中顿时明朗了,快步走了过去。   不过刚到门前,婆婆侧身走进了屋子。   徐有川跨进门槛的时候,看到秀婆婆已经泰然坐在桌前,就像是平常坐下来一起吃饭聊天一样。   不过,桌上并没有食物。   “小川,这么晚了不睡觉?难得今儿碰见了,婆婆好久没和你说话了……”   秀婆婆笑盈盈地看着他,语气又怀念又感叹。   徐有川心里有些触动,为了村子里的祭祀,秀婆婆一把年纪还要到处走动。   不知不觉,他也坐到了桌前。   “婆婆,您辛苦了。”徐有川想了想,又说:   “等以后不做祭祀,有了空闲,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您。”   闻言,秀婆婆笑容微滞,叹道:   “这次祭祀能够结束,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徐有川意识到这会是最后祭祀,就像是他说的那样,婆婆也一直想要“闲”下来。   他沉默了会儿,神情有些黯淡,“可是,刚才还发生了件事情,秦觉被他们带到了村长那儿……”   秀婆婆眼神掠过暗芒,当徐有川抬起头又恢复如常。   “村长会怎么处置他?”   “……”   方才,树林里发生的事情,虽然秀婆婆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两名青年出来时向她简单概括了情形。   “哎。”秀婆婆叹了口气,“要是二麻子还活着,一切还好说,就是这人偏偏死了。”   徐有川皱起眉头,“这件事里面还有一个人,他跟我有过恩怨,也许找到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不是村子里的人,穿着蓑衣斗笠,半边脸都被烧毁了。”   那样一张生面孔,如果曾经在村子里出现过,沿路一定会有人见过他。   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   秀婆婆面色有些犹豫,复杂地看着他,看上去并不在乎找人这件事。   面对这样陌生而锐利的目光,徐有川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然后,秀婆婆语气严肃,问道:   “好孩子,你老实告诉我,小秦真的没有问题吗?”   徐有川一时哑然。   有关于秦觉的背景和经历,他都对秀婆婆说过,但是只有魔气的事情始终隐瞒着。   “婆婆,你……什么意思?”   “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此前在祭祀的时候,山神老爷说过,村子里还存在另一只魔物。”   徐有川心中惊讶,难道他们带秦觉去见村长,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他讪笑了两声,说道:“您别开玩笑了……魔物长什么样,我又不是不知道。”   秀婆婆点了点头,脸色郑重地说道:   “如果证明小秦没有问题,我会向村长求情,但是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什么事?”   秀婆婆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上捧着只檀木小盒,“三日后,跟我去参加祭山神仪式。”   徐有川愣了一下,眼下他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   此时,窗外天色逐渐变亮,烛台上的蜡烛也全部融化。   秀婆婆转身坐到炕上,眼下青黑,神情疲倦,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老树腐朽的气息。   由于阴影过重,像内部被虫蚁腐蚀后的空心壳子。   徐有川自觉不该打扰她休息,只是当快要走出门时,无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从投在墙上的影子看,秀婆婆背对着他,正在低头摆弄小盒,枯瘦的手上从上面拂过。   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盒子里装着一些土和砂砾,微微鼓起,底下还埋着其他的东西。   徐有川脚步未停,走了出去。   秀婆婆低着头,看眼前的土发生变化,黑色的土冒出红色液体,逐渐向周围扩散渗透。   片刻后,屋里的衣柜微动。   从后面走出来一个穿蓑衣的人,鞋面上还沾着树林里的泥土,齐寿扶了扶斗笠,笑道:   “秀婆婆,许久不见啊。” 第35章   秀婆婆咳嗽了一声, “你藏得这样好,还出来作甚?”   有胆子在人前露面,现在出事才知道避着人。   “这是我爹的意思……”齐寿梗了一下,声音也发虚。   此时全无在药王谷耀武扬威的样子, 如同只是个小辈低着头, 眼观鼻鼻观心地聆听教诲。   秀婆婆半点不信, 眼里射出锐利的光,说:   “你给我记住了, 不要夹带个人仇怨伤害小川,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所做的努力全部都功亏一篑!”   “这我都懂。”齐寿习惯性露出谄媚笑容,只是在毁容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丑陋。   “不过看婆婆一直没出手,担心你心软, 才略施小计。”   他故意找了二麻子的债主, 这几天频繁上门搞破坏,又暗示徐有川家里有钱,等二麻子被打断了腿,自己就能爬到这里。   “人老了容易糊涂,他是跟胡横很像,但是绝对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啊。”   提到这个名字,秀婆婆脸上露出几分伤感。   齐寿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卑劣地笑了笑, 他正要转身离开, 忽然听到秀婆婆最后一声嘱咐:   “你那边好生看着,也别去招惹他。”   “……”   齐寿点了点头, 这倒不必说。   他还记得昊君道人的惨烈下场,还有自己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那真是一个空前绝后的怪胎。   随着他走出门去,隐约听到秀婆婆口中念念有词:   “山神老爷……山神老爷保佑……”   ……   天光大亮,徐有川回到树林里。   他发现二麻子的尸体不见了,连草叶上细微的血迹,也无法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徐有川立即想到了村长,只有他会派人回头处理现场。   这样一来,今夜的消息也没有流传出去。   可能是收到了命令,他再也没有见过杜蓉蓉,听说是突然生病了在家闭门不出。   因为要参加祭祀,徐有川三天里不能走出村子,只能吃素食,还要熏香沐浴,他从来没有这么正式讲究过。   这些流程严格,全程由两名青年把控,天天就杵在外面盯着他。   徐有川没有太担心秦觉,而是更想知道另一件事情。   为什么选择他一个外人去祭祀?   此前他没有过疑惑,但是当见到齐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雨水村不简单了,而且能随意出现在村子里,也许秀婆婆和村长也在隐瞒什么……   所有的事情,源头都是从他出现在这里开始。   他的出现真的只是偶然吗?   徐有川知道和秦觉没办法留下来,但是就这么一走了之,他心里始终会存着一团迷雾。   在那两名青年的监视下,他到处游荡,寻找齐寿踪迹,按道理来说这个人应该还在村子里。   然而第二天,村口出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看,他们是什么人啊?太吓人了……”   “好像是放高利贷的地头蛇,死了也叫人害怕,啧啧啧。”   成群结队的乡民围在草丛边上,议论纷纷。   徐有川心中似有所觉,循声走上前,当看到他身旁的两尊“大佛”,乡民们下意识让开了路。   他看到草丛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具尸体,四肢被扭曲成了怪异姿势,皮肤呈现灰白色,死亡时间可能就在今天早上。   “我前两天见过他们……”有一名妇女的声音说。   徐有川转头看去,发现是香兰,“兰姐,你在哪儿见过他们?”   香兰想了想,说:“我那天到镇子上看望亲戚,看见了这些人,他们一下子给二麻子好多银钱,让他去赌,也没要抵押……”   这时候,旁边的王大也说道:   “这些人死得这样奇怪,凶手会不会不是人……”   在乡民们看来,只有邪祟魔物才如此凶残,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杀死。   “我前天还见过二麻子,现在人不知道哪儿去了,我看这二麻子也凶多吉少。”   “……”   二麻子生前人嫌狗厌,大家觉得他死了,现在也开始同情可怜他了。   香兰和附近的人讨论得津津有味,看到旁边沉默的徐有川,便随口问道:   “川子,这两天怎么不见小秦?”   “他……”   “是不是病了?那要小心点,你们这些小年轻,一个个身体都不好,最近倒下去不少。”   徐有川默然不语。   当他转身走了之后,人们的议论还在继续,忽然有人压低声音,说:   “村长儿子离家整整八年,现在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你们知道秦觉到底是什么人吗?”   因为草丛五具无名尸体,引起了乡民们的注意,而即使报了官府也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没有人去动他们。   久而久之,这些议论一传十十传百,变了好几个版本。   不知什么时候,大家知道了秦觉在村长那儿,本来以为只是得罪了人,顶多算是比较倒霉。   但是,因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让死去的六个人疑似跟他有了牵扯。 第36章   一夜之间, 村子里暗潮涌动。   因为时间早摊贩不多,一家刚做好的豆腐冒着浓郁香气,还有生意不错的馄饨铺,此时已经坐了两三桌人。   “昨天那件事有眉目了, 听说村长抓到人了。”有人说。   那件“事”人人心照不宣, 同桌的相识都向他投去目光, 好像都在好奇他知道些什么。   这人故作神秘,过了会儿笑说:   “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的, 他刚好前两天被招到村长那儿,也不叫他除草盖房子,只是要他一日三顿送饭。”   “送饭?”   “对,他说村长家里有个‘客人’,让他什么都不要问不要说,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我朋友昨天晚上送饭去,看到了他的真容……有三头六臂,比见鬼还可怕。朋友吓得不干了,早上就拿了钱跑出来……”   “……”   因为这人说得绘声绘色,光怪陆离,容易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但是仔细想想其实毫无根据。   “你朋友真的瞧见了?”一名体态臃肿的婶子, 狐疑地问。   “只是远远从窗子外面看到, 但是千真万确!”   “六子, 那个朋友不会就是你吧?”   六子噎了一下,“不是, 不是……”然后将凌乱的发丝捋到后面,埋头吃下已经冷掉的馄饨汤。   桌上其他人已经吃完, 此时起身散了。   片刻后,徐有川从街上经过。   他没有太在意周围,而是在想自己事,因为知道二麻子死之前发生了什么。   二麻子受人怂恿出现在他家附近,当时或许是想对秦觉不利,结果自食恶果才出现了那种情形。   让他对此更肯定的,是昨天从五具尸体现场离开后,再次见到了齐寿。   齐寿光明正大出现在他跟前,不过附近的村民都见怪不怪。   “你还敢出现?”徐有川说。   齐寿笑了笑,吊儿郎当的样子,说:“我在自己家,有什么不敢?”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的俗家姓是邝……”   齐寿只是道人赐名,他本来也是雨水村人,还是村长早年远走他乡的小儿子。   徐有川握紧了拳头,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整件事情已经有头绪。   他没打算从对方口中问出什么,也没有被惹怒,只是估摸着时间,回去继续接受熏香沐浴。   今夜过寅时,他就要前往山神庙。   现在,徐有川在屋里坐不住,于是出来走走,想要再多看看这个地方和人。   想到这里,他感觉有视线看过来,抬头看去却见大家各做各的事。   人们看似在做自己的事,其实都悄悄打量他。   这次,徐有川自己坐在馄饨铺。   一碗吃完,起身之前却被阿龙叫住,对方脸色有些犹豫。   “川子,这么着急走啊?”   徐有川觉得他话里有话,“不急,有什么事吗?”   阿龙局促地搓了搓手,看他一眼,“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大家都在说,你一点都不好奇是谁干的吗?”   徐有川沉默了下,他略有耳闻,但觉得那些“故事”都是以讹传讹。   “我听说秦觉是……那个淮北家族的人。”   徐有川心里一跳。   淮北是个好地方,只是阿龙明显不是要谈论那的美景繁华。   阿龙左右看看,然后以手掩口对他说:   “他和魔物合伙杀了人,一直被仙家追缉,现在逃到了咱们村,是不是也要害了我们?”   徐有川听得出来,他说的是淮北秦家的血案。   说话间,阿龙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表情。   “你不会跟他狼狈为奸,对村子做不利的事情吧?你想想秀婆婆对你的恩情,没有她,你早死了……”   登时,有数道目光看过来。   好像回答错一句,就能把他吃了。   “没有这回事。”徐有川说。   闻言,阿龙才笑着松开了他。   对方的笑容和以前不一样,多了分难以察觉的戒备,也许在他看来徐有川只是没有危险而已。   路上,徐有川遇到了王大。   对方态度冷淡,对他视而不见,正指挥两人拉一辆板车,上面装着刚摘下的莴笋。   王大在一家茶水铺子里坐下来。   老板端水过来,王大仰头喝干,两人看着徐有川背影说了一番话。   “我怎么知道……”   早知道这两人有问题,他当时肯定不会救回来。   王大万分懊悔,于是多喝了一碗。   徐有川走了一会儿,就兴致缺缺地回去了,他回屋的时候桌上摆了丰盛菜,除了年关之外这可能是唯一一次。   身后两名青年走了,他走进屋里疑惑地问:   “婆婆,今天是什么日子?”   秀婆婆露出慈爱的笑容,“等子时过后,你就不能吃任何东西了,所以让人做了一顿晚饭。”   “好孩子,快过来。”她坐在屋檐下等阴影里,朝徐有川招了招手。   徐有川心中顿时感觉明朗,其他人都变了,只有秀婆婆仍然还对他好。   他在对面坐下,看着秀婆婆小口喝着汤。   秀婆婆今天胃口不错,已经吃了几口,见他不动筷子还问:   “你这孩子,整天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我……见到了齐寿。”   秀婆婆夹菜动作凝滞一瞬,然后不甚在意地笑道:   “小邝啊,他八年没回家了,也就是命大才活了下来,脸上是吓人了一些,但也是个可怜人。”   徐有川心里有些失望,低声说:“您什么都知道?”   不管是齐寿回来,还是帮他隐瞒,秀婆婆全都一清二楚,蒙在鼓里的人只有他和秦觉。   秀婆婆眼里异样的光芒闪动,在阴影交替的脸庞上有种强烈对比感。   “孩子,你也不是完全诚实。”   “……”   “我们雨水村,每年都会送合适的人到药王谷,到了那里就是药王谷的人,除非仙家点头,不能再回来。”   徐有川头皮有些发麻,“可是他们都会死。”   “这都是几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即使死在里面,也是死得其所。”   “那些被选中的人,他们……自己知道吗?”   “他们父母知情。”   这是秀婆婆第一次说这类事,语气却格外的平和,甚至是麻木的。   徐有川此时明白了。   本来他们不能回来的,可是他偏偏错误地活着回来了。   徐有川呼出了气息,有些发冷,说:   “你打算纠正这个错误,最好是让我以死谢罪?”   他心里说不难过是假的,面对这位曾经慈祥的老者,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了自己。   尽管世道艰险,这个小家还是给了他上辈子没有过的温暖。   秀婆婆脸上露出惊讶,还有几分复杂之色。   她不由得叹了一声,“婆婆在你心里就这么坏?放宽心,我绝不会伤你性命。”   后面的话,秀婆婆没有再解释。   徐有川却听出一丝异常,他想起了上次看到的东西,说: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拿布偶人祭祀?”   “……”   秀婆婆突然笑了,精神奕奕的样子,她的目光让徐有川觉得浑身不适。   好像他做了一件绝对正确的事。   秀婆婆显然知道他偷看的事,也不气恼,而是说:   “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也没有怎么样不是吗?”   “……”   “那我就不去。”徐有川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就准备走人,忽然听到身后婆婆叫住他。   “小川。”   秀婆婆佝偻着背,咳嗽的时候颤抖得厉害,像是根快要断裂的朽木。   “婆婆没几天好活了,心里就一件遗憾,如果不能完成死也不能瞑目……”   徐有川握了握拳头,过了一会儿,说:“您应该也听说最近的事了吧,我想知道村长能证明秦觉有问题吗?”   秀婆婆知道齐寿,也许早就知道秦觉身上的魔气。   “不能,等祭祀完成后会放了他。”   “……”徐有川侧过身看过来,眼眸明亮,说:   “现在就放了他,我还会跟你去祭祀,过后我就带他离开这里。”   他也欠秀婆婆一份恩情,如果能帮上忙就当是报恩了。   秀婆婆没有说话,脸色有些莫名。   ……   村长某家院内。   一棵梨树旁边有张石桌,上面摆放着只棋盘,边缘处是斑驳的锈迹,因为招待客人才从陈年的箱底拿出来的玩意。   而下棋的人始终只有一个,修长匀净的手指落下一子。   即使偶尔有人在附近窥探,秦觉也完全视若无睹。   因为魔气侵蚀加快,体内的黑气与血液在不停沸腾,他倘若仔细去想,就能从一片猩红的雾气中,看到徐有川。   从他们的口型中分辨出来,他想要放弃一切跟自己离开雨水村。   秦觉微微勾起唇角。   无论何时,只有徐有川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只是,当看到檀木盒时,联想到两人说的话,忽然秦觉神情变得深沉。   布偶人?   秦觉嗅到阴谋和利益的气息,还有一个藏得很好……但是现在没必要解决他。   他心间思绪翻转,隐约知道了其中的秘密。   事到如今不如顺势而为,至于结果能否如他们所愿,那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徐有川不来,他自然会去找他。   正当秦觉陷入思绪之际,有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端着碗羹汤过来,说:“这是村长让人煲的,滋阴补阳。”   这村长人还算朴实,但是有个特点,喜欢煲汤。   不管秦觉喝不喝,每天都要叫人送过来,还都不重样。   实际上,青年已经做好准备,过半个时辰就过来端走倒掉。   不过,这次秦觉却像是感兴趣,从他手中接过来。   “砰!”瓦罐从青年手中脱落,摔到了地上。   “这是何意?”秦觉抬起眼眸,冷冷地质问道。   “……”青年张了张嘴,“我以为你想……”   他想到了院子里三头六臂的传言,差点以为秦觉想对自己下死手。   青年满头大汗,连连道歉,然后弯下腰打算去收拾。   只是,一瞬间他身体晃了下倒在了地上。   秦觉看也不看,起身从旁边经过,径自朝着院门外走去。 第37章   夜静悄悄的, 满地月华如水。   徐有川和一群人走在路上,左右跟着两名青年,他们身披红色斗篷,手中持灰色绣着图腾的经幡。   秀婆婆走在最前面, 双手捧着只香炉, 烟雾袅袅。   空气中飘荡着香火、泥土的气味。   因为视线昏暗, 他发现这条路自己没走过,一路上乌漆麻黑, 只有秀婆婆手中的香炉散发出光芒。   明明只是三根香,光芒却奇异的清晰,有种越烧越旺的感觉。   又走了一会儿,前方终于出现了山神庙。   门口的位置围了许多人。   山神祭祀不是少部分人的活动,乡民们都可以自愿过来沾沾“福气”, 据说在这个时刻向山神祈愿最灵验。   徐有川只能看些影影绰绰的轮廓, 却有种被数道目光强烈注视的直觉。   像是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肉。   那些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他忽然想起出门之前,秀婆婆答应了请求,接着这两名青年就来催促他们走,因此没来得及详细询问。   这时候,秀婆婆发现后面没人跟上,于是回头看向徐有川。   “婆婆,事情怎么样了?”   秀婆婆回头与青年对视, 交换了一个信息, 然后说:   “我已经差人去村长家了。”   不等徐有川再问, 继续说道:   “现在时辰已到,不能耽搁了, 快随我进来吧。”   山神庙大门敞开,乡民们自觉退到两旁, 表情冷漠地看着徐有川。   他觉得眼前的大门很高,于是迈进了门槛,看到了里面一尊黑漆漆的神像,因为太高只能仰望才能看清真容。   上次匆匆一瞥,没来得及细看。   此时心境截然不同,徐有川也多了几分胆战心惊,当得知雨水村和药王谷的紧密关系后,他早已有了个大胆猜想。   当真的看到“神像”的面目,他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尊惟惟妙惟肖的昊君道人雕像。   徐有川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乍一看仿佛和雕像对视了,睁大的铜铃眼睛蕴含怒火。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只是尊神似的雕像。   昊君道人的魂魄根本逃不出来。   当周围的莲花灯亮起来,整个空间也照得清晰无比,四面墙壁上绘着颜色鲜艳的图画,像是在描绘一个村子出现瘟疫,祈求神明,最后得到拯救的故事。   再去看面前的神像,也只是死气沉沉的木头桩子。   只是,他发现壁画上的神明和神像不一样。   徐有川心中微动,“壁画上的才是……山神?”   秀婆婆将香炉放在桌上,声线有些沙哑,说:   “你的灵性很高,应该想到了这一点,山神其实是药王谷从前的主人,传承过继给如今的昊君仙家后,便有了这尊新的‘神像’。”   “……”徐有川不禁哑然。   昊君道人这是鸠占鹊巢,强迫乡民们用香火供奉信仰自己。   他心中猜想,乡民们实际供奉的还是真正的山神。   此时,徐有川心里也有些紧张,默数着时间流逝,按道理来说秦觉现在获得自由,应该也会前往山神庙。   如果能看到他,自己心里也安心些。   不知不觉,秦觉在他心里也有着特殊位置,但是他又不由得想,会不会对方现在已经自行离开了……   如今在乡民中处处受限,视秦觉为洪水猛兽,对方完全没有必要只身来找他。   正当徐有川思绪飘远之际,突然听庙门外面传来乱嚷嚷的声音。   “他、他怎么来了!!”   “快去通知村长,他家小儿子不是会仙术吗?让他来降妖除魔!”   虽然这么说,面前的乡民们都身体诚实地闪开了。   朝他们缓缓走来的少年,周身带着一分无法言说的邪性。   秦觉与平时无异,身上也没有血腥气,眸光冰冷,视线扫过面前露出惧色的人们。   一张张都是熟悉的面孔。   他并不感到意外,这样的事情从前也发生过。   这些人曾经的良善的示好和接纳,都只是与他没有利益相关,现在流言四起,人们多数愚昧,群起而攻反而合乎常理。   然而,人群里有人向他投掷“暗器”。   一颗臭鸡蛋与他擦肩而过砸到地上,散发出刺鼻气味。   “秀婆婆出来了——”   人们退开了一些,徐有川跟着秀婆婆出来,对于他的出现有人在窃窃私语。   “六条人命,证据确凿,不是他杀的还能有谁,难道这也要包庇吗……”   徐有川觉得如芒在背,这些人口中的证据充分,听上去足以确定秦觉就是滥杀无辜的人。   而他现在不站在“正义”一边,就会成为下一个恶人。   他站在人群里沉默不语时,逐渐被两旁身影遮掩,周围一片灰蒙蒙的颜色,向他身上倾轧过来,快要将自己微弱的光亮同化。   “什么证据?”   话音一落,人群忽然安静了瞬间。   徐有川转过身看他们,“二麻子是先有杀人之心,自己自食恶果,另外六个人死的时候,秦觉被拘在村长家里,不可能是他。”   “你们害怕魔物,但是扪心自问他真想杀人,有谁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他其实能够理解人心中的恐惧,乡民们担心秦觉是魔物伤害他们,所以想要先一步将其置于死地。   与他们不同,徐有川却担心秦觉体内魔物复苏的那一刻,属于他的意识将彻底消亡。   “……”   当其他人在看徐有川的时候,秦觉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背影。   徐有川站在他身前,眼眸灼灼如火。   秦觉想不到他会这么做。   乡民们没有证据,其实徐有川也没有。   也就是说这些义正严辞的话语,全都是他自己的推测,因为语气格外坚定而乍一听很唬人。   秦觉完全不在乎,心中被一种情绪占据。   面对众人的背叛谩骂,他以为仍然是孤身一人,现在……却有人站在他身边,并且无条件地信任偏袒他。   这些人看来徐有川也是个乡野村夫,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可是他本质上就与他们截然不同。   “够了。”秀婆婆突然开口,中止了这场喧哗。   周遭顿时安静如鸡,乡民们对她有着极高的敬意。   “怎么回事?”秀婆婆看向人群中一名青年,对方满头大汗,窘迫地回答道:   “他打晕了全部看守的人,一路来到这里,我们想拦也拦不住啊。”   秀婆婆卸了面上的伪装,目光闪动锐利光芒,看向了让祭祀突生变故的罪魁祸首。   “你想要什么?”她问。   徐有川稍微侧了身,也看向秦觉。   秦觉不闪不避,勾起唇角道:   “我想进庙里。”   闻言,秀婆婆脸色终于变了,呵斥道:   “这不符合礼法,没有允许不能进山神庙,况且你身上的魔气,也会使山神老爷不高兴。”   “……”   这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而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人注意到秦觉的变化,发出小声的低呼。   徐有川距离比较近,看到了秦觉后背缠绕着一缕黑雾。   隐隐约约,裹挟着猩红的眼睛。   “看他后面是什么……邪气异象,他一定会变成魔物——”   “烧死他,烧死他!”   徐有川心里涌现一丝不安,想劝秦觉在外面等,他不觉得一时半会儿会出事。   可是,秦觉却表现得有些执拗。   “魔气……不会构成威胁。”他低声说道,夹杂着几分讥诮的笑意。   秀婆婆也皱起眉头,“你怎么证明?”   然后,秦觉就做出了一个令人惊骇的举动。   他将手掌心放在胸膛上,垂眸思索,随即指尖稍微使力,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没入一片血肉。   鲜血浸湿了衣襟,背后的黑雾疾速逃跑,却又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秦觉低着头,寻了会儿之后,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颗沾满血的眼珠躺在手心上,似是已经“死”去。   “现在……能进庙了吗?”   “……”秀婆婆也吓了一跳,她脸色苍白,用尽全部意志力离开那颗眼球,然后看向了面前这个疯子。   秦觉眼底戾气翻涌,瞳孔变得与常人不同,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若是这些人妄图加害自己,他也会像杀了二麻子一样杀了他们。   片刻后。   秦觉此人太难缠。   秀婆婆看了看天色,脸上显出些许着急,心中迅速权衡了利弊之后,默许了让秦觉一同进庙。   徐有川和秦觉踏入庙门,外面乌泱泱无人吭声。   他脑袋仍是一片空白。   余光里,他瞥见秦觉胸膛,发现上面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值得秦觉做到这种地步?   徐有川想问一问,但是因为环境没有机会。   有一瞬间,他以为秦觉变成魔物了。   可是,秦觉看上去还是清醒冷静的,但是此时此刻已经无法停下,甚至所有人都没办法悬崖勒马了。   烛火光芒柔和,映照得壁画栩栩如生。   秦觉目光掠过面前的神像,脸上闪过一丝嘲弄,随即敛眸掩去了这道情绪。   假如徐有川再去看神像,就会发现他眼睛闭上了。   庙里有人摆上了一些蜡烛,几个灰衣人盘坐成一圈,秀婆婆则坐在中间,面前是那只香炉。   上面的三根供香,即将烧尽。   祭祀开始的时候,他们需要念一些深奥的经文,随着声音起伏,神像前的烛火跳跃的速度加快。   徐有川觉得脑袋发涨,头晕眼花。   恍惚间,他听到了沉闷的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还有一道洪亮的撞钟声音。   “咚——”   徐有川视野里恢复清晰,看到了秀婆婆朝他招手。   于是他走过去,在对方面前跟着弯下身打坐。   这时候,他才发现有点不对。   看着秀婆婆在眼前闭眼打坐,一副巍然不动,他忽然发现身边围成圈的灰衣人不见了。   那群灰衣人去哪儿了? 第38章   “切忌分神, 要心无杂念。”   秀婆婆闭着眼睛,语调慢悠悠地对他说。   徐有川定了定心神,忽然想到刚才的念经声也跟着没了,也许身边的人消失也和这道声音有关。   虽然看不见, 但是他能感受到其他人的存在。   那些灰衣人没有消失, 而是一圈圈地绕着他走动, 他自己却看不到。   徐有川一边想着,他看向了秀婆婆, 对方念起了其他经文,因为语速过快完全听不出在说什么。   而且,他感觉周围的声音再次出现了,而且距离自己极近,脖子后面吹过一阵冷风。   整个过程很漫长枯燥, 窗外的天色仍然黑暗, 徐有川无法分辨真正过了多久。   直到他听到窗外的风在呼号,即使如此,秀婆婆像是没有注意到,她面色严厉,提高了念经的声音。   那阵风从徐有川身边经过,然后他看到案台上的供品被“吃掉”了。   “孩子,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空气中响起细小的咀嚼声音, 像是老鼠在暗地里啃啮食物。   秀婆婆已经睁开眼睛, 笑容平和。   徐有川也开门见山, “可以说说,您想利用我做什么吗?”   他现在不得不承认, 当初自己出现在雨水村,秀婆婆是出于某种目的才捡他回家。   秀婆婆似乎不准备瞒着, 因为现在事已成局,任何人都无法阻拦这场“祭祀”。   “噼里啪啦——”   在香炉的旁边,有人放下了一只金色的盆,里面装满了水,而水里居然在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   徐有川目光微凝,发现火焰的本体是只布偶。   “这要从很多年前说起……”秀婆婆语气有些遥远,娓娓道来。   “多年前,我为了给王家的孩子做法事,逆天改命救回了一条性命,但是报应还是来了,落在我年幼的乖孙身上……他走了以后,他的父母也埋怨我,不久后也跟着走了。”   徐有川听得心惊肉跳,“你想找回那孩子?”   听上去婆婆的孙子已经没了,死人又怎么能复生。   秀婆婆神情安详,看着水盆中的幽绿火焰,喃喃道:“我已经做了许多的尝试,直到有了一个方法能够招回他的魂魄。”   徐有川不知道她怎么做到,却察觉一丝不寻常,“我会出现在雨水村是因为你,而且我不是第一个?”   “呵呵——”   秀婆婆眼里光芒闪烁,低声笑道:   “没错,你是第十三个,却和我的横儿最相像。”   徐有川心里五味杂陈,他还来不及难受,忽然发现盆子里的火焰消失了,布偶身上却无烧毁的痕迹。   而且,从它的肚子里飘出一缕幽绿色的气体。   最后在秀婆婆边上停留,隐约浮现出一个少年的模样,神态看上去像是依偎着亲人低头啜泣。   “婆婆,我好冷……”   秀婆婆脸上露出慈祥笑容,安慰说:   “乖,再等等。”   “……”   徐有川觉得脊背发凉,他知道秀婆婆想干什么了。   因为这孩子早已身死骨消,却还残留一缕魂魄,所以秀婆婆想拿自己当自己孙子的“新身体”。   他想到秀婆婆放不下自己孙子,没想到方式竟然这么荒谬。   这时,秀婆婆才想起他在边上,“孩子,你还有话想说吗?”   “我不可能配合你。”   徐有川明白,秀婆婆对自己好,其中或许有补偿的心理,更多的是打他这具身躯的主意。   曾经说不伤害他,单纯是不伤害这具躯体而已。   他不再抱有期待,准备随时中止这场“祭祀”活动。   只是,当想走的时候,忽然感觉脚下被人抓住,一些白雾状的人形从供台下来,控制了他。   “!”徐有川下意识看向秦觉的方向,仿佛周围被屏障隔离,只能依稀看见秦觉的影子。   屏障里面有问题,使外面的人也没有发觉。   而附近的空气流动加剧,有磅礴的灵力翻涌,完全不是秀婆婆能招来的东西,更不是属于秦觉。   徐有川正在挣脱周围灵体,忽然瞥见地上的水盆,将其踢翻了,顿时打湿了地面。   秀婆婆抬头瞪了他一眼,“你不是个好孩子……”   她枯瘦的手握紧了布偶,只听身旁幽绿色灵体发出声痛呼,这个时候周遭的环境突然变化。   “屏障”出现了裂纹,其他灵体顿时退散,徐有川沿着裂痕出去。   见状,身后的秀婆婆大喝道:   “不,你不能走——”   怎么会这样?这“屏障”本能持续到祭祀完成,这是山神老爷保证的事情。   还是……山神老爷反悔了?   秀婆婆思及此,顿时脸色灰白,当看到那道幽绿的魂体被“吸走”,她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不知何时,庙宇内充斥着红光。   徐有川一出去,就看到秦觉站在神像下面,身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黑雾,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他不禁停下了脚步,“秦觉?”   闻言,对方身形动了动,然后回头看向了他,是一双阴冷怪邪的赤红竖瞳。   秦觉脸上的血管扩张,像是雪白瓷器上的裂痕。   此时此刻,徐有川也顾不得那么多,他语气有几分急切,说道:   “秀婆婆想拿我的身体给她孙子用,我没有答应,在她出来之前,我们先走吧。”   外面耳目众多,他们也可以从后门走。   可是,徐有川却看到那道幽绿魂体,被秦觉稳稳攥在手心里。   秦觉垂眸打量它,看着它挣扎就像看蝼蚁般,“凭你就想占领他的身体?”   幽绿魂体只是一个记忆片段,没有自我意识,也不可能作出回答。   此时,秀婆婆步履蹒跚地走出来,脸上显出恶狠狠的表情。   “放开我孙儿!”   秦觉嘴角扬起一个轻笑,指尖微动,“还你。”然后动作随意地将其抛了回去。   只是,当魂体落到秀婆婆身前,却已经因为力量消失而坍缩成微弱一点光。   秀婆手忙脚乱,还没来得及补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散。   布偶瞬间变成了碎片,符纸和头发散落一地。   “山神老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啊,救救我的孙儿,许诺您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到……我愿意将灵魂献给您。”   秀婆婆在地上哭嚎,神经质地念叨着。   徐有川连忙回头,不打算再去看,但是他看到大门口此时站了一排人。   正是那些灰衣人,脸上带着青铜面具。   不过,很快他发现他们不是想阻拦,而是因为这个行为有特殊意义。   徐有川顺着他们目光,发现那是神像的位置。   视野里的红光变得炙热如火,恍惚间如烧的很旺的丹炉,焰火的颜色从橙红,变成了冷紫。   这是丹药即将出炉的征兆。   不过,徐有川却没看到丹药,而是从中飘出一缕浓稠的雾气,袅袅地升到半空中。   越过了丹炉房的天花板,飘到了山神庙的神像面前。   神像脸上蒙着白雾,逐渐凝成了实体,双目充满怒火和狠毒的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徐有川脚底的寒气直往上窜,这是一种生理上的恐惧。   他知道这是昊君道人。   道人……逃出来了,也许是来抓他们回去。   “恭迎道爷——”   门口其中有个灰衣人摘了面具,露出了齐寿的脸,他朝着神像跪下来,虔诚地磕了个头。   道人目光扫视了一圈,落在徐有川身上。   “你们倒是过得逍遥。”道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怪笑了两声。   “现在自觉回去请罪,从前的事情可既往不咎,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   “不留情?”秦觉嗤笑了一声,冷冷地望着他。   昊君道人触及到这视线,顿时觉得像是受到压制,秦觉的嚣张姿态令他极为不满。   道人狠狠瞪着他,说:   “你觉得三番两次使用魔气,就不会遭到反噬吗?”   他认为秦觉还是惜命,不可能跟自己玉石俱焚。   秦觉对此不甚在意,望向了门口的灰衣人,说:   “你为秀婆婆的孙子招魂,条件是让她举行祭祀,村长和乡民也会大力支持,但是秀婆婆没想到被欺骗了,你要的祭祀其实是由齐寿筹备。”   还有一个祭祀?   徐有川心中有些诧异,很快他就发现道人的问题。   道人并不是真正逃出来,而是通过某种介质,出现在他们面前,这番作态完全是在装腔作势。   “哼哼。”   道人笑了笑,“那又怎么样?”   话音落,齐寿突然从后面袭击秦觉,其他灰衣人也一拥而上。   他们头顶漂浮着一道道白雾,全都来自上方神像,仿佛是道人在传输出去力量。   齐寿如有神助,露出欣喜奸猾之色,他要趁这个机会一雪前耻。   短时间,居然没有在秦觉手上落败。   徐有川心里涌现些许不妙,道人既然还没有逃出来,这么做必然是有助于脱身,或者能够增强力量。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夺舍。   徐有川正想提醒秦觉,忽然察觉身后有东西接近,一缕白雾缠绕了膝盖,瞬间将他拖拽在地。   他拼命挣脱它的控制,可是白雾扯也扯不断,踢也踢不开。   一点点将他拖到了神像……透过缭绕的雾气,他定睛一看,只见底下竟有一个缺口。   看上去是人为打造,设计隐蔽,很有可能在祭祀之前就存在,而现在正派上用场了。   徐有川觉得不可思议。   不会……   道人想要夺舍的人是自己吧?   如此想着,他心中又觉得悲凉,刚才竭力躲过一劫,却还是无法避免地滑向最坏的结局。   如果自己更强一些,就不会谁都想上他身了。 第39章   “咔嚓”一声, 齐寿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手臂被抓住,随着力道骨肉分离。   血淋淋的臂膀被丢弃在地,他痛得龇牙咧嘴, 连连后退。   “道爷……救我!”齐寿扯着嗓子喊道。   只是, 道人现在根本没工夫搭理他。   “上次溜得挺快。”   齐寿看向秦觉阴沉的面容, 顿时愕然地说:“你、你竟然发现了,为什么……”   难道从火海里活下来, 不是因为自己命大……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眼前就被喷涌的鲜血遮挡,紧接着天旋地转脑袋咕噜噜地掉在地上。   周围其他灰衣人顿时犹豫了,没有立即发动攻击。   “可恶,竖子太猖狂——”   道人暴怒的声音传来, 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   神像面前附着的白雾颤了颤, 他的目光扫向在场的人,表情带着几分癫狂,说:   “你们都是吾的信徒,献祭灵魂,将获得永生……”   徐有川身上裹挟着白雾,被拖进了神像下方的缺口,视野里一片黑暗, 浑身也动弹不得。   外面的打斗声消失了。   徐有川抬起头, 看向缺口的一道缝隙, 只见秀婆婆跪在地上,表情十分麻木。   秀婆婆动作不变, 眼球却变成灰色。   而其他的灰衣人也是同样,没有半点挣扎, 自身的灵魂就被抽取出来,飞向了神像。   道人吸收了魂体中的力量,脸上的白雾增加,逐渐向下蔓延至神像其他地方。   “我有了更多的力量,现在……只差最后一样东西。”   ——他需要一具新的身体。   然后,就可以出来报仇。   突然,道人察觉到了一道红光,他眯起了眼睛。   这里最大的变数就是秦觉。   但是道人却不担忧,现在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很难再成气候。   “我知道了你的弱点,你威胁不了我。”   秦觉站在神像前,赤红的竖瞳闪烁寒芒,脸颊沾染了鲜血,如同刚从地狱爬出来的罗刹恶鬼。   这尊神像也处处透出诡异。   同处于画面之中,一时分不清是哪个更邪恶。   秦觉唇角微翘,讥诮地笑了笑道:   “你以为有了其他身体,就不会死了么?”   说话间,他一步步地走向神像。   整尊神像上面已经笼罩了层白雾,一团团地凝结成型,活动的时候就像是沸腾的泡沫。   道人紧紧盯着他,过了会儿突然怪笑了一下。   “你少唬我,我知道你害怕什么。”   上次秦觉没有杀了自己,道人就明白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那么做。   道人带着几分嘲弄,说:   “就算你是疯子,也怕变成魔物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胸有成竹,料定了这番推论的正确性,因为秦觉不敢跟他玉石俱焚。   全都死了,还有什么意思?   神像的缺口下面,白雾萦绕在徐有川身上,而且正在渗透他的表层肌肤,汗水从额头滑落。   他的意识变得模糊,逐渐无法感知四肢。   有一缕魂魄从胸腔溢出来,然后白雾取而代之钻进去,就像是往一只人偶里填充棉花。   这个过程很缓慢,而且视角变成在身体上空。   在痛苦中徐有川又感到两分茫然,不知自己将会何去何从。   秦觉的脚步声在眼前停下。   “你想多了。”   “……”   不知发生了什么,徐有川感觉一阵地动山摇的,两股力量在这小小的庙宇里,陡然碰撞。   那些白雾像是突然遇到了阻力,外面削弱了许多,从而他身上的也全都飞了出去。   徐有川感觉身体顿时轻松。   他也发现道人开始力不从心,有一缕雾气颤颤巍巍地回来,徐有见状连忙往缺口处跑。   突然,神像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出现许多裂痕,在他躲避不及时,神像碎成了无数片向外炸开了。   一瞬间,雾气又钻到了他胸腔里。   “还有一次机会……还有一次……”   道人苍老沙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也许是因为穷途末路,这道力量比之前更加强大。   情急之下,徐有川想抓住身边任何东西。   他抓住了一只冰凉的手臂。   庙宇满地狼藉,墙壁也破了个大洞。   “道人要夺舍我的身体,他已经开始了……”徐有川眼前有着重影,看不清秦觉此时的模样。   没有发现对方完全不是人了。   “别担心。”秦觉的声音平静,说:   “好好睡一觉,他不会得逞。”   伴随着阴凉的气息,徐有川感觉眼皮沉重,夺舍的痛苦已经消失,他逐渐失去了意识。   在此之前,他看到了胸腔散发出淡绿的光。   有什么东西与他完成了融合。   在这光芒出现之后,那道白雾就与其脱离,飘到了半空中,并传来了道人歇斯力竭的笑声:   “你这是自寻死路,最多一百天,你的下场就会和我一样……”   随后,秦觉攥住了这道白雾,将其碾碎。   徐有川闭上了眼睛。   只是最后看到的一缕红,却如梦魇般钻入了梦境。   ……   在无边的寂静黑暗中,有一团微弱的红光。   徐有川似乎受到了吸引,朝着它走过去,他发现这是一棵森森白骨化成的巨树,树杈上应该结着“果实”,却被黑暗覆盖。   红光的来源是一团缠绕的丝线,徐有川不得不找到其中一头,将它剥开。   “刺啦。”当丝线被扯断时,徐有川的动作更急切了,不一会儿,他就看到里面包裹着的面孔。   苍白的脸颊,鸦羽的睫毛颤了颤。   徐有川心情顿时欣喜,等待着秦觉睁开眼睛,只是他的目光却被对方身前吸引。   沉重的红线缠绕裹挟之下,仍有道奇异的红光透出,每当光亮一分,面前的丝线就断落一根。   直到它完全的出现在他眼前。   秦觉胸膛的肌肤透明,能看到清晰血管,还有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当徐有川注视它的时候,心脏外面的薄膜也有东西探出,里面也有东西在“看”着他。   这是……   徐有川不由得后退一步,看向了所处的天空,灰暗而湿冷。   他的意识开始回拢,发现自己不在人间了。   这里是……魔域。   如果他没有看错,眼前的东西只能是魔胎。   魔胎这个词只是外界的说法,没有人知道它真正是什么,徐有川也只在原著小说的结局看到过它。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徐有川脑海里只剩下这个问题,但是周围的场景疾速消散,最后他成功睁开了眼睛。   天光大亮,一缕日光穿过破碎的墙,落在身前的地面上。   秦觉就在他身边,仍然在沉睡当中。   看着地上满地的神像碎片,还有遍地的尸体、断肢,他确定昊君道人真的死透了。   一百天……   他想到了对方最后的话语,整颗心也跟着悬起。   过了一会儿,徐有川挣扎着从废墟起来,来到秦觉面前,伸出了颤抖的手指,碰了碰对方的额头。   冰凉刺骨,就像一块冰。   没有温度、脉搏,但是……有心跳。   徐有川证明了心中猜想,颓然地放下了手臂,良久的静默,突然抬起了脑袋。   他感觉胸膛凝着团气,同时身体也发生了一些细小的变化。   那是从道人魂体中脱离的灵体,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他产生这个疑惑时,脑海里就浮现了一段信息:   诸位慕灵弟子牢记,若我身死道消,看到此遗书者能得到秘境,他人抢夺则天打雷劈尤其邓波……松清山……   徐有川不禁感到诧异,这应该是道人身上的传承。   他心里涌现一个念头,随即尝试去接触着团气,很快气团形成了一望无际的墨黑色海域。   这应该就是修士的“丹田”。   还不是初入仙门的程度,从修为力量上看不止是筑基。   他更在意脑海里那段信息,震惊地发现那是一个秘境的传承信息,而且还是个在原著剧情中后期至关重要的秘境。   据说在那里能找到任何法宝,有一个能成功“净化”魔胎。   正当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忽然感觉腹部刺痛,低头朝靠在自己膝上的少年看去。   因为两人紧挨着,衣物细小的摩擦声也被忽视。   “……”   徐有川皱紧了眉头,但是对方却不留情,指尖划破他腹部的肌肤,鲜血汩汩地从伤口冒出来。   最要命的不是皮肉伤,而是入侵的魔气。   如果不是徐有川体内的丹田保护,现在已经当场毙命,他用力将对方推开,抬起手背抹去下巴的鲜血。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尽管很难接受,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对方没有一分人性的话,他根本无法将其带到秘境,最后世界上只是多了一个魔域的杀人傀儡。   秦觉低头舔舐了指尖血渍,微微眯起眼睛。   这鲜血的味道太美味,本能想要将面前的人生吞活剥,直到品出血中灵力交融的气息。   忽然,他眼里浮现一丝疑惑,舔舐的动作凝滞。   秦觉垂下了双手,眼眸里没有光采,此时此刻与一具行尸走肉毫无二致。   无可救药,无可挽回。   “对……对不起。”   秦觉感到魔气汇聚到眼睛,他的双手掩面逐渐放到眼前,一种强烈的攻击性驱使着他亲自“消除”它。   但是,徐有川却抓住了他的手。   “你挖了眼睛也没用,魔气不会消失。”   秦觉手臂颤了颤,感觉到他炙热的温度,更能切实地领悟到两人之间的差距。   而自己……刚才差点杀了他。   魔气彻底融合的结果,明显超出了他的预料,想到徐有川可能因自己而死,心脏也紧跟着剧烈颤抖。   “我想,一个方法会有用。”徐有川说。   当他说出口时,神情没有半点犹豫。   徐有川不想放弃秦觉,也不想让对方自暴自弃,于是此刻下定了一个决心。   他们一起去寻找秘境,或许还能找回道骨。   秦觉双手背在身后,小心地擦拭衣摆,将上面的血渍擦干净,过了会儿,低声说道:   “……你还能相信我吗?”   “嗯。” 第40章   从道人力量中得到的秘境信息, 虽说里面的传承本该归信息所得者,但是因为修真界的“风俗习惯”,总会有人半路打劫。   等到秘境开启的最后一天,谁活到了最后传承就归谁。   当徐有川和秦觉走在街道上, 家家门户紧闭, 仿佛害怕一露面就被某种妖风吹走似的。   不久后, 他们就走出了村子很远的地方。   身后有一座荒山上,能隐约看到墓碑的轮廓, 它们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儿。   徐有川回过头,脚下愈发轻松,看向眼前未知而更加开阔的道路。   他会有意无意地观察秦觉,对方因为眼睛魔气灼伤,暂时性失去了视力, 便用布条蒙住了眼睛。   不过, 秦觉只是无法视物,当他指引方向后便能步履自如。   徐有川昨晚已经适应了丹田,只是对于其中的灵力使用不甚了解,此时看着茫茫的前路心中思忖。   如果光靠人力财力,光是去买匹马就要花不少时间。   他拉住秦觉的胳膊,心中去感受丹田内灵气,然后脑海里想了要去哪儿……去哪儿……   遥远的, 热闹的地方。   然后, 他就感觉全身被一道灵气笼罩, 脚下变得轻飘飘,过了会儿再睁开眼睛, 已经和秦觉出现在百里之外的某个州。   身边是隐蔽的巷子,没人发现他们“从天而降”。   “果然很方便啊……”徐有川看着双手, 感慨地说道。   不过他认为自己能掌握力量还很少 ,丹田之中的灵气还需要慢慢地探索,对他们将来的路程来说有着重要帮助。   徐有川想到这里,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自从秦觉舔舐了他的血液后,就没有再表现出攻击性。   对方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可是一旦有人和他接触,就会发现他身上的“问题”。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去那家客栈,先休息一夜再出发。”   “嗯。”秦觉轻笑了笑,“一切由你安排。”   徐有川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为了使自己放心,一路上都不会做任何影响自己的决定。   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   秦觉透过白色朦胧布条,看到了他的背影,只是影影绰绰,却像是已经烙印在心上。   他知道徐有川继承了道人的修为。   若不是如此,他的身体就会被其成功夺舍,这两种结果都有可能发生,所以秦觉察觉后设法避免后一种。   即使最后他只能成为魔物,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况且,徐有川还要带他去松清秘境,于是好奇那个能够净化魔气的方法……   午后的时刻,日光炎炎。   四海客栈内已经坐了几桌人,徐有川跟掌柜办了入住,对方问他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两间房啊?”   掌柜看他的打扮,脸上流露出一分轻视。   徐有川摸着鼓鼓钱袋,想到两人一直同住,让秦觉委屈了很长时间,于是这次准备分开住。   “对。”   说完,他就毫不犹豫掏出了一块碎银。   “够不够?”   掌柜表情发生微妙变化,然后笑容更深了,热情地说:“当然够,您给给多了,小店住房还是很实惠的……”   徐有川接过找回的银钱,就跟秦觉先后走上了二楼。   当走到楼上时,从阑干看出去,能看到客栈内的全貌,下面坐的几桌人里面服饰和口音不尽相同。   徐有川注意到其中一桌,他们身着紫色制服,举止间飘逸如风,能看出来都是修行之人。   他上次在镇子上见过一群紫衣人,这应该是同一门派里的弟子。   两人各自走进房中。   徐有川自己熟悉身边环境,吃完饭的时候,想起来还有事情还跟秦觉商量。   于是,他去敲了敲隔壁的房门。   “进来。”   徐有川坐到了桌前,说起了有关路线的事情。   他听掌柜说这里是雍州,有漫长的历史,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时常会出现不同族人和各类奇人异士。   白天安全,到了晚上就不一定了。   “这次走得急,还没来得及研究地形路线,我只能看到一段信息提示……”徐有川皱着眉头,喃喃地说道。   他将自己脑海里看到的秘境信息,一字不落告诉了秦觉。   闻言,秦觉神情若有所思。   “这段信息是一把‘钥匙’。”他说。   “哦?”   “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提前‘打开’。”   徐有川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以说,如果他没有去找秘境,世上也不会有人发现它的信息早已外露。   两人对这段信息一通分析,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秘境就在“松清山”附近,只是这个名字不常见,甚至可能在远离人间的世外之地。   满世界找一座山头,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一百天……去掉路程,现在还有九十七天。   这个数字就像块石头,压在徐有川心上,一时间默然不语。   秦觉看出他的担忧,轻声说道:   “‘松清’二字源于一种花,常常生长在北方,我们可以循着它往北走。”   徐有川也想不到更好的路线,于是点了点头:   “好,我们明天出发。”   暂时商量完,徐有川就起身回去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看着装潢华丽的天花板。   徐有川摸出了钱袋,数了数发现还有不少,其实就算是现在花光了也没关系。   因为这钱不是他自己的。   他闭上眼睛,找到了自己一缕“神识”,穿过层层云雾来到了一方宽阔的介子空间。   里面有一排排灰扑扑橱柜,几乎都是成品的丹药,还有一些藏书和金银财宝。   这是徐有川偶然发现的。   他想到药王谷什么都没有,原来全都藏在了这里。   徐有川心想现在落在自己手里,这些东西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如此想着,徐有川又从里面出来,回到了一望无垠的丹田灵海。   这片灵海已经充斥全身经脉,洗去了他原本杂乱的气息。   现在他进行修炼是没有问题的。   徐有川从头开始,尝试去跟灵力接触融合,直到最后觉得掌心浮现了一道轻盈的力量。   他顿觉成就感满满,心中也有了信心。   这番丹田内的摸索锻炼结束,徐有川神识归拢,一整天的奔波的疲倦涌上头脑,几乎是沾到枕头的瞬间,意识就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徐有川听到了一道细微声音。   周围一片黑暗,现在已经是夜晚,他发现自己耳力能听到更远的地方,整间客栈此刻格外寂静。   “嘎吱”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徐有川屏住呼吸,暗中调整了攻击姿势,如果入侵者现身,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先发制人。   一个颀长的影子出现,缓缓地靠近床边。   徐有川紧紧盯着那片黑暗。   下一瞬,对方却没有从里面走出来,忽然他察觉身后多了另一道气息。   对方用手掌心捂住他的嘴巴,在他准备反击之前,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是我。”   徐有川感觉到唇上冰凉,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点了点头,目光疑惑。   是秦觉……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因为距离得很近,他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冷香,中和了那种冰凉的感觉,心里也稍微抚平了些。   秦觉稍微松开手掌,有意保持了距离。   徐有川感觉到一道危险的气息,不由得看向秦觉身后,纸窗上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影子。   看上去是人的形状,体态臃肿肥胖,显得头部过小,身上层层叠叠的肉垂下来,手臂陷在肉里面很不明显。   完全不是人类。   徐有川不由得屏住呼吸,当看到那怪物弯下腰查看时,他下意识地拉秦觉蹲下来。   因为动作有点紧急,秦觉又提前察觉低下头,微凉的唇擦过他的下巴,一瞬间心间掠过奇异的感觉。   黑暗中,呼出的气息温热,与若有若无的冷香交融。   他们后背有只柜子掩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徐有川心想刚才只是个意外,只是注意力无法集中,甚至不知道外面的脚步声是何时远去。   他余光里去观察秦觉,发现对方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徐有川顿时暗中松了口气。   他猜想是因为刚才那怪物,秦觉才会躲到他的房间,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种妖,力量和邪祟差不多。”   秦觉也循着他的目光,说道。   他的经历和徐有川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徐有川自然是深信不疑,也没想过这妖没有进房间,怎么秦觉还要跑到他这里。   等了片刻,徐有川以为外面已经平静。   突然,走廊上又有几道兵刃交接的声音。   “你们好好找,别影响客栈的客人,务必明天启程之前抓住妖怪,千万不要让其他门派看笑话。”   “试炼会上的麻烦,凭什么由于我们负责,谭高不是云山代表吗?他怎么不自己来!”   通过他们的声音,徐有川判断正是白日看到的紫衣人。   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惊讶,因为“谭高”此人是原著里的重要男配,前期看不起男主段玄感,后面见证了各种高光成了男主忠实迷弟。   试炼会是一年一次的门派联合比赛,就是不知道他们这是准备去参加,还是到了返程的时间。   等外面的嘈杂消失后,徐有川和秦觉站了起来,他不小心扯开了对方的蒙眼的布条。   掌心轻盈柔滑。   “不好意思……”徐有川笑了笑,上前一步说:“我给你重新戴上吧。”   “嗯。”秦觉敛着眼眸,道。   他身后恰好是桌子,退无可退,徐有川走过去两手绕过太阳穴,然后稍微侧过脸有意无意避开了对方。   忽然,门口有人出现,声音中气十足地问:   “有人在里面吗?”   徐有川正好打了个结,手中动作顿了顿。   他身体紧绷起来,心想外面的人还没抓住“妖”,可能发现“妖”路过所以过来查看。   正当他想犹豫要不要开口,忽然感觉后背上覆着一只掌心。   秦觉掀起眼眸,却也没说话。   “……”   门外的人驻足片刻,迟迟没听到有人回应,抬头看见里面两道重叠的影子,气氛旖旎。   此人面色微红,暗自嘀咕了一声,然后就识趣地转身走了。 第41章   一个时辰后, 客栈里仍然透着异常的气息。   而人类活跃的动静变多,底下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他们身着奇装异服,有的是明显的门派, 有的只是独自走江湖的人士。   他们似乎正在面临一个难题, 争执不休。   “这妖怪找不到, 天就亮不了,咱们全都得困在这里。”一个白发老者, 目光锐利,掐指算道。   “静秋派的弟子也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我看事情悬得很。”   一个拿着大锤,浑身肌肉的男人说。   然而, 实际上住在客栈里的人很多, 其他人至今不知去向。   徐有川看了看天色,果然没有变化痕迹。   两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他们从楼上走下来,在空出来的一张桌子前坐下。   因为被困在妖怪的幻境中,在场的人束手无策,便开始说起了修真界的八卦。   “现在仙门尽数凋零, 仅有云山仙门还能撑得住, 这么多年也没有倒下……可惜, 我听说掌门与姜长老不合,二人私下争斗, 不知真假……”   “前些时日,不是听说有个年轻人横空出世, 我看掌门人有意将他往接班人的方向培养。”   “局势分分合合,谁知道最后仙门落于谁手?”   这些言论也就只能听听,徐有川倒是注意到他们口中的年轻人。   猜测段玄感已经在仙门立足,将来找到他或许会比较困难。   徐有川自己喝了口茶,然后随手放在旁边。   当他再次看去,发现秦觉自然地接过这杯,浅抿了一口。   “……”徐有川眼皮微跳,然后拿出另一个杯子倒上,“你很渴吗?再喝一点吧。”   其实,此前他们也经常这样,但是他从未在意过这些细节。   现在想想好像有点太亲密了。   徐有川想到这里,又认为秦觉也理当不在意,现在自己突然 “在意”了,看起来就比较突兀了。   果然,秦觉掀起眼眸看他,却没有开口阻止。   徐有川在半空的手微僵,在犹豫收回来之际,对方已经不动声色地接过去了。   “多谢。”   两人一时无话,周围人多关系也杂乱。   其中就有一对年轻情侣吵架,女人满脸愤愤,破罐子破摔说道:   “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还要我原谅你多少次??”   “丽娘,你听我说……”   男子眼中含泪,脸色惨白,人高马大的站在那里竟然有些无措。   “你别跟我说,去找你师父说。你要是真要为了炼青云剑法,不要子嗣,以后就不要来找我。我只是想要个孩子,天经地义,不可能委曲求全和你回静秋!”   这还是静秋派的弟子,徐有川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为了孩子这件事情,在大庭广众下吵起来,显然有失门派脸面,很快二人就像是受到命令走了。   在场的人哄笑起来。   徐有川也不禁莞尔,对上秦觉的目光,忽然开始打量起他。   他不知道对方听进去了没有,语气有几分调侃地问:   “你喜欢小孩吗?”   秦觉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不会有孩子。”   徐有川沉默了一下,脑子差点转不过弯。   也没问他将来要不要孩子啊。   这……想得有点远了吧,不过这么笃定的语气着实可疑。   可是徐有川想破脑袋,也不记得秦觉有这方面想法,以及对象是谁都完全没印象。   这时候,忽然客栈大门被踹开,前面有人尖叫起来。   “大家注意,不要害怕,它已经无路可逃,只要所有人配合就能抓住它!”静秋派弟子大声说道。   接着一名气场强大的女子持剑走进来,身后跟着其他的紫衣弟子。   “关门。”柳鹤目光扫视周围,说。   弟子应声关门。   客栈里一阵妖风在上方游荡,这让全部人暂时失去了光明,他们有的开始惊慌起来。   白发老者被吹到地上,破口大骂道:“静秋养的一群白眼狼,让这妖怪进来,不是想让我们送死吗?!”   在他们看来静秋的弟子抓不住妖怪,所以在拿他们当诱饵。   突然,妖风吹灭了烛火。   此时众人已经分开,却都陷入了黑暗,一片寂静,过了会儿空气中传来重物碰地的声音。   徐有川第一时间找到秦觉,他张了张嘴巴,却发现无法发出声音。   应该也是受到妖怪的能力影响。   他发现秦觉凑近,只是听不到对方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片刻后,秦觉握住了他的手,掌心传来一阵凉意。   徐有川正想纳闷的时候,对方却打开了他手掌,用指腹在上面轻点,一笔一画地写字。   黑暗中触觉被格外放大,他能感受到对方手指的温度,还有划过肌肤时留下一丝酥麻感,往左往右……一撇一捺。   直到掌心上的手指凝滞。   秦觉似乎在问他明白了没有,掌心虚拢着他的掌心,没有立即松开。   “……”徐有川有点不好意思,刚才注意力不知飘到哪去了。   因此,他并没有理解。   当人群里再次出现骚动,听着那些声音,徐有川似乎知道秦觉想提醒什么了。   下一刻,强大的妖力横扫而来,将沿路的人都吹飞了,一路朝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两人默契地往旁边避开,妖力直接撞碎了对面墙壁。   接着它朝着最近的徐有川攻击,周围的人都认为他保不住小命了,害怕中也带着看热闹的心态。   徐有川丹田中的灵力飞出,阻隔了妖力入侵。   而且众人能感受到妖怪在空中停止,像是突然被定格了一样。   “师姐,你看——”一名紫衣弟子说。   柳鹤恰好赶来,看到这一幕也停下了攻击,然后就见妖怪似乎受到惊吓,竟然往他们的方向逃跑。   不过,柳鹤等人还未截住它,就有另一道力量将其束缚。   “咚!”妖怪显出庞大原形,实打实地砸在地面上,人们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震动。   妖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想要挣脱却毫无办法。   这道力量至少在元婴期!   柳鹤表情惊讶,心中断定此人不简单。   随即,她身边的师弟师妹全都上去,将妖怪团团围住,最后将其抓进了镇压的法器。   客栈外面的天空,恢复了墨蓝色,漂浮着几朵浮云。   众人在里面经历如此惊险,实际上也仅一个时辰不到,天色尚未完全黑透,烛火一盏盏亮起,传来其他客人嘈杂的声音。   所有人都不禁松了口气。   徐有川看向了秦觉,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信任。   他心里顿时涌起成就感,这可是两日自我摸索的成果。   见秦觉没有受伤,徐有川正准备跟他上楼,只是前面却走来了一伙人。   “这位朋友,多亏你出手,大家才能幸免于难,我们可否坐下聊一聊?”柳鹤眉眼英气,客气地笑道。   徐有川看着她面容,记得就是在镇上当众打店小二的人。   不过,这些人也不会想起见过他。   徐有川心念微动,这静秋派没什么存在感,但是再小的门派掌握的情报,也比寻常的百姓要多。   也许这也是个机会。   他跟秦觉对视一眼,没有当众拂面,最后和这位静秋派师姐坐下来。   “不知二位师从何人,如此年轻有为,往年的试炼会上竟然从未见过?”   徐有川摇了摇头,“我们没有师门。”   柳鹤显然很惊讶,因为试炼会只有受认可的门派才能参与,这样说来这二人不过是散修。   寻常散修能力参差不齐,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这么有实力的。   而此时,柳鹤又觉得有戏。   静秋门现在弟子稀少,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假如能拉拢这位降服妖怪的少年,也许能成为一把趁手的武器。   让静秋门弟子感到意外的,是对方没有加入门派的意思。   “没关系,只要你将来改变主意,静秋永远会欢迎有能力有志向的人。”   柳鹤面上得体,笑道。   这番话下来,倒真像个有头有脸、门风严格的师门做派。   徐有川见这些人的表情,心里明白这只是看人下碟。   如果他们实力不够,或者无法与他们抗衡,结果大概和现在截然不同。   他收敛了这些想法,假装与他们熟络,顺便开始打听起自己想要的信息。   “柳师姐,你知道松清山在哪儿吗?”   柳鹤没有怀疑,思索一会儿,说:“松清山是个很少人知道的地方,平时荒凉无人。”   徐有川猜想她知道些什么。   “在北边一座吃人‘魔窟’附近,为什么要打听这个地方?”   柳鹤古怪地看他一眼,说。   “我有个朋友失踪了,只留下这道信息。”徐有川煞有介事地说道,脸色也有几分遗憾。   闻言,柳鹤不赞同地劝说道:“你的朋友真到了那儿,还是不要再去了,他此番凶多吉少。”   徐有川正想从善如流地接纳。   “虽然魔窟可怕,但是我们到试炼会必然要经过,若是你们真的放心不下……也可以和我们同往。”   “……”徐有川惊讶地看了看柳鹤。   柳鹤眼里藏着野心,似乎等他的答复,而且余光里也在观察他旁边的人。   方才,没看到这位蒙眼的少年出手,但是她心中觉得,其能力也不在徐有川之下。   柳鹤心中一番比较,觉得很是满意。   对于这个明晃晃的邀请,徐有川有些心动,他知道对方想要利用他们,但是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那就麻烦几位了,我们也是心急如焚。”   徐有川也笑了笑,说。   他看向了旁边的秦觉,露出些许犹豫,然后说:   “只是我这位朋友,他眼睛不好,可能也受不了长途跋涉的辛苦……”   秦觉愣了一瞬,然后侧过脸看他。   “我说过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你。”他微微一笑,轻声说。   即使看不见眼睛,也能从语气中听出几分温柔。   “……”柳鹤怀疑自己听岔了。   这跟情人之间说小话,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其他人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   徐有川扭过头,没有接过话茬。   他只是想问秦觉去不去,怎么到对方嘴里正常的话说起来……   这么让人浮想联翩? 第42章   次日天光大亮。   他们跟静秋门暂时面上“合作”, 出发时间定在上午,据说只要乘坐仙舟,五日就能抵达那个传说的世外之地。   但是直到离开客栈,他们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场地。   “你们还要等人?”徐有川诧异地问。   柳鹤点了点头, 说:“我们还有其他门派的朋友, 他们也在赶往这里, 只有三颗启动石聚齐,才能真正驱使仙舟。”   这层原因徐有川现在才知道。   原来这仙舟不是专属静秋门, 而是联合仙门之力打造的,正常来说其他仙门的人也会同乘。   而其他门派手里才有启动石,必须至少三个门派到场。   “你们有启动石吗?”   闻言,柳鹤面不改色地摇头,“没有, 我们只是中途加入。”   “……”徐有川心中顿时明了, 原来是搭上“顺风舟”。   不愧是静秋门。   旁边的秦觉听完,只是微微侧过脸。   徐有川朝他的方向看去,对方肯定是知道这个规则,只是不知现在是何种心情。   他则有些好奇和期待,这三个门派里会见到什么人。   可能是大门派的派头,他们足足等了四个时辰,才从天边看到一抹往这里来的身影。   起初只是一抹红, 随即是蓝色, 最后就是白色……白色的影子轻松追逐到前头, 不紧不慢地来到了第一地位置。   嚯。   这仙门比赛角逐地场面,还真不多见。   徐有川正看得津津有味, 却见他们见好就收,陆陆续续来到面前的空地。   他的目光落在白衣那群人上, 前面的男子相貌刚正,气场十足,也朝他们看了过来。   “谭师兄。”柳鹤上前客气地拱了拱手。   谭高矜持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去看徐有川他们,而是在众人簇拥下走进了仙舟,剩下的门派跟上,静秋门的弟子最后进去。   “再等等,我们还有个弟子没到。”谭高说。   四个门派都在等一个人。   徐有川也不在意,他跟秦觉找了个位置等待,仙舟内的空间比外面看着更大,而且能随着人数增加缩减。   各门派的配置和空间设施不尽相同,静秋门所处的位置比较简陋,只有一张能坐的长椅。   徐有川站在人群最里面,他看着窗外的遥远的景色。   他见无人注意,凑到秦觉身边,小声地问:   “我看到了云山的弟子,他们此次会和我们一道走……那个谭高,你知道他吗?”   说话间,他不由得视线上移,发现对方皮肤细腻白皙,这么近的距离连毛孔都看得清楚。   花瓣的唇形颜色浅淡,看上去很柔软。   真的有那么柔软吗?   徐有川脑海里浮现这个想法,心里觉得纳罕。   他抬起眼眸看向对方,明明隔着布条,却能明确地感受到正被注视着。   “……”徐有川心头忽地一跳,觉得秦觉要转头,略有几分慌乱地直起身子拉开了距离。   下一刻,却瞥见对方走上前。   徐有川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怎、怎么了?”   秦觉身影刚好挡住里面的人,然后凑到徐有川耳边,学着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方才不是在问我吗?”   是……没错。   徐有川梗着脖子,没有回退,也没有转头,担心像上次一样发生“意外”。   隔着一道朦胧的遮掩,秦觉垂眸凝望着他饱满的耳垂,微微透着粉,声音却不带一丝欲/望回答道:   “现在知道了,但是我入门太早,不记得有这些后辈。”   “……噢。”徐有川怔忪地答应了一声。   他心里有点紧张,眼睛乱瞄,既不往秦觉身上看,又担心这一幕被其他人看到。   不过,秦觉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在被注意到之前重新回到了原来位置。   徐有川不知为何,暗中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听到仙舟开始启动了。   他心中似有所感,朝着人群外面看去,发现最后一名云山弟子姗姗来迟。   那是个气宇轩昂的青年,言行举止礼貌周到,可看到那双眼睛就会知道,他绝不是一个亲近良善的人。   柳鹤皱了皱英气的眉头,往旁边退开了些。   她不太喜欢这位“仙门奇才”。   徐有川一眼看出,这人就是段玄感。   秦觉也感觉到了道骨的气息,隐约也猜到对方的方位。   “师弟,你怎么现在才来?”谭高故作责怪,道。   段玄感没觉得不妥,好像习惯让所有人等他。   “我被一群魔物追杀,解决它们花了些时间,不然当地的一整个村庄都要玩完。”   闻言谭高面色缓和,还带着赞许道:   “好,既然是为民除害,这件事就算了。”   “谢师兄。”段玄感笑道。   这番说词应对谭高屡试不爽。   就算他前两个时辰还在酒楼,与美人调情,现在也不会有人不给云山面子去查证。   段玄感又“躲过一劫”,他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徐有川和秦觉后,一瞬间变得有些凝固。   谭高循着视线看过去,“你认得他们?”   他的目光掠过徐有川,定在秦觉身上,心中莫名感到升起一丝警惕。   若是在上仙舟前发现此人,他不会允许这样气质阴沉的人登舟。   “……”徐有川没有避讳,直直对上了他的目光。   “不、不认识。”   段玄感笑了笑,说道。   这个答案徐有川已经猜到,当初段玄感从药王谷偷了不少宝贝,却没想到后面仙门会寻找“罪魁祸首”。   如今身份不可同日而语,没必要和他们扯上关系。   入夜,仙舟仍在天空中飞行。   各门派现在都处于松懈状态,准备今晚的休息,或者已经有卷王开始打坐修炼,令人心中油然升起敬意。   试炼会这种外出活动,多数弟子都是奔着吃喝玩乐来的,完全一副解放天性的姿态。   徐有川睡不着,转头看到秦觉在闭目养神,于是忍住了叫他的冲动。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从中间的小道上走过,当经过柳鹤时,对方有所察觉看了过来。   然后也没有多问,继续低头擦拭剑刃。   徐有川走到了仙舟外面,凉爽的夜风吹过,衣袍猎猎。   再过一个月,就要入冬了。   他感觉身后有道气息跟踪,也没有立即戳穿,而是装作出去解手,沿着阑干往道路尽头走去。   天空一轮圆月,阴影投映在地板上,显得愈发幽寂。   突然,徐有川感觉身后劲风呼啸。   他灵活地侧过身,一把剑从太阳穴擦过。   一招不成,袭击者再次发动攻击。   “段玄感?”徐有川夹住剑刃,说道。   瞬间,段玄感握着剑柄的手一震,他神情明显的惊讶,因为上一次分别他记得徐有川只是个凡人。   现在看来……竟然身怀不低的修为。   段玄感也是从进入仙门开始修炼,没过多久就筑基成功,受到师门上下的各种表扬,他本来还很骄傲。   只是如今到筑基后期,却一直突破不了。   可是面前这个凡夫俗子,居然有着比他还高的修为,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这是……昊君道人的修为,他怎么可能传授给你?”段玄感眯起眼睛,语气狐疑地说道。   这种蛮横传授且成功的机率极低,用脚趾头想道人也已经死了。   就算徐有川硬抢,单凭他怎么可能成功……不,不是只有他。   “这和你无关。” 徐有川松开了手指,说。   此时,段玄感已经收回了剑。   徐有川发现他的气质,与上次见面已经截然不同,这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没有跟对方拉扯,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身上的道骨是秦觉的,难道不应该物归原主?”   闻言,段玄感却像是听到一个笑话。   他肩膀颤抖笑了起来,嘲笑道:   “我管它曾经是谁的,现在它在我身体里,除非我死,不然谁也不可能抢走。”   段玄感抬起眼睛看他,掠过一丝狠辣之色。   没想到是为了这个,所以找上门了。   但是,他们注定是要失望的。   徐有川看了他一会儿,知道在这里奈何不了他,所以也不打算因此动手。   不过等到下仙舟,结果就不一定了。   段玄感朝他放完狠话,就转身准备回去。   忽然,徐有川想到了什么,问:   “你从药王谷出来,严禄没有跟你一起去仙门?”   段玄感脚下微顿,“谭师兄问不出什么,早就放他回去了,怎么……他没有回雨水村?”   “……”   段玄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这人死活。   他轻嗤了一声,抱着剑走进了仙舟。   徐有川独自站了片刻,觉得出来的时间有点久了,于是迈开步子沿着原路返回。   不过,也许是夜深人静,有些人寂寞难耐。   徐有川拐了个弯走进去,忽然隐约听到走廊尽头传来声音,有几分忍耐和痛苦,带着一道不可描述的喘息声。   气氛焦灼。   他脚下跟黏了强力胶似的,没有继续往前走。   然后,趴在墙边小心探出头,好奇地往前面看去。   月光下有两个人抱在一起,如胶似漆,你侬我侬。   当听到声音的时候,徐有川就感觉不对劲了,猝不及防看到的那一刻,才发现这是一对男男。   大概他们也不会想到,大半夜还有人跑出来放风。刚才徐有川沿着屋檐下走,阴影笼罩下行动并不明显。   在这一刻,徐有川的三观被炸碎,再重新重塑。   还……还可以这样?再那样、这样?   “你在看什么?”一道声音从身旁传来。   徐有川吓得差点跳起来,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然后,他发现来人是秦觉。   徐有川觉得自己脸熟透了,只是夜色遮掩看不出来,因为对方现在看不到,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   他将手指放在他唇上,说:“不要说话。”   “……”   秦觉便默然不语。   只是,空气中令人脸红心跳的碰撞声音,变得愈发的清晰撩人。   徐有川垂下了脑袋,尴尬地拉着对方袖口,声若蚊蝇地说道:   “我们回去吧。”   秦觉没有表现任何不适,也没有继续听的兴趣,由着他拉着自己往回走去。   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   等走远了一段路,秦觉忽然开口道:   “他们这是在双修功法。”   “……”徐有川略有耳闻,却没想到会撞见“现场”。   他心里也有几分好奇,“双修功法真有这么厉害,像他们那样也可以?任何修士之间都适用吗?有没有修为限制……”   “你想试试么?”   秦觉眼眸深邃幽暗,声音染上了一分不同的味道。   徐有川顿时愣住了。   他不禁吞了吞唾沫,本来想说这不可能,但是可能是因为紧张,一时间嘴瓢了。   “怎么试……我自己和谁试?”   “我。”秦觉停下脚步,说。   这个人只能是他。 第43章   夜色浓重, 仙舟缓缓穿过乌云。   静秋门的弟子已经睡下,两人回来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越过他们,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全程没有眼神交流。   秦觉倚靠着墙壁, 敛着眼眸。   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他, 然后上移到窗口到一抹皎洁月光。   不过, 徐有川始终留他一个背影。   面对着空白墙壁,目光还有点恍惚。   他想到了不久前的对话, 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心情变得格外复杂。   正常的双修是道侣之间的事,但是秦觉体质特殊,魔气未散,假如跟一个修士……结果会发生什么?   不知会助长哪一方的力量。   徐有川思维发散, 在认真地思考这件事靠不靠谱。   后面, 秦觉也没有其他表现。   他只能暂且不提,也许对方受魔气影响才口不择言。   果然不能什么都好奇,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送进了坑底。   徐有川扫视了一眼四周,随即摇了摇头。   这只仙舟上没几个正经人。   不一会儿,天就亮了。   徐有川看着外面的景色变化,察觉到已经到了另一个环境,而且开始逐渐降落, 距离苍翠的树林越来越近。   不知不觉, 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这片森林人迹罕至, 平时也少有修士出现,因为这次试炼会, 大家才有幸聚集在这里。”谭高说道。   云山的人先下了仙舟,其余门派弟子依次落地。   “不要接近附近的村庄, ‘魔窟’中的东西都没有具体的据点,它们会到处寻找合适的人下嘴。”   徐有川心中也有推测,因为人迹罕至,所以村庄里基本都是“魔物”了。   这帮人本来就是去试炼会,徐有川跟秦觉去找松清山,原本他们就要在这里分别。   只是,徐有川还没来得及说,就发现几个门派聚集在一起。   他们拿出了自家法器交换,似乎是在交换某种情报,这个方式也有些匪夷所思。   柳鹤从那边回来了,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她说。   “也许,你们不必和我们分开。”   徐有川目光疑惑,“为什么?”   柳鹤手里握着一整袋灵石,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这是我们本门的线索,不能透露给外人,不如你们加入我静秋门,以后有任何情报我都会共享。”   “……”   她没有放弃这个念头,而且主动给出了条件。   徐有川却没有立即回答。   即使顾虑身份立场问题,他也不会加入静秋门,这只是属于内心直觉的判断。   一旦成为静秋门的人,将来一定会惹上大麻烦。   “既然如此,不必浪费时间了。”秦觉说道。   柳鹤脸色有点难看。   在对方的眼里,好像这点情报完全不够看。   忽然柳鹤笑了起来,带着几无可奈何。   “等等。”   徐有川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只见柳鹤上前一步,双手环抱手臂,说:   “我将你们带到了这里,就好人做到底,别让你们再白忙活一场。”   “此次试炼会是由姜长老定下,但是具体的位置还要我们齐心搜寻,这中间自然有不少的线索。”   柳鹤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从我得到的线索来看,试炼会也在‘松清山’上。”   秦觉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分辨她说的真实性。   徐有川心里有些奇怪,柳鹤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他们。   这其中或许也隐藏着其他的动机。   但是,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他们此行就不必落单,借着找试炼会的名头还能一路上躲避危险。   柳鹤说完了,也不着急得到回答。   而是转过身看向其他弟子,他们正在整顿行李,准备往下一个地点出发。   “时间到了。”她说着,便径自走远了。   片刻后。   两人也紧跟上了他们的队伍,趁着天刚刚亮,穿行在空旷的黄土路上,空气中飘荡着飘渺的雾气。   因为人数众多,几个门派便暂时分开,约定不管是谁找到试炼场地,就先发送“信号”。   当然这只是口头约定,履行与否就全看个人了。   分开的时候,徐有川发现人群中有道视线。   段玄感朝他笑着挥手,眼神有些耐人寻味,似乎在说:我们后会无期了。   徐有川没有理会,他们肯定还会再见的。   下一次见面,才是真正的“再也不见”。   两人随着柳鹤等人走,一路上有人跟他们说话,徐有川适应性强,自然而然就聊了起来。   某个时刻来说,他觉得这些人还挺正常。   面对其他人的搭话,秦觉偶尔也会回一两句。   但是,两人独自说话的时间就没了。   徐有川看着别人,余光里忍不住瞄向旁边,这种症状从下仙舟以来,就持续地在他身上出现。   他这是怎么了?   “徐有川,你在想什么?”队伍了一个叫马昭的人,问。   徐有川回过神来,“没有,我没有想……”   “想什么?”   徐有川沉默了片刻,面对马昭的追问,到喉咙的声音却紧急“刹车”。   他看了对方一眼,笑了笑:“没什么。”   马昭心中不信,但还是顺着岔开了话题。   中途,徐有川面对秦觉,心里总感到别扭,有时候连说话都要斟酌一下。   表面上还算平静,他却觉得好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质的改变。   而且,徐有川觉得这种改变只有自己。   他……不会对秦觉有奇怪的念头吧?   这个想法一旦涌现心间,徐有川陡然无法平静了。   联想到这几天到点点滴滴,不经意间的触动,还有无法控制的去注意,这些细节的东西让他像是变了个人。   等到了晚上,静秋门路上经过了某个村庄,里面空空荡荡,看上去已经荒废很长时间了。   “师姐,我们进去借宿一晚吧?”一名年轻的弟子,说道。   在试炼会地界附近,所有人的灵力都会受到压制,无法进行御剑和法阵传输。   而且到了夜晚,会更加的危险莫测。   他们明天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为了集体的安全,柳鹤最终还是选择让大家留下来。   天色很快黑了。   他们清扫出房间,却只是为了有地方打坐。   修士不需要睡觉,只要定时进行冥想,并且在其中精进修炼即可。   徐有川旁边就是秦觉,忽然瞥见他脸色苍白,心中顿时一跳,凑近了对方询问道:   “你……不舒服?”   秦觉低声说:“有些冷。”   他微抬起下颌,冷漠的视线扫向门外,一道不知名的风吹过来,竟然带了些许飘零的雪花。   从他们坐下来到现在,周围的气温急剧下降。   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阴影笼罩了所处的这个草屋,后头的风悄然吹落了上面的枯草。   此时,徐有川也察觉到异常。   那是一道忽远忽近的魔气,它出现在外面,正依依不舍地四处徘徊着。   “为什么躲着我?”   “……”徐有川梗了一下,笑道:“没有啊。”   秦觉眸光深深,又问:“那你不来找我?”   白天,他看到徐有川身边总不缺人,而徐有川来者不拒,谈天说地忘了其他人,也忘了还有他。   他以为这只是短暂的,再等等,却始终找不到机会找对方。   平心而论,说丝毫不在意是假的。   徐有川还没有回答,忽然听到柳鹤疑惑地说道:   “什么气味?”   徐有川心里一跳,下意识看向屋外,“外面有其他东西。”   柳鹤的视线也被吸引,看向了外面,然后表情也变得严肃,正当徐有川以为她会发现什么。   下一刻,柳鹤与旁边的马昭说句话。   然后,马昭在火盆里丢了几颗石头,点燃了一簇火苗。   周围的温度短时间内变高。   火焰的光芒照亮环境,余光映照在众人脸上,隐隐约约有目光看向了这里。   但是火焰的颜色有些奇怪,而且徐有川看到上面,飘荡着一些难以觉察的粉末。   “这是……”   “驱魔石,能够使得魔物显形,并且无知无觉地死去。”柳鹤看出他疑问,解释道。   尽管出现了异常,她也没有让人出去冒险。   而是用上驱魔石,据说他们无需做任何措施,等到第二天清晨,就会发现外面游荡的魔物尸体。   这个举动当然没有问题,只是……   徐有川眼底浮现一丝担忧,这东西可能会影响到秦觉。   让其他人发现“第二道”魔气的存在,可是即使知道,他们也不能开口阻拦,因为这些人现在还一无所知。   夜半三更。   徐有川不知何时睡着,他睁开眼睛,却没看到身旁的少年。   其他人都在屋里面,只有秦觉不见了。   他小心地避开人,从屋子里走出去。   外面下起了雪,洋洋洒洒,一片白茫茫,有一个方向的地面上染上了点点血迹。   徐有川跑到了那边,看到地上摆着一具魔物尸体。   他的呼吸一滞,瞳孔缩紧。   因为,他看到秦觉正往草屋的方向走去。   等他好不容易追上去,抱着对方的腰向后退,“是你杀了那只魔物?你清醒一点,不能去……”   两人的脚步缓缓后退,在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但是风雪愈大,将其掩盖了。   半晌后,秦觉才恢复了冷静。   昨夜,他受到其他魔物的魔气影响,身上的一些本能冲动涌现,在寻找到“猎物”的时候,就将其杀死了。   徐有川看着他的模样,逐渐被魔气沾染,赤红的竖瞳戾气横生。   尽管如此,他心里的那一丁点感觉,竟然也从未消失过。   他白天的时候还犹豫过,分不清自己是心血来潮,还是真心的情感流露。   而此时此刻,他其实有些明白了。   当秦觉朝他看过来时,徐有川转头去看魔物的方向,说:   “我们把它处理了吧,别让其他人找到。”   可是,秦觉却没有回答。   徐有川目光凝固,不禁也当场怔愣住了。   因为雪地上那具魔物尸体,突然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仿佛被这场风雪悄无声息地带走了。 第44章   草屋里。   柳鹤和其他人盯着外面, 基本上都已经清醒了。   这场风雪来得古怪,他们有些察觉到魔气,但是在附近搜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痕迹。   魔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 风雪逐渐变小, 隐约有生物朝着这里前进。   柳鹤将手放在腰间剑柄上, 警惕地盯着前方,直到有人指着前面叫了一个名字。   “你们怎么在外面?”柳鹤才认出来两人, 却未将剑收回。   他们身上连片雪花都没沾上,身上包裹着灵气,难以分辨这是属于谁,柳鹤却直觉这只是徐有川身上的。   徐有川面色不变,说道:   “我们也发现了异常, 所以出去查看, 但是没有其他收获。”他摊开了双手,神情有些无奈。   “……”   “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间屋子?”   徐有川略作思索,说:“不记得了,可能在你们睡着的时候。”   这一点,柳鹤没办法反驳,他们当时都放松了警惕,而且受到了另一道力量影响,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马昭欲言又止, 忍不住说:   “师姐, 这魔物能在这里失踪,只能是有人带走了它……”   这人能瞒过所有人, 说明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试炼会地界内,能有如此能耐的人屈指可数, 尤其是那几位大能前辈。   柳鹤却看了他一眼,后者立即噤声了。   因为门派内有明文规定,试炼会上禁止非门派弟子出现,如果真的有哪位前辈插手,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可能有了这层原因,柳鹤最后也没有再追问他们。   这时候,天色也已经拂晓。   静秋门的弟子们整顿行囊,再补充一点灵石能量,然后就准备再次出发。   一直到中午,他们看到前面有个小城。   穿过这座小城,他们就可以到试炼会的地点,如果顺利的话,还能和其他门派的人回合。   当然,先抵达目的地的门派,会对自己更有利。   眼前的城镇并不算荒废,还有许多商户大门敞开,里面的商品都完好无损,就像是昨天还有人光顾。   街道上的石子路很漫长,他们的队伍走着走着,却看到尽头有人经过。   徐有川看到一家四口,一对朴素打扮的夫妻,两手牵着孩子。   他们低头说着什么,一片欢声笑语。   “这里还有人生活?”他诧异道。   不过,马昭却拔出了剑。   徐有川不由得皱起眉头,他看向秦觉,问:“你觉得他们有危险吗?”   “不好说。”   随着队伍与他们越来越近,马昭也一步步上前,那一家四口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   突然,徐有川有种不妙的感觉。   意外发生在一刹那,当马昭想要制服这家人时,空气响起类似野兽低吼的声音,两个小孩脑袋后露出另一张脸,青面獠牙。   从地上弹跳起来,朝马昭猛地扑过去。   马昭猝不及防,脖子涨红了,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不好,有诈!”柳鹤脸色变了,说。   但是,现在已经太晚了。   徐有川回过头,看到一道青色的雾气,不知何时接近了他们。   在越来越浓郁的雾气中,马昭被那一家四口带走了。   而静秋门其他弟子,顷刻间也无法分辨他们的位置。   徐有川心中一紧,他不能跟秦觉分散。   于是,他往旁边伸出手,意外碰到了对方微凉的手指。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皙白的手背上青筋道道清晰,指尖顺势滑入他的掌心,在徐有川反应过来前回握住了。   掌心之间的温度,他没有觉得冷。   反而心里的感觉更明显,像是有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这样就不会走散了。”秦觉侧过脸,轻笑道。   青色的雾气虚虚实实,飘飘荡荡,从秦觉面前掠过,使他的面容有种奇异的森森美感。   “嗯……”徐有川愣了下,没觉得不对。   他想到了清晨消失的魔物,身上似乎也冒着这样青色的雾,突然福至心灵,问道:   “你看到是谁带走了它?”   秦觉凝望着他,过了会儿,轻轻颔首。   徐有川心里不觉得意外。   这里是试炼会地界,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容易引起某些门派上面的注意。   那个藏在幕后的神秘人,一直在“追踪”他们,但是看上去并不想阻拦,反而是在暗中相助。   那个人一定也有自己的目的,不久之后,必然会在秘境之中现身。   整座城都笼罩在青雾之下。   周围静寂无声,仿佛其他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就连之前看到的商铺和道路也没了,不论走到哪儿都碰不到边界,地面上覆盖着一层黏腻的黑色液体。   他们与柳鹤等人分散之后,在城里转了一圈,徐有川明显能感觉到周围存在一道牢不可破的阻力。   “这是太一阵法。”秦觉捻起石碑上的一点土,说。   徐有川低头看着碑,不禁也怔住了。   上面记载着一些城内发生的大事,几十年前由某位大人物的姓名建造,历经沧桑,最后因为打仗而沦陷……   在五十年前,这座城就在战争中成了废墟。   而这阵法不知何人留下,隔绝了外界,将这座城打造得和从前一样,连日常生活的百姓也栩栩如生。   徐有川往雾里看去,有一些人正自如地活动。   秦觉循着他的目光,微不可闻地叹息道:   “现在这些百姓不幻影,也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另一种特殊的存在。”   这些百姓没有攻击人的行为,当看到他们时,仅仅是多投来几道好奇目光。   好像是在看两个外乡人。 第45章   他们途径一个书斋, 书斋的主人热情好客,听说他们迷路还热心地招呼他们进来喝茶。   二人暂且留下来,至少等这场青色的雾散去再走。   入夜后,雾气淡了许多。   在书斋的外面, 抬头就可以看见天空的星辰, 徐有川坐在一架葡萄藤下, 手里捧着一杯甜茶。   这是书斋主人送的,入口清爽不腻。   秦觉坐在他旁边。   低头轻抿了口, 淡色的唇添了几分润泽。   徐有川觉得心里有点痒,自觉移开了视线,埋着头喝茶不说话。   微凉的风吹过,拂过他的面庞。   从前,徐有川发现秦觉身上的变化, 不知不觉对方身上的少年感褪去, 已经有了青年人的棱角轮廓,气质也更加趋近于稳重。   对方其实比他还要高半个头。   徐有川忽然有些恍惚,心里的一点喜欢又冒了出来。   “你喜欢这样的茶么?”   秦觉垂下眼眸,修长的手指握着茶杯。   平静的水面上飘着一片茶叶。   “嗯……”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再重新找一个住处,外面种下许多的茶树,来年夏天就可以采摘。”   徐有川神情微微怔愣。   仿佛也闻到了阳光下茶园的清香。   他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 但是又不确定, 因此一直萦绕在自己心间。   徐有川悄悄坐近了一些, 手指紧张地扣着凳子边缘。   夜深人静,吹来的风也带着几分冷意。   但是, 两人没有谁先提出回屋。   “……”   徐有川摸了摸鼻子,“你……只想为我种茶树吗?”   秦觉目光本来落在地面, 此时微微凝滞,低声说:   “我想为你做任何事。”   “嘎吱”一声,徐有川手指一滑,差点从凳子上扣出一块板,在秦觉询问的目光下,他讪讪地将两手收拢在身前。   他上身稍微前倾,风灌进了衣领。   “我不用你做什么……只要……”说后面半句话的时候,他捂了捂微红的脸,目光闪烁,语气明显因为心虚而变弱。   秦觉听取了前半句,眼眸染上两分晦涩。   此前他太心急,吓坏了徐有川。   然后他敛下眼眸,竭力克制了自己的情感。   “我明白了。”他说。   “?”徐有川酝酿的情绪戛然而止,他好像还没有开始说。   难道秦觉已经成功意会?   他紧张地去偷瞄,却见秦觉的面色苍白,下意识抿紧了薄唇,反而捉摸不透对方的真实情绪。   恰在此时,书斋主人喊他们回屋。   因为不久后会有一场更强的雾气到来,而全城的百姓都非常忌惮,如今已经家家门户紧闭。   两人各怀心事,走回了各自的房间。   徐有川一直睡不着,直到看到隔壁灯火熄灭,他才逐渐地收回心神,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自由向外扩散的神识网,意外捕捉到另一道神秘莫测的力量。   徐有川忽然睁开眼睛,看到一片白色衣角从屋顶瞬间掠过。   那个人的修为境界至少是大乘期。   这样高修为的大能,在试炼境几乎畅通无阻,连来到他们附近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他猜到了一个条件符合的人。   下一瞬,笼罩整个试炼会边境的结界,传递给所有在内修士一个消息:   主要的秘境开启了。   天微亮,城中的青色雾气尽数褪去。   而且,附近还有柳鹤留下的信号,这说明他们一行人已经找到目的地。   徐有川和秦觉与书斋主人告别,然后循着信号一路沿着路线出发,大约到了中午,他们就来到了一座山峰。   秘境大门外面,集结了各大门派的弟子。   这种情况看起来不太有利。   但是,徐有川心中没有任何惧意,这里面绝大数人最后都将无功而返。   真正需有提防的人只有段玄感。   他要在段玄感发现传承之前,先通过已知的信息将其据为己有,找到那个能够杀死魔胎的法器。 第46章   在这些门派里, 也包括之前和他们分开的静秋门。   柳鹤等人从青雾消失,却能比他们更快找到试炼会,这其中的原因也有些耐人寻味。   不过,这些人没有主动提, 他们也不欲在这时候寻事。   徐有川也看得出来, 这些人原本就目的不纯。   “试炼会上, 正常来说会有一个秘境。”柳鹤言辞熟稔,指了指那扇半透明的大门。   “其实开始定的不是这个, 但是几位前辈大能突然改了主意,所以接下来我们就要进入这未知的‘世界’。”   在试炼会的秘境里,各门派要显露本领,捕猎其中的妖兽和魔物作为计分项,分数最高者能获得传承信息, 继而获得传承的力量和宝藏。   “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秦觉看向了柳鹤, 目光仿佛能看透她的想法。   柳鹤瞬间头皮一紧,想不到他会这么敏锐直接,但是已经带他们到这里,这么好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她眼神毫不掩饰野心,扯了扯嘴角,笑说:   “当然是跟其他门派争夺,你们不也是奔着妖兽的力量来?就算你们有真本领, 但是前期为了避免树敌, 最好是与我们一起走。”   静秋门不为争夺第一, 而是现实的想更多的掠夺妖兽资源。   徐有川目光微顿,这番话客观来说没有问题。   他们不能一开始就直奔传承之地, 只有等到三四天后,有人排名拿到了第一, 那时候才是最佳的时机。   秦觉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他对此不予置否,徐有川便笑着答应了柳鹤对邀请,一行人面上和睦地朝着秘境走去。   穿过大门,面前是一片苍郁深邃的丛林,两边是连绵险峻的青山。   另一边,云山的弟子走向了青山的方向。   段玄感看到他们的时候,显然很惊讶,但还是没有表露太明显。   他举了举手中的剑,虚伪地笑道:   “又见了,祝你们能有一个好成绩。”   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说:“我好心提醒你们一句,不要相信其他人,不然死在这里没有人帮忙伸冤。”   “……”   这暗藏的挑拨心思,听得人不舒服。   徐有川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秘境里死亡是被允许的,但是这一点往往也会导致些邪恶卑劣的行径发生。   他知道段玄感在三日后,会意外抓住一只妖兽,在对方的带领下发现传承的位置。   在没有得到第一的情况下,例外继承了该传承宝藏。   他记得是一只圣斗紫狐。   徐有川思索之际,众人已经来到了丛林深处。   “大家当心。”马昭突然停止脚步,说道。   面前的丛林看上去没有异常,清风吹过时发出沙沙声音,即使有细小的生物经过,也会被下意识忽略。   “这里玄阳猿的据点,它能对抗元婴期修士,而且习性没有规律,如果发现它的踪迹我们就避开。”   他们目标只是一些中型的妖兽,却要冒险经过此地。   正当他们小心避开危险,忽然对面经过另一帮人,他们行动乖张,已经抓住了好几只妖兽。   而且在引起大动静后,接连发动本命法器飞走了。   马昭忍不住骂了两句脏话。   “行了。”柳鹤面色郑重,扫视了环境一圈,不由得将目光落在徐有川身上。   “我上次见你出手,想来修为必然在筑基以上,五感识别妖兽方面也高于我们,不知现在能否请你帮忙?”   徐有川看了她一会儿,不在意地笑了笑:   “没问题。”   柳鹤没料到他这么爽快,但还是显得很满意。   徐有川错身上前,越过众人,马昭给他让开了路,这样一来徐有川在前面,打头穿过丛林。   秦觉默然处在人群中,注意着身边的动静。   这样一来,即使静秋弟子想使坏也没门。   有了徐有川带领,他们很快就搜寻到一只绿铜蜘蛛,马昭就能将其一击毙命。   后面接二连三,他们都又了不少收获。   在分配收获的妖兽时,徐有川只是象征性地拿了部分,他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绿叶之间,隐约有一抹紫色掠过。   圣斗紫狐?   徐有川心里一惊,接着又觉得不对,这只妖兽不太可能出现得这么早。   他停下了脚步,回身说道:   “不能再前进了,可能会遇到危险。”   马昭在他身旁,有意无意地监视,闻言面露不解,反驳道:   “什么危险?我刚刚看到几个人过去。”   柳鹤扫视一圈,也有些犹豫。   前面几人还没有出来,现在他们进去还能捞到好处,可是徐有川口中说的……   如今他们抓了六只妖兽,只要再抓住一个就算完成门派任务。   “……”徐有川也不好再劝,心中叹息一声。   然后,继续沿着刚才的路线向前走。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众人却遇到了一个实力强硬的“拦路虎”,只听林声涛涛,如排山倒海的气势朝他们袭来。   他们遇到了玄阳猿。   静秋门弟子措手不及,连柳鹤都自顾不暇,但是现在后悔无用,更来不及回头了。   双方立即一番厮杀,场面非常惨烈。   徐有川跟他们承诺只负责带路,完全没有参与打妖兽的意思。   他瞅准机会来到秦觉身边,避免沾上四溅的血肉。   即使最终柳鹤和马昭赶走了玄阳猿,自己人却已经损失大半,但是柳鹤还是不甘心。   “我们一定要杀死玄阳猿!走!”   但是,柳鹤发现身后两人没有跟上来。   “玄阳猿受到刺激,现在它的力量会更强,你们是想去送死吗?”   秦觉负手而立,冷冰冰地说道。   “……”柳鹤握紧了手里的剑,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你是故意带我们步入险境?”   徐有川却摇了摇头,“我早就说过了。”   突然,从柳鹤身旁飞来一只暗器。   徐有川眼睛也没眨,因为它的速度太缓慢了,一直来到眉间,他的视线却转而落在某人身上。   暗器在半空中受到灵力阻隔,扭曲了方向,瞬间往相反的方向飞回去。   “刺啦——”   尖锐的暗器没入心口,马昭睁大了眼睛倒地不起。   实力差距悬殊,柳鹤身上还负伤,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你们……想要杀人灭口?”   剩余的三三两两弟子,也跟着向后退了些许。   “当然不是。”   徐有川拂了拂衣袖,说:“我本来就没想对你们出手,是你利用我在先,还想背后下黑手。”   而且,静秋门的弟子全军覆没,就少了一个拖延其他门派的势力。   最后柳鹤携带其他人,含恨离开了。   在这个时刻,他们等同于跟静秋门一拍两散,后面出现任何状况都必须自己扛着。   不过,如果不去捕猎妖兽的话,基本上也没有门派会来找麻烦。   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沿路越来越清幽僻静。   丛林之间,仅有他们二人。   徐有川逐渐地收回遥远的神识,从中得到了各个门派的信息,现在狩猎分数第一的是云山仙门,而静秋门则侥幸排到了第十七名。   这个发展和原著剧情一样,后面也不会有其他的纰漏。   他将圣斗紫狐的事情,告诉了秦觉,对方思索片刻也赞同了计划。   空气再次陷入了安静。   周遭只有穿行的脚步声,还有草丛里的小动物窸窣,徐有川低头看着掌心,已经能御出灵刃了。   “我的修炼速度很快,但是还能控制它的力量。”   话音落,秦觉只是侧眸看了一眼。   “它还能发挥更多作用。”   他的神情冷静从容,对此并不感到奇怪。   徐有川不由得悄悄去看,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天衣无缝。   因为接收到频繁的视线,秦觉再怎么气定神闲,也有些难以忽视这样的“炙热”目光。   “你方才做得很好。”   “厉害吗?”   “嗯。”秦觉微微勾起唇角,由衷道。   “在我心中,从前也是如此。”   徐有川心里暖暖涨涨的,油然而生出一股成就感。   他在秦觉心里,形象居然这么高大。   徐有川却有两分遗憾,因为这个形象可能维持不了多久。   “从前是从前,现在不一样了……是这样,我喜欢上一个人。”   秦觉肩膀紧绷起来,“何人?”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心里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   秦觉倏地回过身,观察着他的表情。   然而,徐有川眉眼间带着困扰。   完全不是随口说说,是真的存在一个棘手的“问题”。   “你觉得他怎么才能喜欢我?”   秦觉沉默地凝望他,眸光幽幽似渊。   然后,他上前一步靠近徐有川,周围瞬间笼罩下阴影,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你是在问我的建议?”   “……”徐有川下意识微微点头。   秦觉俯下身的时候,一道冷香钻进了他的鼻尖,令他感觉浑身上下如有电流经过。   徐有川脑袋变得空白。   “你亲他一口,他就知道了。”   秦觉没有完全枕在他肩上,温热的呼吸却扩散开来,一霎那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秦觉睫羽轻颤,眸光流转。   其实,他的心脏也在剧烈地跳动。   魔胎可能也受到了滋养,在不断地吞噬这份源自心口,仿佛永不枯竭的潺潺流动的爱意。   当徐有川身体动的时候,秦觉不由得瞳孔紧缩。   徐有川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后者自然而然弯下腰,接着感觉唇上触碰到一片甜蜜的柔软。   这是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   秦觉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闪过一丝染上情欲的猩红。   徐有川扭过头,看向一地枯叶,“我没有占你便宜,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不能耍赖。”   闻言,秦觉不由得莞尔。   他的眼眸闪烁光芒,眼底映出徐有川的面容。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47章   他们路上联手解决妖兽, 后面随着妖兽资源锐减,不可避免遇到了其他的门派。   这次对上了云山的弟子,他们收获颇丰。   徐有川注意到他们人数变少,领头人只有谭高, 而段玄感此时不在里面。   谭高等人恰好抓住了一只妖兽, 但是因为发现了某个问题, 正围拢在一起气氛凝重地商议着解决方案。   “这只……是守护秘境……不能带走。”   徐有川这才发现,在他们中间还有另一个人, 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该弟子神情不忿,说:“怎么不能?秘境又没有明文规定!”   但是,碍于云山的实力影响,该弟子选择了隐忍不发。   后面一番争论过后,那名弟子离去了, 最后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众人面前有一只黑缎鹤。   在秘境中存活的数量稀少, 也很少会在人前现身,据说它会给修士带来幸运,只要留下它就能在秘境中活命。   而刚才有人在狩猎妖兽中,杀红了眼睛,试图将它杀死作为自己的战利品。   谭高此时会出手,这在徐有川意料之中,因为对方算是原著剧情里较为正派的角色。   当看到他们出现的时候, 谭高身边的一名小弟子呵斥道:   “你们是什么人, 见到我师兄不知道过来请示?”   谭高却抬手阻止, 对他们有些印象,面露如春风般的微笑说:   “二位道友, 不知是要去哪里?”   他的目光落在秦觉身上,眼眸闪烁, 上次带给自己的怪异感,现在又再次涌上了心间。   徐有川略有些惊讶,说:“来到秘境里,还要向谭师兄汇报位置?”   谭高表情凝滞了一瞬,然后看向他,态度也放低了些,说:   “不,我见你们不在静秋门,担心柳鹤找不到人而已。”   秦觉眸光微凉,说道:   “这跟各位没有关系。”   他的语气格外沉静冷漠,言外之意便是这些人在多管闲事。   谭高本来只是试探,但是听到这句话,心中的疑虑变得更重了。   静秋门的人突然消失不见,目前没有妖兽能有这样的能耐,最后一个可能性就是有人蓄意谋害。   “你说什么!”旁边的小师弟火气又上头,说:“谭师兄,你忘了段师兄怎么说的,这个人气息古怪,不一定是个正常人。”   “……”   周遭的空气温度瞬间降低,呼之欲出的答案在暗潮涌动中跃动。   恰在此时,突然丛林里传来一道类似野兽的低吼。   带着极强的穿透力,途经之处落叶在半空中被碾碎,尘土翻卷向前方一路袭来。   几乎在场的人,都察觉到那一缕非人的气息波动。   谭高纵然平时稳重,这时脸上也露出两分忌惮之色。   “它们朝着这里接近了,都是……一群魔物。”   他身边的其他师弟师妹,闻言脸色变得有些惨白。   这时候,怎么会突然引来一帮魔物?   它们正常来说都是单独行动,除非受到外界力量的驱使,才会组织在一起进行某个任务。   众人能感觉那些魔物,从四面八方汇聚,而目的地似乎还是眼前的位置。   期间,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只见场面突然变得混乱。   茂密的树冠上,多了一个个诡谲的影子,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好像在看送上门待宰羔羊。   然而,徐有川发现这些魔物没有攻击他们。   每当魔物冲他过来,后面都会转而袭击旁边的修士,他虚空放出几招,即使击中了魔物,它也完全没有反应。   “这是什么情况?”他暗想道。   不过,他们没有必要因为谭高等人,卷入这场混战。   徐有川越过打得火热的修士和魔物,轻轻松松地来到秦觉身边,拉住他的胳膊说道:   “我们走!”   他们人走了,谭高等人还在浴血厮杀,即使发觉不对,想去追也有心无力。   这些魔物出现时间太奇怪。   一定和那两人有关。   当云山众弟子将魔物解决完之后,队伍里元气大伤,然而却见有人从外面带回来其他门派的弟子。   谭高不禁感到惊讶,“柳鹤?”   柳鹤看上去有些狼狈,却仍然保持着清醒,说:   “我有个消息,或许你们会想要知道。”   “……”   与此同时,十几里外的另一处山岭,雾气缭绕,有两个人影突然而至。   秦觉突然停下脚步。   徐有川感觉对方抓住自己,手上的力量有些惊人。   “你怎么了?”他回过身还没查看,忽然就见秦觉推开自己。   秦觉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变得苍白。   他眼前的雾气染上了红色,其中的魔气以爆发式增长,此时此刻显然变得难以控制了。   徐有川心头一跳。   “一百天,现在才过了十天,怎么会……”   因为这次顺利地来到秘境,比预想中的更加顺利,他本来以为留给他们的时间很多。   但是现在魔胎的力量暴增,即将反过来吞噬秦觉。   徐有川想到刚才的魔物,觉得有可能就是受到魔胎的吸引,才一股脑往同个方向汇聚。   “秘境里面时间流速比外界快,我们无法得知外界时间……如今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秦觉眼底氤氲着血色,带着一分难以觉察的哀伤。   徐有川对上这样的眼神,顿时觉得心痛。   但是,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他仍然维持着神识的外放,确定附近的地理位置和危险。   他扶住了秦觉,对方身体自然倚靠过来。   徐有川明显感到一道冰冷气息,与自己体内的灵力出现相冲,他勉强忍住了不适感。   前面有一条很浅的小溪,还有些杂乱的石头。   他带着秦觉穿过石子,身边环绕着蛮横生长的野草,气其掩映之下有一个不甚起眼的洞穴。   徐有川眸光微动,这个地方是……   他下意识握紧了秦觉的手,然后和对方伏下身,很快就来到了里面。   漆黑的环境里,五感被无限放大。   洞穴深处一眼望不到头,隐约传来细微的泉水回音,但是徐有川知道里面或许还有其他东西。   两道白色的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徐有川扶着秦觉坐下来,对方皙白的脖颈上,泛起了道道黑色的雾,神情痛苦而忍耐。   他握住了秦觉的手腕,将自身部分灵力注入。   但是,对方体内的魔气太强,仅仅靠这样是无法阻止其继续攀升。   徐有川额前布着细密的汗珠,他内心急切地搜寻着办法。   “魔气在我体内,已经深入骨髓,寻常的方法不会产生作用,而且外部干预更容易恶化……”   秦觉将他的手从腕上拿下,却没有立即放开。   “那怎么办?”徐有川皱起眉头问。   不能靠外部干预,那么从秦觉自身出发,削弱魔气的可能性比较大。   徐有川突然间,想到了一个“方法”。   接近着,他感觉自己的掌心,贴在了一片坚硬胸膛上。   四目相对,一时间火花四溅。   “上次说的修炼方法……能增强我的灵力吗?”徐有川顿了一下,有些结巴地问道。   如果他的灵力增强,修炼过程中注入到秦觉体内,理论上能够削弱不受控制的魔气。   “有可能。”秦觉眼底涌一丝暗红,嗓音喑哑地说。   黑暗阴冷的空气,逐渐开始升温。   徐有川心脏怦怦跳,脑海里浮现在仙舟外面见到的画面。   那两人是怎么共同修炼的,顿时他的脸颊有点发热。   “你若是不愿意……”   秦觉看出了他的纠结。   他垂下眼帘,极力克制地说道:“你将我绑起来吧,这样不会伤害到你。”   结果如何,全看天命。   然后,他就感觉腰上微沉。   徐有川跨坐在自己身上,两人之间贴得极近,隔着薄薄的衣裳,炙热的温度逐渐传达到另一具躯体上。   腰带松垮得像随手就能扯开,微微敞开的衣领,露出一片小麦色的胸肌,微光中泛着丝绸般漂亮诱人的光泽。   秦觉眸色暗了暗,喉结滚动了一下。   宽厚的手掌心覆在他腰侧,下意识扶住了身上的人。 第48章   半夜。   洞穴里亮起了萤火般的光芒, 将黏腻冰凉的气氛,稍微驱散了一些,依稀让人能分辨周围的景象。   暧昧的水声在空中回荡。   徐有川感觉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全身上下都在发疼, 尤其是膝盖的位置, 有些擦破皮了。   秦觉压在他身上, 魔气早已褪去,但还是紧紧拥抱着他。   “我会负责的。”他垂下眼睫, 毫不掩饰占有的情欲。   尽管这次来得突然其然,但是秦觉仍然满怀欣喜,动作极尽温柔细致,以免在失控的状态下伤害到对方。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   地上铺着层柔软的外袍, 徐有川想坐起来, 但是觉得后面痛,半路又想不如趴着?   这个姿势也有点怪。   最后,在秦觉还没得到回应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对方怀里钻出来。   徐有川拢了拢衣襟,低头系了好一会儿腰带。   不知道怎么搞得,腰带后半段竟然断了, 他手腕上还残留着一道红印, 因为袖口遮掩而没那么引人注目。   “我……我出去一下。”   徐有川说完, 脚步有些慌张地走了出去。   秦觉暂时是没事了。   但是,昨天的事没办法当做无事发生。   徐有川走路姿势不太利索, 来到洞穴外面,扶着酸痛的腰停了下来, 外面的天色从全黑渐渐变成墨蓝色。   刚才因为太沉浸,他忽略了神识覆盖范围内的情况。   这时候,他收回了外放的神识。   突然,他发现了不远处的一点生物活动的痕迹。   徐有川屏息凝神,来到了前方的草丛前面,然后弯下腰,将那毛茸茸的一团抱住了。   “圣斗紫狐!”   他不禁感到惊讶,居然会在这里再次遇到它。   紫色的狐狸一团暖呼呼,蓬松的尾巴在眼前轻轻地摇晃,它看上去一点都不怕人,非常的平静沉稳。   听说这狐狸通神性,徐有川觉得并非空穴来风。   他心里思忖,将狐狸放到了地上。   狐狸一路往前,走到了洞穴里,而且没有停下,看着它一直往黑暗走去,徐有川顿了顿才跟上去。   秦觉目光落在紫狐上,隐约也明白了什么。   他们居然误打误撞来到了秘境入口。   算算时间,也到了开启的日子。   徐有川走到了石壁下面,伸手摸了摸,他能感觉到一种丰盈的力量,充斥在墙面和掌心之间。   他找到了一块较软的位置,然后轻轻往里推。   下一刻,整面墙壁都在震颤,石灰从中脱落,簌簌下坠,片刻后周围恢复安静。   在他们面前出现了条看不到头的通道,周围乌漆嘛黑,扑面而来的古朴腐朽的气息,令人难以招架。   紫狐朝里面叫了两声。   在它想要偷溜的时候,一双手突然抱起了它,抬起琉璃般的眼睛看去,对上了徐有川带着笑意的脸。   “跟我们进去吧。”   紫狐在他手上扑腾了一阵,这种抗议却显得格外“无力”。   秦觉走在他前面,手里点燃了根火折子。   火焰的光,也仅照亮了俩人身边。   “这里面有机关,当心。”秦觉扫视一圈,压低声音,对他说。   只见两旁都是一些造型奇特的雕塑,五官凶恶,散发出瘆人的气质,正死死地盯着打破几百年寂静的“不明来客”。   尽管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下,紫狐仍然是毫不在乎。   似乎把这里当成自家一样。   徐有川见状,试着将它放下来,紫狐摇了摇脑袋,然后不慌不忙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两人沿着踪迹走,顺利避开了机关的攻击,然而在前面突然多了个分叉路口,紫狐改变方向朝着铜像去。   不好!   徐有川刚刚这么想,还没来得及抓住紫狐,左后方就传来破空的声音——   利箭朝他袭来。   下一瞬,秦觉抓住了他手,天旋地转之间躲开了暗器。   本来要穿过他心脏的箭矢,最后只是擦过了肩膀,轻微的擦破皮。   而箭矢尖端没入地面,附近的土质迅速被腐蚀。   “伤到哪儿了?”秦觉脸色微凝,执着地想要查看,却被徐有川巧妙地阻止了。   “现在紫狐不见了,我们要自己选择走哪一条路。”   他猜测其中只要走过去,就能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秦觉意识到他的回避,指尖在空中微顿,随即轻轻地放下来,他敛下狭长的眼眸,睫羽投下层朦胧的阴影。   他的视线移到徐有川划破的肩膀,语气轻飘飘的说:   “你真的没事?”   徐有川活动着胳膊,摇了摇头:“我很好。”   “……”   秦觉见他没有异样,才转移了注意力,去观察两条路口的情况。   两人共同商议了片刻,最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现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进入了秘境入口,外面的人也能找到这里。”徐有川说道。   秦觉亦如此认为。   徐有川回头看了他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坚定和信任,他紧张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   假如选择正确最好,就算有意外那也共同承担。   “这边。”   他一步步前进,通道仅能容纳单人,秦觉与他错开半步。   原本,他还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走着走着,这种感觉秦觉越来越淡,不知何时,身旁身影忽然之间消失了。   空旷寂寥的通道内,前后的路都变得幽暗模糊。   徐有川恍然间察觉到,地下的土地似乎在不断移动,通过某种阵法转换他们的位置。   也就是说秦觉还在附近,只是完全无法追踪位置。   他回头看的空隙里,余光里有一抹黑影自前方掠过。   一刹那,他觉得有些眼熟。   难道是……   “你是谁?”   黑影就在前方驻足,无风下,披风下摆微微浮动。   徐有川警惕地盯着他,对方挡住了去路,如果真有心阻拦刚才就已经动手了。   “小友,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一道中性浑厚的嗓音,在通道内隐隐传来回音。   徐有川打量着来人的形貌,以及流露在外的几分丰沛修为,忽然间福至心灵,说道:   “你是那天在屋外杀了魔物的神秘人?”   “呵呵……”对方爽朗地笑了笑,又说:“你还算聪明,居然能看破我的伪装。”   闻言,徐有川皱起了眉头,心里的戒备更强烈了。   “我一路上看着你们,果然不负我的期望,还是来到了这里啊……”对方语气带着从容和熟稔,伸出按住面前的墙壁。   “在这里面,就是传承交接的地方。”   他的声音暗藏了一分惋惜,若不是时机不对,定会自己取得里面的传承。   “你就算守在这里,是想替外面的人拖延时间吗?”徐有川没时间跟纠缠,直接了当地问道。   “哈哈这怎么可能!”不料,神秘人突然大笑起来,“他们都是掌门的弟子,将来也会反过来对付我。”   “……”   徐有川心中浮现一个人名,看了他半晌道:   “你是云山长老之一,姜青烈。”   对方拉下了头上披风,露出了真容,徐有川脸上只是短暂露出惊讶,然后就恢复了本来的平静。   姜青烈见身份被识破,双手背在身后,对自己的来意娓娓道来。   “实不相瞒,外界发生了一些动荡,尤其是云山仙门,我那掌门师兄顽固不化,失去权威,已经不能继续统御门下弟子了。”   “而秦觉现在还活着,他的身份回去会是最好的人选。”   徐有川没想到他野心这么大,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之前,在客栈中听说云山的掌门和长老意见分歧,原来那些传闻不是空穴来风,事实上动乱应该更加的严重。   谁知道这老头让秦觉“回”去,或许是为了一个名正言顺夺取云山仙门的理由?   “我知道他的情况,魔胎共生,原本是麻烦了一些,但也不是全无办法。”   徐有川眼神一冷,道:   “我不能信任你。”   眼下他和秦觉分开,大概就是该人所为,大有可能是想借这番话利用他们。   姜青烈表明目的之后,也不感到着急和恼怒,说道:   “我们打个赌如何?”   “……”   现在其他门派都在外面蹲守,他们就算取得了传承和法器,也完全不可能安然脱身。   徐有川来到了通道尽头,即将走出去时,就听到了其他门派的动静。   他们竟然也找到了这里。   “段师弟去哪里了?刚才还跟在我后面……”   不巧,对面就有几名眼熟的修士出现,为首的是一脸严肃的谭高,对着同伴说道:   “地上的血是师弟的。”   在石壁周围的角落,溅落着不少的血液,而属于本人的气息则越来越稀薄。   大家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久久不语。   从这么大的修为力量流逝来看,就算后面找到了段玄感,此人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为了避免将来被师父责罚,他们一定会找到“真凶”。   “……”   那边,云山的弟子气势汹汹,开始了分头搜寻,有一人正迎面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徐有川见势不妙,往身后退了退,忽然脚下踩空,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往下坠。   空气充斥着血腥、古老的气息。   周围一片乌漆嘛黑,他正想爬起来,去寻找秦觉的时候,似有所觉地抬起了眼睛。   身后是尊七八米高的金身佛像。   这正是秘境的主人。   突然,从天上又掉下来一人,只是对方是被踹下来,砸在地上的时候直接往旁边吐了大口血。   徐有川开始没有动,当辨认出对方的脸时,声音诧异道:   “段玄感?” 第49章   段玄感此时身受重伤, 脸色惨白,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其他人的存在。   他捂着胸膛,挪动身体向后退,只是动作幅度太小作用微乎其微。   “冷静, 咱们有话好说……我现在是云山最厉害的弟子, 不管你想要钱还是权, 我都能给你。”   “……”   段玄感恰好坠落在中央,一束微弱的光打在他周围, 四下空旷寂静,仿佛他只是在自言自语。   徐有川正心中疑惑,接着就听到了另一人的脚步声。   他看到来人时,不禁怔愣住了。   “魔物,我当初就该在雨水村杀了你!!”   他下意识忽略了段玄感声嘶力竭, 而是觉得情况十分不妙, 因为秦觉出现的时候身上的魔气前所未有的强烈。   秦觉为什么会遇到段玄感……居然还打了起来。   秦觉神情格外的陌生,眼瞳漆黑,毫无情感,身上除了有魔气之外,还多了一道修为的力量。   在进入通道的时候,他与徐有川走散,后面意外碰见了段玄感。   可谓是冤家路窄, 二者立即就打了起来, 一路来到了这里, 而他显然也杀心过了头,夺回道骨之后仍对其紧追不放。   段玄感神情惶恐, 已经后悔急着来到这里,才遇到了这位“活阎王”。   “你没有杀我, 所以……”秦觉唇边泛起丝冷笑,脚下碾压他的手,说:   “现在死的人就是你。”   “疯子、疯子!!”   段玄感痛呼一声,拖着生命力急速流逝的身体,生生剥离道骨之后,巨大的痛楚差点晕过去。   “你敢这么对我,谭师兄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   “……”   听到这番对话,徐有川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他身前有神像遮挡,几乎无法发现他。   段玄感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后面可能是晕过去了,空气变成了一片混沌的寂静。   黑雾在空中轻盈地游荡,不知何时已经笼罩了上方。   秦觉身边的位置,多了个白色身影。   ——姜青烈!   秦觉并不感到惊讶,他们似乎正在商量什么。   这样看来在通道里,姜青烈一定也和秦觉交流过,只为了达成他最终的个人目的。   ……   黑雾中,一人围绕在秦觉身边。   “为什么这么做?”秦觉并非全然不清醒,眉眼充满了刺骨寒意,看向了这个忽然而至的不俗来客。   这一路上,此人都跟着他们,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等着他。   “当年你父亲对我有恩,这些年我也一直调查真相,我不忍心看你继续被利用……”   秦觉不为所动,冷眼看着他。   “如此,我也不瞒着你了,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姜青烈对他很了解,不再绕弯子,说道:   “掌门师兄病重,想最后再见你一面。”   秦觉眸光微滞,神情终于有了些许的松动。   现在的云山仙门必然已经混乱,他若是出现在掌门面前,对方必然是早一步登往极乐世界。   “你觉得我会答应?”   姜青烈跟他说了几个条件,秦觉神情微沉,却没有立即表态。   “我知道你心中牵挂。”姜青烈负手在他面前走过,继续说道:   “放心,他会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事情结束后你们就能再见。”   “你也不想别人先找到他吧?”   “……”秦觉倏地看过去,微微眯起眼睛。   不知何时,秘境之地外面聚集了众门派,他们都寻着各家记号同时找到这里。   可是,还不等他们大打出手,突然周围的石壁开始震颤,他们脚下摇摇晃晃,不断有碎石子从头顶砸下来。   “不好,秘境传承完成,这里要塌陷了——”   “传承完成?是谁?”   徐有川纵然运转体内修为,但还是无法挣脱身上的禁锢。   神像下似乎有某种力量,迫使他只能留在这一隅,众人的仓皇失措,还有地面的震裂,都与他仿佛是两个空间。   突然间,他看到地面出现了一条巨大裂缝。   附近几个修士不幸跌下,眼看着就要来到面前,他昏迷的前一秒,看到的是秦觉朝自己冲过来。   对方的神色失去以往镇定,不再控制体内的魔气。   然后,徐有川感觉身体坠入无边黑暗。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睡了很长的时间。   这期间,他做了一个颠覆修真界的梦。   秦觉回到了云山。   彼时,仙山脚下聚集了魔物大军,大战一触即发,姜青烈带着秦觉上山见了掌门。   一夜间骤雨狂风,双方的忍耐已经到了临界点。   直到一则消息流传出来,称掌门已经仙逝。   “杀,都是你们害死了掌门!!”   黑云压顶,仙门众修士前后围攻。   万千剑刃在空中袭来,秦觉已然成了众矢之的,他存在于某些人而言是必然除去的“眼中钉”。   ……   “不、不要!”徐有川睁开眼睛。   他眼前浮现梦中秦觉被围剿的画面,心脏仍会传来抽痛的感觉。   等他冷静下来,才发现身边环境陌生,不像是在秘境里,更不是在外面的客栈。   这是一座白色的宫殿,空气中飘着缕檀香。   这里是……?   徐有川掐了把大腿,传来真实的痛感,而且发现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   他身上披着单薄里衣,从床上下来走到了大门前。   有一名模样十四五岁的少年,手里捧着水盆,惊喜地说:   “您终于醒了!掌门一定很高兴,只是他现在正在圣坛,不能立即过来看你……”   此时,不远处的圣坛正聚集了群人。   徐有川视线落在其中,他看到了熟悉的一个身影。   片刻后。   没有人阻拦的情况下,徐有川来到了圣坛前,底下的其他弟子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诵读的声音也跟着渐渐停止。   徐有川难以置信,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完全感受不到附近魔气,而眼前的秦觉模样熟悉,白衣如雪,玉树芝兰,气质上多了一份看不透的稳重。   或许说,不是哪里改变了。   而是,这才是原本的他。   徐有川心中复杂难言,说不清是为了他们一路上的辛苦,还是梦境中血战的惊险。   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一步步走上白玉台阶,来到了秦觉眼前。   相顾无言,心间却有着千言万语。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秦觉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觉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两人并肩而立,好像身边本就给徐有川预留了一个位置。   底下一双双注视的眼睛。   “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从今往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在一起。”   徐有川顿了顿,然后点头应允。   远方的青山掩映,旭日初升,清风拂过耳畔,他的内心充盈了一种岁月平静的感觉。   年少坎坷,他们将来亦能相守。 第50章 番外   徐有川醒来不久后, 仙山就举办了一场盛大婚宴。   因为他和秦觉父母席位缺失,所以只拜天地,不过流程一样不少,甚至规格上还更加隆重。   而且, 到场的宾客也很多, 尽管有些人对此时有不同看法, 但是面上还是高高兴兴地祝贺他们。   这期间里,徐有川也会问起一些事, 他在秘境中昏睡果然是姜青烈所为,而秦觉自然也知情。   随着姜青烈回仙山,秦觉也知道这一行尤其凶险,而当时情况紧急,更加来不及与他商量才这么做。   徐有川没有因此怪他, 只是比较意外一件事, 那就是原来的掌门病重,居然良心发现,最后将门派交给了秦觉和师弟姜青烈。   后面,姜青烈也兑现了承诺,助秦觉除去体内魔气。   方法听上去格外繁杂,需要在仙山的不忍池内,浸泡四十九日, 又有法器加持, 魔胎自然会跟秦觉分离、毁灭。   尽管中间诸多艰辛, 但是在成婚前一日还是成功了。   新婚当夜。   一轮明月高悬,皎洁美好。   徐有川心中高兴, 所以喝得有些多,酒气上脸, 红晕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脸。   秦觉见状,便提前结束宴席,亲自扶着他回来。   他稍微地下头,就看到徐有川泛红的耳廓,看上去格外诱人。   秦觉眼眸暗了暗,喉结滚动了一下。   “床、床在哪儿?”徐有川站在原地半天,就感觉面前覆下来阴影,屋内的光线忽然暧昧不明。   秦觉灼灼目光,落在他脸上。   他揽着徐有川的腰,掌心下的温度告诉自己,此刻完全是真实的。   “我们还没有喝合卺酒。”他敛下眼眸,声音有些许无奈。   徐有川本来拉着他要走,突然动作停住了,于是摸了摸鼻梁,连忙说道:   “嗯,差点忘了。”   这可是头等大事。   秦觉唇角微勾,顺着他在桌前坐下来。   他率先为二人的酒杯倒酒,然后互相交错,气氛不错地喝了下去。   这一下,徐有川倒是比刚才清醒了。   上次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这么正经地亲热……他顿时感到有些紧张,悄悄往旁边瞄了一眼。   秦觉正安静地注视他。   徐有川心口一跳,慌忙之下,拿起来桌上的红色的婚书。   每个字一笔一画,都让他心生喜爱。   忽然,有只骨节分明的手覆在上面。   “看完了,我说与你听如何?”   “嗯……”从婚书上方,徐有川看到秦觉面容。   今日对方着一身鲜亮喜服,更衬得君子如玉,如画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缱绻温柔。   这个对视没有继续保持,徐有川感觉秦觉的脸越来越近,余光里的红烛光芒反而变得暗淡。   微凉的唇贴上来,试探性地触碰后,这个吻就变得愈发浓烈炙热。   有一团火点燃了徐有川的身体,安静缠绵的气氛里,甚至隔着对方的胸膛能感受到强烈的心跳。   “现在听到了吗?”   “……”   秦觉用全身心告诉他,曾经许下的誓言。   屋内一片旖旎。   窗外吹进了一缕轻风,桌上的婚书被吹开,露出上书红底的鎏金字,黑暗中微微闪动着璀璨动人的光芒。   ——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   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