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真少爷开始养生以后》作者:听原   文案:   作为被抱错的豪门真少爷,陈默一直不太懂为什么明明被弄丢在外十七年的人是他,所有人喜欢的还是那个假少爷杨舒乐,所以他拼了命去争,去夺,去抢。   到头来却是父母厌弃,众叛亲离,自己也意外惨死。   所以重生之后,陈默想开了。   笑笑十年少,早睡才能活到老。   回家不久,亲生父母问他:“陈默,你看你弟弟……现在能不能还是和我们住在一起?”   陈默真心说:“你们开心就好。”   七大姑八大姨逢年过节夸假少爷。   陈默喝着枸杞泡红枣水,连连点头:“对对,你们真有眼光。”   周围人明里暗里拿他俩比较,嘲讽他一点都配不上豪门真少爷的身份。   陈默泡着脚睡得七荤八素:“这不是事实嘛,尽管说,拿着喇叭出去马路上喊都行。”   其他人:“……”   后来人们发现这个豪门捡回的真少爷最擅长三件事。   吃饭睡觉,以及搞同性恋。   他不仅搞同性恋,他还把人假少爷青梅竹马的那个年级第一给翘了。   陈默觉得无比冤枉。   席司宴那个冷脸阎王上辈子就不待见自己,这些人从哪里看出他把人给翘了的。   “要不我替你解释解释?”某天陈默试探道。   靠着墙的人垂眸看着他,扬眉:“解释什么?”   “你席司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跟我陈默不会有半毛钱关系。”   面前的人插着兜亲下来,冷淡:“现在有了。”   陈默震惊;席司宴!狗逼害我!!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重生 校园 轻松   主角 视角 陈默 互动 席司宴 配角 挺多 挺多   一句话简介:真的假不了   立意:佛系人生,拒绝内耗 第1章   绥城市一中隔壁那条街,每逢周五下午,都是人流量最高的时候。   尤其是街角那家名叫‘蓝蜘蛛’的黑网吧,总能吸引附近几所中学不务正业的三流学生在此集会,不是打游戏的,就是约着对象悄摸谈恋爱。   唯独今天,气氛有些不太一样。   整个网吧里的人,都有意无意关注着角落那处。   七八个不良少年或坐或站,占据了那块位置,而被他们围堵在最里面的那个,像是已经靠墙倒下了好一会儿。   “锐哥,不会真出事儿吧?”瘦猴一样的男生脚抵着墙问。   叫锐哥的男生,打着手机游戏瞥人一眼,没好气:“就砸那么一下能出什么事儿,老子书包里又没放砖头,这小子瘦不拉几说不定自己身体有病。”   又有人说:“今天要不算了?他好歹是杨家亲儿子。”   “亲儿子又怎么了?杨家缺儿子?”对方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收了手机道:“这家伙仗着是杨家亲生的,非要上赶着什么都跟人杨舒乐比,衣服都跟人穿一样。普通话说得跟蹩脚抹布一样还不自知,性子又傲又独,听说在以前的高中还是第一名呢,乡下养大的泥腿子是不一样哈,够励志,你们没事多跟人好好学学!知道没?”   有人附和:“学什么?学他不合群?学他学人精,还是学他把无知当个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男生再次肆无忌惮开起了玩笑。   陈默转醒的时候,头脑一阵钝痛。   耳边各种嘈杂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雾,听得不甚清楚。   他只隐约捕捉到了一些字眼,比如杨舒乐,比如抱错,比如学校。   他想自己是死透了,并且大概率要下地狱,不然怎么偏偏复刻起高中时候的记忆。   很多年前,杨舒乐的亲生母亲李芸茹在市里打工紧急生产,基于身体不好,老公又好赌且长期家暴,生出了把孩子送给别人寄养的心思。   只不过她最后没有选择送,而是选择了换。   她把陈默偷偷带回了绥城以东,三百公里外一个叫榆槐村的穷山沟。因为陈默从生下来就丁点没有她老公陈建立的影子,所以陈建立怀疑她偷人。   变本加厉的拳打脚踢,循环刺耳的侮辱咒骂。   陈默小时候的记忆,大多是暗无天日的柴房。   是喂不完的牲畜,永远填不饱的肚子,他能记得陈建立烟头烫在脚背的剧痛,拳脚落在身体各个部位的重量,也记得李芸茹偶尔会把他护在胸前那一点点可怜的温度。   后来,他开始反抗。   从完全被动挨打,到偶尔能让对方吃亏,直到真正能和陈建立对打的那年,陈默高一还没有读完。陈建立一边骂他神经病,一边开始怕他,李芸茹则频繁搭长途汽车前往市区,待个三五天又回来,陈默只要问,永远躲躲闪闪。   真相来得不算太迟。   距离陈默满十七岁,刚过了不到两个月。   当天下了暴雨。   李芸茹跪在土泥路上,扯着陈默的袖子,开口求他:“是我,一切都是因为我,跟那个孩子没有任何关系的。陈默,就当妈求你,不要怨他。”   陈默被一种巨大的迷茫笼罩,他听见自己问:“那我呢?我算什么?”   杨家起诉了李芸茹。   陈默的去处,用村里其他人的话来说,从此一步登天。   这个一步登天,是指杨家是绥城有名的富商家庭。其实也算是没说错,陈默开始穿各种他不认识的品牌衣服鞋子,出门车接车送,日常生活也全部由佣人精心打理。   但是,没有人教过他,面对如此大的阶级差异他该如何自洽。   也没有人告诉他,原来比生理上的痛来得更为惨烈的,是高校的各种难以适应。是家里佣人故意将他衣食住行的规格照着杨舒乐复制粘贴,美其名曰一视同仁,实则嘲讽和为难。更是曾经也曾期待过的血缘至亲,一次次的偏颇。   他荒芜的世界杂草疯长。   偶尔也会问,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他才是被丢在外十七年的人,可所有人在乎的却是另外一个。所以他真的用力力气去争去夺去抢过。   这个过程当中,那些真实发生,每一句响彻耳边的声音都如烈火烹油。   ——陈默,好好和舒乐相处行不行?   ——舒乐今后在学校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对外一定不要说错了,你们是抱错,不是被偷换了。   ——杨舒乐同学成绩一向优异,各种竞赛奖杯一大堆,作弊的事他也没指认是你,还替你打了圆场!你呢?   ——几年了,这都几年了,陈默你就还是这么容不下他?   ——进公司先去基层干三年。   ——你这么争强好胜不择手段,你以为杨家真会让你当权吗?   ——在我杨跖的认知里,我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弟弟,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你。   ——我杨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滚出去!   ——陈默,陈默……   那些不分昼夜苦读,拼尽全力才能显得并不费力的岁月,彻彻底底变成一场笑话。   多年后,杨舒乐稳稳当当立足于杨家,是手握杨氏新任总裁无条件出让一半股权,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杨家二少。   陈默不一样。   高考失利,在企业工作多年,从底层到高层,和亲大哥斗得你死我活。最终还是一朝败落。和父母反目,众叛亲离,直至被杨氏仇家报复,惨死于郊区一栋废弃的建筑楼底。   最后目之所及,不过头顶一片望不见天的灰扑扑水泥天花板,一如他人生的全部底色。   后悔吗?   并不。   唯一后悔的,是临死才发现,他一生都活得用尽全力。   父母的认可,别人的眼光,世俗的意义。   为了这些。   他唯一对不起的人,大概只有他自己。   *   “诶,人醒了!”   肩膀再被人用脚踢了踢的时候,五感才渐渐的彻底回笼。陈默听见头顶有人说:“起来,别装死,想吓死谁啊!”   周边窸窸窣窣的声响纷杂不一。   远处好似也有人好奇问,‘发生了什么?’   更有人不屑回答说‘欺负人呗,这个陈默估计要被李锐这伙人玩儿惨’。   “他家里不是挺有钱吗?刚被找回来还不得当个宝。”   “有钱又怎么了?越有钱的家族越复杂,越复杂就越得学会讨喜。”   ‘我听说李锐他们好几次叫他他都爱答不理的,性格古怪,和那个被抱错的一对比的确天差地别,难怪被这群人当成目标。’   ‘拜托,什么时候先找人麻烦的人还有理了?’   陈默开始咳嗽。   那种咳从缓慢变急促,像是要把肺从胸腔里咳出来。   他手撑着上半身,仰头靠墙看清周围的环境,再看向自己身上的校服,以及撑在地上显得骨骼经络明显的手背。   这一切都过于真实了。   真实到他用了那么好几分钟,才接受自己并非做梦的事实。   “你他妈不会是有什么传染病吧?”留着铲青头的领头男生,长相颇凶狠,此时皱眉看他,仿佛在看一块病毒。   陈默一眼认出他,李锐。   这么快想起来不是因为多熟悉,是因为他转学到绥城一中后,大多被针对的事,都是由这个李锐牵头。   绥城一中的校霸,辉远房地产李家的独子。   那时水杯里被人灌沙子,衣服里发现死蟑螂这种都是小事,陈默曾被这伙人通宵关进过器械室,因为反抗一打十被围殴进医院,家里则认为他在学校惹是生非。   陈默这人挺记仇。   后来也曾不计代价报复过。   辉远地产破产那年,眼前嚣张跋扈的男生打着老同学的名义,也低声下气求到他面前。   那时他已然爬到了杨氏集团副总的位置。   为了公司股权问题,和大哥杨跖斗得水深火热。   他穿最贵的西装,和客户用最流利的英文谈上亿的生意,穿梭于各种谈判桌和应酬场,可午夜梦回时,他知道自己早就烂透了。   权力、金钱,是他唯二紧攥手里的东西。   那时人人都知道,杨家当年找回的那个亲儿子,是一条疯狗。   如今乍然回到十七岁。   当初觉得难以应付的一伙人,竟也不过是跳蚤蝼蚁。   “问你话呢!”李锐上前又准备踹一脚。   伸到半途,被陈默挡了下来。   前一秒咳得撕心裂肺一样的人,手掌撑地,缓缓站起来。   眼前的陈默头发遮过眉骨,那因剧烈咳嗽憋红的脸色缓慢恢复,透出不正常的白。拍拍校服衣摆的灰尘,抬眼看着人,缓慢道:“没有。小时候吃劣质奶粉导致抵抗力出问题,呼吸道和脾胃都有毛病,我解释得够清楚吗?”   原本该很吵闹的网吧,此刻出奇安静。   只有少年人略显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听清。   这种环境下,李锐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   他上前两步一把抓起陈默的衣领,将他抵在就近的一张电脑桌上,咬牙切齿:“这种时候还敢这么拽,知道今天为什么找你麻烦吗?”   “知道啊。”陈默直视对方的眼睛:“你喜欢杨舒乐吧。”   陈默说得轻,说出这话,仿佛能看见对方眼里大厦将倾般的颓势,陈默顺势扯回自己的领口,继续道:“喜欢他又不敢追,只好从我这里下手,希望博得人几分关注和好感。李锐……同学,你这种人也搞暗恋这套,挺可怜啊。”   “你他妈找死!”   众人眼睁睁看着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动手。   李锐人高马大,眼看一拳就要砸在陈默身上,而那个明明看起来颇为瘦削的人,反手抄起手边桌上的一把机械键盘,照着人脑袋“嘭”一下砸下去。   声音之大,动作之利落。   李锐一起的那伙人还没来得及围上去,陈默就反手勒住了李锐的脖子,无视从他头发林里流出的黑红的血,靠近他耳边低声说:“你也知道同性恋这几个字会让你在学校抬不起头是吧?那要不要我再告诉你这群兄弟,你亲爹实际上就是个骗婚的凤凰男,在外头养的男小三没有一打也有三五个吧?你恨同性恋,不过也是个不敢承认自己喜欢男的的缩头乌龟,是吗?”   李锐的脸色被勒得发红。   一中校霸顿时像只被扼住咽喉的火鸡,连声音都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杨家家大业大,你家这点八卦是什么新鲜事吗?”   “那你想怎么样?”   这么快就地位反转,陈默也懒得纠缠,松开他,环视一圈声音平静:“带着你这群……狗腿,滚。”   因为占了未卜先知的便宜,处于上风也没任何成就感。   陈默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忽略还怔在原地的李锐等人,兀自走向前台。   他并没离开,而是单手敲了敲前台桌面,“开台机子,三个小时。”   “好、好的。”   前台是个年轻女孩子,悄悄打量着来人。   内心只有一个想法:传言实在不可信。   男生虽瘦,也单薄,却不矮。肩膀上挂着那件刚刚在撕扯中染了几分脏乱的蓝白校服外套,却没有任何校服给人的呆板。眉眼好看,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露出的肆意从容,足以压下所有狼狈,只余面上一丝苍白看得人有些揪心。   在前台忙碌的空隙,他随手从旁边的货架上抽出一包普通玉溪和一只打火机。   放在玻璃柜上,问:“一共多少钱?”   “一共是……四十八块五。”   眼前的人摸遍全身,最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钱夹,打开看见里面厚厚的一叠红色现金时,没什么意义地挑了下眉,然后抽出一张,递过去,“不用找了。”   女生看他过分自然的动作,莫名有点脸红,拿着钱,迟疑:“不太好吧。”   陈默抬眼,只好又问:“那这里有什么吃的?”   “哦哦,有泡面的。”前台立马道:“泡椒,麻辣,还是要酸菜香菇的?”   “没其他的?”   “呃……没了。”   此时李锐那伙人,正好从里面出来。   经过前台时,李锐故意撞开陈默肩膀,手指点点他,咬牙:“陈默。老子记住你了,给我等着。”   玻璃门推开又关上,一伙人很快消失不见。前台女生担忧看他:“你要不要告诉学校的老师啊,他们那些人嚣张惯了,怕是还会找你麻烦。”   陈默捡起烟和打火机,笑笑,“没事。”   女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问:“那泡面还要吗?”   “不用了。”他转身朝着网吧后面过去,留下一句:“最近养生,不吃速食品。”   女生看着那个边走边撕开烟盒包装的背影,看他随手把外包装垃圾塞进裤兜,熟练敲出香烟的动作,禁不住怀疑。   这,确定是要,养生? 第2章   陈默脱下外套,将自己整个人砸进角落那张宽大的椅子里,沉默点燃一支烟。   香烟过肺,唤醒了有些钝感的思绪,他沉浸良久,才对自己回到高中这个事实有了实质感。   耳边尽是十几岁男生骂骂咧咧的声音,夏日里的汗液和各种劣质香烟、零食泡面的味儿混杂在一起,让整个空间充斥着一股憋闷感。   手机有消息进来。   备注大哥的人问:在哪?   陈默没搭理。   又过了两分钟。   大哥:司机李叔说放学就没有接到人。不就是因为爸妈撤销了起诉不高兴,你想把舒乐赶出杨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劝你别找事。   又隔了两分钟。   大哥:回消息。你连手机也不会用是吧?   耐心俨然不多。   二十五岁的杨跖,已经是杨家认定的继承人。   父亲杨启桉当年能从四个兄弟姐妹当中接手杨氏,是因为和旗鼓相当的周家二女儿周窈茕联姻。多年来,夫妻貌合神离,婚姻仅靠利益勉强维持。   陈默和杨舒乐出生的那年,正值夫妻关系岌岌可危之际。   所以两边长辈都疼杨舒乐如命。   杨跖这个大他八岁的哥哥,从小被教育得一本正经又古板,但对杨舒乐,那也是真心疼爱,维护多年。   陈默就不一样了。   他半路出现,和杨家没有感情可言。   除了一点愧疚,一些亏欠。   他们送他进最好的高中,最优秀的班级。   给他用不完的零花钱。   所以他们不懂,甚至疑惑,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跖信息里提到的事,陈默也记得。   事情的起因,是杨家不小心泄露了寻子消息,影响集团股价波动。加上杨舒乐病倒半月有余,夫妻二人担心不已,就直接撤销了对李芸茹的起诉,对外澄清:当初是医院的护士搞错了,不是什么换子。   甚至在澄清报道里,杨家给陈默塑造了一个乡村励志典范的形象。   上进、懂事,虽然贫穷,但家庭和睦。   父母努力供他读书,希望他出人头地,他也很懂得感恩,身世的事情于他而言只是又多了一个家。   上辈子陈默为此在杨家大闹过。   他提出杨家想要撤销起诉,杨舒乐就必须离开杨家。   那是他对李芸茹幼稚的报复。   因为从被杨家找到那一天,陈默终于认清,李芸茹不爱他。那点廉价的,仅剩的母爱,他都不配拥有。   可他要把杨舒乐赶出杨家的消息,不知为什么传进学校。   李锐这伙人将他堵进网吧。   父母觉得他是因为嫉妒和不甘,杨跖也发消息来警告。   讽刺吗?   两辈子了,想起这事儿依然觉得有够讽刺的。   而且他被堵进网吧之前就在发高烧,最后是网吧老板将晕倒的他送进医院输液。   整整一个晚上,杨家没人问他去了哪儿?   只是第二天回去时,撞上同样发烧的杨舒乐提着箱子要离开杨家。   杨家父母拉着他,痛心疾首:“病成这样你要去哪儿?不许去。”   大哥杨跖拿走他手上的行李箱,看着陈默,意有所指:“舒乐,这里就是你的家,没人有资格让你从这里搬走。”   司机佣人围在周围,指指点点。   “凭什么让小乐搬走,平日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是啊,亲生的又怎样,一回来就这么挤兑人。”   “还非把养母送进监狱,有够白眼狼的。”   “乡下长大,刻薄点正常。”   杨舒乐众星捧月,却是个被陈默不喜的受害者,“我会搬出去的,陈默,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气爸妈,也不要再和大哥过不去。”   陈默所有压抑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顷刻爆发。   “搬出去?好啊。”陈默冷笑:“那你可要记得和你的亲爹妈也同样相亲相爱。”   最后搬出去了吗?   当然是没有。   反而是陈默,从那天开始,彻底看清自己的处境。   跟不上市区高中的学习进度,就拼命学。   那些想要的,原本就属于他的,就拼命去争。   胸口那团找不到出口的愤怒的火,化成他必须出人头地的执念。越来越盛,经历多年终成燎原之势,烧得自己面目全非。   到了二十八岁的陈默,很多人恨他,同时又怕他。他已经拥有足够的底气和金钱地位,而代价是身体的千疮百孔。   胃上严重到就差胃癌了。   经常呼吸道感染,三五不时就会发烧。   幼年被陈建立按在雪地里跪一夜落下的膝盖毛病,即便做了手术,遇上阴雨天也时常疼痛难忍。   认识了好些年的医生,在那段时间恨铁不成钢地拍打着他的病例说:“你要再不戒烟戒酒,等着找人给你收尸吧!”   陈默忙着公事,“不用,我会找个不需要收尸的地方。”   “你有病!”   “你第一天知道?”   事实上在那次见面后不久,陈默就遇上了报复。   那个和杨氏做了多年对头的中年老板,带着十几个人,眼神阴翳:“他杨跖手段够狠,你们联手整垮我又怎样。现在的下场都是你应得的,你们杨家应得的!”   倚靠在烂尾楼四层边缘的陈默,神色出奇平静,对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意外也不意外。   淡淡说:“我不反驳和杨跖联手的事,这世上谁不爱钱呢。”   “但有一点你错了。”   “我姓陈。”   “拿我报复杨家,你怕是要失望了。”   陈默不知道最后到底有没有人给他收尸。   他想,应该是有的。   过个十天半月,总有人发现他尸体报警,杨家为了那点豪门脸面,也不会吝啬那笔丧葬费。   *   手机里杨跖没有再发消息过来,而是打了通电话。   陈默任由铃声一直响,抖了抖搭在扶手上指尖的半截烟灰。   高烧的症状很明显。   四肢酸软,头昏脑胀。   旁边几个打游戏的男生是后来进来的,一边骂人,一边激情讨论。   “绕后绕后!”   “操!又死了。重开。”   等待间隙,有人说:“看群了没?李锐那伙人今天堵人的地方,好像就是这家网吧吧?”   “堵谁?”   “实验班那陈默。”   “哟,和老苟你一个班啊,那岂不是三好学生。”   叫老苟的男生恰好在陈默旁边,骂了句:“滚。”   “说说呗,什么样?这段时间都是关于他和你们班那个杨舒乐的八卦,我可太好奇了。”   “不熟,记不清,这么爱吃瓜去门口买两个不就好了,三块钱两斤,撑不死你。”   一阵大笑声后。   另外有人接话:“我听说是家里花钱塞进去的吧。不过也说不准,一些落后县城的教育方式不就那样,好学生基本都一个样,都是些擅长死记硬背的书呆子。”   陈默在旁边听得无聊,随口问:“书呆子什么样?”   苟益阳突然听见旁边有人说话,吓了一跳。   转头看见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哥们儿谁啊?挺自来熟。   两秒后,尴尬,继续尴尬,更尴尬了……   这世界上有什么比在背后说人,被当场撞破更糟糕的吗?   还有人傻逼问:“老苟,谁啊?”   苟益阳干咳两声,整个人往后靠了靠,方便其他人看清,介绍一句:“陈默,我同班同学。”   其他人:“……”   请问旁边这位长腿交叠,眼底泛着如熬大夜后一样的深倦,抽烟抽得云雾缭绕的人,是传闻中的那个陈默?   苟益阳也嘴角抽搐。   他说和陈默不熟是真的,这个话题中心的人物转来实验班一月有余,苟益阳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天的自我介绍。   站在讲台上那个人,并无设想中的维诺,更无跃龙门的自傲。   那双眼睛,看人时总显冰冷,确实不算个好接触的人。   所以他主动搭话,苟益阳第一反应就是他想找事儿。   苟益阳无意挑起事端,猜他今天被找麻烦心情不好,只好替兄弟打圆场:“别介意啊,他们也没有别的意思。”   “我非要计较呢?”陈默看过去挑眉。   苟益阳一愣,放开鼠标:“那你冲我来。”   陈默收回视线,突然笑笑:“算了。”   这位名字听起来很像“狗一样”的同学,其实就是陈默后来那个很熟悉的医生朋友。只不过上辈子他们熟悉起来,已经是大学毕业后了,而不是高中。   那个在陈默印象中,总是一脸深沉偶尔搞笑的苟医生,高中时候的样子,陈默完全想不起来。   他那会儿心思也没在这上面。   就在这时候,门口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赖秃子来了!”   “卧槽!”   “快跑快跑!”   网吧里一阵混乱。   陈默抬眼往门口看去。   下一秒就被人强硬拽起来。   听见老苟同学说:“兄弟,恩怨情仇咱先放一边,保命要紧。”   陈默慢条斯理去拿外套,随口问:“你们这么怕他?”   “你不怕?那可是高二年级主任赖先复。”苟益阳看他眼神仿佛在说‘我看你这逼能装到几时’,然后上前一步替他拿起外套,说:“先跑,实验班可是重点突击对象。让他抓到你我在网吧,咱俩都别想见明天的太阳了。”   陈默就这样莫名被拽着,和一伙人从网吧的后门跑了出去。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后巷这条街基本没什么行人,零散的店铺发出昏黄的灯光,有流浪猫受到惊吓,从垃圾堆里快速蹿出。   陈默跑了这么一段,觉得心跳有点快得异常。   他拎着拿回的外套,自然往身后的墙上靠了靠。   有人撑着膝盖喘气问:“赖秃子没追来吧?”   “应该没有。”   “今天一点游戏体验都没有,晦气!”   “那咱们走吧。”   “一起吃烧烤怎么样?”   “一起吗?”   他们问陈默。   男生之间,有时候也简单。这些人和李锐那伙真正的混子不同,关于陈默的事他们之前都只是道听途说,并没什么真的恩怨。   陈默摇摇头,因为高烧,此时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后巷里的风一吹,有种透骨的凉意。   “你们去。”陈默嗓子微哑。   苟同学也不知道是不是注定要成为医生,直觉惊人,看着他说:“你没事吧?刚刚在里面我就看你脸色不好。”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就跟着看过来。   陈默和成年的苟益阳相处惯了,习惯性道:“死不了。”   恰好手机又有消息提醒。   一看,居然还是杨跖。   杨跖:能不能看看现在几点了?陈默,你再不高兴也得有个限度。   也是见鬼,上辈子杨跖有给他发这么多消息?   陈默回:关心我?   对面估计被恶心得够呛,彻底安静下去。   陈默达到目的,按了返回,停顿两秒后,在空白得标签页写上一句。   ——养老中,勿扰。   然后关上手机。   他的手指无意识触碰到了兜里的烟盒,突然很想再抽一根。   又想起来打火机落网吧里了,遂作罢。   放好手机抬头,才发现一伙人都没走。   “你们不是要去吃烧烤。”陈默转念之间,改了主意,说:“我请客。”   “用不着你请。”   “就是。”   “老苟请。”   “去死,你怎么不请?”   “那咱们AA。”   少年人气氛热烈。陈默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这日子也没有那么过不下去,人也没必要活得太明白。   陈默从墙上起身,“走吧,我请,正愁钱多得没处花。”   “操,这话说得好欠。”   “你居然是这样的陈默。”   “默少大气。”   在一片没什么恶意的起哄声里,陈默刚起身,却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旁边顺势扯了他一把的老苟同学握到了他的手腕,大惊小怪:“卧槽!温度这么高你都没感觉吗?”   陈默借力站稳,打量老苟那张还留存着胶原蛋白的脸,“你这么一惊一乍的,病人没病都得被你吓死。”   “你死一个我看看。”   “不好意思啊,暂时还死不了。”   “神经病。”   陈默笑得肩膀耸动。   年轻的老苟脸上无光:“闭嘴啊,有什么好笑的?”   这个地方不好打车。   前门又有年级主任堵在那儿。   老苟同学只好发挥为数不多的同学爱,让别的人扶着陈默,他打电话摇人开车来接。   十分钟后。   巷道口低调滑来一辆车,后车门打开,一条长腿先迈了出来。   这群人纷纷出声。   “宴哥,这儿!”   “班长你这速度挺快啊。”   “牛逼啊哥,坐个迈巴赫这么招摇过市,是生怕赖秃子逮不着我们。”   来人戴着一顶鸭舌帽,墨黑的眼睛扫过在场的人。声音低沉悦耳,问:“我们班那个病得走不了道的人在哪?”   站在后面暗处的陈默,看清那个高挑身影时低骂一声。   老苟这个不靠谱的,回来第一面就坑他一把。   他把实验班班长,年级第一,也是杨舒乐喜欢多年的那个青梅竹马给摇来了。 第3章   席司宴作为席家上三代里的唯一独苗。他的父亲在政界声望很高,整个席家,家里从商从政的也都有着不菲的成就。   陈默和他交集不多。   上辈子第一次见面,是在榆槐村。   席杨两家相交多年,当初杨家是借了席家的关系,才会那么快确定陈默的身份。所以杨家找来那一天,为了陪着杨舒乐,他也在。   大雨倾盆的土泥路上,他穿着白衬衫坐在打开的车后座,从始至终没有走下来。   连村里的年轻女孩儿看着他,都会偷偷红脸。   第二次。   在学校厕所,撞见有男生对他表白。   他轻易承认自己的确喜欢男的,又拒绝对方毫不留情。直到把人打发走,他才一边洗手一边出声:“看够了吗?看够了就滚出来。”   在隔间抽烟的陈默推门出来,冷眼和他对视。   后来还有很多次这样的场景。   操场、教室,在杨家,又或者在两家过年的聚会上。   总是遇见,从未熟悉。   陈默对这个人有种固有的印象。是其他人口中席家那位如同太子爷一样存在的人,生来高贵,喜恶爱憎从不屑遮掩。他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人,而那些在他身边的人,又以杨舒乐最为显眼和特殊。   青梅竹马的情谊,为此席司宴不待见他,的确不再需要任何别的理由。   后来关于这个人的消息,都是从杨舒乐口中透露的。   提起姓席的,少年人眉宇间的神采格外明亮。   “妈,我去席家了!阿宴今天生日,我礼物还在店里没取呢!”   “他要出国,以后再没有人教我功课了。”   “阿宴,我暑假能飞来看你吗?”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哥!他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对吧?!你开车陪我去接机,去嘛!”   “我不去公司上班,已经说好了要去阿宴那里实□□之饿不死。”   “陈默,这个项目是阿宴亲自过手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   那年陈默经手的项目很多。   对上杨舒乐质疑的神色,陈默是真的愣了一下,然后才冷笑:“你是在怀疑什么?我只知道一个项目可以养活我手底下的整个团队,难道就因为对方老板姓席,我得为了你杨舒乐退避三舍?你算老几?”   那是陈默做事最激进的两年,脾气几乎是一点就炸。   杨舒乐脸色当场煞白。   陈默都已经做好杨舒乐找姓席的吹耳边风,项目要黄的准备了。   结果,那个项目直到结束都出奇顺利。   后来的庆功宴上,合作双方一起吃饭。   酒到半酣,席司宴姗姗来迟。   他已经不是陈默印象中,当年在学校的年轻模样。青年人肩宽背阔,一举一动可见上位者的成熟,唯一不变的他依然是人群中心,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他在陈默左手边落座。   包厢里那么多人挨个过来敬酒,他每一杯都喝了,面不改色。   最后就剩下陈默。   陈默这人喝酒上脸,已经八分醉意,在起哄声里靠着椅背朝席司宴举举酒杯:“席总,我先干为敬。”   他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看他面前的酒杯,扬眉:“席总不喝?”   “你醉了。”席司宴陈述。   装模作样。   陈默在心里骂了两句。   猜他看不上自己如今左右逢源的作态,又想起项目开始之初,杨舒乐怀疑的眼神,庆功的喜悦散了大半。   酒精作祟,他撑着桌子起身。   单手搭在席司宴的肩膀,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凑到对方唇边,低声道:“班长,这么久不见,真不喝啊?还是说,你想让在座的这么多人都知道,你我很早就认识?”   陈默忘了最后那杯酒喝下去,席司宴到底有没有抬手帮忙。只记得他扫过来的视线,经过透明玻璃杯的折射,显得有些寡淡凉薄。   宿醉第二天醒来,在自己在外面买的公寓里。   睁眼就对上苟益阳那张大脸。   “你怎么在这儿?”陈默问。   苟益阳没好气:“你喝断片了?让你戒酒戒酒,迟早有一天喝死你算了!”接着主动问:“席司宴什么时候回国的?”   陈默倒是疑惑,“问我?你不是说你俩高中时候关系还行吗?”   苟益阳替他倒水,一边说:“早断联了。他出国后基本就断了和国内的往来,虽说读书的时候关系还可以吧,但你知道人一旦长大,那种差距就会越发明显。他那个圈子,不是咱够得上的。”   陈默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又听苟益阳用八卦的语气说:“不过我听过另一个版本,好像是他家里对他的性向有些意见,这才让他断了和国内的联系的。”   陈默不意外,那两年杨舒乐好像总是为经常联系不上席司宴而闷闷不乐。   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陈默冷笑一声。   放下水杯,“谢谢你昨晚辛苦去接我。”   苟益阳看向他,“我没接你啊,席司宴送你回来的。”   陈默倏然转头。   苟益阳看他的脸色,“真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   苟益阳好心替他回忆了一下,“大概就是我突然接到他电话吓了一跳,等我赶来时,你外套掉在小区门口的大马路上,双手正吊着席司宴的脖子耍流氓呢。”说完不忘教训他,“你也知道自己喝醉了什么德性,平常压抑太狠,喝醉了就不做人,你怎么敢的啊?”   陈默宿醉头痛,脸色极差,缓慢道:“还不止如此。”   他把昨晚趁着酒醉逼人喝酒的事儿说了。   苟益阳一副他没救了的表情,“你说你没事儿惹他干什么?难怪我看他脸色挺难看。”   陈默酒品确实一般,他自己知道,所以以往的应酬场都会控制自己不过度。   那晚实属酒精上头。   他猜席司宴想弄死他的心都有。   好在到底是没用对方亲自动手。   直到他死,二十八岁的年纪怎么也担得起一句,英年早逝。   谁知这辈子睁眼第一天,就撞见这人。   大概是报应。   高中时期的席司宴,身量就已经到顶。差不多一米八八的高度,踩着夜色走来,就已经能给人足够的压力。棱叶眼,鼻梁高挺,轮廓线条清晰,十足十吸睛的好相貌。   他担任实验班班长,却显然不是个会告密的好学生,苟益阳一起的这伙人见着他跟见着主心骨似的,朝他靠拢。   还有人主动回答他那句‘人在哪?’   “这儿呢!”   有人招手,“烧得还挺严重。”   陈默早已退回了之前的位置,靠着墙,整个人隐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之中。席司宴顺着声音扫过来时,视线相撞,陈默能清楚看见对方眼里那一瞬间的怔愣,像是有些意外,和这么一群人在一起的人是他。   但他很快收敛,走过来。   “感觉怎么样?”他问。   彼此距离很近,近到陈默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很清冽,足够特别。内搭的衬衫看似普通,卷起袖口上暗藏的金色纹路,却又彰显了某些不平凡。   “还好。”陈默后脑勺抵着墙,对上席司宴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他表里不一的证据。   可惜。   这人端得一副好好班长的模样。   他甚至抬手摸上他的额头,眉心微蹙:“温度是有些高。”   说完都不用其他人接话,他主动安排。   “我送他去医院。”   “你们接下来去哪儿?”得到回答后又说:“都收敛点,真让赖主任抓住,我也救不了你们……舍命救?当我不是人是吧?……班长怎么了,班长也逃不了被班主任骂的噩梦,能吓得我在梦里当场给他解出两道物理竞赛题。”他还能开玩笑,周身气场松弛,心情不错,“老苟,过来搭把手。”   陈默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被两人弄出了巷口。   苟益阳站在车门边拍拍他肩膀,“嘛呢?真烧傻了?”   “先松开。”陈默瞥了一眼还被苟益阳抓着的胳膊,表情多少有些一言难尽,“我只是发烧,不是发病,你囚犯人呢?”   “不识好歹啊你。”苟同学倒是听话放开了手,接着又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钱一包的心心相印,抽了一张纸给他,“擦擦,你这发个烧挺吓人,虚汗跟不要钱似的。”   陈默接过来,将纸在掌心捏成一团。   纸张吸走了手心的汗渍,热烘烘的,身体持续在上升的温度让人心烦气躁。   恰好刚和司机说完话的席司宴回头走来,问苟益阳:“你一起去?”   “我去不了。”苟益阳不好意思说道:“我奶刚给我打电话了,非让我回去一趟。”   陈默知道,苟益阳的奶奶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老人身体不好,没等他高中没毕业就过世了。   后来每次一起深夜喝酒,苟益阳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他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没有多陪陪她,还总嫌弃她唠叨。   陈默当即说:“用不着你一起去。”   虽然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奇怪,但他还是坚持说了,“放假就多陪陪老人,年纪大了可能有些絮叨。”迟疑一瞬,又添一句:“别那么不耐烦。”   说完就能感觉两道视线扫了过来。   陈默面不改色。   苟益阳愣了会儿,才说:“知道。谢谢啊……兄弟。”   说完转身拍了拍席司宴的胳膊:“班长,关爱同学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有事儿电话。”   “嗯。”   十分钟后。   低调的迈巴赫穿梭在华灯初上的夜市当中。   车窗紧闭,车内自成一方空间,安静异常。   陈默坐在后车座,仰头靠着,抬起的胳膊搭在眼睛上,坐在旁边的另外一个人一直很安静,仿若不存在。   陈默很快开口说:“路边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吧。”   旁边看过来的视线如有实质,陈默听见他问:“然后呢?”   “然后我自己打车,随便什么都好。”   对方像是不解,“你这么多此一举有必要?”   “没必要?”陈默放下胳膊看过去,胳膊将他的眼皮压出褶皱,疲倦感更重。可他说出的话,却足够直接,“这里也没其他人,苟益阳神经大条才会把你叫来,看到救助对象是我,班长还想乐于助人?”   席司宴气笑了。   很明显。   这人笑起来不显柔和,气势反见压迫,“你觉得我刚刚在演戏?”   陈默挑眉:“难道不是?”   “陈默。”席司宴叫他名字,语气渐冷,“我的确不爱多管闲事,但如果我管了,就不喜欢被人怼着鼻子指责。尤其是拿着你们杨家兄弟相争这样的借口,你要不满,大可以凭本事去争。”   陈默笑起来。   “和谁争?你那个小竹马?”眼看席司宴额角青筋直跳,陈默尤嫌不够,往他那边靠了靠,靠近了,一字一句,“他也配?”   不等对方反应,陈默回身往后靠了靠。   扯扯嘴角,“还是和杨家其他人争?不够闲的。”   席司宴到底是没有把他扔下车。   车子一路开到医院大门口。   陈默站在路边,看着车尾消失在了街口,才转身朝医院进去。   另一边,刚转过街角的车内。   司机老林看了看后视镜,斟酌开口说:“司宴,真就这样走了啊?我看那孩子好像病得挺严重的。”   席司宴:“牙尖嘴利成那样,我该帮他?”   “我看他未必是针对你。”林叔打圆场,“说到底,这事儿是杨家夫妻做得太过了,不说一视同仁,至少不要如此厚此薄彼。病成这样,竟也只顾着……。”   老林在席家多年,自然认识杨舒乐,到底是没把他名字说出口。   毕竟轮不上他指责。   老林接着说:“这种事换了谁心里都不会痛快,虽说被抱错也怪不着舒乐那孩子。你俩从小一起长大,站他这一边能理解,可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好偏颇太过。”   关于抱错,席司宴不置可否。   他只是说:“林叔,你什么时候也相信起外界谣言了?”   “不对吗?”林叔大笑,“你这人,自小帮亲不帮理,什么时候跟人讲过道理。”   车内安静了会儿。   “找人跟医院打声招呼。”   “别病死了。” 第4章   陈默顺利在急诊挂上号,接诊的医生认真过头,所有症状问得事无巨细。直到输上液,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以后了。   整整四大瓶水,挂完时外边的天已经开始泛白。   陈默在短暂的睡眠当中被护士叫醒,看见墙上的日历的一瞬,依然有心脏骤然停顿的感觉。   身体的热度如潮水褪去,四肢酸软的症状也有所减轻。   病痛抽离的同时,能感觉年轻身体逐渐恢复的蓬勃生命力。   正值九月中旬,清早风微凉。日光照在城市高楼的天台,云层散开,医院门口有环卫工人在扫路边的落叶,窸窸窣窣的声响掩埋在城市车流的喇叭声中。   一切依旧,又与昨日截然不同。   陈默吃了早饭,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去哪?”   “茗景湾。”   “哟,那可有十好几公里呢。”司机开始打表,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攀谈说:“这个点刚从医院出来,病了?”   陈默:“感冒。”   “最近两天早晚温差大,是容易着凉。”司机是个挺热情的大叔,又问:“你这年纪还在上学吧,病了家里人没陪你一起?”   陈默一笑,“像我这么大,早已不是病了还会找爸妈的年纪了。”   “这话不对。”司机给他看贴在车上的一张全家福,语气酸涩的同时更多的是骄傲,说:“我闺女和你一般大,成绩还算不错,明年高考,她妈辞职专程照顾陪着她,就这样她还抱怨。可是没办法,我每天在外东奔西跑,要生计嘛是不是,没有办法的。”   陈默的视线扫过那张照片,说:“那您女儿很幸运。”   “幸运什么呀,家里条件一般,将来都得靠她自己。”说着又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下,说:“小兄弟,能住茗景湾那种地方,你爸妈工作肯定很忙,不然哪有不担心孩子的。”   陈默意外听出了安慰,失笑,“也许吧。”   不过他真不需要。   车一路平稳开到了别墅区。   陈默下车,到大门口却被拦了下来。   门卫室的保安上下扫视,似乎在确定他身上那身行头到底价值几何,然后才说:“入住信息里没有录入你的资料,登记吧。”   陈默倒并不意外。   茗景湾很大,从他搬进来那天开始,出入都在车里。   杨家夫妻日理万机,一个得知自己真正身份,就整日吃不下饭的杨舒乐不够他们操心的,这种小事,要记得陈默才觉奇怪。   登记完,进了大门。   走到杨家那栋三层别墅门口,又用了差不多十来分钟。   门口这会儿正热闹。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场景。   杨家人加上厨房到洒水,佣人司机差不多有十几号人,此刻正拥在门口。   中心人物差不多一米七五的样子。   天然微黄的卷发,大眼睛,脸上的几点雀斑,让他连生起气来都显得少年气十足。   “给我!”他此刻站在那里,气得脖子发红。   五十来岁的徐管家当即把行李箱往后挪了挪,颇有些无可奈何,“小乐,别闹了,你还病着呢。”   两米开外的中年男人,看似生气:“让他走!我看他能闹到什么时候。”   “杨启桉,你疯了。”他旁边保养得宜,戴着珍珠项链的女人一脸着急,“医生本来就说他低血糖,从小到大他连碗都没洗过,你让他出门怎么生活!”   杨舒乐被杨启桉的反话激得眼睛湿润,他突然喊:“我又不是你们亲生的!我没脸待在这儿!”   现场安静一瞬。   周窈茕当场落泪:“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吃药,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样伤我们的心的?”   “妈。”杨舒乐也跟着哭,“我都听见了,陈默拿我做条件,不然不让撤销起诉。爸为了公司的事天天加班,我不想这样,他们好多人说是我抢了你们儿子本来的一切,我还给他行不行?!”   “好了好了。”杨启桉作为父亲,按上儿子的肩头,“那些话听听就算了。”   杨舒乐:“可陈默才是你们亲生的,他容不下我,你们也会一直吵架。”   杨启桉:“那是在气头上,这事儿我们自然会和他解释。”   周窈茕:“是啊乐乐,在爸妈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爸妈的孩子。”   “不一样的。”杨舒乐摇头,一路后退,“我知道,不一样了。”   退到半途。   杨跖从后撑住了他。   已经进入社会的杨跖,比杨启桉还要高一些。   他皱着眉,看泪眼婆娑的杨舒乐,用教训的口吻:“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你知道什么!”杨舒乐照着杨跖的胳膊打了一拳,再次红眼,“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说得轻松!”   好一出感人的家庭闹剧。   威严的父亲,温言软语的母亲,沉默可靠的大哥,和一个看似闹腾实则处处为家里人着想的小儿子。   大概每个看见这场面的人,都会想,要是没有陈默,这是多么和谐美满的一家人。   可惜,这世上最缺的,就是如果。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一句:“陈默回来了。”   一群人的视线都朝后边投射过来。   陈默这才抬脚上前。   站在最前边的杨跖下意识把杨舒乐往自己身后揽了揽,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个动作暗含的戒备。杨跖只是心里有一杆秤,并且倾斜明显,他熟悉的弟弟只是骄纵惯了,对上陈默这种不好惹的人,绝对不是对手。   谁知陈默穿行而过,把所有人无视了个彻底。   “等等!”杨跖叫住他,皱眉:“没看见爸妈在吗?不知道打个招呼。还有昨晚给你发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你想干什么?”   陈默脚步顿住,挑眉。   回头扫了杨跖一眼,冲杨启桉和周窈茕点点头:“爸、妈。”   杨家夫妇都有些怔愣。   这竟是陈默从回来后,第一次开口叫爸妈。   没有想象中久别重逢的喜庆,更无亲缘相认的感动。   只有无尽的尴尬,沉默,别扭。   边上的佣人嘀嘀咕咕。   “这时候倒是知道叫爸妈了。”   “特地赶回来落井下石的吧。”   “小乐会不会真走,我看行李都打包好了。”   “先生和太太不会让的。”   “再说还有大公子呢,他平日里最宠这个弟弟,不会放任他被欺负的。”   ……   看起来就像是会欺负人的陈默,转向杨跖:“招呼打完了,还有事吗?”   “小默。”周窈茕突然上前两步拉住他。   她出身富贵,一辈子没吃过苦,刚得知真相时也曾痛苦万分。   第一次在乡下见面,正碰上陈默和他养父打架,眼神凶得像是要杀人。   他说话带着地方口音。   用陶瓷杠端水来时,手上都是干茧。   这是自己的儿子吗?   她无数次自问。   可是伴随着真相出现的,是公司的危机,是多年婚姻再次走到困境。   尤其是对比之下,悉心养大的小儿子就越发显得贴心起来。他会前一秒和父母吵架,转头就又撒娇要这要那,养尊处优,性格天真,母亲节会自制手工礼物逗她开心,会一边欺负他大哥,遇事又第一时间找他求助。   无论如何,让舒乐离家独自生活,都是不可能的事。   周窈茕对陈默说:“我和你爸知道你很生气,撤销起诉也只是暂时的,毕竟给公司带来的风险难以预料。你还小,和你说这些你可能不懂……”   “我懂。”陈默打断,“管理公司不容易,你们夹在中间两难,起诉撤销就撤销了,李芸茹毕竟养了我十七年,我记得。”   “你真这么想?”   “自然。”   看着对方松了口气的样子,陈默维持着真心。   周窈茕想到什么,又接着小心翼翼问:“那……你弟弟,以后能不能还是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可以啊。”陈默点点头,“你们开心就好。”   仿佛前两天那个态度还很坚决的人不是他。   难道是反话?   每个人都在心里打了个问号的时候,恰好又听见他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妈妈。”   这声妈妈叫得周窈茕怔了怔。   她才意识到这孩子今天变化特别大。不光是给人的感觉,他话里话外妥帖没有错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觉得心像是缺了一块。   “没、没事了。”周窈茕说。   结果陈默刚转身,站在杨跖背后的杨舒乐又突然跳出来。   “陈默,我会搬出去的,我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佣人战战兢兢,随时准备应对这个据说在曾经的县城高中就总是打架斗殴的陈默。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停下脚,似乎抬手捏了捏眉心。   然后回头,走过来。   “陈默。”杨跖伸手阻拦。   陈默看了一眼横陈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没有强硬推开,而是朝杨舒乐勾勾手,“出来。”   周窈茕很紧张:“小默。”   杨启桉:“别闹了,有话好好说。”   而杨舒乐看了他半晌,周围的声音给了他足够的勇气,他推开大哥的胳膊,走上前。   杨舒乐:“我从不觉得自己欠了你。今天你要动手……”   剩下的话梗在喉咙口。   因为陈默只是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陈默比他高半头,双手小臂搭上对方肩膀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很放松,他微微低着头,“怎么会是施舍呢。”   杨舒乐瞳孔地震,皱眉:“你干什么?”   陈默看似没动,实则压住了杨舒乐反抗的动作,语调漫不经心,“之前的事算我脑子不清楚,大家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啊对吧?这个家,你想住便住,你出生时辰比我晚,也确实算是弟弟,是做哥哥的狭隘了,别介意。”   杨舒乐像是被惊得不轻,拍开他。   陈默耸耸肩,环视一圈,问:“这个道歉不真诚吗?”   其他人:“……”   陈默自顾自:“看来都还算满意。那现在能不再叫我了吗?我真的只是想回去补个眠。熬了一夜精神状态属实不太好,我的平心静气只能坚持到这儿了,互相忍忍?可以?”   陈默终于得以在一片诡异的气氛里,抽身而去。   开门,上楼,洗澡,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   床很软,空调温度合适,加湿器轻微的声响很助眠。   心安理得一觉睡到大中午。   门外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刚睁眼,望着头顶思绪放空。   “默少爷,吃饭了。”佣人叫他。   陈默打开门的时候,还在系着睡袍的带子,他一边走出门,一边说:“别这么叫我,听起来别扭。”   女佣人低低应了一声。   说是听不惯别人叫少爷的人,并未察觉,彼时他看起来和豪门少爷这几个字毫不违和。   趿拉着拖鞋,睡袍微敞,一边撸着刚洗完被压得稍乱的头发,打着哈欠的神情看起来比谁都更像这栋别墅的主人。   下了旋转楼梯,在餐桌边随意坐下。   “大白天衣服都不换。”   陈默仰头看了一眼过来的人,嗤笑:“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爹。”   杨跖一身正装,像是吃完饭准备出门。他在陈默对面的位置坐下,抬头看他一眼,像是想看穿他是怎么突然转了性的,说:“你不会想让爸亲自管你的。”   陈默和杨跖斗了多年,再熟悉不过,说:“别拿他唬我,而且他这会儿估计正觉得对不起我呢。”   陈默说着,手机里叮一声。   他看了一眼,低笑:“看,补偿款都这么及时。”   杨跖忽略他好似什么都不过心的态度,说:“明天周日,舒乐约了同学来家里。”   陈默用刀叉叉起盘子里的西兰花,“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最近学校流言多杨跖也有所耳闻,原想提醒他别到时候把场面弄得很难看。不知为什么视线下落,突然发现陈默手背上那青了一小块的针眼。   杨跖一楞。   问:“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昨晚?”陈默笑得轻慢:“修身养性去了啊,不然你以为,这张桌子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坐下两个人?”   旁边上菜的佣人大气不敢出。   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家怕是要变天了。 第5章   餐桌上不欢而散,杨氏夫妇也去了公司,家里就剩下陈默和杨舒乐。杨舒乐早上闹了一场,中午饭是佣人端到房间里吃的,连面都没露。   午时太阳高悬,陈默在楼下露天休闲区假寐。   远处拐角的草坪上,几个佣人趁着午休在给花坛浇水,偶尔一两句闲聊传来。   “小少爷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你问哪个小少爷?”   “拜托,自然是舒乐少爷啊。他病这么久人都瘦了一大圈,学校也没去。明天的同学聚会其实是早前先生太太提议的,为的就是让他换换心情。”   “要是换我,我可开心不起来。不去学校的原因除了生病,多少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以前的同学吧。以前呼朋引伴,那么闪闪发光的人,如今却要面对那么多的流言蜚语。”   “只要那位不找事,我觉得万事大吉。”   说到这儿交谈声渐小,像是避讳。   “说来也是奇怪,他之前大闹杨家不觉得怎么样,今天早上那一出,他不闹了,我反而觉得有些瘆人。”   “我是真怕明天他找茬儿。”   明天发生了些什么?   一本闲杂书盖在脸上的陈默,倒是认真想了想。   上辈子好像是有这么一出的。   当时的陈默压根不知道,杨家前脚撤销起诉,让他大度,转头就欢欢喜喜给杨舒乐办起了同学会。那种对比,跟当面扇他耳光有什么区别?   而且当天来的,有几个是杨舒乐特别要好的小团体里的人,说话比较难听。   最后收场很难看。   因为陈默把那几个人全扔家里的游泳池里了,连杨舒乐都没能幸免。   九月的炎热天气,杨舒乐爬起来时哆嗦得像是被人扔到了冰水里。   周围那些谴责的目光。   父母和杨跖的质问。   后来在学校越发艰难的处境,如今想来,都已经过于模糊而遥远。   不说他后来那些年在职场磨练出的心性,单凭死过一回的经历,都会认为当初觉得这一切足够伤人的自己才是实属没必要。   交谈声还在继续。   眼下已经说到了午饭桌上,杨跖愤而起身的事。   直到一道老年人的咳嗽声在后边响起,伴随着徐管家那声呵斥:“都没事干吗?!”   陈默拿下书,仰头看着身后那个穿着白色盘口薄衫,杵着拐杖的老人,愣了一下。   杨琮显被徐管家扶着,双手搭在拐杖上,辨不清神色。   几个佣人已经被吓傻了。   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没能发现刚刚一直被讨论的正主,就坐在不远处。   更是因为出现的这个老人,是杨家上一代的当家。   杨琮显的发家史是带了些传奇色彩的,快八十岁了,精神依旧健硕。   他无疑是整个杨家的主心骨。   陈默上辈子觉得他威严太过,并不亲近,直到三年后对方身体急转直下,直到病逝,陈默才发现,这个老人竟是杨家唯一一个支持他的。   支持那些在其他人眼中争强好胜的行为。   理解他想要报复的心理,宽容每一次对杨家人无差别的攻击。   他是第一个,对陈默说“你没做错什么”的人。   陈默从躺椅上起身。   头顶的遮阳伞在脚下石板上打下暗线,陈默直视老人看来的目光,两三秒后,开口:“爷爷。”   “嗯。”杨琮显这才动了。   他走到陈默旁边,在小圆桌配套的藤椅上坐下。   已经生了白翳却并不让人觉得混沌的眼睛,往站成一排的几个佣人那边看了一眼,开口说:“你怎么看?”   “嗯?”陈默不解:“看什么?”   杨琮显抬眼:“辞退怎么样?”   几个佣人顿时绷紧,其中有一个年轻的,眼睛立马就红了,看起来像是要哭。   陈默这才理解了老爷子的意思,笑笑:“这么大动干戈做什么,爷爷,不过是两句闲话,爱八卦才是人类的天性。”   “你爸这人好脸面。”杨琮显在整个周围扫了扫,“平日里摆谱摆得倒是挺高,好好一个家,尽找些不成样子的人。嚼雇主家的舌根,这种人要是在主宅,早就打发了。”   可惜这儿不是主宅,陈默想。   刚刚讨论最起劲,话也说得最难听的两个,都是平日里照顾杨舒乐的。日常将小少爷哄着劝着,杨舒乐更是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甜,自然不会轻易被辞退。   杨琮显看他走神,敲了敲拐杖。   “你也是这个家的人,有权决定这些人的去留。”像是怕他不敢开口,继续道:“今天我给你做了这个主,你爸妈不敢说什么。”   陈默站在老人面前。   “谢谢您。”   “但没必要。”   老人不解:“你难道不生气?”   陈默笑,“生气多伤肝。”   陈默下午陪着老人在别墅周围转了转,老爷子是心梗走的,最忌情绪波动。陈默有心宽老爷子的心,找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闲聊。   那天整个别墅的佣人,都能听见老爷子时不时传来的笑声。   惹来不少惊奇。   毕竟杨琮显虽然有四个子女,子女后面又有不少孙辈,但老爷子太严肃。虽说把公司交给了杨启桉,可每回见着这个儿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孙辈里更没有特别喜欢的,陈默没被找回来之前,连很多人喜欢的杨舒乐都讨不了他的欢心。   在楼上的杨舒乐大概从佣人口中得知老爷子来了,终于走出房间前来问候。   彼时陈默正跟老爷子说起乡下栽稻谷,赤脚下田用不了半小时,腿上大概率就会有蚂蝗爬上来。老爷子则接话,说他年轻的时候下乡,见过的蚂蝗能有小拇指大。   杨舒乐问了声好,得到老人不咸不淡的应声后,就低眉顺眼站到一旁。   老爷子不喜欢他,杨舒乐自己知道,以前听爸妈的话也想过去讨好,现如今早就放弃了。   他看向陈默。   见他从始至终没给自己眼神,心里多少有些不屑。   讨好了老爷子又如何?   他老了,又能替他做几年主?   晚上其他人回来。   杨启桉跟着老爷子去书房谈公事,杨跖作陪,周窈茕张罗着厨房准备吃的。   陈默能明显感觉到,所有人都小心翼翼。   老爷子就像杨家这座大山的指向标,他在一天,儿子孙子都敬着他。更遑论杨启桉为了公司免于风波和流言,干得出隐瞒换子的事,自然事事顺着老爷子。毕竟老爷子又不止他一个儿子,集团内部斗争激烈,他不能让人抓住丁点尾巴大做文章,很多事都还需要自己的父亲从中斡旋。   谁知,这天晚上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   老爷子的拐杖敲得嘭嘭作响,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抱错?那个女人偷了你儿子!那是你亲儿子!你的眼里就只能看见钱,看见利益!你老婆糊涂你也跟着糊涂是吧?我早就说过,她宠孩子宠得没个样,自己养大的放不下正常,可对陈默那孩子,你们夫妻都干了些什么?”   杨启桉抹了一把脸,皱眉:“陈默跟您告状了?”   “告状?他要告状倒是好了!”   一旁的杨跖连忙上前轻拍老人后背。   “爷爷。”杨跖说:“您消消气,爸也不单单是因为公司,舒乐这半个月高烧反复,爸妈不想再刺激他,起诉也只是推迟,不是真的撤销。”   老爷子冷哼一声,“说到底,为了杨舒乐。”   “爸。”杨启桉道:“我拿那孩子当亲儿子养了十几年了。”   “那陈默呢?”老人在椅子里坐下,叹气摇头,“这么长时间了,你们有想过给他改个姓?其中一个孩子病情反复,就看不见另一个也病了?”   “病了?”杨启桉一愣,“他没说啊。”   “他没说你不会看!脸色差成那样,唇上一点颜色没有。”说着更气,叹息更深,“估计是吃了药犯困,一下午还强打着精神陪我这个老头子,半个字眼都没透露。你呀你呀,我杨家怎么就尽生了你这种眼盲心瞎的蠢货!”   杨启桉低着头,被训得跟孙子似的,一句没反驳。   而旁边的杨跖很久没有开口。   他又再次想到了那个针眼,想到对方不甚在意的语气。   陈默刚被找回来时,像一根折不弯的钢筋,他对人戒备,不肯吃亏,挺直的脊背轻易将人隔绝在外。   如今某种东西像是从他身体中抽离,消失不见。   有些细节就格外扎眼,有些话,听起来也变得让人无力反驳。   这就是陈默的新手段吗?   老爷子的确是个很好的目标。   陈默并不知道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客厅的沙发上,陈默交叠着腿看手机信息,手边水果盘里的水果,被切成均匀大小的块状,能很好满足懒得削皮的人。   打开手机,才发现下午时,有个二哈头像的人添加了自己。   陈默不用猜都知道是苟益阳。   毕竟这家伙十年后的头像还是这个。   陈默刚点了通过,对面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嘛呢,默少?”   “你瞎起什么哄,叫陈默。”   “行吧,默哥。见人叫声哥,少爬十里坡。”   陈默摇摇头,回:“你会后悔的。”   他想起那几年,苟益阳经常吐槽说,要不是他这几年一直负重前行,他陈默早不知道病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当下的老苟还很年轻,天真:“你不是说了吗?钱多得没地儿花。你这种人,就适合跟我做朋友。”   “别贫了,找我有事?”   “这不是昨天晚上丢你一个人,心里过意不去嘛,问候一下。”   陈默提醒:“不是一个人。”   苟益阳:“正是因为你不是一个人,所以才担心,你刚转来不久可能不知道,咱们班这个席班长吧,他和那个杨舒乐号称咱们一中的双子星,某些校园论坛按头cp党私下里偷偷意淫,太子爷与他心尖上的小少爷。你品,这关系你细品,想到昨晚把你一个人送进虎口,我瑟瑟发抖。”   陈默骤然失笑,苟益阳日常八卦得不像个直男这事儿,原来高中就有预兆。陈默回:“现在才想起来提醒是不是晚了点?”   苟益阳:“真是没想起这茬儿,主要是席司宴这人吧,你看见他就很难再注意别的人了。咱学校万千少女的梦啊,那可不是假话。”   苟益阳又问:“容我问一句,你昨晚没被暗杀吧?”   陈默:“已经死了,记得烧纸。”   苟益阳:“那明儿你们家的同学会我怎么着也得来观瞻观瞻,见见您的遗容。”   陈默挑眉:“你也来?”   苟益阳秒回。   “对天起誓,我只是个吃瓜群众。” 第6章   第二天一早,陈默还没起床,就听见外面开始吵吵嚷嚷了。   小小的同学会,杨家却弄得格外铺张。不过也许是因为老爷子昨天来了一趟的缘故,今天杨家夫妇早早就出门了,并未像之前那样为显重视待在家。   临近九点,别墅外面已经停了好些车。   能和杨舒乐交好的人,家世都算不上很差。但他人缘好,邀请的同学也有不少普通的,一进门就忍不住惊叹。   琳琅的果汁和甜点。   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   垂手以待的管家,和进进出出忙碌的佣人。   “舒乐,你身体好些没有?”五六个年轻男生围着杨舒乐,边走边热情关心道:“你放心,这段时间所有的课堂笔记我们都分工整理了双份,今天给你带来了。”   “对啊,你都不知道,你没在这段时间我们有多无聊。”   “等你回来了,我们再一起约电影,城南最近刚开了一家密室逃脱,你这这么聪明,得带着我们一起通关。”   今天的杨舒乐特意穿了母亲为他准备的礼服。   西装配领结,经过打理的头发像他往年每一次过生日那般隆重。   听到这些话,他终于从忐忑不安中缓解过来,脸上带了笑。   在今天之前,他怕没有人肯来,怕他们瞧不起自己,更怕别人对他指指点点。可事实证明,他不是那个生活在榆槐村的陈家亲儿子,从小到大那么多兴趣班和学习班不是无用功。即便有些富家子弟先前和自己交好,以他马首是瞻,不过是因为他的家世,但是父母的宠爱是真的,他依然姓杨,依然待在这里,这就是事实。   赌气时说要离开,在陈默面前说着不需要施舍,不过是害怕爸妈的喜爱不再,怕一朝失去所有。   他甚至懒得掩饰对陈默的敌意。   陈默那人,杨家这样的门庭,凭着他横冲直撞能争取到什么?由着他抢,来争,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但凡有丁点举动,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杨舒乐看了看周围没看见他在哪,这才收回视线,点头回应同学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回学校。”   “那太好了。”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祁栗家里做餐饮的,比不了杨家家大业大,平日里看起来和杨舒乐最是要好,他在门口环顾,语气不乏艳羡,说:“舒乐,你爸妈对你可真好,对了,我们要不要去跟伯父伯母打声招呼啊?”   说到这里,杨舒乐的脸色突然僵了僵。   他没法跟人承认,原本说好要帮他在家招待同学的爸妈,今天压根没在家。   杨舒乐脸上丁点不显,随意道:“爸妈说小孩子的聚会他们就不参与了,不然怕大家不自在,家里生意忙,今天没在。”   “哦哦,那没事。”祁栗话锋一转,再问:“你大哥呢?”   杨舒乐心里有些看不上祁栗这副样子。   他来过杨家几回,每回都明里暗里偷偷打听大哥的事。   大哥的婚姻根本由不了他自己做主,目前也已经有固定接触的异性对象,怎么可能和一个男高中生有什么牵扯。   但他脸上倒是没什么,说:“大哥也没在。”   “没在啊。”祁栗面上失望一瞬,又很快扬起笑脸,“那下次聚会可以让你哥一起来嘛,咱们以前聚会的时候,他花钱请了好多回客特地让我们照顾你,这种哥哥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其他人跟着附和起来。   杨舒乐听到这话心里有些骄傲,嘴上也就没有拒绝。   陆陆续续来的人多了起来。   杨舒乐却执着站在外面,时不时往门口的方向看,像是在等待什么。   陪着他一起的两三个人,心照不宣笑起来。   祁栗更是直言,“等班长?”   “你们别瞎说啊。”杨舒乐道:“席家和我们家只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我和阿宴小时候见过几面而已。去年过年的时候,两家发现我们在一个班,你们也知道我每年换季容易过敏感冒,爸妈才让他在学校多关照我一下的。”   “哦~阿宴啊。”有人起哄,故意问其他人说:“你们有人听学校其他人喊过阿宴吗?”   杨舒乐作势要打人:“他家里人都这样叫他,又不止我一个。”   “是啊,家里人才叫嘛。”   “阿宴阿宴阿宴,那是席司宴诶,他高得每次从我旁边过我都不太敢呼吸。”   “没那么夸张吧?实验班那些人经常找他讲题啊,而且篮球,田径,男女生不都说他性格不错,人也好。”   “是还可以,不过你是没见过他冷脸,跟阎罗似的,自习课往讲台上一坐,班里就像进了坟葬场,那叫一个鸦雀无声。”   “舒乐又不怕他,是吧?”   杨舒乐心想,还是有压力的。   虽然席司宴确实没有对自己冷过脸,但两人的关系也没有其他同学口中那么要好,甚至算不上特殊。   杨舒乐每一次考试那么认真,甚至没允许自己下过年级前三,为的就是能与他的名字共同出现在年级的荣誉榜上。每次找他问问题,甚至有两次借故司机没空放学蹭席家的车,节假日大段祝福收到的再简单不过的回复,都够他的心跳动许久。   如果不是一个多月前的变故,他本可以有更多见他的机会。   有人问:“那他今天来吗?”   “来。”说到这里,杨舒乐的笑容显得真心,“我给他发邀请消息的时候,他说班主任让他拿个竞赛意向表给我填,所以会来。”   “对哦,你物理成绩好,今年的竞赛报名肯定有你一份。”   “那你和班长到时候岂不是要单独出去培训?”   门口热闹非凡。   十几岁的男女生各自扎堆,谈天说地,女生讨论时兴美甲穿搭,流行歌曲偶像剧,男生则讨论各种电竞球赛,讨论上周男寝谁的臭袜子没洗被舍管罚扫了厕所。   今天来到这里的每个人,心里应该都怀着好奇心。   毕竟杨家发生了大事,热度还居高不下。   但是因为某人没有出现,各自都心照不宣般屏蔽了这个话题,更没有人会那么不长眼,当着同学会主人的面找不痛快。   “你怎么不下去?”二楼的中空阳台上,陈默靠着栏杆问旁边的人。   苟益阳手里拿着同样的饮料,视线往楼下扫了扫,说:“你这个话题人物都不去,我去又有什么热闹看。”   陈默手里的饮料罐和对方碰了碰,“你还真是……直白得让人讨厌不起来。”   “彼此彼此。”苟益阳说:“网吧见你之前,我也没想到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有意思?”   “没有意思吗?”苟益阳挑眉,“有些人就差把你形容成乡村恶霸了,回来了势必要把杨家搅个天翻地覆。可我看你这人太懒,懒到看不见丁点斗志啊朋友。”   陈默笑出声。   “我也是勤快过的。”他说。   只不过也算是没有勤快对地方,十几岁时杨家的权势像他不能撼动的庞然大物,所以他只能要求自己,后来长大了,想着得让那些人俯首看自己,所以拼命往上爬。   事实证明,人在高处,也不见得有多痛快。   陈默稍稍转身,胳膊搭在了实木栏杆上,看着下面热闹的场景,缓缓道:“我还是喜欢现在的生活,躺着就有用不完的钱花,不用多辛苦,将来也不会饿死,实在无聊了,嗯……还能看看别人的热烈青春。”   随着他话落,楼下门口又来了几个人。   席司宴进来时,还穿着简单的黑白色运动套装配球鞋,干净,扎眼,他像是顺带过路的。进门时身边已经围上了好几个看起来关系不错的男生,十几岁男生身上那种特有蓬勃气,经过这场景扑面而来。   大厅的男女生全为之驻足,被吸引过去。   陈默看见紧紧跟在席司宴旁边的那个身影,看他轻轻扯了一下对方的衣摆,对方停下来,看清人时低头迁就,浅浅交谈了几句什么。   陈默看得无聊,转身问苟益阳:“我要去醒醒神,太早被吵醒了,去吗?”   五分钟后,苟益阳站在偌大的泳池旁边,面露菜色:“咱俩一起打游戏醒神不好吗?来游泳,你问过一个旱鸭子的意见没?”   “打游戏伤眼。”陈默抓起旁边一个小黄鸭泳圈扔给对方,“现在不锻炼,你不到三十岁就真有泳圈了,还是肉色的。”   “滚蛋,我三十岁也是美少男。”   陈默嗤笑一声,不好打击他,他自顾自走到放了浴巾的躺椅那边,抬手直接剐下上衣。   苟益阳看了他一眼,震惊:“卧槽,你这么白?还有你这腿也太逆天了吧,穿上衣服不觉得,脱了衣服这比例,我要喷血了。”   “你再演。”陈默无动于衷。   苟益阳唯一一次喷鼻血,是因为熬大夜手术上火,第二天又陪着他去酒吧看见一个身材过于火辣的妹子导致的,为此他特地去找人要了手机号打算追求,纯情得不行,结果那女生有男朋友,搞了个乌龙。   苟益阳其实就是个不像直男的纯种直男,也就嘴巴没谱。   十几岁的陈默虽瘦,但他往前的那些年生活并不容易,身上有一层薄肌肉,看起来非常匀称漂亮。可是当苟益阳走近了,就会发现他的背上,腿上,脚上都有深浅不一的疤痕,有像是被什么打破皮的长条伤,也有小拇指尖大小的烫伤,割伤,深浅不一。有的已经淡掉了,只留下浅浅的印记,但足够刺眼。   苟益阳张张嘴,看着他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陈默,还有心思扫了一下能看见的那些疤,随口说:“有什么奇怪的,陈家那个男的是个赌鬼,喝酒就打人,尤其是打儿子对他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不过他早就不敢动手了,因为我断过他一只手。”   “你亲爸妈知道吗?”苟益阳问。   陈默将拎在手上的衣服随手丢到凳子上,开始活动手腕脚腕,“从警察那里听过一点。”   “靠,畜生。”   也不知道他骂的是姓杨的还是姓陈的。   陈默没有告诉苟益阳,伤疤终会愈合,没有看见皮肉绽开时的鲜血淋漓,也没有经历伤口一点点结痂这个痛痒过程的人,是会轻易忘却的。   过耳不过心,可以是因为不够在乎,也可以是自欺欺人的无法面对。   不论哪种,如今的陈默都不在乎。   “下水吧,我跟佣人特地说了,不让其他人进来。”   人都不让进来了,自然也不会有人进来让他丢下水。   清静是真的清静。   陈默一个猛扎入水,速度极快朝对面游去。   他极度标准的泳姿,在水里畅游起伏,看得岸上的苟益阳也来了兴趣。   可惜旱鸭子到底是旱鸭子,套着个幼稚泳圈不够丢人的。   陈默游了不到两圈,就察觉膝盖传来的隐痛。   这一年膝盖上的问题还不算明显,他猜是骤然触了冷水的缘故,为了安全起见,他没有再继续,而是朝岸边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泳池入口突然传来吵闹。   “凭什么不让进啊?”   “舒乐,你们家泳池用不了吗?天气这么热,本来挺适合玩儿水的。”   接下来是杨舒乐奇怪询问佣人的声音。   佣人为难至极。   谁都知道这两天的陈默不像以前那般,杨家老爷子又刚来过,还差点让他们丢了工作。陈默说不让进,佣人是真不敢放人进去。   “舒乐少爷,默少爷在里边。”佣人小声说。   杨舒乐的脸色当场难看至极,尤其是被动静吸引,已经有不少人围过来的情况下。   杨舒乐:“把门打开。”   佣人没动。   杨舒乐觉得陈默故意让他难堪,他以往对家里的佣人很少发脾气的,此刻却气得脸色涨红,“我说打开!”   佣人战战兢兢,犹豫许久,还是推开门。   大门缓缓在众人眼前打开。   只看见一道人影哗啦出水,伴随着淋漓落水从泳池里出来。   站在岸上弯腰抬头的人,漆黑眼底厌倦至极,缓缓开口,“今天谁敢踏进这个门,给我试试。” 第7章   站在外边的每个人,心里都是一凛。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差不多的年纪,无论是见过本人还是道听途说,那个曾在他们设想中的陈默,都不该是眼前这个一句话就真吓得其他人不敢寸进的人。   “陈默,你到底想干什么?”杨舒乐抓在门框上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指节青白。   他的语气已经掩饰不住颤意。   是气极,也是觉得没脸。   那些明晃晃的目光,像无数个巴掌扇到他脸上。   就在这时。   “都闹什么?”后面突然传来声音。   是杨跖。   杨家这个原本没在家的大哥一出现,人队自然朝两边散开,所有人这才发现他像是回来了好一会儿了。只不过他身边站了一个席司宴,两人看起来相熟,闲话过程中才被闹剧打断。   这两个年龄相差好几岁的人站在一起,并没有任何违和感。   一个眉心紧皱,另一个事不关己,神情淡然。   “哥。”杨舒乐小声叫了一声。   视线扫到杨跖旁边的另外一个人,压下那丝不忿,解释说:“我同学想要进泳池里玩儿,家里佣人非不让进。”   句句没提陈默名字,但只要长眼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个不让进的人是谁。   看见杨舒乐一副强忍的样子,连眼眶都泛了红,杨跖扫向陈默的目光就带着不悦。张口就要说什么时,抬头看见人,只觉远处那道身影清泠过头。   触及目光,发现里面更无情绪,也无波澜。   他对陈默这个所谓血缘上的弟弟,一直没什么感觉。从在乡下找到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们骨子里有些东西极其相近,而他杨跖的弟弟,合该是舒乐这种聪明有余,在家里横行无忌,在外众星捧月对人有礼有节的小孩儿。   他的小聪明可以用在争夺父母的宠爱上,可以用在向外人炫耀哥哥的小心机上,他足够有才气,是杨家闪闪发光的小儿子,对家人也足够贴心。   但他的聪明,绝对不会用在争权夺利,试图挑战一个大家族的权威之上。   陈默不一样。   那场对所有人都是巨变的场面,伴随着瓢泼大雨,杨跖能清晰看见这个弟弟眼底的震惊、疑惑,最后愤怒混杂着不甘。   所以陈默注定不会得到和舒乐同等的待遇。   可是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错,从周五那天晚上陈默一夜不归,有些东西就是在悄然变化,在失去,也在消失。   今天原本公司很忙,很多事等待着他这个未来的杨家接班人去处理。   但是午休时他还是抽空回来了一趟。   助理问起,只说小乐今天有同学会,怕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这样告诉助理的时候,他觉得事实也是如此。   可不知为何,进门时,却下意识寻找房子里的另一个人。   听见动静的时候,他忽略了在不满表面底下的那丝庆幸,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说,没错,这个弟弟就是这样一个人,这种场合不闹点事出来丢人,就不是他陈默了。   可触及目光,与他设想中又不太一样。   杨跖依然维持住了杨家长子的威信,他皱着眉,明显不悦。可惜教训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杨舒乐旁边的祁栗倒是先跳了出来。   他站在杨跖能清晰看见的角度,脸上浮现嘲讽,“陈默,你性子未免太霸道了些。今天舒乐特地请了这么多同学来家里,你这么做过分了吧。平日里针对舒乐就算了,就因为他性格没你强势,会得比你多,跟同学的关系比你好,你就逮着他欺负。今天这么多同学看着呢,大哥也在,你别想再得寸进尺了!……”   就在祁栗义正言辞大声讨伐的空隙,众人眼看着里面那个人做了好几件事。   他旁若无人抖开了椅子上的浴袍披在肩头。   甩了甩头发,还用毛巾随意擦了几下。   再然后,还转身朝泳池里伸手,把一个已经目瞪口呆的熟眼的家伙拉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   嘲讽感已经拉到了顶。   那个叫祁栗的男生从原本的志得意满,到渐渐的,声音低下来,面颊浮上情绪起伏过大的两坨红晕,直至难堪。   “走吧。”陈默扔给苟益阳另一条毛巾,“下次换了水再来。”   苟益阳对他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声在他耳边道:“操!我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裸体,我不干净了。”   陈默盯着他向下瞥了瞥,“裸体?”   “这件都不要犯法好吗大哥!”   陈默笑了声,没再接话。   今天不管留不留下,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苟益阳在,他无意把他牵扯进来。   带着人朝门口过去,刚要从人群里穿过,刚刚觉得被下了面子的祁栗突然把炮火转向了老苟,说:“苟益阳,你几个意思?!”   苟益阳一愣,嗤笑出声。   “祁栗,能别给咱实验班丢人好吗?你都说了今天来了这么多同学,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班都是你这种人。”   祁栗气疯了,尖声:“我什么样的人?!”   “嘴碎、跟只跳了脚的母鸡似的,说话脏得我都听不下去了,还要听吗?”   陈默抱着手等在一旁。   苟益阳得战斗力陈默从不怀疑,有几次医患纠纷,那场面用舌战群儒也不为过。   祁栗直喘粗气,他想自己明明是为了帮杨舒乐,到了这一刻,却像是成了罪魁祸首似的。他去看杨舒乐,结果只看到对方躲避开的视线。   他不能让今天就这样收场,不然以后他在学校还怎么待得下去。   所以他终于冷笑一声,说:“苟益阳,你虽然姓苟,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真变成他陈默身边一条会咬人的狗……啊!”   旁人只感觉一道人影闪过。   就突然看见陈默赤脚踢中祁栗的小腿骨,发出那种让人神经末梢都跟着吃痛的脆响,祁栗的惨叫刚到喉咙,头发就被陈默一把扯住,照着旁边门板嘭一声砸下去。   祁栗虚弱的痛叫发出时,人已经沿着门板滑了下去。   陈默站定,好心说:“放心,死不了。我只是觉得你连到别人家里做客,起码的礼貌都没有,好心教教你。记住今天的痛,再让我听见一句,我让120送你回家。”   陈默说完冷眼看了一眼旁边的杨舒乐。   在对方瞪大的含着一丝真实恐惧的目光里,陈默转头走向杨跖。   彼此面对面。   杨跖回想起他刚刚动手时的果决,出口的话只变成一句:“你下手太没分寸了。”   “不劳大哥操心。”   陈默手上还拿着过来时随手抽的纸张,他擦着手指,仿佛刚刚扯到了什么脏东西。   杨跖额角青筋直跳。   陈家人养成了陈默暴戾心狠的个性,果真时吃不了一点亏。   他刚要说话,就见眼前的人突然把目光转向了旁边。   “班长。”   陈默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你应该没兴趣听别人家的龌龊隐私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杨跖脸色一僵,“陈默……”   “没事。”席司宴打断对方时,目光看着陈默,嘴角同样挂了点笑,却显得挺真诚,说:“今天的事不在校内,我不会以打架斗殴的名义上报给班主任,只是陈默,如果对方主动找了学校,我得把自己看见的如实相告,你没什么意见吧?”   “当然,这是你身为班长的职责。”   席司宴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杨跖,笑了笑:“大哥,这个给舒乐吧,让他周一带到学校。我约了人比赛,就先走了。”   “什么比赛?”杨跖挽留,“还是吃了饭再走。”   对方并未回答,只说:“下次一定。”   陈默看着他转身朝人招手,找了几个可能约好的人一起出门。   有男生问:“宴哥,那场地咱真能进去?”   “嗯。”   “靠,今天一定把那两个孙子杀个片甲不留!”   ……   声音渐渐远了,眼看杨舒乐挤过人群追了出去。   杨跖收回视线,看了看周围,压着声音脸色不虞:“你知不知道我们和席家的生意有多重要?你对他说话那么不客气,得罪了人,都用不着我说你,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陈默丝毫没有搭腔的意思。   杨跖的语气又突然缓了缓,接着道:“你不知道他是谁,这次就算了。”   陈默轻嘲,怎么不知?   他还知道,将来搞不好你们还真会成为一家人。   可惜这个话题陈默不打算继续。   他突然说:“从下周开始,我住校。”   “住校?”杨跖皱眉:“住校有什么好的?司机每天定时定点送你们去学校,不比学校条件好?”   陈默似笑非笑,“去住校已经是我最大的善意了,杨跖。”   他甚至没有叫大哥。   杨跖的脸色刚刚开始难看,陈默接着道:“你们如果不想让我把陈家换子,你们为了利益和杨舒乐欺瞒大众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大家最好相安无事过活。我要正常平静的日子,你们要一个对外家庭和睦的假象,大家各取所需,住校的事儿,就劳烦你跟爸妈打声招呼了。”   陈默懒得去看杨跖的神色,转身自顾自离去。   经过刚刚那一出,只要还在场的人,谁看陈默都带着畏惧。   祁栗已经被人扶走了。   苟益阳跟了上来。   “你刚跟你哥说什么呢?”苟益阳问。   陈默:“说住校的事儿。”   苟益阳惊讶:“你要住校啊?”   “嗯。有问题?”   “住校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我得好心提醒你一句,咱们学校虽然是重点中学,但宿舍条件真的挺一般的,六人寝。你要是受得了在臭袜子和泡面桶里的生活,当我没说。”   陈默失笑,“这种日子不挺好的。”   他其实知道苟益阳真正想提醒的是什么。   是以他如今的处境,宿舍集体生活未必适合。   陈默却没告诉他,再待在杨家,他怕再来几次今天这种事,自己会忍不住一把火把房子给点了。那他的退休生活,怕是真得去监狱里继续。   陈默一只脚踏上楼梯的时候,突然顿了顿。   “扶我。”陈默说。   苟益阳懵逼一瞬,“什么?”   陈默左手搭上楼梯扶手,又说:“扶我一把。”   苟益阳这才发现他的右脚有些奇怪。   “怎么了?”他一边抓上他的胳膊,一边问:“什么情况?抽筋了?还是你刚刚踹人一脚伤到了?”   陈默缓慢着力,忍过那阵刺痛。   “风湿。”   老苟无语,“……你要实在觉得踹人伤着自己太丢脸,可以不找借口的。” 第8章   陈默要住校这事儿,在杨家是遭到了一致反对的。   夫妻俩说得倒是挺冠冕堂皇,“在家里的吃穿用度再怎么着也比学校里好,你大哥那会儿也是上了大学才住宿的,你一个人搬到学校去我们不放心。”   杨舒乐倨傲又像是被羞辱,“你要是不满意上下学和我一辆车,我可以每天坐公交,你去住校给谁看?搞得倒像是我把你赶出去一样。”   杨跖是唯一一个没表态的。   大抵是陈默最先只与他打了招呼。   周一大清早,客厅的餐桌上,杨家人难得齐聚。   杨跖坐在那儿刷新闻,针对桌上过于安静的气氛,他无甚情绪,只说:“他要住就让他住。”迟早有一天,他会受不了求着搬回来。   “大哥。”杨舒乐扔了勺子,在碗里发出叮一声响。   他面露不满,“明明是他要赶我走,现在他倒是去住校了,学校里的同学会怎么议论我?!”   周窈茕安抚:“乐乐,同学之间,这种事儿不去理会很快就过去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专心读书。”   正说着,提着行李箱的陈默从楼上下来。   下到最后一级台阶,他随手把行李箱递给司机,走到餐桌边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像是奇怪,挺有心情问:“聊什么?”   “聊你们上学的事儿呢。”周窈茕体贴地为陈默也舀了一碗汤,柔声开口:“你们俩年纪一样,又都在一个班,努力读书将来也能更好地帮助你们大哥,他现在一天天的有够辛苦的。”   杨舒乐当即道:“我才不会进家里的公司呢,我将来要靠自己的能力闯出成绩。”   周窈茕笑得一脸欣慰,转头问陈默:“小默呢?”   “我?”陈默轻笑,“爷爷之前不是说了,小辈只要满十八就能从集团得到年底分红,到时候就把我名字挂靠在公司里,每年定时把我那份打给我就行了。”   周窈茕笑容一顿,迟疑两秒又说:“也,也挺好的,你大哥总不会亏待了你。”   原本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杨跖,突然睨了陈默一眼,像是意外又像是忍不住嘲讽,“你还真是有志向。”   陈默没搭理他。   倒是一家之主杨启桉把话题拉了回来。   “一定要去住校?”   陈默从善如流,“更有利于专心学业。”   陈默心想,既然都给他立了个三好学生的人设了,这个借口他们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杨启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说:“想住就住吧,要是缺钱就说。”   周窈茕见丈夫松了口,看着陈默,心底又突然涌现出那么点后知后觉的愧疚。   陈默在家里满打满算也就住了一个多月。   他和刚回来时已经不太一样了。   那些曾让她觉得胆战心惊的戾气,仿若消失不见。大品牌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很合身,坐在长条餐桌边时,喝汤的动作慢条斯理,甚至有些令人赏心悦目。   她不禁去想,这个儿子如果从小养在身边,到了如今是何种模样。   想到这里,她叫了声:“张嫂?”   “哎,太太。”厨房叫张嫂的佣人擦着围裙走出来。   “你把厨房煨着的汤再给小默盛一碗。”周窈茕吩咐完,转头就对陈默说:“多喝点,学校里的伙食肯定不比家里,今天这汤炖得清淡,你要喝着好,周末回家来再给你做。”   陈默放下勺子,靠着椅背,笑容端得那叫一个母慈子孝:“谢谢妈妈。”   旁边的杨舒乐看着这一幕,捏着汤匙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太太。”这时候张嫂突然出声。   她看了一眼低着头,只能看见一个黑黑的发旋的杨舒乐,直觉可怜,开口的语气就带了不客气,“这汤得炖俩小时呢,总共也没多少,您不是说是特地给小乐补气血的吗?”   陈默差点乐出声。   周窈茕脸色尴尬不已,很快又面露愠色,“又不是只剩一碗,小乐一个人能喝多少。”   “没关系的张嫂。”杨舒乐抬头冲张嫂笑了笑,“我最近一直吃药,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天还得去学校呢。”   张嫂张张嘴。   “啪!”   是杨跖扔了勺子的声音,他语气不善,“张嫂,你在我们家也十几年了,我们家什么时候连喝碗汤都要靠争了?”   张嫂脸色白了白。   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朝厨房走去。   很快,煨着汤的砂锅被帕子包着被端出来。   原本搭腿坐着的陈默起身相让,顺带伸手,“我来吧。”   结果不到一秒,又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啪!”   陈默看着碎了一地的砂锅,里面枸杞,红枣,乌鸡等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食材洒了一地。陈默在一片鸦雀无声当中,语气挺可惜:“不好意思啊,太烫,没端稳。”   张嫂胸脯起伏。   他分明故意,可这副不走心的道歉愣是堵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本以为他至少会得到几句谴责。   结果,杨跖皱眉:“还站那儿,那么烫看不见?”   周窈茕:“洒了就洒了吧。”   杨启桉:“张嫂,找人收拾一下。”   陈默随手拎起椅子上的背包,说:“这汤看来我是无福消受,先走了。”   他路过张嫂旁边,又往再次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的杨舒乐那边扫了一眼。   “小乐,别往心里去啊,我针对的可不是你。”他说着又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张嫂:“这汤虽然很费时,也只能麻烦你给我弟弟重新炖一锅了。啊,另外张嫂,我得提醒两句,逢年过节,我免不了得回来以杨家亲儿子的身份帮着见见人,希望张嫂到时候得多张罗几份了,我倒是无所谓,丢了整个杨家的脸,在这个家里工作多少年我都怕挽留不住你。到时我会觉得很过意不去的。”   张嫂战战兢兢,看他的目光终于开始畏惧。   而远处三五个偷偷在往这边打量的佣人,尤其是之前偷偷给陈默下过绊子的人,此刻只想原地消失,祈祷他千万别把麻烦找到自己头上来。   陈默再不管身后那些人各自是什么样的表情,心里又都在想些什么。   踏出大门的那一刻。   外面风轻云淡,日光正暖。   司机一路把陈默送进学校,下车时帮他提行李的姿势都显得格外恭敬。   “要是缺什么东西,给我发消息,我给您买了送来。”   陈默拉开箱子手提杆,说:“没事儿,你去忙吧。”   “哎!那我周五放学,准时在门口等。”   “不用等我。”陈默在司机怔愣的目光中,开口说:“周末假期短,长假再回吧,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不管司机一脸为难的表情,陈默拖着行李箱朝门口过去。   周一早上的绥城市一中校门口,很热闹。   送学生的家长逮着自家孩子千叮咛万嘱咐,车子的喇叭声,卖早餐的小摊贩的叫卖声,领导教训学生没带学生证的训斥声,混杂成一片。   学生都穿着统一的校服,依次从门口排队进入。   这不是刚开学,陈默的行李箱压过石板路的声响,引来不少目光。   陈默站到队伍里。   排在他前边的是两个女生,听见动静回头看他一眼,又很快收回,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激情讨论。   “上周末南山有赛车比赛,听说是咱们学校的拿了第一名。”   “疯了吧,那里赛车死过人的,谁敢这么不要命?”   “不知道啊,保密级别有点高,我也是听我一个远房挺有钱的亲戚说的。在那里面找刺激的基本都是些富家子弟,烂人也多。”   “说到有钱,我倒是听说高二年级那个发生抱错乌龙的杨家,这周末发生的事才叫精彩。论坛有人发帖子的,你可以去看……”   两个女生头碰着头,看着手机嘀嘀咕咕。   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情绪激动。   陈默隐约听到席司宴的名字,其中一个女生兴奋说:“他居然也在?”   “不奇怪吧,都说他和杨家那假儿子关系好啊。”另一个女生的语气稍微平淡一些,也不乏憧憬,说:“听说他从初中部直升的时候学校老师都建议他跳级来着,不知道最后为什么没有跳。而且年年竞赛得第一,搞得另外几所学校的那些尖子生听见他名字都犯怵。关键是运动能力也不差、智商高,长得好,还有钱,这种人,我等凡人仰着头都未必看得着他。”   少女的梦总显天真美好。   通过零散信息,就能给自己心目中那个人加诸众多光环,仿佛他就是梦中的那个盖世英雄。   陈默不想打击,她们讨论的那个人,也是她们自己口中南山那群“烂人”中的一员。   席司宴爱赛车这事儿,陈默是无意中得知的。   他还知道他在国外那两年,拿到过国际专业赛车执照,参加过不少大型比赛。   国外没人在意他姓席,估计不介意撕下那层端方君子的皮,露出骨子里的极端掌控欲。   回到国内,依然做他的席家新贵,生意场上推杯换盏人模狗样。老熟人谈论起他,也还是记忆中那个,学生时代引得万千少女仰望的遥不可及的太阳。   女生还在继续。   此时的话题急转直下,一个轻拍另一个,心照不宣般:“醒醒吧,他可能都不喜欢女生。”   “是哦,我好几次看他打球,在旁边等着给他送水的那个男生就是姓杨那位吧?”   “就是那个,听说好久没来学校了,这周杨家聚会,两人又同框了。”   “你说,当初他不跳级,不会就是为了陪他吧?”   “要我说你不去论坛发个分析贴,实在是可惜了。”   ……   陈默正听得兴起,队伍就已经排到他了。   今天在门口执勤的,恰好就是高二年级的主任,也是周五那天把苟益阳一伙人吓得像被狗撵的赖秃子赖先复。   赖主任其实也不过四十来岁,就是头发稀疏。   他认得陈默。   对看过他旧时档案,又看过塑造他是个好好学生新闻的人,赖主任愣是在一张严肃的脸上挤出亲和,开口说:“我已经收到你要住校的申请了,陈默同学,你想认真学习的态度是端正的,不管过去条件多么艰苦,到了这里都要继续努力,好好学习,要对得起自己,将来也要对得起母校!”   这慷慨激昂的。   陈默亲切之余都有些震住了。   上辈子在这里的高中生涯是压抑且紧绷的,赖主任这人是真的担心过他适应不了,也说过让他别在意学校里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陈默毕业后来那些年,几次回校,都请他吃了饭。   已经老了不少的他还是个年级主任,看着他面露欣慰,“当初高考成绩不理想,你那状态我还真以为你会一蹶不振,幸好,幸好啊。”   最后一次吃饭,他却有些担心,说:“陈默啊,你状态看起来不好,这些年是不是过得不开心?人有时候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别把自己逼太紧。”   陈默给他斟酒:“我挺好的,劳您这么多年一直挂心。”   回到如今。   陈默姿势散漫,笑说:“谢谢赖主任,下次我给您送点东西,报答您的教诲。”   赖主任皱眉挥手,“陈默同学,你这个习惯要不得……”   “又不贵重,我最近刚发现的一款黑芝麻糊,纯天然无添加。”此时周边的学生都停下来在驻足观看,眼睁睁看着他说出那句:“利滋养肝肾,保护血管,外加……防秃。”   周围先是哧哧的笑,很快压抑不住,一阵哄笑声响起。   旁边有相熟的老师,也跟着玩笑:“赖主任,现在的学生都懂行贿了,升旗仪式怎么着也得罚人上去念三百字检讨。”   赖主任看眼前的学生,看他带着松弛的笑。   所有担心都仿佛喂了狗。   笑骂:“还不快滚进去?” 第9章   陈默进校先去了高二年级的老师办公室,实验班的班主任姓向,向生泷,教整年级超过三分之一班级的物理。三十多岁,戴眼镜,面相看起来颇有几分斯文模样。   “我们班的宿舍名额在开学就已经满了。”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眼露探究,开口说:“就混合寝室还有位置,你能接受吗?”   陈默接过两张表,低头翻了翻,“我都可以。”   “陈默。”班主任开口叫他名字,见陈默抬头,就又斟酌说:“混合寝室可能比较乱,学习氛围跟咱们本班的宿舍也不太一样,你刚来不久,真要住校?”   陈默听懂了这委婉的劝阻。   笑笑:“嗯,真住。”   “行吧。”向生泷妥协,“你要是没有意见,就把这申请表和承诺书填好交给班长,他到时候会按照流程交给宿舍管理办盖公章。”   陈默点点头,正要走,就听见门口一声:“报告。”   向生泷看见来人,当即对陈默说:“就在这儿填吧。”   转头朝人招手:“来得正好。”语气随便熟稔,“你教陈默把表填一下,然后跑一趟,今天之内催管理办那边把流程走完。”   “这不是你自己的活儿吗?”来人开口。   说话的同时人已经进门,将两叠卷子放到向生泷的办公桌上。他没穿校服,卷起的衬衣袖口无意间擦过陈默的手肘,掀起一丝不算陌生的清冽气息。   东西放好,手撑着桌子还顺带看了一眼向生泷的电脑桌面,“物理研究所的学术报告?去年不是上过期刊了,还逮着你一人薅羊毛呢?”   向生泷斜他一眼,“这是我老师带头研究的课题,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席司宴直起身,嗤道:“我又没说什么,一上来就人身攻击的人不是你吗?”   “别废话,让你收班上的手机收了没?”   席司宴摇头:“有意义吗?现在谁不是人手两部,一部敷衍学校,一部留在兜里。你自习课没事多去后门口转悠两圈,收获肯定比你收手机要多。”   向生泷抽了本书扔他,“用得着你教我做事儿!”   席司宴偏头接住,笑了笑,这才把目光扫向在场的另外一个人。   他看着他手里的两张纸,挑眉问:“要住校?”   “嗯。”陈默应声。   心想这不是废话嘛,明知故问。   下一秒,席司宴朝他伸手。   陈默停顿一秒,把两张表递过去。   结果席司宴摇头,说:“不是这个,来,先把你手机交上来。”   陈默这人后来那些年格外注重隐私的毛病瞬间发作,非但没有动作,皱眉看着对方的眼底透出不满。   “呵。”席司宴轻笑,“老向,看见了啊,这儿就有个不肯配合的。”   陈默这才反应过来,高中生不允许用手机是很正常的事。   他说服自己,‘你如今只是个高中生,要上课,要考试,嗯,还得再经历一遍高考’。这令人头大的事实还没激起他的无语,就听见向生泷说:“陈默暂时可以不交。”   他冲着陈默和煦道:“你住校先适应两天,要是不习惯,想联系家人就打电话。只要不把手机带进教室,下周再交上来就可以了。”   席司宴当即嗤了声:“你这口气,哄小孩儿呢。”   “谢谢向老师。”陈默在他说话的同时一同开口,“联系家人就不用了,现在晚上不刷手机睡不着,我适应两天。”   向生泷:“……那个电子产品容易成瘾,还是少玩儿。”   陈默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有些走神。在杨家待了两天是真的忘了,当初的高中生涯之所以让他觉得难以适从,除了有李锐那种社会渣滓,无数的流言蜚语,也有各科老师无处不在的小心翼翼和关照。   大多数人不像赖主任那般直白,却更让人不自在。   榆槐村是穷乡僻壤没错,却也不至于是那种连土公路都通不了的十万大山。从小就读的学校是富人捐款修建的希望小学也没错,可他初中和高一的学校好歹也在县里。   他用过手机,虽然是按键的。   知道游乐场的门朝哪儿开,溜冰场的门卫只要给十块钱,半夜都给你开门,他甚至知道,县城里唯二的两家酒吧,里面的兼职一晚上能挣好几百。   更遑论如今的陈默。   他该怎么告诉这个未来还要相处两年的班主任,自己做不了一个三好学生。上辈子勉强对得起这几个字,是因为前十七年读书是他唯一的出路。后来一心埋头要提升成绩,是因为他有愤怒有不甘,以至于他连班上的人都认不全,对这个班主任的印象,也仅仅是一个挺会和学生打成一片的年轻教师。   可他如今既不想和杨舒乐一争高下,也不需要靠成绩去证明什么。   他甚至问了一句在向生泷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向老师,实验班是走班制吗?”   “不是啊。”向生泷虽然觉得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还是认真说:“以前是,从去年开始就取消了。你压力不用太大,班里不会轻易换人的。”   陈默:“……嗯,谢谢老师,我其实没什么压力。”   只是遗憾,被刷出实验班的事终成泡影。   和席司宴一起从办公室里出来,陈默回教室,席司宴要去另外一栋办公楼。   分开时,陈默叫住他。   席司宴不解:“有事?”   陈默问:“高二一班在几楼?”   “耍我?”   陈默举起双手,“天地良心,我认真在问。”   “你还有良心呢?”席司宴盯了他两秒,似乎在确认什么,最终:“二楼左转。”   陈默点头表示知道了,“感谢班长,班长好人。”   席司宴转头丢下一句:“说我好人的时候,你还可以笑得再假一点。”   陈默找到高二一班的教室时,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刚刚打响,班上闹哄哄的。   有人去接水,有人打闹,不过到底是尖子班,更多的人还是在埋头读书和做题。   陈默进门的时候,班上突然安静不少。   祁栗的同桌看着他额头上那块肿包,青紫青紫的,忒吓人。   “今天怎么没见你找杨舒乐说话?”同桌是真的奇怪。   杨舒乐的位置在中间第三排,标准的好学生位置,他缺课了整整半个月。即便对周末的事儿都有耳闻,他一进学校,位置上依然围了不少嘘寒问暖的学生。   可今天,平日里和杨舒乐最为要好的祁栗,却坐在位置上丝毫没有过去的打算。   听见这话,祁栗抽出一本书,冷淡:“不想去而已,我为什么非要去?”   同桌小声嘀咕:“我就问问而已,凶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同桌也没想到他突然发难,声音大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包括杨舒乐。   “舒乐,祁栗今天怎么回事?”   “对啊,奇奇怪怪的。”   有人看向刚从门口进来的人,开口说:“能怎么回事?他被那个陈默打成那样,心情好才奇怪呢。”   杨舒乐坐在位置上没动。   看着从门口进来的陈默,看他在班里环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最终经过最前排的同学提醒,他才朝自己位置上走去。   那个位置在讲台旁边,单独的,唯一的一张。   别人不知道,可杨舒乐知道那个位置在老师看来是特殊照顾,却也成为最容易被注意到的人。他这两天在家里显够了存在,坐上这个位置,还能那么无所谓吗?   可惜陈默既没有淡定坐下,也没有显得不安。   他把桌子搬走了。   陈默知道不少人看着自己,可是那有如何?想起上辈子如芒在背的那两个月,他又不是疯了,还坐在这儿。   他把桌子搬到了靠近窗户那一排的最后面,嘭一声放下。   周围纷杂的讨论声立马响起。   “他干嘛呢?向老师让他换的?”   “谁知道呢,就显得他特殊呗,打了人都敢这么面不改色,花钱进咱们班也轻而易举,换个位置算什么?”   “额,别的不提,听说他成绩其实不算差的。”   “差不差的,马上月考了,到时候成绩难看可就好笑了。”   就在这时,苟益阳和周五那天和陈默见过的两个男生从后门进来。   苟益阳一眼看见他,“默少,嘛呢?你怎么坐上我的梦中情位了?”   搭着他肩膀的男生叫江序,跟着笑道:“不要脸,你老苟的梦中情位不是后面的卫生角吗,垃圾屋里打游戏,狗都发现不了。”   后边几排的人都笑了起来。   教室前后似乎成了两个不同的区域,被分隔开来。   陈默对微妙的气氛置若罔闻,只是回应苟益阳那几个人,“我没意见,垃圾堆里手拉手,谁先爬走谁是狗。”   “谁和你拉手,再说这位置离垃圾屋那么远。”几个人挤到陈默前排的位置上坐下,苟益阳转头,“不过哥们儿,老向说了这个位置不许坐人的,你怎么说服他的?”   陈默整理着桌上凌乱的东西。   什么笔、尺子的,一点用过的熟悉感觉都找不回来。   随意:“我没说。”   “……你这么勇的吗?”   陈默看了一眼和他这个位置对称,靠近门口那边的那个独坐,挑眉:“这个位置为什么不能坐?”   江序挤开苟益阳,学着向生泷的口吻,抓起陈默的尺子啪一下放桌上:“都以为自己是第二个席司宴?实验班就这么些人,前边坐不下你们是吧?”   所以那个独座,是属于实验班班长的。   陈默并不记得。   只记得那会儿学习紧,每次月考换一次座位,除了最开始那两个月,同桌位置的人来来去去,却记不起几张脸。   第一堂课是语文。   语文老师是个老头,不好奇讲台旁边的位置为什么不见了,也不问后边空着的另一个座位的人去了哪儿,摇头晃脑念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   念到后来,“这排最后面那位同学,起来翻译一下。”   没反应。   老头重复:“后面那位同学。”   全班朝后看去。   那个课前被说搞特殊,花钱进来的人,真正诠释了什么叫花钱进来的。   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少年人微乱的头发上,他一只手搭着后脑勺,埋头早已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第10章   席司宴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久了些。   原因是从办公楼出来,恰好撞见了教育局的人突然下来视察。   一众校领导,陪着几个教育局的人边走边聊。   说到师资力量,校园环境,后勤组负责招商的领导立马上前说:“咱们一中去年有幸得到了资金支持,用于改建校区和师资扩招,作为绥城的重点中学,在每年的升学率和招生能力上,数据一直是逐年往上涨的。”   教育局的人对这种自吹自擂,回答很是官方,“社会大力支持教育是幸事,咱们要做的,就是培养好每一位学生,不单单是看成绩,德智体美都得全面发展。”   “那是那是。”周围人应和。   正说着,就有人发现了席司宴。   学校领导看清来人,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最后还是高二年级的赖主任招手,跟教育局的人介绍说:“也是凑巧,这学生可是咱们一中最重要的门脸了,高二实验班的,成绩拔尖,各方面能力也都不在话下。”   见着这么多领导人物,看起来惊才风逸如校园一景的年轻人没丝毫心虚模样。打了招呼,解释两句为什么都上了课还在外面。   教育局那位带头领导,侧耳听助手说了两句什么,再看过来的目光就没了一开始视察时的架子和官方,笑得颇为和蔼,“这就是席家那孩子?”   “是是。”学校这边的人接话说:“咱们去年新建的那两栋教学楼,也是仰仗了席家的关系。这孩子低调。”   教育局领导点点头,“挺好。”   又像是不经意一般,道:“去年我见着渐予,他提过一嘴有个在一中的侄子,倒是没说长得这么帅。”   席司宴掩下眼底那丝似是而非的笑意。   面上和气,接下这刻意攀熟的话,道:“我二叔倒是常提起,教育系统里大多数都是些靠着信仰负重前行的有志人士,所以他一直大力推崇教育,在业内深耕。”   事实上,在家族里最被认为是不务正业的二叔席渐予,读书时就是个混不吝,好不容易靠着一颗聪明的脑子从名校毕业,没兴趣从政也无经商意愿,走教育相关这条路也算阴差阳错。   他以家族名义给学校捐楼的时候,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开口说:“教育局那帮老头子最是迂腐和看人下菜,嘴上义正言辞,内里腐败不堪。阿宴,咱们家别的没有,就有钱,你说你做什么校园之星啊,席家还不够你在学校里横着走的?”   说完就挨了席老太太一巴掌。   席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孙子,对着逆子没好气:“好的不教,尽教你那些在外拈花惹草上不了台面的混账行径,阿宴多好一孩子,打小就乖巧懂事,最是贴心。”   席渐予当场瘫倒,大翻白眼,“我说老太太,你这老眼昏花也该有个度吧?他乖巧懂事?他黑了心肝了他……”   混账二叔开始细数侄子的混账作为。   小到三岁时把席老太爷的砚台打翻,制造假证指向自己亲爹,让席家老大年过三十还差点挨老爷子打。大到十三四岁时旁支里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儿都开始早恋,他把一叠叠粉色信封用箱子封存,年节被人恶意翻出,结果变成一箱子奖杯荣誉,成为众怒对象。   席渐予不忘大声叫嚷:“大事看手段,小事儿才能见品行,咱们席家这尊小笑面佛,那是个浸了墨的,打小跟着老太爷可不是个好东西!”   如此,席司宴在外还不忘维护二叔的颜面。   不枉是一家人。   有校领导提议,“既然都到这里了,咱们不妨一起去实验班看看?”   提议得到一致认同。   有领导问:“司宴,你们这节课上什么?”   “语文。”席司宴在前边带头,顺势介绍:“蒋老是资深教师了,博闻强识,上课风格风趣幽默,同学都挺喜欢他。”   校领导附和:“没错没错,我听过蒋老师的课,学生都很配合。更别说咱们这实验班啊,可都是些自觉的尖子生,学习氛围那是没得说。您看……”   校领导站在教室后门口,那句您看之后的话戛然而止。   不为别的。   教室后排那个懒散站着,看起来还有些睡眼惺忪的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说出的话却让校领导恨不能把他嘴缝上。   他说:“不好意思啊老师,您这朗诵方式是真催眠,要不我自己去教室外面罚站去?”   陈默说完这话,就感觉到了周围异常安静的状态。   他眨了眨还有些厚重的眼皮,顺着大多数扭头的同学,觑眼看过去。   脸发绿的校领导。   面露不敢置信的赖主任。   还有似乎对这滑稽场景惊讶后,又被有些掩不住笑,以拳背刻意贴了下鼻尖的……某位班长。   “陈默!”最后是赖主任出声,“出来。”   陈默无所谓移开凳子,淡定走了出去。   有眼力见的其他领导,立马带着教育局的人去了别的地方,现场只剩下严肃的年级主任,陈默,还有没进门的席司宴。   赖主任倒是没一上来就责怪,甚至有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意思,“陈默,昨晚没休息好?”   “挺好的,主任。”陈默扫了一眼站旁边的另一个人,收回视线,没打算气赖先复,想了半天,“最近总莫名犯困,可能得了嗜睡症。”   “别贫!”赖主任手里卷成滚筒的几张纸骤然敲他脑袋上:“给我好好回答。”   陈默摸了摸脑袋,叹气,“行吧,我承认,杨家花钱塞我进来的,我跟不上实验班的进度,听不懂。我可以换个班吗?”   “不可以。”赖主任立马回绝,是真的生气:“我知道学校里的人都说了些不好听的,但我看过你以往的成绩,并不差。”   陈默失笑,“您别告诉我您不知道我以前那个高中什么水准?别说进实验班,就把我放一普通班里,成绩能维持在中间那都是我上辈子中过状元。”   上辈子状元是没有中过。   能一直待在实验班的代价,是无数个挑灯到天亮的夜晚,是一摞摞能将他埋葬的试题和卷子。虽说高考因为某些原因最终失利,与他想去的大学失之交臂,可那些日子,每一天都是真实的。   他不至于把所有学过的东西忘干净。   却对重来一回,发誓要凭借这点东西再战辉煌这事儿,兴趣不大。   “倒是不至于。”旁边的席司宴突然开口。   陈默一愣,没料到他会出声,看过去,“什么不至于?”   “你的成绩,在普通班里排中等不至于。”席司宴插着兜站在那儿,“我看过你的入学测试,实验班的尾巴你还是够得上的。”   陈默:“没听过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吗?”   “你是真想做鸡头?”席司宴说:“提醒你,就算去了普通班,想明目张胆上课睡觉也是天方夜谭。”   赖主任立马点头,“陈默,别这么自暴自弃,这事儿我来想办法。”   陈默很想说,他哪里自暴自弃了?   他只是不喜欢实验班如今的氛围,有个杨舒乐都够让人难忍的了。他如今手里的钱有大笔,甚至有避开杨家委托了人的投资计划。   等高中毕业,彻底和杨家断开经济往来,上个不说很好也还不错的大学,恰到好处。难道就因为他不小心睡了一觉,他就放弃自我了?   再看某个悠闲自在的家伙。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当个班长,突然友爱起同学来?   到了第三节 物理课,陈默终于明白了赖主任说的他来解决是怎么回事。   班主任向生泷一进教室,视线在班级里面扫了扫,说:“席司宴,搬陈默旁边去。”   所有人:“……”   席司宴的点格外不同,“为什么不是他搬过来?”   “你挡着门了行不行。”向生泷说:“一左一右你俩实验班护法呢,陈默刚来不久,你作为班长平日里多辅导一下陈默的功课。”   班上又开始嘀嘀咕咕说小话了。   向生泷一句:“安静!”   开始上课。   一节课满满当当,陈默觉是没睡了,还做了点笔记。   以前物理成绩就不错,跟这个班主任独到的上课方式也有一定关系。   等到下课,班上开始沸沸扬扬。   不少人都朝开始收拾书桌的席司宴那个角落看。   陈默感受到其中某束格外强烈的注视,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又看着单手提了桌子挪到自己旁边的人,陈默坐在位置上,“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席司宴放好桌子,整理着书,不咸不淡:“你有什么值得我报复的?”   陈默朝前抬抬下巴。   席司宴跟着看过去,挑眉。   “杨舒乐?”   “不然?”   席司宴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头看他,“这问题我记得你问了我两回了,给个理由。”   陈默也想起周五那天晚上上了他的车。   此刻他甚至都懒得再解释,“就我和他的关系,这理由还不够?”   席司宴似乎真的想了想,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先是好笑。   “你以为我喜欢他?”   好在这是下课,班上吵闹,前面两排的人都去了厕所,大概没人听见。   陈默依然惊讶于他的直白,上下看他说:“席大班长倒是胆子大,正儿八经的好学生说起喜欢这事儿是张口就来。”   席司宴荒唐一笑,眼底带着淡漠的冷,“谁告诉你我喜欢男的?”   这次换陈默怔愣。他记忆里高中那会儿,自己能看见席司宴的地方,他身边都跟着杨舒乐。杨舒乐在家里,更是时时把席司宴挂在嘴边,父母也时刻支持他们多相处,维持好关系。   陈默又想起,的确,撞见杨舒乐跟席司宴告白这事儿,是在高二下学期了,不是现在。   虽说窗户纸没捅破,但也不至于自己喜欢的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吧?   陈默想起关于很多年后,他隐秘的出柜传闻。   这家伙难不成还是深柜?   “宴哥。”恰好席司宴的好哥们儿之一,后来在绥城gay圈很出名的大总攻齐临绕过来,一只手搭他肩膀上,环顾四周,“这位置不错啊,就是隐蔽性没之前那儿好。”   席司宴不动声色拿开他的胳膊,“还行。”   说完转头对上陈默的视线。   席司宴眼露危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劝你别想。”   齐临懵逼,“什么别想?你俩在说啥?对了,我来找你是想说咱们差一个人。”说着看到陈默,“诶,陈默是吧,你这身高也还可以啊,中午打球,去吗?”   “不去。”   “啊?为什么不去?”   陈默笑得云淡风轻,“怕对面被打出阴影。”   “操!这么狂。”齐临兴奋了。   陈默抽出下节要用的书,瞬间灭了那点兴奋:“中午没空,搬宿舍。” 第11章   中午陈默先去舍管那里拿了钥匙。   今日值班的舍管是位四十来岁的阿姨,边把钥匙递过来,边打量了他两眼,说:“613,混合寝,别走错了。”   “好。”陈默接过钥匙转身。   “等会儿。”舍管阿姨又叫住他。   陈默回头,见她从窗口里探出头,皱眉说了句:“宿舍里要是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尽量别跟人起冲突,只管来告诉我们舍管就是。”   陈默挑挑眉,一般高中宿舍的管理都相对严格,禁止私藏电器、不能不叠被子等等,所以这句‘尽量’就显得有些特别了。   直到陈默推开宿舍的门。   游戏厮杀的音效混合着各种脏话扑面而来,六人寝的空间此刻起码堆了十来号人,或坐或站。陈默的脚尖处因为推门的动作滚来一个可乐瓶,两米外的地上垃圾桶翻倒,各种垃圾洒了一地。每张铁架床上也都挂了东西,方便袋、脏球衣,陈默甚至看见了疑是内裤的存在。   尤其是当陈默看见了靠着桌子打游戏的李锐,瞬间了然,这个613之所以在这么多寝室里面独树一帜,是因为有一个独立于校纪校规之外的人。   校霸住的地方,特别成如此,陈默也就不意外了。   寝室里人多,不代表都住在这里。   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人看见陈默,还好奇问:“找谁?”   “不找人。”陈默回话的同时,推开门走进去。   上周五把他堵进网吧里的几号人,基本都在现场,发现进门的人是他,瞬间紧绷。   气氛一触即发。   都以为他来找场子来了。   直到他进门找到靠近阳台的一张空床,打开行李箱。   旁若无人将东西放上床。   衣服、被套、洗漱套装,还有类似养胃红茶的东西……   很快,打开的箱子边缘踩上来一只脚,塑料破裂的声音触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李锐满眼戾气,“老子还没找你你倒是先送上门了,谁允许你住这儿的?”   周五那天也是昏了头了,轻易被陈默三两句话威胁。实际上不管是他家那点破事,还是陈默猜到他性向,只要他随便交个女朋友,自然不会有人相信。   而且陈默在杨家不受宠,是绥城有头有脸的人家私下里传遍的事实,杨家难道还会给他撑腰?   “拿开。”陈默垂眸看向那只脚。   李锐冷笑,脚上再次用力,“要么跪下道歉,要么滚出去,我可以当上周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陈默抬眼:“我说,拿开。”   “拿你妈逼!”   李锐一脚彻底将箱子报废。   与此同时陈默提起的箱子猛然回盖。另外那一半边像是书,盖下的同时,是李锐吃痛后的暴起,“我操你祖宗!”   “可以,我再给你搬张床。”陈默话落同时膝盖上顶,用一种疯而不自知的状态,迎上这场必然冲突。   ……   此时的篮球场,正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学生,男生讨论着上半场激烈的对抗,女生从激动里恢复过来,小声讨论着刚刚谁比较帅。   实验班的学习委员孙晓雅扎着马尾,正给下场的一伙男生分发着水。   有其他班的男生擦着汗珠,玩笑:“雅姐,这又不是什么正式比赛,这种事今天怎么劳您亲自大驾?”   孙晓雅朝某个正仰头喝水的人那边抬抬下巴,说:“没办法,你也看见了,我要不牺牲自己,某人怕不是得被咱们学校的女生给生吞活剥了,谁让我有这种发小呢。”   一起打球的男生都跟着笑。   “这就是咱们为什么打球都爱叫宴哥的原因了,听见女生尖叫,每个人都有种自己帅得惨绝人寰的错觉,在场上跑得比狗都快。”   “滚,只有你是狗。”   “对,我也不会承认的。”   “明明时垂涎他席司宴技术好,说什么骚话。”   席司宴坐在石阶上,并未参与玩笑,他身上的白色球衣衬得他肤质极好,即便汗水打湿了头发和脖颈,却并不让人觉得狼狈,反而多了丝落拓野性。   又有男生笑问:“实验班那个杨舒乐不也是和你们一起长大的发小吗?听说他回校了,往常他可从不缺席,今天怎么没在?”   孙晓雅看了一眼席司宴,然后才回答说:“不是谁都能称为发小好吧,反正我和他不熟。”   “她又开始了。”齐临一屁股坐到席司宴旁边,拎着领口抖了抖,说:“她是真的看不惯杨舒乐啊,每回提起他都满脸不爽。”   其实真要算起来。   他,席司宴,孙晓雅,还有一个三中的廖婷婷,八班的曾域才算是从小一起混大的。   家世虽不比席家,也不差,又住得近,逢年过节家里也都有往来。   杨舒乐严格意义算起来,只和席司宴熟一些。席杨两家的往来得追溯到爷爷辈,关系密切,反而是到了父辈这一代,不如过去亲密。   齐临对这些大人之间的事不太感兴趣,却也知道,杨家如今的新当家为人一般。尤其是家里又出了真假血缘这种狗血事,处理得也是一塌糊涂。   孙晓雅不喜欢杨舒乐,还真不是因为他不是杨家亲生的。   说起这事儿,齐临至今很有兴致,他搭着席司宴的肩膀,笑问:“中考结束的时候廖婷婷跟你表白了对吧?你真不喜欢她啊?我还听说是杨舒乐背着替你拒绝的,他从中作梗把咱雅姐的亲闺蜜给气去了三中,自然对他是没好脸,你要是觉得遗憾,咱几个抽空再聚聚?”   席司宴拧上瓶盖,觑过去,“你很闲?”   “不闲啊,忙着呢。”   “那就闭嘴。”席司宴将水瓶放到了身后的台阶上。   就在吹哨声响,下半场正要开始的时候。   一个气喘吁吁跑来的男生,站在几个实验班的男生堆里,问一句:“那个陈默是你们班的吧?”   苟益阳恰好在,笑回:“是啊,他不是搬宿舍去了吗?我说帮忙他还没让。”   “打起来了。”   “什么?”   “陈默跟人打起来了,十好几个打一个,吓死人。”   “日!”苟益阳当场跳了起来,“我去看看!”   席司宴侧目听完,皱眉起身的时候,旁边齐临接了一句:“这事儿怕是得通知老向,我去?”   “去吧。”席司宴拽过篮球网上的外套,嘱咐一句:“注意一下办公室里还有没有其他人,这事儿能低调解决就别闹大。”   “懂。”   几个实验班的男生上到六楼的时候,席司宴站在最前边。   走廊里的气氛安静异常。   跟想象中惨烈的群殴场面相去甚远,只有隔壁几间宿舍的学生在探头探脑,却也没人从寝室里踏出来。   613关着门。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苟益阳有些着急:“操!不会打出人命了吧?”   席司宴眉头紧锁,右手的外套换至左手,抬手砸门,“开门。”   里面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这时候苟益阳冲到隔壁宿舍,逮着个男生问:“怎么回事?打架的都有谁?”   “是……是李锐他们。”戴眼镜的男生小声回答。   苟益阳当场踹了墙壁一脚。   他走回来,语气严肃:“是李锐他们,上周就在“蓝蜘蛛”网吧堵过陈默。”   席司宴眼神微厉,“这事儿怎么不早说。”   “说啥啊?”苟益阳无言,“上周的事儿没后续,李锐那伙人不知道为什么灰溜溜撤退了,所以陈默今天才会犯他们手上。”   席司宴再没说什么,退后两步,长腿猛踹。   “哐当!”一声巨响。   宿舍门撞到后面再猛地弹回,撞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门口的几个人看见里面的场景时,一时间静默无言。   宿舍人不多。   三五个吧,还得算上那个反坐在凳子上,指尖夹着烟的人。   陈默手肘搭在椅背上,抬眼看向门口时,眼睛隔着烟雾虚虚一晃,透着冷漠。   那种冷,无视了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被床单捆成一团的几个人。   看向来人时也如看陌生人。   席司宴按开门板跨进寝室的那一刻,像是终于打破了那方世界。跨过翻倒的椅子,各种杂乱一地的物品,走到坐着的那个人面前。   他没说什么,只是掐着陈默的下巴往旁偏移,看清他颧骨的擦伤,嘴角暗色的血渍。   “其他地方还有伤吗?”   陈默仰头避开:“没有。”   声音喑哑。   席司宴放手,视线往下,看他像是有些脱力的胳膊,陈述般说:“打架不算,还抽烟,胆子挺大。”   陈默又抽了一口,吐气时:“那去举报我。”   席司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没有进一步干涉。   陈默则看向苟益阳和另外几个男生,甚至有的都没说过话,问:“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得来啊。”   “逮着咱实验班的人欺负,咱们也不能光看着吧。”   其他几个人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苟益阳甚至撸起袖子,准备给找事儿的几个人一点教训。结果绕过去看清地上的人的状态,立马哑火。   太……惨了。   有流着两条鼻血的,有眼睛乌黑一团的。   特别是平日里在学校跟个大马猴似耀武扬威的李锐,不知道是不是被打碎了牙,半张脸全肿了。加上他上周脑袋上还没好的伤,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堂堂校霸打架打成这样,难怪刚刚敲门不愿应声呢。   除了苟益阳,其他几个人真是肃然起敬。   他们印象里的陈默,还是杨家刚送进来不久,未曾来得及被人看清,只知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豪门蒙了尘的遗珠。看起来挺瘦一人吧,谁知忒能打。   就他这会儿靠香烟镇压血液里暴戾因子的模样,在其他人看起来,那也是气定神闲不好惹的样子。   “陈默。”李锐这家伙尤不死心,放话,“跟我们比狠算什么,有比你更狠的,你完了!”   陈默撇了他一眼,咬着烟屁股从凳子上起身,顺手拿过桌子上明显是故意放在那儿的一把小水果刀。   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抓住。   席司宴捏着他的手腕,给他拿走,看过来的视线带着不善,“还私藏刀具,你想罪加一等?”   “我可没私藏。”陈默冲地上的人抬下巴,“从那儿缴的。”   席司宴眼底一冷,扬手把刀扔回了桌子上。   他提走陈默刚刚坐过的那张椅子,走到李锐面前将他双腿困在凳子底,自己再坐下。   李锐一怔:“席司宴。你管的哪门子闲事?”   “闲事?”席司宴说:“每个在实验班的人都归我管,他也不例外。你说呢?”   “哈。”李锐挣扎不休,咬牙切齿:“你也不过是仗着家世仗势欺人,没有席家,你什么也不是!”   说完就突然满脸扭曲,痛叫出声。   席司宴坐着的其中一条椅子脚,不知何时落在了李锐的腿上。   尖锐边缘深深下陷,席司宴像是毫无所觉,坐姿随意,施力同时不忘笑问:“不如我教教你?教你什么才叫真正的仗势欺人。” 第12章   等向生泷赶到寝室时,事情几乎已经没有能让他处理的余地,李锐一干人等只低头认错,不反驳不狡辩,对找陈默麻烦的事情供认不讳。   至于陈默,动了手已成事实。   结果不知是哪个好事者把这事儿发到论坛,甚至夸张描述了这场混战。   标题取名,《校霸认怂丧如狗,深扒今日这位真爹是何方妖孽!》   陈默这个名字,这段时间在校园论坛没少出现。   基本都伴随着另外一个杨姓人物,从两人“抱错”的关系,身世、性格、甚至是日常穿搭,全都被拉出来各种猜测和比对过。   总结起来。   无非说陈默模仿对方,是真嫉妒。   如今帖子一出。   楼主从各个方面,各种小道消息里,对陈默这个人进行了无死角分析。   狂言:【这位爹不仅仅是血缘上的真,各方面都是你爹。据他曾经就读的高中某匿名同学爆料,学霸是真学霸,励志就算了,单纯脑子好使。经常逃课(据说在外头接活),称霸他们那所高中附近三条街,有目击者爆料,他曾把一个中年男人打得像死狗一样丢在巷子里(后警方证明,那是他养父。这条不保真)。】   【再来,进入咱们一中差不多一个月,杨家对外宣扬他是个“三好学生”。关于这一点,一开始看确实没错,只埋头读书不问世事,被李锐那伙人暗中找麻烦也没什么反应,看起来的确是个挺会隐忍的好学生性子。但有了杨舒乐依旧共享荣华,杨家前段时间生意出了问题等前情,我觉得这事儿就有待商榷了。】   【然后!重点来了!】   【不论是出于他想和某假少爷一争高下,自发收敛,还是迫于杨家处境,配合三好学生的形象。至今看来,这位爷都很像是忍到头了。据不完全统计,从上周开始,他给校霸开过瓢,给假少爷的同学会下过脸,今日更是双拳敌四手,一战成名。由此可见,上周必然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最后,颤抖吧各位,校霸易主了,新一周新生活!】   回复里各种声音都有,短短时间堆了上百层楼,可见学校说是严格收没手机这事儿,有多不靠谱。   【楼主说的哪位?真要打成那样学校早出面了好吧,我怎么没听见动静?】   【本人A区男寝五楼,我证明这事儿是真的,不过还是得说一句,楼主编瞎话的能力可以啊,我都要信了。】   【总结一句话,楼主有病!】   【哈哈哈楼主哪来的中二之魂,还颤抖吧,你以为他李锐是狼王,下一任上位还得打败他是吧?李锐说白了就是个富二代里的瘪三,我至今没搞清楚,他好好的针对人陈默干什么?】   【那个李锐好像在杨舒乐身边献过殷勤。我靠,我要阴谋论了。】   【李锐和杨舒乐?这俩人我可想象不出来有什么交集。】   【楼上不知道吗?杨舒乐这人的好人缘可不是吹的(阴阳怪气)。上到学校里的那群富家子弟,下到棚户区的寒门学子,他对谁的态度都一样,一样好,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这人是真的假。至今一看,哇哦,可不就是个假货!】   谁也不会想到。   高二实验班的学习委员,会在课间从课桌里摸出手机激情开麦。   齐临绕到她边上,问:“看什么呢?”   “关你屁事!”孙晓雅的火气正盛,顿一秒,又说:“看戏呢。”   齐临被喷了一脸,眼露无辜,还是问:“看戏?算了,我就是问问,老宴他们还在老向办公室?”   “还在。”孙晓雅朝后看了看空着的那几个座位,又看向中间不知道是不是也看见了或者听说了什么,正走神的杨舒乐,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幸灾乐祸:“这事儿被人放论坛了,压不下来。”   齐临无语:“你居然还挺高兴。”   “有人不高兴,我就高兴呗。”   孙晓雅再次低头看向手机。   此时的帖子,已经上了快三百楼。   后面的人注意力已经回到了事件本身。   【这事儿居然没露出什么风声,就咱们在这里说有什么用,真的假的都还没搞清楚。】   【肯定是真的啊,这会儿人全在教务楼呢。】   【李锐家里挺有势力的吧,之前惹那么多回事儿都没怎么着。】   【有权势?说个好笑的呢,教务处的人里有姓席的。】   【呃,楼上别告诉我他还是个年级第一……】   总结。   【李锐完了。】   【骨灰扬了吧。】   【嗯附议,席家是低调,不是死了。】   有人看到这里像是觉得不可思议,直接吐槽,【有些人能不能别这么搞笑,演电视剧呢,打架的是陈默好吧。再说了,席司宴真要那么爱管闲事,还扯上席家,这种脑子还能是第一?醒醒吧各位,别以为在一个学校读书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席家那种家世背景,再低调也不可能变成普通人。】   【楼上太夸张了吧……】   【就是,杨舒乐不是跟很多人说过,他和席司宴认识就是因为家里的关系,既然关系不错,陈默又是杨家亲生的,就算帮忙也不奇怪吧。】   刚刚发言的那层楼的人,很快回复,【呵说实话,那个一向自诩是他青梅竹马的杨舒乐,恐怕都没入过他的眼。】   【懂了,楼上仇富。】   【是和陈默有仇吧,嫉妒人如今被豪门认回,巴不得他被开除?】   之前的人立马破防了。   【别臆想了,不仇富,家里小有资产。只是看不惯你们有些人一边腆着脸宣扬世界和平,一边又掩饰不了自己慕强又功利的真相。陈默不过是杨家一个不得宠的儿子,真有点背景的都不会把他看在眼里,如今的杨家在席家面前都够不上脸,更别说一个陈默了,什么东西,我嫉妒?】   这话一出,就惹了众怒了。   倒不是因为陈默,是因为这个人字里行间的那种傲慢和优越感实在是扑人一脸,而且无差别攻击。   有了这个人的出现,不少看热闹的人倒是真希望这次的事儿能悄无声息就过去了。   最好是李锐打包回家,陈默啥事没有。   事实上,半小时后。   校园广播就突然响起。   ——现在通知一条消息,今日中午,高二年级发生了一起严重打架斗殴的恶性事件,影响极其恶劣。现通报,处理结果如下。   ——高二一班陈默,基于违纪情节较轻又非事件主导,全校通报批评,下周一升旗仪式做五百字口头书面检讨。高二九班李锐,多次违反校纪校规,情节严重,记大过一次,停课一周由家长带回教育。高二六班黄胜、七班马熊……记警告一次,千字书面检讨……学校不是你们违法乱纪的地方,对任何违纪行为,不包庇,不姑息,希望各位同学引以为戒,努力学习,通报到此结束。   原本论坛里各种靠背景靠家世斗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猜测,瞬间被打回原型。   通报就像在说:都在想什么呢?叫家长了啊!   通报结束没多大会儿,就有人发现论坛的帖子已经被删了。   教务处。   向生泷问面前站着的学生,“这个结果,你有没有意见?”   陈默点点头:“挺好的,挺公平。”   “李锐的宿舍,我会跟学校里协调,你安心住下。”   “嗯嗯。”   “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别……动手也得看状况,你觉得自己很能打吗?”   “嗯嗯。”   “实验班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认真学习,是……”   “嗯嗯。”   “你看什么呢?”   陈默半靠着走廊,下午的太阳照得人慵懒。   恰好楼下插着兜的某个人也恰好抬头。   向生泷跟着看下去,不知道想到什么,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问:“我来之前,姓席的真的什么也没做?”   陈默回看:“他做什么?”   “最好是没有。”向生泷收了这个话题,只留下一句模糊的,“李锐那小子差点上担架,当我瞎啊。”   陈默当没听见。   下楼时,身后向生泷大声:“别再打架了,听见没?!”   陈默在楼梯口回头,眼露无奈:“我这人其实挺不喜欢动手,真的。”   可惜就是像席司宴那种不动声色整得人哑口无言的本事,他也学不来。   下了楼,陈默朝实验班的几个人靠近。   “没事吧?”   “老向批你了?”   “应该再狠狠揍那个李锐一顿。”   苟益阳搭着他的肩膀,主动带话题,经此一事,陈默好像和这个班真正靠近了些。他们每个人的脸都开始具体和清晰起来,热血奔放,真情实意。   陈默和他们扯了几句,目光扫向稍微落后一步的某人。   “谢了。”陈默叫:“班长。”   席司宴的目光穿过几个人,落到他眼里,语气平静说:“留着感谢赖主任,是他力排众议保的你。”   陈默耸肩,“我知道,这不是谢谢你路见不平?”   席司宴看他那样子,嘴角一扯:“嘴都破了,话还挺多。”   陈默下意识用舌尖抵了抵嘴角。   当场痛得眉头一皱。   当天晚上的613,只能用气氛森然来形容。   某个在论坛滚一遭,被定性为新校霸的人,把寝室里两个好学生吓得大气不敢喘,洗漱都是轻手轻脚的。   陈默没来之前,这个宿舍里其实算上李锐也就住了三个人。   另外两个,一个是胆子看起来就不大的孙琪,还有一个文科班戴着八百度近视眼镜,反应有点慢的唐岁山。   当天晚上陈默坐在桌子边翻手机。   杨跖不知从哪儿知道学校里的事儿,在手机里问他,是不是在学校惹事了?   陈默没回,丢下手机的时候,声音咚一声直接让对床原本坐着的孙琪突然站起来。   “默、默哥。”对方战战兢兢问:“我,我给你打洗脚水?”   陈默是真的愣了几秒,“以前李锐让你给他打洗脚水?”   孙琪点点头,小声:“是。”   “让他滚。”   “啊?”   “以后谁让你打洗脚水,你就让他滚。”   十分钟后,孙琪看着陈默脚底那盆黄黄黑黑的洗脚水。再看那个靠着桌子,闭着眼睛被熏得脸色染上一丝红的人。   大着胆子,“默哥,你泡的什么?”   “嗯?”某人懒洋洋看过来,眼里带着一点像是刚刚半睡过去的迷离,然后才反应过来说:“哦,中草药。”   孙琪默默收回视线。   嗯……这校霸怎么和传闻里不太一样。 第13章   陈默最近人气是有点高,基本表现在走路上有人侧目,班上大部分人在教室以外的地方撞见他,会叫声默哥,而那些因为听到风声偷偷来实验班门外只为一睹新校霸尊容的人,绝大多数时候只能看见一后脑勺。   这校霸不怎么威风。   状态懒散不说,课间永远只干一件事——睡觉。   而且是真睡着那种。   “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上辈子没睡过觉?”齐临霸占了倒数第二排的位置,看着席司宴习以为常的脸,指向陈默,小声问:“从早自习开始,这睡了起码有半个小时了吧?”   席司宴往旁边扫了一眼。   只看得见男生那头在光线下显得凌乱蓬松的头发,以及在手肘上压红的耳朵尖。   席司宴收回目光,看向齐临,“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又不止我关心。”齐临坏笑:“说起来,以前咱们班门口探头探脑的女生基本都是偷偷来看你的,现在起码有三分之一为了看陈默。说真的,之前怎么没人发现陈默其实长得挺不错啊,他都威胁到你绥城一中颜霸的位置了,你就没点危机感?”   席司宴面无表情看着他。   齐临自动闭麦。   直言惹不起惹不起,如今教室角落的这块位置,如同两尊大佛似的镇压于此,轻易没人上这块来。   恰好有俩傻逼大个子从门口撞进来,后门嘭一声撞墙上,把旁边这睡神给震醒了。   齐临看着在胳膊上磨蹭两下才抬头的人,就差直接说:对对,就是这味儿,就这被人吵醒丧眉耷眼瞧人这劲儿,贼拉带劲,最招小姑娘喜欢。   席司宴突然开口:“宿舍里有耗子?”   “嗯?”陈默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陈默:“什么耗子?”   “没耗子天天不睡觉,白天睡不醒?”   齐临找陈默搭茬:“睡神,我也挺好奇,你这逮着张桌子就能睡着的神技是哪儿学的,能不能拜师?”   陈默打了个哈欠,掩饰住眼角那点困倦,说:“弃疗就行了。”   “哈?什么?”齐临表示没听清。   陈默扫了眼旁白抱着手的某人,给齐临举例,“好比你们宴哥,天天为了年级第一而努力,肩负各科老师下达的任务与期望,是家族的未来,国家的栋梁。以上,所有,放弃就可以了。”   旁边传来一声轻嗤。   齐临也在差点被洗脑之下,保持清醒,“老宴他不是正常人,就你说的这些,他睡眠质量还贼尼玛变态,周末雷打不动八点上床,早上六点起,附赠长跑一小时。”   “好棒棒哦。”陈默敷衍地拍拍手,重新趴回桌子上表示:“我不行,我要不睡醒脑子就得宕机。”   齐临开始羡慕他的精神状态,就差上手给人薅起来了。   他不耻下问:“实验班内卷挺严重的,你就不焦虑?”   “不啊。”某人趴着胳膊,重新闭上眼睛。   “高考呢?听到不觉得头皮发麻?”   “一想到还有两年才毕业,我头皮才更麻。”   “好吧。”齐临放出杀手锏,“你就不想和杨舒乐一争高下?为了下次月考,我看最近他特别努力,连宴哥都不怎么找了。你就不想一雪前耻?让家里人刮目相看?让那些说你走后门进来的人啪啪打脸?”   陈默先是睁开一只眼看了看齐临。   再偏向旁边,“你兄弟日我脸上了,能不能管管?”   席司宴挑眉,“我是他爹?”   “他可以是你儿子。”   “谢谢。”席司宴说:“我没有这种儿子。”   陈默重新朝齐临看回去,嘲讽:“听见了吗,逆子,听听你刚刚问的话,羞辱我?现在,站起来,滚回去和爬回去你可以选一样。”   齐临愣是被刚刚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喷了满脸。   席司宴他不是人不新鲜,可他羞辱陈默?他问他要不要发奋图强,他说他羞辱他?   到底谁羞辱谁啊?   齐临屈辱离开,又很快折返。   “周末南山骑行,来吗默少?”   陈默一愣,“邀请我?”   “嗯呐。”   陈默刚想到之前传闻南山赛车摔死过人的事儿,就听见齐临大胆开麦:“相比赛车,我想起来骑行这种夕阳红的热门运动应该挺适合你,周末比比,让爷爷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羞辱。”   陈默开始眼露怀疑。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后来绥城gay圈里那个传闻睡过无数小零的齐临?这劈头盖脸的直男气息。陈默以为他是靠情商,至今来看,难道是屌大?   陈默视线不自觉下移,就听席司宴再次开口:“俱乐部的娱乐活动,不想去就不去。”   “赛车俱乐部?”陈默侧头。   席司宴看他一眼,“和学校有合作的骑行俱乐部,大多数都是学生。”   陈默迟疑,然后点头:“那……去啊。”   “去?”席司宴质疑,“我以为周末你比较倾向于在家睡觉。”   齐临在旁恍然大悟,看着陈默当即开嘲讽:“是哦,我差点忘了早上六点就要集合,你起得来?”   陈默抓了一把头发,抬眼,“嗯,觉可以不睡,毕竟我的周末更倾向于教你做人。”   “操了。”齐临往前扑,像是准备去摇陈默的脖子。   席司宴一脚踢到桌子,桌子往前恰好抵住齐临的腿,阻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起来挺熟悉的两人之间的混战。   “上课了。”席司宴将下节课要用的书丢在桌子上,问齐临:“还站这儿,等我给你送行?”   齐临骂骂咧咧走了。   陈默轻笑一声。   笑还没收回去,就发现席司宴还看着自己。   陈默看回去。   席司宴:“好玩儿?”   “谁让他反应挺逗,人高马大一人,丁点经不起激。”   陈默话赶话不落下风,其实对他而言,去南山就意味着风景好,空气好,没事儿还能蹬蹬自行车,完美符合他想要的周末的理想状态。   席司宴像是对他的真实意图了然于心,好心施舍一句:“经不起激的人求不到一个结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毕竟球场上的齐临,出了名的冲动好斗。   再看看旁边的人,拧开桌上的保温杯,依稀还能闻见淡淡菊香……   席司宴不动声色按了按眉心。   他已经不太能回忆起来第一次见陈默是什么样子了。   大概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堵的人墙之中,隔着大雨,被警察摁到地上那双如困兽的眼睛。   周围是落后的村庄,畜牧的圈舍。   空气中雨水的腥气夹杂着难言的气味浓厚熏人。   杨氏夫妻的眼泪算不上虚假。   大约是陈默养母的女人拽着警察声嘶力竭,地上躺着一个被陈默打得鼻青脸肿,已经看不清本来面貌的养父陈建立。   彻彻底底如一场荒诞闹剧。   坐在车里的杨舒乐脸色煞白。   他问:“阿……宴哥,那个就是陈默对吧?”   席司宴收回视线,望着车顶。   甚至在想,最后一次。老太太心软,非逼着他跟来看看。   事实就是,一如预料。   那个陈默有没有被养废不清楚,却能让人一眼看见他眼底的深渊。杨家如若愿意维持着表面和平,或许能换来短暂家庭和睦的假象,如若维持不住,这个找回的儿子显然也不是个任由摆弄的,最终结果难以预料。   耳边杨舒乐的声音显得战战兢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他:“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我,我没有那样的亲生父母,我永远不会承认他们的。”   席司宴的语气波澜不惊。   又像是讽刺:“想问为什么的,怕是不止你一个。”   这就是他对这件事能给出的最大反应了,席杨两家的渊源经过出面替人寻子已经尽力,多余的,他不关心。   之后不足一月,杨家果然弄出了些动静。   撤销起诉的确像是那对夫妻会做出来的事情,杨跖或许会更适合掌管杨家,可惜,像他们这种家族,“宠”一个看起来乖巧的弟弟明显更合适。   或许不知道在哪一天,什么样的场合和聚会上,会等来这出戏的结尾。   没料到,等到一个在网吧后巷发着高烧的陈默。   他话里话外尖锐又不客气。   席司宴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然后明白,大抵每一个和杨家看起来有关系的人,在他眼里都罪无可恕。   再然后呢。   事情好像就有些脱离预想了。   之后见到的陈默,一样,又很不一样。   你说他不争不抢,结果又从不肯吃亏,你要说他野心如旧,却再也不能从他身上看见丁点痕迹。那种变化是细微的,又让人不得不注意。   好比现在。   今日地表最高温度35°。   某个大清早起来睡不醒,逮着齐临那倒霉家伙一顿互相攻击的人,此刻端着他那个蓝灰色看起来很普通低调的保温杯,低头吹了吹。   尝试小喝了一口。   被烫,小声:“操!”   又喝一口。   皱眉嘀咕:“这么苦,说明书有问题吧。”   席司宴忍了许久,终于问:“这个热水你是非喝不可?”   某人望来。   “像你们那样,满头大汗一瓶冰水哐哐炫?”   席司宴嘴角一扯,“这世上或许还有一种水,叫常温。”   “常温泡不了,菊花清火啊,给你一包?”   “用不着。”   陈默和席司宴做了差不多快一周的同桌。   排除他和某杨同学如今和未来有可能的关系,作为同桌,陈默对他再没有意见。   安静、不事儿,还能抄抄作业。   毕竟高中的作业是真的多,他就算会,也实在懒得废脑子。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喝个热水还碍着他了?   陈默拿着杯子,满眼怀疑:“嫉妒我生活健康?”   席司宴仿佛听见什么荒唐笑话。   气笑了。   “嫉妒你香烟配红茶?”   “破相敷冰袋?”   “熬夜喝热水?”   陈默:“……你闭嘴。”   两秒后,数学老师踩着那双中规中矩的黑色中跟鞋,步伐严肃站上讲台。   她手里抱着一摞随堂测试的试卷,压上讲桌,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次考试。”   “整体令人满意。”   三十多岁的女教师,头发盘得一丝不苟。   浅灰色的职业套装看起来像将她装进了一层不变的固定壳子里,刻板的,肃穆的,让人欣喜不起来。   “但是,有些人今天我要严肃批评。”   这话一出,班上开始嗡嗡作响。   而陈默像是早有预感般,迎上女教师刺眼的目光,听见对方说:“陈默,125分,这个成绩在咱们实验班只能算勉强,但是你告诉我,最后一道大题你是怎么解出来的?”   “我解的有什么问题吗?白老师。”陈默慢条斯理从位置起身。   他眼里看似带着漫不经心,实则眼底已经附上了一层阴霾。   白素秀,同样是陈默上辈子的数学老师。   陈默还记得那句话。   ——杨舒乐同学成绩一向优异,各种竞赛奖杯一大堆,作弊的事他也没指认是你,还替你打了圆场!你呢?   那次不是随堂测试,是陈默转来一中后的第一次月考。   上辈子他也没有住校。   杨舒乐作为数学课代表,拿着前一天不小心从办公室带回家的数学卷子,跟白素秀解释,“白老师,是我不小心的。”   老师办公室,白素秀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指责:“陈默,咱们一中的难度可不像你以前的高中,和课代表一模一样的149分,错的还是同一道题,你告诉我是巧合?今天只要你道歉,这事儿我就当没发生。”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那次叫来了周窈茕。   女人穿戴精致,满脸歉疚:“不好意思啊白老师,是我没管教好两个孩子。”   白素秀缓了语气:“舒乐这孩子我是知道的,跟他没关系,像陈默这种情况,想上进是好事,可也要走正途。”   “是是。”   那天回家的车里。   周窈茕还一副怕伤害他自尊的模样,说:“小默,我没告诉你爸和你哥,他们知道了肯定很生气。”   陈默冷笑:“你大可以告诉他们。”   因为这句话被周窈茕认定是他心虚加不懂事。   后来陈默各科成绩稳步上升,唯独数学,他再没办法认真听进去她哪怕任何一堂课。   高考最后那点分差,也败于此。   今时今日。   仿佛旧事重演。   又有些不同。   最后一道大题陈默倒是还记得。   附加题对他这种大学上过高数的人来说,并不难,看到的时候也没有多想,就把解题步骤写上去了。   陈默以为会被说成是作弊。   结果不知是不是曾经发生的事情都有影子,只听白素秀说:“卷子是你们自己放上来的,当时课代表的卷子就在讲台上,有人看见你拿笔在台上写题了,而且你们解题思路步骤完全一致,这是高中根本就没有上过的内容。”   就差直接说他抄袭了。   “谁看见的?”陈默问。   班上鸦雀无声。   陈默环视一圈,“我说,谁看见我在台上动笔是抄人卷子的?”   这是陈默第一次在班上露出这么鲜明的情绪。   这几天所有人都快要忘了,这个成天埋头睡觉的新转校生,几天前刚把一伙人揍进了校医院。   白素秀厉声:“陈默,你威胁谁呢?不是抄别人答案,那你在写什么?”   陈默冷笑:“题太简单了怕吓着老师,特地多改错了不少,有问题?”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陈默骤然绷起的肩膀上按来一只手。   手掌宽大,手指骨节修长好看。   这只手的食指轻轻在肩膀上按了两下,陈默意外感觉出一点稍安勿躁的意思。   很快身边的人起身。   “我看着他把最后一道题写完的,白老师。”席司宴的语调里带着些漫不经心,“答案二分之一,涂改过一遍,写完剩下的半小时里还在附加题题干旁边画了只……王八。”   班上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突然噗嗤笑了声。   白素秀还真把最上面那张卷子拿起来,翻了翻。   然后脸色难看。   陈默看着席司宴,怀疑这人视力是不是5.0。   席司宴再次开口,甚至带着笑:“所以,白老师,这么突然又无端的指控,你是不是也应该向被误会的学生道个歉?”   这一瞬间,全班安静如鸡。   只有前排的杨舒乐,听见席司宴的话后,捏紧了手里的笔。   事实上,这个数学老师并不得人心。   大多数人不喜欢她一板一眼的讲课方式,但陈默知道直到毕业,她都在实验班教数学。   陈默也知道白素秀下意识觉得他抄袭,无非是听说他和杨舒乐的关系先入为主,觉得他别有用心。也不觉得他一个从落后县城高中转来的学生,能答得出这种题。   气氛有些僵持,陈默知道她不会道歉的。   这次换陈默扯了下席司宴的袖子。   席司宴从鼻腔里嗯了声,疑惑看来。   陈默放手,看向讲台。   “下次月考,以年级前十为界,进了我留下,没进老师留下。”   陈默只是不稀得和一个需要每天面对的主课老师相看两厌,这个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是很久,很多年,是无数后来回想都得在他脑子里闪回一遍的一张脸。原本以为这一次闭着眼过去算了,非让人像吃了一口屎,恶心得他隔夜饭都得吐出来。   她滚,还是他滚。   总得滚一个才行。   当然,基本可以断定是自己滚。   数学老师脸色铁青,显然是没想到陈默敢这般狂妄。   全班也跟着噤若寒蝉。   “需要书面报告吗?”   只有某班长旁若无人,对着陈默嘲讽:“你说了可不算。”   这话可以理解为他在说陈默狗胆包天。   只不过和席司宴相处过一两年的同学都很清楚,这件事,看来自家班长是打算护短到底了。 第14章   实验班的陈默和数学任课老师刚起来的事情,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年级。就连高二年级的老师办公室,到了中午都在讨论这事儿。   “哪有学生和老师打这种赌的,老师要是失去了威信,后面还怎么管得好学生。”   这是不看好的反对派。   “白老师确实有错,却也不至于到不能给实验班上课的地步。”   这是中立保守一派。   “我倒是觉得这个赌约可以试试,学生和老师之间本就互为监督,看事不能单看一面吧。既鼓励了学生积极进取的心态,也不会出现老师因为偏见打压学生的事情。”   说这话的,是高二年级另外一位数学老师付玲。   她只有二十多岁,人年轻,心态也年轻,说话更直,刚进学校那段时间白素秀还带过她。但两人教课方式和理念相差很大,关系一直不咸不淡。   付玲比白素秀的人缘好些倒是事实。   有其他科任的老师打听,“付老师,你也看过那个叫陈默的学生的数学卷子,白老师至今坚持那不是他能答出来的水平,你怎么看?”   那张数学卷子就在付玲的桌子上。   她看过很多遍,其中有一点她觉得挺奇怪。   陈默所有选择和填空答错的题都有改过,而那个被他打了叉排除的第一个答案,基本都是正确答案。这么一看,确实有点像心虚的表现,像是抄了之后怕露馅刻意改过,这也是白素秀坚持自己看法的理由之一。   付玲不这么觉得。   后面每道大题的解题思路都很清晰明了,甚至会下意识省略一些步骤,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轻松感。再来就是他在课堂上那句“题太简单了怕吓着老师”在不少人听来都是大放厥词,付玲却觉得这话起码有八分真。   所以她在回答别的老师这个问题的时候,笑了笑,说:“这世上天才或许不多,但不是没有,聪明的学生更不稀奇。这件事白老师太武断了。”   足以证明她的态度。   老师之间也互相嘀咕,“那这事儿到底打算怎么处理?”   “别说,赖主任估计都头大。”   头大的赖主任此刻觉得自己连那点稀疏的头发,都快要保不住了。   主任办公室里,赖主任点了点面前的学生。   “三天两头给我找事儿!”   校服拉链只拉到一半的学生,神情看起来竟然有些走神,听见这气得不轻的声音才回神说:“别生气了,生气老得快,您直接应了我的方案不就行了?”   “行了?行了什么就行了!”赖主任气得从桌子后走出来,“我以为你住校是真打算来认真学习的,你可倒好,进来第一天就打架,这还没过去几天呢,检讨书都还没念呢吧,你的记性让狗给吃了!年级前十?哈,你也是真敢说!”   眼前跟机关枪似输出的中年男人,唾沫星子都快飞自己脸上了。   陈默掩脸偏头往旁边躲。   无奈:“主任,我可没跟你保证一定进年级前十。”   赖主任那双锐利的小眼明显眯了起来,他背着手冷笑,“看来你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了,怎么?实验班的凳子有钉子?坐不下你?啊?!”   最后一个啊,语调明显上扬,都快劈叉了。   陈默也是不解:“您为什么就非得让我待实验班里,平行班不照样读书?”   “陈默。”赖主任突然严肃。   他紧盯着陈默的眼睛,开口说:“我从业快三十年了。”   “嗯哼?”   “正经点!”赖主任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开口说:“我每年送走的毕业生成千上万,你真以为你是你爸妈塞钱进来的?”   陈默收起漫不经心的样子,皱眉:“什么意思?”   “你爸妈的确给了学校一笔钱,学校同意你进实验班却也不完全是因为钱。”赖主任的鼻孔里都透着嘲讽和倨傲,“你真以为实验班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席家还给学校捐了两栋楼呢,你看他像个草包吗?”   陈默因这个比喻哂笑了声,挨了赖主任一脚。   赖主任接着义正言辞说:“那不说他席司宴,就说孙晓雅、苟益阳,张菊……这些人,那都是学校寄予厚望,将来要进名校,成为各行各业精英人才的好苗子。你的成绩和潜力那是经过学校评估的,真要成绩稀烂,你爸妈就是把家产都捐给学校,你看我到底会不会让你进这儿!”   陈默:“别做梦了,杨家是不会把家产捐给学校的。”   “这是重点吗?!!”   陈默被吼得耳朵都开始嗡嗡响。   心累得不想说话。   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他上辈子拼命读了,数学老师非说他抄袭,学校也没说是因为潜力收了他,杨家干脆就是想让他做个好学生样子。   现在好了。   他不那么想拼命了,非逼着他学是吧?   陈默按了按眼角,看着赖主任,“您别道德绑架我啊,搞得像我要对不起你这良苦用心,我就该一头撞死似的。”   “那你到底能不能进前十?”   “不能。”   “你!”   敲门的声音在此时拯救了差点原地爆炸的赖主任。   席司宴在办公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陈默脸上。   “有事?”陈默蹙眉无声问。   席司宴什么也没说,侧身让开,露出了站在他后面的杨跖。   陈默:“……”   去死。   这个眼神传达到席司宴脸上的时候,被连坐扫射的人直接无视,对赖主任说:“陈默的家长到了。”   杨跖踏了进来。   他穿了一身正装,像是刚从某会议桌上下来。   学校还是决定通知家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周窈茕,而是自诩日理万机的杨跖。   杨跖看了一眼陈默,朝赖主任伸手:“赖主任好,我是陈默的大哥。”   “你好你好。”赖主任重新扬起笑脸和人寒暄了两句。   此时陈默看着走到自己旁边的人。   “你找来的?”陈默拧眉。   席司宴瞥他,说:“学校要求通知,而我觉得既然反正要通知,好歹找个能听得懂来龙去脉的。”他说着再加一句,“全班都听见我要给你写书面报告了,我没兴趣到来头被无关紧要的人反踩到脸上,我会很不爽。”   陈默总觉得他骂人很脏。   但又没证据。   而且越接触,陈默就越怀疑自己上辈子认识的那个席司宴是不是假的。   冷漠是真,半点不高风霁月。   不到一分钟后,看见从门口进来的白素秀和杨舒乐,陈默内心静得跟死水似的,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只是很想问席司宴,杨跖会来,多半是因为这事儿牵涉到了杨舒乐的缘故,他凭什么认定杨跖能听进人话?那是他的宝贝弟弟。   “哥?”门口的杨舒乐显然没料到杨跖会来。   他原本跟着白素秀很平静的一张脸,在看见杨跖后露了一点迟疑,然后才走到杨跖身边小声说:“你怎么来了?妈妈呢?”   “她今天没在。”   杨跖说这话的时候,又往陈默这边看了一眼。   陈默冷淡直视回去。   这时候赖主任开口说:“既然都来了,那咱们就当面把这事儿说清楚,再想想具体怎么解决。”   “不用问了。”这次开口的是杨舒乐,他先是看了眼陈默旁边的席司宴,又转向陈默,语气带着丝僵硬和冷,说:“跟白老师说你在台上改题的人就是我。”   这话显得他压根不屑遮掩似的。   陈默嘴角一掀,意外是不意外,就是不乐意看他这副样子,嗤道:“我搁班上问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吃哑药了?怂货。”   杨舒乐攥紧了手,瞪着他。   杨跖皱眉:“陈默,会不会好好说话?”   “那得看对谁说。”陈默掀开眼皮朝他看去,“您老要看不惯,大门在那儿,出门左转。”   “主任,你看看他这态度!”白素秀适时插话,直接说:“杨舒乐是我先问的他,毕竟卷子很像,他也只是说看见了,又没直接指认他抄了。结果陈默呢,课上我问他,他寸步不让非拧着来,现在还是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陈默是真笑了。   “您管那叫问呐。”   “不如我也问问,你的偏见是针对我,还是从心底里压根就看不上所谓的差生?”   白素秀脸色难看,“陈默你别这么胡搅……”   “白老师。”杨跖突然打断。   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似乎拥有和白素秀平等对话的机会,他拧眉问:“事情的经过我大概清楚,您的意思,到现在为止您依旧认定并且坚持陈默抄了是吗?”   白素秀怔了怔,不知道想到什么,捋了捋鬓边的头发。   再次开口:“既然陈默同学坚持他没抄,我也不是非要逼着他承认。这样吧,我重新拿一套卷子,他的成绩能达到130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所有人看向陈默。   等待着他的回答。   杨跖就差说,差不多得了,答应吧。   杨舒乐看似冷眼旁观,眼底透露的那丝不屑,像是认定他不可能拿到130。   白素秀抱着手,大概觉得自己刚刚的提议简直是大发慈悲。   至于剩下的两个人。   赖主任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席司宴眼里无波无澜,陈默承认,大多数时候,自己不懂他。好比这件事他横插一脚的动机,竟然没有向着杨舒乐。   陈默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间隙,将一切尽收眼底。   然后笑了笑,缓缓启唇。   “凭什么?”   不等人变脸,他再次开口:“我需要向你们证明什么吗?证明我能考得很好?还是证明我偷盗?被脱裤子的人到头来还得自证清白,合着恶心我一次不够,还想再恶心我一次,怎么着,我还得感恩戴德啊。”   看着他一点不显激动,甚至语气里带着点懒散,赖主任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偏偏席司宴。   “你可以换个比喻。”他视线往下,“谁敢脱你裤子?”   死寂。   陈默真是服了,睨过去,“为了不被踩脸,你今天挺努力啊?”   最后还是赖主任一锤定音。   驳了白素秀的提议。   下个月月考,陈默没进年级前十,降到平行班。   半小时后,陈默在楼梯角,碰着带杨舒乐出来的杨跖。   杨舒乐在和杨跖解释,语气抱怨,“白老师当时问我就直接说了,又没撒谎。我也没想到闹这么大,但是哥,在你心里这件事你是不是怪我?”   “怪你什么?”杨跖语气并不意外。   杨舒乐咕哝:“你想骂就骂呗。”   杨跖看着他,“乐乐,你以前从不在这种小事上跟人争高下。”   话到这里的时候,他们看见了陈默。   杨跖脚下一顿。   “我先回教室了。”杨舒乐说完转头离开。   杨跖看着靠着墙的人。   “在这儿干什么?”   “热,吹风。”   “司机说你这周末也不回家?”   “嗯。”   “陈默。”杨跖终于眉心渐拢,深吸口气,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理由给人解释了一句:“舒乐他就一小孩儿脾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陈默看着眼前的杨跖,简直啼笑皆非。   这是什么新型针对方式?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他一般见识了?”陈默问:“被碰瓷的人难道不是我?当然,如果你认定我嫉妒他抄他卷子,也别用这副低声下气的样子,我害怕。”   说着我害怕的人,眼里明明不是那么回事。   杨跖很想甩手离开。   但从手机里再没收到过陈默的回复,再没从他嘴里听见一句正常的大哥,他竟然好几次在打开手机的时候想起这件事。   “你手机上交了?”   “没啊。”   “那发消息你不回?”   陈默莫名其妙,“你有事?”   气氛凝住。   “既然没事儿就回吧大哥。”陈默指了指楼梯间,“慢走啊,今天辛苦,应该不用我送吧?”   杨跖咬咬牙,额角抽动:“不用。”   看着杨跖走远的那冒火的背影,陈默骂了句:“有毛病吧。”   “骂谁呢?”懒洋洋的声音在头顶想起。   陈默仰头,透过楼梯间栏杆看见了上方的席司宴。   陈默:“没骂你,满意吗?”   席司宴朝他勾手,示意他上去。   陈默起身上楼,看见赖主任的办公室已经空了。   他离开门口,回看后面的人,“人呢?”   “开会去了。”   “那他让我在这里等什么?”   席司宴像是思考了会儿,然后回:“可能怕自己忍不住抽你,最后决定换个人。”又说:“赖主任让我给你速成,下个月必须保进前十。”   陈默倏然抬眼:“你答应了?”   某班长森然一笑,“你以为我想?”   “那你放弃吧。”陈默语气淡定,“进不了。”   “我说能进就可以,除非你故意的。”席司宴的左手挨着陈默的后脑勺,将他往前按了按,示意:“看见了吗?四楼,赖主任说你不能进他就带着你从这里跳下去。”   陈默回头,鼻尖再次闻见对方身上淡淡的气息。   他认真:“席司宴。”   “嗯。”   “赖主任说的是带你吧?”   事实上赖先复的原话是:你不是怂恿人要写报告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实验班那群家伙早就想把人白老师给换了!   席司宴实事求是:是她非要坚持以往的老旧教案,被淘汰不是很正常。   赖先复狂拍桌子:狂妄!一个两个不知天高地厚!   却不见真生气。   又说:我可以把白老师调给普通班,条件你带陈默进前十。   席司宴:带不了。   赖主任:你带不了?那你年年给人押题?你要是带不了我从这楼上跳下去!   此时席司宴感受到了掌心毛毛的有点扎人的手感,那双回头瞟来的眼睛眼尾张开,失去了平日里习惯下垂的慵懒,情绪直达眼底。   “没说带我。”席司宴声音平静。   陈默:“那正好啊,咱俩放过彼此不好吗?”   下一秒席司宴用再正常不过的语气说:“晚了。进不了前十,我送你下去。” 第15章   这周五下午,学校放假,没有晚自习。   寝室里的另外两个人早早回家,陈默到门卫室拿了个快递,回到寝室还没来得及拆开,企鹅号里一个刚添加的匿名好友就弹了条消息出来。   【钱你打的?】   陈默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两秒后,回复:日行一善。   猜对面不会相信,又回:只是看到了你发在社区论坛的求助贴。   对面很快回复:【钱太多了。】   陈默:你不是大学生吗?还是编程专业,说不定以后会是个行业大拿。你就当我投资,五年十年不急着要求回报率那种。   隔了半分钟,对面:【谢谢,】   陈默:不客气。   看着不再亮起的手机,陈默笑了笑。   他没打算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姓名,毕竟不会有人相信能拿得出这笔钱的人,目前还是个高二学生。   二十八岁的陈默,其实也不单单是忙着和杨跖斗得跟个乌鸡眼似的。他自己名下还有一家小科技公司,刚刚起步,法人并非自己,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而他的合伙人,是一个专攻人工智能的科技神人。   也就是手机里目前这位还因为高位截瘫的母亲,无法筹措到足够医药费的贫穷大学生,未来他对外的名号是老K,性格一如发消息这般严肃寡言。   出事那天,陈默要说遗憾没有多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老K。   公司刚起步,他这个投资人就一命呜呼甩手不管了,当时离他和杨跖联手的事过去没多久,手里能挪动的资金属实不多。   后来老K有没有找到合适投资人不得而知。   陈默弥补不了,能做的也仅于此了。   陈默打开手机,看着自己这段时间用于投资理财的那笔钱,直到今天,回报已经初见成效。虽说有投机取巧的嫌疑,可他好歹用的是自己学过的理论,也是多年积累的经验。他也没说去开个上亿彩票,虽然是因为记不住,但有钱不赚王八蛋。   陈默并无任何心理负担退出收益界面。   手机里又弹出消息。   这次是熟悉的二哈头像,还是像陈默记忆中那样,一发起消息就震个没完。   苟益阳:在干嘛?   苟益阳:听说你没回家。   苟益阳:出来吃饭不?现在天还早。   苟益阳:……睡了?   陈默:都有谁?   苟益阳:没睡啊,就就好。   苟益阳:就上回网吧你见过那些人,那几个孙子惦记着你请客没请成的事儿呢。不过你放心,就聚聚,没打算真坑你。   陈默想起那天,说好的烧烤确实没吃成,自己最后还去了医院。   陈默沉吟两秒:去,地址给我,让你们坑。   苟益阳给他发了个差不多占据屏幕的大拇指表情包。   半个小时后,陈默在隔着上次那家网吧两条街的夜市摊上,和苟益阳一伙人汇合。人不少,估计得有十来号人,除了几个眼熟的,还有女生。   “这儿!默少!”老远就有人朝他招手。   陈默朝人多那边过去,坐到苟益阳旁边添加的位置上,环视一圈:“人来齐了?”   “就等你了。”苟益阳往他面前放了一瓶啤酒。   陈默拿开说:“我不喝酒,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迎来一波小的起哄。   这个季节夜晚的风吹来都带着一丝燥热,烧烤摊上滋滋的声响,伴随啤酒杯碰撞的声音是这个时节特有的味道,烟火气十足。   陈默话不多,他拿着竹签子有一口没一口吃着,一边听这伙人闲吹。从本校的八卦聊到外校,陈默听了会儿,才知道现场的几个女生都是外校的。   其中就有不认识的女生,从陈默一来就注意到他了。到这会儿终于是忍不住了,向旁边的人悄悄打听这是谁?   毕竟在一众喝酒上头满嘴脏话的男生堆里,陈默看似低调,实则最显眼。   他穿身最简单不过的白T加牛仔裤。   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是肉眼可见的白,连头发丝今晚都透着顺从,无论是搭在膝盖上突出的腕骨,还是T恤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弧度,都显瘦得恰到好处般,安静坐着。有人问到他,就应答两句,多半的时候只是和旁边的苟益阳闲聊。   听到有女生打听他,男生免不了唏嘘,笑着说:“都别做梦哈,咱默少那是一般人儿吗?你们上咱一中的校园论坛里逛逛,现今都是他的传说。”   “什么传说?”女生来了兴趣,甚至问:“和你们学校席司宴一样出名?”   女生提起这个名字,脸色就有些隐隐发红。   陈默忍不住感叹,这人在外校竟然都这么受欢迎。   刚刚的男生立马道:“那不是一个概念。”   “比如?”   “比如我是个学渣。”陈默笑着接茬,“抽烟喝酒打群架,黑历史一抓一把并且未来可能更多。可别拿我和他席司宴比,臊得我心慌。”   其实陈默在想,就席司宴那张威胁说要进不去前十,把他从四楼送下去的脸,看多了是真折寿。   旁边苟益阳听他这话,突然问:“说真的,席司宴带你进前十这事儿认真的?”   陈默看过去,“你怎么知道?”   “哦,那看来是真的了。”苟益阳都没打算回答,继续说:“本来大家都觉得你没希望了,现在看来倒也未必。”   陈默:“请问这个大家是指?”   苟益阳用再随意不过的语气说:“就咱们班,的大家啊,白蛇的课大家伙早就不想上了,谁知道最后跳出来刚的是你,可都等着结果呢。”   陈默:“……”   他今晚没喝酒却觉得头一跳一跳的痛。   最近本来就没绕开过这个话题,现今是都觉得他这前十非进不可?   烧烤一直吃到晚上九点半。   夜市里依旧热闹。   陈默结了帐,拒绝掉其中几个人要和他平摊的提议,结果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让他一个人出钱,还是没有闹够。   有人提议续摊,去KTV通宵。   陈默最近睡眠都挺规律,却也不想扫兴,就跟着去了。   这个年纪的娱乐项目无非就是网吧KTV,打游戏加早恋,连进个酒吧可能都觉得自己像是在犯罪。他们挑的这家KTV装潢还可以,进到里面都是金碧辉煌的倒影,隔音效果不错,只有各大包厢隐约的声音传来。   一伙人开了个大包间。   陈默坐在沙发的角落里昏昏欲睡。   一群男生群魔乱舞抢着话筒飙高音,女生看着手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就在陈默差点睡着的时候,感觉旁边的沙发轻微下陷。   他虚眼看去,只觉女生的脸映着迷离的灯光红得像苹果似的,似有预感,陈默整个人往后仰了仰。   可惜女生压根没注意,低着头小心翼翼问:“陈默?能加个好友吗?”   “为什么?”陈默听见自己问。   不是不能加,只是不想抱着某种心照不宣暧昧的目的加。   果然,女生抬眼看了他一眼,咬唇:“就觉得你……人不错。”   “哈。”陈默没忍住轻笑了声。   他很想告诉眼前的女孩子,当年他混迹在各大娱乐场所,和各种满脑肥肠的所谓商界人士打交道的时候,搂过坐台小姐的腰,也任由公主跪着倒过酒。   说他人不错?   只不过到了现今,他也只是不好意思笑笑:“抱歉,不随便加人。”   “我没别的意思。”女生的脸好像更红了些,低声:“就做个朋友,不行吗?”   陈默有点无奈。   他起身从桌子上随便拿过一杯橙色的酒,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的空挡,看过去,弯唇叹息:“你挺漂亮的,只是我不喜欢女孩子。”   “啊,啊?”女生微微张唇,瞪大眼睛看过来,像是不敢置信,结巴:“你,是说……”   “嗯。”陈默点头,“我同性恋。”   玻璃杯磕在桌子上发生脆响的同时,恰好有人切歌。   以至于陈默那句话成了整个包厢里唯一的声音,清晰的,足以让每个人听见。   当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不知是谁的话筒掉到了地上,尖锐的鸣音足以证明这句话在此刻带来的冲击力。   此时的KTV二楼。   席渐行在VIP包厢被人拱着喝得云里雾里,是真的要举手投降。   看见推门的进来的那个高挑身影,连忙说:“今天就喝到这里……嗯嗯,我得回去了……他?他不行,这我侄子,人还是一高中生呢你们做个人,先走了各位,再会啊再会。”   好不容易出了包厢。   席渐行拽了拽领带,咒骂:“操,这些老油条子一个比一个狠。”   说完再看靠墙的某侄子,牙齿森森,“让你来救个场,再晚来半小时就给你二叔我收尸了!”   “我可以给你选块好墓地。”   席司宴从墙上起身,收好手机。   席渐行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此刻他的好侄儿,席家大公子今晚不知道是被拽去了什么晚宴,此刻一身白衬衣加西裤,头发上了发胶,帅得惨绝人寰。   就是差了点人性。   “能走吗?”席司宴抓住站着都打飘的人,“司机在门口。”   席渐行幽怨看去,“我要说我不能走呢?”   “那你爬下去?”   席渐行倒吸两口气,冷笑:“真该让你那些好同学看看这身皮底下的真面目。”   席司宴步态悠闲跟在身后,“什么真面目?能放了你哥和你嫂子鸽子,从一个连爷爷都会出席的宴会上好心出来接你,这样的真面目?”   “呸。”叔侄之间是半点隔辈的恭敬友爱都没有,席渐行拆穿:“你压根就最烦这种场合,好儿子好孙子的形象从小到大还没演够?”   席司宴插着兜,“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你的渣男语录留着对你以后的媳妇儿使吧,看会不会一巴掌扇你脸上!”   一路怼人到了楼下,经过卫生间。   席渐行撑着墙直喊不行,他得去吐会儿。   席司宴在卫生间门口等。   一等就是十分钟。   等到席渐行出来的时候,被来来去去路过的人打量,已经渐不耐烦的人皱眉:“还以为你掉厕所里了。”   “我这不是看热闹去了吗?”   不用席司宴问,席渐行就主动叭道:“没想到你们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猛。就刚刚,厕所里俩男生,一个在吐,另一个在劝,我可是正儿八经听全了的。吐的男生是因为被女生告白公开出柜了,貌似还有个爱而不能宣的喜欢的人,买醉把自己给喝的,听得我都跟着难受。”   席司宴:“你到底走不走?”   “走走走,你这人能不能有点耐心?人好像还是和你一所学校的。”   正要离开,席渐行就看见刚刚站在厕所隔间门外苦口婆心的某男高生,白着张脸从厕所里冲了出来。   他刚让开,就见自己侄子突然伸手拽住了人。   “苟益阳。”   “啊?”   苟益阳脑子正懵着,抬头看见自家班长那一瞬间差点没出息哭出来。   席司宴看他那副样子,皱眉:“干什么呢?”   苟益阳这才想起正事,哆嗦着手指指向厕所,“是陈默,陈默快不行了,我得去叫人。”   此时陈默一只手撑着洗手台,一只手按着胃。   眼前有些发黑。   那杯酒下肚的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今天晚上那顿烧烤的口味太重了,两相叠加,喝下不到三分钟熟悉的痛感就席卷而来。   剧烈呕吐导致胃已经空了。   他想让苟益阳淡定一点,可惜这会儿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捏手术刀的老苟,还是个轻易就被吓破胆的高中生。在看见陈默那张惨白惨白的脸,和顺着脸往下流的冷汗,估计是觉得他快死了。   很快就会过去了。   等痛感稍微减轻,回去路上,还是得记得去药店开点常备药囤着以防万一。   陈默这样想的时候,反身靠着洗手台,试着蹲下让自己缓缓。   蹲到一半,就发现自己被人拦腰提了起来。   陈默的鼻尖撞上硬邦邦的肩膀,手搭上对方挽到手肘的衬衫,质地非同一般。陈默只来得及抬头看见一个下颚轮廓,就听见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   “第二次了。”   “医院顺风车,我抱你?” 第16章   陈默眼皮上的汗渍因为眨眼的动作沾湿睫毛,乍一看更显脆弱。可事实上他不容拒绝按住了腰上的手,墨黑的眼珠盯着人,强调:“你要是敢把我横抱出去,信不信要不了半个小时,全校都觉得我跟你有一腿。”   声音嘶哑气息不足。   席司宴挑了下眉。   想到刚刚在厕所外面席渐行那番话,虽然不耐烦听,可他记忆力相当好。   “爱而不能宣?”   陈默磨牙:“苟益阳那伙人自己脑补的!”   “所以?”   “所以别管我,等会儿就好。”   席司宴嗤了声。   不由分说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挺轻。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席司宴开口说:“如果因为这种理由,就把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痛死的同学丢下不管,就算法律不会制裁我,道德的耻辱柱上我也下不来。”   陈默反应过来人已经悬空,直盯着上方的人,“你道德感有这么高?”   席司宴带着人从厕所门口跨出来,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人,“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放屁,陈默冷着脸想。   刚出厕所,苟益阳已经叫了人回来了。   一伙看起来十七八的半大小伙子在KTV的长廊上急冲,这场面那是相当引人注目的。   陈默隔老远,就听见了运动鞋七零八落在地砖上摩擦的声音。   “卧槽晕了?”   “不是说只是胃痛吗?这么严重。”   “宴哥?人怎么样啊,要不要打120?”   ……   陈默只感觉一堆人围了上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头顶的人说:“没晕,车在门口,带他去医院看看。”   不少人自告奋勇,“我一起去。”   “我也去,我也去。”   陈默终于忍不住扭头,声音僵硬:“还活着呢,抬尸体也用不了你们这么多人。”   说完就感觉贴着的胸膛震动了两声,席司宴:“看来状态还行。就老苟跟着吧,车也坐不下。”   苟益阳此时就走在席司宴旁边,触不及防和陈默的视线对上。   苟益阳:“你觉不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陈默面无表情:“我没失忆。”   老苟闭了嘴。   胃痛的人脾气是真的大。   这会儿众人状态松了一些,就觉得眼前这一幕挺玄幻。   陈默在短短时间之内颠覆了所有人心目中的形象,今天晚上还随随便便就出了个柜。这已经够劲爆了,刚开始有人回包厢来说陈默喝醉了在厕所吐呢,一伙人禁不住猜测,明明说不喝酒的人为什么突然买醉?一分析,就觉这是触到了伤心事。   苟益阳后来跟去又回来,说陈默快吐死过去了,差点没把大家伙吓死。   结果是因为胃病犯了。   都在想之前这猜测挺荒唐,结果倒好,现在发现能一人干翻一群人的狼人,此刻被人打横抱着,汗涔涔的,唇煞白。   嗯……有那么点味道了,如果不是说话挺凶,而抱着他的那个也长了张臭嘴的话。   “放我下来。”   “然后你滚着去医院?”   “我站着也能去。”   “哦,王八四脚乱爬也叫站着。”   “……你觉得抱着个同性恋招摇过市很光荣?”   “你见着人就说自己喜欢男的?那你装晕吧,我要脸。”   “席司宴。”   “嗯。”   “你未来功成名就,一定不是因为你这张嘴。”   “谢谢,我啃老也能功成名就。”   一伙人从包厢到KTV大门口,都给听麻了。   老席一般不怼人的,为人处世稳重周全,顶天了就骂骂齐临说他脑子大概送给了二里地的王婆家。事实证明,他要骂人,一般人连还嘴余地都没有。   好比陈默,课上堵得人白素秀脸红颈涨,办公室气得年级主任暴跳如雷。   此刻出了大门口,已经闭着眼一副放弃姿态了。   周五晚上混迹在这种娱乐场所的年轻人尤其多。   华灯闪耀的KTV入口,此时站了不少男男女女,或聊天或等人。很平常的一个夜晚,因为一个浑身都透着矜贵的高大年轻人,抱着一个穿白T男生从旋转门里走出来,而传来隐隐的骚动。   尤其是抱着人的人径直走向路边最低调的那辆豪车时,骚动达到了顶峰。   将人安置好,关上车门,豪车很快驶入夜晚的车流当中。留下另外一群男生在门口面面相觑,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洗礼。   大抵是第一次如此直观感受到金钱的魅力。   “豪门大少爷与他的小娇妻?”   “……陈默会把你头拧下来,信不?”   “老席不拧,顶多也就把你关进他家三百平的地下室,等警察百年后从里面翻出一堆白骨,翻看数据库,发现查无此人。”   “日,你们好吓人。”   男生之间推推搡搡打闹着。   另一边陈默在车里打了个喷嚏的时候,疼痛从剧烈稍微缓解,他闭眼靠着椅背,对自己今天晚上留下的大雷并无任何别的感想。   车内冷气很足。   旁边的苟益阳坐得跟个乖巧的鹌鹑似的,另一边的席司宴一直在低头按手机。   “林叔,温度调高一点。”头也没抬的人开口说。   林叔看了眼后座脸色不好的男生,去调整温度,“是不是上次感冒没好利索?有时候感冒也会引起胃部不适。”   苟益阳立马乖巧解释,“没有,他喝酒了。”   副驾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上次?林叔也见过阿宴的同学?”   林叔笑着回一句,“见过一次。”   上车发现席渐行也在的时候,已经迟了。   好歹是长辈,所以这也是车内有苟益阳在,为什么气氛还这么安静的原因。   席家这位行二的儿子,辈分虽高,年纪却不比杨跖大多少,此刻转了半个身子回头,一双丹凤眼显得浪荡不羁,看着陈默笑说:“阿宴一开始没介绍,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你应该不认识我。”   陈默看过去,“认识,我看过二叔和……我哥的合影。”   席渐行笑容不变,“你大哥啊,他可是个野心家。”   旁边的席司宴抬头朝前看去:“酒还没醒?”   “我清醒得很,跟小朋友打个招呼而已。”席渐行再次转头对着陈默笑眯眯道:“和阿宴这家伙相处应该挺辛苦的,咱们两家熟,你以后要是对他有任何不满,尽管来告诉我。”   陈默也以笑回答:“好的,谢谢二叔。”   陈默自然不会拿这话当真。   席家哪有什么简单人。   这个席渐行生来一颗玲珑心,他是唯一一个独立于席家任何产业之外的人,却也是席家最后的退路。席渐行这样的人,他可以和你没大没小,和杨跖勾肩搭背。可要说起来,杨家除了老爷子,估计没一个他真心愿意认识的。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还是之前那家医院。   陈默做了个胃镜。   医生拿着他的化验单看了半晌,“急性胃炎。你这胃病时间挺长了吧?”   陈默坐在凳子上,“之前是慢性胃炎加消化性溃疡,反复发作的时间差不多有三年。”   医生一顿。   站在陈默后边的苟益阳则是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说这病听着有多吓人,而是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只能证明他是一个老病号了。   嗯,不到十八岁的老病号。   三年前陈默才多大,不到十五。   如果有人看到这张检查报告,谁敢相信说他虽然家贫,但养父母恩爱,对他疼爱有加这种话,何况苟益阳还看到过他那一身的疤。   就……这世界怎么还没爆炸这种感觉。   医生办公室门口。   席渐行酒醒大半,视线从办公室里面收回,对站在旁边看起来无甚情绪的侄子嘀咕一句:“你就没什么想发表的?”   席司宴看过去。   “冷血无情。”席渐行吐槽一句。   又往里面看了一眼,感慨:“杨家这儿子不得不说……嗯,出人意料。我要是站在他这个位置肯定早就报复社会了。可你看他,车上还体体面面叫我二叔呢,痛成那样吭都不吭一声,还能情绪稳定配合检查。”   席司宴看了看腕上的表。   “你该回去了。”他赶人。   席渐行:“你呢?”   席司宴看了这会儿已经被护士扎上针的人,“我想办法让医院腾张床。”   “好吧,我收回你冷血无情这句话。”   席渐行本来就没打算久待,见情况稳定就准备回转了。   走之前不知想到什么,又突然回头。   “你和里面那小朋友真没什么吧?”   这个称呼让席司宴的眉头狠皱了下,他提醒,“人十七,身高至少有一米七八以上,酒劲还下不去,我送你去卫生间的水龙头下冲冲水。”   “恼羞成怒?”   “你看我像吗?”   席渐行点点头,话一转:“那就行,杨家如今就像沾了腥的猫,家里要是有个女儿怕是恨不能塞你床上。哦,忘了提醒你,北川那项目杨启桉正巴望着呢,没有女儿,儿子能被你看上也是可以的。”   “当然。”席渐行又说:“里面这个,杨家是没打算指望的。”他说着像是觉得好笑,上下打量自己侄子,说:“谁能想到这会儿在宴会上被找疯了的正主,偏偏和那个最不像样的待在一个地方,一个已经出了柜的儿子,你说这世界上的事儿有趣不?”   他说完无视眼里冒寒气的侄子,像是戏弄够了人,笑着扬长离去。 第17章   当天晚上,陈默原计划是输完液随便找个网吧什么的猫一晚上,毕竟学校有门禁。结果不止苟益阳没走,陈默刚输上没多久,以为已经离开的席司宴又出现在走廊,让他去病房,说是有空床位。   陈默倒也没在这种时候矫情,去了。   已经快接近午夜十二点。   护士将他的吊瓶挂在床头,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男生,又看着一左一右站在床边的另外两个人。   “同学?”护士问陈默。   陈默半靠着,点点头嗯了声。   护士笑了笑,“你们同学关系还挺好,深更半夜陪着你待在医院。不过过了十二点就只能留一人陪床了哈,旁边的那个折叠床可以睡,硬是硬了点,年轻小伙子也能将就。”   陈默:“没事,他们马上就回去了。”   护士没再说什么,点点头离开。   护士一走,苟益阳就拖了折叠床出来说:“我不回去,今晚在这儿陪你。”说着抬头看对面:“宴哥,你回吧,我看你这打扮,今晚有事?”   “没什么事。”席司宴的目光从陈默输液管上收回。   结果这话刚落,他兜里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刚接通,对面的声音在深更半夜过于安静的病房也能隐约听清,而且还不陌生,居然是学委孙晓雅。   孙晓雅很大声:“都让我问问你人在哪儿呢?”   席司宴:“干什么?”   对面似乎身处在很热闹的场所,还有烟花炸开的声音,伴随着年轻男男女女的打闹。似乎有人凑到了孙晓雅的手机边上,七嘴八舌。   “老席你一晚上死哪儿去了,快来!”   “晓雅你让他快点的啊,咱们特地约了滨海滩,有人望眼欲穿一晚上了都,没点眼力见的!”   “廖婷婷你脸红什么?”   “去死!”   最后传来的是一道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似娇似怒,孙晓雅似乎怕手机里听不清楚,特地走到了相对安静的地方。   孙晓雅:“你居然问干什么?不是说了吗婷婷生日,你几点能到?”   “到不了。”席司宴将手机换了只手,“在医院。”   “靠!就为了躲她你都不惜把自己整医院去了?”孙晓雅的声音含着点震惊,很快又漫上怒火,说:“不管啊,今天晚上你必须过来,我都把话放出去了。还有杨舒乐也在,那么多人看着呢,你让我姐们儿下不来台,他杨舒乐晚上做梦怕是都会笑醒。”   席司宴:“孙晓雅你是不是有病。”   突然听见席司宴骂人,病房里苟益阳缩了缩脖子,给陈默一个可怕的眼神。   陈默靠着病床上的枕头,看席司宴随手拖过一凳子坐下,他那双包裹在西裤里的长腿像是无处安放,往前伸了伸又曲回来。手肘撑在膝盖上对着手机说:“你一天天不整点事出来心里不舒坦?过个生日就好好过,讨厌人还把人请来,存心找事儿?”   “不是他先挑衅在先?再说所有人都请了单不叫他,搞得像我们排挤他一样。别人不清楚我早看出来了,杨舒乐他根本就是喜欢你!说起来我都想吐!”   也不知道是她单纯攻击的杨舒乐,还是攻击一个男生喜欢男生这种事。   席司宴凝眉:“张嘴闭嘴就喜欢,你满脑子的二次元方程知道什么叫喜欢?”   “你说我干什么!难不成你还真喜欢他?”   “你要再狗嘴吐不出象牙我挂了。”   “那你到底来不来?”   “不来。”   “我怎么相信你真在医院,除非你有比你腿断了这种更令人信服的理由。”   “等着。”   席司宴扔下俩字挂了电话。   一个电话像是接得他有了些脾气,拧着眉,抬起手机对着病床方向就是咔擦一声,点进社交软件,搜索人名,点击发送。   苟益阳在另一边等他操作完,这会儿才说:“没想到学委还挺暴躁。班长,你和学委好像比想象中还要熟一点。”   席司宴抬头看他一眼,“她三岁穿开裆裤就会砸我家大门,然后哭着让我去救他齐临哥哥。哦,齐临偷吃对门家的樱桃,差点被卡进医院切气管。”   苟益阳差点给笑死。   连陈默都弯了弯嘴角。   嘴角的弧度还未收回去,席司宴就看了过来。   “胃还痛吗?”   陈默:“好多了。”   “嗯,拍了你一张照片,不介意吧?”   “我介意你能撤回来?”   席司宴看了一眼手机,“撤不了,时间过了。”   陈默:“……那拍得好看吗?”   席司宴又看了一眼手机,迟疑点点头,“还……行?”   最后尾音上扬的那一点点弧度,让陈默对这个还行不做评价,却真真实实让手机另一边的孙晓雅愣了好半晌。   夜晚的沙滩热闹非凡。   绥城不少富家子弟聚集于此,搞了一场沙滩party,目的是为了庆祝站在中心穿着白裙子的美丽少女年满十八。   看似热闹的人堆里,此刻怕是不止一个人心不在焉。   尤其是有人看见孙晓雅拿着手机,高声问了一句:“晓雅?电话打完没有,宴哥到底啥时候来?”   孙晓雅因为这一嗓子,感受到了不少热烈的视线。   期待的,好奇的,隐约兴奋的。   孙晓雅今晚穿着及膝的小黑裙,走过去挎住廖公主的胳膊,小声道歉说:“婷婷,对不起啊,席司宴应该来不了了。”   长发女生眼里的希冀慢慢熄灭,低声:“啊,不来吗,知道了。”   孙晓雅心疼死了,连忙说:“他是有事,不是故意不来的。”   “是啊。”旁边有人接话,“今天席家不是有一场重要的晚宴吗?他可能抽不开身,对吧舒乐,你不是陪着你爸妈去了吗?应该见到过他。”   突然被点名的人,此刻正和平日里比较要好的几个男生站在一起。   十七岁的少年先是怔愣,在众多目光当中展开笑容,点点头说:“是,他今晚应该挺忙的,席伯父席伯母特地叮嘱让他别乱跑。”   这话一出,迎来的不是各种附和劝说,而是孙晓雅的一声冷笑。   她像是终于抓到了机会,满脸不屑,“你从哪里知道他挺忙的?人今晚压根连晚宴都没参加,在医院呢。”   杨舒乐一愣。   旁边有人突然说:“你们快看一中的校园群。”   在场的有些并非一中的学生,但年纪大差不大,自己手机里看不见,就凑过去看旁边人的手机。   这群并非什么官方群,而是不少人私下闲聊的八卦群。   只不过这群前段时间听说有老师打入内部进行视奸,群里已经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可就在今天晚上,差不多快十一点的时候,有人在群里发了一段差不多七八秒的视频。   恰好就是席司宴抱着人从KTV出来的画面。   因为角度问题,没有拍到陈默的脸。   截止目前为止,群里发消息的速度还如弹幕一般快速在滚动。   【一个小时快过去了,啥情况到底扒出来没有?】   【不愧是造物者的亲儿子,席司宴真帅,抱个男的更帅了。】   【只有我注意到被抱那个腰挺细吗?】   【给你们十分钟,我要知道那个神秘男生的全部资料!】   【有些人要舔能不能看看情况,看现场状况,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确实,被抱那个应该也是我们学校的吧。】   ……   沙滩上的动静都慢慢消失了。   三五成群都在讨论这事儿。   而刚刚还信誓旦旦说席司宴因为晚宴挺忙的人,眼睛直直盯着手机界面,垂着眼睫让人难以分辨他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他抬头,看起来挺若无其事,甚至态度很好问孙晓雅:“看起来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其他人也都跟着看过去。   孙晓雅对上杨舒乐的视线,不知想到什么,恶劣一笑。   “当然是因为你的好哥哥呀。”   十几岁的女孩子最是不能憋屈,谁让她不爽,她就用更直接的方式用对方不爽。打开手机,就差直接怼对方脸上了。   孙晓雅:“这一看就是病了。席司宴这大晚上的连婷婷的生日都顾不及来参加,证明那边现在离不了人。他好不容易被你们杨家找回来,又不忍心麻烦你们爸爸妈妈,毕竟你还住在杨家呢,他却在住校,身边也没人。既然你总说席司宴是看在杨家的面子上对你客气,那席司宴如今帮忙去照看照看,你不会介意的吧?他本来才该姓杨呢。”   这番话,直接让现场陷入无尽的静默。   都是群养尊处优的小孩儿,他们这个圈子对杨家的事情多少都有耳闻,但碍于身份和教养,从不会当面跟人说什么,聚会啊各种,还是会喊杨舒乐一起。   可孙晓雅这番话,直接把那层遮羞布给扯了个稀巴烂。   杨舒乐的脸色终于维持不下去。   他盯着孙晓雅说:“我知道你因为当初那件事很讨厌我,可我已经解释过了,我根本不知道那天廖婷婷准备和阿宴表白。”   旁边被波及的廖婷婷脸色白得不行,面上全是被人当众揭穿的难堪。   孙晓雅气疯了,骂道:“杨舒乐你怕不是个神经病吧!演戏上瘾啊,还阿宴呢,阿宴也是你叫的!你不过是个抢了别人身份还到处招摇的小偷,真有骨气,你倒是离开杨家啊!”   所有人看着杨舒乐狠狠盯着孙晓雅看了几秒,然后:“孙晓雅你替他陈默出什么头,他住校我逼的?最近出尽风头突然就病得走不了路,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信!”   杨舒乐隐约失控的情绪,属实是让一拨人觉得意外的。   毕竟杨家这个小儿子,过去时常出没席司宴后边的时候,大家对他的印象基本就是,谦逊有礼,待人真诚。   可杨舒乐忍不了。   看见群里的视频时,他就有些忍不下去了。   最近很多事,都让他觉得不安。   以前从来不会去他学校的大哥,上次破天荒为了陈默的事情跑了一趟。   父母也在问陈默周末为什么不回来。   更重要的是席司宴。   他们做了同桌,数学课上为他出头,还要带他进年级前十。   今天晚上的宴会他在席家长辈面前卖了一晚上的乖,转头陈默就和席司宴一起出现在了医院里。   事情是怎么一点点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从茫然,到隐隐开始害怕。   外面的世界仿佛都已经翻了天了。   而医院一间普通的病房里,已经熄了灯。   输完液,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不适的陈默躺在单人床上昏昏欲睡,正要睡着之际,听见折叠床上传来的轻微声响,闭着的眼睛下面眼珠轻轻颤动。   像是清醒,又不那么清醒。   迷糊说一句:“是你家里的席梦思不够软,还是十几个佣人伺候不得劲,就为了躲个爱慕的女生上赶着受这罪,折叠床舒服吗?”   说完就听见折叠床上的人翻了个身。   传来一声轻嗤。   “挺舒服的,新鲜。”   “毛病,那你别翻身,吵得人睡不着。”   “啧。”折叠床上的人像是不爽,却因为不远处再次平缓下来的呼吸,憋回了出口的话。   病房里又一次安静下来。   只有隐隐的手机屏幕光线在闪烁,以及那句轻轻的带着点觉得好笑的。   “分明是只有你睡得着。”   万物不扰,不屑知道。 第18章   第二天周六是个好天气。   陈默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窗外倾洒进来的晨光,清脆鸟鸣伴随着楼底隐约人声,让他睁眼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哪。   折叠床上已经没有人。   陈默左手边的床头柜上放了一碗白粥,还冒着淡淡白气。   他起身拿过手机。   打开才发现,经过一晚上手机都快要被消息给撑爆炸了。   已经屏蔽的学校群里不少人艾特他,他随意翻了翻,才知道昨晚的视频被人发出去了。不少同学从猜测,激动,到最后身份揭露后的震惊。   还有不少根本不认识的人发来好友申请。   陈默大致扫了一眼,一个也没通过。   手指最后停留在微信最新的两个添加人上。   最上面的头像是一朵蓝天底下的向日葵,微信名称:妄念。   下面那张头像则是一张旅行照,一棵被火烧云晕染独立于天地间的树,像是随拍,又挺有意境,微信名更是随意,XSY。   这两张头像上下排列在一起的时候,陈默意义不明地扯了下嘴角,杨舒乐那点暗搓搓的心思,放在高中这个阶段总有那么点青春疼痛的真情实感。   虽然不知道杨舒乐加自己干什么,他也没兴趣知道,略过上面的人,在下面那个添加上点了同意。   因为添加理由是:我有事先走了,记得吃早饭。   不通过显得他跟个白眼狼似的。   加上好友,陈默给人发了一句:“谢谢你的粥。”   对面不知在干什么,回得还挺快。   “醒了?”   “不然我用意念跟你说的谢谢?”   “大早上的就抬杠,那碗粥好歹花了两块钱。”   “……不是只值一块?”   此时的席家老宅。   中西结合的庭院流水潺潺,昨夜宴请宾客的残余在忙碌扫尾的佣人身影中可见重视程度。此时偌大的会客厅里,上首老人鹤发须眉,端着一盏茶用茶盖拂去茶沫,悠悠吹了口气说:“在笑什么?”   被问的人,是早上回来已经换过一身衣服的席司宴。   不像晚宴穿得那般正式,也不如在外那般随意休闲,白衬衣裁剪贴身,肩膀的金线刺绣隐约彰显贵重。   他坐在下首的一把梨花木椅上,闻言抬头:“您看错了。”   “我还没老眼昏花。”老人喝了一口茶,缓慢说:“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你二叔那混账都知道回来睡,你倒是学会夜不归宿了。”   如果此刻在这里的,是席家其他人,恐怕早就战战兢兢低头认错了。   可席司宴没有,他只是收了手机挑眉:“我都快成年了,您七八十年前那套老旧规矩可别往我身上使了,也不好使。”   “哼。”老人将茶盏放到了手边的桌子上,表达他的不满,“你以为你瞒得住谁,刚刚手机里的也是杨家那孩子吧?”   席司宴回看过去,意外,“我还以为您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呢。”   “我和杨家太爷杨琮显那是多少年的交情。”老年脸上带着怀念和唏嘘,“可惜了,杨家现任当家早年和妻子关系不和闹得人仰马翻,人到中年了,又爆出儿子不是亲生的这种事。对比起来,你父母恩爱几十年,是我和你奶奶最欣慰的事了。”   席司宴听得乏味。   爹妈恩爱是恩爱,就是因为太恩爱,所以他从小是在这所宅子里长大的。   也正是因为有了长子的圆满,二叔的浪荡才格外入不了老爷子的眼。   席家旁支虽多,嫡系的儿子就两个,再往下数,席司宴这个独苗打小就寄予了几代人的心血和希望。   可他偶尔也显得不那么优秀和体面。   比如提到爸妈,皱起的眉宇间尽是无语,“您昨晚到底怎么跟他们说的?我妈六十秒的语音足足给我发了三大页,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外犯什么大事了。”   老人也有点没好气,“你还好意思提,你二叔在外喝酒让他喝死算了,你妈一直觉得对你不住,昨晚那种场合你还不见踪影,她能不担心你是心有芥蒂?”   席司宴靠回椅子上。   他仰了仰头,双手搭在扶手上交叉于胸前。   “我只是不喜欢她擅作主张。”   老爷子看他一眼,重新端起茶盏,显得高深莫测,“杨家又不止那一个小儿子,你昨晚不是刚见了另外一个。”   席司宴侧头,“什么意思?”   老人说:“杨家那位已经过世的太奶是有恩于你母亲,你母亲让你对杨家的小孩儿多照顾一点,又没让你娶个杨家女儿。一个你看不上眼,两个你看不上眼,逢年过节,大事小情,装个好哥哥的样子你总会吧?多大人了,对上亲妈跟洪水猛兽似的。”   一说起这个,席司宴头疼,“那是她从不会对着你和奶奶哭。”   一身演戏的本领,全拿来对付她老公和儿子了。   说到这里,席司宴又像想起什么,问老爷子:“你既然都能说出让我装样子的话,特意提昨晚的事情干什么?”   老爷子清咳了声。   “你杨爷爷特地找了我。”他说:“他对自己那个才找回来不久的孙子挺满意的,你不乐意管闲事没事儿,起码对人态度好点。”   席司宴先是意外,然后轻哂。   不怎么走心问:“怎么个态度好点?”   没等老爷子表态,又突然说:“打架帮他善后,搬了桌子做他同桌,带他学习还总当免费司机,这种态度,够好吗?”   “态度端正一点!”老爷子伸脚踢他,“你别总欺负人,我听你杨爷爷说,他这个孙子心地善良性子也软,你多照看照看。”   席司宴从凳子上直起身,撑着额头笑了好大一会儿。   老人问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席司宴:“他到底是不是个软弱可欺的,您就骑驴看唱本,走走再说吧啊。”   席司宴起身离开厅堂。   老爷子在后面喊一声:“又去哪儿?”   “南山。”   原本在位置上端坐好的老人,猛地站起来,招手喊过旁边的佣人说:“快,快把那混小子给我拦下来!他不要命的又给我去飙车了!”   “老爷子您消消气。”在席家这院子里干了好些年的佣人连忙轻抚老人后背,笑着说:“您别急,阿宴这是去跟老太太打招呼去了。去南山也不是为了飙车,说是有什么骑行活动,他早上特地让我去他外边住的公寓给他拿套衣服,说是今天晚上要在山上过夜。”   “真的?”老人满脸怀疑。   佣人失笑:“真的,那孩子就是故意逗您呢。其实他什么时候不知道分寸过,您尽管放心。”   老人这才把怒火降下来。   一拍桌子,坐下骂一句:“没规没矩的混账东西。”   佣人在旁偷笑。   “也只有您会这么骂他了。”   *   陈默在九点离开医院,回寝室洗了个澡。   在医院待了一晚上,总觉得身上都沾染了医院那股特有的气味,让他忍不住皱眉。   哪怕上辈子就是个医院常客,还有老苟这么个插科打诨的朋友在那儿工作,不代表陈默就对医院习以为常。相反的,医院总是能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比如年幼时,李芸茹为了他百十来块的医药费在医院门口撒泼,陈建立说他是个养不大的赔钱货。比如给他的腿动手术那天,医院头顶冰冷的灯,让他在麻药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觉得就这样睡过去好像也还不错。   各种,都让他对医院有着心底深处的排斥,所以昨夜睡眠质量还不错,是一件让他自己都挺意外的事情。   洗了澡出来,陈默头上搭着毛巾,刷牙看镜子里自己那张脸。   杨家给的基因大抵就这点好处了,二十几快三十再到十七岁,这张脸的变化像是只磨掉了轮廓,竟也显出那么点柔和来。   他吃了药,没多久又开始觉得犯困,想着周末没事,干脆又上了床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接到苟益阳打来的电话,他还没清醒。   搭着被子:“你最好有事。”   “下午一点了祖宗。”苟益阳像是不可思议,说着又胆战心惊:“医生不是说你这毛病看起来凶,输了药过一晚上就基本没事了吗?你声音怎么有气无力的?胃又痛了?”   陈默被吵得不行。   却发现苟益阳又开始叫他祖宗,想到上辈子快作为他私人医生的三十岁老苟,也总时不时问他,祖宗你还活着没。   陈默良心发现,决定对拥有一颗幼小心灵的幼小老苟态度好点。   他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重新放回耳边,“没事,在睡觉。还有,下午一点怎么了?”   “你忘了,我们要去南山,骑行,记得吗?”   陈默在床上翻了个身。   过了几秒,“想起来了。不过我好歹是个病人,不去了。”   苟益阳跟他确认:“真不去?也不是都骑,俱乐部有些女孩子是乘大巴直达山顶的,其实就是个团建活动。你要不来,那我就跟负责登记的人打招呼了哈。”   陈默也没别的感想,听老苟闲扯两句后就挂了。   陈默原本打算再睡会儿,结果手机又响了。   闭着眼睛:“还有事?”   “小默。”这次对面传来的女声让陈默睁开了眼睛。   他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头发,不怎么在意对面小心翼翼的安静,直接问:“您找我?”   周窈茕的呼吸从手机里都能感觉出来,紧促了一些,不过语调依旧温温柔柔:“小默,今天还是不回家吗?阿姨煲了你喜欢的红枣乌鸡汤。”   陈默扯了扯嘴角,想到住校那天早上打翻的那个砂锅,说:“我不喜欢乌鸡汤。”   对面僵了下,“是吗?那你喜欢什么,我让阿姨给你做。”   陈默懒得再扯。   直接问:“您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不就是很久没见你。”说完这话似乎感受到了陈默拒绝的态度,她又说:“妈妈听说你病了,还是席家那孩子送你去的医院是吗?”   来了。   陈默面无表情想。   陈默:“谁说的,杨舒乐?”   周窈茕:“他就是无意中提了一句嘴……”   陈默懒得再听,干脆挂了电话。   直到下午三点。   距离一中校门口五百米的一个广场边上,大巴停在路边静静等候。   十几号男男女女三五成堆,气氛却有些古怪。   人群基本分为三拨。   分别以孙晓雅为首,和杨舒乐为首的两拨人正在对峙,剩下的就是些没有参与的。   苟益阳远远见着他,走过来一惊:“不是不来吗?”   “寝室无聊,就来了。”   陈默懒得说他不想听周窈茕演不走心的苦情剧,更不想被一遍遍催着回那个家。   他看着围了不少人那儿,抬抬下巴,“什么情况?”   “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的。”常年奔走在吃瓜第一线的老苟同学,高深莫测道:“只能说经过昨晚,咱们班孙晓雅和杨舒乐彻底撕破了脸,以后有这两人在的地方,估计都是尸横遍野。”   这时有人注意到了陈默。   气氛莫名一松。   还有些这段时间和他有接触的打招呼,“默少,你也参加?”   “不是刚病了吗?南山后半段全是上坡,能骑?”   陈默回:“不骑,不是说大巴能直达山顶?”   “俱乐部入门首要规则,就是不能带成员以外的人参加活动。”说这话的是从发现陈默后就一直盯着他的杨舒乐,今天的他脸色有些委靡,目光却透着阴霾,目光看向旁边的老苟,“苟益阳,你违反规则是不是得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现场没声音了。   说是不带人,其实哪有那么严,往常也有过不少前例。这个俱乐部因为聚积了学校不少有点名气的学生,多少人打破脑袋想进,所以才有这个规则,怕有人不守规矩把人带出去搞出事故。   谁知道杨舒乐会突然发难。   昨晚的事像是分水岭,过去杨舒乐是如何低调为人处世的,今天的他就是如何明目张胆显示他和陈默关系不合。   陈默拦了下老苟,扫过去:“这事儿和老苟没关,你有意见,找个说了管用的出来再跟我谈规则。”   孙晓雅在旁讥讽杨舒乐,“就是,说别人搞特殊,你身后那几个当初不就你拉进来的?”   杨舒乐那边的人立马就有人看不下去了。   “孙晓雅,过分了吧。”   “舒乐也只是提醒要走流程而已,你要看不下去你退出啊,本来就看不惯你们女生,一天天吵死了。”   孙晓雅这边都是女生。   当场就变了脸色。   “你们厉害,平日里多油腻没点自知自明是吧?”   “说事就说事,攻击女生显得你们高人一等?”   “垃圾!”   现场是怎么闹起来濒临失控的,估计不少人都有些懵。   “都干什么干什么!”这声怒喝来自齐临。   他和席司宴并排从另一头走过来,就近一把拉开差点撕扯起来的两个人,目光环视一周,“都疯了不成,孙晓雅,怎么回事?”   孙晓雅指向陈默,“他能不能参加?”   “陈默是我叫来的啊。”齐临不解,皱眉开口:“我都提前上报过,活动经费平摊,他那份算我头上,谁有意见?”   一些人面面相觑,低了头。   旁边的陈默问老苟:“他的话这么管用?”   “他俱乐部副会长。”   陈默挑眉,“哦。”   这时陈默发现席司宴的目光往这边扫了一眼,又淡淡收回,开口的声音不大,足够所有人听清:“谁还有事?没事全都上车,今天闹事的找齐临登记,下次都不用来了。”   一群人畏畏缩缩往车上挪。   老苟搭着陈默的肩膀往车上走,“不用怀疑,那位是正会长,他的一言堂。” 第19章   虽然闹得不愉快, 上了车后的气氛依然渐渐和缓。   毕竟是一群十几岁的年轻人,又身处平日里压力极大的高中阶段,说起户外活动, 都忍不住兴奋和雀跃。   到南山差不多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车上打打闹闹, 有人听歌有人热烈闲聊。   上车没多久, 坐在陈默后边的齐临扒着椅背拍他,“别介意啊, 第一次来就让你不愉快,我应该提前在群里通知一声的。”   陈默回头,“是我临时改了主意, 怪不着你。”   “那你今天就好好玩儿。”齐临知道他昨晚进医院的事儿, “我统计过了, 今天嫌热不骑的人起码有一半, 山顶有新修的露天泳池,晚上我们还有烧烤活动,你就当来放松。”   陈默问:“你们从半山腰出发?”   “是啊。”齐临点头。   这时齐临旁边原本低头看手机的人抬头, 眉毛微皱,“你想骑?”   陈默摇头,“我不骑。”   席司宴盯他一眼, “最好是。”   骑是真的没有骑。   只是等到要骑的人在半山腰的临时点换完装备,出发没多久, 骑得哼哧哼哧的时候,就发现后面传来了小电驴特有的那种动力不足, 嘟嘟嘟的声音。   这会儿坐大巴上山的人早就走了。   而原本也该在车里的人, 此刻跨坐在电驴上, 戴着一顶浅蓝色的头盔, 风将他的白色外衫吹得鼓起, 过弯时,长腿轻易在地上踮脚压弯。   这时候人群还没有那么分散,基本就是前后脚的距离。   几个人认出他。   “操!默少你搞毛?拉仇恨?”   “嫉妒了,看起来好凉快,我也想骑。”   “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个鬼才主意的?”   小电驴没搭理,慢悠悠超过人,只是前去没两步车上就放起了一首歌。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我永远不会堵车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   我马上就到家了   ……   后面一伙人:“……”   “………………”   “兄弟们,抄他!”   凭借一己之力拉满了所有仇恨,一伙人用以往日里绝对不可能的时间跑完半程,都一边觉得好笑一边骂娘。   中途休息,有人在公路前后张望。   “陈默人呢?落到后边还是前头去了?”   有人回答,“前去了吧,他那俩轮子怎么着也比我们这两个轮子来得快啊,这他妈可是上坡,他那个又不用使劲。”   “我比较怀疑他那个电能不能撑到山顶。”   “要是撑不到,那就好笑了。”   “那还等什么,爬起来继续啊,该我们上去嘲讽嘲讽他了。”   ……   热血动力不减,而被猜测动力不足的陈默,在快到山顶的时候确实发现车快要没电了。   这一年的南山还没有彻底开发,站在山顶时,偶尔能看见底下的房舍隐没在山野林当中,环山公路如巨龙盘旋,给人一种险峻感。   而这条险峻的马路上,有个人下车推着电驴慢慢走着。   走了没多久,后边滑来一辆红黑相间的自行车,发出紧急刹下特有的那种嘎吱声。   “没电了?”一只脚垫在地上,掀开太阳镜的席司宴朝他看来。   背着山顶的残阳,眼前的人轮廓镀上一层光晕,印得眉眼越发深刻清晰。陈默很确定,他绝对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个。   陈默看了一眼电驴,点点头:“嗯,快没电了。”   席司宴往山顶看了一眼,“推得上去吗?”   陈默朝前抬抬下巴说:“难不成我说上不去,你还想代劳?”   等到后面那群人追上来的时候,就发现,电驴确实是没电了。   推车的人却不是陈默。   他手里换了一辆眼熟的自行车,而比赛从来都是第一的会长大人,手里正推着那辆和他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小电驴。   众人纷纷吐槽。   “宴哥,什么情况?你这好人好事做的,让我们嘲讽都不知道往哪儿喷了。”   “依稀记得,那年我腿骨折,宴哥你可曾记得你对我说了什么?”   席司宴也不在意以往到了这里冲得像野狗的一群人,纷纷下车开始走路。   配合问:“说了什么?”   “你说,强调了那么多遍注意事项听不见?你聋了?!”   一片唏嘘声。   “啧啧啧。”   “往事不堪回首,没有心的不能留。”   “南山一代车神,终究是被外边的野男人勾搭走了。”   “是哦,还是个骑小电驴的野男人。”   席司宴上脚一个个踢过去。   “就你们嘴巴会说。”   野男人陈默在旁边看够了热闹,抬手说明:“知道他要推小电驴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其他人好奇询问。   陈默一字不落复述:“嘲讽别人的时候你不是挺能的?南山能净化心灵还是滋养身心,上赶着来这儿找骂。”   其余人笑得不行。   纷纷,“老席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病号,昨晚的视频大家可都看见了,默少那把细腰,多少女生都嫉妒比纸薄,对人客气点听见没。”   “是啊,这么会说怎么着也该再多说点。”   “陈默,你骑回去,再让我骂两句。”   ……   谁也没料到,今天的大部队最后那几百米是走着到的。   山顶周围有不少民宿,是一个小的度假村,只是还没有怎么形成规模。一群大汗淋漓的人到达目的地,纷纷就往提前预定的住宿里冲,急着去洗掉一身臭汗。   民宿修建得很有特色。   房间全在二楼。   陈默自然和老苟凑在了一起。   拿到分配的钥匙后,陈默进房间换了身衣服,差不多半小时后,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苟益阳。   老苟开门就往床上倒。   “这么累?”陈默擦着头发问。   苟益阳侧头睁开一只眼睛看他,“你一个租破电驴的,当然不知道骑车上来有多累,最多再有两百米,我铁定要去见我爷爷,哦,我爷爷过世十年了。”   陈默听得好笑,“最后一句倒是不用强调。”   陈默替他从包里拿出换洗衣服。   “歇会儿去冲个澡。”   苟益阳从床上翻爬起来,坐在床沿。   “怎么?”陈默继续擦着头发问。   苟益阳幽幽看着他,“我今天听到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想知道吗?”   “不想。”陈默拒绝。   苟益阳立马拉他,“是不是兄弟,就问你是不是兄弟?今天这个问题我要是不找你问清楚,我晚上肯定睡不着。”   陈默被拽住,“说。”   “你是不是喜欢席司宴?”   陈默手上动作一顿,用你在说什么鬼东西的眼神看过去,“是什么让你得出了这个邪性答案的,你萎缩的小脑?”   “靠!我就说不可能。”苟益阳一锤捶到床上,“今天就咱们落在后面那些人,那嘴巴脏的,就差说你和杨舒乐斗到今天这步田地,不单单是因为你们的关系,更多的是因为你俩是情敌,喜欢同一个人,给我吓的。”   陈默随手把毛巾搭在房间的凳子上。   “这种鬼话你也信?”   老苟摸了摸短茬的头发,嘀咕:“谁知道你说出柜就出柜?那天晚上虽然都是些朋友,不会出去乱说,但你也应该清楚,这事儿绝对瞒不住的吧。”   陈默看过去,“我是同性恋没错,可我就非得找个男的喜欢?”   “你不找怎么知道自己真的喜欢男的?”   陈默:“对着异性我硬不了,理由够充分吗?”   苟益阳当场石化。   你你你了半天,自己把自己的脸给憋了个通红。   虽说十七八正是躁动的年纪,可他们顶多在课桌里藏藏黄漫,男生凑在一起看点不那么夸张的毛片,谁把这种话理所当然挂在嘴边。   说得自己像个性冷淡似的。   苟益阳出了浴室都还在琢磨这事儿。   他出来时,陈默正躺在床上,苟益阳的视线不自觉就往他下身瞟去。   那个拿着手机交叠着腿半躺的人,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靠。”苟益阳说,“我再也不能平静地直视你了。”   说着无法直视的人。   在几个女生相约来敲门,问他们要不要去云顶台上看日落的时候,苟益阳下意识杵在门边挡了视线。   他可没忘记,另一张床上睡着的人,身上就留了件短裤。   再怎么样,也要维护一下兄弟在异性面前的尊严。   “去吗?”女生踮着脚往里看。   苟益阳仗着身宽挡死,回头问刚醒的人:“问你呢,默默,去吗?”   说完头顶就挨了一枕头。   “会好好说话就去。”   苟益阳骂了声草。   面前的两个女生捂着嘴笑得咯咯响。   南山有专门的看日落的观景台,他们上去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一些人了。   孙晓雅正把手机塞席司宴手里让他拍照。   席司宴靠着栏杆角也没拒绝。   摆弄了会儿,调整角度,拍了几张递回去。   几个女生脑袋凑在一起,兴奋:“我就说他拍得好吧,基本不会翻车。”   翻着翻着,咦了声。   “晓雅,你手机里还有陈默的照片?”   孙晓雅这才想起来,之前席司宴发来的那张被她顺手保存了。   此刻再看,男生躺在深夜的病床上,像是在走神,那张脸白生生的,透着股生病的脆弱。连放在旁边的输液架,都和那个画面相得益彰,看得人跟着心脏紧缩。   有种:虽然他病了,可他长得真尼玛好看!   还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   女生看得都发出各种不一样的惊呼,而此刻再看见照片里人,发现他也上了观景台。   只是可惜,那股病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着落日慵懒的眉眼。   靠着栏杆,和周围的人闲聊,像只即将冬眠的猫。   前提是没人上前打扰。   ——   “死同性恋。真恶心。”   这句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还在陈默身边的苟益阳可以保证,周围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苟益阳心想,完了。   他最担心的情况终究是发生了。   如今这社会虽然对同性挺包容,可总有那么些极端仇视的人,给喜欢同性的人身上贴满标签。比如娘娘腔?不男不女?   虽然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没办法将陈默和这种词联系在一起,可是谁让他公开承认了。   而讽刺的是,眼下这个开骂的人,还是杨舒乐带进俱乐部的其中之一。   男生有点瘦,龅牙,眼睛看人时习惯微微闪躲。   这样看起来就应该很自卑沉默的人,却在得知陈默公开说自己是个同性恋后,跳出来说出这种话。   旁边有人嘀咕:“这人六班的吧?”   “想当初他因为家庭贫困学校还给他捐过款呢,也就杨舒乐愿意带着他,还让他跟着俱乐部出来一起活动。”   “平日里没觉得啊,这人这么疯?”   “不过他说的同性恋,是指的谁啊?”   周围各种声音都有,而龅牙男生再次把目光抬起来,直指陈默,“你现在不敢承认了吗?”   陈默轻笑。   山顶的风将他头发微微吹起。   他靠着没动,“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周围哗然。   这不比他上一次说的时候,空间封闭,又有其他事转移了其他人大部分的注意力。此刻他说的地方,甚至不止他们这次活动的人,还有零散的游客。   一旦承认,这股风将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吹遍一中的各个角落。   “你承认了就好!”男生的声音一开始还有点瑟缩,到后面越说越激动:“身为同性恋不知收敛还到处宣扬,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怎么了?继续。”   陈默在周围各异的眼光中,神色不变,大有你尽管说的架势。   男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唬住了,下面一句话半天没有憋出来。   陈默终于从栏杆上起身。   “说得没错。”   “我是个同性恋。”   陈默一步步上前。   他那状态似笑非笑的,其他见过他动手的人都开始害怕。   纷纷。   “默少,算了算了。”   “这人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平日里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他脑子不清楚估计,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些话被风吹到耳边时,陈默已经走到了男生面前。   每个人都在防着他一旦动手,要立马上去拖。   事实上,他站在男生面前的时候,那个男生的脸色就已经全白了。   “讨厌同性恋啊?”   “你既然讨厌还上赶着找存在感,就不怕我以后一直用恶心的目光盯着你。”   “见过真正的同性恋什么样吗?他们会和一个拥有相同性别,相同器官的同性抱在一起,或许接吻,然后做爱,还有……”   陈默声音很低。   观景台风也大。   众人压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只知道他说一句,往前走一步,把面前的男生逼得节节败退。   直到把人逼到栏杆处。   在对方越来越崩溃的目光中,像是恶魔低语,“给对方口出来。”   “你,你神经病!”   众人只听见男生一声痛苦的叫声,然后推开人,从观景台上跑了下去。   而那个承认自己性向都心不在焉的人,一只手抓着栏杆,笑得肆意且愉快。   其他人:就……挺好奇他到底说了啥。   唯独已经受过冲击的苟益阳,猜到他嘴里绝对没什么好话。   有人上前想问。   结果就发现刚刚离两人位置最近的席司宴,这会儿终于动了。   他倒也没做什么。   走到那个正笑的人旁边,“高兴了?”   “我不是一直挺高兴的,有人上赶着递乐子。”陈默侧头发现是他,“怎么?听见了?”   “看你挺高兴,不敢打扰。”   “难道不是内容太黄,污染了您耳朵?”   “看来你也不是心里没点数,”席司宴看他的目光不明,最后轻嗤一声:“口无遮拦。”   这原本该是一出挺劲爆的大戏。   例如《一中校霸竟然是个同性恋》《豪门少爷那不为人知的性取向》又或者《新生代性取向成谜,社会的希望去了哪里》。   最终只变成了一出。   ——论校霸是如何凭借一张嘴把人给逼疯的。   这股好奇一直延续到晚上。   山顶的草坪上,男生们熟门熟路搬出烧烤架,女生则在民宿里借来各种等待处理的食材。   分工忙碌,气氛热闹。   当然,这得排除某一小波人。   因为在观景台被陈默吓跑的男生,无论旁人怎么问,都不愿意说出陈默到底说了什么。   杨舒乐和另外几个人陪着男生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   不知道是在安抚,还是劝说。   “真吓着了?”苟益阳端着个很矮的折叠凳,蹲在了陈默旁边。   而不做人的人,此刻躺在一张折叠椅上,手上是不知从民宿哪个犄角旮旯摸出的一本小学数学作业本,拿着在扇风。   闻言漫不经心往不远处扫了扫,“真让那点话吓着,我担心他不是家境贫困,怕是个山顶洞人。”   苟益阳吐槽:“你这嘴可真损。”   “那你别吃了。”   陈默作势要端走他面前的烧烤盘子。   “别别别。”苟益阳来抢,“你说你又不能吃,你抢这个能干啥。”   陈默不给,整个人往后仰躲避。   “哎!”在苟益阳的惊叫声中,眼看陈默的凳子不稳要往后倒。   路过的齐临一膝盖替他顶住,顺便往陈默面前放来一个汤盅,“来,你的病号餐,不用谢。”   陈默回头:“哪来的?”   “可不是我。”齐临往左边示意,“老席让民宿老板给你做的,桂圆红枣山药汤。他让我提醒你烧烤别吃啊,尊重一下你脆弱的胃。”   陈默往那边看过去。   席司宴出来大概都是带的运动装。   这会儿正站在烧烤架前烤烧烤,看娴熟的动作还挺像那么回事。   刚好有人冲他喊:“宴哥?你这手艺挺绝啊,去摆个烧烤摊绝对饿不死。”   席司宴正往上面洒调料,闻言笑骂,“那你可真是会夸人。”   陈默把汤端起来,慢悠悠朝那边过去。   在烧烤摊前站定。   席司宴间隙抬头:“馋了?”   “过来感谢你。”陈默举举汤盅。   席司宴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点点头问:“味道怎么样?这家民宿的老板娘我很早认识,他手艺还成。”   “挺好。”陈默说:“适合我。”   席司宴失笑:“我听出幽怨了啊,怪得着谁?”   这话一出,不知道席司宴想起什么,笑意往回收了一点,提醒他:“别站那儿,油烟全往身上去了。”   陈默听话往旁边站了站,就在那儿看着他烤,听时不时过来拿吃的和席司宴闹两句。   陈默喜欢今天的夜色。   风很轻,头顶的星星很亮,月亮也只露出半张脸。   他一口一口喝着,不自觉汤盅就见了底。   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宴哥。”   原本在远处的杨舒乐不知道何时过来的。   席司宴抬眼,眉头轻皱:“有事?”   “那边。”杨舒乐指了指还蹲坐在地上的男生,回头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陈默,意有所指,“阿奇状态很不对,你也知道,他原本就因为家庭状况性格敏感。当初你答应让他进俱乐部,也是存了想帮他的心,可他现在也不愿意说话,不吃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席司宴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杨舒乐,“他傍晚无故针对别人,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杨舒乐愣了,错愕,“我不知道,宴哥,这个问题为什么会问我?”   席司宴没说什么,点点头,“把人叫来。”   杨舒乐离开前直直盯着陈默看了好几秒,不大一会儿,刚刚叫阿奇的男生就被叫来了。   这个位置本来就在中心。   这会儿不少人看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气氛不对。   席司宴把手里的活儿交给另外两个男生,走到边上的桌子抽出一包湿纸巾,一边在自己手上擦,一边转向低着头的男生。   席司宴:“把头抬起来。”   陈默在边上看得分明,叫阿奇的男生这会儿已经又哭了。   双眼肿得像核桃,鼻子也是红的。   席司宴指着旁边端着一个已经空了的汤盅,没反应过来的陈默,问阿奇,“我也不问你别的,就问一句,你真那么讨厌他?因为他闹了几句,你就吓得吃不进去饭,话也说不了?”   叫阿奇的男生这会儿偷偷看了一眼陈默,又很快收回。   声音干巴巴道:“不是。”   “阿奇。”杨舒乐骤然出声。   众人到了这会儿,开始隐隐觉得不对了。   席司宴倒是淡定,对着阿奇:“继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崩溃,男生哭着蹲到了地上,抓着头发说:“是我一时冲动,当初杨舒乐同学带我进了俱乐部,我很羡慕你们总是能说说笑笑,那么开心。今天在路上,我看杨同学心情不好,听见他说陈默是个同性恋,这件事只要闹大了,他以后就不能再在学校里待下去了,我……我……一时……”   男生结结巴巴说完这段话,哭声听起来挺可怜。   杨舒乐感受到周围似有若无看来的目光,脸色变了变,“阿奇,你自己做的事没事扯我干什么?!”   “对不起。”男生抽抽鼻子从地上站起来,他低头嗫嗫道:“实在对不起,我自以为你讨厌他,所以就……我的助学金,你可以求求你爸妈不要撤销吗?”   杨舒乐气得往后倒退了一步。   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有些惶恐地去看席司宴的脸色。   果然。   “你杨家的助学金?”席司宴勾了勾嘴角,“你这么跟人说的?”   杨舒乐有点慌了,解释:“这事是个误会,宴哥,我……”   “行了。”   席司宴将手里捏成团的湿纸巾,隔空丢进手边的垃圾袋里。   “用模棱两可的话引导别人,这事儿你做到我眼皮子底下还想把自己摘干净。”席司宴的话说得并不重,可在场每个人都觉得心底一凛,他朝杨舒乐和那个男生看过去,“助学金不会被取消,从今天起,你们都被俱乐部除名了,以后的活动上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   这话如同一滴冷水落进油锅,带起的劈里啪啦的连锁反应,炸得人皮肤生疼。   周围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席司宴就这么快速地给出结论。   将这事儿画上结尾。   ——   晚上一群人,还去露天池子里游了半小时。   陈默没下水。   裹着浴巾坐在岸边指导了几个旱鸭子,倒是平白让一群人泼了身水,从头到脚全湿透了。   “我爽了。”老苟在回房间的路上,还在兴奋地跟陈默说一个小时之前的事,“亏得我还真以为今天六班那个,是同性恋极端反对分子呢,没想到啊没想到,杨舒乐也是活该了。”   他们是最晚回来的,民宿里已经安静下去。   苟益阳还在感慨,“这下好了,你俩情敌身份彻底坐实了。”   “跟我有关系?”陈默边走边扯下他的手。   苟益阳在上木楼梯时扯住他的下衣摆,用以拖动他游泳后软得跟面条似的两条腿,夸张:“我说你多少是有点不识好人心了,人席司宴为了谁啊?”   陈默站住,“难道不是他一早就想清理门户?”   陈默心想,他一个明确问过他‘谁告诉你我喜欢男的?’这种话的人。知道一个喜欢他的人时时在身边转悠,说不定早就想把人踢出去了。   所以陈默偶尔也会疑惑。   杨舒乐上辈子多次在杨家的饭桌上阿宴阿宴称呼得欢快,真是一厢情愿?   陈默懒得再想,也不想再继续和老苟闲扯这个问题。   转身上楼。   他们住的房间,要经过二楼长廊的拐角。   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前边拐角传来对话的声音。   杨舒乐在抽噎。   而站在他面前的人靠在走廊的木栏杆上,抬头和陈默的视线对上。   杨舒乐没发现他们。   继续:“宴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昨天孙晓雅他们那么说我,今天又帮着陈默,我也是一时冲动。但我真的没让阿奇那么说。”   “我承认我不喜欢他,不想和他待在一个学校,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些,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也是拿爸妈当亲爸妈的啊,为什么遭受这一切的偏偏是我?”   “就连你。”杨舒乐说着倔强抬头,看着面前的人问:“他最近出尽风头,你还处处帮着他,为什么?”   席司宴把目光挪回面前的人脸上。   声音冷淡:“你但凡会换位思考,都问不出这种问题。我谁也不帮,你要是对处理结果有异议,上报学校。”   席司宴起身要走。   “我喜欢你!”   在场四个人都顿住了。   苟益阳骂出一声卧槽后,愣是没站稳,把手里的盆磕到了墙壁上。   杨舒乐终于发现后面还站着两个人。   回头盯了一眼陈默,不知在想什么,又重新看向席司宴。   “我喜欢你。”   “很早就喜欢了。”   “以前我不敢说,总是偷偷跟在你后面,我知道现在的我连过去的自己都不如,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任何人出现在你旁边,我都嫉妒得想要发疯。”   苟益阳明显更想发疯。   咬牙嘀咕:“我这替人尴尬的老毛病又犯了,谁来救救我,我们能不能先走?”   陈默倒是淡定。   他见怪不怪了。   但还是出声,“借过。”   刚要擦身而过,杨舒乐突然抓住陈默。   “有事?”陈默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手问。   杨舒乐紧紧盯着他,“陈默,你明目张胆出柜,还是说,你也有喜欢的人?”   苟益阳在旁边皱眉:“杨舒乐你受刺激了吧,能不能不要乱发癫?”   杨舒乐像是非得问出一个答案来,“那你回答我。”   “回答你啊。”陈默缓缓说:“我仔细想了想,我不计较是因为你太幼稚。我也没有跟人攀比谁先出柜的癖好,喜欢谁不喜欢谁,跟你有关系?哦,倒是有一点,你这样的,至少我看不上。”   “陈默!”杨舒乐脸上满是被羞辱的通红。   这时席司宴出声:“放手。”   被抓住的人只有陈默,杨舒乐像被烫了一般骤然松开。   席司宴并未急着处理眼前的问题,视线在陈默身上扫了一眼,眉心微皱,“游泳了?”   此时陈默身上只穿了件薄衬衫。   披在肩头的白色毛巾遮不住贴在腰际几近透明的布料,站在走廊下,身量肌理几乎一览无余。   可惜身体的主人并未有任何自觉。   “没有没有。”苟益阳发现席司宴有点变脸的趋势,连忙替他解释,“被别人泼的。”   席司宴看了一眼手表:“很晚了,早点回房,明天早上九点准时集合。”   “好的老大。”苟益阳拖着陈默,“知道了,我们马上走,你们慢慢聊。”   关上房门,苟益阳拍拍胸口,问:“吓死,撞破班长被告白的现场,会是什么下场?”   陈默寡淡:“让你滚回房,明天不要迟到的下场。”   “你都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班长会怎么回应。”   “哦,不感兴趣。”   到了深夜,苟益阳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   “陈默。”   “陈默。”   “你要死?”   “我想起来一个问题,你上还是下?我怎么觉得你说你看不上杨舒乐那样的的时候,杨舒乐活像个被调戏的小媳妇。”   黑夜里,陈默的声音听着像是忍无可忍。   “你半夜不睡如果只是为了侮辱我,那我告诉你,我不上不下,我是你爹。”   被骂的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安静了。   第二天回程的大巴依旧热热闹闹。   只是有心的人,就会发现车上有一个座位已经空了。   群里有人问:“杨舒乐怎么没在?”   “昨天半夜好像叫家里的司机来接走了。”   讨论声开始多了。   不少人偷偷开始拉小群。   “因为被俱乐部开除的事?”   “好像不止,和他同屋的人说昨天回屋哭了挺久的,好像是跟会长表白被拒绝了。”   震惊:“啊???”   “表白了??”   “不稀奇吧,不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吗?重点难道不是被拒绝了?”   “宴哥开人时那个铁面无私,我就知道这两人不会有结果。”   “变态级的无性恋,他的世界莫得感情。”   “莫得感情+1”   车子开回一中大门口的时候,已经快要正中午。   最终的版本已经变成了一中神级校草怒甩青梅竹马,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问题,上清华还是北大。   下了车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关注着席司宴的动向,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果然,一张脸还是那么帅,别说疲惫,连点黑眼圈的影子都见不着。   除了少数要去买东西的,大部分都直接回学校了。   然后一中校门口,不少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口中莫得感情的席会长,下一秒,在入口处勾住了某人的衣领。   敲了敲本子,“登记。”   新校霸在车上睡了一路,懒散懒散的,声音也有点磁,看人的眼神还带着点不满,“不是点名了?”   “让你签就签,别废话。”   “哦。”接过笔的人低头扒拉了下本子,头顶还有翘起的两撮毛。   席会长:“昨晚干什么去了?”   “别问。”校霸的脸色一言难尽,“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   签了名,把笔递回去。   “现在能走了?”   被问的人看他一眼,像是辣眼,“赶紧走。”   赶了人,又把人叫住。   递过去一把钥匙。   “嗯?”睡懵的人愣了。   席会长:“新宿舍钥匙,413。”   在场只要是实验班的人都愣了。   不是因为别的,因为都知道陈默住的混合寝,而实验班的宿舍名额早就占满了,这群平日里打闹但是学起来不是人的人,就算不住学校,也有宿舍名额。   学校特批的,就为了午休。   413更是一中出了名的学霸寝。   陈默看着钥匙,“这么麻烦,不想搬。”   “必须搬。”席司宴关上本子,“我特地给你申请的,为了前十,你只有这一种选择。”   后面的同学都快感动哭了。   谁说席会长没有感情,他明明爱得深沉。   当然,如果校霸眼里的怒火没有那么明显,那他们一定是情投意合,嗯! 第20章   陈默回寝室的时候, 周末回家的孙琪和唐岁山都已经回来了,在整理东西。   “默哥。”孙琪见他进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罐装的东西递给他, 笑着说:“这是老家自己种的核桃, 我看群里说你胃病住院了, 核桃仁炒红糖可以养胃的,我妈就特地让我给你带了点, 别嫌弃啊。”   陈默愣了愣,才伸手接过那一个大罐子。   “……谢谢啊,也帮我跟阿姨说声谢谢。”   “别客气。”孙琪笑着摆摆手, “多亏了你我才不用继续和李锐一个寝室, 你人也好, 挺幸运的。”   陈默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混合寝室他总共也没住多少天, 不过自从李锐搬走后,寝室收拾得挺干净,因为人不多, 也显得宽敞。   孙琪是那种挺老实的男生。   以前那是被李锐给欺负狠了,受人一点恩惠,就恨不能千百倍还回去的人。   陈默把罐子放到自己桌子上, 才回头开口说:“我应该要搬走。”   “啊??”   不止孙琪,这下连平日里话极少的唐岁山都看了过来。   孙琪懵问:“为什么?”   唐岁山则想得比较多, “就因为你公开说自己是同性恋?”   孙琪更懵了,“同性恋?”   陈默忍不住扶额。   他现在相信老苟说的, 这事儿迟早在学校传遍是不掺假了。   见两人的态度只是单纯的疑惑, 没有别的, 陈默就解释了一句:“不是搬出去, 就是换个寝室, 实验班的宿舍现在有空床位。”   “啊。”孙琪失落,“一定要搬吗?”   陈默也想问非要搬吗?   尤其是在看见自己桌子上那零零碎碎的东西,窗台上没有干完的两双鞋,床铺上昨天走之前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这个怀疑就更深切了。   掏出手机,拍两张,找到才加上不久的那个头像,点击发送。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图片】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图片】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你知道对一个很不喜欢收拾内务的人来说,最残忍的是什么?是搬寝室。】   对面不知道在忙什么,差不多五分钟后才回了消息。   XSY:【别告诉我你还没开始动?】   XSY:【图片】   XSY:【你这张图角落里的那是什么?】   陈默秒回。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你眼神不好,什么也不是。】   XSY:【413禁烟。】   XSY:【你最好一次也别让我看见。】   陈默嘶了声,没再回。   陈默的烟龄可以追溯到十四岁。   他的第一支烟是十块钱的红塔山,那也是他第一次将陈建立打得爬不起来。   当他捡起陈建立掉在地上的那包红色包装的烟,倒出一根用脱力的手送进嘴里,点燃的时候,辛辣刺鼻的味道呛得他咳嗽。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觉得自己好像开始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那种感觉让人上瘾。   后来那些年,他抽过无数名贵的品牌烟,但他仍然会对劣质香烟的味儿着迷。   如今到底不同。   陈默会有意识地控制自己,被席司宴眼尖发现的放在桌子上的,还是他之前在网吧买的那包,剩了将近一半。这对后来烟瘾极重的陈默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没办法。   一个破破烂烂的胃,不敢造太狠,戒干净也只是迟早的事。   陈默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整理好所有东西。   在中午之前去了413。   打开门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半裸体。   “抱歉。”陈默下意识退出来要关门。   “别啊,进来。”齐临下身的短裤堪堪过胯骨,一边粗暴地搓揉着头发,一边说:“老席一早说你要搬下来,把你东西拿进来吧。”   陈默这才认出是他,走进去,“就你一个人?”   “对,都没在。”   陈默在寝室里看了看,整体环境比他想象中好了挺多,六张床,目前只有四张上面有东西。男生的生活用品比较简单,空出来的空间也挺大。   陈默看着靠近的两张床问:“我睡哪张?”   “都可以啊。”齐临看来,无所谓道:“这两张床的名额原本是属于老席和杨舒乐的,但是他们都没住过校,老席偶尔打球了会带衣服回来洗个澡。杨舒乐……”说到这里齐临顿了顿,继续道:“总之,他不会再住进来了,你随便选一张就行。还有,老席估计要晚点才来,他还得回家拿东西。”   陈默选了靠近阳台那张,原本都以为席司宴晚上压根不住这儿了,听见最后一句话,正在放箱子的动作一顿,“他也要住?”   “不然呢?”齐临笑:“你以为真凭住在这么个所谓的学霸寝,成绩就能突飞猛进啊。老席既然答应了赖主任,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比如?”   “他的教学方法,可能比较,嗯……变态?”   陈默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变不变态的,他自己才是学的那个人,至于会学成什么样,陈默可不敢跟人保证。   陈默又用了点时间把东西整理好。   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和齐临约着去食堂解决午饭。   出门的时候,碰着回来的另外两个高个男生,江序和白呈,之前都见过,也是席司宴他们经常一起打球的那伙人里的。   相互打了个招呼,齐临和陈默就先走了。   “他们都挺好相处的。”齐临边下楼梯边和陈默说:“就是你还没见着的那个,薛平,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陈默想了想:“右边倒数第五排里面那个?”   “哟,记性不错啊。”   陈默可没觉得这句话是夸人。   以前他认识的人不多,毕业后甚至都记不起几张脸的原因,是因为他完全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如今好歹也过去这么久了,要是还认不全,怕不是智力有问题。   齐临说:“薛平这人其实也没什么大毛病,你知道的嘛,任何学校被压在席司宴那种非人类智商下面的,总有一个万年老二。很不幸,他就是,而且我感觉他有点学魔怔了,天天也不跟人说话,一个人嘀嘀咕咕,一心拿老席当目标想着超过他。他这个年级第二都快成个隐形人了,你居然还能注意到他。”   陈默在想,上辈子的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可能也和薛平差不多。   甚至还不如人。   至少他没上到年级第二,身上最能让人津津乐道的来自于他和杨舒乐被“抱错”的关系。他极度沉浸于自己,不关心周边任何人任何事。   如今细细回想,也记不起几个细节。   不记得教学楼底下那棵树的四季更迭,记不得操场的寒来暑往,也没觉得一中的食堂有这么挤过。   “八辈子没吃过饭呢你们!”齐临在被人踩到第三脚的时候,终于没忍住骂出了声。   陈默站他前面,往前挪了挪,决定离这个显眼包远点。   齐临非不自觉,搭上他肩膀,继续怒道:“排队排队!都挤什么挤!”   陈默回头,“你就没发现大家都在看我们?”   “看就看啊。”   陈默懒得和他讲道理。   只是在听见旁边那排长队里的两个女生兴奋耳语说:“那就是高二年级那个陈默吧?本人比照片好看诶!旁边的是他男朋友吗?……啊,我要疯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现实里见着真的同性恋呢!”   陈默:“……”   他很想说,谢谢,倒也不必。   最后也只是随便打了几样菜,提前离开,找了个不那么显眼 的位置坐下。   结果没多久,齐临还是找了过来。   陈默看着放了个餐盘在自己对面,除了齐临外,突然多出来的这个人,愣了愣问:“你不是回去了吗?”   “又回来了。”席司宴扫他一眼,同时拆开了手里的一次性筷子。   他还穿着早上从山上下来时的那身衣服,袖子挽至手肘,松开了平日里会扣到顶的领口扣子。那身说不出的气场,坐下的同时,就瞬间压低了旁边齐临的存在感。   陈默哦了声,没发表意见,继续吃自己的饭。   一中食堂的饭菜其实还行。   只不过医生让这两天忌口,陈默打了个西红柿鸡蛋、清炒西兰花,胡萝卜炒肉。   口味都不重,只是都不爱吃。   旁边齐临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当他用甜腻腻的声音,给对面发了条语音说:“宝宝,在吃饭呢。”   “谈恋爱了?”陈默衔着棵绿油油的西兰花问。   齐临抬头,笑得贼兮兮的,低声:“别到处说哈,暧昧阶段,我还没告白呢。”   把陈默給腻的。   心想这家伙从高中就开始乱搞了?   “你……”陈默正欲说什么,想想算了,端起旁边的汤来喝。   齐临主动把手机拿起来,照着陈默和席司宴的眼前晃,说:“怎么样?好看吧,我们网上认识的,才聊了一个月。”   照片晃到陈默面前的时候,陈默一口汤当场呛喉咙里。   “女的?”陈默呛咳了声。   齐临奇怪问:“你这么震惊干什么?搞得像我跟你一样似的,我对男的可没兴趣。”   陈默都不知道这话从哪个地方开始吐槽为好。   用疑惑的目光去看席司宴,就发现席司宴对自己的反应倒像是更感兴趣,最后递来一张纸,“擦擦吧。”   “谢谢。”陈默迟疑接过来。   果然,席司宴:“刚刚那是我的汤。”   陈默最开始还沉浸在齐临高中时候还喜欢大胸妹子的事实里,反应了两秒,才看向自己手边那个汤碗。   一丁点紫菜飘在里面,像是对他的嘲讽。   陈默:“……抱歉。”   迟疑两秒,“再给你打一碗?”   “不用,吃完了。”席司宴丢下餐巾纸,往后面的椅背上靠了靠,冲陈默面前的餐盘抬抬下巴,“猫变的?一顿饭吃这么点。”   齐临凑过来,“是哦,你这饭量不行啊,可经不起虐。”   “虐?”   齐临指指自己旁边的人,“上次孙晓雅物理考砸哭得不行,找他补,一个星期暴瘦八斤你敢信?从那天起,她就说她再也不减肥了。”   陈默又塞了个西兰花在嘴里,看向面前看起来格外冷酷无情的人。   “物理攻击?”   齐临哈哈两声,“你这笑话可真冷。”   吃了饭回到寝室。   陈默才发现席司宴的东西都已经搬进来了。   一个箱子,一个黑色包,连床都已经铺好了。黑蓝色纯丝统一面料,上面连一个褶都没有,像是有什么强迫症一样。下面的桌子放了个平板电脑,而且陈默发现不止一个人桌上有,这在其他宿舍是不可能的。不愧是特批寝,待遇确实不一样。   宿舍一天搬进来两个人,新人却只能算陈默一个,好在另外两个室友如齐临说的那般,所以气氛挺融洽的。   一直到晚上。   一天没见着人的舍友薛平回来了。   他戴眼镜,其实挺正常的长相,就是头发有点长,中间偶尔还能看见几根少年白发,这很符合他刻苦读书的形象。   陈默作为新人,在对方进来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他脚瞪着书桌,椅子前脚翘起往后仰,举手朝人打了个招呼,“你好,陈默。”   结果薛平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推推眼镜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床正对着陈默。   下面是厚厚的一摞摞书和卷子,和寝室里其他散漫的人一看就不同。   陈默挑眉,没什么感想。   反而是抱着手靠在他旁边衣柜上的席司宴,敲了敲他的桌子皱眉提醒,“别走神。”   薛平放书的动作一顿。   回头看来,似乎对两人为什么处在一处有些疑惑。   席司宴只是接上刚刚没说完的话,“你接下来需要记住的所有重点内容提纲都在这里了,等消化完给你考试。三天为一小阶段,针对性查漏补缺,有问题吗?”   陈默翻了翻眼前的课本。   大到各个科目,小到每个单元的小篇章里的小标题,都被红笔潦草圈过。偶尔会有一两个特标的字眼,字迹狷狂随性,和主人倒是有些如出一辙。   陈默关上书,看过去点点头:“有。”   “说。”   陈默转了转手里的笔,在笔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时,问:“你教过最差的学生是什么样的?”   席司宴扬眉。   陈默真心实意,“我怕你落差太大,接受不了。”   “打个比方。”   “嗯……就以你跟我目前的水准作比,大概就是:对不起您的配置太低,无法启用该功能。”   寝室里响起接二连三的笑声。   听了俩人一晚上对话的其他几个人。   “别还没开始就认输啊陈默。”   “是是是,多少人愿得一学霸,白首不相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关其手机,断其流量,告别学渣,修成学霸!”   陈默感觉自己跟站在二人转领奖台上似的。   这片笑闹声里,传来唯一一声不合时宜的冷哼,来自另一个学霸,年级第二薛平同学。   他那镜片后的眼睛像是会放冷光,做了个标准的推眼镜动作,“为这种人浪费时间,十一月初的物理竞赛训练营你以为你还能拿第一?”   这种标准的学霸式问候,陈默反应了会儿,才发现这话是对着席司宴说的。   还以为物理攻击会再次出现。   比如席司宴回一句:就凭你?   结果陈默只听见自己头顶漫不经心传来一句:“浪不浪费都是时间,第一让给你?”   深觉被侮辱的薛平怒目而睁。   指着陈默:“就为了他?!”   “哥们儿。”陈默转过椅子,心平气和,“不至于,你说得我跟个祸国妖精似的,我多不好意思。” 第21章   413的第一个夜晚, 在万年闷不出一句话的薛平同学,差点被气死的氛围里陷入沉睡。   深夜睡梦里,陈默还真在做题。   好似那年高考场, 周围都是笔尖落在试卷上的沙沙声。   他看着最后一道怎么也解不出来的数学题, 紧张得心脏像是被攥住难以呼吸, 讲台墙上的挂钟声音越来越清晰。   滴答、滴答,他猜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恐怖的动静了。   监考老师开始催着停笔交试卷。   陈默心想, 完了。   最后一道题还没做出来,得快点写。   翻开试卷一看。   一片空白,他不是最后一道没写, 他是一道都没写。   “嘭!”   “操!”陈默第一时间伸手按住脑袋, 仿佛以头撞在床头铁架上的清脆声响还余音绕梁。他睁眼看着黑空, 才察觉自己出了冷汗。   “做噩梦了?”隔壁床传来疑问。   声音很清醒, 也很近,近得如同就在耳边。   两床相邻,为表示尊重, 他们各自的朝向导致彼此的头几乎只隔着两个铁架子。   陈默长松口气,放松全身瘫软在床上,睁眼看着头顶恍惚说:“我以前一直以为, 世上最可怕的噩梦无非两种,生不对死不了。谁他妈知道还有高考要交卷, 发现卷子一片空白这种选项,离谱吧?差点没把我心脏病吓出来。”   隔壁顿了会儿, 似乎笑了声, “我还以为你梦里就算没写, 也应该能理直气壮把白卷拍监考老师脸上。”   “不知道啊。”陈默有气无力, “就没拍。”   隔了几秒, 缓过来了。   陈默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显示凌晨两点。   今晚的月亮应该挺亮,拉上窗帘的寝室都还是能透出隐隐的月光。   陈默往后仰了仰,问:“我吵醒你了?还是你压根没睡?”   “没睡。”隔壁翻了个身。   陈默:“换了地方不习惯?”   问出口陈默就心想,也是,席家人大概脑子里就不存在需要住校这样的概念。这么一想,不管是上次在医院那个小小的陪护床上,还是住校,多少都和自己有关系。   陈默刚良心发现,就听席司宴说了一句:“事情刚处理完,还没睡着。”   陈默想起来自己睡过去前,席司宴坐在床上,膝头正放着笔记本不知道敲什么。   下意识问:“这么早就开始工作,你们席家传统?”   “脑子里想什么呢。”席司宴说:“老向让帮拟一个校企合作意向书,明天上午就得给他。”   陈默不说话了。   噩梦让他脑子不太清醒,下意识把成年席司宴和如今还在上高中的他当成了一样的人。   其实高中生活哪有那么复杂。   陈默侧身准备睡了,刚闭上眼,脸上就贴来一个温凉的东西。   席司宴的声音在黑夜中放得低,比平日里听起来要缓要沉,说:“喝口水睡吧,新的。”   陈默抓住脸上的水瓶,就见头顶有手收回去的影子。   这一次,夜彻彻底底安静了下去。   早上六点,学校的起床铃声准时响起。   陈默是最后一个起的。   下床的时候,寝室里的不是已经在刷牙,就是洗完了脸。   他把脚塞进拖鞋,迷蒙着抓了两把头发,听见对面的齐临问:“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撞床上了?”   “你听见了?”陈默看过去问。   齐临点头:“好像听见了,我还听见你和老席讲话,不过没听清。”   陈默往阳台走,“没什么大事,高考没答题这种事放现实里,你宴哥说我能理直气壮把白卷拍监考老师脸上。”   齐临一愣:“……老席终于觉得你没救了?”   把其他几个人讨论他到底什么意思的声音关在宿舍里,陈默去水槽那儿刷牙。结果一过去,就发现自己的各种洗漱用品,被单独丢到了旁边的水盆里。   陈默看了两秒,侧头:“你干的?”   “没错,是我。”大清早就在洗衣服的薛平同学,转身看着他,颇有那么点趾高气昂的鄙视,“希望你早点认清现实,这个寝室不适合你。”   陈默抱着手靠洗漱台上。   早起的那点懒散味儿还没散干净,问人时也显得懒洋洋的。   “碍着你了?”   “你没碍着我!”薛平还有点激动,那双沾着水的手还舞到了陈默脸上,陈默偏头挡了挡,听见他继续道:“实验班的学习氛围从你来就开始散了!你想赶走数学老师白素秀,带着实验班的人打架,你现在还住进寝室拉着席司宴给你补习,你简直就是……简直就是个祸害!”   陈默耐心等对方说完。   起身拍了拍薛平的肩膀,“这些话你不会想了一个晚上吧?实在是辛苦了。”   薛平对他的反应像是有些震惊。   甚至直接问他:“你为什么不生气?”   “你说的不是事实?”陈默从盆里拿出牙膏,挤到牙刷上塞嘴里,从小玻璃镜上和明显蔫下去的薛平对视上,立马说:“不过你别放弃啊,别的不提,你的目标屹立不倒,是不可能被影响的。”   恰好右手边的浴室门打开。   洗完澡的席司宴穿着短裤,搭着毛巾从氤氲热气中走出来。   他不知道是不是在浴室听见了对话,出来第一时间,扫了眼陈默放在盆里的洗漱品,又看了一眼薛平。   陈默看见他则只是感慨,这家伙身材竟然这么好。   席司宴身上没有特别夸张的肌肉,只是他肤质好,肩宽腿长,比例绝佳。腰腹的肌肉在没运动的前提下,只是微微有块状线条突出。尤其是当水珠沿着头发滴落滑过肩膀,腰腹,最后消失在隐秘的黑色短裤边缘,挺赏心悦目。   “看什么?”略沉的声音响起时,陈默还叼着牙刷。   抬头对上席司宴那双颇具压迫感的眼镜,陈默:“自然是你。”   “好看吗?”席司宴还问。   问的同时,扯过搭在门口的T恤随意套上。   陈默看着他穿衣,点点头:“我得承认,从昨天到现在,我看完了寝室除薛平外的所有半裸体,对比下来你显得格外优秀。”   “刷你的牙。”   席司宴丢了毛巾,又往他盆里看了一眼,推开阳台门进去了。   陈默这会儿才发现,自己连薛平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只隐约听见宿舍里席司宴说了几句什么。陈默猜到了,应该是为了薛平丢他东西的事。   果然,陈默洗漱完进寝室,薛平就低着头跟他说了声对不起,然后第一个离开了寝室。   江序在一旁评价,“这事儿干得也是挺二。”   “别搭理他。”白呈也对陈默说一句,“做事神经而已,倒也不是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   陈默没啥感想。   要是为这种事就生气,他上辈子高中的时候怕早就被气死了。   “走吧,上早自习了。”陈默又打了个没睡好的哈欠说。   结果他话刚出口。   “今天周一。”   “没有早自习。”   “对啊,直接去操场集合,有升旗仪式。”   说到这里,不知是谁最先意识到问题所在的,总之最后是齐临问他:“看你这一心要进教室的打算,容我小声问一句,默哥,你检讨书写了没?”   这下连原本在桌子上抽书的席司宴都回头看来。   陈默缓慢:“检,讨书?”   “好了,知道了,你没写。”   “赖主任要被气死了。”   “自己打的架忘了?今天准备好当着全校罚站吧。人生不长的,忍忍也就过去了。”   ……   这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和往常无数个周一没什么不一样,七点刚过,全校学生基本都已经在操场集合完毕。   但今天又有点不一样。   校领导在台上讲话,抬手压了几次,学生群里的躁动很快又再次复起。   下了台的校领导都疑惑了,问旁边老师:“今天怎么回事?”   “也不奇怪。”旁边的老师看见了台子旁边的台阶,指着正往上走的人,笑着道:“今天由高二年级代表讲话。”   那个走上台的人一出现,下边的躁动就越发明显。   毕竟从外表看,台上那个穿着白衬衫的人总有那么几分如沐春风的君子感。袖子挽得规矩,露出线条好看的小臂,干净、帅气,声音好听。   就连用手扶讲话台上的喇叭的那只手,都格外修长,如玉般矜贵。   他微微弯腰,倾身凑近喇叭开口:“尊敬的各位领导,同学,老师,大家早上好……”   打招呼就露了个浅笑,迷得最前排的高一学妹纷纷张望,耳语四起。   席司宴作为代表出席讲话,是这个沉闷的早上最热闹的环节。   也是学生情绪最为高涨的时候。   他发言结束后,升旗仪式基本也到了尾声。   结果接替他位置的校领导,不知是不是看他实在人气高,干脆把人喊住,让他留在了台上。继续说:“为了不耽误你们八点上课,我也就不多废话,耽误大家几分钟的时间,我们让上次违纪违规的几个同学上台把检讨给念了。”   说到这里,像是怕学生不耐烦,又笑一句:“人我给你们留下了,尽管看,别出声哈。”   惹来人群沸腾。   沸腾声渐缓,只见四五个男生依次走上讲台。   能违纪违规的,身上多少有点叛逆影子,好比上台的人,校服穿得松松垮垮,要么就不拉拉链,要么就系在腰上,估计多少有点自尊心作祟,低着头,一个个精神萎靡的样子。   这股低潮,一直延续到最后一个人上台。   气氛就有点变了。   男生里面穿了件宽松黑T短袖,校服一样没拉拉链,可你就不会觉得他穿得拉跨。   步子走得慢慢拖拖的,更像是没睡醒。   头发有点乱,卷起袖子的小臂上,皮肤在日光下白得有点晃眼。   “这是谁?”   “长挺好看啊。”   “都是高二的吧,你们不逛贴吧吗?那陈默,听说他上次一个人打十来个,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念检讨。”   各种声音纷纷响起。   “就前段时间闹得挺大,豪门被抱错的那个少爷?”   “没错,人家是真少爷。”   “假少爷呢?哪儿呢?”   “今天应该没脸来,我听人说上周末……”   不管下面的人都在说些什么,此刻台上的陈默听着旁边的人一个个规规矩矩念完了检讨,话筒递到了自己手上。   然后众人就眼睁睁看着他掏出了一张A4纸。   清越又带着点沙沙质感的声音传了出来。   尊敬的“领导”:   经过一晚上的,面壁思过,我保证未来的每一天我将做到……啧……   那声下意识的啧,通过话筒,传达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像是无语,又像是荒谬。   然后所有人又再次看着他把纸放回了裤兜里,直面台下,开始说:“我检讨,我不该动手打人,我深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经过……检讨人,高二一班陈默。”   本来没人觉得有什么,从头到尾听起来挺正常的。但大部分人转念之间就会发现,陈默脱稿的检讨书,基本上是从前边几个人里现场东拼西凑起来的混合物。   就一种怎么能如此离谱,好像又找不出错处的感觉。   检讨环节终于结束。   领导总结性发言。   刚刚台上念检讨的几个人自觉后退,和高二代表站成了一排。   领导还在慷慨激昂,“各位同学,时光飞逝,未来可期,我们……”   操场上的所有人,就看见后面两个同样赏心悦目的人站在一起,好像在说什么,从表情看明显不对付。   陈默冷着一张脸:“齐临那个不靠谱的,那哪是检讨,那他妈就是一情书。”   席司宴睨他,“让你自己打印,你听了吗?”   “那我不是得吃早饭。”   “有你早上赖床的那十分钟,你早饭早吃完了。”   “我说别太刻薄,大清早的。”   “从明天开始,提前二十分钟起床,复习前一天补习要点。”   “你是人?”   伴随着校领导一声:“原地解散!”   不知道吸引了多少注意力的台上一角,无数人看见台上正准备离开的校霸,差点被人故意撞倒,幸亏被走在他后面的人揪着衣领提了一把。   席代表端方君子的形象瞬间崩塌,看向撞人的人,眼神沉如寒冰。   有不少学生经过那儿。   校霸似乎想反击,吊着眼:“这么愤世嫉俗?就因为你们那同一个百度词条里出来的破检讨?”   “闭嘴。”及时提溜着他衣领的席司宴,警告地看了几人一眼,拽着手里的人下了台阶,骂一句:“你连百度都没百度,欠的你。”   周围人:?这俩人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第22章   在之后不算短的一段时间里, 陈默终于发现一个事实。自己决心放松度过的高中生涯,在席司宴被迫给他补习之后,终于开始有了土崩瓦解的趋势。   齐临没说错, 这人一旦下定决心的事情, 执行起来堪称不是人。   哪怕他压根不是自愿的。   早上起不来, 你永远不知道闹钟会在你头顶的哪个方向突兀响起,堪比午夜凶铃。   桌子上随时就会放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临时抽检。   有时候是自习课上的卷子, 有时候只是他随手想起来的一道题。   陈默所有的业余时间几乎都被侵占了。   夜里最可怕的噩梦不再是高考交白卷,而是某个人站在旁边,用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睛盯着你, 皱眉问:“还记不住?”   陈默其实完全可以拒绝的, 不配合, 不搭理。   可没有人知道这是他的第二次人生。   有人在自己身上花费了时间、精力, 他就算成了一条死去的咸鱼,未曾泯灭的那点良心都得迫使他活过来继续解题。   没办法,谁让他勉强还算是一个有道德的人。   所以实验班的人, 最近常常看见的画面,就是教室最后排的那个角落,校霸日常端着个老年保温杯哈欠连天, 日常沧桑脸。旁边给他检查作业的年级大佬,从一开始的眉头紧锁, 到渐渐的,开始松缓, 平静, 到后来, 越来越放松。   直到十月底的时候, 绥城的高温天气终于告了一个段落。   教学楼底的梧桐渐渐染黄, 风一吹,有叶子在空中打着旋,缓缓落下。   “给我看看,瘦了没?”   大中午的,苟益阳半边屁股坐在陈默的桌子上,双手捧起他的脸,摇头啧啧感叹,“看看,这小脸给摧残的,瘦了。”   陈默挥开他手,拧上杯子,没什么情绪,“滚。”   “明天就是月考了,怎么样?有把握没?”苟益阳下去坐在凳子上回头看着他。   陈默看他一眼,“我要说没呢?”   “不能没啊。”老苟激动了,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在教室里环视一圈发现没什么人后,才撑着他桌子继续说:“快一个月了,多少还是得有点希望吧?这可是一场尊严之战,只能赢,不能输。”   陈默手撑着下巴,脑子里还转着上午最后一节课,席司宴写给自己那道复杂的题的解题思路,闻言随意道:“你们就那么想把数学老师给换了?”   “白蛇是其次。”苟益阳像是压根不在意这个,压着声音和他说:“你难道就没发现咱们班这段时间有什么不一样?”   “嗯哼?”陈默表示自己在听。   苟益阳对他这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有些很铁不成刚,继续道:“杨舒乐,你就没发现他最近低调过头了?也不怎么和以前玩儿得好的那些人扎堆。人就是卯足了劲要用一张漂亮成绩单杀回来呢。他以前引以为傲的好人缘形象这段时间有些崩了,和班长的关系也因为那次南山行宣告破裂,绝对得在成绩排名上找补回来,给你一下马威。”   苟益阳还说:“班上大部分的人都打赌了,看你俩谁排名高。”   陈默脑子里的解题思路终于清晰了。   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他倒不是说真的有多费尽心思要拿到前十,这个遇到问题,不尽快搞清楚做什么都感觉不对的毛病,两辈子,还是改不了。   这也算是他不断被动往前走的一大因素。   陈默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天才,就算他上辈子高考过,甚至上过大学,有人让他重新写一遍高考题的答案,他敢保证自己能记得超过五道题就算他记忆力超群。   捷径是没有的。   不过陈默得承认,席司宴拟定的方式和思路,成效确实显著。   高中所有的知识点目前都以树状图的形式,在他的脑子里形成新的脉络,一点点开始复苏。   这种感觉挺新奇。   他不觉得有多欣喜,却也称不上排斥。   听见苟益阳说的打赌,就问:“你赌谁赢了?”   “废话,当然是你。”苟益阳用那种“我是那种人嘛”的眼神谴责着陈默,开口说:“就算他杨舒乐每次考试高低都没掉出过年级前十,就算有一多半的人都觉得你会输得很难看,但我老苟,永远只会支持自己兄弟,明白吗?”   陈默嫌弃到闭眼:“二死了。”   苟益阳瞪眼:“你给我再说一遍?!”   “这个赌注二。”陈默及时收敛,能屈能伸,“我是说我不关心他考第几。”   陈默记得上辈子杨舒乐的高考成绩其实也还行,但他一个理科生大学却学了艺术,主修钢琴。这一点,一直让母亲周窈茕引以为傲,觉得杨家的小儿子,也不需要累死累活,走艺术类挺好的。   陈默却知道,是因为他报考的A大只能上艺术学院,而原本提前保送进A大的席司宴最后却出了国。   上辈子陈默的目标是B大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但因为数学滑坡,最后去了C大学的金融。   他后来和老K自己单独弄了个科技公司。   多少是有点补偿心理在的。   目前来说,他对任何事都处于一种尽力过后的随遇而安,考试能做的不会故意不答,但要说和谁比,他还真没那个兴趣。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同学陆陆续续回了教室。   杨舒乐从后门口进来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已经满了大半。   所以当他突然朝着陈默走过去,站在他桌前,说出那句,“这次月考完,不论高低,我都会转去普通班”的时候,全班哗然。   “他这成绩干嘛去普通班?疯了?”   “估计是待不下去了,你没看见他现在都不和其他人互动。”   “我倒是觉得挺有骨气的。”   “无非就是我考得好坏都不屑和你争高低,我就算要走,也是我自愿。”   “我觉得还有点嘲讽,你想啊,这意思无非就是我杨舒乐转去普通班成绩照样很好。而你陈默就算有年级第一补习又怎样,考好了不是你自己的本事,考差了,也只是证明你本来就差而已。”   “靠,这么一说,感觉赌注更有看头了。”   “这俩人不会打起来吧。”   大半个班都往角落行注目礼。   几十位同学看着坐着的陈默,从一开始听见杨舒乐说话的怔愣,还是怔愣。   “你去就去啊,告诉我干什么?”陈默停顿了几秒才开口说。   是真的觉得莫名其妙,表情半点不掺假。   不知道是谁最先没忍住笑出声的,总之笑声不大,但接二连三也很明显。   杨舒乐深吸了口气,表情扭曲一瞬,像是不甘又像是气愤,丢下一句:“你真以为前十那么好进,我等着看。”   人走了,陈默看向苟益阳,“他过来就是为了挑衅我?”   “你刚反应过来哦。”苟益阳一脸无语,左右张望,“宴哥呢?还没从老向办公室里出来?我得让他给你松松脑子,反应这么钝。”   说他反应钝的苟益阳,下午第一节 课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相当离谱。   体育课。   自由活动的时候,两个体育老师给实验班和理科七班组了一场球赛。   席司宴因为老向找他有事缺席上半场,而实验班还有位技术不错的男生因为拉肚子请假,所以陈默被临时拉去补位。   另外几个人没给压力。   只说:“默哥,看你平日不怎么动,放松打就行,输了没事。”   “对对,下半场老席估计要回来,分差不离谱就拉得回来。”   结果到了场上。   “操!速度这么快!”   “默哥!球!”   “三分!牛逼!”   “给我给我,默哥这儿!”   场上男生的热烈情绪喷涌不断,场地周边也开始聚拢各种观望和加油的同学。   只见场上那个并未穿球衣,只着宽松黑T加短裤的男生,最为显眼瞩目。   他的三分球极准,速度快,又格外会看场上形势,节奏带得飞起,实验班的人渐渐的开始下意识以他为中心在场上打转。无论是跳跃时绷起的那截柔韧隐现的腰,还是那张被汗水打湿鬓角依旧吸睛的脸,都让这场球赛有些出人预料。   场上气氛越来越热烈。   周围的加油声也开始大得有些夸张。   而原本以为上半场得输的人,眼睁睁看着实验班在没有席司宴的情况下,分差被拉到了16分之多。   堪称恐怖。   席司宴回到操场的时候,上半场已经快接近尾声。   他的球衣数字一直都是9,刚出现在操场就有人发现了他,给他让了位置。   “来了。”体育老师看见他招呼一声,朝场上抬抬下巴,笑着说:“你们班还有这么个好苗子,以前怎么倒是很少见他打?”   席司宴看过去时,场上的人正好一个胯下绕球的假动作,跳起来进了个两分球,场外又是一片欢呼声。   席司宴笑了笑,“平日里太懒了。”   “嗯?”体育老师不懂。   席司宴:“懒得动。”   懒得动的人这会儿也觉得累了。   他很久没有这么高强度的运动过,半场球赛下来感觉鼻腔里都是血腥气。   不过人在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时候,感知力是会降低的,身处在这种氛围里,他也难免热血上头。   好在上半场很快结束。   哨声一响,齐临一伙人朝他拥了过来,一起朝场地外走,边兴奋讨论。   “陈默,你这么厉害不早说!”   “看见刚刚七班那胖子没有,拦陈默好几次没拦住,脸都绿了哈哈哈。”   “下半场咱换个位置……”   说着几个人回到了属于实验班的地方。   “诶,老席你啥时候回来的?”   “看见刚刚的比赛了没,那叫一个精彩。”   陈默听见那声嗯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体育老师旁边的席司宴。   席司宴也朝他看过来。   陈默愣了下,沿着下巴滴落的汗珠让他回神,说:“下半场你上。”   “累了?”席司宴弯腰从篓子里抽了一瓶水递过来。   陈默接过平缓呼吸,一点没客气,点头:“累。”   “行。”席司宴也应得简洁。   下半场恢复了实验班以往熟悉的节奏,席司宴的打球风格比陈默稳,而且一看他体力就很好,整个球场来回跑,半天看不出喘粗气的模样。   而且有了他,场地周边加油的热烈程度只增不减。   拉分从上半场的十六,到二十,二十五……   最后实验班以绝大的分差轻松拿下了这场比赛。   比赛结束后,这节课差不多也要下课了。   “回教室回教室。”   苟益阳也在喊:“陈默,走了。”   坐在操场旁第三级台阶上休息的陈默,闻言应了声,“走。”   起来得有点猛,也没注意,只是当膝盖上传来一声脆响,绵延针扎得刺痛传来时,他脑子一黑,就知道完了。   果然,台阶下刚打完球正在喝水擦汗的一群人纷纷惊呼:“日!”   “默哥?!”   “他妈,小心……”   最后一声惊呼落地的时候,陈默感觉有人接了自己一把。   打完球都穿得少,陈默休息时半截袖都撸到了肩膀上。半场时间,足够原本的皮肤温度降下来了,还透着丝凉。所以当被那股蓬勃热气骤然包裹,陈默的胳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低骂了声操。   太热了。   裸露相贴的皮肤只觉得温度高得离谱。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低沉的,皱着眉。   陈默仰头,还有些自己从台阶上砸下来的懵,“谢谢你啊……席,宴哥。”   不然他得头先着地。   那他妈就好看了。 第23章   下午四点, 距离一中校门口两公里的一家名叫圣草堂的中医馆内。   陈默半坐在仅一人宽的单人推拿床上。   他的膝盖此时已经有明显的红肿,穿着白大褂戴眼镜的老年中医正弯腰朝他膝盖处的穴位上扎针。   巴掌长的细针扎进肉里,尾端还晃晃悠悠冒着寒光。   看得在场的另外几个年轻人牙齿打颤。   “痛吗?”苟益阳没忍住问坐着的人。   陈默额头上已经开始冒细密的冷汗, 不过他似乎很擅长忍痛, 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闻言还抬头扯了扯嘴角,“要不换你来试试?”   “别别别。”苟益阳连忙摆手, 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之前在杨家的楼梯上你让我扶你,你说风湿我还以为你搞笑呢, 感情你来真的。”   一起来的有四五个男生。   当时在操场, 大家看他脚完全走不了, 还以为他伤了骨头, 着急忙慌就要把人往医院里送。   虽说结果没断腿,可现实似乎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齐临那几个人更不解。   “你这腿的情况看着可不轻,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 在场上跑那么快,结果歇半小时直接走不了道了。”   陈默简单回复:“冻的。”   “冻的?”其他人更不解了,“得多冷才能把脚冻成这样?”   此时刚下完针的中医抬起头来。   看了眼面前从头到尾一声没坑的年轻人, 满意地点点头,多少中年大男人来他这里治疗, 都被扎得哭爹喊娘的。   老人一边收拾着手边的东西,一边说:“你这腿可不光是冻的, 你这明显是先有的外伤, 再加上寒冻, 才会落下这么严重的情况。”   陈默点点头, “嗯, 伤过。”   老人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今天是有些急性炎症,连续到我这里扎上五天,再吃药用以辅佐,很快就会好了。”   苟益阳高兴起来,“那这算是彻底好了?”   “想什么呢?”老人回头白了他一眼,接着道:“他这种情况就没有彻底好全这一说,好比摔碎的碗,沾回去了裂痕始终都在。减少剧烈运动,天气冷的时候要注意保暖,尤其是冬天。情况只要不加重,小心防护别复发,就算是好了。”   其他几个人听得都不说话了。   陈默倒是平静得不像话,开口说:“知道,会注意的。”   “你们年轻人。”老人压根不信,“嘴上倒是应得好,转头就能把医生的话当成耳旁风,年纪轻轻的,千万得注意,不然过些年有你遭罪的时候。”   陈默笑笑,“真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上辈子完全没什么保养的概念,忙起来的时候基本就靠吃止痛药度过。   最严重的时候是膝盖积液高烧不退,不得不进行手术,结果手术预后比想象中要差,那两年,只要碰上天气变化,隐痛时有发生,就为了这条腿,他药就没断过。   遭过一遍罪,他又不是天生受虐狂,还能补救的时候当然要重视。   正说着,撩开布帘子的席司宴进来了。   他手上拿着几张药单子。   “他情况怎么样?”他问老中医,语气熟络。   老人接过他手里的单子看了看,然后才没好气说:“该说的情况我已经说了,今天要不是看你几个人慌慌张张进来,以为出了大事,你席家再有面子,我也不可能让你们插队的明白吗?”   席司宴应声:“就是知道您的能力,才特地来麻烦。”   老人又哼了声,看了陈默一眼回头对席司宴说:“你看着点他,这针得扎一小时,别动啊。”   老中医走了。   有人问席司宴:“宴哥,你怎么还会认识中医啊?”   “那是庞老,有名的中医圣手,我爷爷这些年大病小痛的基本都是靠他。”席司宴说着走到陈默手边的柜子旁,拿起上面正在充电的手机,对其他几个人说:“你们几个回学校继续上课,针扎完了我带他回去。”   “没事儿,我们一起。”   “是啊,反正都来了。”   席司宴将手机里收到的消息转向几个人,“老向刚发消息问了,不想被罚就赶紧回。明天还考试,这么多人课都不上,真当他不管事儿呢。”   几人缩缩脖子,只好和陈默打过招呼后一一离开。   走在最后的苟益阳见席司宴还在翻手机,提议:“宴哥,要不你回?我在这儿看着。”   “你?”席司宴从手机界面抬头,眼里没什么情绪,“他之后要连续来五天,扎完都未必赶得上晚自习,你不回家了?我跟他一个寝室,进出比你顺便,走吧。”   苟益阳看向陈默。   陈默点头,“就照他说的做吧,我这里没事。”   “行,那有事儿叫我啊。”   苟益阳也走了,席司宴从旁边拖了个凳子过来,坐在陈默左边。   继续按着手机,应该是在和向生泷说明情况。   陈默有些百无聊赖。   针灸的部位有些酸麻胀痛,可以忍受,却不容忽视。在眼下这个不大的理疗室里,他只能从旁边的小窗口望出去,看种在廊下的各种多肉盆栽转移注意力。   他的手机震了一声。   拿起来发现,发消息的是才出门离开的老苟。   苟益阳:“你要实在不能忍受和班长待在一块,后面几天我想办法陪你去。”   陈默:“?”   苟益阳:“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感觉他有点情绪,说不上来。我一替你想到,未来五天你都得和他这样一起待一个小时,我就替你窒息。”   陈默:“……”   陈默下意识看了席司宴一眼。   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席司宴抬头看来,又看向他身上的针:“痛?”   “还好。”陈默摇头,反问:“老向怎么说的?”   席司宴应该是回完了消息,收起手机,“没说什么,让你好好休息,明天的考试找就近考场的人帮帮你。”   陈默挺有经验,直接说:“没什么必要,又不是不能走了,而且后面几天,我自己来就可以。”   席司宴没说到底让不让他自己来。   他在椅子上坐了会儿,看着陈默,突然问:“你的脚,在陈家伤的?”   陈默微滞,点头:“嗯。”   其实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陈默往后靠了靠,放松下来,在这样一个黄昏下午,第一次云淡风轻跟人说起那天的事,“五年前还是四年前,有些记不清了,冬天。我妈……就李芸茹偏头痛犯了,她常年挨陈建立的打,又做很多重活儿,所以一身毛病。她给了我五块钱让我去村医那儿给她拿点药,我回去的路上就开始下大雪。榆槐村和绥城不一样,那儿是位于白马县海拔最高的一个地方,每年冬天都下雪,雪大的时候能埋到人小腿肚……”   陈建立那天又喝酒了,而且输了钱。   等陈默深一脚浅一脚回去的时候,陈建立正拉着李芸茹的头发拖过门槛,地上一溜儿的血。   李芸茹还怀孕了,只是那天谁也不知道。   陈默本能上去拖,膝盖是让盛怒的陈建立用酒坛子砸的,他骂他野种,说他偷钱,他用一根绳子捆了他,将他系在露天的水井边让他好好反省。   半夜的时候,估计是李芸茹看起来快不行了,陈建立终于酒醒,怕担上人命,找了村里几个大男人连夜送人去了镇医院。   陈默记得陈家那个木质的小院子,那四四方方的天。   那天夜里真冷,他想自己的妈妈说不定就要死了,虽然她对自己不见得多好,也没有多坏,而自己也会在今夜冻死。   事实上,李芸茹三天后出院了。   她茫茫然沉浸在又失去了一个孩子的痛苦里,而在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勉强救回的儿子被送回到她眼前时,她只是问了一句:“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一点不懂事。”   杨家找回他的时候。   陈默已经不是那个深夜在大雪里前行的小孩子了,也早已不是为了五块钱,被陈建立打得无法还手的时候。   陈家是一滩踩进去就惹一身腥的污泥。   杨家干的事却是诛心。   所谓高门,利益当前,他在意的时候是因为看不清,等到能看清的时候,人生已然重来。   理疗室安静异常。   黄昏最后一丝光线从窗户洒进来。   席司宴看不清陈默脸上的平静从何而来。   “我以为你会想要报复。”席司宴开口说。   陈默扫向他,笑了两声,“怎么报复?弄死我养父母?然后整垮杨家?”   “没想过?”   陈默老实点头,“想过啊。”   他还干过。   陈建立是他亲手送牢里去的,李芸茹病死那年,陈默特地去看了她,并且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亲儿子这会儿正在国外度假,并不想来见她最后一面。   还有,就在杨跖把股份转给杨舒乐后的一个星期,陈默给杨跖留下了不小的麻烦,杨家就算能勉强支撑,也绝对元气大损。   虽然他没机会看见。   能干的不能干的,他都干过了。   不然后来的陈默也不会被那么多人当成疯子。   只是这一次的陈默,姿势放松地靠在小小地理疗室里,看着眼前这个原本最不可能跟自己熟悉起来的人,懒洋洋说:“可想法和实践那是两码事,我这一身毛病别说弄死姓陈的,我都快要把中西医院给当家了。还有,我连年级前十都未必拿得到,将来从一个三流大学毕业,整垮杨家那岂不是天方夜谭。人最不能做的,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大家都开心不好吗?”   席司宴放下搭在膝盖上的右脚,点头,“确实。”   简单的几句对方,让刚刚弥漫在这空间里沉郁不散的气氛消失殆尽,席司宴看着眼前恢复昏昏欲睡的那张脸,沉默两秒,眼神意义难辩:“真这么想,最好。”   “嗯嗯。”陈默敷衍点头,“你催催人医生,我开始觉得有点痛了。”   席司宴站起来,居高临下:“终于忍不下去了?”   “对,极限了,快点的。”   陈默打个球把自己打进中医馆这事儿,在高二年级也是让人好一阵津津乐道。   他最近出名,回校沿路都有人问候。   回答一律都是:“好着呢,没瘸。”   众人一看,是挺正常。   哪知第二天月考下了大雨。   十月底的天气,一旦变天,那风吹得人恨不能翻出棉服裹身上。   陈默还没重回的时候经过了一次月考的,那是他进一中后的第一次考试,成绩中等。所以他分配的考场,在三楼。   一大清早,吃了早饭,教学楼底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踩着点赶来的学生,花花绿绿的雨伞一抖就出去好大片水珠。   人最多的时候,三楼突然传来一声喊。   “老苟,我护膝呢?!”   路过的,等人的,收伞的,纷纷仰头看去。   只见校霸趴在栏杆上,他像是刚上去没多久,额前还有染上的雨水。见着底下刚从石梯上来的人了,接着道:“我记得吃早饭放你包里了!”   底下瞬间被当成动物围观的老苟满头黑线,“你放我包里干嘛!”   “早上又没觉得冷。”校霸甩了甩头发,才真像只湿漉漉的动物似的,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要求和动作有损他高中一霸的形象,“现在我冷,上来。”   五分钟后,考场不少人都已经规矩坐好,等待开卷。   监考老师抱着卷子也陆续走进教室。   “报告。”三楼某考场在此时迎来了一股小热潮。   监考老师侧头看见门口的人,态度很是和缓,“找人啊?没事,进来吧,还有时间。”   年级第一降临这个成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考场,手上拎着一对棕黑色的毛绒护膝。   径直走向中间的位置。   “你怎么来了?”校霸仰头,在嗡嗡声里环顾四周,“瞧你这招眼的,跟国家领导造访贫民窟似的。”   席司宴斜了他一眼,“你是挺像贫民窟出来的,现在都在说堂堂校霸大清早冷得喊人带秋裤。”   “拿来。”校霸高冷伸手。   这个考场的人见校霸并没要来属于他的东西。   反而是年级第一的男神微微垂眼,蹙着眉,问一句:“又痛了?”   低低的,像耳语。 第24章   陈默坐在座位上往后退了下, 看着面前的人怀疑:“是有一点,不过不严重。但你亲自送上来,又用这种语气, 让我有点发怵啊。”   “你脸上要真有点害怕的表情, 会显得更真。”席司宴说完往下蹲, “怎么?我给你穿?”   陈默差点仰过去,“我是脚痛不是手废了。”   事实上席司宴也就做个样子。   倾身将护膝放在他腿上, 提醒一句:“好好考。”   陈默一愣:“你对自己的教学也有没有信心的时候?”   “我是对你没信心。”席司宴的视线扫过他那只脚,看回来,“门口会一直有风吹进来, 记得穿, 别让我听见天冷导致腿痛考不好这种话, 所以好好考。”   陈默对学神也有教学成果焦虑这种事, 有些好笑,“如果就是砸了你招牌怎么办?”也不用席司宴回答,陈默说:“那我绝对立马从实验班消失, 绝不污了您年级第一的清名。”   恰好打了预备铃。   席司宴点点他,做了个警告的姿势,朝监考老师点点头出去了。   考试一共用时两天。   每一科考完的时候, 回到教室,都能掀起一阵讨论狂潮。   陈默既不参与对答案, 也看不出脸上有任何焦虑或者欣喜。   特别是有人从杨舒乐那里对了答案,得知他数学可能会拿147高分的时候, 特地跑来问他数学考得怎么样, 陈默只回:没算。   一些人表面说着他够自信。   心里多多少少都认为, 他是怕算出来丢面, 毕竟注定要输。   两天的考试结束后, 成绩陆陆续续就要出来了,班上开始弥漫出一股紧张又兴奋的气息。   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吹往全国各个省份的这股寒潮有了回暖迹象。   天气放晴,拨云见日。   上午第一节 课结束,班上正闹哄哄的时候,有人突然冲进来大喊。   ——最新消息,白蛇主动请辞了!   “什么?”   “真的吗?年级排名这么快就出来了?”   “不能吧,她和咱默哥的赌约不是还没到揭晓的时候?”   “陈默,你是考得有多惊天地泣鬼神,才能让白素秀主动退出啊?”   陈默被包围的时候,也是有些懵的。   庞老的医术的确过人,陈默就去了三天,膝盖处如果不用力,基本没有什么感觉了。只不过庞老让他最后两天一定要坚持去扎完,还给他换了一种药,让坚持吃一个星期。   这些人围过来的时候,陈默就恰好在吃药。   中药。   那种小袋包装,一包里面起码有上百颗的小黑丸子,一打开浓郁的中药味直冲天灵盖。   他已经吃了有差不多五分钟了,一半都没下去。   一次三五颗,灌一大口温水,就这样他还是想吐。   旁边看他看了有几分钟的席司宴,冷面提示说:“你狠狠心直接分两次吞完,你这个吃法,看得我胃都跟着胀得慌。”   真正已经开始胃胀的陈默,闻声还真直接干哕了下。   眼睛迅速发红。   吓退了面前的一圈人。   “默哥,你吃这药,味儿怎么这么冲?”   有人竖拇指,“能吃就很牛逼了,我以前因为少年白的问题,我妈给我开过差不多类似的药调理。从那天起,我发誓我宁愿一夜白头,也他妈绝对不碰这东西。”   “啧啧,这眼睛红得,别哭啊默哥。”   陈默拿着药,缓过来:“滚,没哭。”   刚说完,旁边就伸来一只手,抽走了他手里的药。   席司宴的目光扫过他的眼睛,皱眉:“实在吃不下就别吃了,今天过去的时候,让医馆换一种能吞的。”   陈默感动了,“我现在终于发现,宴哥,你有一颗善良无比的心。”   这话一落,周围响起一片接二连三的呕吐声。   “我他妈第一次见有人说老席善良。”   “那年南山那几个被按在地上摩擦的飙车狂徒怕是宁愿自杀。”   “万年老二薛平没吐血吧?”   “去年物理竞赛被骂哭的两个人还活着吗?”   陈默差点笑出声。   席司宴没好气:“你们都过来干嘛的?滚回自己座位上去。”   经这么一提醒。   正事儿终于给想起来了。   他们也不问陈默,转头问席司宴,“老席,我记得昨天赖主任让所有高二年级的班长去开会了,不会就为的白蛇这事儿吧?”   席司宴也没隐瞒,“做了个意向分析调查。”   “那你怎么说的?”   席司宴抬眼,“你们怎么想的,我就怎么说的。”   “狠人。”   “难怪主动请辞。”   “她都走了,默哥和她之前的话也就作废了吧?”   “确实,陈默,现在考不好也不走了吧?放心大胆的,实验班欢迎你。”   这时,一道挺突兀的声音响起。   “也不知道你们在得意什么?”是站在讲台上擦黑板的杨舒乐。   他的目光扫过陈默和席司宴的脸,最后虚虚落在角落里这一群人身上,开口说:“就因为成绩好就肆无忌惮逼走任课老师,很骄傲吗?”   陈默完全没兴趣搭理。   但显然其他人忍不住。   “杨舒乐你什么意思?就因为你是数学课代表,白蛇对你另眼相看,你就能无视她确实不适合实验班的事实是吗?”   “还有,我们得意什么了?”   杨舒乐丢了擦子,“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陈默提出条件在先,白老师主动退让了,他倒是能心安理得继续留下。你们和他关系好,无视规则偏向他,可人白老师也只是提出质疑,就被逼得退出实验班,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话一听,好像是没什么毛病。   可是能上实验班的人又不都是些傻子,在逻辑上,谁也别想糊弄谁。   “你倒是会诡辩,难道不是她先污蔑陈默抄袭在先?”   “哦,差点忘了,你杨舒乐还添了一把柴火呢是吧?以前你也不这样啊,怕不是嫉妒人才是杨家亲儿子吧?”   “就是,最近莫名其妙的。”   台上的杨舒乐从气得脸色发红,到发白,到遮不住满眼浓郁的恨,只在短短的两分钟之间。   陈默冷眼旁观。   他其实有些不理解他。   自己这辈子都尽量远离杨家了,更没兴趣和他一争高下。   可是不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原本只需要保持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可以成为人生赢家的杨舒乐,不断上赶着到他面前刷存在感。   可结果却是。   陈默坐在台下,而那个曾经站在讲台众星捧月的人,突然就成为了众矢之的。   如同宿命轮回。   除了自己的选择不同,陈默看着自己旁边的这个唯一称得上的变数。   “不劝劝?”陈默问。   席司宴看了他一眼,“劝什么?你同情他?”   “那你真是误会我了。”陈默靠着椅子,指了指站在过道处的一群人,“为了这事儿再闹起来,你打算去班主任办公室一个一个往回领?”   席司宴看向过道上还义愤填膺的一伙人。   敲敲桌子,“别吵了,月考成绩很得意?”   一句话直接让所有人偃旗息鼓,萎靡了下去,显然他是懂得怎么戳一伙内卷严重的人的痛处的。   这时候预备铃响。   穿着长裙的女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   付玲一眼看出实验班气氛不对,但她当作没看见,笑着说:“同学们,安静一下。你们白老师因为职业调动的原因,从今天起换我来教你们数学。我叫付玲,认识我的人应该不少,我也带高二数学,只是没带过你们,大家可以叫我玲姐。”   下一句话更是直接道:“现在开始分发月考试卷。”   这话一出,全场都来不及感慨这换新老师的速度,就立马沉浸在成绩即将揭晓的忐忑里。   纷纷,“这么直接的吗?!”   “玲姐你就不能给人一点心理准备?”   “完了完了,我心要跳出来了。”   ……   付玲的目光在班里转了一圈。   接着笑:“算了,不吓你们,成绩我就不念了,数学课代表在哪儿?来把卷子发一下。”   还站在台上的杨舒乐机械般走过去,接过卷子。   当他低头看见那摞卷子最上面一张,赫然是陈默的卷子,鲜红的149刺得人眼睛生疼。   恰好付玲说:“谁是陈默,起来我认识下?”   被叫到名字的陈默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推开凳子起身。   付玲笑道:“长得还挺帅。你和白老师的事我知道经过,事情过去了就不再提,只不过我得批评批评你,倒数第二道大题你略过了最重要的步骤,所以扣你一分。149,再接再厉。”   班上顿时响起兴奋的拍桌声。   付玲意外:“这么激动?149在你们班不稀奇吧?陈默旁边那尊神还回回满分呢,怎么不见你们激动。”   “玲姐,你不懂!”   “谁那么变态没事和班长比啊。”   “就是。”   真正被拿来比较的人,紧紧捏住了手里那摞卷子的边缘,朝陈默看过去。   陈默看起来对自己的成绩并不意外,这会儿正偏头和旁边的人说什么。而那个曾让他杨舒乐觉得心跳加快,让他仰望,让他费劲力气去追随的人,低眸看着凑过来的人,眼里并无多少情绪,只是那份不经意的耐心他从未曾见过。   杨舒乐从没有那么明确地恨过。   他的人生,从陈默这个名字出现开始就发生着巨变,但是又好像只有他自己,被裹挟在身世真相里,挣扎不得出。   各科成绩在一天之内得出结果。   席司宴没有任何意外,稳坐第一,拉开第二名薛平四十多分,这在实验班这种地方,堪称不是人。   陈默的名字出现在年级排名的名单上时,倒是让无数人觉得意外,明晃晃的年级第九,亮瞎了不知多少人的眼睛。   要知道,他第一次月考人还在中游。   他把一个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   最夸张的,是他和杨舒乐的排名一前一后。   陈默在前,杨舒乐在后。   总分只比杨舒乐高了一分,结合最近关于两人波澜起伏的命运纠葛,那一分,像是挑衅,也像是讥讽。   陈默看着教室中排迅速搬空的那个位置。   第十三次和苟益阳他们解释,“我真的没有控分,我要是有那个能力,还有你们宴哥什么事?年级第一不耀眼吗?我其实也想试试。”   老苟,“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太猖狂了。”   齐临,“嚣张。”   江序:“老席你能忍?教会的徒弟要谋权篡位了!”   ……   席司宴拿着班级和年级两张排名表,看着被人围在中间逼问的人。   这一天的陈默,早起时套了件毛衣。   深蓝色那种,圆领,宽松。   足够他吃一份苟益阳从校外带进来的凉面时,轻松盘腿坐在凳子上。   老苟说辣椒放得多,让他尝尝就行。   他端着个塑料盒躲避,非要把筷子上最后那两根吃干净才罢休。   眉眼生动。   和当初席司宴第一次看见他时截然不同。   如果说第一次见他,觉得他像只伤痕累累的年轻的狼,那么后来转到一中实验班的陈默,就是伏蟄蓄势待发的状态。   从哪一刻,席司宴觉得自己在慢慢看清他的。大概就是那天黑夜里的巷子,那个发着烧,靠在黑暗墙角朝他看来的时刻。   陈默开始变懒了。   还是那么凶。   谁碰他他就咬谁。   但他偶尔又很让人……   好比现在,为了躲老苟,转身时一盒凉面直接啪一下,盖在了席司宴那双价值一万多的白色球鞋上。   眼看席司宴额角青筋直跳,陈默果断上手。   在周围数双如鹌鹑般不敢动的眼神里,捧着他认为的“挺善良”的同桌那双好看的手,言辞真诚:“我错了。”   “哦。”席司宴也有不能忍的地方,这时就显得他这个人极尽刻薄,冷漠问:“错哪儿了?你真的没有控分?你都把你“弟”气得一分钟都不想在实验班里待了,你端不稳一碗凉面?”   陈默决定收回自己的有眼无珠,这人哪里善良了?   闭闭眼,接了这狂风暴雨,“回寝室给你刷干净。”   席班长转身走了,一句话没说。   “生气了?”陈默问其他人。   齐临点点头,指着自己,“他是真有洁癖,会上手拎人甩出去那种。”   显然这里还有个受害者。   陈默在日常里是有感觉的,宿舍里永远属席司宴的床最规整,电脑桌上干干净净,东西也摆放整齐。   想到这里,陈默突然站起来。   “你干嘛?”老苟问。   陈默反问:“他不会是回寝室换鞋了吧?”   “有可能。”   过了两秒,陈默坐下,放弃,“算了。”   “什么就算了,说清楚。”   陈默:“我内裤还在他枕头上。”   老苟:“……”   齐临:“…………”   其他人:“………………”   你把话再说一遍?!   陈默见他们那反应,气道:“想什么呢,我早上走得太匆忙,把刚从阳台收下来的内裤扔上床时没瞄准,一半搭在铁栏杆上,一半落在他枕头上,而已。”   “而且是洗干净的。”陈默强调。   齐临:“这和把你内裤扔他脑袋上有什么区别。”   老苟:“你侮辱了他。”   其他人:“默哥,节哀啊。”   陈默:“……”   节什么哀?为自己那条黑色的内裤节哀? 第25章   那天晚上回寝, 陈默倒是没有在垃圾桶里发现自己的内裤尸体,而且那条黑色纯棉,他只穿过一次的内裤好好放在了自己床上。   只不过阳台晾着的全套床上套装, 看得陈默眼角突突跳。   陈默问老神在在坐在凳子上翻书的席司宴, 有些难以置信, “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   “夸张吗?”席司宴头都没抬,就知道他在说什么。   陈默:“你严重伤害到了我的男性自尊。”   “那你想多了。”席司宴关上书, 看向他:“为期半月的物理竞赛培训要开始了,我提前洗了以防走的时候干不了,是你自己太敏感。”   一瞬间, 陈默脸上精彩纷呈,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什么事儿?你这试图遮掩自己重度洁癖到变态地步的理由, 还不如不找呢。”   席司宴掀眉。   “首先, 你一进门就盯着自己床上的东西看了好半天,那眼神生怕人对你的四角裤图谋不轨似的,我替你放过去的, 要注意不到除非我瞎了。”   “其次,平日没让你坐我凳子?你上床时没踩过我的床?上周就在这儿,补课到一半睡着, 口水差点流我桌子上我说你了?我洁癖?变态?”   陈默:“……”   这种被人一顿质问,问得甚至有点哑口无言的感觉忒新鲜。   要不是知道席司宴还是校辩论队队长的身份, 他都想对人低头忏悔,说自己罪孽深重了。   对于寝室其他几个人想要又不敢笑的脸。   陈默回头, 怀疑问:“他说的这些事是真的?我怎么没印象。”   “是……是真的吧。”齐临扑哧一声后勉强说。   他压住自己的表情, 举手作证, “不是我说你默哥, 就你那生活习惯, 看似每天保温杯不离手,每晚睡前还必泡脚,健康又积极的。其实吧,你就没发现自己生活得有点过于随意又不走心吗?就昨天晚上,你就绝对用错了老席洗发水,你出来时我都闻见了,和老席身上一个味儿。”   这么一说,陈默还真没注意。   他洗澡时最爱走神,以前忙碌的时候,下班最放松的就是泡澡。   那种片刻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足够他将一天的行程,哪些做对的,哪些失误的,全在脑子里复盘一遍。   现在这习惯也没改。   只不过现在装的事儿少了,天大的事儿不过也就想想,考试错了几道题?   他下意识抓了抓头发,再将指尖凑到鼻子上闻了闻。   没觉得和平日里用的有差。   还没说什么呢,就听见席司宴来了句,“还真闻?属狗的你,用错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确实。”陈默点点头没放心上,不过刚刚抓头发他倒是想起来点事儿:“我感觉我头发有些长了,明天就是周五,下午下课早,你们谁要一起去剪头发?”   江序:“要不都去算了,反正老向提了好几回了,说最近再看见不好好剪头发的,他就拿个推子帮忙剪。”   除了薛平,其他人都没意见。   此事就这样定下了。   陈默还有最后一天的针灸没有去做。   他想着剪了头发,就再去一趟中医馆。   第二天天气也还行。   学校放学后,其他人都要回寝室拿东西,又知道他的腿的毛病,就跟陈默约了在学校门口见面。   陈默一个人先出了校门。   每逢周五下午,学校门口是人流量最高的时候,有不少来学校接学生的家长,住校学生也是进进出出,有些连假条都不打,就为了趁着人多混出学校。   陈默就在马路边站着,惹来了不少目光。   毕竟如今也是高人气存在。   单就说他公开出柜这一条,就够他在学校被人指指点点了。   更别说他校服脱下来围在腰间,站累了就往马路牙子上这么一蹲,遇见熟人打招呼就懒懒朝人挥挥爪子那腔调,加上那张脸,吸睛效果直接加满。   有几个悄悄打量陈默的女生,一直盯着他。   就在不知道哪一个瞬间,发现蹲着的人突然蹿了起来,他快速横穿过马路上的车流,消失在对面的巷子里。   所以等寝室里一伙人出来却找不到人,打电话也没接的时候,不少人热心给他们提供了消息。   “陈默啊?他往对面去了。”   “不知道去干什么?跑挺快,穿过马路的时候那司机狂按喇叭,他跟没听见一样。”   “像是追什么人去了。”   “没看清,没见着对面有人。”   听见这些话后,席司宴看了马路对面一眼,眉头紧锁。   “什么情况?默哥碰上熟人了?”齐临转头征求席司宴的意见,问:“要不咱先去理发店等等,说不定他是买东西去了。”   江序和白呈点点头应声,“行,路上再打电话看看。”   “等会儿。”席司宴叫住人,把手里的包一把塞齐临怀里,“都跟我去找人。”   另外三个人愣了下。   见席司宴面上有些严肃,对视几眼就没再说什么,点点头。   *   陈默把人堵到街背后的防护栏时,这个地方距离一中校门口应该已经有一公里了。防护栏下边差不多二十米高,底下是一个小型垃圾场,垃圾场再往外延申,是整个绥城最大的一条跨城河。   河风很大,吹得护栏上“小心防护”的宣传布猎猎作响。   空气里都是底下垃圾场的腐烂味儿。   “跑啊。”陈默拎着眼前人的领子,把人怼到防护栏上,咬牙切齿,“你他妈怎么不继续跑了?”   被揪住的中年男人看起来颇为狼狈。   他油腻腻的头发看起来很久没洗,一口黄牙,眼睛因为常年喝酒泛着腥红。   此刻挣脱不得,一张脸扭曲起来,怒骂:“小畜生!老子他妈养你那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爹的是吗?”   “那我应该怎么对待你?”   陈默笑问:“拿钱给你供起来?”   “本来就是!”   陈建立这时候也不想着跑了,一把扯回自己的破牛仔外套,指着陈默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是他们杨家求着我!抱错的新闻当初可是杨家人自己往外头放的,连李芸茹那个婊子都被无罪释放了,给我点钱算得了什么。”   陈建立说着面露兴奋,抓着陈默的胳膊,脖颈粗红,“儿子,你爸我这次来找你,为的就是替你讨回公道啊。杨家要脸,要名声,还要利益,杨家拿你不当人,这是咱们父子的机会!”   陈默失笑,“我可不是你儿子,你这么突然跑来蹲我,是发现自己压根接近不了自己亲儿子吧。又或者说,他不认你,甚至是叫你滚。”   陈建立面色青紫一瞬。   大概是想到了自己试图去接近亲儿子,结果连人的面都见不着,还被那个儿子差点打电话报警的事。   怒骂一句:“那个自己亲爹都不认的蠢货!最近身边还跟了保镖。”   保镖啊。   陈默想了想,关于上辈子这时候的事儿。   陈建立也是这个时候找来的,一模一样的说词。   那时候自己还没有住校。   每天和杨舒乐坐同一辆车上下学,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杨家早就知道陈建立来了绥城的事情。保镖是周窈茕找的,说词很漂亮,“保镖跟着你们,妈妈也放心,那个人嗜赌成性,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结果陈建立真出现时,保镖护着杨舒乐直接上车走了。   陈默由此听见了陈建立这番话。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做的来着?   哦,他一见面就和陈建立打了一架,脸上带了块青紫回的杨家。   杨家面对这件事时,态度说法都不一。   周窈茕一脸心疼:“怎么伤成这样?小默,都是我的问题,我只想着那个陈建立绝对会找舒乐的麻烦,毕竟他是亲生的,没想到保镖挺岔了话,竟然把你给留下了。”   杨启琮:“儿子,你能为着家里着想,爸爸很欣慰。只是目前集团情况依旧不稳,绝对不能让他把事情闹大,所以别犟着来,你先假意答应他,拖延点时间,我会尽快想办法处理。”   杨跖冷眼:“就你这冲动的性子,能成什么事?”   陈默那时候倒不是为了杨家。   他只是单纯想对陈建立动手罢了。   只不过他之后确实如杨家要求那般,没把这事儿闹大,任由陈建立讹诈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金额也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到后来狮子大开口。   这一点,是陈建立后来因为入室抢劫伤人潜逃,被判远超坐牢期限的最后一根稻草,敲诈勒索,金额巨大。   只是这一次。   陈默主动说:“不用找杨家了,我给你钱。”   “你给我钱?”陈建立啐了一口,明显不信,“你都还没有十八岁,杨家能给你多少零花钱?”   陈默说了个数,在陈建立眼睛放光的时候,开口说:“这钱也不是白给你的,要求就两个,你去杨氏公司大楼面前找一个叫杨跖的,他不见你大可以闹,他们绝对不会吝啬再多给你一笔封口费。其二,不要再来找我,如果你非要让我参与,我就拿着转账记录让警察叔叔请你去喝茶了,陈扬两家的事上了法庭,你应该知道结果的,成交吗?”   陈建立还有点怀疑:“你就一点不偏向杨家?还给我钱让我讹杨家?”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陈默耸肩,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飞扬,露出的那张完整的脸看起来一脸无辜,“我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我能做什么呢?我今天更没有见过你。”   “没见过。”陈建立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哈哈大笑,“对对,没见过。”   陈默在这贪婪的声音中,抬头看向远处的那条大河。   此时的河面看起来风平浪静。   ……   陈默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一下子顿住了。   身边瞬间涌上来几个人。   “操!陈默你干嘛去了?这么半天。”   “就是,搞得我们以为你遭绑架了。”   “老席!人找着了!”   “这儿!”   陈默的视线在围在身边的几个室友脸上绕了一圈,又抬头看向十米外正一步步走来的人。   陈默甩甩手上的水,“没事,我就上了个卫生间。”   “你离不离谱,上个厕所跑这么远。”   “我们找你找疯了,电话也不接。”   陈默一愣:“抱歉啊,手机没电了。”   陈默话落的时候,席司宴已经走到近前。   “手怎么了?”他第一时间问。   陈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无所谓,“噢,碰着点脏东西。”   齐临几个人这才发现,陈默卷起的袖子底下,从手肘到指尖被他用水洗得通红,像是要搓下一层皮来。他白,有的地方甚至有隐约的皮下出血点。   齐临:“……再有脏东西,你这,我都要怀疑你和老席到底谁有洁癖了。”   席司宴没说话。   只是抬眼淡淡往陈默身后通往不知哪里的地方看了一眼。   然后收回视线,说:“走吧。”   “走吧走吧。”陈默招呼其他几个人,“先去理发店。”   结果他刚出巷口往右转,就被人扯着转了一百八十度。   席司宴声音平静,“先去扎针。”   “我想先去理发。”陈默看了看握住自己腕骨的那只手,怀疑:“庞老说最后一次针灸会前所未有的痛,你是不是借此故意报复我呢?”   席司宴顺着他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自然松开。   “报复你什么?报复你自己耽误了时间?”席司宴冷酷无情,“庞老今天有家庭聚会,七点就会离开医馆,你怕也得去,别找借口。”   意图被识破,陈默放弃:“那我自己去,反正最后一次了。”   陈默确实不太想让人跟着了。   医馆技术确实好,可庞老下针一次比一次狠。   陈默上一次虽然能忍,结束的时候也差不多被后背的冷汗湿透了,人老中医自己都说最后一次是上次痛觉的双倍,陈默可不想丢人现眼。   结果席司宴看了他一眼,“你哭就是了,没人看你。”   “谁他妈要哭了!”陈默给气的,这话都出来了。   后边并排的几个人听了个囫囵。   “默哥,你哭了?”   “啊?哭什么。”   “老席你把人气哭了?你说你也是的,不就去了个厕所,你至于。”   陈默顿住。   回头指着对面路边的一家理发店,冷冷一笑,“要不你们就先去那家,让理发师把你们的脑子也一起修修算了。”   几个人:“……”   不好意思啊。   告辞。 第26章   那天的圣草堂, 为了排上庞老的位置,来的人很多。   在一众才刚开始就因为心理原因各种“痛痛痛”“轻点轻点”“行了够了不要再继续了”的各种病患的声音当中,跟着老中医忙前忙后的最小的徒弟倒是发现了一特殊存在。   病人才十七八岁, 学生模样。   膝盖上就有严重的创伤性风湿骨痛。   庞老说, 经过药物在体表烧灼, 针刺经络传导,他应该才是今天这些病人里反应最大的一位。   可惜, 从头到尾,这位最强烈的反应就是捏在扶手上青筋微微绷起的手。   额头至锁骨那层细密的冷汗,在某个转头的瞬间, 不小心贴到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人的腰腹上, 忍过最长的那段不适, 再回头时, 脸上早已恢复如初。   小徒弟奇怪问师父,“那不是席老爷子的孙子吗?怎么在这儿?”   “人陪同学来的。”   小徒弟心想我当然看见了。   他意外的是,他和这个同学看起来关系不错, 难免让人觉得意外。   毕竟小徒弟几次跟着师父去席家老宅,见着这位席家新一代年轻人时,他总是一身金纹衬衫站在老爷子身后, 身上没有多少普通高中生的影子。   看起来更不像是个会忍受别人把冷汗蹭到他衣服上的人。   可现实却是。   蹭人衣服上的人毫无自觉。   被蹭的人也像是无所谓。   结束后。   “还去找齐临他们吗?”陈默甩了甩被汗湿的头发,起身扯着胸前的衣服闻了下:“针灸后暂时不能洗澡, 不过我得从重新买套衣服换上。”   席司宴收拾着东西走在他后边。   翻着消息,“他们已经弄完去吃饭了, 走吧。”   “去哪?”   “你不是要买衣服?”   “行, 顺便给你买一套, 你洁癖这么重, 我怕你晚饭都吃不下去, ”   寻常不过的对话,从医馆门口逐渐远去。   小徒弟心想,嗐,搞错了,蹭人的人注意到了,被蹭的人还真有洁癖,而且到了不能忍的地步。   所以自然也就没有看见,外头华灯初上的路边,他眼中那个不能忍的人,低头看了自己身上一眼,淡定:“不用。”   陈默只觉得这人瞎客气。   说他这时候倒是装起风度来了。   陈默当时碰上他的衣服时候是顿了下的,结果席司宴没躲,加上胀痛感确实很明显,陈默也就放任了。   反正衣服陈默是给买了的。   就在医馆附近的一个大商场,标价三千五的黑白色长款羽绒服,陈默非让席司宴去试之后,出来一眼相中。甚至觉得导购小姐说得挺对,说他比门口人型立牌的模特穿着都要好看。   衣服长至膝弯,很修身,加上那张脸,看得店里的年轻男女频频侧目。   陈默打量说:“不错,反正你要去竞赛培训,我听说那地方条件很差,寝室里都没空调。天气慢慢冷了,也合适。”   席司宴脱了衣服搭在肘弯,评价:“太贵了。”   “贵吗?”陈默心想你那箱子里随便拿出一件来,恐怕都不比这件便宜吧。   不过陈默很快就用实际行动让席司宴知道,他是真的不嫌贵。   陈默给自己选衣服的方式很粗暴。   有点像电视剧里的某些暴发户。   只不过他身边没有带着丰乳肥臀的年轻“秘书”,自己也没有大肚肥肠,带着小拇指粗的金项链。   实际上店里的员工只看见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生,好看,像个豪门少爷,却又不是一掷千金那种纨绔子弟做派。   他是认真在选。   从一排货架到另外一排,手里拿着的就已经有十几件。   价格从几百,到几千上万。   风格从休闲运动到街头嘻哈。   厚薄从春季到冬季款,一应俱全,结账时,他还自己拿了两盒四角裤,黑的和灰的。   招待他的导购小姐,脸都要笑烂了。   而一路跟着他,一句话没说的席司宴,在他终于决定要结账的时候,开口问他:“你这是什么新奇的购物方式?在学校被关够了,报复性消费?”   “反正我自己的钱。”陈默把已经包装好的袋子递给他,颇为慈爱,“就当这段时间你给我辅导的谢礼,你愿意穿就穿。”   席司宴到底是伸手接过去,看着他,点点头说一句:“行,少爷高兴就好。”   陈默跟着乐了。   在前台结账的时候,他靠在边上和席司宴解释:“其实就是懒得逛,我对穿衣要求不高,又不喜欢网购,有这机会就多买点了。”   大部分都让店员送去学校。   陈默随手提了几个袋子,又去剪了头发,跟席司宴一起去找齐临他们会合。   那是一家火锅店,正赶上晚饭时间,店里热火朝天的。   看见两人大包小包进来。   齐临惊呼:“靠,你们俩还一起去逛街了?”   “顺便买的。”陈默在四方桌子的一侧坐下。   白呈他们凑过来扒拉他袋子,结果拎出一件花花绿绿的衬衫,表情一言难尽,“不是我说你默少,这衣服,你穿啊?”   “我穿怎么了?”陈默从清汤里夹了个香菇到碗里。   齐临看向对面靠着椅子看手机的人,“老席,你是怎么放任他这乱七八糟的审美的?”   “不是挺好。”席司宴从手机界面抬头,看了一眼衬衫。   陈默点头:“看吧,他都说好了。”   席司宴又嗯了声,“价格挺好,这件8800。”   桌子上迎来了短暂的沉默。   然后。   “靠!牛逼。”   “金钱面前,美丑又算得了什么,我宣布这衬衫绝美。”   “爸爸,请问你还缺儿子吗?”   陈默抬头一笑,“儿子,爸爸是钱多,不是人傻,你想继承我遗产的目的司马昭之心了要。”   白呈拎着他那衬衫来回看。   “不过默哥,这衣服现在穿也不合适啊。”   陈默继续在火锅里捞东西,结果一个鱼丸子半天没有捞上来,放弃了,说:“过年穿。”   “过年??”   陈默看着自己碗里突然多出来的两颗丸子。   在齐临咋咋呼呼说“老席我也要!”的声音里,陈默看了一眼继续给齐临捞东西的席司宴,回复刚刚的问题:“嗯,去南半球晒日光浴。”又停顿,“只是有可能。”   这话不知是怎么戳到了几个少男的心。   开始各种抱怨。   “默哥你这仇恨拉得太深了,我过年还要上补习班你敢信,我妈说期末要是还提不高化学成绩,就让我过不好这个年。”   “啊,我过年最讨厌的是走亲戚,我也想要去晒日光浴啊!!”   “每年过年家里一堆小孩儿,烦死了,搞得我游戏都玩儿不了。”   陈默在蒸腾的热气中,听着他们谈论关于过年的事情。那些高兴的,不高兴的,那些热烈的,温暖的。   他会附和两句,像世俗中每一个正常人那样。   除了席司宴。   他们坐在对角的位置。   陈默在雾气缭绕中对上席司宴的目光,就清楚彼此心知肚明。   他去过榆槐村。   席家在这场认亲里扮演过找寻的角色。   所以陈默在他面前的秘密,除了自己并非真的十七岁的陈默这一点,几乎无所遁形。   没有难堪,只是有些恍惚。   恍惚于想不起来上辈子关于这个人更多的记忆了。   他们从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里面对面坐过,也没有晚上头抵着头睡在一个宿舍,不可能一起逛街,自己更不可能给他买衣服。   他们是为什么走近的?陈默甚至想不起来具体的原因。   “看我做什么?”对面的席司宴目光直直穿过滚烫热气,落在他脸上,最终说:“看我也没用,想要你的胃红汤里的东西不能碰。”   陈默撑着头,蓦然笑了起来。   他想,想不起来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场景和日子又能有多久,青春短暂,遇上一群不讨厌的人已是难得。   吃了晚饭从店里出来。   已经是晚上十点。   席司宴在路边打电话,齐临他们商量着晚上到底是就在外面还是回寝室,陈默翻着手机里除了今天的消费短信,还有五个小时之前,划出去的那笔转账提醒。   手机突然震动。   是陌生号码。   “喂。”陈默接起来。   对面没说话。   陈默也没急着挂。   过了差不多五秒钟,“小默。”   是李芸茹的声音。   像是怕他挂电话,对方紧接着就说:“我、我打电话不是要找你做什么,我就是想提醒你两句,你爸,不是,陈建立最近到绥城了,我怕他又去找你麻烦,你自己注意一点。你……你要是没有办法,就告诉杨家,他们肯定会处理的。”   陈默往左边走了几步,站到了一家光线明亮的24小时便利店门口。   他插着兜,看着玻璃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语气轻慢,像是开心,“关心我啊?”   对面又愣了。   然后才支支吾吾说:“小默,你要是不介意,也提醒提醒那孩子。他怕是没见过陈建立那种人,怕吓着他。”   “不会。”陈默说:“有保镖跟着他呢。”   “是、是吗?”对面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完又像是觉得太明显,问一句:“小默,你最近过得好吗?我知道我没脸给你打这个电话,我更没资格关心你,我……”   “你想儿子了吧?”陈默突然打断她。   对面一时间没说话,陈默也不在意,接着道:“理解,下周三你打开家里的电视,就可以看见他。”   陈默没等对面应声,就挂了电话。   转身的时候,就发现不远处的席司宴正看着自己。   他走过来。   “谁的电话?”他问。   陈默倒也无所谓:“我养母,李芸茹。”   席司宴下意识皱眉,又想到刚刚在自己电话里听到的消息,突然问:“下午你去追的人,是不是就是陈建立?”   陈默一怔,“你不是高中生吗?这也知道?”   席司宴盯着他的脸,虚了虚眼睛,“你也是高中生,就敢联合记者试图摆弄舆论?”   陈默第一次清晰感受到席家得到消息的速度和能力。   “我哪有那本事。”陈默弯着眼睛卖惨:“他陈建立找上来非要讹我,你既然会这么问,应该也清楚我不过就是给一两个不怎么样的八卦媒体塞点钱,让他们多向着我说几句好话自保而已,毕竟杨家更关心你的小青梅,宴哥,我没有办法的呀。”   席司宴的目光在他脸上梭巡,试图找到他走心的证据。   结果只看得见一片漫不经心。   真心像是隔着层雾,谁也别想知道那片他用真心营造的雾之后露出的场面,到底是何种光景。   席司宴说:“我说过不是什么青梅。”   “哦。”陈默启唇,“真无情。”   刚好齐临他们在喊了。   陈默应了声,“来了。”   抬脚要走。   走了两步被拽住,席司宴提醒他,“陈默,你别乱来。”   “想多了。”陈默晃了晃刚刚火锅店赠送的一包决明子茶,“我就一修身养性只管吃饭睡觉的三好学生,年级第九的十七岁未成年。要说乱来?”   陈默扫视眼前的人。   “哦对,我还是个同性恋,骚扰男同学算乱来吗?” 第27章   席司宴被陈默一句话给堵的, 只能暂时放过这个话题。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一如他所说的那般,像是卸下了月考压力, 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饭和睡觉。   席司宴的补习也告一段落, 他不再每天提前二十分钟强行叫醒, 不随时抽查,也不再检查陈默的作业情况和进度。   新一周开始不过两天, 月考的大部分试卷都已经讲完。   孙晓雅来收错题作业的时候,见陈默拿着外套捂头,睡得人事不知。没忍住对坐他旁边的席司宴说:“大佬都是这么任性的吗?想学就能上年级前榜, 不想学就直接摆烂, 你还有几天就离校, 他这样下去, 下次考试确定不会退回年级中游?”   “不会。”席司宴把作业抽给孙晓雅。   孙晓雅看着手里的两本作业,震惊:“你还帮他写作业?”   “自己写的,谢谢。”蒙着头的人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   孙晓雅眼睁睁看着某人掀开半边校服, 露出底下睡得微微发红的那张看起来很白的脸。他一头头发被捂得乱七八糟,半睁着睡懵的眼看向席司宴,问:“你怎么不叫我?”   席司宴:“你不是说你昨晚没睡好?”   陈默微微抱怨, “那我没睡好是因为谁啊,还不是因为你。”   学委看看这个, 再看看那个。   不知道想到什么,面露尴尬, 脸色可疑地发红。   然后匆匆留下一句:“席司宴, 明天晚上的事你别忘了。”   然后就快速走了。   陈默有些莫名其妙, “她刚刚看我那是什么眼神?”   席司宴瞥了他一眼:“全校都知道你性取向为男, 你刚刚那话能不让人误会?”   陈默默默靠了一声。   他说没睡好, 是因为昨晚席司宴要打包行李回家住几天,去竞赛培训之前都不会再回寝室。陈默说他打扰了自己雷打不动的入睡时间,虽然只是失眠的借口,可他还真能对席司宴图谋不轨?   他又不是疯了。   不过陈默很快跳过这一茬,他先是问席司宴,“刚刚孙晓雅说我要倒回年级中游,你为什么说不会?”   “那你会吗?”席司宴反问。   陈默想说,应该不会吧。   最后却只是点点头,给了个肯定答案:“自然不会。”   席司宴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陈默不知道席司宴反问时那种笃定的语气从何而来,毕竟到了此刻为止,陈默都还是没有再次成为一个疯狂内卷好学生的打算。   他做的,只是尽力而为,不留遗憾。   没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   席司宴却不同。   因为席司宴也没告诉过陈默,从刚开始给他补习不久,他就看出来陈默有着非常深厚扎实的基本功,很多东西他不是不会,更像是不走心忘记了。经人提点,很快就会举一反三。   所以陈默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进入年级前十,最不感到意外的大概就是席司宴。   至于说他态度散漫,成绩要倒退。   会走到那种局面只会有一种原因,他想放弃。   席司宴可能会为此觉得可惜,但不会劝阻。   可惜在于一个人曾经明显用尽全力,奋力奔跑,却不知何种原因中途放弃。不会劝阻是因为,他认识的陈默,看似万事不留心的外表底下,有种万事看透的洞穿力。   他如果真选择放弃,只能说那种选择让他更开心。   席司宴从课桌底下,拿出了一本很厚的笔记本,递给陈默。   “这是什么?”陈默彻底揭开衣服,接过来奇怪问。   席司宴:“各科要点,还有一些附加题型的参考资料总结,算是从我这里结业的礼物。当然,你也可以当成你送我衣服的回礼。”   陈默拿来翻了翻。   看着里面再让人惊艳的字体,也不妨碍列举的参考资料密密麻麻让人头晕的事实。   陈默啪一声关上笔记本,看过去。   “怎么?”席司宴问。   陈默真诚:“心意领了,我能不要吗?”   席司宴眼神冰冷,“不能。”   席神亲自准备的结业礼,要是放到整个实验班大概是要被疯抢的程度。   可惜他偏偏给了一个“不求上进”的陈默。   被强迫收礼的陈默将那本看起来质感很好的黑皮笔记本放到了右上角,在某人审视的目光中,违心保证:“行吧,我肯定日日拜读。我在它在,我亡它还在。”   席司宴皱眉,“话别乱说。”   “你还信这?”陈默好笑。   他一个真正经历过的重生这回事的人,都不相信什么金口预言,所有能到达既定结果的真相,必然会有前因。   陈默往窗户看。   高二这栋教学楼,位于一中最好的位置。   楼下不远就是操场,此时的操场上不知道是哪两个班又在打篮球,气氛正热烈。有人单独坐在石阶上,遥遥望向实验班的窗口。   陈默和杨舒乐远远对视,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陈默看着外面,又问席司宴:“你刚刚说答应学委的,是什么事?”   “明天她表姐订婚的晚宴,她缺个开场舞伴,让我帮忙。”   陈默缓慢哦了声,回过头,“你别告诉我她表姐的未婚夫姓周?”   “是。”席司宴盯着他,“是你亲生母亲周家那边的人,你也想去?”   陈默作势认真想了想,然后说:“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是我妈给我打了很多电话,说我回来这么久,让我务必正式见见周家人。”   席司宴靠回凳子上,指尖的笔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你如果不想去……”   “去啊。”陈默微笑,“干嘛不去。”   陈默下午的时候去找向生泷请假。   向生泷最近对这个犹如一匹黑马突出重围,惊艳了一整个年轻的学生非常满意。哪怕他知道年级里关于这个学生身上的话题就没断过。   身世、性格、甚至是性取向。   处处荒唐,每一项单拎出来都不是能让人轻易忽略的程度。   可老向这人年轻。   又得知他最近和席司宴,还有整个宿舍的关系都相处不错,不认为他真的能做出多出格的事情,甚至问他,要不要报名下一季度的物理竞赛。   只是可惜,陈默兴趣不大。   如果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每年的各大竞赛,全国那么多学生为了争那一两个保送名额,打得头破血流。   陈默说:“这种方式,要么适合薛平那种学习狂人,要么适合席司宴那种天才。我就一普通人,勤勤恳恳的,老向你放过我。”   把老向气得踢他一脚,一边说他这点出息,一边让他,“赶紧滚。”   陈默麻溜就滚了。   当天晚上席司宴就没在寝室了,结果老苟最近因为月考退了几名,在家压力甚大,晚上不愿意回去,非要去宿舍和陈默挤一个床。   “搞得我也想住校了。”老苟刚进413的时候就说。   齐临他们几个和他勾肩搭背,“住可以,咱们寝室你是没望了。陈默当时那个床位是怎么来的你没忘吧,除非你把薛平也踢出实验班。”   老苟望向陈默:“你觉得我对上薛平有希望吗?”   “有啊。”陈默点头说:“等你灰溜溜离开实验班那天,我会替你祈祷的。”   气得老苟说他不是兄弟。   当天晚上,苟益阳占用了陈默的泡脚盆,用一次性杯子泡了陈默的养生茶,不到十点,就心安理得在陈默的床上呼呼大睡了。   陈默的失眠情况由来已久。   如今改善很多,可偶尔也会有睡不着的时候。   这天晚上在一张窄小的床上挤了两个都不算矮的大男生,人只能勉强侧着身睡,旁边的老苟呼噜都打了好半晌,陈默睁着眼直到凌晨十二点。   实在睡不着,干脆拿出请假后从老向那里拿回的手机。   翻了翻微信,才发生走读生老苟在三个小时以前,发了一条朋友圈。   眼熟的浅蓝色泡脚盆,配文:这小日子是真呀真叭错。   下面的评论一大溜。   “还在赶卷子的我提着八米长的大刀在路上了。”   “说吧,混上了哪个小妖精的床?”   “盆多少是有点眼熟了。”   “上面的,全校你还见过第二个带滚珠的高级泡脚桶吗?别问,问就是养生达人我默哥的。”   陈默看得笑了笑。   刚抬手点了个赞,不到两分钟,有消息弹出来。   XSY:“还没睡?”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没,你怎么也还不睡?”   XSY:“嗯,还有点事。”   XSY:“睡不着?”   陈默无聊,干脆点开录音近距离录了一段老苟的呼噜声,发了过去。   XSY:“……”   XSY:“你俩睡一起?”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不然?我还能睡地板上去?”   XSY:“我那张床不是空着,过去睡。”   轮到陈默无语住了。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我不会忘记你因为一条干净内裤洗了整套床上用品这事儿的,你后面回来,怕不是得把整个床架子拆了重新组过。”   XSY:“要说几遍,不是因为内裤。”   XSY:“去睡,都几点了。”   陈默觉得自己大晚上跟人讨论是不是内裤原因也是有毛病,但他又确实有点忍受不了跟人挤一个小床,他很可能会彻夜失眠。   他仰头往隔壁看了一眼。   还是之前那颜色的床上套装,但陈默知道那是席司宴重新换过的。   他正纠结。   XSY:“过去没有?”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真去?”   XSY:“嗯,躺好给我张照片确认。”   此时的席家老宅里。   席渐行刚从老爷子书房里出来,就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回来过的侄儿还坐在沙发上刷手机。   “你最近不是特地让人盯着杨家吗?手机瘾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席渐行过去坐在沙发背上。   结果一低头就看见席司宴的手机里弹出一张照片。   席司宴像是也没想到,愣了两秒,抬手就按熄了手机。   皱眉回头:“你有事?”   “我……自然是有事啊。”席渐行露了个狐狸般的笑,要来拿手机,“刚刚谁给你发照片了,我没怎么看清,再给我看看。”   席司宴一把捏住了二叔的手,面无表情:“同学,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你藏什么?”   席司宴直接起身,“很晚了,爷爷既然休息了,我也先回房。”   就差直接说不给看了。   毕竟席司宴自己也没想到,他只是让陈默发张确认床上有人的照片,结果可能因为寝室熄灯后没打开,陈默借着手机光胡乱照了自己半身。   身上盖着眼熟的被子,人只露了个下巴,但是因为睡衣宽松露出大片锁骨,形状很漂亮,那一小片皮肤在手机光线下,看起来有种很糊又白到反光的效果。   席司宴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手点开图片,试图说点什么,下一秒照片就撤回了。   对面发了一句:“我说我是发之后才觉得像床照的,你信吗?”   此时的陈默躺在陌生的床上。   有一种周身都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的尴尬感。   尤其是那张照片之后。   他甚至在期待,席司宴没看见最好,甚至莫名其妙问一句,什么床照?   结果。   几秒之后。   XSY:“看得出你在很认真骚扰男同学了。”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给你三秒钟撤回去,重新发。”   对面还真撤了。   XSY:“拍得不错。”   XSY:“早点睡。” 第28章   第二天恰逢周三, 陈默大清早不是自然醒的,是被老苟大力摇醒的。   “干什么?”陈默手肘搭在眼睛上迷糊开口问。   苟益阳甚至都没计较他昨夜是怎么悄无声息,而且有那个胆子上了隔壁席司宴的床的, 只是语气急冲冲道:“你还睡?快上网, 杨家出事了!”   陈默却一点没有表现出来积极。   苟益阳等不及, 干脆把他自己的手机杵到了陈默脸上。   陈默虚眼睁开,发现那是一段新闻视频。   在手机里那段仅仅半分钟的视频里, 可以看见陈建立也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伙和他差不多的人,在杨氏集团门口和保安互相推搡辱骂。   举着的牌子上清晰写着一行字:杨家还我儿子!   视频里可以清晰听见。   “大伙都来看看啊,杨家人道貌岸然, 不让我们见亲儿子!”   “我们好好把人儿子还回去了, 他们却找保镖防着我们, 连见都不让我和他妈见啊。杨家不知安的什么心, 有钱就可以这么欺压我们普通百姓吗?!”   “大家伙都来评评理啊,杨家今天必须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   就这不算长的视频,很快被各路媒体争相转载。   标题也一家比一家夸张。   《杨家寻子消息再添波澜, 对方父亲闹上门到底为哪般?》   《一场杨家口中“阴差阳错”的美丽意外,究竟是两个家庭的幸运还是不幸。》   新闻转载多了,话题度很快就上了城市八卦新闻榜。   这一次的热度, 远比陈默刚被找回来时,杨家自导自演大团圆结局时的热度要高得多得多。   毕竟话题一旦掺杂上未知, 连嗅觉灵敏的路过的狗都得上来凑凑热闹。   这事儿出了不到两小时,在信息高速发展的时代, 陈默和杨舒乐的照片就被人传上了网。   陈默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学生证件照, 还是两年前的照片, 他那时候头发剪得很短, 略微青涩, 眼神看起来有点凶。   杨舒乐的照片就有点多了,他在全世界最大的社交平台有一账号,轻易就被人扒了出来。上面有他各种假期出国滑雪、旅行,参加音乐会的照片,他还经常晒一些和朋友聚会,家人送的奢侈品鞋子包包的照片。   不巧,两天前他还刚晒了一款鞋。   是国际知名品牌的最新款,配文:全世界最好的哥哥送的,我很喜欢。   网友一下子就炸锅了。   【去公司闹的那个,想要钱的目的不要太明显,他这亲儿子生活不要太好啊!】   【就是!我要是他儿子,我也不愿意回去过苦日子好吧。】   【杨家还算可以,找到儿子也对原来的很好。】   【难道就我发现,从时间上来看,这个豪门假少爷从身世揭穿开始,晒照的频率明显增加,有种刻意表现出家人对他很好的感觉。】   【上面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过不奇怪吧,只是站在杨家那个真正的儿子的角度,我大概会觉得很不爽。】   话题就这么一点点,一点点开始朝陈默偏移。   只是很可惜,网友扒了很久,也没有得到关于这位真少爷的更多信息。   他不用公共的社交媒体,杨家除了当初找回他后,再没有在公开场合介绍过他。最新的关于他的一条新闻,还是当初说他是“励志典范”的事儿。   再往下扒,就会发现,这位励志典范刚上了年级第九。   那可是绥城最好的高中,每年往全国高校输送的人才数不胜数。   【好一个自强不息的年轻人,杨家怕不是上辈子祖坟修太好吧?流落在外的儿子回来就这么给人长脸。】   【杨家别脸太大,人没回杨家时也是个好学生吧,杨家自己都承认了的。】   【那陈家人也是没眼光,这假儿子不如送我,我快被我家那个逆子给气死了。】   苟益阳翻着往上关于陈默的各种猜测和说法。   越翻越麻。   看着此刻正盘腿坐在人班长床上,靠着墙又快要闭眼睡过去的人,他说:“默哥,你就没点感想?”   陈默侧头过去,“我该有什么感想?”   苟益阳挠着下巴,“虽说你成绩好是事实吧,不过这些人要是知道你抽烟喝酒,你还打架,你还嘴人,你还上课睡大觉,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说。”   “别造我谣啊。”陈默道:“我三好学生的形象从始至终深入人心,并且,表里如一。”   老苟给了他一个“你听听自己这说的是人话吗?”的眼神。   陈默回敬“有什么问题?”。   杨家要的就是一个这样的儿子,陈默是不介意满足的。   但有一点。   就连老苟都在说:“也是奇怪,其实只要稍微打听,就知道你打架被学校警告,你还怼老师,当着全校念过检讨。可这网上愣是没有出现过半句有关的话。反而是杨舒乐,他离开实验班的事被说成是成绩下滑,心理素质差了。”   这一点确实有些出乎陈默预料。   毕竟他从未真的试图去掌控舆论,结果舆论一起,从未在陈默计划里的杨舒乐被爆了个底朝天,这也加剧了这场舆论的发酵。   此时的杨氏集团大楼顶层。   刚从会议室出来的杨氏父子,端着同样严肃的脸。   杨启桉问自己大儿子,“楼下情况怎么样?”   “已经让保镖把人控制住了。”杨跖一边往办公室去,一边说:“所有媒体也都在安抚当中。”   杨启桉指了指他,“你这自负的毛病改不了,那个姓陈的第一次找上门就该应了他,给他一笔钱打发就是了。现在倒好,他抓住了咱们一开始就没在媒体面前说实话这一点,笃定咱们现在只能将错就错,由着他姓陈的摆弄!”   杨跖跟着杨启桉进了办公室,关上门。   “爸。”杨跖承认,“这事儿是我草率了,我没想到他真敢找人闹上门。”   杨启桉摆了摆手,皱眉:“事到如今,只能让你弟出面解释,再和陈家修好,不然媒体一定会咬着不放。”   杨跖皱眉:“让舒乐出面会不会不妥?妈本来就不愿意家里和陈家有接触。”   杨启桉一拍桌子,“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事情闹成这样,刚刚的会议上你没看见你那几个叔叔姑姑的都是些什么嘴脸。舒乐……毕竟是陈家亲生的。”   或许是陈建立突然找上门。   也许是杨氏集团陡然陷入比当初更糟糕的境地。   杨家现今的当家好像才突然反应过来,那个由着妻子明显偏颇袒护,自己也为了他撤销偷走亲生子的强盗的起诉书的孩子,才本该姓陈。   他是陈建立要找的儿子。   而他的亲生儿子,叫陈默。   他曾在老爷子面前义正言辞,说那是他养了十多年,真心疼爱,当成亲生子的那份真心,忽然就淡了。   杨启桉看着落地窗外,突然说:“今晚周家的订婚晚宴,你亲自去一中接陈默。周家当年因为不满我和你母亲的婚姻,这些年走动得少,可亲戚之间,关系不能断了。”   父亲在想什么,杨跖心知肚明。   他这些年一直在试图重新拉拢周家,更是想借着介绍陈默的这次机会,赢回周家好感,稳固在集团的位置。   杨跖身为儿子,和父亲有很多相像之处,比如身在大家族的冷情,比如在利弊权衡时的理性,又或者习惯性以上位者的思维去看待所有人。但杨跖又和杨启桉不同,因为他知道父亲很可能会失算。   不仅仅是因为他多年貌合神离的婚姻。   更是因为母亲这些年一直将舒乐当成自己婚姻的救命稻草,她不会真心将陈默介绍给周家。   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陈默本身。   他要是真把自己当成杨家人,就不会这么长时间,去了学校就不回来了。   这个弟弟,正在脱离杨家的掌控。   杨跖应该是杨家看得最清楚的一个。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助理跟了进来。   “有事?”杨跖问。   助理微微躬身说:“杨总,之前你让我给杨家两位公子准备的月考礼物只送去了一份,但今天那双鞋被人放上网大肆宣扬,所以我想问问,另一份要不要换一个。”   杨跖沉吟良久。   说:“算了。”   “不换吗?”   “不用送了。”   送去他未必会穿。   也未必真看得上眼。   舒乐那些晒晒照片的小把戏,顶多只能哄得母亲开心,陈默做不来,大概率也不会做。   对于这个弟弟,杨跖承认,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他。   当时吩咐助理准备礼物的时候,他下意识让人准备两份,才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杨舒乐到公司的时候。   杨跖刚吃完午饭。   “哥。”少年偏头进来,露了个大大的笑容。   杨跖收起一上午头昏脑胀的严肃,笑笑:“来了,吃饭没有?”   “吃过了。”杨舒乐熟门熟路走进去,在沙发上坐下,“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很多时候,杨跖挺喜欢这个弟弟的这份“天真”。   可这份“天真”在有些时候,虚假过了头,难免让人生出惊疑的陌生感。   “乐乐。”杨跖在他旁边坐下。   将提前让助理准备的甜点推给他,开口说:“今天的事情想必你也在网上看见了,你自己怎么想?”   杨舒乐垂下的眼睫微微抖了抖,声音却平静。   “我知道都是因为我。”   说完这句抬起头,笑着说:“哥,你们当初因为我已经很对不起杨家的另外一个儿子了,如今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难。以前我太过任性,上次转班的事情也是因为我一时冲动,还害得爸帮忙走关系,这次不管你们什么决定,我都愿意配合。”   杨跖摸摸少年人的头,开口:“只是假意和陈家配合应付媒体,别担心。”   “我知道。”杨舒乐说。   说着眼圈就红了,红得让人忍不住心软。   杨舒乐离开后,助理问杨跖:“杨总,我要不去和舒乐少爷对对稿子,免得出错?”   “没事。”杨跖从黑皮沙发上那几个明显的指甲印上收回视线,看向门口,“要做杨家的儿子哪有真的不懂的,他长大了,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天,好像全世界都兵荒马乱。   唯独陈默的世界清静依旧。   就连杨舒乐和陈建立父子相认的感人场面,以最快的速度,最高清照片的登上新闻头版,陈默都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陈默只是回想自己醒来的第二天,在杨家门口撞上杨舒乐要搬出杨家,其他人争相阻止的感人场面。在如今这张照片的对比下,显得格外讽刺。   杨家人上辈子看起来还算像样的亲情,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傍晚六点。   杨家的车准时等在校门口。   陈默一身校服,背着单肩包从校内出来,径直上了车。   “大哥。”陈默招呼了一声。   一身正装的杨跖坐在车后座,皱眉看他,“怎么没换衣服?”   “大哥没帮忙准备吗?”陈默说:“我只是个学生,又没有什么参加晚宴的经验,我该穿什么?”   杨跖微怔,吩咐副驾驶的助理,“给他准备一套衣服。”   “好的。”助理点头。   车开离了校门口,汇入车流。   杨跖打量他,“心情很好?”   “好啊。”陈默靠着椅背,侧头盯着杨跖笑:“出门的时候,在宿舍楼底下看见了一出狗咬狗的好戏,觉得挺好笑的。”   杨跖侧脸的肌肉印出深深两道痕迹,咬牙:“陈默!”   “大哥这是做什么?”陈默全身都处于很松弛的状态,挑眉,“真的只是野狗打架,大哥这么激动,怕不是今天也被狗咬了?”   前排的助理原本正掏出手机让人准备礼服。   结果不知为什么,手机没拿稳,手忙脚乱之下哐哐两下掉进了座椅缝隙里。   助理低头去抠手机,眼看着恨不能把自己的脑袋也一并塞进去。   杨跖声音冰冷:“再捡不起来,干脆你滚下去重新买!”   助理一抖。   “啧。”   陈默同情地看着上辈子一路跟着杨跖打江山的郝助理,这会儿应该也还进入职场没两年。上辈子陈默对这守口如瓶,做事有条有理的助理垂涎很久。   可惜,挖人墙角好几次没成功。   陈默微微前倾,颇为认真:“郝助,跟着这样的上司压力太大,你辞职吧。等我将来进了公司,你来跟我,我每个月给你开现在的三倍薪资怎么样?”   助理机械般缓缓抬头,在上司黑如锅底的脸色里,都快哭了:“二少,你别搞我。”   “瞧你出息的。”   陈默笑倒回座位上。   旁边的杨跖突然说:“抢我的人,等你真能在公司立足那天再说。”   “好啊。”陈默的眼睛在车窗折射的光线里,有种玻璃质感,他往上抬了抬脖子,长出一口气随意说:“等着吧。”   杨跖在那瞬间,突然有种预感。   不论是之前在餐桌上说要挂靠在公司领分红,还是眼下说要进公司抢人的人。   没一句真话。   从头到尾,他就没想过要进杨家的公司。   这让杨跖觉得有些荒谬。   他甚至想质问他,“你怎么不来?来和我斗啊,这不就是你回到杨家真正想要的吗?”   可现实里。   旁边的人在差点把他助理吓哭之后,心安理得抱了手,在座位上侧身养神睡去。   闭着眼,还不忘踢踢前排的座椅。   “调一下,腿伸不直了。”   那随意的语气,司机和助理都不怀疑,这二少是真把旁边的人当了空气。 第29章   杨跖带着陈默到达目的地的时候, 门口的宾客络绎不绝。   订婚的主角是孙晓雅的表姐和周家的长孙,俊男美女,穿着礼服站在门口接待宾客的画面看起来很是养眼。   杨跖拿着请柬边往前走, 边看了看走在自己身边的陈默。   助理给他选的衣服还算合身。   脱下那身校服穿上正装, 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不适应与违和感, 甚至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想他睡了一路,对今天这行程的目的也不会上心, 杨跖想了想,开口说:“周家以前就不怎么看得上我们杨家。母亲虽然是周家的二小姐,这些年也很少回娘家了, 关系不咸不淡的, 不管父亲今天让你说什么做什么, 不用太过在意。”   “这样不好吧?”陈默似笑非笑回一句。   说实话他现在有些不懂杨跖到底在想什么。   按理说, 杨家想让他作为周杨两家关系破冰的突破口,杨跖怎么着也该是推波助澜,而不是让他不用太过在意。   就像上辈子一样, 杨启桉也打过这个主意,也是这订婚宴。   杨跖对他的说的话,完全是另一种意思。   他说:“陈默, 妈当年执意嫁给父亲的时候是遭到了周家集体反对的,包括为了生下你, 差点丢了命。为此她与周家生疏多年,如今你回来了, 你就是母亲和周家之间最重要的纽带, 能不能修复两家的关系, 就靠你了。”   话说得模棱两可, 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   可陈默又不傻。   那时他对绥城各大家族的形势虽然了解不多,也知道周家在绥城的门第很高,一家子清冷孤傲的个性。所以生了个年轻时任性刁蛮,当了母亲之后还是拎不清的周窈茕,一直是周家人最不愿提及的事情。   杨跖口口声声的重要纽带,在往前很多年里,一直是杨舒乐在扮演这个角色。   他都没成功,只能说明周家没那么在意这个女儿。   杨家一边用他安抚着找上门的陈建立,一边又试图利用他。   陈默怎么可能如了他们的愿。   所以上辈子的这场订婚宴,最后草草收场。   主要是因为周家嫁出去的二女儿,携丈夫以及三个孩子登门道贺,结果好不容易找回的小儿子以及养子在晚宴上大打出手,差点毁了人家的宴会厅,还把周家老太太给气进了医院。   陈默记得那会儿所谓的大打出手,也不过是杨舒乐把他推向了厅中央那个巨大的庆贺蛋糕塔里,在满身狼狈中,快意地看着杨家每一张铁青的脸色。   手段拙劣,冲动,不介意被看穿,也不介意人说他容不下杨舒乐,说他野蛮的乡下养大的混小子,更不后悔。   那就是上辈子的他自己。   陈默左右看看,问杨跖:“爸妈和弟弟呢?”   他问得太顺口了,弄得杨跖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古怪。   过了两秒钟才回答:“他们已经先进去了。”   “哦。”陈默拖长了一点尾音。   杨跖:“找他们做什么?”   “没什么。”陈默说:“一家人整整齐齐的看着不是更好?”   杨跖第一次感受到了哑口无言的滋味儿。   晚上的宴会厅很大,成年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因为订婚的是年轻人,厅里和陈默差不多的年轻人也有很多,不全像商业晚宴那么严肃,年轻人吃喝玩儿乐,气氛很是轻松活跃。   陈默出现的时候,就引起了不少注意。   他被找回来的时候就闹得沸沸扬扬,更别说今天白天的时候,杨家还在新闻头版上挂了一天。而那个在被人熟知的杨舒乐一直跟着杨氏夫妻身边,而此刻这个跟在杨家长子身边的人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陈默无视周边无数悄悄打量的目光,顺手从服务生手中的托盘里取过一支香槟。   还没送进口,就被旁边的杨跖取走。   他从长桌上换了杯橙汁给他,皱眉:“未成年喝什么酒。”   陈默看着手里的杯子,轻轻挑眉,然后轻笑。   “笑什么?”   “因为觉得好笑。”   就这小小的互动,原本不少在生意场和杨跖认识的同龄人很快就围了上来。   一个个都挺热情奔放。   “杨跖,这就是咱弟是吧?”   “介绍介绍啊。”   “弟,听说你还在上高中啊,高中挺苦的吧……”   陈默看着这群上辈子没少因为杨跖的态度在背后编排自己的人,态度友好得无懈可击,拿着杯橙汁跟人碰杯,谁上来搭话都叫人哥,一看就是个有礼貌的乖小孩儿。   杨跖在旁看着又一个人套住他脖子,他侧头很自然跟人说:“必须啊,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哥,放心,有事一定找你……”   杨跖看得没来由一阵气息不畅。   细细探究,原因竟然不是因为这个弟弟拉拢了他身边的人,而是发现,他对自己的态度甚至不及一个随随便便找上来的陌生人。   陈默哪管杨跖阴沉了半天的脸色是因为什么。   杨启桉都忍不住过来找人的时候,陈默今晚才第一次真正见到周家人。   那是宴会厅二楼的休息室。   人也不少,热热闹闹在讨论今晚的宴会。   有人嘀咕:“老太太,二小姐带着家里人来给您道贺了。”   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全回头看向门口。   陈默两辈子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周家权力最高的女人,七十岁上下,银丝遍布的头发很好盘在脑后。穿老式旗袍,戴翡翠镯子,岁月大概只带走了年轻的容颜,却没有带走良好的修养与优雅。   周窈茕最先上前:“妈。”   因为并没有得到老太太的回应,她有些局促,下意识拉了身边的人的胳膊,带上前,说:“您也好久没见舒乐了吧,上次见他还在上初中呢,舒乐,快跟你姥姥打个招呼。”   杨舒乐捏紧手指,指甲将虎口掐得青白。   他其实有些怕这个老太太。   和对爷爷杨琮显那种感觉完全不同,因为他清楚,妈妈对待这个姥姥都一向小心翼翼,父亲更是有需要求着周家的地方,打小他就最不喜欢去周家。但现在由不得他,如今他的处境已经够尴尬了,父亲将希望已经压在了陈默身上,他要还是不能讨得老太太欢心,以后在杨家更没有立足之地。   他上前两步,弯腰握住老人的手,微微笑:“姥姥,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挺好的。”教养并未让老人抽回自己的手,只是语气淡淡:“别站着了,找位置坐吧。”   杨舒乐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老太太会因为他如今的身份丢开他的手,但显然没有,这表示他已经赢了。   果然周窈茕和杨启桉的脸上都露了点笑。   下一秒老太太又看向女儿,突然说:“不都说你携了全家来看我这个老婆子,怎么?你就这一个儿子。”   周窈茕脸上僵硬了下。   她原本应丈夫的要求一定要让陈默来见见她娘家人,实际上舒乐都做不到,她更不觉得陈默能入老太太的眼。   何况陈默这段时间连家都没回,周窈茕更是难以摸准他的心思。   万一他坏了事,甚至是惹了老太太,那……   周窈茕迟疑回头,才招手:“小默,进来吧。”   在场的基本都是周家的亲戚。   此刻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只见年轻人不卑不亢的沉静模样,听见招呼,跨门而来。   周边嘀咕不少。   “这孩子长得倒是挺好。”   “确实有几分像他们夫妻。”   “要我说还是亲生的强,没看今天的新闻呐,另一个还跟亲生父亲相拥而泣呢,也不知道这杨家怎么想的?”   “别说了,周窈茕当年上赶着嫁进杨家,杨启桉那可是因为有了第二个儿子才彻底收心的,你以为周窈茕为什么那么看重一个不是亲生的。”   ……   这些嘀咕声,不止陈默听见了,杨舒乐自然也听见了。   站到老太太跟前的时候,陈默甚至觉得从旁边看来的那道视线带着火,恨不能将自己洞穿。   陈默侧头,微笑:“弟弟,有事啊?”   杨舒乐一愣,从情绪里抽离,看了一眼朝自己看来的老太太,低眉摇头,“没什么。”   然后退去了一边。   老太太将这点插曲看在眼里,再看向陈默时的目光,倒是带上了两分赞同。   开口就说:“你妈糊涂,让我给惯坏了,这些年苦了你。”   “啊。”陈默轻轻出声,也有些意外,但很快笑起来,“外婆言重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老太太点点头,招手,“过来。”   陈默上前,很自然蹲下来。   老太太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身上同样流着周家人的血。周家人一辈子不习惯向人低头,也从不被人强压着做不愿意的事,要是在杨家待得不开心,不如来周家,跟外婆一起生活。”   陈默一听这话,这就知道老太太对杨家打的主意心里门清。   但他依然感激老太太并未对自己恶语相向,而是用了这种维护的方式,一边暗示他不是非杨家不可,一边敲打着杨启桉。   他上辈子一意孤行,错过了杨家老爷子的善意,也未曾听见过周老太太的说词。   算是遗憾。   不过陈默仰头,笑着道:“住久了我可怕您嫌弃我。今天可是表哥订婚宴,要是知道我缠得您老人家迟迟不下楼主持场面,坏了好事,您抱曾孙的愿望岂不是得往后延。”   不大不小的玩笑轻易揭过这个话题。   倒是换来周边好几句嗔怪。   “你才多大,就敢开你表哥的玩笑。”   “老太太你管管他这张嘴!”   “今年过年可记得来周家见你外婆,再好好教训你这小子。”   休息室的气氛热热闹闹很是融洽。   在场的可没有蠢人,都看得出陈默这是故意哄老太太高兴呢,老太太愿意偏袒,旁边的人自然有样学样。   除了从头到尾没有参与的杨跖,现场的杨氏夫妻,包括最先跟老太太打招呼的杨舒乐,都处在一中被人刻意忽略的,很尴尬的境地。   从休息室出来。   杨启桉看着陈默半晌,想说什么,最后甩袖而去。   毕竟陈默的确是得了周家青眼了。   可这个青眼,跟他想象中的那种青眼有着本质的差别而已。   让他想发火都找不到出口。   这点意外,倒是让陈默心情不错。   和杨舒乐一前一后下楼的时候,听见身后的杨舒乐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陈默都没有刻意承认。   他实话实说道:“我的确没打算帮家里,不过这事儿还真不是我故意。”陈默在楼梯上停住,回头看着后面的人,轻轻一笑,说:“你想知道你为什么必须和你亲生父亲相认吗?”   杨舒乐看着的眼睛慢慢瞪大。   陈默收了笑,轻声说:“因为我故意的。”   成功阻止了身后的尾巴。   陈默下楼时,正巧遇上楼下的舞会正在进行。   今天的主角已经跳到了尾声。   接下来就是宾客入场。   穿着一身白色裙装的学委急匆匆跑来,差点撞陈默身上,抬头看见是他,一把拉了他说:“救我。”   “啊?”陈默一愣。   孙晓雅完全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一边拽着陈默往舞池走,一边咒骂:“席司宴那个狗!居然敢放老娘鸽子,等我明天见着他,我一定把他大卸八块!”   陈默听得好笑,顺便在四周看了看。   “他没来?”   “他说他堵车!堵车你敢信吗?!肯定骗我。”   此时两人已经进了舞池了。   孙晓雅看着眼前的人,想到他的来历,语气已经绝望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这种社交舞你多少还是会那么一点点……的吧?”   “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陈默笑,“尽量不摔着你。”   话刚落,音乐声起。   陈默礼貌轻扶女孩子腰间,做了个绅士手。   孙晓雅人傻了傻。   从被陈默带着在舞池旋转的那刻起,孙晓雅就知道自己今天捡到宝了。   不单单是从身边逐渐停下来观看的目光,还有那种她自诩学了多年,依然被轻易带领的感觉。   踢腿,扭胯,旋转。   耳边只有不断变化的音乐,身体自然随着变换着舞种。   从探戈到伦巴到拉丁,酣畅淋漓。   周围掌声热烈。   “跳得真好。”停下来时,孙晓雅听见身前的人不吝啬夸赞。   她第一次生出耳朵发烧的感觉,看着陈默汗湿的下巴,恍惚说:“我追你行不行?”   说完就听见了陈默的笑声。   孙晓雅鬼使神差伸手,想要擦去陈默下巴上的汗珠。   下一秒,就发现陈默的笑声突然一滞,而眼前的人后退两步,离开好远。   那个“堵车”的狗男人终于出现了。   单手抓着陈默的胳膊,目光却看着她,说:“整天胡说八道什么?全世界男人那么多,你现在是连同性恋都不放过是吗?”   孙晓雅陡然才想起来这茬,面露尴尬。   但她很快又想起今天的罪魁祸首,脸都黑了,“关你屁事,你个死直男!”   陈默感觉捏着自己胳膊的力道陡然收紧。   拍拍,“我说宴哥,我今晚可是救了你,你这么怼她是不是嫌命长?”   “别搭理她。”席司宴皱眉,回看手里的人,又低头往下看,“跳这么久腿没事?”   陈默动了动,感觉,“还好。”   席司宴点点头。   他今晚也是一身黑色礼服,只不过外套已经脱了搭在手上,裤子扎上腰,身型挺拔标准。   陈默有点遗憾:“你没跳。”   “没跳就没跳,我本来也不喜欢。”   “那可惜了。”陈默稍稍后仰,用欣赏的语气:“屁股挺翘,跳的话视觉效果应该不错。”   今晚上真正吸引大片目光的人,丝毫没有自觉自己顶跨扭腰时,现场有些人放光过头的目光。   席司宴把人脑袋掰回来。   语气多少有点无语,“先出去,别站这儿。” 第30章   陈默出了一身的汗, 在周围各种或欣赏或惊讶的目光中,准备跟着席司宴离开舞池。   就在这时,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在大厅缓缓响起。   人群纷纷侧目回头。   穿着一身白色礼服的杨舒乐坐在一架钢琴后面, 弹奏的是一首送给今天新人的《致爱丽丝》。灯光以他为中心, 优雅, 梦幻。   人群渐渐朝舞台那边围拢。   旁边的孙晓雅脸黑成锅底,咬牙:“非挑这时候上去弹,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擅长这东西,刻意显摆真让人恶心!”说着音量陡然加大,“……他居然还往这边看!分明就是故意挑衅!”   陈默看过去, 对上杨舒乐看来的目光。   电光火石之间, 陈默比谁都清楚, 杨舒乐这是在回敬他之前在楼梯上说的那句“故意”。   陈默没什么兴趣收回视线, 对着孙晓雅笑了笑,“你管他是不是挑衅,今天这种场合, 你还能毁了你表姐的订婚宴?”   “当然不会。”孙晓雅的表情是一点没松,怒道:“不然我肯定上去撕烂他那张脸。”   陈默见过两人掐架的场面,对女生的愤怒倒是不意外。   可他也没提醒孙晓雅, 杨舒乐今晚摆明了要针对的人是自己。   陈默很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杨舒乐终有装不下去他高贵、不屑于争的时候, 如今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杨家, 他的处境已经大不如前。他们从来就不是能互相容忍的关系, 只不过上辈子, 那个先忍不下去的人是自己。他陈默忍不下去的人太多, 不止他杨舒乐一个, 所以由得他闲坐高楼,一直维持着他优雅善良热情洋溢的小公子哥形象,由着他比对打压,最后还轻易得渔翁之利。   两辈子了,那个真正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争高下的人,其实一直是陈默自己。   他争的东西,除了利,是在乎,是偏袒,是证明自己的出生并非错误。   只不过事实教会他,这些奢侈品,至少在杨家,不过是镜花水月里的倒影。只要触碰,波澜起,就会发现没有什么是真的。   夫与妻之间,父子与母子之间,兄弟之间,那层看似美好的东西不过是层遮羞布。   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私心,利用,代价。   大家都是演戏的好手。   所以陈默格格不入。   到后来他和杨跖算是各自占据杨氏的半壁江山,杨启桉和周窈茕的态度也不过是从一开始的敷衍,添了真情实感的小心翼翼。杨跖那时候经常砸办公室,砸得每个下属战战兢兢,发完了火再次面对陈默,又能收敛起所有情绪,在陈默指名道姓叫他名字的时候,怒骂一句,“你有没有拿我当过你哥?!”,简直像是有病。   所以陈默和杨家因为股份问题决裂时,每个人都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于谁都像是解脱。   重来一遭,陈默懒得争的想法真心实意,所以戏也都唱得挺好。   可于杨舒乐就不一样了。   陈默走了他不屑争的路,他显然觉得自己已是无路可走,所以只能站起来。   一首曲终,在掌声中起身。   他倾身对着话筒,微笑:“二哥。”   现场嗡嗡嗡。   “二哥?杨家给兄弟排了序,看来这真假儿子相处得不错啊。”   “那找回的那个在哪儿呢?”   杨舒乐在现场声音慢慢淡下去,目光都投向陈默所在的位置之后,才继续笑着说:“爸妈特地让咱们给表哥表嫂送祝福节目,二哥,该你了,刚刚的舞会可不算。”   他做出等待的姿态,笑意并未达眼底。   就等着看陈默刚风光了一把,上台丢人现眼。   陈默旁边的孙晓雅一阵无语,“他在干嘛?!搞事吗?真把自己当今天的主角了,还得由着他选人呢!”   孙晓雅这么闹,不代表现场其他人的反应也是这样。   毕竟订婚宴本来就有表演节目送祝福环节。   杨舒乐带了头,指明人接上,所以大众自然就把期待的目光投射过来。   怀疑的人也不少。   “陈默是刚刚和孙家女儿跳舞那个,倒是完全看不出来从乡下找回来的。”   “杨家特地给培训过吧,不是说今天是特地带来给周老太太过眼的吗?”   “社交舞认真练还是能看,可要是钢琴,可就非一日之功了。”   “上去说点祝福语还不是一样。”   “这样两个儿子的差距不就会显得特别大?年轻人都好面子,谁乐意出丑。”   陈默将这些话断断续续听进耳朵里。   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在旁边孙晓雅让席司宴快想想办法的声音中,抬脚往前。一步一步,穿过各色华服正装的上流订婚宴会场,然后上了台。   不同于前世杨舒乐一曲结束,陈默被无数追捧杨舒乐的人起哄逼上台,最后以无尽的沉默尴尬收场。   如今底下饱含恶意的人不多。   更多的是好奇。   也就远处正跟人喝酒的杨跖,停了皱眉看来,而手挽着手的杨氏夫妇嘀咕两句:“咱们什么时候让孩子上去表演了,舒乐也是胡闹。”,然后在周窈茕一句:“年轻人,也就是闹着玩儿。”的声音里偃旗息鼓。   唯独从二楼下来的周老太太。   远远看着台上的两个人,偏头和旁边的人说一句:“走吧,回去。”   “不下去了?”旁边的人问。   老太太:“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我一个老太太去插手不像话。”   “那孩子要是吃亏怎么办?”   “不会的。”老人笑笑,语气笃定。   事实上从杨舒乐那里拿过话筒的陈默单手插着兜,开口就说了一句:“没我弟如此博学多才,钢琴是真不会,也就唱歌还行。”   底下起哄,“那得听了才知道啊!”   “听可以。”陈默笑,下一秒掏出手机,“不过我不太记得歌词,表哥表嫂应该不介意我看着手机唱吧?虽然我准备得草率,但我祝福的心绝对真诚。”   真实得让人发笑。   两位主角纷纷大喊:“不介意!”   现场气氛随意又轻松,和杨舒乐预想中的画面完全不同。   都在大家以为要听见一首什么《今天你要嫁给我了》或者《死了都要爱》的各种搞笑现场版。   很快。   一道带着点沙沙质感的纯净嗓子,从话筒里清晰传来。   低沉的,悦耳的,而且是清唱。   What would I do without your smart mouth   一首并不让人陌生的《All Of Me》,当台上那个人垂着眼唱出第一句时,现场陡然安静下来,十七岁的少年人,不需故作深沉,却莫名情深。   第二句起,众人就突然发现有伴奏插入。   那个今夜被不少人问询,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的席家年轻人,出现在了钢琴后面。   他的弹奏随性轻松,从头到尾也没看过拿着手机唱歌的人。   一坐一站,一明一暗,配合得像是提前排练过。   一首歌结束。   掌声雷动,有人喷了香槟,有人高声祝贺。   原来是切蛋糕的环节来了。   比人都高的蛋糕塔,搭配各种巧克力和水果,奶油花,看起来很漂亮。   参与这环节的,也基本都是些能起哄的年轻人了,做了游戏,让主角互亲,然后才让他们一起切了蛋糕的第一刀。   人群正沸腾热闹。   陈默下了台也没往前凑,人靠着台子,手里端着一份不知是谁热情塞来的蛋糕。   不少人人招呼:“陈默,过来啊,一起。”   陈默笑笑,摇头,“你们吃。”   这时又有另外的声音传入耳里。   “舒乐,你去叫叫呗,你不是喊他二哥吗?他唱歌的视频被人发出去,我好几个同学都说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就是啊舒乐,你去吧。”   杨舒乐的声音像是不好意思,“你们别闹了,我二哥他,喜欢男的。”   “啊?男的?同性恋啊。”   “完全看不出来啊。”   “舒乐,这事儿你家里人不会还不知道吧?”   “刚刚给他伴奏的是席司宴吧,是你二哥喜欢他?还是他们俩……”   围着蛋糕的几个人嘀嘀咕咕,语气讳莫如深。   说着说着突然安静了。   因为发现当事人不知何时就站在他们后面。   “继续啊。”   陈默偏头,带笑,“我们俩什么?”   “二哥。”杨舒乐站出来,“你……”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陈默上手,一秒没犹豫,按着人的脑袋直接砸进了蛋糕里。   下一秒又扯着杨舒乐后颈的头发,将人扯起来,在周围鸦雀无声,惊呆了的环境里,遗憾地看了看蛋糕,缓缓说:“好好的蛋糕,即便是吃剩了的,也是可惜了。”   陈默看着那张眼睛鼻子都站满了奶油,此刻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的脸,接着说:“忍你一晚上了,没完了,是吧?”   杨家这个养子和真儿子关系很好的说法,就此不攻自破。   “干什么干什么??”此时被人告知情况,终于赶来了不少长辈。   其中也包括杨氏夫妇。   众人七嘴八舌。   “杨舒乐先骂的陈默。”   “不对,明明是陈默先动的手。”   “分明是你们先说陈默是同性恋,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已经开始震怒的杨启桉大声问。   陈默同性恋的事,终于从原本的学校范围,闹到了整个绥城上流圈。   先不说各家什么态度,杨启桉估计气得不轻。   刚刚开口的人一不做二不休,大声道:“还说陈默是不是喜欢席司宴!席司宴帮他伴奏,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他们俩在谈恋爱!”   陈默扶额。   看着杨启桉从震怒,到震惊,到麻木,甚至是有点惊讶混杂着惊喜的目光里,恶心得他有些想吐。   陈默朝刚刚说话的人看过去,“同学,伴个奏就是我喜欢,同个框就谈恋爱,我俩还住一宿舍呢,是不是该说我俩上床了?你这么造席司宴的谣,是仗着他人没在吗?”   这说得,刚刚的人张了张嘴,人都被问傻了。   陈默无视杨启桉的视线,嫌恶地看了眼杨舒乐,开口说:“管管你们的好儿子吧,我是不是同性恋不用他宣扬,席司宴要是为了此事被席家找麻烦,爸妈,到时怕不止让你们觉得丢脸这么简单了。”   宴会厅后门出去就是一小花园。   十分钟后,刚刚事件的主角,此刻在暗处靠着墙,指尖星点的烟火明明灭灭。   有人从正对面的拱门处出来,是今晚给他伴了个奏,就消失不见的席司宴。   他上前来,站在那儿。   陈默抬头,“听说了?牵扯到你不好意思啊。”   席司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反驳了,张嘴就上床什么的,让我很怀疑你以前的学校环境。”   “还行。”陈默回答得不怎么走心。   他倒是想起老苟说过,席司宴上辈子出国,好像就跟性取向有关,被人造这种谣,居然还挺能忍。   不过既然人说了自己不喜欢男的,陈默也澄清了,不会真揪着去问。   他只是说:“你今天什么情况?迟到了骗孙晓雅堵车,一晚上那么多人到处找你,你上哪儿去了?”   “想知道?”他问。   陈默顿了顿,点点头。   结果下一秒眼前的人微微弯腰,陈默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腕上搭上了指尖,指尖慢慢沿着手腕往下,拂过手心,手指,最后拿走了他夹在指间的烟。   席司宴达到目的,起身。   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挑眉:“又抽?”   “烦。”陈默皱眉。   他今天又不是为了来配合杨舒乐唱大戏的,平白给人唱了一出。   而且还免费。   席司宴的眼底深黑,陈默有一瞬间有些错觉,好像他今晚的心情倒是不错。   陈默很快听见他说:“烟盒拿出来吧,没收了。”   缓慢的,却不容拒绝。 第31章   陈默试图说清:“你只说413禁烟, 这可是在校外,没这规矩吧?”   “嗯。”席司宴应道:“现在有了。”   陈默:“不给。”   “真不给?”席司宴扬眉。   陈默学他:“嗯。”   后花园的门时不时被人推开,有人进去也有人出来, 偶尔会有人注意到旁边暗处的角落里, 有两个站得很近的人。   只是光线不明, 看不清脸。   如果有人能认出来,就会发现, 那个常被各大家族拿来教育自己家小辈的“别人家的孩子”,席家那位天之骄子,此刻拦了杨家找回的那个亲生子, 不礼貌, 也不绅士。   他轻易按了人的手, 挟制住, 将手伸进对方的裤兜里,抽出了半包香烟。   像个打劫的混不吝,都懒得跟人掰扯讲道理。   陈默都被他这一出给整懵了。   直到香烟落了对方的手里, 才张张嘴,迟疑问:“你要是想□□你都行,上手抢算怎么回事?”   这时有人过来, 席司宴随手把拿到的烟丢过去,瞥陈默一眼:“我不抽烟。”   旁边手忙脚乱接住烟的人是齐临。   陈默今晚还是第一次见着他, 放弃了烟被抢的事,问:“你刚来?”   “我一晚上都在啊。”齐临大剌剌凑过来, 一只手肘搭在席司宴的肩膀, 翻了翻手里的烟对席司宴说:“什么情况?你都把你二叔逼得见人就骂你混账了, 转头还在这里欺负同宿舍的同学, 亏得你被造黄谣的时候, 人陈默还帮你澄清呢。”   陈默一脸黑线,“那算哪门子黄谣?”   不过重点也不是这个,上次陈默胃痛在KTV见过席司宴的二叔,对方还跟着一起去了医院。陈默问席司宴:“你和你二叔怎么了?”   席司宴说:“没我二叔什么事,别听他胡说八道。”   “什么意思?”   齐临在旁边不服气说:“我哪儿胡说八道了,你敢说市教育局那个高中生活全记录活动是突然来的?你又不参与,你插什么手?你二叔被找上门的时候估计都是懵的吧,不然他骂你干嘛?”   陈默听见全记录这几个字的时候,愣了愣。   是有这么个事儿。   上辈子陈默和杨舒乐都是候选人之一。   所谓的记录活动,就是拍摄学生在校的日常,以及在家时与家长之间的互动生活,用以宣传和教育意义。所以选择的人身上要有值得记录的点,比如成绩好,比如有故事,比如大众的好奇心,这些陈默都具备。   如果同意,就意味着镜头前的无所遁形。   陈默自己不愿意,杨家也不会同意。   所以这个纪录片最后拍的是杨舒乐和学校另外三位学生。   上辈子这事儿是由学校通知的,陈默一开始就拒绝了,之后也没有关注过。只是后来突然觉得那段时间杨舒乐的人气很高,走到哪里都有人围观,仅此而已。   这次提前从其他的方向得知,这种感觉就有些微妙。   陈默看向席司宴:“这活动跟你有关?”   “只是提前知道点动向。”席司宴看过来时,脸上的表情也不算是完全否认,很平常道:“不过我建议你参与。”   陈默:“理由?”   “上次你送我衣服那天,我为说你试图掌控舆论的自我表示抱歉,事实证明,你处理得很好。”   齐临在旁懵逼,“你们在说啥?”   席司宴看着陈默,接上自己的话,“这次的活动也就是个机会,你用不用教育局反正都要办,只是在我的处事观念里,做事,最好是做绝。机会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有选择的权力。”   在这个瞬间,陈默仿佛看见了后来生意场上接触到的席司宴。   做事不留情面。   这样一个人,他现在是在帮自己吗?   那上辈子他的名字出现在候选名单,总不会也是他的手笔。   他图什么?   陈默:“干什么提醒我?”   “你今天晚上不也为我说了话。”席司宴说。   齐临都让这俩人给绕蒙了,表示听不懂,只是有些兴奋地怂恿陈默:“参加啊,干嘛不参加,这种记录活动全国不少省份的高校都有,搞不好还能成为什么城市之星呢。”   陈默没说话。   和齐临不同。   陈默更清楚席司宴的用意。   他明显是知晓自己刚把杨舒乐和陈家推到了一起,记录活动包括日常生活,他要么以此将这场换子风波彻底大白于天下,要么就等着杨家主导一切。   那对陈默来说,无异于重蹈覆辙。   哪怕这辈子志不在报复,有些事情总得解决。   就像他当时不这样处理,陈建立会没完没了的找麻烦的对象就是自己一样。   到了今天。   他的确没有退路。   而席司宴的建议,让陈默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上辈子如果参加了,事情或许会变得不一样,好像他确实曾经有过机会去改变什么,但都与之失之交臂。   就像有关席司宴,就因为那年榆槐村,他和杨舒乐一同出现的观念先入为主,陈默从未想过真正去认识这个人。   更无法想象,他有一天会提醒自己说,做事要做绝。   陈默走神的时候。   齐临和席司宴的对话还清晰传来。   齐临:“这烟怎么办?我也不抽啊。”   “扔了。”席司宴说。   齐临:“老席这就是你不对了啊,人陈默既不是你学生也不是你儿子,在学校你管天管地,出了校门口还管人小默默抽烟,管忒宽。”   席司宴:“扔不扔?”   “扔扔扔。”齐临告饶,对着陈默说:“默哥,我替你扔了啊,你胃不好,确实得少抽。”   陈默点点头,无所谓:“扔就扔吧。”   席司宴斜过来,“你现在不跟人犟了?”   陈默看回去,“不是你先用抢的?”   齐临哪管他们在说什么,兴奋地对着陈默道:“不过默哥,你今晚倒是干了票大的,你居然当着你爸妈的面出柜啊,多少是有点勇气在身上的。”   陈默没接这话茬。   如果不是因为杨舒乐,他没那个兴趣让杨氏夫妇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晚宴结束已是深夜。   热闹散场。   陈默在路边打车准备回学校。   面前很快滑来一辆黑色轿车,杨跖坐在车后座,“上车。”   陈默没有犹豫上了车,杨跖带他来的,负责将他送回去也算正常。   毕竟他也不想站在路边挨冻。   杨跖的车一走,原本停在路边准备上前的另外一辆车也动了。   林叔问后座的人,“他上了他哥的车,跟吗?”   “没必要。”席司宴收回目光,“回去吧。”   林叔在路口拐了弯。   一路朝着席家的老宅开去,一边问身后闭着眼的人说:“怎么不告诉他,今天他那个养父如果不是你找人拦截,怕是已经闹上门了。这场婚宴一旦被毁,周家和杨家怕是都得把责任算他头上。”   席司宴微微睁眼。   “杨家嘴上应承,到头来又不肯给人钱,这事儿算不到陈默头上,后果自然也不该由他承担。”席司宴的语气淡淡的,“咱们当时既然在舆论上插了一手,替他拦下点麻烦也是应该。”   林叔笑了笑,“那怎么还拿你二叔做借口?”   “借口吗?”席司宴微微侧身,看着窗外的夜幕,“活动是真的,想提醒他也是真的,算不得借口。”   林叔看着前方的路感慨,“也是这条路吧,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带那孩子去医院,你那脾气,还把人直接放医院门口了。”   席司宴估计也是想到了。   低头笑了笑。   “今时不同往日吧。”   林叔:“这也没过去多久啊?”   “可我竟然有点后悔了,林叔。”   那点情绪于席司宴而言也是陌生的。   他竟然也有后悔的时候。   而且原因仅仅是把当时并不熟悉的“某个同学”放到了医院门口,他在发烧,而且身边没人。席司宴毫不怀疑,那天晚上他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在医院。   至于为什么后悔。   林叔看起来很了解,他说:“阿宴,你爷爷说你的有一句话,我觉得很对。你从小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太优秀,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傲慢而感到懊悔。那孩子性格不错,也看得开,想来不会把那件小事放心上。”   席司宴手肘撑着车窗,“确实。”   陈默不会在乎,那点事对他所经历的,不过是点皮毛。   对如今已经足够熟悉陈默的他而言,一次也就够了。   席司宴拿出手机,给陈默发了个消息,“到学校说一声。”   叮一声,对面有消息回来。   “到不了,今天晚上住家里。”   席司宴眉头一皱。   对面又发一句,“杨跖不知道发什么疯,我一觉醒来人已经到门口了。。。”   席司宴基本能从那几个句号里,看出对方的无语。   他笑了笑。   “来接你?”   “那倒是没必要,住就住呗,至少床比宿舍的软。”   陈默回了消息,终于从车上下来。   夜晚的杨家别墅依旧灯火通明。   这是陈默从住校之后第一次回来,杨氏夫妻和杨舒乐已经先一步到达了。   佣人忙忙碌碌,毕竟小少爷顶着一脑袋奶油回来的,夫妻俩脸色也是各异,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吵了架,一回来就各自回房了,谁也没搭理谁。   陈默跟在杨跖旁边,打着哈欠进入。   一拿着小瓶子的佣人匆匆从旁边过来,差点将陈默撞了一趔趄。   “啪!”紫红色的小瓶子也跟着碎了。   浓烈的香气熏得人鼻子发痒。   杨跖冷眼过去:“干什么?毛毛躁躁的。”   “大少。”佣人吓了个一激灵,尤其是看见他旁边的人是陈默之后,毕竟他当初一手砸了炖汤的砂锅也是让人记忆犹新。战战兢兢道:“这是舒乐少爷用惯的香薰牌子,房间里没了,我正要拿上去。”   佣人话刚落。   楼上就传来一道大声嚷嚷的声音:“阿香!怎么还没拿上来!”   话落的同时,楼梯最上面就出现了穿着浴袍的杨舒乐。   他的头发还能看出白腻腻的痕迹,泛着红的脸显然是被大力搓过,一脸烦躁要发火的样子。   结果杨舒乐一眼看清了站在下面的人。   快速从楼梯上冲了下来。   咬牙切齿,“陈默!在做出这种事后你怎么敢回来的?!”   陈默看向杨跖,“我也想问,我怎么回来的?”   杨跖见着杨舒乐的态度,深深蹙眉,“舒乐,这也是他的家,他回来有什么问题吗?”   “哥。”杨舒乐先是气,对上杨跖的眼睛然后是怒,是委屈,指着陈默,“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按进了奶油里!他太过分了!”   杨跖持续拧眉,“不是你先逼着他上台的?”   “我那就是互动时顺口说的而已,他都当着那么多人跳舞了,我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哦。”陈默拖长了音,“我也就是手痒,顺手就不小心把你摁进去了,你当时没反应,我还以为你挺愿意呢。”   “陈默,你!”   陈默跨过地下的玻璃碎片。   对着还呆愣在原地的佣人说:“给我送点精油到房间,能泡澡助眠的,味道别这么浓。”   “好,好的。”佣人应了。   杨舒乐:“先给我送,既然碎了就重新去拿!”   佣人都呆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陈默往上走,“先给他送吧。弟弟,晚安。”   后面是杨舒乐抱怨的声音,还有杨跖听不出来是安抚还是不耐的回复。   陈默上楼,进门。   房间和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打扫得也还行。   陈默随便挑了套没穿过的睡袍进了浴室。   这个房间唯一的好处就是有一个超大浴缸,带按摩的,陈默放了热水,在里面泡得昏昏欲睡。   直到敲门声起。   佣人小心翼翼递来精油和手机,说:“默少爷,我看你手机一直在亮,就给你拿进来了。”   “行,谢谢。”   陈默用湿漉漉的手接过,发现消息还不少。   最新的一条就是席司宴的。   他问,确定不需要接?   陈默手上有水,不方便打字,干脆戳了个视频过去。   这还是陈默第一次给席司宴打视频,毕竟平日里在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   响了两声,对面接了。   席司宴那张脸在视频里看起来更绝,照了半身,看不出他在哪儿。只能感觉出他应该在房间或者家里,周围很安静。   “班长。”陈默这样叫他。   热水熏得他声音微哑,腰后的按摩正到了力度最大的时候,按得他微微嗯了声,才懒散说:“别担心,真不用接。”又说:“谢谢啊,深更半夜还不忘关爱同学。”   镜头里的席司宴目光微凝,皱眉低问:“你在干什么?”   “洗澡。”   陈默回答了,才注意到小窗口里自己那张脸泛着潮红,头发也湿淋淋的,整个人因为震动的按摩功能微微颤动。   他反应过来,对方很可能误会了。   笑得整个人侧趴在浴缸边缘,看着镜头,“放心,我再不要脸,也不会对着你那张脸干什么的。”   席司宴看着手机里笑压都压不下去的人。   问:“你能干什么?”   陈默因为趴着的动作,离镜头凑得很近,像是故意,又没说出声音,只从口型里依稀辨认出俩字。   ——自渎。   然后在席司宴难辨情绪的眼神里,大笑出声。 第32章   陈默第二天醒来, 看着手机里昨晚和席司宴将近五分钟的视频通话,有些出神。最后是怎么挂的来着?哦,是席司宴说他今天就要去培训基地了, 要早睡。   而自己说自渎那事儿是怎么被岔开的, 陈默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觉得席司宴果然是个转移话题的高手。   陈默从床上起来, 洗漱,出门。   整个别墅都很安静。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借过。”   陈默看着阴沉着一张脸的杨舒乐, 很有心情和人打了声招呼,“早啊。”   一声早,让杨舒乐的眼神里除了厌恶, 更多的是不理解。   他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做出那种事后, 还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   “我没有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吧。”陈默挑挑眉, “又没和你演兄弟情深, 我觉得我做的还挺到位的。”   “你!”   “哎。”陈默阻止:“大清早别逼我骂人。”   杨舒乐顿时一脸便秘的样子。   抬头看着走廊另一边,喊人的语气都带着忍不下去的憋屈,“哥。”   杨跖走过来, 边问:“在说什么?”   杨舒乐:“你问他。”   结果陈默已经先一步下楼了,连招呼都没有和杨跖打。   杨跖从下楼的人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看向杨舒乐, 语气平常,“乐乐, 我昨晚怎么跟你说的?”   这话让杨舒乐眼神一滞。   睫毛微微下垂,“我知道他不好惹, 我也没总故意招惹他。可是哥, 在他去住校以前, 明明不是这样的。”   杨跖:“那该是什么样?”   杨舒乐抬头看过去, “至少爸妈不总是因为他吵架, 你也从不会在有关陈默的事情上,不弄清缘由,就先让我退让。”   杨跖深深皱眉,“昨天的事情我全程在场。”   “哥,你真觉得是我无理取闹吗?”杨舒乐看着杨跖,试图从他的眼里找到以前熟悉的纵容或者愧疚,但是没有,他开口说完:“当初就在家里,强行不允许我的朋友进泳池的人是他,他被老师污蔑抄袭,最后反倒像全是我的错一样。我为什么和朋友离心,为什么连实验班都待不下去,这个家里,不是我容不下他,是他容不下我。”   杨跖在这件事情上的耐心属实不多。   但还是安慰一句,“你想多了,他压根就没打算回来。”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杨舒乐像是这些话已经憋了一晚上了,直直看着杨跖,“他会毁了杨家。那个过去明明很好的家。 ”   杨跖像是哄小孩儿,笑笑。   “你得接受一个现实舒乐,他已经回来了,这一点没法改变。”   杨舒乐低了头。   下颌骨的线条微微绷起。   是吗?没办法改变吗?   从他五岁起,他就已经开始有那么点意识了。   妈妈不过是在用他拴住父亲罢了,她不肯接受自己婚姻的失败,所以每次爸爸在外面有什么桃色新闻,或者应酬不肯回来,她就让自己给父亲打电话。而父亲则是因为这个二胎让母亲勉强恢复了和周家的关系,才每次都愿意回来。   他们看似很爱自己,又不那么爱自己。   十多年了,他小心翼翼维护着这个家的完整。   撒娇卖痴,各种讨好。   他曾一度觉得自己是个非常优秀的儿子,杨家完全靠着他维持走到了今天。   而杨跖这个大哥,杨舒乐何曾不知道他冷漠。   冷漠又有什么关系,他喜欢自己,乐意于在一个看似美好的家庭当中,扮演一个好兄长的角色,这就够了。   但这一切,如今都毁了。   陈默得了周家青眼,就连出柜那么大的事情,都因为和席家有牵连,没有得到父亲一句责备。这是杨舒乐最不能忍受的地方,甚至超过了大哥杨跖在本性冷漠的前提下,依然会开始在意到陈默的存在,甚至特意把他带回家。   席司宴啊。   陈默到底凭什么?   陈默压根不知道自己下楼后,在身后发生的一幕。   吃早饭的时候,杨启桉和周窈茕才下来。   一个晚上过去了,夫妻俩似乎也没有和好的打算,互相冷着脸。这就导致餐桌上的气氛很僵硬,也很尴尬。   陈默并不在意。   有了上次的教训在,家里的佣人似乎都有些怕他。   这天早上的早餐,位置都摆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一碗奶白的鱼汤温度适中,还没喝完,就有人主动上前给他换。   陈默自己单独一个方向,慢慢吃着,整个餐桌上就只有他勺子磕碰在碗沿的轻微声响。   大概是他吃得实在是太旁若无人,杨跖是第二个拿起勺子的人。   导致剩下的人反而有些显眼起来。   原本想摆一下一家之主的谱的杨启桉,想要教训陈默两句昨天的事,愣是没有说出口。最后反而问:“小默,你和席家那孩子……”   “爸。”打断他的是杨舒乐。   杨舒乐开口说:“谣传而已。您也知道爷爷和席爷爷有些旧交,两家这么多年往来不断,也是借了这点情分。我以前在学校阿宴也很照顾我,外面乱传就算了,自己家的人要是把这种事放在明面上说,传到席家耳朵里,怕是说不清楚。”   杨启桉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他手里的确有个项目想要搭上席家的线,老爷子又从不肯在这种事情上去当说客。他再不折手段,也不想让人清楚自己想利用儿子这一点。   所以勉强往回收了收情绪,转向杨舒乐说:“既然人都很照顾你了,没事就该多请人来家里吃吃饭。”   “爸。”杨舒乐戳了戳碗,“我已经不在实验班了。”   说完又往陈默那边看了一眼。   杨启桉果然想起来这两个儿子在学校闹得水火不容的事情,眼下又被项目逼得上火,对着陈默说:“这事儿你做得过了,两兄弟有什么过不去的,非闹得这么难看,让外人看咱们家笑话。”   陈默听这父子俩一唱一和,都快听笑了。   一口一口将碗里的汤喝完。   等到见了底,才放洗碗对杨舒乐说:“我记得你是主动去的普通班吧?”   杨舒乐:“如果不是被逼得没办法待了,你当我愿意?”   杨启桉一愣,接一句说:“是啊,要不是在实验班待不下去,他没事去普通班干什么?”   “确实。”陈默点点头,擦擦嘴站起来,“是我逼得你待不下去吗?”   杨舒乐一滞,“我没这样说。”   “那就好。”   陈默拖开椅子,朝佣人招招手,让人拿来书包。   跨在肩上,然后说:“我吃完了,就先走。”   说要先走,脚却没动。   然后在所有人都看过来的时候才说:“哦对了,席司宴这人应该挺讨厌被人利用的,爸爸,饭还是别请人吃了。还有弟弟,阿宴这个称呼你以后也别专挑在饭桌上提,这毛病改改,我很认真在建议,走了。”   阿宴。   陈默坐在车里的时候,口中都还含糊着这个称呼。   陈默只听席司宴的二叔这样叫过他。   而如今从杨舒乐的口中听来,和上辈子的感受完全是两个样。以前听见,觉得两人关系匪浅,很亲密。毕竟他也没当面喊过,如今只觉得太刻意,而且别扭。   估计也是近来和席司宴太熟的缘故。   陈默到了学校,早自习的铃声刚响。   旁边的桌子上还是之前摆放的样子,桌面上多了两张新发下来没有动的试卷。   陈默放下书包,随手将那两张试卷塞进了席司宴的课桌里。   他一早走的,和班上的薛平一起。   实验班走竞赛路子的人很多,虽然还只是高二,陈默已经听过不少人在谈论准备竞赛的事情。有化学、数学、英语各种,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实验班和普通班的区别。   在这种环境的影响下,陈默压力没有,却也突然觉得有些空。   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尤其是一整天对着旁边的空位,突然就有些不习惯。   课间再也没有睡着过。   哪怕是趴着,铃声一响也很快起来。   绥城的天气变化很快,短短一个星期,学生都从两件衣服变成毛衣,再到校服里面套上了羽绒服。   陈默保暖工作在这个冬季做得很好,常被人吐槽像是要冬眠。   又一天中午放学。   老苟约着他去食堂。   外面下了小雨,风吹到脸上突然就有了凛冽之势。   “好踏马冷啊。”老苟一下楼就跺了跺脚。   陈默催促:“快走吧,再晚点去又得吃冷饭。”   老苟带头往前冲,一边怒骂:“高一那群孙子!每天中午抢饭跑得比野狗都快,苦了咱们这些老年人了,尤其是你这种见不得冷风的老年人。”   陈默戴着护膝的腿立马朝人屁股踹去。   “别逼了,没让你替我打包带回教室就是我最后的仁慈。”   老苟嘴贫:“谢九千岁隆恩。”   “那不是太监吗?”   “放屁,不是。”   走到中途,齐临那伙人追上来。   “默哥,下雨还亲自去吃饭?”   陈默无语:“不吃我要成仙吗?”   “不是,我意思是怎么还自己去食堂,随便让我们谁带都可以啊。”齐临走在他旁边,顺便蹭了他半边伞,因为要风度只穿了两件,一边抖一边说:“绥城每年的冬天是说来就来,冷死了,宴哥走之前还特地让我多看着你呢。”   陈默一愣,“他让你看着我?”   “是啊,他说你没在绥城过过冬天,怕你腿受不了。”   竞赛训练营使用手机还不如学校方便。   陈默倒不会觉得很久没有见到人,毕竟齐临这伙人每天没事就把我宴哥挂在嘴边,只是乍然听见这话,还是愣了愣。   齐临又说:“你这腿毕竟是他找中医给你治的,要是回来看见你瘸了什么的,怕是能气得不轻。”   “我在更冷的地方长大的,没事。”陈默忽略那点异样,问:“竞赛训练营的地方真那么糟糕?”   齐临边上的一男生说:“那不废话,我高一参加过,不过中途就被淘汰了。去的时候也是冬天,我靠,晚上速度不快都只能用冷水洗脸,那不是搞竞赛,那纯纯锻炼咱钢铁般的意志去的。”   一伙大男生嘎嘎笑起来,开始各种吐槽。   陈默等笑声降下去,“那是辛苦了。”   “其实也就这一次吧,省内的,条件差点正常。”又有人说:“就席哥那能力,后面妥妥进全国比赛啊,环境一次比一次好,遇上的也都是些全国的竞赛牛人。”   有人感慨:“确实是非我族类。”   其实这群说着非我族类的人,已经是高考预备役里的佼佼者了。   陈默不免感慨世界的参差。   一群人走到食堂的时候,队伍已经排得很长了。   因为走动,护膝往下缩了一点,陈默弯腰往上扯了扯。   起身时,陡然发现有什么东西快要杵到他脸上来。   摄像大哥端着个摄影机,并未退后。   这学生,这张脸是真抗镜头。   只见镜头里的人,短款白色羽绒外套,格子围巾,被雨水微微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显得一张脸特别白。   看向镜头时的眼神又非常冷。   直直盯着,语气不善,“干什么?”   摄像大哥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先感慨,今年这全记录活动有这张脸,宣传度怕是都已经够了。 第33章   老苟和齐临一伙人也注意到了这动静, 二话没说直接怼到了陈默前面,伸手将他挡到身后,“你谁啊?知不知道这是学校, 谁放你进来的?”   “就是, 你拍什么呢?”   尤其是老苟, 他对陈默最初的印象就是在新闻头版头条,他身世带了些离奇色彩, 当初被找回来的事情足足在新闻上挂了好几天,所以老苟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人估计又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摄像大哥都让这群敌对意味非常浓厚的大小伙子惊了一跳。   连忙解释:“别误会别误会, 我就是先来打个招呼。”   “没事。”陈默拨开面前的几人, 已经猜了个大概, 看着摄像, “学校同意你来的吧?”   “是是。”   高大的男人连连点头,说:“就之前你签过的那个同意书,用于宣传和教育意义那活动。我是这次负责你的摄像, 我叫张彪。”   “哦,你好。”陈默简单打了个招呼,在摄像表情刚松下来时, 又突然说:“我记得学校说过,这个活动不会影响学生的日常生活。”   “确实是这样。”   张彪并未否认, “我们其实也就简单捕捉一下你们的日常,比如说上课状态、业余安排什么的, 平常你们都不会发现我的, 打个招呼是让你知道开始了而已。可能后面会有些问题采访, 但这都在基于你们学生本人同意并且有空闲时间的时候。时间持续半月, 我们也需要积累一点素材不是。”   果然, 说明情况后摄像很快消失。   但学生也都知道,教育局有一个短期高中记录片要在学校拍,选中的几个学生都是学校的佼佼者,例如目标清北的高三学生,例如刚进高一满怀期待的新同学,高二有两个主要出镜者,陈默和杨舒乐。   被学校选中的原因,是因为从两人身份特殊,而且所谓的命运并没有让他们向生活低头,这样的励志角度出发。   加上陈默还有一个“黑马”这样的身份加持。   除了主要的几个人,宣传记录片一般也会放上例如教室、操场这样的全景画面。   所以从这天开始,陈默发现身边的人都开始各种扭捏造作起来。   比如老苟每天洗头。   前排的人上课,从头到尾背就没有塌过。   女生会偷偷在下课的时候补唇膏。   陈默有时觉得好笑。   其实一连几天,他都没什么感觉,偶尔会有那种镜头对准自己的不适感,但这个张彪很少会出现,算是个隐形人,陈默也就当他不存在了。   直到差不多一周后。   陈默走哪儿都感觉有人看自己,连周末出校门,都未能幸免。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   “什么错觉。”老苟拿着手机迟疑看他道:“你……应该是火了?”   陈默接过手机就发现,教育局这个纪录片压根不是什么随便拍拍,他们有联合教育频道下面的公众号平台,定期放那种拍摄的励志小视频。最近几期全是一中的,特地开辟的一个新单元,叫——《绥城一中,无数造梦者的学府》。   挺正经一名字。   头一期就放了高三那位学长学到疯狂抓头发的鬼畜视频。   下边的评论也很鬼畜。   【绥城一中啊,确实挺牛的,每年升学率高到恐怖。】   【这哥们估计在想,这世界快点爆炸吧!!!】   【论头秃是怎么形成的。】   【调侃归调侃,不过说真的,高三至今是我的噩梦。总之加油吧,现在的一切痛苦都是值得的。】   ……   比如高一学妹抱着书穿过林荫道的美好下午。   评论也是千奇百怪。   【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我要长这样,不至于毕业多年依然单身。】   【趁着还没开始吃高三的苦,赶紧先享受享受年轻的人生。】   至于一个教育频道旗下的账号,为什么画风这么不严肃,老苟给他科普说:“其实他们频道以前出过一个很火的纪录片,专门记录一个高三的特训班。你知道最后那个班上了清北的一共多少人吗?十五个,变态吧,但是那个纪录片看下来非常痛苦和压抑。人现在与时俱进开辟了新道路,你看这阅览量,不知道赶超多少知名账号了。”   老苟说他火了,是有原因的。   因为最新一期就有他。   最新一期也是这个单元算小合集的一期,每个人都有出镜。   视频一共一分半,陈默总共占据了不到十秒钟。   毕竟其他主角人物不是在埋头苦读,就是青春活力四射。   陈默的生活显然不符合单元的主题思想,所以前期没有单独剪辑成一期出现,而且这个最后的视频里,到了他的画面格外短。   最先出现就是张彪第一次拍他时怼近的那张脸,看起来又冷又凶。   后面的画风又直接来了个两极反转。   有他出现的时候不是趴在课桌上看不见脸,就是端着个保温杯喝水走神的画面。   结果评论却炸了。   【有人发现这视频里有一哥们儿格外与众不同吗?】   【他确定是在上高中?不是在养老?】   【我掐指一算,三十七秒出现的那张脸不就是我高中时代理想的早恋对象?冷冷盯人的样子直喊带感。】   【你们这单元应该多拍拍他,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帅哥身上有一种反励志的气质,笑死,你们是怎么选上他的,脸吗?】   这一期的阅览量一直蹭蹭往上涨。   到了后面,甚至还出现了一些所谓知情者的爆料。   【不养老,一中校霸,一拳能将你打进医院谢谢。】   【一点都不励志,也就是从年级中游一下蹿进年级第九,嗯,平平无奇。】   【确实,也就以一己之力,换掉了一中最牛实验班的数学老师,仅此而已。】   ……   有种躁动者的狂欢感。   这股热度,连平台上面的高层都有些惊动了。   “是个热度点。”高层肯定说。   结果这单元的负责人一脸抱歉道:“这学生不合适。”   “有什么问题吗?”高层不免疑惑,“我们又不是什么三俗八卦平台,一旦将人推火,成为高中代表性人物,加上自身能力加成,对他将来不管是高考还是择校百利而无一害。”   负责人还是摇头,一脸无奈。   “真不行,有人打过招呼了,拍他就原原本本拍就行,不要过多的往他身上包装东西。”   高层得知打招呼的是席家之后,直接放弃了。   只是说:“可惜。既然想低调,又何必同意参加这活动?”   “您不知道。”负责人说:“这学生身上的经历有些波折,给咱们和一中牵线的也就是席家还在一中读书那位,应该是和这个叫陈默的学生关系还行。借此机会提醒过我们,说陈默当初被找回来就是舆论裹身,这种时候,让大众在舆论里重新认识他更适合他的定位。”   高层显然和席家熟悉,很快了解来龙去脉,失笑,“倒是会选地方,借着咱们的手,给同学铺路。这关系怕不是还行,应该挺不错的。”   负责人跟着笑笑:“换个人重点推吧,这个叫杨舒乐的,他那一期反响也还不错。而且人很配合。”   高层接过来看了看。   当下就拟了未来之星四个字作为主题,让他们围着这个叫杨舒乐的学生全面去挖掘。   而陈默并不知晓这一出。   也不知道关于杨舒乐看似和上辈子没什么出入的轨迹,从这一刻开始已经彻底偏离。   他只是从周围各种各样善意的目光和调侃里,隐约猜出席司宴当时建议他参加这活动的用意。   而陈默的初衷,一开始只是清楚,自己既然借了媒体的力量引开了陈建立这个麻烦。这种时候,不参加比参加更为被动。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   拍摄还在继续。   而陈默也终于因为话题度太高,被剪了单独的一期放上平台。   标题名称——或许还有另一种高中生活。   这一期的主题只有一个人。   最开始这人戴着一顶蓝色的毛线帽蹲在路边,像是烟瘾犯了似的,叼着根棒棒糖的塑料棍咬在唇边,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但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扬起笑脸,眼睑都跟着微微下弯。   那个笑容里,是他和朋友勾肩搭背,偶尔吐槽。   是他裹得像个球,写作业时甚至会冷到将手缩进袖子里,然后在旁人的吐嘈声中跳起来打人。   是他桌面上永远摆放的菊花茶,是一张张在校霸名声里看起来压根不会做,实则也规规矩矩写完的试卷。是每一科任教老师,尤其是新来的数学老师苦口婆心让他走竞赛路,但也每次都找借口岔开话题之后离去的背影。   洒脱和世俗,张扬和低调,绅士和痞气。   这些原本矛盾的杂糅特质,你都能从这样一个人身上找到影子。   陈默真正意义上再次出现在大众眼里。   就是这副模样。   不是什么乡村走出的“励志典范。”   更不是豪门遗落在外的真少爷,人们不关心他姓什么,只知道这个少年,他叫陈默。   陈默这里热度正高时,另一边的物理竞赛营已经有不少人受不了退出了。   大多人都是觉得压力太大。   “宴哥。”同宿舍但是不同校的男生,忍不住问坐在椅子上还在看一本英文课外书的人说:“今天又走两个,你都没什么感觉吗?”   席司宴关了书,“每走一个要都有感觉,那情感得多丰富。”   这话说得也不会让人觉得冷血。   毕竟在这里的人,都属于竞争者,更何况是席司宴这种只拿这里当跳板,会不断往上的万里挑一的所谓天才。   “我要疯了,我觉得我压根就不适合竞赛这条路。”趴在上面一张床的男生先颓丧一波,又说:“你们看最近那个热度很高的高中生活集锦没有,里面有个叫……叫什么来着?哦,陈默,对,就是他,你们看没有?我也好想像他那样摆烂。”   这话一出,这个平日里气氛很严肃的宿舍热闹起来。   “看见了,好像人也挺牛逼的吧,我看有人说他年级前排。”   “这人那心态才是真厉害,这种人其实比你我都适合竞赛,大心脏。”   说到这里,有人想起什么,转头。   “宴哥。你不就是一中的吗?认不认识他?”   被好几道目光注视的人,单手撑着头,笑笑:“认识。”   “靠,说说啊,很熟吗?”   席司宴的视线扫向放在桌子一角的手机,上面不断闪烁着其他人的信息提醒。   席司宴:“也就一般熟,没事从不联系。”   他伸手将手机翻过来盖上。   也彻底阻断了其他人探听的心思。 第34章   在之后的一段不算长的时间里, 一中看似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每天也有着无数新鲜的事情发生。   比如谁和谁早恋被叫家长了。   谁昨天晚上夜不归宿,让赖主任大清早拎到走廊上冻得直哆嗦。   陈默的生活没什么改变, 却也有些不同。   那种不同只是一种自我感知, 他能清晰感知到外界对他的认知差异所带来的细微变化。如果说上辈子他的高中生涯被切割成两个部分, 前半部分充斥着拳头的蛮横与凶狠,那么后来被杨家认回后, 则是无尽的压抑与沉闷。   陈默从未有向外界解释自己的生活方式以及处世态度这种概念。   从前是,到了现在依然是。   但就因为一个短期纪录片,他被动被人认识, 解析, 调侃, 羡慕。   即便从未经历, 如今的陈默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面对阶级差异大,教学环境氛围完全不同而无法自洽的人。他可以很好处理遇到的每一件事,也能消化任何面向自己的目光与评价。好的坏的, 一律照收不误。   “喏,你的奶茶。”   一杯杯底颗颗分明的珍珠奶茶,被放到了陈默的桌子上。   陈默挑挑眉, 拿起来。   适中的温度很好缓解了被冻到有些僵硬的手,陈默看着孙晓雅, 道:“这么大方?”   “我每个人都请了。”孙晓雅指着教室里每张桌子上都有的奶茶,转头对着陈默说:“不过男生的奶茶里就你这杯是热的, 你不是胃不好吗?暖暖手就行了, 别喝。”   陈默学着班上其他人那般, 靠着椅背笑笑:“谢谢雅姐。”   “别这样对着我笑啊。”孙晓雅立马阻止, 翻了个白眼说:“虽然我表姐订婚那天我就被你迷惑, 但你这次考试只低了我一分这件事,还是让我很不爽。”   齐临一伙人打完球卷进来。   气氛热烈。   又恰好听见这话。   “不是我说你雅姐。”齐临不怕死勾了孙晓雅的脖子,说:“老席没在,还走了个万年老二薛平才有了你登顶第一的机会,你自己偷着乐就行了呗,咱默哥要是再多对一道题,你都没这运气,惜福吧啊。”   说完肚子上就挨了孙晓雅一拳。   女生怒瞪着眼,“去死。”   陈默在旁笑得轻抖。   “我帮你你还笑!”齐临捂着肚子干脆在席司宴的位置上坐下来,侧头说:“不过我也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陈默拿温热的奶茶贴了贴脸,随意问:“什么怎么做到的?”   “第二啊。”齐临一把抓了这次考试他桌上的试卷,看着那一科比一科还要夸张的分数说:“你这是开挂了吧?老席在补习上是有一套,可他这个月基本没在,你别说没往后退,你还往前爬?!”   老苟的语气里尽是难以相信。   尤其是看着之前被称之为陈默短板的数学,在换了新老师后,一次性搞了个150,不然付玲也不会动不动就让他试试数学竞赛。   齐临指着数学试卷问,“这真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我没说自己是正常人。”陈默一本正经,“你可以理解成我是鬼,我上辈子学金融,高等数学就是强项,你觉得我会做不来高中数学?”   “靠。”齐临搓了搓胳膊:“你的笑话总是这么冷。”   陈默把奶茶递给他:“送你了,喝吧。”   “谢谢啊。”齐临接过来插上吸管,喝了一口直接吐槽:“孙晓雅她们怎么总是买这种东西,甜不拉几的,又难喝。”   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什么,神秘兮兮问:“默哥,你说,女生一般都喜欢什么?”   “你问我?”   陈默也是一愣。   又很快想起之前齐临手机上网聊的暧昧对象,问:“恋爱成了?”   “嘘。”齐临笑得猥琐又甜蜜,“保密啊,班里还没人知道呢。”说到这里又有些纠结和为难,“不过我女朋友她嗯……和别的女生都不太一样。”   陈默问:“怎么不一样?”   齐临抓了抓后脑勺,一脸纠结,“她好像不喜欢花啊,化妆品啊,哦还有,就我手里拿的这奶茶。你说一般女生都喜欢这些吧,可我每次跟她聊,她都兴趣不大的样子,搞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这话题问陈默那才是真的问错了人。   别说他性取向人尽皆知,就上辈子他进入社会,接触过那么多女性角色依旧很难摸清女生在想什么。   陈默只能勉强建议,“你问问你宴哥?”   “他才懒得搭理我。”齐临趴桌子上,“他们训练营考试结束,紧接着就有复赛,最近消息都不回我了,估计忙得很。”   “忙……吗?”   陈默低头从课桌里摸出没有上交的手机。   看着聊天记录,最近可以追溯到昨晚。   起因也很简单。   是这个月的月考,陈默在复习时偶尔也会遇到难解的题。   下意识就发给了他。   那边也回得很快,拍下写在纸上的解题思路发回来。   往上翻,最近一周,几乎都有聊天记录。   往往是陈默问问题,对面答。   解决完后,陈默礼貌问两句,最近忙吗?竞赛难不难?还不睡?   对面简洁回复,不忙,还行,嗯。   很简短。   但都回了。   陈默猜他确实应该很忙,往往很快就会结束话题。现在也不好打击齐临,很可能是席司宴嫌他一天废话太多,所以才没回。   只能出出主意,说:“约着见见面?爱好这东西很难说,网聊也很难了解一个人。再说现在高中,别太投入,见面要是不合适,也能早点结束。”   “你别咒我啊。”齐临苦着一张脸发誓:“绝对合适,我女朋友也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还说暂时别见面,特地叮嘱让我好好学习来着。”   陈默总觉得怪怪的。   他记得齐临说过,他这个女朋友也是本地的,高中还是已经毕业了不太清楚。   但看齐临一脸投入爱河的沉醉样子,也就没再说什么。   这一个多月,除了陈默小火,成绩喜人。   一中还火了另外一个人。   杨舒乐。   对比陈默这种被人从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热度,杨舒乐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接了多个采访和拍摄。   官方平台,形象正面。   标题都是什么“高中十大热点人物之一,让我们走近未来钢琴家的天才人生”“城市未来之星,听听他的学习方法。”   十七岁的年轻人。   不菲的家世,拿得出手的成绩和长相,优秀的钢琴才华。   一夕之间,杨舒乐这个名字在关注高中生的这个群体当中掀起了一股热潮,关于他的一切,都那么完美和耀眼。   他每次在学校出现,终于又有了众星捧月的样子。   而杨家在这场包装当中,配合得天衣无缝。   毕竟他的正面形象对集团有利,甚至网上都看不见丁点有关杨舒乐身世的消息,好像当初的“抱错”事件,早已销声匿迹。   一直到这一年的元旦。   绥城淅淅沥沥下了几场冷雨,终于在放假这天下午,落了一层白盐一样的雪粒。   学校门口的人匆匆忙忙,回家的回家,等人的等人。   不到五点半,天沉得像是要黑下来,连载人的出租车都打上了车灯。   “默哥,还不走?”有同班的人在门口撞见他。   陈默插着兜,随口说:“先走,我还有一会儿。”   “干嘛去?”   陈默笑:“校霸蹲人,怎么?想跟呐?”   “别别别,打不赢再叫我哈。”   认识的人毫不留情钻进车里走了,归结原因,是知道陈默开玩笑。   他说他不喜欢跟人动手的事,其实学校的人基本都是相信的,毕竟校霸忙着考试,都多久没打人了。   陈默见人走了,才扯了扯单肩包的系带,往旁边那条街过去。   这边原本是条小吃街。   因为天气原因,如今一个摊位都没有,连店铺都只零散开着两家,店主懒洋洋打着瞌睡,人都要杵到烤火炉上去了。   陈默走到街尾尽头的那条死路上,看了看时间,靠墙等着。   不过十分钟,拐角处的对话就响了起来。   “钱呢?”   “没带。”   “没带?!”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然后就是咬牙切齿的咒骂:“你这个婊子养的,杨家骗老子你也跟着骗是吧?不是你自己来找的我吗?说只要我不去杨家闹,你就定期给我钱!”   少年的声音含着恼恨,甚至尖锐:“你以为杨家真有那么在乎我!要不是看我现在风光,你养大的那个好儿子早就爬我头上来了!”   “那还不是你自己没本事。”   陈建立一把抓住眼前的人的头发。   这个儿子不像陈默那个兔崽子,细胳膊细腿就不是个动手的料。   他当时也是信了陈默那小子的邪,去杨家公司闹,结果倒好,杨家承诺给他两百万,转头就不认账。那天晚上他好不容易打听到陈默的行踪,结果也是他妈倒霉,半路遇上车祸。   没办法,他只能一直骚扰杨家了。   杨舒乐心里恨得要死。   前段时间陈建立三五不时让杨家还儿子。父亲那边的生意没有进展,母亲整天疑神疑鬼,怀疑丈夫在外边有人,家里气氛本来就糟糕,尤其是他在上次没忍住和大哥杨跖摊开说后,总觉得对方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淡。   不能让陈建立这么继续闹下去。   谁知道杨家有一天,会不会真把他送回那个穷山沟。   以前他完全不会担心,但近来越来越没有底。   好在学校的活动来得很及时。   父亲的态度缓和不少,母亲也开始恢复以往的温言软语,至于大哥杨跖,只能慢慢来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偏偏这个陈建立实在是不好摆脱。   陈建立松了手,拍拍他的脸,“再给你两天,还不拿钱来,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从前根本就不认识你!”杨舒乐咬牙,“陈默才是你儿子!”   陈建立笑得阴沉沉的,“那就得怪你亲妈了,怪她偷偷换了你,偏偏又没藏好。或者你怪养了你十几年的那对爹妈,好好的,找什么儿子啊,是吧?”   男人哼着歌,甩着从杨舒乐兜里摸出的为数不多的钱夹里的钱,晃晃悠悠离去。   陈默终于起身。   一步一步走近。   杨舒乐顶着破皮的嘴角,和红肿的额头,蹲在墙角像见鬼一样看着突然出现的他。   陈默在他面前停下。   “你怎么在这儿?!”杨舒乐的眼里全是震惊。   陈默站着,居高临下,淡淡:“我只是来看看,人在高处是什么样的心情。”   杨舒乐显然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   陈默也不需要他明白。   当初那个满眼不屑,说着“陈默,我不会和你争的,我的骄傲也不允许。”的人,成了杨家利益倾轧之下的一条千方百计讨好的狗,人前看似风光,背地里,却因为欲望和恐惧驱使,主动找上陈建立这么个麻烦。   杨舒乐就算不懂他在说什么,却也能从陈默的神情里察觉不对。   他震怒:“是不是你?这一切是不是就是你安排的?”   “我没有那个本事。”雪粒还在继续下,掉落在陈默肩头又落下,只有少数停留化成了水。   他不介意告诉对方自己做了什么。   无非让陈建立找上杨家。   收集了点杨启桉可能出轨的证据,发给周窈茕。   陈默说:“不懂吗?让你和陈建立父子相认的是杨家,而陈建立如今缠上你,根本原因是你自己没办法再信任杨家这个靠山。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喜欢看那些撕开假面后的真相有多丑陋而已,果然,不负所望。”   如今处境颠倒。   自己置身事外亲眼看到这样的局面,只觉意料之中。   而上辈子追求的那些肯定,如今看着另一个人陷进差不多的泥沼还不自知,才惊觉这世间事,只有真正跳出来才能看得清。   而且天太冷了。   戏再精彩,也懒得再看。   陈默提脚要走,杨舒乐在身后大喊:“你站住!”   “还有事?”陈默回头。   杨舒乐:“我不会输的,陈默。”   “那你加油。”   陈默从街巷中出来,回到主干道。   这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   “喂。”陈默出声。   对面:“在哪儿?”   陈默像是有预感,抬头四望,最终定格在了马路的另一端。   穿着那件他买的羽绒服的人,打着一把黑色雨伞,在车流如潮中,靠着车,抬头看过来说:“已经看见你了。” 第35章   席司宴横穿过马路, 一步一步走到陈默面前的时候,陈默能在车流嘈杂的喇叭声中,听清雪粒打在雨伞上细细簌簌的那点声响。   很快, 那把黑伞有一半落到了自己头上。   席司宴的视线扫过他微湿的头发和肩头, 问:“怎么没带伞?”   “今天回来的?”陈默同时问。   问完了, 陈默先回答。   “没想起来。”说完又补一句:“放学的时候雨停了,也没觉得会下雪……籽。”   席司宴似乎被他特地强调的字眼逗笑, 毕竟陈默说过,他长大的地方,每年冬天的雪能深到小腿肚。   席司宴手里的伞又多往这边倾斜了一点。   同时回头往陈默刚刚出来的那条路看了一眼, 嘴上和他科普:“绥城有一些年份也是有大雪的, 只不过这刚元旦, 即便有也不会这时候下。”   说完的时候已经收回目光, 开口:“走吧。”   陈默莫名:“去哪儿?”   席司宴看他一眼说:“元旦三天,你打算一直待在学校?”   “是这样计划的。”陈默和他并排重新走到红绿灯那儿,说:“老苟他们原本约了去下边一个叫冰原镇的地方过节, 说是有很多跨年项目,还有滑雪场,我懒得去凑热闹, 就拒绝了。”   恰巧到了绿灯。   席司宴先他一步跨下马路,举着伞回头等待, “我恰好要去,他们让带你一起。”   陈默有点意外, “你不是刚回来?”   “冰原镇不远。”席司宴失笑:“主要还是复赛成绩还行, 他们让我过去给请客的。”   陈默评价, “心挺黑。”   他没问席司宴, 是因为他知道他口中的不错, 其实是拿了市级赛第一。   不光市级赛,后面还有全国赛,他甚至还得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物理竞赛。上辈子陈默甚至以为他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事实证明,他放弃了保送名额顺利出国,几年后回来接手偌大的席家,做得有声有色。   席家出身的人,人生路怎么可能只有一条。   无论如何选,都是普通人一辈子拍马都难以追上的。   席司宴问:“去吗?你为数不多能跟着宰我的机会。”   陈默还是顺势问了一句:“进了全国赛,训练什么时候开始?”   “估计开年过后。”   陈默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知道从下半学期开始,应该很少能有机会再在学校里看见他。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车边,席司宴打开后车门,极度绅士地替他挡住车顶,侧头示意:“先上车,不然会到得太晚。”   “我还没说要去吧?”陈默站在门边,低头看了看自己,“再说我什么也没带。”   席司宴轻扯了他一把,提醒他先上去。   直接说:“到了买。”   等车都已经驶出去好几百米了。   陈默才回过味来。   看着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人说:“你别告诉我,你压根就没打算载我回学校吧?”   席司宴睁眼,侧头看来。   挑眉,“特地来接的你,确定不去?”   车内灯光有些暗。   陈默看着席司宴的眼睛,倒是察觉出两分不做假的困倦。   问:“没休息好啊?”   “嗯。”席司宴抬头捏了捏眉心,无奈笑:“为了一个实验已经快连续两天没有睡觉了,所以默哥勉强感动一下?我睡会儿。”   陈默一下子哑口。   去不去对他来说其实没多大差别,只是这会儿再让人掉头回去这话他肯定是说不出口的。   手机里老苟来了消息。   老苟:“到哪儿了?”   陈默:“……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老苟:“班长在群里问你在哪儿?我说你没来,他就说带你一起。”   陈默:“不是你们让他带的我?”   老苟:“有差?”   陈默:“……”   老苟:“反正宴哥出马,你就算是土遁冬眠,他估计也能掘地三尺给你挖出来。”   陈默:“我谢谢你啊。”   陈默其实不算是特别怕冷,他是不喜欢冬天带来的一切麻烦以及身体的不适应。比如膝盖的酸痛,比如手脚冰冷,泡再多的药也没什么效果。   此刻车上的暖气很足。   陈默靠着椅背都有些昏昏欲睡,更别说旁边还有一个四十八小时不睡觉的神人。   林叔开车很稳。   陈默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压根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在颠簸里醒过来时,肩颈痛得都跟着发麻,起身才发现,自己和席司宴头抵着头睡了一路。而自己的头大部分都磕在对方的肩膀上,席司宴抱着手,岔开的长腿还有些伸展不开,想来他这姿势应该比自己还要难受得多。   不过他还没醒,陈默瞄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下意识给他拍了拍肩膀褶皱的地方。   下一秒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席司宴睁眼看来,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干什么?”   “这么警觉?”陈默示意他松手,“我爱护一下我出钱买的衣服,顺便问问你,上身的感觉怎么样?”   席司宴仰头起身,动了动自己的肩膀,估计和自己感受差不多,皱了皱眉。   听见他的话然后看他:“脱下来给你试试?”   陈默:“倒也不用这么实在。”   这会儿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冰原镇距离绥城少说也有一百多公里,天气比绥城要冷一些,现在快晚上八点,已经能看见路边的草丛有了积雪,而不是绥城那种落地就化的情况。   可能也已经要到了,前边的车流慢慢密集起来。   陈默问司机林叔,“您来过这边吗?”   “经常来。”林叔笑着回头看了看席司宴,又望向陈默:“司宴没跟你说吗?席家在这边有一个度假村,这里冬天的客流量年年创新高,很热闹的。什么冰火节,冰雕火锅,游乐场,跨年篝火晚会,能玩儿的地方不少。”   陈默看向席司宴那张没什么反应的脸,“感情这是上了你自己家的地盘了,班上那些人还不知道吧?要是知道,就不会嚷着让你请客了。”   “嗯,不知。”席司宴边回他边摸了摸口袋。   陈默:“找什么?”   席司宴很快拿出一奖牌,扔他怀里,那动作随意得就像掏了一包卫生纸似的。   “走的急,也没回过家,身上就这东西。”   陈默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给了他一个疑惑的音节。   “给我?”   “给你拿着玩儿。”   “贿赂我啊?”   “能贿赂吗?”   陈默翻来翻去看了几眼,收进口袋。   笑笑:“那我就得看看宴哥在自己家地盘上的服务态度了。”   果不其然,学校约着过节那伙人才真就预定了席家的度假村。   这度假村应该是近两年重新扩建的,在半山腰,不比那些一线城市的豪华酒店差,到了夜晚灯火辉煌,前边的大坝上甚至还有喷泉池,可以俯瞰整个镇上的风景。   陈默拿了席司宴随手丢来的那块奖牌,也就是闹着玩儿。   而席司宴家里的荣誉墙怕是早已铺满,自然也不会把这点东西看在眼里。   结果这人还真就当自己跟个游客似的。   入了山庄,登记,开房。   靠在前台朝陈默索要身份证的时候,老苟和齐临一伙人穿着一次性拖鞋从电梯里出来了。   “班长?靠,总算回来了。”   “默少!”   “你们到了先打电话啊,悄没声的。”   老苟一把圈住了陈默的脖子,“我就知道你得来。就该多出来动动啊,是吧宴哥。”   老苟转头朝席司宴寻求认同。   席司宴递上陈默身份证,笑回:“是。”   “哎,别给别给。”老苟注意到席司宴的动作后,两步蹿过去,一把抽回席司宴手上的证件说:“知道你们要来,房间已经开好了。不过都是两人一间,你们是不知道,我看网上评价这里服务特别好,环境也不错,谁知道价格这个离谱。而且节假日翻倍,果然这些有钱的资本家心都黑。”   陈默看着从小就在“资本家本家”长大的人,见他挑挑眉,还附和一句:“是,挺黑的。”   陈默憋着没笑得太明显。   齐临他们下楼全都是要去吃饭的。   他们俩刚来就没一起去。   陈默跟在席司宴的身后上了楼,看见电梯停在五楼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找老苟拿房卡。   他给他打电话。   出了电梯走廊都铺了地毯,走起来并没有动静。   陈默踩着前边席司宴的脚步,边往前走,边和电话接通后的老苟说:“你住哪间?502是吧……不是,你没给我房卡,我等下找前台拿就……502有两个人?你不早说你……”   陈默话还没说完,没料到前边的人忽然停了。   他一下子撞上去。   席司宴进了山庄后就将外套脱掉了拿在手上,此刻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里衬,陈默撞上去时,感觉到了对上身份温热的体温。   他一愣,抬头:“怎么?”   席司宴对着他还有些发懵的表情,停了两秒。   陈默的手机里,老苟的声音还在继续,“是啊,我跟江序住一屋了,他非说今晚要拉着我通宵开黑。默哥,只能委屈你跟班长挤一挤啊,套内都是两张单人床,人班长又不喜欢男的,你把他当成我,晚上就算抱一起我都相信你俩特纯洁。”   陈默一脑门黑线。   还没想到该从哪儿骂起,就发现前边伸手一只手拿走了他的手机。   席司宴顺手替他挂断。   另一只手刷开了右手边的房门,推开,靠着门。   席司宴问刚刚的电话:“你俩抱在一起过?”   陈默白眼:“听他胡咧咧。” 第36章   陈默很自然走进去。   他将身上的单肩包丢到了靠近窗边的那张床上, 打量周围。也难怪老苟吐槽这里贵了,房间的设施齐备整洁,整个空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观景位置绝佳。   “饿吗?”席司宴在他身后进来问。   陈默站窗边回头, “你呢?”   席司宴将房卡丢在床头, 打开空调调整温度,开口说:“我还好, 看你。你要是不饿,就等收拾完去找其他人一起吃,要是饿的话就叫客房服务, 简单吃一点。”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   陈默也懒得跑, 说:“叫客房服务吧, 我来叫, 你吃什么?”   “将就你的口味。”   陈默也就没客气,走到座机那儿随便点了几样东西。   期间席司宴去洗澡了。   陈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包,包里除了几本书和几张卷子, 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对面的床上传来几声震动的时候,陈默看了看紧闭的浴室门,没管。直到震动停下, 不到两秒钟又再次响起,他犹豫了一下才出声。   “席司宴。”   没见回答, 只能听见浴室里的水声。   陈默只好起身走过去,拿起手机, 看到备注“姜总”的来电。   去浴室敲敲门, 再叫:“席司宴。”   “叫我?”里面水声停了。   陈默:“嗯, 你手机一直响, 要给你拿来吗?”   “谁的电话?”   陈默以为这是他认识的什么社会人士, “姜总。”   “我妈,你接吧,说我不方便。”   是长辈,陈默就不太好替他接,“你把门打开,我拿着手机你自己说?”   席司宴无奈的笑声隔着玻璃门隐约传出来,“陈默,我还光着呢。”   “我也没想看。”陈默道。   磨砂玻璃材质的门能隐约照出人影轮廓,陈默听见里面细微的动静过后,门就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只开了三分之一。   氤氲热气蒸腾而出,陈默看见席司宴从旁边的挂钩上扯下一块浴巾,小臂青筋微显线条流畅,很快他说:“行了,接吧。”   陈默点了接通,按了免提,反手将手机伸进门里。   女人的声音在空阔的卫生间里很清晰传出。   姜静:“在干什么?打你电话这么半天也没接。”   席司宴:“洗澡。”   “洗完了?”   “没有。”席司宴打断寒暄,“有事?”   姜静这人在关键时候显然也是个废话不多的人,直接道:“最近杨家找了你爸好多回,还是为了那个北川的项目。你爸生意上的事我很少过问,但昨天就你杨伯母都找到我,辗转打听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和舒乐那孩子闹了不愉快。”   席司宴的语气随意得就像在讨论天气。   开口一阵见血,“生意上不肯给杨家行方便,人换了个路子探口风,你听不出来?”   “你这人,话非说得那么直接?”   姜静又道:“大人之间的事,有大人之间的处理办法。你们打小认识这么多年,真就不来往了?”   此时的席司宴已经穿戴好。   他彻底拉开浴室门,接过陈默手上的手机从里面出来。   门铃响了,应该是客房服务,席司宴示意他去开门接一下,自己开口接着说:“从小来往那是因为祖辈的关系,如今没必要来往是因为他做事越来越没有底线。杨家太祖母当年为救你落水差点丧命是事实,可这恩怎么算也落不到他头上吧。”   姜静很少听自己儿子说这么多话,有些意外,“你这话里有话啊?”   恰好陈默在和送餐的人对菜单。   因为有一道免费赠送的甜品,服务员让陈默帮忙试吃给一下评价。   姜静敏锐问:“什么声音?”   “同学。”席司宴往门口扫了一眼。   看陈默弯着腰在那儿给人打评价表,对刚刚在浴室里听见的事情充耳不闻,觉得有些好笑,看着门口对着姜静道:“下次再有人打听这种事,你就说我和杨家的儿子相处挺好的。”   姜静:“这不是胡说八道嘛,你不仅把人开除了你们那个什么骑行俱乐部,听说人离开实验班的原因也有你一份功劳。小时候我是看出来你不喜欢他跟着你,但你做事可没这么过分啊。”   席司宴:“不算胡说八道,杨家没把找回来的人当儿子,可也好歹顶了个儿子的名头。”   对面还要说什么,席司宴道了声晚安直接挂断了。   陈默提着餐食回头。   “打完了?”   席司宴扔了手机,“嗯。”   “那吃饭?”陈默提了提手里的东西示意。   房间里没有餐桌,只有茶几。   席司宴在沙发上坐下,没管还没干的头发,一边打开餐食盒子,一边问陈默:“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问什么?”   陈默觉得沙发比茶几高,弯着难受,干脆扯了个靠枕丢到地毯上,盘腿坐下。   席司宴扫了他一眼,提醒:“地上凉。”   “就一会儿,问题不大。”   刚刚的话题也就此过去了。   陈默其实是知道点席杨两家多年往来,得益于长辈之间的那点旧事。只不过从刚刚席司宴的对话里,他更清晰看清这种往来之间是带着试探和利益得失的。   上辈子他未曾看得这么清,是因为他即便后来在集团位于高层,也从未碰过和席家有关的生意。   当然,这得排除自己死前最后完成的那个项目。   那时候席司宴回国的消息铺天盖地。   虽然陈默带领的团队同样不眠不休熬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去争取,说实话,那时候他其实没有多少把握能赢。   不过此时陈默倒是有一个问题很好奇,问:“如果你将来成了老板,我毕业后混得不咋地,想去你公司实习,你愿意给我开个后门吗?”   “你来。”席司宴说。   陈默将夹起来的一片青菜叶子放进嘴里,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不去。”   “为什么?”席司宴淡定问。   陈默:“你太随便了,证明你的公司也不怎么样。”   席司宴:“……”   两人简单解决了晚饭。   老苟一行人也从外面的餐厅吃完回来。   因为时间很晚,一个个进门来打声招呼后,约了明天去溜达的地方,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陈默冲了澡,就躺在床上玩儿手机。   席司宴这人可能是洁癖发作,明明看起来很干净的房间,他愣是来来回回,收拾完这儿,又收拾那儿。   陈默放了手机,对还在系垃圾袋的人说:“如果这度假山庄的负责人,知道自己幕后小老板莅临此处,而且像个质检委一样嫌弃这里卫生不到位,估计能忐忑得夜不能寐。”   席司宴将垃圾放到门口。   关上门,终于上床回复他:“不习惯在房间里吃饭,总觉得味儿散不出去。”   陈默疑惑:“那你平日里在宿舍是怎么忍下来的?”   毕竟齐临他们几个经常在宿舍吃泡面和螺蛳粉。   席司宴看过来,“那是条件有限。”   陈默放弃了,丢下手机躺床上睡觉。   不然再聊下去,他总觉得对方会不会觉得他也像是病菌一样,巴不得把他从这房间里扫地出门。   山上的夜晚很安静。   这个季节到这里玩儿的人很多,从陈默他们这个房间的窗户看出去,还能看见远处山顶滑雪场的灯光。   只是深夜,万籁俱寂。   陈默不记得自己是几点睡着的了。   做了个梦。   梦里他也是在上高中,忘了是高二还是高三了。   冬天。   他总是适应不了绥城的冬天,湿冷湿冷的。教室里没有空调,往往一整天坐下来,他的腿有时候能痛到起身都有些困难。   又一天放学,外面在下雨。   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还在拖拖拉拉收拾着书包。   陈默想自己得再坐会儿,不过手机已经有消息进来,是家里的司机催促的信息,说杨舒乐急着回家,有同学约了他出门。   走廊里也有人在说话。   “老席,还不走?”   有人回:“你们先走吧,我还要去趟老向的办公室。”   “好啊,那我们先走了。”   “拜拜。”   “明天见。”   陈默很烦躁。   他关掉手机,不想理会。   坐着也没动。   直到桌子旁边有一道人影出现,陈默听见人问:“不走?”   陈默偏头,面无表情看过去。   对方像是直接无视了他的态度,视线不经意往下扫,“腿痛?”   “没有。”陈默提着书包站起来,膝盖痛得抽了一下,但他也只是停顿了一瞬间,又很快若无其事走出去。   他走出去了才在想。   刚刚那个人是谁来着?   哦,是席司宴,杨舒乐那青梅竹马。   梦里陈默觉得自己很奇怪。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跟他不是挺熟的吗?这是在干嘛?   他打算折返,结果一回头,发现教室空荡荡的,哪有什么挺熟的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默醒了。   他睁开眼,恍惚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在哪。   回过神来就觉得不对劲。   房间里开着朦朦胧胧的床头灯,而自己这边床上坐了一个人。   “醒了?”席司宴问。   陈默手肘撑起上半身,才惊觉自己的膝盖正搭在席司宴的腿上。他手里拿着一毛巾,正摁在自己的膝盖上,源源不断的热度传过来,很好缓解了酸痛不适。   “怎么回事?”陈默懵问。   席司宴在暗夜里看了他一眼,说:“睡到半夜就发现你翻来覆去的,还把腿蜷缩着抱起来,就猜到你应该是刚到这边没适应。庞老说过热敷有利于血液循环,可以缓解你的情况。”   陈默保持着那个姿势。   人都傻了。   往回退了退,干巴巴道:“谢谢啊,其实你可以不用管,针灸后已经好了大半了。”   席司宴的手掌贴到了陈默的膝窝,固定住。   他说:“别乱动。” 第37章   陈默两辈子没和人这么亲近过。   尤其是当他能清晰感知到膝弯被人控制在掌中的那种触感, 让他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朦胧灯光下的席司宴倒是很自然的模样,而且动作并不生疏。   “你似乎很擅长照顾人。”陈默说。   席司宴中途又换了一次毛巾,开口:“我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的, 你知道人年纪大了, 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陈默:“那你和爷爷奶奶感情一定很好。”   “还行。”席司宴带了点笑。   他坚持热敷完了将近十分钟, 才收了手,“好了。”   “谢谢。”陈默缩回腿, 盘腿坐在床上。   房间里开了空调,席司宴的目光扫过他被热得红红的膝盖,又沿着往下, 不经意问:“脚上那是烫伤?”   “这个?”陈默的手指摩挲过脚踝往中间一点的那个疤问。   “嗯。”   “烟头烫的。”陈默随意说:“当时没处理, 又是夏天, 后来发炎了, 所以疤留得有些明显。”   席司宴是见过陈默身上的疤的。   何止这一处。   那天在杨家的别墅,他从泳池里出来,在场那么多人都看见过。   但不会有人追问, 在新闻中那个收养他的虽然贫困却和睦的家庭,为何会让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人身上陈旧疤痕遍布。   他的经历,在上次的中医馆, 席司宴已经从他口中窥见过真相。   可刚刚手指无意间触碰到那个圆形疤痕时,他依然没有忍住开口问了他。陈默皮肤白, 自幼艰难的成长环境也没磨掉他身上那身白皮,所以伤疤就格外明显。而眼下那个盘腿坐在床上, 毫不在意说起形成原因的人, 甚至让席司宴产生一种错觉。   眼前的人有着绝对成熟坚毅的灵魂, 强大到足以支撑他现如今所有的处境和伤痛。   而替他觉得有些难以承受的人, 反而是旁观者。   席司宴不再追问细节。   “早点睡。”他说。   陈默也早已忽略刚刚那点不适应, 身体在热敷后暖洋洋的舒适当中,睡意很快袭来。   陈默后半夜睡得很安稳。   什么梦也没做。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   远处的室外滑雪场白茫茫一片,冰原镇昨夜的小雪未停,反而下了一夜。   房间里因为空调打了一整夜,空气有些干燥。   陈默转头就发现自己的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而席司宴早已不见踪影。   陈默打开手机。   看见席司宴留言,才知道其他人一大早就去滑雪场了。   陈默给老苟去了个电话。   “喂!陈默!”那边伴随着老苟声音传来的,还有呼啸的寒风。   陈默撑起来靠着床头,拿水灌了两口问:“你们下场了?”   “对啊,我跟江序他们几个还在练入门呢,摔得妈都快不认识了!”   陈默听笑了,放下杯子,“等下来找你们。”   “你别来啊。”老苟立马阻止他,“宴哥说你昨晚腿痛,所以才没叫你。你好好休息,我们中午之前就回来了。”   陈默:“其他人呢?”   “在高级赛道那边。”老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那群公子哥,全在那边花式炫技呢,好多人跑去看。”   陈默倒是不意外。   上辈子杨舒乐会学滑雪,就是因为齐临那伙人会,每年冬天都有组织运动。   陈默后来学的技能很多,比如高尔夫,台球,赛艇等等。   大多都用于商业应酬。   这滑雪他是真不会,也没打算去凑这热闹。   不过他起床洗漱完,还是坐缆车上了山顶。   山顶有各种店铺和吃食,这个季节又碰上元旦,是真的人满为患。陈默去滑雪大厅晃了一圈,又到处逛了逛。   “小哥哥。”有人突然拦住他。   陈默看着跳到自己面前的两个年轻女孩儿,可能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滑雪服。其中一个圆脸齐刘海的女生问:“你一个人吗?”   “我和同学一起。”陈默说。   陈默不知对方为什么叫住自己,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圆脸女孩儿上前一步,小声说:“我们刚入门,要去初级赛道那边,看你一个人,想问你要不要组队?”   “哦。”陈默摆手笑道:“你俩好歹还入了门,我连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我不滑,不好意思啊。”   女生满眼遗憾,小声和陈默吐槽说:“这里的教练好贵,我们本来想找个大神带带我们的。”   陈默失笑:“我看起来像个大神?”   “主要是你长得帅啊。”女生也很直接。   俩女生其实已经注意他好半天了。   在一众奔着滑雪上来的人当中,就他一个人晃晃悠悠在山顶瞎逛。   很年轻,穿的那身黑色羽绒服格外显腿长。   圆脸女生是真的不想放弃,尤其是在见陈默脾气这么好后,提议说:“反正这么冷,我们也不是特别想滑,一起找个地方喝点东西怎么样?”   陈默要是到此刻还看不出来苗头,也真是枉活这么多年了。   只不过他对这种小女生心血来潮般的搭讪只觉得哭笑不得,笑着拒绝:“我不渴,就不喝了。你们要喝什么?我请客吧。”   此时的高级赛道那边。   齐临和白呈几个人在那边享受够了路人惊艳的目光,纷纷停下来休息。   “老席呢?”齐临问。   旁边的人朝后边指了指,暧昧道:“跟妹子探讨技术呢。”   齐临回头看了一眼,一巴掌拍人脑袋上,说:“别瞎说啊,那是UI俱乐部的茜茜,人当国家队苗子培养的。虽然才十九岁,在滑雪界算前辈了,带的徒弟一大把。”   白呈:“老席看起来和他很熟啊。”   齐临:“能不熟吗?师兄妹,一个师父带出来的。”   “那不是比宴哥大?怎么还师妹?”   “老席六岁就上了滑雪场,你找人和他比资历?”   这话刚落,一红一黑两道人影就从山顶交错着往下飞驰而来,只要懂点滑雪的,都能看出两人技术很纯熟了,每个动作都是教科书级别的。   到了近前,两道急刹,泚起的雪墙都有好几米高。   “靠!”被淋了一身的几个人纷纷抱怨:“故意的吧!”   “太恶劣了。”   “你们这种行为应该被逐出雪场!”   穿着一身红的女生掀开雪镜,哈哈大笑,转头对着停在自己后面的人说:“今年带了不少新朋友来嘛。”说完又转回头打招呼,“你们好呀。”   一群人纷纷,“小姐姐好呀。”   “老席,介绍一下啊。”   后边穿着黑色滑雪服,全副武装完全看不见脸的人,并没有什么介绍彼此的意思,只是对着女生说:“你刚刚的专业问题我没法回答你,你应该找教练问。”   “我这不得考考你啊。”女生笑容明媚,“你一个玩票的,每年来把我手底下自诩专业的一群人虐得嗷嗷叫,我得验验你今年退步没有。”   “走了。”席司宴招呼其他人。   女生急了,“哎,这么早就走啊?!”   结果她喊的人已经快速消失在滑雪道上。   师妹都懵了,转头问熟人齐临:“什么情况?他每年上来起码得在这里滑半天吧,这才多久就要走?”   齐临也很无辜:“我哪知道。”   等到一伙人全部回到滑雪大厅集合,老苟他们也从初级赛道出来了。   今年来这边旅游的人特别多,厅里人挤着人。   老苟和齐临吐槽:“你是没见着初级赛道那状况,跟下饺子似的,没啥意思,完全就菜鸡互啄。”   “等下咱们去哪?”齐临问。   老苟:“先回去吧,陈默还在山庄里呢。”   一说其他人就想起来了。   “默哥他没事吧?”   “老席只说他腿痛,应该问题不大。”   “那咱回去吧,这也快要吃午饭了。”   一群人商量着往外走。   结果出去没多大会儿,有人指着一家饮品店得玻璃窗问:“那人怎么那么像默少?”   “屁嘞。”老苟下意识反驳,“他九点多刚给我打过电话,他……操。”   此时众人眼里看见的画面。   就是陈默靠着一把椅子,在笑着听人讲话,他对面坐了俩女生,叽叽喳喳的,讨论热烈。   陈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熟人围观了。   他原本打算付了钱就走,谁知女生问东问西根本停不下来。陈默其实压根就没有认真听对面的女生在说什么,脑子有些放空。   可他这人,思绪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面上也能给人一种在认真倾听的感觉。   直到饮品店的玻璃门再被人推开。   恰好对面的女生在问他有没有什么认识的,特别会滑雪的人,陈默朝门口抬了抬下巴,“你们找的大神来了。”   两女生同时回头。   然后当场石化。   陈默正奇怪她们为什么这个反应,就见紧跟着席司宴后边走出来一女生。   女生看着桌子这边,侧头小声和席司宴说着什么。   看起来颇为熟稔。   他们说话的时候,陈默才注意到自己左手边的玻璃窗外,站着一群显眼包。见他看过去,正疯狂朝他挥手,看起来还挺高兴。   陈默想问他们干嘛不进来。   就发现席司宴和女生已经走过来了。   陈默面前俩女生,比陈默先开口:“师姐。”   又转向另一个人,状如鹌鹑,声如蚊子,“师兄。”   陈默:“……”   他挑眉看向席司宴:“认识?”   席司宴身上还穿着那身黑色的滑雪服,可能刚从场上下来,还带着一身风雪气,衬得他这个人多了几分冷硬。   他嗯了声,显然是在回应两个女生的招呼。   陈默又看见跟席司宴旁边的那个女生,表情幸灾乐祸,对着另外两个女生开口:“平日里让你们少撩小哥哥不听,这下好了吧,撩到你们师兄的人头上。”   圆脸女生满脸通红。   “我们就是一起喝了杯饮料。”   陈默觉得这气氛挺诡异。   惊异问走到自己旁边的人,“你上哪儿多出这么一堆小师妹的?”   “还不走?”席司宴已经拿了他挂在凳子上的包。   陈默也没说什么,顺势起身。   都到门口了。   陈默回头,还听见后面在谈论。   “师姐,师兄怎么来了?他不是不带零基础的人嘛。”   “同学?同学怎么就成不能认识的人了?师兄这人未免太霸道。” 第38章   陈默和席司宴一起走出饮品店时, 还对身后的抱怨觉得意外。毕竟他很难想象,席司宴在师兄这个身份上是一个怎样的人。   很快就有人给了陈默答案。   窗户外那群显眼包一窝蜂涌上来,陈默问:“你们刚干嘛不进来?”   “谁敢啊。”齐临最先开口, 朝着席司宴抬抬下巴说:“别看老席在学校众星捧月似的, 在这个地方那就是一煞神, 那些小姑娘见着他恨不能离他八百仗远,我们就不跟着进去讨人厌了。”   “有这么夸张?”陈默说。   齐临摊手, “没办法,谁让他天生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想当初那么多打着新人旗号上赶着让他指导的妹子, 没有一个人没在雪道上留下过悔恨的眼泪。”   陈默被齐临声情并茂的描述逗乐。   席司宴指导过他学习, 说他严厉, 这一点陈默倒是多少有点体会。   此时席司宴应付完几个人, 走过来。   问陈默:“你怎么会和她们凑一起?”   “她们说自己新人,想找人带带。”陈默又往店里看了看,恰好对上两姑娘看过来的目光, 陈默朝人点点头,没什么多余的感受,嘴上对着席司宴说:“估计也就是觉得好玩儿。”   席司宴皱眉:“少搭理她们。”   “你对自己师妹会不会太严格了?”陈默侧头看他, 又调侃道:“我又不会真对小姑娘干什么。”   席司宴和他并排走着,觑他, “你有搞清楚自己才是被调戏的那个?”   “关键是调戏我没用啊。”陈默大方笑道:“我又不喜欢姑娘。”   席司宴看了他两眼。   分不清眼底是什么情绪,似乎有些无语, 又有那么点放纵。   一行人在中午就从山顶上下来了。   因为顾及到陈默的腿, 接下来的两天, 不少冰上运动就被放弃了。   对于自己拖了后腿这一点, 陈默觉得有些抱歉, 不过一群人大大咧咧也没人在意,加上席司宴安排的什么冰雕火锅,各种温泉行程,已经足够让人目不暇接。   元旦节前一天晚上,镇上有晚会。   镇上的晚会不比其他地方,场地相当接地气,就在镇上最大的广场举行。大爷大妈自行带着矮桌板凳,在晚会还没开始的傍晚,就在广场上闲嗑瓜子聊天,小孩儿穿得圆滚滚的,成群结队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因为来旅行的年轻人也多,所以张灯结彩格外有氛围。   一行人晃悠着走到这片地方的时候,江序提议,“咱们今晚就在广场上和大家一起跨年怎么样?”   “行啊。”   “明天一早就返程了,怎么也得来个彻夜狂欢。”   “放声高歌!”   “喊出你们心中的不痛快!”   陈默在一群起哄当中说一句实话:“镇上的人一般十二点后就睡了,试想咱们半夜三更在广场鬼叫,确定不会被当成神经病?”   “默少,你一个老年人作息不懂我们年轻人的快乐。”   “主打的就是一个氛围。”   “默哥,来吧,造作吧,让我们迎接灿烂的明天!”   陈默在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后,捂着额角,问靠在广场边缘台阶上的另外一个人,“能不能把这群傻子赶出去?”   “估计是不能。”席司宴泰然自若,“这是公共场所。”   “他们扰乱社会治安。”   “嗯,那也没办法赶出去。”   老苟三两步从人堆里蹿出来,单手套住陈默的脖子,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说:“说什么呢?我发现了啊,这两天你俩总是偷偷在一旁说小话。”   陈默任由老苟搭着,问他:“想知道?”   “嗯。”   “说你们二。”   “……陈默,你找死!”   老苟上手就朝他腰上偷袭,自己动手还不算,还把其他人给招来。   陈默就这样被迫加入了这场狂欢。   和一群大男生在广场上捏着雪团互相攻击,被人箍着腰浑身挠痒,和几个人挤作一团摔倒在地。   那一刻陈默是忘我的。   忘了自己活了两辈子了,不是真的十七岁少年。   忘了有关杨家和陈家的一切。   也忘了曾经费尽心思去争夺,向上爬,从不知肆意为何物的自己。   他只是深切感受到了,自己重新回到这一年的这个元旦,身边有挚友,有笑声,有发自内心的放松与欢愉。   等这场笑闹结束,陈默已经热出了一身汗。   呼出的白气挥散在空气中,他和几个人并排回到了席司宴靠着的地方,看着前边的台子上,主持人拿着话筒准时上台。   陈默手肘撑着身后的石台,看着前方,听见有人问:“你们将来想干什么?”   “我要当医生。”这是老苟,他不知何时已经明确了将来的目标。   接下来是江序,“我爸建议我学法律。”   当即就被吐槽,“劝人学法,千刀万剐。”   “我要学艺术。”   “滚蛋,你一个理科生学什么艺术啊。”   “我学物理,毕业后继续深造,以后打算专注研究。”   “我学……”   在每一个或清晰或模糊的目标当中,从头到尾只有陈默和席司宴没有说话。   终于有人问:“老席,你呢?”   “我?”陈默感觉到身边的人换了个姿势,看起来挺放松,“财经或者管理吧,没想好。”   “靠,你不是一直搞竞赛,我以为你得上物理学。”   “不奇怪吧,老席一看就不是能天天待在实验室的人啊。”   陈默在各种讨论声里,侧头看着旁边的人。   清楚他竞赛保送清北,但最终选择了出国,就是不知道出国这个决定,是后来才下定决心还是席家一早就已经替他抉择好的路。   “看我干什么?”席司宴回视问他。   陈默:“你不像是没想好的人。”   席司宴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也是正常人,当然也会纠结择校和择专业的问题。”   他说到这里,反问:“你呢?”   “我?”   “有目标大学或者专业吗?”   他一问,自然也就有人跟着问:“对啊,默哥,你还没说你打算去哪儿读呢?”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典型的学渣思维。”陈默看着前方懒懒散散笑说:“虽然咱们都在一个班,可这才高二,谁没事儿这么早给自己压力,我比较倾向于享受当下。”   这话一出,遭到了一致唾骂。   毕竟对所有人来说,一个年级黑马,月考一次比一次靠前的变态说自己学渣,是真的欠。   陈默笑听完了各种吐槽和调侃。   专注在了前方的晚会。   冰原镇的元旦晚会,几乎是乡村与流行的结合,没有多高大上,但足够热闹和喜庆。还有不少当地的特色节目,倒是让人觉得耳目一新。   晚会一直到凌晨十二点。   全场一起倒数。   然后烟花准点在半空中炸开。   陈默在色彩缤纷的夜空底下,第一次带着点虔诚,期许这些少年心意永不老去。   十二点一过,满世界的喧嚣逐渐回归寂静。   一群说着要彻夜狂欢的人,也在一个接连一个的哈欠声中,含蓄表示还是回去睡觉算了。   然后得到了一致认同。   结果一群人回到山庄就发现,迎接他们的并不是柔软的床铺,而是另外一场狂欢跨年夜。   滑雪那天遇见的那茜茜,得知他们明天就要回绥城,带着俱乐部一群男男女女组织了聚会,说是要践行。   然后就是凌晨三点。   陈默和席司宴的房间,还堆满了年轻的男男女女。   房间里满地的饮料啤酒瓶,几个人坐在沙发那儿打游戏,有的围坐在两人床上玩儿扑克,还有的在划拳猜谜,整个房间群魔乱舞。专业一点的职业滑雪是不喝酒的,可在场的也没多少是真的要上赛场,加上脱离了学校那个环境,连老苟他们都完全放飞自我。   房间里打着空调,陈默穿一件在镇上新买的薄毛衣坐在沙发角落里,被几个女生以差人为由逮住围在中间玩儿骰子,输的人完成另外的人指定的一件事。   “我可以不玩儿吗?”陈默无奈笑着举着手投降。   那天和陈默见过的其中一个女生立马说:“不可以,必须玩儿。”   此时房间的阳台上。   还是一派少女模样的茜茜看向屋内,手肘拐了拐旁边靠着的人说:“诶,席司宴,我发现你那位同学好像格外招小姑娘喜欢啊。”   席司宴顺着目光往里看了一眼。   恰好陈默赢了,但他明显敷衍,指着旁边的一杯水让输的人喝了,让人直呼没意思。陈默只是好脾气笑笑,让人继续。   席司宴收回视线,淡然:“喜欢他有什么奇怪,长得好,性格也不错。”   茜茜意外地看着席司宴说:“难得见你夸人,不过你确定自己没看走眼?据我观察,他完全是拿那几个人当小孩子了吧,就像大人哄小孩儿。说实话,他这样的我只在我哥身上见过这种特质,而我哥完全就是一控制狂加心理变态。”   席司宴睨过去。   茜茜立马认错,“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这同学的脾气应该远不止他表现出来的这样。”   席司宴倒是没有否认这一点。   毕竟当初那个在宿舍一个人挑一群人,会在球场飞跃,也极度能忍痛的人,他身上也有很多别的特质。   比如凶狠、热烈,隐忍。   即使这么多面,席司宴在某些时刻又觉得他单纯得不像十七岁。   比如他包容着自己周围的所有喧嚣和嘈杂,比如他对待女生骨子里的绅士和教养,比如几个小时之前,他仰头看着烟火,近乎虔诚的目光。   “你真的不滑职业?”茜茜接回最初的话题。   席司宴点头,略显敷衍,“嗯。”   茜茜白眼,“果然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最擅长的就是浪费天赋。”说到这里,眼珠一转问:“你那个同学滑得怎么样?”   席司宴看过去:“别打他主意,他有腿伤。”   “啊?这么年轻腿就伤了,骨折啊?”   席司宴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   很快阳台的滑门被人拉开。   刚刚话题里的主角披着羽绒外套走出来,在看见阳台上的一男一女后,明显一愣。   陈默慢拖拖扯了扯外套边缘,问:“老苟没在?”   “找他?”席司宴反问。   陈默又回头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最后回归到阳台的人身上。终在房间里不远处的几个人紧盯的视线当中,走到席司宴面前,站定。   席司宴扬眉。   旁边的茜茜眼睛瞬间睁大,眼睁睁看着席司宴口中有腿伤的人,上前一步,单手揽着席司宴的脖子,凑到他耳朵根哈了口气。   从她的角度看,两男生交颈相拥,姿势暧昧。   这还不算完,朝人敏感处吹完气的人放了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认真来了一句:“我怀了你的孩子。”   “噗!”   “陈默你找我……啪!”   刚从厕所出来找过来的老苟差点被滑门夹了脸,茜茜喷了口里的冰红茶。   整个房间里里外外都安静了。   只有席司宴淡定站着。   他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目光扫向陈默的肚子。   “你确定?”他问。   陈默自己都被尬得浑身汗毛直立,低声吐了一句,靠。   此时出主意的几个罪魁祸首也扒上了阳台门,探出脑袋。然后就接收到了她们师兄的死亡凝视,以及一句,“下一把谁要是输,不如跟我去雪道练练?”   一句话吓得几颗脑袋全缩回去了。   陈默终于从游戏里解脱。   按了按额角,长松口气。   正想和老苟说,自己找他没什么事,就是准备让他配合一下游戏惩罚。   还没开口,席司宴扯了他一把。   然后面对面,替他提了提外套说:“有冷风,要穿就好好穿。”   “哦。”陈默接过他的动作,道歉:“刚刚不好意思啊,让你背了锅。”   席司宴盯他,“你是说我让你怀孕的事?”   “啧,关键是我也怀不了啊。”   “你还挺可惜?”   “那倒没有,不过我刚刚吹气你连闪都没闪一下,不是都说耳朵比较敏感?”   在场的另外两位当事人:“……”   老苟甚至想大喊救命。   心想,陈默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很像在调戏班长啊?   席司宴开口:“陈默。”   “嗯。”   “你谈过恋爱吗?”   陈默莫名:“我应该不会早恋的。”   老苟心死了。   他想,我兄弟压根不是什么欲情故纵。   他真的就是单纯的疑惑。   一个笔直的gay可怕吗?   老苟觉得不可怕,反而是半身隐在暗处的班长,现在看起来有点让人害怕。   在陈默明确说过班长不喜欢男人的前提下,老苟还是莫名想替自己兄弟祈祷。   他有预感,陈默迟早得栽在他自己的笃定上。 第39章   从冰原镇回到绥城一个星期以后, 席司宴搬回宿舍,一切照旧。   高二上半学期进入最后的复习月,在实验班这样的地方, 能明显感受出越发浓厚的学习氛围。   陈默如今也是不少科任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   就怕他一个散漫过头, 期末考来个大暴雷, 再次跌回几百名之外。所以他彻底沦为被轮番耳提面命的补习对象,时不时就能在老师办公室看见他的身影。   临近期末。   “默哥, 又来啊。”隔壁班几个常被揪到办公室挨骂的学生都没忍住调侃他。   陈默靠在班主任向生泷的办公桌上,点头道:“是啊,挺有缘, 这星期第三次撞见你们了吧。”   “靠。”隔壁一男生趁着此刻办公室没人, 笑着抱怨:“这次可真不怨咱们, 是隔壁学校那几个孙子先挑的事儿。”   可惜陈默对这种学校与学校之间的恩怨兴趣不大, 略显敷衍,“那确实怪不着你们。”   不过也许是校霸的名头太大,对方几人倒是很有兴趣和他科普。   “其实这次的事最先是李锐挑起的。”   “上次被默哥你揍后被带回去教育都没让他吃够教训, 这次据说是为了咱们学校的杨舒乐,结果害得我们平白受了连累。”   “谁让杨舒乐最近太火呢,隔壁学校有人看不惯他。”   “那李锐也是有毛病吧, 替杨舒乐出头。可惜人压根没把李锐那种家伙放在眼里,就他现在走的路子, 保送大学只是迟早的事。”   陈默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关于杨舒乐的消息了。   离开杨家那个环境,如今又不在一个班, 不刻意关注的话, 陈默都快忘记这样一个人。   至于李锐。   大抵是对之前的事有所忌惮, 那次检讨后陈默几乎没有见过他。   没想到这俩人还真有凑在一起, 从别人口中传出来的时候。   陈默无甚兴趣听见更多细节。   只不过期末考那两天, 越多的关于两人的事情在不少人口中流传。   那天刚考完上午的数学。   陈默一伙人在食堂吃饭。   不远处的斜对面,就有人发现,这段时间因为铺天盖地的宣传报道大火的一中“未来之星”,和不怎么光彩卸任的前校霸,居然在一起吃饭。   这可是炸了蜜蜂窝了。   不少人都悄悄地往那边看。   看就会发现,能成为未来之星的果然不是一般人,时不时和李锐说两句,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实际上杨舒乐一直强忍着不适。   他知道李锐对自己有好感,当初李锐针对陈默,他挺乐见其成。   谁知道对方这么没用,轻易就让陈默翻了身。如今的陈默不仅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在不少老师那里的口碑也越来越好。   这让杨舒乐的紧迫感与日俱增。   所以他极力配合所有宣传,塑造好自己天才少年的形象,下个月,他在绥城最大的文化交流中心的礼堂,还有一场钢琴演出,他依然活得光鲜亮丽。   如果不是陈建立三五不时就找他要钱。   加上上周被隔壁学校几个流氓找麻烦的事,他认为如今的自己,依旧远超陈默。   也正是因为这点小插曲,他忍着和李锐在食堂接受那么多异样的眼光。   “谢谢你啊。”杨舒乐再次表达感谢,“上次要不是你,我可能麻烦就大了。”   李锐激动得脸色发红。   他没想过杨舒乐真的会接受自己的邀约,尤其是在他如今人气这么高的前提下。   连忙摆手,“你不用一再道谢,能帮到你我挺开心的。”   杨舒乐垂下眼睫,适时露出点失落。   果然,李锐迫切问:“怎么了?那些人还找你麻烦?”   “那倒没有。”杨舒乐胃口不佳般戳了戳餐盘,露了点苦笑,“你也知道,我的身世比较复杂。最近我的亲生父亲总来找我,可是我又不敢告诉我的养父母。”   李锐眉头紧皱,“你亲生父亲?”   “嗯。”杨舒乐像是难以启齿,“他……其实就一乡下恶霸,是个赌鬼还爱喝酒,一直想让我找养父母拿钱。”   李锐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一想到那样一个人,经常找杨舒乐的麻烦。他手无缚鸡之力,自幼养尊处优,不知道有多为难,心里有多难受。   李锐立马保证:“你放心,这事儿我替你解决。”   “你解决?”杨舒乐为难,“咱们毕竟都是学生,他一个成年男人……”   李锐成竹在胸,“这你不用担心,我认识不少社会上的人,肯定不会再让他找你麻烦的。”   杨舒乐满眼感激,“谢谢你,以前学校总说你各种不好看来都是误传,加上你之前和我二哥,哦,我二哥就是陈默,你们……”   “他完全不配和你相比。”李锐直截了当截断他的话,一想到陈默和席司宴是怎么让自己沦落到人人厌恶的境地,而陈默人缘却越来越好时,眼里都是戾气和厌恶,“他无非就是凭手段巴结上了席司宴,两人狼狈为奸。你也别把人想得太好,还喊他二哥,以后免不了在他手里吃亏。”   李锐提到席司宴,让杨舒乐的眼神沉了沉。   但他掩饰得很好,而且自从陈默回来,他已经太久没有遇上李锐这种让他觉得特别好掌控的人,让他有种得心应手的松弛和高兴。   所以面上带了笑,又隐约失落,“陈默如今和司宴关系走得那么近,肯定有他自己的过人之处。”   “他能有什么过人之处?”李锐完全不想承认,加上带着点讨好的心思,无不嘲讽贬低,“他就是存心离间你们的关系,看不得你好,只要是你的东西都想从你手中抢走。”   “不能,吧?”   “舒乐,你就是性格太好。”   这出旁如无人的自导自演,陈默是无福欣赏到了。   如果他能亲耳听见,那么他对杨舒乐在摆弄人心上的信手拈来会有更深的认识,并且会为他的精湛演技拍手叫好。   这顿午餐,他吃得很慢,也挺专注。   最后纠结在餐盘里剩下的两个排骨,感觉吃下去了太撑,不吃又有点浪费。   颇为迟疑。   直到对面有人伸手,替他取走了餐盘,再把他自己的餐盘摞在上面,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陈默抬头:“……还有剩。”   “知道,我要再迟两秒你已经塞嘴里了。”席司宴瞥了他一眼,提醒:“不想胃痛吃不下去就别硬吃,下午还有考试。”   齐临在旁边看不下去。   唾弃:“老席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像暴力家长,饭都不给孩子吃饱?”   被唾弃的人镇定自若带走了餐盘。   其他人也陆续离桌。   就在几个人前后脚离开的路上,只听“哐当”一声,引得周遭的人起身张望。   走在最前边的席司宴已经停下来。   他手里的餐盘落到地上,在地上旋转好几圈才倒下来,至于陈默剩下的那两个排骨,还真就那么巧,咕噜咕噜滚回了陈默脚下。   “不好意思啊,没看见。”李锐那家伙正一脸挑衅地看着席司宴。   杨舒乐就站在李锐后边,此刻望向席司宴的眼神也带着那么点错愕,似乎没想到李锐会那么不长眼直接找席司宴的茬。   他看起来很想装作不认识李锐。   可李锐显然没有搞清楚状况,他以为席司宴已经和杨舒乐闹翻,此刻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杨舒乐面前找存在感,胆子挺大。   齐临几个人已经开始冒火了。   “李锐你丫是不是疯了!”   “傻逼分明就是故意的!”   “没看见?你瞎啊?”   李锐做出一副我好害怕的恶心样子,将他身上那种渣滓富二代的特质淋漓体现,刻意提高声音说:“年级第一就是了不起哈,都跟你道歉了,还放狗咬人!”   齐临要动手,“你他妈说谁是狗?!”   “齐临。”席司宴将人叫住,语气淡淡。   他的眼神看向李锐,而后轻飘飘带过李锐后边的杨舒乐。只要熟悉席司宴的人都知道,此刻他已经很不悦了。   杨舒乐显然也是知道的。   他犹豫两秒,站出来,“宴哥,我……”   “舒乐,你怕他干什么?”李锐一把将杨舒乐拽到自己身后,无视了杨舒乐那瞬间像看蠢货一样的眼神,以保护姿态嘲讽地对着席司宴道:“有的人自己眼瞎,你又何必上赶着讨好,不值得。”   学校里不少对几人之间恩怨情仇有所了解的,此刻都有些懵逼地看着这一幕。   甚至嘀嘀咕咕。   “说席司宴眼瞎,是指他和陈默交好?”   “虽说杨舒乐人气高,可陈默人挺好是这半学期公认的事实吧,反正我没听见过他有什么过分的劣迹。”   “说实话,杨舒乐和李锐到底是怎么凑一起的,到底谁眼瞎啊?”   “离谱。”   “难怪李锐连校霸名头都保不住,这嘴脸。”   这些话总有那么几句传进当事人耳朵里,导致现场气氛越发难看紧绷。   这场面放在老苟这种常年混迹贴吧的人口中,大概能编织出一场《曾经的青梅竹马反目成仇,青梅携第三者上门找茬,是单纯报复还是根本没有放下》的大戏。   只可惜,现场能入戏的人实在不多。   尤其是当众人正在隐隐期待前校霸对着年级第一继续激情输出,再看如何收场的人,结果只等来一幕:原本走在最后面的新校霸弯腰从脚边捡起什么,拨开众人,走上前,在手下败将正欲张开说话的时候,将手里的东西塞人嘴里,还固定住人脑袋,拿手捂着嘴巴不让人吐出来。   世界就此安静。   很暴力,很直接。   尤其是看着陈默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配上李锐嘴里的呜呜声,以及涨红的脖子显得这一幕格外有冲击力。   差不多半分钟后,陈默退后两步,看着自己的手满眼嫌弃。   李锐吐了嘴里的骨头,眼神黑得瘆人。   他气疯了,指着陈默,“你干什么?!”   “咬人啊。”陈默环顾四周,最后盯上了席司宴的裤兜,走过去用另外一只手从里面夹出一包纸,抽了两张勉强按住自己脏了的手。语气烦躁,对着李锐说:“你不是说他放狗咬人吗?正好,咬的就是你。”   “你他妈……行!陈默,算你狠!”   李锐指指陈默,拽着因为陈默的态度将嘴唇咬得青白的杨舒乐,撞开几个人大步离去。   齐临几个人正冒火,对着周围,“看什么?散了散了。”   陈默则一心擦着自己的手,思考最近的水龙头在哪个地方。   他正往周围寻找,手就被人握过去了。   席司宴的掌心在冬季温度也不低,贴着陈默冰冷的手腕,传来一阵热感。   陈默抬头,“干什么?”   席司宴拿走他手上的纸巾,又给了他两张新的,“你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陈默无所谓:“能气死他最好,傻逼玩意儿。”   感觉到掌心传来的纸巾擦过的力度,陈默往回收了收,皱眉:“我得去洗洗,一想到刚刚接触到的那触感,我要把刚吃进去的饭吐出来了。”   席司宴白了他一眼。   “谁让你这么跟人动手的?”   “我哪知道这么恶心。”陈默皱眉,“我都捂上去了,总不能中途松手吧,多伤面子。”   席司宴气笑了。   “你还在乎过面子?”   “是你的面子。”陈默抬眼,“宴哥的面子,咱能替你丢吗?那不能啊是吧。” 第40章   经此一插曲, 所有人心情被破坏大半,从食堂出来,齐临还是察觉, “老席看起来倒是没怎么生气。”   “他生什么气啊。”走他旁边的江序无心调侃一句, “默少那架势, 就差把李锐那孙子的嘴给撕了,以后谁还敢那么不长眼惹老席。”   “怪怪的。”齐临摸了摸脑袋说。   江序莫名其妙:“哪儿怪了?”   齐临很少在这种事情上转动的脑子, 在此刻敏锐察觉了不对劲,可他又具体说不出来到底哪儿不对,只是道:“你觉得以前的席司宴会是那种躲在背后, 需要别人替他出头的人吗?我刚想冲上去他还叫我呢, 为什么陈默那么做, 他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   江序鄙视了他一眼。   “你有默哥凶吗?”   “老席那是怕你上去挨打, 傻子。”   齐临拧眉:“是吗?”   “绝逼是。”江序笃定。   他们同时看着前边并排走在一起的两个人。   陈默还在甩着手上的水,旁边的席司宴接了个电话,偶尔嗯两声, 略显高冷。一切都很平常,乍一看顶多觉得他们如今是关系不错的同学,或者说是朋友。   齐临看了会儿, 也就不再纠结那点异样。   当天下午陈默在食堂把李锐给教训了的传闻,就传遍了高二年级。   校霸偶尔教训个人,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值得令人惊讶的地方,而与之相提并论的, 则是不少人都在猜测, 校园之星一样存在的杨舒乐, 到底为什么突然和李锐这样的人关系很好。   这猜测, 在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个下午, 好像突然有了线索。   起因是一个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学校门口,并且闹了起来。   声称自己被学校的人给打了。   门卫问打他的是谁?   他说不出名字,但是当时不少离校的人都听见在那儿破口大骂,“我告诉你们,老子是杨舒乐的亲爹!肯定是那小畜生找人打的我,还威胁我说要是再找那小王八蛋的麻烦,就让我滚回乡下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呸!”   男人粗鲁地在脚边吐了一口唾沫。   接着骂:“一群小鳖犊子,敢整老子。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们学校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明天我就扯个横幅去教育局的大门口躺下,让领导知道知道,你们学校是怎么教育学生的!”   中年男人最近应该手里有点钱。   穿得已经不算太邋遢,就是那身粗俗野蛮的气质一如既往,加上刚被人揍了一顿,所以看起来很狼狈。   校门口不少人驻足观看,指指点点。   彼时的陈默,其实就在校门口马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   是杨家来接人的车。   陈默从住校开始,中间就回了一次杨家,还是杨跖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大晚上直接开回去的。如今期末结束,逼近年关,住校已经不现实,陈默很自然主动上了车。   司机原本正给还没出来的杨舒乐发消息,也被门口的动静吸引。   看了会儿,表情古怪。   回头又看了看后座波澜不惊的少年,迟疑:“默少,那人……”   “陈建立。”陈默随意往窗外看了一眼,他也没指望杨舒乐搞的这些小动作能瞒得了多久,开口说:“他很难缠,你要觉得有必要,最好上报给你的老板。”   司机一愣,却迟迟没有动作。   司机也不是傻子。   那个陈建立来了绥城的消息,杨家是一早就知道的,杨夫人甚至怕他上门找麻烦,还特地请了保镖给杨舒乐。   可如今这状况看来,陈建立找上杨舒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杨舒乐从未向杨家开过口,而且能特地避开保镖的情况下,只能说明,是杨舒乐自己不愿意让人知晓。   豪门复杂。   尤其是杨家,关系更不是一语能说得清。   这可不是他一个司机应该掺和的事。   司机看着门口,突然说:“看来用不上我了,学校领导出来了。”   陈默看出去。   果然见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出现在那儿,不知和陈建立说了什么,很快,陈建立就被请进了学校,离开了校门口这个是非之地。   陈默一点不意外。   不说陈建立真的干得出去教育局门口闹的事,杨舒乐如今人气高涨,是一中的门脸,学校轻易不会放弃他。遇到事,自然会想办法尽力往下压。   陈默收回视线,淡淡开口:“走吧,杨舒乐暂时应该不会出来了。”   司机也没迟疑,“行,那我先送默少回去。”   行到半路。   司机想起这段时间,杨家大少对这位真少爷显得很摇摆的态度,又想到另一位被亲生父亲缠上看起来麻烦不小的少爷,敏锐觉得,此刻坐在后车座的人,早已不是任何服务于杨家的佣人口中那个,任人摆弄的陈默。   他太淡然了,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   可他又太无所谓,好像并不被任何外界的目光和流言困扰。   明明几个月都不怎么在杨家出现。   但他此刻仅仅坐在车上,都让人不敢忽视。   司机没话找话,“默少期末考试怎么样?”   “还行。”   “呵呵,那先生和太太肯定很高兴。”   陈默在后视镜里和司机对了一眼,似笑非笑,“是吗?”   司机立马识趣闭嘴了。   谁不知道,陈默在杨家远没有杨舒乐那么受人重视。而且据说杨舒乐近来表现特别好,不仅受学校重点培养,各种兴趣比赛演出给杨家赚足了口碑,最近杨太太和人聚会,逢人就夸自己这个小儿子。   对上司机有些小心翼翼,又像是有点同情的目光,陈默挑挑眉。   他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个态度。   不过目前他更有兴趣知道杨舒乐在发现自己找了个蠢货同盟,反而把陈建立明目张胆招上门的后果后,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回到杨家,已经快七点。   见他一个人回来,别墅里的佣人脸色各异。   但又没人敢问。   陈默乐得清静,先上楼洗澡换了身居家睡衣。   等他再次下楼的时候,就发现杨舒乐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那里笑得很明朗。他手边挽着周窈茕的胳膊,头磕在母亲肩头,撒娇说:“妈妈,只是个优秀代表的称号而已啦。”在看见陈默的那一瞬间,又下意识添了一句,“不过学校让我下学期代表一中出席全国青少年表彰大会,我确实是有点紧张。”   周窈茕果然笑得很欣慰开心,安慰:“这是好事,有什么好紧张的,等会儿你爸和你哥回来,妈妈让他们给你奖励。”   说到杨启桉和杨跖,杨舒乐有一个很明显的僵硬动作。   眼里也透露出忐忑和紧张。   陈默看得分明,看来杨舒乐是在害怕今天学校的事情会传到这对父子的耳朵里。毕竟父子俩浸淫商场,消息可不像豪门太太周窈茕这么闭塞。   就看这父子俩是什么态度了。   周窈茕这时候也注意到了陈默,可能心情太好,笑着招手,“小默,过来坐。”   “妈。”陈默称呼一声,在对角的沙发上坐下。   他明显疏远,并不亲近的态度让周窈茕的表情淡了淡。   但很快,她还是笑着说:“快要过年了,今年是你回来的第一个年,妈妈想着得好好庆祝。所以邀请了我和你们爸爸两边的所有亲戚一起过年,还有你们爸爸一些关系很好的合作伙伴,到时候让人上门给你们裁衣,都好好定制两套新衣。”   杨舒乐立马说:“怎么能光给我们做,大哥呢?”   “你呀你,什么时候都不忘想着你大哥。”周窈茕看似无奈宠溺,“你大哥都多大人了,我管不着他,而且他有稳定交往的女朋友,也轮不着我管他。”   杨舒乐嬉笑:“大嫂啊,那咱们可得把人招待好。”   陈默懒懒看着自己刚刚在浴缸里泡皱的指尖。   心思却有些神游天外。   上辈子的这个年,周窈茕也说是庆祝他回来的第一个大年三十,结果几乎变成他被人暗地嘲讽的批斗大会。   周家人都没来。   杨家这边的几房人,本就乐意看他们这一房笑话。   加上上辈子这个时候,陈默本就处境糟糕。先不说各种不认识的堂兄堂妹到处跟人科普他在学校独狼般的行径,将他和杨舒乐放在一起大肆比较,更别说背地里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那个年陈默没过好,其他人自然也没过好。   因为陈默掀桌了。   把场面搞得格外难看。   除此之外,唯一还给他留下一点不错印象的人,反而是杨跖那个女朋友。   他女朋友姓苏,苏浅然,是杨家一早为杨跖物色好的联姻对象。   这姑娘是个特别的性子,她貌似不觉得把婚姻当作筹码有什么不对,更不期待和杨跖擦出任何爱的火花。约会、吃饭,包括后来订婚各种,都只当任务完成。   在那个大年三十,她是第一个笑着对陈默说:“刚刚掀桌的动作特别帅”的人。   后来那些年,她的确是陈默名义上的大嫂。   只不过和杨跖的感情一直很淡,她有自己的生意,在陈默下场抢夺杨家股权的争夺战中,她甚至好几次帮过自己。   一直到陈默死那年。   偶尔一次,陈默还听见她和杨跖吵架。   杨跖质问她,为什么要一次次多管闲事?!   苏浅然冷笑出声,说:“杨跖,你眼盲心瞎这么多年还不够吗?自欺欺人的滋味是不是挺好的?你虚不虚伪!”   陈默不知道两人吵起来的契机是什么,不过他觉得这大嫂不愧是性情中人,嫁给杨跖真是白瞎了。   而眼下杨舒乐说要好好招待这位大嫂,陈默就知道他要白忙活。   因为苏浅然极度不喜欢杨舒乐。   陈默以前甚至怀疑过,她几次三番帮自己,是不是就是因为她讨厌杨舒乐,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欢总是纵容着杨舒乐的杨跖。   很快,杨启桉和杨跖下班回来了。   父子俩前后进门,脸上均看不出态度。   只不过在杨舒乐热情喊了声“爸爸”和“大哥”之后,他们的回应显得平淡了点。   而且在简单寒暄之后。   杨启桉破天荒让陈默跟着他去一趟书房。   陈默在杨舒乐咬唇嫉恨的目光中,起身掠过一身疲惫,看着自己目光复杂的杨跖,跟上了杨启桉的步伐。   杨启桉的书房很有书香气息。   别看他其实没有多少经商头脑,在杀伐果决上也不如自己的大儿子,但他年轻时却是一自诩有才的青年才俊,不然也不会让周窈茕总怀疑他外边有人。   “坐。”杨启桉进门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陈默泰然坐下。   杨启桉脱了外套,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来。   他似乎斟酌良久,才开口说:“你养父,没去学校找你麻烦吧?”   一听这话,陈默就知道他八成是知道了今天学校的事。   陈默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杨启桉点点头。   到了这里,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询,陈默以前的情况。   是愧疚,还是后悔。   说不清楚。   刚找到陈默的时候,杨氏紧跟着就陷入舆论漩涡。他忙着各方周旋,听妻子不停念叨从小养大的小儿子是如何病得起不了身,他听得好像也开始跟着心急如焚。不是不知道陈默过去的生活处境很糟糕,而陈建立更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从未想过认真仔细去核对,去深究。   加上陈默一回来,脾气表现得很硬。   久而久之,就让人忘了问,你这十七年过得怎么样?   认真去调查陈建立,是从那次他闹到公司门口开始的。   原本只是想给钱打发,谁知对方是块狗皮膏药。如今调查结果终于出来了,而他们也刚刚得知,陈建立近来和他自以为单纯的什么也不懂的小儿子早有牵扯。   这还不算什么。   伴随着陈建立这个人生平资料的铺开,展露在杨家父子面前的,是血淋淋的现实和真相。   是陈默从不曾被问询的十七年。   文字很简单。   陈建立育有一子,怀疑不是亲生,几次想要将其丢掉,或者制造意外死亡。   因常年虐待,父子关系不和,多次大打出手。县级以上医院就诊记录八次,县级以下资料不全,遂无法统计……   这些资料,要是放在陈默刚被找回时,杨启桉或许会因为公司一团乱麻的事情彻底忽略。   偏偏是这样的时机。   眼前的儿子根本不是印象中那个宁折不弯,眼神冰冷的少年。   他此刻像没骨头一样靠在沙发上。   手机里也不知道是谁在给他发消息,他一边关注,偶尔应付自己两句。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矜骄尊贵,像金钱堆里长起来般,身上看不出任何阴霾。   所以有些话,一旦错过时机,是真的就再也问不出口。   杨启桉等了半天,发现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找他来干什么,只好主动开口问一句:“给谁发消息呢?同学?”   陈默头也没抬,“嗯。”   此时他在手机界面按了几下。   回复一个叫“不知名地下组织”的群的消息,这群老苟拉的,十来个人,基本都是实验班的。   此刻群里正在说下午那事。   苟益阳:“最新线报,默默你的好大爹疯狂从学校薅了一笔。”   江序:“这是什么的新的致富之路吗?”   白呈:“重点难道不是那男的是杨舒乐他爹啊,关我们默少什么事?”   XX:“就是,跟我们默少有毛关系。”   XX:“杨舒乐不愧是天选紫微星,学校居然愿意花钱消灾,也是闻所未闻。”   苟益阳:“默默,默默,默默,你说句话?”   江序:“不会被气哭了吧?”   苟益阳:“滚!默哥铁直,流血不流泪。”   一直滚动的消息里,弹出一个新的消息。   XSY:“@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睡了?”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没有。”   群里安静了三秒。   开始弥漫满屏的省略号…… 第41章   深夜的席家, 因为席司宴好不容易放了寒假待在屋里,母亲姜静把厨房指挥得团团转,就为了做一桌能让儿子满意的美味佳肴。   饭都摆上桌了, 正主半天不见出来。   “你去叫叫。”姜静拍了拍身边的丈夫。   席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继续看着手里的报纸, 敷衍,“都多大人了, 饿了不会自己出来找吃的。”   “我是觉得他奇怪。”姜静凑到沙发上,小声同丈夫说:“你这儿子从小跟着老太爷长大,那心思深得我一度怀疑他压根不像个学生。可你发没发现, 这半年他变化挺大。”   “比如?”席父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过去。   姜静细数, “我之前就发现有段时间他的书页上全是补习笔记, 密密麻麻的, 他自己的课业都没这么认真过吧?还有,他突然搬去学校住校,好不容易竞赛结束一半, 元旦假期家都不回,跑去什么冰原镇跨年。重点是渐行私底下偷偷告诉我,他找了人一直关注着杨家的动静, 你说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席父终于给了正色,“杨家?”   “嗯, 这些年没少求着让你办事的那个杨家。”   姜静说着皱了皱眉。   两家多年是有些不深不浅的交情,席家年轻人不多, 儿子又压根和那些上蹿下跳的少年人完全不同, 所以她也乐得看年轻人互相往来。   可自从杨家闹出一场真假少爷的事。   她就越发觉得, 杨家行事越来越没有分寸, 所以得知儿子远离了那个杨舒乐, 她虽然嘴上劝两句,其实也算乐见其成。   现在倒好。   儿子反倒像是对杨家上心了,难道真就为了杨家重新找回来的那个儿子?   席父沉吟了两秒,再次回归老神在在的状态,颇有些“随他去”的意思,劝妻子,“那家伙有老爷子的人脉,将来继承席家也是迟早的事,要这种事他自己心里都没有权衡和分寸,你还指望他将来能干出什么大事?”   “我就是怕他干大事!”   姜静对着丈夫有些没好气,“你还记得他还是个学生吗?而且是个高中生!如此有主意你就不怕他有一天捅出大篓子?”   “什么样的篓子算大篓子?”席父一辈子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开口道:“只要他不杀人犯法,在我看来都不算什么大事。”   姜静深吸两口气,白眼,“那你就不管吧,反正你对儿子从来就没上心过。”   席父呵呵笑了两声。   恰好楼上传来动静,一直被妻子念叨的儿子从楼上下来了。   席父招招手:“阿宴,过来坐。”   “爸。”席司宴手上拿着手机,过来自然在父母对面坐下。   在长辈面前,哪怕和自己有着最亲血缘关系的父母面前,席司宴都有着一副端方君子,极有教养的模样。   因为和父母相处不多,要说互相了解,其实是有些勉强的。   可席父这人,对自己的儿子就是有种天然的相信,一副慈父模样,笑呵呵问:“一回来就在房间忙什么呢?”   席司宴转了转手上的手机,轻笑,“没忙,就简单和同学闲聊了会儿。”   “是吗?在你交友这方面,爸妈从来不怀疑以你的品行会遇到什么问题。”席父先是很有样子的夸奖一番,然后又突然问:“杨家找回来的那个孩子,人怎么样?”   席司宴手上的动作轻微顿了顿,他的目光扫向父亲,再看向母亲。   然后整个人往身后的沙发靠了靠,笑容不减,“杨家的事闹那么大,你们还来问我?”   席父:“你爸妈是那么独断的人吗?你才是真实和对方相处的人,所以你的评价明显更接近真实。”   席司宴挑眉,隔了两秒:“人不错。”   “仅仅是不错?”   “你们非要听一个答案的话。”席司宴思考了两秒,然后开口说:“出身在杨家,是他的不幸。”   席父一怔,夫妻俩对视一眼。   姜静迟疑:“儿子,你,你们……”   “嗯?”席司宴看过去。   姜静立马摇头,笑容多少有点勉强。   她那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儿子说起这个陈默的时候,完全不像在评价一个同学或者朋友。但是怎么可能呢?   姜静说:“你对他评价这么不错,他有女朋友没?你大姨在国外上高中的女儿过年听说要回来,年轻人嘛,多认识认识……”   席司宴笑出声,似乎不觉得父母支持早恋有多荒唐。   “他不喜欢女生。”   在夫妻俩同时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自己时,席司宴站起来淡然说:“别这么看我,没苗头的事,也没谈。”   夫妻俩一口气还没松下去。   席司宴又说了一句:“不过我未来结婚与否,喜欢男人或者女人,我不可能给你们保证,也希望不会被横加干涉。”   席司宴淡定说完,说了句吃饭吧,抬脚先往饭厅走去。   身后姜静看了看丈夫。   “我怎么觉得这是给咱们打预防针呢?”   席父深沉地看了一眼儿子的背影,幽幽:“他还能想着打预防针也算不错了,你当年为了跟我结婚,可是连……”   “闭嘴!”姜静睨了丈夫一眼。   寒假后三天,高二上半期的期末成绩出来了。   席司宴和薛平虽然中途因为竞赛很久没有待在学校,依然包揽了年级第一和第二,这已经够让之前月考好不容易拿下第一的孙晓雅郁闷的。   更夸张的,是这次的年级第三,变成了陈默。   他终于骑到了孙晓雅的头上。   把人雅姐气得在班级群里说要和陈默一决高下。   陈默对成绩这事,一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毕竟基础是基础,他能在不如实验班的人努力的前提下,一次比一次考得好,得益于他学过的东西远超一般普通的高中生。   多少有些走了捷径的意思。   所以当大年三十那天一大早。   陈默的另外两个叔叔,一个姑姑三家人上门,进门就围着杨舒乐大肆夸奖,说他如今是越发优秀了。不仅仅得学校重视,成绩也肯定名列前茅。   这下尴尬的何止杨父杨母,还有不少和陈默他们同龄的堂兄弟姊妹。   毕竟杨舒乐不知道是不是把重心放到了其他事情上,期末考试成绩下滑接近一百名的事情,只有一些叔伯长辈不清楚。   其中陈默的姑姑最为夸张。   她当年也是自由恋爱,可惜所托非人,这些年婚姻一地鸡毛不说,时不时就得回杨家找老爷子哭穷。而她那个穷鬼丈夫,也被安排在杨氏集团,担任一个不大不小的经理,这让这位姑姑一向比较刻薄。   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儿子女儿挤眉弄眼的样子,知道周窈茕喜欢杨舒乐,先是吹捧了一番,转头还问陈默:“小默,你说姑姑说得对不对嘛?你呀也别觉得心里不舒服,你过去那个环境,教学质量差,比不上人乐乐也算正常,再接再厉嘛。”   陈默当时还端着一杯厨房准备的牛奶。   喝了一口连连点头:“嗯嗯,姑姑说得有道理。”   “是吧?”姑姑还挺得意,又转头对着杨氏夫妇道:“陈默这孩子其实还是挺有礼貌的。”   周窈茕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了。   她从来不喜欢杨家的一些亲戚,可这次舒乐考得那么差,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   只能先将人招呼进屋。   中午饭就只有杨家这边的亲戚来了,有了这位姑姑,饭桌上就没冷过场。和陈默上辈子经历过的场面有点像,又有些不一样。   毕竟陈默也没掀桌。   吃完饭他换了杯枸杞红枣,听着几位不知情的亲戚再次把话题拉回来,再次夸起杨舒乐,躺在沙发上附和:“对对,你们真有眼光。”   这位姑姑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不忘再次贬低起陈默。   说:“陈默,你看看自己坐没坐相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豪门少爷。还有你杯子里那是什么啊,姑给你们带了补脑的营养品,你得把自己以前那些毛病改改,多跟着舒乐学习,你别觉得长辈说话难听……”   陈默听得昏昏欲睡,“你们说的都是事实,我不介意的,拿着喇叭去大马路上喊都可以。”   摆长辈谱的人觉得他油盐不进。   反而是彻底听不下去的几个堂弟堂妹各自扯了自己父母,脸上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开口说:“能不能别说了,人堂哥考的年级第三,成绩特别好。”   “就是啊,反而是舒乐哥,听说排在年级一百多名。”   “默哥,你成绩怎么提得这么快的?教教我呗。”   年级小一些的孩子对陈默开始有种莫名崇拜。   毕竟他们同样是日常被家长念叨得耳朵都要起茧子的对象,但偏偏陈默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偶尔回一两句,能把家长噎得脸红脖子涨。   长辈些得知真相,悻悻住了嘴。   陈默得到清净,为了不被一群小毛孩追着屁股烦,他躲回房间看了部电影,看到一半直接睡过去了。   后来是被手机信息提示音吵醒。   发现是杨跖给他发了消息。   他说周家的亲戚来了,还有一些父亲的生意伙伴也趁此上门拜访,让他下楼打招呼。   如果不是周家有个外婆在,陈默是真的想直接无视这消息。   他一看时间,下午四点。   因为是冬天,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寒风吹起地上的枯枝,有些萧瑟感。   陈默认命从地毯上起来。   换了身衣服打开门换鞋。   刚好听见杨舒乐的声音,他应该是在和杨跖打电话。   杨舒乐:“我没找到他。顺便叫一下陈默?”他语气一下子有些抱怨,“他脾气那么大,要是在睡觉我哪敢喊?再说了,爸爸是让我来找……”   陈默起身,正准备示意自己已经看见消息了。   结果头抬到一半,就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一双鞋。   陈默以为是杨舒乐。   下一秒肩膀上就传来一股推力,他光着一只脚被人推进房间,“咔哒”一声,房门再次关上。   “你他妈……”   陈默骂人的话,在抬头看见面前的人时戛然而止。   他的房间窗帘拉了一半,所以光线有些暗,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清席司宴宽阔的肩膀靠着门,一只手还揽在他腰上防止摔倒的从容模样。   陈默愣了半晌,看看眼前的人,再看看门。   “什么情况?”他懵逼问。   他不记得上辈子大年三十,席家有人来过。   席司宴的目光扫向底下他踩在地板上那只光着的脚,手上用力提了提,让陈默那只脚得以落在他的鞋背上。   席司宴说:“别踩地上,冷。” 第42章   陈默脚被迫离地, 两人上半身瞬间贴近,他完全不懂这操作,第一反应还挺震惊:“我好歹也有一百多斤吧, 你这么轻而易举显得我很像个弱鸡啊。”   “这是重点?”席司宴垂眸低问。   隔得近, 他说话的气息近在咫尺。   陈默终于觉察出那么点不适应, 动了动,“你先松开。”   “你鞋呢?”席司宴没松手, 替他在四周看了看。   陈默翻了个白眼,“在门外。刚刚要不是你推我一把,我至于把鞋踢出去吗?”   “抱歉啊。”席司宴胸腔震动两声, 似乎憋着笑意, “遇到个不想搭理的人, 就只好上你这儿来躲躲了。”   陈默想到刚刚杨舒乐电话里说要找的人, 大约猜到那个他不想搭理的人是谁了。   可既然不想遇见,他出现在杨家这就有悖常理了。   陈默问:“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席司宴反问,说:“你们家给我爸妈发了邀请函, 过年他们得应付家里人,来不了,就让我来了。”   听起来挺合理的。   如果不是上辈子席家压根没人来, 陈默真就相信他是为了两家交情,替父母走了这一趟。   不过陈默也没深究, 手在席司宴肩膀上撑了一下,准备要单脚跳开去换另一双鞋。   手是撑上去了, 不过没来得及跳。   门外就响起了杨舒乐的敲门声。   “陈默, 在不在?”   声音冷漠僵硬, 透露着不情不愿。   陈默要跳开的动作凝滞, 回了句, “在。”   “大哥让你快点下去。”   杨舒乐说了声就想转身离开。   就因为一个期末考,今天他在一大堆亲戚面前彻底没脸,一句话也不想和陈默说。结果就在他转身的时候,突然看见了自己脚边的鞋。   只有一只,呈翻倒状态。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些预感。   在门外站了两秒。   再次出声:“陈默。”   “有事?”   里面传来的声音让他确定陈默此刻就在门里边。   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他遗落一只鞋在外面,人就隔着一块门板,却一点打开门的意思都没有。   杨舒乐直接问:“你有看见宴哥吗?”   这句问话从外面传来时,陈默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人,彼时席司宴已经放开在他腰上的手,靠着门,似乎在等待着他如何应付。   陈默半晌不出声,席司宴用口型提示他:说我没在。   凭什么?陈默给了他一个这样颇有些无语的眼神。   席司宴看了他两眼,突然上手迫使他侧头,然后凑他耳边低声说:“我现在要是出去,不出半小时你亲爹妈就能告诉你所有亲戚和合作者,我和杨舒乐私交甚好。”   陈默仰头躲开这莫名让他觉得有些压迫感的动作,怀疑,“你来都来了,不是应该早有心理准备?”   “有啊。”席司宴点点头,“可这个私交甚好的对象,不是你吗?”   这话直接给陈默整不会了。   他总觉得今天的席司宴有些不太一样,而且两人实在是隔得太近,陈默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失神了那么一两秒钟。   好在他很快清醒。   抬头,冷漠:“那你求我。”   “求你。”席神人设碎了一地。   陈默难以置信,“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有吗?”他淡定:“每个人都会遇到困难,遇到困难求助难道不是本能?”   神他妈本能。   陈默某一刻怀疑自己面前的人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虽然能这么一本正经,又出乎意料,确实很席司宴。   门外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里面窸窣的动静,拍门的节奏一下子快了起来,有些迫切:“陈默,怎么不说话?我问你看没看见席司宴,他应该没有在你房间里吧?”   下一秒,门咔哒拉开一条缝。   陈默探出脸,面无表情:“没看见,没在,还有事?”   “你确定?”杨舒乐够着想往他身后看。   陈默一只手抓上门框,偏头假笑:“喂,嘛呢?你这副捉奸的样子是不是有些过了?”   杨舒乐被噎住,“你口无遮拦!”   “谢谢啊。”陈默说:“我就喜欢胡说八道,席司宴此刻就在我身后,他特地来找我的,我们刚刚还抱在一起了,你信吗?要不要进来观赏观赏?”   杨舒乐瞪着眼睛呆滞两秒。   彻底相信席司宴没在这里,气冲冲转身离开。   陈默蹲下去,捡回自己另一只鞋,跳回来。   他压根没看席司宴,一路跳回到床边,一屁股坐下,边提起膝盖一边穿鞋,开口说:“人走了。你今天来主要是为了拜访我爷爷的吧?他应该在三楼招待客人,你要是不想被其他人打扰,劝你等半个小时再上去。”   说完就察觉到席司宴已经站到了自己跟前。   而且还在笑,他说:“你不是都说了,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得了吧。”陈默瞪上鞋子,起身,拍了拍席司宴的肩膀,“玩笑一个人开是玩笑,两个人一起开那过了。真要毁了你清誉,我上你席家门口自杀谢罪?”   席司宴挑眉:“清誉?”   “对啊,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的?”   陈默一直记得席司宴说过的这话,而且上辈子席司宴和杨舒乐之间的关系会传成那样,陈默现在合理怀疑,是杨舒乐一手操控自导自演。   可这么做的后果,是传言里席司宴出柜后,被家里逼到了国外。   陈默又问:“你高中毕业是不是要出国?”   席司宴面露意外,“谁说的?”   看吧,果然是因为如此。   陈默叹口气,劝诫:“不打算出国,确实是要离杨舒乐远点。房间借你了,自己待半小时再出来吧。”   陈默说完后,自己打开门先出去了。   所以他也错过了身后席司宴食指勾了勾眉尾,眼底那一抹好似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哭笑不得的表情。   不过这点情绪,很快在席司宴脸上消失。   他接了个电话。   是他原本让盯着杨家动向的人。   对方说:“宴少,之前你让我查的陈默有没有给陈建立转钱的事,据我了解到的情况,他除了当初为了拉陈建立入局那一笔,之后再也没有给过对方钱,不存在被威胁勒索的情况。”   席司宴站在陈默房间的窗户边,替他一把拉开窗帘,嗯了声。   外面光线越发暗了。   不过天光足以让人看清陈默在杨家的这个房间。   空间大,很豪华。但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太空了,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私人物品,就像一个偶尔会来借住的地方,看不出任何个人痕迹和感情。   手机里的人还在说:“不过倒是有点意外收获,我想还是跟你说一说。”   “什么?”席司宴重新将目光移向窗外。   对面:“陈默的个人户头资金不少,除了杨家定期打给他的生活费以及学费,他自己的投资理财做得也相当优秀,效益颇丰。差不多两个月前,他给了一个在校大学生一大笔钱。”   席司宴皱眉:“对方什么人?”   “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好像是家里有困难的一个学生,两人也没任何交集,可能就是单纯的公益行为。”   是不是公益行为有待商榷。   不过既然陈默没被陈建立勒索,席司宴直接叫停了,说:“关乎他隐私的部分别过分深入,到此为止吧。”   “好。”对面应了。   不过到底是老爷子的人。   免不了多问两句,“你这么关注这个陈默,是出于?”   席司宴看着外面,看这个寒风猎猎的大年三十。   良久之后,说:“你可以理解成,愧疚。”   这种愧疚说不明从何时起,却已经存在很久。   近来他开始不断回想,第一次在那个遥远的山村见到陈默,他从头到尾没有下过车。这种冷漠源自于什么?不认识,不熟悉,傲慢,偏见,还是他见惯了豪门这种狗血戏码。他想,陈默不会有什么不同。   无论是争权夺利,还是在豪门里苟且偷生,于他何干?   事实证明。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陈默。   他不断问询,那个陈默到如今自己眼前的这个陈默,他中间经历了些什么?内心又有过多少挣扎?他真的不会不甘,宁愿放弃一切向现实妥协?   他忍不住关注,偏袒,提醒,甚至是插手。   他已经察觉,最初的心情变了质。   丝丝缕缕的疼痛是一种绵长的折磨,需要在不断的自我寻找中才能看清那是什么。后来,在给他补习中,中医馆,在冰原镇,在一次次陈默口无遮拦又无比坦荡的目光里,他认清,那种感受叫心疼。   说来好笑。   席司宴这辈子唯一心疼过的东西,是五岁时,想要在路边没来得及带回家,就亡于车轮底下的一只流浪猫。   席司宴见过那只猫的眼睛。   琉璃材质,瑟缩着,想要亲近人又害怕的样子。   和陈默截然不同。   所以席司宴的心疼也不同。   五岁时,他只会想着将猫带回家,藏起来。   十七岁时,他已然学会不动声色站在旁边。也清楚只有慎之又慎,千疮百孔的流浪猫才肯稍微探出头,放下戒心靠近满腹心机的人类。   席司宴并没有在陈默的房间待足半小时。   他的确接到了来杨家拜见杨老爷子的提醒,所以十分钟之后,他就打开门上了三楼。   没有人知道老爷子和他聊了什么。   只知道晚上开宴前,他搀扶着老人从楼上下来,看起来相谈甚欢。   此时的楼下也相当精彩。   今年来的人,远比陈默记忆中那年来的人多得多。   有如上午陈默姑姑那般妖魔鬼怪的亲戚,有周家礼数周到的拜访。有到处尖叫,满厅乱跑的小孩儿,还有一些小公司负责人混进来到处递名片的。   何止一个混乱了得。   彼时的陈默,靠着后厅的玻璃窗,置身于这片看似热闹的,实则像闹剧的年三十聚会。   看杨舒乐左右逢源。   看杨跖一副精英派头和人应酬。   席司宴搀扶着老爷子一出现,这场闹剧突然安静。   陈默隔着满厅的觥筹交错,和站在老爷子身边,像上流社会最有底蕴教养家的小辈的席司宴,隔空对上。   脱离了房间那个密闭的空间,席司宴周身的气场早已发生变化,仿佛生来就高人一等难以接近。难以想象他还是那个就在不久之前,说求你都不眨下眼的人。   陈默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是对看见眼下这场景最好的诠释。   结果吹得无数人回头。   众人只看见杨家找回的那个儿子,一身礼服矜奢低调,模样耀眼。   就是这看见席家小辈后那行为。   怎么看都像一小流氓。 第43章   就在周围人窃窃私语, 或当看客,或发出评价时,楼梯上的老人突然招手, “陈默, 你过来。”   陈默挑挑眉, 从门框上起身,上了台阶走到老人下首, “爷爷。”   说完和老人旁边的人对视一眼,席司宴眼里波澜不显,似乎陈默刚刚引起的骚乱并未被他放在心上。   “嗯。”杨老爷子点点头, 抬手搭上陈默的肩膀, 突然转向满厅的宾客亲戚开口说:“今天本就是个团聚的好日子, 为的也是庆祝我这个孙儿有缘分回到咱们杨家。杨家欠他不少, 各位今日就不妨为我杨琮显做个见证,待我百年归世时,我个人名下的所有财产, 将全部由陈默继承。”   全场一片哗然。   连陈默都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回头。   老人按在他肩上的手安抚般拍了拍。   下面果然就有人忍不住了。   老爷子名下的财产可不少,涉及各种不动产、古董字画,甚至还持有杨氏集团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老爷子有四房子女, 子女名下又有子女,不论是按道理还是情分来讲, 都轮不着陈默这么一个刚回家不到半年的孙辈继承。   陈默那个姑姑是最先跳出来的。   开口时脸色就已经铁青,说:“爸,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就是啊。”陈默的几个叔叔也跟着道:“爸, 陈默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都没成年呢, 再说您身体健康, 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现场唯一高兴的,应该就是陈默的亲生父亲杨启桉。   杨启桉虽然掌管着公司,平日里却没少受兄弟姐妹的掣肘。不论老爷子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将来总归是自己儿子拿到这笔遗产。   所以他脸上一瞬间焕发的光彩压都压不住。   陈默的目光从杨家一众长辈的脸上划过,又对上杨跖深沉又略显复杂的目光,最后是一脸不甘震惊的杨舒乐。   每一个人,他们在想什么,陈默一清二楚。   他意外的是老爷子。   按照原来的轨迹,老爷子病逝于三年后,是突然走的,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杨启桉在位时,集团很多问题就已经积重难返。   后来杨跖上位,陈默和他明争暗斗多年,实际上对日渐式微的杨氏心知肚明。他和老K在外自己创立科技公司,除了弥补早已丢失的自己的那点遗憾,也有给自己一党的人留退路的意思,虽然最后一切都没来得及,可现实就是如此。   如今的陈默在面对杨跖时,说是将来要把名字挂靠在公司,实际上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老爷子这番话的意义,于陈默来说无比沉重。   他不清楚老爷子为什么突然下这个决定。   难道就因为这一生他偶尔会给老人打去的问候电话,又或者他将寻常注意到的,有关老人身体健康的一些调养方法,时常科普给照顾老人的佣人?   陈默觉得不是。   “爷爷。”陈默要开口拒绝。   老人哎了声,示意他别说话,自己转向自己的子女,开口道:“你们也先别顾着急,我说的个人遗产,不包括公司股权。是我个人的心意,你们扪心自问,杨家有亏待过你们任何一个?陈默不一样,这点东西一群大人跟一个孩子争,你们也是有脸。”   还有人想反对。   毕竟就算没有股权,那也是一笔不可计数的遗产。   但到底没了大头,老爷子这话说得又挺绝,继续下去,场面怕是会变得难看,遂偃旗息鼓。   经此一幕,客厅重新恢复热闹的时候,陈默一下子成为了人堆里的焦点。   他避开所有人,在小厅的拱形阳台找到席司宴的时候,对方正和几个同龄人,其中有两个还是陈默的表亲,正站在那儿聊天。   阳台对着小花园,几人也不知道聊的什么,靠着栏杆看起来很放松的样子。   陈默一出现,一伙人全看了过来。   表亲都是周家这边的,自从陈默和周老太太见过面后,周家人对他都很和煦。   此刻见了他,笑着招呼,“陈默,找谁呢?”   “不找人。”陈默手上拿着杯饮料,笑着过去,寻常:“里面太闷了,所以出来透透气。”   “你还闷?”有人夸张玩笑道:“咱们这个年纪的,现在应该就数你最富有了吧,要是换我,做梦都得笑醒。”   陈默靠近栏杆,拿饮料罐在席司宴手上的饮料罐上碰了一下,把话题引向他,“别说我,我就是一米虫。论有钱怎么着也该是宴哥吧,有钱不说,还有能力,还有脑子,你们说他别说我。”   果然,话题纷纷偏向席司宴。   席司宴对这么明目张胆的引火烧身付之一笑,三两句应付掉调侃和问询。   等其他人都散了,阳台上就只剩下他们俩。   这会儿外面挺冷的,尤其是刚从暖气很足的空间里出来,待不久出口就有白气。   陈默手撑栏杆望着外面,开口说:“干嘛跟我爷爷说那么多我的事?”   “无非是因为老人关心你。”席司宴仰头喝了一小口,侧身看着陈默,“不高兴了?”   “怎么会。”陈默轻笑。   只是在老人说出那句:你爸妈糊涂,大哥自我,如此这般你还能取得好成绩,爷爷很开心。杨家没什么出息人,东西给你不算埋没,就当傍身,人活着开心要紧。   陈默有些愧疚。   他骨子里从来不是什么积极乐观的人,更没什么非要实现不可的目标,不清楚算不算辜负了老人的一番心意。   就在这个时候,陈默的手机里收到两条消息。   是他加过,简单交流过的,这一年还没毕业的老K。   老K给他发了两张图片。   一张是个中年妇女坐着轮椅却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第二张是一张摆了简单朴实年夜饭的木桌,有蒜苔炒腊肉,有红烧鱼,有干煸竹笋等。   老K的留言很简单。   “我母亲已恢复大半,如果不是你,我这个年很可能已经尝不到妈妈的味道了。谢谢。”   “另外你寄来的钱有剩余,我已经将钱用于与同学合作的创业项目,应你要求,算投资。如方便,可与我联系确定正式合同。”   陈默印象里的老K本就是极度认真严谨的性子。   前一句难得有些感性。   只不过陈默当时匿名将钱转过去,只是为了让对方没有负担才那样说的,没想到后续还能再接到他的消息。   陈默回复的时候,旁边的席司宴很有礼节地避开了目光。   结果陈默字打到一半。   两人背后的斜对面,隔着一成人高的室内盆景的角落,突然传来争执声。   一男一女。   听声音竟然是杨跖和他女朋友苏浅然。   杨跖:“你什么意思?”   苏浅然:“你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杨跖,咱们一早就说好了的,互不干涉。如果你非要这么不讲道理,那咱们也不用继续了。”   居然在闹分手。   几步凌乱的脚步声过后,杨跖似乎抓住了苏浅然。   “我并非干涉你。”杨跖在解释,压抑着脾气,颇有耐心,“目前正是两家合作的关键期,你这个时候非要去搞什么大学生投资创业,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女人冷笑了一声。   “你为难?你在为难什么?为难咱俩凑在一起带来的结果并不符合你期许的利益,还是说,我就非得牺牲自己的理想抱负去迎合你?我告诉你杨跖,你做梦。”   杨跖粗喘两口气,看起来气得不轻。   怒声压抑在喉咙,“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去实现理想抱负了,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跟你讲屁的道理!”   “苏浅然!我是你男朋友,不是那些围着你转一心只想着要你钱的年轻大学生!”   “你神经病吧?我那是正规投资!”   陈默字都不打了,和旁边的席司宴对视了一眼。   撞见人男女朋友吵架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   陈默虽然一直知道杨跖和苏浅然的感情不好,但也不能说两人之间全无情分,毕竟后来结婚好几年都没离,需要非常人的忍耐力。   但当下看起来,苏浅然的确气得不轻。   二十多岁的女人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浅灰色职业套装,这样的打扮让那张有些娇艳的脸多了几分成熟的女性魅力。   就是此刻发着红,气的。   眼看她转身要走,杨跖上前两步还要抓人。   陈默出声:“浅然姐。”   既然还没结婚,陈默自然不会称呼对方大嫂。   被叫的两人同时顿住,朝阳台看来。   杨跖看清阳台都有谁之后下意识一顿。   反而是苏浅然,压下情绪面露笑意,“陈默是吧?你好。”又看向他旁边,“司宴,你俩认识啊?”   同在一个圈子,席司宴显然也是认识苏浅然的。   点点头笑:“同学。”   “嗯,让你们见笑了。”苏浅然整理了下头发,姿态挺大方。   陈默说:“浅然姐是在做大学生投资项目?刚好我有认识的人在创业,不知道姐你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陈默。”杨跖在旁打断他,拧眉:“你别胡闹。你一高中生知道什么叫创业,什么叫投资。”   陈默还没说话,苏浅然先鄙视了一句:“你看不起谁?你以为谁都像你另一个弟弟,看起来什么也不懂,虽然确实也不懂,却知道旁敲侧击打听我苏家家底。你那么喜欢他,他这么多年学到东西是挺让人惊喜的。”   这通嘲讽,直接把杨跖脸都给怼绿了。   也确实证明,苏浅然一开始就不喜欢杨舒乐不是毫无根据。   杨跖按眉:“这事儿我跟你道歉。”   “免了。”苏浅然高冷,加了陈默的联系方式扬长而去。   这一次杨跖没有继续去追。   而是看看陈默,又看看旁边的席司宴。   陈默以为他今晚势必要对老爷子的决定,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结果他扫了扫陈默的腿,莫名其妙来一句,“外边冷,你俩站会儿早点进去。阿宴,看着点他。”   莫名其妙。   倒是席司宴,颇有教养,点头:“好。”   杨跖一走,陈默低头也看向自己的腿,怀疑:“他刚是在同情我?”   “同情不至于。”席司宴说,“你这个大哥,有的时候显得狠心不足。”   陈默因为席司宴的解读,总觉他要是杨跖这种人,干的事可能比杨跖还要黑一千倍。   不过他到底不是,也不可能是。   席司宴问:“你刚刚说的投资的事,是为了帮苏浅然解围?”   “为什么就非得是解围?”陈默笑了笑,“也可以是为了我自己。”   陈默再次转向外面。   抬头看着夜空,“宴哥,新年了。”   “新年有什么愿望?”   “自由吧。”   不是从这一滩烂泥里逃开,是从身到心的自由。   老爷子的决定施加给了陈默一些新的东西。   他想,他也许可以做点自己真正感兴趣,上辈子却没来得及实现的事。   比如理想。   比如未来。 第44章   因为这个大年三十, 导致一直到初六,陈默都总是身处在这样或者那样的家庭形式的聚会里。他好像一下子成了香饽饽,过去压根不熟的叔伯、兄弟姐妹轮番出现, 好像过去从未疏远过一样。   陈默从不拒绝, 夸他就受着, 教育他就听着。   只不过在任何人打听老爷子到底都给了他些什么好东西,又或者说以自己有事为由, 想从他手里“暂借”老爷子物品的人,陈默一律当没听见。   年还没过完。   他身边的这股热潮一下子褪去。   各路亲戚再提起他,都只一脸便秘说, 是个懂守财的, 就差直接说他抠了。   陈默抠不抠, 知道的人自然知道。   “又给钱?”高二下半期开学不久, 老K发消息来说:“您之前介绍的那投资人经过评估决定投资我们了,单就这一点,已经很感谢您了。”   对面上来一下子就用了尊称。   这让在自习课上偷偷用手机的陈默一阵不适。   陈默:“叫我陈默就行。”   老K:“好的, 陈老板。”   陈默:“……”   虽说知道对方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也叮嘱过苏浅然不要说漏了他的信息,可当他身处在一片高中生的环境当中, 怎么都无法把自己代入前世坐在办公室的那个自己。   何况他也不喜欢。   不喜欢那种上下级等级分明的办公环境。   每天有签不完的文件,开不完的会, 解决不完的人事麻烦。   他想起自己在很小的时候。   在一个落后闭塞的山村,发现隔壁小孩儿在外务工的父母带回来一个遥控玩具汽车的那种震撼。   那是他对大山以外的世界第一次有了探索精神。   哪怕他身在水深火热当中。   在县城上初中那几年, 从书里, 从各种兴起的KTV, 网吧等环境里, 他清楚的知道, 不是每对父母都是陈建立和李芸茹,生活也从不只是他能看见的那方寸之地。   不曾落下的学习,是他潜意识的第一种逃离方式。   虽然后来回到杨家,他陷入了另一种自我认知障碍,但这并不妨碍,他心底深处从未放弃寻找过。   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有机会认识老K,并与之合作。   他喜欢日新月异的世界。   痴迷于尖端科技与形成原因。   只要身处其中,好似他就只是最初的他自己。   陈默回复老K,“这笔钱才算是我正式入股,之前的不算。不过我有条件,我不参与任何形式的决策经营,五年之内,也不保证能提供成熟的技术支撑。”   虽然占着股,这话听起来也像是白送钱。   对面半天没有回消息。   陈默原本一直低着头,突然听见笃笃两声。   抬头就发现班主任向生泷就站在自己旁边,用死亡视线盯着自己。   “交出来吧。”向生泷伸手。   这动静已经足够让全班侧目的了。   陈默一下子被打回原型,摸了摸鼻子,认命关机交出去。   向生泷没收掉手机之后,不忘教育:“刚开学不到一个月就这么放纵,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好就飘了?路还长着呢。”   “我错了老向。”陈默识时务者为俊杰。   向生泷:“老向什么老向,注意课堂纪律,严肃点。”   班上一阵哈哈笑声。   向生泷转身走向讲台,没好气:“都笑什么笑,都给我好好自习。你们看看人席司宴,开学就飞首都参加竞赛去了,不出意外,人高二结束就能完成奥林匹克整个赛程,已经跑出绝大多数人一大截,你们还在这里悠哉悠哉的没点紧迫感。”   四周一片哀嚎声。   “老向,学习已经够苦逼了,宴哥这种降维打击的怪物就不用拿来羞辱我等平民了吧。”   “就是啊,我们不过是按部就班的老实人,师生之间何必如此图穷匕见。”   实验班的学生,最不缺的就是口才。   陈默在后边听得可乐,看了看自己旁边空着的位置,也有点恍然。   三月了,教学楼底的几株樱花开得正盛。   此刻教室里说着自己都是平民的人,无一不努力在奔向自己的前程。   陈默内心翻涌着某种迫切。   是从未有过的清晰,明朗。   后面不过几天时间,陈默就收到了老K发来的关于他们团队目前正在进行的项目资料,是有关智能技术在新媒体应用上的专题研究。   陈默对智能技术不陌生,毕竟他上辈子也带过相关项目。   这不妨碍他查阅大量资料,寝室的桌子上放着不少砖头一样厚的专业书。   他从头开始涉猎,和老K的交流日益增多后,聊天里的东西也开始越来越专业,而这个时候也还只是大学生的老K,态度也越来越认真。   顶着个高中生身份的陈默,自然不可能告诉对方自己如今的真实信息。   寝室里的人就开始觉得奇怪了。   毕竟养生默少最近看起来不太养生。   不是说他不泡脚,不喝茶,不穿秋裤,而是说他最近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一直在他身上的那种懒怠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起来足够从容的坚定的感觉。   “这都是什么啊?”齐临和女朋友在网上蜜里调油之际,翻着陈默桌子上一本晦涩难懂的全英文书,震惊:“我居然完全看不懂。”   “有关机器人的。”陈默扫了一眼说。   齐临:“……机器人?你看这玩意儿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单纯喜欢。”   陈默伸手将书拿回来,掂了掂,笑道:“其实挺有意思的。”   “你们的世界我不懂。”齐临懵逼说:“以前我只对老席有这种感觉,就觉得压根不是一个世界。默哥,你最近是要步他的后尘啊?”   “我可没有。”陈默轻松转过椅子,“席司宴是卷你们所有人,我纯粹自己高兴,卷我自己。你看我还刚被老向缴了手机,给人发个消息都得借用你们的。”   正说着,手上的黑色手机就震动起来。   陈默的社交软件已经退出去了,所以直接把手机还给齐临,“有电话。”   “应该是我女朋友。”齐临一脸甜蜜,不太好意思接过去,看也没看屏幕,接通后张口就喊:“老婆。”   陈默在椅子上一抖。   下一秒就见齐临一脸裂开的表情。   结巴:“席……席,不是,老婆,呸!我不是叫你老婆。”   他解释半天,然后一头黑线一样重新把手机递给陈默。   “找你。”   “找我?”陈默确定了一下,才接过手机,看清是席司宴来电后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齐临,才把手机拿到耳边:“有事?”   对面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   有电流刺啦的声音,但席司宴沉稳的语调还是很快传来,“你手机呢?给你发消息好几天不回。”   “你给我发消息了?”陈默愣了愣,“手机在老向那儿呢,上课用被抓到没收了。”   陈默说得坦荡,席司宴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嗯了声。   陈默如今只知道他人在首都,赛程进度不太清楚。   问他:“你现在在哪儿呢?在做什么?”   “准备要出国比赛了。”席司宴说:“正要上车去机场。”   陈默:“这么快?”   席司宴:“嗯。”   说到这里,陈默就听见了另外一头点名的声音。   “那你快去吧。”陈默笑说:“比赛顺利,前途万里。”   席司宴应了声:“好。”   又说:“国外联系比较麻烦,有事就留言。”   陈默也应了。   有了过年那会儿的事,陈默似乎已经习惯自己的所有事席司宴都知情,也习惯那种自己好像真要有事,找他的话不会怀疑他不帮的可能性。   虽然他其实什么事也没有。   杨启桉近来忙着讨好自己,生活费都已经翻了倍。   周窈穷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周家老太太给教育了,开年后,突然实行起一碗水端平的政策,除了偶尔应付司机带来的汤盅补品,并未给他造成多大困扰。   至于杨跖,苏浅然最近为了项目忙得不可开交,他应该是有了危机感,没空注意其他的。毕竟据陈默所知,杨舒乐利用亲生父亲后反被利用的事被揭穿后,并未就此收手,反而多有来往,一起在餐馆吃饭的照片都被放出去了,杨家却没有处理。   而一直跟拍杨舒乐的平台不知情。   再次把身世的事情搬了出来。   标题还挺温馨。   《“明日之星”与他平凡朴素的父亲》。   杨舒乐这会儿估计正忙着怎么掩盖此事,没空出现在自己面前。   直到和席司宴断了电话,陈默都没想起来问,他找自己到底什么事。   而另一边,日头正盛的中午,开往机场的大巴已经等候了有一会儿了。   这次出国是以小组的形式进行比赛的。   坐在最后面的几个年轻学生,有男有女,此刻开着窗正挤着往外面看。   见到终于收了手机回来的人。   几个人兴奋:“队长,你跟谁打电话呢?”   “男的女的?”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关心的也就这点东西了。   “不会是女朋友吧?”有女生看似酸溜溜,实则真小声试探问:“我们好不容易从牢里刚放出来,就迫不及待给人打电话,队长,说说呗,谁这么要紧啊?”   被起哄的人,胸前戴着代表国籍的身份牌。   脸上丝毫没有被调侃后的外露情绪,一双长腿毫不迟疑走向车门那儿,不忘提醒,“坐车别把脑袋伸那么长,威胁交通安全知不知道。”   迎来一片切声。   等他上了车,坐到最后面靠窗的位置。   有人不死心,“队长,你还没回答我们,你刚刚打电话的是男是女呢。”   “男生。”席司宴闭着眼回了一句。   一句男生,直接消灭了大部分热情,让人直呼没意思。   有男生嘀咕:“这么重要的时刻,给男的打有啥意思。”   席司宴睁眼侧头:“挺有意思的。”   “……啊?”   席司宴不再应付这些问题。   闭上眼睡觉。   在前往机场的路途中,他短暂浅眠。   做了个短短的似梦非梦的场景。   同样一条路,奔赴机场,只是少了一句前途万里,那点遗憾就好似再也无法填补。   所以当飞机飞上万米高空。   世界渺小,身在此处的人在备忘录里敲下一行字。   ——前路浩荡,也祝你顺风。 第45章   高二下半期还没结束, 学校就收到了席司宴带领小组拿下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小组第一,单项个人第一的佳绩,同时收到清北的保送通知, 还有国外名校发来的橄榄枝。   比上辈子还早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年级第一的宝座也终于换了人。   陈默的名字稳稳当当排在最前面。   席司宴回校那天, 学校甚至很夸张地在校门口拉了横幅——热烈欢迎我校优秀学生席司宴同学, 载誉而归!   校长带着一众校领导亲自去接的。   “台词背好没有?”赖主任扯了扯自己身边学生的胳膊。   如今的年级第一站没站相,好好的校服穿得松松垮垮, 看得赖主任直皱眉,拍了他一巴掌接着道:“昨晚干什么去了?”   “学习啊。”陈默手里拿着一捧向日葵,随口说:“您以为年级第一好考呢, 我不得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努力。”   “胡说八道。”赖主任是一句话也不信, 没好气:“我都听你们寝室的人说了, 你还在自学那个什么编程对吧?陈默, 你得搞清楚自己是个需要面临高三的学生,把自己身体搞垮了,一切都是扯淡。”   陈默失笑, 看着旁边秃顶的中年男人。   打起精神不逗他了,说:“您想多了,昨晚被人拉着打游戏到两点。”在赖主任瞬间黑脸的同时, 又贫道:“您难道不知道,天才是不需要多努力的, 足够跑在大多数人前面了。”   赖主任抬脚就踢他。   要不是碍着还有不少其他校领导在,陈默铁定挨批。   陈默往前边一直在路口张望的一群人看了看, 继续说:“其实这什么欢迎仪式真没必要, 不说席司宴爱不爱这套, 这大热天的, 在校门口演这出也不嫌热得慌。”   “就你知道!”   赖主任说他:“我看你是嫉妒人席司宴拿了第一。”   陈默知道好学生都是老师的宝, 尤其是席司宴这样的,老师听不得人半点污蔑,陈默道:“真的,他这人讲究得很,这么朴实的欢迎仪式谁看谁尴尬。”   赖主任怀疑:“你们很熟吗?”   “还……行?”   其实他们也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联系了。   身份和处境原因,联系不方便是一回事,主要是没什么特别好说的。   要是成天在手机里跟人说,今天齐临又在寝室吃螺蛳粉了,老苟周末骑自行车摔了一跤,班上谁谁谁又怎么怎么,显得很奇怪。   陈默从未与任何人建立过深切紧密的联系,他也没那种习惯。   只是看着那辆特标的大巴缓缓开近。   某人从车上下来的那瞬间,陈默又有一种他好像昨天都还在学校的感觉。   他还是那副样子。   穿着常服,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背单肩包,简单又随意。   倒是校领导一窝蜂涌上去,嘘寒问暖,问路上顺不顺利?比赛紧不紧张?   终于有点英雄回归那味道了。   陈默原本有个献花,再说几句官方欢迎词的环节。   临到头了,才发现压根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席司宴其实一早就发现了他。   毕竟能让陈默这么老老实实,又不情不愿出现在此处的,估计也就赖主任能办到了。   席司宴简单应付完一众问询,主动走到陈默面前。   “送我的?”席司宴问。   隔得近了,陈默才发现他其实瘦了一点,卷起袖子的小臂好像肤色也深了些。   陈默把花递过去,台词什么的压根没记。   张口道:“恭喜。”   “谢谢啊。”席司宴在旁边赖主任瞪眼的时候,笑着接过去。   在赖主任被旁人叫住后,席司宴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压着声音问了句:“没休息好?”   陈默抬眼扫他,吐槽:“昨晚隔壁一哥们儿和寝室闹了矛盾,非跑过来和江序挤。呼噜声打了一晚上,你是没听见,跟打雷一样。”   陈默终于说出真实原因。   又玩笑道:“我现在还能站这儿欢迎你,唯一支撑我的就是咱俩深厚的同桌情谊,感动吗宴哥。”   “感动。”席司宴从善如流,突然道:“别动。”   陈默从鼻腔里嗯了声,表示疑惑。   结果席司宴低头凑近看了他两秒,伸手从他下眼尾抠掉一块花束包装纸上掉的芝麻大小的亮片。   席司宴伸给他看,直起身笑说:“我还以为两三个月不见,默哥见我感动得要哭了。”   “滚。”陈默骂。   校霸如今也变成了学霸。   至少在其他人眼里是这样,所以当两人在下课期间穿过学校,途经林荫道,图书室,操场边上,到达高二教学楼。一路上受到的各种目光,问询,都友好到最近几个月因为太忙,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口碑的陈默感到震惊。   比如陈默就听到不少人嘀咕。   “靠,那是高二被保送那大神吧,今年即将高考的这一届估计羡慕死了。”   “席司宴啊,不奇怪。”   “走他旁边那是陈默吧,果然学神都在一起玩儿。”   “陈默难道不是被通报批评过那人?”   “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你去学校荣誉栏看看,那张照片拍得还不错。”   “本人也挺好看的吧。”   “听说脾气特别好。”   “嗯,就是太低调。”   陈默:“……”   他怀疑地问旁边的人,“这是在说我?”   席司宴失笑,“看来默哥最近混得还不错。”   近两月老K手里的项目都在要忙着竞标,陈默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给了他一些建议。结果没想到竞标前一个星期,底价被人恶意泄露,创意更是被一个名叫“至诚”的公司剽窃抢先投入生产。   所有人心血付之一炬。   陈默忙的事一下子太多了。   除了学业,还有针对这种情况的一些应对方法,紧急预案,他不方便出面,基本都通过苏浅然告知。   苏浅然也是个奇人。   她从不质疑陈默为什么懂这么多,而且对市场未来有着很毒辣的眼光。   她建议陈默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可以试着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   陈默还真的考虑过,就在席司宴回来的这天下午,他其实就约了人看房。只不过所有人给席司宴组织的庆贺聚会,也定在今天晚上,陈默就将看房的时间推迟了。   当天晚上,绥城的一家酒吧被包了场。   是孙晓雅一表叔开的地方,他们只是借用场地,并且孙晓雅跟人保证他们不喝酒,这才把地方选定在此。   夜晚八点。   人带人,认识的,不认识,起码有三四十号人在。   酒吧里炫彩迷离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配上一群群魔乱舞的未成年,怎么看都像是在犯罪。   对比特地化了妆,穿着火辣的女孩子,男生就随意很多。   “你确定这么搞没问题?”陈默不小心扫到沙发角落里一对拥吻的男女,问自己旁边扎着数根小辫的孙晓雅,“这里还有不少人压根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你到底怎么跟你亲戚说的?”   孙晓雅震惊看了他一眼,笑出声:“陈默,我是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里所有人中道德标准最高的。”   陈默看了一眼隔壁,席司宴和齐临一伙人。   没人穿校服,尤其是今天穿了一身黑衬衣靠着沙发的主角,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起来和这种地方很相称,一点没有学校里那个矜骄的学神模样。   陈默一想也是,他们是一群真正的公子哥,这种地方应该都是小儿科了。   有人问席司宴:“宴少,高二就保送了,那你是打算直接找个学校提前报道,还是玩儿完这最后一年再说?”   其实在场的都挺好奇这个问题。   席司宴手里捏这个透明杯子,“没想好。”   “学校也没想好吗?”   “嗯,不急。”   周围人感叹:“有钱任性。”   “难道不是脑子聪明任性?”   “都是啊,毕竟不读书,也有千亿家产等着继承。”   周围哄堂大笑。   陈默没跟着起哄。   他其实不太喜欢一些娱乐场所,和前世在类似场合看过太多恶心的交易和场景有关。他可以附和着维持体面,甚至装腔作势,回到公寓就会呕得一塌糊涂。   所以有外校的女生看他一个人,拎着瓶啤酒递给他的时候,他下意识拒绝了。   “啤酒而已。”浓妆艳抹的女孩子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什么稀有物种一样,揶揄:“现在不喝酒的男生可不多。哎,别说什么未成年,谁管呐。”   陈默撑着额头,无奈笑了笑,都已经准备伸手拿过来了,中途被人截走。   “他有胃病。”席司宴替他提开,在旁边坐下。   女生叫了声宴哥,面露抱歉,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陈默侧头看着旁边的人,“你喝了?”   “免不了。”席司宴说。   除了身上淡淡的酒气,陈默确实没在他脸上看出任何迹象来。   陈默倾身把自己面前的一杯没动过的白水递给他。   席司宴接了,突然问他,“最近在忙什么?”   “我有什么好忙的。”陈默说。   席司宴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喝了口水平常道:“听说你要搬出寝室?”   “嗯。”陈默既然在找房子,自然不可能隐瞒,寝室里其他人也知道。   只不过他没有说具体原因,只是道:“最近突然找到点想做的,我看书很晚,你知道下学期高三了,寝室里每个人都需要充足的休息时间,想了想,还是搬出去算了。”   席司宴没说话。   陈默反问:“你呢?打算什么时候离校?”   “最近吧。”席司宴顿了两秒道。   陈默有种感觉,好似他一开始的答案并不是这个,只是临时改了口。   陈默也没继续问下去。   周围太吵了。   在这种氛围里,即便没喝酒,人也很难保持绝对的清醒。   陈默的胳膊挨着席司宴的胳膊,隔着薄薄的两层衣料,能清晰感知对方身上的体温。   不断有人来找席司宴说话,祝贺的,玩笑的,调侃的。   陈默看人来人往,听他随意和人交谈,酒也喝得不少。   那个瞬间,他内心生出淡淡的遗憾。   他想如果自己不是活了两辈子,而是上辈子就早早看开,他们或许也如此生早早熟悉。那种熟悉不再隔着很多别的东西,比如时间,心性,那么席司宴或许有幸见到一个纯白热烈的少年陈默。   那是陈默自己,都没见过的样子。   如今的陈默,再冲动,开再没边界的玩笑,都不能改变他思维里本质的冷静和成熟。   所以当老苟拿着手机冲过来。   告诉陈默说:“操!杨家暴雷了!”   事情是先从杨舒乐那里起的。   他和陈建立在一起的画面,被拍摄他的平台拍到了好几次,记者估计觉得从原身家庭出发,能挖到更有深度的东西。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   当初“抱错”被澄清的新闻再被翻出。   新标题格外悚然。   《亲子惨遭虐待,豪门隐瞒是为哪般》   《揭露少年大山里的十七年》   说是杨家暴雷,真正处在风口浪尖的人,反而是陈默。   因为杨家股价大跌,虽然远胜当初,但一切新闻的视角,都是从全方面挖掘陈默开始的。   新闻报道里,有榆槐村的邻居。   有他过去的老师同学。   有他打过工的餐馆老板。   口中的说词差不多,“那孩子努力,吃得了苦,就是性子倔又不会服软,小时候过得挺可怜的”   好好的聚会,气氛一下子就被破坏了。   越来越多的人拿起手机看新闻,越看,气氛就越古怪。   每个受采访的人,口中形容出来的经历过程,都很难和眼前的陈默重叠在一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同情他、怜悯他,有的女孩子甚至悄悄红了眼睛,直呼不敢相信。   陈默在很早之前,就有过心理准备。   所以他按了按额头,只是头疼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被曝光。   他让老苟和齐临他们继续带着大家玩儿。   起身去找刚刚脸黑得吓人,拿着手机出去的席司宴。   这酒吧位置隐秘,在娱乐街的尽头,而且要下几级台阶才能看得见正门。   此刻席司宴就靠在门口的墙边,露出三分之一的身量。   陈默往前走了几步,听见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   席司宴:“我现在要的不是解释,是解决办法!之前打过交道的媒体怎么说……什么叫官方媒体不敢硬碰硬?我告他侵犯未成年隐私你信他还敢跟我说什么官方?……放屁,别给我扯,这事儿我自己找爷爷解释……”   陈默站在后方,听了好一会儿,也没急着上前。   直到席司宴回头看见他。   皱眉:“怎么出来了?”   “每个人看我的眼神恨不能当我爹妈,实在受不了。”陈默上前走到他那儿,问:“之前我说陈建立找上我之后,在媒体方面引导出奇顺利,原来是你帮了忙,怎么不说?谢谢啊。”   席司宴收了手机,表情并未轻松,“能做的有限。”   “宴哥。”陈默笑,“你别忘了,你离十八岁都还有几个月呢。”   这话没让席司宴笑出来。   反而是脸色更难看了一点。   席司宴这会儿内心充斥着愤怒。   不单单是那些采访对象口中的无数细节,他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看,更让他愤怒的,是发现陈默以这种方式被剖开在大众面前的时候,他没办法做到提前规避,连事后处理,都多有阻碍束手束脚。   他清晰感知到自己能力的极限。   是十七岁的席司宴无能为力最直白的真相,惨淡的,最真的事实。哪怕上一刻,他还在为拿到世界青少年竞赛冠军而接受无数人的祝贺。   而让他从一开始因为愧疚后生出心疼的那个人,也在今晚,毫无预兆暴露于媒体的口诛笔伐之下。   那个在冬天深一脚浅一脚去给养母买药的小孩儿。   被栓在井边冻了一夜的小陈默。   那个后来在餐馆打工。   和养父对打的少年,一一出现,成了媒体笔下的豪门落难少爷。   那种酸胀疼痛,直戳心肺。   扎得席司宴在看见眼前的陈默时,清晰感知到自己的情感已经突破了某种临界值,岌岌可危。   不远处,应该同样是一中的学生,没看见门口的两人。   正在小声说着这事儿。   “真是没想到,陈默以前这么惨。”   “杨家莫不是疯了,换了我肯定把那对狗男女告到牢底坐穿,他们倒好,不止不行动,还对着媒体撒谎,为了啥?”   “我觉得是为了杨舒乐,你看这新闻曝这么快,杨舒乐美美隐身了。而且他多受杨家宠啊,之前不是就有传闻,两人一直不和。”   “确实,还有席司宴的缘故,早就传是陈默撬了杨舒乐墙角。”   “你是说,陈默和席司宴……”   “不简单,陈默早说了自己喜欢男的,而且你们发没发现,新闻一出,席司宴那脸冷的,我看了都害怕。”   ……   不小心听了全程的陈默:“……”   他看了看重新靠着墙,同样看过来的席司宴。   “要不我替你解释解释?”陈默试探道。   席司宴:“解释什么?”   陈默果断:“你席司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跟我陈默不会有半毛钱关系。”   席司宴眼底一冷,突然拉了他一把,在陈默下意识仰头之际他兜头亲下来。   虽然一触即分,陈默也傻了。   席司宴冷淡:“现在有了。”   陈默第一反应是回头看有没有被人发现。   然后发现没人看见,才重新转头。   那瞬间他感觉乱七八糟的,理不清,四周昏暗,鼻腔里充斥着淡淡的酒精味,还有席司宴身上的气息,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混乱之际张口怀疑:“你喝醉了?”   席司宴虽然脸上依旧很冷,只不过他的手指碾过陈默的耳珠,缓慢的,安抚的,带着他在情绪冲击加上酒精加持之下失控的事实。   哑声回答:“没有。” 第46章   陈默终于不堪其扰, 一把抓住了席司宴的手腕,凑近一步,借着周围的昏暗灯光看清他的眉眼, 笃定:“你就是喝醉了。”   席司宴并未抽回, 坚持:“没有。”   “放屁。”陈默爆了粗口, 又下意识放低音量,甚至有点咬牙切齿:“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的, 你怎么亲下口的?”   席司宴抬眼:“那是因为我也没有喜欢过别人,自我认知不全面。”   “你他……”   陈默对这种解释嗤之以鼻,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这话里的另外一层意识, 震惊:“你是说你喜欢……我啊?”   席司宴斜他:“不然?你以为我喝了酒见人就上嘴?”   陈默无语吐槽:“这时候了, 嘴能别这么毒吗。”   他深吸两口气, 觉得自己需要缓缓。   先别说他刚刚就感觉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什么感觉没有。他又特地回忆这一年时间,彼此从陌生到熟悉,从席司宴成为自己的同桌, 应要求给他补习开始。越想越觉得,席司宴疯了。   虽说他不止一次送自己去过医院。   给他找过中医,陪他治疗, 让自己睡过他的床,给他带过饭, 一起逛过街,见证他打过架。   可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   喜欢他香烟配红茶?   在国旗下讲过话?   一只脚半残, 白手起家?   陈默忏悔:“我错了, 我平常在你面前说话不该无所顾忌。”   说自己是个gay, 洗澡时开玩笑说不会对着他那张脸做什么, 玩游戏说自己怀了他孩子。   凡此种种, 陈默将席司宴走上弯路的原因归结于此。   席司宴见他这种时候还不忘替自己找原因的模样,磨了磨后槽牙。   直接给气笑了。   “你……”   “先别说话!”   陈默突然上手捂住席司宴的嘴,将他推进通道的阴暗处。   回头等刚刚在外交谈的几个人从另一边重新进去,才松口气,回头才发现自己还没松手,连忙退开两步。   陈默想了想,直接:“今晚这场对话,咱俩都当没有发生过。”   “你真能当什么也没发生?”席司宴挑眉。   陈默正准备说被亲一口又不会怎么样,他还没有纯情到觉得被亲一下就需要对方负责,非要给个说法的地步。其实陈默内心里很清楚,他只是需要一个笃定的避开理由,好对两人的关系重新做出定义和梳理。   结果他还没说,齐临他们见他俩半天没进去,已经出来找了。   “你俩吵架了?”齐临走在席司宴旁边小声问。   席司宴看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觉得你俩怪怪的。”齐临看了看前边重新混迹在老苟几个人当中的陈默,开口道:“而且我刚刚叫他,理都没理我。你说说今晚这都叫什么事儿啊,陈默他以前真过得那么……”   后面的话齐临没说完。   席司宴早已恢复他一贯的冷静模样,单手插着兜,嗯了声,算是坐实了新闻。   齐临爆了声粗口。   这天晚上散场比预计的要早了好几个小时。   陈默的手机在第三次接到陌生来电的时候,就已经关机了。   也没回学校。   “进吧。”席司宴推开豪华酒店顶层套房的时候,回头对身后的陈默说道。   陈默站在门口,迟疑:“我可以自己找地方住。”   “住哪儿?”席司宴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靠着门开口说:“杨家你暂时肯定不会回去,学校这两天也请假吧,别露面了。这是席家在这家酒店全年365天都预留着的房间,出示身份就可以入住,你安心待着,等风头过了再说。”   陈默犹豫了两秒,其实如果没有酒吧冲动那事,他应该还可以更心安理得一点,可到底不像从前那么肆无忌惮,陈默还是有顾虑的。   席司宴看了他两秒,“怕我?”   “你在说什么屁话。”陈默白了他一眼,“我是觉得自己把你带入了歧途。”   席司宴上手按在他脖子后,直接一把将人捞进了房间。   关上门,一边淡淡道:“那你高估自己了,我不喜欢的人,跪着求到我面前也动不了我任何选择和想法。”   陈默倒是相信这一点。   他问:“你就不能换个人喜欢?”   “不能。”席司宴看他道:“虽然摊了牌,你不用担心我对你做什么,所以,你也别再让我听见这种话。”   陈默不解,“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难搞?”   油盐难浸,还不许人说话。   席司宴对这种吐槽充耳不闻。   在套房里绕了一圈,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拿了房卡说:“你先休息,我去买点吃的。”   陈默对住在这里的事也就不挣扎了。   毕竟最近几天他确实不会回学校,自己在外面住不了什么正规的酒店,难保不会被记者找上门。   因为不上网,不开电视,不看报纸,陈默并未受到这波曝光的任何冲击。   席司宴带了晚饭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沙发上短短睡了一觉了。   是察觉到有人将薄毯盖到自己身上,陈默才迷迷糊糊道:“Ada,走的时候帮我关下门。”   “Ada是谁?”低沉的男音让陈默骤然清醒。   他刚刚还觉得自己活在上辈子,Ada是他的秘书兼助理,经常在自己家出入。   只是此刻睁开眼,看见席司宴放大的那张脸,他才胡乱解释道:“Ada……是,是以前乡下隔壁村的一只田园猫,我养过。”   席司宴退开,嗤笑一声:“你这猫挺洋气,不仅有个英文名,还会替你关门,够聪明的。”   不过席司宴也没深究,说了句:“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   陈默这才发现他刚刚关掉了套房客厅里的大灯,只留下几颗很小的黄色的小夜灯,此刻笼罩得整个客厅都处在一种迷蒙的光线底下。   席司宴也没退开多远,反身就在陈默睡着的沙发前席地坐下。   陈默看他打开包装袋,便问:“买了什么?”   “小米粥,还有几样小菜,太晚了,简单吃一点。”   陈默侧过身,却没有第一时间起来。   他的头枕着自己的手,借着这昏暗的光线,肆无忌惮打量起席司宴的模样。   其实十七岁的席司宴和二十七岁的席司宴差别不是特别大,顶多轮廓比如今更加锋锐一些,气质更深沉一点。   或许还有一些别的变化,只不过陈默不知道而已,毕竟上辈子他们不算很熟悉。   所以当他们一坐一躺,相处在这样静谧的深夜,即便几个小时之间还刚亲密触碰,此刻也不觉得尴尬的时候,陈默是觉得有些神奇的。   为什么呢?   陈默这样问自己。   最终他给自己的结论是,他对某班长的信任,超出自己的预料范围。   至少在他下意识当中,他觉得这个人是安全的,可靠的,比杨家人来得安全,比上辈子做了多年朋友的老苟,更愿意让他在这种时候选择停靠。   这是一个危险信号。   对多年来,靠着直觉做出过不少选择的陈默来说,这不是个好现象。   依赖任何一样东西,就意味着软弱。   过去的陈默没有资格,如今的陈默,骨子里依旧保持着这种观念。   “好看吗?”席司宴问。   他甚至没有回头,就知道陈默一直盯着他。   陈默倒是不虚伪:“好看。”   “有多好看?”这次席司宴回头了。   陈默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眼神描摹过席司宴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好看的唇形,开口说:“好看到这是公认的事实。”   席司宴手撑在沙发上,靠近几寸,直视回来,压低的声音像是蛊惑,“既然好看,你怎么不愿意一直看着?”   “这位班长。”陈默扫过他的唇:“你是能毕业了,有考虑过勾引对象还是个在校未成年没?”   席司宴的目光掠过陈默因为侧躺露出的锁骨,被他揭开毯子后看起来薄韧的腰线,长腿,最终回到他脸上。   “到底谁勾引谁?”他问。   陈默突然伸手勾住席司宴的脖子,借着这点力起身。   等自己在沙发上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靠好后,陈默才学着之前席司宴碾他耳珠的动作,拂了拂对方的耳垂,笑着靠近:“宴哥,人在深夜总是容易犯错的,而且今夜你喝了酒,之前的话我不会当真。但是……”陈默说到这里刻意停顿,整个人圈住席司宴的肩膀,靠上去,开口道:“感觉到了吗?我能不介意对任何人说自己是同性恋,自然不会介意靠近自己有感觉的人,但我不会谈恋爱的。不是之前说过的不会早恋,是我压根没打算跟任何人谈。”   陈默说完,就很快退开。   仿佛刚刚露出心底深处最真实想法的那个陈默从未出现。   那一刻的陈默并不像个少年,他残忍,清醒,冷静。如同酒吧里那些总是寻求一夜情刺激的渣男,第二天提上裤子就不会承认。   可惜陈默到底看低了席司宴。   他预想中的质问和退避全都没有出现。   席司宴只是淡定将勺子塞进他手里:“我也没让你跟我谈。”   陈默跟不上这套路,“那你什么意思?”   席司宴扬眉:“我说喜欢你就非得有个结果?老死不相来或者在一起?”   陈默问:“那咱们现在算怎么回事?”   席司宴说:“看你自己怎么定义。”   陈默:“未来有可能发展成炮友的暧昧对象?”   席司宴闭了闭眼,明显忍耐。   “别惹我。”他警告。   陈默:“这算哪门子惹了你?”   席司宴那从上到下的目光近乎将陈默的衣服剐干净,他沉道:“炮友的前提条件是性吸引,你玩儿得起?”   陈默话说得绝,也没达到让席司宴知难而退的目的,可真要论起实战经验,陈默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没有任何实战经验。   两辈子了,他不恋爱,不419,更没什么长期炮友。   而这一生,清心寡欲,也没什么需要宣泄的情绪和压力。是到了眼下,他才第一次察觉,这么久了,他竟然连右手都没使用过,而且从没想起过这事儿。   他下意识往自己腿间看了看。   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   席司宴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沉声:“看什么?”   “我在看自己是不是清火茶喝过了头。”陈默口无遮拦再次上线,“毕竟我就算想玩儿,也得在确认自己健全的前提下才能进行。”   席司宴:“……”   吃完饭,席司宴提出要走的时候,房间里的气氛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而陈默一看时间,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   就开口道:“今晚住这儿吧,沙发这么大,又不是不能睡。”   在他们讨论完一系列奇怪的问题之后,这个挽留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而席司宴只是看了他一眼,直接应了,这让陈默松口气。   他还以为今晚算是彻底聊崩,以后搞不好还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事实证明,不止陈默这个“成年人”会习惯性粉饰太平,第二天一早醒来的席司宴,也没任何举动,散了酒,仿佛昨夜的那个他不复存在,丁点没提起彼此都说了什么。   “早。”席司宴从卫生间洗漱完,出来时和正要进去的陈默打了声招呼。   陈默睡眼惺忪,“早。”   一切相安无事。   只不过早上八点,齐临和老苟就一路摸了过来。   也给陈默带来了事情的最新进展。   齐临:“听说杨家一直忙着公关呢,估计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好像说是要重新提起诉讼,不知道早干嘛去了。”   老苟:“学校我已经替你请好假了,你就安心听宴哥安排吧,别担心。”   陈默一边刷牙,一边嘱咐老苟:“我网购了一笔记本,你回头记得替我签收一下。”   “行。”老苟靠门上看他。   好奇问:“我还以为你会彻夜难眠,担心了你一晚上,可我看你这脸色红光满面的,怎么像是有喜事?”   “喜事?”陈默下意识摸摸脸,又往下看了看。   他终于再次关心起自己的欲望,算喜事吗?   陈默回头看。   正好看见席司宴坐在电脑前,而齐临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对话,席司宴抬头看了一眼。   陈默自然收回对视,回复老苟:“喜事没有,你被人揭了老底你能开心得出来?”   陈默这会儿手上正拿着刚开机的手机。   各种消息足足让他的手机震了好久才停下来。   杨家人基本都在问他在哪儿?   还有学校的同学,以前认识的一些人,邻居。   连陈默初二刷过盘子的那家餐馆的老板都给他发了消息,说:“陈默,对不起啊,我是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之前没曝光是杨家人为了保护你吧,我真的很抱歉。”   陈默讽刺笑了笑。   保护?他回复:“别担心,没事。”   再往下翻,竟然还有杨舒乐的消息。   竟然还是语音。   陈默把手机放在了洗漱台上,点开,边看着镜子里刷牙的自己,边听他说什么。   杨舒乐:“陈默,你到底在哪?爸妈找你找疯了你知道吗?”   自动播放的第二条:“我一直知道你不满当初家里为了我,为了公司撤销起诉的事情。你就算心有抱怨,也该和家里商量商量处理办法,如今你就这么贸然公开,有没有想过会给家里带来多少麻烦?”   第三条,“尽快回消息吧,都在等你。”   老苟气得,上前就要拿手机骂人。   陈默先一步拿起来,点开语音键,还没两秒,就被人取走。   是不知何时过来的席司宴。   他回了两句话,   “你联系记者的证据已经发给你养父母和你大哥。”   “再发消息过来,别怪我不客气。” 第47章   陈默接过席司宴递回来的手机时, 有些意外:“你说的他联系记者是怎么回事?”   老苟:“对啊,一些跟风的报道里也没少贬损杨舒乐吧,说他心安理得接受杨家的偏心, 还搞什么校园之星称号, 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意思?”   这时候齐临端着笔记本过来。   “你们看看这个。”   陈默和老苟同时看过去。   是今天一大早, 记者紧急发出的最新报道。   摇晃的镜头里,赫然是杨家大门前。   现场看起来有些混乱, 记者,警车,杨家除了陈默以外的所有人挤做一团   被扭着胳膊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赫然就是陈建立, 他挣扎大喊:“我找我自己儿子要钱天经地义!我告诉你们, 偷孩子的是李芸茹那个婆娘, 你们杨家尽管告她好了!凭什么抓我?!”   镜头一转, 就变成了低着头的杨舒乐。   记者问:“杨舒乐同学,你被自己亲生父亲长期勒索,金额高达五万之多, 这对你一个学生来说压力应该不小。为什么不寻求家里或者外界的帮助呢?”   杨舒乐终于抬头,他看起来脸色极差,还没开口眼睛就已经红了。   却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艰难道:“我……不想给家里人添麻烦,杨家爸爸妈妈一直待我如亲子, 为此还让陈默受了许多委屈,这些我都知道。而且我不知道陈建立为人, 一开始他只是跟我说, 他一个人在绥城打工不容易, 我就想着多少给他一点, 谁知道他胃口越来越大, 还威胁我说不准告诉任何人,我……”   说到这里,他一副再也说不下去的样子。   记者心善,安慰了他两句。   底下的评论也有倒戈之势。   【我觉得这杨舒乐也挺可怜的,不能因为他被养在杨家就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吧。】   【确实,杨家人自己偏心,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能决定什么?】   也有人反对的。   【你们上帝视角说得倒是轻巧,要我看这个杨舒乐有点东西,既要又要,便宜全让他占了,好话也全让他说了,不会有人不记得这事儿本质上的受害人只有一个吧?】   【茶茶的,真少爷失去的不过就是十七年的人生而已,我失去的可是整整五万块钱啊。】   【我倒要看看杨家这次打算怎么处理。】   ……   齐临盖下笔记本。   开口说:“这事儿一开始原本确实是记者主动去挖的,不过杨舒乐见事情有了曝光的趋势,早早联系了记者。挺聪明,这样不仅维护了自己在外界的形象,还能借此让杨家陷入舆论被迫帮他摆脱掉陈建立这个麻烦。如果不是老席昨晚就得到消息,杨家估计到此刻都不知道自己被背刺得这么惨。”   老苟目瞪口呆。   “你们豪门真的这么复杂吗?我感觉我要是陷在其中,活不过半年。”   陈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杨舒乐之前的处境看似风光,实则深陷泥淖,他有这个脑子从中跳出来陈默并不觉得奇怪,可踩着自己往外蹦,多少是有点恶心到他了。   陈默转身吐掉口里的水,开口:“我回一趟杨家。”   “你疯了?”老苟阻拦,“这种时候回去不是明摆着给媒体加料,那么多人正愁找不到你呢。”   陈默洗了洗手,“总得出面,做个了结。”   席司宴这时候再次开了口。   “回肯定是要回的,但不是现在。”   到了这天下午,陈默就知道席司宴让他等待的是什么了。   陈杨两家的换子风波,有一个重要人物终于出现了。   就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李芸茹。   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件花色衬衣,三角头巾,过分沧桑的脸以及丝丝白发,让她看起来像是五六十岁了。   她接受了访问。   坐在一间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出租屋里。   微微低着头,缓缓开口:“那是个下雨天,我打工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被人送进医院……我没钱啊,陈建立那畜生不找我拿钱就是好的了。医生人好,垫了医药费,同一天生产的隔壁床的女人看起来特别有钱,也难产,她叫得撕心裂肺的,一直喊着不生了,又问她丈夫还有好久来。最先来的是她的大儿子,六七岁的样子吧……后来生了,可我孩子身体不好,要进监护室,我一听要一大笔钱就慌了,刚好我隔壁产床的孩子因为早产也要进去,那几年医院管理没那么严格,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趁隔壁产妇昏睡,护士也不注意就偷偷换了俩孩子的手环……我带着那孩子逃出医院的,好几天东躲西藏就怕被发现,小孩儿的脸好长时间都是青紫的,我以为他活不下来了……”   “都是我的报应,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陈建立那个畜生非说杨家有钱,要来绥城,我拦不住他。两个月前他还给我打电话炫耀,说他现在有钱了,说儿子认他了,主动给他钱。”   “我也是前两天听陈建立打电话才知道,那孩子聪明,知道金额越大,构成犯罪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他要让陈建立坐牢被陈建立提前知道了,他这才闹到杨家门口的。”   “我没想过让他认我,我这样的妈,认了又能如何。”   “至于陈默那孩子……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接受一切法律结果。”   ……   女人的唇上没有多少颜色。   干裂,苍白。   她大多数时候都在说杨舒乐,说自己每一次在杨家门口偷偷看他时候的心情,说知道他过得好的时候的高兴,说能见他这么多回就已经满足了。   像个一心为了自己孩子的好母亲。   李芸茹没文化,性格里又有极其懦弱自私的一面,不然也不会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要是她知道她说的这些东西,足以让外界看清他亲儿子是个极擅长伪装,又有心机的人,更是把他背刺杨家的事捅了个干净,亲手把他儿子计划好的一切毁得彻彻底底,可能平日里那些用来诅咒陈建立的恶毒语言,已经攻击到了特地找上她的人。   果然,采访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牛逼,不知道该说这对极品夫妻牛逼,还是说他们强大的基因牛逼。】   【强盗逻辑满分,装什么慈母啊,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杨舒乐也挺搞笑的,要不是他亲妈跳出来,我还真信了他是个被赌鬼爹逼的走投无路的小可怜呢,演戏一把好手。】   【我只能说,豪门大戏真精彩啊,没有一个傻子。】   【全员恶人罢了。哦,除了陈默,没见着人暂时不予评价。】   【话说陈默人呢?事儿闹这么大,杨家每个人都被跟踪了吧,记者愣是完全找不到陈默人?搞笑呢。】   【找陈默干什么,我建议先把这什么杨舒乐处理了吧,他的照片现在还挂教育局官网上呢,恶心,误导未成年,举报了。】   【清清白白杨少爷,不愧是明日之星啊,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杨舒乐在网上被声讨,登高跌重。   而杨家不知道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飓风。   酒店里,席司宴伸手替陈默关掉了采访界面,开口说:“你不用觉得有心理负担,她当年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就该受到惩罚,只是在她坐牢前利用她澄清事实,这已经是对她宽宏大量了。”   “谁说我有心里负担了。”陈默笑,“我还真不是什么有道德标准的人。”   别说这么一个采访。   上辈子他站在了李芸茹临死的病床前,都不曾有过任何后悔情绪。   论冷心冷清,陈默一直觉得自己修炼得挺到位。   但是席司宴并未附和,反而摇头说:“很多事上你极有原则,自己都没发现?”   “比如?”   “自己想。”   陈默怀疑:“你不会是恋爱脑吧?”   席司宴冷静:“我不记得我们有恋爱。”   “当然没有。”陈默道:“我是说你这种嘴上刚说喜欢一个人,看人就带十八层滤镜的样子,看起来很像个恋爱脑。当心被人骗呐,宴哥。”   “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席司宴把陈默的手机递给他。   是班主任向生泷的来电。   老向难得这么轻声细语的,开口:“陈默,在哪儿呢?”   “酒店。”陈默说。   老向:“好的,挺好。那什么,是这样的,学校的全体老师和同学都很理解你最近心情不好。你旁边有人吧?安不安全呢?要不要老师叫几个同学去陪你?”   “老向。”陈默说:“赖主任在你边上吧?你告诉他,别操心了,挺好,吃得下睡得着,不会耽误下周上课……还有,更不会想不开自杀。别再打来了啊,这都多少个电话了。”   陈默撂了电话,看旁边站着的席司宴。   开口:“干嘛不能说你就在这儿?”   “你想说?”席司宴扬眉。   陈默莫名,“有什么不能说的?”   席司宴捏了捏眉心,笑了,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告诉陈默。   昨天晚上,酒吧通道出口。   一张模糊的看起来像是拥抱的照片在学校各大群里肆虐,传播速度之快,到了今天下午,已经渐成沸腾之势。   照片只拍到了席司宴的侧脸,而陈默那会刚好转头,只有个模糊背影,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只不过提前毕业的一中大神,刚保送离校就疑似恋爱的话题,已经足够轰动了。   相比起陈杨两家这种社会新闻,学生之间,这种八卦更让人兴奋。   陈默原本正疑惑他反应怎么这么奇怪。   手机里就收到中午离开的老苟发来的校园群截图。   先是几张聊天截图。   “尼玛,我梦碎了啊,那他妈是席司宴啊。”   “别干嚎了,男神之所以是神,正是因为他的远不可及。”   “你们会不会太夸张了?那张照片里什么也没有啊。”   “你瞎啊?”   “昏暗的通道,席神低头时专注的眉眼,两人还挨得那么近,你要说什么也没有,我倒立吃屎!”   “太狠了姐妹儿。”   “所以,能不能有个人出来说说,那个妖精到底是谁?”   老苟圈出照片里那团影子一样的剪影。   直说:“哥们儿,虽然你正在经历人生大事,但我还是想问问,这次这妖精也是你吧?” 第48章   陈默回给了老苟六个点。   老苟锲而不舍, “你就说是不是你吧?”   陈默:“是不是不重要,这些猜测都是胡说八道。”   老苟立马回:“好了,不用说了, 我就知道是你!”   都不用陈默继续说什么。   老苟就先劈里啪啦一通输出。   “作为你兄弟我真是操碎了心了我。你昨晚太伤心, 宴哥安慰你来着是吧?我说有些人也是闲得蛋疼, 没事儿拍什么拍,还胡乱造谣。”   老苟自认找到了再合理不过的理由。   陈默没好意思说, 昨晚他俩还嘴对嘴亲了一口,他怕说出来把老苟吓死。   老苟虽然常年奔走在吃瓜第一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直肠子。   陈默当着他面说过席司宴不喜欢男的, 他只怕会比自己更加信以为真, 不然之前在冰原镇, 也不会把他挤去和席司宴一起住。   陈默回复:“小事, 你别去群里胡说八道啊。”添一句:“匿名的小号也不行。”   “我才不会干这种事。”老苟给他发了个白眼,“你和班长要是真有一腿,我还能暗搓搓上去爆点料, 看人抓心挠肝想吃瓜的快乐你不懂。可你俩这不是没啥吗?我难道上去见人就说,昨晚拍到的人我认识!是我兄弟哦,而且还他妈是个男的!好笑吗?造谣班长搞基, 我害怕他弄死我。”   陈默哭笑不得。   都不知道该说老苟这家伙敏锐,还是说他迟钝。   愣是丁点没觉得不对劲。   陈默结束和老苟闲扯。   拿上自己的银行卡, 房卡,还有钱包等物品, 起身对着席司宴说:“现在没有别的事了吧, 让林叔送我一趟。”   “走吧。”席司宴看了他一眼, 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那个时候是下午四点左右。   这一整天日头高照, 地表温度高达四十多度, 这个点太阳西斜明显,但是温度也仅仅往下降了少许,路上都看不见多少行人。   不过车内冷气很足,温度刚好,不至于让人觉得冷。   林叔还是和往常一样,沉默寡言。   陈默看了看坐在旁边跟来的某人,他翘着腿,膝盖上的笔记本界面是国外一所名校的官网界面。   陈默简单扫了一眼,问:“学校定好了?”   “没有。”席司宴看着电脑并未抬头,挑了下眉简单解释:“小叔发来的让看看,他最近刚好在国外,说是必要时他要提前准备推荐信。”   陈默实话道:“机会不错。”   这时候席司宴才看向他,“你觉得机会不错?”   “是啊。”陈默点头。   席司宴又问:“想过出国吗?”   “我啊?”陈默愣了下,笑了,“没这打算。”   前边的林叔咳了声,接话道:“默少爷,其实去国外上学也挺好的,国内不是早就流行什么镀金了吗?就连我自己那俩孩子,要不是成绩稀烂,早年间就沾老太爷的光送外面去了。可惜了。”   陈默看出来林叔是真觉得可惜。   他笑笑:“林叔,别这么叫我,以后都不用这样叫我了。”   林叔顿了下,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席司宴,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这才应了声。   没多久,车子就停在了杨家大门前。   隔了老远,就看见门外站了不少扛着摄影机的记者。   席司宴看着外面说:“林叔,找人把这些人弄走。”   “好。” 林叔道。   林叔只是打了几个电话,杨家的门外的记者在十分钟内就撤了个干净。   “你自己没问题吧?”席司宴问他。   陈默往杨家的别墅看了一眼,开口:“嗯,我很早就在等待这一天了。”   上辈子的这天,推迟到了多年以后。   那时候多年矛盾激化到了顶点,所有情绪都已经消磨干净。他和杨家的每个人彼此憎恶,用最阴暗的想法猜测对方。甚至超过了陈建立和李芸茹。   彻底决裂那天,闹得相当难看。   股份,金钱,权柄,谁稳操胜券就像是能握住对方的命,丑恶得陈默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也格外的面目可憎。   这一次,陈默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用再平和不过的心态回到这里。   这时候,他也才十七岁,回到杨家不过一年时间。   不过一年已经足够了。   亲眼看着这池水变得混沌不堪,他对过去的自己也有了交代。   他问上辈子的自己,这次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汲汲营营一生不断去追问的真相和本质。丝毫不值得你为此耗费多年。   在他的身后。   林叔问后座的人:“让他自己进去确定没问题?杨家这会儿估计正乱呢。”   “乱有乱的好。”席司宴收回目光,“杨家就是安稳得太久,忘了初心。”   林叔叹了口气。   “可惜了陈默这孩子,方方面面都好,就是运气差。”林叔说到这里,回身,“阿宴,你不打算告诉他,老爷子非让你出国的事?”   “没确定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席司宴声音浅淡两分。   林叔似是苦笑,“席家年轻一代要是多有几个孩子,也不至于一切都压在你头上。可惜你爸妈没这心思,你二叔更是个不靠谱的,这次说是去国外替老爷子盯着生意,可他压根没接触过这块,少不了吃亏上当的。”   席司宴关上笔记本,再次将目光看向窗外。   林叔就没再说什么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以前给老太爷开车,印象中的阿宴一直还是个孩子。两年前,他被老太爷指派给他,那时他就知道,席家未来的继承人不会再是别的任何人。   可只有这一刻。   林叔才觉得自己印象中的孩子是真的已经长大了。   或许他早已有了能反对忤逆老太爷的能力。   但他到底在想什么,却不再轻易能被人猜透了。   此时的杨家别墅里面,气氛凝滞。   因为一大早外面就堆满了记者,杨家启动紧急公关,面向媒体做出解释和声明。明明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方向发展,就因为下午的一个李芸茹的采访,让一切功亏一篑。   杨舒乐已经歇斯底里发过一场脾气了。   砸了客厅里无数杯盘碗盏,一片狼藉。   但是占据了小半个墙壁的屏幕上,还一直循环播放着女人的声音:“那是个下雨天,我打工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被人送进医院……我带着那孩子逃出医院的,好几天东躲西藏就怕被发现,小孩儿的脸好长时间都是青紫的,我以为他活不下来了……”   “关掉!能不能关掉!!!”   杨舒乐对着佣人大声指责。   可惜这一次,没有人听他的。   杨启桉还站在窗边打电话,声音疲惫:“对,是我们做大人的昏了头……起诉已经进入流程了,会发公告。要告,不止是勒索,还有虐待儿童罪……”   平日里要是杨舒乐发这么大脾气,早就顺着哄着他的周窈茕,这会儿怔怔地看着屏幕,神情恍惚。电视里那个脸色憔悴的女人的话,彻底打破她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   她想起自己生产那天的痛。   她满心期待着自己的丈夫能早点来,最后醒来的第一眼却是大儿子握着自己的手,兴奋说:“妈妈,是个弟弟。”   听见孩子身体不好,她下意识就落了泪,自己都不曾发觉。   这些年来,因为这个儿子,缓和了他们夫妻关系是事实。她一边倾尽全力培养他,一边愧疚于没有给他一个好身体,把所有在丈夫身上缺失的感情都倾注在了孩子身上。   所以得知儿子不是亲生的,她潜意识里一直无法接受。就算是事实,她养了十多年,不是亲生的也早变成亲生的了。   尤其是发现陈默和她理想中的样子相去甚远的时候,逃避,敷衍,视而不见。   可惜,这种自我欺骗终有破碎的一天。   这天来得猝不及防。   尤其是在听见李芸茹说,她把一个早产的孩子偷出医院,辗转躲藏。   她才恍然想起,她拼尽力气生下来的那个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差点再也见不着的事实。她想起陈默不太好的胃,伤病的腿,去了学校很久都不再回来一次的本质原因。   她抬头问旁边的大儿子,“陈默人呢?还没找到?”   杨跖的脸色也相当难看。   因为连带着他都因为一个报道,想起母亲还怀孕的时候。那时候父母关系不好,他也真心渴望过一个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作伴,他对这个弟弟,是期待过的。不含任何目的,不掺杂任何别的想法。   杨跖摇头:“还没有。”   “这时候找人是不是晚了。”因为来找杨跖谈合作的苏浅然,因为记者被困在别墅里一天了,此刻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对看过来的杨跖嘲讽一句:“我要是陈默,我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杨跖脸上一僵。   捏了捏眉心:“你别添乱。”   苏浅然冷哼了声。   她想她是绝对不会告诉杨跖,他的弟弟估计压根没把这事儿放眼里。   她见识过他的聪明和能力。   深知没有杨家,他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而此刻发完疯才意识到家里的每个人态度的变化,杨舒乐彻底慌了。   “爸妈,大哥。”杨舒乐红肿着一双眼睛靠近沙发。   他习惯性去抓母亲的袖子,声音颤抖:“对不起,我知道这次我让你们失望了。我给陈默道歉,我不该因为嫉妒他在学校混得比我好,就主动联系陈建立,结果还连累了家里。我……”   苏浅然在旁翻了个白眼。   周窈茕却没有给出特别的反应。   打完电话回来的杨启桉,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   “爸。”杨舒乐忐忑喊了一声。   杨启桉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冰冷,开口说:“你不用担心,杨家做不出把人赶出去的事,尤其是这风口浪尖的关头。你依旧是杨家的儿子,但是我必须说明一点,以后你绝对不能和陈默争任何东西,杨家也会竭尽全力补偿他,还有……”   杨启桉说到这里,就发现门口的佣人突然叫了两声。   “默少爷?”先是小声震惊。   然后才扬声:“默少爷回来了。”   一屋子的人全部起身。   看着那个踏着满地碎片,缓慢从门口进来的人。   少年人穿着简单,和他第一次走进这个门口的时候一样,又完全不一样。   他环视一圈,平常:“都在啊。”   “小默。”   “你这两天在哪儿?”   “快快,先来坐。”   “坐就不用了。”   陈默给冲他眨眼的苏浅然一个微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到茶几上。   缓缓却丝毫不迟疑道:“这张卡里一共是十五万八千三百二十五块钱。”   “五万是这一年的零花钱,十万是我进杨家那天起的所有花销,吃穿住行,没办法算,就凑了个整。至于另外八千三百二十五块,是你们去榆槐村那天带给我的礼物的钱,我看过发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全在这儿了。”   现场懵了的,不止一个。   杨跖皱眉,像是已经有所预感,问:“陈默,这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我陈默和杨家两清了。”   杨启桉怒言:“你是我们杨家的儿子!”   “爸。”陈默笑得轻抖,然后冷淡下来,“我不记得自己姓杨。” 第49章   陈默一句话, 说得在场的几个人的脸霎时五颜六色的,场面相当精彩。   明明是件再小不过的事情,还是在杨家老爷子特地提过之后, 为什么时隔一年还是没有去办。自然是因为觉得不够重要, 无所谓, 没真的放在心上。   在当下这种场面说出来,就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杨家每个人脸上。   “小默。”周窈茕红着眼小声叫他。   陈默虽然不知道这是唱哪出, 还是开口道:“您不用这么紧张,我不是来声讨谁的。还有一年前我就说过不追究撤销起诉的事情。现在依然,是重新提起诉讼还是别的什么处理方式, 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 要保杨舒乐我没意见, 只有一点, 我不希望再发生私生活被曝光的事。”陈默说着一笑,“毕竟踩在我头上跳多少还是过分了吧,我脾气不好, 您知道的。”   周窈茕欲言又止:“你误会了,妈不是要保谁,我只是……”   “就不必和我解释了。”陈默打断, 心平气和看了看四周:“我会带走爷爷给的东西,逢年过节也会去看看他老人家, 除此之外不会再回来。”   “陈默。”杨跖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皱眉:“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陈默从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 看到杨跖的脸上:“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大哥。我说的两清, 是希望杨家当作没我这个儿子, 当然, 我也绝对不会履行任何后辈义务。不参与杨家任何经济分割, 未来也不会进公司,相对的,我将来过得好与坏,在外头是死是活,自己自会承担。”   杨跖怔怔松了手。   那瞬间,他在陈默直白的眼里好似无所遁形。   对方明明才十几岁,但好似已经将他看得彻彻底底,看清他一直以来对亲情漠视的本质,看清他的利己自私,也看清了他这一刻说不清道不明的亏欠。   直到杨启桉随手挥落了茶几上的玻璃杯。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叫什么话!”   “不是人话?”在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的时候,只有陈默毫无反应,一句漫不经心的反问就差把人气死。   杨启桉粗喘两口气:“我不同意!今天这些话我就当你年少无知,离了杨家你拿什么养活你自己?!”   放在上辈子,陈默可能还真觉得,这个父亲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   可如今的陈默早已不是过去那个他了,他说:“这就用不着您操心了,十几年没在杨家我不还是活着。还有您大可以放心,只要在场的不说,外面不会有人知道我离开杨家的事。”   杨启桉这人一辈子最看重脸面,换子风波刚出时,养子是一定要养在身边的,就怕落下个找到亲儿子就不把养子当人的名声。这种时候,也是绝对不会允许传出把亲生儿子逼出家门的流言,杨氏集团也遭不起再一次舆论风波。   陈默强调:“这点体面我会留给杨家,只要爷爷还在一天,我也不想太伤他老人家的心。”   杨启桉瞪着他看了几秒钟。   突然指着杨舒乐,对陈默道:“送他走,行不行?是不是只要送他走,你就能不闹?”   “爸爸!”突然被指的杨舒乐震惊失语。   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陈默也怔了怔,继而笑出声,先是轻笑,然后控制不住一般笑得整个人差点没站稳。   上辈子到死,他始终以为这个家虽然充斥着虚情假意,至少杨舒乐他得到了一切。杨家对他的感情和偏袒稳固坚定,动摇不得。   可原来,两权相害取其轻,只要占据了高地,杨舒乐被放弃也不过如此。   杨舒乐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砸懵了。   整个人呆呆的,没有反应。   陈默的耐心已经告罄了。   不想继续纠缠。   起身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爸,您要是同意,以后在外撞见我依然称呼您一声爸,您脸上好看,我也能舍去很多麻烦。不同意也没关系,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撕破脸皮。我说得出,就是真的办得到。”   陈默说完起身。   在一片静默当中,踩着碎片又一步步走了出去。   从进门到离开,陈默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干。   却主动将他往前十七年的人生彻底斩断。   陈建立和李芸茹即将面临牢狱之灾已成事实。   身后的杨家,不论是公司,还是家庭,布满了欲盖弥彰的孔洞与裂痕,是修补还是放任其碎成一地,陈默都没有留下来继续欣赏的兴趣。   那辆送他来的车,陈默出门一眼看见。   还停留在原地。   而原本该在车里的人,此刻靠着车身,交叠着腿,看着腕上的表细数时间。   “我进去多久?”陈默走近了问。   席司宴起身,“二十一分钟零三十七秒。”   “这么精准?”   席司宴看着他的脸,像是要从他脸上分析出点什么,点头:“嗯。解决好了?”   陈默绕过席司宴打开的车门,弯腰准备上车,停顿说:“差不多了。不过目前来说,我要解决的人一直都是我自己而已,我也控制不了别人。”   这时候,车不远处传来一声:“等会儿!”   陈默收回踏上去的一只脚,看着出现在车前方的杨舒乐。   对席司宴挑眉:“看吧,别人来了。”   席司宴回头扫了一眼,蹙了蹙眉,重新关上车门。   “陈默。”杨舒乐上前。   陈默看着他:“有事儿?”   杨舒乐:“你为什么这么做?”   陈默看着神情憔悴的杨舒乐,莫名:“你指什么?”   杨舒乐:“为什么说要和杨家两清,你本来就已经搬出杨家住校了不是吗?又何必多此一举?”他说着眼露不解,又像是不甘不忿,“难道就为了让爸妈,让大哥愧疚吗?那我只能说,你赢了,我现在不过就是住在杨家的一条寄生虫。说是养子好听,可我很清楚,这一切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都毁了。”   陈默其实有点懒得搭理他。   他这辈子将杨舒乐这人看得更清楚,小聪明不少,其实骨子里充满了自卑和怀疑。遇到任何问题和事情,第一反应就是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陈默单手搭着车顶,看了他半晌。   决定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杨舒乐,你不如仔细回忆一下,你之所以走到今天,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自己?我让你和你朋友决裂的?我让你退出的实验班?还是我逼着你和陈建立来往,或者,我让你找的记者?”   杨舒乐嘴角抽动,冷笑:“你现在高高在上,当然有权力指责我。”   “好吧。”陈默挑眉,“我多余跟你废话。”   “你站住!”   杨舒乐要上来拉扯。   一旁的席司宴终是上手阻拦,他打开车门,示意陈默:“先上去。”   陈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杨舒乐。   顺从他的话,直接弯腰上车了。   这车的隔音效果非常好,陈默几乎听不见外面在说什么,只能看见杨舒乐的嘴巴张张合合,很快红了眼睛。   “我就知道,你很早就对他有好感了对吗?”杨舒乐有些怨毒地看了一眼紧闭的车门,再想到自己手机里之前收到的席司宴警告的两条语音。这样一下子在杨家失去信任的杨舒乐越发崩溃,“席司宴,这里是杨家,不论怎么说他陈默才是流着正儿八经杨家血的亲儿子!现在杨家的每个人都巴不得要他不要我,你就那么担心他,还非得亲自送他来?”   席司宴冷眼:“说完了?”   “没有!”杨舒乐有些歇斯底里:“明明是我先喜欢的你,为什么?!”   席司宴:“我想我没有那个义务跟你解释为什么。”   “那你又为什么还要站在这儿听我说话?”   席司宴上前两步,在杨舒乐骤然放大的瞳孔当中,他微微弯腰,缓慢开口:“我就说一句,也只说一次。离他远点。”   杨舒乐眼里浓黑的情绪还不曾聚拢,就见席司宴直起身,淡淡道:“你应该觉得这一天是你最糟糕难挨的日子,陈默既然要离开杨家,我就希望他清清静静直到高考结束。你应该听得明白我在说什么,比这还糟糕的日子多得是,看你自己怎么选。”   处处不言威胁,处处威胁。   句句不说袒护,句句袒护。   杨舒乐震撼于席司宴也有今天。   初见成熟影子的高大年轻人眼里的山与海,裹上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有种不动声色的惊心动魄。   杨舒乐眼里的恐惧如有实质,但他很快又神经质般笑了起来。   出口极尽恶毒。   “席司宴,那我诅咒你喜欢的人这一生,都孤独到死,无家可归,无处依傍!未来谁说得准,我们走着瞧。”   这句话听起来不过是杨舒乐临到头了的宣泄,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席司宴灵魂都跟着颤了颤。眼底瞬间冰冻三尺。   晚七点。   迈巴赫停在了距离学校不到一公里处的一处小区门口。   陈默原本约了人看房,无奈时间太晚,只能从门卫处拿了钥匙,自己上门去看。   “要一起吗?”陈默下车前问。   从杨家离开时,陈默不知道他和杨舒乐说了什么,但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好,而杨舒乐最后离去的那张脸,铁青铁青的,看起来像是吓得不轻。   问席司宴,他也只说没什么。   没什么还把人胆都给吓破了。   席司宴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先一步下车,“走吧。”   “你真要上去?”陈默跟着下了车,绕到他那一边道:“我选这儿就是图离学校近,小区挺老的,环境估计也一般,你看这晚上,小区里路灯都坏了不少,黑黢黢的。”   陈默一边和他说,一边找自己看房的那个单元。   进小区走了不到五十米就到了。   在五楼,没电梯。   沿着狭窄的楼梯口往上,陈默提醒走在后边的席司宴:“你小心一点。”   “嗯。”席司宴在后边应了声。   声音有些沉,像是不满意这地方。   尤其是上到五楼,隔壁突然打开门探出个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头发油腻,手里还拎着啤酒瓶,这形象很容易就让陈默想到了陈建立。对方醉醺醺的,估计是看陈默年轻,语气不怎么正经,开口道:“哟,租房啊小朋友?哥哥我这套还空着个单间,要吗?”   陈默一脑门黑线,小朋友这称呼是不是有病,他好歹将近一米八的个子,不过就是今天穿了件卫衣,又有些瘦。   陈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跟在他后面的人,骤然开口:“滚。” 第50章   房子最后肯定是没租成, 席司宴连门都没让打开。   陈默也因为突然出现的男人对这个环境的印象大打折扣,所以也就应了席司宴的要求,直接回了替他物色房子的人, 说是没有看中。   两天后, 房子定下来了。   席司宴找人帮忙找的。   离学校更近, 也就五百米。   同样是老小区,楼梯房, 但小区绿化很好,而且是一中附近出了名一房难求的学区房。住在这里的人基本都是一中的学生,以及陪读的家长。   “你托的人是哪里来的房源?不是说这里能租的房子后面几年的都早就被人预定了。”陈默跟着席司宴在房子里转悠的时候, 是正中午。   太阳直射的光线很匀净地洒满这个小小的两室一厅。   看得出房子内部是新装修过没两年, 风格是很温馨的家庭风, 实木家具, 设施齐全。   席司宴:“这房子是一对老夫妇替他们孙子准备的,前年全家移民了,老人念旧想留着回国自住, 怕租出去让人损坏得没有原样,这才一直空下来。”   “那你怎么说服人家的?”陈默推开浴室门看了看,又走向卧室。   席司宴跟在他后面, “老夫妻中的丈夫上周刚刚过世了,他老伴决定卖掉这房子, 以后常住国外了。”   陈默撑在卧室门上的手顿了顿。   回头:“过世了?”   “嗯。”席司宴上前一步,干脆伸手替他推开, “老人八十多岁了, 算高寿。这房子还没入住过, 你自己看看, 有什么问题及早说。”   他突然靠近, 陈默下意识退了退。   不过他及时止住了动作,所以不太明显,这也导致两人一下子贴得太近,陈默甚至被他抬手时卷起的袖子擦到了耳朵,痒得他不自觉挠了挠。   见鬼。   心跳也咚了一声,大得他自己都听见了。   “怎么了?”席司宴没听见他的回应,问道。   陈默这才转身往前走了两步,“没什么。”又解释,“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看得出装修用了心的。”   陈默推开的,是这套房子里比较大的那间卧室。   应该一开始就是预留给孙子的。   相比起外厅的干净整洁,这卧室的风格就不太一样,非常具有现代科技感的电脑桌椅,墙上的篮球海报,以及整个深蓝色的墙面,都很符合十几岁男生喜欢的风格。   席司宴在后面大致扫了一眼,说:“你要是不喜欢就直接换。”   陈默终于想起他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了。   皱眉回头道:“你刚说这房子老人是要卖对吧?那你为什么告诉我是租,而且租金也不算太贵。”   席司宴看了他一眼,才说:“坑自己同学。我也没那么缺钱。”   陈默懂了他的潜台词,惊了:“……你买的?你的名义,真买了?”   “嗯,所以作为你的新房东,我至少不坑你,安心住着。”   陈默无语凝噎,迟疑半晌,“谢谢你啊。”   席司宴抱手看他。   陈默找补:“我的意思是说,你这哪是缺钱,你这分明是钱多的没地儿花。”   陈默不打算装若无其事,自然也知道席司宴不会无缘无故买一套房子。   据陈默了解到的,这里的房子价格高到离谱,甚至比市中心的新楼盘还要高一截。虽说席司宴出行迈巴赫,家世背景一等一,可在保送之前,陈默印象里的他也不过就是一智商比常人要高的学生。结果,两天之内,一出手就这么大一动静。   虽说如今的陈默也不差钱,可也远没到出手就一套学区房的地步。   尤其是对方没比如今的他大多少的情况之下,陈默觉得刚从杨家脱离出来的自己,和对方中间隔着的何止一道天堑。   席司宴见他半天没说话,渐渐皱起了眉,终究还是承认自己欠考虑。   说:“你也别想那么多,席家各地投资的房产不少,不缺这一套。更别说这房子单独在我名下,就是放在这里不租给你,也是只有升值的,没有赔的道理。”   陈默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解释。   席司宴接着道:“我想着租房终究是不安全,而且大多数的房东都会挑毛病,与其分心耽误学业,能帮你一劳永逸的事对我来说又不算难。如果你觉得不舒服……”   “停!”陈默终是抬手打断。他有些好笑,看着席司宴说:“我第一次觉得你话挺多。”   “没生气?”席司宴问。   陈默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虽然穷过,却也不会动不动就觉得被伤了自尊心。   虽说他现在没有多大的抗风险能力,但心态在那里。加上上辈子他买的那几套空置的房子,价格也不见得就比这里低。   他心惊的,其实是席司宴会这么做,以及他这么做背后潜藏的态度。   一句喜欢,这一切就真的值得?   陈默插着兜踩着卧室里明暗交错的光线,走到门口那里,席司宴面前。   “班长。”陈默叫人。   席司宴眼底不明,“这不是学校,别这么叫我。”   “那宴哥?”陈默改口。   席司宴靠着门板,没应答,只是看着他。   陈默:“你一直都是这么追人的?”   席司宴摇头:“这不是追人,只是我想,而且我也没有追过人。”   陈默被堵住,又往前站了一步,两人的鞋尖已经贴着鞋尖了。   陈默杵近,仔细描摹席司宴放大的五官,感慨这张脸上真是没什么瑕疵。十七岁的席司宴啊,还看不见多少圆滑世故和深沉。   “陈默。”席司宴低沉叫他。   “什么?”   席司宴警告:“别再往前了。”   陈默最近变了不少。   在席司宴看来,那种变化是让人欣喜的。   他在大夏天里剪短了头发,露出那张脱去懒散模样的五官,整个人显得鲜活蓬勃起来。他不凶不闹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显小的,这样的陈默独自走出杨家,此刻站在充盈着阳光味道的小小房子里,席司宴第一次觉得他落到了实地。   陈默如果在一个正常不过的家庭长大,不用大富大贵,就平平常常长大,应该就是这副样子。   一切恰到好处的样子。   很容易让人忽略他一路走来的荆棘丛,能扎得人遍体鳞伤。   可席司宴记得。   所以他的警告不是无缘无故,他希望陈默不要过头。   因为先忍不住的人一定是自己。   可陈默压根没当回事,或者说,他也不是那么在乎什么伦理纲常,成年界限。陈默的情感世界是空白的,他对自己性向的认知,来自于后来应酬场发现自己对异性没有任何感觉,进而自我挖掘得知。   他公开自己的性向,只是当时时机恰好,是因为他不那么在意世俗的眼光,也没什么人的反应值得他在意。   可席司宴的存在,包括他外露的情感,在这样一个处在校外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一个天气正好的日子,让他有了些许探知欲。   他是真的好奇:“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的?”   席司宴后仰,将门板彻底抵到了墙上,发出声响。有种自作自受的荒唐,“我说过了,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是女。”   陈默被两人这副姿态逗笑。   “所以男的和男的,是要怎样?”陈默直白问。   席司宴倏然看向他,“别告诉我一个随时把自己是同性恋挂嘴边的人,不知道男的和男的是怎么回事?”   “知道啊。”陈默退后一步,“我什么没见过。我的意思是感觉,两个男人,各个方面那种感觉……算了,问你也白瞎。”   陈默已经决定租下这里了。   话题到这里打住,准备去厨房拿扫帚打扫一下。   结果他走了没两步被拽住。   “怎么了?”陈默回头。   席司宴盯着他:“你不是问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   “不知道,所以试试。”席司宴说:“不想谈恋爱就不谈,各个方面,你想知道什么,都从我这里开始。”   陈默这些顿时有了深切的罪恶感。   自己好歹心理年龄是个成年人了,可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人。第一次喜欢人,还是个同性别的同性,更是个一边问感觉,一边表示不会谈恋爱的渣男……   这时候说不要,不试,你别搞,好像更渣了。   陈默就在这样骑虎难下的感觉里,莫名其妙把两人的关系陷进了一种微妙当中。   第二天,陈默回了学校,也就直接从宿舍搬出来了。   当天晚上半夜十一点。   陈默正在卧室里给苏浅然说他目前的落脚点,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陈默以为是席司宴忘带钥匙了,起身去开门。   席司宴帮忙搬了宿舍,他的东西也搬出来了,暂时放在这里,晚上住在隔壁房间,出门买东西去了。   “你怎么去这么……”   陈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各种“surprise!”“惊喜吗默哥!”“我们翻墙来给你庆祝啊!祝你脱离苦海!”的声音给淹没了。   主要还是宿舍里的男生,还有老苟和班里其他两个走读的,平日里比较熟。   他们带了不少吃的喝的玩儿的。   陈默呆滞了两秒,还穿着睡衣,“进来吧。”   “你怎么这个反应?”齐临一把搂住他脖子,进门就四处打量说:“你找的这房子不错啊,见到我们都不惊喜的,是不是偷偷藏人了?”   老苟挥了他一拳:“藏你妹!陈默要藏也是藏我。”   结果他话刚落。   房门再次被推开。   满屋子的人,看着提塑料袋自己开门进来的人。   现场死寂。   “班长??”   “你不是离校搬回家了吗?”   “你居然有陈默房子的钥匙!”   老苟反应最大,一蹦套住陈默的脖子,怒道:“默默我再也不是你的唯一了!房子的钥匙你居然都给出去了。”   席司宴只是怔了很短暂的一下。   随手把袋子放在玄关,进门,换鞋。   一边摘着表,一边说:“我临时借住的,你们这么跑出来,老向知道?”   压迫感瞬间来了。   “班长大人饶命!”   “跪了,您就当没看见?”   “默哥救命!”   陈默和席司宴对视了一眼。   心虚挪开。   明明席司宴也没说错,他这被人当场抓包的羞耻感也是他妈见了鬼。 第51章   这天晚上, 一伙人在陈默的租房,其实是席司宴的房子里,煮了一顿临时火锅。因为陈默刚搬来器材不全, 他们还大晚上去楼下没有关门的超市买了一锅, 为了照顾陈默的胃, 特地买的鸳鸯锅。   大夏天打着空调。   在蒸腾的火锅热气当中,给这个房子带来了满溢的烟火气。   “喝点?”江序提议。   他们搬出带来的一打啤酒, 哐一下放上桌。   陈默好心提醒:“真喝啊?你们明天不打算上课了? ”   “怕啥。”白呈接过话,“没有翻过墙挨过骂,请过家长, 写几遍检讨的高中生活, 是不完整的!”   这种中二宣言还得到了一致起哄和认同。   陈默也就懒得说了。   毕竟席司宴都没管, 甚至在齐临将两瓶啤酒放到他面前的时候, 他很熟练拿开瓶器打开,和人碰了碰。   陈默没喝,都知道他胃不好, 也没人劝。   他的位置就在席司宴的左手边,另外一边坐着老苟,老苟一个劲儿给他捞清汤里的山药, 说是滋补。   陈默咬了一口,扔垃圾桶了。   老苟一边忙着和人侃大山, 一边还注意到了,震惊侧头:“操, 嫌弃我?”   “没熟, 傻逼。”陈默骂。   其他人笑得不行。   人一多, 各种乱七八糟的八卦和话题没完没了。   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玩笑,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突然提起的, 说:“默哥,都知道你最近烦心事儿挺多的,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一句话,有事儿开口,能做到的兄弟肯定没二话。”   话还没落地,就有不少附和声。   当时陈默刚吃完席司宴随手给他夹的一块排骨,碗里的汤底还剩半碗。   他抬头在周围看了一圈。   其实这些人要说交情,那还是老苟要深一些。   至少老苟在新闻还没出之前,就知道一些他从前的经历。也多少知道他和杨家之间的实际状况,清楚他这次租房,不止搬出学校那么简单。   但年轻的男生之间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必事事交代,整天玩儿在一起,但真要有事儿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闷头就敢往上冲。   陈默笑了笑,放下筷子站起来。   他取了杯子。   看向席司宴的时候,对方靠着凳子,像是知道他的意图。   提醒:“不能超过半杯。”   陈默就拿他瓶子倒了三分之一。   这个细节其实仔细想,是有些奇怪的,毕竟桌子上有酒的不止席司宴。只不过在当下这种氛围里,不止当事人没在意,其他人更是没想起来纠结。   陈默把杯子端起来,说:“既然是朋友,我也就不废话了。说谢谢有些矫情,我知道以后聚齐很难,像席司宴早早保送不说,你们当中就有不少报了其他化学、英语各种竞赛的吧。这里你们随时可以来,只要我还在这里。最后,那就祝再坐的所有人,前程似锦,一路繁花。”   拍桌的拍桌,敲筷子的敲筷子。   “太官方了!”   “默哥你把话题拔这么高,说得我有点惭愧啊。”   “别废话了,举杯吧。”   “喝喝喝。”   这顿饭吃得太热闹。   齐临中后段又去底下提了一打酒,导致凌晨一点的时候,一屋子横七倒八的醉鬼将陈默下午刚收拾完的房子,祸害得不成样子。   原本走读的老苟他们,也彻底回不去了。   陈默把所有垃圾打包放在门外,简单扫了尾。   又把房子里所有窗户打开散味儿。   他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撞上从自己房间出来的席司宴。   “都躺下了?”陈默往他身后瞄了一眼,能看到席司宴房间里那张一米八的床上,横躺了不下五个人。   席司宴嗯了声。   客厅沙发里还有两个,是齐临和江序。   陈默的房间因为一开始就是预备给年轻人的,反而没有席司宴那边那么大。   刚好是个小小的双人床。   陈默示意:“把他俩弄进去?”   席司宴往沙发那里扫了一眼,“就让他俩睡这儿吧。占了你的床,你睡哪儿?”   “我都可以啊。”陈默无所谓道:“再说了,他们好歹算客人吧,哪有把客人丢客厅,自己睡房间的道理。再说了,你洁癖那么严重,不也让好几个人躺上去了?”   席司宴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合力将客厅的两人搬进去。   都是平日里爱打球的男生。   人高马大,看着精瘦,实际上重得要死,尤其是齐临,喝得完全是不省人事,一点使不上力。   上了床,翻身抱着枕头还咕哝:“老婆。”   “啤酒也能喝成这样。”陈默站在床边喘气,很想把自己的枕头夺回来。看对面的席司宴按了按眼角,皱眉:“头疼?我看你也喝了不少。”   “还行。”席司宴晃了晃脖子。   半夜三点,陈默和席司宴各占据沙发的一头,席司宴按掉了客厅里的灯,终于让这场热闹的余温冷却下来,世界陷入深夜的静谧当中。   沙发是四座的,宽度也还行。   可挤两个大男生,那还是太勉强。   陈默屈膝望着天花板,半天没有睡意,借着窗外的月光,能看见席司宴一双长腿交叠着,完全是落在地上的。   “你这么睡会不会太难受?”陈默问。   席司宴很快回:“不会,没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又反问:“睡不着?”   “有点。”   另一头传来动静,陈默发现席司宴起来了。   “你干什么?”陈默小声问。   席司宴:“我记得阳台有个竹编躺椅,我睡那个,你安心睡一觉。”   “哎!”陈默瞬间起来,一把握住了席司宴的手腕。   陈默还跪着,握上去了才觉得有点尴尬。   但也没顾上,开口说:“我不是说因为你在这里睡不着,那个椅子那么硬,而且也还没来得及擦,就在这儿睡吧。”   席司宴没动。   陈默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但因为光线原因,分不清他在想什么。   陈默见他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接着道:“我真没那么矫情,虽然那天,咱俩到最后也没说明白,但你也不用处处顾着我感受。席司宴,你能明白吗?我不是个小孩子,不用你随时随地照顾,甚至说,你当时说试试,我没第一时间拒绝是因为我自私,就笃定了你说喜欢我这点,觉得……”   “那就再自私一些。”席司宴说。   陈默:“啊?”   “我说。”席司宴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坐回沙发上,拉着陈默坐到旁边,在他耳朵处缓缓开口:“那就有再自私一些。”   陈默能闻到淡淡的酒香,更能清晰感知对方喷洒的气息。   尤其是在席司宴说完后,并没有退开,而是直接埋头靠在了他的脖颈处。   对方的头发不软不硬,扫过陈默的下巴和耳朵带来一阵痒意。陈默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适,他只是浑身僵硬,有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尴尬。   陈默这一次没有问他醉没醉。   只是问:“头还疼?”   “嗯。”席司宴回应了声。   陈默从未见过这样的席司宴,他见惯了他游刃有余,从容淡定的模样。也见过他对人放狠话,嘴毒得不行的样子,却从没有见过他私底下这一面。   上次喝醉,他甚至因为上火,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还亲了他一口。   眼下他的模样,让陈默觉得新鲜的同时又有点心软。   “给你倒杯水?”陈默征求意见。   在察觉到对方摇头之后,陈默继续:“我房间有止疼药,给你拿一颗,很有用的。”   还是拒绝。   陈默:“那你总不能用这姿势睡一整晚吧?”   “陈默。”席司宴终于动了,却不是起身。   陈默能感觉到他嘴里模糊冒出自己的名字的同时,自己的脖颈上贴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他打了个颤,还没来得及哆嗦,就察觉到了牙齿研磨的微痛。   “操!”陈默低骂,一把扯住了席司宴后颈的头发,仰靠在沙发上皱眉嗯了声,侧头,“搞什么?”   三四秒之后,席司宴终于松开。   他并没有退后多少,而是控制着陈默仰头的动作,贴近了,近到能看清彼此的眼睛。   陈默这一瞬间才深觉上当。   席司宴眼底清明得哪有半点醉意,也看不出任何不适,完全没了刚刚埋头在人颈边,还不让人去拿药的丁点脆弱。   “你……”陈默要开口。   被席司宴用手打断,席司宴低声说:“刚刚为什么不躲?”   陈默无语:“你咬着我问我为什么不躲?”   “你可以大声叫人,甚至是用点力我就会放开。为什么都没有?”   “因为……”陈默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能是因为什么,因为他下意识没想这么做呗。   靠!   席司宴的嘴角边带了笑意,手掌摩挲着陈默放在身侧的手腕内侧。   “我当你同意了。”   “什么?”   “和我试。”   陈默一下子没了言语。   这个试很微妙,不是恋爱,有种说破又不曾说破的禁忌感。   尤其是在当下。   房子里除了他们,两个房间里都睡满了人。   陈默并非保守的人。   甚至于说,他决定的事一向敢于冒险,探索未知。   席司宴这么费尽心机,让陈默骨子里的躁动因子一点点因此沸腾。他也做了几年的上位者,杀伐决断时有着病态一样的控制欲,他悬崖踩钢丝,却又喜欢尽在掌握。所以当他被试探得失去应有的冷静时,就更想要看席司宴真正脆弱失控时,会是什么样子?   未来那个席家的新一代继承人。   高高在上的天才精英。   在这一年,不过也还个没有成年的雏鹰。   “怎么试?”带着那么点成年心态的包容又有点恶劣报复想法的陈默,想通后很快放松下来,他重新抓上席司宴的头发,手指沿着他后颈一点点往下,开口:“从哪儿开始试?”   “这样试?还是这样?”   陈默的手隔着薄薄的一层衬衣,滑过年轻身体的脊背,再绕回来,拂过肩膀,挑开对方喉结下的第二颗扣子,注意着没有碰到底下温热的皮肤。   呼吸渐渐重了。   不止席司宴的,还有陈默的。   浓重的夜,小区绿化林里不歇的虫鸣。   交错分不清的呼吸,隔着衣料贴紧的那一点点部分,都能让年轻的身体躁动不安。明明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有过分靠近,但是有种方寸大乱的凌乱感。   陈默的手停在席司宴腰腹间的衣料上不动了。   席司宴低头看了一眼。   再看向陈默,低语:“不继续了?可以解开,伸进去。”   声音哑得像是刻意蛊惑。   恰好,陈默的房门咔哒一声从里打开。   陈默倏一下退开一米。   才发现是齐临,顶这个鸡窝头,眯着眼睛出来找厕所。   他半天没找着开关,在墙上摸来摸去。   席司宴:“往前走,右转。”   齐临无比信任他。   试探都不试探了,莽着往前,再往右。   “砰!”一声闷响。   脑袋撞墙上。   陈默收回了将将要提醒的声音。   见齐临捂着额头,清醒了,回头瞪着沙发上单手撑着靠背的人。   怒骂:“姓席的你还能再狗一点吗?!畜生!” 第52章   第二天一大早, 一中的实验班门口发生了很神奇的一幕。   这些校园里一向被认为是顶尖学子的学生,在实验班的门口排排站,场面相当壮观。重点是, 这当中还有那位据说已经保送离校的席神, 和前几天在新闻上被频繁提及过往的某校霸。   “高兴吗?”陈默靠着墙问:“早上五点半就挨个叫, 愣是没人起,现在在这里被人当成猴子围观, 感觉很好吧?”   “别骂了默哥。”   “就是啊。”江序还笑得幸灾乐祸,“我们还好吧,不过齐临, 你脑门上那大包是怎么回事?酒醉梦游和你老婆约会, 从床上滚下去了?”   “滚!”齐临一脚踹过去。   说到这个, 齐临也是莫名其妙。   他怎么也没想明白, 自己是有哪里得罪了姓席的,竟然惨遭恶整。   他去看席司宴,恰好见他侧头和陈默在说什么。   两人站得挺近, 照理说陈默和席司宴这一年关系挺好,没什么奇怪的。可这个瞬间,齐临莫名就想起了昨天晚上, 他打开门那一刻,模糊看见沙发处的两人人影, 距离近得有些不寻常。   试想深更半夜,他们为什么那么警觉?   再一想陈默的性向。   齐临的表情仿如裂开般, 带着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就觉得是陈默看上了老席, 毕竟按照陈默以往做事的风格, 他决定要做的事, 绝对不隔夜。   齐临在两人脸上来回看。   老席那张冷脸啥也没有, 所以到底是陈默强迫的呢,还是强迫的呢?   班主任向生泷拿着教案上来,第一句就吼:“齐临!你伸着老长个脖子干什么?!大义凛然引颈就戮?!你觉得自己没错是吧?”   齐临冤得要死,但在老向的瞪视当中一句狡辩也不敢说。   老向这次气得不轻,这群正儿八经的好苗子半夜翻墙不说,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还迟到,大早上在校门口被赖主任抓了个正着!简直无法无天了。   老向的教案在手里拍得啪啪响。   “都说说吧,昨晚上哪儿鬼混去了?”   陈默举手:“我那儿。”   “你哪儿?”老向张口就要骂人,话到嘴边了,发现开口的人是陈默,脏话硬生生让他给憋了回去。   毕竟陈默搬出宿舍是他亲自打的报告。   之前有关陈默的事儿闹得这么大,不光学生,不少老师都知道他班里这学生有一对违法坐牢的养父母,还有一对有钱但是偏心平行班杨舒乐的亲生父母。   天崩局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压力可想而知。   每个任课老师都偷偷向他打听,深怕这匹半路冲出的黑马心态崩溃,折戟沉沙。   看陈默如常回到学校,老向欣慰还来不及,哪敢骂人。   可架子架到这里了,只好象征性批评两句。   那两句“这么做是不对的”“怎么能喝酒呢,要是出了事怎么办?”温和得犹如嘘寒问暖的关怀式批评教育,听得其他人嘴角抽搐。   后来老向还是把其他人挨个骂了一遍,陈默那种待遇肯定是没有的,老向致力于让每个人深切忏悔,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对不起天地父母。   最后,还把席司宴叫办公室去了。   其他人蔫了吧唧不忘担心。   “完了,老席铁定挨批!”   “这不废话嘛,虽说宴哥现在是编外人员,可新班长老向都还没任命呢,他带头违纪不被骂才叫见鬼。”   “应该不会影响老席保送吧?”   “啊??这么严重吗?”   十分钟后,第一节 课下课。   陈默借故给数学老师送试卷,去了教师办公室。   他倒不是担心席司宴保送的事儿,他就是觉得昨晚的事儿自己责任大一些,打算去跟老向说清楚。   结果等到他到了门口的时候,却没有第一时间推门进去。   因为他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向说的。   无关乎昨晚违纪的任何事情,是在说席司宴的去向问题,向生泷道:“我的建议是出国。以你现在的情况,跟着读到高三毕业,高考我完全不担心,但这么久的竞赛时间和精力成本在那里。国内的大学固然很好,而国外无论是将来你想往上进修,还是在专业上有别的选择,都是你目前最合适的选项。”   半开的办公室门内。   席司宴靠着向生泷的桌子,两人面对面站着,并没有多少师生之间的感觉。   更有点类似于朋友的氛围。   席司宴摇头:“放在以前,我应该会这样选。”   “所以现在为什么不选?”老向很平静问。   席司宴笑了笑,没说话。   老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学校那个论坛。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学生是里面的常客,常年霸榜第一。而这一年,又多了一位,关注度不输席司宴。   学校里长得好看,成绩好的男孩子受到关注多正常。   这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但是,老向何等精明。   他平日里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陈默早就在学校公开出柜,不知道过去席司宴和已经调出去的前学生杨舒乐以及陈默之间那些乌漆糟八的流言。相反的,一个合格的班主任,能掌握班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对很多事情都了然于心。   但这种了然于心,显然不包括流言貌似成了真。   向生泷嘴角僵硬抽动,面露怀疑,直接:“别告诉我因为陈默?”   一看席司宴面露微讶,向生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脸色瞬间黑成锅底。   “混蛋玩意儿!”向生泷抄起桌上的文件夹就扔席司宴身上。   他指着他怒骂:“我还当你多成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警告你啊席司宴,我管你国内国外,你这辈子都是我教过的学生,我一天是你班主任,就不会由着你胡来!”   席司宴接了文件挑眉:“你居然还性向歧视?”   “歧视你妹!”老向为人师表的形象崩得是一点渣都不剩,“这跟性向有他妈半毛钱的关系?我要是歧视同性恋,我第一个宰了你!你以为人陈默和你一样呢,家世好,在外无法无天都有人兜底。他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学校里那么多老师不错眼地盯着他,就怕他心态稳不住,你倒好,关键时候尽给我找事儿!我告诉你,陈默高考前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准找你算账!”   席司宴听到这里,笑了两声。   向生泷愤怒:“你还有脸笑?!你俩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我可没法跟你交代。”   席司宴很放松,很难相信这是他在面对事情被揭开之后的态度,而且他明显是懂老向生气的点的,切中要害,也莫名认真:“他的不容易我比谁都清楚。你们含嘴里怕化了,我能祸害?没谈。”   老向松口气,还是不相信,“真没谈?”   “真没谈。”席司宴给向生泷吃了颗定心丸,等对方放松下来,才又玩笑一句说:“就算谈了,你觉得能告诉你?”   “席司宴!”   陈默就是这时候进去的。   他怕老向被气死。   在门上敲了两下,向生泷简单整理情绪,才开口:“进来。”   陈默很自然走进去,“我来给数学老师送卷子。”   “陈默啊,她没在,放桌子上吧。”老向发现是他,在两人中间看了看,才指了指付玲的办公桌。   陈默走过席司宴身边的时候,和他对视了一眼。   席司宴口型示意:听见了?   陈默点了下头。   席司宴:没事。   陈默又点点头,示意他没放心上。   被自己班主任知道性向,和其他人知道没什么差别。   他在意的,也不是后来席司宴和老向谈论的有关自己的部分,是一开始,席司宴留在国内的决定。   就因为自己,席司宴将走上和上辈子不同的路吗?   这样关乎一个人命运前途的重大转折点,陈默自问,他能不能承担得起?   结局是可以。   但是他犹豫,正是因为他经历过,所以会怀疑。   他太清楚自己了。   自我,独裁,凭感觉做决定。   尤其是重来一次,他更注重自己的内心感受。内心里他有把和席司宴的关系当成末日狂欢去过活的冲动,不管明天,至少他是愿意的。但是,现实就是他们并不对等,这对席司宴一个人生只有一次的人来说,并不公平。   所以从办公室出来。   陈默说:“真不打算出去?”   “在国内也一样。”席司宴看了他一眼,“对我来说,大学在哪儿上结果都不会改变。所以我当然选自己愿意的。”   陈默很清楚他在说什么。   突然开口:“要不你先搬出去。”   席司宴盯过来。   陈默:“适应一下距离,让你脑子冷静冷静,也不对,咱俩都冷静冷静?”   席司宴静默两秒,直接呵笑出声。   “行啊。”他懒散着,没任何意见。   而一冲动像是要把人赶出去的陈默,抓了抓头发。   觉得自己在渣男的道路上是回不了头了。   席司宴回了家。   陈默的生活两点一线也没任何变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席司宴确实很少出现在学校,但也不是完全不来。他有各种表格文档要签。周三的下午,第二节 自习,实验班有人在办公楼逮到他,对实验班这群求知若渴的学习变态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让席司宴在台上讲了大半节课的题。   “想什么?别走神。”   席司宴敲桌子的时候,正是陈默被老苟拉着上台凑热闹。   一圈围住他的学生,席司宴偏偏点他的名。   陈默回神翻了个白眼,“这题我会。”   “那你来讲?”席司宴斜他一眼。   周围的人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纷纷。   “席神,给我讲讲这题,就这个。”   “你下次回校什么时候?”   “默哥,席神没空,要不你给我讲讲?”   陈默觉得就是很平常的一天,除了席司宴来学校待了一个小时,而且很快就走了。   结果下课他去接水。   围着饮水机的几个人。   “陈默和那谁是不是闹矛盾了?”   “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懂,看起来气氛好怪。”   “八成是出什么事了。”   “难道不是分手???”   陈默走上前,在几个人惊惧的眼神当中,陈默淡定接完水。   回身:“不是,没见过俩男的吵架?” 第53章   这场在陈默单方面总结为吵架的事件, 持续时间其实不长,高二期末结束的时候,正是七月。整个绥城像陷在蒸笼里一般, 被太阳炙烤, 热得人心慌。   陈默虽然说是和杨家没了来往。   但一放暑假, 他就接连收到杨家寄来的东西,或许带着那么点补偿心理, 或是求和。陈默让同城快递把东西退回去的那个早上,杨跖还莫名其妙给他打了个电话。   当时陈默正在纠结,要不要给席司宴发个消息。   那天之后, 他们也不是完全不见面, 不说话, 但陈默总感觉不对。   他在手机里敲。   【你东西还在我这儿……】   删掉。不止渣, 很像把人踹出去,还要补上一脚。   又敲。   【学校选好没有?】   还是删掉。太直接了。   【你这个假期什么打算?】   要不要发?   陈默正纠结的时候,杨跖电话恰好进来。   陈默离开杨家后并没有换号, 毕竟他脱离杨家的决定只是从自身出发而已,要想杨家一点探听不到自己的动向,除非他进大山里生活。   只不过他把相关的电话号码都删除了, 一开始还以为是快递电话。   接起来就说:“你好,快递还没有送到吗?”   那边静默两秒钟。   “陈默, 你真的铁了心是吗?”   “杨跖。”陈默冷了脸,连大哥都没叫, 开口:“我想我那天说得很清楚了。账也算得很清楚, 找我有事?”   手机听筒里传出两声深呼吸, 杨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可说出的话在陈默看来多少有些无厘头。   他说:“从下周开始, 我要正式升任杨氏集团的总经理了。”   陈默:“恭喜?”   杨跖:“爸妈决定等舒乐高中毕业,送他出国。”   陈默:“哦,我不关心他的去向。”   杨跖:“陈建立判了,三年,李芸茹也判了,六年零八个月。”   陈默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   那是上午十点。   太阳还没有升到正空中,室内温度二十八,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斜照进客厅里,陈默能清晰看见漂浮在空气当中的细小灰尘。   像是某种陈年旧梦,带着记忆轮回的轰隆声,席卷而来。   上辈子李芸茹没有坐牢,而陈默把陈建立送进牢里的时候,因为他恰好犯下重大案件,判的无期。   两种结果,一样的心境。   毕竟他早已不在乎。   如果前世是报应来得太迟,而这一生,是他决定放过自己。   陈默坐在沙发里,手边一杯晾凉的白开水,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才回复杨跖:“知道了,还有事吗?”   杨跖有一会儿没说话。   过了几秒钟,“过得怎么样?最近。”   “还不错。”陈默又接了一句:“如果你要闲话家常,那就没必要了。”   杨跖:“陈默……你是一点犯错的可能都不能容忍是吗?”   陈默瞬间捏紧了手机。   反而笑起来,沉声:“是,不能。”   然后挂了电话。   他有点窝火。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清楚杨跖这人一辈子高高在上,骨子里就是个极度自私的人。所以前世才会让陈默有机会和他平起平坐,甚至最后陈默在外头意外丢了命,他的公司在陈默的设计下大概率也保不住。   陈默生气的点,在于自己都出来了,还得受他妈这种富二代的精神荼毒。   给他恶心得。   陈默一口灌完了杯子里的水。   从沙发上起来,在房子里转了转。   卡在窗台缝隙的那包烟,露出一角,是上次老苟他们深更半夜跑来吃火锅留下的。也不知道是谁抽的。   陈默眼尖看见,烟瘾就上来了。   他这人不碰还好,他也确实好长时间没碰了,但是他一情绪不好,就习惯抽烟冷静。这是上辈子遗留的心瘾,一时难改。   他也没犹豫,烟盒抽出来,转了一圈没看见火机,就去厨房弄燃气灶点燃。   夹起来吸了一口。   太久没碰,有点上头,他咳了一声,刚好手机有消息提示音。   挂断后的界面,还停留在和席司宴的聊天框。   最后一次的记录其实就在昨天,席司宴让陈默把他晾在阳台的那件T恤收了,陈默回了个0K后没有了下文。   现在看,这一问一答的,格外生硬。   陈默皱了皱眉,心想这感情什么的果然碰不得,一丁点事弄得人不上不下。这是还没怎么样,要真有什么,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陈默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退出去,回苏浅然的信息。   苏浅然问的是关于老K那项目的事。   陈默简单回了两句自己了解的情况,说得差不多了。   陈默突然问苏浅然:“你怎么还没把杨跖踹了?”   苏浅然:“……他怎么你了?”   陈默拿下嘴边的烟,在垃圾桶里抖了抖烟灰,接着按:“他不能把我怎么样,单纯烦他。利益捆绑不会幸福的,别往坑里跳。”   苏浅然给他发了几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然后说:“弟弟,姐姐这恋爱可不是说不谈就能不谈的。不过你这很像是有心得啊?恋爱了?”   陈默动作顿住。   回了个没有,结束了这场对话。   陈默叼着烟从厨房出来,刚到餐桌那里,准备把一早打包给快递的废纸收拾了。   结果就听见大门上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   陈默抬头。   和开门进来的席司宴来了个脸对脸。   陈默眼睁睁看着席司宴的脸唰一下就黑了。   毕竟对方眼里的陈默,穿着拖鞋,短裤,一件白色的褂子。顶着早起没有来得及打理凌乱的头发,嘴上叼着烟,面前的桌子上还一堆垃圾。   那形象,堕落称不上,就是太废了。   陈默是有点自我感觉的,尤其是在席司宴清爽干净的穿着对比之下,他身上那种假期放飞自我的丧感尤其明显。   陈默有点脚趾抠地,开口就说:“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席司宴进门,脱掉鞋子。   上前两步伸手取下陈默嘴边的烟,盯着他:“又抽。”   很平静的语气,陈默却莫名心虚。   他伸手要拿回来,结果席司宴一个抬手躲开,另一只手掐住陈默的下巴,用虎口卡住,将他往后推了推。   “自己去买的?”席司宴又问。   陈默承认:“真不是,上次聚会不知道是谁剩在这里的。”   结果几分钟后。   上次老苟拉的那个十几个人的群里,席司宴就突然在里面发了句——以后有陈默在的地方,谁再让我看见抽烟,我买十包,一次给我抽完。   群里一片省略号。   陈默也跟着发了一个:“……”   老苟:“你俩搞什么呢?宴哥,你这戒烟手段像极了老向那变态。”   江序:“陈默你又惹老席了?他洁癖啊,你抽烟抽他脸上他没抽你算是大发慈悲了。”   白呈:“你俩和好了?”   席司宴:“我俩什么时候吵过?”   在群里看见这话的陈默,看向从卫生间出来的席司宴。   “咱俩不是在冷战吗?”陈默问。   席司宴抬头扫了他一眼,“给我发消息试探五分钟,然后一句话没有,你就是这么跟人冷战的?”   陈默凝固:“你看见了?”   席司宴嗯了声。   陈默抓了抓头发,放弃这个话题。   然后又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席司宴说:“你突然过来,不会就是因为看见我准备给你发消息吧?”   “我来搬东西。”席司宴站在沙发背后,“等会儿有工作人员上门。”   陈默这才意识到对方没开玩笑。   他立马从沙发上起身,跪在上面,扯住席司宴的袖子,开口:“好吧,那天的事我道歉。我承认,我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别搬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席司宴挑挑眉,“这是求我?”   “嗯,求你。”只要开了这个口,好像有些话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困难,陈默剖析,“我胆小鬼,觉得择校的事关乎前程。其实仔细想象,试试就试试呗,你都敢我还怕不成,大不了将来老死不相……”   “闭嘴吧。”席司宴打断他后面的话。   同时伸手勒住了陈默的腰,侧头吻上来。   陈默的姿势,导致他下盘压根不稳。   整个人往前栽倒,隔着沙发,上半身整个扑在对方身上,举着手也无从挣扎。   席司宴的吻除了一开始有点突然,之后就化成了绵长的糖。   一点点,轻柔的,试探的,郑重的。   陈默终于找到了着力点,双手从举着变成套在对方脖子上。年轻的身体总是易燃易爆,很快连周围的空气都紧迫起来。   陈默化被动为主动,等到被人按在沙发上时才想起来。   “你不是说等下有人上门?”   席司宴在间隙里稍稍退开,替陈默撸起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在上面落下一吻,淡定:“骗你的,傻子。”   “席司宴!”陈默愤而起身,“你大爷!”   结果中途卡住。   因为席司宴的手顺势从头顶往下,一把拽住了陈默的头发,害他被迫仰头。   撑起的上半身也被席司宴另一只手固定。   席司宴单腿跪在沙发上,再次吻下来。   这个姿势让陈默更难受。   他拉长的脖颈喉结艰难滑动,推拒不开,只能含混:“席司宴。”   席司宴嗯了声应他,却吻得更深。 第54章   客厅桌上的快递包装纸最后是席司宴收拾的, 连带着房子里所有垃圾桶全换了一遍袋子,拿到楼下。   陈默见他重新走上来,开口说:“每次我觉得你洁癖严重的时候, 你总给我惊喜。在我觉得你压根没有洁癖的时候, 你强迫症一般收拾的样子, 又让我觉得自己活像是生活在垃圾堆。”   “习惯了。”席司宴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陈默穿着拖鞋的脚,撞了撞席司宴的小腿:“你这毛病挑时间也挑对象是吧?”   席司宴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脚, 躲开:“别闹。”   “啧,这时候装矜持了。”陈默摸着自己还有些发麻的下唇,没忍住吐槽:“你这么熟练, 一看平日里学习就很好。”   席司宴挑唇笑了笑。   自从他保送通知下来之后, 陈默几乎没有再见过他穿校服的样子。   他的私服看不出品牌, 颜色很简单, 但质感都很好。平日里随随便便一顶鸭舌帽往头上一盖,走在人群里也还是难掩鹤立鸡群的感觉。   “今天还回去吗?”陈默问他。   席司宴在他旁边坐下,将陈默露在外面的膝盖用毯子搭上, 开口:“嗯,回。”又提醒:“开空调的时候不要贪凉。”   陈默的注意力则放在那句回上。   侧头看他,幽幽:“你来去倒是洒脱。现在一想到这房子你买的, 我就有种自己天天在这儿苦等你临幸的感觉。”   “什么比喻。”席司宴说:“最近家里有点事。”   陈默正经两分:“怎么了?”   “问题不大。”席司宴见他还看着自己,倒是解释了两句:“席家这些年看似各行领域人才辈出, 核心生意其实一直还是靠着我爷爷掌舵。他今年心脏不好,海外部分交给了二叔, 国内的暂时我爸替代, 但他这些年和我母亲一直在外经营自己的生意, 对内部不是很熟悉, 爷爷让我学习着上手。”   陈默对席家人都不是很了解。   但他知道席司宴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他后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席家做得那么出色,除了自身能力,应该也得益于从小的耳濡目染。   陈默:“你爷爷身体还好吧?”   “嗯,病情暂时控制住了。”   上辈子陈默隐约听过一嘴,席司宴回国的真正原因就是他爷爷的身体撑不下去了。那时候陈默没有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差不多一个月之后,就传出了离世消息。追悼会杨家所有人都去了的,唯独陈默,那时候刚被杨跖支使去了外地出差。   他当时还觉得挺莫名其妙。   因为那个出差的行程,原本定的是杨跖自己人,一个肥差拱手让人,杨跖看起来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结果他那趟出差回来,在公司里听见别的人闲聊,才隐约得知杨舒乐去席司宴手底下的公司实习,就是这次追悼会后定下的。   那会儿杨舒乐在杨家地位高,连带着公司里不少人都期盼着杨家三个儿子同时身在公司里,谁会更胜一筹。   那些话似乎都还言犹在耳。   “好戏落空了呀,我就说,这舒乐少爷明显还是孩子心性,和另外两位不能比。”   “他去的可是华鼎,多少应届毕业生打破了脑袋都想挤进去的地方。”   “有关系没办法嘛。”   “如今华鼎的少东家掌权,从小和咱杨氏小公子一块长大的,交情自然不一般。对比起二少,他真要进公司,怕是被啃得渣都不剩。”   “大少总会保他嘛。要说亲疏远近,大少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一向比较好。”   “可咱小少爷不需要啊,人如今入赘华鼎,还怕将来没有前途?”   那些嬉笑,在当时的陈默听来尤其刺耳。   陈默很早就开始涉足家族公司,不过杨启桉上来就先让他去基层干三年,并不是因为重视,是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和杨家出现明显裂痕。   他好不容易爬上去。   野心昭然若揭。   杨氏集团有很多家族企业共有的毛病,党羽派系斗争非常激烈,陈默花费很长时间在公司培植自己的势力,也掩盖不了他树敌无数的事实。   乍然听见这种话,他当时心里就已经把席司宴放到了对立面,这也是后来为什么那个项目最后的庆功宴,陈默并不想给他好脸色的原因。   如今从那种环境里抽离。   从来只在别人口中,或者远远打过照面的人,此刻就坐在身边。   这种感觉很微妙。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席司宴问他。   陈默摇摇头,开口:“没什么,只是偶尔会觉得自己运气也不算太差。”   失败了一次的人生,还能重来。   走错的路还能改写。   以及,让某些人,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和关系,在自己十七岁这一年打下深刻烙印。让他记忆里贫瘠荒凉的青春,变得有些浓墨重彩。   席司宴不知道陈默看着自己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在听见那句运气还不算太差的时候,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蹙了蹙眉。   各种情绪交织,五味杂陈。   “下周我有时间,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席司宴抓了他的手,捏着他的骨节漫不经心问。又说:“就当试试里的第一步?”   陈默看过去,缓慢:“第一步我们不是已经实践过了?”   席司宴一愣,失笑:“那个不算。”   “那什么才算?”陈默非要在这种时候刨根问底。   席司宴思考两秒,认真回答:“你所好奇的男的和男的之间的所有感觉,我希望从最简单的开始,就当约会,只有我们两个人。”   陈默被说得有点心动。   可去哪儿就成了个问题。   他们并没有急着做决定。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席司宴偶尔会过来,晚上就住在陈默隔壁房间。   他们会在厨房简单下碗面。   陈默查完资料没事的空档,会拉着席司宴去楼下的篮球场和其他人打一场,每次他都很克制,席司宴也不让他过分剧烈运动。   下午或许会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相对而坐,陈默有写不完的暑假试卷,而席司宴则盘腿在笔记本上敲东西。   陈默偶尔瞄一眼,有他懂的,也有不懂的。   但他选择什么也不问,毕竟这不该一个高中生懂。反而是席司宴,对他总是一边写试卷一边摸鱼的行为看不惯,督促强度让陈默梦回高二上学期被他指导的那段日子。   晚间他们会一起在沙发上看场电影。   然后各自洗漱,进房睡觉。   除了那天那个吻。   他们的关系更像是还没搬出宿舍的舍友,延续了很多在学校里的轨迹和习惯。   但又有明显不同。   陈默能清晰感知这寸空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他起床了,在刷牙,在洗澡,还是他下午又重新换了一套衣服。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不知不觉间,陈默已经很习惯自己的私人空间被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完全侵占,而且接受良好。   七月末的最后一天,下了这个夏季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   暴雨如柱,陈默在某天下午从楼下大爷那里买回来的几盆多肉,在阳台被打掉了好几片叶子。   他冲出阳台搬进来时,半边身体全部湿透了。   正站在玻璃门那里拧水的时候,社交软件上江序发起了群电话。   陈默本来想挂,结果一个错点,点了接通。   他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四五个头像都已经亮了。   江序第一个在语音通话里大喊:“兄弟们,今夜过后我就要渡劫飞升了!祝福我吧!”   有人问:“你那边什么声音啊?”   江序:“他妈的!我家住顶楼!漏水了!现在水都要淹到我小腿肚了,楼下那家人正在门口和我妈对骂呢。”   果然,能听见背景音里夸张的对骂声。   还有劈里啪啦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   “确实,今夜好大的雨!”   “我还在赶英语卷子,明明这天气适合睡觉啊,操!我何时能毕业解脱啊!”   群里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很热闹。   老苟正在说:“我在我外婆家,乡下地方,你们感受过没?在没有空调风扇的地方,下着大雨,躺在凉席上的感觉,好像回到了我小时候。”   “我是在城里长大的街娃儿谢谢。”   “乡下的蚊子是不是特毒啊?一咬一个大包。”   “老苟我下学期再看见你,是不是就能有幸见着一非洲小伙了?”   “滚。”   通讯里正热闹的时候,陈默察觉到自己头上盖来一毛巾。   他停下拍衣服的动作,倏然回头:“洗完了?”   “嗯。”席司宴的头发还湿润的,脖子上搭着一浅灰色毛巾,但是脸色奇差,一边上手擦着陈默的头发,拧眉:“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你和我一起洗了个澡?”   “这不是雨太……”   陈默的声音被手机里一声卧槽打断。   江序:“请问我是听错了吗?陈默你和班长一起洗,的啊?你们这么开放吗?”   白呈:“我作证,你没听错,我也听见了。”   起哄声不少。   老苟:“这有啥,你们小时候没和别的小孩儿泡一条河沟里过?再说了,外面的澡堂子哪一个不是赤裸相对。”最后总结:“大惊小怪。”   老苟不愧是自家兄弟。   关键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替陈默澄清,哪怕他自己在论坛的各种扒贴里看得风生水起,哪怕明知自己兄弟是个gay,也坚决不让任何流言蜚语沾到陈默的身上。   老苟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就放弃继续调侃了。   这时候席司宴说:“没一起洗。”   群里个个哦哦,点头如捣蒜,表示知道了。   下一句,席司宴又说:“不过,应该是可以一起洗的关系。”   陈默睁大眼睛看向他:“……”   群里瞬间安静如鸡。   可能有十秒那么漫长吧。   有人小声蛐蛐:“请问这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牛逼。”   “不愧是你们。”   “不愧是你们。”   “不愧是你们。”   ……   席司宴替陈默挂掉手机,无视老苟疯狂弹出的消息提示。   接着给陈默擦头发,问:“吓到了?”   “至于?”陈默很快从刚刚那点惊讶里抽身,任由脑袋被人揉来揉去,拿回手机一边给老苟发消息,一边说:“我是没想到你这么不在乎被人知道。”   席司宴停下动作,淡定:“我希望全世界知道。”   “这情话可以。”陈默点头,“朕准了。”   说是让全世界知道,席司宴在嘱咐陈默先去冲个澡的时候,拿起自己手机在群里发了句语音。   “别出去乱说,你们默哥还要上学。”得到每个人的保证之后,在陈默看来的视线里,席司宴笑笑:“再怎么样,等你高中毕业?”   “说得像你毕了业似的。”陈默吐槽一句,眼里也带了笑意。   手机里老苟还在狂轰滥炸。   “!!!”   “!!!!回我!陈默你这叛徒!”   “你亲口跟我说席司宴不喜欢男的的吧?你俩竟然背着我搞一起了???”   沉默不是金是你大爷:“别说得我像是红杏出墙一样。”   沉默不是金是你大爷:“还有,没搞,我俩纯洁得一批。”   老苟:“……日。” 第55章   席司宴丢下这么个惊天炸弹, 把每个人轰得晕头转向。陈默原本以为,等这些人回过神时,自己多少会面临一些质疑, 或者追问。   事实上, 除了老苟这个狗东西骂了他一顿之外, 谁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   而且老苟骂他的点清丽脱俗。   还攻击他口不对心。   阴阳怪气:“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啊,亲口跟我说, ‘我是个同性恋就一定要找个男的谈恋爱?'我还真以为你有别于常人。俗,太俗了。”   陈默被他烦得不行,“爬。”   “说真的。”老苟充耳不闻, “什么感觉?”   陈默莫名:“什么什么感觉?”   “和班长谈恋爱的感觉啊。”   “没谈, 只说试试。”   “你好渣啊默默。”   陈默一脑门黑线, “能不能滚。”   “不能。”   陈默已经洗完澡出来了。   外面的雨一点变小的趋势都没有,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和老苟扯淡,席司宴在房间打电话。   陈默抽神再次翻了翻群,发现话题早已经不知歪哪里去了。   陈默也有点意外, 问老苟,“你们听到这消息,就没有一点别的感想?”   “什么感想?”老苟下意识问了句。但他很快明白陈默的点, 认真两分,开口说:“玩笑归玩笑, 但这一年所有人当你是兄弟也是真的。班长这人就不必说了吧,你也很清楚, 他看起来对谁都一样, 可真能让他愿意交心的少, 阶层决定距离, 这是现实。他对你明显不同啊, 咱们又都不是瞎子,可能一开始没人敢把这种事往他身上联想,但他既然亲口承认了,我猜其他人可能跟我差不多,觉得原来如此,一切都有了正解的感觉。再说了,你俩是恋爱还是分手,都不影响咱们都是朋友的事实,不是吗?”   陈默静默两秒,缓缓开口:“别乌鸦嘴啊。”   陈默只是随便抓取了无关紧要的点回复老苟,其实内心深处,因为老苟的话多有触动。   都说少年情谊最为简单珍贵。   陈默想,这一次他是真正的体会了。   老苟却恢复不正经,说:“你当我想咒你呢,和席神这种人在一起,是要付出代价的。”   “席司宴哪种人?”陈默问。   老苟憋半天:“嗯……不是早说过了吗?那种好像生来就光环加身,注定和我等平头百姓不在一个频道量级的那种,人。”   陈默嘴角一扯,呵了声,“我陈默松了口要的,我管他什么人。”   老苟:“懂了,真爱。别说话!说我就当你狡辩,虚伪的男人。”   又来了。   老苟在自己被隐瞒,当头棒喝的事情上是过不去了。   这时候席司宴从房间出来,“在说什么?”   “闲聊。”陈默不再和老苟胡扯,转头问他:“刚刚谁的电话?”   “齐临。”   一说到齐临,陈默才想起来,刚刚群里他一直没有出现。   他平日里也是个爱起哄的主儿,这显得有些不寻常。   陈默问:“他找你什么事?”   席司宴抬头捏了捏眉心,皱眉:“和家里吵了一架,说是要去找女朋友。”   陈默缓缓张嘴:“啊?”   席司宴放下手和他对视。   陈默迟疑:“这么大雨,外边交通都瘫痪了吧?他怎么去?”   “他马上成年了,不是八岁,这种问题都需要别人操心也是白活这么多年。”席司宴下结论:“不过他现在情绪状况糟糕,我预感他选了一个不太好的时机。”   陈默看他:“你这么损他真的好吗?人心情不好啊,找女朋友安慰不是挺正常。”   齐临之后两天一直没消息。   绥城的天气再次放晴的那天,恰好是廖婷婷的脱单聚会,昭告整个绥城二代圈,邀请了不少人。   当初孙晓雅为了她,没少和杨舒乐掐架。   而席司宴作为这场多角关系的核心人物,又是廖婷婷明恋暗恋过很长时间的人,被重点邀请了。   不管人女孩子抱着放下,还是在旧爱面前扬眉吐气的心思,至少显得大大方方。席司宴拒绝了,也是他一贯会做的决定。哪知孙晓雅邀请陈默参加的聚餐,就是这场脱单聚会,而且陈默还答应了。   他去了现场才知道。   “你怎么不早说??”陈默穿着一身黑色卫衣牛仔出现,看周遭全是画过妆,连男生都全部精心搭配过的场合,开口和孙晓雅道:“我还以为是实验班聚会呢,我都不认识几个人,干嘛叫我?”   这里是一家高级餐厅。   吃的是上等牛排。   除了孙晓雅,陈默倒是有几个脸熟的面孔,都是些绥城的富二代。   孙晓雅翻了个白眼,抓着他胳膊不让走,说:“你不也是个富二代?走吧,席司宴那家伙不来是他的损失,婷婷现在交往这男朋友是她家里介绍的,贼有钱,长得还挺……帅的吧,反正搞不好过个一两年就直接订婚了,再也不关他席司宴的事!”   陈默被拽着脱不开身,也不可能告诉孙晓雅他和杨家没关系。   只好跟着去了主厅。   人的确很多,全是年轻人。   陈默没有见过廖婷婷本人,孙晓雅把他拽过去时,陈默也不得不感叹,确实长得很漂亮。   长发及腰,皮肤细白,温温柔柔的富家千金模样。   孙晓雅介绍说:“陈默,跟我和席司宴一个班的。廖婷婷,我姐妹,陈默你应该听说过。”   陈默点头致意,对方也微微一笑。   倒是站在廖婷婷身边的男人,突然开口说:“陈默?你就是杨家的那个陈默吧?”   陈默看过去。   男人二十出头,长相确实还可以,梳着油头,有种刻意装深沉的感觉。以陈默两辈子看人的直觉,他不太喜欢这家伙。   果然,对方不等陈默说话,开口就意味深长笑道:“你大哥我见过,我还认识你们杨家另外一个小弟弟,叫舒乐对吧?听说最近杨家处在多事之秋,你能在这种时候丝毫不受影响,心理素质倒是不错。”   这完全就是暗讽陈默把杨家弄得鸡飞狗跳,然后独善其身。   廖婷婷脸色变了变,扯扯男朋友的袖子:“秦凯。”   原来叫秦凯。   秦家在绥城是有点地位,和席家不相上下了,可这个秦凯陈默却一时没想起来是哪号人物,毕竟在后来绥城二代崛起角逐当中,压根没有这位的身影。   陈默冲廖婷婷笑笑,示意没事,转向秦凯回敬:“是吗?我这人就从不道听途说,我爷爷倒是常常提起,秦家是女子当家,几任当权者无一不是个中豪杰。想必秦公子的姐姐,正是现任董事秦舒华吧?”   果然,秦凯当场变了脸色。   陈默这辈子几乎不接触什么所谓的二代圈,那是杨舒乐上辈子时常混迹的圈子。但这不代表陈默什么也不知道,相反的,在杨氏那几年,他做足了相关工作。   秦凯的这个姐姐并非同父同母,而且今年算起来已经四十岁左右了。   秦凯应该是秦父在外的私生子。   只不过养在原配妻子的名下,对外宣称老来得子。   这些都是豪门隐私,陈默也不是那么确定。   如今稍微一试探,倒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孙晓雅这人就算再直肠子,也该看出气氛不对了。   她拉开陈默,说:“我们去那边吧。”   但是秦凯觉得自己被伤了面子,并不想就此罢手。   突然举手扬声,“各位!”   四周的人纷纷聚拢看来。   秦凯上前两步,伸手搭上陈默的脖子,开口说:“这是杨家二少!都来认识认识。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杨家的事对吧?人陈默都来绥城一年了,从来没见和我们这些人一起聚会过,这分明是咱们做得不到位嘛,今天的祝福我都收下了,接下来,让我们为陈默的加入干一杯!”   他的号召得到了一致响应。   陈默面无表情,“我不喝酒。”   “这么不给面子啊默少。”秦凯冷笑。   廖婷婷这会儿脸色苍白。   孙晓雅也没想到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但还记得陈默是自己叫来的,开口说:“秦凯,陈默是真的不喝酒,他肠胃不好的,我们班里聚会他都不喝。”   “哦。”秦凯拖长了音,“有胃病啊,真可怜。那就更得喝了,这叫以毒攻毒,等你酒量上来了,十杯都不是事儿,一杯又算得了什么。”   “一杯确实不算什么。”   陈默伸手拿开对方的手,嫌恶般拍了拍肩膀。   抬眼:“可是我这人养生太久,习惯了。”   “习惯什么?”秦凯皱眉接了这么一句。   陈默:“习惯不和垃圾一般见识。”   陈默很不想破坏气氛,尤其是今天这种场合。   但是秦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好似一上来就处处针对自己。   他很快就暴露了原因,怒极之下开口:“陈默!你一个在乡下养大的,就因为那点血缘关系,把人杨舒乐挤兑得要被放逐国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生来就该高人一等?我告诉你,都是命。”   现场没有人说话。   也没什么人接着附和了。   因为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秦凯这段话有多么荒谬。   但陈默完全懂了。   秦凯这应该是把自己的私生子身份代入了杨舒乐的角色。   他共情他,可怜他,所以在他内心深处,觉得陈默压根就不该被找到,找到了也不该妄图去挣扎。因为在他们这种人的意识里,我既然拥有了,那就是我应得的,失去了,那也是被不该的人抢走。   秦凯到此还不罢休。   盯着陈默,笑意虚假:“开个玩笑,别介意。这样吧,你把这杯喝了,就当今天为我和婷婷庆祝了。”   他说着从旁边取来一大杯红酒。   陈默看着旁边廖婷婷带着绝望恳求的目光,想到了苏浅然。一个纯白,一个如烈火,但她们都有类似的处境,被家族联姻困住,挣脱不得。   陈默并未上手去接,也没有拿过来直接倒对方脸上。   “喝吧。”秦凯又往前递了递。   下一秒手被抓住。   陈默看着突然出现的人,愣了愣。来人牢牢钉住秦凯的小臂,另一只手伸过来取走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你……”秦凯恼怒看过去,看清人是谁之后,脸色变了变,嘴角抽搐:“席司宴。”   相比起总给人一种油腻感的秦凯。   席司宴就显得清爽多了,他那种镇定成熟从内到外,不需要刻意包装。同时又兼具着少年的清朗干净。   他一出现,廖婷婷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而席司宴放下酒杯,那声恭喜也是对着女孩子说的。   结果廖婷婷瞬间红了眼眶,秦凯不知道是不是清楚内情,脸色难看至极。   而席司宴在二代圈更不让人陌生。   他很少混迹,不代表不被人熟知,相反,他的出现几乎让围绕着秦凯的人群很快流失,聚拢到了席司宴的周边。   席司宴应付几句,很快道:“我只是来接人,很快走。”   “接人?孙晓雅啊。”有人猜。毕竟从小关系就好。   结果席司宴朝另一边抬了抬下巴。   众人看过去,才发现说的是陈默。   少年一身黑色卫衣很随性,在今天这场合也格外显眼。他站在长桌那里,似乎在纠结该拿面前的哪种饮料比较好。   有人说:“秦凯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疯狂针对他。”   “陈默也是倒霉,不过他是真好欺负啊,除了嘲讽两句,都没怎么回嘴。”   席司宴笑了笑。   “他运气好。”席司宴说。   旁人:“啊?这还运气好。”   席司宴冷了笑:“我是说秦凯运气好。”   周围的人更不懂了。   席司宴看向陈默的眼神像是全然将他包裹,带着不经意的柔和:“他只是尊重别人的主场,也理解并包容别人的困境。”   不然怕是早动手打人了。   席司宴不止一次见过他动手,恼起来那架势,不会有人那么不长眼想尝试第二回 。   陈默和席司宴离开的时候,差不多半个小时后。   并排离去的背影引发不少猜测。   有人问孙晓雅:“雅姐,宴哥和那个陈默很熟吗?”   孙晓雅心情差到爆。   怼人一句:“我怎么知道?我住他俩床底下吗问我!”   问人的人被喷得立马闭了嘴。   几分钟后,孙晓雅在休息间找到自己好朋友廖婷婷。   女生泪流满脸。   抬头说:“我跟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孙晓雅怔住半晌,迟疑:“我以为,你多少还是喜欢秦凯的。”   廖婷婷摇头。   “我爸妈逼我的,我们需要借助秦家的权力,晓雅,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女生附在最好朋友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孙晓雅调头就要走:“我去给你把他叫回来。”   “不用了。”廖婷婷哽咽阻止,“他今天来就是给我最好的答案,他有喜欢的人了。”   孙晓雅瞬间头大:“啊?谁啊?!”   廖婷婷破涕而笑,说:“还是你最好,其实晓雅,你才是我们当中最简单最单纯的那个人。”   孙晓雅完全跟不上这思路。   她不经意间往楼下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席司宴抓着陈默卫衣帽子把人推上了车。   她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些朋友都在变化,具体有了哪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   但有一个人,她觉得自己还是发现了的。   比如席司宴。   那混蛋从来不和人一起坐后面,从小到大,不管是她还是齐临,和他一起上学只配和司机并排坐副驾驶,如果多了一个,不好意思,自己另外打车吧。   而就在刚刚,她分明看见陈默想上副驾的,是席司宴一把把人揪回来塞后面的。   这个双标狗! 第56章   陈默并不知道席司宴这习惯, 上车之后,陈默才有时间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没来,你今天打算怎么办?”席司宴回。   陈默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思考几秒钟, 然后开口说:“那我很可能要对不起你的……红颜了。姓秦的脑子不好, 我应该没法忍到底。”   席司宴的注意力在前半句,“不是红颜。”   “不是说从小认识吗?人从初中就喜欢你。”   席司宴靠着座位, 平静道:“很早认识不假,廖家就这一个独生女儿,养得很精细, 也逃不脱父母控制欲强的事实。对比孙晓雅那种做事不过脑子的个性, 她敏感很多, 初中阶段因为长相出色尤为受到关注, 骚扰也不少。那会儿我和齐临怕出事,需要轮流送她回家,我猜她应该是将我放在了救赎者的角色上, 可惜,我不是。”   席司宴的本质上,其实是个冷漠的人。   他做事周全, 各方面能力出色,是很容易让少女心生好感的类型, 同时,他的理性永远占据主导, 不是个感情用事的。   要说少数脱离本质的行为, 大多都用在了陈默身上。   比如陈默刚住校和李锐动手, 他居然也会说出用权势压人的话。   比如知道他的处境, 动用了老太爷留给他的人脉。   比如暗示父母出柜, 第一次吻他等等。   很多的细节上去深究,在陈默身上,他有了很多次与理智背离的举动。   眼下看陈默。   他懒懒散散靠着,被牛仔裤包裹的长腿往前伸,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那种松弛展露出现的时候,席司宴知道是他对自己不设防的原因。   陈默不论是刚开始看似无欲无求的状态,还是他不畏惧一切时暴露的果断张扬,在席司宴眼里,他能清晰感知这一切表象下的戒备疏离。   席司宴猜测过原因,成长环境,身世骤然被揭开的巨变,看似合理当中又处处透露着一些不合理。但不论如何,当陈默一点点融入人群,也靠近自己,甚至说他们能突破到这一步,席司宴能清楚听见心脏血脉跳动的声响,吻他时,灵魂仿佛都在颤抖的悸动。   喜欢一个人,感觉最骗不了人。   他了解自己,所以更小心翼翼,步步谨慎。   “想好去哪儿了吗?”席司宴再次提起这个话题。   陈默看向车窗外。   经过暴雨洗礼的绥城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陈默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不少年,占据他短短二十八年的三分之一左右,这一生不出意外,未来他也将一直生活在这里。   陈默低声:“我想回去看看。”   “什么?”席司宴没有太听清,往他这边靠了靠。   人就在陈默身后,以至于陈默回头的时候,差点撞到他。不过陈默并未纠结在这上面,看着席司宴说:“榆槐村,我打算回去看看。”   席司宴没说话。   但陈默从他脸色就能猜出他的不赞同。   陈默笑了笑,放任两人过分挨近的姿势,开口说:“你这么严肃干什么?其实榆槐村那个地方并非都是不好的记忆,之前媒体放大了那部分不堪,让人觉得那里除了封建闭塞没有一点可取的地方。其实不是的。”   席司宴嗯了声,示意他在听,同时拍陈默的肩膀示意他躺下来。   陈默在聚会上站了不少的时间,昨晚又熬了夜和老K理项目计划书,这会儿也就没客气。   他倒下头枕着席司宴的膝盖,找到舒适的位置喟叹一声。   然后看着车顶接着说:“你见过乡下的晚上吗,星星特别多,我在绥城从没有见过那么亮的星星。晚上睡觉总能听见狗叫和田里的虫鸣,邻居也不像城里这么冷漠,住在隔壁半年的都不知道是男是女,陈家隔壁就有一个小孩儿,姑且叫他小黑吧,因为他太阳一晒就特别黑,又瘦,八岁的时候跟着他爸妈去城里了,你知道他梦想是什么吗?”   “是什么?”席司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捋着他的头发。   陈默:“当个理发师。因为他觉得那些十几岁就出去打工,过年回来染着一头各种颜色头发的人都特别帅。”   陈默说着自己都笑起来,不是觉得这理想太不值得一提的那种笑,是有些轻松的笑。   席司宴垂眸看着他,若有所思,“你羡慕他?”   “对啊。”陈默没有负担地承认,笑:“有梦想谁都了不起。这个词对过去的我来说过于奢侈,所以我想回头去看看,回到最初的地方,或许能更清晰接下来要走的路。”   陈默不是个有梦想的人。   十七岁之前他只求生存,后来那些年野心占据了一切。   前几天老苟提起他在乡下过暑假的时候,陈默就有这个模糊的念头了,如今席司宴再提起出行计划,陈默就顺势说了自己的想法。   席司宴沉吟两秒,然后说:“好,陪你。”   陈默扬着嘴角笑了笑。   上辈子他和榆槐村的联系断绝在了十七岁,从此他再不曾回头踏足那片地方。他设想过回去,在公司屡屡遭遇陷害,和杨家决裂他都想过,只不过那种设想当中,是代表着他这一生的终结。   他生长于此,最后长眠于此,无人知晓,也不需要被找到。   只不过这种悲观主义衍生的结局终究是没有实现。   他死于绥城,一栋烂尾楼底,从此身后事一概不知,也无从知。   他从没想,真的要回去了,却并不是一个人。   有个人说,我陪你。   陈默后来在平缓行使的后车座里睡着了。   他也不知,在他睡着的那短短路途,席司宴看了他很久。   最后他问了司机林叔一句话。   他说:“林叔,他提起过去生活的地方像是早已释怀。明明才一年,放我身上,我自认做不到。林叔能吗?”   林叔看了一眼在高大少年膝头睡着的人,摇摇头,“代入自己,确实不能。”林叔又总结,说:“所以他很强大。阿宴,你爷爷不会轻易同意你留下的,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席司宴没有说话,林叔感觉到了他无声的拒绝,果然,席司宴说:“我要是决定走,一开始就不会招惹他。”   林叔摇摇头,再没有劝说。   年少时遇见的人最为珍贵,也最为可惜。   说到底,林叔其实也很喜欢陈默,在少年情意正浓时,隔着大洋彼岸,那几乎是看不见将来的。   席家老爷子说过,阿宴这人太骄傲。   林叔觉得,他是太心有成算,自小就是如此,他决定的事,几乎不容动摇。   陈默并不知道这点插曲,这个暑假对他来说太特别了,也很充实。他开始参与了解一些苏浅然投资的核心项目,主要是对方也刚起步,他们更像是协作关系。而且陈默还有学业,有自学的各种教程,加上还有个席司宴,时间一晃而过,甚至是不够用的感觉。   席司宴也很忙,常常一两天见不着人。   不过他们电话联系频繁,都是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终于,要到了陈默和席司宴约定出发的日子。   结果头一天晚上出事了。   出事的不是别人,是齐临。   陈默接到席司宴消息,打车赶过去的时候,头一次体会到了风中凌乱的感觉。   “他……没事吧?”陈默问。   深夜的大马路上。   周围荒无人烟。   齐临裸着上半身,身上仅着一条四角裤,连双鞋都没有。抱着自己的胳膊,缩在路边的石墩旁一动不动。   很难想象他这些日子经历了些什么。   席司宴靠着一辆停在路边的跑车上,眼睛看着齐临,回答陈默:“没事,真要有事他还能活着出现在这里?”   “我有事!”谁也没想到齐临突然爆发,抬头大吼:“我他妈有事!!妈的!草他妈的!!!”   他对着空气一通怒骂发泄,看起来有点癫狂。   陈默四周看了看,试探:“要不你先找件衣服穿上?虽然这地方没什么人,但过路的车还是有的,我可不想被人当成变态。”   席司宴泼冷水,冷笑一声:“衣服早让人扒了。”   “谁扒的他衣服?”   席司宴朝齐临抬抬下巴,“他女朋友。”   陈默:“啊?”   事实就是这么玄幻。   齐临和他网聊了大半年的女朋友,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见面了。   然后,来开门的女朋友赫然是个黑皮肌肉男。   齐临被大胸女友变大胸男人的事实深深震撼了,加上那天晚上他被家里人刺激,脑子不清楚,稀里糊涂就留宿住下了。   据齐临描述,他单方面殴打了一顿黑皮壮男,但是对方在那天晚上给他下了一碗面,还加了两个荷包蛋。   齐临被一碗面蛊惑,觉得对方也不是那么糟糕,加上人一直给他道歉,说当时就是闲来无聊注册了个女号,谁知两人越聊越深,他就不敢坦白了。而且根据男人的描述,齐临认定他身世凄惨,生活不易,唯独心地善良,还很害羞,会脸红。   齐临信了邪。   自然是赔了个倾家荡产。   陈默对这一波三折的经历槽多无口,看齐临那副模样,迟疑问席司宴:“他这是……被糟蹋了?”   不远处的齐临幽怨看了他一眼。   席司宴按了按额头,似乎也很无语,隔了几秒才说:“他上的别人。”   陈默顿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想到什么,只好道:“齐临还未成年吧?能不能告?对方是成年人了。”   “告什么?”席司宴看过来,“告他自己色欲熏心?还是不长脑子?而且他身份证上成年了的。”   齐临睡了人,据说不止一次……   代价是醒来就在荒郊野岭,现金手表全都不见了,身上被扒得衣服都不剩,还好是夏天,不然怕是得冻死在外边。   对方人间蒸发了。   席司宴查了,那人压根不是本市人,身世一多半是真的,除了这点,其他没一句实话。   什么喜欢齐临,被他性格吸引,只有齐临自己信了。   等到在一公里之外找到地方买来衣服,齐临才上了车。   陈默终于想到后来绥城流传的关于他的传说。   猜到多半与这事有关。   安慰:“没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同性下得了口,但你现在回头还是来得及的。”   齐临缩在车门边,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来不及了,我已经不干净了。”就在陈默想提醒他这话说得有问题的时候,他突然暴起,阴森森怒道:“那傻逼最好别再让我遇到,我他妈让他后悔出现在这世上!”   陈默提醒:“你自己送上门的,不宰你宰谁。”   席司宴插刀。   “你但凡有点脑子,见着人第一眼就该往后退,而不是冲上去,还跟人滚上床。”   齐临崩溃。   怒怼:“草!你俩没滚上床吗?!好意思说我!”   席司宴冷笑:“没有,傻逼。”   齐临愣了半晌,眼泪决堤,彻底崩溃了。 第57章   齐临在和“女朋友”见面之前就情绪不佳的前提下,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对方偷得只给他剩了一条底裤。用席司宴的话来说,典型的活该。当然, 对方骗人在先, 属实恶劣, 深深伤害了一纯情少男的心。   陈默是真的对齐临的性取向存疑,虽然齐临死活不承认自己那几天对人产生了好感。   “他会走上歧路的。”   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 陈默和旁边的席司宴说:“真放任不管?”   席司宴看过来问:“什么样的歧路?”   陈默一时卡壳,犹豫了几秒,才说:“比如他一时想不开, 以后私生活混乱什么的……”   “齐家不会放任的。”   席司宴的语气很淡然, 见陈默不信, 开口说:“你应该不知道, 齐家家教很严,齐临看着不着调,其实见他爸就像老鼠见到猫。他不敢。而且把人揪出来不难, 但你没发现?他叫嚣得厉害,其实一提起报警明显迟疑了。他不想对方坐牢,也没想着找回失物。”   陈默怔了怔。   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   齐临和对方相处的时间不止一天。   除了他自己口中转述的, 旁人无从知道细节。   那上辈子绥城那些流言是怎么起来的?   陈默在某些场合见过两次成年后的齐临,他的气质和现在确实不大一样, 完全是万花丛中过的那种玩儿咖。不过仔细想想,虽然传得厉害, 确实没见他身边带着什么人。   自己就是在流言中深受其害过的人, 既然席司宴这么笃定, 陈默也就算了。   毕竟比起对齐临或是齐家的了解, 席司宴肯定更清楚。   这时候已经是八月中旬了。   暑期过去了一大半。   出发这天是个艳阳天, 万里无云,从高铁下来坐上大巴,已经临近中午。   车上人不少,有种老旧大巴特有的气味,闻久了头晕。陈默拉开车窗,任由夏日的风倒灌进来,感受摇摇晃晃的车行使在弯曲盘桓的公路上,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轻松感。   从白马县到镇上,路上持续有人上车。   车上的人用方言大声讲着话,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和一线大城市那种氛围完全不同。看着有人提着活鸡,背着背篓,挤得席大少爷无处下脚的感觉,陈默有些想笑。   “你和我换个位置吧。”陈默提议。   席司宴把脚边的鸡笼往过道上挪了挪,说:“不用。”   结果带着鸡的大妈注意到了,开口大声说:“哎,小伙子别介意啊。我这鸡是从城里买的乌鸡,拿回去给我大孙子补身体的。他在县城马上升高中了,暑假还补课,特别辛苦。”   席司宴摇摇头:“没事。”   “看样子你们也是学生吧?这是补完课回家?”   眼见这种这种热情席司宴难以应付,陈默从里边探头,笑笑说:“是,高三的,也是刚补完课。”   “哦哦。”大妈点点头,“那也是太辛苦了。”   说完还暗自嘀咕:“看着还挺像城里来的。”   席司宴瞥了陈默一眼,“人高三的刚高考完,你上哪儿补的课?”   “我要是不这么说,人大妈一路能把你族谱都打听干净。”陈默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她们都比较热情,你本来应该在某个沙滩或者五星级酒店里度假的,是我非提议来这儿。只能你克服一下了。”   席司宴挑眉:“谁说度假一定是在海边和酒店。别想那么多,出行的目的是和你一起,重点不是去哪儿。”   车子走的越远,路边的景物也就越熟悉。   陈默初中三年,高中一年,每个月都会在这条路上往返。   别人眼中他只离开这里一年。   事实上,他离开这个地方已经整整十来年了。   陈默说是要回来看看,其实他脑子里没有任何目的地。毕竟陈家那个老房子不算家,在夫妻俩都坐牢后,里面应该也没有人。   所以到达镇上的第一件事,陈默就拉着席司宴去镇上唯一一家好点的酒店开了房间。   距离这个小镇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白马县比较出名的旅游景点,加上气候宜人,每年夏天来这里避暑的人都不少。陈默本来还怕没有剩余的房间了,前台说运气好,今天一大早刚好有人退房。   标准的双人间。   环境看起来还挺干净。   那会儿是下午两点。   陈默凭借记忆,带席司宴去一家他还记得的面馆解决了午饭。   “我来过这里。”席司宴坐在路边的小矮凳上,不算突兀地融进这熙熙攘攘的画面。   陈默抬头,疑惑地嗯了声。   席司宴指了指两人不远处的那家早餐店,开口说:“就在一年多以前,记者和地方领导的车队一大早来的。那会儿天还没亮,下着雨,带路的说去榆槐村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当时只有那家早餐店开了门。你们镇上的领导让人去买的早餐,我拿到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   陈默有种很神奇的时空错位感。   当他隔着十来年光景,重新踏足这片地方,听着一年多以前来过这里,短暂停留的席司宴讲诉当时的细节。   好像他远比自己对这里还要深刻。   就那种,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记得,有人分走了部分无法言说的复杂感的感觉。   这让陈默也不由得回想记忆中与之相关的情境。   “味道怎么样?”陈默问。   席司宴似乎想了想,“忘了,没怎么吃,就记得豆浆味儿很浓。”   陈默笑笑:“那可惜了,他家包子味道还不错。”   席司宴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   “是,我也觉得可惜,应该尝尝的。”   解决完午饭。   碰上一辆恰好要去榆槐村的三轮车,陈默决定带席司宴再去看看。   通往榆槐村的公路刚修通没有多少年,而且是条死路,除了平日里农户家自己的车,几乎没有便车在这条路上行走。   三轮车的噪音很大,开车的大叔是隔壁村的,不认识陈默。   沿路聊了几句,陈默只说来走亲戚。   席司宴和他相对坐在后车斗里,路遇不平或者石子,车子颠簸摇晃得厉害。陈默好些年没坐过类似的车,惊得小声卧槽了好几次,再看席司宴被风吹得多了丝凌乱的头发,以及在两次颠簸惊吓后只是略显僵硬的脸,心想他适应力竟然比自己强。   大叔将两人放在村口就走了。   陈默硬要塞过去的钱对方死活不肯收,陈默就悄悄放到了车斗角落里。   他只是打算来晃一圈就走。   结果在村口大树那里还没有挪步,就听见一句:“陈默?是陈默吧?”   陈默回头。   见几步开外,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女人,辨认几秒才试探开口:“阿婶?”   “哎呀,真是你啊,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女人听见一声阿婶激动上前,抓着陈默的袖子上下打量,说:“变了,高了也白了,阿婶都要不敢认了。”   陈默任由女人抓着自己,脸上带着点笑意,说:“您过得好吗?”   “好好好,哪有什么不好的。”女人激动完,看向陈默旁边高高的年轻人,询问:“这是?”   “我同学,席司宴。”说着又转向席司宴,“这是以前住隔壁的阿婶,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黑的妈妈。”   “您好。”席司宴礼貌问候。   中年女人局促地擦了擦手,笑说:“好好。”   这时候,不远处的小路上相携走来四五个人,有男有女,扛着锄头。   对比起小黑母亲的真切,这些人的态度里激动是真激动,话里话外那就是纯属客套了,或许还带着那么点试探和八卦。   “真是陈默啊?变化可真大,要不说人亲爹妈了不起呢,城里的有钱人。”   “确实,陈建立那两口子不也跟着去城里享福了吗?”   “没有吧?”他们自顾自聊了起来,“陈建立那张嘴也能信?”   “是真的,我弟媳妇儿娘家的兄弟在绥城给人搞装潢,有段时间陈建立天天拉着他喝酒,说是贼有钱,他还亲口承认是那个杨家给的。”   “真大方,有钱的人随便露点,都够咱们普通人吃一辈子了。”   “可不,陈建立还说认了儿子。就他那德行,没想到倒是生了当皇帝的命,比咱们这些人命好。”   提到这个,有人转向陈默。   “陈默?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你这里的爸妈没跟着啊?”说这话的人看向席司宴:“这是陈建立那亲儿子吗?怎么不太像,我记得一年前好像不长这样……”   小黑的母亲终于听不下去。   呸呸两声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一天天什么话都乱说。”   不等其他人回话,她就直接拉走了陈默和席司宴,说是要留他们吃晚饭。   远离了其他人。   阿婶才小心问陈默:“你跟阿婶说实话,那陈建立真上城里找你去了?”   “没有。”陈默安抚:“他坐牢了。”   小黑的母亲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真的。”   “那杀千刀的,活该他!”   陈默和席司宴解释,陈家在榆槐村算是独姓,根本就没有沾亲带故的亲戚。而陈建立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些不着四六的烂人,或许在绥城可以一起喝酒吹牛,但他们也注定没办法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这也是为什么陈建立和李芸茹的判决书都下来了,这里的人还全然不知。   陈默和席司宴盛情难却,去了阿婶家。   阿婶的丈夫三年前在工地伤了腿,脚一直有点跛,见陈默和席司宴出现,连忙张罗着去地里掐点四季豆,说是给他们添个菜。   席司宴自觉去帮忙了。   “小黑呢?”陈默进去后一直没见着人,问:“他不是应该也放假了?”   “早就没念了。”阿婶没好气说:“说是读书伤脑筋,半年前他舅托关系让他去县里一家理发店当学徒去了,现在上了手,说是忙,好几个月没回来了。”   陈默愣了愣,说:“那他做到了。至少这是他自己愿意做的。”   “那是他没出息,不像你从小成绩好,初中就能给自己挣学费了。哪像那混小子,一点不让人省心,初中要不是你替他打架,还不知道被人欺负成啥样。”说到这里,阿婶立马站起来说:“我得给他打个电话去,他要知道你回来肯定高兴,说不定要请假回来一趟。”   “婶。”陈默连忙拉住她:“别打了,我们很快就走,不久待,特地让他回来一趟太折腾了。”   阿婶迟疑:“你走这一年,他还时常念叨你来着。”   下一秒又坐回来说:“也好。陈默,你别怪阿婶说话直,其实你就不该回来,那陈建立和李芸茹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还有这穷山沟里,你压根不属于这里,走出去了干嘛还回来?”   陈默笑笑:“我惦记的哪是那些,我惦记你和阿叔阿婶,惦记门前的小河沟,村口的大槐树。小时候不是您救我,我哪活得到今天。”   大雪天裹在自己身上那毛毯的温度,陈默久久不敢忘。   只不过上辈子他尚不能面对自己,更没有足够平和的心态,回望过去。   阿婶一下子红了眼睛。   低骂:“是那两口子黑了心,也瞎了眼。”   陈默笑着抽一张桌子上的纸,递过去。   回头时,见着从地里回来的席司宴久久站在门口那里,他没出声也没有动。   只是见谈话结束,进门后开口说了一句:“阿叔让我回来再拿个袋子。”   “有有。”阿婶很快进屋重新拿了一个出来。   陈默能感觉到阿叔阿婶在面对席司宴时的局促。   毕竟他一看就不是这里的人,格格不入。   而且他们已经不记得席司宴其实来过这里,而席司宴的态度和去年那给人惊鸿一瞥的印象截然不同,完全没法让人联想。   吃了晚饭,太阳已经落山。   因为这里不通车,阿叔阿婶怎么也不肯让他们离开。   陈默和席司宴只好决定明天一早再走。   黄昏时,陈默陪着阿叔在院子里纳凉,偶尔说说小黑如今的现状。陈默也会说说自己,不过都捡一些无关紧要的说。学习状况,目标大学,未来规划。   气氛很融洽。   身后亮着灯的屋内,阿婶拿过年轻人手里的菜篓子,指了指院子里说:“我很久没见着他这么高兴了。”   席司宴知道她指的是自己丈夫。   见席司宴听得认真,阿婶不免絮絮叨叨和他说起:“他其实挺喜欢陈默,总说那孩子不简单。小时候,嗐,那些事提起来我都不忍心,陈建立那夫妻俩就拿他当个小猫小狗养着,那瘦得呀,能看见琵琶骨。我和你阿叔其实想过把他带过来养,可在这乡下就这么无根无据的,没办法,就有时偷偷给他点吃的用的。那孩子是个实心眼,自己养自己,自己从陈建立手底下挣活路,他初中就能把陈建立打得满村子骂他白眼狼,可他哪里是个什么白眼狼,三年前你叔在县里伤了腿,他把自己打工挣的仅有的几千块钱全给了我们……”   院子的石阶上,陈默蹲在那里撸一只黄色小猫。   屋内照出的灯光,在他头上打出一层毛绒绒的效果。   席司宴看他良久。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止一次站在这个地方,听见这些话。   只是屋前的台阶上,没有那个和男主人闲聊的人。   这种错觉没来由的,空荡荡。   让人莫名心慌。   “这像你养过的那只吗?”   陈默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下意识道:“我哪养过什么猫?”   说完他就愣住了,心想,完蛋。   那次他做梦被席司宴撞见,随口胡扯,自己养过一只叫Ada的流浪猫,席司宴还嘲讽他很时尚,给猫取了个英文名。   陈默尴尬回头,起身,若无其事脸。   “哦,你说那只啊,没养几天跑了,你突然提起我都没反应过来。”   席司宴突然招手,“过来点。”   “干什么?”陈默莫名其妙。   但他还是上前两步,下一秒被席司宴圈到胸前,抱紧。   陈默犹如惊弓之鸟,震惊低声:“草,你疯了?”   他挣扎的时候,听见席司宴似乎长松了口气。   “怎么了?”陈默见阿叔阿婶压根没注意他们,放松了些许,问:“我就说你娇生惯养,哪里……”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因为原本在听收音机的阿叔回了头,询问:“怎么了?怎么还抱上了?陈默,你同学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来,跟叔说说。”   陈默张张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给架得不知所措。   倒是席司宴。   他自然松开陈默,左手却一直揽在他腰后。   自然:“叔,没事,我怕晚上不习惯,让陈默陪我一起住他不乐意。”   “陈默。”阿叔立马像长辈般,皱眉教训:“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同学千里迢迢陪你来这么远多不容易。等下让你们阿婶把床挪了挪,这乡下没来过是不习惯,热就热点吧,你将就一下。”   陈默睨向席司宴:“真不习惯?”   “嗯。”席司宴泰然自若,说:“晚上陪我住。”   陈默唾弃:“骗鬼呢。” 第58章   乡下地方远不像城里, 八九点过后万籁俱寂。   夫妻俩住楼下,老房子的二楼收拾得很干净,房间是夫妻俩准备给儿子的, 结果人大半年没回来, 就一直空置。   床上铺了凉席, 凉被也是全新的。   上面有太阳晒过的暖烘烘的味道。   席司宴在楼下冲了澡,上来时陈默正靠着墙壁刷手机。   “睡里边还是外边?”席司宴甩了甩头发, 肩上的毛巾还带着潮气。   陈默从手机界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屁股底下的床,“随便吧。”   席司宴替他决定, “那你里边。”   床不算宽, 不过两个人还是能轻松睡下。   陈默放下手机, 在席司宴坐到床上, 胳膊无意间触碰到陈默膝盖的时候,陈默愣了愣。下一秒,手伸过去挨了挨他的胳膊, 惊讶:“你用冷水冲的?”   “怎么了?”席司宴回头:“我看叔就是直接打水用的。”   “你傻啊,灶上烧了热水的,你兑一下也好啊。”陈默忍住扶额的冲动, 跟他说:“阿叔他们常年都是习惯了的,那井水打上来那么凉, 你受得了?”   席司宴伸手将他按下。   “没事。”   “屁。”   席司宴轻笑,手抵着陈默肩膀阻止他要起来的冲动, 说:“挺凉快的, 睡眠质量还要好一些。快睡吧, 叔说明天村里有车去镇上, 得早起。”   陈默动弹不了, 只好抓起旁边的凉被往对方那边扔了一大半,说:“盖上,到了夜里温度会降得比较厉害。”   两人翻身并排躺下,头顶暖黄的灯光将小小的房间照得一览无余。   谁也没有说话。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住一个房间。   却是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   凉被不算厚,盖在身上轻飘飘没有重量,陈默盯着头顶的蚊帐却没有丝毫睡意。   “关灯。”陈默提醒。   下一秒,啪,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两分钟过去。   陈默暗道还不如不关,他不知道席司宴能不能适应,暗夜放大了哪怕任何一丝丝的动静和细节,呼吸,稍微动一下就轻响的床架。不单单是觉得旁边多了一个人的存在感过于强烈,更多的是一点微妙的尴尬。   不清楚具体过去了半小时还是十分钟,陈默开始觉得背部僵硬不适。察觉到席司宴平常不过的呼吸,陈默想侧下身,结果脚刚抬起就顿住了。   他的脚碰到了旁边席司宴的小腿。   两人都穿的短裤,这让陈默一下子就没敢继续。   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顿在那儿。   下一秒就察觉到旁边的人翻身侧过来,面对着自己,陈默刚想问他是不是也没睡着,就感觉自己腰间缠上来一只手。   席司宴不是抱着他,而是将他抱着往他自己那边挪了挪。   他的左手抬起放到了陈默的脖子底下,另一只手很自然捋了捋陈默的后背,下巴抵在陈默的额头,声音带着迷蒙,像是清醒又像是睡着过,“睡吧,抱着你睡。”   “很热。”陈默愣了几秒才找到声音。   “替你降降温。”席司宴并没有放开的意思,甚至再将他往怀里揽了揽,接着道:“你刚不是说我皮肤凉。”   陈默无言以对。   席司宴冲了凉水澡的缘故,皮肤的体温确实比自己要低。   但陈默从没有那么贴近地和一个人睡在一起过,更别说他们此刻的姿势已经不是贴近了,他整个人完全是被席司宴抱在怀里。   只不过陈默也没推开就是了。   陈默原本以为自己得僵硬地熬上大半夜。   事实却是,他没多久就睡着了。   而且睡得很好,一点乱七八糟的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他是被村口的犬吠吵醒的。   乡下人都起得很早,外面的天刚刚露出一点浅灰,家家户户就都有了动静。   陈默醒来的第一眼,就借着窗外模糊的天光,看见了近在咫尺放大的席司宴的脸。   他的胳膊还在自己脖子底下,估计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陈默担心他受不了,抓着他的手腕要把他的手拿出来。   结果手掌刚触上去,就暗道糟糕。   温度明显高得不正常。   他就说,即便是大夏天,一般人也受不了井水的那个凉度。   “席司宴。”陈默撑起上半身推他。   席司宴抬手搭上额头,也不知道是发烧不舒服,还是手麻不适应,陈默看见他眉头蹙得很深。   但他还是很快睁眼,在不太清醒得前提下哑声问他:“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陈默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去,发现温度比他以为的还要高一些,催促说:“你发烧了,快点起来,我带你去镇上的医院。”   席司宴放任他的贴近,等陈默退开些许,他才用手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开口:“没事,这程度吃点药就行了。”   陈默也知道从村里到镇上还是需要点时间的。   想了想,没反驳,掀开被子边说:“行,那你再睡会儿,我去村委诊所那里给你开点药回来。”   陈默原本就睡在里边,说完就要翻身从席司宴身上跨过去。   结果他翻到一半,被席司宴拦腰阻断。   陈默以为他还顾着开玩笑,拍他手:“放开,别闹。”   “陪你去。”席司宴拖住他,自己半坐起来。   陈默立马说:“这时候你去干什么?不太远,我跑着去的话很快就回来了。”   “那也陪你去。”席司宴的手改握住陈默的手,脚已经搭下了床。   陈默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瞬间突然就懂了席司宴为什么坚持要陪他。他想起在那个中医馆治腿的时候,轻描淡写和席司宴说起过的事。   原来他一直记得。   陈默还跪在床上,而背对着他在穿鞋的席司宴头发还有丝凌乱,他牵着自己放在床边的手握得很紧。这可是席司宴,是绥城席家天子骄子一样的法定继承人,是实验班那么多人口中的席神,是陈默原本印象当中,高傲得坐在车里,不屑下车踏足这里的少年人,也是后来那个酒桌生意场生人勿近的席总。   任何一个印象,都没有眼前这一幕让陈默觉得深刻。   他陪着他一路颠簸。   夸阿婶炒菜的手艺很好。   陪着阿叔一起洗冷水澡,发着烧也不肯放他一个人去拿药。   可陈默想说,他十七马上要十八了,更甚者他早已成年许久,不是七八岁,蹒跚走在大雪里的小孩子。   可那一刻,心脏紧缩的感觉如此强烈。   陈默从没有那么清晰的认识这个人,也知道有的好感可以只停留在表面,有的情感可以直击灵魂。   “操。”陈默暗骂,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下一瞬,抓着席司宴的肩膀将他掀回床上,欺身而上。   谁知席司宴反应迅速,挡住他,“干什么?”   “亲你行不行?”陈默直白得夸张。   席司宴很明显愣了一下,房间里这会儿光线还有些不明,他躺在身下盯着陈默的眼睛看了几秒,才笑着说:“虽然不知道你的热情为什么这么突然,但是不行,会传染。”   陈默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低头去亲。   席司宴偏头躲避,笑得胸腔震动。   还直接上手卡住陈默的下巴,提醒:“别搞,我都听见楼下阿叔阿婶起来了。”   “姓席的,你……”   陈默心里还急着要去给他开药,没亲着人,低头上嘴就在席司宴的肩膀靠近脖子的那块肌肉上咬了一口。   他咬得挺狠的,能明显听见席司宴的闷哼声。   以及那句:“小疯狗。”   在村医那里拿到退烧药已经快八点了。   村医早就换了人,不是陈默熟悉的那个老头了,是个年轻的医生,四十岁上下,戴眼镜。   见着进来两个大小伙子,怔了怔。   一量体温,三十九度二,高烧了。   可能也正是因为年轻,在席司宴拒绝挂水打针,只说拿药的时候,医生也不反对。给他开了药,看他吃了一次,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   席司宴估计怕传染,还找医生拿了口罩,出门就挂在了脸上。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不少人。   认识陈默的多,毕竟在这些人眼里,他刚离开才一年,而且是以那么轰动的方式离开的这里。反而是陈默,很多人他都要仔细回想很久,才能和记忆里的人对上号,而且打招呼的千奇百怪。   比如:“村里都在传你回来了我还不信?陈默,你爸妈呢?”   陈默:“嗯……应该在吃公家饭吧。”   对方:“啊?”   比如:“陈默,出息了啊,有空来婶家吃饭。”   陈默:“好嘞。”   比如:“考上大学没有啊?都说你是从这山沟里唯一走出去的年轻人,要好好学习听见没?”   陈默:“考上了,听着呢爷爷。”   然后回头和席司宴解释:“老人年纪大了,有时候犯糊涂。”   围绕着陈默的,大多都是好奇他如今的生活,好奇那些流传着的,关于他的流言是真是假。询问席司宴的也不少,毕竟谁看他都是一优越年轻人。   尤其是在某些对比之下。   那会儿他们停在路边,和田埂上一大叔讲话。   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很大的轰鸣声,只见三四辆脏兮兮沾着泥巴的摩托车,以很快的速度绕过弯道,朝这边过来。   都是留着七长八短,染着各种颜色头发的年轻人,有两个身后还带着女生。   田埂上的大叔一看见就气得喘气。   开口对着两人说:“现在村里这些年轻人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整天在镇上跟人打架,抽烟喝酒,哪还有丁点学生样子。”   席司宴往过来的车队扫了一眼,开口:“毕竟才十几岁,难免冲动。”   “没想到你包容性还挺高。”陈默扫向他说。   “不是我包容性高,这么干的又不是你。”席司宴看他一眼道:“再说我也不是他们爹,管那么宽干什么。”   结果几辆摩托车快速接近。   看样子是准备从他们旁边飙过去的,结果最前面一辆车突然来了个急刹。   开车的男生一把掀了头盔镜。   震惊:“默哥?!!”   陈默盯了他好几秒,缓缓叫出对方的小名:“小毛子?”   “操!是我啊!”对方激动地从车上跳下来。   他一下来,另外几辆车全停了。   纷纷。   “毛哥?谁啊?”   “毛哥怎么了?”   俨然成了村头大哥的小毛子,一把搭在陈默的肩膀上,介绍说:“这我哥,当初我和你们黑哥在外边被人欺负,全都是我大哥替我们摆平的,打架贼凶,那会儿镇上二虎子那几个人全都怕他。来来来,都过来叫人。”   一伙满满中二气息的人围着来。   “默哥。”   “默哥好。”   “默哥来,抽烟抽烟。”   陈默站在那儿,一句话没说,深藏功与名。   事实上陈默只觉淡淡尴尬,毕竟他那会儿替小黑打架是因为他爸妈,但是帮一个是帮,帮两个也是帮,顺手的事儿了。   他那会儿确实满腔愤怒找不到出口,只顾着挥拳头,搞得一伙人天天追着他叫哥,他其实都没有记住几张脸。   这会儿给他敬烟的人发现烟确实被拿走了。   只不过不是大哥的大哥。   是个带着口罩看不见脸的男生,姑且算男生吧,因为气质太好了。露在外面的眼睛深而黑,身上有着淡淡的清冽气息,个子很高,皮肤也很好。   很有礼貌的样子,说:“谢谢,我替他收了,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的。”递烟的人顿时有种对比下的局促和瑟缩,说话都打磕巴。   小毛子也愣了,问陈默:“默哥,这是?”   陈默回过神,看席司宴分明是一病号,偏有礼有节地站那儿就让人自惭形秽。他起了那么点促狭心思,说:“我小弟,新收的,叫他小席就行。”   毛哥:“啊?啊。”   然后对上席司宴看来的目光,一声小席怎么也没叫出口。   最后嗫嗫半天,莫名乖巧:“席哥。”   “你好。”席司宴点头。   小毛子顿时心生崇拜。   心想,牛逼,不愧是我默哥,收的小弟都是这种大佬气质的。 第59章   因为席司宴发烧的缘故, 导致他们错过了一开始联系好的车,阿叔阿婶不让他们走。但又恰好遇上了毛子这伙人,最后他俩是坐摩托车回的镇上。   走之前, 陈默亲眼看着席司宴将一叠现金放到了二楼房间的枕头底下。   陈默并没有阻止, 他知道席司宴给这个钱不是因为在这里住了一晚上, 吃了些什么东西。是因为自己,他替自己给的。   回到镇上是上午十一点多。   陈默请毛子他们一伙人吃饭, 因为席司宴身体底子不错,吃了药,到镇上基本就退烧了, 所以他也一路跟着。   就是有点咳嗽。   “喝点这个茶吧, 润润喉咙。”陈默带着人在一家小饭店里落座, 将圆桌上的一壶荞麦茶拿过来, 倒了一杯放在席司宴面前。   席司宴拉开凳子坐下,顺势摘下了口罩。   那一瞬间,陈默能清晰感知这圆桌上一个比一个还要震惊的表情。   陈默侧过身, 靠近席司宴旁边,压着声音说:“你这张脸到哪儿都魅力不小啊宴哥。”   “哥?”席司宴睨过来:“我不是你小弟吗?”   陈默干咳了声,坐回去, 没回应这话,   这张桌子上的人除了陈默和席司宴, 基本都是还在县城念高中的学生,话题无非也就是那些。县城的高中不比绥城一中压力大, 每年升学率不高, 像毛子他们这种混日子, 打算毕业就出去打工的人更是不少。   “哎, 默哥。”毛子撑着桌子说:“你不打算回学校去看看吗?咱们高中去年翻新了教学楼和操场, 变化还挺大的。”   “不去了。”陈默说。   他统共就在那里读了一年,要说怀念和感情,属实谈不上。   毛子:“那可惜了。以前不少老同学都还惦记你呢。”   “惦记我?”陈默不解:“惦记我什么?”   惦记他三五不时见不着人跑出去打零工?   还是惦记他,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   毛子旁边的一男生接话,“默哥你怕是对自己有误会吧。我高一的,比你晚一届,入校那会儿都还常听见你的大名。”   席司宴用开水烫了筷子,递给陈默,替他问:“都说他什么?”   “帅啊。”男生一脸崇拜,“都说咱们学校原来有一学长,从初中保送进的高中,不光成绩好,打架一流从来没输过。就隔壁民南那中学,好多女生天天跑咱们校门口堵人,还打赌到底最后谁能做咱们默哥女朋友。”   席司宴挑眉。   陈默则是一脸黑线,疑惑:“有这回事??”   “有!”毛子点头肯定,在这莫名激情的氛围里添一把火,“不过默哥你那会儿挺吓人的,都没什么人敢跟你说话。可她们女生就喜欢这样的,对吧?”   毛子还不忘征求桌子上唯二的两位女生的认同。   女孩子都化着颇为劣质的浓妆。   其中一个看起来性格比较外放的立马笑着说:“对啊,我就民南的。都觉得你很帅,我一朋友还喜欢过你呢,她说你和那些看起来就装逼的男生一点也不一样。不过你应该不记得她,她说她好多次去你打工的地方吸引你注意力,但你跟她说过的唯一两句话就是,“谢谢”和“不好意思,能让让吗?”她快气死了,后来就转头喜欢别人去了。   陈默在听见这些话的时候,都没转头去看席司宴的脸。   不是觉得尴尬。   实在是他自己现在听,都像是在听别人的人生。   虽然在经历过后来十多年成人的人生,他已经能很清晰的理解,年少时的某些喜欢就是如此的特别。他眼中充满着压抑情绪和人生困惑的那段日子,变成了别人眼中他特立独行的模样,有种奇妙的感受,好似如今自己再回忆起这段人生,在灰暗的本质上面,增添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也许是对真实的十六七岁的自己的一种释怀。   人都需要往前走,向前看。   “席哥。”毛子聊到这话题,还不忘朝席司宴打听:“我默哥现在在学校是不是也有很多追求者?”   席司宴缓缓放下筷子,点头:“嗯,是。”   “我就说,看吧!”毛子一拍巴掌,“默哥,那你现在有女朋友没?”   陈默下意识看了一眼席司宴,咽下嘴里的菜。   回答:“没有。”   至于男朋友,算是有一个吧。   只不过陈默在这里没有宣扬自己是同性恋的打算,更不会告知任何人,和某“小弟”的真实关系。   他生出那么点隐秘的,潜藏的恶劣因子。   在正中午的偏远小镇,一家人声鼎沸的小饭店里,撞了撞隔壁人的膝盖,在席司宴警告看过来时,继续用脚勾了勾对方的脚脖子。   不过陈默很快忘掉了这个小插曲。   一顿饭下来,席司宴话不多,陈默惦记着他还是个病号,很快主动结束了饭局。   在把毛子一伙人送走,席司宴问他接下来去哪儿的时候,陈默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回酒店吧,你还病着呢。”   席司宴没意见,朝他伸出手。   陈默低头看了两眼,没什么犹豫握上去。   下午两人窝在酒店里没出门。   来这里之前,陈默提前跟苏浅然和老K打过招呼,所以没人找他。老苟拉的那群里依旧很热闹,每个人都在诉说着自己这个暑假都在干什么,去了哪里。   陈默往上翻,边看边和席司宴说话。   说齐临终于在群里出现了,正常和人开着玩笑,一点没露出之前那事的苗头。   接到爷爷打来的电话时,陈默发现席司宴已经歪着枕头浅眠过去了。   “爷爷?”陈默按了接听,放低声音。   杨琮显很少亲自给他打电话,除了上次陈默和杨家彻底划清界限,他来过电话。得知陈默的决心后,意外没有反对。甚至让他自己的理财经理给他划了一笔钱,只不过陈默没收。   老人的声音隔着手机并无异常,问:“听说你回陈家那边了?”   “是。”陈默没有隐瞒,“假期没什么事,就过来转转。”   “和席家那孩子一起?”   陈默又看了一眼席司宴,低低嗯了声。   反问:“怎么了爷爷?”   杨琮显:“你们……”   老人的犹豫让陈默顿了顿,没说话。   话一转,老爷子叹口气,接着道:“你既然有决心离开杨家,我对你的未来也有绝对的信心。但是孩子,人在世上不可能只有自己,你面对的不止是杨家,你未来还得面对社会上的同事,自己的老板,你的旧友同学。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老人没有明说,但陈默心下了然。   这是在给他留退路。   陈默从沙发起身,看了一眼席司宴,起身进了卫生间。   他关上门,皱了皱眉,才开口道:“是不是出什么别的事了?”   应该不单单是学校那种半猜测半胡诌的流言蜚语,老人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特地给他打电话。   “席家那孩子要出国的事,你知不知道?”老人说着自顾自叹了口气,“席家那是什么门庭,就是咱们杨家最鼎盛的时候,也没法比。交情归交情,你爸之前那是拎不清,席家这种背景,格外注重脸面,那孩子如果跟着他爸妈长大还好,偏偏他是你席爷爷最看重的那一个。你如今和他搅和在一起,不是好事。”   陈默并不在意席家是什么背景。   席司宴也明确且不止一次说过,他没打算出国。   陈默解释:“他不会出国的,学校申请都已经……”   “席渐行在国外失踪了。”   老人一句话让陈默哑口,失声:“失……踪?”   “失踪都是好的说法。”老爷子并不打算隐瞒他,“事实上,他在国外遭遇了竞争对手恶意报复,目前凶多吉少,席家在国外的产业也遭到了不小打击。席家派了不少人搜救,也选择压下这件事。你席爷爷病重,长子重心不在本家,旁支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席家这场重创没有个三五年缓不过来了,那孩子……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你们,明不明白?”   陈默手撑着洗手台。   心里有些乱。   席司宴上辈子出国,外界说是因为他性取向被席家知道,将他送出去的。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老爷子特地打来电话,也不是要声讨他和席司宴的越界,只是提醒。   而且出了那么大的事,陈默没有在第一时间听见席司宴的手机响,知晓他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和消息。显然席家对席司宴的动向了然于心,没有直接插手,是碍于上上一辈的老交情。   这就是席家的态度,在给足了体面的前提下,斩断所有退路。   陈默有种巨大的窒息感。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很年轻,但是那双眼睛,让陈默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   有种掀翻一切现实的疯狂和执着。   但他到底不再是他。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眼底早已经恢复平静。   老爷子说了,三天。   这是席家给的最终期限。   而在这之前。   陈默自私地决定将这个假期延长到最后一秒。   他出来时席司宴还没醒,感冒让他的睡眠比以往要深一些。   陈默拿了体温计给他量。   温度又有一点往上升的趋势,目前停留在三十八度一。   “席司宴。”陈默坐在床边,端着水拍他,“起来吃了药再睡。”   下一秒钟席司宴捏住他的手腕,睁开眼睛,语调带着点沙沙的质感,“刚好像听见你打电话了,谁打的?”   陈默一顿,自然:“我爷爷。”   “嗯。”席司宴没有追问,手搭着额头,“等回了绥城,陪你一起去看看他。”   陈默有一瞬间的冲动,要不要直接告诉席司宴,毕竟这关乎着人命。但如果命运不出差错,多年后陈默记得,他听到过有关席渐行的消息。   至少证明,这次他不会有性命之虞。   权衡之下,陈默张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发什么呆?”席司宴就着他的手吞了药,又替他拿走水放到床头问他。   陈默回神,“没什么,在想明天去哪儿。”   席司宴看着他,不自觉皱眉,“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这家伙,敏锐度可怕。   陈默提起被子捂到席司宴的下巴,压住两边开口说:“对,我要说你又发烧了,捂着出出汗,看你虚的。”   结果话刚落,席司宴掀开被子将他拉上床裹起来困住。   “虚?”他问。   陈默顶着他下巴,眨眼怀疑:“不虚吗?”   席司宴的手威胁地掐了掐陈默的腰。   陈默反应有点大,整个人往上弹了一下,但是没躲开。   气息热烘烘挤在一起。   彼此对视一眼,空气都像是凝住了一般。   席司宴掀开被子要放开他,结果陈默伸手拉住,同时另一只手搭在席司宴的肩膀,点了点,凑近开口:“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另一种发汗方式,要帮你吗?”   说完腰间的手就勒得他闷哼了声。   席司宴凝视的眼神带着危险和审视,低头抵着陈默的耳朵,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发出,“你会?”   陈默并没有回答。   手一路往下,沿着衬衫衣摆探进去,最后隐没在黑色宽松的短裤边缘。   在席司宴蹙眉仰头之际,陈默舔上喉结,不知死活,“你说,我做。” 第60章   天还没有黑透, 天际成片压过来的黑云却有种风雨欲来的趋势,小镇酒店的窗外树影在狂风中摇摆,而三楼的某个房间里, 温度却在不断攀升。   陈默有点头昏脑胀的。   作为服务方, 且毫无经验可言的人, 他的主动并没有让他拿到全部控制权。   对方每一次停顿的呼吸,脖颈浮上的潮红, 微微蹙起的眉间,都能带来不一样的感觉。   那种单纯的视觉上的感受,在联想到半小时前的那通电话, 冲击加倍。因为那个本该遨游于无尽未来的人, 此刻和他一起困在这家小小的镇上酒店房间里。   私密的, 毫无保留地触碰和靠近。   而造成今天这一切的, 仅仅是因为陈默不再是陈默。   这一次,他们在同样的节点认识,却走到了完全不同的结果。从陌生到熟悉, 从熟悉到靠近,那些闪回的每一个细节和画面在此刻想起,都像是末日狂欢。   因为陈默意识到。   有些东西能改变, 有些不能。   因为这不是青春里某些无关痛痒的选择,也已经不是择校那种尚有余地的岔路口。这是条必然的路, 就像陈默重来一遭,总有些必然的取舍。   席司宴费时有点久。   当然这和陈默毫无技巧的事实也有关。   可年轻的身体血液轻易就能沸腾, 一个吻, 一次交错的气息, 一点唇与皮肤的触碰, 不止席司宴, 陈默的后背也浸了汗。   席司宴完事时,陈默毫不犹豫地趴在了他的胸前,任由身体潮烘烘贴在一起。   席司宴放下挡在眼睛上的胳膊,来拎他。   “这么累?”似乎觉得好气又有点好笑,“怎么突然这么莽?都让你别闹了。”   陈默侧过头呼吸,手指拂过席司宴下巴的汗水,没说话。   席司宴起身,瞄了一眼陈默的下半身,反问:“帮你?”   “不用。”陈默终于从他胸前爬起来,下了床,说:“我可不虐待病号。”   陈默去卫生间冲了澡。   出来后说去买点吃的,方便席司宴垫垫肚子,直接拿了手机下楼。   楼下大厅几个人坐在那里打麻将,老板见他出现,叮嘱:“天都要黑了还出去?等下还有大雨。”   “我就在对面的超市买点吃的。”陈默说。   五十米的距离,陈默连伞都懒得拿。   走到对面超市的门前,陈默手机响了一声,是邮件提示。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里面的英文很简短,翻译过来就一句话。   ——伤了腿,命确实保住了,消息无误。   这是陈默上辈子联系过的一个私人情报邮箱,只要肯出钱就行,他用来查过杨跖一亲信在国外的账户。眼下倒是确实派上了用场。   虽然老爷子说凶多吉少,但陈默猜,席家那边既然说出给三天这种话,必然不可能在席渐行真的性命难保的时候说。   吓吓一个真的高中生还行。   可陈默偏偏不是。   事实证明,他也猜对了。   这让陈默的负罪感消减不少,毕竟再自笃定,也不敢去赌那个万分之一。   更别说他还见过席渐行。   陈默进超市随便拿了点面包牛奶。   结账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雨点劈里啪啦砸在超市前边的铁皮顶上的声音。   由点成片,转瞬就有了瓢泼之势。   他拎着袋子从超市出来,没有第一时间冲进雨里,看着屋檐连成线的雨帘在地上砸起的小水洼,微微出了会儿神。   抬头时,蓦然顿住。   街对面撑着伞的人像是已经等待了很久。   夜晚的小镇街道没什么行人,只有路边店面的灯光发出昏黄的光亮。隔着雨幕,他们对视了很久,最后是席司宴最先有了动作,提脚走过来。   席司宴走到陈默旁边,收了伞,抖了抖雨水和他并排站着,没说话也没催促。   陈默侧头看了他一眼。   了然:“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出门后。要知道不难。”席司宴语气平静,“总有方法。”   陈默是真疑惑:“我真有这么藏不住事?”   “不是你藏不住,是我了解你。”席司宴回看过来,眼底深黑,看不出喜怒,“我看出你有事想说,只是没想到是这个。”   陈默怔了两秒,很快又笑了笑。   “席司宴,你知道我这人生下来信奉的第一个人生信条是什么吗?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二叔死活又不是我做的,你席家同不同意于我有什么相干,我喜欢你,只有我们,这恋爱刚开始,在一起的感觉还不够,我打算隐瞒到底的。”   席司宴眼神凝结,“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从你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开始,在你心里,是不是就已经有了决定?”   陈默碾了碾脚边溅来的雨水,抬头时换了称呼:“宴哥。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意外。”   席司宴按了按额头,蹙眉。   “我很抱歉。”   陈默:“你道什么歉?”   “让你直面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席司宴说:“是我过于自信,以为有足够的时间,也……”   “嘿。”陈默笑着打断。   哭笑不得:“如果让人知道咱们席神都这么善于自我检讨,其他人也别活了吧。”   陈默的眼里带着认真,转身上前一步,和席司宴面对着面。   “你特别好,打破了我曾经对你所有的固有印象。对待朋友你有义气有耐心,有清晰的人生目标并持之以恒为此努力。对我。”说到这里陈默又低头笑了笑,“其实这一点是最让我意外的,跟你在一起很难注意到你的出身。因为你对我付出了足够多的细心,包容和理解,你共情我的过去,也愿意陪我去到任何身份位置,任何地方,我想我不会再遇上任何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了。”   给他补课。   替他做决定,管他抽烟也管他喝酒。   总是在背后,在他每一个需要的时刻。   太多的记忆,都关乎着这个人。   他惊艳着无数人的青春,是校园里那种多年后都能让人津津乐道的尖端人物。哪怕是陈默这样有着特殊经历和别样生命轨迹的人,亦未曾逃脱。   席司宴从头到尾并不曾接话。   他似乎很了解陈默接下来要说什么。   眉心深深皱起。   果然。   陈默说:“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席家说只给你三天?”席司宴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隐忍边缘。   陈默笑笑,摇头:“不因为任何人。我讨厌对任何人和事抱有期待和执着,这么说你可能很难理解,但这就是我。我不会告诉你说我等你,我做不出这种承诺,更不可能放弃自己既定的轨迹跟随你,就真的只为自己活。”   陈默说得如此坚定。   有八分真,两分假。   那两分源自于他低估了自己的感受。   知道原来做下这个决定,并不容易,说出口更为艰难。都说胃是情绪感官,他此刻必须把视线投向不断往下滴雨的夜空,才能抑制住自己想要干呕的冲动。   很久没犯的胃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偷偷找上了门。   席司宴的路已然注定。   而陈默刚和苏浅然和老K定下合约。   他有不少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你家里不同意,比如没有信心,比如恐惧。可他最终却选择了最接近现实也最残忍的一种。   以一种成年人的视角,通知对方。   仅仅是他不想要继续了。   他放的手。   他们订了第二天一早的车回绥城。   明明前不久他们还在出租屋里随意闲聊,一天前还在乡下亲密无间,时隔这么短,短到仅仅一个晚上,一趟回去的高铁,世界就已经天翻地覆。   下车之后走出站口。   外面已经前后停了两辆黑色的轿车。   这次不是林叔开的车,而是陈默从没有见过的司机。   两个保镖分别站在车门边,一副严肃的模样。   保镖恭敬地打开车门等待。   席司宴手里还拿着陈默的行李箱,和他说:“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陈默把行李箱拿过来,看了看打开的车门说:“我等下打车走,之后……我就不送你了,感冒还没好全,记得吃药。”   席司宴拿着行李箱的手并未松开。   “陈默。”他审视着他地脸,皱眉:“你脸色很差。”   陈默条件反射摸了摸,“是吗?昨晚没睡好吧,你不也一晚上没睡。”   此时车里的副驾驶探出一个年轻男人,应该不到三十岁,眼神带着点邪性,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开口说:“司宴,你爷爷说你既然提前回来了,让你今晚飞国外。机票给你订好了,你这位……同学,你放心,有人会负责把他送回去的。”   席司宴冷眼扫过去。   男人挑挑眉,坐了回去。   陈默不知道这号人,问:“那是谁?”   “韩乾,算是席家资助长大的。”席司宴皱眉:“他人一向不正经,别搭理他。”   陈默点点头。   “那,一路平安。”   车站人来人往。   席司宴看着眼前的陈默,惊觉这一年的他早已脱胎换骨。   他爬上年级第一,将自己和杨家做了切割,很好地应对陈建立带来的一切麻烦。   席司宴将陈默身边所有可能潜藏的不顺意和危机都设想了一遍,最终不得不承认,就算没有自己,他一样也可以活得很好。   未来可期。   光明璀璨。   一如他们曾经对彼此的期许。   最后,陈默还是拒绝了韩乾送他的提议。   一路看着载着席司宴的车,越开越远。   席司宴最后什么话也没说,没有告别,没有祝福,也没有拥抱。他只是在转身上车的时候顿了顿,然后坐进车里,任由保镖拉上车门。   驶进车流里的轿车内,韩乾一直盯着后视镜,开口说:“他也上车了走了。”   “嗯。”席司宴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并没回头看。   韩乾接着道:“我还以为我今天会看见一出生离死别的感人场面呢,你俩真在一起?不是家里的人调查错了吧?”   席司宴睁眼看过去,“你这几年在国外是不是活得太舒服了?”   “别这么凶啊。”韩乾勾了勾嘴角,“说实话,你们这年纪谈恋爱不都讲求轰轰烈烈?可我今天看,不知道该说你狠,还是说你那小男朋友更狠了。”   席司宴皱眉,懒得搭理他,只是问:“二叔情况怎么样?”   “醒了,得休养。”韩乾一下子正经起来,推推眼镜的动作给人的感觉像是大尾巴狐狸,而且提到席渐行受伤的事,他脸上的戾气不小,“动手的人也查清楚了,对方那家非法经营的皮包公司和当地黑势力有密切联系,你二叔刚来没摸清深浅。”   说到这里,韩乾手捂着额头,似是无语。   “他表面就是一搞教育的。你们席家没人了吗?”   席司宴:“席家内部形势你不清楚?爷爷病重,至亲也会变成吃人的豺狗,不少人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没有比二叔更合适的人选。”   “豪门是非多。”韩乾总结了这么一句,又突然说:“你这德行,心甘情愿断干净,是终于发现席家这大麻烦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是吗?”   席司宴没说话。   韩乾自顾自鼓掌,“果然只有年轻,做事才会这么手下留情。”   “你有完没完?”席司宴踹了一脚副驾驶椅背。   韩乾继续:“可惜了。你男……不对,前男友?要是真谈了应该是前男友吧?一准大学生,你想想他还会遇上多少优质人才,你不会嫉妒吗?”   又说:“他长得是真不错。听说成绩也很好是吧?我要是你,先捆了人丢上车再说。”   席司宴大力扯了扯领口。   当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肩膀连接脖颈处的那个牙印,动作微微一怔。   “韩乾。”他突然出声。   副驾驶的人回头,“怎么?”   “从现在开始到上飞机,别再让我听见你说任何话。”   车内包括司机,以及后面那辆车一直带着耳麦的保镖全都安静下来。这个即将正式走到席家台前的新一代代表人物,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正在快速褪去,也有新的东西在不断滋生。   大家族的换代更迭,总是伴随着这样或者那样的代价。   唯独韩乾看得清楚。   他被老太爷指定要跟着的这位席家太子爷,除了他君子如玉表象之下潜藏的不好惹的本质,他还有一个不能触及的禁区。   一个在他少年期遇上的,叫陈默的男生。   在席司宴即将成年的这一年,默认留在原地的人。   席司宴或许千百次想过将人捆了带走。   他没那样做。   所以也容不得任何人触及。 第61章   席司宴的离开迅疾且悄无声息。   一直到高三开学, 同学之间才渐渐接受了他已经去往国外的事实,顺便抱怨一波说班长要走,却连让他们举办个欢送仪式的机会都不给。齐临他们知道得要早一点, 但因为一直联系不上席司宴, 也没少嘀咕。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高三的教学楼在暑假期间经历过整修, 刚开学,紧迫气氛还不是那么强烈, 下了课一伙人在走廊上你追我赶的打闹,而齐临和江序他们则堵住了从厕所回来的陈默问:“默哥,你俩不是那什么的关系吗?他联系你没?”   陈默停下, 甩了甩手上的水:“分了。”   “分……分了?!!”   “卧槽!!”   “老席竟然甩了你出国?上岸第一剑, 先斩意中人?没看出他这么渣啊。”   刚大声嚷嚷的江序被齐临一巴掌挥在了后脑勺上。   他因为家里关系, 知道点席家内情, 说:“老席出去是因为家里有事。还有能不能小点声,你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陈默被甩了是吧?”   陈默被这群人逗笑。   席司宴当初让他们别到处说,他们对内大声逼逼, 对外嘴巴也是真的严。   “你还笑得出来啊?”江序看着他小声说:“默哥你要是实在难过,真的可以不用强颜欢笑的。”   陈默睨过去:“怎么?就只能是他甩我,不能是我甩他?”   “你……”几个人麻了:“把老席甩了?”   陈默叹气:“你们非揪着这个干嘛, 没有,都不是, 和平分开。”   “为什么?”这次问的人换成了齐临,他暑期或许有了那一段特殊的经历, 整个人表面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 实则也沉默不少, 皱眉询问陈默, “不分不行吗?只要你们足够喜欢对方, 任何事都不会成为理由吧。”   白呈在旁白搓胳膊,恶心得咦了声,吐槽:“齐临你怎么回事?突然搞这种爱情宣言是脑子坏了吗?”   陈默顿了两秒,“那就当是不够喜欢吧。”   他曾在是否答应和席司宴试试的时候,觉得自己摇摆不定显得有点渣。   如今倒是丝毫不在意别人如何评价。   毕竟他说的讨厌对任何人和事抱有期待和执着,这话不掺假。   上辈子期待过,也执拗过,他不太喜欢那种将命运和情绪交付到别人手里的感觉。哪怕那个人是席司宴,他也没有打算那么做。   陈默甚至能够想象,当他们隔着大洋彼岸,完全颠倒的时差,不同的环境圈子,排除一切障碍坚持到底的时候,好似会显得这段关系格外不易和珍贵。   但是那太狼狈了。   这显然不是个好时机,席渐行偏在这一年出了事,在他们都还只能以己之身去抵挡洪流的时候。不仅仅是自己,对如今处在重要转折点的席司宴来说,犹如锁链加身。   所以,那就是不够喜欢吧。   陈默这样告诉他们共同知晓两人关系的所有人,也是这样平静地接受自己。因为不够喜欢,所以不去坚持,因为感情浅薄,轻易就能结束。   齐临他们面面相觑。   从那之后,再没有问过陈默这事儿   陈默按部就班走着自己的路,和从前一样,也和从前不一样。   他还是天天保温杯不离手的那个校霸,霸榜年级第一的黑马,在高三上半年的那个冬天,护膝手套口罩全副武装。他依然爱和老苟扯皮,在遇到让他不爽的人,冷着眼懒得动手,就把人吓得主动道歉的德行。   但他真的再也没有碰过烟。   不论情绪如何糟糕,高三的压力有多大,不用人提醒,他都戒掉了。   教室里,他旁边的座位就一直留着,班里换过很多次座位,唯独陈默从未挪过地方。   班长变成了薛平,偶尔陈默也会吐槽他死板的作风,这时候往往旁人就会怀念席司宴还在的时候,陈默也会附和两句。   他还一直住在校外的那个房子里,席司宴原本放在隔壁房间的东西,在他出国一个月后被席家派人来收拾走了。偶尔齐临他们在被各种试卷和测试逼疯的时候,会相约在陈默的房子里大醉一场。   隔壁就成了老苟的常住之地,时不时也被其他人霸占。   席司宴和陈默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吗?老苟私下悄悄问过他,一副怕触他眉头,小心翼翼的样子。   答案当然是没有。   谁会那么幼稚。   席司宴刚出去那一个月,可能忙着处理他二叔的事情,确实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但之后就能如常联系上了。   只不过隔着半个地球,作息完全颠倒,很难同频。   在整个高三过去一半的时候,陈默和他通过一次视频电话。   那天是陈默十八岁的生日。   聊了聊彼此的近况,陈默知道他进了一所全球知名的大学,不仅要应对各种繁重的学业和课题,席家在国外的事业也处在全新扩展阶段。   视频里的席司宴头发短了,他坐在一张黑色的皮沙发上,穿着一件黑衬衫。   和过去他总穿白衬衫的习惯不同,黑色仿佛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衬得他的轮廓有了锋利姿态,眉眼冷峻,隔着屏幕都看得见的那种变化。   他说:“生日快乐。”   也说:“原本计划着回趟国,临时有事绊住了,没办法给你庆生。”   陈默示意自己面前切了大半的蛋糕,笑了笑:“这生日不过也行,他们实在太吵,吵得头痛。”   满地庆祝过后的狼藉还未曾收拾。   陈默看着席司宴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坐在沙发上倾身,拿起勺子尝了一口,也不知道老苟在哪儿订的,味道变得很快,莫名带着一股涩。   后来席司宴开着视频在沙发上睡着了。   半小时后陈默挂断,给他发了条消息。   “宴哥,要注意休息。”   那之后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   除了节假日问候,很少有闲聊的时候。   陈默忙着学习,应对高考,一边和苏浅然继续合作,并计划着在高考前去见一次老K。   有关席司宴的消息,偶尔从齐临或者孙晓雅他们口中得知。   而他们的消息,大多来源于各自的家族。   因为在绥城的二代圈里,有个人一骑绝尘,刚成年就在国外赫赫有名的金融圈声名鹊起,活成了传说。   席司宴这个名字,好似成了一种遥远的,难以触及的代名词。   让人惊叹,又好似觉得理所当然。   他站得太高了,高到大多数人都难望其项背。   陈默高考发挥得很好。   上辈子让他栽了一跟头的数学,拿到了149的高分,也让他顺利进入了Q大的智能科学与技术专业。   老苟在隔壁学校的医学院,和Q大就隔着一条街。   齐临和江序他们也都在高三下半期保送的保送,升学的升学。   时间匆匆,青春就这么呼啸着一晃而过。   而在这个青春结束的尾巴上,要说唯一有些意外的插曲,就是杨舒乐高考失利,成绩差得前所未有。   这个曾经上过教育频道,被教育局跟拍,认定的明日之星悄然陨落。   跌了一身泥,搞得狼狈不堪。   如果不是考试刚结束,他就被杨家连夜送往国外,并且去的还是席司宴所在的同一个国家和城市,陈默应该都注意不到这事。   明明境遇完全偏离,有些东西还是和上辈子意外重合。   比如席司宴最终还是出了国。   比如他和杨舒乐之间,明明看似再无交集,就因为杨舒乐也被送往国外,而再次让他们的名字共同出现在一起。   什么“席神远渡重洋,杨舒乐千里追爱”“青梅竹马的爱恨情仇之续篇”等等。老苟在学校论坛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在陈默的租房里差点被气死。   陈默正在打包行李。   为去学校报道做准备。   “你听听这些话。”老苟使劲戳着手机屏幕,问他:“你就没点反应?”   陈默封上纸箱,问:“我该有什么反应?”   老苟被噎了一下。   很快理直气壮道:“就那种任何人都可以,偏你杨舒乐不行的气势啊。你俩这关系还不够把对方踩到脚底吗?你就应该是那种,老子睡过的男人,就算不要了,你杨舒乐也不配和他站在一起!这种。”   陈默无语:“能不能别这么粗俗,单纯睡过和睡过有本质区别。”   老苟:“……你的点格外清奇,是在遗憾吗?”   “滚。”   老苟自顾自接着道:“确实遗憾,那可是席神的肉体,搞不好就是未来在国外横行的那种巨佬,咱们再见到他都得点头哈腰那种,一想想我都替你亏。”   陈默都懒得再配合他。   他知道,一年来没人不开眼在他面前提起他和席司宴的事,但也没人相信,他们真的是平心静气结束的。   在不少人的猜测里。   或被棒打鸳鸯,或有人开了小差。   他们的结束好像一定要带着某些戏剧性,才符合人惯性思维里的设想。   陈默从不解释。   也不打算解释。   “真不上去承认一波吗?”老苟不死心说:“我对爆料你俩在一起过的事,蠢蠢欲动很久了。”   “你有病?”陈默把胶带递给老苟,让他帮忙扯一下,一边贴到纸箱上,一边说:“有些人自己颅内高潮,我还得挨个进他们的脑子里冲水?”   老苟从半躺的姿势翻身坐起来。   “我这不是替你打抱不平嘛,明明……”   “别明明了。”陈默打断,“你是嫌我事儿不够多是吧?”   老苟闭嘴。   毕竟陈默以全省第二,学校第一的名次考上的Q大。   从成绩出来那天开始,他的世界就没消停过。老爷子说要给他大办升学宴,周家给周窈茕下了通牒,要她务必亲自带着陈默回周家吃饭,主打一个母子劝和。   还有各大学校抛来橄榄枝。   媒体的采访等等。   这也是他为什么急着提前去学校的缘故。   陈默花了半天整理。   在这里住了一年,陈默的东西不算多也不算少。   出门的时候,他将钥匙放在门口花台的塑料盆底下。   下午的太阳在楼道里打下晕开一样的橙黄光影,像是带着某些旧时光的印记,悄无声息,停留封存。   老苟拉着行李箱等他。   问:“钥匙带着啊,你难道不回来了?”   “不回了。”陈默看着门缓缓说。   房子是席司宴的。   陈默连同这辈子不悔且珍贵的青春,以及和席司宴有关的部分都放在这里。   关上门,转身向前。 第62章   Q大的大数据智能实验室里, 到了下午人不多。   这天刚进校读大一的一新生学妹,因为一实验数据出错,被带她的导师狠狠骂哭了。又因为神思混乱, 回了寝室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关门。   急匆匆往回赶。   实验室里存放着本校与校外几家科技企业合作的实验数据, 她难以想象一旦丢失, 自己的下场有多惨。   光是想想,就吓得她腿打哆嗦, 脸色发白。   路上师兄打来电话。   倒不是因为发现她没关门,而是因为她没按时交上导师布置的课业。   女生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同时又因为所有事情都积压在一起, 导致心态有些崩溃。   到了实验室门口一看。   顿时心想, 完了, 里面竟然有人。   女生忐忑不安推开门, 一眼就看见了临窗站着在翻数据样本的人。对方背对着门口,只能看出人很高,黑色头发, 瘦削但不瘦弱的骨架将一件长褂白袍穿得格外有气质。   “你……你好?”女生小心翼翼出声。   因为对方穿着白大褂,女生倒没有怀疑他是偷数据的。   里面的人也在听见声音之后,转过头来。   好帅。   女生当时就这一个想法。   不是那种五官惊为天人的帅, 处在实验室里的人鼻梁上架了一副银灰色的眼镜,按在数据本上的手指如象牙白色的玉, 乍一看越发衬得他整个人气质冷然矜奢。   不过当他一开口,声音低沉里带着平和, 化掉了几分冰冷。   “看门没关就进来了。”他在解释, “我过来取一份资料, 提前跟实验室的负责人打过招呼, 很快就走。”   女生走进去, 悄悄打量判断:“你也是我们学校的?”   对方看看她,笑了下:“大一的?”   “嗯。”女生点点头,心跳得有点快,“我今天最后一个走,负责锁门的,结果我给搞忘了。”   预想中的指责或身为学长的好为人师通通没有出现。   他只是洞若观火,语气自然随意,开口说:“我没有跟人告状的习惯,放心。不过实验数据很多都是保密的,下次注意。”   “谢谢学长。”女生脸红,十分钟前的崩溃情绪消减大半。   女生从实验室离开后,一路都在神游。   如果不是刚刚的对话还言犹在耳,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又想,他是谁呢?   看样子应该也是智能数据专业的。   可这开学半年了,从来没有听人说起高年级有这么号人物。那么……出众的人,放在大学里早就出名了吧。   等到女生回到宿舍,舍友看她频频走神,追问之下才知她对人一见钟情了。   再追问细节,几人合计一分析,最终目标锁定在了唯一一个人身上。   同寝的舍友指着电脑上官方的那张寸照,表情麻木:“你不会告诉我,你遇上的是这位吧?”   女生凑近看了看。   照片远没有真人生动,但是眉眼确实一致,就是实验室那个人。   然后整个大一女寝在半小时之内疯传开,说是Q大那位本科期间拿下无数科技大奖,带领一整个技术团队入股著名的新锐科技的合伙人,以及目前还在Q大硕博连读,但是一直没有在学校露面的传奇人物回校了。   女生在被一巨锤捶得晕晕乎乎的时候,就听见了有关这位的无数猜测和科普。   “谁敢相信他今年才不过23岁,我23岁的时候饿不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早就有传闻明面上他是技术入股的新锐,实际上很早就注资了,是新锐最初的投资者……这还用问,肯定是富二代啊,听说家里挺有钱的,就是太低调了,现在基本查不到他本人的任何资料。”   “女朋友?这倒是没有听说。”   “我合理怀疑他的女朋友是一款智能机器人。新锐刚推出的那个“R2D”型号看了没?我看了他们那个宣导片,搞笑死了,简直是一养生机器达人,也不知道谁设计的。说是主要针对医疗重症领域研发的,现在在市场上被疯抢。”   ……   陈默就在学校待了一天。   因为手里项目问题,第二天老K开车来学校接的他。   按这辈子算,陈默第一次联系上他已经是七年前了,那个还因为母亲的医药费困顿挣扎的大学生,早已西装革履,一副精英派头。   陈默几乎想不起来,自己上辈子遇上他时,他满腔抱负无处施展的萎靡样子。   老K开了一辆很彪悍的坦克,探出车窗调侃:“听说你又在学校搞出大动静了?怎么每次回来都这样?”   “不是说问题很紧急,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陈默开门坐上车,无语:“还有,你能不能换辆车?”   老K轰了一脚油门,露出一口白牙,“不能。问题说大也不大,投资商反悔我觉得是咱们这次产品上市被人盯上针对了,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就是难缠了点。而且你知道每次我开着这车跟那些投资商扯皮,都能少喝三两酒吗?说真的,你高三来找我那一次,我真的以为自己遇上诈骗,这么多年我没坑过你吧?那完全就是当初被你未成年的表象蒙蔽了。”   陈默坐在副驾驶嗤笑一声。   “难道不是因为你缺钱?”   “靠。”老K笑骂,“揭人不揭短啊,Q大那么多拿你当目标的人,知道你说话这么毒吗?”   陈默挑眉,“他们一般都形容我温良恭谦。”   “屁。”老K和他一向不怎么客气,笑道:“也就学校里那些没见过社会险恶的学生会这么想了?那些在过去几年被你踩在脚底翻不了身的同行,怕不是每个人都得跳起来骂你两句,说你心黑手狠,表里不一。”   陈默这些年除了专注在专业领域的技术上,也涉及新锐核心经营。   他的手段风格延续了很多老毛病。   讲求一击必中,不留退路。   所以和在Q大的境遇不同,在新锐的核心内部,陈默的威望其实远在老K之上。除了他把握了不少核心技术,最重要的是公司的技术团队也只信服他,更因为他积威已久,常常让人忽略他其实也就刚本科毕业的年纪。   “现在去哪?”老K问:“回你市中心那套房子?”   “嗯,晚上不是要吃饭?我还得回去换件衣服。”   老K打了右转的方向盘,朝陈默的住所开过去。   他们暂时放过了工作话题,老K看他眉眼疲倦,知道他前半年为了R2D一直没休息好。找了无关紧要的事一边和他继续闲聊说:“苏总是不是要结婚了?你收到请柬没有?”   陈默低头看着手机:“嗯,下周的婚宴。”   “嗐,又得大出血。”老K日常抱怨,“不是说她这几年和她那个未婚夫关系一般吗?都这样了还结,咋想的?”   陈默唔了声,没接茬。   他这几年和杨家的来往有限,爷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调理得当,并未在陈默所知的那一年病逝。不过身体越来越不好是事实,杨跖在这时候结婚,多少有些这个因素在。   至于苏浅然。   她作为新锐的高管,其实脱离原身家庭的掣肘虽然不容易,但不是做不到。   只能说她既然答应结,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毕竟这几年,听说她和杨跖之间经历挺多的,连陈默都听到不少八卦。   类似于千里追妻,当着全公司面低声下气给苏浅然道歉。陈默不是没有怀疑过杨跖被下了降头,毕竟这听起来很不杨跖。   是互相折磨,还是有不一样的结果,陈默无权干涉。   只是在从苏浅然那里得知结婚消息的时候,说了句:姐,恭喜。   苏浅然回了他一段话。   “陈默,这些年我一直拿你当我弟弟。这和杨跖没有任何关系。一开始我觉得是我在帮你,可后来我越来越觉得,其实一直都是你在帮我,你专注研发特意留给我发挥空间,又帮我在新锐一步步坐稳。私人感受很难一两句讲清楚,我只是想说不管你与杨家是什么关系,私人感情上我就是你姐,以后也一直是。”   陈默当时看见那一大段消息的时候,内心不是没有感慨的。   他和苏浅然的关系比上辈子近了不少。   上辈子陈默欣赏她,而她帮过自己,这辈子作为合作伙伴无条件信任,他们也了解对方的背景,家庭,出身。   在陈默完全与过去做了切割的生活里,还知道他那些过去的人不多了,苏浅然算一个。   陈默如今住的公寓在市中心。   去年刚买下的,装修花了半年,放了半年,刚住进去俩月。   这地方安保很严格,不过老K的车经常在这里出入,门口登了记就直接进去了。   “你这里环境是真不错。”老K说:“我都想把我现在住的那房子卖了,在这里重新买一套。”   陈默:“那你妈妈岂不是不方便。”   “所以我在犹豫。”   陈默选择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位置在新锐科技和Q大的中间,方便来回。加上市中心的地理位置优越,盈亏幅度不算很夸张。他之前住的地方更靠近新锐科技的研发中心,那地方很偏,陈默本科四年实在是受够了通勤的苦,所以买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   上电梯,进门,换鞋。   房子的装修风格比较简单,科技感很重。   各种家具用品全是语音智能控制的,每次老K来他这里,都说他不懂年轻人。   他尤其不懂陈默手底下那么多年轻技术人员没日没夜熬着,有时候就为了一个小小的问题得以解决雀跃欢呼,那种狂热,他没有。   这也是陈默一直觉得他更适合台前指挥角色的原因。   因为是周末。   两人拉着底下的人紧急开会,四个小时的线上会,讨论出大致方向后,老K承诺下周全公司团建,终于迎来一片欢呼声。   “默哥会去吗?”有人好奇问。   新锐科技很年轻,陈默并没有明确的领导职称,他是技术部的老大兼投资人,团队的人一般喊他默哥或者老大,偶尔一些外出场合才叫他陈总。   那也是为彰显正式。   陈默去换衣服的时候,老K一边吃着叫上门的外卖,一边说:“那你们得自己问,他以往都不去,估计想休息。”   “我一直觉得老大是矛盾结合体。”   “他热爱新兴科技,卷起来的时候卷生卷死不像人,有时候又是真的很老年人。”   “他现在竟然还用木桶泡脚。”   “保温杯里从不缺枸杞。”   “他有一双护膝,都毛边了,每年冬天都用。”   “穷不至于,念旧吧。”   老K敲了敲桌子。   提醒:“少在背后编排你们老大了。你们苏总要踏进婚姻的围城了,只能我俩上,今晚还有得忙。”   “苏总老公好像挺有钱的,听说是豪门。”   “谁知道,看着点默哥啊老板。”   “而且他胃不好,别让他喝。”   老K没好气:“我敢让他喝嘛我,他大一那年,也是新锐差点半路夭折那回,没人知道他情况,喝得差点进手术室,我就差以死谢罪了。他那破体格,小时候也不知道怎么长大的。”   老K最后那句嘀咕,没有人注意。   毕竟大多数人认识陈默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万人之上的巅峰,看起来毫无弱点,是个计划与行动并存的理想主义者。   老K虽然更早认识。   但那个背着单肩包只身前来的少年,除了瘦了些,笑意从容。   加上联系方式。   好像只有那个名叫‘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的昵称,得以窥见一些张扬和不羁。   沿用至今,让老K有幸看见每个加上他的所谓成功人士惊掉下巴的表情。   不那么正经,在如今的陈默身上,好像不合时宜又适宜。 第63章   晚上的应酬订在一家私人中餐馆, 规格很高,各种国风元素很有情调。用老K的话来说,纯纯装逼用的。投资商现在的负责人自称是个文化人, 清高孤傲, 一副要不是看重你们新锐的发展前景, 这个局我都懒得组的样子。   陈默原本还有点迷惑,按理说, 这样的人应该很难被一般的条件利诱。   见到人那一刻,他就懂了。   能坐下整整二十人的大包厢。   圆桌上摆满了各种鲍鱼、人参鸡汤,澳龙等等, 各种一看就很土豪的菜。桌上已经坐了差不多七八个人, 各个利益方都有出席。   而主座上的人, 十月的天拿着一把扇子, 扇面用毛笔提了天道酬勤四个字。   四十来岁,光头,手上还盘着两个光亮的核桃。   老K进门就在陈默耳边悄悄说:“还天道酬勤呢, 甩了原配傍上的富婆,稍稍一包装就成了高级文化人,啧。”   陈默看过去, “放下碗就骂娘?今晚你不求人了?”   “说起这个就生气。”老K的语速很快,“要不是环尚风投搞内部分裂, 最初的负责人离职,轮得上他对着我们摆架子。你今晚注意一点, 我刚知道她那个老婆在环上风投原本就和朱总不合, 咱们免不了被为难的, 看我眼色行事。”   陈默没说话, 老K嘴里的朱总是环尚副总, 当初也是他一手极力促成的合作。   新锐作为最新一代的科技公司,创办的核心理念,就是在保持高校创新的同时,给予每一个有能力的年轻人最大的自我发挥空间。他们要求的投资方,有钱,事儿少,不会不懂装懂横加干涉。   朱总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在过去两年,彼此合作很顺利,他们共同将新锐的R2D项目成功推上市。   可就在上个月,朱总遭人举报,被调回海外总部停职接受调查。   陈默和老K一出现。   全包厢的人都扭头看过来。   环尚合作的一家最大的医疗器械分销商的人,扬声开口:“来了来了,刚刚还说你们呢,快来坐。”   “刘哥。”陈默点点头打招呼,就在对方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陈默和对方认识挺久了。   也并非相识于什么商业场合,这是他同校的一位师兄,在这个领域干了不少年了。   刘哥不到三十就已经有了秃顶之势,看着一进门就直奔主位,笑着和投资商那光头敬酒的老K,摇摇头无奈说:“老K也是挺能屈能伸,现在环尚情况不明,还有说他那个老婆鲁伊很可能就是举报朱总的人,很多人都在观望呢。”   陈默侧头,“朱总没事吧?”   “不清楚。”老刘摇头,“说他涉嫌职务侵占,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前年你开始提出R2D的初步构想,就是朱总一力支持的吧。”   “嗯,是他。”陈默说。   老刘:“能遇上这种投资人确实不容易,希望他真的没事。”   老刘说着在陈默面前的酒杯上碰了碰。   只是一点仪式,从头到尾没让陈默喝。   毕竟是同校师兄,老刘自然知道自己这师弟是什么人。   他今天就算坐在这里,陪着一个装模做样的投资人吃这顿饭,离了这张桌子,以他年纪轻轻就获得的成就和经历,在哪儿不是香饽饽。   就在这时候,主位上突然传来一声:“我要他喝!”   因为声音大。   在座的所有人,都朝着光头指着的方向看过来。   只见年轻人穿着一件西装,但他的西装并未穿得和其他人那样一板一眼,扣子没扣,里面的衬衣贴合着他放松靠在凳子上的腰腹,给人一种闲散感。   他表情也很淡然,在听见那句话之后,淡淡朝主位看了一眼。   然后起身。   走过去。   老K一把拦在他前边,开口说:“徐总。这是我们新锐的技术部的领头人,他的工作需要常年保持绝对的高度集中,任何一个环节都需要他审查,是真不会。”   “不会啊。”姓徐的男人拿着扇子摇了摇,上下打量陈默,开口冷笑说:“年轻人傲慢点我倒是能理解。一直都听说新锐的核心技术是Q大的高材生,Q大啊,是有傲的资本,不过我希望你们新锐别忘了,没有哪个投资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R2D上市了是没错,可我听说你们二期的项目也开始投入生产了吧,后面百分之五十是真不想要了,求人好歹也要有求人的态度。”   “你……”老K险些没压住脾气。   陈默拉了他一把,自己站到前边。   他端起桌子上的一杯红酒,透过包厢的光线看着里面的折射的像血液一样的光影。   然后在某徐总一副笑着等他妥协的表情里,缓缓放下了,开口说:“让我喝也不是不行,但得分人,你,算老几?”   男人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嘴角抖动了两下,脸色涨红。   包厢里其他人也全部傻眼。   老K拽了拽他袖子,示意他别太过火。   陈默确实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从头到尾就属他最淡定,他甚至走到某徐总的坐位旁边,转身靠坐在了大圆桌的空板上。手撑在身侧,显得踩在地上那条腿格外长。   “你这是做什么?!”光头中年人丢了镇定,往后退了退。   陈默的另一只手敲了敲桌板,“徐总这么紧张?放心,我不打人,很好说话的。就聊聊。”   对方满脸怀疑,“聊什么?”   “聊聊,让你这时候卡我们,到底是因为传兴科技,还是单纯的环尚内部原因。”   传兴科技是这两年新崛起的科技公司。   也是新锐最大的竞争对手。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公司架构,产品研究方向,还是各种投资竞争,都有着惊人的相似和重合率。这家公司背靠国外的UA集团,资金雄厚,这两年和新锐没少竞争,竞争不可怕,最怕恶意竞争,偏偏传兴背地里用不正当手段不是一天两天了。   果然,陈默这话一出,姓徐的眼神闪烁。   虚张声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这属于合理规避风险,反而是你们,作为乙方态度还这么差,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   “确实。”陈默点点头起身,“我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徐总倒是门清。据我所知你们环尚已经没办法再次融资,智能科技板块是救命稻草。环尚的老板知道你背着他,拿了别家好处吃里爬外吗?还是说副总鲁伊愿意替你买单?”   姓徐的一张脸红赤白咧,精彩纷呈。   他轰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拿扇子的手都有些慌乱的不稳,也顾不得在场还有其他人在,威胁:“你就不怕你们新锐的二期项目砸手里吗?”   “徐总,我想你还没搞清楚。”   陈默拍了拍旁边已经一副“算了,没救了,你发挥吧”的老K的肩膀,“这位老板穷苦出身,是真正信奉天道酬勤四个字的人。为新锐良性发展我们合理接受投资合作,不是真的穷,明白吗?”   就差直接说,我其实不太缺钱,一时半会儿也耗得起。   轮不着你蹬鼻子上脸。   一顿饭没怎么吃。   饿着肚子出来,陈默和老K蹲路边的一家小吃摊点了两碗面。   “我都做好醉死过去的准备了。”老K嗦了一碗面,点了点吃了两口就不动的陈默说:“以前我和苏总出去习惯了,乍然跟你一起,差点忘了你就不是个受威胁的主儿。”   陈默看了他一眼,“他明摆着收了好处,也是太蠢,一试就知道了。”   “我不像你啊。”老K感慨,“新锐走到今天多不容易你也知道,现在那么多人指着咱们吃饭,我不敢赌。说真的,要不是你大一那会儿为了救公司把钱投光,我一直以为你真的是富二代。”   陈默拿纸擦着手指,“我乡下长大,做个富一代不是挺好的。”   “没说不好,我知道你现在贼有钱,你大四那两个专利就是天价吧,别说你还有其他投资。”老K兴奋地扒着桌子,两眼放光,“你透露透露,让我心里有个底。”   陈默把纸扔过去,“滚。要不是那姓徐的过于恶心,我至于?”   “不至于不至于。”老K笑着说:“走到今天谁还真受这鸟气,你不出手我也得想办法让环尚换人。真不再吃点?”   陈默:“不吃。”   老K:“吃两口,你怎么回事?体重再往下掉你那朋友老苟怕不是又得骂我压榨你。”   陈默:“他什么时候骂你了?”   老K气虚:“去年,你带团队出差,最后体检显示营养不良……”   陈默:“我那是吸收不好,而且调理过了。说很多次,不是饿的,我谢谢你。”   ……   此时的大洋彼岸,是早上八点。   摩天大楼矗立在市中心最显然的位置。   32层的某办公室,空旷安静,从落地窗往外看,能将城市大片风景尽收眼底。   金发摩登女郎踩着高跟鞋走到办公室门前,笃笃敲了两声。   里面传出一句:“请进。”   “这是需要签字的资料。”金发女微笑着递上文件。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很年轻,一米八几的身高让他在任何地方都显得格外优越。肩宽长腿,眼睛深黑。这位两年前就拿完所有学位从名校毕业的老板,在更早之前,以家族势力产业为锚点,将目标伸向了这片金融中心,短短五年,版图势力如同这幢楼一般拔地而起,难以动摇。   无数人记住了席这个姓氏。   以及那个家族最年轻的决策者,席司宴。   秘书简妮是他的助理韩乾一手提拔的,烈焰红唇,身材火辣。   无数人猜测,这是韩乾笼络人心的手段,更是为自己年纪轻轻的顶头上司寻找的床上伴侣。事实上,简妮比谁都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上位,正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够知趣,而且能力不俗。   因为韩乾说,席总是个同性恋。   虽然简妮觉得一点也不像,但她很聪明,从不去踩高压线。   眼前的老板有着一口纯正的英文,绅士优雅,而常年锻炼的习惯让他在取下钢笔帽的同时,能让人清晰看见西装底下隐现的肌肉轮廓。   声音低沉:“简妮,朱正涛下飞机没有?”   “到了。”简妮开口:“昨晚夜里三点准时抵达,PY成立的调查组已经展开了对他的调查。”   席司宴盖上笔帽,把文件递回去。   “想办法保下他。”   简妮难得意外地愣了愣。   这个朱正涛就职的总公司和席家的企业有过利益冲突,老板让她留意,她以为是有别的指示和计划,结果却是为了保他。   简妮多嘴问了一句:“因为他也是中国人?”   “当然不是。”年轻老板从办公桌后面起身,系上腰间的扣子,“别多问,去做就是了。”   “好的。”合格的秘书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简妮先一步出门的时候,正巧听见老板在打电话。   她不懂中文,但听见了韩乾的名字。   而她印象中,向来说一不二,做事沉稳,行事杀伐果决的人,第一次用那么低低的声音,像是在提及什么人时下意识的语气。   韩乾:“最近还总做梦?”   “嗯。”席司宴看着窗外,“虽然我很不愿相信,但这次朱正涛的出事我担心是个预兆,韩乾,我需要马上回国。”   韩乾的声音带着无奈。   “从你三年前受到袭击脑袋挨了一棍开始,怎么就开始信这什么预兆梦的玩意儿,而且还老梦见陈默不在了。”韩乾越说越觉得荒唐,“三年前你为此向朱正涛推荐了陈默所在的新锐科技。朱正涛也说,陈默一心研究成就斐然,生意场都很少上,能有什么事儿?我觉得你是接受不了你俩早已分手的事实。”   席司宴捏了捏眉心,“买机票吧,别废话。”   “你是老板当然你说了算。”韩乾倒并没有一味阻止,话一转,“可这几年你俩联系不多吧?”   又说:“前男友突然上门,说我梦见你要死?这和那些分手就诅咒前男友去死的人有什么区别?”   席司宴语气冰冷。   “别说那个字。”   韩乾一阵无语:“我也快要死了,累死的,你能不能同情同情我?” 第64章   一个星期过后, 老K周旋各方,事情终于有了新一步的进展。   周一例会,各部门聚齐在会议室。   “环尚进行了内部自查, 徐总因为私下收受贿赂被辞退。”老K敲着手上的笔, 表情冷静, 下一秒绽开笑意,“但是补充协议昨天已经签下了, 下个月资金就会全部到位!”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尤其是技术部的人,差点兴奋得跳起来。   “老大。”有人问靠在凳子上带着淡笑的陈默说:“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居然瞒着我们。”   陈默一只手搭在会议桌上:“一早告诉你们,还有什么惊喜?”   “早知道早高兴嘛。”知道这次事情内情的人疑惑说:“不过那个徐总不是说在环尚的后台很硬, 他就这么轻易倒台了。”   “不是他倒台, 是他的老婆鲁伊倒台了。”老K告诉众人说:“说来也是咱们运气好, 朱总刚被调回总部, 环尚就意外得到了海外注资,咱们不过是搭上了巨轮的顺风车,侥幸没被掀下去。”   不少人惊讶, “哪家这么大手笔?”   老k:“CM集团。”   这话一出,会议室或惊讶或倒吸凉气。   “两年前那起海外著名的投资案,一举打败UA集团登顶的CM?”   “一直有传闻, CM的背后是国内著名的老牌豪门家族席家对吧?听说他们老板特别年轻,刚成年的时候就以精准的投资眼光闻名华尔街, 后创立CM,短短五年时间几乎将同质企业吞并殆尽, 野心和实力不容小觑。”   “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了。”   “Central Meridian, 中央子午线无变形, 保持初心, 难道这就是CM将版图扩展回国内的原因?”   “谁知道, 老家族更在意根在哪儿,席家这几年这么低调,估计就是为此做准备。”   “我觉得没毛病,越有实力的往往越不显眼。”   周围人或科普或评价。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新锐自己的核心技术老大微微出神的样子。   陈默在知道是CM注资环尚的时候,就知道是席司宴的手笔。上辈子听到有关他在国外的事情,差不多是在三年后。   和那时的心境全然不同,如今的陈默对席司宴在国外的动静一直都知晓。他偶尔会关注对方的消息,就如他一直都知道当初朱总是对方介绍来的一样。   陈默这几年,时常会想起高中那段时间。   也清楚当时如果不是席司宴,今天的陈默应该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不得不承认,当他习惯性以领导者角色关照团队的人,以更平和从容的心境面对所有人和事,其中都有席司宴的影子。   只不过不论是那个在球场上引起尖叫欢呼的身影,还是穿着白衬衫在国旗下讲话的代表,亦或是坐在座位旁边,侧身讲题的席班长。   陈默在如今这种氛围底下,才有种,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的感慨。   久到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   任由那段记忆一下子冲击到眼前的时候,也能做到表面上的波澜不惊。   “团建就安排在今晚吧!”有人提议。   所有人欣然同意。   陈默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扫兴,所以笑笑,从众应允。   新锐一向不搞形式主义那一套。   晚上订的吃饭的地点,就在一家需要提前定位置,很有名的自助餐厅。   十几人的大长桌整整两桌,被安排在大厅里。   技术部的人感情一向不错。   基本都挤在一起。   今年刚加入的一个刚从本科毕业的新人,叫袁浩的男生,率先站起来说:“我特别荣幸能加入新锐,成为技术部的一员。你们应该不知道,现在新锐是所有高校人才求职的第一目标,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   说到这里,他被技术部的其他人打断。   “袁浩!虽然你平日里很啰嗦,但我承认你有点东西。”   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就是,怎么还谦虚上了,不像你啊。”   “不是谦虚。”袁浩立马说:“我就是特别感激,自己毕业就能遇上像这样的团队,大家平日里都很照顾我。我更想感谢我师父。”男生认真盯着撑着下巴坐在斜对面的人,真诚道:“默哥,谢谢你当初在招聘时愿意要我,愿意给我机会,也一路带着我让我成长,我学到特别多的东西,这杯酒我敬大家,大家随意。”   说完就仰头一饮而尽。   周围全是起哄声。   “师父父,小浩浩你可真是唯你师父马首是瞻。”   “老大你太偏心了,不能看他刚毕业就照顾他,你看给他照顾得都开始得瑟了。”   “就是啊默哥,我刚入职的时候你怎么不承认带我?”   “不公平!你们说是不是?”   眼看陈默被围攻。   袁浩急了。   男生脸上还留着刚出学校的青涩。   黑短发,脸有点圆,着急的时候红着脸抿唇时能看见脸上的一个小酒窝。   他说:“你们别闹,我认真的。”   “浩浩你可真不禁逗,不像我们,都是脸皮堪比城墙的老油条了。”   从头到尾没有变过姿势的陈默,看他们笑闹完了,才笑笑开口说:“别听他们胡扯,我愿意带你不是看你年轻,我自己还年轻呢。”   这句自我调侃,换来又一阵欢呼笑闹。   袁浩很认真,“那是因为什么?”   “面试那天你忘了?”陈默说:“我问你为什么来新锐,你说你有把握给新锐带入全新的智能领域。”   提到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壮语,男生脸红得滴血,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去。   “师父你别说了。”袁浩道。   陈默示意他别慌,“正好,我这人就爱听一些中二热血言论。你用实践在印证自己的话,能力是真的不错,R2D在第二实验阶段遇上瓶颈,如果不是你熬一个星期找出问题,我们当时面临的损失难以估计。你挺好的,这是事实。”   无视周围所有的声音。   袁浩怔怔看着他,看着年纪不比自己大,但不论能力还是心性都只能让他仰望的人,心跳得有点快,然后掩饰性低头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   陈默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反应,实际上也没有真把对方当徒弟。   只是见他能力好,人也外向,就顺手指导指导的事儿,只不过对方这样称呼自己,他也没有强硬要求人改。   这次的聚餐吃了整整两个小时。   吃完出来,一大堆人也没有散,计划着接下来要找个娱乐场续摊。   一伙人站在路边商量。   十月夜晚的风,稍微有些冷。   陈默手上的外套随手给了公司一位怀孕不久的女同事,身上仅着的那件衬衫因为有些皱了,他挽起袖子,露出腕骨分明的小臂。   袁浩不知道何时过来的,拎着一件黑色长外套,说:“师父,有点冷,披上吧。”   “你自己不用?”陈默看他身上那件短袖,拒绝:“自己穿,感冒了我不会给你批假的。”   男生囧了囧,喝了酒微红的脸更红了点。   坚持举着手说:“我年轻,不怕冷。”说完更窘迫了,立马找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袁浩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这时候路边开来了好几辆锃亮的高档轿车,吸引了周围很多人的注意。   他们吃饭的这个地方处在市中心繁华阶段。   隔壁就有一家出了名的私人会所。   陈默正在想这些上流社会的中流砥柱,娱乐项目其实烂俗又毫无新意。   结果很快,车上下来一行人。   陈默一眼认出打头的正是环尚的老板。   那位不到四十岁的男人面容深刻,陈默和他打过一两次交道,不认为他是个好相处的人。   老K也在这时候过来。   挨着他小声说:“也是遇巧,你跟我一起上去打个招呼?”   “嗯。”基本的社交礼貌,陈默并未反对。   结果他和老K还没过去,就发现环尚的老板下车第一时间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等什么人。   果然,很快后面的那辆车,后车门被司机打开。   一双西装裤包裹的大长腿率先迈下来,陈默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跳,莫名想到这辈子刚重生,在网吧小巷子后面,见着某人从车上下来的画面。   两相重叠,光亮的黑色尖头皮鞋踩在地上,弯腰下车的人,黑发打理整洁,正装贴合一丝不苟。一点点露出的那张侧脸被城市的光打下暗影,显得鼻梁挺直,一副等比例成熟放大的熟悉模样。   只是更严肃了,乍一见,气势旱魃深沉。   老K在耳边嘀咕:“那是谁?好大的官威。”   比起老K,其他的声音更像是八卦。   “好帅一男的。”   “我对霸总文学开始具象化了。”   “环尚的老板挺有背景的吧,和他混迹的人,不是我等凡人能认识的。”   众人正讨论得兴起。   然后就发现自己八卦的人突然抬头朝这边看来。   像是意外,然后皱眉,然后突然抬脚朝这边走过来。   不少人都僵直着傻眼。   直到看见人停在了他们自己这边的技术部老大陈默面前。   陈默旁边的老K这会儿聪明地一句话也没说。   唯独一开始就准备给陈默递外套的袁浩,一心放在自己的心思上,无视了来人,继续提醒说:“师父,穿上吧,起风了。”   说完就感觉有人淡淡扫向自己。   很轻,足够让人脊背一凉,男生愣愣看过去,就发现对方压根没有过多关注自己,只是皱着眉对自己师父说了一句:“怎么站在路边?”   “聚餐结束,赶下一场。”师父看起来也很正常。   结果所有人眼睁睁看着来人招手叫来助理模样的人,从对方手里取过另一件西装外套,并未征求陈默意见,抬手披他肩膀上。   很自然替他拢了拢:“我今晚有事走不开,等你有时间,下次再还我。”   陈默并未反对,自己扯住边缘,点点头:“行,谢了。”   其他人:“……”   不敢说。   一句话也不敢说。 第65章   席司宴的身份必然是瞒不住的, CM集团的年轻总裁身份不难识破。只不过这天晚上新锐的人再看陈默,全都带着一丝丝的好奇。陈默只说老同学,没兴趣跟人科普自己和对方的关系, 后半程坐在KTV的包厢里, 披着件陌生西装压了气场, 也没人敢主动问。   谁家老同学见面就给人披衣服啊?   后来还是苏浅然中途赶来。   她最近缺席不少公司事务,进门就先道歉。   然后拎着精致的皮包转身就坐到陈默的旁边, 说:“阿宴回来了,你听说没有?”   “嗯,见到了。”陈默点点头。   他当作没有发现周围一圈竖起的耳朵。   苏浅然惊讶说:“见到了?这么快。不是说他今天一早才刚下的飞机吗?”   “碰巧。”另一边的老K端着酒杯波澜不惊, 装模做样:“我们在外边吃饭, 正巧撞上他和环尚的老板一起应酬。”说着不忘添一句, “他主动上来打的招呼, 哦,应该说他单独和陈默打的招呼。”   陈默内心对老K一阵无语。   老K和苏浅然不同,他对陈默的过去一知半解, 如今才发现自己合伙人和合作方的注资集团的大佬是旧识,甚至不止是旧识。   阴阳怪气里实则想要探知真相的好奇心更迫切一点。   苏浅然没经历晚餐后那一出。   陈默知道以她的家世背景,在席司宴当初出国时, 应该多少知道点内幕。   但她一向是个聪明人。   在看清现场颇有些微妙的气氛后,很快转移话题。   十分钟后的包厢外面的走廊。   苏浅然点燃一支女士烟, 葱白的手指夹着细长的烟颇有些风情万种的意思,她笑问陈默:“我刚刚没坏你事儿吧?”   “想太多。”陈默靠在对面。   西服外套对他来说有些大了, 几乎将的肩膀全部笼罩。   他一只脚蹬在身后的墙上, 翻倒着手里的黑色手机, 问:“你知道多少?”   “还真不多。”苏浅然实话实说:“席家想要瞒下的事情, 是一定能瞒下的, 唯一知道的就是当初他出国除了席家出事之外,老爷子给过杨家警告。”   陈默皱眉:“给杨家警告?”   “应该说是给你父亲。”苏浅然提起这事儿很平静,“你爸在席司宴出国没两天,后脚就想把杨舒乐送出去。之所以等到毕业,是因为杨跖在你高三那年接手杨氏企业,他没同意,你爸不得不放权。”   陈默想过,席家给杨家警告是因为自己。   乍然听闻原因,有些怔愣。   苏浅然:“可我猜……”   她故意说一半留一半,等到陈默回神,才笑着说:“席家一副生怕让杨舒乐沾上席司宴的样子,可那个真正和他有关系的人,其实是你吧?”   “证据呢?”陈默挑眉。   苏浅然吸了口烟,“没有,我猜的。陈默,你应该自己都没有发现,你高三那年的状态并不好。你在其他地方我不清楚,但你每次和我接触,会刻意回避有关席司宴的问题,你在害怕。”   陈默翻倒手机的动作顿了顿。   害怕?   陈默从未曾细想这俩字,也难以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苏浅然说:“你不是害怕席家,也不是怕被发现什么,你是害怕你自己。你在压抑。你可以说高三压力大,但我没见过哪个高三的,压力大到出现失恋应激反应的。”   陈默否认:“我觉得自己还好。”   “我研究生辅修心理学的。”苏浅然并不强辩,只是淡淡说:“失眠、厌食,心率不正常。别告诉我这些你没出现过。”   陈默露出无奈的笑,低头按了按鼻梁说:“苏总,打人不打脸。我俩好歹真有过一段,我一点反应没有才是有毛病吧?我又不是石头做的。”   苏浅然:“什么苏总,叫姐。”   “行。”陈默点头:“苏姐。”   苏浅然起身走到陈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误会,我肯定站你这边。我只是出于担心的角度提醒你,人总得自私一些,席司宴早已不比从前,不好招惹,别让自己吃亏。”   陈默笑笑:“都是成年人了,没那么幼稚。”   “那就行。”苏浅然说着从小皮包里拿出一张请柬递给他:“你会来的吧?”   陈默翻了翻烫金的大红请柬,“当然。不过你真的不后悔?”   “我做了决定的事情从不允许自己后悔。”苏浅然还是陈默记忆当中那么说一不二的个性,只是此刻提起杨跖,没有上辈子陈默见过的那么淡漠,她笑说:“而且不止我们在变,每个人都在,只不过你应该没兴趣知道,我也就不说了。”   陈默点点头:“好吧,新婚快乐。”   “谢谢。”   同一时间的荷金会所。   包括席司宴在内的,除了环尚的老板,在坐的还有不少集团老总,业界名人。   并非多么正式的场合,上位者男人的劣根性几乎难以遮掩,所以陪坐的除了会所内的女郎,甚至还有人带着娱乐圈的二三线小明星。   席司宴神色如常。   CM作为今夜的话题焦点,因为他看起来太冷淡,也拒绝了一开始给他倒酒的会所的服务员。导致场面虽然看起来纸醉金迷,实则还挺规矩。   陪酒的基本也就在旁倒倒酒,偶尔闲聊。   围绕着席司宴的话题就没断过。   “席总果然是年轻有为。”   “听闻CM进驻国内早有计划,席总这次回来应该就不走了吧?”   席司宴身处其中,看起来对这样的场合并无不习惯,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装着冰块的酒杯晃荡了几下,随口回:“嗯,不走了。”   “那以后咱们免不了多有仰仗的地方,敬席总一杯?”   席司宴倾身,和微胖的老板碰了碰,“客气。”   恭维的话太多,在这种社交场听得人发腻。   席司宴看似一一应对着,实则有些漫不经心。   推杯换盏,一个小时后他周围终于空闲,这时候韩乾凑到他旁边,小声说:“我说今晚你心不在焉得过于明显了。这好歹关乎着CM接下来能不能没有麻烦的顺利落地,我可不想再过两个月天天加班的日子了。”   席司宴手肘撑着膝盖,侧头:“要不我告诉老爷子,说你不想干了?”   “……算你狠。”韩乾噎住,啧了声:“也不知道是谁为了脱离家族掣肘和老爷子定下赌约。我在外跟着你拼死拼活整整五年,好不容易将所有问题全部肃清,彻底独立了CM,还任由你说回国就回国,反过来就威胁我?”   席司宴抬手和韩乾的杯子碰了下。   “谢了。”   韩乾又被噎了一口,然后嘀咕:“算了,我也没有后悔就是了。”   整整五年,这当中经历了什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   应该没有人比韩乾更清楚的。   席家对他有恩不假,但远不足以让他心甘情愿花费五年时间跟一个他无法信服的人,更别说那会儿席司宴不过刚成年,就算是只老虎,爪子也不够老练。但直到今天他都还在,就足以证明所有。   这时候,一穿着包臀裙的年轻女孩儿突然走了过来。   “席总。”声音清脆娇媚,即便化着浓妆也能看出五官底子不错,她走到席司宴另一边自然坐下,手搭上他的肩膀,笑着道:“我陪席总喝一杯?”   韩乾在旁边看笑话。   同时小声在他耳边说:“国内果然还是爱搞这一套。你小心一点,这女的虽然是一部小成本网剧的女一,如果我没记错,她背后的人是任贤森。姓任的在国外的时候像条落水狗,跑回国进了传兴科技倒是让咱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他。你先别拒绝,看看这女的到底想干什么?”   话落的同时,席司宴已经挡开女孩子的手。   “不好意思。”   韩乾适时插话:“抱歉啊美女,席总洁癖有点重,你最好别上手碰他。”   “啊这样。”美女表示理解,眼神却依旧炙热,“不知道席总平日里都有些什么爱好?运动类的你应该有兴趣,看得出来你时常健身,还是说你倾向于休闲一类的?”   女孩子很热情。   看起来单纯想借着席司宴的路子走走捷径。   毕竟作为CM的老板年纪轻轻,身材长相一流。从头到尾,他没有和任何一位特殊身份的女性接触过,还得打上一个洁身自好的标签。   从他进门开始,就已经是不少女人瞄准的“猎物”。   一个小小的网剧女主,能进这里,要说她心思单纯也没人会信。   尤其是女生偶尔撩撩头发,刻意展露傲人身材的隐喻很明显。   可惜被勾引的人无动于衷。   任由女生一个人在旁越来越尴尬。   因为她的失败,位置很快被人顶替。而席司宴就刚刚韩乾的话,反问:“传兴科技的新项目开始招商了?”   韩乾吐槽他拒绝了女生的行为,“让你钓钓鱼能吃了你还是怎么样?”   很快又不正经道:“对,招商了。你说任贤森要是知道现在的死对头新锐,让他同样如临大敌的人是你前男友,会不会被气死?”   前男友这个称呼让席司宴微微皱眉。   韩乾接着调侃:“不过我现在不得不承认你和陈默确实有缘了,挑对家的眼光都这么一致。”   席司宴放下杯子:“鲁伊的倒台显然没让他清醒。”   韩乾摊手:“他是鲁伊的旧情人。如今你一回国就对她下了死手,姓任的只会以为你借此警告他,压根想不到这当中的根本原因和新锐有关系。”   而在没人察觉到的时候。   刚刚被人挤开的女生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但她很快轻松起来,因为她注意到放在自己面前的手机,好似就是刚刚那席总拿在手里的。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一直被人上前攀谈无暇分身的人。   女生大着胆子悄悄把手机拿起来。   结果她刚拿到手,手机屏幕就亮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同时注意到屏幕上是一张睡着的侧颜。   照片里的人好像是个男生,穿着校服,趴在课桌上,头发有些长了,凌乱地盖在前额。   她还没更仔细看清,又有电话进来。   备注很简单,就一个A,但正是因为这个A,表示这号码会出现在电话簿的第一个。   女生慌手慌脚点了挂断。   很快,屏幕再次亮起。   在那张照片上面,有一条未读消息。   “在忙?给我个地址,我把衣服给你寄过去。”   女生拿出自己的手机对准那张照片,她的心怦怦跳,还没来得及按下拍照,就发现面前伸来一只手指修长的手,取走了手机。   以及一句落下的,“韩乾,把这位小姐送出去,礼貌点,别吓着人。”   这句看似寻常的话,实则让周围在场的人全都一惊。   今晚的这位席总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随和得体,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难。已经脸色发白的女生不提,周围人都有些胆战心惊。   女生还怔怔坐在沙发上。   极度心虚加慌乱之中她必须找到什么阻止这一幕的发生,很快,她自以为这理由很充分,大声:“席总这么怕被人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吗?!”   再有钱有地位又如何,因为被人发现性向,所以恼羞成怒。   因为把一个高中生的照片放在手机里,怕被人觉得不正常。   女生眼底有着孤注一掷的狼狈。   而因为这话微微顿住的席司宴,回头扫了她一眼,“任贤森既然要做UA的狗,对付人的手段还是这么没有新意。回去告诉他,他要是这么迫不及待想抓我把柄,也最好先打听打听有什么是他不能碰的。”   女生的脸色彻底白了下去。   全场气氛微凝。   韩乾同情地看了一眼对方。   笑容古怪:“任贤森没告诉你三年前他替UA找来袭击席总的那几个人是什么下场吧?你说你好好的非惹他干嘛?”   此时的席司宴已经拿着手机朝门外走去。   众人听见他对着手机开口,哪还有刚刚看似平静底下的戾气,低问:“回去了?嗯,刚在忙。” 第66章   陈默第二天一早是被不断响起的手机提示音吵醒的。   深色薄被当中, 微微皱起眉的样子可见被扰了清梦的烦躁。   等到挣扎着睁开眼爬起来,第一时间是坐在床上发呆,这是他以前就有的习惯, 放空思绪能让高速运转过的脑子得到最大效果的放松。   但是今天, 却难以静下来。   因为他很快想起昨天晚上遇上席司宴的事情, 而那件他说要寄给他的西装,此刻也好好挂在他卧室靠窗那边的落地架上。   手机提示音还在响。   陈默仰身从床头柜上取下充电的手机。   是有段时间没有联系的老苟。   几年时间过去了, 他还在医学本硕连读的苦海里挣扎,三个月前进了本市第一附属医院实习,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很难抽出时间骚扰陈默了。   他第一句语音就是, “陈总!听说了没, 席司宴回国了!”   然后就给陈默发了好多张截图。   全是以前高中校友群的群消息。   陈默大概翻了翻, 发现最开始是因为有校友和他同乘的一班回国的飞机,当时他身边跟了好几个人,拍照的人手抖, 只有个模糊侧影,在群里问是不是他。   然后就有不少高中毕业出国的校友响应。   “应该是,你这运气绝了。”   “我和他一个大学的, 都没有见过他几面。”   “确实有传闻CM进驻国内,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官方大规模的消息和报道了。”   “CM还缺人吗?我能不能去扫厕所。”   “他们落地的地点在哪儿?一直听着这位的传说, 什么时候能见见真人啊。”   后面两张图就不是了。   而是一些国内的八卦营销号。   说的是一位娱乐圈最近刚刚展露苗头的女星,得罪大佬, 要被封杀的事儿。   陈默给老苟发了个问号。   老苟秒回, 而且又是一大串的语音。   他说:“你一定觉得奇怪, 为什么我给你发这些无良媒体毫无营养的东西。因为根据我得到的最新消息, 这营销号说的就是席司宴!”   陈默一阵无语:“他昨天刚到, 你确定?”   “百分百!”老苟大清早应该还没开始查房,语气快速且毫无顾及,“听过六度分隔理论吧,你别深究我怎么知道的,我只是告诉你这事儿真真儿的,一点造不了假。而且不少人都在传,小明星得罪他的原因是因为宣扬他是个同性恋!哇哦,惊不惊喜?”   陈默捂着额头,还有些困倦,没什么兴趣道:“你大清早吵醒我,就为这?”   “你不生气吗?”老苟反问,又突然说:“不对啊,你知道他昨天回来了?”   陈默靠回床头,莫名:“我知道有什么奇怪的?”   “你别是还放不下吧?”老苟张嘴就来,“陈总,咱好歹是带着那么大个团队,走在新兴领域最前沿的人了。往事不可追的道理你懂吧?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班长,可他这么避讳自己是个同性恋,想想他如今的身家地位,或许真的压根没想承认过你俩过去那段。”   “啧。”陈默烦了,“我都不会随便当着公司同事的面承认,他没事承认干嘛?我好不容易休两天假能不能放过我,我要睡觉。”   虽然这样说。   陈默拿着手机重新躺倒在床上的时候,回想昨天晚上见面的场景。   他有在避讳?   陈默还真是有点怀疑。   说到睡懒觉,老苟无比痛苦:“你好歹还有假期,你压根不知道医学狗的痛,更不知道我现在的日子有多苦逼。”   “放假请你吃饭。”陈默说。   老苟:“这还行,有时间约江序他们一起吧,从本科毕业咱么都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陈默说了声好。   这些年大家各奔东西。   当初最熟悉的那伙人留在绥城的不多,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偶尔相聚,聊聊近况,是陈默这几年生活中最寻常不过的日程安排。   他们总是调侃一般叫他陈总。   好似那段共同度过的岁月一直没有改变,吵吵嚷嚷,纯粹热烈。成了成人世界里显得独一无二也难得放松的时候。   陈默接下去又睡了一觉。   再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起床简单给自己弄了点吃的,虽然陈默有个不堪回首的童年,但他做饭的能力一直很糟糕。水平一直停留在勉强能熟,毒不死的阶段。   他坐在餐桌边,用刀叉叉起盘子里的西红柿时,接到了老K的紧急通讯。   “跟我去趟环尚。”他催促。   陈默缓缓咽下口中的东西,“这时候去环尚做什么?”   老K:“你先收拾,我马上到你楼下,路上说。”   十分钟后。   陈默换了身衣服下楼,果然看见了老K的车。   他下意识去开副驾驶的门,结果发现抱着一大摞资料的袁浩坐在前面。   袁浩一见他,都快哭了,艰难说:“师父,不好意思打扰你休假了。环尚现在大整改,要求所有合作项目的公司提交项目PPT重新筛查审核,我本来给做好提交了的,结果环尚因为内容不明,质疑咱们二期项目无法完成合同规定的市场占有率。对不起,还是我能力太弱了。”   陈默走到后车门打开,上车。   朝袁浩伸手:“资料给我。”   同时老K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其实今天去环尚主要是参加项目说明会的。袁浩这青瓜蛋子是心理素质弱,二期项目一直由你牵头,我想着还是由你出席比较稳妥。”   “嗯。”陈默翻了翻膝头的资料,并没有质疑,“不止咱们新锐去吧?”   “所有有合作的公司都会出席。”老K笑着说:“所以我说袁浩还是缺经验。一个被打回的PPT就给吓破胆。环尚搞这么大动静,无非是因为CM注资需要一个态度,咱们合同已经签了,不会有什么变故。”   袁浩转头问陈默:“师父,是这样吗?”   陈默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大概是。”   “那不就是昨天晚上咱们遇见那位?”袁浩发挥话痨本质,忘了刚刚还在忐忑不安,说:“CM那老板虽说是师父你同学,我觉得他有点吓人。”   “商场上哪来的旧同学,身份只有甲方和乙方。”陈默关上资料,看了一眼车窗外说:“何况这是环尚内部的会议,未必用得上CM的老板出面。”   陈默这话,在到达环尚的办公大楼时就被打脸了。   因为他们刚踏进大楼,就在电梯那里撞上了席司宴和环尚的老板一行人。   如今的席司宴总是正装加身,站在一群人中间威压气场明显。   眼神触及,双方皆是一怔。   陈默先开口打招呼:“席总,宋总。”   环尚老板宋尧点点头:“陈总你们来得挺早。”   “不及宋总早。”老K代替陈默开始发声,和环尚的老板进行友好攀谈。   很快电梯来了。   陈默注意到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席司宴有个停顿等待的动作,但基于所有人都在等他,所以他很快第一个进去。   陈默他们三个人,加上对方七八个,电梯里满满当当有些挤。   陈默为了避开触及宋总的女秘书,整个人侧身保持着一个比较难受的姿势。就在他横竖找不到站定姿势的时候,后方有人扯了他一把。   “别乱动,好好站着。”是席司宴。   他将陈默拉到自己身前,每个人都会下意识不挤到他,所以陈默胳膊挨着他的身体时,周围还余有明显的空间感。   陈默抬眼看他,“谢谢。”   电梯里并不安静,老K一直在进行着有效社交。   所以两人这并不明显的互动也没什么人注意到。   下午两点。   环尚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席司宴并没有坐在主位,而是留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从头到尾只发表过几次关键性提示,并不参与决策性意见。   轮到新锐的时候,一开始是由袁浩对PPT进行详细说明,关于R2D二期的构思预想,技术攻克,说得还挺头头是道的,结果一谈到市场就卡了壳,慌得瞬间朝陈默看来。   陈默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在位置上起身,开口说:“袁浩是我们技术部年轻骨干,一心埋头研究的,关于市场部分,接下来由我补充说明。R2D二期是我们新锐耗时半年,在一期的基础上深入医疗基础病的精确判断……未来主要面向……”   陈默并没有上台。   手上的信号笔每翻一页,侃侃而谈。   那种从容镇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积累的,不自觉让人跟着他的话去思考了解。   等到他发言结束,整个会议室都响起了掌声。   这时候,和环尚合作的另外一家器械公司负责人突然说:“你们新锐的这设想和构思的确很优秀,可据我所知,传兴科技下半年的那个智能项目和你们的研究方向差不多,而且他们的进度在你们前面。”   陈默立时想到了传兴的任贤森。   他对这个人的了解一直不算深,只知他三年前回国,职务是代理副总。集结了一批业内的技术精英,喊着要做领域内的唯一那只领头羊,实则窃取实验研究成果,抢先发表对家产品,恶意竞争的手段臭名昭著。   陈默每次与之交锋,都下狠手。   就是这样一个人,陈默愣是没有查清楚他背靠的哪座大山,能一直这么蹦跶。   眼下他正要回应刚刚的提问。   结果被轻轻两声动静打断。   是席司宴反手敲击在他膝盖上平板界面的声音,在所有人看过去的时候,他开口说:“传兴科技的上市产品传出有问题不是一次两次了,这种企业不论环尚还是CM都不会与之有任何形式的合作。陈总刚刚的报告很精彩,我很期待看见新锐早日举行二期发布会的那天。”   陈默旁边的老K兴奋地握了握拳。   从前边走回来的袁浩也朝陈默露出星星眼,陈默看得好笑,在袁浩脑袋上按了一把,示意他快点坐下。   结果他一上手,就察觉到某束直视过来的目光。   循着看过去。   觉得席司宴眼神有点冷。   只不过他很快移开了目光,让陈默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会议一直进行到下午五点。   陈默一整天就简单吃了点蔬菜沙拉一样的东西,这会儿已经饿得胃部隐隐作痛。   在听见会议结束的时候第一时间站起来。   人群依次朝外走。   袁浩兴奋地在陈默旁边说:“师父,今天多亏了你,你都不知道我站在上边紧张得直冒汗,结果你一开口我就不紧张了。”   “练练就好了。”陈默搭着外套的手肘,轻轻压在肚子上。   快到门口了,突然有人拦上来。   “陈先生,留步。”   陈默看过去,认出对方是席司宴身边的助理。   对方微微弯腰递上名片:“我老板有些关于项目的细节想再和陈先生聊聊,不知道陈先生有没有时间?”   陈默将名片拿过来,发现还真是席司宴的。   纯黑的名片印了烫金的CM字样,席司宴的头衔也写得简单。   老K和袁浩都凑上来。   “席总找你啊师父?”   “项目的事儿?别是项目有什么问题。”   陈默其实很想和助理说,没时间,我现在就想出去吃个饭。   但见老K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只好说:“应该没什么事,你们先走,有事再联系。”又转向助理:“有的,带路吧。”   那是间单独的办公室。   应该是还没有人使用的,里面很空,临时找的。   陈默一进门,助理就很有眼力见地把门从外边关上了。   陈默站在门背后,看着背对自己的人。   席司宴的外套也已经脱了,黑色衬衣扎在西裤里,显得那个背影的身材比例很优越。   他听见动静回头,“来了。”   “我能不来?”陈默的目光扫过他如今的眉眼,语气自然松弛:“甲方爸爸是上帝。”   席司宴笑了笑,端起桌子上准备好的两杯水的其中一杯,走过来。   一边问:“你同事呢?”   “走了。”   “你那个小徒弟也走了?”   陈默意外他还关心这种小事,回答:“走了啊。”   席司宴在他面前站定,看他一眼淡淡开口:“你对这个小徒弟倒是好,上哪儿都带着。”   陈默自己伸手去拿水杯,“那你错了,吃饭睡觉上厕所我就不带。”   席司宴躲开没给,抬手喂到他嘴边,“喝点,嘴唇有点干。”   陈默顿时觉得气氛有些走调。   几次自己要拿都被拒绝,看着眼前的杯口,不知道一见面为什么就成了这样。没办法,他只好尝试着喝两口。   席司宴喂得不急,可陈默不习惯加走神,还是呛住了。   水流沿着唇角滑落,沾湿了胸前的衬衣。   他抬手掩着唇咳嗽,顾不上擦。   而席司宴则是挡开他的手查看情况,又皱眉上手替他抹了抹。   他的手背皮肤擦过陈默的下巴,陈默僵了僵,用咳得微红的眼睛看向席司宴。   席司宴并未注意,恰好擦过唇角,拇指指腹下意识用了力。   看着那抹反渗回来的血色,眼神深了深。   一时间谁也忘了说话,空气凝滞稀薄。   直到陈默忍不住又咳嗽了声,在席司宴的手再次抚上他的唇的一瞬间,陈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低喘息了声,开口:“席司宴,我饿了。” 第67章   “你, 什么?”席司宴下意识的停顿,让周遭的空气越发凝结起来。   陈默心跳莫名跟着乱了几拍,抬头认真:“我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怎么吃东西, 有时间一起吗?我请你。”   诡异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   席司宴低头看着他躲在衣服下面捂着胃的手, 眉心狠狠皱了皱。   他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订餐,一个给陈默叫医生。只不过陈默阻止了, 在确定他情况确实不是很严重之后,席司宴才带着他离开了环尚。   开车的是席司宴如今的司机。   老林前年退休养老了,如今开车的是小林, 老林的亲侄子。   小林也是刚上岗。   挺热情一大小伙子, 见着自己老板带了人出来。两人一前一后, 一个沉静阔步, 一个温雅谦和,同样的年轻,光是从环尚出来这一路, 就有不少人频频侧目。   “席总。”小林等两人都上车了,才开口问:“您接下来去哪儿?”   席司宴:“聚香斋。”   “那是什么地方?”旁边的陈默问了一句。   司机小林立马道:“那是绥城一家特别有名的私人定制菜馆,我伯父说席老太太早年就特别喜欢那里的东西, 常请私厨上门定制一日三餐。”   那个地方只接待固定的客人。   一般人压根不知道。   他刚上岗的时候,老林特地叮嘱过, 说如今的席总是个格外注重隐私的人。所以他难免好奇,能让他带去那里吃饭的人, 关系应该不一般。   但是从后视镜看, 又觉得不像。   两人分别坐在左右, 自己老板从上车开始就接了个紧急电话在处理工作, 而他旁边的人也没想着打扰, 更不像那些巴结的人热衷于知道老板的工作细节,反而和他一个司机聊起来。   “我姓陈。”对方笑起来时更显好教养,主动自我介绍,“新锐科技的。”   “陈先生好。”小林点点头打招呼。   两秒过后,小林突然震惊回了下头,“新锐科技?又姓陈,陈先生你别告诉我你就是创建了R2D构想的那个陈默陈总吧?”   对方笑了笑,“我这么出名吗?”   “真是啊,何止。”小林喃喃,一心沉浸在冲击当中。   智能科技一向是年轻人涉及更多的领域。   但R2D产品的实现,却是真正造福于广大民众的。   小林恭维且实心实意说:“陈先生这样的,将来一定有大福报。”   “那还真是借你吉言了。”陈默笑笑。   有机缘重来一遭就是大福报了,再来他还真怕自己无福消受。   就在这时候,前边有个摩托车突然横插进来,加上没减速,惊得小林踩了一脚急刹。   “嘭!”   安全带带着他猛地往前一蹿,又瞬间被弹回座位上。   小林惊魂未定,慌乱回头。   “席总,陈先生对不起,你们没……”他第一时间慌乱道歉。   后面的问话在看清后车坐的状况后戛然而止。   因为原本接着电话偶尔嗯两声的席总,此刻一手撑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另一只手的手臂紧紧圈住了陈默的肩,手掌将他的头摁在自己脖颈处,以一个全方位包裹的姿势将人护住了。   反应速度之快,且脸色难看,侧头厉声问:“怎么回事?”   小林都结巴了。正要解释,就发现被席总按在怀里的人抬起头,他脸上有一丝反应不及冲击下发红的狼狈,气息也不稳。   还替小林解释:“我刚看见了,是那摩托车没有遵守规则。”   席司宴掰着他肩膀检查,严肃:“真没撞着哪儿?”   “真没。”陈默说,示意他放开。   陈默嘱咐小林:“先找人处理吧,我看那摩托车冲花坛里去了,咱们先下去看看。”   摩托车的主人是个光着膀子的男人。   十月的天,穿着一件赤膊黑色褂子,露出肩膀上大片看不出图案的纹身。   这会儿已经站起来了,正在扶车,表情狰狞。   周围慢慢有路人围拢。   经人帮忙,摩托车很快被人扶起,男人一听车主来了。人都没看,开口就喷:“你他妈怎么开车的?!没长眼睛啊?!”   陈默在看清人好好的没事之后,信步上去:“你长了眼睛怎么强行加塞。”   “呵。”男人冷笑一声,见来人一身不菲的衣服,表面斯斯文文的,顿时气焰高涨:“开豪车就是了不起哈,撞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赔钱!今天你要是不赔,这事儿没完。”   陈默很饿。   是真的饿。   饥饿让他有些烦躁,尤其是在遇上这么一不讲道理的流氓时,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正要上前,有人从后拉了自己一把。   刚刚还嚣张的人,在看见他自以为轻易就能压制的人背后,又走出一个。   跟膀大腰圆的魁梧不同。   也和前面那人冷冰冰的情绪不一样。   来人气质森然,扫了摩托车主一眼。   “已经报警,索赔金额之后会如数发给你。”他的语气不冷,却让人觉得是他威胁人毫不费力。   拍照,问询,定责。   他们在路上多耽搁了差不多半小时。   重新坐上车,小林却说:“那男的分明看陈先生你好欺负,警察都来了,还非咬死是你上去就态度不好。”   陈默真心问:“我看起来脾气很好?”   “好啊。”小林点点头,“陈先生文质彬彬的,有常年身在那种浓厚学术氛围中的气质,反正很难说清。”   陈默一愣,笑了起来。   “刚要不是你席总,搞不好你能在警局见着我和那男的。”   “啊?”小林懵逼,“为什么?”   “因为打架。”   这句话不是陈默说的。   而是席司宴。   他看了一眼同样看来的陈默,和他说一句:“快到了。”   “不用急,反正我已经饿麻木了。”陈默说。   只是个小小司机的小林坐在前边心里发毛,总觉得这气氛自己不该插话。   毕竟他哪里知道当初那个在学校顶着校霸头衔整整两年的人,很难有人将这两个字和如今看起来功成名就的陈默联系在一起。   更别说,在陈默的角度,还有个连席司宴都不知道的上辈子的陈默,和好脾气这几个字更是挂不上钩。   那个陈默和席司宴只有浅表上的认识。   他们最深一次的接触,不过是老苟口中喝醉了对着席司宴发过疯的自己,仅此而已。   他们不可能像这样坐在一辆车上。   隔着五年近乎空白的时间,成为两个独立成熟的个体后,还能这样平心静气处在同一空间。陈默不清楚席司宴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和自己相处,至少陈默将这当成成年人之间应该维持的应有的体面。   哪怕就在一个小时之前。   在环尚的办公室,他还因为经久重逢的情绪冲击,心跳乱了节拍。   也在刚刚事故发生的那刻。   因为席司宴毫不犹豫地挡在身前,微微失神。   陈默无法否认,在重新遇上席司宴这件事上,他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平静淡然。   只是陈默清楚,席司宴作为CM的老板,刚回国,日程文件估计堆积如山。自己带领的新锐技术团队,接下来也将投入二期实验阶段,人们再提起席司宴,很少再提及他的背景,而如今陈默的圈子,也很少有人知悉他的过去和原生家庭。   他们都已经往前走,路更宽更阔。   纠结于那扰人的情绪是源自于怀念还是从未真正忘记,不是眼前应该思考的问题。   晚六点,华灯初上。   聚香斋地处市中心一处比较难找的古巷中,门前的青石板路错落有序,红色灯笼挂在门沿边,从外边看不出是个吃饭的地方。   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笑起来很和善。   一见着席司宴就惊讶了声问:“几年时间不见变化这么大,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两天。”席司宴进门说。   他给彼此做了个简单介绍,提到陈默时,以老同学做了前提。   老板上下打量陈默,笑意有些意味深长。   陈默莫名:“怎么了?”   “应该就是你吧。”老板朝席司宴的方向抬抬下巴,对陈默说:“这小子高二暑假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请教我怎么煲汤和做菜,我还以为他要干什么,他说有人胃不好。今天一接到那串养胃菜单,我就在猜是不是同一个人。小伙子长得真帅。”   这个小玩笑,也没能阻止陈默露出意外。   那年夏天,那个暑假。   他们偶尔会在百无聊赖的青天白日窝在那个房子里,各干各的,陈默喝过他煲的汤,吃过他做的菜,以为他照书做的,没想过这当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那些细枝末节争先恐后涌出,在和席司宴相处的这短短一个下午,已经太多次占据了他的思绪。   这也导致服务生上了几道固定前菜时,陈默在一众鹅肝酱和熏鲑鱼的菜品当中,果断选择了冷盘里的一道拍黄瓜。   他急着吃点什么填进空荡荡的胃里。   结果他还没夹起来,盘子就被席司宴端走了。   陈默举着筷子,略感震惊地瞪向对面。   席司宴先皱了眉:“胃不舒服还上来就吃冷的,说是养生,你这几年都养狗肚子去了?”   陈默:“……”   太久没有人敢这么直接上手阻止他干什么了。   公司里的人拿他当老大,学校里他现在能见到的基本也都是些学弟学妹,长期被人问询征求意见,当惯了指导者角色。乍然被反教育,好似又一次感受那年,某人说他香烟配红茶的毒舌样子。   陈默撑着额头,失笑两声。   席司宴顺便推给他一道刚上来的玉米浓汤。   “饿过头了别急,先喝点汤暖暖胃。”   席司宴情绪不见明朗,看陈默喝了两口,才皱眉继续问:“真不去检查?”   “真不用。”陈默一边低头喝一边道:“公司福利,半年一次免费体检。两个月前去给老苟探班,顺便还查了几项,都没什么大问题。”   陈默略过了很多细节。   比如因为工作忙饮食难以规律导致常犯的胃病,比如换季总要格外注意的腿,比如他焦虑时偶尔需要在药物的助眠下才能睡着。   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少稍微懂边界感的人,都不会对着自己刚回国的前男友说得这么事无巨细,他脑子又没进水。   陈默虽然没说全,但从席司宴看他的目光里,陈默也知道他应该清楚自己没说全部实话。毕竟那是当年一中的席神,智商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陈默也问了几句他公司的状况,这几年的经历,还有回国的计划。   你来我往的话题看起来太正常。   像是寒暄,彼此关心几句,真正和普通的老同学那样。但凡他们真的不是太久没见,陈默都会疑惑不是他俩心大,是自己产生了他们在一起过的错觉。   就如他越往前走,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上辈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顿饭在席司宴的监视下吃得慢条斯理,还没吃完。   陈默怎么也没想到,他俩就上了社会新闻。   《安全驾驶,为自己也是为社会负责》   原本是地方警察用官方号发的,为的是警示和宣传作用。   甚至放了一个看起来很□□的男人,在得知自己需要天价赔偿之后,忏悔痛哭流涕的画面。   但是警方也没想到。   平日里浏览量超不过一百的新闻,那天突然疯涨。   评论区更是叠起了高楼。   【卧槽,这豪车是顶配啊,纹身男以为自己头铁,没想到社会主义爸爸终将教会你做人。】   【不是,没人发现新闻报道里有两个身影很帅吗?】   【早发现了,已截图。】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俩人我好像都认识,有兴趣的可以去搜搜CM集团和近两年大热的新锐科技,会有惊喜。另外资料甚少,需要用心。】   【谢谢楼上,去搜了,只想说现在的老板都已经是这种规格了?】   【你们的点是不是偏了,只有我发现他们在背景板当中的时候,侧头耳语的时候看起来特别那啥吗?】   【腐女真可怕。】   【腐眼看人基。】   【不可能,我和他俩一个高中,老同学而已。】   彼时的陈默坐在店里,以一种被锅砸中的复杂心情,问席司宴:“最后这人是谁?”   然后陈默就收到了很多消息。   老苟:“???”   齐临:“……”   孙晓雅:“………………”   江序:“你们?”   ……   这些已经太久没联系的人突然诈尸,都有一个共同疑问。   卧槽,你俩复合了? 第68章   席司宴有没有收到类似的消息陈默不清楚, 他惊讶于这些人的脑洞,连回复都懒得一一回复。而是随手发了一条朋友圈。   满桌的食物颜色搭配让人很有食欲,营养丰富。   配上文字:饿了就吃饭, 简单的道理和简单的原因。   之前没被回复的某些人瞬间屠了他下面的评论区。   江序:“官宣?万年不发次朋友圈的人, 你俩上来就给我整这个?”   薛平:“虽然我一向看不惯姓席的, 但你这暗搓搓的特别不像你。被威胁了直说,万年老二的名头我反正受够了。”   老苟:“???你但凡把某人P掉我就真信了!”   齐临:“人在外地, 已经问老席了,他没回我。不过我以我人格担保,你俩绝对有事!赌错了就让我明天在野外醒来又他妈没穿衣服!”   白呈:“……发生了什么?”   孙晓雅:“@齐临, 什么叫没穿衣服?!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陈默还挺莫名其妙。   等到他点开那张图片, 才发现照片里桌子的正对面露出一只手, 很自然放在桌上, 满满骨节分明的性感,配上腕上一只价值三百多万的表,更彰显矜贵。   这么一看, 是有点那什么。   陈默拍的时候没注意,当场就准备删除了。   谁知评论越来越多。   相比于从前的一些老熟人,外界大多的普遍猜测还是比较正常, 都在猜CM进驻国内是不是和新锐达成了什么合作。   陈默如今的号上还加了不少合作方的人。   结合那条社会新闻,不难猜出他在和谁一起吃饭。   “哈哈哈哈, 那纹身男笑死我。”   “对面的席总吧?哇,我以为我会在财经杂志看见你俩, 没想到是法制频道, 失敬失敬。”   “陈总请席总在哪儿吃饭呢, 看起来真好吃, 有机会一起啊。”   “默哥这是承认和CM有合作了?”   还有新锐公司内部的。   老K:“??那席总不是找你谈事儿?怎么整新闻上去了?”   袁浩:“师父父, 你人没事吧?那开摩托的男的就一傻逼!”   苏浅然:“你大哥刚刚问我,怎么网友都在说你俩看起来很相配,我要怎么回?”   陈默太久没在朋友圈活跃了。   他以前虽然也不爱发,偶尔也还是有一两条动态,可最近几年,不是给新锐打广告,就是一些专业领域的记录,或者偶尔看见的养生科普,也不难怪这些人激动。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反应,让陈默意识到,这新闻热度比他以为的要高得多。   他翻了翻手机,果然,词条已经上了热度榜。   “要公关掉吗?”吃完饭准备离开时陈默问。   席司宴转身拿起衣服,“不用,又不是负面消息,没必要。”   陈默一下子注意到席司宴放在桌上的手机,界面正是自己的朋友圈,他感到一阵尴尬。   只好解释一句:“都在问,我想着懒得解释就统一说明了。”   谁知他俩朋友圈共同认识的那些家伙这么不靠谱,上来就满嘴胡说八道。   席司宴回头,同样看了一眼手机,了然他在说什么。   他拿起手机按了几下。   很快陈默就收到了提示。   他的在己的朋友圈底下刷出一条新消息。   席司宴不仅点了赞,还在下面回复了一句:照片拍得不错。   齐临秒回:“@XSY尼玛我给你发消息不回,我以为你死了,原来没有啊!”   江序:“班长我看上你表很久了,能借我舔舔吗?”   薛平:“从你出国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竞争的快乐了,如今我人在TS,欢迎来战。”   老苟:“照片拍得不错[阴阳怪气.ipg]”   陈默看得脑仁突突跳。   心想自己上辈子没认识这些人,说不定是上天对他的厚爱。   没眼看,索性关了手机。   和席司宴并肩从聚香斋出来,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小林一早就在外面等待了。   他显然也看见了新闻,正是因为看见了某些不该看见的,导致他在看见自家老板下意识把从店里拿出的伞,大半遮到陈默头上时,莫名激动了下。   下车跑车绕过去打开后车门,语气都更恭敬几分。   “陈先生,您慢点。”   “谢谢。”陈默坐进车里。   席司宴走在后面跟着上了车,嘱咐小林:“去莱茵方舟。”   “你怎么知道我住那里?”刚坐定的陈默震惊侧头。   席司宴波澜不惊:“那附近有个科技园区,又在Q大和新锐的中间路段,应该是你目前的最优选。你没在吗?”   陈默一阵迟疑:“……在的吧。”   “那不就行了。”席司宴催促:“开车。”   小林一直在忍笑的边缘。   不为别的,因为自己老板这副明显没说实话,而陈先生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又没有证据的憋屈样子,看得人莫名好笑。   小林发动车,问陈默:“陈先生,你和我们席总真是高中同学啊?”   “是啊。”陈默从上个话题里抽离出来,“同桌。”   小林点点头:“难怪你们看起来那么了解对方。”   了解吗?   陈默不确定,毕竟他们这几年没见面是事实。   不过从见面到现在,陈默没有从席司宴身上感觉到陌生也是真的。不论是刚见面他借给自己衣服,还是对遇上流氓车主的冷静,亦或是陈默说请吃饭,最后是席司宴付的钱等等。   陈默很轻易将他和过去的席班长联系起来。   那个细心的,沉着的,绅士的他。   所以在老苟先在朋友圈吐槽了他,又追到私人聊天框追问时,陈默回了他一句:“别问了,没复合。”   老苟:“你觉得我信吗?”   老苟:“你俩没有干柴烈火,旧情复燃?”   老苟:“我承认之前因为那小明星的八卦我对他存了偏见,但今天这新闻挂这么久,他一点没撤。我就觉得说他不想承认你俩过去那段有待商榷了。”   陈默:“……”   老苟:“你A上去啊,试探他,撩拨他,看他有没有反应。”   陈默:“你有病?”   老苟:“怎么就变成我有病了?有病的难道不是你俩,莫名其妙跟我们说分了,结果五年时间,你一点谈恋爱的想法都没有,我问齐临那狗,他说班长在国外也是个和尚,那些金发妞和穿丁字裤的狗男人没少想往他床上爬,他一点没兴趣。”   陈默服了,露骨的字眼让他下意识把手机往自己的方向侧了侧。   欲盖弥彰得反而让席司宴看向他。   “有人找你?”他挑眉问。   陈默摇头,“老苟。他现在在医院实习,今天闲得没事做。”   老苟还在轰炸他。   说:“都这样了,你俩要是没有下一步,不是班长性功能障碍,就是你有性冷淡。我认识咱们医院男科的专家医生,技术一流,介绍给你们?”   陈默给老苟回了个三米长大刀的表情包。   其实他都已经习惯老苟偶尔的胡说八道了。   尤其是上了大学后,他说这是他们医学狗特殊的放松方式。   陈默本来没放在心上,结果这时候他耳边突然传来一句:“性功能障碍?”   “草。”陈默吓了一跳的粗口让前排的小林为之侧目。   他捂了手机,无语:“你看错了。”   “不是说是老苟吗?”席司宴朝他伸手,“都是老同学,太久没见了,我跟他打个招呼。”   陈默偏向老苟,“不用……了吧。”   席司宴坚持伸着手。   陈默顿了两秒,没办法,只好把手机递过去。   席司宴也没往前翻,拿过去就是一条语音:“苟益阳,我,席司宴。”   老苟滑跪。   当场语音认错:“啊啊啊班长!我错了,我真开玩笑的啊!”   席司宴笑笑:“等忙过这一阵请你们所有人吃个饭,记得来。手机还给陈默了,没当真,别慌。”   席司宴说完把手机还给了陈默。   陈默拿过来就挨了一句骂。   老苟打字:“陈默!我为你两肋插刀,你为了个男人插兄弟两刀,你是人?!!”   陈默懒洋洋打字:“谁让你胡说八道。”   又说:“还有席司宴也没生气,人多礼貌一人,你差不多得了。”   老苟:“…………??你已经神志不清了,我懒得跟你说。”   两秒后,继续发:“你清醒点啊,带出CM那么大集团你还真相信他绅士礼貌啊。”   陈默当然不会觉得,席司宴没有丢掉过去的东西就真的还完全如过去一样。   连他自己都变化不少,更别说对方。   至于老苟所说的不礼貌,陈默目前还没有摸清席司宴的界限。比如席司宴到了莱茵方舟,跟他上了楼,他也没觉得冒犯。   “衣服我还没来得及送去干洗。”陈默站在电梯里说:“你拿回去记得让助理送去干洗店。”   电梯刚到楼层,碰上俩五十岁左右的阿姨要下去。   一见着陈默就热情道:“小陈,下班了啊?”   “嗯,下班了。”陈默笑问:“出去跳舞?”   “是啊。”其中一个染着最时兴中老年卷发的阿姨说:“小陈,上次阿姨问你那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那侄女是真的不错,和你一样名校高材生,今年二十六岁。虽然比你大三岁,不过女大三抱金砖嘛。”   陈默还没有对着中老年宣称自己是gay的打算,那无异于自找麻烦。   只不过他自从搬来这里,遇到最大的问题不是通勤,也不是邻里不和,而是邻居太热情了。   在邻居眼里,隔壁的年轻小伙年纪轻轻事业有成,父母双亡,有车有房,人长得也不错,是适合婚配的不二人选。   陈默已经不止拒绝一次两次了。   从善如流:“阿姨,我真没考虑过这事儿,等过两年再说。”   说完拽着席司宴就要过去。   结果其中一个阿姨胆子很大地一把拉住席司宴,眼睛冒光地上下打量他。   “你是小陈的同事?”阿姨问说:“今年多大啊,结婚了没?”   席司宴挑眉,“结了。”   “结了??”阿姨面露失望:“看着也不大啊,条件这么好,没想到结婚了。”   阿姨嘀嘀咕咕进了电梯。   徒留陈默站在电梯口,怔忪:“什么时候的事儿?”   “假的。”席司宴打量着陈默的脸,那眼神试图看穿他,又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直到陈默如常恢复,席司宴才稍稍凑近,低声:“默哥如今连骗人都不会啊,这话都敢信?” 第69章   陈默那一瞬间也不是真就信了, 他只是意识到,仅仅只是一句转念就能想明白的谎言,“席司宴已婚”这样的可能性对自己的冲击力也并不小。   这让他不得不时刻警醒自己, “前男友”之所以有个前字, 就是他如今的任何决定与人生, 都可以用一句“关你屁事”来解决。   多年不见,过分对着对方的人生指指点点, 不是陈默会做的事。   进了门。   陈默给他倒了杯水。   他如今住的房子有些空荡,搬来不久,很多不必要的东西几乎没有添置。   “随便坐, 我拿个袋子给你把衣服装一下。”陈默说着进了主卧。   席司宴握着水杯的手换了换, 一眼将客厅所有细节纳入眼底。他不动声色起身, 看似随意实则严谨地在房子的一些细小角落仔细检查一遍。   陈默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他在阳台打电话。   “嗯, 知道了……我人在这里,暂时没看出问题,不用管, 继续注意就行……”   等到席司宴挂了电话进来。   陈默:“谁啊?”   “电力公司的。”席司宴自然道:“回国新买了房子,装修出了点问题,在沟通。”   陈默觉得这借口多少有点敷衍。   但既然对方不便说, 他也没追着问,毕竟要是涉及什么公司机密, 也不是他该探听的。   不过陈默还是提醒了一句。   “我听说你们的落地仪式在恒广的一号场地举行?传兴科技的任贤森在恒广挂了个副经理的闲置,你们要是和这人打交道注意一点。”   席司宴走过来。   “听说他和你们新锐一直不对付。”   “何止是我们。”陈默转过沙发, 从茶几底下的抽屉抽出几叠资料, “这是我查到过的有关传兴的所有资料, 他这人做事不讲究规则, 圈内得罪的人也不少, 就是一直没查清楚他背后的资金来源。”   席司宴把资料接过来,自然接话:“是UA集团。”   “UA?”陈默眉心深深皱起,一转念就明白过来,看向席司宴:“CM和UA交锋已久,你一开始就认识任贤森,所以是故意把场地放那儿的?”   席司宴挑挑眉,没瞒他。   “UA对CM的归国计划很忌惮,与其避着,不如正大光明。UA的老板卢纳尔是个快五十岁的华侨,拓展中国市场的野心很重。任贤森作为他放在国内的探路犬,名声什么的不重要,智能科技会是UA集团接下来的重点方向,你自己比我更需要注意才是。”   席司宴说着,突然看着陈默的眼睛,叫了一声:“陈总。”   “怎么?”陈默莫名。   席司宴又很快摇摇头,笑了笑说:“没什么。”   聪明如席司宴,遇事从不曾慌乱如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怎么说。   他回国的时间比原计划早了两个月。   这也是导致CM目前没办法对传兴科技做什么的重要原因。只因为他最后那一次做梦,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还要清晰一点。   脱离了那种玄而又玄的梦境感。   陈默死去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   无数次做梦他感觉自己身在旷野,只是找不着他,醒来时被空茫感裹身也只当陷在那个分开的雨夜,年少的陈默认真说:“宴哥,我们都知道,那只是一场意外。”   二叔的意外加速了那场似乎注定的分离。   因为他们都太年轻。   只有那个晚上,他梦见自己站在一栋烂尾楼前的空草地上。   白布盖着的担架。   警笛呼啸的刺耳声响。   媒体摄像机闪烁的灯光。   他听不清每个人嘴巴张张合合都在说些什么,他只是有预感,不能上前去揭那张白布,因为代价会让他悔不当初。   他更有预感,躺在那里的不是十八岁的陈默,而是二十八岁的他。   梦里的他在后悔什么呢?   后悔不曾早点回国?还是后悔当初不应该默认放开手?   他不敢赌。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也不能赌。   所以从出国那天算起,五年零两个月又二十三天,他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外界认为他带着CM是回国拓展版图,又或是彻底接手席家家业,再或者,因为国籍情怀,实则核心的理由只有一个。   因为陈默还在这里。   23岁的陈默和17岁的陈默一样又不一样。   高校的求学经历,或者这几年的职场生涯,磨平了他高中那会儿看似漫不经心底下偶尔刺出的尖锐棱角。外人看他,时而风流博识,在职场上作为领导者高谈阔论,时而显得平易近人,春风化雨。   他很好地滋养了他自己。   从绝望干裂土地的幼苗,长成了参天大树。   席司宴风尘仆仆归来,一面不动声色靠近,一面因为那莫名其妙的梦心惊。   他排查了他身边所有可能遇到的危险,都没有任何预兆。   包括刚刚进这套房子,他下意识先替他检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唯一和新锐技术部陈总结怨较深的,席司宴能想到的,确实也就只剩下一个任贤森了。   想到这里,席司宴的眼神冷了冷。   那天直到席司宴从家里离开,陈默都觉得他心情应该挺一般。   想到他最后拿走了那叠资料,叹口气,心想:一心搞事业的席班长虽然魅力不减当年甚至更胜一筹,就是这气场吓人,新锐新来的那几个实习生,如果面对的是这样的老板,恐怕都得吓得直打哆嗦。   席司宴那天带走了自己的西装。   陈默放了两天假之后,继续回到实验室展开了研究。   CM落地仪式正式举行那天,新锐也收到了邀请。   陈默原本就是打算出席的。   不管是作为间接合作方,还是私人交情,他都没有推脱的道理。   结果那天从老K一大早大张旗鼓拉着他去选衣服,就好像变了调。   “你打扮花孔雀呢?”在陈默换第三套西装的时候,终于不耐烦了。   老K像个老大哥一样,坐在一家高端服装店的皮沙发上,摸着下巴打量他,语重心长教育:“这就没耐心了?你知不知道从你和CM的席总一起上了新闻,外界多少人盯着咱们新锐。就等着咱们的手摸到哪儿,他们好跟着风赚上一笔,这种时候,可不能丢了咱公司的脸面。”   陈默穿着一身暗红色西装,冷笑:“所以你这是打算让我替你去卖笑?”   “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老K拒不承认,“我自掏腰包给你买还不行?”   这时候,旁边一更衣室被人推开。   穿着一身白色拖地礼服的苏浅然走出来,开口对着老K说:“你肯放血真是难得。不过就陈默这张脸,穿块麻布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陈默头疼:“你俩差不多得了。”   苏浅然一边笑一边照着镜子自我欣赏,“我这件怎么样?”   “挺好看的。”陈默点头认可,“不过会不会太正式了?”   苏浅然:“CM的邀请函可不好拿,不正式怎么行。我刚刚还看中一件红色的,恰好婚宴还差一套敬酒服,我决定两件一起拿下。”   “婚宴没两天了吧。”老K吐槽:“不都说女生注重仪式,这些东西早该准备了,你倒好,临到头了和我们俩合伙人一起随便买。”   苏浅然撩了撩头发,“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陈默最后的衣服是苏浅然挑的,说是为了搭她那件白色礼服,陈默也就穿上了没再脱。   周五上午,十点。   恒广的一号内场,早早就有层叠的安保在现场维持秩序。   苏浅然挽着陈默的胳膊出现时,已经来了不少人。   陈默护着她避免踩到裙子跌倒,结果苏浅然只顾着在他耳边说:“还没结婚就先体验了一把万众瞩目的感觉,我这眼光看来是真没错。”   陈默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真空西装。   也不知道苏浅然怎么挑的,偏偏挑中了这款式。   不能说不正式,乍一看陈默的深黑色又隐隐带着银色纹路的西装里边有一件开领白色内搭,事实上那领子只是个装饰,里面啥也没有。   垂感很好的丝巾用以搭配,恰好遮住了开领露出的那小片皮肤,正式中又带着松弛和随性,是陈默从未尝试的风格。   “苏总,陈总。”   或许真是之前的新闻做了祟。   熟悉的,不熟悉的,都上来打招呼。   尤其是陈默,不少人明里暗里探听,他和CM的老板是不是很熟?   陈默一律作答,“不熟,因为环尚的原因见过两次而已。”   这才避免了被不断追问。   十点半,仪式正式开始。   CM集团携十六个外资项目重磅加码绥城,各行各业的代表,或高或低的当地领导人物都有出席。   陈默全程坐在台下,看席司宴一身正装,在台上和各种人握手,签约,讲话。   他讲:“CM的创始之初,有一个非常简单又朴实的愿景,做大做强,做行业第一。Central Meridian,除了初心理论,实际上CM对我个人而言有着另一层特殊意义,你们可以理解成吊在眼前的苹果,悬在头顶的月亮,但如今的CM既不是苹果也不是月亮,是强心针,CM走过的每一步路……”   苏浅然拐了拐陈默的肩膀:“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   “哪儿不对?”陈默反问。   苏浅然:“你没发现,CM,C,M,你再想想呢?”   陈默还真细想了下,然后愣住,一阵错愕。   他抬头去看远处台上的人,他在轰鸣的掌声当中结束讲话,被人簇拥着进入下一环节。   陈默迟疑:是苏浅然脑洞太大吧?   但陈默很快就没空注意这事儿了。   因为他中途去卫生间的时候,在走廊拐角处发现几个保安正在和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子拉扯。   他原本还以为是保安太风声鹤唳。   结果他在现场看见了另外两个人,韩乾和任贤森,当年他和席司宴最后一次见面,韩乾就在现场。   而任贤森这个人陈默就更熟悉了。   三十多岁,三白眼,眼尾有个花生大小凹进去的疤。   如今的韩乾越发老辣起来,他一只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提着任贤森的领子,咬牙:“姓任的,他妈当年在国外就该弄死你!你怕是忘了,自己这只眼睛是怎么差点瞎的吧?”   任贤森扯回领子,拧笑:“席总那会儿还是太年轻,下不了狠手,如今你们回国了,往后各凭本事呗。”   韩乾指着旁边那女生:“你的本事就是威胁人小姑娘给你当三陪?!你可真下作!”   任贤森大笑两声:“这你可冤枉我了,她想红,各取所需。”   说完又故意贴脸挑衅问:“对了,我听说席总当初那一棍子挨得可不轻啊,脑震荡,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你……”韩乾的话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发现后面有人搭住了自己的肩。   还没回头,后边的人就上前一步越过他,在任贤森冷笑一句:“我当是谁,你一破搞研究的就好好研究,三番四次……哼,啊!”   陈默一脚踹对方膝弯,又反手拧着对方的肩膀将人按在墙上,只听一声脆响,男人发出了剧痛的惨叫。   陈默把人往墙上按了按,认真问:“你打他了?”   “陈默你他妈知不……啊!”   “问你话!”陈默揪着他后脑勺头发猛地用力磕墙上,继续问说:“你打他了?”   “没打。”任贤森从喉咙挤出声音,脖子通红青筋暴起,“找的几个潜逃在外的犯人,给了他们一笔钱,不过那也是群蠢货,最后也没把人怎么样。”   陈默想过,席渐行在国外都能遭遇不测。   席司宴的处境一定不会轻松。   只是亲耳听到和凭空想象那完全是两个概念,潜逃在国外的犯人基本都是亡命徒,姓任的分明是冲着要他命去的。   陈默额角突突跳。   他都不知多久没有感受过这么暴戾的情绪,横冲直撞,难以控制。   他一把将任贤森扯转过来,拳头照他脸上猛然砸去。   一拳,两拳,三拳……   当年那个和陈建立对打,奔着咬死对方,不管不顾阴影笼罩上来。这一生陈默把幼年的自己囚禁在心里从未放出来过,这一天,就这么毫无预兆破了戒。   等到周围人眼看情况不对,赶忙上来拉他。   韩乾夸张絮叨道:“快别打了别打了,你俩可真是两口子,大庭广众的手这么黑。你老公没事儿,好得不能不再好了,唉……操!来这么快。”   陈默从躺地下的人身上起身退开两步,衣裳凌乱,喘着粗气。   他盯着走廊前方,带着一群人声势浩荡走来的人。   心里对着韩乾轻蔑一笑,这人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他和席司宴八百年前就没关系了。   眨眼人就到了近前。   席司宴扫了地上的人一眼,像在看死人。他单手捏住陈默的上臂,眼神刮过他颧骨不知何时带上的擦伤,眼底深黑看不清情绪:“又动手?”   “是啊。”陈默那点暴戾因子还没消退,抬眼盯着他:“手痒。”   席司宴扔下众人,对着韩乾叮嘱一句:“处理干净。”   上手拽着陈默大步离开了现场。   陈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没想他走那么急,脚步凌乱跟了一路。   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席司宴伸手推开,陈默只来得及大致看清这可能是个休息间。   就被席司宴大力推撞到门上。   他捏着他的下巴,欺身吻上来。   不是和风细雨的吻,带着强势的侵略和血腥气。   像是想这么做很久了,一边深吻,手沿着陈默衣服的下摆伸进去,然后两人同时愣住。   过了两秒,席司宴抵着唇哑声骂他:“你他妈胆子真大。” 第70章   陈默只觉贴着自己腰间那只手, 掌心温度高得离谱。   对比几天前在环尚办公室那次似有若无的暧昧,此刻他清晰感知到了对方的情绪,强烈的, 侵占的, 不加掩饰也已经不屑掩饰。   陈默的腰很薄。   因为腿伤原因, 这些年他很少会做跑步一类的运动,偶尔被老K逮去健身房, 一般也就卷卷腹,练练引体向上。   那层薄薄的肌肉,此刻因为肌肤相贴的触感瞬间绷紧。   而席司宴也在抵着唇说出那句话之后, 并未放开。   反而得寸进尺移向后腰, 掌控住他, 缓慢摩挲的同时, 将人往前带紧贴他自己,再次迅速倾身吻下来。   陈默从一开始的怔愣,被触碰到的紧张, 再到被带引失去脑子里最后一道防线。   他想,正在和他接吻的人是席司宴。   是那个他重新醒来,第一次见面问说:“我们班病得走不了道的人在哪?”的人。   是那个一开始陈默从未想过和他有交集, 再到一次次靠近,甚至在对方第一次吻了自己前一秒, 自己都在说这辈子,下辈子, 下下辈子都和他没半毛钱关系的人。   五年, 自重逢开始, 陈默都秉持着相安无事相处的原则。   终于在此刻, 一切都乱了套。   逐渐加重的呼吸。   紧贴皮肤越来越重的揉捏力度, 发麻到开始觉得吃痛的舌根。   年少时的浅尝戛止,到了今时今日显然打不住头。   陈默从来不知道,当席司宴不再掩饰过重的情欲,能焚烧至此,让空气粘稠,烧得陈默仿佛都失了智。他被挤压在对方怀里,耳朵、脖颈锁骨全部浮红,已经半开的西装,更遮不住布料底下那只手游走过的每寸皮肤,汗涔涔的染上暧昧颜色。只余被夺走呼吸太久发出的闷哼,在这小小的休息间里听来如同旺火里添加的一把柴火。   直到走廊外面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听声音像是奔着休息室而来。   闲聊语气带着幸灾乐祸。   “刚刚的事你们听说没有?那个据传被封杀的小明星跑到现场来闹事,被保安赶出去了。”   “听说了,封杀她的不会就是CM的总裁席司宴吧?”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你们想啊,这种场合都敢乱来,显然是走投无路决定拼一把,谁能搞得清楚她是想借机上位,还是手里捏着那位席总什么把柄呢?不撵出去等着她先发制人啊。”   “我倒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听说,只是听说啊,好像和商业竞争有关。”   “阴谋论啊,确实,刚刚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现场的安保好像加强了,搞不好还真有竞争对手上门搞事。”   ……   声音越来越近。   陈默从混乱当中找回一丝理智,仰着头躲避,狼狈低声:“席司宴,有人来了。”   席司宴还埋在他颈边,一下下啄吻。   陈默紧张得绷紧了身体,抓他头发,急促:“跟你说话你听没听见?放开。”   “别慌。”席司宴不疾不徐说出这两个字,语调低沉里带着沙哑,有些平日里没有的性感。他抬起头,理了理陈默额前散乱的头发,告诉他,“这是VIP休息室,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随着他的话落,果然,已经近在门前的脚步声,转眼越过这里去了隔壁。   门外再次安静下来。   陈默推开些许,才发现自己此刻衣衫不整,前边半开。   他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幕甚至称得上荒唐之后,抬头狠狠瞪了席司宴一眼,再慌手慌脚低头给自己一颗颗扣上。   席司宴低笑两声,拿开陈默的手,代替了他的动作。   他一边扣,一边用眼神扫过陈默的脸,下巴,喉结,不像是在给他扣,倒像是在给他脱。   陈默有点之前没控制住自己的懊恼,怼他:“别这样看我!”   “陈总。”席司宴替他扣好最后一颗,又替他整理领口遮挡一点暧昧痕迹,勾了勾嘴角:“生气了?”   陈默到底不是什么小孩子,虽然他在这种事情的经验少得可怜,不代表他压不住自己的面皮。很快恢复如常,食指勾住席司宴扣到最顶上的衬衫领口,拉过来。   “怎么会?”陈默直接扯了笑,“挺刺激的。就是不知道外界要是知道大名鼎鼎的席总,在落地仪式还没彻底结束就带着前男友在休息室厮混,表情有多精彩。”   席司宴就着姿势:“只要我不想,不会有人知道。而且后面的环节基本用不上我了。”   “所以呢?”陈默扬眉。   “你现在跟我回家,也是很好的选择。”席司宴说。   陈默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松开后扭头就要开门,“算了,各回各家吧。”   下一秒,席司宴砰一下按住了刚被陈默打开一条缝的门。   席司宴站在他身后,像是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语气带上两分认真:“不开玩笑了。你今天跟任贤森动了手,他不会轻易就此罢休的,肯定有后手。”   陈默没回头,“他不敢轻易告我,更不敢爆料,就我手里捏着的那些证据,足以让传兴科技一朝沦为智能科技领域的笑柄,他没那个胆子。”   席司宴的下巴蹭了蹭他的耳朵,“所以你就毫无顾忌打他了?”   “没忍住。”陈默因为不适应躲了躲,说这句话的时候,在狭窄的空间里转身面向席司宴,皱眉问:“你当初在国外,席家没给你身边派人?”   “有。”席司宴松开他起身,“自二叔出事,席家每个重要成员身边起码有三个以上的保镖。那次出问题,也是因为当时我们都以为袭击目标还是我二叔,对方给了我们这样的错觉,韩乾带着人赶过去,这才给了对方下手的人机会。”   陈默:“当时你面对几个人?”   席司宴:“八个,外加两个接应的司机。”   陈默低骂了声:“靠。”   他有点想要上手摸席司宴后脑勺伤疤确定的冲动,不过他克制住了。   简单的叙述都能想象他当时面对的状况有多糟糕,也就是席司宴福大命大,自己又有一定的身手。不然陈默不得不怀疑,他能不能从那次险境当中脱身。   他不是自己。   有且只有一条命,人生无法读档重来。   陈默皱了眉,“加上我手里的证据,能不能处理了他?坐牢,收监,审查,不管是什么,都可以。”   “现在不是好时机。”席司宴告诉他,“我刚收到卢纳尔近期也要来国内的消息,就这两天了。”   陈默对国外的运作并不清楚。   既然席司宴说时机不对,陈默也就按下不提。   “真不跟我回家去?”席司宴又问。   陈默怀疑:“所以你到底是担心任贤森报复我,还是别有目的?”   席司宴扫过他的衣服:“我要说都有呢?”   “那也不用。”陈默拉开门,“刚刚的事儿……你可以当没发生,别在意。”   陈默开门。   看起来步伐镇定,就是速度有点快。   韩乾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摸过来的,撞了撞席司宴的肩膀:“忍不住了?是谁回国前跟我保证,说在彻底铲除UA这个大威胁之前,只是在他近处看着他。现在倒好,你这才回来几天啊,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就把人带来这里胡搞?”   席司宴冰冷的视线扫过去,“什么叫胡搞?”   “拜托。”韩乾夸张大笑两声,“你不会忘了自己还顶个前男友的头衔吧,一切不正大光明的行为,都叫胡搞。”   席司宴都懒得搭理他。   只是在看向陈默离去的方向,眼深似海,那个即便已经看不见的背影也像是无处可逃。   陈默其实还真没想着逃。   他也不是遇事就回避的人,只是现场气氛不对也不合适,他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来理清楚这件事。理清楚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以及接下来要怎么面对。   他回到现场的时候,仪式已经接近尾声。   苏浅然和老K问他怎么去这么长时间,陈默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十分钟之后,席司宴也再次出场。   他上台跟人握手,交接,没有丝毫异样。开香槟塔以庆祝落地仪式的圆满成功,然后在雷动般的掌声里,穿过重叠人海,和陈默对视上。   那一刻,无人知道,他们曾在最好的年岁相识相爱,又在多年后的生意场短暂交锋。   浓烈的情感在近乎失控的吻里轻易寻到踪迹。   又在退回人潮当中时,平息下来。   下午五点,仪式结束后散场。   陈默跟在苏浅然和老K身后,放慢步子往外走。   负责接待的人也负责送别,门口一派商务交接的迎来送往场面。   新锐的车停靠在比较靠后的位置。   三人径直过去,走到半路,后面传来一句等等。   还带着现场工作人员牌子的人,追赶上来,“请问哪位是新锐的陈默陈总?”   “我是。”陈默不解:“有事吗?”   工作人员递上来一包装很有格调的盒子:“这是席总让交给你的。”   陈默不解接过,还没问,对方又匆匆忙忙跑了。   到了车门边,打开门上车。   陈默刚一坐上副驾驶,开车的老K就咦了声,问:“你脖子怎么回事?好像红了一块。”   陈默下意识捂住,语气镇定:“应该是现场有虫子。”   老K还要再问,坐在后边的苏浅然像是意外又像是了然,笑了笑,踹老K的椅子,说:“别废话了,快点开车。”又替陈默转移话题,“你先看看那席总交给你的是什么东西吧?”   陈默也就顺势拿出盒子,拆开外盒。   下一秒,唰一下盖上。   苏浅然和老K同时侧目:“怎么了?”   “没什么。”陈默冷静说:“我在现场落下的证件,他捡到还给我了。”   实则陈默捏在盒子边缘的指甲盖都用了力。   因为盒子里的东西,此刻还有一层包装,上面赫然写着:男士一次性乳贴,几个大字。   陈默脑袋磕在车窗玻璃上。   脑子里回想起当时在休息室,意乱情迷时席司宴的手好像无意中刮蹭过前面,他模糊说了句痛还是什么。   一股臊热从脖子往上升起来。   陈默闭了闭眼,心里狠骂:“狗东西。”   他又不是天天这样穿!   送他这玩意儿是几个意思!! 第71章   两天后, 是苏浅然的婚宴。   这场婚礼筹备得很隆重,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更是双方背后家族的强强联合。   不单单是请了长辈亲戚, 上流社会有点关系的都收到了请柬。   外界更是早早造势。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杨家是好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根基, 这几年杨氏到了杨跖手里,好似又有了起死回生的样子。苏浅然很少在陈默面前提及她和杨跖的事, 可这不代表陈默不清楚杨启桉掌权时遗留的问题太多,杨跖这几年的压力可想而知。即便这样,这些年杨跖也没有催着和苏浅然领结婚证, 单这一点, 陈默多少觉得他还算个人。   这天陈默早早就出门了。   不过是提前去接老爷子去了。   “难得看你穿这么齐整。”一见面老人就打量他笑说。   陈默低头看了看自己全套的衬衣马甲、西装外套, 连袖箍都戴上了。面上一派正经, 实则心里对自己无意识有些矫枉过正的片刻无语,顿了两秒,然后才上前从佣人手里接过老人的轮椅, 开口说:“好歹是婚礼,我以浅然姐的娘家人身份出席,又是多年合作伙伴, 怎么也该正式一些。”   老爷子身体实在是不太好了。   不过今日一身红黑中山装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精气神。   他反手拍了拍陈默握在扶手上的手背,说:“五年前应你要求, 封锁了所有有关你与杨家关系的报道和新闻。这几年你也和你爸妈彻底断了来往,我看他们也有些真心悔过的意思。至于那个孩子, 据说去了国外就不愿回来了, 你爸妈也对他死了心。”   “您想劝我和好?”陈默推着老人往外走。   老爷子摇摇头:“我都多大年纪了, 活不了几天, 再说一辈人不管二辈事。我是希望你能从心底里放下这些事, 好好生活。”   陈默笑笑:“爷爷,我生活得挺好的。”   “真的好吗?”老爷子回头看他,眉毛皱了皱:“好歹也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了,杨跖都结婚了,我怎么不见你找个人?”   感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陈默略感头疼,转移话题,“我最近工作忙得抽不开身。”   老人并不打算放过他,哼了声,“你还惦记着席家那小子吧。”   而且用的是肯定句。   “没有。”陈默也说。   老爷子:“最好是没有。当初的事不论你们两个是谁先挑起的,就当你们年少无知。我念着席家当时出事处于关键期,后来想想,对上席家,这事儿最吃亏的就是你。当时既然下决定断了,也就过去了,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我也没那么迂腐,不是说你非得找个女孩儿结婚,好歹也要找个贴心的人过活,你不能说家不要了,到了到了孤家寡人活得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吧,你就打算天天跟你那些实验数据一起过?”   老爷子其实很少跟陈默说起这些。   五年前和席司宴分别后回来,老人也不曾提及过半句。   今天突然说起来,也许是受了杨跖结婚这件事的影响。   陈默脸上笑意不减:“就您给我的那些东西,我一个人挥洒两三辈子都够了,哪有过不好的道理。”   “我是在跟你说这个吗?”老人有些恨铁不成钢。   过了两秒,又说:“我知道给你的那些这些年你一分没动,也知道杨家那些不争气的东西没少私底下找你要。将来等我不在了,你要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全捐了吧。这几年我看得很明白,杨跖要是有心还能勉强支撑起杨氏,至于你,其实选了条正确也最适合自己的路。过去再苦也过去了,将来能好好生活,比什么都强。”   陈默捏着轮椅扶手的手紧了紧。   他记得上辈子老人过世前,和他说过差不多的话。   好好生活这几个字听来容易,对前世的他而言,是他到死都没有悟透的道理。   陈默握上老人干瘦的手,说:“爷爷,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老人略感欣慰的低语散在风中,从后面陈默的视角看,才深觉时间残忍。   也让这一生的这几年,每个周末都能抽出时间陪陪老人,能平心静气交谈这一场的陈默,也深怀感激。   陈默把老人送到举行婚礼酒店二楼的休息室,交给照看的人,才下楼去寻找老K他们。   新锐只有一部分中高层领导来了。   对于新锐这样只看重能力,不走人事关系那一套的公司,即便如今规模不小,中高层领导很多也是从底层爬起来的普通人。   他们单独被安排在了一桌,在中间靠下的位置。   苏浅然照顾陈默,他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陈默找过去的人,桌子上正气氛热烈。   “以前只知道苏总出身豪门,没想到这么豪啊,听说这场婚礼斥资至少八位数。”   “她夫家应该更有钱一点,杨家好歹富了那么多代。”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格的婚礼,感觉自己跟土包子进城一样……哎,陈总,你一大早跑哪儿去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陈默拉开老和销售部经理中间的椅子,顺势坐下。   “没去哪儿,出门买了身行头,平日里的衣服都太随意了。”   一桌人朝他看来。   纷纷。   “帅啊默哥。”   “陈总你都可以直接上去当伴郎了。”   “也是,你平日里的衣服都挺休闲的,离了实验室像个大学生,虽然你确实还没有从Q大毕业哈哈哈。”   “就上次,咱们去和另外几家公司开会,我指着默哥说这就是陈总,人还不信!”   ……   陈默欣然接受了所有调侃。   在今天这个场合,隐在最普通的位置,当一个最寻常不过观礼的宾客。   婚礼仪式还没有正式开始。   苏浅然和杨跖作为主角,在大厅的入口接待来客。   杨启桉和周窈茕,以及苏家父母也都在现场,一副其乐融融,和乐美满的喜庆景象。   就这么一幅圆满画面,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   “爸、妈,大哥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没人告诉我?”   这声音之所以突兀,是因为故意扬高的声音。   而且来人不止一个,是七八个。   清一色职业套装,而且都是外国人,排场很大,而站在最前边的,赫然正是同样几年不曾有过消息的杨舒乐。   杨舒乐成熟不少,还是过去养尊处优的模样,只是曾经他标志性的阳光开朗好像从他脸上褪去,端上了一副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   陈默同桌的人都在好奇。   “那是谁?”   “怎么身后跟着几个外国人,又管新郎官的爸妈叫爸妈,杨家还有儿子?”   这样的疑问,很快就在隔壁桌的讨论声当中得到了答案。   “那是杨家的小儿子吧,几年前听说就出国了。”   “看起来混得不错啊。”   “只是这大儿子结婚,哪有不通知小儿子的道理?”   “你们还不知道吗?杨家这事儿挺复杂的,好像杨家小儿子是被人调过包的,当年这事儿闹得还挺大。”   “那刚出现这个是亲儿子还是假儿子?”   “不知道啊,我倾向假儿子吧,听说找回来那个和杨家关系不睦,网上现在连照片这些基本信息都搜不到了。”   远处,杨家夫妇在众人的视线里满脸尴尬。   他们当然不可能跟人说,当初送杨舒乐出国一是因为他在国内的名声已经毁了,加上高考考砸没有什么前途,二是席家那边送走了那位席家太子,杨启桉抱着仁至义尽的想法,花钱送去同一个地方,看他自己造化的打算。   一开始一切都很平静。   直到杨舒乐不断找家里要钱,理由层出不穷。   物价高、不想住学校,后来又要求家里给他在国外买房。一旦钱要不到手,就开始骂人,失控,发疯,后来杨跖找人调查,才知道他在国外过得很乱,不止私生活乱,和一些三教九流胡混,还染上赌瘾。   杨跖找人看着他,逼他戒赌。   杨舒乐却笑着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大哥,你忘了吗?我身上流着赌鬼的血啊!”   至此和杨家互相折磨两年后,杨舒乐突然断了联系,只是说以后不再回国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如今他突然以这副姿态出现,最惊讶的莫过于杨家人。   夫妻俩不得不打圆场,对着他更多的是解释给周围人听:“隔着这么远,家里商量了下就不让你折腾这一趟了,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招呼?”   陈默淡定坐着,看着这出戏。   手机里收到苏浅然的消息,她百忙之中不忘和陈默吐槽:“我要吐了。”   “不是你自己选的?”陈默回她。   苏浅然:“我又不在婆家住,眼不见为净,谁知道我以为不知道死哪个角落里的人还能回来啊。杨跖完了,他要是敢再管这破事他完了。”   陈默扫了一眼从杨舒乐出现,始终面无动于衷站着,而且皱眉明显的人。   笑着回了句苏浅然:“目前看来,你调教得挺有成效的。”   他刚收起手机,就发现杨跖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那个眼神陈默也没看懂,像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他跳出去说,杨舒乐不是亲生的,然后破坏掉他婚礼?   陈默冷冰冰直视回去,就差直接说:别看了,有病。   除了杨舒乐带人出现这一出,婚礼流程正常进行。   人群也很快就将这点插曲抛掷脑后。   同个公司的人坐在一起不怕没话说,天南海北,陈默这桌的话题就没断过。   他偶尔接两句,一直在低头看手机消息。察觉到气氛微顿的时候,陈默就感觉到一道身影出现在自己身后,那种压迫一样的存在感不做其他。   条件反射回头,只看得清对方西装腰间的扣子。   一看就是很昂贵的材质。   全桌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席总?”   “席总什么时候来的?”   ……   也没人敢让他坐,毕竟他的位置肯定靠近主桌。   席司宴低头看了眼自己腰前顶着一头黑发的背影,抬头笑笑:“刚来,找你们陈总说点事。”   想当作什么也没看见的陈默无奈回头。   “干什么?席总。”   作为席家新一代代表人物,出席这场婚礼本就万众瞩目的人,一手把着他的椅子,弯腰贴耳:“结束别走,带你见个人。”起身离开时突然评价一句:“今天很有型,衣服也不错。”   后面这句话,全桌人都听见了。   “席总眼光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嘛。”   “默哥今天是挺招眼。”   ……   走了几步远的席司宴手机叮一声响了。   那个置顶名叫“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的号终于在时隔很久再次闪烁发来了消息。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中指.jpg   XSY:陈总,注意素质。 第72章   婚礼很完美, 一直到流程走完,婚宴结束,陈默都以为这一天也不过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天。他以一个和杨家毫无关系的身份出席, 离开时也不过跟今日的婚宴主人道一声恭喜。   但是当宾客逐渐离席。   陈默没见着席司宴, 在同事的招呼下准备先离开时, 突然有人匆匆忙忙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老爷子那边出事了。”   陈默当时以为的出事, 是杨家又有什么瞎了眼的人惹老爷子生气了。   直到他跟着人过去。   看见从楼梯下摔下来,正要被紧急送医的老人。   陈默恍惚一眼,看见老人灰白的脸色, 以及后脑染红了白发的鲜血。他愣在原地, 觉得太不真实, 明明一大早, 他还在跟自己说要找个人好好生活。   出事的现场很混乱。   陈默站在外围,久久没有过去。   等到跟出酒店,陈默一眼就看见了带着人等在路边的杨舒乐。   他似乎专程在等他, 径直走到陈默面前拦住去路,笑笑开口:“我还在国内的时候你就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听说这几年更是没什么来往, 陈默,这种时候, 你就不必去了吧。”   “让开。”陈默盯着他那张凑近了才显得眼下青黑的脸。   杨舒乐保持着姿势,“多年不见, 你还是这副模样。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你的似的。”   陈默:“我说第二遍, 让开。”   “我不让你能拿我怎么办?”杨舒乐冷笑。   站在杨舒乐身后的类似保镖的两个人骤然上前, 可惜他们也没来得及碰到陈默片刻衣角。因为陈默先一步被人拦住了动作, 还往后扯了一把。   席司宴站在他旁边, 冷眼看着杨舒乐。   “卢纳尔许了你什么好处?”   “宴哥果然消息灵通。”杨舒乐的眼睛紧紧盯着席司宴的脸,面上的表情复杂又扭曲,看看陈默,又再看回席司宴,恢复寻常:“不过别误会,我这次回来真的只是为了参加大哥的婚礼,至于卢纳尔,他不需要许给我什么好处,他如今是我的未婚夫。”   这下连陈默都皱眉。   “我只是意外。”杨舒乐再次对着席司宴开口:“你在国外发展得那么好,没想到回国了,竟然还跟一个陈默搅和不清。”   陈默懒得再听他废话。   越过他要往前走。   “陈默。”杨舒乐叫住他,笑问:“你难道不想知道老爷子怎么好端端就从楼上摔下去了?他一天24小时可是有专人照顾的,啊,人好像还是你请的是吧?”   陈默骤然回身,一把拎揪杨舒乐的衣服,眼底冰冷:“是你。”   “还真不是。”杨舒乐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也不挣扎:“我不过是告诉他,他手里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我有办法通过卢纳尔的渠道拿到手。当初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把我丢到国外,我在国外时他们既然见死不救,那我就只好自己回来拿了。哪知老爷子那么大气性,说是捐出去都不会留给我,然后自己一不小心就……砰!你说他那么大年纪了,他还能活吗?”   陈默捏住他衣服的手,发出恐怖的咯吱声。   内心翻江倒海。   如今这样的局面,是陈默最无法接受的一种。   老人上辈子固然离去更早,但没有受到多大的痛苦,更不知道杨氏股权落到他不想交给的人手里。   杨跖最后即便将股权转让给了杨舒乐,但至少不是今天这样的情况。   陈默宁愿股权是自己和杨跖正大光明的商业竞争结果,而不是变成今天这样,变成了杨舒乐挥向老人的屠刀。   陈默把人扯近,一字一句:“你最好祈祷爷爷他平安无事。”   “你一个半路回来的种,装什么爷孙情深,你……啊!”   席司宴一把捏住杨舒乐的手,在对方露出痛苦表情的同时,席司宴叫来的人也拦住了杨舒乐带来的人。   席司宴转向陈默:“先去医院吧,开我的车,这里交给我。”   “谢谢。”陈默接过他递来的车钥匙,这时候也不便再说其他。   在知道杨舒乐不知道何时和UA的卢纳尔扯上关系之后,陈默就清楚,这事儿席司宴出面更合适。   他拿着车钥匙往路边过去。   还能听见身后传来杨舒乐的声音,他丝毫没有被席司宴钳住的可怜语气,仿佛丢掉了他过去最擅长的一面,变得有些神经质。   他说:“阿宴,我在国外给你发那么多封邮件你都不回,你是不是还觉得都是我的错。我跟了卢纳尔只是迫不得已,他都已经那么大年纪了,你……”   陈默不清楚席司宴作何感想。   但他心中的戾气因为这段话又无端加重了几分,如果可以,陈默很想回头把人从他身边撕扯开,再丢出去。   绥城市中心的医院抢救室。   那是下午。   抢救室外面的走廊挤满了人。   陈默抵靠着墙站着,看老人的四个子女包括陈默的亲生父亲杨启桉,在那里争论的不是老人的生命安全问题,而是推卸责任,以及老人手里股份的归属。   从一开始的争论,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   “够了!”最后站出来的是杨跖。   他眼底带着暴戾的红血丝:“现在是吵这些的时候吗?!”   他到底上位好几年,积威日重,在杨家人面前有几分威信。   此刻在苏浅然的陪伴下,穿过一众杨家人,走到陈默的前边,沙哑开口:“我也是刚知道爷爷为什么出事,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你不用跟我交代。”陈默面无表情,“你有你自己的处理办法,我也有我的。”   杨跖抹了一把脸,看起来有几分疲惫。   站在他旁边的苏浅然微微皱着眉,扶着他。   陈默看在苏浅然的面子上,好心提醒一句:“杨舒乐背后是UA的老板卢纳尔,你如果不想应对得措手不及,最好早做准备。”   杨跖深深盯着陈默,看了会儿才说:“对不起。”   “什么?”陈默皱眉。   苏浅然拍了拍杨跖示意他过去坐会儿,自己停留在原地,和陈默说:“你也不要觉得他是因为杨舒乐如今这副模样才想跟你道歉,这句对不起大概在他心里憋了很久很久了。他这人死鸭子嘴硬,以前和我吵架也不知道怎么道歉。陈默,我只是想说,没有人是你,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所以不原谅才是正常的,别有心里负担。”   “确实是没有。”陈默扯了扯嘴角,“不过你再说下去,我对你倒是要觉得抱歉了。”   苏浅然笑笑。   和他并排靠在了那里。   整整四个小时,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   老人年纪大了,颅内出血做了手术,性命暂时是保住了,但能不能醒过来,是未知数。   陈默刚松了松的那口气,又猛地吊了起来。   老人要在重症室进行24小时监测。   家属也没办法探望。   晚九点,陈默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医院离开。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比连续加班好几天更耗精力,他把外套脱下来拎在手上,走出医院大门,在下那坡长石阶的时候,才觉有些失去知觉发麻的腿一点点开始吃痛。   也许是送医的时候撞了,也许是几个小时站立太久。   他放任自己在石阶上坐下来。   晚上的市医院门口还偶尔有两三个人进进出出,可能是三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陈默发现那辆在路边停下的车里下来的人时,并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   席司宴同样还穿着白天那身正装。   反手关上车门,沿着石阶一步步上来。   “你怎么来了?”到了近前,陈默抬头问他。   席司宴在他面前反身蹲下,“来接你,不然有个人今天晚上怕不是得在这梯子上过夜。”   陈默看着蹲在自己面前那个背影。   和那年他打完球差点从石梯上滚下去,后来蹲在他面前的那个背影重合起来。   少年到青年。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这个人,走了又回来。   陈默什么话也没说,蹲起来,趴上去。   席司宴背他起来似乎毫不费力,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半夜的风灌进脖子有些冷,但彼此相贴的那部分,让陈默汲取到了足够的温度。   席司宴背着他下了台阶,并没有去车上,而是沿着路边慢慢走着。   小林则开着车跟在后边。   陈默也没说什么。   医院不远处就是一所中学,到了周末的夜晚有不少出来觅食和逛街的。他们讨论着最时兴的科技,最流行的话题。在无意间发现路边一个高大的英俊男人背着另一个同样的好看的青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两句,发出没什么恶意的打趣笑声。   “席司宴。”陈默一只手搭在另一只的手腕上,西装外套还吊在席司宴胸前,疑惑说:“我刚刚听见有人说咱俩是不是一对儿了。咱高中那会儿你也背过我,怎么没人说?”   席司宴:“有。”   “你听见了?”陈默好奇。   席司宴嗯了声。   陈默记得他腿伤复发那段时间,他俩的关系还称不上多亲近吧。   笑着问:“你当时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心想这到处说自己同性恋的家伙毁我名誉。”   “没有。我只是在想,这小子看着也不矮,怎么这么轻。”   陈默无语了,“就这啊?”   “不然呢。”席司宴将他往上搂了搂,“现在也很轻。陈默,刚看你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时,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又后悔了。”   席司宴道:“遇上你我好像总在后悔。后悔当初离开,觉得你一个人应该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陈默确实生活得挺好的。   不光他自己这么认为,身边的人同样这么认为。   名校毕业,事业有成,有目标,有生活,还有钱。   可偏偏席司宴这句话,让陈默的心像被抓了一把,又刺又酸,扎得他直皱眉。   实在受不了这气氛。   陈默换了话题,“下午我走后,你怎么解决的?”   “还需要怎么解决。”席司宴语气平平,“让人抓了他,丢回卢纳尔下榻的酒店房门口了。”   陈默又想起下午自己离开前听见的那番话。   眼神黑了黑。   “阿宴。”他突然凑到他耳边这样叫了一声。   能明显感觉到席司宴脚下一顿,步子更缓,语调倒是正常:“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陈默抵着他耳边,“只许别人叫,我叫叫就不行?”   语气里带着恶劣不满,报复般。   席司宴躲避,无奈:“叫可以,别贴耳朵。” 第73章   回到小区“莱茵方舟”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席司宴第二次来,从进电梯到问他开门密码,熟门熟路比陈默这主人还自如。   陈默进门就瘫在了沙发上。   奔波一下午, 加上精神紧张, 他有些疲惫。   手机里还有老K发来询问的消息, 以及公司团队里不少待处理的事项。他简单扫了一眼,跟老K说明两句, 就将手机丢在一旁不再注意。   直到有人将他的腿抬起来,他才骤然睁眼。   席司宴脱了西装卷起袖子,不知何时从卫生间打来了热水, 坐在沙发边上示意他把裤脚卷上去。   “我自己来吧。”陈默起身伸手去拿。   席司宴躲开, “你自己敷衍了事, 明天你这腿走得了?”   “让你做这种事, 我也不好意思啊。”陈默把毛巾拿过来,“再说,你们CM如今是环尚的天, 咱们多少算合作关系,让双方的员工知道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鬼样子。”   席司宴看着陈默认真敷膝盖的侧脸。   问他:“你介意?”   “不是介意这个。”陈默很直白道:“不说你刚回国,如今还有个UA虎视眈眈。而R2D是新锐的整个研发部门的心血, 二期实验更是未来半年的核心重点项目,一直被传兴科技视为眼中钉, 这种时候,授人以柄可不是明智之举。”   陈默的膝盖骨有些凉。   温度很高的毛巾热敷时间过长, 很快就红了一片, 也有些痛。   陈默刚开始蹙眉, 毛巾就再被席司宴拿走。   他重新伸到热水里, 再拿出来拧干, 一边说:“卢纳尔掀不起风浪来。”   “怎么说?”陈默这次干脆不反抗了,靠回沙发上,任由席司宴再把膝盖抬起来搭他自己腿上。   席司宴将毛巾放在自己胳膊上试了试温度,再拿到他腿上说:“纵然他手里有传兴科技这个探眼,可他把国内市场看得太容易。卢纳尔这人相当自负,他放在国内的例如任贤森之流,手段也多上不了台面,据我得到的最新情报,UA目前的流动资金已经完全支撑不起内部运作,他拓展市场更多是为了自救,可自救,未尝不是另一种自寻死路。”   陈默稍微想想,“那杨舒乐?”   “互相利用更多。”席司宴说得淡定:“杨舒乐想要借卢纳尔的手拿到杨氏股份,而卢纳尔需要借杨氏这场风波作为国内市场的突破口。”   陈默眼底森冷,声音含着冰渣,“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第一个对着老爷子下手。”   “你要帮杨跖?”席司宴皱眉。   陈默看向他,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无所谓:“我帮的可不是他。”   他只是没想到在隔着一整个人生的距离,重蹈覆辙一般,这场杨氏的股权争夺战到底还是打响了。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立场。   因为爷爷的原因他无法袖手旁观,他熟悉杨氏的内部结构,经营理念,知道杨跖擅长什么,在什么方向又是薄弱的。无论是敌对关系还是联盟,至少这次,他不是自己的首要敌人。   席司宴没说让他别管,也没说让他怎么管。   在这件事上,他知道陈默坚持的原因。   这次陈默留他住宿了。   “我给你拿套没穿过的睡衣,客房的柜子里有被子,洗手台底下有新的毛巾和牙刷,自便。”看席司宴进门那么随意,陈默也不担心他拘谨,交代两句,去洗了澡就自顾自回房睡觉了。   他以为自己很快会睡着。   但是并没有。   他听见席司宴穿着拖鞋穿过客厅的脚步声,听见他在浴室洗漱的水流声,听见他大晚上还跟人开视频会议的流利英文一直持续了半小时。   然后才听见他去了隔壁。   不自觉让陈默想到了在一中外面租房的那段时间。   也是这样,在不算长也不算短的那些日子,晚上他们总是各不相干,又清楚知晓对方的存在。   这让陈默产生一丝时间停滞的错觉。   直到隔壁关了灯,彻底安静下来。   可惜陈默失眠了。   也许是老爷子出事得太突然,让他在精神已经非常疲劳的时候,愣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两点,还是丝毫没有睡意。   陈默最终打算起来吃两片安眠药。   医生在给他开的时候就嘱咐过,能少吃就尽量少吃。   他也确实不到没办法的时候,基本不吃,可自从R2D项目开始,过去半年,他的药量就从一片加到了两片。   陈默起床的动静很轻,踩着拖鞋出了客厅,也没有开灯。   借着落地窗的月光,摸黑去了开放式的隔断台,给自己烧了壶水。   等待的间隙,靠在台子上望着窗外走神。   身后传来开门动静的时候,他下意识回了下头。   看见了走出来的席司宴。   “吵醒你了?”陈默出声。   席司宴套着他那件买多大了一号的深色睡袍,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陈默觉得他有些奇怪,不单单是因为他没有理自己,更多的是因为他此刻的眼神。太重太深了,隔着一整个客厅,陈默都能感觉那种眼神包裹的束缚感,像是被紧紧摄住了般。   陈默以为是他公司有事,彻底转过身,皱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当席司宴抬脚穿过那片阴影,好像刚刚都是陈默的错觉,他一边过来一边开口说:“我睡眠浅,听见动静就起来看看,口渴?”   席司宴在看见他烧水的时候这样问了一句。   很平常,直到他看见陈默放在了台子旁边的那个小药瓶子。   陈默不知道他今晚怎么回事。   看见个安眠药的瓶子,反应大到陈默以为,他要把捏在手里的那个塑料瓶给直接捏碎。   但他出口的时候,又像是极力克制,皱眉:“睡不着?”   “嗯。”陈默承认,“有点失眠,想着明天公司还有事处理,还得去躺医院,就这么熬一晚上不现实。”   然后席司宴就上手替他关了水,走过来,牵住陈默的手。   陈默被他一路带回卧室。   一把推上床,震惊中还没来得及反抗,席司宴就扯过被子裹了他,然后自己躺上来,抬腿压住。   “睡。”席司宴说:“我现在看着你睡。”   陈默被压得动弹不得,看着旁边的人,“席总,别告诉我你认真的?”   “嗯。”   陈默无语:“换我压着你,你看看能不能睡得着?”   席司宴稍稍松了力道,示意:“那你试试?”   陈默:“……你厉害。”   他放弃了。   就那种爱怎么着怎么着的那种心态。   席司宴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练的,穿上衣服不觉得,如今只穿了件薄睡袍,胸前和大腿的肌肉隐隐浮现,压制力度更是大得陈默喘息都觉得有些困难。   哪怕隔着被子,也无法忽略两人隔得很近的事实。   陈默闻到他身上染了自己买的那瓶沐浴露的气息,后知后觉的尴尬隐隐浮上来,稍微侧头转向另一边提醒:“我记得我只是好心收留,你这叫恩将仇报。”   “是吗?”席司宴的声音在他的耳际上方,似乎低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可以报复回来。”   “怎么报?”陈默转回头。   席司宴和他在只余月光的深夜的床上对视,声音嘶哑克制:“跟我复合。”   这短短四个字出口。   对彼此而言,意外好像也不意外。   陈默愣了几秒钟,才冷笑了声说:“这算哪门子报复?给你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天天这么压着我?”   “陈默。”席司宴好像一下子泄了气,趴在他脖子边闷笑两声,然后才抵到他耳边,“你要是真答应,你觉得我还真能天天就这么压着你,什么也不做?”   陈默被臊得脸一热,一手拐捶过去,咬牙:“闭嘴吧,不复合。”   “真绝情啊。”席司宴捆着他感慨,却好似真的只是随口一提,拍拍他:“睡。明天把你那药给我丢了,再让我看见一次,就换个方式让你睡。”   陈默:“……”   他指尖都跟着麻了麻,更见鬼的原因,是因为他竟然听懂了那句威胁的话。   说实话,陈默已经分不清自己席司宴目前这关系算怎么回事了。   求和的不像求和,拒绝的也不像拒绝。   一想到他俩目前这关系要是被放上新闻,大概就是:前任狗男男无媒苟合,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陈默被自己的设想无语得不轻。   后来就着这自认难受得姿势竟然睡过去了,所以他也没发现,睡着后 ,席司宴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越来越觉得,那不是什么预知梦了。预知梦或许能预知结局,却不会预判过去,对吗?”   安眠药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今夜浅眠,梦里死去的陈默生前就是个药罐子。   止痛的,安眠的,甚至有精神方面的药物。   当警察在带着手套查处那套房子时,一边将所有东西带走用作证据,一边说:“根据他弟弟杨舒乐提供的信息,陈默暴躁易怒,任职杨氏总经理期间,要求也极为严苛不合理,不排除他在职场得罪人遭人暗杀的可能……”   实际上陈默早早就和杨家断了关系。   如今的新锐,不仅是智能科技领域的翘楚,席司宴最不会质疑的,就是这个领域的未来也一定是从他这样的人手里诞生。   他从未任职过杨氏集团。   席司宴也见过他和下属相处,严格是准则,苛刻则完全是无稽之谈。   所以,他梦见的是什么?   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导致他每次醒来,对现实里任何重叠的细枝末节,都觉得无法忍受。   陈默并不了解席司宴反应那么大的动机。   甚至在第二天一早醒来,才发现自己的闹钟被他按掉了,离上班时间仅剩不到半小时。   “我很难相信你作为一个公司的老板,竟然能忍受自己不遵守时间观念。”陈默快速去卫生间进行洗漱,对着在厨房倒牛奶的人平静吐槽:“我记得你高中最不喜欢不守时的人,补习期间我敢晚来十分钟,一定有十张加训的卷子在等着我。”   席司宴端了早餐放到桌子,“我也记得,你那会儿格外喜欢睡懒觉,你如今时间观念这么重,也很让我意外。”   陈默口里含着牙刷,探出卫生间,冷笑一声:“因为你现在是个资本家,而我更多的时候只愿当自己是个普通领导者,甚至说,我还没毕业,是个学生。”   席司宴示意他,“好吧,你说了算,可以吃早饭了。”   十分钟后,陈默提了公文包,一身正装出了门。   刚打开门。   “嗬!”   “啊!”   陈默皱眉看着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袁浩,惊讶:“你怎么来了?”   “师父。”袁浩手里还拿着手机在接听电话,一见着他,笑了笑提起手里的文件袋子:“我听说你昨天请假,今天一早老板就让我把这几样需要签字的文件给你送来。”   开了公放的手机里老K的声音大声传来。   “袁浩,你见着陈默了是吧?今天也给你批半天假,你就在那儿看着你师父。他个不省心的,肯定失眠熬夜了,每次这样,第二天铁定低烧。”   袁浩刚回:“知道……”   后面的话生生给噎了回去。   因为他师父的背后出现了一个高大且貌似很眼熟的男人。   男人无视掉他,从背后皱眉摸上陈默的额头:“低烧了?”   “没有。”他师父有点没好气,拍掉那只手,“我昨夜睡得好得很。”   老K还在手机里喊:“袁浩?袁浩?!什么情况?刚刚谁在说话?”   袁浩抬头对上CM老板的目光,缩了缩脖子。   总觉得冷飕飕的。   他有预感,这事儿他要是敢透露出去半句,别说他和他师父的师徒情没了,他可能工作都得没了…… 第74章   席司宴开车, 将陈默和袁浩一起送到新锐公司楼下。   袁浩一个人缩在后车坐,抱着文件袋子也不敢四处乱看,车刚停, 对着陈默小声说了句:“师父, 我下去等你。”   然后打开车门, 快速蹿下车。   陈默坐在副驾驶,无语看旁边的人:“你吓唬他干嘛?”   “我什么时候吓唬他了?”某人平静看来, “我不是一句话没说。”   “你没说话也够吓人的。”陈默实事求是,“袁浩是我和苏浅然好不容易从一堆面试的人里面挖出来的,很有潜力。他一大学刚毕业的小孩子, 心态本就还有得练, 你好意思?”   席司宴扶额失笑, “陈默同学, 你确定他是个小孩子?”   “至少在我看来算。”陈默伸手拂了拂席司宴的肩头,“还有,公司门口请叫我陈总, 谢谢席总。”   陈默打开车门,“谢谢你跑这一趟。”   下了车,正要关车门的时候, 想起什么,转身撑着车顶弯腰探头问:“对了, 昨天一直没想起来问你,婚礼的时候你说带我见个人, 见谁啊?”   席司宴看过来。   两秒后, “朱正涛。”   “朱总?”陈默一愣, “他没事了?”   席司宴:“针对他的调查还在继续, 不过总公司那边应该问题不大。这次是秘密回国, 他之前在环尚一直负责风险控制和评估这块,这次为了UA的事我特地让他回来的。我想你应该比较想知道他的消息,原本打算让你见见。”   陈默想了想,说:“既然是秘密回国,我就当不知道吧,你替我和他说声谢谢。”   “谢谢?”席司宴扬眉。   陈默沉默两秒,“好吧,应该跟你说谢谢,我知道三年前朱总之所以愿意选择和新锐合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   席司宴突然从座位上靠过来。   认真:“陈默,我也承认牵了线,但最终结果我从不曾插手。因为我相信你。”   隔得近了,气氛微顿。   陈默先反应过来,退后,“好吧,知道了。”   “等会儿。”席司宴叫住他。   陈默回头,“怎么?”   “容我提醒一句,你口中的小朋友应该是喜欢你。”席司宴往十米开外等待的人那边看了一眼,收回来,扬眉:“职场很忌讳这个,不用我提醒你吧陈总?人还是你下属,做人领导要有领导的样子,离他远点。”   陈默朝天给了个无语的眼神。   干脆利落关了门。   他朝公司里走。   袁浩从侧面追上来。   “师父,等等我。”袁浩喊他。   陈默等了几秒钟,等人上来了,才继续往前。   袁浩恢复惯常在陈默面前的样子,话痨且忐忑,“师父,CM的那位席总昨天晚上是借住在你家吗?我怎么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杀气啊,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陈默推开玻璃旋转门,“别想太多,他是对我有意见。”   “啊?”袁浩一脸懵逼:“你俩不是老同学吗?他为什么对你有意见?”   陈默进到里面,脚步停顿。   回头看着袁浩。   袁浩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师父。”   “不单单是同学。”陈默突然开口:“是前男友。”   “是……???!!!”   袁浩像被雷劈了般,站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   他视线当中的师父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不进实验室或者出去应酬,他很少穿正装。所以即便知道他是自己的上司,袁浩也一直有种错觉,觉得自己会不会有那么一丝渺茫的机会。   他想过陈默是个同性恋。   席司宴出现的时候,也想过那位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对自己师父藏着见不得人的心思。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两人是这种关系。   前男友?那就意味着他们以前谈过,自己师父那样的人,谈恋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袁浩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发散思维。   而且师父为什么突然告诉自己这件事?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袁浩一大早就惴惴不安。   可一个上午过去,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师父除了进公司大门的时候叮嘱他一句别告诉其他人之后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骂他的时候毫不留情。   该指导的时候也从不含糊。   整个办公室井然有序,这让自觉怀揣着有关师父大秘密的袁浩,坚定了是陈默信任自己的缘故,而他绝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陈默完全不知道,他随口一句话,对自己的“小徒弟”影响这么大。   更重要的,是他也没那个精力去关注。   爷爷陷入长时间的昏迷,能否清醒是个未知数。   午休的时候,陈默的办公室门在没有关上之前,有人听见他在跟人打电话。对话中,隐约听见他称呼对方的名字,好像是杨跖。   只要有心的人一查,就会发现,杨跖不正是杨氏集团的老总,和他们苏总结婚的那位吗?   还有人想再听,就会发现办公室的门被人关上了。   两天后。   杨氏集团陷进“股权内斗”纷争的事,就上了新闻报道,事态很快就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先是不少人发现,“社会资本控制”的原因之下,杨氏不少旁支领导被驱逐出董事会,有人猜测说这是杨跖进行内部清洗的手段。   可是没过两天,杨氏老爷子危在旦夕的消息传出,杨氏再次出现股权委托代理权之争。   杨家养子杨舒乐就这么走到了台前。   他带领杨氏反杨跖党的部分股东,以债务理由抢夺股权控制权。   还有人挖出,UA集团回购了杨氏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如果加上杨舒乐一旦拿到手的百分之二十,这场博弈,导致杨氏易姓也不是不可能。   各种分析全方面上线,都在说杨跖要输。   在业内闹得更是沸沸扬扬。   而那些不懂行的人,看到的东西自然也和专业无关,可热度却一点不比这场战斗要低。   “只能说牛逼,那个杨舒乐什么角色?有人给分析分析不?”   “不是说是杨家养子吗?”   “豪门内斗不稀奇,稀奇的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抢夺财产也能这么嚣张。”   “得到一点内幕,这个杨家养子和UA卢纳尔关系匪浅,有人说他在国外留学期间,被卢纳尔的前妻频繁抓到出入对方的别墅,而且你们翻墙去看对方的社交平台,那女的在上面破口大骂,骂得特别难听。”   “这瓜怎么越吃越难吃了。”   “我只是心疼现在的杨总,这是被自己弟弟反咬了一口?联合外人想要搞死他?”   “杨家和苏家刚联姻,搞他没那么容易吧?”   “楼上不懂,苏家在这场战斗里几乎插不上手,我敢断定,如果不是天降奇迹,杨氏这下要完。”   “要完+1。”   杨氏集团内部,这些天来也一直人心惶惶。   下面的人压根不清楚上层都在内斗些什么,但是最近都在传要换老板,每个人都在担心自己的前途饭碗,怕工作不保。   而那个最近常在每个人耳边出现的名字,杨舒乐,老板的弟弟,却一直没有出现过。   反而是这天,公司前台来了一人。   对方提着公文包,只身一人,很好看,清俊瘦高,平静且随意。   前台问:“先生,请问你找谁?”   “杨跖。”对方直呼杨总大名,还说:“没有预约,麻烦通报一声,说我叫陈默。”   前台也没有多想,一个电话通到秘书室,再传达到总裁办公室。   最后转回来一句话。   “让他上来。还有,这是杨总弟弟,以后都不用通报了。”   前台的两个人目瞪口呆。   把人都送走了,还在疑惑。   杨总的那个弟弟不是叫杨舒乐吗?这人叫陈默啊。   又转念一想,杨家当初好像有个抱错的真少爷吧,难道就是这位?   不是关系不好吗?不是早就和杨家没有联系了?   到底什么情况?   杨总的亲弟弟来了,是有血缘上的那个亲弟弟。这则消息因为没有隐瞒,很快在杨氏内部流传开。   可惜除了前台,没人见到真人。   因为陈默被人引着从VIP通道直接去了顶楼。   杨氏顶楼办公室。   “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来这儿。”杨跖给他倒了杯水。   陈默站在窗边,看着周围并不陌生的设施环境,心情说不上复杂还是什么,开口:“如果不是因为要对细节,我也不愿来。”   陈默想起自己和杨跖争的那几年。   那会儿他觉得站在这个位置,象征着到手的权力,能尽在掌控的人生。   如今他站在这里,只觉得高处的空寂,还有斗争的厌烦。   后来杨跖把股权转给杨舒乐后,陈默实施了自己的倾覆计划。当时的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手的,他们又凭什么得到。   如今他却要反手救他,救杨氏。意外的是心里没有不甘愿,也没有甘愿。   陈默转身拿过杨跖手里的水杯,说:“别浪费时间了,晚上我还要回去加班,开始吧。”   杨跖也没有废话。   走回桌子那边,放下墙体的幕布,打开投影仪。   镜头里最先出现的,是一张会议长桌。   桌上基本都是西装革履的西方面孔。   正位上的人对杨跖来说也并不陌生。   “席总。”杨跖点点头,像是席杨两家没有过任何私交一般。   “昨天我临时回CM总部处理点事,抱歉,会议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了。”席司宴的目光锁定住了屏幕里坐在沙发上的人,像是确定什么,又很快移开,“目前的局势的确是按照我们预计的那样在进行,不过接下来CM一旦上台……”   会议上中英文夹杂着,让陈默有种身在过去的感觉。   他精神集中,偶尔提出意见或者质疑。   目前情况复杂,对方来势汹汹,作为表面上的守方,捋清优劣势,确定方向计划,以及下场时机是重中之重。   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   会议宣告结束,席司宴那边的人陆续散场。   挂断前,墙体幕布的里的人起身,对着杨跖说了一句:“大哥,我不在国内的这几天,陈默不止是杨氏股权的合法继承者,他也是CM的代表,如果遇紧急情况联系不上,在这次的事情他可以替CM发布一切指令。”   杨跖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看向沙发上翻着资料无动于衷的人。   苦笑:“你俩以为我什么人。”   “总不见得是好人。”陈默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在杨跖差点绷不住的脸色里,陈默也关上资料从沙发上起身。   “走了。”他说。   走了两步顿住,看向屏幕,“我什么时候成CM的代表了?”   屏幕里席司宴解开袖口挽袖子,顿了顿,抬眼,“你想什么时候成为都可以,随时,凭你自愿。”   杨跖在一旁扶额。   “咱们正规合作,有三方合同的,你俩这对话要被我手底下的人听见,可能更会怀疑自己要丢饭碗了。还有席总,你这语气不像是给他代表权,倒像是在跟他求婚。”   陈默难以置信看着杨跖:“……你脑子有包吧?”   这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前世隐约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之后,杨跖的反应除了嘲讽就是不满。   “找个男的,你还能指望杨家更看得上你?”   “逃离了结婚生子的命运,这就是你肆无忌惮不背负责任,肆意妄为的理由?”   陈默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婚姻不幸,故意给他找茬。   这天。   杨总的亲弟弟突然现身公司传遍杨氏。   而且有人透露,亲眼看见杨总把人送下楼的,也没有传说中的关系不好,只是听见那位陈总貌似忍无可忍说了一句:“他没对我怎么样,要说几遍?!问这种事你老婆知道吗?”   一群人听得云里雾里。   “杨总到底在问什么?”   “有什么问题是苏总不方便知道的吗?”   有人举手,“根据我多年混迹的经验,需要躲着老婆打听的,又有一个他/她字为前提,要么精神出轨,要么就是已经睡过了不敢说。”   刚送走人回来的杨跖:“……”   和老板面对面的几个员工:“……”   心想完了,杨总脸色一言难尽,看来杨氏要破产是真的了。 第75章   之后几天, 杨氏一直处在风口浪尖,外界的关注度居高不下。   与此同时有人悄然发现,短时间内杨氏和同类型两家企业进行了并购, 而杨氏面上虽然岌岌可危, 可与并购企业相比, 依旧占据主导位置,从而获得实际性控制权, 增加了竞争筹码。   UA不得已,重新被拉回谈判桌,开始进入漫长的拉锯和谈判阶段。   “你最近很忙吗?”好不容易脱下一身白大褂的苟益阳, 约着陈默吃晚饭。   一家生意火爆的海鲜自助店里, 老苟一边徒手拆螃蟹, 一边皱眉问他:“你看看你自己那脸色, 一看就没休息好,比我这需要时常上夜班的人都不如。”   最近两周的确忙得脚不沾地的陈默,夹起汤底里的一截玉米, 隔着腾腾热气说:“还好,事情基本告一段落,能休息休息。”   “我就知道杨家这段时间的事你肯定参与了。”老苟用笃定的语气道:“而且我看一些专业论坛的爆料, 推动杨氏和企业并购案背后的资本,就是CM吧?”   陈默抬眸扫老苟一眼, 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关注起这种财经新闻了?”   “我那是关注财经新闻吗?我那是关注你!”老苟比高中那会儿胖了一些,整个人朝着陈默上辈子熟悉的模样在发展, 也显得稳重不少, 偶尔神经, 说:“我关注你, 就难免关注他, 关注他,自然就能注意到这些动向。”   他说着在桌子底下踢了踢陈默。   “哎,你俩目前到底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陈默语气淡定:“他最近一直在国外。”   “靠。”老苟默默吐槽,“我以为他特地回来追你的,这才多久又出去了?这次要几年?”   陈默稍稍无语无语:“收收你那些无聊的想法。这次出去好像是处理工作,下周回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你都这么清楚。”老苟怀疑,“还说没情况?”   陈默说:“有合作,知道他回国时间不是很正常。”   老苟旁敲侧击半天,也没得出半点有用信息,只好放弃,同时无聊摆头说:“我发现你这个人越活越难搞了,你手底下的人真的受得了你?”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陈默和老苟这些年相处还是和以前一样。   即便各自忙碌很久没见,见面了也没什么生疏的感觉。   陈默也知道老苟为什么约自己。   老爷子就是在他所在的医院住院的,陈默前一天接到医院通知,老人情况有恶化的趋势,苏醒概率不足百分之十。   老苟一整晚一句话也没提这事儿,陈默也没提,东拉西扯些无关紧要的话。   后来又在高中那会儿建的那个群里摇人。   问谁有时间,这周末一起约饭。   那个群陈默也在,时不时还有人在里面发言,分享现在的生活。只不过陈默很少说话了,除了话痨老苟每次聊天都带他,所以他的存在感一直不低。   就像江序问老苟说:“我这周刚好要回来一趟,除了你还有谁?”   老苟举起手机对着陈默拍了一张,下一秒直接扔群里了。   不少人就被炸了出来。   “默哥这大忙人也在?”   “陈总,周末聚会走一波?”   “老苟,你看看你每次发的默总的照片,高糊都能看出的那种帅。再看看你自己,一年比一年宽,你怎么好意思的?”   高中那会儿的人,能聚一次不容易。   群里渐渐有了热火朝天的架势。   这时候有个熟悉的账号突然出现,艾特了老苟,说:“海鲜凉性的,让他少吃点,”   群里安静了那么几秒钟。   “老席?”   “靠,班长你诈尸了。”   “这两年你都没怎么在群里说话了吧,默总也神出鬼没的很少发言,我都要以为你换号了。”   席司宴又发一句:“没换,群消息都看了。”   这个群里的人如今也不止江序和齐临他们那几个,这几年还陆续拉进来不少高中毕业后,关系反而走得近了的老同学,老同学又带老同学。   他们和席司宴的关系就远不如当初寝室那几个了。   所以席司宴一出现,各种话题开始绕着他走。   “理解理解,CM进驻国内的消息大家都看见了,我一个码农如今都忙得脚不沾地。”   “席总,鹤林那项目听说CM有兴趣是不是真的?”   “席班长,聚会你来吗?”   ……   问题太多了。   反而一开始说话的江序他们都不再发言。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也充斥着现实。   老苟一边吃一边看着手机皱眉,说:“白呈去年拉进来的这人什么玩意儿,开口就打听人项目,我怎么就这么看不惯呢。”   “正常。”陈默跟着捞起来一只螃蟹,“大家资源互换本来是好事,是因为席司宴在有些人的眼里位置太高了,所以和这种事情显得不适配。”   这也是陈默后来基本不发言的主要原因。   人情这个东西是最不好处理的,他实在是嫌麻烦。   结果陈默的螃蟹刚落到碗里就被老苟捞走了,他说:“老席刚在群里说了,不让你吃。”   陈默一脑门黑线:“不让吃你把地点定在这儿?”   “带你来就说了这家店又不止海鲜,而且双人能打折。还有是我不让你吃吗?请听清我刚刚的话。”老苟一边熟练拆解着第二只螃蟹,一边续上刚刚的话题,“要我说也是群里有些人太没有眼力见,席司宴出现明明是提的你,一个个上赶着自来熟,也不觉得尴尬。”   陈默懒得搭理他。   也没拿起手机看群消息。   老苟越想越觉得,正主儿之一就坐自己对面,怎么也轮不着有些人蹦跶,放下螃蟹就在群里敲了一句替席司宴回答:“默总说了啊,班长人在国外呢,聚会他肯定是来不了了。”   果然,这消息一发出去,迎来不少可惜声。   老苟看了会儿放下手机,对陈默说:“老席没说话了,显然是赞成我的观点。”   下一秒陈默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海外的号,陈默一眼就猜出对面是谁。   “喂。”   “怎么去吃海鲜了?”   店内的各种背景音很嘈杂,越发显得手机的另一端格外安静,陈默放下筷子靠着椅子说:“老苟想占打折的便宜,求我来的。”   老苟顿时抬头瞪向他,小声:“你是什么告状精吗?”   手机另一端也传来声轻笑。   “你那边顺利吗?”陈默问。   席司宴嗯了声,“顺利。”   此时国外的一家高级公寓内,韩乾看着刚被医生包扎完胳膊,挂了电话靠在床头的某人,冷笑嘲讽:“我还真没想到你走隐忍路线的,这种时候我还以为你要告诉那谁,你被人在胳膊上划了一刀,缝了十三针,让陈默好好心疼心疼。”   席司宴没有理会韩乾的阴阳怪气。   “人抓到没有?”他只问。   韩乾眸光微寒,“你应该清楚抓到了也没用,你故意露出机会,卢纳尔知道你坏了他好事,奔着不打算让你回国的想法来的,你觉得他会留下把柄?”   “我知道。”席司宴赤膊从床上起身,步伐平稳如常,一边扣上上衣扣子一边说:“我要的也不是把柄,心知肚明的事,总得给对方回个礼。”   韩乾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有点阴也有点狠。   点点头:“明白了。”   等到席司宴将所有扣子扣好,韩乾才继续调侃道:“你真不告诉他啊?多好的机会,卖卖惨,说不定人一心软就直接答应重新跟你在一起了。”   席司宴径直走到饮水机那里,给自己接了杯水。   喝了一口,说:“我没你那么卑鄙。”   韩乾突然被攻击,指着自己,难以置信,“你把话再说一遍?谁卑鄙??”   席司宴已经转身离开了。   徒留韩乾停在原地,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蓄谋已久用自己挨了一刀为代价,整得UA总部瘫痪整整两天,损失直接逼近破产的人,是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卑鄙的!   陈默那边虽然能时不时接到有关席司宴的消息,可基本都是一些工作安排,席司宴受伤的事儿半个字都没有跟他透露过。   三天后,老苟拽着他去了临时攒起来同学会。   说是同学会,一带一,一拖二的情况都有。   去了现场熟人没见着几个,倒是有不少一中的校友。   “不是给江序接风吗?”陈默看着饭店包厢里能坐几十人的大圆桌,“这都哪儿凑来的人。”   老苟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说:“本来是想就叫那么几个人的,但江序女朋友你知道吧?家里挺有钱的,性子也有点傲,江序家庭你清楚,不算差也不算多好,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可是不少人嘲的。这次女生叫了不少咱们压根不熟的人说是非要让这些人看看自己男朋友有多优秀,作为兄弟,你说咱能拒绝吗?”   这时江序看见了他俩。   在另一头举手招呼:“老苟、陈默,这儿!”   原本三三两两围坐着桌子,交头接耳各自闲聊的人,全部倏然抬头。   老苟头皮一麻,和陈默吐槽:“靠,江序这逼叫那么大声干嘛?!”   “废话那么多。”陈默推他一把,示意他往前走。   两人围着圆桌往江序那边绕过去。   走到一半,陈默突然听见自己左手边坐着的某个位置,突然传来一声:“二哥,如今见面了连招呼都不愿意和我打了吗?”   陈默停住,侧头看过去。   老苟瞬间发火,“你怎么在这儿?!谁请你来的?”   陈默拦住老苟,看向穿着全身名牌,一如从前富二代少爷打扮的杨舒乐。想到老苟说的,江序女朋友家庭不俗的事,猜他出现在这儿倒是不奇怪。   陈默意外的,是他如今和杨氏内斗得如火如荼,还会主动和自己扯上话题。   在座的,基本都是一中的同学。   就算有的结婚了,有的发福了,只要有心打听,不难知道陈默这个名字和杨舒乐的关系。   有知道点内情的打圆场。   “陈总,过来坐过来坐,我上次因为一项目正想联系你呢。”   “想当初默哥可是咱一中的校霸啊,谁知现在竟然是咱们当中混得最好的。”   “就是就是,江序,搬个凳子啊。”   陈默没动。   他知道杨舒乐会来,目的绝对不简单。   果然,杨舒乐干脆站了起来,笑笑说:“本来只是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还真来了。陈默,他在国外遇袭的事你知道吗?”   陈默的手悄然攥紧,皱眉:“你说什么?”   “看来你不知道啊。”杨舒乐嘴角抽动,语气放轻,像是轻蔑又像是自得,“我还以为他什么都告诉你呢,结果也不过如此。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卢纳尔出手了,奔着要他命去的,你知道三年前他就遇到过这种事对吧?”   现场的人没人听清杨舒乐后一句说了什么。   只看见陈默拿出手机走了出去。   陈默出门靠着墙,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继续拨打。   长时间的占线,让陈默的眉心越皱越紧。   “我没想到你这么不重要,果然是我对你期待太高了。”杨舒乐再次追了出来,面露嘲讽。   陈默反手揪了杨舒乐的领子,把人怼上墙,“那你也记得告诉卢纳尔,第二次了,我好好记着呢。”   杨舒乐憋红了脸,“你……”   “还有,你。”陈默盯着对方:“席司宴是死是活,轮不着你打听。我这人不爱假装大方,少惦记他,我现在很不喜欢。” 第76章   始终不通的电话在陈默心里埋下疑影, 让他没有过多的心思和杨舒乐周旋和掰扯。在杨舒乐因为他一句话青白交加的脸色当中,陈默松开他,转头给朱正涛朱总去了电话。   得到的消息是, 从昨天下午开始, 他和CM总部那边的联系也断了。   陈默回到席间的时候, 聚餐已经到了中途。   陈默走到老苟和江序那边打了声招呼,说:“我有事要先走, 你们继续。”   “出什么事了?”老苟看他脸色就知道不对。   江序也凑过来,“默哥,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陈默面上镇定。   他其实不相信卢纳尔真能把席司宴怎么样。   可这个概率不是百分百, 他在拿包的同时, 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计划, 最快的办法, 就是他连夜飞一趟国外。   桌子上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   也发现杨舒乐从外边进来了,看着陈默要走,眼神阴沉。   有好事者在陈默和杨舒乐脸上分别看了看, 突然笑着说:“陈总,这么急着要走?舒乐高中的时候其实和大家关系也不错的,也就是后来才慢慢远了。更别说你俩之间名义上的关系比我们近多了吧, 有什么误会是不能说开的。”   江序一下子站起来。   腿把凳子推出去好远。   他知道今天是因为自己,这个局才变成这样的。   没好气对着刚刚开口的人开炮道:“秦宇你丫什么也不知道, 一天瞎逼逼什么呢!”   “江序!”男生也一下子站起来,“今天在座的大多数要不是看你女朋友的面子, 你以为谁乐意来啊!”   江序的女朋友在旁边, 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   陈默拉住江序, 转向说话的男生, “秦宇?”   “就是我。”男生露了个轻蔑的笑, 说:“秦凯是我堂哥。”   陈默不解:“秦凯是谁?”   男生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而旁边则有人嗤嗤笑,笑得秦宇的脸色越发涨红,对着陈默厉声说:“你装什么失忆!我哥当年和女朋友廖婷婷的订婚宴告吹,就有你一份功劳吧?”   陈默确实分神想了那么几秒钟,才勉强从记忆当中搜索出五年前被孙晓雅坑去参加的那场她朋友的聚会,以及廖婷婷那个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男朋友。   闹得不愉快是真的。   可这联姻失败,都算了一笔在自己头上,多少有些无厘头。   陈默开口:“别说我不是装失忆,就秦凯那人还真没什么值得我记住的。你们秦家当家秦舒华这几年我倒是常见,也没见她提起自己有两个弟弟,时常打着家族名义在外边耀武扬威看来是你们秦家男性的传统?”   “陈默你……”   陈默拍了拍江序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自己则绕过桌子直接朝门口走了,把话还没说完的秦宇无视在了身后。   陈默出门,才发现外边在下大雨。   夜晚的酒店门口,人不多。   远处的路上车来车往,红色的尾灯在雨幕里穿梭,有种雨夜特有的匆忙。   陈默不过在门口等待门卫给他拿把伞的功夫,就发现刚刚包厢里的不少人都追了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陈默回头意外问走在前边的江序和老苟他们。   老苟往后侧头,“以为你生气了,非来送送。”   有人就说:“默哥别介意啊,今天这聚会本来就是我们后来的。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秦宇那人就是那德行,别搭理他。”   陈默看过去笑笑:“这点事真没什么值得生气的,有缘才能聚在一起。我有工作上的事要忙,所以只能先走。”   “好吧。”   “那你开车了没有?这个天气怕是不好打车。”   陈默:“没事,我叫车了,一会儿就到。”   “那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再约一次,默哥你可不能拒绝。”   “肯定的,一定到。”陈默点头。   能追出来的,证明都是不愿意和陈默交恶的。   陈默如今的职场准则相较过去要圆滑很多,哪怕是在这样打着“老同学”名义的社交场,能保持体面的,他一般不会直接拒绝。   至于到底有没有下一次,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时候有人突然说:“杨舒乐,你也现在要走?”   众人才发现杨舒乐也出来了。   他穿过人堆,走到前边和陈默并排,插着兜和他一起等在那里开口:“我未婚夫派了人来接我,不好意思了各位。”   未婚夫三个字的冲击力不在于身份,而在于那个夫字。   陈默高中出柜整个年级都有耳闻。   可杨舒乐不一样,连和“青梅竹马”关系不一般,都只是一小部分人自己臆想。如今他主动承认有未婚夫,可算不上小事。   陈默都能听见身后的嘀咕声。   “靠,未婚夫?谁啊?”   “当初学校好像是有传,他出国是为了追着那谁出去的。”   “天,不会吧……”   “这新闻大了。”   迎着这些话,远处一辆眼熟的迈巴赫穿破黑夜缓缓驶来。   陈默心跳失衡了些许,在看清那个从车上下来的人的那瞬间,从电话不通那一刻开始就悬着的心彻底落回了原地。   他不自觉松了口气。   那个撑着伞的长腿人影,大衣及膝,反手关上车门朝这边过来。   陈默能明显感觉耳边的声音越发大了。   刻意压低都掩饰不住的兴奋。   “卧槽,席司宴,真是他。”   “他就是那个校友说要去他公司扫厕所的人。”   “重点难道不是,他真的是杨舒乐未婚夫??”   众人的目光除了放在逐渐走近的席司宴身上,也悄悄注意着杨舒乐。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杨舒乐的脸色苍白又僵硬。   众人表示很不解。   很快,众人就知道原因了。   因为席司宴的目标压根不是杨舒乐,众人甚至都怀疑他没看见对方,径直走向了杨舒乐旁边的人。新锐科技的,如今也是不少人巴结的陈默陈总。   “怎么都站在外面?”席司宴上了台阶收伞,扫视一圈,看向陈默:“还是说这么快就结束,我来晚了?”   陈默还没开口,旁白的人热情回应。   “不晚不晚,陈总是有工作要忙,要先走。”   “要走啊。”席司宴语气轻淡,无视了那些热忱的目光,再次看向陈默,“走吧,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旁人直接傻眼。   心想他难道不是来参加聚会的?想要挽留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时候有脑子短路的,直接来了一句:“席总,杨舒乐还在这儿呢。”   席司宴的目光扫向脸色难堪的杨舒乐,又看回说这话的人,“哦,所以呢?”   “啊,这……”对方注意到席司宴像是揽在陈默身后的手,也是一脸尴尬,意识到自己似乎干了件蠢事。   刚好饭店门口又开来一辆黑色轿车。   个子不高的司机弯着腰冲进雨里,跑到台阶这儿,对着杨舒乐说:“杨先生,卢纳尔先生让我来接您。”   司机也是个老实巴交的,都不知道站上来,就这么任由雨淋着。   导致场面更加微妙起来。   杨舒乐气得脸色发青,来了一句:“你伞都没带吗?”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杨先生,我出门的时候太急了,没想起来。”   杨舒乐瞪了他一眼,“蠢货!”   这出欺压底层打工人的闹剧,看得不少人皱眉。   毕竟高中时候以好脾气闻名的富家公子,俨然暴露了他极为刻薄的一面,让人吃惊。   等到所有人把注意力转回来的时候,才发现现场的另外两个人已经走了。   陈默拽着他,席司宴撑着伞尽力往另一边倾斜,说话的语气颇为不解:“慢点,走这么快干什么?”   “闭嘴吧。”陈默这句话从不远处传来,足够让门口的人听清。   完全看不懂这一出的人,只觉不愧是新锐的技术核心,有才又有能力的人脾气如传闻中一样,的确不好惹。   尤其是到了车门边,是陈默反手先把席司宴推上车的。   几乎坐实了那点刻板印象。   上了车,席司宴把滴水的伞放在脚下,侧身:“在生气?”   “没有。”陈默仰靠在位置上,手搭着额头。   席司宴的目光滑过陈默的侧脸以及拉长的脖颈,又回到他脸上,猜测:“这聚会谁找来的人?”   陈默终于放下手,看过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小时前下的飞机。”席司宴说:“上机前就知道你们约在这儿,直接过来了。”   陈默说:“那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吗?”   “……应该是没开来电提示。”席司宴说着要去摸手机。   结果陈默一把按住他的动作,直接起身,没有任何预兆倾身吻上去。   一直悄悄注意着车后动静的小林像被吓住了一样,立马移开目光,并升起了隔音挡板。   越发逼仄安静的空间里,席司宴也被他的突袭给弄得愣了几秒。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开始回吻。   暧昧的动静很快在方寸空间中明显起来。   陈默占据了主导,像是一直克制的情绪到了失控的边缘,又或是他需要确认什么。直接翻身跨坐在了席司宴的大腿上,从上往下,缓慢的,呼吸急促的噬咬拉扯,缠绵又磨人。   席司宴不得已,掐住他的腰,仰头躲开喘息:“陈默,你最好给我个理由。”   “理由啊。”陈默缓缓低语,唇沿着席司宴的唇角滑到他脖颈,又贴回耳际,听起来像是无惧威胁下的自我妥协,“复合吧,席司宴,我承认,你他妈赢了。” 第77章   司机小林一路将车开回了小区楼底, 自觉下车消失了。   后车座里温度还在不断往上攀升。   从陈默那句话说出口后,席司宴就彻底反客为主,即便处在下位侵略感也在不断加强。好好的一个吻, 温情没感觉出来, 反而有几分彼此都隐隐失控的粗暴。陈默的嘴唇被碾红了, 扣子也崩坏两颗,直到被一个反转摁倒在下, 陈默才在失控的边缘找回理智。   “等会儿。”陈默撑着上方的人的胸膛喘息阻止。   席司宴垂眸,声音沙哑且危险:“后悔了?”   “后悔个屁。”陈默把人掀开,坐起来扣扣子, 一边说:“这小区除了爱做媒的阿姨, 更多的是科技园区的同行, 见过面的不在少数。我脸皮再厚, 也没有被人围观车震的癖好。”   席司宴靠着车门。   按按额头,缓缓笑了笑。   好像当年那个,在南山山顶, 面无表情对着指责他是同性恋的同学胡说八道的人又回来了。   从回国见到彼此的第一面开始,陈默是得体的,平静的。   即便他会因为自己跟人动手, 能心安理得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可不曾捅破的那层窗户纸, 就像包裹这空白五年的透明薄膜,那种隔阂说不清楚也无从刺透。   现在, 是陈默上手彻底撕扯掉了那层无形的东西,   他说, 和好吧。   席司宴心里酸软得厉害。   这一年的陈默头发剪短了, 身上的少年气几乎消失干净, 他不再是席司宴最熟悉的那个样子,却还是那个让他随时随地无比动容的人。不自我纠结,永远遵从内心活着的他。   此刻见陈默指甲修剪得干净修长的手指,摸索着扣子崩掉的衬衣边缘,皱着眉在周围找了找。   席司宴轻轻开口:“陈默。”   陈默发出疑惑的音节,同时抬头。   四目相对的间隙,车窗外雨水劈里啪啦砸在窗户的声响,越发显得车内的气氛浓度再次加强。   陈默果断放弃寻找扣子的举动,打开车窗,一把拽着席司宴的手下了车。   “伞。”席司宴回头去拿。   陈默拽着没放手,直直盯着他,“你走不走?”   席司宴深深看了他两秒,然后直接上手大力抓着的胳膊,带着他往那栋楼走去。他走得快且力气不小,就显得陈默的步子凌乱跌撞。   短短的路程让两人几乎湿透了。   因为下雨,不论是小区还是电梯里都没什么人。   谁也没有说话,电梯数字不断往上升,看着镜面反射出来的彼此,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间撕裂猛蹿出来。   叮!电梯到了。   从踏出电梯门的那一刻,陈默眼前的画面一转,就被提到了席司宴胸前。   唇舌全部被掠夺,从电梯门口到门前,陈默只恍惚听见席司宴在按密码的声音。内心只来得及吐槽一句他进门越来越熟练,就被按在了玄关的鞋柜上。   两个大男人撞上去的力度,有种沉闷的声响,玄关处的感应灯应声而亮。   “换个地方脱。”陈默抓住前开的衬衣,勉强挣扎说出这句。   席司宴的目光刮过他被雨淋湿,紧贴身体半透明的衬衣,眼里风起云涌,出口的声音却残忍无情:“问我走不走的时候不是挺硬气?淋成这样不脱等着感冒?”   陈默就真当他不懂,后腰抵在柜子上,以一个难受的姿势后仰:“去没灯的地方。”   席司宴却一手搂主他,挨近耳朵,舔舐轻咬也不容反抗,低沉:“就在这儿。”   陈默的反抗,最终消失在席司宴一边深吻,一边解开他皮带的动作里。   十分钟后,玄关处徒留一地散乱着,湿哒哒贴在地板上的衣服。   四散崩脱的扣子,诉说着某人彻底难以克制的粗暴。   而从浴室哗啦的水声中,传来新的动静。   陈默的声音含糊震惊:“席司宴,你他妈手怎么回事?!”   氤氲的热气当中。   席司宴充耳不闻,反手将人翻趴在瓷砖上,整个人覆上去。   陈默看着撑在自己耳边那条左胳膊上,被雨淋湿彻底掉落的纱布底下即便缝针也显得狰狞的伤口。现在头顶的莲蓬头喷洒的水珠,正不断从那条没有好全的伤疤上滑落。   “疯子!”陈默咬牙骂。   席司宴另一只手从腰间穿过果断伸到前面,在陈默变脸的同时,回他,“我要是疯子,刚刚在门口就应该不会怕你冷,直接干你。”   “操。”陈默潮红着脸,头抵在瓷砖上,都懒得继续骂他,又不能真由着这么胡来,撑着逐渐涣散的思绪,催促:“先出去。”   席司宴故意低声:“我又没进去,让我出哪儿?”   陈默就此发现,席司宴这人一旦撕破那层君子假面,露出的真相底下,是一头不知餍足的恶狼。   恶劣且凶狠。   从浴室到床上,陈默彻底放弃停下来的想法。   因为某人压根没这个打算。   所以在这个昏暗的夜晚,陈默卧室里的灯彻夜通明,他偶尔恍惚的思绪里记起席司宴胳膊上的伤,就会发现那条胳膊就撑在自己耳边,或者掌在床头,或控在自己胸前。   无论在什么样的角度,眼前颠倒摇晃,陈默看不清伤口有没有崩裂,只看得见胳膊上浸出的汗珠覆盖在隆起的肌肉和青筋上,晃得他口干舌燥。   他偶尔会埋首在枕头里,用牙去咬枕巾,手抓床单,试图让那种动静停顿下来,或者慢一点。   结果就是被人提翻过来。   他会被一只手掐覆住喉咙,被迫张嘴迎来一场甘霖,可紧跟而来的,是更炙热的贴紧,也更快被带走蒸发的水汽。   当头发一缕缕被湿透的时候,陈默感觉席司宴将他扶起来喝了一杯水。   他还记得自己含糊骂了人一句:“你牲口?”   换来低笑,以及一句:“是你身体素质太低。”   之后的记忆他就彻底没有了。   陈默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   不再是灯光那种明晃晃的亮度,是窗外的自然天光,但明显天气不好,昨夜一场大雨过后,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到了今天。   陈默试着动了动。   一股酸软的感受从四肢百骸侵入感官,让他忍不住闷哼了声,而且他能明显感觉到除了某个部位令人尴尬的不适,身体有种熟悉的高烧过后的软弱无力。   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搭上额头。   温度还好。   陈默还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一身睡衣,清爽干净。   这时咔哒一声,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席司宴端着一碗粥从门外进来。   他换上了一身新的衣服,衬衣西裤,腕表加身,得体得像是刚从某工作场合回来。好像那个顶着胳膊那么大条没有痊愈的口子,并且几乎没怎么休息的人不是他。   “醒了?”席司宴见他睁眼,快速过来将粥放在床头,扶起他:“感觉怎么样?”   陈默不客气靠在他手上,实话实说:“非常不好。”“当然,我不是说昨晚。”陈默紧跟着来了一句:“我是说现在。”   席司宴倒是没在乎他这话的意思,皱了皱眉说:“昨晚不该让你淋那场雨。”   “席总。”陈默稍稍仰头,真心求教:“你真觉得是那场雨的错?”   席司宴挑眉,“好吧,我承认,昨晚过分了点。”   陈默冷笑了声。   按了按太阳穴。   席司宴将粥端过来,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一边道:“不过你这体力确实有待加强,我听说你带头做R2D项目时,成天十几个小时待在实验室,照这样下去,我倒宁愿你像高中那会儿,作业都懒得写。”   陈默把碗接过来,自己勉强吃了两口,“我更喜欢现在。”   席司宴看着他:“不喜欢那会儿的自己?”   “怎么可能。”陈默笑笑:“都喜欢,不同阶段吧。”   那会儿的陈默,自我放逐的感觉更强。   他无所畏惧,也毫不在乎。   如今的陈默自我认同感更高。   他有得心应手的事业,有自己的交际生活圈,甚至,有一个明确且已经明朗的喜欢的人。   想到这里,陈默转头问:“你手怎么样?”   “没事。”席司宴动了动,确认给他看,“本来就已经在结痂了。”   陈默又瞪了他一眼,“你可真是疯了,也不怕感染。”   说完又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话。   毕竟受伤后生龙活虎的人是他,反而病了的人变成了自己。   陈默从他已经受伤的既定事实里抽出思绪,皱眉问他:“这次还是任贤森找的人?”   “还不清楚。”席司宴示意他稍安勿躁,“人已经交给韩乾在处理了,查到谁是中间人不难,知道真正背后的人是谁就可以了。”   陈默眼里戾气一闪而过,“卢纳尔。”   刚提到这个人,陈默就接到了杨跖电话。   他说:“今早刚得到的消息,杨舒乐以股东大会分置不合规的原由要求换届。我猜是卢纳尔那边等不及了,他不敢拖,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陈默沉吟两秒,“明天吧,通知那几个股东开会。”   杨跖:“明天?我得到消息CM那边应该出席不了,你要替代席司宴投票吗?”   陈默本来还因为刚刚提及卢纳尔戾气难消,加上上辈子他怼杨跖怼惯了,当即冷声来了一句:“我全权代表,怎么?有问题?”   杨跖那边愣了两秒钟。   莫名且有点疑惑:“没问题啊,就问问。不过你声音怎么这么哑?感冒了?心情不好?”   陈默:“……没怎么。”   然后通话就这么凝固住了。   旁边的人伸手拿走了陈默手里的手机。   放到耳边开口:“是我。对,刚回国……能,时间就按他说的来。”   彼时的席司宴正站在床边。   迎着下午四点淅淅沙沙的雨天,脑子里回荡着昨晚某人难耐不断的声音辗转回荡,因为持续太久,是他刚刚无法回答杨跖的根本原因。   这个理由,让陈默倍觉尴尬,而席司宴愉悦指数悄然攀升。   手机里杨跖还在问:“对了,这个时间你怎么和陈默在一起?”   席司宴伸手轻划过陈默的耳朵,语气平静:“哦,约陈总聊点工作。”   至于聊了什么,怎么聊。   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杨跖只在电话被挂断前,隐约听见一句颇为温柔的:“还难受?替你检查检查,早上看肿了点。”   一阵短暂拉扯的窸沙声。   以及一句气喘吁吁的,“我自己来……席司宴!妈的你别伸进去!” 第78章   陈默收到苏浅然询问的消息的时候, 正坐在沙发上喝热水。   厨房的气灶上,砂锅正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泡,整个房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这道当归党参鸽子汤的熬煮过程, 浓香里还混杂着丝淡淡的中药味儿。   这套房子, 是陈默工作最忙那段时间定下的。   一是为了方便, 二是采光极好。   他在客厅跟人开过会,熬夜写过学术报告, 也曾在疲惫至极的时候懒得回房,直接在沙发上睡过觉。   这是第一次,陈默在自己家感受到这么朴实的生活气息。   让他困倦得分分钟都能睡过去。   所以在苏浅然问了之后。   陈默敲字回她:“是, 没错, 又在一起了。”   苏浅然秒回:“所以你俩真睡了?!还是说你们同居了?”   陈默:“你这个所以是怎么得出来的?”   苏浅然:“你不懂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 在你旁边翻来覆去两个小时不闭眼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我问了, 他说他怀疑姓席的趁人之危。”   陈默:“……他有病?”   陈默这怀疑不是毫无根据。   他都不知道杨跖这脑回路是怎么长的,竟然会觉得,自己会为了杨氏集团和席司宴进行不正当交易。或者在他的认知当中, 是席司宴趁火打劫,在这个关口胁迫他答应了什么不平等条约。   苏浅然:“这事儿我倒是理解。当年席司宴出国,多少有席家横插一手的原因在, 虽然不是主因,却是杨家不够强大的事实。杨跖亲口跟我说过, 你正式宣布接手新锐研发中心那天,爷爷交代过他。说席家的人认定的东西或者人, 不会轻易罢手的, 如果将来某一天你不得已违背自己心意, 他不可能袖手旁观。这不单单是爷爷的嘱托, 是我知道在他心里, 你其实一直都是他弟弟,虽然他从不说出口。”   陈默拿在手里的杯子,迟迟没有喝。   他的心情不可避免的沉重两分。   因为那个偷偷背着他,替他谋划后路的老人,此刻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   而上辈子他视为仇敌的人,这辈子却有人告诉他,对方一直拿他当弟弟。   那些水火不容的交锋,每一次用最狠的话恶语相向都还历历在目,陈默相信这辈子的杨跖变了不少,可他对他把自己当弟弟这句话却始终存疑。   因为记得那句——在我杨跖的认知里,我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弟弟,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你。   他不清楚自己死后,杨氏破产那天杨跖的表情如何精彩。   他无从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只不过这辈子杨跖既然答应了爷爷的承诺。   这一次,陈默也就愿意,为了杨氏再倾尽全力一回。   席司宴提着两大袋子从门外进来时,陈默还坐在沙发上敲计划书。   “买了什么?”陈默抬头问他。   席司宴:“都是些用得着的日用品。”   陈默目光追着,看他在门口换完鞋,提着袋子去了厨房,又拿了一个装了热水的暖水袋出来,搭在自己的膝盖上。   温热的暖意浸进骨头,也贴暖了他放在键盘上,显得有些凉意的手腕。   陈默看着弯腰头发扫过自己额头的人,恍然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新锐最近研究出了什么智能型家政机器人,俗称田螺公子?”   席司宴给他搭好毯子,扫他一眼,“难道不是全能型?”   “你要做全能型吗?”陈默说:“很累的。”   席司宴嘴角微勾,“乐意效劳,不过我更倾向于提供情绪价值与感官服务,只要你有需要,随时。”   陈默懂了他的潜台词。   白眼:“那我觉得你的程序可能出现了某种错误,听不懂主人指令。”   “是吗?”席司宴抬起陈默的下巴,倾身在他唇上吻了吻,辗转研磨了会儿,哑声说:“那你可能没研究透彻,多试几次就好了。”   说完了的人,主动起身。   在陈默神思被牵引,还不曾回神反驳时,转身去了厨房。   一个在办公室或者任何应酬场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人,系着围裙站在那里,仅仅是一个背影,让陈默产生了一种时间不如就此停止的感觉。   就这一刻,恒久的,自私的将一个人据为己有。   这个周二,在杨氏股份不断被稀释的整个过程当中,一次秘密股东大会之后,CM突然宣布持股杨氏股份百分之三十七点六,超过了黄金底线控制权的一个水平线,对集团内部重大事项也拥有一票否决权。   集团内部争斗,再往小了说,一开始在外界看来的不过是家族财产斗争引发的股权斗争,彻底变成了资本界的博弈。   这天的杨氏,在一系列白热化的变动中,迎来了空前的热度。   阵营一分为二。   明面上以杨跖和杨舒乐为首的派系,变成了彼此背后资本运作的CM和UA的站队。   外界沸腾了。   再一次掀起的讨论热潮居高不下。   【杨氏这是终究走不掉被外资控股的命运了?】   【想多了吧,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虽然看起来UA抢先一步,但别忘了,三年前那场震惊华尔街的金融案,UA输得有多惨。】   【CM横插一脚属实是让人意外。】   【我证明,本质上席家和杨家就是旧交情了,这时候一致对外没毛病。有病的是那个私生子吧,为夺权不惜把整个家族企业拱手让人。】   【什么私生子,人是养子。】   【以前这圈子完全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他不会是那种手拿复仇剧本,年少时被找回亲儿子的家族虐待或者边缘化,出国几年回来抢夺财产报仇的吧?】   【不能吧,我记得之前在网上看过,说是亲生的那个和杨家关系不好啊。】   【这次的事闹这么大,那位是真的从头到尾没现过身。】   【可能没兴趣参与?】   只有少数人,注意到这起一开始好像是由兄弟之争引发的争夺战中,还有一个人也在合法的继承人之列。   而被外界说出和杨家关系不好,或者没兴趣参与之后。   有人眼尖发现,周三的多方谈判会议,有个人的出席存在感过于强了。   首先是大早上。   有媒体记者拍到的CM代表出席的韩乾身边,多了一个年轻人。   他和韩乾一起从车上下来,并肩走着。   穿一身黑色西装,既不像助理也不像下属,偶尔韩乾侧头和他交流,他微微点头致意,气质不凡。   到了大门口,撞上杨氏总裁杨跖,更奇怪。   因为杨跖没有第一时间和CM的代表搭话,而是先问了韩乾旁边的人,举止没什么问题,可有种天然的熟稔和刻意靠近以示亲近的感觉。   按理说,杨跖这边的派系应该以CM为首。   可惜当天所有流出的图片,中心位的位置上,只有一个不知姓名身份的年轻人。   而且因为安保严格,照片基本都是侧脸,没有完整的正面。   媒体一开始也很懵,但为了抢头版,直接略过了有关他的一切介绍,这就免不了被人猜测,还有人怀疑他就是CM的老板。   【我记得CM总裁不长这样啊,我看过他在国外的一个独家专访,气质也很不一样。】   【总觉得此人身份不一般。】   【这些媒体都是吃屎的吧?连出席的人员身份都没确定,就到处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投票权绝对在韩乾之上。】   这些猜测,在谈判开始二十分钟后,有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媒体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标题名称——神秘青年或将成为博弈关键,疑是杨家亲生子首度现身   这篇报道不比其他分析资本运作或者走势的报道。   开头的重点只有一个,就是在媒体摄影机底下出现,引发不少关注的年轻人。   撰稿的人声称,自己从别处得到的小道消息。   此人名叫陈默。   对,他不姓杨。   和杨家关系不佳是真,在乡下长大,此次现身出席谈判,很可能跟杨家老爷子出事的事情有关。   这个报道显然发得很匆忙。   并没有深挖到有关陈默的多余信息,而是偏向于杨老爷子出事的始末。   最后得出结论。   杨家老爷子出事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和豪门夺权相关,一整个阴谋论,并且暗指老人中意的继承人并非长孙杨跖,而是当年被杨家找回的陈默。   【???所以这其实是各自为营,三方争夺战?】   【韩乾和他一起出现,证明CM站的不是杨家,而是这位陈默?】   【能说动CM,到底何方神圣啊,比那个养子还让人好奇。】   【所以这位才是手拿复仇剧本的本尊?】   有了明确的名字,大致的长相。   一个个好奇的网友开始深扒,不扒不知道,一扒吓一跳。   【高考全省第二……】   【Q大硕博连读的在读优秀生……】   【新锐科技创始投资人之一…………】   【研发中心核心负责人………………】   【手握不下十几项世界专利,国家专利的科技大佬……………………】   【小丑竟是我自己。】   【我怎么就忘了呢,我们医院今年新引进的R2D产品研发团队的名单首位,就叫陈默啊!】   【大佬不仅是大佬,还出身豪门。】   【到底是谁给了我错觉,让我竟然觉得他是那种不屑豪门争斗,愿意泯然于众人的普通人啊!】   并不知道自己的履历就这么被爆了个彻底的陈默,此时就坐在偌大会议室的谈判桌上。   仿佛前生他和无数竞争者博弈的谈判场。   面对巨大的长桌对面,脸色因为气愤隐隐发红的外国佬。   卢纳尔有四分之一的华人血统,不过他半秃的黄色卷发,浓密发白的胡子,比实际年龄还显得苍老的面皮和阴翳的眼睛。   他快速和旁边的翻译说着什么,配合着手上夸张的动作,看起来愤怒又无可奈何。   陈默听得懂也直接无视了,起身,一本接一本的资料丢砸在长桌中间。   第一本,“这是股东最终投票选决的结果。”   第二本,“这是你未婚夫杨舒乐继承无效的官方证明。”   第三本,“这是四方联名……”   ……   想到就是这个人,三番两次想要席司宴的命,陈默眼底冰冷,双手撑上长桌。   一字一句:“卢纳尔。”   在对方转头看来时,陈默说:“你赢不了。带着你空空如也的口袋和狼子野心,早点滚吧。” 第79章   当天谈判桌上的细节内容外界无从知道, 只知道UA最终在这场角逐当中败下阵来,被迫退步。而卢纳尔那张看起来像是被保镖提撑上车的图片,被媒体戏称为“火刑架上的Drowning Dog。”   事实上, 陈默从不认为, 卢纳尔会就此灰溜溜回国。   果然此后两天, 以传兴科技为首引进外资的联名企业,打着科技共享, 优势互补的名义,开启了一场有关整个国内科技市场的所谓技术革新的研讨会,以此鼓动新兴小型企业与创投人之间的合作。   CM在国内的办公大厦顶楼。   韩乾将手机里调出来的画面推到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人面前, 开口说:“这是传回的卢纳尔和任贤森在机场碰头的照片, 你看看。”   席司宴随意瞥了一眼, “拿到证据没有?”   “还没, 卢纳尔这次格外小心。”韩乾弯腰把手机拿回来,皱眉开口:“不过卢纳尔打着大捞一笔退回老巢的目的基本是板上钉钉了,就是可怜了那些小企业, 有的甚至是刚大学创业出来的,卢纳尔要真这么搞,市场的平衡一下子就会被打破。”   席司宴转动椅子看向外面。   说:“牵扯太多了, 不会袖手旁边的大有人在。”   “比如说陈默就是之一是吧?”韩乾带了点笑:“卢纳尔这次在他手里栽了一大跟头,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听说被气得住了两天医院。陈默偏偏又还是任贤森的死对头,一个圈子的生死存亡战, 我早就说过, 你俩挑对家的眼光是真的一致。”   席司宴手里的钢笔取出又盖上。   “订一班明天上午九点的飞机飞华京。”   韩乾惊讶:“你要亲自去?”   “嗯。”   “没必要吧。”韩乾说:“杨氏对谈那天你都没露面, 这次咱们的人盯着就可以了。”   说着说着, 韩乾懵逼了一下, 震惊:“你别告诉我你想假公济私啊,眼看前男友去了,你忍不了这三天两夜的相思之苦,非要跟着去?”   席司宴手里的钢笔丢过去,“让你订就订。”   “恼羞成怒。”韩乾一把接住了笔,一边让秘书订机票,一边絮絮叨叨:“虽说我很理解,对吧?这位陈总一点不比你这工作狂得闲,学校公司医院几头跑不说,刚忙完杨氏的事情,马不停蹄就又出了差。可咱也不能逼得太紧,你知道这越上赶着就越掉价的道理……”   韩乾的话,最终在席司宴响起的手机铃声中被打断。   他还以为自己乌鸦嘴,说曹操曹操到呢。   结果席司宴接起来一声妈,韩乾才知道是席家上一辈顶出名的那位大儿媳。   姜静在韩乾这种外人眼中,一生也算传奇。   婚姻美满,儿子出息,自己在外也是女强人性格,老公当年说脱离席家自主创业,她二话没说就跟着他出走了,并动用自己的人脉能力将夫妻事业经营得有声有色。   席司宴就算不继承席家。   啃他父母的老,怕也是几辈子都啃不完的。   可现在一家子精英,谁也不攀着谁。   如今电话里,姜女士的声音在面对自己儿子时,少见的柔和两分,开口问说:“没开会吧?有没有打扰到你?”   席司宴手机就放在办公桌上,还一边忙碌着手上的事。   “没有。”他说。   姜静:“那就行,你回来也这么长时间了,好歹抽空回家吃吃饭。”   “好。”席司宴并没有拒绝:“我看看时间。”   对话简单,三两句就没了话说。   过了几秒钟,还是姜静先开口:“对了,我听人说你在找擅长内调的名医?”   席司宴手上一顿,“你认识?”   “人我倒是知道一个,推荐给你也没什么问题。”姜静说:“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这么千方百计到处打听,是不是为了那谁?”   “是。”席司宴很干脆,沉着:“还有,他有名字,不是那谁。”   “你别一提起他就浑身带刺一样。”姜静似乎有点无奈,“当初的事时机使然,老太爷也无非是顺水推舟,想着你俩能断最好。如今席家管不着你,也没那个能力管你,可扪心自问,家里人真想阻止,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这是软化求和并表明态度,席司宴不是没有听出来。   说到这里,姜静把话题刚回刚刚,问说:“我是听说那孩子腿不好,高中你不就让庞老给他治疗过,如今怎么找起内调的医生来了?”   提起这个,席司宴皱了皱眉。   “低烧。”他说:“持续性的。”   姜静:“什么引发的?”   席司宴捏了捏眉心,半晌突出俩字:“房事。你确定要听?”   姜静:“……”   一直等在旁边没走的韩乾:“……”   席司宴压根不在乎听见这事儿的两人是什么表情,或者在想什么。   他只是一提起陈默这毛病,就不自觉拧眉。   关于那一夜已经过去好几天。   他早上发过一场烧之后,退下来了,可之后就一直持续性低烧,反复不好。   连杨氏谈判那天,他的温度都一直维持在三十七点八度左右。   席司宴找了不少医生咨询,也给他开了药。   得到的结论都差不多,他这次持续性低烧除了一场激烈的情事透支体力之外,跟他连轴转的忙碌有着很大的关系。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从幼年种下的。   早产,肠胃不好。   又几乎错过了整个能好好调理的成长期,别说调理,他最初那十几年,相当于在一张本就薄弱的纸上,反复拿刀划破粘合再划破,最后留下破破烂烂满是疮疤的本体。   席司宴在这件事上从不找自辩的理由。   因为他同样缺席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陈默一面很好地养着自己,一面却又在不断透支。   幼年埋下的隐患,如今以这种方式反馈在了他的身体上,也犹如回旋镖一般,五年前就狠狠扎在了席司宴的胸口,一直没有拔出,时隔越久,扎得也就越深,生锈难愈。   只要提及这事儿,就隐隐作痛。   席司宴不再婉转,直接对着姜静开口说:“有合适的人选发给我,我找人联系。”   姜静隔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开口说:“那什么,儿子,虽然说妈知道你从小骄傲惯了,如今更是身在高位,权力金钱什么都不缺。可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使劲儿欺负人,我听说那陈默如今也是年轻轻轻事业有成,席家人可不干侮辱人那套,你……”   席司宴叹气:“你想多了。”   “真的?”姜静明显不信。   可能在她眼中,天之骄子一样的儿子从小就没受过什么打击,五年前和喜欢的人错开,如今回来,但凡对方有点不愿意或者别的原因,她都不怀疑自己这儿子干出点不做人的事情来。   被自己亲妈这么怀疑,席司宴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安抚两句话后挂了。   韩乾这会儿才找到机会开口:“真复合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需要跟你报备吗?”席司宴将签好的文件夹关上,递过去,“这次出差,你一起去。”   韩乾指了指自己:“我去干嘛?你千里追夫还得配个提包的小厮?你俩晚上睡一张床上我总不能也在旁边观摩吧?”   席司宴手上的文件从递改成了拍。   附赠一句面无表情的,“滚。”   韩乾调侃够了,拿了文件麻溜就出去了。   出了办公室,秘书室的总秘凑上来,悄悄往办公室瞄了两眼,打探:“韩助,席总是不是心情不好?要不我给泡杯咖啡进去?”   韩乾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劝你别去,某人今晚还要独守空房,心情差到爆炸。”   总秘傻眼。   “席总结婚了???”   韩乾高深莫测,“那倒没有,有人了是真的。”   总秘一脸吃到大瓜又不敢说出口的兴奋,“是谁啊?”   “这你就别打听了。”韩乾恢复正经,“去准备资料吧,有的人工作只是顺便,只有咱们,天生的驴命呐。”   CM在华驻地不久,公司引进的也大多都是从各方挖来的。对这位有着传奇色彩一样的年轻总裁,总是怀着那么几分好奇。   能力是见着了,毕竟刚回国注资环尚手段果决,又作为杨氏内斗操盘手之一,更是可见沉稳心性。   而且他洁癖严重。   办公室平常连保洁阿姨都很少进,同事身上的香水味儿重了都能明显看出他不喜。   就这么一位似乎只适合无性恋的老板,竟然疑是恋爱了。   哪怕是从秘书室传出,也有人持怀疑态度。   “假的吧,我很难想象平常说得最多的就是“请进”“继续”“重做”这种惜字如金的席总,是怎么跟人谈恋爱的。”   “所以肯定不是咱们公司的啊。”   “就是,说不定席总私底下开口就叫人宝宝呢。”   “都别说了,我承认,宝宝就是我。”   “梦挺美吧,醒醒!所有老板只会在开会的时候对你说:“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宝贝儿,你被开除了。””   ……   收到韩乾发来的截图信息,陈默刚下飞机。   华京迎来降温期,温度有些低。   袁浩和老K以及另外两个销售部同事走在他边上,见他拿手机,就主动帮他提过行李。   韩乾在手机里问:“我也好奇,他私底下真这样叫你?”   陈默觉得对方估计无聊透顶,一边挑挑眉,回复:“你嫉妒?”   韩乾回了个作呕的表情。   “千万别,我会做噩梦,谢谢。”   陈默想了想,这么久,确实他和席司宴称呼对方名字更多。   会做噩梦啊,好像比听某人抱怨一个人睡来得有意思。   他打开和席司宴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就两小时之前,他问他上飞机没有。   此刻陈默一个人走在队伍的后边。   想也没想敲下俩字。   “宝宝。”   点击发送。   对面秒回:“?”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随便叫叫。”   沉默不是金是你爷爷,“谈恋爱不都这样,我不能叫?”   配合上他这名字,陈默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着手机都给看笑了。   结果手机下一秒直接显示了来电提示。   陈默迟疑接起:“喂?”   席司宴:“叫吧,我听着。”   人在机场,面对几个同事询问的目光,陈默:“……我错了,别搞,年纪大了要脸。” 第80章   “陈总, 咱们是先自己去酒店还是?”销售部的其中一个同事回头问刚挂了电话的陈默。然后就发现这位年轻的领导脸有点发红,笑问:“刚刚不会是女朋友的电话吧?”   陈默拿回行李,“先去酒店。”   又干咳了声, 解释:“不是女朋友。”   袁浩在旁边愣了愣, 继而面上的表情多了点难以捉摸。   毕竟这次出差的人里, 恐怕只有他知道真实情况。   确实不是女朋友,男朋友而已。   而那个男人, 每每让袁浩想起来,都一阵胆战心惊。如果说当初他对陈默有好感,还有那么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么在得知那个人的身份之后, 那点旖旎就彻底消失了。   陈总不是他能肖想的人。   那个人也绝对不会允许有个对陈默心怀不轨的人在他身边工作, 袁浩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 也难得有点小聪明。   所以连忙上前,打断了还想继续打听的同事,说:“快走吧, 我订的车马上到了。”   陈默确实觉得最近这徒弟眼力见儿见长。   不过他也没那个心思去深究原因。   一行人下榻的是一所全国连锁的星级酒店,距离这次研讨会的地址不到两公里的距离。   办理完入住已经是晚上了。   陈默身体还没好,和老K他们打过招呼说不去吃饭了, 就留在酒店休息。   他先给医院去了电话。   得知爷爷的情况还是那个样子,就和照顾他的人的嘱咐了几句, 挂掉了。   然后洗澡,出来整理资料, 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   睡梦中恍惚觉得是谁给自己盖了个毯子。   他迷糊喊了一声:“阿宴?”   “阿宴是谁?”这句问话一出来, 陈默就清醒了。   借着套房里昏暗暖黄的光, 看清是老K, 遂从沙发上坐起来, 揉了揉额头问“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老K拿起桌子上一杯已经倒好的水递来,说:“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这次是怎么回事,病了这么多天也不见好,我刚刚摸你额头,温度又有点高。”   陈默接过来喝了两口,“没事,我吃药了。”   “药也得管用才行啊。”老K这几年和他早已经相当熟悉了,他拿起桌子上那全是英文的小药瓶,问说:“还有你这次的药我怎么没见过,阿宴?叫这么亲密,这药不会就是那什么阿宴给你开的吧?”   陈默看老K皱着眉研究药瓶的样子,有些啼笑皆非。   老K是见过席司宴的,也知道两人是旧时,只不过应该没有深想。陈默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阿宴就是席司宴,会是什么表情。   而且陈默也不常这样叫他。   上次还是杨跖婚礼那回,他背着他回去,陈默故意挖苦一样叫过一次。   刚刚也是迷糊了。   老K这人,把新锐看得太重,如今新锐和CM又是合作关系。陈默没打算和老K坦白,毕竟除了平白增添老K心理压力,没有任何好处。   老K也没在这事儿上揪着不放,放下瓶子皱眉说:“据我所知这次研讨会光是绥城那几家公司,全都来了。大家心知肚明,官方口头名义再好,也掩盖不了传兴是这次的利益主体。反正你的演讲放在最后一天,要不前两天你就别参加了,好好休息。”   陈默笑了声,笑声底下有两分冷:“真不去岂不是如了对方的意,目前任贤森手里起码垄断了百分之四十的待发产品,这次研讨针对的又全是小投入大产出的快销项目,你说他想干什么?”   老K:“可事儿也不是咱们说了算。”   陈默细细摩挲着杯底,“市场就这么大,这蛋糕只要动到自己头上,谁都得急眼。”   陈默这辈子主攻智能科技技术研究。   他自己喜欢且擅长这块是主要原因,但他在很多事情上的眼界和敏锐度高得吓人,所以大多数时候,老K即便作为老板,也很少对他的意见持反对态度。   第二天一大早,组织方派了车来接。   R2D刚上市不久,新锐如今风头正盛,自然是整个研讨组的焦点。   第一天主要安排注册和欢迎环节,进行签到,并获得相关材料。为了营造积极的氛围,主办方的欢迎词写得格外有感染力,陈默甚至注意到好几组和袁浩差不多年纪的团队,积极参与讨论,对那套官方的“科技引领未来,创新驱动发展”的说词表现出了极高的向往和热忱。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天参与的人就会发现,有个人太显眼了。   不是说他高调,或者讲话声音大。   而是他在一派只讲“经济增长的基本动力一直都是技术创新”这类谁都懂的东西时,偶然跟人探讨起智能信息处理,机器感知这块,一个个专业名词从他口里说出来自然随意得像在跟人讨论天气,这就导致那些真正向往和深耕此领域的,不自觉被吸引朝他周围靠拢。   尤其是那几组带着自主研发产品来参加的团队,一个个都眼睛冒光。   因为是第一天,每个人的身份名牌还没确认。   所以都在好奇他是谁。   “这么年轻,哪个小公司的?没听过啊。”   “说不定也是刚毕业,按道理这种程度的人物,全国最出名的那几所高校圈子,不会不被认识吧?”   很快,这些人就知道了。   因为传兴科技的任总任贤森走了过来,一脸官方实则假惺惺伸手笑说:“陈总,好久不见。”   “任总,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多久,只是刚好够姓任的脸上的伤好得看不出痕迹。   任贤森的笑容越见僵硬,问:“陈总不愧是Q大高材生,新锐如今发展得如此之好,难道对这些小项目还有兴趣?”   这话出来后,之前讨论的人就恍然震惊了。   喃喃,“他竟然就是陈默?”   “难怪我觉得他对智能感知的理解这么超前,我看过他本科时期的一篇论文,专讲这个的。”   “要去试试吗?咱们这次的目标不就奔着新锐来的,本就是不得已才答应接触的传兴。”   “等会儿吧,传兴和新锐可是出了名的死对头,我看这任总挺不满的,都快要懒得掩饰了。”   ……   陈默没听见这些嘀咕声。   不怪同圈子都对他这张脸陌生,在学校时期他很少参与一些专业活动,同时兼顾着新锐的事,而新锐对外一直是老K和苏浅然负责,他很少露脸。   此次过来,本质上还真不是奔着学术探讨来的。   陈默看着眼前任贤森那张快要挂不住的脸,连场面上的笑都懒得给一个,平静说:“任总说笑了,任何靠自己努力的人都值得被尊重,只有习惯不劳而获,截取他人成果的,才该自我审视能不能承担后果,任总说是吗?”   任贤森嘴角抽动。   随即又笑了起来,意味不明盯了陈默两眼说:“是啊,结果如何,谁知道呢。”   这小小的机锋,被不少人看在眼里。   大多数人选择观望,没有横插一手的意思。   上午结束出来。   主办方组织的食堂,陈默带着袁浩找到老K他们占的那张桌子。   坐下后,袁浩戳了戳面前的餐盘,压低声音说:“我怎么觉得周围人都在看咱们?”   “吃你的。”陈默淡定吃了口盘子里的青菜。   老K在周围看了看,没好气,“我就知道,咱们这是被针对了。主办方本就是联合企业,得了UA授意,和传兴一个鼻孔出气,等着给咱们难堪呢。”   陈默笑了笑:“这就受不了了?我猜接下来的两天,应该没有哪家公司再敢跟咱们谈合作。”   袁浩到底年轻,一听这话气得就要站起来。   陈默抬眼冷声:“坐下。”   “师父?”袁浩气不过。   陈默:“这还只是个小小的警告,搞不好你现在吃的饭里说不定就有泻药什么的。”   “啊?”袁浩傻眼,低头看着自己的饭,“竞争手段这么脏的吗?”   陈默挑眉:“我就说说而已。”   销售部其中一个见袁浩被陈默逗得饭都不敢吃了,还往热锅里倒油,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毕业那年实习的那个公司,半夜撬过对家保险箱。还有U盘里面放病毒,给竞争对手的家里泼油漆,小朋友,这个世界很吓人的,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见其他人都开始嗤嗤笑。   袁浩知道自己被耍了,愤恨坐下,端起盘子猛往嘴里塞了两口。   虽然开玩笑,但传兴背地里耍了点阴招也是真的。   陈默胃口本来就不怎么样。   吃了两口就不吃了,一边靠在凳子上等其他人吃完,一边在手机里发消息。   很快,他陆续收到回复。   “陈总放心,你既然和传兴斗了这么久,这个机会大家都想抓住。”   “任贤森的三件套已经在路上了。”   “装不和而已嘛,懂,你还不放心我?”   陈默一派随意地靠着。   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也是在这个时候,食堂里的嘈杂声一下子大了起了。   陈默起先没注意。   直到旁边的老K用手肘推了推他。   对面的袁浩也用脚尖踢他鞋子。   陈默莫名抬头:“怎么了?”   “看那边。”老K示意他。   陈默这才回头看过去,这一看才发现,食堂入口处进来好大一拨人。   不是任何联名企业,而是联名企业之上,此次研讨会经过的科研审批主管单位的人。这些人中间有一个格外显眼的人。   席司宴一边跟旁边的西装中年男人交谈着,一边从外面进来。   逐渐离他们这位置近了,更近了。   还能听见主管单位的人在说:“咱们也没想到会突然有外宾,外事处的审核能这么快下来,多亏了席总帮忙。”   席司宴说:“哪里,客气了,应该的。”   然后目不斜视从他们这位置走了过去。   老K推着陈默的胳膊:“他怎么来了?!你要不上去攀攀交情?搞不好轻易搞定主管单位的人,保管任贤森脸都能气绿。”   陈默看了一眼席司宴的背影,低下头来。   继续捣鼓着手机:“我俩交情没到这地步。”   “那到哪步?”老K问。   陈默:“嗯,不清楚,没问过。”   对面的袁浩脸都要埋盘子里去了。   这哪步也不兴问呐。   毕竟也就是可以躺一张床上,这样平平无奇的交情罢了! 第81章   明面上看, 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关的两个人,除了极个别的, 并没有让其他人在他们之间产生任何联想。就好比一整个下午, 他们在各自不同的领域, 所处圈子和认识的人也截然不同。   唯一一点小插曲。   大概就是下午的分组流程刚开始,新锐抽到了全场唯一一张空白签。   这意味着, 这次的议题,新锐自动进入淘汰规则的首轮名单。   “邀请时主办方没有核实参与人数?”席司宴会突然关心起现场情况,是有的人没有想到的。   主管单位的领导也注意到了, 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我找人核实一下情况。”联合企业的负责人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立马说:“应该是有工作人员操作时出现了错误, 我先问问看。”   其实哪用得着看。   无非是一些有目标的针对, 谁不知道传兴和新锐水火不容。   可这个话他敢这么直截了当跟主管单位上报吗?他不敢。   负责人装模作样打电话去核实情况了。   而主管单位的人注意到了新锐的人,在面对这种情况一个个也都波澜不惊。   所以和旁边的席司宴说:“不愧是已经有行业领头羊趋势的公司,整体虽然年轻化, 但心态都挺稳的。尤其是最前面那位,叫什么来着?”   席司宴坐在议厅的边上,闻言开口:“陈默。”   “席总认识?”对方惊讶。   席司宴往陈默的方向看了看, 点点头:“见过。”   “难怪看你刚刚突然提起这事儿。”对方笑得狡黠,也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压着声音说:“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天的新锐就是个靶子, 这种事不稀奇。”   席司宴交握放在腿侧的手, 好似只是习惯性换了个位置。   但只要熟悉他习惯性动作的人, 都知道这是他耐心其实已经不多的表现。   对方显然不清楚, 还在继续说:“也亏得你和那位陈总见过, 才会注意到这种事,大多数处在同等位置的企业,经历过这一步的,都是宁愿吃个哑巴亏算了。”   席司宴莫名冷笑勾了点唇角:“让他吃哑巴亏?这亏到底谁吃还真不一定。”   对方不说话了。   好似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寻常。   要说关系好吧,不像,说关系不好,也不像。   所以对方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只是对方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全程没有过任何交流的两人,晚上先后离开的是同一个方向,同一个地点,甚至是同一个房间。   陈默也很惊讶,打开门看见靠在门口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把人拉进来。   “你怎么来了?”陈默抬眼震惊问。   他离开得比席司宴要早,此刻已经洗完澡,顶着一头湿润的头发看着眼前的人问:“韩乾不是说你们落脚的酒店不在这儿?你……”   陈默后面的话就被截断了。   席司宴应该是从会议上下来就直奔的这儿,手上拎着的西装外套在搂住陈默的那一刻,就任由它随意落在门后的地板上,被陈默凌乱了一下的脚步踩在脚底下。   那只是个拥抱。   在短暂的别离后,带着点慰藉相思一样的温情时刻。   五年前在他们短暂恋爱的那段时间,尚且不曾有过这般浓情的感觉,反而在彼此都各自分开这么长时间后,体验到了一种时机年岁都恰到好处的,全然交付心贴着另外一颗心的感受。   “席司宴。”陈默抓了抓他的后脑勺,“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来了?”   席司宴稍微退开,伸手试探上他额头。   “来看看你。”席司宴摸完额头,用手背试探着他的脖颈,摸到一片刚洗完澡湿润温热的皮肤时,怔了怔,继续平常道:“另外查到点卢纳尔的动向和这次的研讨会有关,就过来了。”   陈默抓住他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谁跟你说这个。”   “那是什么?”席司宴任由他抓着。   陈默的拇指摩挲着席司宴的手腕内侧,在席司宴眼底微凝的同时,故意放低声音问他:“不是要装不熟吗?席总,你这大晚上跑来敲合作方酒店的门,怕是不合规矩吧?”   “是吗?”席司宴虚着眼睛盯他:“陈总的规矩是什么?”   陈默就着这姿势倾身过去,舔上席司宴的喉结,在明显感知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的时候,愉悦的声音里带着点沙哑:“我的规矩自然是需要有的人拿自己来偿,阿宴,亲我。”   席司宴掐住他下巴阻止他得寸进尺,抵着他额头沉下一句:“你可真是,不知死活。”   下一秒将人抱住,一个翻身压在门板上。   疾风骤雨一样的深吻落了下来。   这个吻里带着点惩罚性质,没有章法,纯感官的控制与呼吸掠夺。   陈默猜自己本质上终究还是有极度疯狂的一面,他适应席司宴在这件事上的强硬和控制欲比想象中要好,甚至在犹如被咬住脖子的猎物时,还能逮着机会反咬一口。   只不过体力上的悬殊,往往还是陈默先败下阵来。   所以当他只能靠着门板仰脖子喘息,抓着席司宴后脖颈躲避时,席司宴到底心软放了他。   同时,抓住陈默的手举过头顶。   席司宴整个人贴住他,单手压住陈默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沿着肋骨一路延申到腰际,他也没急着继续亲下来,只是暧昧游走的同时,喷洒的气息从太阳穴缓慢挪到脸颊,唇角,好似需要这样的方式确认存在。   陈默放任自己靠着门板,在席司宴停在唇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还故意侧头,擦过他的唇。   比起那种深吻的眩晕和窒息,这样轻轻的摩挲往往更叫人心痒难耐。   “你可以继续的。”陈默说。手拉着席司宴的领带往前带了带,贴近了,“我不躲,听说人在发烧的时候,很热的。”   席司宴捏着他腕骨的手陡然间加大力度。   陈默的话非但没有挑起他更深的情欲,反而让他皱着眉,像是极度不悦。   搂住他腰,把人带到沙发上。   粗暴里又不失小心把人按躺下,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压低了整个身体威胁:“不要命也得有个度,这种话再让我听见第二次,床上的事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陈默先是愣了下,然而手臂盖住眼睛笑起来。   他一次听见用这个威胁人的。   可是他妈真是该死的管用。   不是他对这种事需求有多高,也不是他要求的一段感情,必须是心和身体的同等忠诚。   是因为有的珍视未必在字里行间当中。   在对方的眼里,更是时时刻在他心上。   陈默从沙发上微微起身,伸手挂住席司宴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带起来裹在胸前。   陈默很享受这样的温情时刻。   难怪有的人谈恋爱就像变了一个人。陈默想,如果把现在的自己放回上辈子,席司宴把他手里所有的重要项目全都截胡了,他也很难对他说出一句重话来。   毕竟这是自己爱着的人。   哪怕那个他全然不知。   “在想什么?”席司宴让他坐在自己身前,拿毛巾搓揉着他的头发。   陈默像是颇觉得苦恼,说:“我就是今天才发现,并不够了解自己,我好像挺有当昏君的潜质的。”   席司宴:“怎么?你要把新锐拱手让给我?”   “那你想多了。”陈默瞬间清醒,无情,“除了这个,要求随便你提。”   席司宴冷笑一声:“我可以把CM让给你。”   陈默震惊回头:“你这样说让我觉得自己很愧对你啊。”   这天晚上,他们没有过多的提及工作。   东拉西扯了一些没多大意义的话题,偶尔还互刺两句,陈默在这样格外放松的时刻,靠着席司宴迷糊睡着了,而且很快睡沉。   那瓶他带在箱子里,并且拿出来准备救急的助眠的药彻底失去了作用。   因为他最后的记忆是靠着席司宴睡着的。   所以第二天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抱旁边的人。   人没有抱到,倒是摸到了一只手,捏了捏,模糊问了一句:“昨晚压麻了?”   不等对方回话,陈默自己就骤然睁眼。   因为他捏过席司宴的手,和此刻手底下粗糙的感觉全然不同。   他第一次知道,人在某种惊吓之下,是做不出反应的,并且第一时间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   老K双手撑在床沿,怀疑地盯着他:“你刚刚嘟哝什么呢?”   “没什么。”陈默从床上坐起来,克制住情绪,至少面上勉强正常,看了看堵在他房间里的几个人,怀疑:“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袁浩挠了挠脑袋:“我们早上给师父你打电话你都没接,敲门也没听见你应声,所以就找前台拿了房卡进来了。”   老K起身,没好气:“还好你没晕在里面,差点把我们吓死。”   陈默伸手去够手机。   拿过来,果然,席司宴把他闹钟关掉了。   陈默大早上被搞这一出,脑子都有些不好使了的感觉,按按太阳穴:“今天的行程安排是什么?”   袁浩麻木着一张脸:“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也就是UA涉嫌跨境洗钱被查了。”   他已经不想说这事儿今天一大早冲击了各大版面。   传兴科技也取消了今日的演讲。   这的确没什么特别的。   毕竟目标一致的两个人,昨晚还在一家住满了研讨会成员的酒店秘密会师了。   比起合谋。   他觉得自家师父耳后的吻痕更应该遮掩遮掩。   可惜一副没睡醒倦怠模样的师父,在听见这话之后立马掀开被子起来了,并露出了松垮睡衣下面,锁骨上深重的咬痕。   明晃晃昭示了某人的凶狠,以及喷薄的占有欲。   陈默从床上起来,哪管自家徒弟在想什么。   “按计划来吧。”他卷了床上的衣服往卫生间过去,到了门口突然顿住,回头对着还没走的几个人说:“别再让CM捷足先登。既然是自家老仇人了,痛打落水狗还让别人递棍子,不够丢人的。”   老K莫名其妙。   问旁边的人:“他这是对CM有意见?”   “不是。”袁浩摇头,“我觉得是因为师父大早上看见咱们,心情不好。”   老K:“几个意思,长得磕碜碍着他眼了?” 第82章   大抵是UA突然被曝涉及这种跨境经济大案, 即便还在调查阶段,也让研讨会的第二天整个气氛都像是被水泥凝固住了一样,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传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这也导致一开始以传兴为目标的小企业, 全都像无头苍蝇一样。   也就是这个时候, 新锐突然传出将用以比传兴更合理的价格, 非买断的方式与各家谈合作。短短一天,就迅速侵占了传兴原本已经囊括在内的大半目标。   手段之迅速, 下手之狠。   而且是明目张胆放到台面上来的竞争。   让这次出席会议的所有人,对陈默这个名字有了一种新的认知。   那个坐在桌子后面的年轻人,在谈判桌上话往往不是最多的那个, 却是最一针见血的, 直切要害。当触及他心里的最低限度, 就寸步不让。   “师父。”袁浩抱着一大摞资料, 跟在他后面忙得像只陀螺,一整天转下来,也免不了萎靡两分。即便如此, 在收拾完东西回到酒店时,不忘小声问陈默:“今晚还要留门吗?早上的房卡还在我手里没还回去呢,给师父你吧。”   陈默低头看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房卡。   比起袁浩眼底下的黑眼圈, 他一个常年失眠的人像是早已习惯这种高强度工作,除了脸色越发白了两分, 一切如常,说:“不用。”   他没有询问自己这徒弟是从哪里发现的, 只是说:“UA刚出事, 需要他盯的事务应该不少, 过不来。”   虽说只是猜测。   两分钟后, 陈默的手机里就收到了席司宴的短信。   果然。   XSY:今天晚上有点事过不去了, 早点睡,别熬太晚。   还有第二句。   XSY:在华京这边找人刚给你配的新药等会儿找人送来,吃吃看,觉得身体有任何不舒服的立马给我打电话。   陈默觉得席司宴多少有点小题大做了。   毕竟低烧这个事儿他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数,不是多大问题,如果静下心来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是目前时机不允许而已,而席司宴显然也了解他,没让他在这时候撒手不管。   这种心照不宣,很多的时候,让陈默觉得心安。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遇上第二个人这么了解他。   哪怕他们还各自有隐瞒对方的事情,也并不妨碍那颗心的感受如此真实。   陈默回了句知道了,很快继续忙碌起手头上的事。   研讨会第三天。   陈默有一场演讲,关于智能在医学领域的新应用。   相比起第一天刚来处处施展不开的情况,短短时间内,新锐的势头就强压过了传兴。当他站在整个研讨会议的中心台上,对着投放的大屏侃侃而谈时,现场所有的目光都朝他聚拢。   包括坐在第一排的席司宴。   偶尔眼神错落交汇,又很快移开。   陈默讲:“我个人跟人工智能的缘分,起源很晚。印象最深的是年少的时候,有人陪我回到老家,那个地方几乎与前端科技绝缘,对方出于尊重长辈,陪着一起用井水洗澡,后果可想而知,感冒了……而那里的医生,挂盐水的条件都有限……”   陈默想起榆槐村的田埂。   想起小楼里的凉席。   想到他们遇上的那群村霸少年,也包括镇上那家早餐店的烟火气。   即便那年夏天,他们从那里开始分别。   但这些年陈默再想起榆槐村那个地方,记忆里留下的少量深刻画面,基本都和席司宴有关。   他很少刻意去想起,而每每想起,总刻意去描摹回忆里那个少年的模样。   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修长的手指。   各种细节,最终汇成了如今坐在台下的那个人。   西装笔挺,长腿交叠,看似无波澜的眼里含着不易察觉的丝丝笑意。   他显然也记得,记得陈默描绘的所有有关那年的所有画面。   陈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曾经无数次站上这样的场合,心情都有些许不同。这一切都源自于有个人承接着他肆意的过去,以及可期待预见的未来。   研讨会结束的当天下午。   飞机直飞绥城。   谁知航班延误,从四点到六点,航空公司最终通知无法起飞,给他们安排了七点半的航班。   老K本来急着回去,因为他和苏浅然还有个会要参加。   窝了一肚子火。   “先去吃饭吧。”陈默对老K的急性子了如指掌,不比被吓得话都不敢说的销售部同事,以及闭嘴的袁浩,带头去找机场的餐厅。   老K骂骂咧咧跟上,才让其他人都松了口气,气氛转圜回来。   十分钟后,找到一家自助餐。   结果刚跨进去,老K就猛地退了回来。   “搞什么?”陈默走在他后边,被撞了个莫名其妙。   老K一把抓着他胳膊,说:“换一家,太晦气了,传兴的人在。”   陈默偏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刚好和回头看来的任贤森对上。这人刚丢了UA这么大个靠山,早已经失了装腔作势的兴趣,眼睛像冰冷的毒蛇一样,狠狠瞪了陈默一眼。   陈默面无表情直视回去。   直到对方对面的人说了句什么,转开视线,陈默才收回目光,同意了换一家。   二十米开外就有另外一家中餐厅。   他们这边的人朝那边过去,眼看快要到门口了,老K就在旁边嘀咕了一句:“什么破运气,这么大个机场,走哪儿都能遇见认识的人。”   陈默这才看见了席司宴一行人。   他那边除了韩乾,还有另外五个人,可能因为其中有两个外国人面孔,所以特地选了中餐。   “席总。”老K骨子里的社交欲被唤醒,扬起笑走上前,“这么巧,幸会幸会。”   “幸会。”席司宴伸手和老K握手,同时朝陈默这儿看了一眼。   两方人一会合,互相寒暄,才知都是七点半的航班,就顺道凑在一起吃饭。   餐厅长桌上。   陈默对面就是席司宴。   彼此都没怎么说话。   因为韩乾也是个社交高手,和老K聊得相当投机,还能把其他人一并带上,餐桌上压根就没冷下场来。   这就反而显得他们比较突出。   陈默吃得少,偶尔侧头应付其他人两句,大半时间都靠着凳子在听其他人说。他翘着二郎腿,因为一个侧身的动作,脚尖无意中踢到了对面人的膝盖。   陈默一愣。   而原本正用英文和旁边的外国人说话的席司宴,也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默挑挑眉。   这其实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可陈默愣是被他那个平静的眼神看得心痒,见他继续回头和人说话,长腿往前够了够。应该是抵到了席司宴的小腿,听见他话一顿,陈默悄然勾了下唇角。恶劣作祟般,故意沿着小腿往上勾,到膝弯,再到大腿,轻轻的,似有若无地蹭着。   直到他得寸进尺继续往前,脚踝骨蓦然被一只手握住,并满含警告意味地捏了捏。   陈默适可而止,收回脚,并若无其事夹了个土豆块塞嘴里。   这时候席司宴刚和人交谈完。   转回头往陈默面前的盘子里面看了一眼,皱起眉。   他很快招手叫来服务员,低声吩咐了两句什么。   起先没有人注意,只是在结账走出去的时候,服务员提这个打包的袋子交到了席司宴手上。   韩乾震惊:“你没吃饱啊?”   席司宴压根没回答。   也就没人再问。   结果等到临登记前,VIP休息室,有心的人就会发现打包的袋子不知何时到了陈默手上。   陈默端着碗,有一口没一口往嘴里咽。   席司宴就站在他边上,依然在和别人说话,只不过在陈默停下来时会低头看他,皱着眉,像个严肃的督察官。   间隙看看表,敲敲陈默的椅子扶手:“还有十分钟了,再吃点。”   “我刚刚已经吃过了。”陈默陈述。   席司宴:“嗯,半个小时,一小碗蘑菇汤,两口青菜,包括一块你本来没打算吃的土豆,还有别的吗?”   离两人位置最近的韩乾嘴角抽搐。   第一次看席司宴的眼神像看着什么大变态,并且很同情地扫了一眼陈默。   他虽然知道这两人什么情况,也知道席司宴这人控制欲应该挺强,但哪有这么管人的。陈默可不是什么金丝雀,在韩乾的判断当中,手握新锐隐藏最大的投资人,几年时间都把任贤森那样的角色都压得翻不了身的人,能是什么善茬?   这么管人,不说人跑不跑的问题,起码两人得对冲个头破血流。   不过很快,韩乾就知道自己的判断也不都是对的。   因为这陈总,对上席司宴也有点奇怪。   他一没变脸,二没把碗掀翻,反而是在席司宴紧盯的目光当中,愣是慢条斯理把那一小碗营养粥吃完了。   席司宴自然接过去扔包装袋。   陈默则拿着纸擦了擦手,无意间看来,笑得眼睛微微弯起,得体又谦和的模样:“韩助是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韩乾压着扶手,凑近两分压着声音说:“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忍得了他的?毕竟他……”韩乾斟酌着用词:“谈恋爱是这副模样,也是有点超出我预料。”   韩乾说完,就发现陈默靠着椅子笑了。   和那年韩乾在车站,见到的陈默不一样,也和这段时间短暂接触认识的他有所不同。   眼前的陈默轻轻垂眼,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轻轻:“韩助怎知我在忍?我既然下了决心复合的人,他想要什么不能给。”   韩乾恍然发现,这段关系当中,陈默才是一直在纵容的那一个。   是他赋予了对方进入自己世界,肆意管束的权力。   而这个笑着说他要什么不能给的人,让韩乾后背一凛,默默坐了回去。   毕竟他也没忘。   当初把别人男人带走那天,上赶着没话找话的自己,纯纯就一显眼包。 第83章   回到绥城已是深夜。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风有些冷, 陈默罕见觉得后背有些浸骨的凉意,让他忍不住皱眉。   两方人马四散分别,老K是新锐这边唯一一个有助理开车过来接的人, 可惜加上助理后车里就坐不下了, 多了一个人出来。   袁浩主动说:“我打车走就行。”   “你上去吧。”陈默看了看时间, 对几个人说:“你们几乎都在一个方向,也顺便, 我单独走,也省得你们也要跟着绕一大圈。”   陈默好歹是领导,哪有底下的人坐车走, 留他一个人的道理。   连销售部俩同时都惊了惊, 连忙推辞:“陈总, 这怎么行, 还是你先走,咱们又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回去。”   正推脱之际, 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平滑过来。   后车窗降下,露出CM老板那张熟悉的的侧脸。   席司宴侧头,像真的只是打招呼, 开口:“怎么都还没走?”   “席总。”同事弯腰笑笑:“马上了。”   席司宴的目光扫向站在旁边的陈默,然后不动声色道:“我送你们陈总走吧, 不早了,各位都早点回家。”   袁浩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推着还想说话的另外两位同事直接上了车, 匆匆和陈默道了声再见, 就催促着助理开车。   席司宴的车上除了司机小林就只有他。   等到陈默一上车, 小林就直接把挡板给升起来了。   陈默抬头看了眼挡板, 没说话, 问旁边的人,“其他人呢?”   “韩乾负责去送。”席司宴扫过他眼下,拿走自己膝盖上的笔记本放到旁边:“这几天本来就没休息好,看你在飞机上还赶文案,睡会儿,到了叫你。”   陈默捏了捏眉骨,也没拒绝。   直接裹了衣服,顺势躺在席司宴腿上,挪了挪,翻身仰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他其实没觉得自己有多困,就是有点用脑过度的头疼。   陈默也还有不少问题要问他。   比如说UA的调查到了哪一步?比如卢纳尔是真的被控制了,还是像传言那样说他已经在暴露的第一时间逃回国?又比如,你要不要也睡会儿?   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循环着,明明想问,可一闭上眼睛,深重的疲倦就席卷而来。   他的头枕着席司宴的腿,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只来得及模糊问一句:“今晚不走了吧?”   “要去公司一趟。”席司宴拿外套搭他身上,“提供的有关UA的两份证据存疑,得重新提交给公安系统。”   陈默想起他两次遇袭:“小心一点,虽然这是国内,保不齐对方狗急跳墙。”   等到席司宴一句放心,陈默侧身埋进席司宴腰腹,很快堕入深眠当中。   中途又觉得有些冷。   喉咙发干。   他张张嘴,叫了席司宴一声,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小得像是没人能听见。但是他很快得到回应,感觉到席司宴掌心贴在自己的额头的触感,以及他话里紧绷的严肃。   他在打电话。   “对,起烧了,速度很快……在路上,应该还有十分钟……”   原来是发烧了。   陈默猜到他应该是在安排医生。   没有睁眼,脑子也混沌。   那种感觉有点像是鬼压床,他清晰的知道自己该醒过来,可就是手脚四肢都像是被捆住了一样。   这让陈默难免记起自己二十七八岁那两年,膝盖的炎症偶尔也会引发低烧,在每一个被梦魇困住的夜晚挣扎醒来后,铺天盖地越发浓重的欲望就会充斥着内心。他抽着烟,带着底下的人在生意场进出厮杀,挤占所有空闲时间,苛求自己,也严格要求手里的人。   陈默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未必不是本能里的求生意志。   他是需要这些情绪的,愤怒、怨恨,不甘,如果过去的陈默连这些支撑都放弃,可能早就烂在了泥里。   可为什么如今当他觉得手脚被缚,灵魂都跟着不断下坠的时候,却生不出挣扎而出的力气。   是因为他清楚,有人接着他。   那道环在肩膀上的力度很大,在他耳边跟他说:“很快就到了。”的声音很真实。   感觉到车停下来的时候,陈默终于模糊睁眼。   他看见了席司宴的下巴轮廓,因为他过于严肃的表情而显得格外锋锐两分。   陈默勉强起身,嘴唇碰在了他的下巴处,迷糊一样沙沙开口:“我没事。我也有点后悔了,怎么办?”   席司宴抱着人,蹭过他额头,心思还放在他高烧的事情上,低问:“后悔什么?”   “怎么就错过了你。”   这句话陈默说得很小声,小到他觉得只有自己听见和在意,即便被席司宴听见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只是一句喟叹感慨。   说完就扒着席司宴的肩膀自己坐起来,摸着自己额头,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在机场就觉得有点冷,还以为没事,没想到还是感冒了。”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因为转开视线,所以也就没有看见席司宴顿住,缓缓握紧的手,以及皱缩的瞳孔底下,极端压抑才能保持平静的情绪。   席司宴心里波澜四起。   他甚至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或者说听错了。   如果没有那数次所谓的预知梦,他不会往一些不可思议的方向去联想。而且他已经很长时间里没有再做过,尤其是表明心意重新在一起之后,除了排查掉陈默身边的威胁,几乎淡化了梦境曾经带来的心惊和影响。   可是如今他突然发现,有些事,他其实全然未知。   陈默:“送到这里就行了,我自己去吧,晚点电话联系。”   陈默一起身就被席司宴拽了回去。   他眼里带着浓重的黑,“是什么让你觉得工作比你重要?把自己男朋友一个人扔医院门口这种事,有一次还不够?”   陈默一愣,继而发笑,“我又不介意。”   席司宴都没搭理他这话。   再多的问题这时候问也不合适。   陈默的体表温度烫得惊人,他一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可从席司宴的角度看,很快升起的高热熏红他的眼尾,唇色泛白。   席司宴当机立断,将人裹挟着带下车。   二十分钟后,陈默顺利输上液。   抽血化验的结果有病毒感染加轻度贫血,席司宴找人安排的VIP病房。而且在席司宴的强制要求下,明天有一整天的全面检查在等着他。   “你不困吗?”陈默没打算睡,半靠着床头鞋都没脱,看着打完电话刚走进来的席司宴问道。   席司宴:“我还好。”   陈默细细盯着席司宴的表情。   从进医院开始,陈默就觉得他稍微有些不对劲,可也说不上来到底哪儿有问题。只是感觉他像是藏着什么情绪。   陈默微微蹙眉:“不去公司真没事?”   “嗯,不急这一时。”席司宴上前调慢了他的输液管。   陈默说:“不用瞒我,UA就算被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尘埃落定的事情,这段时期正关键。事情紧急就去忙,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事,就算明天检查,我让袁浩来一趟就是了。”   席司宴一直没打断他,任由他说完。   等到陈默停下来了,席司宴才用平静的语气说:“说完了?说完了睡觉。”   到这里,陈默就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   不过想到他也是高强度出差三天,马不停蹄深夜回来,而自己又起了高热。   陈默掀开被子拍了拍旁边说:“那你上来,陪我睡会儿总行吧。”   “这床太小了。”席司宴瞥了一眼单人床,又看向陈默的眼睛,“你需要好好休息,我等下睡沙发就可以了。”   陈默不容拒绝:“上来。还是说你想就这样和我对撑一晚上?”   席司宴盯着他几秒,妥协,绕到另一边上了床。   医院的铁架床在承受压力的时候发出一阵嘎吱声,席司宴沉默地将人卷进胸前,在陈默看不见的视角,他的下巴磕在陈默的头顶,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   “刚刚在车上……”   陈默问:“嗯?车上怎么了?”   席司宴正要开口,恰好有护士推门进来。   这个话题也就此打住。   席司宴不太喜欢这种明知有问题却没解决的感觉,横亘在两人中间。所以护士进来的时候,他面上有些冷,不知道是不是他表情太严肃,陈默都觉得给自己换药的护士手有些发抖。   不过陈默也没在意,和席司宴说起明天一早自己得先回去一趟取物品的打算。   席司宴没回复他,反而看着护士,突然问:“医院的单人床,是不是不允许睡两个人?”   护士注射药物的动作一顿,声音低沉含糊:“是、是吧。”   “是吧?”席司宴盯住对方不放,“把药瓶给我看看,我不记得他中途有需要添加的药物。”   陈默这会儿才察觉不对。   而护士不知道为什么眼神一厉,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刀直接朝陈默的脖子上扎来。   席司宴反应快的吓人,单手撑床,长腿直接横扫过去。   护士腰一闪,整个人撞出去倒在药物架上,各种劈里啪啦的声音砸了一地。   陈默反手就按响了紧急铃。   十分钟后,席司宴和陈默的手机同时响起。   陈默的手机是因为收到不少知道他住“莱茵方舟”的同行发来的消息。   “陈总???你没事吧?!”   “默哥我刚知道你家起火了,你还好吗?”   “陈总,圈子里都传遍了,你人怎么样?”   陈默看着那些视频图片里,自己住的那层楼冒出的滚滚浓烟,再看向被席司宴不知何时出现的保镖摁在地上的“护士”,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   而席司宴接到的电话,则来自席司宴安排在陈默家附近的人。   是席家本家的。   这会儿只简洁交代了情况,并道歉:“席总,对不起。因为陈先生出差我们暂时撤掉了人手,根据监控显示,昨天下午的确有人进过陈先生的住所,人为的起火原因可能性最大。只不过目标是陈先生本人,还是他放在家里的某些重要资料,目前还不得而知。”   席司宴的后怕在这一秒钟到达了顶峰。   知道陈默行踪的人不少,但能同时预测他今晚要去公司的人却不多。如果陈默今晚没有发烧,他这会儿很可能已经在家睡下了。   他一个人在,在那个大火翻滚的房子里。   而眼前的护士更证明了一件事。   “目标不是资料。”   是陈默的命。   周围气氛凝固得像冰川,席司宴出口的语调温度让现场两个保镖下意识垂头,再没敢抬起来。 第84章   凌晨四点, 城市一片浓重的黑。   CM旗下资投的一家酒店顶层,此刻灯火通明,炽白的灯光照在光滑的地板上, 能清晰印出人影, 也越发增添了这场合的冷肃和静默。   现场唯一坐在凳子上的人, 手搭着扶手,没有人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只知他今晚的心情差到了极致。   随着不远处的紧闭房门的某个房间, 从一开始隐约传来的咒骂和惨叫,到后来越来越弱,只能勉强听见一点动静之后, 房间门终于打开了。   韩乾拿手帕擦着手指, 慢条斯理走出来。   席司宴抬眼看着他。   韩乾受不了他的眼神压力, 很快开口:“问出来了。”   他丢了手帕给边上的保镖, 说:“你没猜错,不止一拨人,准确来说, 是三波。陈默手里捏着传兴科技不少黑料,UA出事,任贤森怕查到他头上, 更怕陈默举报,所以找了人潜进去偷资料。这是其一。纵火的人是得了卢纳尔授意。如今陈默还顶着个杨氏合法继承人的名号, 杨跖的态度扑朔迷离,没否认陈默会回去接手杨氏的事, 卢纳尔大概觉得只要陈默死了, 他还有最后一线生机,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至于医院, 你猜猜看是谁干的?”   韩乾挑着眉在保镖拖过来的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下。   席司宴从头到尾没变过姿势, 此刻看向韩乾,平静开口:“杨舒乐。”   “靠,你知道啊。”韩乾没忍住吐槽:“每次跟你玩儿这种你猜我猜的游戏最没劲。”   看席司宴半天没有丝毫松动的脸色,韩乾也收了开玩笑的心思,继续说:“陈默……算他运气好,医院的袭击准备太匆忙,杨舒乐得知他人没回去,明显是不甘心,临时找人策划的。”   席司宴面沉如水:“他人呢?”   “肯定跑了啊。”韩乾一副“他又不是傻子”的表情说:“陈默如果死在火场,对方肯定皆大欢喜,可偏偏事与愿违,而且你不止没留在莱茵方舟,你还留在了医院。杨舒乐如今失去最后一块在卢纳尔面前的救命符,先不说他的下场有多惨,落你手里就更别说,这时候不跑等着被你抓?”   席司宴从椅子上起身,“配合警方排查各大车站机场,明天我不想听见人还没找到的消息。另外查清楚,我的行程谁透露出去的,不管是谁,不必带来见我了,直接以职务犯罪的名义进行起诉。”   韩乾咂舌,“泄露行踪的人可能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大的事儿,而且那杨舒乐对你也是真的用心,偏挑你没在的时候下手。你说他知道你昨晚在医院吗?”   席司宴扫过去:“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找人。”   席司宴说完转身就走。   韩乾懵了一下,扬声:“里边那几个人怎么办?”   “剁了喂狗。”席司宴森冷声音传来的同时,脚步未停。   韩乾站在原地低声咒骂了一声。   有下属迟疑凑过来,“韩助,席总这要求……”   “说你蠢你还喘上了?”韩乾没好气一脚踢过去,“他那是气头上,他席司宴自己的人在眼皮子底下差点被捅了,他这时候杀人咱们也只能劝阻不是递刀,你还真当自己□□!我说亏他脑子好使,还没失去理智。”   韩乾一脑门官司。   想到陈默不单单是差点被捅,那些人一开始是想制造意外来着。   好端端的,突然就冲着要人命去。   这让韩乾想起他和席司宴在国外最艰难的那两年,那时候席司宴在面对类似情况的手段,连让韩乾想起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韩乾敢保证,卢纳尔动到陈默头上,绝对是他此生做的最差的一个决定。   至于杨舒乐。   韩乾都懒得评价这人。   说他没脑子,其实处处透露着小聪明。   知道如何在卢纳尔那样的人面前让自己的价值发挥得淋漓尽致,能在要陈默命这种事上做决定毫不迟疑,关键时候还敢孤注一掷。   可要说他真有多聪明,实则又处处体现精明人的愚蠢。   最愚蠢的是,他说不定还幻想着,特地选择席司宴不在的时候,能显得自己多深情。   “走吧。”韩乾开口。   下属:“去哪儿?”   韩乾:“还能去哪儿,给席总开开路,免得他亲自动手没轻没重的,最后吃苦的不还是咱们自己。”   这一夜究竟有多混乱,已经很难认真细数细节。   陈默一晚上液算是白输了,第二天早上高烧都没有拿下来。   只不过他自己面上不显。   还能从容淡定应付各种乱七八糟的慰问信息。   后来大约实在是烦了,朋友圈发了一条——人还在,房子没了而已,感谢大家关心。   转头忽略掉给他看病的主治医生的愁眉不展,开口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出院?”医生苦笑,尤其病房里还从头到尾站着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外加四五个保镖的情况下,开口说:“陈先生,你这情况还得继续治疗,虽然昨晚那支剧毒□□没有注射到你体内,但你目前还在高烧,达不到出院标准。”   医生也是胆战心惊。   医院发生医闹,砍人,各种医患之间的奇葩事不足为奇,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可竟用□□明目张胆奔着杀人来的,也是第一回 。   院方接到这病房里另外一个男人的授意强压了下来,没让事情扩散,加上事情发生在深夜,目前只有警方,医院高层等一些少数知情者。   正是因为不寻常,所以医生在出院的要求上也格外强硬。   被否决了,陈默也不觉得意外。   他靠坐着侧头,看着天刚微微亮披星戴月赶回来的人,开口:“宴哥。”   “先住两天。”席司宴掖了掖他的被角,周身气势收敛大半,“至少得把烧退下来。”   陈默的手碰到了对方的小手指,没挪开,语气里却暗藏着不易发现的安抚,看起来漫不经心:“千头万绪让你一个人处理,我也不放心。”   席司宴在这一刻,紧绷一晚上到极致的神经绷断,又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淹没。   那是压抑太久,因失去的恐惧引申而来的愤怒。   在此之前,他需要维持绝对的清醒和冷静,才能抽丝剥茧找出合适下手的时机。   直到回来,看着眼前这个一晚上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活下来,此刻挨着他的手,不忘间接告诉他,他没事的陈默,克制的情绪骤然垮塌,愤怒烧灼,他捏了捏眉骨,才压下暴戾。并且不错眼地盯着人,才能稍稍缓解顷刻而来将人捆缚带走的冲动。   一整个上午,病房里不断来往着医生和护士包括警察。   直到正中午,陈默正在吃午饭,病房里再次热闹起来。   杨家来人了。   杨启桉和周窈茕也在。   “你要不想见,我让人打发了就是。”席司宴说。   陈默喝了一口营养师特地准备的汤,才缓缓道:“来不来,对我来说没什么所谓,让他们进来吧。”   进来的夫妻俩看起来比杨跖结婚的时候,又多了两分老态。   苏浅然拿了水果篮里的苹果,和陈默点点头去洗,避嫌的样子很明显。杨跖也没跟陈默寒暄,进来就直接找了席司宴,显然知道内情,并且脸色奇差。   “小默。”周窈茕小心翼翼递上保温杯,“这是我自己亲手炖的,你尝尝?”   陈默扫了一眼杯子,又看向自己面前的碗,淡淡开口:“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放旁边桌子上吧,谢谢啊,费心了。”   周窈茕脸上闪过一丝失落,陈默只当没看见。   杨启桉还是一辈子改不掉好当人爹的毛病,开口:“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说你也是,非要自己出去跟人合伙做那个什么新锐,得罪了人还不自知。你前段时间不是帮着你哥保下了公司吗?要我说,你还是回来……”   陈默打断:“那是为了爷爷,不为其他任何人,你想多了。”   杨启桉面露尴尬,见陈默又低头,话都懒得再说的样子,只好自己找补:“我们今天也要去看你爷爷的,医生说情况稳定。”   陈默终于肯施舍一个眼神过去。   杨启桉觉得找回一点脸面,立马又说:“这次要不是阿宴那孩子帮忙,你指不定吃多大亏。那个下手的人抓到没有?”   陈默古怪看向他。   下一秒倏然扬起笑意,“人是没有抓到,怎么?杨跖没舍得告诉你们,这一切都和你们的小儿子脱不了干系啊?”   眼看夫妻俩脸色从怔然,到震惊,到不敢相信,陈默内心还是免不了腾起一点报复一样的快感。   五年前就说过不再在意,不会来往。   可陈默依然乐意看见夫妻俩发现一心培养,期待的那个高傲耀眼的儿子早已踏足深渊的表情。   原来,自己卑劣依旧,过去那一世并非对自己全无影响。   认清这一点,陈默顿时失了兴趣。   他放下勺子,才觉手背一阵刺痛袭来,下一秒就察觉有人快速过来,一手压住他手腕,紧皱着眉,另一只手去按床头铃,声音低沉安稳:“滑针了,别乱动。”   陈默看着自己手背上昨晚留下的那个针眼,以及已经隐隐从纱布条底下冒出的血色,察觉滑针可能就是刚刚他不自觉手上用了力。   陈默任由席司宴按住自己,突然开口:“让他们出去吧。”   席司宴看了他一眼,没说其他,只是嗯了声,然后回头示意保镖把人请走。   夫妻俩本来还在震惊当中,不知道陈默为什么突然滑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赶客。   杨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突然说:“陈默,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为了维护杨舒乐才没有告诉爸妈的。”   “所以我替你说了。”陈默直直盯过去,眼神冷淡自厌:“我不在乎你的理由,我只是通知,他既然找上我,我就不管他是谁的儿子,也不管他是谁的弟弟。现在,你也滚出去。”   杨跖面对如今陈默的态度,再没有愤怒,只是无尽的沉默和欲言又止。   该走的人都走了个干净。   护士到来之际,席司宴坐在床沿,伸手捂上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说:“好了,都走了,别看。”   陈默听见护士笑着说:“陈先生还怕打针?”   陈默任由眼睛被缚,随意嗯了声。   同时也隐约清楚。   席司宴让别看的,不是针,只是那些不该影响自己的人和事。 第85章   不过杨家人如今对他的影响实在有限, 等人一走,很快抛掷脑后。   因为一晚上没睡,等护士重新替他扎好针, 陈默在席司宴的强制要求下躺下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 发现病房里拉着窗帘,手背上的输液针已经取下。额头冰冰凉凉, 身体也轻松大半,再没有高烧不退的那种沉闷无力感。   看来医生换的药起了作用。   病房里没人,陈默从床上起身看了看时间, 发现已经是下午一点。   手机下面压了纸条, 是席司宴的笔迹。   说是有事出去一趟。   陈默看着简洁落拓的字, 拿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没接, 忙音提示。   陈默没有打第二遍。   他不是那种一时看不见人就会不断追问的人,而且他知道有不少事等着他处理,陈默唯一担心的, 是席司宴已经不止二十四小时没有休息了,这让陈默对昨晚接二连三的麻烦产生了更深层的厌恶。   他皱着眉,看手机里待处理的消息还堆了不少。   其中就有老苟。   消息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了。   “醒了招呼一声啊, 我过来的时候你刚睡下。”   陈默知道他在这家医院,具体情况肯定比外界知道得要多, 回了他一句:“刚醒。”   对面秒回:“等着。”   十分钟之后,老苟提着一保温桶进来。   “不上班?”陈默坐在床头问。   老苟没好气看了他一眼说:“你差点没命, 我要是还只顾着上班, 我还是个人?”   陈默笑了笑, “命大, 死不了。”   “你闭嘴吧。”老苟过来说:“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差点没吓死, 你以为自己金刚不坏之躯呢,那刀真扎你脖子大动脉上,血能喷到墙壁那么远。”   陈默很少在老苟身上看见那么严肃的情绪,他还穿着白大褂,上前来替他升起小桌板,把保温桶放上来,揭开盖子一样一样往外拿吃的。开口说:“这是班长让营养师给你准备的,我顺带给你拿来。”   陈默靠着床头没动,嘴角勾起一点笑意。   说:“现在也只有你们,还会叫他一声班长了。”   老苟一顿,然后若无其事道:“我不管外界如何评价他,也不论他背景几何有多少成就,在我老苟这里,他就是高中坐在最后一排的班长而已。”   陈默接过老苟递来的筷子,“嗯,这大概就是他愿意让你进来的原因。”   说到这个,老苟拖了病房里的凳子在旁边坐下,吐槽:“虽然我对你们重新走在一起这事儿一点不意外,但我以前是真没看出来。班长这人爱你爱惨了吧?”   陈默挑挑眉,露了个疑问的表情。   老苟指了指门外:“看见门口那四个保镖了吗?给我们医院的小护士吓得到处打听谁住在这儿。席司宴放话不让人打扰,而且你住在这儿应该不知道,外面已经闹翻天了。”   “外面怎么了?”陈默还真不知道。   从昨晚出事到今天,还没有过去二十四个小时,按理说不论是起火的真相,还是昨天晚上医院的袭击,外界应该都不清楚。   而老苟要说的,也压根是另外一回事。   老苟手肘撑在他床沿,举着自己的手机给陈默看。   ——卢纳尔遭遇跨境联合逮捕,UA于今日下午正式宣告破产!   洗钱的真假还在调查当中。   而UA却已经提前宣告无法支撑,彻底破产了。   陈默把老苟的手机拿过来。   往下滑了滑。   【UA加速宣告破产,CM功不可没。】   【只要关注外网的都知道,国内时间昨夜凌晨,CM在股市突然朝UA发起攻击,UA早已被蛀空资不抵债,破产也只是早晚问题。】   【有点不敢相信,原来一艘大船的倾覆也只在朝夕之间。】   【CM的突然出手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在我看来到了这一步了,其实没必要这么狠,CM这次的作风给人的感觉倒像是新仇旧恨,临门一脚开了大,就一种完全不介意让外界知道就是在打击报复。】   【有什么奇怪的,老仇家,换我我也得上去吐两口唾沫。】   【CM这次是真的狠,UA再不可能翻身了。】   【看卢纳尔被逮捕的现场了吗?之前就一直有传出他被抓的消息,其实没有,调查阶段而已,这次才是真的,有人拍了视频。】   那个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广为流传的视频,陈默很快就看见了。   拍摄角度一看就是路人。   因为是在机场被抓的。   卢纳尔应该是正要逃往国外。   抓他的人都穿着便衣,镜头很摇晃,能看见卢纳尔被按倒在地后憋得紫红的脸,并且在大力挣扎,朝着一个方向怒吼着什么。   有人控制现场,不允许拍摄。   所以视频很短,拍摄的人也很快收起手机,只不过他最后一晃而过对准的镜头当中,正是卢纳尔刚刚死盯着的方向。那里站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后带着保镖,表情黑沉如水,看不清情绪。   有人截了模糊的图片。   【??这是?】   【如果我没猜错,CM那位很少曝光的老板应该和这个长得差不多,我是说如果他没有孪生兄弟什么的话。】   【拍摄视频的人是谁啊,真劝删,虽然很帅,但这位的表情一看就知道应该不想被拍。】   【难道只有我好奇卢纳尔到底冲那谁喊了什么吗?】   【机场太吵了,我试试用软件分析了一下,高频词汇其中有一个是chen mo。】   【chen mo?沉没?成膜?陈默?陈默???!】   不得不佩服现在的人。   能从各种蛛丝马迹分析挖掘出意想不到的事情。   尤其是有人提出陈默这个设想之后,关于他的事情再次被人提及。   【陈默是哪位?】   【楼上怕不是忘了,上次卢纳尔在杨氏的谈判桌上败得惨烈,都来自于这位的手笔。】   【所以卢纳尔对着CM的老板提陈默干什么?】   【到了此刻,我觉得我有必要说出一件事。我一哥们儿是绥城城东那边那科技园区的,他们同行今天都在疯传,新锐陈总,哦,就是你们说的那个陈默,昨天夜里家里失火了,再一联想他和卢纳尔的恩怨,我觉得这事儿真不简单。】   老苟伸手把他的手机拿回去。   他说:“要不说网上神人多呢,要我看,再这么让他们一通分析,搞不好新锐和CM有什么秘密交易,说你和CM老板搞在一起什么的都有可能。”   陈默继续吃了两口东西。   网上的事情对他来说,只要不影响到生活,永远都只是摸不着的事情,不值得耗神去注意。况且这件事本质的重点,还是在UA破产上,不管是CM还是陈默,都只是附带。   陈默说:“你去年不是说要买房吗,一直在看楼盘,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   老苟一愣:“你莱茵方舟那房子不要了?”   陈默说:“要,只是短期内再想住进去不现实,得再找找有没有合适的。”   老苟陈默半晌。   突然问:“你和那谁没那什么吗?”   “嗯?”陈默皱眉:“什么跟什么?”   老苟直白:“你俩没睡?”   陈默无语半晌:“……这跟我让你找房子有关系?”   “有啊,怎么没有。”老苟理直气壮,“你俩要是睡过直接同居不就得了,班长还能差房子啊。”老苟说着想到什么,凑近了,笑得不怀好意:“我记得上高中那会儿你对这种事张口就来,别告诉我你们那时候就……”   “无不无聊。”陈默推开老苟的脑袋,“滚。”   老苟等他吃完饭才离开。   陈默也从床上起来。   打开门的时候,其中一个保镖恭敬说:“陈先生,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杨舒乐是不是抓到了。”陈默问。   保镖几个互相看了几眼。   然后刚刚问话的那个才点头说:“确实,席总还没有把人交给警方。”   “把他带来。”陈默道。   在保镖几个同样迟疑着没动的时候,陈默继续道:“我不会把人怎么着,后面我会自己跟他说,你们尽管把人带来就是了。”   半个小时以后。   特殊的VIP重症监护室门口。   整整一层楼没有任何其他人,陈默的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黑色外套,靠在走廊的墙上。   保镖挟制着杨舒乐的胳膊,将人带着一步步走来。   这一天的杨舒乐像条彻彻底底的丧家之犬。   他失去了年少时的一切光环,也没有刚回国那天的高傲张扬,头发长了,遮不住眼底浓郁的阴影,整个人像龟缩在阴沟里不见天日的某种生物。   陈默看着他,第一次真正在他身上看见了陈建立的影子。   “陈先生。”保镖走近了,说:“人带来了。”   杨舒乐在这时候抬头,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陈默,你现在特别得意是吧?席司宴为了你,不惜一切代价报复了卢纳尔,还断了我所有活路。”   陈默盯着他,开口道:“我有时候也真的怀疑,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单纯受不了自己认定的所有物最终被别人抢走的挫败。”   “这是你胜利者的嘲讽吗?”杨舒乐点点头:“也对,我曾经拥有的一切现在都是你的了,你当然高高在上,可以随便侮辱我。”   陈默看他疯癫的眼神,有些懒得再和他废话。   淡淡开口:“道歉。”   “道歉?”杨舒乐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下一秒咬牙切齿:“凭什么让我跟你道歉,下辈子吧!”   陈默骤然从墙上起身,一把抓了杨舒乐的头发,扭着他的头撞上重症监护室厚重的门。   声音嘶哑冷硬:“看清楚了,这里面的是谁。”   在杨舒乐骤然睁大眼的瞳孔当中,陈默一脚踢弯了杨舒乐的膝弯,继续:“爷爷还活着你是不是挺意外?现在,道歉。就算你没有上手推那把轮椅,也该为你的预谋已久洋洋得意付出代价。你猜我有没有办法在警察到来之前,让你也尝尝躺在重症室浑身插满管子的痛?又或者,你想等去了阴曹地府再跪地忏悔?”   杨舒乐整个人跪趴在地上,没有动。   也许是这段时间察觉到真正走投无路的惶恐,他趴了一阵,不论出于真心假意或者故意拖延,颤抖含混冒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之后,就是接连而来的疯笑痛哭。   哭了一阵。   突然,他起身血红着眼盯着陈默:“你以为结束了吗?陈默,日子还长,你的下场未必就比我好!”   因为保镖钳制,他压根没有挨到陈默半片衣角。   陈默冷漠地看着他,“是吗?不得好死我都无所谓,你的下场倒是清晰明了,这辈子剩下的每一天,希望你都能好好的慢慢体会。”   杨舒乐被保镖带走了,包括他挣扎大骂的声音。   陈默站在重症室的门口,知道这句道歉毫无意义。是自己这辈子在乎的人不多,这个交代已经是他在生死轮回面前唯一能做的了。   陈默转身靠在门边的墙上,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口袋里传来震动。   席司宴的声音含着担忧:“你在……”   “席司宴。”陈默打断,微仰着头,轻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86章   短短半小时后, 席司宴就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他似乎料定了陈默有事,大步过来,看了看重症监护室的门, 又看向陈默, 皱眉问:“怎么了?是不是医生说了什么?”   “没有。”陈默插着兜, 摇摇头,“我只是在刚刚把杨舒乐带来这里的时候, 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席司宴轻问。   陈默按了按眉心,抬眼看着他,“其实这几年我和爷爷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 他说将来如果有一天他身体不行了, 不需要强行治疗, 也不愿意受那个罪。他说自己几个儿女他最清楚, 让关键时候我站出来替他说。他进医院那天,我就有预感了,也觉得自己并非接受不了任何后果, 可直到这些天国内外医生都下了诊断,让家属商量是否拔管,我才知道有些决定其实特别难。”   难到他都觉得, 比起十七岁以前的人生,更让人不愿回首。   席司宴默了几秒没说话。   最后伸手把他揽过来, 在外面裹了满身凉意的气息包围住陈默。   “没关系的,爷爷不会怪你。”席司宴抓了抓他的后颈说。   陈默平静地闭了闭眼睛。   上一世老人的离去太突然, 那也是陈默经历的唯一一次亲人离去。   哪怕他亲缘够浅, 和老人的亲近程度也远不如这一生, 但陈默在几年之后, 依然能感觉到那种后知后觉的遗憾和痛楚。   所以他违背了老人的意愿, 联系国内外不少医生,却一直没将最终的的诊断结果告诉任何人。   那就像是一场审判。   他知道一旦落槌定音,就再也没有回转的可能。   好像只要知道老人还躺在那里,他就可以再在某一天突然醒来,对着他说:“小默,怎么这些天都没回来吃饭?别整天只顾着忙,也要好好生活。”   那些平常日子里的叮嘱和琐碎,在这一生,是陈默对亲缘的最终理解和归属。   是他重活一回,多出来的顶奢侈的获得。   所以他希望日子慢一点,时间再久一些,告别可以更晚到来。   直到刚刚。   如果说席司宴回来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丝犹疑,那他抱上来那一刻,陈默就觉得是时候了。   陈默稍稍退开,对席司宴说:“我突然发现人的欲望就是无止尽的,不舍得其实更多的是自我逃避。不过在把杨家人都叫来之前,我想让你陪我进去见见爷爷。”   席司宴伸手握住陈默的手,点点头:“好。”   那天一切都很平静。   陈默站在老人的病床前,坦然告知老人两人重新在一起的事。   并在心里说:爷爷,我依然还是选择和这个人在一起。   上辈子的擦肩而过,如果想起来是有遗憾的。   那这一生的错过,他无法保证未来的某一天,想起来时会不会觉得痛苦。   如果人生注定是要失去。   至少当下,以及计划的以后里,他不愿意失去这样一个人。   席司宴比陈默晚从监护室出来。   陈默猜到他应该也有话对老人说,只是陈默没有问。   陈默自己还在病中,只是退了烧。   席司宴陪他回病房。   那是下午,回去的路途要经过住院部楼下的花园,席司宴紧了紧他肩上的外套,说:“天气凉了,出来也该多穿件衣服。”   “还好。”陈默看着西边还未曾落下的太阳,“今年倒是没觉得有多冷。”   陈默和他并排着,这时候才问他:“没耽误你事儿吧?”   “没有。”席司宴侧身替他挡住风吹来的方向,“任贤森跑了。在整件事情当中的,他的情节是最轻的。他很会钻空子,即使知情也没让自己和纵火以及杀人这两件事扯上半点关键证据,如今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钻,警方也拿他没办法。”   陈默说:“防着点就好了,没有了资金来源,他手握传兴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如今卢纳尔落网,这一大助力失去了竞争能力,眼下对CM来说正是拓展的大好时机。”   席司宴停下来。   陈默跟着停住,疑惑望过去。   “怎么了?”陈默问。   席司宴的目光扫过他的脸,“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陈默不解:“还有什么?”   席司宴似乎有些无奈,“陈总,你知道我不单单是你的合作方吧,我还是你男朋友。”   “知道。”陈默挑眉。   席司宴:“那作为男朋友,你更该知道我在你这里的义务从来就不是公司能发展到哪步,竞争对手有多少。你可以全权依赖信任我。更不用在你觉得难以抉择挣扎的时候,还问我有没有耽误事儿。”   眼前的席司宴连续奔波了一天一夜,看不出多少狼狈。   可陈默还是能明显看见他眼底淡淡的疲倦青黑,这种情况下,陈默在听见这段话时过于五味杂陈。   他上前一步,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回应他刚刚的称呼,低声叫了声:“席总。”   “做什么?”席司宴垂眼,虚扶着他的腰。   陈默的眼神悠悠来回,靠得极近,说:“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当男朋友,一个人习惯了,你担待担待?”   席司宴轻笑:“你这是想把五年前咱们在一起过的事儿赖掉?”   陈默挑眉:“行吧,第二次。”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陈总?”   陈默和席司宴同时侧头。   然后陈默就发现新锐一整个技术研发部门的同事全站在石板小路那儿。   眼里有惊讶,有意外,有好奇。   毕竟同事眼中的陈总,是个年纪轻轻,埋头研究的时候身边男女绝迹的技术大佬,项目决策时杀伐果决的天生领导人物,也是那个出了工作场合,很多时候不疾不徐,手拎老年保温杯的典型性主打一个随机养生的年轻代表者。   至少,没有人见过他跟人靠那么近过。   从他们那个角度看,刚刚两人几乎是要亲在一起,说着话,一看关系就不简单。   不过没人把这疑惑放在明面上。   “默哥!”   “老大!”   一伙人涌过来。   陈默只是短暂意外了下,稍稍退后一步,笑了笑问:“你们怎么来了?”   袁浩是第一个挤到陈默旁边的,也不知道是欲盖弥彰想替他打掩护还是什么,声音有些大,“师父你怕不是想把我们吓死。知道你家起火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来的,可老板没让,说是不能探视,所以这么晚才过来。”   其他人附和:“是啊,默哥你人怎么样?”   “有没有伤着?”   “没事儿,起火的时候我人已经在医院了,发烧。”陈默插着口袋,看了一圈人:“我跟老K说让你们别来的,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看陈默完好无损,只是脸色差了点,外套底下穿着的病号服有些空荡之外,确实看不出别的大问题,所有人松了口气。   老K这时候从小路最后边走上前,他应该是去停车了,最后一个过来。   过来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反而是陈默旁边的人。   “席总。”老K面露一点惊讶:“陈默说是你送他来的医院,这么长时间不会你一直在医院吧?”   席司宴不动声色示意一直戒备在周围的保镖退下去,否认说:“没有,中途离开医院去处理点事,我也刚来。”   老K不疑有他。   袁浩捂着嘴悄悄对陈默嘀咕:“师父,你和席总的关系八成瞒不住了,咱部门有人见过席总的。”   陈默看旁边认出席司宴是谁的部分人,或惊疑不定,或紧张探究,挑挑眉,对着袁浩说:“等下你带他们出去吃顿饭,让……席总报销。”   袁浩一愣:“啊?”   陈默平静道:“他请和我请也没什么区别。”   一个小时后,挤进陈默的病房里的所有人全被袁浩带出去了。   鲜花、礼品,水果,全都堆在床头。   席司宴和陈默坐在沙发那里,席司宴对他说:“我以为你打算一直瞒着。”   “他们顶多私下议论,不会直接问。虽然确实没什么好瞒的。”陈默手拿着香蕉剥皮,随口道:“我只是觉得新锐和CM有间接合作,不掺杂私人关系,在很多时候处理起问题来也更纯粹简单。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所谓,除非你想隐瞒?”   陈默说着,将剥好的香蕉喂给席司宴。   席司宴低头咬了一口,示意他自己吃,“你觉得我在乎这个?”   陈默也不太想吃,放到一旁拍了拍自己的腿,“那你睡会儿吧,好久没休息,身体再好一直不睡也经不住熬的。”   席司宴嗯了声,脱下外套丢在沙发旁边,顺势躺下来。   病房里再次陷入静谧,陈默脑子里想着事,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席司宴的头发。   他的发质偏硬,刺刺地扎在掌心。   席司宴睡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手机里老K发来一长串语音。   陈默因为走神,下意识点开。   对方不知席司宴还在,格外清晰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刚上个厕所,你猜我听见了什么?怎么你们研发部好几个人在说你和CM老板的事儿。那席司宴看上你了??他同性恋啊?”   自动播放的第二段:“之前好几次我就觉得纳闷,你说他一堂堂大集团的老板,绥城席家的继承人,就算你俩老同学,关系也没好到这地步吧。他搞什么?玩玩儿吗?陈默,席司宴什么性格我不清楚,不过他这个身份地位身边最不缺男男女女,咱们在这行这么久看见的还少吗?别到时候我搭上新锐都救不了你,骨头都给你啃干净。”   外面的天幕有些暗了。   席司宴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   他手搭着额头,问:“你高中打钱帮过忙的就是他吧。”   陈默低头看他,没问他为什么连这事儿都知道,斟酌说:“老K这人,做事喜欢按部就班,多多少少对有钱人是带着点激进心态的。”   席司宴放下手,“他觉得我玩玩儿?”   陈默失笑:“那席总身边有多少男男女女?”   下一秒,席司宴吊着陈默的脖子往下压。   抵着唇:“男女是不少,想要的就你一个。”   陈默丢了手机,捧着席司宴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很快在离医院不远的一家粤菜馆厕所门口。   拿着手机的老K收到一张图片。   是一张对着病房的玻璃窗随手拍的,倒映的人影轮廓能明显看出是穿着病号服的人,将一个高大的男人压在沙发上,像霸王硬上弓似的。   还有一句看得出他打字时懒散张狂的模样:“这么多年没告诉你,我高中就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了,哦,那会儿我俩就谈过,我提的分手。”   老K呆若木鸡,当年暑假那个未满十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天才形象的陈默轰然倒塌。甚至连如今新锐的定海神针,核心纽带的沉稳形象更是不保。   颤抖回复:“操,你还是上面那个?” 第87章   老K的问题最终也没有等来回答, 因为当时的病房里,席司宴就在陈默身后,下巴压着他的肩膀问:“说了什么?”   陈默下意识遮了下。   然后耳边就传来一声轻嗤。   席司宴圈紧陈默的动作却像是什么大型野兽叼住了猎物的后脖颈, 声音还带着没睡够的疲倦, 懒懒哑哑的, “已经看见了,你可以理直气壮回复他, 是。毕竟我记得上次,后半程你一直在上面不是吗?”   陈默两世职场磨练出的脸皮,都压不住乍然漫上的热。   手机成了烫手山芋。   身后的人包括老K那句问话, 都突然显得格外刺眼。   陈默在第二天一早出了院。   关于爷爷的身体诊断结果, 以及自己最后的决定, 陈默发到了杨跖的邮箱, 并让他通知杨家所有人。   杨跖在几个小时候回复他,说爷爷的几房子女都表示无法接受,反应比较大, 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收到杨跖回复的时候,陈默正站在一栋两层别墅前。   这是云顶湾出了名的豪华别墅区,距离陈默之前在莱茵方舟的小区不足一公里远, 陈默买房的时候其实考虑过这个地方,只不过对当时的他来说, 性价比不是最划算的。   小林把钥匙递来,开口说:“陈先生, 席总早上有个临时会议暂时回不来, 这是房子的钥匙, 装修已经有一年了, 可以住。保洁和做饭的阿姨暂时还没来, 您要缺什么,吩咐一声,我去买。”   “一年?”陈默反应过来这和他买房的时间差不多,那时候席司宴也都还没有回国。   陈默把钥匙接过来,看了看面前的房子,想起席司宴有一次去他家打电话,陈默问他,他就说是在处理房子装修的问题。   看来,也并非是实话。   陈默问说:“席司宴刚回国那段时间,一直就住在这里?”   小林摆手:“没有没有,席总之前在酒店有固定套房,这里一直空置着。也是这次陈先生你生病住院,席总才让我添置了一些必需品。”   “好,知道了。”陈默说:“你先去忙吧。”   小林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   他踌躇斟酌了会儿,才开口说:“陈先生。”   陈默回头。   小林尴尬地挠了挠头,说:“我知道有些话本来不该我说的,但你知道林叔,就以前给席总开车那司机是我大伯。他说你和席总上高中那会儿关系特别好,如今知道你们又在一起了也特别高兴。林叔的意思是,你和席总这几年过得都挺不容易的,席总和席家的关系也有所疏远,希望你能不计前嫌放下过去的事儿,和席总好好过。”   陈默顿了两秒,“不是林叔的意思吧?”   一个在席家待了几十年的人了,不会这么没有分寸的。   果然,小林立马惊讶道:“这都能猜到?”又很快自我安慰,“也是,你和席总那么聪明的人。其实……是席老太爷的意思,老太爷得知你爷爷的病情已久,很伤感。而席总疏远本家的主要原因就在你,林叔说他是不想让席家的任何原因再干扰到你们之间的关系,但老太爷年事已高,这并非他愿意促成的局面,又怕你介意之前的事,所以才让我这么说的。”   陈默有那么会儿没说话。   席家除了一个席渐行,陈默都没怎么接触过。   席老太爷这么轻易就妥协,多少和席司宴这几年的态度有很大关系,陈默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   自己如今还在一段亲缘关系别离的当口。   那种切身感受和遗憾,陈默希望席司宴永远不要体会。   陈默说:“那麻烦你转告老太爷吧,就说席家从来不是我们分开的主要原因,以前是,以后,虽然谁也不保证一携手就是一生,不过我尽力。”   “好。”小林出神盯着他,“好的。”小林虽然只是个司机,但他成天给席司宴开车,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比如他知道陈先生这段时间据说一直低烧不退,席总想尽了各种办法,比如此刻他眼中的陈默,还带着大病初愈的丝丝苍白,但没有丝毫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的惶恐。   即便身处陌生的地方。   随时随地的沉着冷静丝毫不输席总,那句我尽力说得随意,可总给人一种承诺重如千斤的感觉。   陈默沿着别墅的石阶往上,打开门。   和他预想当中空旷华丽的装修截然不同,内室整体设计接近原木轻奢风,不失原木的低调温暖,添加了玻璃、石材等元素之后,低调的奢华感更显层次。   别墅一看就是请人打扫过了,干净明亮。   陈默给老苟发消息让他不用留意房子的事儿了。   老苟一个电话追了过来。   “不用了?”老苟说:“被我说中,你住班长那儿去了?”陈默嗯了声,“房子地段合适,离我以前住的地方也不远,我自己空闲了还能过去盯盯装修的事儿。”   “班长这办事效率可以啊。”老苟道:“你还记得咱们高中那会儿你租的那房子吗?不也是他的,我如今回头想,真恨自己当初瞎了眼,愣是好长时间没看出你俩有问题。”   陈默轻嘲:“然后让你去论坛到处散播八卦?”   “别瞎造谣啊,我这人有底线的好不好。”老苟话一转,“不过要我说,你那房子装修完卖了得了。我要是班长,再放心你一个人住回去那才叫见鬼。你想想那天的事儿,我都能吓出一身冷汗来。”   陈默将从医院带出来的用品放到二楼洗手间,手机就放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当中自己有别于十七岁的那张脸,淡然回复老苟:“人真要出事,怎么着都躲不过。”   “呸呸呸!”老苟怒骂:“你有毛病啊,这话你当着你男朋友的面说,看他会不会骂你。”陈默挑眉:“他现在好像不骂人了。”   “不骂了吗?”老苟迟疑,“也是哈,毕竟身份不同,哪还能像过去上学那会儿。”   陈默看了一眼手机的新来电提示。   告诉老苟:“等会儿,我接个电话。”   “喂。”   “陈总。”对面的人立马说:“您可得救救我们。”   虽是求人的话,却没留下回旋的空间。   带着那么点迫人的意味。   一个小时之后,CM办公顶楼的秘书室。   总秘看着一个接一个丧眉搭眼从总裁办公室出来的人,觉得自己嘴角的弧度都开始发僵。   “什么情况啊?”二秘胆战心惊:“席总今天的心情好像格外糟糕。”   总秘书三十多岁了,面上保持着从容,侧头小声说:“今天让底下的人都小心点做事。公共事业单位辉远那项目估计要黄,如今不少经销商求告上门,这项目是咱们这位席总回国后主抓的重点项目之一,能不心情差?”   二秘惊讶:“不对啊,这项目不是一直在正常推进吗?”   “好像和传兴科技有关系。”总秘不动声色道:“小道消息,传兴那位任总得罪咱们席总被逼急了,他好像有辉远那边的人事关系,联合人恶意透标,估计故意恶心咱们呢。”   就在这时,前台来了电话。   之前联系过的几家合作方的经理人全找上门了。   总秘公事公办:“说席总不在。”前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年轻男人,为难地对着秘书室小声说:“姐,这个真不行,对方是新锐的,他们几乎握着全城所有的智能产品的销售渠道,真不见?”   十分钟之后,陈默以及身后的五个经理人被恭敬请到了接待室。   陈默看了看周围。   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CM的办公大楼,会是这样的场景。   跟陈默一起来的其中一个叫老黄的,开口说:“得知陈总在养病本来咱们不该打扰的,可咱们接触新锐一开始就是靠的陈总,也算是老熟人了,这次的事关乎多方利益,只好联系到你这儿。”   陈默无所谓笑笑,“黄总客气了,具体情况苏总已经跟我说明了,情况我也大致了解。不管这次CM和辉远的项目能不能成,各位想要作为CM在国内的第一批经销客户的心我非常理解。不过有些话还是得说在前头,新锐和环尚的投资计划能顺利,CM也算是新锐如今的新东家,我一做研究项目的都还得靠着对方吃饭,事情能不能成,主要还是看CM的态度。”   “理解理解。”   “陈总的为难之处,我们也都知道。”   接待的人很是客气。上好的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就是没见着谁出面。   黄总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紧迫,焦灼,到逐渐不耐烦。   一遍一遍问上茶的小姑娘。   “席总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有时间?”   “席总还在忙吗?”   “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咱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席总?”   得到的统一回复是:“不好意思,席总还在开会。”   陈默全程陪坐着。   苏浅然给他发消息打听情况,“怎么样了?”   陈默看了看接待室里唉声叹气的几个人,淡然回复:“自然是没戏。”   “做做样子得了。”苏浅然说:“这些人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出来你和席司宴是高中同学的消息,仗着拿了咱们几个月的合作合同就以此为条件。估计这会儿正在心里暗悔打错了主意,觉得你们关系也不过如此。”   陈默笑了笑,“确实是不怎么样,在这儿晾了快仨小时了。”苏浅然道:“啧,姓席的也是够狠啊。”   人最后肯定是没见着。   陈默走了这一遭算是替新锐功成身退,另外几个人笑都要挂不住的脸色,陈默也只当没看见。在路边把几个人送上车。   陈默也打算回去。   结果还没招手拦下计程车,手机就响了起来。   席司宴:“上来。”   陈默回头望了望看不到顶的摩天大楼,挑挑眉,重新走回去。   前台的姑娘不知收到了什么命令,快速跑过来,替他刷了VIP电梯的卡,恭敬道:“陈总,56楼,您请。”   在陈默不知道的地方,CM内部早就从他进公司那一刻就没消停过。   “那几个经理人来了好多回了,这次干嘛放上去?”“你不认识带头那位吗?新锐的陈总。”   “就之前出现在杨氏那位?好像和咱们席总关系挺好的。”“最新消息,席总面都没露。”“所以这关系到底怎么样?”   “不过我注意到了,行政小姑娘端上去的茶全是铁观音,只有一杯是大麦茶。”   “走了走了,在楼下。”   “在接电话,额……回来了。”   “靠,直接去的56楼。”   此时的56楼气氛其实不算好。   陈默刚刚踏足,还能看见几个噤若寒蝉的秘书,以及隐隐从办公室传来的声音。   之前陈默还说如今的席司宴不骂人,实则,他:“我跟你谈市场效益你这时候跟我谈三观?我看你五官倒是挺齐全,就是缺心眼儿。今天下午你把……”   两分钟后,陈默看着一个脸色紫红的男人低着头从里边出来。   后边还跟着韩乾,韩乾把一文件递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别怪他骂你,我都挺想骂你的,不过他今天确实心情不好。”然后转头就看见了陈默。   “韩助理。”陈默点点头。   韩乾牙一酸,表情一言难尽,“陈总。你说你也是,这种时候还上赶着火上浇油,是真不拿我们的命当命啊。”   陈默微笑:“各司其职,没办法的事儿。”   此时的办公室传来一声,“进来。”   陈默在秘书的引导下,推开了那扇金属门。   席司宴坐在靠窗那边的办公桌后面。   此刻抬头看来。   陈默靠着门没急着上去,看了他一会儿:“还有多久下班?请席总吃个饭?”   “真吃饭还是假吃饭。”席司宴起身,绕过桌子朝他过来,走近了,“房子去看了?”   陈默嗯了声,点点头:“看了,很不错,户型就和我以前看过那套一模一样。”   “拐弯抹角说我监视你?”席司宴双手撑在门上,看着他,“可我现在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你。”   陈默叹气,手拿着他的领带翻了下,抬眼:“心情这么不好,就因为辉远的事儿?”   “辉远是其次,主要是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不够谨慎。”席司宴描摹过陈默的脸,“这次的事我更倾向于他是想告诉我就算没了卢纳尔,他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这才是席司宴心情糟糕透顶的本质原因。他能潜进莱茵方舟一次,下一次未必不会出现在新锐停车场,陈默的实验室,他某天回家的路上。   席司宴捏了捏他的手,“不是让你待在家不要出门。”   “我刚出院不假,难道我以后都不上班了?”两人靠得极近,陈默主动举起双手,低声挑眉说:“除非你把我锁起来。”   席司宴倾身过来抵着唇:“我倒是想。”   可惜舍不得。   耀眼如他。需要跋涉过多少路才能走到这一步。他哪里舍得。   席司宴加重这个吻。   碾得极深,在陈默仰头被迫不住滑动喉结的时候,席司宴骤然施力将人抱起来。   抱着人走到办公桌那儿,一边吻人一人扫掉桌上的所有文件。将人放上去坐着,从头到尾没有将人放开。   陈默施施然承受着,手从撑在身后,到不得不想办法吊住席司宴的脖子。   喘息提醒:“你别过火,这是办公室。”   席司宴一只手掌着桌沿,一只手掐住陈默的腰,“我有分寸。”   外面还在谈论新锐这位陈总,是如何得体有气质。   殊不知办公室里,说着有分寸的某人,将那位陈总从办公桌抱到了黑皮沙发上。陈默头发因为汗湿贴在侧脸,那张因为病了一场略显苍白的脸,此刻侧对着里侧,染上暧昧难耐的红。 第88章   这种事, 真要算起来两人的经验都不多。   唯一一次进行到底的,更是仅有那一次,之后陈默低烧持续不好, 各种事情不断。席司宴很克制,陈默以为他在这件事上的欲望不深。   直到事态开始失控。   上一刻还刚说着有分寸的人, 下一瞬就扯了领带绑住陈默的手, 举到沙发扶手上控制着他的挣扎。   陈默衬衣半开, 潮红着脸抬脚蹬他:“松开!”   “这时候说松开是不是晚了。”席司宴大腿压住他, 居高临下,眼神剐过陈默蹭红的下巴, 若隐若现的胸膛,碰上陈默皮带的动作像是在进行着一场缓慢的凌迟。   咔哒,一声响。   陈默觉得他怕不是疯了。   他半起身试图把人掀开, “这里是你办公室。”   “没人会进来, 锁门了。”席司宴一手将他推倒回去, 压上来, 吻在颈侧用牙轻咬那一小块细白脆弱的地方。   陈默霎时软了腰, 仰着脖子气息不稳,最后找理由, “没套。”   “不做。”席司宴在他脖颈边低语道。   不等陈默把这口气松下来, 就察觉到席司宴放弃了脖子那块领地, 一寸寸往下。陈默微微抬头,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心跳如鼓。   一句嘶声的不要还没说出口, 举在头顶的双手瞬间攥紧, 上半身往上挺起,脑子里一片空白。   感官和视觉的双重冲击, 烧灼了陈默的眼,他彻底放弃抵抗,咬住下唇骂了一句:“疯子。”   陈默不清楚席司宴到底哪来的如此熟练的技巧,连手上的领带什么时候被松开的都不知道。他只知最后关头,自己也彻底陷入这场混乱的荒唐当中,抓着席司宴的头发将人带起来,不管不顾吻上去。   呼吸交错侵占。   与当年小镇酒店的那个雨夜的青涩不同。   不论是从心理还是熟练度上,陈默对这事儿的认知都上了一个台阶。一旦放弃了纠结所谓的场合地点,眼前的人,他喜欢,就没什么不可以。   他投桃报李的后果,就是那张皮沙发最后变得惨不忍睹。   本就是黑色的皮质,如今越发深了一度,印记凌乱不均。搭配着扶手皱巴巴的领带,落在地毯上的外套,茶几上随意丢弃的手表,那场面越看越无法直视。   尤其是被抱到旁边单人沙发上坐着的陈总,他撑着额头,看起来有些悔不当初。眉间注意力不集中的倦色,皮肤没褪完的浅红,以及轻度撕裂的嘴角,都像是在昭示着某人失控之下的暴戾。   事实上,这伤口还真不是席司宴不管不顾造成的。   他拿了药膏走回来,在陈默面前蹲下,皱着眉替他一边抹,一边说:“你都没觉出痛?”   陈默扫视他,看他一套衬衣西裤显得宽肩窄腰的优越身形,“你现在倒是挺人模狗样的。”   席司宴拧上盖子,笑了笑,“后面可是你自己主动的。”   “我色欲熏心行不行。”没什么不好承认的,陈默看了一眼沙发,略微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催促:“你不是洁癖吗?赶紧找人把沙发换了。”   席司宴从蹲姿起身,双手撑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盯着陈默,轻声:“换了?要是每发生一次就换一件,会不会太奢侈了?比如说床,地毯,洗手台等等。”   陈默抬眼瞥向他。   席司宴举手,“换。”   陈默不说也是要换的。   不是什么见鬼的洁癖,也不是觉得扎眼睛,是这沙发虽然是他自己大多数时候用来午休的,但总有需要在这里会客的时候。现下再让别的人沾染,席司宴自己都不能忍,所以更倾向于将沙发搬进旁边还没添置完的休息室里。   陈默来时没有开车。   所以又过了半小时,两人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从VIP电梯一路到了停车场。   正是下班的时候,席司宴停车的位置从电梯出口要绕半个停车场,两人刚靠近那边,就听见不远处的视野盲角传来对话。   “真的假的?席总和新锐那陈……”   “绝对有猫腻。仔细想想不论是环尚的投资,还是操盘杨氏,最后或多或少都和那位陈总扯上过关系。还有我有一朋友在新锐实习的,这传闻还是先从新锐传出来的呢。不少人都看见那陈总住院的时候,席总一直在医院里,关系匪浅。”   “怎么个匪浅法?不是说是高中同学,而且两家本来就有合作,对方住院,就算是出于情面去看看也不奇怪吧。”   “不奇怪席总今天单独把那位陈总叫回来?我听秘书室的人说,进去送水的时候,那位陈总还穿着席总的外套在沙发上刷平板看新闻,在那间办公室,韩助都不敢这么随意吧?”   “所以?席总真看上那谁了啊,这么荤素不忌?”   “要我我也乐意啊,你们是没亲眼看见,那位陈总长得是真的……很有味道。那腰,那腿,那脸。你们说他是纯同性恋还是双性恋啊?”   陈默笑了笑,拉开车门坐进去。   他拉开安全带系上,一边问:“你当初回国第一个投资的公司就是环尚,真是因为我?”   “不全是。”席司宴自己开车,踩了油门,从停车位上倒出来,“当时朱正涛被人举报调回总部,我既然决定保下他,自然不能看着环尚出事。”   车子从位置上一出来,就显眼了。   站在盲角的几个CM的员工集体傻眼。   盯着打开车窗里席司宴那张脸,一个个结结巴巴尴尬道:“席总。”   “席总下班啊?”   “啊席总我们刚刚……”   席司宴看着外面,淡声,“下班是私人时间,不过不要在公司楼底随便谈论客户的私生活。”   几个人脚趾抠地。   这才注意到席司宴副驾驶的陈默。   纷纷道:“陈总,抱歉啊。”   “陈总不好意思。”   陈默微微往前,笑笑:“席总太严肃了,没事,不用在意。”   席司宴这时候关上车窗,开出去。   陈默回头看着那几个脸色各异的员工的表情,好笑地看席司宴,说:“你至于?人都下班了,你管人说什么。刚刚那几个人怕是今天一整晚都睡不着觉,以为自己要被炒鱿鱼了。”   席司宴的食指敲点了点方向盘,“这本就是职场大忌。今天来的如果不是你,而是别的合作方,这都是影响最终决策的隐患。”   陈默侧过身。   席司宴问:“怎么了?”   陈默点点头:“想起了你高中当班长的时候。”陈默又问:“真的没有私心?”   “有。”席司宴坦然:“不喜欢听见你被人惦记。”   陈默挑眉:“你刚刚不还说得挺冠冕堂皇,客户?困在你自己办公室胡作非为的客户?”   席司宴不知道被戳到了哪根神经,无奈:“别招我,开车呢。”   车子平稳地行使在路上。   陈默确实有点饿,拿出手机准备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吃的。   然后开了没多久。前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怎么了?”陈默抬头。   席司宴的电话响了,他连通了蓝牙的,直接按了车载接听。   “席总。”是保镖的声音,陈默听到过。   席司宴:“怎么回事?”   保镖说:“前边发生了连环车祸,这是下班高峰期,消防和救护车都被堵在后边过不来了。咱们一时半会儿应该也过不去。”   陈默看着前边大桥上冒出的浓烟,皱眉说:“有车起火了,老苟他们医院离这里最近,应该是最快赶到的。”   他们这个地方距离车祸地点很近,已经在大桥上了。   前边突然有人沿路大喊。   “快来人!快来人帮帮忙!前边有辆车要爆炸了,车里有小孩儿还有两个大人!”   陈默下意识打开车门,然后被席司宴一把拉住。   他说:“我去,在这里等我。”   “一起。”陈默说:“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席司宴停顿了两秒,没反对,打开车门下车。   除了他们,周围还有不少人往出事地点跑。   结果靠近了就会发现那辆起火的车已经烧得有些厉害,刚刚有人把小孩儿从撞扁的车里救出来了,可夫妻俩还在车上,妻子的腿被卡住,丈夫额头都是血,昏迷不醒。   车后座已经难以让人靠近,烧焦的难闻气味飘散在空气中,周围的人都有些望而却步。   哭的,喊的,汽车喇叭声混成一片。   有人说:“救不了了,真的救不了了,火太大了。”   “退远点!周围的人都退远点!”   席司宴拿旁边的人的矿泉水打湿外套,直接冲过去捂上前车把手的时候,周围静默了一瞬。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又有几个人冲了过去。   丈夫先被拖了出来。   妻子这边比较难,火势蔓延极快,像是要燎到人的脸上了。陈默拿找到的工具递给席司宴的时候,他回头盯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席司宴探进去,撬起压住那位女士脚踝的钢板,用力的时候变形的车门眼看回弹,陈默想也没想,一脚伸过去直接卡住。   血沿着被尖锐利器划破的伤口滴答落下,陈默注意到席司宴的凝滞,说:“没事。”   气氛很焦灼。   周围很混乱,车也多,不过所有人都还算自觉,全都退开很远,在远处观望,而起火的车中心大概还留有七八个人。   十秒,九秒,八秒……   终于,钢板松开,女人瞬间被旁边等待的其他人合力拖了出去。   席司宴起身扫了一眼底下,“跑!”   轰!爆炸的那一刻,所有人已经跑出了一点距离,依然免不了被余波扫到。   距离太近的几个人的耳朵里都产生了尖锐的鸣音。   席司宴紧紧抱着底下的人,看到陈默被弹片伤到的额角。   “没事吧?”他能看清陈默略显紧张的样子,看到他嘴唇张合,也能理解他在问什么。   他甩了甩头,却觉得脑子里很吵。   一些完全不属于自己,像听别人的对话的声音不断交替闪现。   ——咱们班那陈默可真讨厌,成天对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宴哥,听说那李锐又找陈默的麻烦了,你上次警告他一回,让他别来咱们班找麻烦,他显然是没听进去。   ——出国的事情已经定好了,没有回旋的余地。   ——陈默?他高考的数学好像考砸了。你问他干什么?他野心那么大,迟早得进杨氏夺权。   ——和杨氏这次的项目合作负责人是他们的副总,叫陈默。   ——席总,刚接到消息,那位陈总,应该是出事了。   ——法医现场宣布的,是……当场死亡。 第89章   纷杂的不属于记忆里的各种声音, 导致爆炸的余波伤害直接拉到了顶。席司宴不止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存在神经受损。直到他感觉到底下的人强撑着站起来,反过来搀扶自己的那只手, 力度也越来越大。   席司宴用力晃了晃头,反手紧握住陈默的手腕, 捏了捏, 嘶哑开口:“我没事, 别担心。”   自己说出的话都像是关了音量键。   好在陈默应该是听见了, 眼中迫人的焦灼稍微缓解。   很快,四面八方都围了些人上来。   他们的嘴巴张张合合, 不断说着话。   “先生,你怎么样?”   “没事吧?”   “医院马上来人了!”   席司宴头痛欲裂,也在第一时间检查陈默到底伤得怎么样。庞杂的碎片信息无法串联, 让他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回应其他。   他只是攥紧了陈默的手没松开。   因为在一切都没有理清楚之前, 他只知道那些信息和曾经多次梦境当中重叠的重要的一点, 就是陈默死了。   废弃的建筑楼底, 当场死亡。   席司宴心里正在经历着怎样的风暴, 陈默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眼中此刻的席司宴情况有些糟糕。   手臂身上都染了黑灰,掌根连着手肘因为护着自己硬搓在地上, 渗出的血珠混合着沙石子伤了一片。听力在冲击下也完全失去了作用, 最严重的是后背, 被滚烫的热浪燎到, 衣服焦黑底下,露出大片灼伤的皮肉, 触目惊心。   好在消防已经打开了紧急通道, 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将火浇灭。   席司宴最后拒绝占用紧急医疗。   和陈默悄无声息消失在了混乱的现场。   绥城金卢大桥发生严重的连环车祸也很快就上了本地新闻。   有些惨烈的现场图片,甚至需要打码才能发出。   尤其是那辆起火爆炸的车, 看得人分分钟呼吸困难。   【还好人都救出来了,好险。】   【路人都好勇,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放弃,我都不敢想当时如果没人冲上去,后果是什么样子。】   【这都好几个小时过去了,现场有没有后续啊?我看当时爆炸离得最近的几个人应该都伤到了。】   流出的现场爆炸视频,最后停留的画面,恰好就在席司宴和陈默身上。   不过因为距离远,当时天色也有些晚了,看不分明。   只是那张互相掩护奔出爆炸火光的图片,被人截出来,很快推上了热榜。   词条全是什么平凡的英雄。   这种事情,基本都有记者追着采访,诸如诉说当时的现场情况经过,或者配合谈谈见义勇为的心得等等。   但是外界任何一点消息都没有等来。   反而是连环车祸的起因,伤亡人数,在很短的时间内全部调查清楚,过程一目了然,完全没有以往这种事出现后的各种混乱扯皮,说不清楚,含糊的情况出现。   处理得非常干净且迅速。   没有了其他特别的关注点,这也导致直到天黑,那张现场图还一直被提及。   【旁边好几个人都有采访出来了,怎么就这两人没有,记者没找到人吗?】   【说实话,总觉得有点眼熟。】   【说不定是对方不想被曝光,我人当时在现场,他们连救护车都没上,直接被人接走了,看穿着就应该猜到不是普通人。】   【没上救护车啊,我看伤得不轻,应该没事吧?】   席家老宅。   老宅是现代中式别墅,院子雕栏画栋,设计精巧。   席司宴的住所在后院的二楼。   陈默也是第一次来。   和他一起站在外面的,还有不少席家人。除了老太爷、他父母叔叔这些坐着的长辈之外,甚至有不少陈默从没有见过的年轻人。陈默还看见了席司宴的二叔席渐行,对比起五年前,他清瘦成熟不少,少了当年那种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就和韩乾站在一起。   韩乾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过来的。   挤到陈默身边的时候,拐了拐他的手肘,小声道:“你俩可真行,偏偏撞上这种事。这种见长辈的方式我也是第一次见,我都多少年没见着席家人这么齐整过了。”   陈默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席家的医疗资源都是顶级的,放心吧。”韩乾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安慰:“他那种程度的伤其实也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可谁让他是席家接班人呢。”   陈默靠着走廊的柱子,他不是没有注意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   甚至有年轻一辈,忍不住的嘀嘀咕咕。   “那就是宴哥的男朋友啊?”   “是吧,你没看见宴哥一路抓着他没放?是后来打了麻药才分开的。”   “不是说都分手五年了,转来转去竟然还是他。”   “毕竟高中就谈上了。而且你没看见他刚刚腿上那伤啊,那么大个口子上药眼都没眨,还面无表情跟着我们站在这儿这么长时间,我总觉得他还挺不好惹的。”   “老太爷都没发话,轮不着咱们议论,都闭嘴吧。”   韩乾再次偏头,对着陈默道:“你要不要坐下休息会儿?”   “不用。”陈默说。   陈默有一搭没一搭和韩乾说着话。   其实心思全在房间里。   从看见席司宴后背的伤的那刻开始,他就有些神思不定,毕竟他记得最后关头是他扑倒了自己,那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生死面前,那是本能。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门开的声响,打破了这气氛。   戴着手套出来的两位医生对老太爷说:“伤口都做了清创处理,也都包扎过了,席总年轻身体底子也好,没什么大问题,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那我们现在能进去吗?”席司宴母亲姜静连忙问。   医生为难一瞬,“麻药刚退,爆炸致使他产生了剧烈头疼,目前的情况还是以安静为主,不宜太多人进去,防止伤口感染。”   陈默皱了皱眉:“头痛有没有办法缓解?”   医生说:“用了止痛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效果来得微乎其微。”   陈默往前,“我进去看看。”   医生看过来,拦下他:“明天吧陈先生,席总说他暂时不见人。”   韩乾在一旁一愣:“陈默也不见啊?不应该啊。”   “对,包括陈先生。”   周围有些人的目光立马朝陈默看过去。   姜静看了看周围,转向陈默,随即温和笑笑:“既然没什么大问题,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你俩都折腾得够呛,我让厨房备点吃点,今晚你们都好好休息休息。”   席老太爷双手拄在拐棍上,当着那么多人的目光,最后也说一句:“那就不进去了。把他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这段时间都留在家里养,工作上的事也不着急。”   不管其他人是什么脸色,心里在想什么。   陈默静默两秒,点点头:“好。”   当天晚上,所有人都离开后。   席司宴所住的小楼周围万籁俱寂。   午夜十二点,陈默悄然推开席司宴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   好在窗外的月光足够陈默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房间很大,起卧的地方甚至要转过一个左角才能看见。陈默往前走了几步,一眼就看见了俯趴在深色床品上的人,赤裸的上身缠着绷带,肩胛肌肉微微绷起,看不清正脸。   陈默一步步过去,坐在床边,伸手碰了碰他的上臂。   原本闭着眼的人骤然睁眼,即使只有窗外隐约的光,也足够陈默看见他眼底惊人的红血丝。   “头痛越来越严重了?”陈默心沉了沉,立马上手试图把人扶起来,“我去叫医生。”   “不用。”席司宴含混把人扯下来,整个人不管不顾压上去。   熟悉的气息瞬间袭来,席司宴才勉强从混乱中找回一丝理智。   他想,这才是活着的,真实存在的陈默。   如果说爆炸让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本不属于自己的对话,那么麻药清创的过程,他则像是体验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天之骄子,和豪门被遗落在外从泥里挣扎长大的少年,他们中间天然隔着楚河汉界。   看似没什么交集的学生时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陈默的?   大概是他体育课奔跑得像风一样的速度,是和那些找他麻烦的人对打留下伤痕独自在教室涂药的影子,是每次教室里最后一个走,早上最早来时永远静默一般存在的模样。   身为班长,私下给找他麻烦的人警告,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最多的时候主动搭话过问。一切都好似很合理,合理到他放弃认清自己去坦白,直到高考结束。   那是一条分叉路口,将本就云泥不同的两人带向远方。   多年后,年少的在意化为实质。   一个被家族事务裹身,一个脚踩悬空的万丈深渊,同样耀眼。   杨家另一个儿子明目张胆要求在项目上的偏袒变得格外刺目,酒桌上喝醉的人已没有青涩模样。送他回家那天,他以为是新的开始。   殊不知预示着某些早已注定的结局。   那场结局里,是大片大片刺目的红。   有人骤然落幕。   留下一地的灰烬,将建筑楼底那天的夕阳拉得很长很长,长到一生漫漫,席家问鼎多年,站在那里的人依旧孑然一身。   明明并非自己亲历,那种余生漫长的后悔,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酷刑,精准扎进了现如今席司宴的身体里。   他急需一场证明。   证明陈默活着,这一生,更非临终遗憾衍生的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不是不愿见吗,好点没?”耳边陈默在黑夜里低喃的声音是真实的。   皮肤的触感温度也是真实的,席司宴将人抱紧,哑声,“嗯,好多了,噩梦一场而已。”   陈默触碰到了席司宴上半身的绷带,没有继续问。他们在黑夜中相拥,席司宴伤在后背,把人带上床之后,也只能圈着把人压在底下,同时小心避开他伤了的那只脚。   陈默自然将就着他的睡姿。   安静的紧贴着,放松将自己安放在一个人胸前,同时也一下一下抓着席司宴的头发,直到他彻底放松肌肉呼吸平稳起来。   一夜悄然过去。   天亮了。   一大早,席家的老宅里。   席家小辈里几个小孩儿在席司宴的院子打牌。   也都是上初高中的年纪了,得老太爷授意,给几年没人回来的院子添点人气。   然后几个人打得兴起,突然听见嘭一声。   二楼房门猛地被人大力拉开。   如今已经身为CM的老板,在外管理着无数人的席总,出来时随意披着的外套还能看清里面白色的绷带,脸色风雨欲来。   底下几个人战战兢兢,莫名其妙。   仰头:“哥,怎么了?”   席司宴眼神扫来,眉头紧皱,“他人呢?”   “谁啊?”有人下意识问。   问完就发现席总脸色更难看了。   直到关键时刻,院门口有人走进来。   陈默手上拿着一笔记本,不疾不徐,看清楼上的人意外:“怎么起来了?”   楼下的另外几个人也立马反应过来,对席司宴道:“哥,原来你在找默哥啊?”   “早说啊,他一早就起来了。”   “你俩昨晚不是分开住的吗?默哥本来就没在你房里啊。”   七嘴八舌,也没有换来一句反应。   因为席司宴看着站在那里的人,松了口气的同时,突然觉得某些预感甚至可以不用求证了。   陈默脱离杨家,并不代表他从不在意亲情。   突然转变的态度,不是他心大想得开。   换个角度,一切异常的开始,从十七岁那年的那个网吧,就有了蛛丝马迹。   如果陈默并非陈默。   却始终是陈默。   那一切就有了合理解释。   院门口的人,此刻迎着晨光笑了笑。一早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个少年和陈默似乎变得很熟悉,远比单独对着席司宴的时候来得自在,气氛转圜回来。   玩笑:“默哥,宴哥他是不是有起床气啊?”   “我就说韩乾哥为什么自从去了国外就越来越沧桑。刚刚那声门响吓得我差点没把手里的一把好牌给扔出去。”   ……   故意开玩笑的一切声音,都成了背景音。   席司宴直接忽略了其他存在,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他都熟悉,可这个瞬间,是他无数次在梦里看见陈默倒在血泊当中都没有那么痛彻过的。   因为这个并非错觉,活着,没有消失的的陈默,大抵是真的跋涉过很远很远的距离,将自己彻底打碎重组,才能好好的站在那里。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事实,几乎将席司宴活生生洞穿在原地。 第90章   因为席司宴需要养伤的缘故, 陈默也确实就在席家住了下来。   周一照常去上班,晚上回来,小林车接车送。   他在席家的身份是有些微妙的, 只不过他几乎不参加席家私下的熟人局,每天活动的范围也就是席司宴的院子。所以除了车祸第一天, 席家人很少见着他的面。   这也导致席家那些旁门亲戚对他的存在褒贬不一。   “阿宴呐。”会客厅里, 老太爷那辈的兄弟对着坐在梨花木椅里的席司宴苦头婆心道:“你现在也接手了席家大部分事务, 自己的个人事情也要上点心。”   席司宴身后靠着软枕, 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没扣,一副真心养病的样子, 随口问:“不知几位长辈指的个人事情,是什么事情?”   “当然是你的择偶对象,你未来的婚姻。”另一个头发花白的年长者严肃道:“这几年你做出的实绩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我们看着你长大, 知你从小稳重, 席家交到你手里我们这些老家伙没什么不放心。但就这一件事, 不能由着你性子来, 老太爷再宠你,这关系席家未来的大事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席司宴面上看不出什么, 继续问:“所以各位的意思是?”   “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早点断了为好。”   席司宴突然发出一声轻哂。   笑得几个老人面面相觑。   有人或许觉得太直白, 折转:“也不是就说非得让你们老死不相往来, 杨家毕竟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只不过……”   “他姓陈。”席司宴打断。   在安静下来的会客厅里, 席司宴手边的瓷杯被他拿在手里缓慢转动着, 声音却突然冷了一个度,“席家那些老旧想法, 早该在各位那一代就断绝了。我的私生活也不劳烦长辈们操心。”   其中一个老人刷一下站起来,“我看你这是翅膀硬了!”   笃一声,是席司宴手里的杯子磕放在桌子上的轻响。   他坐在那里半点跟着起身的意思都没有,说:“是与不是各位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判断。有些话我只说一遍,陈默住不住这儿都是我的人,跟席家没有关系,我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有没有决策资格,也不是由我喜欢男人女人决定的,各位这么有闲心,不妨多教育教育自己的子女,在外边少惹点是非。毕竟席家祖训有一条,私生子不入席家产业。”   几个老人最后气冲冲离去。   扬言这事儿必须找老太爷要一个说法。   韩乾神出鬼没在会客厅里出现,看了看外边开口说:“他们就是看老太爷在这事儿上松了口,来试探口风的,五年前你出国,他们可没少把自己的人往核心位置上塞。如今掀不起风浪了只能以此显示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你敷衍两句算了,得罪他们还不是自找麻烦。”   席司宴没接茬,只是吩咐:“你私下找理由把他们的人拔了。”   “全部啊?”韩乾微微惊讶,“会不会太狠了?”   席司宴的眼神凝结不化,“我不需要和他们讲情面。吃不够教训,难免手伸得太长。”   韩乾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挑眉:“也行,不过你这两天动作频频,知不知道内部已经开始产生这才是你本质的传言了?说你如今一朝得势,露出了真面目。”   席司宴扫过去,“什么真面目?”   “说你疯了。”韩乾说着自己都笑了,两秒后笑容稍稍回收,皱了皱眉:“可你这两天明显压着情绪,我看出来了啊,怎么回事?就因为陈默白天去上班,你寂寞啊。还有你这肃清扫尾来得这么突然,也是因为他吧?”   席司宴捏了捏眉心,没开口。   韩乾:“还头疼?”   “嗯。”席司宴闭着眼睛,“别告诉他。”   韩乾多少是有点担心,说:“你身体到底怎么回事我总得知道吧?出事那天晚上你就不让任何人进去,包括陈默,这么长时间了头还是时不时痛,搞不好时间长了外界就得传你得头疯病什么的。他又不瞎,迟早得发现,而且你瞒着他干什么?”   那天晚上,他自己都混乱不清,更不想以那个状态让陈默产生猜疑。   只不过后半夜,陈默还是自己找来了。   席司宴对着韩乾隐下最重要的部分,只说:“爆炸后遗症,可能要缓几天。而且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他,是眼下时机不合适。”   韩乾反应过来,迟疑:“杨老爷子……”   “嗯。”席司宴点点头,“他没说,不代表他不在意。”   陈默这两天确实看出席司宴有些不对劲。   他想问,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而且新锐的二期项目已经开始了,他作为带头人,手头的事情堆积如山。席司宴即便伤着,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陈默唯一抽出的时间,就是每天晚上看着他换药。   “你来吧。”这天夜里,陈默刚洗了澡出来,席司宴就把药箱递过来。   陈默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医生今天晚上不过来?”   席司宴点点头。   陈默也就没有拒绝,把药箱接过来放在旁边。   他还穿着浴袍,带着满身湿气凑近了,上手解席司宴的扣子。   席司宴双手撑着床,牢牢盯住陈默,陈默抬眼和他对视,解开他衬衣扣子的动作也不自觉慢下来。   没有预兆吻在一起的时候,陈默才想起来提醒:“换药。”   “嗯。”席司宴压了他倒在床上的时候,不忘低声回应他,“等会儿。”   他们没有更进一步。   只是亲吻。   陈默怕碰到他后背的伤,任上方的人予取予求,席司宴的吻渐深,手沿着陈默的脖颈向下,滑进睡袍当中。   陈默身体的伤疤不少,大多是年少时留下的,时间太久,有些已经淡了。可每次亲密,席司宴总流连在这些印记上,那时候的他会用尽温柔。   今天晚上有些不一样。   能留下伤疤的位置,皮肤一般都敏感。   他从轻吻到牙齿轻咬,以一种要用自己的方式覆盖掉那些伤疤的感觉,对陈默的身体进行了一轮“惩罚”。   惩罚是陈默的定义,因为酥麻感会不断袭上头皮层,陈默很快被带得呼吸不稳,起了反应。   他阻止,“席司宴。”   “嗯。”   “好了,到此为止,你该上药了。”   ……   “席司宴。你还伤着呢。”   ……   “席司宴。”   几次阻止未果,陈默半开着睡袍被逼得不断退后,直到怼到了床头上。席司宴追上来,陈默欲望找不到出口,又无路可逃,最终,他闭了闭眼睛,以一种难以忍耐引颈就戮的绝望姿态,自己碰上了前面。   席司宴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勾着嘴角笑了笑,起身凑近耳边哑声:“做得好,宝宝,继续,取悦你自己给我看。”   那声宝宝是陈默之前在手机里调侃他的时候打字称呼过的。   放到眼下这种场景里,导致陈默一下子红温,尤其是席司宴技巧十足咬上他耳朵的时候,陈默没忍住闷哼了声。   陈默是真的很少干这事儿。   尤其是在另一个人不错眼的单方面注视之下,像是一场色情表演。   羞耻加上另一种从未曾有过的隐秘快感,打破了他以往所有的认知。从慢到快,从含蓄到放开,席司宴一派淡定底下呼之欲出的欲望野兽,隔空咬住了他的喉咙,陈默彻底被点燃。   逐渐放肆的声音,扭动的身躯,凌乱的被罩。   结束的那一刻,头脑一片空白。   几秒之后,他才侧身抓住底下的床单,埋头骂出一句:“操。”   都不知道怎么头脑发热发展成这样的。   席司宴俯身下来。   拥住他,呢喃:“很美。”   用美来形容一位男性,是席司宴当下唯一想到的词语。   鲜活的,别样的,只有他见过的陈默。   席司宴的反应也很大,陈默早就注意到了,只不过他没让陈默上手,自己去了趟卫生间。   明明只是上个药,最后变成如此。   陈默将此归结为还是身体年轻,欲望和精力像是用之不尽,一旦开了闸,爱的人的一举一动都可以成为导火索。   席司宴出来之后,陈默才认认真真给他换了药。   两人收拾完躺在床上的时候,陈默才觉出发泄的好处来,毕竟他最近的事情太多,已经很少有能顺利入眠的时候了。如今躺下不过一会儿,睡意很快袭来。   半梦半醒的时候,席司宴在身后问他:“是明天吗?”   陈默在黑暗中睁眼。   隔了很久,嗯了声。   同时他转身面对着席司宴,席司宴摸了摸他的后背,“陪你一起。睡吧,抱着你睡。”   “好。”陈默埋首,再没有说话。   第二天上午十点。   陈默在公司开完早会,才自己开车前往的医院。   他穿了身西装,手上还拿着必须尽快处理的文件资料。   刚到医院门口,下了车,就听见一阵嘲讽。   “如今还真是了不得哈,让我们这些长辈集体在这里等你。”是爷爷唯一的女儿,陈默名义上的姑妈。   陈默冷眼扫过她,没说话,结果对方一下子就被惹火了,立马跳出来大声道:“还有,你那是杀人知不知道!我就不理解了,老头子为什么偏偏看得上一个在乡里养大的孙子,什么好东西最后都留给你,结果你倒好,拔管?你可真是个狼心狗肺的……”   “闭嘴!”杨跖忍无可忍打断,“那是医生的建议,爷爷目前的情况继续下去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姑妈说话还是想想再开口比较好。”   女人瞪着他,似乎忌惮杨跖在集团的地位,没继续。   “这话说得倒是挺轻巧。”姑妈的丈夫倒是跟着刺了一句,转头对着杨启桉夫妇说:“三哥和三嫂果然养的都是大孝子,一个儿子坐牢了,如今剩下两个都是一条心,也不知道将来等你们老了会是什么光景,至少,我们家那俩孩子可都没有这么硬的心肠。”   杨家零零散散也来了十好几口人。此刻大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陈默一想到由着这些人决定爷爷的去留,他就真实地感觉到一阵恶心。   他已经做好了杨启桉夫妇站在杨家其他人那边,带头阻止的准备了,结果倒是让他意外。   周窈茕先开的口,叫了姑妈小名,“老人信任小默是这几年一直是小默陪着他,轮不上你评价。你不能因为自己丈夫的弟弟被我大儿子开除,就满嘴不堪入耳的话,也无视爸自己的意愿。”   姑妈那夫妻俩被噎得脸色难看。   杨启桉作为杨氏前任董事长,在几个兄弟姐妹当中还是有些话语权,如今在家事上,看了看大儿子,又看向陈默,几秒后才开口说:“不用理你姑妈,大家其实都商量过了,就照着你的想法来吧。”   陈默冷淡至极点点头。   转身往医院走。   身后传来两位叔叔的争执声。   “爸他真说过不用治疗那种话?那陈默才多大,他如今又不是杨家人,咱们全都听他的像什么样子。”   “那你自己去说啊,跟我嘀咕有什么用!”   “你就是个懦夫,不就为了陈默手里那点东西吗?他不姓杨你倒是让他吐出来啊!”   陈默脚步一顿,在石阶上转身。   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的人。   缓缓开口:“你们今天来与不来,这件事都改变不了。我不管你们当中谁,带着什么样的私心,过了今天请律师还是对簿公堂,我都奉陪。但至少今天别再让我听见一句,我不介意自己姓什么,但到场的都挺在意杨这个姓吧,毕竟每年的集团分红也不少了,别得不偿失。”   下面的两个叔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拉不下面子,指责:“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威胁我们吗?”   “就是啊,你有什么资格?”   陈默面无表情,“我有没有资格,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是这个时候,路旁快速开来三辆车。   陈默认出最前面一辆是席司宴名下的,果然,他很快从车里下来。   杨家这边都安静下来,有些惊讶。   毕竟这些年席杨两家的关系越来越淡了,如果不是之前ua那次的危机,两家在生意上都没什么往来了。   如今席家竟然有人现身,还是新任继承人席司宴。   这点惊讶,在看见席司宴转身去了后面一辆车,从车上迎下来一位头发全白的老人时,到达了顶峰。   席司宴搀扶着席老太爷,站在那儿,席司宴开口说:“来送送杨爷爷。”   陈默知道他在对自己说,老人之间一辈子的交情,会出现其实并不意外。   意外的反而是杨家人,他们意外在关系疏远之后,为什么陈默反而看起来和席家的关系有些不一般。   杨家人快速迎了上去。   一一问候。   老人随和应付了几句,最后主动走到陈默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和你爷爷说会儿话,他这人体面了一辈子,走的时候也该体体面面的。好孩子,做得很好,你爷爷会感到欣慰的。”   陈默注视着老人,点点头说:“谢谢您。”   当天医院里的场景,不管哪个外人看了都得说一句老人有福气。   来的人多,哭天抢地,好像再心硬的人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候,眼泪都变得真心起来,感人肺腑。   只有陈默,从头静默到尾。   看着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体,陈默内心的压抑再添一层,同时告诉自己决定虽然难下,但他知道这场告别没有对错。   之后就是马不停蹄的葬礼。   爷爷的年纪算喜丧,他一辈子结交的旧友亲朋无数,杨家几兄弟在这件事上难得齐心统一了想法,必须大操大办,风风光光。   陈默住进了爷爷生前住的宅子,留下整理遗物,没有参与操办的过程。   遗物里,陈默看见了这几年每年老人生日和自己的合影,都被单独保存好好安放着,看见了老人随手留下的手记,诸如:孙子今天提醒了什么,有点啰嗦。诸如:别忘记告诉张嫂,给小默留宵夜,他今天加班。   大部分竟然都和自己相关。   点点滴滴,将这几年的时光化为实质。   最后告别那天,是个雨天。   陈默一身黑。   墓地里的人来来去去,走了大半,陈默打着伞,始终站在墓碑侧前方没有挪动。   他看见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石碑之上,在密密麻麻的后代当中,不算显眼。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上。   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的时候,陈默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石碑说:“高中那会儿我就从杨家离开了,可直到今天,我才算是真正和杨家没有了关系。”   陈默突然就有了倾诉欲一样,长时间没开口,让他声音有些哑,继续说:“只是这个过程比我以为的要久,也比想象中要难。”   “你面对得很好,一直都是。”席司宴肯定,他伸手拿下陈默手里的伞,把他那把挪一半遮到陈默头上,看着他说:“还有你父母挽回关系的态度很明显。他们在山脚等你,不过我知道你不愿意,已经替你拒绝了。”   陈默看向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   席司宴丢下了那把多余的伞。   伞仰倒溅到了泥里,任由雨水冲刷,渐渐积蓄起带着污泥的水。   席司宴看了他许久,在说出那句:“在你原本的人生里,爷爷是不是早就离开了?”的问话,陈默突然就想起了那段早已远去的一生。   那个自己,从出生就注定了结局,人生如同一场漫长潮湿的大雨,没有什么雨过天晴。   连隔着轮回的他自己,都要把他忘记了。   忘记了高考那天的雨有多大。   忘记杨家别墅里常显拥簇的后花园。   忘记杨氏集团那栋大楼的冰冷。   也忘记了最初,榆槐村那条走向转折的路。   “是。”陈默说。   闪电劈开天幕,雨更大了。   席司宴的一切反常都有了解释。   自己都能重新来过,他知道了这件事好像也没什么离谱的。   陈默甚至没问他时间,走上前一点,取过席司宴手上另一把伞放下去,让所有的一切彻底暴露在白日之下。   雨直接砸下来的时候,陈默看着他说:“是,死于脑梗,没有受多大罪,从未曾进过icu。席司宴……他还是离开了,在多了短短的三年之后。”   席司宴被洞穿的心脏,彻底好不了了。   冷雨夹着寒风呼啸穿过,留下一片疮痍的荒土。那是“席司宴”再也找不到一个叫陈默的世界,也是带着浑身伤痕走到这里的,他的爱人。   那五年,怎么就还是分开了。   明明不一样了,却又还是留他一个人。   席司宴隔着大雨把人抱过来,抓他淋湿的头发,紧勒他单薄的腰,一遍遍重复:“那不是失去宝贝儿,三年不短,以后都不会了。”   半个小时以后。   山脚等待的豪车,等来了浑身湿透的两个人。   小林被吓死了,拿着伞急匆匆跑过去,“席总,陈先生,天,你们怎么淋成这样?”   陈默打开车门把席司宴推进去。   皱眉道:“把他平日里放后备箱的衣服取来,还有医药箱。”   “哦哦,马上!”小林一想到席总后背那大片伤,头皮一阵发麻。   等他三两下取了东西跑到前面,刚好看见席总扯了陈先生的衣服,而陈先生也在挣扎,怒声:“席司宴,有伤的是你。”   “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席司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同时朝打开的车门外伸手,“拿来。”   “……哦,哦好的!”小林立马递过去。   他总觉得席总有点不太一样了。   具体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他对此刻怀里的人的掌控达到了一种不容拒绝的程度。   小林不敢多问一点,也不敢看陈先生被剥得已经半裸露的肩头,直接关上车门跑远了。   只是心想这是在山上吵架了?陈先生不会吃苦头吧?   都说席总近来脾气不好来着。 第91章   席总脾气不好这事儿, 不止小林感受到了。   感受最深的,应该是席家众人,毕竟他最近因伤搬回老宅后, 又历经男朋友爷爷过世,心情不好也能理解。   席家的年轻人都是这么自我安慰的。   “我们学校的课都够让人头大了, 非逼我们参加什么冬令营集训。”敢怒不敢言的人当中, 就有之前在席司宴院子里打过牌的几个人, 现下都躲着席总走, 反而是和看起来斯文又有风度的陈默走得越来越近,没忍住问他, “默哥你能上Q大,智商肯定和宴哥一样变态吧?”   那是席家的家宴。   出席的都是席家本家的重要成员,陈默受邀参与其中。   晚八点, 因为有长辈在, 陈默喝了些酒。不多, 因为席司宴没让, 可这会儿也觉得头有些闷沉, 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透气。莫名被围住后听见这话笑了声,否认:“我学习一般, 属于后天努力型。”   “你这样的都只能叫努力型, 那我们属于什么?造物者遗漏的缺憾品?”   “要不要这么卷啊。”   “普通人口中的平庸和天才口中的平庸果然不是一个等级, 比如我, 真的只是单纯的愚蠢。”   陈默笑得轻抖。   之前他一直以为席家的家风属于古板严肃一类,席司宴绝对属于叛逆型。   毕竟他喜欢男人, 还创建了CM独立于席家产业之上, 压根没打算照着家族给计划的路去走。可真正接触席家这些年轻人之后,就会发现, 年轻一辈的氛围很轻松,人格的健全和良好的教养,只是这样家庭里孩子最基本的标配,享受了最好的成长环境和教育资源,说自己愚蠢,也大多只是一种调侃的风趣。   当然,席司宴确实特别一些。   毕竟是这样的一群年轻人口中,无法超越的目标,是从小被拿来对比的噩梦一样的存在。   如今这噩梦还成功继承了家业,想把他们扔哪儿就扔哪儿,父辈只会举双手赞成。   陈默颇为同情,安慰:“你们宴哥当初就是走竞赛路保送的,出国是后来的事儿了。他参加过的集训和竞赛数不胜数,有经验,其实没那么可怕。”   有人立马问:“那默哥你也是通过竞赛保送去的Q大?”   “我不是。”陈默噎了噎,难得心虚,“我走高考的,高中那会儿不求上进,竞赛对我来说嗯……强度太大了,很辛苦。”   “看吧看吧,果然集训不是人该去的地方。”   “能不能不去?”   “那你自己跟你爸说啊,这次的冬令营席家自己带头发起的,宴哥点了头,你敢不去吗?”   “人默哥按部就班,现在还不是这么牛逼。”   “可按照宴哥那种智商,真不会觉得竞赛集训都啃不下来的人不是小脑没发育完全吗?”   陈默听得啼笑皆非。   打断:“过了啊,他自己走过的路,不会理所当然觉得所有人都该跟他一样的。”   至少高中那会儿,陈默记得数学老师数次问他要不要走竞赛,陈默拒绝后席司宴一次也没劝过他。他不是那种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行加给别人的人。   陈默如今的履历听起来是挺唬人。   可话也没说错,自己是努力型。   高中算是特殊时期,可后来高考前一年,也有无数个挑灯夜读的日子。只不过和上辈子的理由不一样,是因为他有自己的目标,而不是为了向任何人证明。   后来就更不用说了。   大学、开公司、实验室,几乎挤占了他所有时间。   Q大新生传闻里的那个优秀的学长,智能科技领域的新人天才,下属眼中无所不能,什么都会的老大,也不过是夜以继日从不曾放任自己换来的。   他放任自己的那段时间,仅限于高中。   而那个时候,席司宴还能精准从人群里捞住他,一个补习的契机,让陈默在找寻自我这条路上逐渐走上正轨。   其实从爷爷葬礼那天过后。   陈默问过他一个问题,“你觉得你看见的“自己”是你自己吗?”   席司宴给了否定的回答。   他说:“我能看见“他”或许只是他遗憾不甘的执念,我更愿意相信,我爱你不是命运使然,是我注定会爱上你。”   哪怕是全新的席司宴,哪怕他不曾记得那些错过以及后悔。   可遇上陈默,注意他,在乎他,放不下他的都是这一生的席司宴。   不为过去的席司宴可惜,因为那是他应得的惩罚。   他只是心痛陈默的记得。   因为记得,所以背负得太多,一路独行。   此时的席司宴还坐在饭厅。   家宴已经到了尾声,老太爷早就离开去休息了。   桌子上杯盘狼藉,只有少数人在还坐着在闲聊,席渐行坐在席司宴旁边,往外面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开口说:“老爷子其实挺喜欢他的。”   “喜欢他有什么奇怪。”席司宴喝了不少,只不过他酒量好,面上不显,跟着往外面看了看说:“喜欢他的人多了。”   “你可真行。”席渐行没忍住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恋爱脑。”   席司宴靠着椅子,扯了扯领口的扣子。   没搭理自小就爱吐槽他的席渐行,皱眉道:“外面那几个怎么回事?缠他半天,我去看看。”   起身到一半被席渐行拉下。   席渐行无语了,“你差不多行了,他们打小就怵你,这时候去吓唬人干嘛。”   席渐行拍在他肩膀上,继续道:“别把人看这么紧,显得你喝了酒跟块狗皮膏药似的。还有最近你撒了那么多网出去逮任贤森,动静有点太大了,收敛收敛。”   席司宴原本搁在桌边的手,缓慢敲击了一下,眼底渐黑如墨,“必须抓到他。”   席渐行不解说:“他几年前在国外差点让你阴沟翻船,你都没往死里整他,现在是怎么回事?我还发现你最近行事有点像刚到国外那会儿,太狠了。”   席司宴并没有回答。   和任贤森的恩怨自然不用赘述,说到底,任贤森如今失了势,谁看都觉得用不着为这么个人大费周章。   而席司宴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他看见的所有事情当中,任贤森和陈默的死沾边。   杨氏对家的那个老板,幕后之人其实就是UA。   在没有新锐,也没有CM集团的那一世,UA想要国内市场的野心不假分毫。陈默是杨氏的副总,股权争夺中看似输给了杨跖,可他依然在内部手握大权。   一切看似完全不同的局面,细枝末节细究起来,有些人的存在这辈子依然存在。   席司宴无法放任这样的威胁还留在本市。   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行。   席渐行没等来他的回答,皱眉:“实在不行,这事儿你交给我。”   席渐行这话并非随口应允。   五年前他在国外差点丧命,从此所有生意都交到了席司宴这个侄子手里。   不论是本家有些人还是外界,都觉得他一直是席家当年放在教育界的闲人,殊不知,席家不少界限边缘的事情,都由他经手,尤其是这几年,吃了一次亏,人看起来是越发低调了,手却是越来越黑。   席司宴没同意,“这事儿韩乾会想办法。”   听见这名字,席渐行露出了一瞬间近乎像是恼羞成怒的表情,很快敛下去,提醒:“他从小在席家长大不假,这几年跟你身边学得跟狐狸成精似的,这种事他未必有我处理得快。”   席司宴挑挑眉,看过去,“你对他有意见?”   “没有。”席渐行回答得太快,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席司宴没追问。   他也没那个闲心。   因为陈默终于从院子中抽身,走了进来。   自从莱茵方舟的房子烧了,他的日常用品都是一点点添置的,席司宴那别墅也是刚搬进去还没怎么住,就出了连环车祸的事,搬到了席家老宅。   所以陈默此刻身上穿的,是席司宴的衣服。   不过也不是现在的,是高中那会儿定制了,但因为不太符合他审美就放着一直没穿过的一件黑色刺绣休闲宽松衬衫。   简单的竹叶纹在左肩以及右臂,松松垮垮扎在裤腰里。   这副打扮在陈默身上,让他穿出了一种富家公子哥的气质,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他一路过来。   还没走近就被席司宴一把拽住。   陈默扬眉低头:“喝醉了?伤刚好一些,不是让你少喝点。”   “没有。”席司宴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扯了他在旁边坐下。   席渐行在这时候偏头看过来,笃定说:“这点酒醉不了。说起来,五年前的事儿我对你俩还一直心怀愧疚。”   陈默笑笑:“我俩那几年也是有联系的,不多而已。”   “那我还是过意不去。”席渐行喝了酒上脸,转着拇指上一扳指,朝席司宴抬抬下巴,对着陈默说:“你是不知道我这侄儿,在国外过得那叫一个断情绝爱,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有一次喝醉了找不着手机,深更半夜惊动了席家在国外的所有关系网,都以为他手机里有什么重要秘密资料,结果他说里面有你们的聊天记录和照片。”   席渐行像是无语又像是震惊,以至于这么久再提起,都掩不住感慨。   陈默看向席司宴。   席司宴对这事儿并没有反驳,他依旧抓着陈默的手,搭在他自己的掌中,时不时捏一下。   回去的路上。   陈默问他:“二叔说的是真的?”   “大部分。”   “手机呢?我看看。”   陈默很快拿到黑色金属外壳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就是自己高中时候在教室睡觉的照片。   陈默低头看着,叫他:“席司宴。”   “怎么了?”他原本牵着陈默走在前边,这时候停下来,回头看来。   陈默抬头看着他,“要不要换一张。”   “嗯?”   咔嚓。   曾经在教室桌上睡着的少年,变成了镜头里宽松衬衫掩不住细窄的腰的青年,他跨坐在底下的人的腿上,迎着卧室背景里朦胧的光,引人遐想。   房间里的声音听起来模糊不太真切。   “换一张。”   “这张?”   “也不行。席司宴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对着我高中时候的照片干过什么?”   “你觉得呢?”   “你报复我呢吧,报复我高中那次在浴室洗澡和你打视频,我故意说不会对着你那张脸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都可以。”某人惯会引开重点,“我当时也没说不行。” 第92章   席家给陈默安排的房间, 原本是在席司宴旁边的。   可几天之后,不论是席家的人,还是佣人, 撞见两个养伤的人每天大清早从一个房间出来,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虽然他们确实没干什么, 大多数时候只是相拥而眠, 但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陈默不在乎。   席司宴就更别说了。   偶尔遇上席家比他俩年纪小的小辈好奇, 席司宴也有无数种办法, 治得人哭爹喊娘。   直到陈默发现席司宴存在头疼的毛病。   加上两人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就还是决定搬回云顶湾的别墅。席司宴的头痛不算严重, 不过在休息不好的时候还是会犯。   陈默为此有些心焦。   毕竟无法确定到底是爆炸的后遗症,还是跟他看见那些记忆有关。   “我知道有个老医生,专治头痛病的。”这天袁浩来云顶湾取资料, 看见茶几上的药瓶知道后说了句。   陈默不太抱希望, 毕竟连席家找来的医生效果都不好。   但他还是问:“在哪儿?”   “我老家。”袁浩说:“我妈十几年的偏头痛就是那医生给治好的, 不过我老家在县城, 过去的话可能需要好几个小时。”   陈默还是找袁浩拿了地址。   打算在繁忙的行程安排中, 看看有没有两人都有时间的时候,过去一趟。   “师父。”袁浩是第一次来, 打量周围, 眼里带着艳羡, “席总家这房子这么大, 平日里就你们两个人啊?”   陈默拿着手机笑了声:“阿姨还没来。怎么?羡慕啊?”   “羡慕。”袁浩毫不犹豫点点头,“虽说咱们公司工资不低, 也有项目奖金, 可我算了下,我要在绥城买下一栋这样的别墅, 起码还得工作两百年,两百年呐,我能再活五十年就不错了。”   “什么五十年?”这时候有人从楼下走下来。   袁浩抬头看见穿着拖鞋,像是刚睡醒从楼上下来的男人,差点被吓了个魂飞魄散,小声且快速道:“席总。”然后拿过茶几上的资料,对陈默说:“师父,席总,我就先回公司了。”   说完一溜烟没了影子。   陈默摇摇头,回头看着下来的人问:“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睡着了都不知道。”   “两点。”席司宴还穿着一身睡衣。   没了在外西装革履的样子,头发软塌塌的,让陈默想起他们曾在一中外面那房子住过的那段时间。   席司宴绕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朝陈默伸手,“过来。”   “应酬这么晚,不再睡会儿?”陈默很自然过去,他长腿一抬跨在席司宴腰上,伸手在他后脑勺抓了抓,摩挲过那条不太明显的疤,问:“昨晚没头疼吧?”   “你不用太在意这个事。”席司宴搂了他的腰,“小问题。”   陈默无法将此时当成小问题。   正是因为自己一身毛病,更体会过伤病带来的漫长的不便和痛苦,所以也就更在意这个事。   陈默说:“我看了看,下周元旦,正好咱们都有时间。袁浩说他老家有个很有名的专治头痛的医生,我陪你去看看。”   席司宴往门外看了一眼,嗤笑:“你那个一见我就吓得跟只逃窜的老鼠的徒弟?”   “我发现你对他总是格外刻薄。”陈默拍在他肩膀上,“席总你的心眼就这么大,人一应届生,你非跟他过不去干什么。”   席司宴掐在他腰上的手微微用力。   倒是不介意被拆穿,直白:“没办法,第一印象太差了,谁让他眼光太好,上来就看上我的人。”   陈默挑眉:“职场里对比自己有经验的前辈,有点仰慕情绪不是很正常?”   “正常。”席司宴咬他喉结,“可我不爽。”   陈默:“……你真行。”   亲昵来得很自然,就在席司宴的手将陈默扎好的衬衣从裤腰里扯出来的那一瞬间,陈默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提醒:“我得出门。”   “去哪儿?”席司宴问。   陈默:“上午去房子那里看看装修,顺道去趟公司,下午回一趟学校,有几项实验数据要对一下。”   “比我都忙。”席司宴说了一句,不过到底不是耽误正事的人,重新替他整理好衣服。   出门的时候,陈默添了件大衣。   如今已是十二月底,天气寒凉,席司宴最近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专治寒湿的药。陈默前几年在这个季节还是会有些腿疼的问题,一直没有犯过。   但他也没有大意。   该注意的时候自己都会注意。   去往莱茵方舟的路上,陈默总有种自己被人注视的感觉。   隐隐的不太舒服。   不过席司宴最近在他身边安插了保镖,陈默知道这事儿,没有拒绝。   直到他上了自己所在的那一层。   当时买房的时候买的高楼层,自从被烧,能留的东西都是席司宴找人来清理的,陈默还是第一次来。   眼前所有烧毁的残渣都被清理干净了,涂料只涂了不到三分之一,而整个客厅黑乎乎的墙壁,可以表明当时的那场火有多大。   “陈先生是吧?”装修团队的包工凑上来,从兜里掏出一包玉溪给陈默递了一根,热情说:“你一大早打电话说要过来,咱们也没怎么整理,现场有点乱。”   “没事,你们忙,我就是来随便看看。”   陈默摆手拒绝掉对方要替他点火的打算,烟转在指尖,目光不动声色在现场的几个装修工人脸上扫了扫。   倒是没看出什么异常。   半个小时后,他从楼上下来。   来时除了司机没有其他人的车上,副驾驶坐了个戴着墨镜的保镖,见陈默上车了,回头道:“陈先生给信号,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陈默摇头说:“可能是错觉。”   不过很快陈默就知道不是错觉了。   因为车刚开到新锐办公楼下的时候,前台急匆匆朝他跑来。   “陈总,出事了。”   不知道哪来的一群记者,一窝蜂朝他涌来。   “陈总,网上至今几乎查不到你和杨家相关的新闻,是为了掩盖什么吗?”   “请问你真的不肯认自己的养父母,并设计将对方送进了监狱吗?”   “陈先生,新锐合伙人苏浅然是杨氏总裁的妻子,是否证明杨家养子坐牢也是杨家财产争夺的一环。”   “陈先生,请正面回答!”   爷爷当年在这件事上,为陈默断绝处理得很干净。   就连之前为了杨氏对付UA那会儿,也几乎没人对他的身份存疑。有怀疑的,也有些模棱两可的证明,但都没有坐实。   如今突然来这一出。   还处处牵扯着陈默的身世以及过去。   老K也在这时候出来,挡在他前边说:“你先进去,我来处理。”   “这事儿和公司没多大关系。”陈默拦住老K,虚了虚眼,冬日寒凉的风里,脱了手上的皮手套塞老K手里。看向刚刚声音最大的那个记者,直接说:“我要是有那么大本事凌驾在法律之上,至少也得告你们一个诽谤罪。谁让你们来的?”   一群记者面面相觑。   于此同时。   一则采访悄然在本市掀起风浪。   被采的人背对着镜头,可以看出是个中年男人,声音也做了变声处理。   对方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你们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这个人就没有心,养了他十几年的父母说陷害就陷害,这还不算,杨家知道吧?杨家那个养子就是被他逼出国的,最后的下场还不是坐牢。现在外面都在说他无心杨家的财产,那之前的股权争夺总能说明一切吧,我还知道杨家那老爷子是他亲手拔的管,就因为拖下去对他拿下杨氏股权不利……”   这则采访之后,还有一个人的采访。   是已经出狱的陈建立。   五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像六十多,眼白多,垂着头像是受了刺激:“没错!都是他!靠上了杨家就不当人,害得我老陈家家破人亡,我媳妇儿在牢里得急病死了,剩了个儿子也被他们送进了监狱。我就想问问,天底下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   后一条采访,像是佐证了前面一个人说的。   他们试图给如今新锐的这位陈总贴上某些标签。   例如表里不一,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或者还利用了有钱人的身份钻法律空子等等。   新锐的办公室里。   老K坐在陈默的办公桌前,已经麻木得不想探究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了。   眼下他最好奇的。   其实只有一件事。   问:“其实他们说的这些东西,只要稍微查一下就知道站不住脚,也不会有人信,这是为了什么?讹钱吗?还是单纯坏你名声?”   毕竟这采访底下的评论全是。   【笑死,说得我以为那位陈总真能只手遮天,可我记得人家的履历清清白白,白纸黑字官网都能查证的。】   【我法律系的,都给我看无语了,这世界已经这么癫了吗?】   【还有后面那男的,你要真像你口中说的好好养了人十几年,你和你老婆还能进去上演铁窗泪吗?搞笑。】   陈默坐在桌子后面,开口道:“这就像杨氏股权争夺当中,“社会资本控制”环节,说白了就是舆论战,是不是真相不要紧,有没有人信也不要紧,只要有了这股风声,对方的目的就达到了。”   陈默猜,这事儿应该牵扯了席司宴最近在处理的事。   对方试图以自己这边作为突破口,争取时间也好,反击也罢,只能说大费周章了。   下一秒,老K突然咦了声。   陈默抬头,“怎么了?”   “咱们公司网是不是出现问题了?”   陈默随手打开浏览器,莫名,“没问题。”   “那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了。”老K持续刷了刷,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反应过来,看向陈默:“你……”   陈默挑眉:“怎么?”   “你应该没什么把柄在那位席总手里吧?”   不等陈默回答,老K就继续道:“就对方这给公关的能力跟速度,哪天你俩感情破裂,咱不得闷着头挨打。”   陈默扯扯嘴角:“那我真是谢谢你啊,还想着替我一起挨打。”   陈默给席司宴去了电话。   没接。   就给他留言:“你别乱来。”   那一天傍晚,郊区某废弃仓库。   席司宴半身隐在阴影里,问趴在地上的人:“我再问一遍,任贤森在哪?”   “我不知道。”中年人在此之前显然已经被吓够了,什么都肯说:“他只是给了我一笔钱,让我那样说的。至于他利用这段时间去了哪儿,我是真不知道。”   席司宴从阴影当中出来。   缓慢蹲下,“既然不知道就算了,不重要。”   不等男人欣喜,就听见他接着道:“我本来也是要来找你的,陈建立。”   脊背已经有些佝偻的中年人莫名一抖。   “不如接下来你跟我说说,他身上那些伤你都是在哪一年,什么时间,因为什么,用什么留下的。你慢慢想,我有的是时间。”   陈建立颤抖地抬头看面前几乎看不清脸的男人。咽了咽口水,“你说谁?”   “连我说谁都不知道。”席司宴起身,像看蝼蚁,也仿佛在看时间回溯里跌跌撞撞长大的那个小孩儿,声音沉而残忍,“那你更该死。” 第93章   那天夜晚的仓库, 惨叫声时不时就响起。   席司宴中途退场,半路找底下的人要了个根烟,出了仓库在外边抽。   明灭的星火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韩乾出来找他,听见里面沉闷不绝的声音, 转向席司宴说:“怎么突然想起让杨家人过来了?”   “查出来到底是转了口的东西, 有些话总得亲耳听一听。”席司宴单脚抵在身后, 卷起的袖子能看见明晰的青筋, 抽烟姿势熟练,“杨跖是个好人选, 他可以一字不落传给他爸妈。”   韩乾挑眉:“不是说断绝关系了?”   “是让他们看清现实。”席司宴觉得自己头痛的毛病又开始犯了,陈建立每多吐露一句话,他心里的阴暗就多滋长一分, “他们最近没少借着机会接近陈默, 总得让他们想明白, 从走错的第一步开始, 就已经失去了资格和机会。”   席司宴无法感同身受陈默再一次经历刚回杨家的处境时的心情。   但他很清楚。   放不下的人从来不是陈默。   和血亲背道而驰或许是一种痛苦。   可如果有些挽回, 是在一切都已经发生之后才来的,那不如不要。   同时又有些后怕。   毕竟连他自己, 都曾踏进过和曾经相同的路。   韩乾是不太理解席司宴这种做法的, 问:“万一人陈默自己没这样想呢?”   席司宴并没回答韩乾的话。   正是因为足够知道, 所以有些事, 席司宴如今一点不想让他再沾染。   正在这时,远处有车开来。   车前大灯灯光倏然照来, 将仓库门前一字排开的几辆车看得分明。   同时精准照在了席司宴他们所在的位置。   保镖瞬间警觉起来。   韩乾哎了一声, 连忙阻止:“自己人。”   在他说出自己人的同时,席司宴侧头朝他扫来, 眼露危险。韩乾举手投降,“他打你电话不接,就联系我了,你知道的,我没法拒绝。”   韩乾话刚落。   正前方那辆车上就走下来一人,反手关上车门,发出嘭一声响。   陈默身上的黑色大衣及膝,衬得整个人在黑夜里长身玉立。   如果不看他如今的履历身份,就会发现他此刻周身的气质更接近前生,那个曾独行过漫长黑夜,历经不少阴暗波折的陈默。   他一步步近了。   韩乾在旁边看了看,识趣躲开。   陈默的目光扫过席司宴指尖的东西,皱眉:“什么时候学的?”   “没学。”席司宴穿着黑色衬衣,声音透着一点哑,第一时间就想掐灭,“头疼,压一压。”   结果还没按到墙上,就被陈默伸手拿走。   他拿走也不是替他掐灭,而是放到嘴边深吸了口,吐出烟雾的同时,一直看着席司宴的眼睛。   席司宴无奈,“我错了,没有下次。”   “你说的下次是指什么。”陈默指尖转着那截烟,声音近乎冷淡,环视周围:“不抽烟,还是……不干这么危险的事?”   席司宴迎上陈默的目光,多了些微认真,“都是。”   下一秒,陈默就将烟丢到地上,抬脚踩熄了。   陈默伸手将口袋里带出来的治头疼的药拿出来,并随手招来旁边的一保镖说:“去我车上,驾驶位右手边放着一保温杯,给你们席总拿过来。”   “专门来给我送药的?”席司宴挑眉。   陈默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我是怕你失手没了分寸。”说着语气平静下来,“说到底,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跟韩乾他们在国外这几年是怎么应对这种事的我不了解,不过宴哥,真的都过去了,我都不在意的事情,不想你为此大动干戈。”   席司宴伸手拉人拉开来,站在自己两腿中间。   “放心。”席司宴说:“你也看见了,我身边的人对你都没有防备,没打算瞒你,只是不想让你参与进来。”   陈默瞥了他一眼,“最好是。”   “默哥。”席司宴轻笑,“你一来,把我这里的人都给吓得话都不敢说了,挺凶啊。”   陈默没理这调侃,拿药瓶打开,倒了两颗放他手里。   席司宴刚把药吞下去。   仓库的门再一次开启。   陈默看着失魂落魄走出来的杨跖,露出一点意外。   杨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陈默,下意识扫向陈默后边的席司宴,席司宴起身插着兜走到陈默旁边,开口叫了声:“大哥。”   这声大哥叫得杨跖微微闭目。   看着眼前并排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杨跖虽然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还是为席司宴的预谋已久感到暗悔。可他早已没有立场,此刻看着陈默开口说:“爷爷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我已经签过转赠协议,不是今天签的,签了很久了,只要你……”   “用不着。”陈默打断,“我对杨氏集团的股权是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杨跖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干脆放弃了这个话题,转向席司宴。   “陈建立出狱这一年多的时间,身上又背了另外的案子,这事儿你交给我处理。”   席司宴没说话。   杨跖强调,“五年前他入狱是杨家提告的,如今我出面也更合适,这一次绝对不会轻易再让他出来。”   席司宴虚了虚眼睛,缓缓开口:“精神病院或许更适合他。不过既然陈默不愿在这事儿上计较,就按照你说的来吧。”   杨跖愣了下。   他意识到席司宴原本给对方设定的结局更惨。   也证明他对这个人厌恶到了极致。   虽然知道席家背后有些手段绝对称不上良善,但杨跖还是下意识看了看陈默,不知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到底是好是坏。不过又想,两人十几岁就认识了,是分开还是在一起,大多也用不着外人置喙。   杨跖颇有些狼狈地离开了。   回程的路一路安静。   从郊区到霓虹闪烁的城市,陈默靠在车门边,看着外面稍稍走神。   身后的身影悄无声息附上来,将陈默整个人圈在胸前,和他一起看着外面。   陈默稍稍侧头:“好点没有?”   “嗯,没事。”席司宴抓着陈默的手臂,整个人压在椅背上,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同时埋首他在颈边,缓缓开口:“担心了?”   陈默放任自己靠着,轻声:“我只是经历过,知道人一旦陷进某些思维当中,算不上好事。”   就这么待了一会儿。   陈默说:“有点晕车。”   “怎么晕车了?”席司宴问。   同时他按下车窗。   窗外的风一下子灌进来,陈默看着远处那片建筑,突然开口提议说:“要不要去Q大逛逛?”   “你学校?”席司宴跟着看过去问。   陈默笑:“嗯,去吗?”   “去。”   深更半夜,Q大正大门的门卫还在里面打瞌睡。   席司宴牵着他,“偷溜进去?”   “这是大学。”陈默有些好笑,“本科生周一到周五晚上十一点有门禁,不过我早就本科毕业了,而且我有学校实验楼的员工卡,不会被拦的。”   果然,两人顺利进校。   因为已经快十二点了,学校里只有零散的人还在闲逛。   陈默带着席司宴一一从学校走过。   也许是上半夜的气氛太沉重,也许是席司宴身上淡淡的烟味儿让陈默觉得不太适合他,陈默主动说起自己大学时候的生活。   “这是一号教学楼,我们大一的时候大部分课程都在这里上的。理论课多,背得人头大,我记得你那时候说国外的课程也很紧对吧?”   “这是实验楼,我的导师希望我替他带两个人,不过我拒绝了。太忙的时候,不太想为这种事分心。”   “宿舍,我在502的床铺保留了整整四年,虽然住得不算多,和舍友关系都还行。□□旦放假前一天,还有个女生突然在楼下表白,可惜我当时看着你发来的元旦快乐的信息,连人女生脸都没记住。”   宿舍楼前,看席司宴看来的专注眉眼。   陈默说:“我果然还是太喜欢你,对吗?”   “嗯,分手那会儿看不太出来。”席司宴说道:“算是后知后觉?”   陈默摇头:“我觉得不算。”   真要后知后觉,就不会果断分开。   不会后来对任何人都没有感觉。   不会轻易松口,承认时间没有带来遗忘,复合也只是顺其自然。   他们慢慢晃到了操场。   操场的人比其他地方的人要多。   居然还有两队人在打篮球。   他们在旁边看了会儿,刚好其中有人觉得累了,以为他们都是学校的,问要不要上场。   “我来吧。”席司宴将外套递给陈默,说:“他腿不行。”   席司宴很快融入。   下场的男生是大二的,和陈默一起坐在石阶上。   看了一会儿,说:“你朋友打球好厉害。”   “是挺厉害的。”陈默笑了笑,“他以前是校篮球主力。”   男生又说:“你们看着不太像学生。”   “嗯,他毕业了。”   场上热闹追逐。   十二月底的夜晚有些冷,陈默抱着席司宴的外套汲取到一点体温。   旁边的男生还是时不时侧头看向陈默,几次之后,终于迟疑问:“你是不是智能科技技术专业的陈默学长啊?”   陈默没有否认:“是,你也是?”   “我是你直系学弟!”男生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有些紧张和兴奋:“没想到我这么幸运能在这里碰见你,我一直关注着R2D的所有进程。你是我的目标,我将来毕业后的梦想就是能进新锐,一直做研发。”   陈默有些意外对方的反应,随即笑笑,“咱们学校博院导师每年手里的项目都不少,学校在智能研发方面也一直得国家大力扶持,机会很多,加油。”   “谢谢。”男生难掩心绪。   席司宴下场打了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陈默把外套递过去,起身说:“不打了?”   “嗯,风大,回去吧。”   场上的人也都下场休息了。   追过来,“哥,这就走啊?”   “下次还有没有机会一起打球?”   “你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我不是。”席司宴看着身边已经被认出来的陈默,不动声色牵住他的手说:“不过你们陈学长是,以后应该有不少机会能看见我,下次约。”   席司宴说完带着陈默离开了。   陈默边走边笑他,“你这客套也不实际一点,席总日理万机,还能经常来这学校里打球?”   “你在啊。”席司宴开口道:“男朋友太受欢迎了,我有危机感。”   陈默:“……这么酸?”   当晚偶遇大神陈默的消息侵占了Q大留言板。   与此同时,大神惊现神秘男友的传闻也就此流传开。   消息越传越广,好像也越来越失真。   “深更半夜遇上默神就算了,你说你好像和CM的老板打球了?”   然后甩出一张新闻标题。   ——席家家族特标牌照惊现郊区,CM老板上任后动作频繁,家族或将重新洗牌   “你打球的当晚,人在郊区,脸疼不?”   “默神是Q大的,别随便给人安男朋友,CM的老板也不行。”   “CM,陈默啊?这是华点吗?”   “劝有些人,脑洞不要太大!!” 第94章   那天晚上的事情过后, 陈默以为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元旦前,云顶湾的别墅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大清早,寒霜给院子的枝桠打上一层冷白。   刚来的负责厨房和打扫的刘嫂, 敲门说:“陈先生,有人找。”   当时陈默正在整理柜子里的衣服。   主卧的衣帽间在住进来的这些天一点点填满, 陈默打开属于席司宴的那半边, 突然看见挂在里面的一件羽绒服。   他愣了愣, 回复刘嫂, “马上下来。”   他认出那件衣服还是几年前自己说要感谢席司宴,在商场给他买的。那也是冬天, 他集训完回来,接他一起去和同学跨年,就穿的是这件。   衣服看起来很新, 保存完好。   那时候感情尚不明朗, 但陈默还能记起雪场的偶遇, 记得夜半他敷在膝盖上毛巾的温度。   所以一直到下楼前, 陈默的心情都还不错。   直到看见沙发上坐着的男女。   刘嫂看他下来, 走到他旁边为难说:“他们自己非要进来,我没拦住。”   “没你什么事刘嫂。”陈默安抚两句, 说:“今天你去席司宴公司送午饭, 有人来家里这事不必告诉他。”   刘嫂迟疑:“不告诉吗?”   “嗯, 他应该说过不让杨家人进来。”陈默笑笑。“你知道的。”   刘嫂点点头。   虽然她来的时间短, 也一开始就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而且能看出来席总在对待有关陈默的事情上, 总是格外在意。   刘嫂离开了。   陈默走过去, 随意在沙发对面坐下来。   他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反而是对面的周窈茕和杨启按对视一眼,周窈茕开口:“小默。”   “杨先生, 杨太太。”陈默这个称呼一出,夫妻俩齐齐变了脸色,陈默当没有看见,开口说:“我不记得我有什么值得二位找上门的,如果为了爷爷留下的那些东西……”   “不是不是。”周窈茕连忙保证。   杨启桉接过话去,开口说:“你姑妈他们也不会再为此找上门的,如果再有下一次,就会被踢出集团分红名单,集团里的职位也会不保。”   陈默不想问这些决定是谁下的。   也不关心杨家内部分裂成什么模样。   他问:“那你们来,是为什么?”   周窈茕看着陈默,渐渐蓄起了眼泪,大约是知道陈默不喜欢,很快掩下,勉强笑笑说:“我们就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这几年每次叫你,你都不愿回去,如今老爷子也不在了,我和你爸我们就还是想亲自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杨启桉并没有周窈茕那么委婉,他这几年头发白得厉害,眉间显出深刻纹路,开口就说:“你要是过得不好,就跟我们……”   “我挺好的。”   陈默打断,这一生其实大的冲突是没有的,他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厨房那边,“没有阴阳怪气的帮佣,不会因为一碗汤在饭桌上吵起来。没有莫名其妙的意见指导,工作顺心,天下太平。”   指向意味太浓。   说得夫妻俩面露愧色。   看了看这栋房子。   确实不像杨家那栋别墅装修华丽。装修很用心,窗明几净。   更别说杨家如今冷冷清清,佣人早已经被遣散大半,只留下一个年老的佣人负责日常生活。   夫妻俩离开云顶湾的时候,在院子外面短暂停留。   回头时看见陈默站在那儿,突然就流了眼泪。   “小默。”周窈茕哽咽开口:“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也不求你原谅,真的对不起。”   杨启桉:“不愿和我们来往没关系,别跟你大哥断了,关键时候,总还是会向着你的。”   陈默抱手靠着门,眼里虚晃显得有些冷淡。   别墅院子的绿化是刘嫂的丈夫负责的,还在修剪当中,加上季节原因,有种这个时节特有的苍冷。陈默看着那对败给时间,搀扶离去的夫妻背影,像是跨国时光长河,等来了这一天。   陈默不知道上辈子自己死去后,他们是什么样子。   至少这一刻,陈默对那个自己也有些释然。   不必原囿,也不用记得。   从逝去的那一天,自己把自己忘了就好。   杨启桉和周窈茕找来的事情,席司宴还是知道了。   因为元旦约定了一起出门。   假期最后这点时间,都各自有繁忙的手头的事情等着处理。   结果那天刚到下班时间,他的车就停在了新锐楼下。   “怎么这时候过来?”陈默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问旁边的人。   席司宴踩了油门,说:“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席司宴没回答。   车子一路往前开,最终停在之前席司宴刚回国,带陈默来吃的那家私人定制的餐馆。   “你不是请了人专门制定菜单?”陈默跟在他旁边,踏进去,还在说:“怎么又想起自己来这里吃了?”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陈默。”   “小默。”   同样是夫妻俩,对比起杨启桉他们那种苍老,五年未见的阿叔阿婶脸上更多的是辛劳带来的皱纹,但一见陈默,笑容明朗,肉眼可见的欣喜。   陈默惊讶完,快步过去,“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联系我?”   阿婶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儿子今年要订婚了,女方外地的,我和你叔去对面提亲路过绥城,就想着看看你。这几年虽然总有打电话,可我和你叔找过去才听说你那房子起火了,给我们吓得,还好很快你这个同学就联系我们了。”   席司宴应该有人一直看着莱茵方舟那房子,才会这么快得知消息。   当年和席司宴去榆槐村的时候,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   如今大概也只有这样两个长辈,在见着他们时,既不关心身价几何,也不在乎哪一个背景身份有多高。   席司宴叫了声:“叔,婶,坐吧。”   “你俩这么几年了,感情还这么好。”阿婶笑眯眯说完,让阿叔把袋子拿出来。   很普通的那种化肥口袋,阿婶一件件翻着,和陈默说:“这是我你和你们叔自己种的东西,干净健康,基本都是晒干了的,也好保存。你们拿回去,一人分一点。”   “谢谢叔和婶。”席司宴很自然收下了,还说:“我们现在住一起。”   阿叔道:“你们还住一起?陈默没结婚我们是知道,你这小伙子也不打算找个女朋友啊,都不小了。”   席司宴笑笑:“找到了。”   “找到了啊,那就好那就好。”   一顿饭吃得相谈甚欢。   席司宴给两人订了酒店了,把人送回去后,和陈默从酒店出来。   踩在大理石光洁的地板上,陈默对席司宴说:“吃饭的时候,还以为你要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他们。”   “暂时不说了。”席司宴揽了他的肩,“等结婚的时候吧,请他们。”   陈默一愣:“结婚?”   “怎么?陈总不想负责?”席司宴挑眉,“我要求也不高,国外领证之后,给我个简单的仪式就可以了。”   陈默:“……你要这么说,要是拒绝,显得我很不是人啊。”   出了酒店。   陈默仰头往顶上望去。   席司宴陪在旁边,突然说:“如果不开心,我一直在这里。”   陈默这时候才知道,他知道了杨家有人来过的事。   陈默看向他,上前两步,轻轻抱住。   然后说:“没什么不开心的,不过能见到叔和婶,确实更开心了。”   “是吗?”席司宴的下巴蹭了蹭他的鬓角,叹息散在风里,“开心就好。”   元旦假期正式开始的第一天。   陈默开车带着席司宴前往袁浩的老家。   对比陈默更熟悉的白马县,这个小城更为繁华。假期张灯结彩,路边摊贩随意支起的小摊有种小地方独有的平凡热闹。   陈默照着导航一路开过去。   车流有些挤,堵一段走一段。   陈默原本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帮我看看。”陈默说。   席司宴把他的手机拿起来,翻了会儿,说:“高中群里的,都在庆祝节日。”   陈默意外说:“班群不是早就死群了吗?听说老向后来每带一届实验班,还拿咱们班做对比,招了不少恨。”   “嗯。”席司宴看来,“毕竟有你珠玉在前。”   “还珠玉呢?”陈默单手掌着方向盘,不承认,“高考全省第二,第一是县级的一个学生,老向当时差点没被气死。如果你当时参加了,这种可能性发生的概率应该为零。”   席司宴:“那是你的错觉,每年高考出来的神人还少吗?”   陈默继续问:“群怎么活了?”   “齐临。”席司宴往上翻,很有闲心地靠着椅背:“在群里出柜了,不知道发什么神经。”   说到齐临,陈默很明确,他并没有成为绥城头号大总攻。   他甚至都没在绥城,大学在外地上的,陈默后来从孙晓雅那里得知,是他后来查到高中骗他那男的就是那里的人,追着去报复别人去了。   陈默伸手把手机拿过来。   在一个个诈尸的老同学群里,全是兴奋和说他终于认清自己的调侃。   还有人发:“靠,齐临你牛逼啊,那会儿我就觉得你老跟咱们班长勾肩搭背的不正常。”   齐临像是急于澄清,在群里骂:“别瞎逼啊,老子可不喜欢他!席狗有喜欢的人。”   “谁啊?”   “啊?班长高中有喜欢的人?”   之前江序回来那次,陈默和老苟去参加聚会,班上有其他人看见席司宴来接陈默。   在群里弱弱发言,“是默哥吧?”   “他俩现在不都在绥城。”   “是,上次吃饭还撞见他俩了。”   有觉得震惊的,“默哥和席神?”   “所以到底是不是真的?”   “齐临你不是和班长发小吗?班长人呢?”   恰好堵车。   陈默敲字:“在车上。”   陈默去哪儿还没打出来,群里卡顿了一样,然后又飞速热闹起来。   “车上?”   “大胆发言,默哥,是物理的车上,还是理论车上?”   孙晓雅:“……因为成年了,所以现在都这么肆无忌惮吗?所以在哪个车上?”   陈默把镜头对准席司宴,原本想拍一张他的手加半个车内饰的图,发群里。   结果看着镜头当中,他微微垂眸,也在看手机的模样。   陈默收回了打算。   他知道这些人未必真相信他们在一起了,不过就是起哄开玩笑。   和旧时的人对话,好像很容易就代入过去。   陈默嗤笑了声,回:“至少不是去幼儿园的车上。”   “靠!”   “还得是我默哥。”   “新年第一天,我宣布一中的历史改写了,叫——论我那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的校霸,是如何对着一中男神贴脸开大的。”   和这句话同时发出的。   还有账号XSY的发言。   XSY:别闹。   陈默看向席司宴。   席司宴同时看来,换了说辞:“认真开车,别骚。” 第95章   陈默干咳了声, 压到方向盘上,用观察路况来岔开自己口无遮拦的事实。   席司宴眼里露出点不易察觉的笑。   五年后的陈默和过去不太一样的,大概就是他更显周全和成熟, 他像是自然从一个少年过度到青年,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是那种真正内心丰盈安稳长得很好的样子。   可席司宴知道, 从高中开始, 完全是陈默重新将他自己养了一遍。   他修复掉内心的缺口。   弥补掉一些遗憾。   择一条新的路, 不断往前,才造就了今时今日站在他席司宴面前的他自己。   这中间要用尽多少力气, 席司宴没问过,但他都清楚。   所以如今还能看见他这么肆无忌惮的时候,席司宴深觉罕见, 同时又只想放任。   “还有多久?”席司宴问。   陈默收回视线看向导航, “堵车的话, 可能还要十几分钟, 怎么了?”   十几分钟后, 因为袁浩发来的那医生的地址距离主街还要绕过两条巷道,车子进不去, 只能步行。而那条无人经过的巷子, 席司宴将人压在墙上, 细细密密地吻。   陈默受不住这种吻法。   没多大会儿躲避气息不稳说:“你可真行, 问个时间感情在这儿等着我。”   “嗯。”席司宴退开,捻着他在砖墙上蹭了点灰的头发, 漫不经心, “毕竟在开车,不然能让你骚脸上?”   陈默哽住, 无语。   随即眼一转,贴脸上去,低语:“那我是不是还得象征性挣扎一下才对?不过宴哥这样的美色当前,舍不得怎么办?”   席司宴威胁性地捏了捏他的后颈皮。   那天从出发到目的地,陈默都觉一切顺利。   虽然为找医生而来,但恰逢天光,和一个很重要的人跨过年节。   一切都刚刚好。   直到他们到达那个医馆。   一进去就觉不对,老医生八十几的高龄了,看起来颤颤巍巍。医馆里也没有除老先生以外的任何人,气氛凝滞。   陈默和席司宴对视了一眼。   席司宴自上次陈默遇袭后一直不曾松懈的警觉发作,伸手拦在他身前,环顾四周,“先出去。”   “别!”老先生在此时急忙叫住他们。   他的眼里露出绝望,看着从外面进来的两个年轻人,指着布帘遮挡的里间颤抖开口说:“能不能别走?有人找你们。”   任贤森出来的时候,说实话,陈默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挟持了老先生的曾孙,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儿,他一只手捂着小孩儿的嘴,另一只手上的刀横在男孩儿的脖子上。男孩儿满脸惊恐,眼里蓄满眼泪。   陈默心里戾气横生,毕竟这对人老先生一家,简直是无妄之灾。   陈默冷声开口:“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任总,没必要闹这么难看吧。”   “你以为我想!”任贤森的声音粗粝难听,瞬间把刀指向席司宴情绪激动说:“还不是他姓席的纠着我不放。逼我这么做的!”又转向陈默:“纵火是卢纳尔唆使人干的,在医院下手的也是杨舒乐那个蠢货!跟我有关系吗?!传兴是我最后的退路了,他席司宴非要赶尽杀绝,他要这么做,那我就只好找你了,可偏偏你身边到处都是他安插的保镖,让我无处下手。这一次我跟了一路才打听到你们要去哪儿,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他说着重新把刀放回男孩儿脖子下,威胁性往里压了压。   “你想要什么?”席司宴问。   任贤森露出森冷的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行周围都有保镖,不管你打什么主意,先让你的人撤了。”   “可以。”席司宴点点头。   他拿出手机拨通,吩咐了几句。   任贤森显然不太信任,陈默在此时开口,“你应该知道你手里的人质其实并不能威胁到他什么。我不一样,你既然跟踪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们的关系,你把人放了,换上我,我们再来谈条件如何?”   半小时之后。   陈默站在县城一栋烂尾楼的七层,有种时空重叠的荒唐感。   他甚至都没觉出紧张来。   反而是任贤森东张西望,戒备非常。   直到看着底楼铺上的黄色气垫。   任贤森满意了,刀抵在他后腰说:“陈总,我知道他席司宴不是普通人,我也不会傻到相信你们的话。等会儿等他的人全部上来,我拿到钱和出国通行证,就劳烦陈总和我一起跳下去了。”   “任贤森。”陈默始终看着外面,“你知道坠楼是什么感觉吗?”   任贤森一愣,“什么?”   他不知道陈默想干嘛。   陈默说:“坠楼死亡的,全身骨头可能都会断裂,如果你是头不小心着地,那更可惜。哦,你还不知道吧,逃生气垫的最大安全逃生高度是十六米,这里是七楼,少说也有二十多米,你……”   “你闭嘴!”任贤森明显慌了一下,刀越发抵近,整个人够着往楼底看了看,“你是不是骗我?”   七楼的高度,没有防护栏。   冷风吹来有种猎猎的凛冽之势。   陈默突然轻笑了声:“任总,死过一次的人可没那个闲心骗你。”   就是那个任贤森晃神的瞬间,陈默用力往前一个滚身,同时八楼一道身影吊着翻倒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脚踹在任贤森的胸前。   力度之大,让对方整个人撞上墙,闷哼一声直接跪趴下来。   手里的刀也应声落地。   陈默刚好从地上起来。   摘下耳朵里的高科技传声器。   直到看见翻下来的人竟然不是任何一个保镖,是席司宴本人,陈默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点冒出的火,直冲姓任的去了。   在他刚爬起来的时候,陈默上前一脚利落踹他胸口上。   “任总自己就是干这一行的,智能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怎么还会抱着能顺利逃脱这样的侥幸心理?”陈默面无表情,“上次的教训看来是没吃够。”   任贤森头发凌乱,抬头嘴角抽搐:“不赌一把怎么知道?而且。”任贤森笑意恶劣,“咱们做对手也有段时间了,我一直以为陈总是那种斯文的文化人,倒是没看出来你这么在意姓席的。早知你这么带感,咱们在商场上何必那么明争暗斗,上了床,什么我都乐意拱手相让啊。”   明知他是故意的。   旁边的席司宴的脸色依旧在瞬间黑如锅底。   陈默拦住他要上前的动作,“警察还有多久到?”   “马上。”席司宴看了看表说。   楼下传来不少脚步声。   保镖已经近在这层楼。   也是这个瞬间,任贤森猛地扑上来,拽住了离他更近的席司宴,一同朝着大开的边缘摔下去。   陈默瞳孔收缩。   那一刻仿佛世界都停止了。   因为他很清楚,楼底的气垫压根没有达到消防的规格,承受不起两个人同时下坠的力量。   是怎么在一瞬间反应过来必须把人抓住的,陈默事后已经想不起细节。   他只知道任贤森并没有成功。   席司宴和陈默不同,陈默以前打架不少,靠的是自身反应。   席家是有系统的学习,以及应对这种事情的方式。所以当陈默和席司宴撞在一起紧抱住朝旁边翻滚,收不住力撞上水泥棱角的时候,即便席司宴承受了大部分,陈默都还是能感觉那瞬间呼吸里都是满口的血腥气。   甚至都来不及感慨。   一张嘴,胃里翻涌,在席司宴惊惧的目光当中,星点的血色洒在席司宴胸前。   骤然的大力压迫下,陈默直接胃出血。   经久反复的毛病,在调治下彻底宣告失败,齐齐爆发。   陈默在当天转回绥城。   紧急做了手术。   手术那段时间,陈默并非无知无觉。   他像是踏进了一场幻梦当中。   还是烂尾楼,却不是七层,也不是县城的那栋烂尾楼。   他像个旁观者一般,看着周围呼啸的警笛以及救护车的声音,包括站在一旁,怔愣的没有反应的席司宴。   席司宴并非陈默所熟悉的那个他。   眼前的席司宴更冷酷一些,但是那种冷酷之下似乎隐隐有些东西像是要喷薄而出。   不断有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和他说着什么,但是他都没有回应。   陈默就那样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站到了夜幕四合。   前方的白布盖掉了所有可见的结果。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杨跖带着浑身戾气,大步冲过来。   “你们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什么叫死了!”他边走边叫嚣,像是被烦得不行,“陈默那祸害怎么可能死,上周他还扬言让我去死呢!”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似乎被眼前的场景吓到,停在那里,不敢上前。   然后杨跖发现了席司宴。   他像是抓住了什么,倏然过来。   “阿宴,是你报的警?”他似乎要急于求证,“警察是不是说错了?那不是陈默对吧,你也不会没事找他,所以那个人不可能是他,是不是?”   席司宴深不见底的眼睛转向杨跖。   陈默甚至有种错觉,好像他已经在疯的边缘,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要以同等的重量加诸在眼前的杨跖身上。   语气平淡:“就是他。”   在杨跖维持不住表情的时候,又说:“听说他和你们杨家断绝关系了,他死在外面,我以为你很高兴。”   杨跖从就是他三个字之后就已经怔住了。   只是不断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席司宴终于动了,他从杨跖身边擦身过去,“他的尸首我会处理,从此他与你杨家,彻底不会有关系了。”   陈默望着那个过去的背影,像是走进了黑夜。   陈默不理解杨跖的发疯来自于什么,只是看着远去的人,有种沉沉的东西压在胸口,陈默想叫住他,张张嘴,却没有叫出来。   画面一点点远了,也越来越模糊,最终回归一片虚无。   陈默厚重的眼皮眨了眨,缓缓睁开。   窗外天光大亮,床头的栀子花香清淡醒神。   他侧头看着趴在旁边睡着的人。   席司宴抓着他的手,眉心紧皱,察觉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很快醒来。   “怎么样?”他起身问,同时倾身直接按响床头铃。   陈默感受到他外套轻拂过自己的脸颊的温度,在他低头看来时,勾了勾他的掌心笑笑:“还好。”   那种满溢的情绪,远比当年在网吧醒来强烈数倍。   那时的他满心厌倦,尚不知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笑什么?”席司宴轻问。   陈默心情愉悦,“我只是在想,如果再回到高中那天的网吧后巷,我一定对你一见钟情。” 第96章   陈默就此开始了他漫长的休假之路。   席司宴对他的饮食起居制定了近乎苛刻的要求, 并且是必须执行。陈默大多数时候都是顺从的,因为他知道那个真正无法从七层烂尾楼场景里逃脱的人,其实是席司宴。   他曾经说他从不觉得看见过过去某些事, 就代表那个他是他自己。   可陈默知道,他其实将他自己深刻代入了进去。   他会在夜半睡着时都紧抓他不放。   会在他靠近某些边缘时, 下意识紧张。   会在看不见他的每个时刻, 转身寻找。   席司宴的头痛毛病, 从元旦那天过后莫名其妙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 恰好爆炸的后遗症消失,还是一些别的刺激的原因, 变得无从探寻。   这一年是五年后他们重逢的第一年,直到陈默脸上苍白褪去,日子从冬到了初春, 旧历也翻过了新年。   陈默才终于回到公司坐班。   开年第一天, 早上八点, 在电梯里就遇到不少同事。   “陈总, 新年过得好吗?”   陈默笑笑点头:“挺好。”   “我也觉得挺好。”旁边的同事是研发部的, 接过话,“老大你这气色看着就不错。”   陈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吗?”   面对对方肯定的回答, 陈默心想, 确实, 照席司宴那个养法气色不好才叫见鬼。   一天六顿,顿顿不重样, 吃药的同时, 着重恢复营养以及改善长期食欲不振的毛病。   加上他和席司宴的关系在两边属于半公开,过年的时候在席家住了一段, 后来席司宴又陪着他又去外祖周家拜访。   两家都有老太太,养生经验对比陈默这种从来只做表面功夫,半自我欺骗式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各方督促下,席司宴严格执行,陈默五年马不停蹄的生活慢了下了。   好的休息,加上好的营养,连医生都说他可以恢复正常生活和饮食了。不然席司宴也不可能松口,放他开年就过来。   电梯里人挤着人,上的人多了,陈默就慢慢退到了后面。   前边不少声音嘀嘀咕咕的,认真听,就会发现说的事和陈默有关。   “研发部陈总还没来上班吗?K总年前只说请假,为什么?”   “我倒是听到点风声,好像是做了手术。”   “手术?之前家里就起了火,你们说这陈总年纪轻轻的,也是挺多灾多难。”   “谁说不是,我一朋友CM公司的,刚上班不到半年。年前那会儿,说他们全集团上下风声鹤唳的,老板心情差到爆炸。”说到这里,开始低笑,“你说会不会和咱们陈总有关?”   “怎么就和陈总有关系了?”   “你还不知道吗?之前就有传两人关系不一般。而且这陈总养病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不管,有人去找陈总做工作对接,说是中途他家保姆就开始送客了,说席总规定了时间。这不就是在同居。”   最先和陈默一起待在电梯上的人,全都面露尴尬。   还是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捅了说话的人的后背,谈论的人往后一看,脸色齐齐开始发红,不知所措。   恰好电梯到了。   陈默出了电梯,看等待在外没走,看样子是想道歉的几个人。   先一步笑笑:“不走?打卡时间要过了。”   “陈总。”有人说:“不好意思啊,我们道听途说,没别的……”   “不算道听途说。”陈默打断,却没有进一步说明,保持笑意,“新的一年了,仰仗各位,工作加油。”   陈默抬脚走了。   身后。   “天,没否认!”   “闭嘴吧,本来早就是默认的事了,低调而已,你们非要在公共场合说,不够丢脸的。快走快走。”   ……   陈默刚到自己办公室。   老K就进来了。   “恢复得怎么样?”老K撑上他的桌子,打量他,“你家那位看得跟什么似的。搞得听见你胃出血我差点自裁谢罪我。还以为是过去五年把你虐待狠了,那会儿你给我大学那项目打工还算童工吧,让姓席的知道会不会扒了我皮?”   陈默放下包,拉开椅子坐下,抬眼:“未满十六周岁才算童工。还有,他没你那么无聊,大清早不上班,来我这里闲扯。”   “我就是感慨啊。”   老K在他办公室四处张望,又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外边。   开口说:“几年前谁能想到咱们能带着新锐走到今天,你还记得咱们第一个办公室环境特别不好吗?那电路老出问题。”   陈默狐疑,“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好吧,是。”老K瞬间靠近,迅速:“咱们二期核心技术入围了国际最高人工智能科学技术奖!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所以无论如何,说服席总,跟我一起出趟国!”   陈默皱眉:“什么时候?”   “下周。”   “下周?”陈默想了想,“周五之前可以,之后不行。”   老K松了口气,时间上不冲突。   不过他还是问:“你周五有事啊?”   “嗯,绥城一中五十周年校庆,我得回去一趟。”   老K点点头,“哦,你和席总的定情之地,是该回去看看。”   陈默:“……你闭嘴,我回去演讲的。”   那天的周五,风和日丽。   绥城一中好像还是老样子,春季不像聒噪蝉鸣的夏季,也不像冻得浸骨的冬天,温度适宜,学校里樱花秀美,木兰馥郁。   老向向生泷不见多大变化。   还是那副夹着三角尺,看起来严肃,实则细心的模样。   赖主任站在台上,假发显得年轻不少,声音洪亮,苦口婆心。   “这是一场特殊的聚会,更是我们一中收获祝福的日子……”   台子底下,陈默偏头看坐在自己旁边,西装革履皮鞋一尘不染的人,满眼怀疑,“我们都是优秀毕业生,为什么偏偏你要去坐领导席?”   席司宴看过来,挑眉,“没办法,席家捐款,我的身份是股东。”   后面一排有人扒上两人的椅子,凑上来对着席司宴说:“说好一生一起走,谁先背叛谁是狗。我们这些人苦哈哈在上边跟唱京剧似的,你丫心安理得在下边拍巴掌。席狗,你果然变了!”   席司宴回头看着飞回来的齐临,满眼嫌弃,“滚。”   “默哥。”齐临立马转向他,“你为什么不能管管他,你心理平衡啊?”   陈默今天穿得很休闲。   棉麻衬衣宽松干净雪白,头发随意打理,让他在第一排,和一群毕业后都显成熟不少的人坐在一起格外显眼。   陈默朝后侧头回复齐临:“人学校股东你没听见?我三好学生,害怕。”   齐临做呕吐状,吐槽:“我发现你俩在一起时间久了,肠子一个色,都是黑的。”   “说什么呢?”这时候老苟提着一大袋饮料过来。   袋子直接拎到陈默面前示意他拿,“老向买的。今天看咱们这一届来的人还挺多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在绥城的人这么多。”   陈默拿出一瓶绿色饮料。   “有些外地赶回来的。齐临不就是。”   齐临没什么正形靠着,申明:“我还真不是为了参加校庆,就是突然想起好几年没怎么回来了,而且老席不是回国了吗?我怎么着也得回来凑凑热闹。”   席司宴皱眉看他:“少拿我当借口。你到底怎么回事?又被人耍了?”   “操。”齐临小声低骂,复又抬头:“没什么,不想玩儿了呗。还有你这人,看破不说破行不行,有劲没劲!陈默你是不是眼神不好,复什么合……啊!席司宴,君子动口不动手知不知道!”   席司宴收回扔他饮料的手,冷淡:“小声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失心疯了。”   齐临一再被暴击,差点吐血。   转头就看见陈默刚拧开瓶盖的饮料被席司宴拿走了。   席司宴:“别喝这个,有色素。”   然后转身给了陈默一瓶矿泉水。   陈默在齐临看变态一样的目光中,接过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   齐临摇摇头:“默哥,你还记得自己曾是高中一霸吗?你这副被驯服,让席狗当了爹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三观都要碎了。”   “是吗?”陈默点点头,“你是不是失恋了看什么都不顺眼?没事,理解。”   齐临:“……”   他闭嘴,他活该!   赖主任的讲话已经接近尾声。   这几年联系不多,但也没断。   赖主任径直朝陈默所在的方向看来,拿着话筒开口说:“接下来是优秀毕业生讲话环节。这上台的第一位,大家估计不算陌生,他近年来屡创佳绩,深耕于智能科技技术领域,他就是毕业于XX级,现今Q大硕博连读,新锐科技创始人之一的,陈默!”   这样的介绍,并没有在一群每天经历着繁重课业的高中生群体当中引起什么反响。   有反应的,基本都是邀请回来的各界知名人士,包括学校领导。   直到陈默上台,才在学生群里听见阵阵起哄和尖叫。   老苟已经回到座位,就在齐临旁边。   看着台子上咦了声,“陈默近视了?怎么还戴着眼镜,上台前都没有。”   那副银色细边框的眼镜,在他今天这副看起来过分年轻的装扮上,增添了几分成熟禁欲感。   他自然走到讲话台前,将演讲稿放在上面。   开口的时候,却没有看稿子。   学校轻扬的风携带着他的声音,清晰传出。   “今天在来之前,我有一份非常官方百度得来的演讲稿。不过有个人看了一遍,说写这玩意儿的大概是某个语文老师用脚写的,又臭又长。”   一阵哄堂大笑。   “最终我决定听从意见,讲讲我心目中的一中……”   随着台上的人侃侃而谈。   底下兴奋的动静也越来越热闹。   当年他们那一届的人凑在一起,笑着说:“默哥还是那个默哥,当年上台念检讨,下边的蛐咕声就像今天一样。”   “那你是没看见高考结束后那阵仗,成堆的人在教学楼走廊大喊他名字,那会儿都觉得他全市第一稳了。后来结果出来,他被老向念狠了,谁提跟谁急。”   “那会儿你已经出国了吧老席,可惜了,是不是特遗憾自己没参加高考?”   席司宴搭着腿坐着。   眼睛始终盯着上面的人。   听见那话后说:“是,可惜了。”   可惜的不是错过高考。   而是错过了那一年的那个人。   耀眼如陈默,是尘土都不能掩埋的玉珠。   他只要站在那儿,无论命运几何,千百次重逢,注定爱上他的人就会有千百次心动。 第97章 【正文完】   五十周年校庆办得盛大隆重, 优秀毕业生讲话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环节,可是这丝毫不影响陈默下了台直到校庆结束,这中间收到的无数惊艳或好奇打量的目光。   活动结束是下午三点。   老向说要请吃饭, 在此之前,让陈默去现在的高三一班给这一届的学生鼓鼓劲。   陈默觉得自己还真不合适, 毕竟他的高中在其他人看来是一出黑马逆袭的经典例子, 可事实上却并非全然如此。对着一群高三的学生, 无论对他们说不用那么在意高考, 还是告诉他们到了现在除了往死里学去冲刺别无他路,都不太合适。   所以陈默很没道德甩了锅, 指向一旁正和老向教过的其他届毕业生聊天的席司宴说:“我真不行,你找班长吧。”   “找他没用。”老向拒绝,“他又没上高三。”   老向的嫌弃让陈默产生一种错觉。   好像毕业于国外知名大学的席司宴, 丁点不值钱。   陈默哭笑不得:“高二保送不比读个高三强?”   席司宴这时候走过来, 他的手下意识放在了陈默的身后, 问老向, “听见我名字了, 在说我什么?”   老向的眼神定在席司宴的动作上,没好气:“没说什么, 我让陈默去教室和学生做做交流, 他推了你。”   老向的眼神太明显, 席司宴非但没退开, 直接贴上了陈默的后背。   “我不配交流讲话?”席司宴挑眉。   老向是对他们当初的关系唯一有所了解的老师,席司宴出国后, 陈默那学习的劲头他一直看在眼里。要说没有席司宴的影响, 他都不信。   眼下再看这两个自己教过的学生关系,老向除了一丝了然的感慨, 又对陈默的状态有些欣慰。对着席司宴没有好脸色,“陈默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他去自然比你去好。”   “最得意的学生?”席司宴嘴角一扯,“我怎么听出高考成绩出来,你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老向心梗。   不想回忆,挥手:“那你去吧,你去,给我好好说啊。”   老向一走。   “我伤着他了?”席司宴问陈默。   陈默望着老向的背影,笑了笑:“当然没有,其实他当时骂我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席司宴又问。   陈默道:“高考前的几次模拟考,我数学起伏都很大,老向觉得我是心态出了问题。那时候他不止一次开导我说让我平常心,说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陈默说着笑得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可其实我高考最后丢分的,基本都在物理上,他接受不了,自己心态有点崩溃。”   陈默轻轻带过那段岁月。   那一段深陷看不到顶的题海,埋头前进的日子。   陈默说得轻松,席司宴却侧头看着他,像在透过他现在的模样,去追寻那一年陈默走过的点点滴滴。   然后一个似有若无的吻,落在陈默的头发间。   如今的高三一班,竟然还是当初他们所在的那个教室,而且是高二直升的,没挪地方。   陈默和老苟他们几个一届的人,全都悄悄站在教室后门口。   看席司宴在老向的介绍下,从正门那边走上讲台。   西装革履的席总,那压迫感随着站位的变化,一下子就上来了。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他简单做了介绍,没有任何夸夸其谈。   进行的基本就是你问我答的方式。   一开始学生都很拘谨。   问:“学长是怎么度过高三的呢,压力会不会也很大?”   席司宴回:“没上高三,高二物理竞赛保送了。”   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问:“那学习对你来说会不会很轻松?”   席司宴回:“任何一件看起来很了不得的结果背后,都不是轻松的,我也有很累的时候。”话一转,“不过相对来说,学习对我来说确实不算太难。”   ……   后门口嘀嘀咕咕。   “席狗还是这么……气死人不偿命。”   “他这么说真的不会让这些学生直接自闭吗?”   结果教室里的气氛反而越来越热闹高涨。   问题开始层出不穷。   “语文不会写作文怎么办?”   “有什么速成的记忆法吗?”   “学长你今年多少岁?”   “和女朋友在一起,家里反对怎么办?”   “学长你早恋过吗?”   最后的问题,席司宴点点头:“当然。”   在一阵拍桌尖叫,老向警告的视线当中,席司宴看了一眼教室最后一排的那个位置,抬抬下巴说:“那里睡觉的同学。”等穿着校服的男生被人推醒,抬起头来,席司宴问了一句说:“这个时间,那个位置是教室里唯一晒得到太阳的,睡觉特别舒服对吗?”   男生一脸懵逼,其他人也以为他是不满有人在此时睡着时,席司宴突然说:“当年我喜欢的人就坐在那里。”   “操。”   “呜呼——”   “学长牛逼!”   “老向要吃人了。”   教室里和教室外的情绪全部都在此刻到达顶峰。   陈默却靠着后门,推了推鼻梁的眼镜,和台上的人对视上。透过下午阳光洒进教室的剪影,像是回到了那年每一次陈默接了水回来,碰上他在讲台上代替老师组织纪律的时候。   后面学生又问了很多问题。   “那你和你喜欢的人分开了还是还在一起?”   “她/他现在在做什么?”等等。   席司宴都没再做出回答。   只是那天的交流结束,学生们冲出门口趴在阳台上。   看见十分钟前讲台上的人,身边站了一个同样身高腿长,像每个怀揣着心事的少男少女理想中的对象的人。他们并肩离去,在一众同学堆里,周围特殊的气氛无人能插进去分毫。   陈默没有关注身后的动静。   只不过当天晚上那顿饭,席司宴难逃被灌酒的命运。   毕竟同一届的,谁不知道实验班教室后排的位置,陈默从高二坐到了毕业。   原本之前不相信他俩真有什么的人,都说他们不够意思。   席司宴来着不拒,面不改色,酒量深不见底。   反而是陈默,人最多的时候,无意中灌下一杯深水炸弹。等席司宴回头看见的时候,脸色直接黑成锅底。   给陈默递酒还骗他的人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年前刚做了胃出血手术。”席司宴咬牙。   他把外套随手往齐临那边一丢,架了陈默出来,去往卫生间。   “要吐吗?”席司宴在洗手台旁边皱眉问。   陈默简单洗了手,侧头看着他,镜片底下带着点酒气熏上来的潋滟的热,看不出醉态,靠着台子摇头,“不想。你别太夸张,手术都过去多久了。”   席司宴并没有就此松懈,卷了袖子打电话让人带点药进来。   陈默一直靠着等他打完,然后才问:“你还要回去吗?”   “不回。”席司宴回看过来,“等拿到药再跟老向打声招呼,我们就走。”   陈默毫无征兆起身吻上去。   他单手勾着人脖子,压着席司宴退到洗手台旁边的墙壁上,全权占据了主动,舌尖抵进去,没有章法地纠缠。   席司宴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很快顺毛似的回吻,等这个吻逐渐平缓下来。席司宴掌着陈默的后颈将他拉开一点,摘了他的眼镜,哑声:“还说没事,醉了。”   “一杯而已。”陈默嗤了声,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就想起来上辈子那次项目应酬,他原本断片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此刻愣是模糊记起在马路上吊着席司宴脖子,醉得稀里糊涂被他推开的事儿。   陈默半晕半醒,又够着去亲,说:“你以前可真无情。”贴近了,模糊:“这次别推开,亲我。”   席司宴莫名就是知道他在说什么,顿时被刺得不轻。   不仅仅是陈默过分直白的主动,也是因为席司宴终觉得与那个自己有层隔阂,从而产生了一丝微妙的不满。   他重力碾上去,气息失了平稳。   当天夜里,聚会的包间迟迟没有等回来两人。   最后群里收到一条他们先走了的消息。   一些不甘心的人齐齐轰炸,说他们跑那么快不地道。   又问他们在哪儿,快点回来。   陈默绝对是回不去了的,因为他的手机在沙发缝隙里不停响动的时候,他正湿了头发,整个人贴着玻璃窗,以一种无处挣脱被囚困的姿势,被缚在那方寸之间,失了体面。   身上的白色衬衫凌乱皱巴巴搭在手腕上。   和席司宴全套衣服还在身上的强烈对比,陈默腰间的白皮后颈等部位,都是暧昧的红痕,手掌贴着玻璃窗,用力到泛白,又被另一只大手覆盖拿走,徒留下几个潮湿的指印昭示着一场没顶的疯狂。嗓子早就哑了,没了白天在学校台子上侃侃而谈的那份清润,丝丝缕缕从嘴角泄露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只是从两人身后看,所处的位置并非云顶湾的住所。而是当年陈默在学校外面,从席司宴手里租来的那套房子。   多年没有回来,也不影响在席司宴早早的提前准备下,房子格局和过去差不多,甚至更明亮宜居。   陈默在这种明亮的光线下无处躲藏。   看着玻璃窗倒映的影子,近乎难堪地抓着席司宴的小臂问他:“整个房子你唯独在这里打了这面玻璃窗,就为了此刻?”   席司宴将他稍稍带离冰冷的玻璃面,压上他小腹的同时咬上陈默的耳朵,沙哑:“不是,看外面。”   陈默闷哼了声,虚着被湿透的眼皮看出去。   此刻才发现,这个位置可以看见部分一中的教学楼。而陈默能看见高三的教室此刻还通明,甚至让他想起自己那时候坐在教室上晚自习的场景。   那些遗憾,站在这里好像就不觉得遗憾。   那些只是年少时不能忘怀的记忆,却远不是终点。   可陈默此刻只觉得无端羞耻,强撑:“放开。”   “为什么?”席司宴制住他,顶开他一条腿,逗弄:“给我个理由?”   “明天还要见客户。”   “确定不是怕被人看?”   陈默扭头,不觉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让人失控,说:“你很变态啊席班长。”   席司宴低沉的笑声里带着愉悦,眼底却露着危险。   “单向玻璃宝贝儿。”   席总哪里舍得。   怕不是要把人眼睛给挖了。   那些你来我往的低语渐渐模糊下去。   余下越发暧昧的动静在陈默猝不及防的闷哼里,在房子里再一次开始升温。   席司宴在新锐旗下订购的智能语音播报在夜里九点准时在卧室响起:明日天气晴,最高温度二十八摄氏度,空气质量优。宜出行,旅游,结婚,与爱的人共度。   有的人错过就是一生。   有的人擦身便不再回头。   因为不舍,因为相爱,因为是你。   有的人就是刚刚好,未来的每一天都是正当年。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到这里结束啦!   写点番外,不过应该不会一章一章放,所以别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