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清醒[快穿]   作者:狐言乱与   文案   [散漫略疯批·微爹系·隐藏大佬咸鱼攻 X 貌美切片·本质黑化·恋爱脑改不了半点受]   文案一   「我要你生世困厄,不得解脱」   「我要你……一直、记得我……」   …   像烙在灵魂的印记,常有一道模糊不清的低语环绕在脑海深处,伴随俞显一生。   直到他意外车祸身亡,低语才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恋爱脑劝退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在形形色色的浮世中,总有一些恋爱脑奉“爱情至上”为圭臬,他们或丧失自我,卑微轻贱如泥,或偏执痴狂,落个惨烈收场……   而俞显要做的,就是去晃醒他们的脑子。   俞显:……等等,说好的为我服务?不是我为你们服务啊淦!   系统掏了掏耳朵装聋,反手将宿主扔到了任务世界。   文案二   俞显意外遭遇车祸,悲催嗝屁了。   结果死后不得安宁,被迫绑定自称「恋爱脑劝退系统」的麻烦东西,两手一拷,就被扭送到了以渣攻贱受BE剧本为主线的异世界,强制要求执行拯救悲情主角受的任务。   须知俞显一生怠懒,散漫平庸。   别人力追梦想时,他自岁月静好,种花种草;   别人提升社交时,他往床上一躺,安稳睡觉。   简而言之,就是条空有皮囊,混吃等死的咸鱼。   面对救世主式任务,俞显直接开摆,表示干不来这么神圣的活。   系统:?   系统:任务目标生命值清零时,若清醒值判定不合格,执行「魂飞魄散」处罚机制。   死过一次的俞显:不care   系统:任务执行期间,任务目标清醒值为负值,执行「灵魂电击」处罚机制。   自认头铁的俞显:不慌张   直到第一次被电到几近吐魂后。   俞显强忍剧痛,咬牙怒声:……我干!   -   【PS】:   ζ 攻受身心唯一,双洁互凝;   ζ 受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ζ 小世界有he有be,为剧情服务,总体基调走甜宠路线。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系统 快穿 复仇虐渣   主角:俞显,晏与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渣攻别来沾边   立意:赤忱无畏,勿失本我 第1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1)   “雨好大啊,感觉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停了。”   “撑伞都够呛啊,风一吹,哗啦就成落汤鸡了。”   “我还是回教室等等吧。”   “等等我,我也回去。”   “我昨晚才洗的衣服,这下好了,肯定已经淋湿了。”   ……   雷云轰隆,暴雨滂沱。   一楼走廊上熙熙攘攘,全是亟等着回宿舍的学生,除了头铁的已经撒开丫腿子冲进了雨中,其他被大到吓人的雨势逼停在屋檐下的,还在焦躁地祈祷雨赶紧变小。   “砰——!”   “轰隆——!!”   重物落地声被掩盖在了雷声下,没有人注意到一楼楼梯拐角的异样。   “我……操……!”俞显硬生生摔在地上,手脚僵硬蜷缩,浑身痉挛抽搐,“你……他妈居然……来真的!”   【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9),低于临界值0,触发“灵魂电击”处罚机制,执行时长5分钟。】   随着脑海里冰冷的电子合成音落下,一阵电流再次窜过俞显的四肢百骸,血肉骨头连着灵魂都在被拉扯,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钢针扎了个千疮百孔,没有一处不痛。   5分钟后。   俞显宛如一条脱水的死鱼,奄奄一息地瘫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   【请宿主注意,任务执行期间,若任务目标清醒值检测结果持续低于临界值,将执行每日不定时“灵魂电击”处罚机制,时长均为5分钟。】   【再次警告,任务目标生命值清零时,若清醒值检测结果判定为不合格,将执行“魂飞魄散”处罚机制,请宿主予以重视。】   俞显虚弱地闭着眼,已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天前,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俞显很不平常地嗝屁了。   那日俞显如往常一样早起上班,结果在骑着共享单车去往公司的路上,一道路段突然发生车辆连环追尾,失控岔出车道的汽车朝非机动车道猛地冲来,迎面就将俞显撞飞出十几米。   狠狠摔在地上后,俞显很不幸地,又接连被另外两辆失控汽车碾了一遍,成了一滩肉泥,当场毙命。   俞显死后,灵魂悠悠漂浮在半空中,看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有心想拷问一下十分钟前临出门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心看一眼黄历。   他长叹一声,认了命,寻了块空地席地而坐,等待着阴司鬼差将自己带走。   没想到一等,就是整整两天两夜。   这倒也算了,离谱在于,最终等来的不是手执镣铐的勾魂使者,而是一颗圆咕隆咚发着光的麻烦玩意。   在俞显还来不及反应时,这麻烦东西化成一道流光,倏地掠进了俞显的额心,植根在了俞显的脑海里。   麻烦东西自称“恋爱脑劝退系统”,要求俞显随它前往以“渣攻贱受BE剧本”为主线的异世界,执行劝退悲情恋爱脑主角受的任务,帮助主角受摆脱为爱痴狂,自轻自贱,以致下场凄惨的命运。   紧接着又着重强调说,若任务完成情况不理想,将对俞显施以惩罚。   轻则灵魂电击。   重则魂飞魄散。   俞显:……?   俞显:不care。   俞显混吃等死了一辈子,平庸怠懒至极,也随心所欲至极,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勒令做事。   面对系统的要求,俞显这块滚刀肉直接开摆,完全不当一回事。   哪怕已经被系统强行带到了异世界,睁眼就出现在教室,俞显也依旧我行我素,往桌上一趴睡大觉。   半点不带沾主角攻受的边。   然而今晚正逢世界线剧情的一个重要节点。   主角受余悦在晚自习下课后去了趟卫生间,结果就被其他班的混不吝堵了个正着,欺凌.辱骂齐齐招呼,言语动作极尽恶劣。   最后余悦被反锁在卫生间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余悦出身贫苦,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因为长相漂亮肖似女生,没少被同龄人嘲笑娘娘腔,十几年来承受的校园暴力不计其数,几乎没有感受过多少善意,以致于性格也变得怯弱自卑。   当他上了高中,遇到唯一愿意对他抱以友好态度的主角攻齐远时,一颗历经炎凉的心开始沦陷。   在原剧情中,齐远“恰巧”路过,将被困在卫生间的余悦救了出来。   经此之后,余悦对齐远的喜欢就又深了一个度,殊不知这晚所遭受的欺辱,全是由齐远一手促成。   那之前,余悦的清醒值尚处在初始临界值0,而被齐远救出后,清醒值直接跌破临界值,变成了(-9),已是情根深种的状态。   俞显原本有机会阻止清醒值骤减,但他岿然不动,拿起书包就直接走人,没有丝毫要掺和其中的意思。   俞显自认没有多少斤善心,也没那闲心插手别人的感情纠葛,他只想当个主角攻受世界里,无关紧要的甲乙丙丁。   结果可想而知,俞显成功捡回了“5分钟高伏电击”大礼包一份,险些第二次一命呜呼。   依照系统判定机制,当清醒值低于(-10)时,主角受便走到了无脑付出,贱性依附,自甘卑微的地步,哪怕大罗神仙来了,也晃不出他那恋爱脑里灌满的水。   这也同样意味着,俞显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在地上死鱼瘫着二十分钟后,俞显缓过劲来,慢吞吞地爬起了身,他躬身捡起书包,脚步发着飘地,走下了楼。   “你,你用我的伞吧……”   “那不行,我要是用了,你怎么办?”   一段对话从不远处传来,俞显闻声抬眼,正见两个男生站在一楼走廊处。   此时走廊已经没有多少人,漆黑天幕依旧在下着雨,却已经不像二十分钟前雨势那么大。   左侧男生五官清秀漂亮,眉眼却萦绕着一丝畏缩的气息,昏暗光线落在他破旧变形的白衬衫上,隐约可见几只突兀的鞋泥子印。   他握着一把颜色土气的雨伞,局促地举在了对面一眼瞧去,便知是养尊处优多年的俊朗男生眼前。   俨然是这一界面剧情线的主角攻和主角受。   看这情况,齐远已经演完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成功俘获了余悦的9点清醒值。   俞显缓缓站定在不起眼的角落,想到了后面的剧情走向。   齐远家境优渥,样貌上等,因为温和阳光的性格,在人际交往上十分吃得开。然而骨子里早就被富足的生活养得傲慢自负,最不耻的癖好,就是从别人身上寻找优越感。   于是常年遭受校园暴力的余悦,便成了他的目标。   在齐远眼里,余悦就是个好骗的傻子,一点点施舍的善意,就能让他眼巴巴地跟来,极大地满足了齐远那点子被人追捧的虚荣心。   上周末时,齐远做东组了一场朋友聚会。   聚会上的人聊着聊着,便聊到了余悦。提起这个名字,无人不是戏谑嘲讽,极尽贬低满满,甚至开始揶揄齐远的行情够不够让小娘娘腔巴巴舔上来。   齐远好面子,于是直接开口应下了这赌约,扬言一个月内必把余悦哄到手上。而余悦被堵截在卫生间的一遭,便是齐远计划实施的一环。   这天之后,齐远开始有意无意地给余悦制造暧昧错觉,引诱着余悦逐渐掉入陷阱,最后踩在赌约期限之内,勾着余悦主动表白,顺理成章地成了情侣。   赌约赢了之后,虚荣心的满足就到了饱和期,齐远开始觉着没意思,想要摆脱掉余悦。于是他便让人在校内散布余悦是个同性恋,且正在死乞白赖纠缠齐远的谣言,致使余悦一朝沦为众人唾弃的垃圾,唯恐避之不及。   借此,齐远顺势提出了分手。   校方更是以余悦事件影响学校形象为由,强制要求余悦转学。   余悦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更接受不了齐远的抛弃,他陷入自我怀疑里,甚至将种种错处全归咎到自己身上,思考怎么弥补过错,在被迫转到了别的学校后,依旧频频回来找齐远复合。   真应了那句“纠缠不休”。   齐远烦不胜烦,直接抖搂出所有真相,言明从来没有爱过余悦,并警告余悦离他远点。   彼时余悦已经完全离不开齐远,明知事实残酷,却依旧执迷不悟,一味想要挽回,无论齐远提多少过分的要求,全都一一应下。   最后齐远提出要与余悦好好谈谈,地点定在了一座废楼天台上。   余悦应邀前往,却只看到几个不怀好意的混混,以及他们手上持着的绳索相机、不明道具。   余悦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心心念念喜欢着的人设套出卖了,心神俱灭之下,从天台上一跃而下,结束了从头苦到尾的生命。   且不论余悦死后,齐远如何追悔莫及,怀着迟来的爱意思念孤独一生。   单是目前的剧情进展,俞显要想敲醒余悦的脑子,道阻且长。   俞显长叹一声,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任务。   ……虽然目前对于如何完成任务没有多少头绪。   在进入此界面之前,系统提前抓取世界线信息,经过精密计算后,将俞显安排成了身家极富,父母经常在外出差不着家,自个儿三天两头逃课,与主角攻受是为同班同学的校霸。   依照系统的意思,便是这身份既神出鬼没,又足够有逼格,方便任务的顺利执行。   新身份一拍板,系统立刻就以俞显的魂体为基础,辅以系统能量塑造出俞显的肉身,将俞显扔到了世界线里。   既然是校霸……   俞显好笑地勾了勾唇角。   ——那就做校霸该做的事。   俞显从角落走出来,朝主角攻受走去。   “教学楼离宿舍不远……我,我可以很快跑回去。”余悦固执地举着伞,眼神小心又干净。   齐远温和一笑,抬手覆在雨伞上,却是往下压了压:“伞还是自己拿着吧,就算距离再短,也一样是会被雨淋湿的,更何况你身上还有伤。”   话落,齐远又补了句关心,“现在天气不好,小心点,可别感冒了。”   余悦犹豫着,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懒散的嗓音。   “嫌弃都快从眼里飞出来了。”俞显扫了眼齐远,“装什么装。”   俞显可不惯齐远,直接伸手将这两人你推我还的雨伞夺了过来,随手掂了掂:“不需要的伞,麻烦给需要的人用。”   齐远唇角笑意一僵,险些维持不住表面温和。   他看向俞显,眼里升起不易察觉的厌憎,他佯作好脾气地笑了笑道:“俞显,我自认没有招惹过你,这么挤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齐远家里虽富裕,但跟处于上层圈的俞氏相比还是不够看。   单是他们目前就读的英华私立高中,俞氏持股的比例就达到了半数以上。   因而俞显一向是校内公认的太子爷,少有人敢触他霉头,便是俞显行事再低调,架不住总有人愿意前赴后继地追捧他。   这是齐远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的高度。   依照余悦的经济情况,原本不可能进得了这样贵族式的学校读书,但余悦争气,凭借五个月前一举拿下的省中考状元,被英高以优厚待遇招录了过来。   目前为止,成绩依旧保持在年级前三。   余悦不傻,自然也听懂了俞显话里的意思,他看了眼齐远,又小心地瞄了眼此前和他没有过半点交集的俞显,呐呐地收回了手。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3,目前清醒值(-6),请宿主再接再厉!】   俞显一顿:【我这貌似从你那平直冰冷的电子机械音里听出了一丝激动。】   他又道:【你真不是人?】   【请宿主注意语气措辞,不要拐着弯骂统。】   【……】   俞显选择退出与系统的聊天框。   不过清醒值突然涨上去,俞显还是有些意外的。看来主角受也不是完全没救,一句话提醒,就立刻有了自己的判断。   不错。   俞显将伞撑开,开口回了齐远的话:“是不是挤兑,自个儿心里不清楚?”   他打着伞走进雨幕,脚步一停看向余悦,“介不介意一起走?”   “啊?我吗?”余悦愣了愣,犹豫地看了眼齐远。   “他有的是人给送伞,一个电话的事,你操什么心。”俞显不耐道,“走不走?”   余悦揪着衣服下摆,对齐远道了声再见后,赶紧跑到了俞显撑开的伞下。   看着俞显和余悦并肩渐行渐远的背影,齐远咬着牙,眼神泛起一丝阴翳。 第2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2)   余悦走在俞显身边,有些拘谨地攥着书包肩带,另一只手还扳住了手臂,避免染了泥印子的衬衫袖蹭到俞显。   在此之前,余悦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英高的太子爷会纡尊降贵跟他说话,还给他撑伞。   虽然这只是因为他们近15cm的身高差距。   走着走着,俞显忽然想起现在这个身份,是从没有在学校宿舍待过的富二代,更别提知道怎么去宿舍了。   于是俞显问:“宿舍楼怎么走?”   余悦闻言,赶紧收回了飘忽的思绪,抬手指向一个方向:“往这边走到头,抄过人行道,再越过拱桥就到了。”   说完,余悦迟疑着说,“……你也住宿舍吗?”   俞显一哂:“我不住宿舍,这不是要借你的伞么,我总不能把你扔外头自己走了吧。”   余悦局促嗫嚅:“……要不还是先送你到校门口吧?然后我再回来。”   连齐远都会嫌弃这把伞,说明这伞是真的上不了台面,余悦不太好意思让俞显用它。   瞥了眼面色尴尬的余悦,明白他在想什么,俞显不以为意一笑:“没这必要。”   余悦抿了抿唇,不再多话了。   到了宿舍楼下,俞显将伞往前轻轻一够,挡住了檐头积聚的雨珠。   余悦顺势迈进屋檐,下意识回身看向俞显。   如帘雨幕中,身形高大挺拔的少年举着一把深紫色印着某家品牌logo的伞,神色从容带笑,五官似刀削斧刻般俊美立体,落在昏暗的路灯光线里,携着一丝懒散的漫不经心。   一种恍如隔世之感骤然掠过余悦的心口,扯动起一缕似酸似苦的痛意,不过须臾,又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错觉。   余悦迷茫地眨了眨眼。   俞显好笑地看着余悦突然的发愣,道:“伞我就借走了啊?明天还你。”   余悦讷讷点了点头。   瞧余悦不像是完全回神的样子,俞显又道:“不跟我说再见么?”   余悦愣愣地看着俞显,“再见”两个字停在齿间打转,不知道为什么,想要说出来,却如此艰难。   最后,他呼吸微屏,道:“……再见,谢谢你送我回宿舍。”   “客气。”俞显摆了摆手,“回去吧,记得擦药。”   说完,俞显转身离开了。   余悦一怔,看了看身上斑驳脏污的泥印子,有些窘迫地扯了扯衬衫下摆。   俞显看出来了……   余悦抬头望向那笼在伞下的身影,唇角不自觉抿起笑意。   俞显看起来,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冷酷难接触,眼神态度也没有丝毫对他的轻视。   余悦拉着书包带子,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宿舍楼。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3,目前清醒值(-3)。】   ……   隔天一早,天朗气清,前夜的雨已经化成了空气里的湿润。   秋老虎逐渐退去,转眼已是十月中旬。   余悦早早地起了床,只为了能腾出时间跑到校外买两份更丰盛的早餐。   等到了教室时,距离早读还有十几分钟。   瞧见已经坐在桌边的齐远,余悦赶紧走到他旁边,将其中一份早餐递了过去:“齐远,我给你带了早餐,昨晚谢谢你。”   齐远有不吃早饭的毛病,余悦也是这段时间观察到的,所以时不时就会抽空给齐远带上一份。   “谢谢。”齐远伸手接过。   齐远最开始并不想接受余悦送来的餐食,只不过为了维持表面功夫,没有断然拒绝。   后来渐渐习惯了,偶尔也会吃上一些。   注意到余悦手上还有一份,齐远奇怪道,“你也没吃早餐?倒是不多见。”   余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说别的,只道:“我先回座位了。”   齐远道:“好。”   回到座位后,余悦看了眼手里的豆浆包子油条,又看了眼隔道旁,俞显空空如也的座位,犹豫了很久,还是将这份早餐放到了俞显的桌面。   余悦倒没有毫无自知之明地想和俞显成为朋友。   只是想通过这样笨拙的方式,表达谢意。   虽然余悦不知道经常旷课的俞显会不会来,更不知道俞显会不会吃他送的东西。   不远处的齐远瞧见这一幕,心口无端升起怒火。   他压了压胸口的闷躁,抽出习题册来做题,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齐远忽然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将余悦哄骗到手,赢得赌约。   如果到时候输了,指不定被怎么笑话。   齐远拧着眉,忽然将钢笔摔向桌面,一声脆响惊得其他同学纷纷转头望向他。   齐远一滞,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笔没拿稳。”   闻言,其他同学也没在意,又转回了头去。   齐远咬了咬后槽牙,齿间咀嚼着两个字。   俞、显……   而被人恶狠狠念着的俞显,才刚从床上爬起来。   俞显顺了顺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半眯着眼晃荡到洗漱间。   再出来时,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   俞显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时钟,顿时一个激灵。   ——距离早读课只剩下五分钟,   虽然目前身份是校霸,隔三差五就迟到旷课的,搁别人眼里乃是俞显的常态。   但俞显本人上辈子并没有这么混账,再咸鱼怠懒也知道要守点规矩。   往常生物钟都能及时播报时间,怎么今儿个没把他从深睡眠里强行拽出来呢?   看来有被系统设置的身体参数影响到,这下好了,生物钟失灵了。   俞显赶紧收拾了下,书包往肩上一甩,奔出了门。   ……   距早读课铃声响起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高一(1)班教室内充斥着朗朗读书声。   余悦瞄了眼隔壁依旧没有人影的座位,无声叹了口气。   看来俞显是不会来了。   “咔哒!”   后门门锁被打开,声响淹没在朗读声里,没有引起多少同学的注意。   余悦却如有感应般,转头望去,正见俞显从后门大喇喇地走进来。   “你来啦。”余悦对俞显招呼道,尾音还带着不甚明晰的雀跃。   俞显将书包挂在桌侧的挂扣,闻声有些好笑:“我来了你这么高兴?惦记伞呢?”   说着,他从书包里掏出那把小土伞,递给了余悦。   余悦伸手接过伞,脸颊莫名一热:“不是……”   “嗯?”俞显疑惑看过去,见余悦示意性地看向了他的桌面,便也顺着余悦的视线看了过去。   一份早餐正摆在桌面上。   俞显指着早点,道:“给我的?”   余悦点了点头:“嗯,餐品不精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俞显倒没那么讲究,也没有挑食的毛病。   他伸手拆开纸袋,捏着吸管往豆浆杯盖上一戳,提起杯来边喝,边就着塑料袋握了根油条吃着,含糊道:“味道挺不错的,谢了。”   余悦腼腆一笑,对俞显的印象又多了一个——接地气。   这边的动静自然落入了班上不少人的眼里,他们不动声色地面面相觑着,神色各异。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英高太子爷平易近人般地对待谁。   而这个人,竟然还是余悦。   那个出身孤儿院,穷酸到没有几件像样衣服,整个人还怯弱畏缩,除了张脸和好成绩,其它一无是处的余悦。   能在英高读书的,除却被买来的少数成绩拔尖者,其他无不是非富即贵。   与其说英高是一所私立高中,不如说它是一个小型的阶层缩影,依财富水平分了个三九六等,奉家里之命积攒人脉。   英高学子自动自发地形成界限分明的交友圈,如果余悦是他们戏谑鄙夷的丑小鸭,那么俞显便是他们想巴结都巴结不来的丛林之王。   ——因为俞显压根不与任何人亲近。   这似乎成了一种制衡现象,没人能在俞显这里特殊,也就没有所谓的攀附竞争。   如今这个平衡被打破,造成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余悦从未涉足过任何刻意排外的圈层,自然也理解不了周围的暗潮汹涌。   只是少年人心性敏感,对他人的恶意有一种小动物般天生的警觉。   余悦不自觉地垂了垂头,身体紧绷着,以无济于事的回避姿态,试图摒除源源不断投来的隐晦打量。   俞显吃完早餐后,将餐余垃圾团把团把,扔到了远处的垃圾桶里。   正想对余悦说句什么,蓦地注意到余悦不自然的脸色,皱了皱眉:“余悦?”   余悦被这声惊得一栗,像是陡然从溺水状态里获得了一丝喘息般。   他愣愣转头,看向俞显:“怎,怎么了?”   “身体不舒服?”俞显说着,似有若无感觉到什么,下意识朝周围扫了一眼。   各色异样目光被抓了个正着,纷纷收了回去。   而个别装模作样的,还在用余光注意着这边动向。   啧。   俞显到底是做过几年社畜的老油条,这些半大少年那点子藏得不严实的花花心思,俞显心里门儿清。   俞显无声一嗤,抬手按了按余悦的脑袋,道:“哪不舒服早点说,别耽误了看医生的最佳时候,落个头疼脑热四肢痛的。”   这动作一出,便是在直观明确地告诉别人,余悦是俞显护着的人。   头顶宽厚温热的触感已经收了回去,余悦却觉得这份暖意久久萦绕在了心间。   他低头掩住泛酸的眼眶,闷闷道:“……好。”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3,目前清醒值0。经判定数据达到临界值,恭喜宿主解除每日不定时“灵魂电击”处罚机制。】   俞显一顿,旋即失笑,他瞥了眼余悦,心道:傻乎乎的。   俞显:【不能玩电了,有没有很遗憾?】   【请宿主不要凭借主观臆测,间接否定奖惩机制的客观性、合理性。系统执勤期间,一向秉持着……】   俞显:【打住。】   俞显:【你真没劲。】   系统:【……】   俞显:【这边纠正一下,只有惩罚,那门子的奖励?】   系统:【……】   俞显:【别挂着羊头卖狗肉啊。】   系统:【……】   俞显:【有没有投诉通道?链接安排一个,鄙人申请完善规章制度。】   【滋……信号接……触……滋滋……不良……滋……暂时……滋…无法……法……回应……滋滋滋……】   俞显:【……】   俞显施施然拿出语文课本,慢悠悠地朗读起来。 第3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3)   “叮铃——!”   清脆刺耳的铃声响彻校园。   已是到中午放学时间。   走廊逐渐变得嘈杂起来,来来往往尽是踏着铃声尾韵,松懈了一身疲惫的学生。   高一(1)班物理老师看着底下蠢蠢欲动的鬼头们,最终还是合上了教科书,不继续拖堂了。   他笑骂道:“一个个的学习不用功,就知道吃饭打冲锋。”   有人扬声反驳:“这话就不对了老蒋,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   “不好好吃饭,哪有力气学习啊。”   “就是就是!”   蒋老师懒得跟他们贫,直接扬手道:“行了,下课下课。”   “噢耶!老蒋威武!”   “弟兄们冲啊!加快速度!不然咱们的食堂阵地就要被攻陷了!”   “走起走起!”   “蒋老师再见!”   “嗯,再见。”   那头,余悦慢吞吞地收拾着课本,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直奔食堂,而是待在座位,拿出了习题集来做。   俞显见状,屈指敲了敲余悦的桌面,等余悦看过来时才道:“不去吃饭?”   余悦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想等迟一些再去,现在肯定很多人。”   其实不完全是。   余悦只是习惯了不往人多的地方挤,而且凑上用餐点的尾巴时,基本已经是剩余饭菜,很大几率能以低价买到足量的饭菜,不必担心饿肚子。   单靠学校给的助学金,以及余悦闲暇时兼职赚来的钱,并不能让余悦在校内敞开了肚皮吃饭。   因为英高的消费水平实在有点高。   听此,俞显也没多想。   了然点头后,俞显起身往门口走。   才走了几步,余光蓦地注意到齐远意欲走向余悦,俞显顿时脚步一停。   俞显连忙倒退回去,先一步挡在余悦身边,阻得齐远停在了原地。   余悦没有看到身后不远处的齐远,他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忽然杵在旁边的俞显:“怎么了?”   俞显似笑非笑地对上齐远冷暗的目光,话却是对着余悦说:“你对这周边熟悉么?给我推荐几个质量不错的饭馆子。”   “啊……”余悦不自在地游移了下目光,尴尬开口,“我,我去的都是平价小店,所以不太了解上档次的饭馆有哪些……”   俞显哑然:“谁问你找上档次的饭馆了。”   俞显不经意偏头看去,目光恰巧落在余悦脑袋顶上呆呆的发旋,失笑道:“平价小店也可以,毕竟东西好不好吃又不是价钱衡量出来的。”   余悦脸一热,也不由笑了:“我在休息日时,会常去学校街对面一条偏巷的粉店,卤料是店老板的独家配方,很好吃,价格也实惠。”   说完,余悦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不过店面环境比较简陋,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   俞显不以为意道:“蹲马路边啃馒头都适应过,这算什么。”   说着,他直接伸手把余悦桌面的习题册合上:“带个路呗学霸。”   余悦狐疑眨眼,显然没有信俞显的话,只当是俞显在开玩笑。   不过还是有被俞显那声“学霸”给臊到。   余悦草草整理着书本,很快起了身,生怕俞显等得不耐烦。   结果刚转过身,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齐远。   “齐远?”余悦疑惑一笑,“你还没有走啊。”   齐远将俞显和余悦之间的你来我往一一看进了眼里,不甘和无来由的闷躁炙烤着心口。   他看着余悦,唇角挂上温和笑意:“本来想找你一起吃饭,不过现在看来,你好像有约了。”   余悦解释道:“俞显想尝尝我推荐的美食,我这会儿正要带他去。”   齐远扫了眼俞显,对余悦道:“介不介意多我一个?”   闻言,余悦刚想说不介意,却不知怎的,话到了嗓子眼时又咽了下去,视线小心地落在了俞显身上。   见状,齐远眼神一暗,也缓缓看向了俞显。   瞧着齐远几乎挂不住的温和表象,俞显实在觉得好笑。   他唇角一勾,吐字懒散道:“介,意。”   俞显继续道:“不熟的人凑一场饭局,不觉得监介么?别了吧,容易食不下咽。”   监,监介?!   余悦的脑子艰难地转了转,终于追上了俞显的用词思维。   是尴尬啊……   忍不住想笑间,余悦也反应过来了俞显的意思。   看来,俞显和齐远真的很不对付,虽然余悦想不通是为什么。   余悦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笨拙地思量着,该怎么缓解这会儿僵硬的气氛。   齐远的脸彻底冷了下来:“那真是很抱歉,是我打扰了。”   俞显不耐继续搭理齐远,偏头对余悦道:“走了。”   “啊?哦。”余悦应着声,对齐远抱歉一笑后,赶忙跟上了俞显。   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了齐远一个人僵在原地。   他深呼吸一口气,猛地踹了一脚旁边的椅子,眼里漫上扭曲的血丝。   齐远看懂了俞显临出门前陡然转头看过来时,于唇瓣无声张合间,对他的警告——   “离,他,远,点……”   齐远一字一顿低声念着,像是要将这几个字咬碎在齿间。   俞显对余悦的回护如此明晃晃,齐远不得不怀疑俞显知道关于赌约的事。   甚至是知道昨晚余悦所遭遇的欺凌出自他手。   但这说不通。   如果俞显知道,为什么没有在昨晚时先于他出手,救出余悦。   如果不知道,又为什么这样针对于他,频频拆台,处处下他面子,甚至是出言警告。   想到俞显那副桀骜睥睨的姿态,齐远就止不住地厌憎恼怒,心中翻涌着的,尽是压不下的嫉妒。   从小到大,齐远一直是人群的中心,谁知到了高中,却处处被俞显比下一头。   就连现在,连他轻看不起的余悦,他自以为能牢牢拿捏在手的余悦,也巴巴地往俞显身边凑。   这种挫败感,齐远尝到嘴里都像吞了一口刀渣。   ……   ……   “你跟齐远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余悦迟疑着问道。   俞显望了眼阴沉天空中,那悠悠然飞过的一串傻鸟,闻言好笑道:“误会?”   “嗯……”余悦呐呐着闭了嘴,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资格过问。   俞显道:“为什么觉得是误会?”   余悦小声道:“因为我觉得,你们都是很好的人,本来是可以友好相处的,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   俞显一笑:“这就给我发上好人卡了?”   余悦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脸猛地一热,磕巴道:“我,我不是这意思……”   俞显失笑不已,随即忽然停了脚步。   见状,余悦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俞显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捧住余悦的脑袋晃了晃。   余悦被晃得发懵,睁着双无辜的杏仁眼看着俞显,眼波还蒙上了层干净的疑惑。   俞显道:“判断一下你脑子里灌着多少水。”   余悦:“……”   俞显好笑地顺了顺余悦被晃得乱翘的呆毛,继续朝前走着:“不是误会。”   余悦道:“……那是什么?”   俞显沉吟道:“有点过节吧。”   余悦道:“哦……”   俞显瞥了眼余悦,啧声道:“长点心吧小学霸,智商别全用在学习上,识人不清的麻烦更大。”   俞显没有明说什么,却是意有所指。   余悦听在耳里,很快便领悟到了俞显的意思。   他垂着眼皮,不自觉就顺着俞显的话意想了下去,心头浮起朦朦胧胧不甚明晰的警觉与考量。   虽然和俞显认识不久,可余悦的潜意识里没来由的,竟是信任着俞显的。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5。】   ……   承水街市,数条偏巷纵横交错,进入其中就像落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   每隔几块砖,便能瞧见一家苍蝇馆子,装修说不上整洁华丽,甚至是简陋破小,来往客人却仍旧络绎不绝。   俞显跟随余悦走进偏巷,沿路看着两侧的馆子店面,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   其实俞显没有搪塞余悦,他确实适应这样的用餐环境。   和余悦一样,俞显上辈子也是出自孤儿院,最开始没少遭冷眼与排挤。   不过俞显心大且混账,往往不等别人欺负过来,就先用拳头招呼了回去,以致于长这么大以来,没几个头铁的真敢招惹他。   估计系统也是基于这一特性,才给他安排了个校霸的身份,想想倒也贴切。   余悦熟门熟路地带着俞显拐过几条巷道,最终到达了一家粉店。   只见红白掉漆的招牌上糊了层油光,上书“蓬莱米粉”。   袅袅水雾从店里飘出来,笼上招牌,无形中应了“蓬莱”二字,也算它小巷有仙境了。   俞显好笑思忖。   进到馆里,余悦朝店老板招呼了声:“张伯,中午好啊。”   张伯闻声从摊柜里抬起头来,蔼声笑道:“哎!小悦来了啊。”   余悦腼腆一笑:“嗯,我带了朋友过来。”   张伯打眼瞧去,看见俞显时又是一声笑得爽朗:“哟,也是个帅小伙儿啊,想吃什么自己瞅着选选,菜单在墙上哈。”   俞显一笑:“好的张伯。”   俞显看向墙面菜单,偏头问余悦:“你常点什么?”   余悦道:“卤香叉烧拌粉。”   俞显扬声对张伯道:“张伯,麻烦来两份大碗的卤香叉烧拌粉,再添两碗绿豆汤。”   张伯边捞着汤锅里煮软的粉条,边回应着道:“成,你俩先去找地儿坐着。”   俞显道:“好,谢谢张伯。”   说完,俞显直接扫码付了款,将余悦带进了用餐区。   坐下后,余悦窘然道:“你怎么连我的也付了,我转回给你吧。”   俞显眉梢一挑:“就当还了你给我带早点的情。”   余悦道:“可是……”   俞显打断道:“余悦,我们是朋友么?”   余悦怔怔然看着俞显的眼睛,局促道:“可,可以是么?”   俞显失笑:“怎么不可以?”   余悦鼻头一酸,俞显是第一个明确表示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人。   他也有朋友了。   余悦不想表现得太没出息,可眼泪还是漫上了眼眶。   他窘迫地低下头,慌慌张张地揩掉了眼角的泪水,用力点了点头。   俞显笑了笑,抬手揉了把余悦的脑袋毛,道:“既然是朋友了,就别跟我计较这么多,生分了。”   余悦眼眶通红着,鼻腔闷闷地应道:“好。”   ……   等餐上了后,两人也便拿了筷子开动。   俞显嗦入一大口拌粉,含糊称叹:“果然很香,小学霸眼光不错。”   余悦喝着绿豆汤,不好意思地抿着唇角,笑得腼腆。   他抽了两张纸贴心地放在俞显手边,眼神温顺地看着俞显,心头雀跃久久停不下来。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5,目前清醒值20。】 第4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4)   晚自习第二节下课。   原本趴桌上跟死了一样的俞显,回光返照般一动,眯缝着眼直起了身。   俞显口干得紧,他伸手往桌洞里掏了掏,掏出了个——   空水瓶。   俞显:……   俞显啧了声,随手扒拉了下头发,起身离开教室。   ……   “1班又有热闹看了,买完吃的去瞧瞧不。”   “啊?这次又是哪个班的漂亮学姐给齐远告白去了?”   “哎不是,是3班李峰上门找麻烦去了,带着一大帮子人,那阵仗,不知道还以为他是要把1班给填了。”   “谁惹着他了,这不是找削呢嘛。”   “还能有谁,就那个余悦呗,这会儿论坛上正实时播报战况呢。”   “哈哈哈哈笑死人了,还战况,单方面血虐吧。”   两个男生边说着话,边从货架廊道走过,没有发现端架一侧角落里冷着脸的俞显。   俞显从立式冷藏柜里拿出两瓶矿泉水,到收银台快速付完钱后,拔腿就朝教室跑去。   *   白炽光线照得教室一片亮堂,却照不明余悦眼里的麻木恐惧。   他被一下又一下地推搡着朝一侧晃去,如果不是手指还死死地扳着凳沿,想必已经一个不稳之下摔在了地上。   “去啊,去告啊,你他妈不是很会告吗?!”   染了满头红黄的李峰搡了几下余悦后,猛地拽住余悦的头发,瞪眼道:“老子就他妈明目张胆在这打人了,你有本事就再去告!老子只要进一次办公室,就他妈弄你一次!”   见状,齐远上前扳住李峰的手臂,试图减轻余悦头发被扯的力道,随后看向李峰肃声道:“李峰同学,这里是学校,不是你耍横的地方。”   “等会儿上课铃一响,教导主任一定会巡察到这边来,你想被他撞见故意刁难同学的场面,然后吃一个处分吗?”   这话一出,教室内,走廊外,旁观了热闹好一会儿的多班学生顿时唏嘘不已。   只觉着齐远不愧是新生一届中,校内公认的五好名草,在这种容易拉仇恨的情况下还敢站出来劝架,也不知道是该说他心地善良,还是该说他单纯天真。   然而谁也没看见齐远对李峰暗中使的眼色。   李峰不耐烦地一个抬手别开了齐远,吊儿郎当道:“齐远,这事儿劝你少管。”   齐远一愣,眼里不着痕迹闪过一丝恼怒。   这跟他和李峰原先说好的不一样!   李峰说着,手上一个使力又扯紧了余悦的头发,恶声道:“我他妈给你脸了让你背后这么阴我,还敢去调监控告状!”   “老子告诉你,就你这种的,老子碾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都简单,就你那芝麻大点的状,顶多让老子上办公室喝一杯茶,你还想怎么着我啊?做梦呢你!”   “唔!”余悦被猛地一拽头发,禁不住低呼一声。   他赶紧抿住了唇瓣咽下痛呼,忍着头皮被拉扯的疼痛,双眼紧闭着不说话。   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余悦,反抗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欺凌。   总有形形色色的人凭借着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伤害他,他再怎么努力也始终避不开。   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忍忍就好了……   “这是做什么呢?”   一道懒散嗓音在嘈杂的环境里响起,明明声量不大,却震在了每个人的耳膜。   教室内外霎时间一片安静。   而余悦不自觉压低了头,心脏紧缩间,尽是难堪。   无数道视线紧盯在那突然出现在前门的少年身上。   有摄于少年出色外貌的,也有慑于少年漫不经心的神态下无形威压的。   但更多的,是因为少年的身份。   能让从不喜欢沾闲事的英高太子爷开口问这一声,想必李峰不止是扰了1班的清静,还扰了太子爷的清静。   李峰危矣。   绝大多数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幸灾乐祸于那3班臭名昭著的恶棍,即将成为第一个被太子爷划进黑名单的人。   而1班的人,更多是想看俞显会怎么做。   想要看看,余悦到底是不是俞显罩着的人,他会不会替余悦出气。   这样他们也好掂量掂量,以后对待余悦时,需要把控一个什么度才不会触到俞显的霉头,被俞显划进黑名单。   李峰愣了愣,看着步步走近的俞显,下意识松开了拽着余悦头发的手。   他一改表情,笑得狗腿道:“显哥。”   叫了这一声后,就没了话可说。   李峰也纳闷俞显怎么突然像是要管管闲事的样子,心里头惴惴。   “问你话呢。”俞显随手将水放在了余悦座位隔道一边——自己的座位桌面上,像是对着普通朋友说话一样,语气平常道,“在做什么?”   李峰还是没敢说话,小心翼翼地从余悦的桌面上下来。   俞显一哂:“在欺负同学?”   李峰干笑道:“没呢,就找他说说话,友好交流一下。”   俞显了然点头,慢悠悠道:“不错,同学之间是该多多交流……”   话音一落,俞显豁然一拽李峰的头发往墙上猛地一砸。   砰的一声!全场哗然。   李峰痛了个龇牙咧嘴,惊恐道:“显、显哥……!”   俞显笑得懒散,一下接一下地将人往墙上砸,跟李峰推搡余悦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啊!显哥,显哥!放过我!”   “叫谁显哥呢?谁是你哥?”   “爹!啊!你是我爹!”   “你还平白给我跨个辈儿?骂我老还是怎么着?我怎么不知道自个儿有你这么个小学生年龄的好大儿。”   ……   满场学生目瞪狗呆地看着那惊人眼球的一幕。   名头校霸进化成名副其实的校霸。   这可真是有史以来最震撼事件之一。   而跟随李峰来到1班找茬的好几个狗腿,更是鹌鹑似的窝在一边角落里头,半点不敢上前拉架,就怕俞显那冰冷的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   笑话,谁会闲的没事干上去找不痛快,惹怒李峰都不如惹怒俞显来的恐怖。   “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李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惨叫声由尖锐变成嘶哑,竟是直接破了喉咙。   俞显依旧笑得好好先生:“不是喜欢交流么?跟我交流这一下就撑不住趟了,你能交流个什么劲儿。”   说完,俞显将李峰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里不存在的灰。   在李峰惊恐的视线里,俞显蹲下身来,一手臂肘搭着膝盖,脸上散漫的笑意全部收束,变成了令人瞧来只觉胆寒的面无表情。   俞显漫声道:“监控我调的,状我告的,你有什么意见?”   李峰闻言,猛地瞪大了双眼。   而另一边的齐远更是惊得愣在了原地。   余悦呐呐地看了眼李峰,又看了看俞显,从有些状况外的状态,终于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俞显打量了几眼李峰肿的跟个猪头似的脸,状似纳闷道:“所以你昨晚带着人把我们1班学霸堵厕所里欺负这事儿的处罚结果,就是上办公室喝了杯午后茶?”   “啧,正规渠道的举报,校方居然不好好受理,看来这校规校纪只约束了敢约束的,而不敢约束的,钻几个漏洞也就糊弄过去了,更谈不上什么保护学生了。你说是吧,主任?”俞显慢悠悠转眼看向门口。   突然听闻英高太子爷正在打人而急急忙忙赶来的教导主任,刚好听见了俞显说的话,直接惊得一个刹车,冷汗瞬间冒了满背。   教导主任赶紧道:“俞显同学,这一恶劣事件学校绝对不会潦草处理,下午时校方已经将李峰同学的监护人请来了学校,对李峰同学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请放心!学校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俞显轻哂:“给我答复?我只是一个检举校园霸凌这一恶劣行为的热心人士,给我哪门子的答复。”   俞显站直了身形,懒散道:“你们最该给出一个交代的,是受害者,不是我。”   教导主任闻言,小心抹了把汗,赶紧点头应了俞显的声:“这是一定。”   俞显瞥了眼慢吞吞爬起来的李峰,笑道:“至于刚才嘛……我与李峰同学志趣相投,进行了一场十分有益于提升学习能力的沟通交流。”   在场目睹了一场单方面狂殴的旁观群众:???   俞显又道:“只不过3班和1班横跨一条走廊,距离实在太远,所以希望下次能与李峰同学直接漂流瓶联系,免得两头跑的,累脚。”   对于3班和1班之间距离不超过5米的知情人士:????   所以这话的意思,是完全拒绝李峰再来1班窜门了?   看来1班谁要是敢放李峰进来,那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往俞显头上蹦了个迪达迪。   俞显想了想,又啧声道:“等校方给交代,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着,俞显踹了踹李峰,下颌朝余悦方向一扬,示意道:“去,给余悦同学道歉。”   李峰被踹得一个趔趄,听见俞显的要求时,表情青青白白好不精彩。   有憋不住乐的,搁人群里头窃窃发笑。   李峰敢怒不敢言,在一众人跟探照灯似的视线下,一步一步龟速走到余悦身前,咬着牙好半晌,才道:“对不起。”   闻声,余悦下意识看了眼俞显,正要回答说“没关系”时,却听俞显又懒洋洋道:“你这找茬的劲儿哪去了?还是饭都吃脑子里了?大点声。”   李峰气息一堵,深呼吸几次,才大声道:“对不起!”   活像他跟前有一汪喊泉,经他这么一声河东狮吼,就能瞬间喷出百丈高的泉水一样。   人群里的笑声更大了。   余悦却是有被这一声惊到,身体条件反射地惊惧一栗。   俞显见状,直接走回座位边,在余悦再度准备说“没关系”时,偏头对李峰道:“你可以滚了。”   李峰闻言,憋着气离开。   然而经过俞显身边时,一道懒散又冷漠的声音落在了他耳边,直穿耳膜而过,敲得大脑嗡嗡作响——   ——“不想李家出事,就给我安分守己。”   李峰脚步一顿,眼里再度漫上难以言喻的惧怕。   他小心翼翼地瞟了眼俞显漫不经心的侧脸,三步并作两步,灰溜溜离开了1班。   而跟着李峰来的狗腿子们,早在知道教导主任来了的时候,就已经跑到外头不起眼的角落,偷偷观望去了。   这会儿见李峰离开,也赶紧跟上跑了。   “叮铃——!!”   最后一节课上课铃声骤然敲响。   其它班还杵在外头的学生听见铃声一响,顿时有如潮散般,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教导主任闭嘴咳了咳闷在喉腔里的一口老痰,端起校领导姿态也转身走了。   然而实际上心里头发虚得很。   满心祈祷着别被俞家大少爷盯上,不然手头这饭碗,可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而这一大课间发生的曲折百转的激烈战况,转眼就在校园论坛上爆炸开来,引发英高论坛人的高度热议。   . 第5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5)   俞显坐回座位,感觉到什么,蓦地转头看向一旁——   余悦正直愣愣地盯着他看,状似神游天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俞显不由轻哂,伸手在余悦眼前打了个响指。   余悦被惊得一愣:“嗯?”   俞显笑道:“回魂了啊。”   余悦面颊一赧,眼眶晕着圈不甚明显的红,眼珠却明亮如星子般地看着俞显,小声道:“谢谢你。”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20,目前清醒值40。】   一声道谢,一声播报,两相一齐响在俞显耳边。   俞显讶然一顿,旋即失笑。   俞显望了眼教室内其他同学的动静,见没有人往他和余悦这后排犄角旮旯地儿里分出注意,于是动作不算温柔地,随手扒拉了几下余悦应该是没有想起来整理,还胡乱翘着的呆毛。   俞显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每当看见余悦时,手就像是有瘾头般,总忍不住要揉一揉余悦的脑袋毛。   最终,他归结于是余悦的头发丝蓬松柔软,手感好。   俞显随口“嗯”了一声,应下了余悦的这声谢。   随后话音一转,道:“刚才是想跟那李峰说没关系呢?”   余悦眼睛轻缓一眨,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俞显慢慢道:“不要轻易对任何没有承诺价值,不痛不痒的道歉回一句‘没关系’,这表示你愿意让这份没有足够回偿的伤害一笔勾销,并且难以确认类似的伤害不会再度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可以保持沉默,可以出言警告,可以作出要求,但就是不要出于礼貌地来一声‘没关系’,给了别人可以心安理得的机会。”   余悦闻言,眸色微动。   他定定地看着一脸语重心长的俞显,心口发烫间,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见余悦听进去了,俞显一哂,将桌上其中一瓶水放到了余悦桌面上:“买多了喝不动,分你一瓶。”   说着,他伸手将剩的一瓶拧开瓶盖,咕咚灌下大半瓶。   一副渴极了的模样。   余悦握住被放在眼前的矿泉水,入手还泛着些许冰凉,却怎么也驱不散余悦心尖的热度。   他想,这瓶水大概率不是俞显买多的。   而是俞显特意买给他的。   这似乎有些自以为是,可余悦无端端地,就是有了这点此前从未有过的自信。   俞显一直在用行动证明真的将他当作朋友,毫不在意别人眼光地保护他,给他出气。   让他植根于骨子里的怯弱自卑于潜移默化中,慢慢消解。   余悦觉得,其他人怎么样看待他,已经无所谓了。   他只要俞显一直在,就足够了。   ……   时间走得很快,转眼三周已然过去。   而距离齐远的赌约期限只剩下了不到两天。   虽然自从三周前大课间,俞显那轰动全校的一举之后,再没有什么人来找余悦的麻烦。   齐远更是安静如鸡,没有什么别的异动,想来是忌惮于俞显,担心俞显某一天突然抖搂出他是霸凌余悦这一事件的幕后主使的真相。   然而俞显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从原剧情线上齐远的所作所为就能看出,这是个没什么道德底线的人,行得一手的小人行径。   为了避免齐远在这临近期限的时候狗急跳墙,对余悦做出什么更为下三滥的事来,俞显除了回家睡觉时只能通过线上联系,远程了解余悦的行踪,只要余悦不出学校宿舍半步,基本不会过问别的。   其他时候几乎全程盯紧了余悦,半步不带离的,就连上个厕所都得找个由头,陪着余悦一起去。   简直是操碎了一百个心。   余悦发现最近两天俞显有点反常,如果要用某个词去概括形容,就是有点不同寻常的……黏人。   比如现在——   “去哪?”   俞显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余悦刚经过他的身后,还趴在桌上睡觉的俞显立马别了个头朝后望去。   余悦将抱在怀里的试卷抬起来展示给俞显看,说:“去办公室交刚才的英语晚测卷。”   俞显皱眉:“英语课代表呢?怎么是你去。”   余悦如实道:“他突然拉肚子,所以托我去交。”   俞显:?   早不拉,晚不拉,偏偏这个时候拉。   有鬼。   俞显伸了个懒腰,随后起身把椅子拨到一边,懒散道:“我这也要去超市买点东西,反正顺路,一起吧。”   余悦压了压嘴角的笑意,乖乖点头:“哦,好。”   两人踩着课间时间的喧闹嘈杂,往办公楼走去。   教学楼一少有人至的走廊尽头阴影处,另两道身影齐齐望着楼下走在一起的余悦和俞显,各自神色不明。   空气里弥漫着尼古丁的气味。   右边男生龇着一口牙发笑,掸了掸烟灰后,饶有兴味地说:“可以啊齐远,论狠的,谁比得上你。”   齐远不耐道:“你只需要告诉我能不能办到,其他废话少说。”   黄兴杰用夹着烟的手搓了把脑袋上的毛茬,笑得邪狞:“能,当然能,这事儿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刚好这些日子没找到合胃口的开开荤。”   “怪只怪英高太子爷那只娘们唧唧的小尾巴自己撞上门来,惹谁不好,惹咱齐大少不是?”   齐远笑了笑,没有说话。   黄兴杰咬着烟嘴,含糊道:“要是俞显找上门来,你得按照约定自己把烂摊子全担了,可别赖我身上。你知道的,我要是不好过了,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   齐远看着视线里逐渐消失不见的那二人身影,皮笑肉不笑道:“放心。”   *   俞显陪着余悦交完英语晚测卷后,见确实没有什么事发生,于是便准备带着余悦打道回府。   余悦疑惑道:“你不是说要去超市买东西吗?”   俞显:……   俞显道:“啊,对,差点忘了。”   说着,脚步一转,又朝超市的方向走去。   余悦禁不住一笑,赶忙跟上了俞显。   在超市里,俞显随便挑了几包膨化食品,两瓶运动饮料。   无意间瞥见一盒奶糖时,俞显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取了下来,等反应过来做了什么之后,奶糖盒已经被扔进了余悦怀里。   余悦一怔,看了看怀里的奶糖,又抬头看向俞显:?   俞显面不改色地道:“多吃奶糖长得高。”   目前身高只有一米七的余悦:……   瞟见余悦隐约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俞显一哂。   这段时间的努力没白费,逆来顺受的小学霸也纵出小脾气来了。   俞显心眼子蔫坏,又从货架上取了盒奶糖放进余悦怀里,笑得懒散:“吃完了找我要,管够。”   余悦将奶糖盒叠了叠抱在怀里,想了想,小声反驳道:“我不矮……”   俞显憋不住乐了,口花花道:“谁敢说你矮啊,我把他捶地底下去皱缩一百多厘米。”   余悦闻言,禁不住破功一笑。   瞧余悦那点子不高兴散了去,俞显也便带着余悦去结账了。   回教室途中,想到什么,俞显开口问道:“这周末还要去干洗店?”   余悦不太明白俞显为什么这样问,但还是道:“嗯,要去的。”   闻言,俞显消了音。   其实他这一问也是白问,余悦在干洗店兼职已经有几个月时间,每到周末待在干洗店也已经是常态。   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俞显不太放心余悦一个人离校搁外头待着。   俞显顿了半晌,才又道:“我周末闲在家里也没事干,要不我去找你吧,指不定还能给你搭把手。”   余悦讶然一笑,终于磕巴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为什么最近这么……嗯……”   余悦不太好意思说出心里头那个形容词。   这样开口后,余悦又有些忐忑于俞显会不会因此着恼,然后就不怎么跟自己待在一起了。   俞显倒没多想什么,他哂道:“听说跟学霸待久了,学渣多少也能得点真传,我这不是想试试这法子,多仰仗下你的光辉,指不定哪天就鲤鱼跃龙门了呢。”   余悦闻言,笑道:“你学习成绩又不差。”   俞显对答如流:“跟你一比,差之千里。”   余悦自觉说不过俞显,于是笑了笑,不说话了。   *   晚间放学时分,各回各家。   俞显走到半途,才发现家门钥匙遗落在了教室桌洞里。   啧,一睡懵就容易丢三落四,毛病。   俞显认命回了教室。   此时教室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余悦也早就回了宿舍。   俞显将钥匙找到后,往书包里一扔,正打算离开,余光忽然瞥见余悦桌洞里若隐若现的奶糖盒,眉梢一挑。   俞显伸手往桌洞里掏了掏,掏出了两盒奶糖。   ……他就知道。   在超市时,俞显实际上是假借了逗弄的表象,刻意给余悦买的两盒——   一盒放教室,一盒放宿舍。   方便余悦在哪都能有糖吃。   俞显没法解释这样的行为是为着什么,但他总觉着,余悦苦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多尝点甜的了。   俞显将一盒奶糖拿在手里,另一盒放回了桌洞里。   他转头看向那零星几个还没有走的同学,道:“不好意思,冒昧问一下,你们有谁是内宿的么?知不知道余悦住哪?”   那几人闻声一惊齐齐看来,有人率先反应过来,赶紧回应道:“他在A栋宿舍508号。”   俞显颔首道:“谢谢。”   说着,便抱着盒奶糖,挎着个书包,离开了教室,留下教室里几人面面相觑。   在已经瞧不见俞显身影时,一男生僵着脸色嘘声道:“我总觉得,又有大事要发生了。”   一女生不明所以道:“怎么了?俞显不是去找余悦的吗?能发生什么大事啊。”   另一男生幸灾乐祸道:“就是因为他去找余悦才会出大事啊。”   其他一头雾水的人:“?”   这男生继续道:“跟余悦同宿舍的几个人要倒大霉了,等会儿肯定是要被俞显抓个正着,我预定明天论坛新一波关于英高太子爷的轰动热议。”   有人好奇得抓心挠肺:“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男生道:“就是说,余悦宿舍里的那几个孙子,仗着俞显外宿,不了解内宿情况,然后余悦也不会真张嘴往外说,干尽了缺德事儿,但是我们那一层楼的都知道……”   …… 第6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6)   俞显根据记忆中的路线,一路走到了A栋宿舍楼下。   依照作息表,此时距离熄灯铃响还有二十多分钟,目前整栋楼还是闹哄哄的状态。   俞显往一楼迅速环视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电梯口。   坐着电梯上楼时,俞显闲得无聊,打量了几眼奶糖盒,顿时皱了皱眉。   花里胡哨的,丑了点。   俞显想了想,决定有时间到家附近的那所大型商超里瞧瞧,应该会有更好看的奶糖盒,给余悦捎一两个。   思忖的空当里,电梯很快到达了第五层。   俞显迈出电梯间,拐过一个廊角打眼望去,正见宿舍走廊嘈杂依旧,不少男生在嬉笑打闹。   有人注意到电梯这边的动静,转头望来。   当瞧见俞显时,一声“卧槽”瞬间爆出了口。   其他人察觉到异动,也跟着三三两两地看过去——   霎时间整条走廊静了一静。   俞显已经颇有些见怪不怪了,没有理会这些人的目光,自顾自去找508号宿舍。   见状,静了半晌的众人瞬间就明白了俞显突然深夜造访男生宿舍楼,是为着找余悦。   走廊里的气氛不过片刻,就又恢复到了原先的嘈杂。   部分对于吃瓜有着浓厚兴趣的人,鬼鬼祟祟地伸长了脖子瞄向俞显的背影,又朝508号宿舍房门的方向瞄了眼,隐隐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顺着门号排列的规律,俞显一路往里走,总算找到了508号宿舍。   宿舍门正大敞着,里边传出些笑闹声。   俞显朝门口走去。   “叩叩——”   出于礼貌,俞显还是先敲了敲靠在墙面上的门,以表示来访。   宿舍最里边,正各自坐在椅子上,相对玩着手机的两个男生听见敲门声时,眼皮不带抬一分地继续盯着手机屏幕。   看起来是正在组队开黑玩游戏。   俞显眉尾微挑,直接开口道:“打扰一下,我找余悦。”   闻声,两个男生这才转头看过来,等看清楚来的人是谁时,瞬间石化在地。   “砰——!”   其中一人的手机脱手摔在了地上,看起来摔得不轻。   俞显:……?   长得较为瘦条的男生赶忙站起来,抖着声道:“余,余悦在阳台晾衣服。”   俞显没有开口说话,明显感觉到身后正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朝这边聚来的视线。   他心口微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俞显打量了眼瘦条男生慌里慌张的神色。   看了眼刚从卫生间出来,一看见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瞬间就想缩回去,却碍于他如有实质般的目光,而牢牢钉在了原地的鼠眼男生。   最后睨了眼自打捡起摔碎了屏幕的手机,就一直不安地站在一个角落的微胖男生。   英高宿舍4人一间,如今508号宿舍除却余悦之外,另外三个都在俞显的眼皮子底下神色奇怪。   明显一脸的心虚不安。   正在气氛越来越凝重时,一道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从阳台外渐行渐近,打破了令人不敢大喘气的安静。   “俞显?”   余悦愣了愣,将撑衣杆放在了墙角,讷讷道,“你怎么来了……”   和余悦相处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俞显也算是能从余悦的表情中读取到一些信息。   而刚才那一瞬间,余悦眼里闪过的畏缩和难堪自然没有逃过俞显的眼睛。   俞显不动声色敛下探究,懒漫一笑道:“给你买的两盒糖,你怎么不记着捎一盒回宿舍。”   说着,他将怀里的奶糖盒朝余悦的方向递了递,“给你带来了。”   余悦定定地看了眼俞显,见他不像是发现什么的样子,顿时松了一口气,上前将奶糖盒抱进了怀里。   余悦看着怀里的奶糖盒,思绪微飘一瞬,不由在想这盒奶糖能保存多长时间。   可能是一天。   也可能是半天。   亦或是等俞显一走,这盒奶糖就会被瓜分干净,半点不剩吧。   余悦心尖冉上一丝难受,却还是故作轻松地抬眼看向俞显,笑容干净:“谢谢。”   说着,又小心地补上了一句,“这个点已经很晚了,你赶紧回家吧。”   闻言,俞显没有及时回应,而是垂眸看了看余悦的着装。   十月末的季节,在南方依旧带着些温热。   余悦明显已经洗过澡,发尾还氤氲着湿意。   然而身上却裹得严实,别人还是短袖大裤衩,他已经是长袖长裤。   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是正常夏装,昼夜温差也不算大,不至于到了晚上就冷得要穿这么厚实。   反倒像是不愿暴露半分躯体在舍友眼前。   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一样。   俞显的心口堵上了一层冷意。   他信口胡诌道:“家里钥匙不知道掉哪去了,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找不回来,我现在没地方可以去了,你能收留我一晚么?”   余悦怔怔一顿,磕巴道:“啊,我……”   俞显视线一转,像是才想起宿舍里的另外三个人一样,懒散道:“不好意思啊,要在这里打扰一晚了,你们不介意吧?”   三个男生支支吾吾的,满脸忐忑,不知道该应还是不该应。   俞显也不需要他们回应什么,转头又对余悦道:“不会霸占你太多床,实在不行,你匀个被子给我,我在你旁边打个地铺也行。”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触碰到了余悦的敏感之处,只见余悦的神色瞬间局促起来。   他像是下意识想往床那边看,又硬生生按捺住了动作。   然而这一举一动早就尽数落入了俞显眼中。   俞显脸上散漫瞬间一收,慢慢道:“你的床位在哪?我看看方不方便躺下两个人。”   余悦讷讷看着俞显,最后像是终于按下了难堪般,抬手朝某个床位的方向指去。   连指尖都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俞显当即脚步一抬就往余悦的指向走去,很快就走到了余悦的床位前,定睛一看,顿时怒意横生。   眼前的床根本已经不能算是床了,更像是一个小型储物仓。   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一起占据了大半边的位置,只留下不到三分之一的部分放了张折了几叠的床单,一床如果不是因为叠得足够小块,根本没法放的被子。   这样的“床位”,只能是余悦半身躺在床内,两腿大半伸在床外才能勉强睡下。   “多久了?”俞显压着火问身后的余悦,眼神却是冷得刺骨地睨向里边惶恐不安的三人,“从开学到现在?”   余悦看着俞显的背影,从来不敢有的委屈漫溢在心腔,惹得眼眶一酸。   他咬紧了唇肉,有如蚊呐般地“嗯”了一声。   宿舍门外,鬼鬼祟祟地聚集了不少人。   不单只有第五层的人,而是连带着A栋整栋楼从上至下,都三三两两跑来瞧热闹了。   很显然,这些瞧热闹的大多数都知道508号宿舍的余悦,这么多天以来都遭遇着什么。   俞显现在只觉得后悔。   后悔没有早一点想到,宿舍也是极有可能滋生欺恶的地方。   俞显沉吸一气,缓声对余悦道:“余悦,你站边儿上去。”   “俞显……”余悦怔怔道。   “没事,你不用管。”俞显沉声道,“躲远点就行。”   念及俞显一向说一不二,余悦踯躅一瞬,最后还是自觉地站到了门边角落。   他忧虑不安地看着俞显,没有在意宿舍门口那番亟等着好戏开场的叽叽喳喳。   俞显瞥了眼余悦所属床位上那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三个只敢对着余悦横,到了这会儿一个个跟缩脖鹌鹑似的人:“是自己过来把东西拿走,还是要我请你们过来?”   闻言,三个男生用余光互相觑了一眼,你推搡我,我推搡你的,慢吞吞走到俞显跟前,各自伸手去拿属于自己的东西。   俞显好笑地瞥了眼这三人,猛地从床上抄起一只行李箱,朝就近一人砸去。   “啊———!”   鼠眼男生抱头倒地哀嚎,惊恐地挪着身试图朝一边躲去,却被俞显一脚踩住了裤腿,跑都跑不了。   紧接着,另外没来得及反应的两人也被接连砸来的两只行李箱,相继砸摔在了地上。   “这是你的。”   “这也是你的。”   俞显随手抓着床上的东西,胡乱一气地“对号入座”,书本与水杯齐飞,零食伴外卖盒共舞,泼了地面上哭嚎连连的仨人满身满脸,一股子恶臭弥漫在空气中。   “这网球拍是你的吧?”俞显拿着把网球拍朝瘦条男生身上一抡,抡出了一声惨叫。   “这乐高你的?”俞显单手捧着个半成品乐高积木,掂了掂后,朝微胖男生面门一砸,砸了个哗啦散碎里混着声凄厉叫喊,“拼得很好,下次别拼了。”   俞显看着床上还剩了半数的杂物,失了一一“对号入座”的耐心。   他直接伸手一捞,一波接一波地全扫在了那三人身上,冷声道:“东西太多了分不清楚,自个儿分去吧。”   不过几分钟,床上杂物已经尽数被扫落在了地上,跟外卖残羹混在一起,脏污得让人作呕。   旁观人群被这战况惊得一愣一愣的。   更有甚者,直接将拍摄下来的视频实时发到了论坛上,平静了将近一个月的校园论坛再次像滚了沸水一样,热闹极了。   俞显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喂,吴叔,麻烦叫几个人来学校A栋宿舍5楼一趟,帮我收拾些东西。”   等吴叔应了声后,俞显即刻挂断了电话,没有管地上已经不成人样的仨鹌鹑,转头看向乖乖抱着盒奶糖,直愣愣看着他的余悦:“余悦。”   听见俞显这声唤,余悦下意识走到俞显身前,讷讷道:“怎么了?”   俞显道:“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   余悦看了眼床位,又看了眼躺在地上,将他床位前堵了个严实的三人,为难道:“他们在那……我不好收拾床铺,我一会儿再收拾吧。”   俞显闻言,轻哂道:“我的意思是,让你收拾好自己所有的东西,你以后不住这破地方了,去我那,等会儿我的人会来帮忙将你的东西运到我那去的。”   说着,俞显又佯作纳闷道,“难不成,你还想留在这?”   余悦惊得双眼一瞠,这才明白过来俞显的意思。   他赶紧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意识到不对,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见俞显一脸迷惑不解,余悦便直接伸手扯住了俞显的衣角,轻声道:“我想跟着你离开。”   俞显将余悦怀里的奶糖盒抱到手上,道:“那就赶紧去把东西收拾出来放到一边。”   余悦点头应好,转身收拾东西去了。   俞显瞥眼看向还杵在门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堆乱蹦的猹,懒散道:“乐子看够了吗?”   闻言,一俨然是跟俞显同班的男生,笑着插科打挥道:“这看的哪是乐子啊,而是咱们显哥的傲人风姿啊!”   人群里顿时一阵哄笑,还有应和着声也多来了几句调侃的。   俞显满脸嫌弃,直接开口道:“快滚!”   这声一出,门外的人这才稀稀拉拉地散开。   等俞家吴叔叫的三两个保镖来到学校时,已经过去十几分钟。   而余悦的东西,满打满算不过一个行李箱,一包装着床枕被褥的蛇皮袋,再加一个装着零碎日常用品的塑料袋。   余悦看着自己的行李,有些窘迫地扯了扯衣服下摆。   俞显倒是面不改色,招呼着保镖将行李运出去,并对余悦说:“你先跟着他们下楼,我同你的好舍友们唠几句就来。”   余悦乖乖点头,没有再看一眼这对他来说不是休息地,而是每日噩梦窟的地方,转身跟着俞家保镖下楼了。   俞显看向那三个已经偷偷爬起来,躲在床位角落的男生,一哂间,提步走到了他们的身前。   俞显抬脚踩住了其中一人过长的上衣下摆,漫不经心地碾着:“问你们个事儿啊。”   三人忐忑地看着俞显的裤腿,半点不敢抬头。   俞显继续道:“你们有没有手贱地瞎扯过余悦的衣服?”   这话一出,三人顿时身形一僵,紧接着开始颤栗,满脸的心虚混着惧怕。   俞显了然点头:“那看来是有了。”   俞显蹲身下来,逼着这三人对上他的视线,唇角一挑,散漫道:“希望明天早上能在操场展演台上,看见你们光着膀子腿儿的,来一场即兴热舞。”   “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俞显站起身来,随手掂了掂手里的奶糖盒,转身离开了508号宿舍。   . 第7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7)   车门砰声一关。   引擎声轰鸣作响间,通体黑亮的汽车很快汇入车流中,隐没进茫茫的夜色里。   俞显瞥了眼余悦既含着紧张,又隐带些激动的表情,无声一笑间,从奶糖盒里挑出颗包装还算看得过去的奶糖。   他道:“伸手。”   余悦眼睛轻眨,不明所以地伸出只手,一颗小巧圆球随即落在了手心里。   余悦垂眸看去,见是一颗奶糖,不由一笑:“谢谢。”   余悦拆开包装,将奶糖嗑入嘴里,一股浓郁的奶甜香瞬间在舌尖漫开,让本就因忽然摆脱噩梦生活而兴奋不已的心,更为雀跃了。   见状,俞显直接将一整盒奶糖放进了余悦的怀里:“明天我会帮你跟校方申请走读,到时候你只需要走些手续就可以了,别的不用操心。”   余悦抱住奶糖盒,无意识地摩挲着盒子边缘,支吾道:“暂时住在你那,已经很麻烦你了,如果别的还要你帮忙,我……”   “不麻烦。”俞显笑了笑,出声打断余悦。   他懒散道:“房子大了些,空荡荡的没点人气,你来了正好。反正房间多,不差你一个待的。”   见余悦还有些迟疑犹豫,俞显只能故技重施道:“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需要分的这么清楚。”   闻言,余悦那点踯躅这才慢慢消散了去,他抿唇一笑,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汽车很快行驶到了一座带泳池花园的别墅前。   别墅是俞父特意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住宅区给独子挑的,力图为俞显创造一个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上,都足够便利的环境,作为没办法经常回家看看俞显的补偿。   余悦透过车窗望去,将这栋别墅的简约气派尽收眼底,眼里漫上惊叹。   俞显道:“走吧,我们下车。”   余悦压了压因为紧张而搏动过速的心跳,回应道:“好。”   两人相继下车时,紧随在后的保镖们也训练有素地提着行李,紧跟在俞显二人身后。   等走进别墅时,余悦才更真实地感受到了那份奢华。   家里雇来负责清洁卫生的临时阿姨在接到俞显的消息时,还没有离开别墅,于是很快便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   俞显指挥着保镖将行李放进客房后,转头就带着余悦转了一圈别墅,了解房子的布局,避免余悦日后迷路。   等余悦大致熟悉了新住所后,俞显才领着人回到了客房:“以后你就住这了,我就住在你对面,要是有什么事找我,直接敲门就行。”   余悦看着卧室内的一陈一设,恍惚间有种来到了天堂的感觉,听见俞显的话,他赶紧点头应声。   想起东西还没有整理,余悦脚步一转,走向了堆放在角落里的行李。   见状,俞显无奈道:“挑今晚需要用到的就行了,剩下的,阿姨明天会帮忙收拾。”   余悦看了眼刚抓在手里的蛇皮袋,赧然道:“好。”   他没有再去碰其它行李,而是打开行李箱将衣服收拾出来,一一放置进了衣柜里。   之后俞显又带着余悦认识了一遍卧室和浴室中,对余悦来说较为陌生的器材用具,又指出各种日常用品的摆放位置。   余悦在心里提出一只小本本,很快就将这些通通记了下来。   确认余悦没有哪里不明白后,俞显道:“时间不早了,你收拾完就赶紧上床睡觉,明天还得上学。我先回隔壁了。”   余悦眼睛弯了弯,道:“我知道的,那……晚安。”   俞显一哂,随手拍了拍余悦的脑袋:“晚安,小学霸。”   说着,俞显转身离开了。   关门声咔哒轻响,落下了一室的安静。   余悦站在原地痴痴地环视了房间一圈后,才终于有了点真实感。   他拿上睡衣再次洗了个澡,像是要把满身心的尘垢都洗去,迎接俞显带给他的,全新的生活。   起初余悦钻进被子里时,还有些拘谨,明明躺在像棉花一样柔软的大床上,手脚却无处安放。   适应了片刻后,余悦才迟疑着动了下手。   然后又动了下脚。   接着小心地翻了个身。   再然后,他活像一只兴奋的小仓鼠般,在床褥里滚来滚去,时不时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吃吃傻笑。   不知过了多久,兴奋劲头才渐渐平复。   余悦紧抱着软和的被褥,迷迷糊糊间,沉入了梦乡。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25,目前清醒值65。】   门外,一人懒散靠在门框上,慢悠悠地喝着水。   见屋内再没有了什么动静,俞显无声轻笑间,趿拉着拖鞋回了房间。   *   清晨时分。   余悦习惯性早早地起了床,临出门前还在想周边附近有没有早餐店,想着动作要是快的话,还能赶在俞显醒来前,将早餐准备好。   谁知刚走到客厅,就看见了厨房里正忙碌着的俞显,空气里还弥漫着热牛奶的甜香气。   俞显正手执铲子翻动锅里的煎蛋,感觉到什么,他转头望去。   正见余悦呆呆站在原地,直愣愣地朝他这边看来。   俞显唇角噙着一贯懒散的笑意,招呼着余悦道:“醒了啊。去洗个手,一会儿吃早餐了。”   余悦闻言,慢半拍反应过来后,才应声道:“好。”   洗完手后,余悦在岛台前的餐桌边坐下,先是看了眼亮堂的半开放式厨房,随即双眼又溢满新奇地看向了俞显处于其间,竟意外没有什么违和感的身影。   在余悦的认知中,像俞显这样的富家公子应该是从小含着金汤勺出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却没想到,他有一天居然能看见俞显在厨房里准备餐食的居家模样。   过了片刻,牛奶三明治,煎蛋蔬菜卷便一一摆上了桌,瞧着健康丰盛又美味。   “原来你会做饭啊。”余悦边啃着三明治,边含糊说道。   俞显握着杯子喝了口牛奶,“嗯”了声道:“平时在家里闲得没事干的时候,偶尔会拿着本菜谱倒腾着玩。”   余悦囫囵咽下嘴里的食物,小声问道:“那等你有空时,可以教我做饭吗?这样以后,吃的方面就都由我来准备,你就不用忙这些了。”   其实余悦自己,才是真正不会做饭的那个。   从小生在孤儿院,三餐由院内食堂准备。   长大后在学校寄宿上学,也有学校食堂全天候备着餐饮。   余悦实际上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进厨房。   说着,余悦垂了垂视线,难为情道,“我、我总不能真的在这白吃白喝……”   闻言,俞显笑了笑,没有说俞家餐食其实绝大多数时候还是由阿姨准备。   至于什么时候会是俞显自己做饭,取决于他的心情。   俞显看了眼余悦,知道余悦性子如此,于是没有拒绝,而是道:“如果你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余悦眼睛一亮:“谢谢。”   俞显笑了笑,将盛着块煎蛋的碟盘移到余悦眼前:“快吃。”   饭后,两人便挎着书包,在俞家司机接送下,到了学校。   此时距离早读还有二十几分钟,时间充裕。   余悦趁着这点时间,预习接下来一天的课程。   而俞显这个混不吝,活像没骨头一样靠在椅子上,两手拿着手机,指尖飞快地回复着校领导的“慰问”。   俞显丝毫不意外昨晚将508号宿舍闹得鸡犬不宁一事,短时间内就传到了校领导的耳朵里。   且不提看热闹的人将全程录下发到了论坛上,那番盛况,俞显就是不真到论坛瞧一眼,也能想象出来。   单是目前俞显在这世界的身份,便足够校领导层对他持以密切的关注。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视频证据确凿,俞显确实有在校打架斗殴的行为。   这会儿校领导正愁到底该不该给个处分。   给了,俞家那不好交代。   不给,就坐实了英高徇私舞弊的作风,难保不对英高形象有所毁损。   俞显倒是不甚在意,回给政教处主任一句:“处分照给不误,但我要求校方将A栋508号宿舍三位同学的恶劣行为投放到图书馆门口的电子屏上,全天候滚动式播报,加以强烈谴责。”   而远在办公楼的政教处主任收到俞显的话时,硬生生冒了一脑门的汗。   办公室内有关注动向的领导层,也伸长了脖子去看政教处主任的手机屏,瞧见了俞显的话。   校长心有戚戚,他长叹口气,对政教处主任说:“按他说的做吧,不然这小祖宗一个不顺心,又要闹点别的出来。”   政教处主任深以为然,当即回复过去,答应了俞显。   俞显收到确切答复后,这才在铃声响起的一刻,施施然收起了手机。   他转头瞧向余悦那边,只见余悦已经预习到了第三个科目的内容。   俞显:……   不愧是勤勉的小学霸。   早读课后,便是英高惯例的早操时间。   各班踩着唱响的预备广播声,陆陆续续往操场上汇集,分班站列。   学校纪律部人员例行检查完人数情况后,各班闹闹杂杂的声音也如潮水平复般,渐渐静了下来。   一道鼓点感十足的音乐前奏从音响中传出,音波扩散到了整个操场。   却不是往常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的广播体操音乐。   有人疑惑间,不经意一个抬头,余光瞥到什么,猛地一顿。   再定睛望去,双眼瞬间瞪大——   “卧槽!” 第8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8)   只见操场正中央的展演台上,三个只穿了条平角内裤的男生从后台颤颤巍巍地绕到了台中,一脸如丧考妣,满目尽是悲痛,身体却很诚实地随着音乐节奏摇摆舞动,各种搔首弄姿。   热辣得很。   “啊!”有被辣到了眼睛的女生惊叫着赶紧捂住了双眼,“什么怪东西跑出来了啊!”   “绝了他妈的哈哈哈哈哈哈!”   “卧槽哈哈哈哈哈这尼玛不是508号总统套房的三傻吗!”   “哈哈哈哈真的猛士!敢于秀出白斩小鸡!秀出人生精彩!”   一时间满操场掀起了如海般的哄笑声,声浪大得连震动的音乐都压不住半分。   而哄笑之余,无数道似有若无的视线隐晦地落在了俞显的身上。   昨天才被俞显收拾了一顿的人,今天就来了这么丢人现眼的一出,不是没有人猜想到这里边有俞显的手笔在。   俞显恍若未觉,懒散插兜。   一脸欠扁的坦然。   动感音乐很快又戛然而止,守在操场外的老师在发觉不对之后,立马赶了过来将那三人给轰下了台,拎小鸡仔一样把人拎去了办公室。   想必经过今天这一出,这三人彻底扬名英高不说,还要吃一记扰乱学校秩序的处分。   学生会纪律部赶忙维持着现场秩序,不稍片刻,广播体操音乐便正常地响了起来。   一场闹剧稀稀拉拉地落了尾声。   等做完了操,自由解散后,余悦自然而然地找到俞显,同俞显一起往教室走去。   余悦欲言又止,瞄了俞显一眼又一眼,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直接给俞显看乐了。   俞显啧了声道:“想问什么就问,犹犹豫豫的做什么呢。”   余悦一噎,随即像是防着什么一样,朝周围看了一圈,见没有什么人将注意力放到他们这边来,便小声开口道:“他们三个在台上那样……是你对吗?”   话说得语焉不详,俞显却也领会得到。   俞显笑了笑,说:“是啊。”   听到俞显直接承认,余悦不由看了眼俞显,心里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上一问:“为什么?”   “不解气吗?”俞显懒散一笑,瞥了眼余悦。   果然是这样。   余悦眼睛颤动一眨,唇角不由勾起了愉悦的弧度。   虽然看着曾经横行霸道的败类被整治成现在这样丢人的模样,余悦心里头很是解气,但远没有知道俞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能出一口恶气这点,来得更让人高兴。   余悦抬眸望向辽远高阔的天空,微凉的晨风吹动他细碎的额发,略长的发尾扫在眼睑上,泛起了细微的痒意。   余悦眨动着眼,扬着笑说道:“俞显,我真的很开心。”   听着这似答非答的一句,俞显失笑,顺着余悦的话点头应道:“开心就行。”   余悦转头看向俞显,眼睛里盛着瓦解了所有畏缩的星子笑意:“很开心有你在。”   俞显微怔,视线不由落在了那双澄亮瞳仁上。   一瞬失神。   说不清道不明的似曾相识之感在俞显心头浮起。   抓不稳,辨不清。   轻廖得让人捉摸不透。   “俞显?”余悦疑惑地看着俞显罕见有些怔然的表情,轻唤道。   闻声,俞显恍然回神般别过头去,过了会儿才笑道:“本事见长啊小学霸,会说哄人的话了。”   余悦赧然脸一红,大着胆子回嘴道:“跟你学的。”   俞显一哂,没脸没皮道:“坏的不学,净学些好的,真是给你能的。”   余悦慢半拍反应了会儿俞显的话,哑然噎声间,哭笑不得。   哪有人拐着弯夸自己好的。   余悦笑着嘟囔道:“我说不过你,我不说了。”   说话的空当里,两人已经走到了教学楼下,正巧碰见从办公室里被放出来的508三裸舞猛士。   三猛士一见俞显,瞬间一个激灵,还以为俞显是专门堵他们来了,吓得身体都打了个摆。   “我我我我们没有透露显哥一星半点!”鼠眼男生忙不迭地赶紧表忠心道,“真的,我们的嘴可严了!”   俞显扫了眼三猛士这会儿穿得齐整的衣服,想到什么,直接乐了:“你们这场即兴热舞有点意思,居然还自带伴奏,舞台效果直接拉满啊。哪个广播站的被你们收买了?”   瘦条男生默默举起一只手:“……我是广播站的。”   俞显挑眉:“滥用职权,难怪要受处分。”   瘦条男生:……   受处分的重点难道不是被迫公然在全校眼皮底下跳骚舞吗???   瘦条男生怂,瘦条男生不敢怒也不敢言。   俞显手一伸,揽着余悦的肩转身就走,悠悠然道:“以后遇到这种不正经的人就赶紧麻溜地避开,最好是连话都不要说,知道了吗?”   余悦小鸡啄米式点头:“知道了。”   被留在原地不正经的三猛士:……   *   时间转眼又过去了半个月,来到了十一月中旬。   气温骤降之下,人们褪下了夏秋时节清凉的装束,换上了厚实保暖的秋冬装。   在这半个月里,余悦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论是周围同学对他的态度,还是日常生活上的质量,都好到不可思议,连带着余悦整个人精气神都比以前足了太多。   而这一切,都是俞显带给他的。   余悦拢了拢身上新的卫衣外套,规规矩矩地背上书包后,就颠颠跑向了杵在教室门口的俞显。   其他人已经见怪不怪,三三两两结伴放学,准备迎接快乐的双休时光。   俞显手贱地扯住余悦的帽檐,手一抬就把帽子给人扣上了脑袋:“你是不是还没有跟赵姐说?”   余悦拱了拱脑袋,从帽檐下艰难地露出一双无辜澄澈的杏眼,眨了眨道:“……我是打算这周末再跟赵姐说,现在是店里旺季,很多人拿衣服来洗,我看赵姐忙不过来,一时间就没敢提。”   俞显有些无奈:“你先提着,然后问问赵姐有没有再招人的意思,她要是乐意,我就找人在就业渠道上发布招聘信息,短时间内一定能帮她把空缺给补上。”   余悦笑了笑,乖乖点头道:“你放心,我明天一定跟赵姐说。”   前两周突然换季,持续下了好几天的阴雨,以致于空气也变得潮湿寒冷,干洗店的客流量几乎是成倍增长。   余悦理所当然地在干洗店忙了个天昏地暗,几乎是到了半夜时,才回到俞家。   结果可想而知,余悦累出病来了。   整个人好几天都病恹恹的,只差没有一天到晚捧着壶热水,隔几分钟来一口润润肿痛的嗓,隔几分钟又来一口暖暖发寒的身。   那之后俞显说什么也要余悦辞职,还说余悦没必要跑到外头为生计奔波,俞显会供他日常起居吃喝。   见余悦惶恐犹豫,不敢回应,俞显直接落下了句:就当这些是借的。   并表明等余悦以后大学毕业有了自己的事业后,再还不迟,目前余悦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别想其它。   于是余悦这才应了俞显的声,安心地待在了俞显的庇护下。   走廊的灯光时不时灭下来一盏,窗外的天也黑得窒密,仍旧下着寒凉的毛毛细雨。   教学楼不过几分钟,就拂去了一日的喧闹,静谧许多。   “……齐远,我真的很喜欢你,可不可以不要拒绝得这么果断,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抱歉,现阶段我只想认真学习,不想考虑感情上的事。”   余悦和俞显并肩朝楼下走去,拐过一个楼梯角时,好巧不巧,正撞见一长相妍丽的别班女生在向齐远告白。   女生听见脚步声,惊慌抬眼看去。   齐远听到动静,也转眼跟着看了过去。   一上一下两方人,一时间都静了静。   俞显乐了,开口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安静:“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说着,俞显直接拽着余悦的帽子领,就把人往另一边楼梯带了去。   余悦只来得及好奇地瞄上一眼,还没对上齐远紧紧盯来的视线,就转过头被俞显拎走了。   齐远隐在晦暗光线里的双眼扭曲一瞬,无形的戾气漫上眉眼。   “齐、齐远……”女生不经意间瞧见齐远骇人的神色,禁不住后退一步。   然而等她定睛再看时,齐远依旧是温和翩翩的模样。   女生松了口气,只以为是楼梯间光线问题,导致她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齐远已经耐心告罄,同女生道了句别后,不顾女生的挽留,直接转身就走。   且不管这边如何,那边俞显将余悦拽走后,直到下了一楼,才放开了余悦的帽领子。   在俞显草草整理着余悦的帽子的空当,余悦感叹着笑道:“齐远还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啊,感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向他告白,我都撞见好几次了。”   俞显耸拉着眼皮,睨了余悦一眼:“怎么,你也想向他告白不成?”   “怎么可能!”余悦惊得声量都扬高了些,像是害怕慢了一步就会被俞显误会一样,赶紧开口自证清白,“他是男生,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说到最后,余悦心底一虚,连尾音都微微发着飘,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俞显的喉结上,脸颊发着烫。   好在光线昏暗,俞显应该看不出他的异样。   俞显也确实没有发现什么,有清醒值佐证,他倒也不会怀疑余悦话的真假。   在清醒值达到及格线60的时候,余悦对齐远的态度,便彻底从起初清醒值为(-9)的情根深种,变成了如今仅是普通同学的好感,与余悦平常随便在一个商店看见态度和善的店员时,所产生的情感没什么不同。   目前距离赌约时限到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没有任何糟心的事情发生。   最开始俞显还不甚放心地多警惕了两天,结果发现齐远确实没有任何异动,整个人也像是要彻底从良了般,俞显这才放下心来。   估摸着齐远是赌约没赢,失了面子,于是再没了心情蹦跶在余悦眼前。   至于齐远具体是怎么想的,俞显没心思探究,只要不碰余悦一根毫毛,怎么着都跟他俞显没关系。   听着余悦的辩白,俞显一哂道:“照你这么说,男生就不能喜欢男生了?”   余悦一听,彻底闹了个大红脸。   他磕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可以喜欢的……”   余悦晕晕乎乎地看着俞显,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俞显乐得笑出了声,直接撑开了伞来。   余悦很自然地钻进了俞显的伞下,在同俞显并肩往前走时,小声问道:“……那你呢?”   俞显皱眉不解:“我?我什么。”   余悦垂眸看着脚下积水的地面:“……你会喜欢男生吗?”   俞显微怔,视线不自觉落在了余悦小巧的发旋上,一时间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过了会儿,他懒散一笑:“不知道。”   闻言,余悦有些失落,但又不觉太过失望。   是不知道,不是不会。   那就是有可能会喜欢的。   余悦抬手正了正伞檐,落了一手寒凉的雨水,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俞显见状,赶紧从余悦书包侧口掏出一小包纸巾,取了张纸递过去:“傻不傻。”   余悦眼睛都弯了弯,回嘴道:“不傻。”   俞显失笑,口嫌道:“那你挺牛气。”   余悦掂了掂书包,笑眼明亮。   “有点想喝林阿姨煲的汤了,我煲的不好。”   “小事,等会儿我给她捎句话过去,到家了就能喝上。”   “谢谢显哥。”   “别学那些人瞎叫。”   “好的显哥。”   “……”   …… 第9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9)   隔天周六,俞显还在睡梦中跟周公打太极,余悦已经在去干洗店工作的路上了。   等俞显醒来时,时间已经快走到了中午。   俞显懒在床间,眯缝着眼看了看落地窗外的天色,此时已经不再下雨,厚密云层内隐隐晕出日芒。   是连日来难得的好天气。   俞显慢悠悠翻了个身,赖了会儿床后,才从床上爬起来。   他从床头随手拿过手机,屏幕一划开就悬浮出了余悦的消息。   [小学霸:我跟赵姐说了,她同意了。我打算等招到人来顶班时,再正式离职。]   俞显敲字回复过去。   [YX:有跟她提我们帮她找人么?]   [小学霸:提了,她说可以,还说谢谢你。]   俞显轻哂。   [YX:小事。]   回复完后,俞显直接一通电话打给了吴叔,让吴叔派人将干洗店员工招聘一事在短时间内安排妥当。   俞家人脉渠道广,这种芝麻点大的小事一般只两三天就能搞定。   换言之,余悦只用干完这两天,下周肯定是不用再去了。   俞显好心情地放下手机,下床自去洗漱。   那边,余悦也将手机放在了桌边,继续吃着午餐外卖。   “小余啊,这是下午的送衣清单,你看看。”赵姐提着张写满了字的纸,从前台绕出来走到休闲桌边,将纸张递给了余悦。   余悦赶紧放下勺子,接过纸张来看。   赵姐叮嘱道:“今天要跑的地方有点多,你去看看电动车还够不够电,不够的话现在可得赶紧充上,免得到时候跑到半路突然没电,那可就麻烦了。”   余悦点头道:“好,我一会儿就去看看。”   赵姐伸手一一指出纸张上三个地址,同余悦强调着说:“这三个地方,顾客要求在指定时间把衣服送上门,其它只要在今天之内送到就可以了。”   余悦顺着赵姐指出的名单看去——   一个是指定要在下午三点时,将加急完工的毛呢大衣送到香花路凤元小区C栋4023号房门口;   另一个是干洗店合作的餐饮连锁店指定要在下午六点时,将打包好的两百套工作服送到店门口;   还有一个是指定要在晚上九点时,将一套价值不菲的西服送到柏尼国际假日酒店6021号房。   余悦又看了看别的清单明细,综合时间和路线距离来看,将柏尼酒店的放在最后去送,能省时省力不少。   余悦回了赵姐的声:“好,我知道了。”   这天客流量依旧不少,余悦强行挤压出时间帮赵姐晾晒好绝大部分的衣物后,紧赶慢赶才踩在最后一分钟,将凤元小区顾客的衣服送上了门去。   紧接着又骑着电动车,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   悠扬的手机铃声响起。   俞显一顿,边腾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接听,边单手持着洒水喷头,继续给偌大的花园浇水。   电话那头,吴叔告知说招聘一事已经有了结果,今晚就能将人带到干洗店跟老板交涉详谈。   俞显闻言一哂。   办事效率还挺高,这才半天时间不到。   俞显当即回应,让吴叔只管安排下去。   挂断电话后,俞显想了想,左右没有别的事干,于是又给吴叔吱了声要陪着去干洗店看看,顺便接余悦回家。   等俞显跟随着吴叔一行人到达干洗店时,却没有看见余悦的身影。   在吴叔与赵姐说明了来意后,俞显顺势开口问道:“赵姐,余悦呢?”   “小余啊,他去送衣服了。”赵姐边给来访者倒水,边应道,见门侧还站着三个瞧着像是传闻里富人家的保镖,不由有些拘谨,下意识对吴叔道,“让他们进来喝杯水吧,别站外头吹冷风了。”   吴叔转头瞧去,也觉着不像样子,于是对着那三个保镖道:“待车上去,杵在门口算怎么回事儿,影响人做生意了。”   赵姐:……   俞显直接乐了。   保镖得令,转身就走。   吴叔拨了拨眼镜架,笑得温和有礼:“赵女士要是觉得没有问题,这两位年轻人今天就能上工,都是有干洗店务工经验的,不用担心上手问题。”   赵姐点头应好,与吴叔详说事宜。   俞显见状,从店里退了出去。   干洗店开在一个住宅小区里,环境倒也算安静优美,满眼尽是花木草植,这会儿还能看见有小区住民在晚间出门散步。   俞显掏出手机,给余悦打了个电话过去。   嘟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在即将被自动挂断时,听筒里才响起余悦的声音:“喂,俞显。”   声音还带着急促的喘息,大概率是因为奔跑过速。   俞显笑道:“什么时候跑完单回来?我这会儿在干洗店。”   “啊?你怎么去店里了。”电话那边,余悦抬头望着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柏尼国际假日酒店,平复了下喘息,道,“还有一单就跑完了,这个酒店太难找了,我从广场偏门往里绕才找到。”   俞显闲得无聊,用脚尖碾了碾地面上的碎石子,随口道:“怎么还要跑酒店,店里业务扩展到跟酒店有合作了?”   “不是。”余悦笑了笑,边提着个袋子朝酒店门口走去,边道,“有套非常昂贵的西服指定要送到酒店去,我猜这位顾客应该是来这边出差的有钱人。”   说着,余悦已经走到了前台。   酒店前台瞧见他时,当即露出礼貌的微笑:“先生晚上好,欢迎光临柏尼国际假日酒店,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余悦拘谨地回礼一点头,说:“请问6021号房怎么走?我是干洗店来的,给住在这间房的客人送衣服。”   酒店前台闻言,伸手示意向左边:“请往这边走,右拐可以看见电梯间,乘坐电梯直达六楼就可以了。”   余悦再次一点头:“好的,谢谢。”   俞显等听筒那边的对话结束了,才开口道:“送完赶紧回来,吴叔已经将应聘干洗店的人带来了,明天起你就不用上班了。”   余悦讶然一笑:“这么快。”   俞显眉梢微挑,拉长了声调道:“已经算慢的了。”   “要是你早点做决定,也不至于拖到这会儿,早在上周就可以离开了。”   余悦自知理亏,讨好笑道:“谢谢哥,辛苦哥。”   俞显一哂。   说话的空当里,余悦乘着电梯上到了六楼,他顺着门牌房号的规律,一路往里走去。   酒店熏香弥漫着空气,余悦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鼻头。   周遭安静至极,脚步踏在软毯上,发不出丝毫声响。   余悦对着话筒很小声地说道:“这里好静啊,我还是第一次进酒店,感觉好像没人在这住一样。”   俞显失笑道:“酒店一般隔音都比较好,正常。”   余悦总算走到了6021号房前,他迟疑了下,才伸手按响门铃。   等了会儿,依旧没人来开门。   余悦再一次按响门铃,嘴里自言自语道:“不会是不在吧……”   话音刚落,面前房门忽然咔哒一声响。   余悦看着那开了一道缝的门,道:“你好,我是干洗店——”   门缝豁然半开,一支手迅速伸了出来抓住余悦的手臂。   余悦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把拽进了房里去。   “啊!”   惊叫透过听筒直叩俞显的耳膜。   “余悦!”俞显下意识惊声唤道。   然而听筒只传来了一阵让人心慌的忙音。   俞显心脏紧缩,转身拔腿朝干洗店里跑去,一看见赵姐就马上问道:“赵姐!余悦今天去的柏尼国际假日酒店具体是哪一个!在什么区域什么路线!”   语速快得几乎没有打下一个顿。   赵姐见俞显神色焦急,立刻意识到可能出事了,紧声回道:“是星江区火炬路万华广场那个,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俞显已经无暇顾及其他,愠声道:“余悦出事了!”   说着,俞显转头朝其中一辆车急步走去,对着已然察觉不对劲,赶紧从车上下来的保镖道:“钥匙给我!”   保镖不敢有异议,当即将钥匙递给了俞显。   俞显接过钥匙钻进车里,启动引擎后,油门猛然一轰,就朝外飞驰了去。   等车身影都快看不见了,保镖才想起什么来:“少爷还没考驾照!”   紧跟而来的吴叔闻言,直接招呼保镖们道:“赶紧跟上,免得真出事儿了。”   说着,一行人风风火火地钻进车里,方向盘一打,就追着俞显的尾巴去了。   剩下还留在干洗店的几人,一头雾水地干着急。   沿路一直狂轰油门,俞显几乎每次都擦着路段绿灯秒数的尾巴飞速驶过,车内音响不知播报了几次超速提醒。   若不是还需要车载显示屏指示地图路线,俞显能烦躁得直接一把砸了这音响,让它哑火。   往常十五分钟的路程,直接被俞显压缩成了七分钟。   车还没停稳在停车区,俞显便拔了车钥匙朝酒店跑去。   酒店前台一见俞显,习惯性微笑招呼:“先生晚上好,欢迎——”   “请问十几分钟前来送衣服的男生是往哪边上楼的?”俞显快速问道。   酒店前台一愣,下意识伸手示意向左边:“这边……”   不等前台说完,俞显已经往那方向奔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一路乘着电梯上楼,明明速度已经不慢,落在俞显眼里依旧如同龟速。   电梯门一开,俞显当即顺着走廊一路奔到了6021号房门前。   酒店房门隔音极佳,然而俞显眼前的门扇却隐隐传出了混乱唾骂声,以及悲鸣般的细弱哭泣。   是余悦。   俞显面色阴怒一沉,牙根紧咬间近乎能尝到腥味。   他蓄力一脚踹向房门,“轰”的一声,房门大开。   房内声音瞬间清晰无比地朝俞显面门冲来。   俞显定睛望进房内——   理智的弦嗡然一断! 第10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10)   房内狼藉一片,桌椅杯盘、枕被、电话机等一应酒店用具全数倒翻在地。   床上一人死死捂住余悦的嘴,两手反扣余悦双手的同时,膝盖还顶着他的脊背迫使他趴伏在床间,另一人则紧扣余悦的脚踝,防着余悦乱蹬乱踹。   床头第三人咬着烟嘴,裸着上身,正冲着余悦的面门缓缓拉下裤链。   而余悦的上衣早已被撕扯成碎,皮肤上隐约可见因挣扎反抗而磕出的青紫伤痕。   一台摄像机架在床尾空地上,监视器闪动着光,明显正在进入录制状态。   门扇被轰开的动静惊得房内三人齐齐望去,还没等瞧清来人的模样,来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随手抄过一只倒翻在地的凳子间,猛地一砸就将扣着余悦脚踝的人砸倒在了地上,连带摄像机也被撞翻滚落。   “操你妈的!谁——!”   不等这人再骂,俞显直接一脚过去给人踹歪了鼻子,鼻血瞬间溅了一地。   “唔咯……”   俞显沉着脸,反手一凳抡过去,又将那仍扣着余悦的手,还没反应过来的人迎面抡了个倒仰在地,捂头痛嚎。   连凳子脚都被抡断了两根。   俞显将残凳一扔,伸手捞起落在地上的被子盖住了余悦的身体。   紧随在俞显身后而来的吴叔等人,见状立马将已被收拾的两个人控制了起来,同时齐齐堵在门口,防止第三人逃跑。   俞显转头看向那正警惕地看着他,试图突破重围的第三人,眼底布满了森然的冷意。   “俞、俞显!这事可跟我没有关系!你要找就去找齐远!这可是他指使我这么干的!”   见已经逃脱不了,黄兴杰表情发狞道,“齐远那孙子找我伪造余悦出来卖的视频,用来抹黑余悦,好散布你把余悦带回家不过是在包养他的谣言!传你私生活混乱,然后搞臭你的名声!”   “我不过是拿钱办事而已,你可别找我的麻烦!”   俞显止不住低低一笑,笑不达眼:“而已?”   瞧见俞显的表情,黄兴杰心里头打了个寒突。   俞显噙于嘴角的笑意缓缓一沉。   他就说齐远怎么会这么安静,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要是今天来迟了一步……   俞显牙根紧咬,简直不敢往下去想。   怒意一股股灌入心腔,烧得刚回来没多少的理智再度消弭尽净。   俞显大步绕过床尾,一拳将黄兴杰揍得踉跄后退。   在黄兴杰眼冒金星的空当,徒手一把抓住黄兴杰的头发,跟砸皮球一样,扣着手中的脑袋朝玻璃桌猛地一砸。   “砰——!”   “啊——!”   砸声混了惨叫,玻璃桌瞬间四分五裂。   碎片染着鲜血哗啦散落在地,声响清脆又刺耳。   “俞显!”黄兴杰怒喝一声,反手一肘就想击向俞显的胸口,却被俞显一记狠厉膝顶招呼过来,顶得五脏六腑都近乎错位。   黄兴杰痛得腿一软,当即跪在了地上干呕。   俞显伸手攥住黄兴杰的衣领,施力将人摔在地面上的同时,一拳接一拳朝那血糊了满面的脸揍去。   满房间都是拳风钝肉的声音,混着喘息逐渐微弱的痛吟。   “少爷够了,再打就出人命了。”吴叔急步上前抓住俞显手臂,拦住了俞显还想继续挥出的拳头。   俞显急促喘息着,停下了动作。   手指一松,已是满脸血的黄兴杰顿时力竭地倒在了地上。   俞显缓缓站起身,余光瞥见黄兴杰那开了链的裤.裆,眸色骤然一冷。   他轻嗤一声,下瞬一脚发狠地踩在了黄兴杰的裆部——   “啊———!!”   杀猪般的惨叫声瞬间爆出,几乎掀翻天花板。   不明液体混了些红,洇湿了裆部一团。   在场的吴叔、保镖等人瞧见这场面,面部一阵扭曲,感觉生命不能承受之痛好像都从黄兴杰身上传了过来一样。   这也忒狠了。   俞显看也没再看黄兴杰一眼,转头朝余悦走去。   床上,余悦紧环双腿呈自我保护的姿态,整个人拢在被子里,仿佛失了魂般呆呆地坐在床角。   俞显随手扯过地上一只毛巾擦掉手上的血,而后坐在床侧,放缓了声唤道:“余悦。”   余悦麻木地看着虚空,恍若未闻,苍白面颊上泪痕清晰,身体仍然时不时地颤栗。   见状,俞显控制不住地联想到了原剧情线里余悦的结局,恍惚中好似真的看见了那万念俱灰的少年从天台上一跃而下,彻底与这个世界死别。   俞显心口微窒,试探性伸手轻放上余悦的脑袋,不想余悦惊惶一颤,下意识偏头躲了开来。   俞显一顿,须臾才又轻声道:“余悦,是我。俞显。”   “别怕,已经没事了。”   似是被“俞显”这两个字眼牵回了神思,余悦眼珠迟缓一动,看向了俞显,瞳仁宛如水洗般澄澈,却含着一丝惶茫畏缩。   俞显试探着再次将手放上了余悦的头顶,这次余悦没有躲开,乖乖地任由俞显揉着脑袋。   俞显低声道:“我们回家,好么?”   余悦定定地看着俞显,没有点头,也没有应声,眼神尤为温顺,依赖之意溢于言表。   俞显抬手脱下外套,伸手抓住被沿时,见余悦没有抵触,便直接把被子从余悦身上拨了开,在余悦因上身赤.裸受冷而打了个寒噤的空当,快速将外套裹住余悦的身体,带着余悦的手穿进袖管里。   随后拉链一扯,把人包的严实。   俞显扫了眼余悦脚踝处那两圈红肿刺目的青紫指印,直接伸手抄住余悦的膝弯,一个施力将余悦打横抱进了怀里。   第一次以这样的姿势被抱住,余悦有些受惊地下意识抱住了俞显的脖颈,过了两秒才缓过神来,无声埋首在了俞显的肩颈。   俞显垂眸看去,只看见余悦头顶又呆又小巧的发旋。   发旋的主人像只再度获得了安全感的小动物般,安安静静地窝在俞显的怀里。   见眼前情况稍定,吴叔这时才问道:“少爷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人?”   俞显看都懒得再看那三个渣滓,抱着余悦朝门外走去,只冷漠落下一句。   “报警处理,送他们进监狱好好尝尝牢饭。”   ……   回到家时,已经临近半夜12点。   晚间更深露重,尤其是深秋时节,更是冷得能直入骨头缝里。   下车前,俞显不放心得又从车内储物格掏出一张薄毯,将余悦包了个严实后,才抱起人朝家门走去。   只剩了保镖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等俞显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时,才相继开车离去。   步入暖气开足的房内,俞显长腿一勾,把大门甩上后,便将余悦送回了房间,放在了床上。   俞显半蹲在余悦身前,看着余悦到了现在也还有些怔惶茫然的神色,低声道:“余悦,我们到家了。”   说实在,俞显真担心今晚这遭让余悦心头郁结,保不齐哪天没看住,真跑什么天台上去了。   余悦呆呆地看着俞显,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像失了语的布偶,只有因生理性而不时一眨的眼睛,才能看出几分生气。   见状,俞显不免有些着急,只得再次开口道:“你看看周围,我们确实已经到家了,家里很安全,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没有谁会伤害你,更不用担惊受怕。”   余悦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   在俞显紧盯而来的视线里,余悦唇瓣微动,良久才小声开口道:“……我想要糖。”   闻声,俞显一喜,道:“我去给你拿。”   说着,他立马起身跑向厨房,从储物柜里掏出盒奶糖后,又赶忙回到了余悦身前。   俞显将奶糖盒放进余悦怀里,道:“你的糖。”   余悦摩挲着奶糖盒盖,看着俞显,须臾再次小声开口:“……想要很多很多的糖。”   俞显道:“家里目前储备不够,我明天就让林妈去买,到时候将家里到处都装上糖,管够。”   余悦又轻声道:“想去游乐园。”   俞显有求必应:“没问题,只要你想,以后每个周末都带你去也行,去到你不想再去为止。”   余悦讷讷看着俞显,眼眶逐渐漫上泪水。   良久,他脑袋一低抵上俞显的肩窝,轻轻弱弱地小声呜咽。   俞显怔了怔,不由伸手将余悦结结实实地拢在怀里,手掌轻拍着余悦的脊背:“没事了。”   似是被这一抱打开了情绪开关,余悦再也忍不住,缩在俞显的怀里嚎啕大哭,满含着委屈和后怕。   俞显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是将小学霸的魂给捞回来了,可把他紧张的——   唉。   等余悦情绪平复不少后,俞显才从客厅桌柜里拎来药箱,挑挑拣拣出好几种瓶瓶罐罐。   觉着不差什么后,便伸手轻握过余悦的脚踝。   余悦被俞显指尖的冰凉激得下意识一瑟缩,在俞显看过来时,又安静不动了。   “疼?”俞显皱眉问道。   余悦一顿,哭哑的嗓音低低道:“凉……”   “……抱歉。”俞显说着,松开了余悦的脚踝,双手交叠搓热之后,试着碰了碰,“现在呢?”   余悦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见状,俞显这才再次握住那细瘦的脚腕。   余悦皮肤生得白皙,却不是容易留印子的肤质,俞显看着余悦拨下毯子后,身上那一道道醒目的青紫红印,不难想象那几人下手有多重。   俞显顿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怒意。   他将毯子盖住余悦已经细细抹上了药的正面,绕到了余悦的身后。   药油缓缓倒入手心,俞显将药油搓热,正要敷上余悦脊背处那晕着的一大团淤青,余光不经意一瞥,陡然一滞。   觉出到俞显半天没有动作,余悦轻声疑惑道:“……俞显?”   “什么?”俞显蓦地回过神来,看向余悦的侧脸。   余悦眼睫微颤,嗫嚅道:“是不是……很难看?”   ……其实想也知道,那些人钳制他的力道不轻,他的背部肯定青青紫紫的好不精彩。   俞显不自觉转眼,再次看向了余悦的背部。   那脊背之上,生着一对线条清晰而漂亮的蝴蝶骨。   而在左侧蝴蝶骨的上端,接近颈窝的地方,正相得益彰地点缀着一枚小巧殷红的蝶形胎记,好似下一秒就会振翅而起,悠悠飞到俞显的眼前。   一种放在余悦身上,矛盾的妖冶感。   但更让俞显在意的,是陡然瞧见这枚胎记时,心尖一瞬闪掠的悸栗。   俞显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   “……不难看。”俞显道。   可以说……很漂亮。   俞显手指微动,继续给余悦抹药。   也不知道是药油的味道太刺鼻,还是别的什么,俞显总觉着脑子有点上了晕劲儿。   将那成片的淤青揉全了药油后,俞显视线一歪,再次落向了那枚胎记。   等反应过来时,指尖已经不自觉按挲在了胎记上。   “嗯……”余悦倏然一颤,鼻腔不自觉逸出一丝低吟。   他微有些惊慌地转头看向身后,正撞上俞显也罕见有些无措的表情。   “……”   “……”   俞显尴尬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反应会这么大。不、不是,我的意思是……”   不是故意碰那枚蝶形胎记的?   ……可他又的确是有意想碰。   俞显有些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余悦定定地看着俞显,摇了摇头:“没关系。”   俞显顿了顿,忙不迭从余悦的衣柜里找出睡衣来,亲力亲为给余悦穿好上衣的同时,连着那枚扰他心神的胎记也一并遮了去。   俞显扯过被子,密实地盖住余悦,道:“你现在刚上完药,不能沾水,所以先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余悦将下巴拢进被沿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问道:“我明天起是不用再去干洗店了吗?”   俞显道:“不用,吴叔会处理好这事,你就甭想太多了。”   余悦乖乖点头:“好。”   俞显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余悦的脑袋:“行了,快睡吧,晚安。”   余悦温顺地看着俞显,轻声道:“晚安,哥。”   俞显闻言轻哂。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11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11)   门扇在身后轻轻阖上,俞显垂眸看了眼指尖,微微失神。   【……叮,检测到21点43分时,任务目标清醒值+15,目前清醒值80,经判定检测结果达到合格值,恭喜宿主成功解除“魂飞魄散”处罚机制。】   闻言,俞显顿时乐了:【你这播报还带延迟的?两个小时前的现在才告诉我。】   说着,俞显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数值更新已在21点43分播报过一次,鉴于宿主忙着收取反派生命值,没有注意系统通知,因此本系统决定进行二次播报,保证宿主对检测结果完全知悉。】   俞显倒进懒人椅,闭目养神。   【清醒值都是在某个节点瞬间上涨的?】   没记错的话,那个时间点应该正是黄兴杰扯出齐远的时候。   【数值依据任务目标意识状态,呈间隔性上升趋势,主要以1点数值递增,少数情况跨越2点或3点数值,目前尚未出现4点数值剧增情况。】   俞显:【……你怎么不实时播报数值更新情况。】   【能量储备有限,暂不支持实时播报功能。】   俞显:?   他啐道:【要你何用。】   系统:【……】   想到什么,俞显忽然睁眼一顿。   前几次数值激增,俞显原以为是余悦在每个节点顿悟到齐远不是什么好东西而致,可是依照系统的说法,余悦的清醒值其实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在缓慢上涨……   这一两个月来,余悦跟齐远的接触频率早就在俞显的干扰下大大降低,余悦没有理由会时不时就顿悟一点……   俞显纳闷轻嘶,暗忖着不会是余悦的脑子里,总能不时地想到齐远吧。   啧。   俞显眉头微皱,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什么,清醒值是对标爱意值吗?】   【不是啊。】   嗯?俞显眉头一展,施施然又问:【那它增减的判断依据是什么?不是恋爱脑的程度吗?】   【……本系统名叫恋爱脑劝退系统,不叫恋爱脑改造系统。】   俞显:【所以?】   【任务目标清醒值增减的主要参考数据为灵魂自主意识度,其次是幸福值、自我价值感、是非判断水平、命运趋势等。任务目标碰上异世界气运之子时,上述数据容易呈不同幅度降低,当综合数据低到一定程度,任务目标的灵魂就会被异世界吞噬,为了避免这一结果发生,本恋爱脑劝退系统应运而生,以劝退恋爱脑主角受为己任,奉拯救失落灵魂为宗旨。】   闻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又结合系统所说的话,俞显恍然一笑:【照你这意思,我的任务其实说到底,是帮助主角受觉醒自我,脚踹渣攻,走向人生巅峰咯。】   系统诡异一静。   【……可以这么说。】   想着什么,俞显微微有些出神,没有注意到系统那一瞬的安静如鸡,过了会儿,他冷不丁问道:【为什么是我?】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依据?】   【数据计算,自动匹配。】   俞显:……   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俞显想了想,倒也不怎么在意,也许最开始被系统强行绑到异世界时,俞显心里多少有些不快,然而真的融入到这里的生活,确切来说,是遇见余悦后。   俞显忽然觉得,其实这样也不赖,连带着系统也顺眼了不少。   只不过目前还有一两只蚂蚱蹦跶得欢,不解决干净了,往后也别想清静了。   俞显:【你能匀点能量,黑一下这个界面的网络系统不。】   【可以,宿主想做什么?】   俞显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起身:【做点慈善。】   系统:……?   俞显拿上浴巾,溜溜达达洗澡去了。   第二天,惦记着余悦身上的伤,俞显没有像往常一样睡到日上三竿,而是踩着早上八点的尾巴——余悦往常起床的点,也起了床。   俞显抬手敲了敲门,寻思着余悦脚上有伤,估摸着不太方便来开门,于是手按上门把,就要把门打开。   谁曾想门扇陡然向内一开,俞显一个没刹住,被门把带着往前趔趄了下,抬眼间刚好撞上余悦微讶的目光。   俞显:……   余悦:?   余悦迟疑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俞显静默一瞬,面不改色道:“起猛了,这会儿还有点醉。”   陶醉美梦的醉。   目光一瞥,俞显注意到了余悦发尾的湿意。   目光再一落,又看见了余悦还有些跛软的脚,正强撑着站立。   俞显道:“脚不疼了?大早上爬起来洗澡。”   余悦小心瞄了眼俞显,心虚垂眸,扯了扯衣摆,不敢说话。   俞显一回生二回熟,不由分说直接将余悦打横抱起带回了床上。   余悦看着俞显从床头桌柜提出昨晚刻意储放的药箱,又看着俞显神色自然地握过他的脚踝放置在大腿面上,脸颊微微发热:“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   双手抹着药油给那红肿已消,只剩了一圈淤青的脚踝按摩,俞显表情认真,嘴里懒散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好利索的情况下,就是不能随随便便乱来。”   余悦抿了抿唇角笑意,虽然觉得俞显有些过于担忧,但不妨碍他心里头暖,他乖乖点头道:“我知道了。”   早饭过后,俞显直接吩咐林妈午饭加熬一盅排骨汤,再多整了两道药膳。   于是等到中午,余悦坐在餐桌边看着那一桌子补身体的膳食时,愣是傻得瞪眼半天。   余悦看向正给他舀着汤的林妈,讷讷道:“林阿姨,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   林妈笑着道:“是少爷特意吩咐叫我准备的,说你受了伤,得吃点好的补补身体。”   闻言,余悦不自觉扭头看向俞显。   俞显面不改色,提着公筷往余悦碗里夹了一筷子的清炒藕片,还拉长了声跟林妈说:“林妈,麻烦您接下来的一两周都按这个标准准备,人小余就喜欢这样的。”   余悦:……   林妈非常好说话:“好的,没问题。”   余悦委屈。   余悦不敢说不。   余悦转念一想,俞显和他都好辣口……   所以不止是他要忌口,俞显相应地,也在陪着他忌口。   余悦眉眼一展,又开心了起来,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微烫的汤。   俞显瞥了眼前一秒还有些沮丧,下一秒又阴云转晴的余悦,没咂摸明白余悦这表情怎么变得这么快。   他夹了块清蒸鱼肉入口,眉头一皱。   ……这淡出鸟的菜摆上桌真的合理么。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俞显咽下嘴里的肉。   认命。   *   前一周的兵荒马乱已经过去,新的一周开启。   许是周日时又是食补又是药疗的,余悦身上的伤意外的好了个七七八八,双脚更是没了什么疼痛感,于是说什么也要和俞显一起去上学,缠磨着让俞显打消了给他请假的念头。   周一总是伴随着双休离去的遗憾,让人一开始提不起什么劲头。   然而高一(1)班此时的班级气氛却是格外躁动,已经到了教室的不少人,时不时就凑着个脑袋去看俞显和余悦的座位来没来人,再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捧着个手机啧啧有声,满脸的八卦意味。   俞显刚和余悦走进教室,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不同寻常。   哪怕那道道视线再如何隐晦,架不住齐齐扫向某个点时,存在感就变得尤为强烈。   余悦自然也察觉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地看了眼俞显。   ……难道周六发生的事儿,被传出来了吗?   俞显安抚地拍了拍余悦的背,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俞显把书包挂到桌侧,冷不丁回看向前桌瞄来的视线,直接将人逮了个正着:“怎么个事儿?值当你们大早上的就给我行注目礼,国旗在操场上,不在我脸上。”   这话一出,一时间四下安静。   过了两秒才有男生大着胆子道:“显哥,你看学校论坛了吗?”   俞显朝那头望过去:“不爱看,怎么?”   那男生瞟了眼余悦,才一脸怪异地对俞显说:“有人说你在包养余悦,还说余悦……以前就干过不正当的事,现在论坛上都讨论疯了。”   余悦通身一僵,死死地攥住了衣摆。   他没有……他们胡说……   俞显一定不会信的……   虽然这样想着,余悦还是不免紧张地看了眼俞显,又惶然转眼望着虚空,像是怕从俞显的表情里看见不愿看见的,脑子里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俞显好笑一哂,伸了只手在半空:“谁正开着论坛的,手机借我瞅瞅。”   一斜侧男生忙不迭一划手机屏幕,点了两下后,就把手机呈递到了俞显的手上。   俞显举着手机往屏幕里看去,只见屏幕里正正打开一条帖子,评论区里你争我论,有对谣言提出质疑的,有戏谑俞显未成年玩得花的。   但更多的,是围绕着余悦的长相评头论足,凭借主观臆测胡编桃色黑料,言语用词脏得不堪入目,一个个嚷嚷着要帖主赶紧把藏着掖着的视频发出来,坐实关于余悦的谣言,直让俞显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俞显回翻这条帖子到顶楼,看了眼发帖时间,正好是周六当天晚上。   帖主是谁,不言而喻。   俞显忽然觉得黄兴杰只断了根小弟实在是有些便宜他了。   还有齐远这个瘪犊子……   俞显转眼望去,只见齐远一脸置身事外地戴着耳机,看样子是在听英语听力。   如果忽略那眼角余光的话。   想必黄兴杰被警察带走审讯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齐远的耳朵里,以致于齐远到了现在还能这么悠哉。   俞显收回视线,将手机晃了晃,示意斜侧那男生拿回去。   他懒散地后靠着椅子,看着那一个个正打量他反应的人,笑了笑,道:“其实说包养,好像也没说错。”   1班人:????   1班人:What???   余悦一愣,讷讷转头看向俞显。   俞显轻哂,慢悠悠又落下一句。   “我养着我男朋友,碍着谁了?”   平地一声惊雷,全场哗然。   余悦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一片。 第12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12)   从俞显砸下一颗巨石起,英高这片湖泊到了中午也没平静下来。   短短一个早上的时间,论坛风向已经全然改变,发帖博主因“造谣”被抓进警局的消息不胫而走,论坛管理员也行动飞快地采取删号、封贴、出公告等一系列措施,肃清论坛不实言论,严厉批评编造谣言的恶劣行为。   期间俞显和余悦双双被请去了办公室,就着同性早恋一事,与好几个闻风而来的学校领导好好相谈了一番。   在俞显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影响到余悦的学习状态,并且今后不仅不再逃课,还会摆正态度认真学习的情况下,学校领导终于松了口,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能让俞家小祖宗从良,也不是非得拆散了人不可。   不过学校领导想了想,还是强调了一遍不允许有任何越界行为。   俞显应得非常爽快,紧接着又冷不丁落下一句“就算憋死,也绝对不乱来”。   在学校领导瞪着眼就要开训时,俞显这混账玩意儿,拽着余悦直接跑了。   中午放学铃声适时响起。   走到楼下后,俞显朝周围望了一圈,见暂时还没有什么人,于是朝余悦低声道:“今天我自作主张了,你会怪我么?”   余悦垂眸看着脚尖,眼睫颤了颤,不敢回视俞显。   他一边走着,一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怪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替我解围,所以应该是我谢谢你。”   看起来认知很清醒。   然而只有余悦自己知道,他满胀发烫的心脏,搏动频率有多剧烈。   明明知道是假的,还是忍不住为此而悸动不已。   俞显一怔,旋即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道路上已经来来往往都是老师学生,有意无意的视线总是会不期然落在俞显和余悦身上,意味各异。   俞显老神在在,半点不受影响,转头带着余悦吃午饭去。   原以为俞显和余悦谈恋爱这点,已经足够震惊全校。   谁曾想一波未静,一波又起。   如果说早上的瓜只是一个餐前小菜。   那么临近晚自习时爆出来的,就是经典正餐了。   ……   “卧槽……牛逼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齐远看着挺干净一人,结果背地里做的事这么脏!”   “是不是齐家惹着谁了?哪个商业竞争对手这么狠,就这么把齐家少爷干的破事儿给爆出来了,背后那人摆明了是要搞死齐家啊。现在微博上一片骂声,啧啧。”   “笑tm死,也不知道以前排着队给齐远送温暖的人,现在有没有三观震裂,这得是半夜都要爬起来喊一句‘我真眼瞎’的程度了吧。”   “嘶……照这样看,要是谁以前真被齐远给收了,保不齐就是下一个群.趴参与人员没得跑了。”   “齐远得栽,我猜警察叔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   此时距离晚自习上课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1班依旧闹哄哄一片,满是议论声。   要是有人正在教学楼底下,便能知道闹哄的不止高一(1)班,而是整栋楼都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没有哪里是真正安静的。   面对微博上直奔热搜第一的聚众淫.乱新闻事件,且主人公还是英华私立高中新一届高一里堪称五好名草的齐远。   作为英高学子,大部分人都无法不对此事抱以密切关注。   而爆出这一事件的视频目前正高挂热搜词条之上,毫无预兆地在今晚打了齐家一个措手不及。   想必此时视频已经沿着网络触须流到了无数个地方,便是再撤词条也来不及了。   视频中首要分子齐远面部影像高清无比,虽然衣冠齐整,没有与谁进行苟合,但架不住视频里人人对上他时的态度都微妙谨慎。   谁是组织者,谁是参与者。   一瞧便知。   至于其他人,哪怕重要部位均打了马赛克,可马赛克后面的内容实在太好联想,再加上与之对应的辣耳音频,可谓证据确凿。   这时,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从1班教室门外走来,还没到教室门口就先吼了一句:“齐远在不在!”   是1班物理老师兼班主任的老蒋。   “不在。”   “没看见。”   “晚自习前就没看见他回来。”   1班人纷纷回应道。   老蒋急得嘴角都快起了俩燎泡。   齐远这事一出,直接引起轩然大波,连同英高的官博都沦为了骂声阵地,人人口诛笔伐英高教书育人教出了个思想不端正的犯罪分子,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地图炮私立高中看钱不看人,育利益而败道德。   这对英高的影响实在太大。   老蒋现在只想应校领导层的要求,赶紧将齐远带走了解事件始末,想法子将英高从中摘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教室里根本找不到齐远的身影,连电话也打不通。   “这齐远可真是——唉!”老蒋愁得一声叹,转头又急匆匆地走了。   俞显看着眼前堪称菜市场一样轰闹不休的教室,嘴角噙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想必连巡察老师都管不住目前学校的纪律情况了。   【他人呢?】俞显瞟了眼讲台上方的挂钟。   【教学楼一楼左侧卫生间。】   俞显懒懒散散起身。   【走,我们下楼。】   俞显将外套脱在椅子上,朝门外走去。   【宿主要去哪?】   【给老蒋当当指路标,缉拿逃犯。】   系统:【……】   三分钟后。   俞显停留在一楼左侧卫生间门口,看了眼亮堂卫生间里边唯一一扇紧锁的门,似笑非笑。   俞显走进卫生间,先解决了内急洗了手后,这才杵在洗手池前,掏出手机进入铃声自定义设置栏,随便点开一铃声,悠扬音乐顿时在静谧的空间内回荡。   任由铃声响了几秒后,俞显又关掉铃声,施施然将手机听筒凑在了左耳:“喂,爸。”   “家里好着呢,甭担心。”   俞显看着洗手池镜内映出的微微开了道缝的某一扇门,嘴角勾着,对着压根没有电话接通的手机继续道:“等过一阵儿我驾照拿到了,您可别忘了我的车啊。”   “行,先挂了。”   说完,俞显拿下手机,假装看向屏幕。   “是你对不对?”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俞显身后传来。   俞显收起手机,抬头看向镜子里的齐远:“是我什么?”   镜子里那张往常温和翩翩的脸,此时只布满了扭曲的阴翳,像除去了虚伪面具,露出了丑陋的本貌。   “你手上为什么会有视频?!”齐远怒道,“黄兴杰给你的?他竟然出卖我……”   俞显好笑转身,看向齐远道:“视频从哪来的,重要么?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最初让系统黑进此界面网络时,俞显所想的只是从海量的信息数据中,搜罗齐远与黄兴杰密谋的部分移交警方。   结果没想到这一搜罗,就搜罗出了这么个辣人眼球的东西。   俞显一开始还有些讶然,不过转念一想,齐远既然能与黄兴杰那样的混子打成一片,校外更是有不少这种类型的狐朋狗友,能组出这么个局供好那口的人玩乐,其实不奇怪。   依齐远的性格,想来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或许还会因着自身能将明暗两面的交际圈都拿捏在手而自得不已,以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做着卑鄙无耻的行径。   要不是有世界气运的加持,这样的,根本活不长。   俞显继续散漫道:“你已经是一个16岁的大孩子了,要学会承担责任,躲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儿?”   齐远面色一狞,倍感屈辱地道:“俞显!”   声还未落,人已经挥着拳头朝俞显扑打了过去。   俞显侧头一避,反手一肘顶向齐远的胸口。   齐远生受一痛击,脚下不稳趔趄后退半步,他晃悠着稳住身形,又抬腿朝俞显提膝袭去。   俞显直接只手按抵那袭来的膝头,反脚一踢齐远的小腿骨把人撂倒在地,他蹲身抓住齐远的头发,一提一砸,将齐远的后脑勺硬生生磕在了结实的瓷砖地板上。   紧接着又狠砸了两下,齐远痛到大脑眩晕间,反胃痉挛连带着身体抽搐,哀嚎里含混不清地骂着什么。   俞显不由分说攥住齐远的衣领,将已经半死不活的人从地面上提起来,反手摁开水龙头堵住排水口,抓着齐远的头往水池里摁。   “咕噜噜……俞……咕噜……”   齐远脑袋疯狂挣扭着,双手慌乱地攀抓着洗手台,想要从溺水窒息中挣脱开来。   俞显手一提,齐远被动挣出水池,张口就骂:“俞显我□□马……”   俞显一哂,手一摁又将人摁进水池。   “咕噜噜……”   手又一提,在齐远呼吸不到两秒,又给人摁了进去。   “嘴脏就好好洗洗。”俞显道。   说着,手再次一提。   齐远脑袋被拎出水池,他急促喘息着,惊恐地等着再被摁进水池里。   然而等了两秒,没有动静。   齐远转眼看去,正对上镜子里俞显的视线,瞬间不寒而栗。   此时齐远才发现,俞显的眼神有多森然,他甚至觉得某一刻俞显是真的想将他溺死在水池里。   对比俞显的整洁如初,齐远的形容早已狼狈不堪,满面布着水渍,上气不接下气。   俞显施力一摁,将齐远的脑袋砰声摁在了镜面上,吐字缓慢:“我有没有警告过你,离余悦远点?”   齐远就着镜面看着俞显,眼神扭曲又含着惧意。   俞显似笑非笑道:“可你不听啊,我能怎么办?只能是将潜在威胁分子掐死在摇篮中咯。”   “黄兴杰已经进去了,孤家寡人一个,就缺个像你这样的伴,我难得发发善心送你们团聚,没让你三跪九叩以表感激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俞显嗤了声,将齐远扔在地上,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刚出门口,俞显反手把门关上,顺手扯了个卫生间储物柜里的垃圾袋,团成一条绳索样,一端系在门把上,一端系在旁侧一铁栏杆上。   从门外反锁了卫生间。   砰砰拍打门扇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叫骂。   俞显转头离开这地,给老蒋拨了个电话过去:“喂,老蒋,我这不下楼买个东西,回来时顺道在一楼上了个卫生间么。巧了,齐远就躲那呢。”   “我已经将他反锁在厕所里了,逃不掉的,你赶紧过来把人逮走,建议多带两个人搭把手。” 第13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13)   当天晚上,齐远在卫生间被班主任逮住,还没走出几步,就又被出警英高恰巧赶到的警察叔叔们拷住带走的消息,很快便又广传开来,引起一片哗然。   那之后,齐远事件又持续发酵了将近三四天,才逐渐被其它时事热点覆盖淡化,从人们的视线里慢慢消失。   这期间,俞显“痛改前非”,既不翘课四处溜达,也不课上懒散睡觉,十分之安分守己,用实际行动兑现着给学校领导们作下的承诺。   ……毕竟话都放出去了,再混账就不合适了。   然而俞显看着眼前余悦精心为他整理汇总的各科知识重点,又看了看各科老师听说他要奋进向上后,纷纷给他准备的足以叠成小山的习题金卷,拿笔的手都抽抽。   试问上辈子活了二十多年,见缝插针就摆烂的他,真的要维持着学渣校霸的人设,通过题海战术来实现学习进步吗?   曾几何时,也是高中时期稳坐年级第一宝座,凭借高智商头脑躺赢上分,一骨碌滚进双一流高校的俞显,此时蹙着眉头,认真思量着……   ……要不一朝考个名列前茅,摆脱学渣名头,争取作业自由?   俞显无意识对着桌面一下一下地敲着笔头,先是想到了目前刻意考成了下游的成绩,又想到了自己的人设身份。   啧。   真这么干了,得有不少人揣测他仗着身份暗箱操作,才能让成绩单这么漂亮吧。   俞显可以厚着脸皮地承下自己干的混账事遭人非议,但绝不能接受没干过的事被人污了清誉。   最后,俞显大手一挥,捋走了半数习题卷。   剩下半数扔废品一样扔进了桌洞里。   俞显决定,先装一段时间的努力样子,让成绩呈可见性提升,再一举跃进年级前列。   那之后,学校再也不用担心他的学习,作业君搅碎机。   余悦悄悄偷瞄着俞显,见他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重点提纲,做着习题金卷,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结果就被俞显捉了个正着。   “还笑。”俞显没好气说着,下意识地抬手掐了掐余悦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不都是为了你。”   这一掐之下,不只余悦愣住了,连俞显自己也愣住了,两人视线不期然碰撞在一起。   空气莫名静了一秒。   俞显有如触电般快速将手收回来,余悦微微垂下头,试图掩住面颊一发烫就容易上脸的红晕。   顿了顿,俞显闷咳了声,正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前方突然飘来一道拉长了调子的揶揄声。   “啧啧啧,恋爱滴酸臭味哟~~。”   俞显:“……”   余悦:“……”   俞显瞟了眼前桌那一晃一晃的毛茬头,直接抓起手中的试卷,啪地一下就往那碍眼脑袋扣去:“闭嘴,就你话多。”   毛茬头哎哟了声捂住脑袋,看向俞显嘿嘿笑着讨饶,被俞显的死亡视线一睨,一个激灵下又赶忙转回了身去。   此时距离晚自习放学只剩下几分钟。   俞显干脆将试卷往桌面上一扔,懒懒散散后靠着椅背,视线一低,不自觉看了眼手指,有些出神。   仿佛那细腻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   俞显目光微转,落在了余悦微微泛红的面颊,心尖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般发痒。   这天晚上,俞显破天荒地没有倒头就即刻睡着,脑海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思绪,纠成一团乱麻,扰得他翻来覆去好半晌,才迷迷糊糊地坠入梦里。   混梦一片昏昧,斑驳色块晃得人眼晕。   俞显莫名发燥得紧,不由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徒然捞了一手的空。   将要收回手时,竟挽来了一只殷红的轻蝶,轻蝶蹁跹而舞,无声无息落在俞显的唇间。   俞显不自觉放浅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只轻蝶。   然而耳边喘息声却越来越大,再一仔细辨认,声音却是从他鼻息间发出。   俞显有些莫名,努力定睛时,眼前景象居然真就慢慢清晰起来。   一双洇水泛红的眼睛恰在这时回头看向他,身形似在起伏,微张的口湿润红肿,含混不清地唤着。   “俞显……”   俞显陡然一僵。   ……   天色将明不明,晨曦的浅光透过落地窗映入卧室。   卧室内,大床上。   一四仰八叉,只穿了条平角内裤的身影猛地仰身坐起,像是从溺水状态里被一举捞出来了一样,一身的淋漓热汗。   感受到两腿之间的异样,俞显啪地一把捂住了脸。   操!   他居然……   母胎单身solo了多年,来者皆拒的俞显,一直以为自己是怠懒到了莫得感情,谁要是给他一只木鱼,他就能遁入佛门,四大皆空。   就连平常生理需求也跟吃饭喝水一样平淡自然,来了就用五指山解决,解决完了就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没想到一朝做下旖旎梦,老铁树开了大丽花。   此前想不通的种种烦乱情绪,这一下,便全都想明白了。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上余悦了。   还做了那样觊觎余悦的荒唐春梦……   俞显用力搓了把脸,拿下手时,长吐一口浊气。   这下好了,明天他哪来的脸面对余悦啊。   俞显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草草地沐浴了一番后,再从卫生间出来时,俞显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硬生生睁着眼到真正天光大亮。   早餐时间。   余悦看了俞显一眼又一眼,总觉着今天的俞显有些不对劲。   往常的俞显虽然不算话多,但绝对也不少,像现在这样一句话不说,只闷头吃饭的情况,余悦不曾见过。   余悦蹙眉思索着,也没想通昨晚还好好的俞显,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到了饭后,余悦看着已经挎上书包,就要走向门口的俞显,犹豫着,还是开口道:“俞显。”   俞显闻声一顿,下意识回身看向余悦,然而视线一触及到余悦那双漂亮又干净的杏眼时,思绪一歪,就想到了梦里那双晕着水雾,迷离泛红的眼睛。   俞显着急忙慌地将视线一转,落在了虚空处,囫囵疑惑道:“嗯?”   余悦没有放过俞显刚才那一瞬的躲闪,心弦微微发紧:“你……怎么了?”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俞显像是在避着他……   俞显一顿。   他表现得很明显吗?余悦会不会看出什么?   俞显强行调整着表情,稳着心神对上余悦的视线,佯作不解道:“什么?有哪不对么?”   余悦定定地看着俞显的双眼,明明俞显的目光正正与他相对,可余悦却能捕捉到那细微的游移。   最终,余悦敛下眸光,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   俞显见状,以为蒙混过关,暗暗松了口气。   他招呼道:“走吧,该上学了。”   “好。”   余悦轻应了一声,跟在了俞显的身后。   一天的课程与往常无异。   异常在于,俞显和余悦的交谈变少了。   从早上开始,俞显的回避与躲闪便越来越掩饰不住,一举一动都拓在了余悦的眼里。   而这异样,自然也落在了不少人的眼中。   临近晚自习上课,余悦提着空水瓶去打水,还没走到饮水间,便听饮水间传来了两三个人的交谈声,声线听着耳熟,俨然是1班的同学。   ……   “你们有没有发现,俞显和那余悦感觉不太对啊。”   “发现了啊,都快一天了,也不见像以前那样如胶似漆的。”   “不会是吵架了吧。”   “不太像,真要是吵架了,俞显早冷着个脸了吧。”   “要我说啊,肯定是俞显腻了呗,说不定一开始就是图个新鲜而已。”   “那过些日子,咱们是不是就要听到余悦被扫地出门的消息了?”   “指不定呢。”   “本来我还觉得余悦运气爆棚能被俞显看上,现在一看,不过如此嘛,这才官宣了几天。”   “那些个想傍上太子爷的人盼头到了,瞧瞧,机会这不就来了。”   ……   余悦眼睫微微颤抖,无声攥紧了水瓶。   那厢打完水的几人从饮水间出来,陡然瞧见拐角处静默站在原地的余悦,纷纷惊得一停。   面面相觑间,一女生犹豫着开口道:“余悦,我们,我们不是……”   余悦抬眼看向那说话的女生,女生对上余悦平静的双眼,莫名噤了声。   余悦视线微转,又看了看其他几人,最终眼皮一垂,侧过他们走进饮水间,身后隐隐传来对话。   “他会不会跟俞显告状啊……”   “我觉得应该不会,余悦可不是这样的人。”   “你们怕什么,俞显都不一定会再管他了。”   “……”   余悦怔怔地看着饮水机,过了好半晌,才想起来他是来打水的。   余悦赶忙将水瓶放在其一出水口,不想水卡一扫,滚烫的开水立马从出水口倾注而下,溅在了余悦的左手上。   “唔!”余悦被烫得下意识甩开了水瓶,脚步急忙后退着,远离那还在出水的饮水机,后知后觉接错了水。   余悦死捂着被烫得火辣胀痛的手,呆呆望着饮水间的狼藉水渍,眼眶莫名一酸。   不知道是被疼的,还是因着什么。   片刻后,余悦缓过些劲来,捡起水瓶,打上温水。   他低头看了眼左手上那一片红肿水泡,顿了顿,默默用袖口小心地拢上了手背,遮着掩着。   随后默然转身,离开了饮水间。 第14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14)   晚上回到家,刚要往房间方向走去的俞显,忽然想起上周答应过要每周周末都带余悦去游乐园玩,不由顿了顿脚步。   俞显做足心理建设,回身看向余悦:“余……”   却见余悦已经侧过他走向房间,门把一按,人就消失在了房门口。   只留下一道门扇轻阖的声响。   俞显:“……”   俞显静默一瞬,慢半拍提起步子,也回了房间。   ……   余悦靠着门墙,静静听着房门外,透过门扇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关门声。   他眸光微低,一错不错地看着赤红一片,肿起好几个水泡的左手,有些怔忪。   良久,余悦将书包挂在衣帽架上,确认俞显人不在外头后,才悄无声息地开门,朝客厅走去。   房间内,俞显将书包扔在沙发上,脑海里浮现出前一分钟的情景。   直觉告诉他,余悦心情不好。   俞显眉宇微蹙,思量着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有人欺负余悦了。念及此,俞显心头一急,也顾不上有脸还是没脸了,转头离开房间。   到了余悦的房间门口,俞显顿了顿,抬手敲门。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余悦开门。   难不成是在洗澡?俞显心忖道。   俞显想了想,准备打道回府,想着一会儿再来,却听廊道尽头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俞显转眼望去,正见余悦拎着药箱,像是陡然看见他而惊得僵了身般,一只脚要抬不抬地,最后缓缓落在了地上。   “你拿药箱做什么?”俞显问道。   余悦愣愣地对上俞显的视线,下意识将左手往后掩了掩,反应过来这动作未免明显,又控制着手自然垂落,贴在腿侧。   然而这些细微的动作已经被俞显看进了眼里。   俞显步步走到余悦身前,先是从他手里将药箱拎过来,随后垂眸看向余悦被袖管拢着的左手,道:“手给我看看。”   余悦犹豫了两秒,才将手小幅度地往前伸了伸。   俞显握住余悦的手腕提到眼前,顿时便看见了那通红的手背上骇人的水泡,不由呼吸一窒。   “什么时候弄的?”俞显看向余悦,“为什么不说?”   余悦看了眼俞显,又讷讷地垂下眼看着脚尖,沉默不语。   见状,俞显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余悦低迷的情绪很可能有一部分是因为他。   今天俞显一门心思躲着余悦,课上课下专心默念大悲咒,有意减少与余悦的交流,避免一看见余悦的脸,就忍不住浮想联翩,然后什么心灵净化全都白费。   却忘了余悦的心性本就敏感自卑,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奇怪的态度,想必这一天下来胡思乱想了很多有的没的,更甚是已经做好了哪天被他抛弃的准备。   俞显定定地看着余悦,头次觉得自己实在混账得可以。   最终,俞显没再说什么,边牵着余悦的手腕,将人带回客厅,边掏出手机给私人医生去了个电话。   杨医生听明了情况后,很快便赶来了别墅。   这头杨医生给余悦处理着伤口,那头守在一旁不带挪动半步的俞显,一瞧见余悦因为疼痛而忍不住手一瑟缩时,十分讨人嫌地频频让医生动作轻点,扰得一向好脾气的杨医生烦不胜烦,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瞧杨医生已经濒临爆发边缘,余悦只好大着胆子扯了扯俞显的袖子,等俞显看过来时,才小声道:“我想吃你做的蛋羹了。”   俞显闻言,转头问杨医生道:“他现在能吃蛋羹么?”   杨医生边用消毒棉球抿着水泡挑破后流出的组织液,边慢慢回答道:“可以,不过蛋羹里切勿放葱姜蒜,平常也要注意饮食清淡,忌辛辣刺激性食物,多摄入高蛋白,能加快创面愈合的速度。”   “好。”俞显应着,随手揉了把余悦的脑袋后,起身走向了厨房。   余悦脑袋微转,温软视线一直紧紧追着俞显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盲区好一会儿,才缓缓收了回来。   厨房里一时间响起了叮叮当当的瓷盘磕碰声,与客厅里的安静形成对比。   看着碗里随着打蛋器嗡声运作,而被打成泡沫的蛋液,俞显想了想,在脑海里敲了敲系统的聊天框:【问你个事儿。】   【宿主请说。】   【要是任务执行者和任务目标在一起了,会有什么影响么?】   【你追得上再说。】   俞显:【……】   有时候真的很想把这破烂玩意儿从脑子里挖出来,痛扁几个回合。   【如果任务执行者带给任务目标的是正向情绪价值,一定程度上可以辅助增长任务目标清醒值。】   言下之意,不会有其它不利于任务执行的影响,也没有规则限制任务执行者不能与任务目标谈恋爱。   俞显一笑,最后一丝顾虑也随着系统的话而消弥尽净。   【哎,你有过喜欢的人么?追过人么?】   系统:【?】   俞显:【不对,你有喜欢的统么?】   系统:【??】   俞显:【算了,忘了你这样的百分百孤寡,我跟你取什么经。】   系统:【???】   俞显:【行了你退下吧。】   完美体现着什么叫做用完就丢。   系统:【……】   ……   蛋羹的香味随着稀薄的白雾从锅盖出气孔里蒸出,锅盖一掀,鲜香顿时弥漫在了空气中。   俞显戴上隔热手套,取出蛋羹,待碗边烫热稍稍褪出后,才取了支小瓷勺搁在碗里。   俞显端着碗往客厅走去,此时余悦手上的伤口也已经处理好,被一层层纱布裹着。   杨医生同俞显补充说明了些注意事项后,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俞显将一只矮凳正正移在余悦身前,腿一伸,就在矮凳上坐了下来。   余悦看着俞显手里的蛋羹,想了想,伸出只手去,轻声道:“给我吧,谢谢。”   俞显端着碗往旁边一让,挑眉瞥了眼余悦的手,道:“手上的伤这就好了?”   余悦一顿,讷讷收回了手,定定地看着俞显,像是生怕少看了一秒,俞显就会跑了一样。   俞显捻着小瓷勺,舀了一小勺蛋羹,吹得凉了些后,便喂到了余悦的嘴边。   余悦迟缓地张口含入,鲜滑香嫩的蛋羹入口即化,美味到竟让余悦莫名鼻尖微酸。   俞显的态度已经和回家之前大相径庭,不避着他了……   俞显一口接一口地喂着余悦,等碗里见了底时,才缓声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怎么弄伤的?”   余悦慢慢咽下嘴里的食物,嗫嚅道:“打水时走神了……不小心接错了出水口……”   俞显心口微沉,问道:“为什么会走神?”   余悦眼睫微颤,却是垂下眸光,不说话了。   ……看这神态,八九不离十了。   俞显将碗搁在茶几上,随后小心握过余悦包扎成一团的手,指腹轻缓摩挲着粗糙的纱布,道:“是不是我让你不开心了?”   余悦身形一僵,不由抬眼看向了俞显。   见俞显眸里罕见带着自责的情绪,余悦不自觉咬了咬唇肉,眼眶里迅速凝蓄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委屈得不行。   俞显哪受得住这阵仗,忙不迭伸手揩去余悦脸上成线滑落的泪水:“余悦……”   “你不理我……”余悦闷闷打断俞显,声线发着颤,含混不清道,“不跟我说话……还躲我。”   余悦哭得抽噎了一下,又道:“我要是有哪……做错了……你跟我说……我会改……”   “没有没有,你怎么可能做错什么,就是天大的错,也只会是我的。”俞显心焦得很,嘴一张就要将真话说出口,最后险而又险卡在喉咙,硬生生转了个弯,“……我就是有点事没想通,一时间想得迷瞪了,不是故意不理你。”   话落,俞显赶紧朝着天花板比了四指,道:“我保证,下不为例。”   瞧见余悦慢慢止了哭,只微微抽噎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明明受了委屈,眼神却依旧很乖,俞显只觉心都塌了一块下去,不由噙着抹笑意,慢慢擦拭干净余悦脸上的泪痕:“小学霸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的一次,嗯?”   余悦后知后觉感到羞赧,嗫嚅道:“……我没有怪你。”   他只是害怕,被俞显丢下……   俞显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说别的,而是抬起余悦伤着的手轻轻晃了晃,道:“现在这情况,还是先在家里把伤养好吧,过一阵我再带你去游乐园,可以么?”   余悦怔了怔,没有想到俞显还会记着这一茬。   持续了一整天的低落情绪,此时已经散去了很多。   余悦点了点头,道:“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俞显一笑,从杨医生留下的药包里取出医用防水膜,一圈一圈包住那缠裹着纱布的伤手:“洗澡的时候注意着别完全被水浸洒着手了,这也不是百分百能防住水的。”   余悦点头应声:“好。”   缠完了防水膜,俞显便带着余悦回了房间门口,犹自不放心,对余悦再次叮嘱道:“早点收拾洗漱,早点睡觉。”   余悦手按在门把上,闻声回头看向俞显,道:“你也是。”   俞显轻哂:“行,晚安。”   “晚安。”说完,余悦便开门进了房间。   看着余悦消失在门缝里的身影,俞显慢慢皱起了眉头。   ……余悦是很依赖他,但好像不是俞显想要的那种依赖。   更像是弟弟对哥哥的……   这可不是俞显愿意看到的。   俞显扒拉了把头发,回身朝房间走去。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得想个法子扭转余悦对他的固有看法了。 第15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15)   脑子里寻思着怎么扭转余悦看法的俞显,一回到房间,立马就打开手机找度娘支援去了。   俞显没骨头似的窝进懒人椅,手指敲敲打打,往搜索栏里输入“怎么追人”四个字,点击搜索,屏幕内顿时跳转到了满是词条的页面。   俞显往页面里一瞧:“……”   页面中,一溜往下的词条基本都是[如何把前任追回来]。   俞显:……什么东西??   俞显一键清空搜索栏,精准搜索“怎么追喜欢的男生”,页面再次跳转,靠前的词条转瞬变成了[男生和你提出分手怎么挽回]。   俞显:“……”   俞显一路往下划拉屏幕,总算找到了想要的信息。   然而几篇攻略浏览下来,追人方法基本围绕“靠近,接触,关心,陪伴”而谋,与俞显目前所做的大差不差,派不上什么用场。   ……求百度还不如求己。   俞显一把关了手机扔到一边,心道:一年追不上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近水楼台先得月,总有能抱得小学霸归的时候。   只要余悦一天顶着他男朋友的名头,那就一天不会被别人拐了去。   俞显有的是时间。   ……   由于被开水烫伤时没有及时就医,余悦的伤势无法快速痊愈,依照杨医生的判断,少说需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好个七七.八八。   好在伤到的是左手,倘若伤到的是惯常使用的右手,定然会给日常生活造成不小的困扰。   然而即便是这样,俞显还是当余悦双手都没法好好使了般,将余悦照顾得无微不至,无论是换药还是拿东西,甚至是吃个饭,全都一手承包了下来。   余悦不太好意思让俞显这样照顾他,以为俞显是为着给他赔不是,于是只好再次强调自己真的没有怪他,俞显也实在不需要这样做。   结果就被俞显一句“我就乐意这么做”给堵了回来。   看着依照医嘱小心翼翼帮他换药的俞显,余悦抿了抿唇角的笑意,眼神乖软得不可思议,而心里头也愈发坚定了要鼓足勇气,找个合适时机向俞显表白的念头。   到了今日,余悦已经没办法接受俞显有任何会被其他人吸引走视线的可能性。   就算表白后的结果不如所想,他也要试上一试。   万一呢……   万一俞显愿意接受他呢……   俞显给已经再次上好了药的手一圈一圈缠着换新的纱布,最后在尾端打了个丑丑的蝴蝶结,正想示意余悦看看这杰作时,抬眼间,刚好瞧见了余悦专注看着他的视线,不由一哂:“怎么这样看着我?”   放在往常,以余悦易羞的性子,应当是躲闪着目光,囫囵讷讷不知道回些什么话了。   然而此时的余悦却没有将目光移开,便是脸颊隐隐泛上红晕,也依旧看着俞显,声如蚊呐道:“因为……好看。”   以俞显的颜值,在英高担个校草名头属实绰绰有余。   俞显自己不知道,可余悦却清楚明白,如果不是俞显身份过于显赫,实在太难以接近,再加上一张嘴损得可以,想必当初被情书与告白淹没的,就不会是已经查无此人的齐远,而是俞显了。   “什么?”俞显没有听清,余悦说话太小声了些。   余悦唇瓣一抿,最后摇了摇头。   俞显一笑,也不在意,边转头收拾着药包,边懒漫道:“明天又要上学了,别忘了提前半小时敲我房门叫我起床,免得没人帮你换药。”   余悦笑了笑,道:“好,只要你醒得来。”   俞显啧了声,好气又好笑地揉了把余悦的脑袋:“笑话我赖床呢。”   余悦唇角一弯,摇头道:“我没有,你别曲解我。”   “我信了。”俞显哂道。   说着,俞显将药包整理好,放回了药箱里。 第16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16)   隔天早上,余悦如约敲响了俞显的房门,沉在睡梦里的俞显像收到了什么指令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发懵好半晌后,才慢慢醒过盹儿来。   那厢余悦见房门内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再次敲了敲房门,迟疑道:“俞显,该起床了。”   俞显一听,赶紧扬声道:“这就起了。”   余悦笑了笑,转身先去了客厅。   十五分钟后。   刚将早餐准备好,从厨房里出来的林妈,一瞧见客厅里比往常早起了不少,正在给余悦细致地换着药的俞显,顿时唏嘘着笑道:“少爷居然还有不赖床的时候啊。”   俞显捻着根棉签沾上药膏,往余悦手背的伤口上轻轻涂抹,懒散笑道:“咱家有伤患亟等着照顾呢,我这要是再赖床啊,那可就不合适了,小余你说是不是?”   余悦面颊一热,对上俞显看来的视线时,唇角不好意思地扬了扬,小声道:“不知道……”   俞显乐了,道:“果然人一惯着就容易学坏,居然敢不接我腔。”   余悦抿着笑意不语,避开了俞显的目光。   用过早饭后,两人如往常般去上学,谁知一到教室,俞显就收到了一份别样的“惊喜”。   “都谁送来的?”俞显将书包挂在桌侧,伸手从课桌上那堆成一沓的信封里,随手拿起几张,正面瞅一眼反面瞅一眼,嘴里问着那一个个正瞧着热闹的同学,“这也没个署名。”   “不知道哦。”一斜侧女生笑嘻嘻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咯?我猜是送情书的害羞,就把署名写在信里了吧。”   “这么多封,你干脆全都打开来挑一挑呗。”又一男生戏谑道,“说不定还真能看上几个合眼的。”   “还得是显哥,彩旗飘飘,漂亮妹子学姐们可劲扎堆往他跟前凑,怎么我就没这待遇。”   “哈哈哈哈就你这样的还敢跟显哥比魅力呢?”   教室里一片起哄声,像是全然忘了还有余悦这个正牌“男友”在。   余悦无声攥紧了指节,从坐在位置上起,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俞显桌面上堆叠的各色信封,早晨的好心情也瞬间凉下了半截。   此时见班上人揶揄怂恿,余悦不由看向了俞显,紧张地等着俞显的反应。   俞显习以为常,倒没什么感觉,只不过这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让他有点不太爽。   这还没把余悦追上,就被其他人扣个莫须有的风流帽子,也不知道究竟是想打谁的脸。   俞显轻嗤了声,随即转头看向余悦,抬起拿着几张信封的手晃了晃,哂道:“不打算宣示一下主权么?”   余悦怔了怔,瞧见俞显眼底懒漫的笑意,心尖颤了颤。   他佯作配合,实则发自内心地开口道:“不能收。”   俞显满意一笑,转头瞅向那些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走向的人,边将桌面的信拨叠成一团,边道:“听见了么,我们家余悦说不能收。”   “要是放在以前,我还能给人好好地将信送回去。”俞显将信拢在手里,朝垃圾桶走去,“可我现在是个有主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还给我送什么情书,合适吗?声明一下,喜欢没有错,但在不适合挑明喜欢的情况下故意为之,那就很难看了。”   “要是实在忍不住,就想伸一伸试探的手,这边建议不要喜欢。”   说着,俞显手一松,情书哗啦一下,纷纷掉进了垃圾桶里,他道:“有谁认识这些送信的人,麻烦转告一下,信在垃圾桶,还想要回去的就自己来捡,可能脏了点,但洗一洗兴许还能用。”   俞显拍了拍手里不存在的灰,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知道些内情的,隐晦地面面相觑着,终于意识到俞显是被触了霉头,这会儿心情可不妙,要是这样搞事的是男生,保不齐要吃的就不是俞显的冷讽,而是拳头了。   瞧还有不少人愣怔着没动,俞显一啧,招呼道:“热闹看够了就转回头看书去,距离期末考可没两个月了,别到时候成绩被我给赶超了,趴地上哭爹喊娘的。”   1班人:???   “显哥,怎么说大话还不带打个腹稿的,张口就来。”   “你懂个屁,咱显哥这叫输人不输阵,气势倍儿足!是吧显哥。”   俞显哂道:“夸我还是损我呢,滚边儿去。”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1班人笑闹着,将有些凝滞的气氛给拂了去,而这段插曲也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英高。   自此,再没有人敢再凑到俞显眼皮子底下讨个没脸。   而俞显的成绩也在学习态度日渐表现良好的情况下,循序渐进地提升着。   这期间,余悦能模糊感觉到俞显对待他时一些细微的变化,确切来说,是从他的手受伤之后。   虽说往常俞显对他就足够照顾,可到底不像现如今这般细致,好到让余悦恍惚以为,自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悦总觉得俞显每一次看向他的眼神,都深邃且专注,连眸底散漫的笑意,也带着勾人的意味,直让余悦反思,是不是自己心里不纯粹,才看什么都不对。   “余悦?”俞显伸手在余悦眼前晃了晃,道,“在想什么呢?”   余悦闻声回神,这才惊觉盯着虚空看的时间有些长了,脸一热赶紧正回了焦距,讷讷道:“……没有,没想什么。”   他伸手摆正了俞显眼前的书,佯作自然道:“你,你写到哪了?都做完了?”   俞显定定地看了余悦两秒,纳闷轻嘶,道:“没呢,有问题没弄懂,想找你帮忙瞧瞧来着,没想到你在发呆。”   余悦一顿,支吾道:“抱……”   俞显伸出一指抵住余悦的唇,将那未尽的歉语堵了回去,懒散一笑:“抱可以,抱歉不行。”   余悦:??   余悦瞬间胀红了脸,一时间连手脚都无处安放。   又来了,俞显又开始说这样似是而非的话了。   这让寻思着要找个合适时机,慎重且正式地表白的余悦,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他拿不住丝毫主动权,只能被动地随着俞显如同玩闹般的神情话语而方寸大乱,一点主意也没有。   在几乎要把持不住真应了俞显的声,讨一个抱的时候,余悦险险扯住了那丝冲动念头,囫囵道:“……我去趟洗手间。”   不等俞显回应,余悦就要起身落荒而逃,谁知动作太快,一个不小心踢到了凳脚,身形一歪摔进了俞显的怀里:“唔!”   俞显下意识环住余悦的腰,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愣了一秒后,瞬间失笑:“某些人啊,说着要去洗手间,结果转头就投怀送抱。”   余悦羞得脑袋晕乎,连忙从俞显怀里撑身而起,艰难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俞显一哂,要真是故意的就好了。   他道:“行了不逗你了,快去吧。”   闻言,余悦如同得了赦令般,赶忙转身离开了书房。   看着余悦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俞显懒散后靠着椅背,眸底隐有笑意。   经过这么些时间的相处,俞显再迟钝,也在意识到自己对余悦的喜欢,明白心里有人会是个什么表现后,逐渐察觉到了余悦对他不同寻常的态度。   如果没有判断错,余悦大概率是和他一样的心思。   俞显好心情地只手转着笔杆子,等余悦回来后,便开口道:“过两天圣诞节,我们去主题游乐园玩吧,那天的活动项目肯定很多,能玩的也不少。”   圣诞节刚好是在周末,倒不会耽误工作日的课程。   余悦一喜,点头应道:“好。”   俞显握过余悦的手腕看了看,经半个月的治疗,烧烫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不仔细看,便看不出什么的浅痕。   俞显笑了笑,叹道:“原本说好的要带你去玩,结果拖到了现在。”   余悦轻声道:“不怪你,是我老出问题。”   “你也知道啊。”俞显伸手揉了把余悦的脑袋毛,笑着道,“以后少点小病小灾,多注意着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余悦赧然一笑,嗫嚅道:“知道了。”   他定定地看着俞显,眼神柔软而温顺。   对于同龄人而言,在这个年纪还执着于去游乐园,想必是一种很幼稚的表现吧……   可是当他提出想去游乐园玩时,俞显对此没有表现出丝毫笑话的意思,到如今还一直记挂在心里,余悦只觉心腔灌入了暖融融的热流,满胀得发烫。   小学一年级时,余悦从同学们的口中知道了游乐园的存在,知道那是一个充满了幸福和欢乐的地方,有家人和朋友的陪伴,有让人目不暇接的游玩项目,有香甜的棉花糖,有和人互动的小熊人偶……   游乐园代表着快乐。   余悦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快乐对他而言更是一种奢侈,所以从来没有一张通行证能允许他去往像乌托邦一样梦幻的游乐园。   而今在余悦心里,俞显是他的朋友,他的家人,更是他喜欢的人。   他希望俞显能带他去从小就憧憬的地方。   去捉取那份他一直向往的快乐。 第17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17)   天气进入十二月末,便已是冷空气沾面如刀刮的时候,往衣领子渗入一丝,都能冷得人直哆嗦。   然而再冰寒的天,也架不住节日效应渲染下的热烈氛围,不过早晨八点多,市中心已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华街繁店中随处可见装点着与圣诞相关的元素。   一辆黑色奥迪从主干道如潮的车流中,拐入了另一条拥挤的支路,缓慢前行十几分钟后,才总算到达了菲尼斯乐园门口。   余悦透过车窗往外看去,入目尽是游乐园门口已经排成长龙的人群,抬目努力去望时,才能看见游乐园上方冒出尖尖的彩色建筑,瞧着像是某部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   看着余悦因新奇兴奋而亮如星子的双眼,俞显似也被这情绪感染了般,不由笑了笑。   他伸手替余悦掖实几下暖绒的围巾,在余悦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他时,又伸手调整了下余悦脑袋上的冷帽,轻哂道:“走吧,好好体验一把你心心念念的游乐园。”   余悦眼睛一弯,点头道:“嗯!”   两人相继下车,往游乐园门口的VIP通道走去,很快便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检票入了园内。   走之前,余悦回头多看了眼工作人员身上穿着的圣诞老人服。   见状,俞显顿时乐了,开口道:“怎么,你也想穿?也不是不行,我去让人给你准备……”   “不,不想穿!”余悦立马转回头,窘然打断了俞显的揶揄,“我就是看一眼……”   说着,还将下巴藏进了围巾里,眼珠子一转,又打量上了游乐园里缤纷多样的娱乐设施,沿街铺开的各色摊点商店。   余悦只觉游乐园比之想象中还要梦幻,这里到处充满了童趣与活力,欢歌笑语像是它的主旋律,喧嚣又热闹。   俞显笑了笑,伸手握住了余悦的手腕,美曰其名游乐园太拥挤,为了避免余悦一个没看住就被冲散,得多心牵着。   余悦晃了晃被俞显牵着的手,唇角扬着笑意,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小心思放肆疯长。   不少人瞧见主路上两个牵着手的高颜值帅哥,惊叹间,原本拍摄着游乐园景象的镜头不由一转,落在了他们身上。   有人忘了关手机快门声,咔嚓一声响起,引得其中个子高的那位转眼望了过来。   俞显瞥眼看去,见是一正捧着手机的女生,撞上他目光时,还有些不知所措,于是不以为意地收回了视线。   余悦浑然不觉,捧着游园指引挑选着想玩的项目,挨个儿排着先后。   有些项目因为天气原因没有开放,余悦小小地遗憾了把,不过一想着等天气转暖时,依旧有机会来体验,心情便又很快回升。   途经甜品小摊,俞显想了想,停下来给余悦要了根棉花糖,又买了支草莓糖葫芦,瞧见不远处有人拽着一大蓬氢气球,就又去要了支小猫型气球,三样东西纷纷塞进了余悦手里,嘴里不忘笑着道:“别人家小朋友有的,我们家的可不能差了。”   余悦脸一热,正要将手里的东西调整下拿的位置,好腾出一只手单拿棉花糖,谁知下一秒俞显又把糖葫芦和气球拿了回去,道:“你吃你的,我帮你拿着。”   说着又取过余悦手里的游园指引,想着看看余悦都挑了些什么项目,结果这一瞧,顿时皱眉。   “这个不行。”俞显道。   余悦刚抿了口棉花糖,闻声转眼看去,正见俞显指着超星际战警主题里的“星球坠落”,不解道:“为什么?”   俞显一噎,“星球坠落”这名字看起来没有什么,其实本质是个跳楼机,俞显总不能说不想看到余悦跟“跳楼”有关的东西沾边吧。   于是俞显无理道:“反正就是不行。”   余悦眨了眨眼,迟疑地“哦”了声。   等俞显像是松了口气,继续看向其它项目时,余悦偷偷拿出手机搜索与“星球坠落”相关的介绍,当浏览知晓了这具体是个什么项目后,余悦有些恍悟,还有一些不可思议。   ……所以俞显恐高吗?   余悦不敢问,又抿了一小口棉花糖,决定将这茬揭过去。   之后俞显没再对其他项目提出异议,带着余悦先去体验了一把超星际战警主题的惊险刺激,在充满了科幻元素的场景下或穿梭遨游,或配以全息设备参与战斗模拟,玩的不亦乐乎。   当主题项目走完一遍时,余悦还有些意犹未尽,鼻尖莹莹冒着的汗珠被俞显一指揩去:“现在去‘飞跃虫洞’主题?”   余悦眼睛亮闪闪的,用力点了点头:“嗯!”   由于菲尼斯乐园实在太大,单个主题里含括的项目少说都有五六项,一早上下来,也只能玩全两个主题。   好在“超星际战警”与“飞跃虫洞”是相比其它而言较为消耗体力的主题项目,余下项目更集中于惬意游玩和景点观赏,整体风格舒缓轻松,倒不会让人觉得疲乏。   本不怎么习惯拍照的余悦,也在俞显兴致勃勃举着相机时,主动走入镜头里,拓下一个个回忆影像。   期间俞显又带着余悦玩了碰碰车,飞旋秋千椅,旋转木马等,一一弥补着余悦童年时期的缺憾。   若不是这个年纪玩蹦蹦床实在太羞耻,余悦死活不乐意去,俞显准能将他掳上蹦蹦床蹦上一个小时。   傍晚时分,天色已是几近墨蓝,圣诞游行晚会也拉开了序幕。   于是两人挑了个小餐馆,边享用晚饭,边观赏着那极具奇思妙想的游行展演。   只见游行队伍里不止有圣诞老人骑着载满了礼物的麋鹿雪橇车引领在前,还有各种各样的卡通人物随行在后,朝观众们挥手招呼,欢快的圣诞曲目更是将气氛直接拉满。   俞显手执刀叉片着烤火鸡里位置最为香嫩的肉,瞧余悦满目惊奇地望着落地窗外的游行晚会,简直看迷了眼,连吃饭都忘在了脑后,干脆叉了一小块肉,蘸上卤汁,喂到了余悦嘴边,含笑指引着:“啊——”   余悦听声闻味,下意识张嘴含入鸡肉,嚼了两下才反应过来,回头看见俞显满眼的揶揄,顿时面颊一烫,窘迫之下胡乱握住手边加了冰的果酒灌入一大口,混着嘴里食物咽下,冷却着脸上的热意。   俞显哑然失笑,道:“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豪爽呢,拿酒当水喝了啊。”   本来俞显给余悦点杯果酒只是为了应和节日气氛,纯粹让余悦尝个鲜而已,依余悦的体质,酒量估计不会太好,这么灌得灌上头了。   果不其然,不过多少秒,余悦的脑袋就上了点晕劲,眸子里泛着些迷离。   余悦蹙了蹙眉,道:“我……”   俞显暗道糟糕,忙不迭将余悦手边的果酒拿了过来,换上杯柠檬水塞进余悦手里:“赶紧喝点水,再多吃点菜。”   余悦听话喝了水,又将俞显夹入他盘里的菜慢慢吃干净,晕劲才缓下许多,意识也得以保持清醒。   俞显不放心地多观察了余悦几眼,见他确实不像一杯倒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用过晚饭后,那头的游行晚会也逐渐落了终尾,游客开始三三两两离开。   俞显没有直接带着余悦回家,而是随手调整着余悦的冷帽,噙着笑道:“带你看个东西,去么?”   余悦没有多想,点头道:“去。”   俞显一笑,率先朝前走:“跟我来。”   然而往前走了几步,也没察觉到后面跟上来人,俞显脚步一停,回身看去,却见余悦定定地站在原地,只看着他,也不动。   俞显疑惑蹙眉,又往回走到余悦身前:“怎么不走?”   余悦静默一瞬,随后将一只手举到俞显眼前,讷讷道:“你不牵着我走了么?”   俞显一怔。   余悦又慢慢道:“人多,会冲散。”   俞显看了余悦两秒,须臾轻笑勾唇。   这是那点醉劲儿上来,胆子也大了啊。   “牵。”俞显握住余悦的手腕,牵着人继续往前走去。   不多时,俞显便将余悦带到了一片广阔又黑黢黢的场地,余悦看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只能瞧见小路栏杆外,隐隐掠起的粼粼波光,像是湖泊。   直到行至小路中段时,俞显才停下来。   余悦看了看眼前辽阔的黑暗,又看向俞显于晦暗光线中不甚明晰的面部轮廓,不明所以道:“这是哪?”   俞显道:“月光湖。”   余悦更迷惑了,他记得月光湖是菲尼斯乐园专门放映水幕电影,以及表演喷泉灯光秀的地方。   只不过游园指引里除了介绍月光湖外,还特别说明了因设备故障原因,月光湖展演已经暂停了几天,到了现在也没有恢复。   然而不待他再问,悠扬轻快的音乐忽然自四面八方响起,与此同时,湖面中心亮起一圈莹白光晕,在下一个音乐节拍里,光晕瞬间朝四围扩散成片,直接映亮了整片湖泊,条条细软的水柱极具节奏感地次第喷出,摇曳如舞。   水雾弥漫如烟中,一道水幕在湖面上空涟漪般映出,当水幕光影逐渐清晰时,呈现而出的画面中,是一个面庞稚嫩漂亮,正局促地对着镜头比着剪刀手的小男孩。   俨然是五岁的余悦。   过了两秒,水幕光影一转,又变成了一个小少年在升旗台上领奖的画面。   是小学二年级时,领到第一张三好学生的余悦。   这之后,数张照片接连映出,一点点呈现出余悦的成长轨迹,而水幕上空,有如莹星明灭闪烁般幻化出一句句话。   「余悦小学霸人生第一个高光时刻」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可爱又好看」   「余悦小朋友有在好好长大啊」   「祝愿余悦小学霸高考金榜题名」   「余悦以后一定要天天开心」   ……   余悦怔愣地看着眼前景象,浑然不觉已经满面泪痕。   当水幕光影呈现出今日余悦站在圣诞树旁边,阖眸作祈愿的画面时,天空好似应景般,飘飘悠悠下起了雪。   而莹星字句也随即幻化出下一句话。   「余悦这么棒的小朋友,有谁会不喜欢呢」   一双手臂自余悦身后环来,两手轻轻搭在栏杆上,将余悦围在了怀里方寸之地。   在余悦耳边,缓缓响起一道低沉含笑的嗓音:“余悦这么棒的小朋友,有谁会不喜欢呢?”   莹星渐变,话音沉落。   「我就很喜欢」   “我就很喜欢。”   余悦哽咽低泣一声,转身看向俞显,唇瓣张合几下,在俞显深邃的眸光里,慢慢嗫嚅道:“我听说,初雪时第一个拥抱,能让相拥之人的感情延绵四季不休……”   俞显噙着笑意,静等余悦的后文。   余悦看着俞显的眼睛,继续道:“你不是我男朋友么?为什么不抱我?”   俞显失笑扬唇,手一收,便将余悦密密实实抱进了怀里。   余悦整个人陷在俞显的怀里,只觉浑身都暖洋洋的,像是要飘起来了一样,开心到不能自已,小声轻唤着俞显的名字。   俞显缓缓凑在余悦耳侧,含笑沉声道:“既然给抱,那给亲么?”   说着,抚在余悦后背的手慢慢上移,沿着余悦的耳颈轻滑到脸颊。   俞显身形微退,距离近到几乎与余悦鼻尖相贴。   他指节轻抵余悦的下颌,看着余悦泪水洗过后更为澄澈漂亮的眼睛,再次低声问道:“给么?”   一片绒雪轻盈飘悠,无声落在余悦密长的睫毛上。   余悦睫羽轻颤,小声应道:“嗯。”   尾音未落,俞显便低首吻住了余悦。   不过几息吮然摩挲,已是紧拥深吻。   水幕光影仍在幻化,音乐喷泉犹自曳舞。   良久,这初雪一吻才缓缓落了幕。   俞显抚着余悦的背给他顺气,嗓音低哑含笑:“这不行啊小学霸,以后可得多练练。”   余悦臊得脸红,抿了抿红肿湿润的唇,不敢看俞显:“别、别说了……”   俞显笑得春风得意,随手整理了下余悦的帽子围巾后,垂手握住了余悦的手,指节一错,便是十指相扣。   “走吧,我们回家。”   “好。”   皑皑白雪纷飞,是个好天。 第18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18)   许是酒意彻底上了头,抑或是实在太开心,一直到上了车,余悦的兴奋劲也没有降下来一星半点,反而愈发高涨,颇有些不管不顾地赖进了俞显的怀里。   若是放在往常,知道车内还有司机的情况下,余悦断然不会这么无所顾忌,早便正襟危坐着,行为半点不带逾矩了。   俞显自是乐得将好不容易拐到手的小学霸紧拥在怀内,与他闲聊着这一天下来有趣的见闻。   前排驾驶座上的司机眼观鼻鼻观心,认真扮演着无关人士的角色,努力降低身为电灯泡的亮度,深藏为少爷的告白行动细致安排流程环节的功与名。   半个小时后,汽车缓缓行驶到了别墅门口。   下车时,俞显还维持着表面矜持有礼的绅士风度,等一踏入房门口后,灯还没来得及开,俞显便扣住余悦腰身,一把将人压在门上堵住了唇。   “唔……”   余悦仰颌无力地承受着俞显带来的疾风骤雨,不自觉抬手圈住俞显的脖颈,随他沉溺。   过了片刻,察觉余悦有些呼吸不畅,俞显微退几分贴着余悦的唇角,哑声低笑道:“宝贝儿,接.吻别憋着气,容易缺氧,试着呼吸……”   话音一落,俞显再次将人吻住。   听见俞显这声称呼,余悦忍不住浑身一个颤栗,彻底软在了俞显的怀里,若不是俞显始终抱紧了他,余悦恐怕连站都难以站稳。   他随着俞显的引导尝试着呼吸,慢慢就抓准了节奏,学会了回应。   等彻底吻够了本后,俞显才带着一身火气,隐忍克制地松开了余悦。   他抬手按开大灯,随即一手圈住余悦的两腿,一手环他腰背,就这么以抱小孩的姿势将怀里还急促喘息着,比棉花糖还软甜的漂亮宝贝抱了起来,一路带到了沙发上放着。   俞显直起身正要往厨房走,不料余悦扯住了他的衣角,眼巴巴问道:“你去哪?”   俞显捏了捏余悦的软颊,道:“去给你泡杯蜂蜜水解酒,免得你宿醉后,第二天起来头疼。”   余悦迟疑着收回了手:“哦。”   然而双眼依旧看着俞显,没有移开分毫。   俞显不由失笑,他算是发现了,小余同学一旦碰了酒,可比平常黏人很多,而且还乖得不行。   他揉了揉余悦毛绒绒的脑袋,道:“很快就回来。”   说着,俞显赶紧走进厨房,迅速从储物柜提出蜂蜜罐,三下五除二泡好两杯蜂蜜水时,满打满算不过两分多钟,便又转头回到了客厅。   余悦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蜂蜜水,俞显瞧着,不自觉想到了上辈子被他喂养了两天后,就经常徘徊在他家门口的小流浪猫,喝水时也是这样小口地舔啜。   都是差不多的可爱。   嗯……   还是余悦更可爱。俞显心道。   喝完蜂蜜水后,俞显便带着余悦往房间方向走去,准备各自回房休息。   然而走到两房之间时,彼此踯躅着,谁也没有率先转身走向自己房门口。   直到空气静默两秒后,余悦才迟疑着,乌龟挪步般朝房间门口走去。   俞显看了眼自己房间那扇关得严实的门,又看向余悦的背影,冷不丁开口道:“你觉不觉得,缺点什么。”   余悦脚步一顿,讷讷道:“……缺什么?”   俞显道:“主卧缺个小主人。”   余悦微怔,不由回身看向俞显。   俞显走到余悦身前,伸手轻轻握住余悦的手捏了捏,噙着懒散的笑意,道:“这才刚好上,你就打算让我独守空房啊?不带给了两小时盛宠,转头又把人打入冷宫的。”   “我、我才没有……”余悦羞得面颊发烫,却仍旧定定地看着俞显。   俞显笑着缓声道:“那跟我回去?”   余悦睫毛轻颤,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俞显一笑,先跟着余悦回了他房间,简单收拾出几套衣服后,便牵着人回了主卧。   余悦新奇地打量着独属于俞显的领地,没有想到俞显看着懒散,房间却整洁到没有丝毫脏乱,意外的井井有条,隐约还能看出些……强迫症的痕迹。   余悦自身便是有些强迫症的毛病,注重生活细节方面的规律性,严整性。   这一习性放在同龄男生,尤其是以前与他同寝室的舍友们眼里,便很是格格不入,时不时就会被舍友鄙夷比女生还事多,甚至就着这一点拉扯他衣服,说要查验他是不是女生。   以致于余悦为了不受欺负,特意让自己潦草起来,结果不止身心为此难受,舍友们还会变本加厉,换别的法子继续欺嘲他。   俞显正把余悦的衣服挂入衣柜里,腰身忽然由后被人紧紧环住,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明显能感觉到身体主人正将脸贴在他肩背上,依赖得紧。   俞显一笑,握住腰间的双手,道:“怎么了?”   余悦用脸蹭了蹭俞显的背,闷闷道:“想你……”   俞显:?   这谁受得了??   俞显轻嘶了声,感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塌一块,又发着热。   他回身将余悦捞入怀里,垂首啄了下那还肿润殷红的唇,哂道:“勾我呢?”   余悦没有回答,而是抬手勾住俞显的脖颈,主动将吻再次送了上去。   俞显坚.挺多年的自制力,一朝碰上余悦,直接稀碎。   他这下总算有点能理解,那些为爱情昏了头脑的人究竟是个什么脑回路了。   这真的不能怪人太没理智,实在是爱情这杯酒太能醉人了。   过了大概有十几分钟,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了这场亲吻。   俞显与余悦额头相贴,低哑沉笑着,连胸腔都在震动:“我迟早得被你勾了命去。”   余悦脸烧得发红,闻言忍不住咬着下唇,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又甜又漂亮。   俞显暗道遭不住,他是真的要开始怀疑余悦是不是糖果化成的小糖人精了。   余悦笑着笑着,忽然又紧抱住俞显,不待俞显反应过来,伸手从衣柜里拿出睡衣,迅速退出俞显的怀抱,朝卫生间走去:“我去洗澡!”   俞显愣了下,才失笑道:“浴室里备着新的浴巾和洗漱用品,没忘放哪吧?”   余悦按着卫生间的门把,回头应了声道:“没忘。”   说着,身形便闪进了卫生间里,快得连个影也没抓着。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0,目前清醒值90。】   俞显闻声一笑,他随手扒拉了下头发,才继续收拾着余悦的衣服。   等收拾完时,余悦还没有出来,俞显想了想,干脆翻开手机,决定发条朋友圈昭告一下好消息,带着其他人和他一起高兴高兴。   他敲敲打打着键盘,编辑一条动态。   [YX:难忘今宵。   月光湖雪景.jpg—圣诞树前祈愿的余悦.jpg—圣诞游行展演.jpg。   被某人牵着的余悦.jpg—十指紧扣的双手.jpg—窝在某人怀里的余悦.jpg。   吃着棉花糖的余悦.jpg—同小熊人偶互动的余悦.jpg—旋转木马上笑着比心的余悦.jpg]   直接排版出了一套九宫格。   俞显出神看着图片里的余悦,嘴角不由挽起一抹笑意,过了会儿,才点击动态发送。   动态很快有了不少评论反馈,俞显好心情地点开来看。   [前方毛茬头:都老夫老夫了还这么秀!]   [体委辣条哥:够了!我方单身狗惨遭万点暴击!]   [吴叔:恭喜少爷!]   [鱼爸:放假了记得带小余来丰城过年。]   [保镖蒋哥:恭喜少爷!]   [鱼妈:哎哟居然成了,臭小子好好照顾妈妈的准儿媳,别欺负人家啊。]   [司机顾叔:恭喜少爷!]   ……   俞显轻哂,挑了几个回复过去。   片刻后,余悦从浴室里出来,边擦着头发,边朝俞显走去,见俞显正在捣鼓手机,也不打扰,自顾自坐在椅子上,找吹风机。   俞显赶紧回复完最后一个后,便立马扔了手机走到余悦身边,将他手里的吹风机拿在手上,帮余悦吹着头发。   暖风呼呼扫在发丝上,偶有一两滴水珠落在余悦的脸上,余悦抬眼看着俞显:“你不去洗澡吗?”   俞显噙着笑道:“等会儿就去,先帮你吹好头发。”   余悦便不说什么了,只不过手里空空的,有些不得劲,于是余悦伸手扯住了俞显的衣服下摆,像依恋着大人的小孩一样。   湿漉漉的发丝逐渐变得干软蓬松,俞显这才收了吹风机,余悦也适时松开了手里攥着的衣摆。   俞显拿上睡衣,走之前垂首偷了个香,才做贼一样溜去了卫生间,只留下余悦微怔地坐在椅子上,不自觉红了脸。   过了会儿,余悦才小心地舔了舔唇,感觉还有点泛着麻意。   避免余悦等久了他,没法赶紧睡觉,俞显干脆洗了个战斗澡,很快就从浴室里出来了。   头发一吹燥,便直接将余悦打横抱起,带到了床上去,伸手一捞小余同学入怀,被子再一盖,美得很。   余悦窝在俞显的怀里,只觉安心又奇妙,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俞显吻了吻余悦的额心,低声道:“晚安宝贝,快睡。”   “嗯。”余悦听话地闭上了眼,嘟哝道,“晚安。”   俞显笑了笑,也闭上了眼。   薄月照雪的自然光透过落地窗洒入室内,隐约映着床间相拥而眠的身影。   夜色宁谧。 第19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19)   清晨时分,生物钟准时在余悦的脑海里无声叩响,将余悦从睡梦里唤醒。   他眉头轻轻一蹙,过了会儿才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朦胧景象随视线凝焦而逐渐清晰,骤然入目的,是一片欲敞未敞的胸膛。   余悦一惊,瞌睡虫顿时醒了大半,脑袋一抬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趴在了俞显的怀里,腰间还牢牢紧环着一只手臂。   也许是睡梦时他无意识的蹭动,导致俞显的睡衣领口扯落半肩,而他刚才侧脸贴着的,正是俞显半裸呈的胸肌。   但最让余悦羞得脸颊烧红,脑袋发晕的,是腿侧存在感极为强烈的触感。   有什么……正顶着他的腿……   余悦莫名手脚发软,想了想,他身形微动,打算轻手轻脚地从俞显怀里退出来。   结果刚一起身,就又被横在腰间的手臂一收,硬生生给锢了回去。   余悦惊得抬眼看去,却见俞显只是眉头微皱,一副要醒不醒的模样。   似是觉出欲图逃跑的“小抱枕”又安分待在了怀里,俞显眉头缓缓一松,再度陷入了深睡眠状态。   余悦没了辙,只好乖乖趴了回去。   只不过经这么一折腾,他和俞显竟是比原先更为紧密贴实,被灼热顶着的触感,也更为明显。   余悦脸红得快要滴血,恍惚觉着四肢都在发着酥,热得人发慌。   维持这姿势将近一个多小时后,俞显才有了些苏醒的迹象。   察觉到俞显要睁眼,余悦吓得立马闭上了双眼,连呼吸也不自觉放浅,生怕被俞显发现了似的。   俞显醒转过来时,先是习惯性盯着天花板发蒙地醒了几秒的盹儿,意识才彻底收拢回大脑。   哪知身体一恢复感知,俞显顿时僵了僵。   俞显:……   俞显瞥眼看去,见余悦仍旧安静地睡着,不由松了口气。   他抬手轻捏一下余悦睡得红扑扑的脸蛋,随后便抱着余悦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将余悦放置回平躺姿势。   俞显放轻动静退出被窝,顺手掖实余悦的被沿后,转头溜去了卫生间。   门扇落锁声轻轻响在卧室内,那厢床间身影微动,脑袋慢慢埋进了枕被间,只露出泛红的侧颊。   余悦鹌鹑躲了好一会儿,才从被窝里出来。   俞显还没有出来。   余悦不敢往多了去深想,一个人呆呆坐在床头,有些无聊。   视线瞥到手机时,余悦想了想,决定刷一刷校园网最近新出的模拟金卷。   手机屏幕划开,显现的是昨晚停留的微信界面,余悦目光一撇,瞧见了俞显那醒目的“闲人鱼”头像正戳在朋友圈动态栏上。   俞显发动态了?他居然不知道。   余悦点开俞显的动态,顿时便看见了那一张张照片,绝大部分出镜的都是他,而动态下更是随着一片共同好友的祝福。   余悦怔然看了好一会儿,才抱着手机无声傻笑。   “醒了?”俞显洗漱完后,凑到了余悦身边,“在看什么?”   余悦一看见俞显,就忍不住想到刚才的事,脸一红,轻声道:“在看你发的动态。”   俞显往余悦的手机屏幕里看了眼,转头拿过床头柜处自己的手机,指尖一点打开微信动态界面,随后移到了余悦的眼皮子底下:“给你看个比较全的评论区。”   余悦目光微转落在了眼前的屏幕上,正好瞧见了“鱼妈”的“准儿媳”三个字。   余悦面颊一红,指尖点在了那条评论上,磕巴道:“这是,阿姨?”   “嗯。”俞显点头道。   余悦窘迫道:“……她看起来好像早就知道我们的事了……”   可是他和俞显从互相知晓心意,再到在一起,满打满算不过一个晚上,为什么俞夫人却像是意料之中一样。   俞显笑了声道:“之前我不是朝全校官宣我是你男朋友么,然后当晚我爸我妈就跟我开了场家庭会议,就着这事儿好好说道了一番,所以,就知道咯。”   余悦莫名局促,无意识扯了扯衣摆,讷讷道:“他们会不会……”   ……不喜欢我?   余悦唇瓣张合几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会不会什么?”俞显噙着笑意凑到余悦眼前,佯作疑惑,“不喜欢你?”   余悦抿了抿唇,小幅度点了点头。   俞显失笑吻了口余悦,道:“我妈都叫你准儿媳了,怎么会不喜欢你?你是不知道我爸有多开心我能跟着你上进,我妈就更别提了。”   “再说了,长得这么好看,人又聪明,是我赚了好么。”俞显笑着道。   余悦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不由依赖地钻进了俞显的怀里,闷闷小声道:“……喜欢你。”   满腔的感情找不到丝毫可以完全将它描述出来的词汇,余悦只能用贫瘠而简单的语言去表达对俞显的爱慕,去试着传递自己的心情,并且希望俞显能接收到。   俞显笑了笑,垂首落吻余悦的额心,表示自己接收到了。   *   此后连续几天,俞显都是在某种甜蜜的折磨中睡醒,再贼兮兮地溜进卫生间。   直到后知后觉余悦每次都比他醒得迟这点,有多不对劲时,俞显才在某日早晨的观察下,发现余悦在装睡。   “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俞显好气又好笑地捻了捻余悦的鼻尖,“还装。”   他就说怎么每次都能看见余悦的脸睡得红润红润的,合着不是睡热乎了,而是羞的。   余悦鼻头皱了皱,在俞显怀里睁开眼,既窘迫又想笑地点了点头:“嗯……”   应完这声,余悦担心俞显尴尬之下,会不会想着分房睡,于是两手交叠枕在俞显的胸膛,下巴搁在上边,眼巴巴看着俞显,嗫嚅着补充道:“男生这样,很正常的……毕竟我也……”   俞显噙着笑道:“你也什么?”   余悦脸一红,被窝下的腿动了动,让俞显能感觉到什么后,才声如蚊呐道:“我也会这样的……”   操!   俞显暗骂一声脏,身形一翻就将余悦压覆在了身下,狠狠把人吻了一通后,贴在余悦耳边哑声笑道:“没法吃肉,总得匀我点肉汤吧。”   “帮我?”   耳侧灼热的吐息引得耳颈一片泛麻,余悦身体微微颤栗,双手却很听话移到某处,脸烧的通红,低不可闻地软声道:“嗯……”   ……   时间走得很快,转眼已是临近春节放假。   在等待春节假到来期间,经过老师们昼夜不停的阅卷批卷,期末考成绩也终于下来了。   余悦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地从游移在年级第二、第三的位置,一举跨到了年级第一的宝座,与年级第二整整拉了二十多的分差,无愧于当初以中考状元的名头进入英华高中。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此前大小考试成绩排名始终徘徊在年级第五百到六百名的区间,半点不带向其它位置挪动的俞显,竟在期末考中一跃横跨数百名,直接考到了年级第六。   要知道英高这一届高一的人数满打满算不过七百多人,换而言之,俞显刚上高中时属于差生一列。   还是学校领导半点不敢多作训诫的差生。   不过俞显这段时间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每一步提升都有迹可循,倒是没有人怀疑他成绩里是否含有作假成分,只道智商高的改掉懒惰的毛病,肯下功夫,好成绩不过是手到擒来。   而这里头明显少不了余悦的监督,以致于老师们越看他们的年级第一,就越是喜欢。   不止自己优秀,还带着俞显一起优秀。   那之后校方更是在全校范围内表扬俞显的进步,授以“进步之星”的荣誉称号,立俞显为全校的学习楷模,将他意气风发的形象照大喇喇张贴在学校荣誉栏上。   对此俞显表示……这很难评。   然而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余悦。   成绩公示的当晚,憋了一个晚上兴奋劲的余悦,在临正式放假的最后一堂晚自习下课放学时,见周遭没什么人来往,再忍不住高兴,一把抱住俞显开心道:“你好棒啊!”   俞显失笑搂住余悦,道:“这不全仰仗小余老师教得好么,不然哪有我摇身一变成老六的时候。”   余悦面颊微红,轻笑道:“是你聪明,而且努力。”   “可别,我就努力这一次,之后别想用题海淹没我的自由。”俞显懒散轻哂,后凑到余悦耳边沉声道,“比起成绩,我倒更想在别的方面多努力努力。”   余悦脸一烫,还没羞得从俞显怀里退出来,就被俞显推着后退,一路退到了楼梯间暗角。   俞显捏抬余悦的下颌,低首将人吻了个严实。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学校这样的场合里做这样的事,耳边还有放学时间来往师生笑语交谈的声音。   余悦既觉得惊慌,又觉得兴奋。   最后在俞显的攻势下,余悦彻底放飞自我,与他拥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   放假第一天,俞显还没睡热乎被窝,就被俞母的连环电话轰炸着醒了过来,那话里话外都是催着他赶紧动身,带着余悦去丰城过年。   俞显架不住俞母的叨叨,只好收拾行李,携上小男朋友飞去了丰城。 第20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20)   除夕佳节夜,万家灯火熠熠,喜迎新春。   “悦悦可得多吃点,你现在太瘦了。”俞母执着公筷往余悦碗里夹着菜,嘴里不忘数落上自家兔崽子,“是不是阿显这臭小子没好好照顾你啊。”   “谢谢阿姨。”余悦捧着碗接过菜,腼腆笑着小声辩驳,“他对我很好的。”   一旁的俞显闻言,轻哂道:“这不一朝起步,还没完全掌握怎么照顾好媳妇儿的精髓么,赶明儿让我爸出一本您二老的恋爱传记,让我好好拜读一番,学习学习,爸您觉得如何。”   躺着也被俞显拽出来溜一圈的俞父一噎,还没来得及开口,俞母便先怒嗔了俞显一眼:“闭嘴,好好吃你的饭!”   余悦抿唇憋笑,不小心撞上俞显瞥来的视线,赶忙转开了目光,嘴角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   俞显笑着将剥好的虾放入余悦的碗里,懒散回了俞母一声:“哎,得令。”   饭后,一家人聚在客厅沙发上看春晚,随节目演出内容而或笑或叹,热闹又温馨。   这是余悦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他转头看了眼俞父俞母,又看向俞显,情不自禁就红了眼眶。   察觉到余悦的情绪,俞显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刮搔了下那软乎的掌心,对着抬眼看过来的余悦笑了笑。   余悦心头一暖,不自觉也笑了起来。   时间逐渐逼近零点,电视里适时响起了倒计时,欢乐气氛感染下,四个聚在沙发的人也不由随着倒计时的声响而高声呼喊。   直到“1”声一落,屋外夜空瞬间烟花遍炸,连成片的砰声带着人们的心跳一同震动,璀璨花火也映亮了整片天空。   俞显跟爸妈打了声招呼后,便带着余悦回房间了。   洗完澡时,外边烟花也仍旧没有停歇,余悦睡不着,自顾自披了件外套,待在阳台上看烟花。   不知多久后,一双手由后圈住余悦,将他带入了还泛着些暖融水汽的怀里。   俞显吻了吻余悦的脖颈,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跟着他一起看向天空中的烟花,含笑道:“新年快乐,余悦小朋友又长大一岁了。”   余悦眉眼弯了弯,侧头依恋地蹭蹭俞显:“你也是,新年快乐。”   俞显道:“零点到来时,有没有许什么愿望?”   余悦没有很快回答,而是缓缓转身,钻进俞显的怀里,才轻声道:“有许愿……”   他抬眼对上俞显的目光,眼神温软:“我希望能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俞显莞尔,垂首与他额头轻轻相贴:“那你现在就可以还愿了。”   余悦怔了怔,旋即一笑,主动仰头用力吻住了俞显,颇有些不得章法的急切。   俞显伸臂一提,直接以面对面的姿势将余悦抱了起来,脚步微转带着人进了卧室,一触到床沿就把余悦压在了床上深吻,手也不老实地顺着衣摆往里抚摸。   吻到呼吸不继,气喘吁吁地分开时,俞显伸手捞过被子盖住彼此身形,垂首吮了一记那缀在莹润肌肤上的蝶形胎记,在余悦忍不住一抖,喉间溢出惑人的声音时,俞显沉哑道:“今晚试试用腿?”   余悦心口一烫,脸颊瞬间爆红。   他压抑着促乱的喘息,乖巧地点了点头。   ……   第二天,因双腿里侧火辣辣的疼,余悦有些行走不便。   俞显自知畜生,十分体贴地忙前忙后,又是给端茶倒水喂吃的,又是三步一抱,再定时擦个药的。   如果忽略掉他那嘴角始终挂着的愉悦笑意,倒还真能让人觉着他是知愧的。   一晚上折腾下来,余悦有些睡眠不足,到了午休时间,他便倒头往被窝里补觉去了。   俞显也侧躺进了被窝,一手环着余悦的腰肢,一手支着腮,安静地陪着余悦。   看着余悦睡得润红的脸蛋,俞显没忍住上手捏了捏,一觉余悦有醒转的迹象,又赶紧收回了手。   俞显笑了笑,正要低头偷一记香,不想脑海里忽然响起了系统冰冷的电子合成音。   【叮!检测到凌晨0点33分时,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95,经判定检测结果达到提醒阈值,触发“登出预警”机制。】   【叮!登出预警提示,“登出程序”将在任务目标清醒值达到满分值100时开始激活,预计待机60天后启动,请宿主提前做好登出3016号小世界的准备。】   俞显面色一变,已经顾不上计较系统又一次延迟提醒,冷声回问:【什么意思?说清楚。】   【……意思就是,宿主将在完成任务后的第60天,即刻登出此界面,进入下一个任务世界。】   俞显气得就要跟系统好好论道论道,结果身体刚一动,便立马反应过来余悦还在睡觉。   俞显克制着怒意,放轻动作离开被窝,起身离开卧室来到阳台时,才在脑海里回道:【我只负责完成这个界面的任务,其它的你们另请高明,恕不奉陪。】   【你想留在这里?】   【嗯。】   【温馨提示,脱离系统能量辅助,宿主将还原魂体状态,残留在3016号小世界的相关时空线痕迹也会自动清除。届时宿主就算留在这一界面,也只能是没有身份和实体的游魂,并且99%的概率会被此界面捕捉判定出是异魂,存在被吞噬的风险。】   一瞬间,俞显如坠冰窖,从头到尾都发着冷。   他昨晚才答应过余悦……   搭在护栏上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俞显慢慢问道:【那……他呢?】   系统静默两秒,才回答道:【宿主登出3016号小世界时,该界面会自动修正痕迹空缺,鉴于那时任务目标清醒值已达到满分值100,命运线趋势将一路朝良好方向发展,任务目标未来也会顺风顺水。】   【时空线痕迹清除……意味着,他也会忘了我,对么?】   【是。】   俞显无声沉默下来,怔然看着虚空。   良久,他突兀一笑……其实,忘了也好。   俞显:【拜托你件事。】   【宿主请说。】   【在我登出这一界面时,干扰该界面痕迹空缺的修正,将余悦的身世修正成俞家独子……我看俞家夫妇挺喜欢他的,经济实力也很不错。】   【没有问题,宿主请放心。】   俞显麻木地勾了勾唇角,低声回道:【谢了。】   这之后,系统没有再说什么,回到了待机状态。   俞显罕见地失神了许久,好像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似一樽静默的雕塑,安静伫立在阳台上。   直到腰身被某人从后圈住,才恍然回过神来。   俞显慢半拍握上腰间的手,缓声道:“不睡了么?怎么出来了。”   余悦摇了摇头,贴着俞显的脊背闷声道:“醒来发现你不在,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安,就来找你了……”   这句话不知哪个点戳到了俞显的心管子,引起一阵酸疼,俞显禁不住皱了皱眉。   他忍着这点情绪异样,佯作轻松地揶揄道:“黏人。”   说着,俞显转回身将余悦拢入怀里,下巴搁在那毛绒绒的脑袋上蹭了蹭。   余悦没有回应这声,而是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俞显的怀里,汲取着独属于俞显的温度,心头惶茫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依照清醒值增长的速度来推算,大概率会在一到两个月之间,余悦的清醒值就会彻底达到满分值。   念及此,俞显无声闭眼吻了吻余悦的发丝,将眼里浓浓的不舍藏到了深处。   然而随着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余悦的清醒值始终没有要增长的迹象。   转眼两年多的光景,已是到了临近高考的时候。   俞显原本抱着有一天是一天的心态,一边珍惜着与余悦剩下的相处时光,一边麻木地等待着那道电子合成音再度冰冷地砸下来,宣判结局。   然而第一年,系统毫无动静。   第二年,系统依旧死一样的寂静。   直到如今,仍然没有清醒值达到100的播报响起。   俞显由起初的麻木变成疑惑,又由疑惑徒生侥幸,像是悬于崖间,拽着一根望不到头的绳子,他没法攀上去,只能寄希望于绳索不要断。   ——寄希望于清醒值停滞不涨。   为了缓解高三学生们的紧张焦虑,英华高中特意在高考前一周宣布放假,让学生们好好放松几天,调整心态,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去迎接高考的战火硝烟。   俞显从高一下学期开始,便十分规律地每逢一次全校性考试,就跃一个名次,到了高二上学期时,已是站在了年级第二的位置。   然而他就像是在年级第二扎了根似的,再也没跃过名次,与稳坐第一的余悦始终咬着5分之内的分差。   没点眼力见的,都看不出俞显这一手玩得有多秀。   要问众高三生里有谁是不紧张高考的,非俞显这老神在在的狗莫属。   “紧张么?”俞显收拾着两人明天考试必需的文具和证件,懒散问着。   余悦盘膝坐在沙发上,啃着俞显给他备的冰激凌,摇头道:“不紧张。”   这两年多下来,余悦已经越来越习惯俞显的照顾,精气神也越发地足,多了几分精细富养下的从容松弛,再找不到半分从前自卑畏缩的影子。   俞显瞄准了余悦残留在嘴角的奶油,凑上前去舔.吻了个干净后,才退开几分揶揄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家天天考第一的,这可是邻里乡亲们常挂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会紧张。”   余悦窘然失笑,直接用冰激凌堵住俞显的嘴:“你又取笑我。”   然而根本堵不住,俞显直接咬掉了半个奶油球,被冰得囫囵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道:“哪能啊,这不是事实么。”   余悦不搭俞显的腔,收回冰激凌继续啃着,身形却倒进了俞显的怀里。   俞显轻笑着搂紧了人,道:“考完试我们去旅游吧,不是想看看海么?”   余悦眼睛一亮,抬眼看向俞显:“真的啊?”   俞显眉梢微挑,好气又好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余悦开心地亲了口俞显:“谢谢男朋友!”   完。   俞显这下是真的要没脾气了。   俞显轻哂一笑,颇有些无奈地揉了揉怀里宝贝疙瘩软绒的脑袋毛。 第21章 拽校霸独宠小可怜(完)   高考这天像是惯例般,总是伴随着滂沱暴雨,以致于交通路况也变得堵塞难行。   好在俞显早有预料,带着余悦提前一小时出发,这才没有因住所离考场太远而耽误参加考试。   临入考场前,俞显不顾来往人群怎么看,将余悦拢入了怀里,沉声道:“加油,拿出你最好的水平。”   去摘取属于你的荣光。   余悦笑了笑,同样回抱住俞显,认真道:“你也要加油,别忘了说好的,我们要一起上大学。”   俞显轻抚着余悦的后脑勺,眼皮微垂,情绪不明地道:“不会忘的。”   余悦没察觉出这点异样,等俞显松开他后,便朝俞显挥了挥手作别,转身迈进了考场。   历时两天考试,终于在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的一刹那,宣告结束,落下了帷幕。   刚出考场,余悦便一眼瞧见了等在教学楼不远处的香樟树下的俞显,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朝那处跑了去,到了近前直接一跃,跳到了俞显身上:“考完啦!”   俞显臂力惊人,毫不费力就将跳到怀里的余悦稳稳接住,笑道:“你应该说,解放了。”   余悦失笑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激动之下做了什么,转眼四望,果不其然很多人都在朝这边投着视线。   余悦面色一红,赶紧从俞显身上下来了。   见状,俞显轻笑着直接握住了余悦的手,道:“机票已经买好了,那边也已经打点妥当,我们今晚就出发吧。”   余悦心情极好,忙不迭点头:“好!”   ……   海天烈阳在沙滩上铺落灿灿金光,岸边尽是来来往往的游客,热闹而欢乐,充满夏日独特的气息。   只着了条泳裤的余悦提着个小篮子,光着脚丫在沙滩上转来转去,逮蟹捡螺,玩得不亦乐乎,浑然不觉有几道隐晦的视线正越过人群投来,落在他裸.露于阳光下莹润白皙的身体上。   不多时,两个穿着印花沙滩裤,其中一个还戴着大墨镜的男人从人群里出来,朝余悦走去,俨然一副要搭讪的模样。   “余悦。”   远远传来一声呼唤,余悦一听,立马朝声源处望去,扬声道:“怎么了?”   俞显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还差几步,就要走到余悦身边的两个可疑之人,从沙滩椅上直起身来,对余悦道:“过来。”   余悦将手里还沾着泥的小螃蟹往水里涮了涮,放进小篮子里,这才提步朝俞显走去,刚好越过正要张口说话的墨镜男。   墨镜男:……   俞显轻嗤了声,等余悦一到了近前,便伸手一个施力,将人抱坐在了怀里:“都捡了什么?”   余悦面皮微红,在家里没有问题,但在公共场合下明晃晃坐在俞显的怀里,让他有些难为情。   好在这是国外,没有人认识他们,余悦干脆装作没察觉到周围扫来的目光,小篮子倾斜着给俞显看,如数家珍般,手指点过篮子里的东西:“捡到了海螺,小贝壳,寄居蟹,还有几颗很漂亮的石头。”   俞显顺着往里看,笑着夸奖道:“真棒,集了一堆的宝藏。”   跟哄小孩似的。   余悦挑挑拣拣着,从篮子里取出一只最漂亮的贝壳,递到俞显眼前:“送给你。”   俞显接过贝壳,顺势在余悦手背上轻吻一下:“谢谢小余同学。”   余悦笑了笑,心道俞显真的很喜欢用各种各样的称呼来唤他。   这次行程只有俞显和余悦二人,没有带任何佣人保镖随行,连居住的海景房也只是定时让临时工上门清洁,其它时候都只有他们自己,不是度蜜月却胜似度蜜月。   来到这边已经有好几天,冰箱里的储备粮也即将告罄,在时间临近黄昏,两人玩够了后,便离开了海边,出发前往商场。   俞显先带着余悦在商场附近一家知名的海鲜餐厅用了晚餐后,才步入商场负一层的大型超市采购,能用的,好吃的,一一往推车里放,填了半车筐。   排队等待结账时,余悦心思微动,目光不自觉落在了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一时有些怔忪走神。   俞显和余悦关于床上方面,能做的,不能做的,基本都做了,唯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余悦本以为会在满十八岁时,将自己彻底交给俞显,然而生日那天,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无法,他只好安慰自己,想是俞显顾及到当时正在备战高考,未免影响状态,所以才没有越过最后一道防线。   可是如今高考已经结束了有十天左右,俞显也仍是没有丝毫彻底要了他的意思,余悦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心里头也愈发不踏实。   余悦纠结地扯着衣摆,踌躇不定。   在即将轮到他们结账时,余悦似下定了决心般,眼疾手快地从货架上取出一盒符合俞显尺寸的套子,转手就扔进了推车里,随后迅速低着头盯着脚尖,假装什么也没做,脸颊却发烫得紧。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俞显的眼睛,他看了眼推车筐里躲在角落的小盒子,又深深地看了眼余悦。   余悦能感觉到俞显正在看着他,视线强烈到让余悦有些无地自容,连方才鼓起的勇气都像戳破的气球般,瞬间瘪了下去。   余悦莫名委屈得眼眶发酸,他眼睫颤了颤,就要伸手将扔进车筐里的小盒子拿出来。   然而手才刚抬起,俞显便躬身越过了他,再直回身时,手上拿着一盒疑似某种油状的东西。   余悦愣了愣,瞬间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那点委屈散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脸红心跳的羞赧。   直到坐上出租车,余悦也没敢抬头看俞显一眼,甚至是说一句话,鹌鹑般害羞地躲着。   而一回到家,余悦便再没法继续躲着,房门还没完全落锁,灯也来不及开,一双手忽然圈住余悦的腰身,转头便将余悦压在了墙上,购物袋砰声落在地上。   余悦惊呼尚未出口,就被俞显密密实实地堵住了唇,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吃掉一般,交缠促乱的鼻息间尽是炙热。   等余悦从几乎溺毙般的热.吻里解脱出来时,才发觉衣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俞显剥了个七零八落。   俞显嗓音沙哑到不可思议,沉促喘息里含了些类似于咬牙切齿的情绪:“我本来不想这样的……”   话落,俞显蹲身迅速从购物袋里掏出那两盒东西,伸手一抄将余悦打横抱进怀里,转身大步迈进了卧室。   卧室门扇直接被俞显一脚踹上,发出一声巨响。   ……   余悦一整夜都没有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直到天刚微微亮时才被彻底放过,倒头就睡了过去。   看着被他折腾得软成了一滩水的余悦,俞显既有说不出的满足感,又有些别的他不愿去深想的不甘。   没有真正得到余悦前,俞显还能自我调解,此时得到了,俞显却是再也没法想象哪天要是他真的走了,而余悦也忘了他,会不会有别的人出现在余悦身边,甚至是拥有余悦。   只要稍微一想,克制不住的戾气便瞬间灌着心腔,总是要许久才能平复下去。   俞显将已经睡得不省人事的余悦拢进了怀里,温柔地亲吻着余悦的眉眼,似无奈般轻哂道:“小没良心的,别到时候真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良久,一声叹息在卧室里轻轻响起。   “算了……”   ……   这场蜜里调油的旅行持续了十几天,终于迎来了高考查分的日子。   然而余悦还没来得及捧着电脑,跟卡崩的网络继续拉锯,校领导的电话便率先打了过来,开口第一句就是告诉余悦,余悦摘得了省状元的桂冠——满分750的分数,余悦考了个743分回来。   而俞显更是紧随其后,获得了省榜眼的荣誉,与余悦的分数仅一分之差。   余悦愣了半天,等电话里响起忙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般,瞬间跳到同样一脸笑意的俞显身上,高兴地喊道:“我们可以上同一所大学啦!”   俞显稳稳地抱着余悦,笑着道:“恭喜小余同学金榜题名,从此一路青云。”   余悦笑得眉眼弯弯,啵地一声用力亲了口俞显:“你也一样!”   之后余悦拽着俞显同他一起选定最高学府,将志愿迅速填报好,便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继续旅行。   等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时,两人也刚好结束了旅行,回到了家。   余悦将两份除却内容有些差异,其它基本一致的录取通知书放在桌面上摆好拍照,吃吃傻笑着,发了条朋友圈:未来也要携手与共啊!@老公   当然,这备注是俞显强制要求换的。   俞显杵在一旁含笑看着,很是及时地就给这条动态点了个赞,正要回复时,脑海里“叮”地一声,响起了系统久违的电子合成音。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100,经判定检测结果达到满分值,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俞显心头猛地一沉,怔然僵了身。   【登出程序开始激活——嘀——嘀——登出程序激活成功!预计待机时长60天,请宿主提前做好登出3016号小世界的准备。】   俞显无意识地看着余悦的背影,张了张口,却吐不出只言片语。   绳索,终究是断了……   余悦似有所觉般,转头看向俞显,见俞显神色不对,心头一紧,立马从椅子上起身,走近俞显,紧张道:“你怎么了?”   俞显定定看了余悦两秒,倏然一把将余悦扯进了怀里抱住,紧箍的力道几乎让余悦有些喘不过气。   可余悦不退反进,同样紧抱住俞显,焦声道:“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我……”俞显刚开口,才发觉声线变得有多沙哑,他艰难地咽了咽,沉声笑道,“我,高兴……”   “还有两个月……”   听到“两个月”这个词,余悦心口微松,只以为俞显说的是两个月后一起上大学的事,不由笑道:“你一直都挺淡然从容的啊,怎么今天就这么激动了。”   俞显眼皮微垂,掩住眼里的晦暗,轻哂道:“因为看见了录取通知书,觉得尘埃落定了,难免心情激荡了些。”   没想到俞显还有这样一面,余悦笑着吻了吻俞显的下颌。   ……   60天时间,眨眼便走到了终尾。   在即将出发前往大学报道的前一周,原本同余悦约好了要一起飞去首都的俞显,却是忽然告诉余悦有事需要处理,没法同余悦一起出发了。   念及俞显的身份,想是确实有要事需得俞氏少东家处理,余悦不疑有他,乖乖点头同意了自己先去首都住两天,等着俞显处理完事情后与他汇合,再一同准时到学校报道。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余悦出发的头天晚上,俞显一改往日的克制,将余悦困在房内,整整索要了一个晚上,满卧室尽是听来让人耳热的喘息吟呼,空气里浓浓地弥漫着暧旎的气息。   直到逼近凌晨五点时,卧室里彻夜的动静才平复下来。   俞显沉喘着伏在上,将脸埋在怀里人的肩窝,唇瓣轻碰着牙印纵横,几乎看不出原状的蝶形胎记,喑哑的声线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听着让人心口发酸:“对不起……”   余悦已是全身没有一块完好,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余韵还在体内漾着,身形克制不住地轻轻战栗。   余悦双手微颤,环抱住俞显,声音低不可闻:“没、关系……”   话落,余悦脑袋一晕,彻底沉睡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俞显才动了动,抱着余悦去浴室清理了一番,将余悦放进换好了新床单的被窝里。   俞显定定地看了余悦许久后,眼神微转,落在了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   他伸手轻轻打开抽屉,一只小巧的墨蓝色天鹅绒首饰盒静静躺着抽屉里,也不知躺了多久。   俞显将首饰盒取到手中,缓缓打开,只见一大一小两枚简约铂金戒立在珍珠棉里,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着细微的光泽,隐约可见两只戒圈内层刻着同一个字母——Y。   这是余悦18岁生日当天,俞显想送,却终究没有送出的戒指。   最终,俞显将两枚戒指串在了常戴的银链上,银链环过脖颈,戒指从衣领垂落而下,埋在了胸口处。   时间晃到了白天,余悦努力从被窝里挣扎了出来,好险赶在登机前两个小时,到达了机场。   余悦逗留在机场大厅,一直窝在俞显的怀里闭眼补眠,直到临近登机还有一个小时,才慢吞吞起身,依依不舍地走向了安检口。   俞显站在安检区域的护栏外,一直看着余悦。   余悦排上安检队伍停下来时,转头看向俞显,用口型道:“你要快点来哦!”   俞显慢半拍笑了笑,道:“好。”   队伍很快排到了余悦,他转身朝里面走去,身影慢慢消失在俞显的视线里。   俞显静默伫立良久,才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机场。   ……   车门被用力关上。   俞显把着方向盘,慢慢启动了引擎,脑海里忽然响起了系统迟疑的声音:【你明明可以选择更温和的方式消耗生命值,顺利登出界面。】   俞显不以为意道:【太损耗精气神,也太慢了。】   【……】   【确定可以完全屏蔽痛觉吧?】   【请宿主放心。】   汽车行驶在回程高速路上,逐渐到了车辆稀少的中段,俞显脑海里适时响起了播报声。   【登出程序启动中,启动进程1%……35%……】   汽车开始缓缓加速。   【60%……】   窗外风景迅速后退,快到只剩了残影。   【85%……】   砰——!   飞速飙过高速路段的汽车失控撞上道路护栏,倒翻下了栏外林地,火光冲天而起。   【100%……登出程序启动成功!】   在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刻,俞显迷蒙睁着糊了血的眼睛,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胸口处的戒指。   最终,闭上了眼。   ……   余悦无聊摆弄着手机,给俞显发着一条又一条腻歪的消息。   然而俞显一直没有回复过来,余悦想了想,考虑到俞显这会儿应该在开车,没有继续再发。   登机播报适时响起,余悦握住行李箱手柄,正要关掉手机,悬浮窗忽然叮咚一声,飘出一条新闻资讯。   [生死未卜!俞氏集团少东家高速路段惨遭车祸]   嗡地一声!余悦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手机脱手掉在了地上。   不可能……   这不可能……   余悦僵身一瞬,才似陡然找回了力气般,迅速蹲身捡起手机,抖着手打俞显的电话,已是顾不上行李,直接拔足狂奔,一路朝机场外跑去。   然而听筒只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的忙音。   余悦想了想,直接打给了吴叔。   嘟声只响了两下,一接通,余悦立马焦声道:“吴叔,俞显呢?!俞显在哪!”   那厢吴叔沉重道:“少爷正在市人民医院抢救……”   余悦心脏一绞,痛得脸色煞白一片。   他挂掉电话,不要命地拦住了一辆正在驾驶的出租车,一上车便急声催促着司机开快点。   司机原本被刚上来的乘客催得不耐烦,结果一看后视镜里的学生仔脸色白得不像话,还一抽一抽地哭着,顿时慌得赶紧加快了开车速度。   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般,车才赶到市人民医院。   余悦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医院,来不及等电梯,就着安全通道往六楼跑,一直跑到了抢救室门口,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然而门口上的指示灯已经灭了。   门口打开,医生们从里面缓缓走出来,看着候在外的吴叔,沉重道:“节哀……”   “少爷……”吴叔沉痛地捂住脸,悲鸣着落泪。   一众候在外的保镖默默低下头,面色尽是哀意。   余悦呆呆站在原地,苍白面颊上一片泪痕,似失了魂的易碎娃娃,脆弱得不堪一击。   半晌,他僵硬着步子,朝抢救室走去。   听到脚步声,其他人这才注意到余悦的到来,吴叔试图安慰余悦些什么,然而话语哽在了喉咙口,酸涩到吐不出来。   余悦走到门口,看见了抢救室内,还没有被盖上白布的俞显。   他怔怔然看了一会儿,神色细微地变幻着。   忽然,余悦扬唇一笑,笑出了声。   随后笑声越来越大,泪水泄了洪般不断往下滑落,眼里情绪似爱似狂,似嗔似痴,状若疯魔。   可怪异在于,那笑声听在旁人耳里,竟觉得余悦是在发自内心地开心。   其他人惊然面面相觑,吴叔担忧地看着余悦,以为余悦悲痛到了魔怔,想要开口宽慰:“小余……”   话未说完,余悦已经越过他,朝抢救室里走了去,直至走到床边。   余悦坐在床沿,缓缓伏在俞显的身上,侧脸埋在俞显的肩颈处,轻轻道。   “你来……接我回家了……” 第22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   意识浮悠,恍似被一线细弱的蛛丝牵吊着,悬坠于混沌。   俞显恍惚感觉,他好像睡了很久。   直到某一时,俞显慢慢挣出混沌,灵魂触底落到了实处。   最终他意识归拢,缓缓睁开了双眼。   俞显:……?   俞显:【犬仔在?这是哪?】   只见周遭昏暗,隐有光线从难以辨别的地方渗入,可窥四下花繁草茂,偶有淙淙水声响起。   ……就是他身下这块不知是岩石还是什么的东西,属实巨大了些。   【……犬仔??】   【你那名字太长了,简化一下。】   那“劝”跟“犬”有什么关系??拐着弯骂统呢?系统不忿腹诽。   俞显才不管系统怎么想,再次道:【问你话呢,这哪啊。】   俞显打眼观察着周围景象,自言自语道:“嗷嗷吱吱……”看着像个山洞。   俞显:……   俞显:“嗷吱吱吱!”怎么回事?!我的声音……   俞显惊得一个起身,结果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人立,四肢类于兽物般齐齐踩在地面。   而系统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世界剧情加载中……加载进度1%……20%……50%……】   俞显只觉脑仁陡然升起一阵熟悉的剧痛,大量信息如洪水般灌入脑海。   【……100%,剧情加载完毕,经检测任务目标初始清醒值5,目前距离宿主5000米,请宿主及时阻止5分钟后的剧情节点“惊马坠崖”。】   俞显迅速消化完此界面所有的剧情信息,顿了顿,他抬起一只前肢,借着微弱的光线,新奇地看着像穿了只黑袜子的毛绒爪子。   他穿成了一只狐狸。   还是只沉睡千年,修为高深的九尾火狐。   难怪在方才的视角下岩石巨大,原来不是岩石的问题,而是他体型缩小了好几倍。   来不及多想些什么,俞显循着记忆路线,转头朝洞穴外飞快跑去。   才五分钟,系统这电击小子是真懂怎么抓着机会坑他。   ……   幽深密林,入眼浓绿,一串疾若惊雷的哒哒马蹄声穿林而过,惊起鸟雀无数,猛兽纷纷避退。   一人紧张伏抱着马脖子,颠簸间明黄锦服被荆棘灌木刺出数道裂痕,即刻便有鲜血渗出,浸红了布料。   “殿下!”   “射杀马匹!快!”   “不可!马儿翻撞定会伤到殿下!”   一众侍卫紧追在后,试图救下那困在惊马上的男子。   不过片刻,惊马已然奔出围猎场的范围,方向直指悬崖,等侍卫们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燕清徒劳以手紧攀在马背上,毫无知觉的双腿随颠震而无力晃动,单是为稳住身形已经耗去他不少精力,眼见马儿带着他逐渐逼近悬崖,燕清咬牙一狠,就要松手从马背上滚落而下。   谁知这时,一支箭矢从林间疾射而出,瞬间刺入马臀,激着马儿扬起前蹄凄厉嘶鸣,燕清受惊瞠目,本能地再次抱紧了马脖子。   下一瞬,马匹陡然加快了飞驰速度,于狂风猎猎间,一举跃入崖空,朝下迅速坠落。   “殿下!!”差一步赶到的侍卫们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掉入悬崖,心脏瞬间凉了数截。   心道,完了。   护驾不力可是砍头的大罪。   崖风呼啸,寒洌如刀凌迟着燕清,失重感随之袭遍全身。   燕清望着遥不可及的灰蒙苍空,恍惚竟觉解脱,他淡然一笑,缓缓阖上双目,任由身形不断下坠。   谁知这时,几道暖绒有力,宛如长绸般的物什一把圈住了他的腰肢。   燕清一惊,立时睁眼看去,正见一只毛色如火,赤红到艳丽的罕见狐狸踏风奔来,比之九天霓虹更为夺目。   俞显紧赶慢赶,总算踩在主角受即将彻底断腿的前一刻到来,他亮出利爪一把勾住崖壁藤蔓,以减缓坠落之势,最终根须尽数拔离出土壤的藤蔓,堪堪断在俞显二人仅离地面不到三丈的半空。   俞显顺势一松藤蔓朝下腾跃,在四肢触到实地后,尾巴亦圈着燕清,将他缓缓放在了地上。   燕清微微怔然,看着火狐逆光朝他望来,长绒九尾轻盈摇曳,弧线优美而华丽,似能遮天蔽日。   若问此前的燕清,觉何物堪称绝美,他定然毫无概念。   而今,燕清只觉尘世之美不过如此,比不得眼前九尾火狐分毫,怪道天晟崇仰狐神。   ……等等,狐神?   燕清陡然回过味来,这才惊觉何处不对。   天晟国虽尊狐神,年年拜谒,可说到底,狐神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而天下狐狸虽备受珍护,但也不过是普通兽物,一不引祥瑞,二不显神法,三更无如此奇绝的九尾。   近日才搬离寂寂无人的冷宫,以残疾之身得封太子之位的燕清,有幸从内侍口中得知皇族宗亲往年所拜的狐神,乃是悬于摘星坛主殿神龛上的一幅画像。   听闻燕氏开国圣祖曾得狐神助力,这才无往不利,一路高歌猛进,打下了天晟江山。   而画像便是由圣祖执笔,拓墨于金纸而成,传到如今已有千年之久。   燕清再一思索,隐约记着内侍曾描述过那画像中狐神之貌……九尾浴烈火,瑰艳若长虹。   画像上署印着狐神尊号,名昭俞。   俞显迈着步子走近燕清,圆溜毛绒的脑袋微仰,打量了两眼燕清,心道难怪能在剧情后期时,明明被幽禁后宫,不良于行的燕清,还是能被一众宫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唯恐彼时已登九五之尊的主角攻萧识沉多看了燕清一眼,就再无她们的容身之处。   这般一瞧,燕清长得确实貌美,道一句倾世之姿都不为过。   俞显开口问道:“嗷嗷吱?”你没事吧?   俞显:……这因修为还没掌握参透而无法化形的狐生,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燕清好似听明了火狐的兽语,温缓一笑,嗓音因方才一遭的惊吓而微微干涩:“……我无碍,多谢。”   俞显细看了燕清片刻,瞧他确实不像有大碍的模样,于是抬起一只前爪,轻缓拍了拍燕清无力的膝盖,表达作别之意。   左右已经阻止了会导致清醒值骤降的重要剧情点发生,已经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之后俞显转身,曳着九条赤焰般的尾巴,灵活腾跃着离开了崖底。   不过几息功夫,便消失在了燕清的视野里。   燕清看着那方早无火狐身影的灌木丛林,良久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伸手抚上膝盖,明明双腿毫无知觉,燕清却好似真的感受到了那爪垫轻拍下的柔软触感。   燕清轻缓一笑。   他好像……真的遇见了传说中的昭俞狐神。   ……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10。】   俞显腾跃的步伐一顿,逐渐放缓了下来。   这进度喜人啊。   按照清醒值5时,主角攻受正处“互为”知己,暗怀不自知情意的阶段。   简而言之,就是友情之上,恋人未满的状态。   现在清醒值为10,知不知己的尚未可知,反正恋人是有点悬了。   原剧情线里,仅是因幼时遭歹人投毒于羹食,误食毒药而致双腿落下痼疾的燕清,本应在此次坠崖彻底摔断双腿,再无康复可能。   而这之后,郁郁不得解的燕清,得萧识沉日日劝慰陪伴,心情逐渐转好下,对萧识沉的眷赖便又深了不少,只差一点刺激,就能彻底认清心意。   想也知道,那时的燕清定然是清醒值跌破临界值0的时候。   俞显这次来到的任务世界,多国齐立,纷争不断,其中属天晟国最为强盛,一直是为万国朝贺的天下霸主,奉狐神为崇高信仰,得祥瑞抚照千年有余,繁荣太平。   而俞显所穿的便是狐神昭俞,究竟有没有助力过天晟开国圣祖,那倒不知。   反正系统篡改信息有一手。   俞显关于这具身体仅有的记忆,也只是黑暗无尽的沉睡之境。   身世凄苦的燕清,便出生在这般盛世。   燕清出生那年,天晟国国师观星象而测国运,不推演八卦罗盘还好,一推演之下立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转头便禀报当朝晟德帝,判言“天降灾星,凶光足弭天晟紫薇帝气,恐伤国祚”。   晟德帝大骇,下令彻查天晟上下何处有灾星临世的迹象,凡与之沾边者,格杀勿论,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砍杀冤魂无数。   不料当朝皇后一朝临盆,竟诞下了双子,于皇室一族而言,双生子是为不详,常伴凶厄之兆。   而燕清,便是双子中较年幼的皇子。   晟德帝惊怒之下,立时便要将这双子除掉,幸得皇后苦苦哀求,国师受皇后之托从中游说,言明一子为吉,一子为灾,灾星既已提前发现,及时遏其成长,当是不足为虑,双子这才保住了性命。   皇室以嫡长为尊,谁为吉,谁为灾,不言而喻。   是以燕清的哥哥燕玉理所当然留在了皇后的身边,而尚在襁褓中的燕清则被扔到了冷宫最为荒僻的角落,由冷宫嬷嬷照看。   为着提防燕清,晟德帝甚至暗中派人将燕清毒害至身落残疾,确保今后燕清无有翻身可能。   却不知真正的灾星,实际上是同年被送入天晟做质子的曲凉国小太子萧识沉,彼时萧识沉尚且五岁。   当年曲凉国兵败天晟国,为言和而不得已应下天晟国其一要求,送最宠爱的皇子入天晟为质。   曲凉国皇帝自是不愿,却又不敢明面推拒,思及天晟就算手伸得再长,也断不会全然知悉曲凉皇室内的情况,于是将生母出身低微,自幼养在其一妃子膝下不受待见的萧识沉推入混局,短短几日便册封为太子,转手送到了天晟。   萧识沉来到天晟国后,无论行住坐卧,处处受人监视,他倒也装得无害,十几年如一日以愚钝怯懦之态蒙混过关,半点不落人话柄,瞧着不像能对天晟造成不利影响的模样,以致晟德帝也对他逐渐放松了警惕,在萧识沉成年之时,准予了自由。   然而却是给了蛰伏野兽亮出利爪的机会。   萧识沉自幼便知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毕生野心便是手握权柄,将昔日欺他辱他之人通通碾在脚下。   而生来落得灾星之名的嫡次子燕清,便是他手中一枚足定天晟乾坤的棋子。   获得自由后,萧识沉开始有意接近燕清,成为了燕清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   在相处中,萧识沉发现燕清单纯干净到如同稚子,因常年活在无人踏足的荒僻冷宫,一年到头看不见几个人,照看他长大的嬷嬷已经过世,平常时候能看见的,也不过是送物的宫女太监,其生母皇后更是从未看过他一次。   无人育他学识,无人教他世事。   像一张白纸。   萧识沉也曾为此动过恻隐,可这点恻隐就像汪洋里一簇不起眼的浪花,远远比不上他勃勃的野心。   只因这样的燕清最好拿捏。   萧识沉以无害姿态蛰伏天晟,暗中拨弄朝堂风云,借他人之手坑害无数忠良,留着蛀虫作腐蚀之用。   连带国师也因昔年足至降下砍杀之罪的把柄落入了萧识沉之手,自此受命于萧识沉。   于是有了当朝太子燕玉行举无状,神智混沌拔剑直指天子,降下弑父不遂之罪,废除东宫之位,下了天牢。   有了国师一改口风,说燕玉才是灾星,而燕清命指紫薇星。   有了燕清搬离冷宫,受封太子,直接被推上了风尖浪口,原先指向废太子燕玉的明枪暗箭,转头瞄准了燕清。   那之后,国师巧言引着年逾不惑,正值壮年的晟德帝开始沉于享乐,频频纵于声色,耽于国事,甚至招来多位小有修为的术士炼制长生丹药,寻遍天地奇珍异材,几乎耗空半数国库,甚至为此克扣军饷,以致一向为天晟铜墙铁壁的军队也开始有了颓弱的趋势。   天晟国力就这般被一层一层削弱,到了时机成熟时,萧识沉开始催熟多年筹谋为果,制造晟德帝病死假象,推燕清成为皇帝,最后趁天晟兵颓之际,同培养在曲凉国的爪牙里应外合,一举打入了天晟。   兵临城下之际,萧识沉却没有下令直接攻进皇城,而是独自御马来到金銮殿前,看着无论深入权柄漩涡里沉浮挣扎了多久,仍旧纯稚如初的燕清,一时无言。   不料燕清看向他,却是淡渺道:“我知道你想要天晟。”   没有自称朕。   萧识沉微怔,他恍惚发现,燕清也许没有他想象中的傻,只是因为是他,所以装作不知那种种施与自身的腌臜手段全出自他罢了。   说完,燕清摘下冕旒,自顾操控轮椅,转身朝冷宫方向行去。   至此萧识沉彻底站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一朝把握最高权柄,立时下令册封天晟亡国之主燕清为一品贵妃,幽禁后宫,不得准允,任何人不得拜访。   放在他人眼里,这与侮.辱燕清无异。   而只有萧识沉自己知道,他想困住燕清,想同燕清回到从前相谈甚欢的模样,而不是燕清每每望向他时,明明满眼是他,却不再对他敞心。   终日不得燕清态度转变的萧识沉,一怒之下,大肆册封妃子,充盈后宫,日日宿在他人床榻,再不去看燕清,想着瞧瞧燕清能忍多久。   然而后宫这般是非之地,又岂是燕清一个心性纯良,身有残疾之人能待得住的。   某日失足落水,落得风寒感染,消息却半点传不到萧识沉耳中。   而当萧识沉准备破罐破摔,彻底得到燕清时,被忽视多日的燕清早便因未得及时疗愈,生生病死在了寝殿中。   俞显一想到这剧情,就觉着牙疼。   难评,真的难评。   今日乃是秋狩围猎,而燕清那一遭,便是其他人用燕清身为太子却孱弱至此,实在有失皇家颜面之由,逼迫着,怂恿着患有腿疾的燕清爬上马背,用射猎之绩以证太子威仪。   可哪有这么简单。   燕清一进围猎场,手执弓箭,作为猎手的就不再是他,而是藏匿在暗处,日日欲图取他性命的多方皇子势力,辨不清是哪一股,抑或者是多股。   燕清凄苦的一生,说到底都是由那星象预言而起,判错了星象的国师,要来何用。   俞显晃悠着九条长绒狐尾,轻哂道:“嗷嗷嗷吱吱。”没用的东西是时候让让贤了。   俞显:……   毛绒狐狸脸皱成一团,痛苦不已。   俞显觉得在那之前,有必要先把修为吸收完全,化回人形了。 第23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   秋狩围猎后,太子殿下坠落高崖,却毫发无伤的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京城。   当晟德帝召见燕清,问他是如何做到的时候,燕清沉思一瞬,如实道:“幸得昭俞狐神搭救,儿臣这才免于危难。”   晟德帝闻言,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却也没有再去追究什么,摆了摆手道:“再有十几日便是乞神节,你头一次主持摘星坛拜谒礼,可要仔细操持,莫要冲撞了狐神。若事情办的好,狐神知晓了,定当护佑于你,病烦也能皆得除。”   这话似是宽慰,又像敲打。   燕清辨不明,但总归是知道父皇并未信他说辞,他道:“儿臣省得,还请父皇放心。”   若非确实坠了崖,也确实未因此伤到分毫,怕是燕清自身也难以相信狐神有朝一日真会显圣。   忆及当日所见,燕清不自觉有些怔怔。   “若无其它要事,便退下吧。”晟德帝说着,提起手边朱笔继续批阅奏折。   燕清恭谨作揖道:“儿臣告退。”   ……   半月后,乞神节临,万民共祭狐神之尊。   民间自有民间的乞神礼,皇家亦有皇家的祭神仪。   不到卯时三刻,祭神队伍便已整装列队,万万禁卫军开路,唱礼大司乐引歌,皇室仪仗被护拥于内,后随世家大族,文武百官,浩浩荡荡朝数里外的星宫而去。   燕清坐在气派斐然的轿撵上,从起初的不适应,到这会儿的淡然处之,随后又紧张于即将到来的祭神仪。   昭俞狐神……会出现吗?   燕清不确定。   从悬崖下回到宫中后,他有意无意探听过关于昭俞狐神的消息,然而所闻中,却从未有昭俞狐神显圣的迹象出现过,无论民间还是皇宫。   “殿下切莫紧张。”一道清和嗓音在燕清旁侧响起,燕清微微回神,转眼看去,只见那容颜俊逸非常的青年似与燕清说着悄悄话般,缓声道,“臣下听闻当年圣上尚为太子之尊时,首次操持祭神仪亦是有差池出现,多几年锻炼,总会熟悉不少的。”   燕清闻言微微一笑,道:“识沉过忧,孤并未紧张祭神仪。”   萧识沉道:“那是?”   此一疑声引着燕清的思绪浮缭而上,恍似瞧见了那火绒艳绝的九尾狐,微微闪神间,燕清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转眼看向了前方。   瞧见燕清神态有异,萧识沉有些不虞,可到底没有说什么,装作是与主子谈了些闲言后,再度低眉顺眼,恭顺有礼。   秋狩围猎那日东宫之主坠崖一事后,凡护驾不力者,尽皆被降了罪。   趁着东宫侍卫空缺,正紧锣密鼓安排新侍卫之际,萧识沉靠几番运作,总算谋得了太子侍卫一职,如今已是能随行燕清左右,既是看护。   亦是监视。   燕清在他不知的情况下,貌似有了别的,他不知道的际遇……   萧识沉心忖着,不动声色看向燕清侧颜的视线里,隐含不明意味的暗色。   仪仗前行许久,到了辰时二刻,才行至星宫门口。   轿撵放罢,燕清借着近侍的搀扶,慢慢坐上轮椅,依祭神仪的规制,先行至摘星坛,作开坛礼。   坛起袅袅烟云,携檀香弥漫宽广星宫。   祭神仪启。   透过如带飘绕的薄烟,燕清微微仰头,安静地看了眼悬于半空的摘星坛,指尖无意识划着毫无知觉的腿面。   祭神之日,帝储开坛。   原本除却燃香开启仪式外,还应执剑献上祭神舞的……   只失神须臾,燕清很快敛了目光。   长缎平铺数千尺,一路延伸进摘星坛正对的主殿。   缎面缀绣着蹁跹祥纹,形状似狐非狐,飘然而仙逸,燕清瞧着,竟觉颇有昭俞狐神的姿态。   端花宫女沿长缎两侧一路前行,边走边朝长缎洒上梅花,像是狐神正驱步行在长缎上,往星宫主殿而去。   待迎神礼毕,长缎收束,众人这才以皇帝为首往前走,每经千尺路便是一叩首,跟随在后的大司乐击鼓唱念,扬手起舞。   待至阔大明敞,白玉砌成的主殿时,抬眼便见正中足有亭台大小的神龛上,一幅金纸画像悬于其上。   画内狐神涅槃艳绝,狐眼斜睨而来,眼神漫不经心中,又含着淡看凡尘的神性。   燕清心神微悸。   是它。   燕清垂眸掩下异色,依着规矩从轮椅上慢慢爬下地面,同其他人一般双腿曲跪,作叩礼。   可到底还是无法像身体康健的人一般自如。   燕清极力稳住身形,却还是不免因为双腿毫无知觉而变成跪坐之态,坐也坐不稳当,腰身怎么也板不直。   他只得以指支地,勉力撑着。   旁人不是没有发现燕清异样的,然而现下是在狐神主殿,便是皇上也不能逾半分矩,是以就算忧虑,也只能寄希望于太子殿下能撑住。   正在众人叩首行祭神之礼,四下安静之际,神龛悬铃忽然无风自动,铃声清脆作响。   众人闻声一惊,纷纷抬头望去,却只见悬铃晃动,并未有其它异象出现。   而一众人等惶惑间,只有燕清紧紧盯着那幅画像,心神提到了顶,紧张又期待着什么。   不多时,神龛上缭起了缕缕青烟,齐齐汇向狐神画,而狐神画纸竟是如有缝隙般吸纳着青烟,青烟一经入画,便缭绕在了狐神周身。   见此异象,在场之人无不心生惊骇,而惊骇之下,便是难以言喻的激动,不约而同振奋起来。   狐神显圣了!   随着青烟汇融成雾,几乎将狐神身形尽数掩去,不想画像内那双狐眼竟是微微一动,随即一眯,带着几分戏谑审视的意味。   不等众人从狐眼忽然的鲜活生动中回过神来,画像陡然蓬起一团绚丽的火焰。   再眨眼间,火焰幻化成九条长绒狐尾,正惬意摇曳着。   而那九尾的主人正坐在神龛上,一足自然垂落悬空,一足曲膝搭踩着龛沿。   他身着一袭艳红流衫,青丝铺了满背,只一支古朴玉簪挽了几缕发,眉眼更是风流散漫,俊美到不可思议,似乎被他轻轻扫来一眼,就能神魂皆醉,惟愿匍匐他流衫之下,俯首称臣。   众人纷纷震在原地,崇仰地望着那神龛上幻形而出的男子。   燕清愣怔看着显圣化形的昭俞狐神,身体冒起一阵激动的热意。   原来,原来昭俞狐神不止狐形时美似霓虹,连人形之时,亦是俊比仙人。   燕清恍惚回了一点神时,才觉心跳快到近乎要跳出嗓子音。   俞显好笑瞧着底下一众呆若木鸡的人,佯作疑惑般轻哂:“凡人?”   此声一出,得见狐神显圣的所有人陡然回神,纷纷叩首山呼:“吾等拜见狐神!”   声浪近乎掀翻这座主殿。   俞显惊奇挑眉,待这群人慢慢静下来,崇仰般看着他时,才一手支着腮,似觉颇为有趣般,打量着每一个人。   直到视线顺其自然落在燕清身上。   俞显疑惑道:“你不是双膝有疾么?怎么也要下跪?那日掉崖没有伤到几分,这回倒是要磋磨了腿不成”   这话一出,其余人纷纷看向了燕清,心中惊异。   狐神这话……莫不是太子殿下当日毫发无伤,竟是得狐神相救?   而晟德帝更是惊骇莫名,此前他确实并未信燕清的话,如今看来,居然是真的。   燕清看着俞显,一时有些哑然,不知作何解释。所幸俞显不需要他解释什么,一条狐尾朝燕清飞去圈住他腰肢,将其腾空带上了轮椅,瞬息间又收回了尾巴。   众人震惊瞧着,对狐神神通又多了两分认识。   晟德帝适时开口,带着试探地恭谨道:“敢问狐神,可曾记得天晟开国圣祖?圣祖一直记挂着您,朕等便是他的世代子辈,天晟国亦是世世奉仰狐神神威。”   须知狐神一直是为传说,如今狐神显圣坐实了祖谕,倘若千年前圣祖真与狐神有交情,说不定狐神会看在圣祖面子上,多照拂天晟,如此何愁天晟不长盛。   晟德帝所念这茬,待在角落的萧识沉自然也念到了这点,心头隐隐浮上不详的预感,只觉事情走向似乎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萧识沉隐晦紧盯着狐神的反应,暗暗思虑着计策。   “天晟国?”俞显眉头微皱,似仔细回忆般好笑道,“你说的可是那面嫩得紧,偏偏顶着小山羊胡自觉威风凛凛的小子?”   这话一出,知晓圣祖面貌特征的,无不觉着啼笑皆非。   晟德帝心下大定,看来狐神千年前真与圣祖交情匪浅。   晟德帝笑道:“正是。”   俞显把玩着一条尾巴尖,看着晟德帝道:“你同他倒是有几分相像。”   看着眼前的晟德帝精气神尚足,想必那国师还不曾引他沉迷享乐。   想到某位国师,俞显转眼直直看向某个方向,似笑非笑。   见状,众人也随着俞显的视线看过去,正瞧国师亦是一脸迷惘,不知狐神缘何这般瞧着他。   气氛微微冷凝间,俞显懒散开口道:“问问这位……天晟国师?灵露好喝么?”   此话一出,霎时间整座主殿落针可闻。   而国师更是吓得双膝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 第24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3)   祭神仪既有开坛礼,自然也有闭坛礼。   开坛礼由帝储燃香作启。   而闭坛礼则由帝王祭血为终。   即帝王往摘星坛最下方第一层的玉泉轨滴入心头血,血液一经融入玉泉,立时便会如有生命般沿着玉泉轨绕行向上,逐层游过多层玉泉轨。   期间血液由赤红渐变月白,直至汇入玉泉轨顶端的“北斗七星皿”中,变为呈供给狐神的“灵露”。   灵露蕴含着浓郁纯净的紫薇帝气,对于国师这般半步踏入修境的道士而言,可谓是极有利于精进修为的大补之物。   然而窃用灵露同比于弑君,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萧识沉能将国师拿捏在手,为己所用,便是抓住了国师这一把柄。   国师吓得抖若筛糠,声音惊恐到颤不成调:“陛,陛下……”   谁知那厢俞显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慢悠悠补了一句:“本座虽沉睡千年之久,可偶尔还是能醒过来歇上一歇的,哪知某日恰好就瞧见你偷了两盅灵露走,我虽不用这东西,但也没有允许你不请自拿吧?”   此话一出,直接便坐实了国师的罪名。   国师彻底瘫趴在地上,恐惧地瞠大了双眼,张着口也喊不出一声求饶,不明液体从那宽大的袍摆下流出,带出一股腥臊味。   最得力的棋子之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碾成了齑粉,萧识沉咬牙看着脚尖,拳头攥得死紧。   晟德帝怒不可遏,瞪着国师的视线几乎要冒出火来,他高声喝道:“来人!将这刁奴给朕拿下!押入天牢凌迟处死!”   从一国敬重的国师,变成皇帝口中的刁奴,俞显听着都想摇头唏嘘。   守在殿外的禁卫军闻令,即刻成列涌入了主殿,扣住国师的双手就往外押解。   “狐神饶命!狐神饶命啊!”国师奋力挣扎着高声求饶,一挣脱禁卫军的桎梏,立马跪在地上一下接一下地磕头,“小人不该心生贪念盗取灵露!求狐神看在小人布阵防护星宫多年的份上!饶了小人一命吧!”   竟是磕得额头都破了口,血液滑落而下,混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俞显嫌弃地移开了眼。   见狐神脸色已然有些不耐,晟德帝心头一紧,再次喝道:“还愣着作甚!把他押下去!”   禁卫军使劲扳住国师的两只手,直接改押解为生拖,将人强硬往殿外拖行。   国师崩溃挣扭着,尖声叫喊:“陛下!陛下开恩啊!求陛下开恩!陛下——!”结果被禁卫军一把捂住了嘴,硬生生架出了主殿。   眼望着天晟国师逐渐消失在视野之内,俞显要笑不笑地勾了下唇角。   蓦地,俞显似有所觉般,侧头看去,正见燕清有些走神地望着他,似是自始至终都游离在主殿的闹剧之外,神色无波无澜。   俞显:……?   许是不期然对上了俞显的视线,燕清愣了一瞬,随即慌忙垂眸盯着地面看,像是地上有着什么新奇东西似的。   这小动作……俞显微微闪神一瞬,慢半拍收回了视线。   主殿再次恢复了安静。   晟德帝诚惶诚恐地跪在俞显眼前,恳声道:“请狐神恕罪,朕不知那刁奴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盗走了天晟呈供于您的灵露,还望狐神看在天晟世世奉敬的份上……”   俞显抬手止住了晟德帝的话音,懒散道:“日后无需再呈供灵露,对本座没什么用处,恕不恕罪的,言重了。”   晟德帝大喜过望,连连称是。   其余人见狐神如此态度平和,惶恐之心亦减轻不少。   燕清又悄悄抬眼看着昭俞狐神,眸内含着自身未曾意识到的眷赖。   俞显说完后,冷不丁又问道:“天晟缺不缺国师?”   跪成一片的众人一滞。   ……方才前国师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解走的,天晟缺不缺国师不是显而易见吗?狐神此话何意?   “看来是缺的。”俞显没让这群人惊疑多久,懒散一哂,“既如此,本座便毛遂自荐,要一个国师名头来赚上几两俸禄了。”   众人:???   众人:!!!   ……   狐神显圣,纡尊居任天晟国师一事,当即便在乞神节昭告了天下。   起初世人将信将疑,多数以为天晟皇朝又出了桩比“不详双生嫡子”还要奇乎的怪事,想着那所谓显圣的狐神,说不定是甚么妖道在装神弄鬼,日后要是露馅了,那可真是新鲜。   谁知半月之后,天晟国特别举行了一场盛况空前的颂神宴,受邀前来参宴的便有多国君主,当世威望极盛的万万俊杰,以及其他慕狐神之名而来,挤破了脑袋才求得一纸金箔帖的人。   来者绝大多数都抱着一睹狐神显圣传言是真是假的念头,结果可想而知,凡是在星宫谒见了昭俞狐神的人,无不惊叹连连。   更有甚者,只恨不能长时屈跪在昭俞狐神的赤红流衫下,以示奉敬。   可惜昭俞狐神不喜凡人近身,只独坐于缭雾的高台之上接受凡人的朝谒。   偶尔兴致来时,也会挑三两个合眼缘的解解命相,指点两句迷津。   待到觉着无聊了,昭俞狐神便陡然化了狐形,转眼便跑没了影,叫一众参宴的人挽留不及,很是遗憾抚叹。   颂神宴后,昭俞狐神的尊容直接经多国画师的手传遍了天下,世人这才彻底信了。   此前对天晟国是受狐神助力而崛盛的传闻嗤之以鼻的人,也齐齐转变了想法,打从心眼里叹服着果真是神佑天晟,怪道天晟国千年长治,到如今也仍旧屹立于万国之首的地位不倒。   连带原先蠢蠢欲动,想从天晟国的版图剜下一块肉来饱肚的数国,也有了新的考量,悄然偃旗息鼓。   “国师瞧瞧,这摘星殿可还合心意?”晟德帝恭谨地跟随在俞显一侧,伸手朝俞显示意着近乎参照星宫修缮而成的摘星殿。   星宫地处皇城外,距离皇宫有数十里,为方便昭俞狐神入得皇城后,行居皆舒心,晟德帝当即下令就要大兴土木,特建一座媲于星宫的宫殿供予狐神。   不想却被狐神制止了下来,只要了一座方圆清幽的殿宇。   晟德帝自是依着昭俞狐神的意思来,见狐神所选殿宇到底有了些年头,便派人将宫殿好生修缮了几番,命名为“摘星殿”。   俞显负手打量了几眼摘星殿,无可无不可道:“就这样吧。”   经过多日修习,如今俞显已经能在形态转变上游刃有余,术法的掌握程度没有十成也有八成。   此时俞显以人形示人,端的是仙逸斐然之姿,身段挺拔如屹松,赤红流衫扬动间,一派翩翩风流。   说着,俞显转身看了眼晟德帝身后跟随的一众大臣,又看了眼一连几日都被晟德帝带在身边的五皇子,要笑不笑道:“怎么时常不见太子?”   晟德帝温蔼道:“清儿身有腿疾,并不宜多见风,需静养着些。”   不宜多见风?   俞显这下是真的笑了,瞧着晟德帝一副为父的慈和模样,懒漫反问道。   “怎的秋狩围猎就宜见风,乞神开坛也宜见风,偏是本座当了这国师后,太子就见不得风了?”   晟德帝一怔,有些拿不定俞显的意思,想了想,他斟酌着道:“太医说清儿秋狩之时受了惊吓,积了邪气在身,这才会在近日突发恶疾,还望国师恕清儿失礼,待清儿身体好转些许,朕便命他前来拜见国师。”   “不必。”俞显提步朝外走去,“储君抱恙在身,本座身为国师,理当去看望看望。”   晟德帝向来不喜燕清,哪怕之前依着前国师推演而出的“天谕”,将储君之位封给了燕清,却从未真的想过日后传位给燕清。   他所属意的,一向是奚贵妃所生的五皇子。   自从乞神节后,晟德帝便时常带着五皇子在俞显跟前晃悠,打的什么主意,俞显心里门儿清。   晟德帝见状,心道不好,赶忙跟上了俞显。   一众大臣以眼神隐晦交流着,也纷纷跟了上去。   ……   “殿下可是有心事?”   枯叶萧萧如雨,落了宫院一池寂静。   萧识沉轻拂去燕清发间一枚枫叶,低声问道。   燕清安静地看着不远处顾自随风摇曳,入目艳红的枫树,闻言却是默然不语,视线隐隐放空。   过了片刻,燕清才慢慢道:“孤已然半月有余不曾出过殿门,有些闷了。”   此前常年居住冷宫,一年四季几乎不曾迈出过房门半步的燕清,会因着短短半月被晟德帝变相软禁于殿内,而觉着闷乏吗?   萧识沉看着燕清,觉着不至于此,依他对燕清的了解,燕清并不是会将这些放在心上的人。   ……除非殿外有着什么,是让燕清心生牵挂的。   念及近日来所发生的桩桩件件,萧识沉眸里浮上一丝戾气。   “不是说见不得风么?怎的太子还在宫院里吹凉风?”一道懒散磁醇的声线忽而在殿门口响起。   燕清怔然一瞬,立马转头望去,待瞧见那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俊美狐神,正正映入视野内时,整个人如同焕发了生机般,眼神都亮了好几分。   俞显不管身后一众人如何哑然无言,率先朝燕清走去。   到了近前,俞显瞥了眼守在一旁的萧识沉,状似不解般朝四下一望,疑惑道:“偌大个东宫,就这么一个侍卫?还是都偷懒去了?”   晟德帝一听,顿时转头喝道:“人呢?!都跑哪去了?!”   龙颜发威,随行在后的大臣们纷纷跪在了地上:“陛下息怒!”   晟德帝佯作气急,道:“竟敢如此怠慢太子,留来何用!通通给朕拖出去——”   一个“斩”字还没出口,便被俞显抬手止了话尾。   俞显啧声道:“倒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想来这些侍卫只是能力不足,经验欠缺,规矩也只学了个三成三,不适合守卫东宫罢了。既如此,不如换上一批更得力的禁卫军,皇帝觉得如何?”   晟德帝装作缓了气息的模样,应声道:“国师所言极是。”   说着,便赶忙命跪在一侧的禁军统领去安排。   “左右是要换人的,不如换得干净些,这个侍卫也换走吧。”俞显扬颌示意向萧识沉。   萧识沉怎么也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若说狐神不是故意,萧识沉怎么也不信。   他当即跪下,诚恳道:“卑职无状,望国师看在卑职守卫东宫无过的份上,准允卑职留在东宫。”   燕清看了眼萧识沉,虽是没有弄明白眼前是个什么情况,到底还是念及与萧识沉多年的情分,他看向俞显,便要开口求情。   谁知俞显冷不丁道:“身为曲凉国封名在外的太子,却想着守在天晟国太子身侧,怎么,是想要投诚于天晟不成?”   一语惊醒数人。   瞬息间,道道如炬的视线齐齐射在了萧识沉的身上。   萧识沉年仅五岁便被送到了天晟,到如今已是有了十七个年头,以致于众人逐渐忘了,萧识沉是入天晟为质的曲凉太子,而非天晟国籍籍无名的一介侍卫。   萧识沉悄然攥紧了拳头,低声道:“卑职只是为了能在天晟谋一口饭吃,无关身份立场。”   俞显意有所指道:“看来天晟国对你有所亏待,这才致使你竟沦落到了要屈就侍卫来谋生计的地步。”   晟德帝一个激灵,赶忙道:“是朕疏忽了,不日便会命人好生打点,务必让识沉行住皆宜。”   俞显乐道:“萧太子可听到了?”   萧识沉无声紧咬着牙,叩首道:“卑职……谢狐神降福,谢陛下恩典。”   萧识沉缓缓起身,自知已是不能多作逗留,他看了一眼燕清,随后揖首告退。   朝臣里有暗中与萧识沉勾结之人,默默听着萧识沉离开宫院的脚步声。   而那一句句从昭俞狐神口中道出的机锋,好似一下接一下落在脑门上的血刀子,扎得他们脑袋嗡嗡疼,到了此时也没有缓下半分。   ……狐神如此神通,保不齐已经知晓了他们私底下的勾当。   思及此,他们忐忑又小心地觑了眼那流衫艳红的背影,心口阵阵发寒。 第25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4)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15。】   俞显有意无意地扫了眼跪成片的朝臣中近半数的人,这半数人无不是萧识沉在坑害天晟国数位忠良之后,刻意被留在朝廷里的蛀虫。   随后俞显收回视线,转眸看向了“刚清醒了些”的燕清,道:“殿下近日可是身体抱恙?他们说你不宜见风。”   听见这话,众臣的面色顿时微妙至极,却不是因着昭俞国师就这般明晃晃地点出了陛下的诓语。   而是因着他对太子殿下的称谓。   纵观天晟国上下,能让昭俞国师用敬称的,恐怕就只有太子殿下了,连陛下都只能得一声不冷不热的“皇帝”,这态度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下已站队,或未站队的,都生了各异的心思,看向太子殿下的眼神,也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众臣能想到的,晟德帝又如何想不到,狐神之尊乃是一国信仰,凌驾于皇权之上,狐神所属意的,便是天所属意的,是为天谕。   晟德帝无声怅叹,终是认了这天命所归,想到燕清的腿疾,他面色一沉。   若非那已经死绝的刁奴误测了天象,他断不会因为忌惮“灾星”祸国而那般戕害燕清,若是狐神知道了实情……   燕清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头,并不知昭俞国师口中的“他们”具体是指的何人,于是轻轻摇头,温缓道:“孤并未抱恙,只是这些时日不曾出过殿门罢了。”   不曾出过……还是不被允许出去?   俞显瞟了眼面色僵硬的晟德帝,笑了声道:“看来是太医院的人失职,错判了殿下的病情啊。”   跟着跪了半天的太医院使闻言一震,吓得脸都白了几分,顾不上许多,当即便叩首告饶:“国师冤枉啊!太医院一向尽心效劳,行医治病更是慎而又慎,又怎会出现如此差池,还请国师明察!”   俞显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缘何太医院告诉皇帝,太子殿下突发了恶疾呢?”   “这,这……”   院使惶恐不安,一下又一下地瞄着晟德帝,“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俞显并不需要他“这”出些什么来,直接道:“将太医院的人全都叫来。”   前有晟德帝命人下毒加害,积疴多年不得好治,后有萧识沉暗中安排庸医逆施医法,加剧腿疾严重程度,燕清这双腿已是逼近回天乏术的程度。   就算原剧情里没有坠崖那遭,燕清的双腿也没有丝毫康复的可能。   他短暂的一生,都被动献祭在了萧识沉于权势漩涡的博弈中。   俞显看着燕清纯然无垢,净澈温和如同宁谧深夜中两汪星泉的眼睛,无可避免地有了些恻隐。   却独独刻意地忽视着心底深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悸然。   ……就当是行善了。俞显心忖着,暗自消解着无端冉起的乱绪。   说着,俞显脚步微转走到了燕清的身后,不由分说便直接上手把着轮椅,推着燕清朝殿内走去。   禁卫军领命而去,其他人在晟德帝的准允下纷纷起了身,正想跟在晟德帝身后也进太子殿,哪知晟德帝一顿,转头对五皇子道:“勉儿,你先回去。”   年仅十三岁的五皇子尚且青稚,眉眼间却已是有了算计之色,然而到底年纪轻,沉不住气,此时见狐神纡尊降贵给太子推轮椅,又见晟德帝要撵走他的意思,顿时不服气地嘟囔道:“太子明明一不擅行围骑射,二并非才学过人,狐神也不知是被什么蒙了眼,对太子这般优待……”   “住口!”晟德帝压着声厉斥道,瞪着五皇子的眼神几乎要喷火,“谁给你的胆子妄议狐神?!有这工夫指点太子的不足,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哪出了问题!敬奉在狐神跟前多日都入不了狐神的眼,简直废物!”   晟德帝甩袖而去,跟上已然有些走远的俞显。   “父皇!”五皇子被噎得脸红脖子粗,下意识跟走了两步急声叫唤。   众朝臣眼观鼻鼻观心,佯作没有听见这场叫人发笑的闹剧,纷纷侧过五皇子,快步跟了上去。   若非母族势大,加之奚贵妃国色天香,颇得盛宠,五皇子这般放在各有千秋的众多皇子里,显得平平无奇的资质,断不会被皇上如此器重,甚至时常将之带在身侧,近距离接触狐神,以图能得狐神青眼。   结果到头来,不中用还是不中用。   后方暗潮如何涌动,俞显心知肚明,他佯作不知,顾自推着燕清往前走,以着表面行举,为燕清一层一层地造着势,铸建着权势护盾。   心性仍纯然的燕清,对此一无所知,只抬眸看向渐行渐近的殿门,似含着些许希冀般,轻声问着俞显:“国师此番前来,可是以为孤身体有恙,专程来看望孤的?”   那厢已经跟上来的大臣,恰好听见了太子殿下这番话,不免提了些心神。   这话若是从别的人嘴里说出口,怕是会叫人觉着颇为自以为是,还有故作亲昵,暗暗攀附的嫌疑,少不得要闹成笑话。   然而太子殿下问来,竟叫人觉得他天真了些罢,也不知昭俞国师会作何反应。   俞显只是笑了笑,似是而非道:“殿下贵为帝储,身体安康与否关系到天晟国运,本座理当重视。”   闻言,燕清神色微黯,他垂眸掩下失落,作无事状道:“国师大善,有劳挂念如此。”   进了殿内后,内侍依照昭俞国师的使唤,将太子搀扶上贵妃榻坐卧着。   不多时,太医院的所有人也应召前来,纷纷恭立在了昭俞国师的眼前。   有一路上满心惊疑不定之人,此时见着圣上和国师,还没被怎么着,便一不小心就露了些心虚的怯意。   俞显漫声道:“对于治疗太子腿疾,凡是经手过的,都站出来。”   一众太医静了一瞬,随后才有几人从人群里迈出来。   其中两三人自以为掩饰得好,殊不知那眼中的忐忑,动作上的迟疑,都成了俞显迅速辨认庸医的信息。   晟德帝原以为狐神将太医院的人叫来,是要仔细盘问关于太子突发恶疾一事,正自思忖着如何安排个背锅的,保住自身颜面,以免坐实了诓骗狐神的罪名,彻底触怒狐神,再不得狐神庇佑天晟。   哪知狐神只是关心太子腿疾。   晟德帝紧绷多时的心神,总算是松了松。   而被叫出来的几位太医,可不敢放松丝毫心神,齐齐忐忑地站成一排,等待着不知何时,由昭俞国师落下来的铡刀。   俞显道:“说说看,你们平日都是如何为太子治疗腿疾的,用的什么法子?熬的什么方子?效果如何?太子可有康复的可能?如若有,能达到什么康复程度?预计耗时多长?一一如实道来。”   众太医一听,直接怔在原地,支吾了半天,自以为狐神贵为神明,对凡间医术定是知之甚少,于是东西瞎扯着些有的没的,说着晦涩复杂的术语,绕半天也只给出了几句与核心疑问沾点边的回答。   俞显听着听着,蓦然一嗤。   “依李太医所言,太子殿下因积疴多年,已是病入膏肓,难以根治,只能保证阴雨天气时,太子殿下不会因着寒邪入体,以致双腿麻痒肿胀,疼痛难忍,是也不是?”俞显反问道。   李太医闻言,眼珠控制不住游移一下,揖首道:“回国师,正是此意。”   “一派胡言。”俞显冷声道,“如此庸为,是怎么进得了太医院任正六品官职的?莫不是掏了银两买的?吏部可曾好好省察内部有无卖官鬻爵的行径?”   一话棒敲了一部一人,吏部尚书躺着中了招,赶忙跪下高呼冤枉,立誓自证清白。   而李太医早吓得瘫在了地上,怎么也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地方叫狐神看出了“庸为”。   俞显没有作罢,将潜藏的庸医一个个揪出来全数敲打了一遍,句句中的地点出了他们在治疗燕清的腿疾时,做下的手脚。   晟德帝见状,直接大手一挥,无能庸医们便被尽数下了大狱,以戕害帝储的罪名,不日问斩。   燕清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不知作何感想,也许是觉着有些荒谬,又像是习惯了般,竟觉不过常态。   然而到底是明白昭俞国师正在为他拔除着隐患,不免心头暖热。   待那一个个庸医被生生拖出了太子殿,凄声叫喊也逐渐消弭后,俞显抬手指向一众太医中,其中一个杵在不起眼角落里的人:“你,出来。”   众人见状,纷纷顺着俞显指着的方向看去,正见一长相周正,身着一袭棉麻布衫的男子,赫然是不日之前高中了榜眼,却因无背景无权势,身家清贫,而只被指派成了一正七品医士的林生。   众人面色微妙,有些不明所以。   被指着的林生亦是心有惊疑,只因为有被前边太医成群下狱的场面吓着。   他顿了顿,还是依着昭俞国师的意思,迈出了人群,走到了国师眼前揖首道:“微臣林生,拜见国师。”   俞显没有多废话,直截了当道:“今后由本座负责太子殿下腿疾治疗一事,你便随本座身侧,从旁辅助。”   闻言,殿内霎时一静,众人齐齐震惊地看向了俞显。   昭俞狐神要亲自医治太子殿下?! 第26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5)   “启禀国师,药材已基本备齐,就是这‘灵精’……恕微臣无能,未能寻到,太医院内存放的典籍找不到相关记载,坊间亦是无人听过这一药材。”林生拱手朝俞显禀告着药材准备的情况,心头有些惶恐不安。   太监们成列恭立在俞显身前,手中端着一只只盛放了不同药材的铜盘。   俞显随手拨了拨铜盘里泛着奇异香气的药材,轻笑道:“谁教你这么去找灵精的?这东西只本座有,医药典籍和乡野民间自是寻不到的。”   林生寒窗多年,一朝考取榜眼,本该进入翰林院任正七品的编修,积攒从政经验,日后本事上去了,说不定还能一路晋升,青云直上,假以时日当是封侯拜相的人物。   结果却因为性情素来清正耿直,叫萧识沉看见了“忠良”的潜质,仕途还没开始,就被打发到了太医院,当了一名没有什么实事可干的医士,朝堂的边更是半分也摸不着。   这对此前毫无从医经验,半辈子与文史经卷打交道的林生而言,无异于直接斩了他半臂,再蒙住他的眼,要想有出头之日,只能从头学起。   在原剧情里,林生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充分利用太医院的资源,跟听跟学,厚着脸皮随行多位太医身旁,实看医诊现场,经多日研习,竟真让他摸索出不少门道,意外激发了行医的天赋,不过短短三年,便凭借高超医术,一跃跻身成为了太医院副使。   然而好景不长,林生因着发现专职医治太子的太医手脚不净,罔顾医德暗害太子,一怒之下状告到了帝王跟前,可没想到之后竟是迟迟不得那太医被处置的消息,而太子早已残断的双腿也照旧由那太医医治。   看不过眼的林生无奈之下,只好私自研制适用于太子的医法,结果却为自身引来了杀身之祸。   彼时晟德帝已无心国事,朝廷更是成了前国师的一言堂,林生的所有动静自然而然落到了在暗处操纵的萧识沉耳里。   萧识沉的掌控欲何其强,怎能允许有任何异变坏了他的计划,尤其是像林生这般不会乖乖听话的,若是真让林生这种怪才医好了燕清,事情八成会脱离掌控。   是以几日后,莫须有的罪名就栽赃到了林生的身上,最终林生被判了杀头的罪罚,含冤而死。   这般有才之人,培养些时日定能成为助臂,俞显自然不会让他被埋没。   如今天晟朝堂良莠不齐,单是靠不日之前为着喜贺“狐神临世”而重开的恩科引入新鲜血液,还不够。   俞显忖度着,决定把所有此前被打压的好苗子尽数提拔上来,变成燕清的拥趸,再一一换掉发烂发臭的蛀虫,肃清朝堂。   林生直接傻在原地,好半天才僵硬道:“……是微臣愚钝,不知提前问询,还望国师勿怪。”   俞显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先将这些药材按量投入暖泉池,浸上一个时辰,投完后你便去备针。”   林生恭首应是,携着身后一众太监步入了偏殿内苑的暖泉池,俞显转头对门外候立的太监道:“去华玥殿请你们主子过来。”   “诺。”   华玥殿为东宫主殿,即是平日燕清就寝的地方,未免药气浸染主殿,俞显特别命人将内苑中砌有天然暖泉的偏殿,改造成了诊治燕清腿疾时专用的场所。   待那厢药材投完,俞显将闲杂人等屏退,独自走到了浮笼着稀薄白雾的暖泉池边,水汽混融了淡淡的药材香气,想来一个时辰后定会浓郁扩散,直至弥漫内殿。   指尖凝蓄一点亮芒,俞显随手一掠,徒以内力形化为刃,划破左手指腹。   他噙着笑意,任由融汇了真元的精血从伤口渗出,一滴一滴落入暖泉池,不过两息泉水稀释,便了然无痕。   李太医的话意里有两句倒没有说错,燕清的双腿的确积疴已久,毒素自幼时便渗入血肉经络,多年不得消解,内里筋肉已经腐蚀严重。   只凭借凡间医术,要想根治痼疾,进而恢复行走自如,少说需得十年以上,甚至可能无法恢复。   但若俞显自舍几滴汇了千年真元凝化而成的精血,佐以百种上品药材来治疗燕清的腿疾,几个疗程下来,便能净除筋脉毒素,剔除腐骨残肉,化生新骨新血,之后再好生复健,两年之内,燕清的双腿便能完全康复。   然而自舍精血的代价,是数百年寿命的残折。   狐妖寿命对俞显而言,只不过是一串代表生命值大小的数字而已,任务完成时,总还是会被折成短短几年,几个月,甚至几天。   倒不如用到实处,辅助清醒值增长,以便完成这一界面的任务,然后去下一个世界,再去下一个世界,下下个世界……无穷往复。   ……也漫无目的。   染血指尖掠水波而过,引曳几道波澜。   再掠出水面时,指腹伤口已然恢复如初,水面波澜渐消渐止,只余下细微涟漪轻轻漾泛,隐约映出那风姿绝世的俊美容颜,噙笑薄唇不如往日殷红,泛着些虚白。   俞显看着已复光洁的指腹,微微静默几息,须臾无声轻哂。   ……   “殿下,可否动动你的贵手,掀一掀裤腿?”俞显略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也是现下才知道,燕清看着温然平和,其实某些方面固执得紧,例如落了残疾的双腿从不让人碰触。   想必平时起居更衣也是全靠自身,半分不假手于人。   燕清坐卧在软榻上,两手紧攥着裤腿,面露犹豫。   那日昭俞国师承言要为他治疗腿疾,并探了他的腕脉后,却一连几日不见踪影。   燕清原以为昭俞国师只是说说而已,不想今日内侍来请,将他带到了不知何时已布置得颇有太医院风格的偏殿,他这才明了国师是在做着准备。   然而燕清面对他人或轻鄙,或怜悯的目光时,可以做到无视无谓,从容淡然,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若是从国师眼里看见丝毫嫌弃,他该如何自处。   燕清不想昭俞对他生厌。   燕清瞄了眼昭俞,见昭俞神色无奈含叹,担心他心生不耐,燕清无法,只得咬牙忍着难堪,一点一点将裤腿往上卷。   俞显还没从方才燕清那似熟悉似陌生的动作神态里回过神来,转眼便瞧见了燕清逐渐呈现而出的双腿,不由呼吸一窒。   前一刻觉着燕清固执的想法,也在此时烟消云散。   只见眼前软瘫在榻面上的双腿细瘦如杆,绝非正常男子该有的骨骼比例,整体萎缩得骇人,腿面略微静脉曲张,延着几条清晰突起的青络,缘边肤色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隐隐泛紫的青白,可见血脉堵塞有多严重。   觉出燕清一直在小心地觑着他,俞显及时敛下面上异色,佯作平静地细看着腿疾病征,直到心尖莫名绞了一瞬的刺疼平复下去,方指凝真气,触压着燕清的腿肌,循脉络走向寸寸细察而过。   瞧昭俞并无任何嫌弃,燕清暗暗松了口气。   一旁的林生早将针袋备齐,放置在手边的矮几上,一豆烛火盛于烛台,袅袅薄烟轻缭而上。   待昭俞国师一一指出太子殿下双腿的多处穴位,简明点出下针顺序及用针方式后,林生方依其所言,为太子殿下施针。   所幸此前跟学时,林生曾多次私下练习针灸术,不说技术炉火纯青,到底也算十拿九稳,不至于手抖。   第一轮施针结束时,净白的锦帕竟是被针刺排出的融毒污血浸染到瞧不出原色。   燕清看着那方被林生小心放入残物囊里的锦帕,头次直观地感受到是什么残存在他体内多年,致使他腿无知觉,不良于行,唯有寒雨时节才能因着难忍的疼痛麻痒,切实知晓自身是有腿的。   此后又经了两轮施针,燕清的双腿才有了回血的迹象,青白褪去不少,渐复红润。   林生眼瞧着这惊人医效,不由暗下大叹昭俞国师实乃岐黄圣手,谁曾想,他紧接着就见国师直接命令内侍搀扶着太子殿下坐上轮椅,朝内苑方向走去。   林生心头一急,赶忙道:“国师且慢,施针后一个时辰之内伤口不宜浸水,太子殿下不需等待过些时辰,再进行药浴吗?”   俞显不以为然道:“本座自有本座的医法,其它勿要多问,熬你的药便是。”   说完,俞显径直往内苑而去。   林生不敢再多问,只得压下满腹惊疑,转头熬药去。   ……   俞显越过内苑门口,又穿过铺就了鹅卵石的曲径,最终停在层层遮挡着暖泉池的绢面屏风后。   内侍将太子殿下送至暖泉池旁后,便被太子屏退了去,由屏风一侧鱼贯而出,陡然瞧见屏风后的昭俞国师时,不禁纷纷停步,恭首行礼。   正要解开腰带的燕清听见内侍们脚步声有异,猜测到了是有谁在屏风之后,不由手下一顿,迟疑道:“何人在外?”   俞显挥退内侍,回应道:“是我。”   燕清心下一松,道:“国师可是有何事要叮嘱?”   俞显随便找了只圆凳,施施然坐下,散漫道:“池内所投药材效力甚强,恐殿下承受不住发生什么意外,本座便多心守在外头,看护殿下一二。”   燕清看着要解不解的腰带,脸一热,磕巴道:“那,有劳国师。”   话落好一会儿,那头再无话音传来。   燕清指节微蜷,慢慢解开腰带,许是心知那人正守在外边,哪怕并未绕过屏风而来,燕清也控制不住地有些局促紧张,连同躯体也莫名发着热,心跳搏动不休。   明黄锦袍失了腰带束缚,朝下散落在轮椅间,牵带着雪白里衣沿肩滑落,任由一枚赤蝶盈空而现,缀吻在燕清左端蝴蝶骨的上沿。   蝶纹殷红妖冶,似欲振翅而飞。 第27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6)   燕清褪去所有衣物,红着脸谨慎地爬下地面,所幸白玉石铺砌的池岸受暖泉影响,不至于触手冰凉,他得以放心地坐上地面,慢慢往暖泉池挪去,滑入池中。   哗啦水声响起,俞显眉尾一抬,当即抬手掐诀,凝蕴真气,操控着暖泉池内布设的阵法缓缓运转。   燕清全身泡在充斥着药香的泉池,起初不觉如何,谁知一刻钟后,双腿竟似刺入了万千绵细的银针般,噬骨疼痛阵阵袭来。   不防这变化,燕清身形陡然一僵,一声痛吟溢出唇齿,他下意识咬着牙,极力克制着发抖,痛至晕眩间,不由颤声唤道:“国师……”   俞显适时缓声道:“太子殿下且坚持片刻,此法可为殿下蜕生新骨,药力难免厉害了些。”   燕清心下稍定,依照昭俞的叮嘱忍耐着疼痛,氤氲水汽中,整张脸苍白得不像话,如雨冷汗布满了额角,不时积聚成珠,沿面廓线条颗颗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两刻钟,又许是半个时辰,磨人的痛楚才逐渐减轻,取而代之的,是如温水浸流过经络般难以言喻的舒缓。   燕清虚脱地靠着池岸,此时方觉自身再次活了过来,淋漓汗水打湿了额发,一绺绺湿发贴在颊侧。   却不知怎的,肩后某处正散发着灼热,撩起丝丝缕缕的痒意。   燕清迟疑抬手抚上那处,不由微转身形,低头朝水面看去,只见水面倒映出的左侧肩背上,一枚绯色的蝶形胎记于水涟轻泛间若隐若现,纹路说不上来的妖异。   他怔了怔,眼里浮上些许惊奇。   燕清极少有照镜子的时候,哪怕是比镜正衣着时,也不曾注意过除正面外的其它部位,这枚胎记竟是头一次瞧见。   俞显缓缓收束阵法,漫声道:“殿下缓过些劲了么?”   燕清闻声一顿,视线从水面移开,回应道:“缓和许多了。”   俞显道:“劳殿下出浴更衣,容我瞧瞧药浴效果如何。”   “好。”燕清应着声,不自觉又低头瞥了眼水面映像,旋即双手攀着池岸,撑身出浴,慢慢挪向岸上布好的长毯。   过了片刻,屏风内传来燕清的声音:“国师……可以了。”   俞显起身绕过屏风,见燕清泡浴后一张俏脸红润得像含了微末春意般,不由脚步一滞。   顿了顿,俞显走到燕清跟前蹲身而下,含笑道:“这次是殿下自己掀裤腿,还是本座来?”   燕清赧然看了眼昭俞,沉默坐在轮椅间,没有说话。   也没有动作。   俞显一哂。还算有点长进,不像之前那样死拽着裤腿不放了。   俞显伸手撩起那丝质裤管,先是看了看左腿,又转而撩起另一腿的裤管察看片刻,静脉曲张的病征已经消失,两腿虽是仍萎缩得厉害,到底不似两个时辰前那般青白,肤色正常了不少,略微肿大发紫的膝盖亦恢复许多。   想来疗愈难以一蹴而就,只能分阶段医治,依据药浴效果反馈判断,俞显想,大致还需要进行六次“淬骨”,才能彻底根除痼疾,完全蜕生新骨。   思及此,俞显笑了笑,抬眸看向燕清道:“初期治疗会很难熬,殿下可得做足准备,该喝的汤药不可落下半碗,该补的药膳也得好好补下,可明白了?”   燕清点了点头,看着昭俞的眼神不自觉温顺柔软下来:“孤省得,多谢国师。”   见燕清这般乖和,俞显笑了笑,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燕清的脑袋,倒使得两人皆是齐齐一怔。   俞显指尖一蜷,旋即掌心迅速蕴蓄真气,烘热的气流顺着燕清湿润的发丝吹涌,不过须臾,发丝已然干透顺滑,披散在燕清的肩背。   燕清惊异地垂眸看着被真气吹干的发,俞显也顺势自然地收回了手,好似方才那摸头的举动不过是为着给燕清烘干发丝而已。   燕清重新看向昭俞,眼里的崇拜有如星子闪熠:“国师好生厉害。”   俞显轻哂道:“殿下也不遑多让。”   说着,俞显起身走到轮椅后,推着燕清往殿前方向走。   燕清不明所以,正要出声询问,便听昭俞慢悠悠道:“已经舍得让人碰裤腿了。”   燕清:……   燕清羞赧地红了脸。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0,目前清醒值25。】   ……   “当真是神了。”林生啧叹有声地察看着太子殿下经药浴后,恢复效果显著的双腿,已是对昭俞国师的回春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转眼看向国师,眼神发亮地揖首道:“微臣斗胆,恳请国师拨冗授微臣一二医术,微臣……不,学生定会潜心研习!不枉国师授业之恩。”   俞显取过内侍端盘里的药碗,边递向燕清,边瞥了眼林生道:“若本座给你个机会调入翰林院,你可还想潜研这医术?”   燕清接过药碗,拧着眉头缓缓饮入苦钉舌根的汤药,耳朵也没闲着,听昭俞说话。   林生惊然愣住,以为国师是在探他是否诚心,下意识便要惶恐跪下表衷:“微臣不敢。”   俞显掠出一道真气阻下了林生的动作,道:“你只需回答本座,想是不想?”   林生思绪转了一瞬,须臾恭谨垂首,定声诚恳道:“微臣想!”   这话一出,便是甘愿自断仕途前程,一心潜医了。   “医者心倒算赤忱。”俞显慢慢笑道,却将二选一的送命题轻飘飘销毁,话音一转道,“不日之后,本座会让皇帝拟旨,将你调入翰林院职任侍读,专辅太子学问的同时,兼治太子身体痼疾,医术你可以学,但从政资历你也得熬出些名堂来。”   林生精神一震,不可置信地抬首看向昭俞国师。   翰林院侍读乃是正六品的官职,便是此前的状元目前在翰林院也仍是从六品的修撰,这意味着林生将破格任职。   明白自身是入了国师的青眼,林生激动狂喜间,直接狠狠一跪,叩首高呼道:“微臣叩谢国师恩典!承蒙国师不弃,微臣定当尽心全力,不负国师所望!”   俞显随口道:“起来吧。”   “诺。”林生应声而起,周正的面上仍洋溢着激动之色。   那头燕清也喝完了药,内侍适时上前收过空药碗,又退到一侧。   俞显转头瞧见燕清还微微拧着的眉头,轻哂道:“味道如何?甘甜与否?”   燕清:……?   燕清咽了下嘴里弥漫的苦味,不自然地笑道:“……滋味尚可,微苦回甘。”   空缺了多年的学识还没来得及补上,倒是先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俞显失笑了声,伸手拿过桌面上早便命人备好的蜜饯,递到了燕清眼前,散漫道:“来殿下,再吃点苦的,解解甜。”   跟逗着孩童似的。   殿内其余人见状,纷纷垂首佯作未见未闻,竭力憋着笑意。   不过昭俞国师乃是千年狐神,按凡人年龄作比,是当世所有人差了数辈的祖,太子殿下在他跟前,可不就是孩童吗。   燕清涨红了脸,顿了顿,才抬手捻过一颗蜜饯迅速含入口中,舌尖抵着蜜饯转了一圈,唇角不自觉勾着弧度极浅的笑意。   之后每隔几日,俞显便会为燕清施一次淬骨术,辅以林生施就的针灸术,以及按方配制的汤药膳食。   一连四五个疗程下来,燕清的双腿除却较为瘦削,骨骼已基本恢复成了正常比例,积淤数年的毒素也尽数清除。   此一惊人疗效震惊朝野,然而一想到是昭俞狐神着手医治,又觉着再正常不过,狐神本领岂是凡间人可比的,想必起死回生之术也不过是挥挥手的事罢了。   而晟德帝更是为此特地设下宴席,邀文武百官,后宫妃嫔以及一应皇子皇孙参宴,明面上是为着喜贺帝储大康,实际上是依照昭俞狐神一举一动所传达的意思,无声钦定了燕清的位置,正式让燕清走到众人面前。   要知道在此之前,身有太子之名,却无太子实权的燕清,一度被晟德帝边缘化,一不派人育他学识,二不允他上朝参政,三更是对燕清受到的种种迫害视而不见。   否则也不会给了众多皇子肖想帝储之位的机会,接二连三的明枪暗箭将燕清日日围堵在危机之中,致使他不得半分喘息。   百官对这权势倾斜的变幻何其敏锐,不动声色间,心思也纷纷活泛开来。   尤其是家中有千金适龄婚配的,瞧向宴席上一袭明黄蟒袍,盛装威仪的太子殿下时,就如同看见了一只香饽饽般,两眼泛着精光。   这日,是燕清腿疾治疗的最后一个疗程。   熬过最后一次淬骨后,历经一月有余的蜕骨净毒便落了终尾。   此后只需俞显指派来的多位太医轮着班的,每日早晚各半个时辰为燕清的双腿施推拿术,半月之内,燕清的腿部神经便能彻底恢复机能,顺利迈到复健阶段。   燕清看着与开始医治前已经截然不同的双腿,眼里盈满了喜悦,昭俞说现下足部经络尚未复全,还需按摩些时日,双腿才能有知觉。   燕清也不失望,只要想到日后寒雨时节不需再受疼痛麻痒之苦,燕清便觉着怎么都可以等。   俞显收回探察燕清双足恢复情况的真气,道:“即日起殿下便不需再到偏殿来,晨昏时只候太医上门施就推拿便可,其余时候殿下切勿落下课业。”   月余前林生已被安排到翰林院任职侍读,燕清也得以将缺了数年的知识一点点拾掇而起,此后晟德帝又指派了多名朝廷重臣佐育太子学识,隔三差五便是一番考校。   好在燕清天资聪颖,吸收极快,这般强度的学习下也能做到融会贯通,叫一众师傅赞叹连连。   燕清温缓笑道:“孤知晓的。”   说着,燕清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微黯,他看向昭俞,轻声问道:“国师今后可是不再来了?”   俞显含笑道:“闲暇时会来探望殿下。”   燕清顿了顿,垂眸掩下失落,佯作无事状般,轻然道:“这些时日,辛苦国师了。”   俞显笑了笑,没有应下这声,而是道:“本座送殿下回主殿吧。”   燕清颔首道:“有劳国师。”   内侍将燕清搀扶上轮椅后,俞显便推着轮椅,带着燕清缓缓穿绕过假山园林,不日前下了场雪,将枯叶败蕊掩于皑白之下,打眼望去,一片雪萧宁谧。   已是寒冬腊月。   而昭俞似不畏冷,便是这般季节下,依旧身着瞧不出质地的艳红流衫,与一众拢于貂裘大氅之人颇为不同,倒叫燕清有些好奇,于是便也问了出口。   俞显听着,边伸手替燕清掖了掖遮挡寒风的布毯,边勾唇散漫道:“心静自然热。”   燕清:……?   瞧燕清一脸呆滞,俞显失笑了声道:“自是有修为护持,是以风寒无惧,来年殿下彻底痊愈了,本座也不是不能教殿下修炼术法,虽不至能引天动地,强身健体还是可以的。”   燕清莞尔道:“那学生便提前谢过恩师了。”   两人说着,已是到了华玥殿宫院门口。   谁知一进宫院,便见十几个眼生的宫女太监候在华玥殿前,一见燕清和俞显,便纷纷跪下齐呼道。   “奴才叩见国师,叩见太子殿下。”   “奴婢叩见国师,叩见太子殿下。”   燕清疑惑蹙眉,依是道:“免礼金身。”   “诺。”   待这些人起了身,燕清才问道:“你们是哪宫的?为何事而来?”   当头一位服饰品级较上乘的太监上前道:“回禀太子殿下,奴才是敬事房多禄,奉陛下之命携宫侍前来教导殿下房事之理。”   敬事房?俞显眉梢微挑。   有意思。 第28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7)   燕清有些云里雾里,他知晓房事代表着子嗣繁衍,却对其究竟是以何形式体现不明就里,甚至可以说毫无概念。   正不知是要应还是不应这所谓的教导,便听昭俞漫声道:“进屋再说,屋里暖和。”   也不知这声招呼包不包含敬事房一众宫侍。   俞显推着轮椅,绕过敬事房的人朝华玥殿内走去,身后紧随着东宫内侍们。   多禄犹豫一秒,最终还是带着其他人跟随在后。   进了华玥殿,俞显吩咐近侍将燕清扶上软榻后,转头看向多禄等人,似笑非笑道:“怎么忽然操心起太子的房事来了?之前可不见这般积极。”   多禄心神提了提,微微上前一步,谨慎恭首道:“启禀国师,此前殿下身子骨尚不比如今硬朗,恐殿下虚了阳气难免伤身,陛下这才没有安排敬事房对殿下加以辅导。再过一月便是上元节,亦是殿下十八岁的生辰,以往皇子千岁们在这个年纪时,生下的小殿下们已是能满地跑了。”   他小心地看了眼昭俞国师,见国师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模样,心头一悚,又赶忙收回视线继续道,“……陛、陛下见殿下已足够康健,决意于上元当日设宴,为殿下遴选闺秀,日后殿下卧榻上也能有几个体己人暖暖身子,说不准来日陛下就能抱上小皇孙了,是以才派了奴才提早着人教导殿下行房之术。”   听着这句句说辞,燕清竟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头,他下意识看了眼昭俞,却又不知希望瞧见的是昭俞什么反应。   俞显唇角勾了勾,似饶有兴味道:“本座倒是有些好奇,你打算如何教导太子?”   多禄谄笑道:“回禀国师,这行房之术啊,讲究的是个言传身教。”   言传身教是这么用的么?俞显直接乐笑了。   多禄揣测不明白国师这笑的含义,迟疑着,依是身形微转,伸手朝后示意向那一个个容貌姣好的宫侍,道:“奴才专门安排了几个清白人儿以供殿下择选,哪些个殿下瞧着称心如意的,便招哪些个做通房的,都经敬事房好生调.教过,定能将殿下服侍得妥妥帖帖。”   俞显顺着多禄的指向往那头扫了一眼,宫侍中不止有女子,还有混入其中模样上乘的男子,想必都是此前养在不同宫殿里的面首,现如今被挑选来呈献给了燕清,而非净了身的内侍。   天晟国南风盛行,连晟德帝的后宫都有几个男妃,倒也不奇怪多禄进献的人里有男有女了。   只不过再如何貌美,却是都比不得燕清的半分俊俏,这献得也未免太伤脸了些。   俞显笑了声,再次看向多禄,幽然道:“这些个宫侍各自都是从哪宫挑选出来的?曾侍奉过哪些主子?身子清白,那底细呢?可也清清白白?”   多禄一怔,支吾着道:“奴、奴才……”   “看来底细不怎么干净啊。”俞显随口打断道,“你胆子挺肥啊,什么人都敢往太子殿里送。”   多禄惊惶一滞,霎时冒了一后背的冷汗,他双膝一软,跪在了昭俞国师身前,抖着声道:“奴、奴才该死,竟疏忽大意未曾将底细查个彻底明白便将人带了来,求国师开恩。”   到底是疏忽,还是收受贿赂安进了其它宫殿的人?俞显就是闭着眼不看,都能清楚明白。   看来有些皇子贼心不死,一见有缝可钻就迫不及待地往燕清这塞人,企图在东宫布设重重眼线,一旦让他们得到了机会,定会从燕清这剜下肉来。   可见权欲之心并不是神明威望能完全震慑得住的,这其中要是没有萧识沉的余势在撺掇着搅弄浑水,俞显可不信。   随行在多禄身后的宫侍见状,也纷纷不安地跟着跪了下去。   天下谁人不知,天晟太子千岁颇得狐神盛宠,但凡有谁胆敢妄害太子千岁,那一个个早已人头落地的太医就是最好的警告。   有受命而来欲潜入太子殿,以图暗中为主子办事的人念及此,心头当真是后悔不迭,黄白之物哪能比得上自身实实在在的命重要?一个个不由极力低头俯身,试图降低自身存在感,唯恐哪点显眼了些叫国师瞧了去,成为第一个被开刀的。   俞显要笑不笑地打量着多禄,视线有如无形薄刃般,轻飘飘凌在多禄的脖颈上,致使多禄恐惧恍惚中,竟觉着下一秒脑袋就要落了地般。   他道:“你的确该死。”   敬事房掌管皇宫大大小小的内务,是最易近主子身的差事,里边人杂事多,主子出了个什么问题,有故还是无故,很难下个确切判断。   而原剧情线里燕清身染风寒,命在旦夕的消息半分传不出去,这其中,便有多禄应各宫妃的要求,里里外外打点封口的手笔在。   多禄吓得两股战战,拼命磕头求饶。   直到多禄已是害怕到涕泗横流时,俞显才慢悠悠笑道:“这些人你是怎么送来的,便怎么遣回去,若叫本座再见了一只半影的在太子殿晃荡,小心你的脑袋。”   多禄为人做事阴毒奸猾,脑子也十足机灵,在各宫之间游走时最是懂得怎么察言观色,否则也坐不上首领太监的位置,今日算是头一遭被拿了错处。   而俞显想拿捏的,偏偏就是多禄藏于骨子里的贪生怕死,一旦生了忌惮,八面玲珑的墙头草也能变成一把好使的刀,悬在各宫殿宇之上。   多禄一喜,忙不迭一阵叩首道:“奴才遵命!奴才遵命!谢国师开恩!”   俞显轻飘飘挥了挥手,示意多禄等人赶紧走。   哪知多禄犹豫一瞬,转身从一随行而来的太监手中取过端捧了许久的一沓书卷,战战兢兢地双手朝前一呈,道:“奴才斗胆,向殿下献上堪习房术的书籍图册,便是殿下不要侍床的,也能对房事多少有个了解,避免日后真及床笫时不知如何行房,殿下您说呢?”   嘴上是在征求太子的意见,眼神却是小心翼翼地看向昭俞国师,多禄心忖着,这天底下,怕是连皇上到了昭俞国师跟前,也得看着国师的脸色来行事。   俞显看向燕清道:“殿下觉着如何?”   触上到昭俞的视线,燕清莫名心尖一颤,下意识避开了昭俞盈着散漫的眸光,他轻咳了声,对贴身近侍安元道:“收过来放进书房吧。”   “诺。”安元应声行礼,走向多禄身前将那沓书卷取到手中,步步后退至燕清身后时,才转身往书房走去。   前脚多禄等人离开,后脚俞显便使了个眼色给近卫,近卫静默退出华玥殿,领命而去。   随后俞显也朝燕清告了辞,先前忙着为燕清淬骨治疾,少有能腾出手料理天晟朝堂的时候,如今倒是有时间好生将天晟整顿一番了。   燕清静静望着昭俞的背影,在昭俞即将拐过宫院门角时,依是没有忍住扬声问道:“国师何时会再来探望孤?”   俞显闻声一顿,须臾转身看向燕清,笑了笑道:“殿下能参政之时。”   得以进入朝堂参知政事,意味着燕清已完成太学课业,这对如今的燕清而言并非难事,多则半月,短则几日,燕清便能通过最后几道课业考校。   燕清轻然一笑,道:“国师勿要食言。”   俞显笑道:“定然不会。”   ……   是夜,星疏天阔。   烛火煌煌中,燕清独自待在书房,伏案温习,执毫落墨间,字迹虽清秀端隽,笔锋却已初具游龙之势,偶有垂眸沉思时,俊俏面廓浸润于浅浅光晕,愈显昳丽出尘。   四下内侍静立,宛如一樽樽雕像,呼吸浅极似无,唯余灯笼油芯灼烧发出的细微声响明晰几分。   许是心中有所期盼,燕清今晚温习的效率颇高,短短两个时辰,便已将太师布置下的两日分量的课业尽数完成。   燕清将书卷笔墨一一归置好,想到什么,他抬首朝书架望去,视线落在那一沓今晨敬事房献置的书籍画册。   顿了顿,燕清操控着轮椅走向书架,将那沓书籍画册拿到了手中,又转身回到了桌案后。   燕清原以为习知房事之理,当是与往常研习课业无甚么不同,谁曾想,当他翻阅了其一书籍几页后,越瞧越觉不对劲,待翻完半本时,才恍然意识到此书内容实在露.骨。   然而燕清瞧着那字句中所描绘的男女之情的风月韵事,却不觉如何羞赧,反倒有些说不上来的不适,燕清想了想,以为是单瞧文字而无具象可观,才会如此,于是将一轴画卷随手取了来。   结果他将画卷展开详观片刻后,这份不适还是没有消解。   燕清迷惘着皱了眉头,心忖着莫不是自身当真有问题……   他默然顿顿,正要将桌案上充斥着旖旎内容的纸卷囫囵收捋到一起,不再去看时,谁知目光一瞥,陡然瞧见些什么,燕清不由怔然一滞。   窗外拂入一道缭雪清风,扫动着半翻不翻的春.宫画,卷页下虚掩的图景随着风扫而一时掩一时显,一下又一下地似撩在了燕清的心弦上。   图景中,清晰可见两个拥有着相同身体构造的男子,姿势十足放.浪形骸。   燕清愣然瞧着,恍惚竟觉那图景上的两个男子虚化着,变成了另外两个人的模样,那卧着的,是比照铜镜时常能瞧见的脸。   而伏于上的,像是……昭俞。   燕清视线一烫,慌乱移开了目光,脸红得似要滴血,心尖泛着痒热。   用了片刻稍稍平复着漾动的心绪,燕清旋即快速翻动着那纸纸卷卷,挑出与南风相关的尽数拢进宽袖中,掩着莫名的心虚,佯作自然地离开书房。   回到寝宫后,燕清一脸如常地屏退所有内侍,随后自顾自更衣爬上了床榻,借着寝宫内掌着的烛火,将藏来的卷册一一翻阅而过,越瞧越是心弦悸颤,连同身体也冒了难捱的燥热。   燕清拧着眉头,不知不觉间已缓缓滑进被衾,循着书册里、画卷中描绘的图景字句,小心翼翼地将手朝被衾内伸去。   寝宫寂寂,烛火幽微,只余珠帘纱幔后低低的啜吟。   氤氲哑欲的嗓音中,模糊轻缭着一声又一声的轻唤。   “国师……”   ……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30,目前清醒值55。】   系统播报音响在脑海深处,将沉沉入眠的俞显从睡梦中惊醒几分,长绒九尾下意识轻轻甩动几下。   嗯?……清醒值这次的涨幅怎么这么高……   狐脸迷蒙地皱了皱,须臾又困顿地陷进了尾绒里,九尾火狐身形懒懒微动,再次沉进了睡眠中。 第29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8)   残冬光景悄然而逝,隐有新芽破雪冒了嫩尖,经日日埋头苦学,燕清终于在开春之际通过了所有的课业考校。   华玥殿内,内侍来往忙碌,洒扫清尘,宫女们小心捧着明黄朝服搭上龙门架,一一列齐配饰,为着太子殿下明日上朝作着准备。   “……安元,国师有几日未曾来过了?”   手炉窝在两手之间,慢慢散着热度,燕清望着宫院门口,视线殷殷含思。   安元恭声道:“回殿下,国师已是有九日未曾来过了。”   “九日……怪道孤觉着漫长如此。”燕清顿了顿,须臾温缓一笑,眸里盈着期冀,“孤已如约得允参政,今日他该来了。”   安元蔼声笑道:“国师挂心殿下,定然是会来的,这时辰外头风雪不小,殿下还是先回里间吧,仔细着凉了,老奴替殿下在门口守着,只要国师大人一来,老奴便立马传报给殿下。”   燕清伸手拢实大氅,摇头拒绝了,顾自待在殿门口,一错不错地望着宫院外。   他更想第一时间看见昭俞。   然而从晨光等到黄昏,眼见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殿苑次第掌上了灯,宫院门口始终不见昭俞的身影出现。   安元瞧着厅内逐渐凉透的晚膳,不免忧心忡忡,他行至燕清身侧道:“殿下,还是吃点东西吧,您午膳未用,晚膳总该用一些了。”   想了想,安元直接搬出昭俞国师,继续道,“若是殿下饿着肚子,伤了身子,国师该怪罪老奴没有好好照顾殿下了。”   燕清眼神微动,视线慢慢从门口挪向安元,安元见状一喜,正要再多劝说两句,燕清低声道:“把伞拿来。”   安元一滞:“殿下……”   燕清垂眸轻声道:“他定是有事耽搁了,这才没有来。孤去寻他也是一样的。”   “安元,替孤把伞拿来。”   安元踯躅一瞬,终是应了燕清的令。   ……   “启禀太子殿下,国师不日前便已启程前往沂州赐福,归期未定。”摘星殿门口的侍卫拱手回禀,随后迟疑着道,“……殿下不知此事?”   燕清无声捏紧了轮椅扶手,没有说话。   这皇宫上下全都知道,唯独东宫没有得到消息。   唯独他不知道……   安元亦是想明白了这茬,心生不忿间,暗暗责怪地瞥了眼侍卫,他上前一步道:“殿下,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侍卫被瞥得莫名,再瞧太子殿下神情,当即明了自身是多了嘴,于是默默退了回去。   燕清抬眸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摘星殿,明明亮堂如此,却静无声息。   燕清伸手把着手轮,避开了安元想要帮忙推轮椅的手,转身步出伞下,被飘雪拢了满身。   “殿下。”安元前追两步,“殿下!”   燕清恍若未闻,独自一人操控着轮椅,慢慢往前走。   安元无法,只好远远跟在后面看顾着。   木轮轧着雪地而过,咯吱声响沉脆,留下两道清晰的辙痕,燕清失神垂眸,漫无目的地穿在园林中,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去哪,能去哪,低落沉沉压在胸腔,叫他有些透不过气。   一双锦靴隐在昏暗光线中,不期然停在燕清跟前,燕清眼神一亮,霎时抬头,一声低唤适时落入耳中。   “殿下。”   眸内光亮隐去,燕清敛了神色:“识沉。”   ……   帝储将于腊月下旬参政的消息不日之前便已然宣遍皇城,远在沂州的俞显也及时得知了此事。   沂州一域地貌奇绝,密林环城绕山,雾瘴氤氲浓重,常有蛇虫鼠蚁出没,伴随疫病侵染入城,地方百姓可谓苦不堪言。   俞显这次特意赶往沂州,表面上是为沂州百姓赐福,实则是为着沂州境内平常人无法感受到的浓郁灵气,若以沂州为阵眼,凝蕴天晟国运入阵,再辅以沂州的灵气护持,可保天晟百年固若金汤。   至少在燕清未来当政时,能保他安康一世,即使别国进犯,气运也会朝天晟倾斜。   念及与燕清的约定,俞显加快了沂州阵法的布设,最终赶在燕清正式上朝前夕,回到了皇宫。   “国师请留步,卑职有要事禀告。”   俞显风尘仆仆而归,正欲步入摘星殿,打算洗漱一番再去东宫看看燕清,哪知守于殿门口的侍卫这时小步上前,朝俞显拱手出声。   俞显停下脚步,瞥目看去:“说。”   侍卫道:“一刻钟前太子殿下来访,见国师大人不在,便离开了。”   俞显一顿,随手将手中装着些作法物什的包袱扔到侍卫怀里:“放到偏阁。”   而后转身朝东宫方向而去。   哪知俞显到了太子殿后,殿中内侍皆满面疑惑,言说燕清从出门起便一直未归。   俞显眉宇微蹙,一刻钟时长完全足够燕清从摘星殿回到太子殿,更何况还有安元在旁服侍,并不需要燕清自己操控轮椅。   难不成临时有事,转道去了别处?   俞显思忖着,转头离开了太子殿。   ……   “近来可还安好?”   飘雪悠悠而落,许是风势太大,不时便有风雪掠湖亭而过,燕清轻缓摩挲着手炉,神色平静淡然,温声问着立于一旁的萧识沉。   算了算,自萧识沉卸任东宫侍卫一职后,燕清大致也有一月有余不曾再见过萧识沉了。   萧识沉垂眸看了燕清片刻,才意味不明道:“尚可……陛下宽厚,识沉衣食无忧,比之从前好了不是一星半点,承蒙狐神恩典,识沉才有如今所得之福。”   蓦然听萧识沉提起昭俞,燕清不自觉微微失神。   见状,萧识沉眸色泛起一缕阴霾。   燕清掩下那点异样情绪,选择避开了这道话题,转而道:“你此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现下可以说了么。”   萧识沉低声道:“识沉只是听闻殿下身疾大康,心头欢喜,特来看望殿下……殿下何故对我防备如此。”   燕清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向萧识沉,张了张口,却反驳不了一字半语。   燕清太过单纯,慌乱情绪尽数写在脸上,根本藏不了分毫,全落在了萧识沉眼里。   “便因为我的身份?殿下可是觉着我会害你?”萧识沉蹲在燕清跟前与燕清视线持平,含着难言的哀楚道,“殿下,你我六年情谊,在这天晟皇宫,唯有殿下愿与我交心相知,识沉感念至深,又怎会做出伤害殿下的事。”   “更何况,识沉心悦殿下。”   燕清惊然瞠目,视线茫然地紧盯着萧识沉:“你,你怎会……”   “殿下以为识沉是为何想要守在你身边?难不成是想在殿下身上有所图谋吗?为谁而谋?曲凉?”萧识沉嗤笑一声,“殿下明知曲凉弃我至此,识沉心头本就长恨难消,又怎会为我那好父皇谋算什么。”   萧识沉伸手紧紧握住燕清的手腕,目光近乎逼视:“还是说,殿下早便看清了识沉心意,却佯作不知,一心全放在了肖想狐神上……”   “住口!”燕清压着促乱的心跳,呼吸不稳地看着萧识沉,“孤、孤不是肖想……”   “殿下敢扪心自问不对狐神存在非分之念?不对狐神存在占有之心吗?”萧识沉神色一戾,“狐神乃是天晟信仰,岂是我等凡人能沾染分毫的?若是让世人知晓殿下对狐神的心思,定会为万世所唾——”   “殿下此心,乃是渎神。”   燕清脸色一白,血色霎时退了个干干净净。   不、不是这样的……萧识沉说的不对……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燕清却半点说不上来,脑海像糊成了一团,懵钝到难以运转。   萧识沉伸手握住燕清双肩,缓慢凑近间,目光紧攫住燕清的双眼,话音似远似近,似吟似语地落在燕清耳畔。   “燕清……你应该看看我……”   燕清看着缓缓逼近,隐约泛起无机质幽红光芒的眼眸,神色慢慢呆滞,视线逐渐发怔,灵魂似与身体分离,无着无落地悬在茫空中,好似正被四面八方伸来的手死死紧拽着,要被撕扯成万千碎片。   痛……好痛……   ……师……   救……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0,目前清醒值45。】   俞显刚随着知晓燕清去向之人的指引来到宁心湖,打眼便瞧见湖亭里凑得十分近的两人,从他这角度望去,完全就像是在接吻。   好死不死,系统还在这时播报了负进度,好似证明着那不是“像”,那本就是。   一股无名火从心口窜起直烧到脑海,俞显来不及思考这反常到极点的情绪,已是失控出声打断道。   “你们在做什么。”   萧识沉一惊,迅速退开燕清身前,眸内红色霎时退却后,表情细微地浮上一丝恍惚。   冰冷红眸一离开视野范围,燕清便如几近溺毙之人猛然脱水而出般,重新获得了喘息,他心有余悸地握住手轮往后退了两步,满脸尽是惊魂未定。   顿了顿,燕清转头往声源处望去,入眼便是那魂牵梦绕许久的人,正朝他这头走来。   国师……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5,目前清醒值60。】   直到离得近了,俞显才注意到燕清近乎煞白的脸庞布着细小的汗珠,神色惊惶不安。   也不知道是在不安什么。   莫不是被他撞见了跟曲凉太子私交仍旧甚笃,心虚不成?   俞显压着火气,对燕清道:“殿下就算想与旧友相会,也该邀人去华玥殿才是,何至于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跑到这凉风湿重的湖亭上来。”   燕清讷讷地张了张口,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直觉昭俞当是误会了什么,下意识轻声道:“燕清没有……”   没有想与什么旧友相会……   念及旧友,燕清转头看了眼萧识沉,一丝莫名的惊惧排斥在心头泛起,身体不自觉紧绷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俞显看着燕清一系列细微动作,主观薄怒驱使下,通通有了不一样的解读,他语气不太好地道:“二位现下谈完了么?”   一句“没谈完继续谈,我走”梗在喉咙口,俞显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憋气得很。   萧识沉有如鹰隼般的视线对向昭俞狐神散漫泛冷的眸光,头一次将潜藏的锋芒暴露而出,嘴角微扬含着挑衅:“本殿与燕太子多日未见,岂是短短半个时辰叙旧能将相思聊表完全的?昭俞国师若无要事,还是不要打搅的好。”   左右埋在天晟的棋子全被昭俞除了个干净,萧识沉心头恼恨至极,此番完全与撕破脸皮无异。   若说之前还不确定,现下见昭俞这般情态,又怎能不知昭俞对燕清也怀着与他相同的心思。   既如此,就都别想好过了。   俞显唇角懒漫的笑意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须臾,他嘲弄般笑了一声,脚步微转。   直接上手推着燕清的轮椅就走。   俞显轻哂道:“殿下研习课业是要事,体疾不可受寒是要事,要事诸多,唯独跟你萧识沉谈天说地绝非要事,建议萧太子还是不要打搅的好。”   萧识沉:……   听着昭俞句句损言回敬,燕清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   余光瞧见风雪拂吹下,昭俞那飘在他手边的赤红袖衫,燕清心头微漾,伸手轻轻攥住。   不动声色地,攥在了怀里。 第30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9)   远远候在湖亭外的安元,一见国师推着太子殿下出来,立马撑开手中的伞迎上了前去,将伞举在了两人头顶上方。   风势不知何时小了下来,鹅毛雪絮悠悠飘落,于长夜中静谧缓缓。   俞显将伞取过手中,安元会意放开伞柄,无声恭首静立着,待国师与太子行出十步之距,才不远不近地跟着后头。   从湖亭离开到步入曲径园林,俞显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只默然推着轮椅,像是只打算将燕清送回东宫,全然忘了来寻燕清的初衷是看望。   然而只他自身才知,现下心头憋闷有多灼躁。   这种情绪虽然极少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俞显却并不陌生,他清楚地知道这样奇怪的心情是因着什么。   却也正是因为知道,才由此延伸出更多乱成团的心绪。   燕清从一晚上低落到惊惧,再到陡然瞧见昭俞出现在眼前的惊喜中慢慢回过神来,才蓦然发觉身后之人一直不曾出过声。   燕清受不住与国师之间沉默无话,轻声开口打破了这样安静的氛围,道:“孤听闻国师去了沂州,怎的今天就回来了?”   闻言,俞显想也不想,直接不冷不热地道:“殿下莫不是盼着本座慢些回宫,好与曲凉太子多叙叙情谊不成。”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俞显懊恼地低啧了声,为着自身语气不好,酸意过冲。   燕清却是有些不知所措,懵懂明了昭俞此时心情不虞。   ……是因为萧识沉今日态度逾矩,冲撞了昭俞吗?   念及此,燕清抿了抿唇,心头对萧识沉无来由的厌惧不由又深了几分,他静默几息,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昭俞道。   “殿下与谁结交,又与谁意投,本座管不着,但是谁都可以,唯独萧识沉不行,无论是从身份立场,还是他本就祸心暗藏来看,你二人没有丝毫相配之处,望殿下始终记清自身天晟太子的身份,三思而行。”   俞显看着已近在眼前的太子殿,慢慢停了步子:“本座便送殿下到此,殿下今日早些歇息,明日卯时还需上朝习政。”   说着,俞显将伞柄轻轻塞进燕清的手里,转身朝回路走去。   “燕清倾慕国师。”   一道含颤扬声叩碎平静,重重敲击在俞显的心房上。   他瞳孔微缩,僵立在了原地。   绸伞摔落在地,砸起一片雪尘,燕清握住手轮朝昭俞的背影靠近,伸手紧紧地攥住了那入手微凉的流衫袖摆,视线殷殷地望着昭俞隐在晦暗光线中不甚明晰的侧脸,再次道:“燕清所倾慕的,是国师。”   燕清定定看着昭俞,心想,倘若此番心意乃是渎神,便是为万世所唾又如何?以虚无缥缈的流芳之名,换国师一眼停驻,再值得不过。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求。   他只要昭俞。   良久,俞显才回身看向燕清,眼里的惊讶还残留着丝丝缕缕,尚未完全褪去:“殿下……”   燕清恳切道:“燕清与曲凉太子之间,只有年少时相伴之谊,并非逾越过界的私情,今日会面乃是偶然相遇,燕清离宫原就是为着去寻国师,只是未曾想国师并不在皇宫……”   顿了顿,燕清又轻声道,“国师可还记得与燕清之约?”   俞显看着燕清,眼神复杂至极,须臾才沉声道:“记得。”   燕清闻言一笑,眼含希冀道:“那国师可是因着此约,专程赶回宫中的?据燕清所知,沂州与京城一南一北,相去甚远,来回耗时定然不短,何况国师还要为沂州赐福,岂是短短九日之事。”   俞显默然不言,无声承认了燕清所想。   见状,燕清心尖一热,不自觉扬起笑意,眼神极亮地直接握住昭俞的手臂,仰头眼望着昭俞,既羞赧又欣喜地小声问道:“国师可是也对燕清……”   “本座重诺。”   燕清一滞。   俞显稳着波动的心绪,继续道:“既是承了给予殿下的诺,便没有放殿下鸽子的道理。”   瞧见燕清逐渐灰暗的眸色,俞显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手拂去了燕清头上的落雪,又抚上燕清的脑袋揉了揉,收回手时,才慢慢道。   “并非只有曲凉太子不可,本座亦非殿下良选。”   “为何不能是?”燕清轻声道,“莫不是国师……已有心悦之人?”   闻言,俞显指节微蜷,眼里不着痕迹地略过一丝晦涩。   他似是而非道:“殿下与我,命岁不合。”   话落,俞显轻轻拿开了燕清攥着袖摆的手,随后转头离开,不过几息便消失在了燕清的视线里。   燕清怔怔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昏暗园径,眼眶一热,泪水无声沿着面颊滑落。   只守在几步之外的安元,无可避免地将主子与国师之间的对话听了个一五一十,此时见昭俞国师已不见了身影,才叹了叹,默默走到了燕清身边:“殿下……”   “何为命岁不合……”燕清喃喃低声,像是在问安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安元是为数不多,看着燕清长大的内侍之一,他原是随前朝失宠宫妃发落到冷宫的贴身太监,彼时已是知天命的年纪。   十几年前,当瞧见尚在襁褓的燕清被扔到冷宫无人问津时,安元心生不忍,也是对冷宫环境知之甚详,明白小殿下要想在冷宫存活,光靠皇后娘娘安排的嬷嬷照看,能不能活过周岁都没个准,是以对燕清多关注了几分。   这一关注,便是近十七年的照顾。   比起将燕清看作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安元更多的,是把燕清当作自己的孩子在疼,一心服侍着。   见一向淡然处事,不为苦困掉半点泪皱半分眉的燕清,如今难过到落泪不止,安元不由叹息担忧,他斟酌着道:“也许狐神所言……是长生不老与百年人寿的不合。”   安元着重点了“狐神”之名,说到底,昭俞并非只是天晟国师,更是天晟千年之久的信仰所在。   是凡人不可与之比拟的神明。   燕清沉默顿晌,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他低喃道:“定是孤尚有诸多不足,才与国师不合……”   “定是有不足……”他拨着手轮往太子殿走去。   安元忧心不已,将掉落在地,近乎半身埋在雪下的绸伞拾掇而起,提步跟上了燕清。   ……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55。】   远远站在树下,施了隐身术法的俞显,静默地看着燕清逐渐被殿门掩去的身影。   直到耳边响起的清醒值负进度播报而起,才将他出离的神魂扯回来了些许。   俞显眼皮微垂,最终缓缓靠在了树上。   已经有一个遗憾了,没必要再多一个……   平白失信失约地耽误人……   时隔多年,俞显又再次问了同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隔了几秒,系统才回答。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同样的回答,半分不带变的。   俞显嘲讽般笑了一声,辨不明是自嘲,还是讽刺从被这黑心系统找上开始,就充满了被动的任务之旅。   俞显甚至怀疑是不是上辈子遭了什么孽,才让阎王爷盯死了他,给他安排这玩人命的劫。   他唇角微勾,眼神却冷到近乎结冰,道:“为什么不去选第二合适的,指不定稍次一点的也能创造不一样的任务奇迹,没事非绑着我做什么,少了我你们的任务就完不成了还是怎么着。”   隔了片刻,系统也没有再出声,看起来是打算直接装死不回答了。   事到如今,究竟该归咎于谁,其实怎么也说不清了。   换个角度去想,倘若俞显能把控住感情,不与主角受走得太近,倘若他能将所经世界真正地只看作任务,只将主角受看作需要完成的任务指标。   那么为什么系统选择绑定的是他,其实并不重要。   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局面,既是情非得已,也是咎由自取。   俞显前世清心寡欲至极,倒是真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思,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按理来说不该这么轻易就会对谁动心。   为什么会对燕清也动了不一样的心思……   俞显眉宇微蹙,明知道感情这种事无法自控,毫无道理可言,也捋不清楚是是非非,思绪却还是不自觉的往回一层一层地想,连带细枝末节也没有放过分毫。   良久,俞显微觉荒谬地笑了声。   难不成他其实是喜欢某些特质……   而恰好这样的特质又分别能在不同的人身上体现出来,除了同为主角受这点叫人有些匪夷所思。   俞显并不愿意用数据设定去解释这种特质存在的原因,在他看来,他所接触到的任务目标都拥有着鲜活的生命,也各自拥有着独立灵魂。   便是天南海北里也能小概率找到相像的两个人,更何况只是特质相似而已。   念及此,俞显忽而一顿。   独立灵魂……   灵魂……   脑海迅速闪过什么思绪,快到似一尾闪瞬即逝的流星般瞬息间掠过,俞显正要紧抓,却怎么也抓不住,唯余一片空白,还细微地牵起丝丝刺疼。   俞显眉宇微蹙,暂时放弃了细想。   估计是这几日奔波来回,又耗费了太多真气,导致如今体格虚弱,脑子稍微用点力都得伤上一伤。   俞显认命一叹,掐诀旋身间,幻化成最不耗真气的火狐本体,爪垫碾着地面积得厚厚的冰雪,一步步朝摘星殿方向走去,如焰九尾摇曳着,被絮絮坠落的雪覆上一层又一层白霜。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54。】   火狐脑袋一昂,瞬间变成飞机耳。   顿了顿,火狐再次提起步子朝摘星殿走去,快到殿门时,守卫殿门口的侍卫一见九尾火狐,瞬间精神一震,站姿立时更为挺正了。   火狐抬起爪子正要搭上台阶。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53。】   爪子僵在半空。   俞显:……   余光瞥见九尾火狐奇怪的行举,侍卫们先是疑惑一瞬,下一刻立马自行了悟:狐神正在作法!   侍卫们表情更为肃穆了。   火狐迟疑着,爪子慢慢放上了台阶。   犹记清醒值增减判定机制与幸福值、自我价值感等因素挂钩……   俞显纠结一叹,最终迈着爪子几步跑回了殿内。 第31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0)   这日寒夜,俞显注定无眠。   不仅是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下难以入睡,还因着时不时响在耳边的清醒值负进度播报,每逢一声起,便连着心一揪。   临近鸡鸣夜时,清醒值已经降至45。   俞显顶着两只胀涩的眼睛,干脆从床上一个仰卧坐起,他懒散地盘腿撑腮,无语啧声道:“你不是能量储备不足,不支持实时播报功能么?怎么现在掉一点就播报一次。”   【因数值不断下降,触发风险预警机制,该机制将持续调动储备能量,以警示宿主任务进度正处于滞后状态,请宿主予以重视。】   俞显一顿,要笑不笑地就要反讽什么。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44。】   俞显:……   【这边建议宿主不要犹豫呢,还是从了吧。】   【你懂什么。】   【嘀——嘀——数据检索中——】   俞显:?   【嘀——数据检索完毕,自动读取内容,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俞显:……   俞显啐道:“给你爹滚。”   脑海嗡地一声,系统瞬间消音。   俞显踯躅片刻,终是一施隐身术,瞬息化成火狐本体跃窗而出,朝东宫方向跑去。   火狐沿路腾越过假山园林,宫墙金瓦,轮班值勤的宫侍卫兵只觉一道突如其来的风迅速掠过,不过一息便又恢复了平静,不由联想到些深宫禁忌秘闻,心底一怵,赶忙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来到华玥殿附近,俞显发现殿宇正溢散着烛光,这意味着华玥殿或许彻夜通明。   火狐下意识疑惑地吱吱两声,哒哒着爪子跃上窗口,小心顶开窗缝钻了进去。   轻巧落在茶案上后,火狐抬起脑袋打量向前厅,却见前厅空无一人,殿门亦紧紧闭阖。   摇曳九尾一滞,须臾火狐迈着步子,朝殿后寝室走去,然而还未拐过萧墙,便听里间传来东西倒翻的声响,以及一丝细不可闻的痛苦闷哼。   火狐心头一紧,立时朝里间奔去,甫一踏入室内便瞧见翻倒在地的椅凳木架,以及摔在地上,苍白脸蛋布满冷汗的燕清。   俞显不自觉就要化回人形,想要将燕清扶起来,不想前厅豁然响起开门声,疾跑的步伐混着一声“殿下”朝这头传来。   安元快步拐进寝室后,立马朝燕清直直跪下,急声叩首喊道:“殿下!听老奴一句劝吧!国师先前也说了,殿下目前还需待双腿彻底恢复知觉,方可慢慢复健。您这般折腾自身,对双腿痊愈并无半分益处啊!”   身后紧随而来的一众宫侍亦纷纷跪地劝说着,场面一时间紧张而混乱。   火狐慢慢走到燕清身边,仰着脑袋细细看他隐忍疼痛的脸,瑰丽兽瞳轻微闪动,含着复杂至极的情绪。   “孤等不起……”燕清平静开口道,声音轻缓飘渺,却隐含偏执,“无有康健体魄,怪道命岁不合,孤等不起。”   “殿下……”安元跪行到燕清身前,抓住他逶迤在地的袍摆,“殿下,老奴替您去搜罗同狐神有关的话本典籍,您多了解了解狐神,哪能有比投其所好更快的,可以抓住人心的法子啊,等体魄康健又得等到什么时候,倘若这期间有别的什么人什么狐的,将狐神迷走了心去,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啊!”   燕清神色微变,倒真的思量了起来。   安元见太子殿下神情有些松动,忙又道:“殿下,听老奴的,今日早些歇息吧,啊?您得先保重了身体,才是对双腿康复有所裨益,更何况今晨卯时您还得上朝,若是精神不济误了朝政,狐神瞧见了不得对您失望吗?”   闻言,燕清不由怔了怔。   安元忙转头使了个眼神给身后一众宫侍,宫侍们会意起身走向太子殿下,将太子殿下搀扶上了床榻,又将倒翻的椅凳床架重新扶回了应放的位置。   燕清不言不语地侧躺向床内,只留了个背影给其他人,安元见状松了口气:“殿下且好生安歇,老奴告退。”   说着,安元携着宫侍们退出了华玥殿,顺手熄灭了一盏盏烛火,殿内不多时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中,重归安静。   火狐望着床榻内隆起的黑影,亦轻轻松了口气,他脚步一转朝窗口方向跑去,准备打道回府。   一阵窸窣声忽而轻轻响起。   火狐一顿,循声望去,却见燕清又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殿院点着石雕灯,幽微光芒从窗柩处洒入室内,照映着寝室内的布局轮廓。   燕清只手扶着床架,艰难而缓慢地撑身而起。   竟是无视身体承受极限,再次试图复健。   结果可想而知,不过稍稍起立一息,燕清便又直直往地面摔去,却在倒下之前奋力一个扭身避开了椅子,滚了半圈才停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扯到了腿筋,燕清蜷身摁住小腿,咬着牙将痛呼憋回肚里,除了战栗的身体,没有再发出别的动静。   火狐行至燕清身前,在燕清要再次尝试起身时,瞬息化回人形抬手点了燕清的睡穴,将晕沉过去的人揽进了怀里。   俞显把燕清抱回床榻,伸手扯过被衾盖住了燕清羸弱清瘦的身形。   顿了顿,他只手捧抚住燕清的脸,指腹轻缓摩挲着燕清泛凉的软颊,无奈叹息道:“怎么这么犟呢……”   片刻后,俞显再次化回狐形,小心地伏在了燕清一侧,长绒九尾铺展开来,轻轻拢在了燕清的身上。   【帮我定个早上五点的闹钟。】   【好的宿主。】   火狐轻轻阖上瞳眸,吻部似贴未贴地落在燕清的颊侧,慢慢陷入了睡眠中。   ……   卯时初刻,闹铃准时在俞显脑海里叮声作响,俞显应声而清醒几分,习惯性懒懒翻身赖床,前厅恰在此时响起了规律的“叩叩”敲门声。   “殿下,卯时已至,该起了。”隔着门扇萧墙传来了安元闷糊不清的说话声。   俞显一个激灵睁开眼,在敲门声第二次响起前,抬手解开了燕清的睡穴,趁着燕清尚未醒转,俞显及时跃下床榻翻出窗口,往摘星殿方向离开。   燕清悠悠转醒后,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记忆的最后是他摔倒在地后腿脚抽筋,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劲来,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   燕清神色一震,霎时从床上坐起,他垂眸看着牢牢盖在身上的被衾,满眼的惊疑不定。   “殿下?”那厢安元见太子殿下迟迟没有回应,担心出了什么事,不由得再次扬高了声唤道。   若非太子殿下严令过不得准允时,不可擅入寝殿,安元此时定然已经因着担忧而直接推开了门扇,朝里间走去。   燕清混乱难解的思绪稍回些许,回道:“这便起了。”   他沉思着,想是昨日米粒未进,身体空乏而致,一沾上床便生了困倦,于似睡非睡的状态下生出了臆想,以为自身又起了床尝试复健,实则并未这般做。   念及此,燕清微觉可惜,他固执地认为如今的医法,只是昭俞顾及他承受能力而采取的相对温和的方式,若是他敢于尝试较为激烈的法子,想必定是能加快康复的。   如今燕清只想充分利用每时每刻锻炼双腿,尽快变成可自如行走的正常人。   至少不必再像昨晚那般,只能眼睁睁看着昭俞转身离开,却无法追上前去。   连留住昭俞都尚且做不到,又何谈得他驻足,甚至将他抓牢。   燕清眸色微定,随口允了宫侍入殿服侍他洗漱更衣,直到装束规整,方方面面都精致到没有半分不端时,才算作罢。   今日是他首次参政,燕清并不想出现丝毫不妥之处落人话柄。   何况,昭俞或许会出现在朝堂上。   ……   回到摘星殿后,俞显想了想,还是决定撑着困意去参听了今日的朝会,方便看顾燕清几分,以免中途生了什么岔子,燕清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结果倒使得一应乍然瞧见昭俞国师的朝臣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纷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面对此次朝会,唯恐何处不慎让鲜少参听朝会的国师拿了错处,落得跟先前斩首的斩首,关押的关押的人般相同的下场。   而为人称道的是,燕清竟如蒙尘珠玉一朝拂去了灰般,于政事之上大放异彩,凡是被有意无意引到身上的火,都能四两拨千斤地巧妙化解,甚至借此为基,延伸出更为独到的见地。   见大臣们看向燕清的眼神从最开始的怀疑,到现下的惊异赞叹,更甚者已是从表情里泄露了站队的意向,俞显只觉颇为自豪,连不动声色望向燕清的视线亦柔和含笑,却又在燕清似有所觉回望过来前,及时转开了目光。   退朝后,俞显为避开与燕清正面相对,先一步离开了金銮殿,燕清原以为朝会是能与昭俞说上话的时机,不曾想徒然碰了一片空。   此后每逢朝会,燕清都能看见昭俞,然而次次退朝后都留不住早已先行离开的他,平常时候更是连昭俞的半分边都摸不着,掐指算来,已是一连几日不曾与昭俞说上半句话。   燕清后知后觉到,昭俞在躲着他。   燕清眼望着已然熄灭烛火,一片黑黢静谧的寝室,好半晌没有动,心脏似被酸苦裹挟着,一寸一寸往深处沉堕。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35。】   隐身立于床边的火狐不自觉朝燕清走动两步,随后又缓缓停下。   这些时日,清醒值一直没有停止减少,数值更新播报混合着系统不厌其烦的劝叨,时不时便响在俞显脑海里。   久而久之,俞显便由起初的纠结,变为了现下的麻木。   他想,只要拨正燕清的命运轨迹,护他不受任何来源于外界的伤害,清醒值便不会越过临界值,燕清亦没有被异世界吞噬魂魄的风险。   俞显想,只要清醒值不达最高值100,他便不会被强制登出此界面,也能伴随燕清一生,直至百年后燕清寿终正寝……   床架微微晃动,燕清从床榻上仰身坐起,火狐回神看去,只等着燕清再要下床时,及时点下他的睡穴。   燕清微微垂眸,思忖间伸手掐了把手臂,一阵痛意瞬间激起,燕清下意识松开手指,紧蹙的眉头却是缓缓舒展开来。   痛感如此明显,想必不是癔症状态了。   近些时日晚间,燕清每每想要起身锻炼双腿,却总是断在中途,次数多了,燕清便以为是自身一沾床便生困乏,而那诸多异样皆是半梦半醒间生的幻觉。   他依照太医的指法按捏着腿部肌肉,待双腿能稍微伸曲时,才扶着床架谨慎而缓慢地站起,膝盖抻不直,只得屈膝站着。   不过勉力坚持了两息,双腿便如受万千钢针刺扎般剧痛难忍,一层薄湿的冷汗瞬间布了满背。   燕清死死咬紧牙根,试图朝前小幅度迈出一步,结果足掌尚未落地,另一腿便撑不住软了膝弯,直挺挺朝下跪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一只手臂迅速掠来将他拦腰抱过,燕清一惊,正要抬首去看是何人,不想后颈一麻,意识竟控制不住地便朝混沌坠了去。   而最后一丝清明紧攥住的,只有一缕不同寻常的幽微异香。 第32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1)   俞显驾轻就熟地将燕清打横抱起,甫一把人放上床榻,双手便有如触电般瞬间撤离开来。   待扯过锦被盖住燕清后,俞显幻化回火狐形态,却不像前几日那般伏在燕清身侧安眠,反而挥出一道真气击向挽着床幔的铜钩,于纱幔悠悠飘落掩住床榻时,火狐颠颠着爪足,从窗柩腾跃而出。   跃落在殿院后,火狐边小步跑着,边来回张望着寻找什么,直至看见一片垒出的雪足有两尺深的花圃时,才脚步一停。   下一瞬,火狐陡然加快步子朝花圃飞奔而去,在距离花圃不到五步之距时,一个猛然踮跃!   一个直直俯冲——   插进了厚雪里……   只留下半个屁股墩儿在外头,蓬松九尾舒缓地慢慢摇曳着。   然而实际上,俞显正狂敲着系统的聊天框,咬牙切齿不已:【限你一天之内把我这身体数据调整好。】   【能力储备有限,暂时无法开启数据调整权限,请宿主谅解。】   【放你丫的拐弯骡子屁!你调不调?】   【调不了呢。】   【那好,这界面我是不打算完成任务了,要么我在这魂飞魄散,你们另请高明,要么你就跟着我在这耗着,耗他个百十来年上千年的。】   系统:【……】   【调不调?!】   【……在进入该小世界前,本系统已全盘调动上一片……个小世界贮存的能量为宿主重塑新身体,确实已经没有更多能量可支持调动。】   俞显耳尖捕捉到系统异常的停顿,正忖度着是不是口误,便听系统又继续道。   【何况身体数据一经融入世界线,受异世界时空运转机制限制,已自动转化为定性数据,一旦进行有悖逻辑的调整,前期对任务目标的行为干扰将有一定几率归零,宿主也会被随机传送到任一剧情线节点重启任务进度。】   俞显:……   俞显梗了片刻,放弃了再跟这黑心系统争论,爪子又往里刨了半尺路,匍匐着将整个身体都埋进了雪里,借着雪的冰寒,冷却着身体的燥热。   从昨日清晨起,俞显便觉着有一缕异样的热意从体内冉升而起。   起初他以为是真气运转所致,不曾想这缕热意慢慢开始蕴蓄,到了黄昏时,已是化为灼人的燥热蔓延至四肢百骸,尤其是陪自己长大的小兄弟精神得不行。   这感觉代表着什么,俞显自然不会不明白。   只是无论他怎么冥思苦想,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就有了难以压制的欲念,便是真气流转了经脉几个周天,也没有发现丝毫中毒的迹象。   直到化为狐形赶往华玥殿时,俞显脑子里方才灵光一现,想到了自身如今属于什么物种。   而这一物种的生理特点……   【春天到了,该播种了。】   俞显额角青筋直跳:【少吠两句能憋死你?】   系统一噎,瞬间安静如鸡。   火狐伸爪将一团接一团的冰雪往腹下塞,毛绒狐脸耸拉着,满脸不爽。   立春刚过不久,如今正值狐狸繁殖季节,俞显郁闷至极,也不知这发.情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要真是长达半旬不等,恐怕他还没被这黑心系统给坑死,就先被憋死了。   火狐窝在雪洞里,一直到天色将明时才将燥热压制完全,恢复成暂时的平静。   过了片刻,火狐从雪洞里退出来,抖着身子甩落覆雪,随后准时在燕清正常苏醒的时间点奔回华玥殿,爪垫微微一摁燕清的脖颈,熟练地解了他的睡穴。   谁知这次燕清并非悠悠转醒,而是在睡穴解开的一瞬便睁开了双眼,眼神十足清明,下一刻已然仰身坐起,神色警惕地看着床前虚空:“何方贼人擅闯皇宫!”   火狐讶异一顿,一时间没想明白是什么地方露了馅,瞧燕清视线无精准着落的模样,也不像是已经看见了他。   缭入鼻息的异香寸寸生浓,一点点撩动着燕清身体泛热的痒意,燕清心头一愠,从床尾机关处陡然拔出一柄软剑,剑尖雪亮锋利,直指眼前虚空:“连日来藏匿于此伺机暗害于孤,你究竟有何目的?若为钱财珍物,尽可开口相商,孤能予的定然予了你。”   “若为其他……”燕清神色一冷,道,“孤必戮命以敬。”   昨夜意识倏然堕入混沌的情况,与前些时日何其相似,燕清只稍一思忖,便很快想明白了其中联系。   这么凶啊……   俞显无声失笑。   火狐耳朵动了动,随即迈着懒漫的步子,踏着软和的被衾,朝燕清步步走近。   异香逐渐浓重起来,燕清微微晕眩间,下意识捂住口鼻,挪身往角落退后两步。   火狐一滞。   等等、这反应……   火狐先是僵硬一息,随后不可置信地歪着脑袋朝身上闻去,没闻出什么味来,又曳着九条大尾巴往鼻息处凑,还是没有闻出些什么。   然而瞧燕清一副被熏得都快眼含迷离泪,俏脸泛潮红的模样,火狐还是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顿了顿,转头飞快跑出了寝殿。   异香陡然消散,只残留着丝丝缕缕,燕清轻轻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即刻放松警惕,唯恐这点了特殊“迷魂香”的贼人还逗留于此,没有离开。   他开口又与“对方”谈判说道了两句,依然没有得到那“贼人”的半句回应。   燕清眼神微微一动,只手紧攥着剑柄,剑尖亦没有偏离半分,猛然扬声一喝。   “来人!抓拿刺客!”   ……   摘星殿门口已近在眼前,火狐渐跑渐缓,最终慢慢停在了门前。   毛绒脑袋蔫哒了会儿,随后火狐抬首瞟了眼门口两侧身板挺正的侍卫,开口问道:“嗷嗷吱?”   侍卫闻声看去,看见了一片虚空。   两个侍卫:?   俞显:……忘了。   火狐瞬息化回人形的同时撤去了隐身术法,有如涟漪晕开般显现身形。   侍卫见状一惊,反应过来后立马单膝跪下:“卑职见过国师。”   “起来。”俞显说着,待两个侍卫起身后,他迟疑着问道,“你们、咳,有没有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   两个侍卫闻言,皱着鼻子嗅了嗅,须臾其中一个侍卫否认道:“禀国师大人,卑职并未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另一个侍卫紧跟着道:“卑职亦未闻到。”   俞显仔细打量着两个侍卫的表情,见确实不似作伪,才默了一默,朝殿内走去。   到了晚上,俞显一如往常般潜入华玥殿一片漆黑的寝室,结果爪垫刚一落地,一道利剑出鞘的声音便忽然响起。   俞显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又一阵脚步声成串从萧墙外急踏而来,与此同时,室内烛火骤亮,映得寝殿一片通明。   他抬首瞧去,正见燕清身上还穿得规整,并非更衣入寝的状态,手上还紧攥着晨时从床榻机关里拔出的剑。   而门扇处正陆续朝内跑来成群持剑的禁卫军,侍立在燕清身侧的安元拂尘一甩,尖声怒喝着:“大胆贼人!胆敢潜入东宫惊扰太子殿下,还不快快现身伏罪!”   俞显:……   怎么个事儿?……刺客?   一阵诡异的静默在寝殿内蔓延。   禁卫军们你看我我看你,又看连半只鸟影都没有的空地,一时间神色微妙极了。   安元一顿一顿地收回拂尘,迟疑着侧首小声问道:“殿下,贼人当真来了?”   燕清眉宇轻蹙,警惕地环视周遭,慢慢道:“你可是嗅觉失灵,闻不到一阵古怪异香吗?这贼人藏匿身法了得,轻易寻不到也正常。”   安元犹豫一瞬,还是如实回答道:“……老奴不曾闻到甚么异香啊。”   他小心地瞥了眼燕清,心头担忧愈发重了,自从满腔心意被狐神拒了后,太子殿下便如发了癔症般,不是说有子虚乌有的贼人暗藏东宫,便是说闻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香气。   好在元日将至,再过两日就是除旧迎新的时候,朝廷正值休沐期,皇宫上下也正如火如荼地筹备着万国春喜宴,太子殿下不需再忙活些甚么,否则这般模样叫人瞧见了,可不得又被多嘴的瞎说八道,往方圆乱传了去。   燕清不信邪,转头看向其他人:“你等亦未闻到?”   禁卫军及一应宫侍接二连三地回应着,皆是言说没有闻到燕清所说的异香。   燕清怔了怔,忽然开始怀疑自身是不是真生了幻觉。   俞显将这殿内发生的一切通通瞧了个全,总算明白为什么一路朝华玥殿跑来的时候,会听见有行走在路上的宫侍说东宫出了贼人,而且还一直没抓着。   合着这贼人指的就是他啊。   一时间,俞显有些哭笑不得,根据其他人的反应来看,他现在能够确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所谓的异香,除了燕清以外,其他人都闻不到。   而这异香出现的原因,估计就是源自妖狐身体目前的发.情期。   可燕清又是为什么能闻见呢?俞显思忖着,觉着或许同他经由药浴引入燕清体内的真元精血有关吧。   火狐转身朝窗户跃出去,三两步跳上了不远处的一棵树,懒散地趴在了粗壮树根上,瑰丽兽瞳圆溜溜闪动着,从高处望入寝殿内。   果不其然,火狐一走,连带异香也随之散了去后,燕清神色微松,随口挥退了其他人。   不多时,寝殿内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中,只有殿外光线隐约渗入些许,映着寝殿里的陈设。   火狐视觉极佳,无论再如何黑黢的环境,也能视物如常,此时见燕清身形微动,已是作好了即刻跃入寝殿的准备。   然而燕清并没有如前几日般一逮着了时机,就想突破身体极限强行锻炼双腿,反而顾自更衣后,在床边安静坐着好一会儿,才慢慢钻入床榻,身形翻了翻,调整成一个舒适的睡姿,旋即再没了别的动作。   火狐等了片刻,也不见燕清有其它动静。   他顿了顿,须臾从树梢跳向宫墙,又从宫墙跳落地面,哒哒着四只爪子小跑向花圃。   继续睡冰冷寂寞的雪洞床去。 第33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2)   岁除夜临,万国同赴天晟,共宴春喜。   天穹之下包罗万象,细雪渺如飞絮,携着沁人心脾的寒梅冷香,卷融入了天晟京城着实非比寻常的鼎沸喧嚣之中。   受邀前来参宴的各国宾客轻裘肥马,香车辘辘,端的是金贵富华,在雪絮飘飞的瀚边天幕下,随天晟指派而来的礼侍进入皇宫,场面空前浩荡。   宫内装点得红火,到处张灯结彩,天晟于百凤殿设宴,到了酉时三刻时,宾客们已纷纷入席,晟德帝也适时于朝臣嫔妃的簇拥之下到了宴。   燕清随行在旁,在晟德帝入了首座后,也转向左侧入了席,体疾缘由,燕清被特允直接坐在轮椅上,不需要像其他人那般坐于地面铺得绒厚的垫子上,宴桌也区别于他人,放置了一张适合他高度的桌案。   放在往时,这是礼制不被允许的,哪怕是身体有不便。   然而因着燕太子颇得狐神盛宠之名,宾客们见状也没有露出多少诧异神色,面上浮着“果不其然”的意味。   念及狐神,许多宾客不由望向晟德帝右侧一撑着月白纱幔,摆置着琉璃玉案,瞧来颇为仙气斐然的席座,此时席座上尚不见狐神身影,倒叫一众宾客心生了想要瞧见狐神的迫切。   其中便有多国慕狐神之名而来,捧着绘了狐神风姿的画像春思了许多时日的人,此时更是翘首以盼着。   他们不似天晟国般崇仰狐神,没有渎神的概念,只想着借此次远赴天晟的机会见一见狐神,若能有幸与狐神说上话,说不定还能顺势向狐神倾吐爱慕,成了自是好极,不成也不枉这份心意。   燕清安静坐在轮椅间,不动声色地将所有朝昭俞席位上投去的各异视线收入眼底,这些视线中隐晦的含义代表着什么,燕清并不陌生。   他无意识揪紧了袖摆,须臾定定看向那同他一左一右,距离颇远的席位,心头泛着焦灼与渴盼。   天晟以左为尊,昭俞的席位原该与他同在一侧,处于他上首,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安排,何况不会有谁敢擅自改动符合规制的布置。   除非昭俞特意要求……   想到这个可能,燕清便压不住胸腔涌动的酸楚,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同昭俞说上一句话了。   这些时日,燕清近乎执拗地将安元搜集而来的与昭俞相关的话本典籍逐字逐句地啃进肚里,每每觉着悟到了什么能讨取昭俞欢心的法子,便兴冲冲地去实施。   可最后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   非朝会时候,燕清根本找不到昭俞的身影,没有丝毫机会让他表现。   哪怕是上门去寻,候于摘星殿外,也只能得到守于殿门口的侍卫一句“国师不在殿内”,次数多了,便不免开始生疑是真的不在,还是只是诓他一人而已,甚至开始思考“命岁不合”是否也只是体面的托词罢了,实则国师见他怀揣逾矩心思,于是心生了对他的厌烦……   昭俞不肯给他机会,避他避得彻底。   胡思乱想不知多久,倏起一阵清风撩动月白纱幔,眨眼间,那流衫赤艳,身姿挺拔媲如竹松的俊美神明便出现在了席位间,于万众瞩目下施施然落座在琉璃玉案后。   晟德帝见狐神到席,于是停下了与各国君主的宴前寒暄,开口征询狐神是否启宴。   俞显无可无不可地颔了颔首,晟德帝便会意转头,扬声道:“启宴吧。”   一声落下,东道主与宾客们齐齐举起手边酒杯,言说新春祝词,共饮夜光美酒。   俞显不算是个喜好酒的人,此时也因着宴会氛围感染而提着酒杯小酌了一口,谁知醇酒滑过喉管流入肚里后,却陡然引起一股非同小可的灼热,直直灼破了俞显好不容易以真气压制下的躁动情.热。   啧,坏了。   俞显指尖一弹,将酒杯稳稳弹落在了案面上,一脸面色如常,拢在宽袖中的手却在暗自掐诀运转真气。   奈何好似是受了酒的刺激,燥热竟是比先前还要剧烈。   俞显自啐不该馋嘴,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姿势,掩饰住身体的反应。   然而俞显所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眼尾正缓缓飞出一抹红晕,眼眸泛着朦胧又细微的涟漪,愈发增添了几分风流多情,瞧着勾魂摄魄得紧。   在场有注意到的人,不由纷纷红了脸,投向俞显的目光掩不住地流露出爱慕之情。   不多时,便是一派歌舞升平,丝竹声声悠扬,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他国佳子贵女起身自荐,敬献才艺,明面是为贺祝天晟,实际上那寸寸婉转眸光总是会落在那倾绝天下的俊美狐神身上,欲语而还羞。   其中秋波如何暗送,暗潮如何涌动,俞显浑然不觉,抑或是觉察到了,也不以为意,此刻的他正满心与身体反应作着斗争,为避免燥热渴求失控,更是瞥目看向虚空处,避开燕清完全不加掩饰的目光。   不是没有人试图与昭俞狐神攀谈,只不过还没将好的话头抛出来,便被那一个个似有所觉,跟护着眼珠子似的天晟国人先一步阻了开口的机会,不是手里被塞入一杯酒,就是臂弯被锢上了一只手,再转头,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场面谈笑。   堂间婀娜倩影翩迁而舞,异域裙衫撩扬于半空,时不时便会挡住燕清的视线,主舞女子生得貌美娇艳,眼波流转间尽是灵动,乃是汗国闻名遐迩的小公主。   此时足步点踏间,小公主竟是旋着曼妙舞姿,不着痕迹地朝昭俞狐神渐舞渐近,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舞步如此,察觉到的,无不明了小公主那点心思。   这百凤殿内如小公主那般心思的人不在少数,是以也算见怪不怪,左右也只能止步于此,在天晟国人的眼皮子底下,谁也越不过界去。   结果谁也没想到小公主如此胆大,在离琉璃玉案只差半步之距时,她佯作脚步一崴,惊呼间刻意朝琉璃玉案摔去。   更准确地说,是朝昭俞狐神怀里摔去。   哪知还没彻底摔实在昭俞狐神怀里,琉璃玉案陡然被无形力量推向了左侧,狐神更是凌空消失,转眼又出现在了月白纱幔边,徒留小公主硬生生摔在了地上,连带惊呼声也真切了不少。   如此拙劣的小动作,俞显就是眼瞎耳聋也能察觉三分,更何况这般明晃晃冲着他来的,他正要开口毒两句舌,一声重物落地连着桌案倒翻、杯盘碎裂的巨响陡然响起。   “殿下!”   “殿下!”   俞显下意识转头看去,竟见燕清僵硬趴伏在地,皱眉忍痛,一身明黄蟒袍也被酒液烂汁乱七八糟地溅染了不少衣料。   心头一震间,身体早已经快于脑子一步闪到了燕清身边,俞显不假思索便伸手将人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俞显腾手并指,就要往燕清睡穴上点去,俨然一副做惯了这事的样子,指腹刚抵上睡穴的位置,俞显才蓦然反应过来什么,视线一垂,正正对上燕清清明如炬的眸光。   俞显:……   糟了。   现在狡辩还来不来得及。   俞显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谁曾想方才一时惊吓心急而被短暂压下去燥热在触碰到燕清时,宛如烈火里又泼了一碗热油般,从体内猛然烧起来。   俞显这下感觉真的待不下去了,再迟个一刻两刻的,定然会当众失态,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正要把燕清往轮椅上放时,燕清猛然紧紧抓住他的手,呼吸急促地唤道:“国师,是你对……”   “不是。”俞显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燕清的话音,矢手便将燕清放上了轮椅上,转头对安元道,“送太子殿下回宫,让太医看看有没有伤着哪。”   那厢见变故突发,已然从首座上下来的晟德帝闻言,赶紧扬声宣了太医,不少人也在第一时间围拢了过来,杵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热闹。   “本座乏了,先行离宴。”俞显无视燕清急切的神色,对晟德帝随口道,旋即身形一变幻,眨眼间便是火狐骤现。   火狐几步迅疾奔跃,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更有甚者冷睇向那安静从地上爬起来的汗国小公主,心头溢着埋怨,责怪她扰了昭俞狐神的心情。   这下好了,狐神已经生气拂袖而去了。   只是谁也没明白,天晟太子殿下怎么好端端地就从椅子上摔下来了呢?   念及此,不少匪夷所思的打量便疑惑地落在了燕清身上。   燕清此时已经无心去理会其他人,在内侍推着他拐入园径曲路,已然离百凤殿有一段距离时,他忽然开口道:“送孤去摘星殿。”   那每晚脖颈上酸麻的触感,燕清绝不会认错,若非昭俞方才一刹那及时反应过来,想必他晕眩了须臾的意识便会即刻往混沌陷了去。   还有那独特至极,总是令他生出莫名渴念的异香……   所以前些时日的种种,并非是他生了幻觉,而是确实有人在他每每要悄悄起身复健双腿时,简单利落地截断了他的尝试。   那人,是昭俞。   一直都是。   燕清眼神亮得惊人,心腔战栗间满溢着胀热,连带身体也因激动而不自觉地发着轻颤。   昭俞不仅没有全然弃他于不顾,还以另一种方式陪在了他身边。   随行在侧的两位太医闻言,正要说燕清身上伤势甚轻,无需劳动国师云云,哪知嘴还没张开,安元公公已经挥着拂尘轻轻打在了内侍的背上,尖着嗓焦急喊道:“快着点的!赶紧送殿下去摘星殿啊,晚了可就不定能逮着国师了!”   内侍闻声应着“诺”,直接方向一转,将太子殿下往摘星殿方向推着去,两条腿倒腾得快极了。   两位太医:……逮?! 第34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3)   如果说有什么是叫人觉着惊异无比的,守于摘星殿门口的侍卫想,那定然是半刻钟前头一次眼见着平日里散漫悠然,行走坐卧无不体现着风流气度的昭俞国师,竟跟火烧了屁股似的朝殿内疾跑,这种失态模样可谓生平仅见。   而侍卫们连请安都来不及请,只有一片爪踏而风卷的扬尘糊了满脸。   一阵木轮轧雪的声音逐渐响起,且朝摘星殿越趋越近,侍卫们对这声音实在耳熟,定目望去时,果不其然,正是太子殿下。   只是……殿下的袍摆怎的被污迹浸染得这一片那一片的?同以往精心打扮,装束规整的模样相比,倒是显得有损体面了……   离得门口近了,燕清扫了眼摘星殿内隔断视线的影壁,对侍卫道:“孤要见国师。”   侍卫应付这话已经很熟练,他揖首道:“启禀殿下,国师不……”   “孤知道他在。”燕清笃声道。   侍卫一噎,同另一个侍卫暗暗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是继续诓骗太子殿下的好,还是承认的好。   燕清继续道:“孤要进殿觐见国师,你等莫要再阻拦。倘若国师怪罪下来,孤一人担责。”   “卑职不敢。”侍卫踯躅了一瞬,最终还是妥协让行了。   在燕清即将越过门扇前,安元开口提醒道,“殿下面见国师大人前,不若先去偏殿换身衣裳吧,这天冻得紧,殿下仔细着凉了。”   瞧太子殿下没有听见耳里,满脸都是只想尽快见到国师的急切模样,安元不由弯腰拦了拦,又劝说道,“殿下这般形容去见狐神……”   安元没有继续往下说,挤眉弄眼的,但话尾含义燕清听得明了。   燕清思忖着,眼睛瞟见旁侧内侍手臂上挽着的崭新衣裳,那是在燕清摔倒后,内侍及时跑回东宫带来的。   原先都以为太子殿下会就近先去太医院看看伤势,换下脏衣服,哪知他会中途转道,直奔摘星殿来了。   见殿下没有说话,似是听了他的劝说,安元直起身来,便要让推轮椅的内侍将太子殿下往偏殿带。   哪知安元口还没张,燕清直接伸手脱下了被浸得脏污的外袍貂裘,寒风瞬间灌上燕清只穿着雪白里衣的身体,冻得燕清下意识打了两个寒颤。   “哎哟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啊!”燕清脱得利落又快速,安元根本来不及拦住,急得吱哇慌叫的,却也不敢上手去拦。   燕清随手将明黄蟒袍扔在了积雪的地面上,如同扔掉累赘般,安元无法,只得从内侍臂弯里扯过一件大氅披在燕清身上。   燕清避开了安元为他整理大氅的手,两手把着触手冰寒的手轮,自顾自朝前走去:“别跟上来。”   安元等人见状,不敢多说些什么,停在了原地。   ……   从殿院门口到摘星殿主殿,路程并不算短。   摘星殿不似其它宫侍随时可见,只有周边布设着兵卫,殿内空无一人,与昭俞狐神喜静不喜被打扰的性子倒是符合。   燕清一步一步朝主殿前行,天气正值雪化冰结,是最为冻人的时候,寒风凛冽宛如刀刮,饶是燕清披着件大氅,也阻不住风刃见缝就往里割,单薄里衣暖不了多少。   不多时,燕清已是冻得唇瓣发白泛紫,身上钝出一阵阵刺骨的冰冷痛意,手也僵得几乎无法好好操控轮椅。   他却好像不以为然,又好像憋着股倔劲儿,赌着什么。   燕清抬眸看了眼对他而言,依旧有些远的门口,两手交叠搓热手心,搓得恢复些知觉后,再次把上手轮,一道暖风忽而从前方吹来,直直笼住燕清周身,将寒风无形阻隔在了外围。   感受着身体一点点回血的暖意,燕清原有些黯然的眸光瞬间亮了亮,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赌赢了……   燕清加快了操控轮椅的速度,直奔主殿而去,片刻后如愿到达了主殿门口。   燕清绕过一张张冰蚕丝织就的屏风,愈朝殿内靠近,缭入鼻息的异香便愈发浓郁,原先以为的特制迷魂香,却是由昭俞身上散发而出。   而据燕清回想,这异香似是只有他才能嗅闻得到……   念及此,燕清不知怎的,心头无端冉起一缕暗喜。   绕过最后一张屏风,燕清打眼朝前望去,只这一眼,便生生震在了原地。   宫殿仙逸瑰丽,穹高数十米,殿内四围,束束雕花的透晶珠帘隔着适当的方距从殿顶垂落而下,与地面相触,似倾泻而下多柱飞溅着晶莹水花的瀑流。   主殿基本还原了摘星宫中的陈设布局,除了原本筑建着神龛的位置换成了一张宽大到不可思议的玉石床外。   而此时昭俞正一腿盘着,一腿屈膝,身上衣衫前襟敞露着,像是热得不行的模样,已经不止是眼尾飞抹着红晕,连带面颊脖颈,乃至若隐若现的胸膛,都泛上了一层说不上来的润红潮意。   燕清不由红了脸。   俞显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燕清,渴求像一把小刷子往骨头缝里扫,且越扫越有要失控的征兆,理智不停歇地在断弦边缘疯狂摆动。   他看了看燕清不密不实拢在大氅里的雪色里衣,里衣单薄微透,隐隐能看见衣服之下的肉.色,不由局促地避开了目光,心头简直无奈极了。   整个摘星殿都布着阵法,无论周边发生什么动静,俞显都一清二楚。   从燕清出现在殿门口的刹那,俞显便已经感知到,体内原已平静些许的躁动,亦不受控地再次复起。   亦再难压制。   偏生他又对燕清连说重话都舍不得,遑论动用蛮力把人赶走。   “国师……”燕清率先打破了静默,把着手轮朝俞显靠近。   俞显不着痕迹拢了拢衣襟,尽可能以寻常的脸色面对燕清,开口道:“殿下寻本座何事。”   结果这一开口,声线竟是喑哑得不行。   俞显:……   好了,这下再寻常的脸色也被声音出卖了个彻底。   燕清只觉耳朵一痒,直直痒到了身体里去,他没有即刻回答,反而一错不错地看着昭俞,直到木轮轻磕一声抵上了玉石床,才轻声道:“孤寻国师所为何事,国师当真不清楚么?”   俞显一顿,视线错开了燕清的目光,落在了燕清眼角处一点娇娆的小痣上:“本座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燕清伸手轻轻攥住昭俞逶迤在玉床上的一缕袖摆流衫,自顾自道:“国师有意避着燕清,着实是让燕清好生难过了许多时日,哪知国师其实每晚都在燕清身旁。”   他语气笃定且自然,根本容不得俞显否认一星半点。   俞显眸光一低,不着痕迹将流衫从燕清手中抽出来,自制力濒临极限,慌乱无招之下,他只得再次以淡定疏离的口吻回应,试图伤走燕清:“殿下妄自胡乱复健,可知双腿若出半点问题,本座前期所有的付出都将功亏一篑,殿下如此胡为,可是不把本座的话放在心里?”   俞显以为这话已经足够冷硬,燕清怎么都该难受了,哪知燕清定定看了他一眼,直接伸手攀着玉床边沿,撑身缓缓坐上了床,身体离俞显不过半臂之距。   大氅搭不住肩,在燕清起身时,滑落在了轮椅间。   俞显:……?   “燕清只是想早一点能站在国师身边……”燕清伸手搭着昭俞的膝盖,意料之中感觉到昭俞僵硬了一瞬,“燕清的心意,国师明明已经知晓,不是么?”   源源不断的热度从掌心传来,连着浓郁异香一同灌注进燕清的四肢百骸,他看着昭俞明显已经浮上了血丝的眼睛,手背循着赤艳流衫滑动,似近未近地描着什么,轻缓道,“国师忍得很辛苦吧。”   俞显瞳孔一震,浑身如触电般瞬间紧绷,看着燕清的视线皲裂出丝丝扭曲的占有欲.念。   在进入主殿后,燕清便一直在思考昭俞身上缘何会散发出奇特的异香,尤其是瞧昭俞丝毫没有收敛异香的浓郁程度,便猜想到了这异香并不受昭俞的控制,连他也毫无办法。   而当仔细观察之下,发现昭俞的神情举态皆与往日颇为不同,燕清思忖许久后,一抹灵光倏然从燕清的脑海里掠过,牵引着他忆起了曾为了多了解昭俞而细细研读的数卷话本典籍。   那话本典籍里,不乏记载着民间兽狐栖息习性与生理特点的句段,其中便有一句“狐性淫,常春旬而衍息”落在了燕清的眼里。   燕清原以为狐神之尊,到底与民间兽狐不同,这些记载也不会有多少可参考的价值,是以看过也便罢了,没有放在心上。   却不想如今竟是瞧见了昭俞的种种异常,再深入联想些什么,看似荒谬的猜测,也许就是正确的答案。   果不其然,手背便是浮于虚空,也能感受到隔着空气与衣料灼灼传散而来的热意。   俞显伸手攥住燕清浮在危险地方的手腕,声音低哑含着警告:“燕清。”   脑子里想着要避开燕清,手却像有自己的想法般牢牢抓着燕清,没有放手。   燕清垂眸看了眼被紧攥住的手腕,又抬眸看向俞显,温缓一笑间,含着细微偏执与嗔痴:“国师千年以来,这般情态定是已出现过无数次,想必也有过无数暖身床侣一解春烦,既如此,为何不能是燕清呢?”   燕清白皙指尖一挑,将里衣系带灵巧挑开,任由衣领顺着肩膀滑下,雪色堆叠在腰间。   见状,俞显呼吸一滞,直直僵硬在原地,根本做不出其他推拒的反应。   燕清到底是未经过人事,再如何大胆,此时还是不免羞红了脸庞,可若让他明知昭俞正处于春.情状态而没有行动,定会饮恨抱憾,再没有任何能得到昭俞的机会。   他咬了咬唇,只手微抖地抓住昭俞的手臂,身形贴近昭俞间,声线微颤道:“国师便是将燕清当作暖身的体己人,燕清亦是甘愿的,国师莫要寻他人……”   闻言,俞显像是从失控边缘陡然醒过些神来般,心头瞬间涌上对燕清轻贱自身的愠怒与痛楚,他握住燕清的肩头就要将人推开,视线微瞥间陡然触及到什么,瞳孔猛然一缩。   觉出昭俞的推拒之意,燕清心尖刺疼一栗,下意识又收了几分紧抓着俞显的力道,压着心慌哽咽道:“国师可是嫌弃燕清身有残疾……燕清可以挡嗯……”   颤吟克制不住地逸出唇齿,燕清惊然瞠目,心尖狠狠抖了一抖。   肩背处停留着鲜明温软的触感,撩动着噬人心肺的痒热。   “不嫌弃……”俞显哑声低低道,视线定定地看着燕清蝴蝶骨上沿的一枚赤红,眼眶不自觉晕出一层湿意,“胎记……很漂亮。”   俞显可以认错任何东西,但独独不会认错这枚奇特诡艳的胎记。   那每一寸纹路,都如同丝线一圈一圈绕在心脏勒出的血痕,生生印刻入灵魂中。   燕清闻言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腰脊忽而被一只手臂紧紧一圈,下一刻身体一轻,天旋地转不过须臾,燕清便被压在了玉床间,呼吸也被尽数攫去,促乱鼻息之间尽是交融的热。   燕清鼻尖一酸,抬手紧紧圈住了俞显的脖颈。   玉床枕面青丝相缠,衣衫尽乱,碎帛纷飞间,翻涌着灭顶情.潮。   理智彻底断裂。   俞显再没了任何顾忌。 第35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4)   时间擦着子夜的尾巴,缓缓到了鸡鸣夜。   万国春喜宴早已散宴,各人也已自回各宫休息入寝,皇宫内除了巡逻兵卫与值勤宫侍的脚步声,以及不时夹杂着的夜鸟清脆的啼鸣,只余寒风簌簌的寂寥声响。   是深夜特有的幽凉。   然而与此相对的,是摘星殿内涌动的炽热,空气里满溢着暧昵的气息。   直至夜空渗出几缕曦光,天色将明未明时,摘星殿内方才云消雨歇,逐渐安静下来。   俞显慢慢平复着呼吸,垂眸定定看着燕清晕沉过去的睡颜。   视线中,燕清眉宇微颦,细腻白皙的面颊浮着一层红润,细密汗珠打湿额角,流露出别样的韵味。   俞显不由低首,轻轻吻了吻燕清沾着泪露的密长睫羽,心口充斥着失而复得的满足。   如果说独特印记是可以达到九九成确认度的佐证,那么从身体乃至灵魂的契合,便容不得再有丝毫的迟疑。   “我以为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俞显将燕清紧密拢进怀里,如同捧着平生唯一心系的珍宝,沉声低低喃叹。   思及前段时间为了回避燕清而做下的诸多行径,俞显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哪是喜欢某种特质啊……   分明就是盯紧了同一个人……   怪他踯躅左右不敢多想,生怕多出几分不可能的希冀,以致之后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比起他思前顾后的蠢钝脑子,灵魂感应其实早就先于他认出了自家宝贝。   良久,俞显放轻动作将燕清横抱入怀,裸足循着无形阵法朝殿宇左侧走去,尾端滑曳着遮不住身的轻薄外衫。   只见殿宇左端穹顶悬垂的一束束雕花透晶珠帘随着俞显的脚步节律,有如融化的冰雪般倏然成瀑倾落而下,齐齐汇入一处正虚化沉陷的地面。   不多时,一方偌大的玉池深嵌其中,四角刻筑了瑞兽石雕,兽口源源不断地朝玉池注入暖泉,伴随袅袅薄雾浮笼于池上。   俞显带着燕清浸泡入暖热的池水中,一手环揽着燕清的肩背,一手在水下滑动着,为燕清清理着身体。   搭于圆润肩头的手指慢慢逡抚向下,停在了那枚蝶形胎记上,指腹摩挲着殷红的纹路,俞显口吻随意地在脑海中道:【你们在隐瞒些什么吧。】   这话一出,过了好半晌,脑海里仍旧一片安静。   系统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半个音节,是一遇到无法给出确切答案的情况时,惯常的装死态度。   俞显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也并不需要系统给出什么应答。   历经两世,任务目标魂魄一致,任务世界线推进情况各有不同,这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大的问题所在。   可要论俞显对于是否被有所隐瞒,这趟旅途又是否暗藏着不知名危机的关心程度,却是寥寥无几。   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都会是他么?】   俞显把玩着指下软腻,眉色温和地看着燕清安然沉睡的模样,缓声问道。   系统没有再继续保持沉默,作了似是而非的回答:【如果排除异世界时空运制干扰数据追踪的可能性,且任务目标魂魄流转不偏离监测范围。】   言下之意,不出意外的话都会是。   俞显沉吟着,须臾试探道:【上一世的最后……】   【相关数据已存储至本源机密库,非最高级权限无法开启读取功能。】这次回答倒是快的出奇,直接打断了俞显的话音,像是生怕慢了一步就会暴露出什么马脚般。   俞显意味不明一哂,没有就这个问题纠缠。   蓦地,俞显眉宇一锁,隐约觉着有哪不对劲,似是忘了些什么,他无意识停下手中动作,细细打量着燕清的面容。   直到看见那狭长眼尾后,隐没在湿透发绺里的一线泪痕,俞显才恍然想起什么   【……刚才清醒值又下降了?】   俞显迟疑着问道,他有些不能确定那莹润泪珠的滑落究竟是因为燕清承受不住情.事中过分强烈的感觉而致,还是因为别的。   也不能确定在情酣耳热之时,脑海里无从分心顾及的清醒值播报究竟是负进度还是正进度。   更或者说,俞显不敢相信竟然会是负进度。   【是的宿主,截至凌晨0点41分时,任务目标清醒值为27,经2点数值骤降,目前清醒值为25。】   这不应该啊……俞显纳闷暗忖。   【你这检测程序有bug吧。】   【检测程序的研发采用的是宇宙多维数据站最高精尖技术,其运行依托于至尊版顶级处理器,bug出现几率为0.00001%……】   俞显直接在脑海里扬手一挥,干脆利落闪掉了系统的聊天框,耳根子瞬间清静不少。   净说些没用的。俞显不耐啧声。   顿了顿,俞显手指微动,继续为燕清抚净身上的残留物,失神思索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手下抚触的身体忽而敏感一栗,俞显眼神微动,垂眸朝燕清看去,正见燕清睫毛轻颤间,缓缓掀开了眼皮,眼波朦胧两息,随后慢慢转为了清明。   燕清反应了会儿,才觉出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他看了看水波下隐约可见的画面,脸色一红,不由抬眸对上昭俞一直没有移开的视线,轻声道:“国师的……现下可缓解些了?”   未尽之言的含义,俞显自然听得明。   这一世的燕清到底是初尝情.事,身体承受能力还没有开拓出来,俞显不是畜生,就算再想要,也不会不顾及燕清。   是以他吻了吻燕清,沉声一笑道:“幸得殿下交付,已是缓解许多。”   燕清不自觉追着昭俞欲退开的吻又软软贴了一记,顺势抬手紧圈上昭俞的脖颈,整个人直直以交叠姿势坐入昭俞的怀里。   他视线微低,定目看进心慕神明渐渐又灼上火热的瑰丽瞳眸,低低轻语道:“与他人相比,燕清可能让国师更快活些?”   字句吐息间,满含着稚涩又直白的诱.惑。   俞显一顿,按捺住被燕清再次勾挑起的欲.念,有些不明所以地道:“他人?”   燕清眼睫微颤,似是不愿将那叫他心生妒意的字眼再吐露一遍,可见昭俞确实没有理解他意思的模样,只好垂眸轻声道:“国师若不弃,今后可否只允燕清一人服侍在旁,不再寻其他床侣……”   说完,燕清有些不安地瞄了眼昭俞,生怕自己这番实在堪称自私的话叫昭俞心生不虞。   俞显闻言,只觉得既荒谬又冤得很,好气又好笑之下,干脆垂手握住燕清的腰肢一个提溜,将人更紧密地按坐在怀里。   燕清不自觉溢出一声绵长轻吟,眉头微锁间,只听昭俞凑在他耳畔边,声线喑哑低沉,含着些哭笑不得的意味:“殿下这般臆测于我,当真是叫人觉着冤枉又委屈,不说本座沉睡千年之久,便是沉睡之前也不曾有过其他人,满打满算,只有过殿下一人。”   燕清压抑着被迫动作下窜涌于四肢百骸的爽利,下意识求证道,眼神极亮地看着昭俞:“国师此言当真?”   俞显咬了一记燕清的唇,颇有些愤愤地回道:“本座便这么不可信么?”   燕清闻言,嘴角不自觉扬起欣喜弧度,他攀着昭俞的肩颈,偏头送上近乎溺毙呼吸的缠吻。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30,目前清醒值55。】   俞显细微一顿,约莫明白了先前清醒值骤降的原因,他圈住燕清的腰肢,反手将人压制在池壁上,开始了新一轮酣战。   ……   已是日上三竿天,太子殿下从昨晚起便一直没有出来。   安元揉了揉靠着墙小憩时睡酸的脖颈,翘首张望着摘星殿主殿门口,见仍旧没有什么动静,便又继续同其他内侍一般,转头坐在一块石阶上,靠着墙等候。   原本殿院门口的侍卫有让他们到偏殿去等,免得这寒风料峭的天里,人处在其中得冻个好歹。   然而安元思忖着,决定还是在外头等候着为好,以免太子殿下被国师挥退出来时,找不到他们。   哪知这一等,就等了一夜。   瞧这情况,太子殿下不仅没有再被国师拒于殿外,甚至得以留宿摘星殿,说不准还与国师彻夜长谈了呢。   思及此,安元心头老大安慰,一夜侍候的疲累都好似拂了去般。   “敢问太子殿下可是正在摘星殿?”   一道耳熟的声音从殿院门口传来,安元耳朵一动,往门口走了去,果不其然,正是往日例行上门为殿下施就推拿的袁太医。   侍卫正要回答,袁太医眼尖瞧见安元从门内走来,便知道太子殿下定然是在了,他提了提肩膀挎着的药箱,赶紧迎了上去:“见过安公公,本官今日按例上门为太子殿下行诊,却被告知殿下现下身在摘星殿,这便寻了来。”   安元闻言,犹豫一瞬,还是转头问着侍卫:“可否劳烦大人帮忙通传一声?”   侍卫应了请求,转身就要往殿院走去,哪知殿院忽来一道清风,送出一声飘渺宛如天外云歌的散漫话音:“让他进来吧。”   众人齐齐一顿,安元反应过来,赶紧转头招呼着袁太医:“快随咱家来吧。”   说着,安元率先朝前走去,脚步可谓急切,想着瞧瞧太子殿下目前如何了?可是已经同国师重归于好了?   袁太医闻言赶紧跟上安元。   不多时,俩人便到了主殿,随行而来的内侍们规矩地停下脚步,侍立在门口。   俩人绕过一扇扇屏风往里走去,待先后绕过最后一扇屏风时,还没揖首问安,便不经意看见太子殿下竟身着一袭质地与国师的一同,泛着细微蓝涟的月白流衫。   而此时殿下正被国师圈揽着腰肢,坐卧在国师的怀里。   俩人:??!!! 第36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5)   多年悬着脑袋在皇宫里生存,袁太医早便明了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是以只惊讶了一瞬,便赶忙垂下了眼睛,双手抬于前首,作揖行礼:“下官参……”   “嘘——”   一道轻嘘声制止了袁太医的动作,他疑惑抬首望去,正见国师竖指轻抵于唇间,神态懒漫悠然,视线似是自始至终都落在怀中人身上,目光罕见的专注与温和。   一旁的安元见状,顺着国师的目光朝太子殿下看了去,细细瞧了两下后,才顿时明白过来为何国师让他们噤声。   殿下睡着了……   袁太医自然也看出来了,犹豫着慢慢放下了手,询问般觑了觑安公公,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上前去,还是待在原地等候。   安元可没闲工夫理会袁太医,哪怕人到花甲年纪也依旧眼神极好的他,哪能瞧不出国师与殿下之间微妙的氛围,心里别提多欣慰了,也可算是能将担忧放下一放。   要是殿下再那般失魂落魄下去,恐怕本就清瘦的身子骨还得再往坏里磋磨了去。   俞显放轻动作将燕清往怀里拢了拢,小心调整成一个既能让燕清舒适躺卧,又方便双腿按捏的姿势。   两人胡为了一整晚,到了日头高挂的时候才算停罢,相比于俞显不同以往的精神十足,精力旺盛,燕清却是累到连半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了。   然而即便如此,燕清也还是在彻底晕睡前硬撑着一丝清醒,虚软着声让俞显抱着他,言说要躺在俞显怀里才能安心入睡。   可谓粘人得紧。   俞显哪招架得住宝贝疙瘩的眷赖,只好看似无奈纵宠,实则颇为受用地将燕清抱在了怀里。   调整好燕清睡卧的姿势后,俞显才瞥目朝前方静立的两人看去,懒漫道:“袁松过来吧,安元去传午膳,顺道安排几个人将本座殿门的这几扇屏风撤到一边去,留一扇便可。”   说着,又啧声吐槽道,“挡得严实了些。”   影响燕清走动的方便。   袁太医闻言,赶紧提着药箱朝前走去,而安元却是愣了一愣。   要知道摘星殿可是个仙瑶玉雾之地,连进个宫侍都叫人觉着污了这殿宇一砖半石,遑论是摆入肴馔这般凡间物什。   想了想,安元还是迟疑着问道:“国师恕罪,奴才斗胆一问,可是将午膳传入摘星殿?”   “嗯。”俞显随口应着。   确认了国师的意思,安元禀声告退,领命而去。   那厢袁太医走到玉床近前后,先是朝国师行了一礼,又将药箱放在了脚边,随后动作熟练地将太子殿下的裤管小心往膝盖上推。   谁知推到一半,他便瞧见了那腿面脚踝处多枚醒目的红痕,顿时吓得身体一僵。   袁太医:……!   袁太医失态一瞬,觉察到国师投来的散漫眸光,赶忙掩去失态,继续将裤管往上推去,心头说不上是震惊还是惶恐。   虽说方才已然猜到了国师与太子殿下之间不可为人道的关系,可当真瞧见了直观的迹象时,还是不免讶异。   于世人眼中,太子殿下命指帝王星,乃是天定的江山之主,是以才得狐神处处护佑,袁太医如今再看,却是明了了这“盛宠”之下还有着另一层含义。   从药箱里取出琼络膏抠挖些许在掌心里,袁太医双手交叠,将琼络膏搓热成油后,两手按上太子殿下的小腿,循着脉络穴位按揉推捏,手背因着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而汗毛直竖。   待小腿按揉完成后,袁太医顿了顿,还是没有敢去擦额角冒落的冷汗,伸手捏住太子殿下卷叠在膝盖的裤管继续往后推,准备舒缓大腿的筋脉。   一支手指轻缓却有力地抵住了袁太医的指根,散漫话音从脑袋上响起:“退下吧,琼络膏给本座。”   袁太医如蒙大赦般赶紧收回了手,悄悄松口气间,将盛着软膏的小盒呈向昭俞狐神。   俞显接过琼络膏,开口挥退了袁松,瞥见正对屏风不时映着影影绰绰,随着另几扇屏风一一撤去,渗露光线越发明晰几分,他思忖一瞬,手一扬幻化出一片浓雾,将玉床景象遮掩住。   燕清仍旧睡得安稳,便是往常小腿在揉按下的麻疼也没有将他扰醒。   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俞显垂手将那质地绸滑的裤管朝后推叠,只见显露而出的大腿比之小腿上的痕迹更为红红紫紫好不精彩,无不彰显着俞显的“恶行”。   俞显一哂,低头吻了吻燕清的额心,全然没有半点羞愧的模样,他扣开琼络膏的盒盖,学着袁松的手法将软膏抠挖一块在右手手心,以真气烘腾化融成油,随后只手握上燕清的腿,力道适中地揉按着。   不知过了多久,燕清从深睡中慢慢醒转过来,感受到双腿的麻痒刺疼,便以为是袁太医正例行为他施就推拿。   然而当那只手正出格地朝内摩挲时,燕清身体一震,惊怒间立时睁开了双眼,却不期然撞入了脑袋上方盈着戏谑笑意的瑰丽眸子。   俞显失笑漫声道:“醒了?”   燕清心跳一滞,便满胀成了一片炙热:“国师……”   他仰身而起,在昭俞伸手扶住他腰背时,也看到了那只正捧握着他腿根的手,两根指节微微隐没在堆叠裤料内,似抵非抵地落在令他有些受不了的地方,不过瞬间便让燕清联想到了些叫人羞赧的画面。   “国师怎能……”燕清有些难为情地将两腿微微并拢,看着腿面薄薄覆上的一层膏油,抿了抿唇继续道,“怎能亲手为孤揉推经络……”   “怎的不能?”俞显不以为意,手臂干脆一勾燕清的膝弯,将人抱坐在怀里,更方便了按捏。   燕清还想再说什么,俞显噙着笑意直接道:“常言有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殿下与我春宵共度多时,如今是要赖账不认?本座碰也碰不得了?”   燕清脸颊一红,他原本想说的是这等事不该昭俞来做,实在有失昭俞的身份,可见昭俞并不在意的模样,又说出这番似是回应他情意,予他名分般的话,心口蜜意漾涌下,燕清便也闭嘴不再多言,抬手圈住昭俞的脖颈吻了吻那噙笑薄唇,轻声道:“碰得。”   “燕清是国师的人,国师怎么都碰得。”   燕清眼睫轻垂,掩住眸里不敢让昭俞瞧见的晦暗,能得昭俞态度转变,哪怕昭俞只是因着有了肌肤之亲才生的恻隐,一时尝鲜,燕清也甘之如饴,沉入这不知何时便会醒来的美梦。   俞显唇角笑意一顿,隐约觉得燕清的语调有些细微的不对劲,可咂摸之下,又说不出是哪不对劲,挽着燕清腰背的手绕过燕清身前,指节触上燕清的颌角轻轻一抵,迫使燕清下颌微扬,面部清晰袒露在俞显的视线下。   燕清不由抬眸看向昭俞,轻声道:“国师?”   俞显仔细打量了燕清两眼,见那双莹澈瞳眸含着清润干净的疑惑,瞧不见丝毫异样,俞显便只道自己多虑,轻笑了声吮吻一记那仍有些红肿的唇瓣:“无事。”   说着,俞显将燕清的衣着重新整理好,又道,“殿下可还困乏?”   燕清一顿,倚着私心低声道:“尚有些疲累困顿。”边说着,燕清边埋入昭俞的怀里,眼皮轻缓垂眨,佯作困倦模样,两手紧圈着昭俞腰身不放。   唯恐昭俞觉着他精神足了,要他回东宫去。   俞显无奈揉抚了下燕清的脑袋,道:“先起身用膳,用完膳再歇着?殿下昨日宴上可不见吃了多少,这会儿再不进食得饿坏了。”   燕清闻言,心口轻轻一松:“好。”   俞显扬手挥出一道真气,将放置在殿宇一侧的木制轮椅牵引而来,随后把燕清抱上轮椅,推着人朝前走时,遮掩玉床的浓雾也瞬息消散了去,而殿宇偏阁也已备好午膳。   安元见太子殿下同国师一起由那瞧着奇异的浓雾后出现,便扬了扬拂尘示意内侍将温在炉上的菜一一端上桌,又赶忙伸手将垂曳在阁门的透晶珠帘挽到一边去,方便两位主子步入偏阁。   待落座于桌边后,俞显便屏退了其余人等,只留安元候在偏阁外,阁内也清净不少。   席间只有燕清在进食,俞显只不时为燕清布着菜,偶尔喝几口温水,别的菜肴却是半点没有往嘴里送去,燕清也见怪不怪,只顾自吃着碗中被昭俞一夹接一夹渐渐叠高的菜。   从进入此界面开始,俞显便再也没好好尝过正常味道的人间美食,但凡入口的都没有半点味道不说,还会导致真气逆筋脉运转,引走火入魔之象。   三番两次过后,俞显便觉出不对来,问及系统时,才知道这黑心玩意为了他的一切行为都符合千年沉睡后一朝苏醒的仙狐设定,干脆封闭了他这具身体的味觉,改造了消化系统,完全设置成了辟谷状态。   而日常补充能量的方式,便是饮天地自然之水,吐纳日月之精华。   俞显怎一个无语了得。   一串疾步忽而从殿门口响起,最终停在仅留的屏风之后,随后便是膝骨磕地,肃声作禀:“启禀国师,总管公公到门来请,敬候国师御驾为曲凉太子饯行赐福。”   燕清筷子一顿,下意识看向昭俞,双眼写着惊惑。   饯行?萧识沉要回曲凉了?   俞显对向燕清的目光,唇瓣微动,却是对那来禀的侍卫道:“且让他们候着,本座两刻钟后过去。”   “诺。”   待侍卫离开后,俞显才佯作无事状般笑道:“殿下怎地瞧着本座?再不吃菜可就凉了。”   燕清迟疑一瞬,慢慢收回了视线,继续吃着饭。   只是下筷的频率不如刚才自然,满含着欲言又止的犹疑。   俞显笑意渐敛,饶是知道那天所见全然是角度上的误会,燕清同萧识沉在他的插手离间之后,情谊早不如往昔。   可说到底明面上,燕清并不知道萧识沉暗地都做了些什么腌臜事,萧识沉也没有如后期那般在燕清眼前暴露出真面目,说不定仍旧是燕清放在心头有一席之地的知己。   俞显不得不承认,他醋得很。   “殿下可是舍不得曲凉太子?”俞显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冷声问道。   燕清一怔,须臾转头看向昭俞,见昭俞明显不虞的神色,不由温缓道:“国师缘何如此觉得?”   俞显道:“殿下与他多年友谊,不舍也在情理。”   顿了顿,俞显颇有些破罐破摔地蛮横道,“送萧识沉回曲凉国去,是本座之意,殿下再是不舍也无用,建议殿下尽早断了牵念。”   燕清定定地看了眼昭俞,明知昭俞兴许是以着天晟社稷为出发点而予他的忠告,却还是私自将此当作了昭俞在吃味,并为此而暗下欣喜。   燕清放罢碗筷,捻着帛帕擦拭着嘴角,随后才轻垂着眸子,头一次开口坦露出真实心迹。   “燕清从未将萧识沉当作过友人。”   语调清润如常,却似轻雪落地。   飘渺,却带着罕有的冷意。 第37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6)   “孤知他蓄意接近,也知他囿恨义薄。”   红炉烧暖,暖不了这话音里的淡漠,偏阁内一时间只剩银骨炭火星迸溅的细微声响。   俞显闻言微顿,视线落在燕清若有所思的侧脸上,须臾道:“既是如此,殿下又为何任他靠近。”   燕清轻缓挽了挽唇沿,淡渺道:“因为……太静了。”   冷宫太静了。   “没有人愿意与孤说话,便是长困冷宫的时候,安元不时照拂于孤,却也讳莫如深般,不敢开口同孤说上一句话。”   彼时的燕清即便不通世故,也能辨明他人眼神里流露出的避忌。   便是如萧识沉那般极擅于掩藏真面的人,在初初装作误闯冷宫而恰遇燕清时,笑眸温朗中暗匿的算计也没有逃过燕清的眼睛。   只是燕清假作不知。   更或者说,并不在意罢了。   “毕竟,孤为天降灾……”   “你不是。”俞显开口截断燕清的话音,只手覆上燕清搭于膝盖上的手,慢慢收拢握紧,“没有人能比燕太子更呈祥瑞。”   俞显笑了笑,沉声道:“本座之所以能于今夕苏醒,冥冥之中便是受殿下命息牵引。”   燕清眸色轻轻闪动,常年笼于心头的孤寥因昭俞的宽慰而慢慢消散近淡,涌上险些叫人承受不住的满胀酸热。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60。】   “国师所说的,可是秋狩围猎那日?”燕清道。   “嗯。”俞显看了眼燕清微红的眼眶,干脆伸手抄过燕清的膝弯,将人抱坐在了怀里,手一抬便轻轻捏了捏燕清的脸颊,叹道,“殿下可莫要再妄自菲薄了。”   燕清望入昭俞温和沉邃的眸子,唇瓣微动,有心想问昭俞一句可曾对他有那么一丝歆慕。   然而话到嘴边,脑海又不自觉想起多日之前那番自作多情下的剖白遭受的拒绝,喉咙梗了梗,燕清最终哑然无言。   他垂眸眨去眼眶湿润,眷赖地窝进昭俞的怀里,须臾正色道:“萧识沉胸有谋算,既是能在入天晟为质处处掣肘的情况下也能多方运作,那么回到故国后,岂非如鱼入水?来日羽翼丰满,对天晟已是知之甚详的他,怕是要费不少心神对付了。”   言下之意,燕清认为送萧识沉回曲凉国并不妥当,无异于放虎归山。   燕清即便想不起最后一次与萧识沉交谈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叫他心生惧意的事,然而那份忌惮已然刻入骨子里,叫他不得不多加提防。   听完燕清说的话,俞显这才明白燕清方才为何欲言又止,满面犹疑,原是担忧萧识沉离开他们眼皮子底下后,情况会变得难以掌控,平白生出不少隐忧。   俞显打量着燕清仍萦绕着思虑的眉眼,唇角不自觉挑起一丝欣慰的弧度,经这么些日子的教导,燕清于朝政局势上的嗅觉愈发敏锐了,成长速度不可谓不快。   这份聪颖天资与极高的悟性,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俞显低首落一记吻在燕清眉心,将那浅淡的忧思吻拂而去,他不以为意一笑,一副全然不把萧识沉当作一回事的模样,满脸的胜券在握。   “本座自有法子解此隐患。”   “叫他无论身处何地,都难得安生。”   ……   天地昭昭,朗空悬金阳。   却是融雪千万里,漫空尽划锥骨寒风。   太和殿前设天坛,祭桌铺黄缎,上置祭祀所用的各种物什,威威禁军数万,列阵宫殿四围,群臣百官肃颜,皇族贵胄矜立,各国贵宾礼瞻,纷纷恭首静候狐神之尊。   万国春喜宴上,当晟德帝当众宣布入天晟为质数年的曲凉太子,将于岁除次日被特赦随曲凉皇一同归国时,异样的视线纷纷投在了强颜欢笑,明显也是才知道此事的曲凉皇身上。   要知道曲凉太子被曲凉皇看作弃子一事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当年观望着曲凉国送本国储君为敌国质子的各国,起初也以为曲凉国那番“痛舍”,可谓是将颜面叩在了地上,待他日卷土重来,必将举国之力重拾颜面,迎回一国储君。   谁曾想数年下来,曲凉国竟像是彻底乖觉了下来,没有半点异动不说,眼瞧着曲凉太子年岁渐长,早便过了及冠临政的时候,曲凉国也没有丝毫要与天晟国争取迎回曲凉太子的意思,曲凉皇更是俨然一副早便忘了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流落在外的模样,盛宠全给了养在身边的皇子。   端看这情势,只稍一琢磨,各国哪还有不明其中关窍的。   曲凉国这是明目张胆扔了个不受宠的皇子在天晟吃干饭,等到真正堪任帝储的皇子成长起来之时,想必就是原曲凉太子除名之日。   如今天晟国忽然大方放归曲凉太子重返故国,其间用意虽引得众人臆测纷纷,却无人觉着此番举动能对曲凉国造成什么太大影响,毕竟曲凉太子那谨小慎微的模样,眼瞧着不像人中龙凤,倒像是被天晟国养废的绣花枕头。   结果晟德帝话还没完,紧接着又正言道,昭俞狐神将在曲凉太子返国前,特予饯行赐福,佑曲凉太子浮生安康。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单是将早便沦为弃子的帝储放归,引不起什么大浪,可若此子得神明福恩泽沛,意义那就大不相同了,无异于将虚悬在帝储之位的曲凉太子稳稳地按在了位置上,有了一争皇权之力。   就算曲凉太子再如何草包,只要其脑袋上一日顶着狐神赐福之子的名头,鸿运之盛非常人可比,便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供其驱策,届时势必会掀起一番夺嫡之争,将曲凉国岁月安好的平静搅成一锅乱粥。   不算伤筋动骨,但又足够恶心曲凉皇。   不知晟德帝是不是因着曲凉国起初的诓骗而心存不满,又不愿以此为由大动干戈要个说法,平白耗费军力,所以才出此一策。   也不知他是怎么说动昭俞狐神的。   萧识沉只身跪立于阶前,远望着百阶之上扬着几面皓白风幡的天坛,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将昭俞狐神赐福看作泽沛,眼里暗暗闪烁着警惕的意味。   双腿从起初的酸麻肿胀,一直跪到几近失去知觉,昭俞始终没有出现。   萧识沉自始至终隐忍着,身体不敢有半分晃动,在寒风如锥刺寸寸扎入骨头缝里,脑门冻到发痛晕眩的空当里,萧识沉隐隐意会到了昭俞为何迟迟不见现身。   萧识沉唇线抿得死紧,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阴沉戾气,又在他人觉察之前,及时垂眸掩饰。   心头却是恨极。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木轮缓缓轧着雪地而过的声音,在一片安静的太和殿前清晰响起。   这道声响对于不少人来说并不陌生,却也正是这份不陌生,让众人恍然发现身为天晟太子的燕清并没有如其他人那般,从一开始就静候在太和殿,而是姗姗来迟。   要知道连晟德帝都不敢这般失礼。   天晟太子莫不是被宠得没了边,连礼数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狐神再这么偏佑,这下也得对燕太子失望一二了吧。   各异视线纷纷循声朝燕清瞥目望去,结果不瞧倒好,一瞧之下瞬间震在了原地。   只见燕清身着一袭与昭俞狐神那身赤红流衫极为相似的月白流衫,质料轻薄仙逸,于寒风拂吹下不时泛着如水蓝涟。   一个模糊念头由众人脑海深处凭空而生,迅速清晰成认知,牢牢钉在了世人的常识里。   ——仙狐觅侣,同衣而归。   那一道道如炬目光齐聚而来,燕清便是想要忽视都无法,他看了眼身着的衣衫,这是昭俞严声要求他必须穿上的,言说由灵狐几缕绒毛幻化而成的流衫有冬暖夏凉的功效,便是这深冬严寒下,也不会冷着半分。   燕清没有多作思虑,便将象征着权势的蟒袍放置一边,换上了昭俞所予的衣物。   更何况这衣物样式与昭俞的相似,瞧来别样的登对,满足着燕清的小心思。   只是燕清不太明白,一袭衣物罢了,旁人何至于惊异至此?   诡异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一片薄雾忽然从地面腾涌而起,环旋着汇成一道延伸至天坛之上的云路,曳着如焰九尾的火狐从半空中如涟漪晕开般显现,踏着云路朝天坛走去。   众人见状,纷纷跪地山呼。   “吾等拜见狐神之尊!乾昭万灵,坤俞千秋!”   “吾等拜见狐神之尊!乾昭万灵,坤俞千秋!”   ……   九尾火狐脚步一顿,毛绒脸庞竟明显呈现出了表情这种东西,他脑袋微转看向那堆还在高呼的人,嘴角微微抽搐。   这什么破口号???   【麻烦解析一下这界面的人脑子什么构造。】   【抱歉,没有开发该项功能。】   俞显:?   【没用的东西。】   系统:【……】   好在这辣耳的口号只环绕了一会儿,便再次复归安静,俞显才忍着没有开口吐槽,转头继续朝天坛上走去,不多时便到达了天坛上一座拔地而建足有五尺之高,由透晶琉玉筑成的莲花台。   台身刻延着晦涩难辨的古老符文,符文连串成线,勾画出肉眼可见的山水草木图景。   而常人肉眼瞧不见的,是一道道隐现红芒的卦象纹路。   俞显化现人形,视线落在那闪着诡异红芒的莲花台,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踏着云雾,步步迈入莲花台,于盘腿坐入台中的瞬间,扬手挥出一道真气,击响了皓白风幡上唯一一只幡铃。   幡铃叮声作响,声音遥遥传遍太和殿,礼官扬声唱喝:“启仪!”   沉悠肃然的鸣钟鼓乐声在天晟皇宫内响起,祭天地社稷,告愿国运昌隆。   于沉悠鼓乐声中,萧识沉艰难站立而起,咬牙忍了片刻双腿回血的麻痒胀痛,才驱步朝汉白玉阶走去,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俞显噙着笑意,看着萧识沉踩着无形的阵法,缓缓走进了属于他自身的命轮局。   天晟国运凝蕴于以沂州为阵眼的命轮灵阵中,如若将萧识沉的命轮局纳入命轮灵阵,化用其身为异界命运之子的气运为命轮灵阵的灵源,此消彼长下,灵阵将更为坚固。   一旦萧识沉产生对天晟不利的念头,气运转化的速度便会迅速加快,寿命,运势,都将急剧锐减。   要知道念头这种东西最不可控,气运盛了,野心就长了,离死期也不远了。   帮他消减消减气运,怎么就不算一种赐福呢? 第38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7)   沿着长阶一路往上走,愈是靠近天坛,脚步便愈发沉重,好似头顶上正有一座巨石不断地往下压,压得萧识沉腿骨发痛。   萧识沉竭力稳着步子,在踏上最后一阶时,险些因为脱力而直直朝下摔去,身体打了个晃,才咬着牙站定步伐,在他人瞧不见的角度下,晦暗不定的视线直直对上昭俞散漫的眸光。   其中敌对意味,二人心照不宣。   萧识沉忍了忍,到底迫于形式,迫于昭俞狐神无法撼动的奇诡能力,膝盖一屈,跪在了莲花台前绘刻着九宫八卦图纹的五合太极中宫位上。   膝盖甫一触到地,一层无形的枷锁便从下往上迅速束缚住萧识沉,像越过皮囊血肉,禁锢在了灵魂上,半点动弹不得。   萧识沉心头一惊,即便想抵抗也已是为时已晚,胸腔搏动越来越剧烈,似是要从嗓子眼往外跳,逐渐趋近窒息。   俞显扬手化出一片结界,将天坛景象牢牢遮掩在障眼法境中,在外之人只能瞧见结界外盘绕的水涟。   旋即俞显双手错指掐诀,并指一送,一线真气直打向萧识沉眉心,伴随而去的,是铺天盖地不断浮现的“天干地支”金白符文,或成甲子混乙丑,或显丙寅汇丁卯,交错旋绕,将世事兴衰、冲突生灭尽绘于阴阳五行之中,恍如漫天飞舞的金蝶般,正成片成缕地涌向萧识沉,顷刻便环绕成漩涡,透过皮.肉牵扯着萧识沉的灵魂体缓慢脱出肉.身。   然而就在灵魂体即将完全脱出的刹那,一股冲力朝四围反抗而去,一下接一下地撞击着四面八方的结界。   俞显神色一肃,定睛望去时,竟见萧识沉的双眸里泛着无机质的晦谲红芒,瞳仁里似有若无地闪着什么,瞧着如同跳动的数据符号。   俞显表情凛了凛,迅速改换术法抵消冲力的同时,别出一道力往那股冲力源头抓去。   谁知刚碰到一个角,冲力源头便如冰凉细蛇般从缝隙里快速溜走,转瞬便逃之夭夭,而萧识沉眼里的红芒也尽数褪去,只剩下混沌木然。   俞显眉宇微蹙,操控着萧识沉的灵魂体继续脱离肉身,加快送入浮空中已然绘成的命轮阵里,直至彻底融进命轮阵中心。   俞显收回术法,任由命轮灵阵自行运转着,眸神微失,思量着方才的异样。   如若判断不出差错,那股奇诡的能量不像是当世之物,否则断不会让他产生莫名的警惕,而这种警惕,不像是碰到一时无法把控的东西而生有的忌惮。   更像是来自潜意识里的警示。   念及从沂州返回皇宫那日,宁心湖亭风雪簌簌,清醒值陡然骤降……   ……以及燕清神色中的惊惶不安。   俞显眼眸微眯,试探问道:【异世界会产生意识么?】   依照系统之前的说法,清醒值一旦低到一定程度,燕清的灵魂就会被异世界吞噬,若是异世界产生了意识,并暗中附身于萧识沉的体内,操控着萧识沉的行为有意蛊引燕清,便无怪乎会出现宁心湖亭的异常。   然而系统默了默,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会。】   俞显眉梢微挑,思绪转了一转,又问道:【搞破坏的来了,你怎么半点不带紧张的?】   按理说,系统设置多重处罚机制监督他做任务,不就是基于任务能够顺利完成的强烈目的么?没道理有影响任务进度的麻烦出现时,还能这般无动于衷。   【抱歉,并未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我都没说是什么,你怎么知道是异常能量?指不定是此界排斥我们这两个异端时自发反抗的土著能量呢?】   系统:【……】   【所以你这究竟是没有检测到,还是检测到了也不说?】   系统细微一嗡,彻底没了声,俞显讽然地勾了勾唇角,不成形的猜测渐渐往脑海深处沉淀,冷意在眼里浮笼,晦暗难明。   他浑不在意般地哂叹道:【犬仔,你这样让我很被动啊,不过没关系,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爸爸都纵着你。】   忽然被贬损成宿主的儿子,系统敢怒不敢驳,从情感数值波动来看,此时的宿主心情十分不妙,它可不敢火上浇油。   【你呢,最好是能一直捂着,别太快开.裆漏风了。】   系统:【……】   俞显要笑不笑地屏去与系统的对话,眼神明灭不定。   看着萧识沉灵魂体的天灵处时快时慢涌出的,象征着气运的蓝白浮雾,正不断地被吸纳入命轮灵阵虚化而成的阵眼中,意味着萧识沉的命轮局已经完全禁锢进了命轮灵阵里,俞显散漫一哂,只手送出真气一缕,牵引着灵魂体重新回到了萧识沉的体内。   浮空中的命轮阵慢慢隐去,四下的结界也逐渐消解。   萧识沉从长久的混沌中醒过神来时,眼前的景象与失去意识之前别无二致,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身体也没有丝毫不适。   他狐疑地看向昭俞,戒备之色溢于言表,只见昭俞笑了笑,道:“怎么,以为本座会害你?”   萧识沉冷笑道:“狐神神通广大,害人于无形岂非动动手指头的事,这段时日识沉可是好生讨教了一番,焉知方才是不是藏了什么祸根到本殿体内。”   这话听来,就像是萧识沉已然知道了昭俞都做了什么般。   俞显不以为然挑了挑眉,猜到与否,对他来说全无挂碍,皑皑云梯从莲花台延伸向下,俞显起身沿着云梯往下走。   “害?”俞显慢慢绕着萧识沉走,流衫带过比之寒风还要刺人皮骨的真气,掠入萧识沉鼻息间,恍惚间竟似让他闻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气,“除掉爪牙是害?剥除实权是害?放你回归故土是害?”   俞显重新走到萧识沉面前,在萧识沉鹰隼般的视线下,悠悠然抬起两根手指,轻如拂絮交错点弹着虚空,似笑非笑道:“这才叫害。”   话音一落,萧识沉当即应声呕出一口浓血,感官好似此时才回归身体般,非人痛楚剁骨裂髓,直绞得萧识沉克不住地趴地发抖,额头青筋暴突,目眦欲裂:“昭……俞……!”   百阶天坛之下,无人能窥听到天坛上正发生着什么样的对话,却还是能瞧见曲凉太子的异状,众人纷纷怔愣,四下惊呼此起彼伏,暗忖这曲凉太子莫不是蠢钝到了冲撞狐神的地步,竟把赐福弄成了拙。   “如你所说,本座要做什么,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更何况——”   “是取你性命。”   “谁又能置喙半句?”俞显随手撤掉施于萧识沉身上的法诀,端看着萧识沉失力伏地喘息,幽幽道,“若非看在燕清的面子上,单是你在天晟做下的种种腌臜之事,就是要你百条命都不够。”   萧识沉眼神微微一动,下意识想要回头看向不知何时起,已完全占据他心神,成为他执念之源的人。   燕清……   燕清……   萧识沉牙根紧咬,手指慢慢紧握成拳,不甘在心头层层翻涌,烧得眼眶通红。   感觉到命轮灵阵运转猛然大盛的反馈,俞显不动声色一笑,继续散漫道:“不管你处境如何,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这都是你的个人际遇,天晟众多因你运作含冤惨死的人,谁又问过他们苦不苦?而你千不该万不该,便是算计燕清诸多,险些害得他终身累于腿疾不能行走。”   见萧识沉神色覆上恼愠,又含着微末迟来的愧意,俞显忽悠道:“放心,本座不曾将你的恶劣行举告诉燕清,既是为你保全着颜面,留得你的一分好在他心里,也是不想他心生郁结,免了常困于识人不清的悔恨中。”   萧识沉闻言,张了张口,却到底是说不出什么来了,最终瞥目看着虚空,咬牙不语。   俞显也不耐听他甚么言辞回敬,只手掐诀须臾,如云似缕的真气散着金光由浮空而生,围绕着萧识沉寸寸洗尽血尘。   俞显唇瓣微启,话音沉缓温和,带着空灵神性,扩散到百里之外,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既来瑞金紫气,洗脱命血残尘,祈浮生安康平顺,不覆往辙。”   顷刻后,众人眼望着曲凉太子如同脱胎换骨般,比之先前更为容光焕发,这才明了曲凉太子的异状乃是“洗脱命血残尘”。   至此,赐福仪成。   ……   萧识沉由曲凉兵卫从天坛上护送下来时,才总算注意到燕清身穿象征着狐神伴侣的异服。   那时萧识沉只身屈跪在阶前,旁人皆瞻礼于后,他只能隐约听见燕清到场时引起的骚动,却听不明晰具体内容,即便是心头疑惑,也不敢失礼地回头瞧个究竟。   如今一看,怪道当时如此热闹。   昭俞竟与燕清……!   萧识沉呼吸微促,忍了又忍,才堪堪紧握着颤抖的拳指,将满腔暴戾阴怒压制着,没有当场失态发作。   他不顾旁人眼神,提步朝燕清走去,目光紧盯着燕清亦回望而来的眼睛,这双眼睛常年盈着温润淡渺,是萧识沉从前于脏污漩涡里沉浮时,唯一能放松心神的干净纯粹。   然而现下,萧识沉却恨透了这份干净纯粹。   恨透了燕清只有在面对昭俞时,双眼里才会涌上的炽热执恋。   旁的人见状,不明所以地暗暗相觑间,避讳般离远太子殿下几步,留出两国太子谈话的空间。   “你有话要对孤说?”燕清看了眼早已不见昭俞身影的天坛,明知赐福仪成后,余下之事便皆由皇家操持,国师无需再坐镇,还是不免有些怅然若失,他收回视线,复看向停在跟前的萧识沉,缓声问道。   萧识沉扯了扯唇角,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燕清闻言一顿,以为萧识沉是不知用的何手段监视于他,知晓了他昨夜朝昭俞自荐枕席一事,眸光微侧,不自然地避开了萧识沉灼人的逼视:“此一别,再见不知何时,路途遥远,望汝珍重。”   “殿下就没有别的对识沉说了吗?饶是多年情谊,殿下也只剩了这寥寥字句相送?”   燕清眸睫微阖,道:“你我如今身份立场不同,其他已不便多说,走吧,莫让曲凉国人久等了。”   萧识沉定定看着燕清,须臾道:“燕太子对本殿无话可说,可本殿却是满腔心意无从诉说。”   燕清身形一僵,冷了声:“莫要胡言。”   萧识沉俯下身去,佯作是与友人最后说两句体己话般,在燕清耳侧含笑幽声道:“昭俞寿逾千年,殿下不过是他时岁长河里的一缕飘絮,此刻殿下是他入幕宾,哪知百年后又有谁会辗转他榻上承.欢,说不得无需百年,短短几日,几月,就会遭了厌弃?”   “萧识沉!”燕清压着声怒道。   萧识沉恍似没有听到燕清的怒斥,慢慢重复着一句话:“燕清,你该看看我。”   “用不了多久,本殿便会回来。”   “而你,注定是我的。”   萧识沉直起身来,眼里布满了阴霾,强烈野心彰显无遗。   鼓吹乐起,曲凉国仪仗浩浩荡荡离开天晟皇宫,燕清望着逐渐变成一片模糊黑点的仪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万国春喜宴后,便是天晟皇室家宴,到了入夜时分,偌大的永乐宫内设座千席,席间氛围和乐,其中暗涌几番,燕清也无心再去注意。   他依着礼数待了片刻,便以身子抱恙为由离开了宴席。   回到华玥殿后,燕清无波无澜的面色才流露出一丝迷茫仓皇。   安元将绣金大氅从太子殿下身上脱下,小心地挂上龙门架,回身时见太子殿下神色有异,便道:“殿下可是心头有郁?”   要知道曲凉太子到底与殿下多年交友,如今一别,殿下心头怅惘也在情理。   燕清眼眸微阖,摇了摇头。   安元忖了忖,提议道:“不若老奴求请国师一来,陪陪殿下可好?”   燕清抿了抿唇,唇瓣微启正要应声,一道朗喝陡然响起。   “皇后娘娘驾到——”   燕清闻声瞳孔一震,惊疑抬眸望向门口。 第39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8)   夜深寒更重,花圃里原本堆垒的厚雪也近乎化凝成冰,瞧着倒像个冰窟。   九尾火狐躺在雪窟里,百无聊赖地翘着只爪足,踩顶着上方沉沉下压的冰面,借由雪窟冰寒的温度压制着体内再度涌动的燥热。   只不过收效实在甚微。   俞显烦躁不堪,爪足不由又加重了踩顶的力道,结果一个不慎踩穿了一个洞,没化全的雪顺着洞口滑入雪窟,铺了俞显满身满脸,一截毛绒爪足僵硬在洞口外的寒风中。   俞显:……   更烦躁了。   俞显啧了声收回了爪子,“嗖”地一下就爬了起来,将落在身上的雪抖落下去。   赐福仪结束后,俞显便避开了其他人往皇城外的星宫而去——也就是他最初由画像里现身的地方。   那幅画像在世人传闻中,是由天晟开国圣祖执笔拓墨而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画像实际上是由九尾火狐一缕真元幻化,专门设在星宫的一处栖息秘境。   彼时的星宫,乃是青丘灵坳。   在狐神彻底沉睡后,天晟开国圣祖为守护狐神,将皇都定在了青丘灵坳附近,与其说皇都选定则有了星宫修建,倒不如说是先有了星宫定址建成,才有了皇城落地。   最初俞显从时空混沌中醒转时身处的山洞,不过是栖息秘境里的一处,他循着记忆路线跑出秘境后,才得以急忙赶往十里外的秋狩围猎地。   真要算下来,当时可不止跑了十里,起码得有十五里。   而当时又是仅有五分钟的时限,俞显偶尔回想起来,都觉着那会儿没把心脏跑出来已经算他命硬了。   谁也不知道所谓的“命血残尘”,不过是俞显打出的一道幌子,金缕真气环绕着萧识沉时,为的不是“洗脱”,而是“收束”。   收束萧识沉呕出喉口的心头血。   到了星宫后,俞显便将收束而来的心头血送入了摘星坛玉泉轨中,与晟德帝一年前滴入玉泉轨中已然形成了“灵露”的心头血相汇融合,再将“新制灵露”烘腾成雾,被倾覆在天晟国整个版图上的命轮灵阵尽数吸收。   末了俞显把命轮灵阵的缩影绘于摘星坛,同时落下一道结界牢牢遮掩住星宫,致使星宫从尘世“消失”。   萧识沉因野心图谋天晟,对灵阵护持原则造成威胁,气运被收束转化。   晟德帝非诚心钦定燕清的帝储之位,己私之心违逆狐神所降“天谕”,于灵阵护持原则而言,同样存在威胁。   勃勃野心,己私非诚,皆是本心不可控的东西。   至此,两股气运都会成为命轮灵阵最好的养料。   没有对燕清动心之前,俞显或许只是想着将任务完成,出于任务需要而惩治主角攻,以消除对清醒值存在负面影响的隐患。   而真正对燕清动心之后,尤其是知晓燕清是他珍而重之,哪怕护在手心都怕遭了风的两世爱人后,任务便成了微不足道的出发点。   俞显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任何在他底线上蹦跶,胆敢欺他珍爱之人者,他都必须要讨回千倍百倍。   俞显始终认为简单一死代价太小,不像惩罚,更像恩赐。   他要做的,就是踩在异世界时空运制的规则临界上,既不单取气运之子的性命造成异世界豁口,引来异世界自动保护机制的反抗报复,又要气运之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俞显在星宫待了许久,直至暮色下沉,灵阵缩影西向位泛起几道有如蛛丝般皲裂开的红光时,俞显才满意离开星宫。   血光之灾,不祥之兆。   气运迅速倾翻下,萧识沉半路遭遇暗杀,命悬一线,不死也废。   这,只是一个开始。   ……   九尾火狐将身上覆雪抖落干净后,烦躁地在雪窟里踱着步子,时不时扬着尾巴贴向四周的冰面,以减缓窜涌浑身的热意。   也不知道这劳什子的皇室家宴什么时候结束,俞显都想直接闯进永乐宫去将燕清直接带走,拐回摘星殿去,好一解情.热。   但是不行,于礼不合。   要是显得他过分急.色,吓到了燕清,那多不妙啊……   可对爱侣本能渴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况且他还处于发.情期,燕清能理解他的吧……   但是昨晚已经累到了燕清……   俞显脑子里天人交战了片刻,最终渴望和思念战胜了犹豫,他从雪窟里钻出来,颠着爪足朝永乐宫跑去。   到了永乐宫门外,火狐仰着毛绒脑袋往宫殿内望着,因施了隐身术法,守于宫门的宫侍也便没有察觉身侧有一只以往绝不敢逾矩靠近半分的灵狐,正探头探脑地逡巡着,寻找着什么。   当瞧见原该坐着燕清的位置上空无一人时,俞显顿了顿,然而视线触及到晟德帝身侧摆放了一个与帝位同齐的座位时,不由错愕了一下。   自从俞显来到天晟皇宫后,无论大大小小的宴会,都不曾见过这样的位置摆放,意味着皇后从不参与宫廷活动,俞显也便从来不曾见过这位传闻中燕清的生母。   而今天,却多了这个位置。   这本该表明皇后是出席了家宴的,可怪就怪在——座位上也没有人。   难不成,母子俩避开宴席,在哪个偏殿说话不成?   思忖一瞬,火狐迈着爪足走向恭首候立在宫妃们身后的多禄,以密室传音问道:“太子殿下去哪了?”   多禄闻声一僵,这段时日多禄暗中受命于昭俞国师,布设了不少眼线监探宫闱,传递着消息的同时,控制着宫闱异动。   多禄谨慎看了眼四周,唇瓣不动,低声说着腹语:“殿下身子抱恙,回东宫去了。”   抱恙?   俞显眉宇一皱,在走之前又问道:“皇后今日出席宴会了?”   多禄道:“回禀国师,是的。”   俞显道:“她怎么也不在?”   多禄道:“皇后娘娘言称身乏,也先行离开了。”   过了片刻,旁侧不再有声音传来,多禄暗暗松了口气,两手贴紧了裤腿,小心擦了擦掌心里浸湿的汗液。   ……   从即位东宫之主起,燕清已经记不清在名义上的母后那吃了多少次闭门羹。   无论是出于私心想要一见给予他生命的母亲,还是出于礼制前去拜见以示孝意,每一次都被拒之门外,给出的理由也不曾委婉过,坤宁宫老嬷嬷只冷硬通传一句……   “娘娘说不见,殿下请回吧。”   说来荒谬,燕清迄今为止都不知道母后是何模样。   因而当瞧见宫门外步步走来,一袭素简宫装的女子时,燕清满眼除却惊疑不定外,只余陌生,思绪不受控制地,慢慢飘向了色调昏暗的冷宫……   “不用送到里面去吗?就放在门口不好吧?不是说小殿下两条腿不会走路吗?”   “他自己会爬出来拿,你操心什么?那可是个灾星,瞧上一眼就会招脏东西的。”   “可是……”   “砰”的一响,是熟悉的盛饭木盒摔落地面的声音。   “哎走了走了。”   传言皇后娘娘诞下双生子后,即便双子保下了性命,曾属于皇后的荣宠也没有保住,从手掌凤印的后宫之主,变成虚席后位幽禁坤宁的失宠宫妃。   盖因皇后诞下了一个灾星。   传言嫡次子害惨了皇后,若非国师力断燕玉为吉星,稳稳保住了燕玉的太子之位,皇后娘娘的处境会更糟糕。   传言……   “太子。”   燕清闻声一顿,思绪慢慢收束回脑海,他目光淡和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面色无波,只道:“恕孤无礼,华玥殿少有贵客莅临,是以并未专门安置座椅,皇后娘娘便随便坐坐吧。”   皇后怔了怔,也不知是因为燕清态度上的冷漠,还是因为称谓上的疏离。   她此次前来连贴身嬷嬷也没带,避开了旁人,专程找来有话与燕清说。   换而言之,是有求于燕清。   燕清眼角余光看着生母雅身坐在了旁侧榻上,心里疑惑,他原以为自身这态度是给生母落了个面子,按以往的认知与判断,她应该会发怒。   再不济,也应该像每次让他吃闭门羹那样,传达冷硬的态度。   可她只是颦了颦眉,却没有说什么。   燕清心里没来由一股烦躁,以前他不是没有期盼过母后爱护,哪怕是多年常困冷宫,母后不曾来看过他一次,他也在心里为母亲开脱,以为母后是身不由己。   可自他多次被母后拒绝一见后,这份期冀便沉到了早已望不到边沿的深河之中,封存成冰。   他将生母列入恶人,列入终不相近的名目里。   他以为生母定然是如宫闱里那些满腹算计,刻薄怨毒之人。   可如今却让他看见一个不惊不怒,甚至可以称得上面目温渺的女子。   燕清抬手挥退了安元,看着皇后道:“娘娘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皇后看向燕清,眸光里含着燕清不愿去知晓的意味,她道:“本宫听闻太子荣得狐神盛宠。”   燕清淡漠看着虚空,没有回答。   那厢俞显揣着担忧从永乐宫赶往太子殿,生怕燕清真的身体抱恙,刚走到华玥殿门口,便听见里边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本宫希望太子念及与燕玉的手足之缘,请狐神一救玉儿。”   随之落下的,是俞显从未听过的,来自于燕清的一声冷笑。 第40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9)   “……手足之缘?”   冷笑尾音还未散尽,便慢慢响起一声低叹,轻飘飘的,好似发出这声低叹的灵魂也飘在了空中,仅有一线细弱蛛丝悬勒着,一个不慎,就要坠到漫漫荒芜里去。   望着燕清眼眸里逐渐泛起的空洞,俞显心口绞疼一瞬,不由目光不虞地瞥向皇后,当视线触及到那张与燕清有八分相似的脸时,俞显微讶地顿了一顿。   须臾,俞显爪足一提,朝燕清跑了过去。   “孤自幼长于冷宫,降生为灾,亲缘疏薄,常人避孤如蛇蝎时都尚且嫌动作不够快,何来手足?谁又与孤投缘?”   燕清语气平平地反问着,似乎这些贬损话语说的不是自身,而是别人一般。   一双毛爪忽然搭上燕清的双腿,燕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是一团软绒坐在了他双腿.间,攀在他的怀里,九条长绒尾巴绕过燕清脊背,带着安抚的意味,将燕清裹在了一片温暖中。   燕清控制不住地,轻轻打了个寒颤,飘忽的灵魂也随即被拽了回来,此时他才发觉,思绪在飘至以往身处冷宫的生活时,浑身血液便已经悄然凝滞,僵冷而下,此时被昭俞的温暖一融,血液才恢复了正常流动。   明明火狐施了隐身术法,燕清却好似能就着一片空无,用视线描摹出火狐的模样。   他指节微蜷,不着痕迹地,双手揽抱住了火狐。   “太子心里有怨,本宫知晓。”皇后看着燕清,仍是那幅清婉温渺的模样,却是对燕清言语间的嘲讽不为所动。   不含愧悯。   “只是天牢脏污又潮气湿重,常有鼠蚁蝎虫扰染疫毒,燕玉如今身患重病,再不医治恐有性命之危,事出紧急,本宫没了法子……”   “于是便寻到了孤这里,寻到了你从不曾放在眼里过的残缺弃子?”燕清漠然打断了皇后的话,他笑了笑道,“恕孤直言,娘娘以何立场求请?您又是孤的谁?”   此话一出,便算是彻底断了母子之情,断了燕清年幼时曾如寒风微烛的期冀。   皇后脸色闪过一丝苍白,掩于衫袖下的手用力掐了掐手心,险些维持不住平静的表面。   在眸里潜藏的难过就要流露出来之前,皇后及时转开了看着燕清的视线。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却没有逃过俞显的眼睛,俞显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皇后,尾巴一下一下抚拍着燕清的脊背,耳畔传来的心跳声时重时缓,表明着燕清的情绪其实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稳定。   “倘若燕玉之命关乎太子生死之危呢?”皇后缓缓开口道。   俞显诧异一顿,尾巴不由停了动作。   燕清的目光从虚空移开,抬眸盯向皇后:“此话何意?”   “太子的肩背处……”皇后纤指轻抬,触上左肩背沿近琵琶骨的地方,“原本有一枚蝴蝶纹状的红色胎记。”   燕清敏锐捕捉到皇后话里“原本”这一字眼,这意味着在皇后的认知里,胎记早已消失,而燕清也并不知晓它的存在。   一时惊疑间,燕清没有开口说明自己早便瞧见了胎记。   “这枚胎记负载了你残缺的命格,而命格残缺的幼儿,生来便会早夭。偏偏你与燕玉二人同为双生,命格所指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象,无论哪一个失了性命,另一个都绝不会活过月半之时。”   听到这,俞显眉宇紧锁,不由想起了原剧情线里燕清的结局,犹记燕清是在感染风寒未得及时医治下,生生病死于寝殿,与皇后嘴里燕玉的现状何其相似。   倘若事实真如皇后所说,那么原本结局里,在萧识沉谋夺天晟后,早被遗忘在天牢中的燕玉便与燕清一前一后,双双病死在了不同的地点,为这番可笑的双生降灾之命凄廖地划下了句号。   每个界面的剧情线都是围绕主角开展,系统所提供的影像也只是依据主要剧情运算生成的片段式画面,人物长相还对不上号的那种,只能作为参考使用,旁的细枝末节并不会详细记录其中,俞显也是才知道燕清的身世里,还藏了这么个玄而又玄的要点。   失足落水,身染寒疾,是燕清命在旦夕的起因。   而双生命格之象,是燕清命运既定的果。   曲转回绕,似乎都逃不过一个“命”字。   “本宫无法,只能求得木不见……”皇后僵硬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再次开口道,“就是尘渊国师为你施法逆转了命格,将胎记封印掩消,保下了你的性命。”   听到上任国师的名讳,燕清没有什么反应,俞显却像是抓到了奇怪之处般,狐耳一立。   燕清极少关注皇宫内的情况,自然不觉得得知上任国师的本名有什么稀奇,可是站在上帝视角知晓剧情的俞显却能笃定,“木不见”这个名字,只有皇后知道。   木不见从被奉入天晟作为国师起,便是以“尘渊”的道号与他人打交道,问及名讳便是犯忌。连晟德帝都不知道的名姓,皇后竟像是称呼习惯了一般,方才顺嘴就道了出来。   直觉告诉俞显,皇后与木不见的关系并不简单。   “难怪……”沉默片刻后,燕清轻轻一笑,“难怪孤能活到现在。”   闻言,皇后便以为燕清是将话听进了耳里,无论是性命被牵系在他人身上的威胁,还是对于早夭命数被及时扼制而心有感念,燕清想必都不会对燕玉坐视不理了。   谁知心口还来不及一松,便听燕清又道:“明明在被判言为灾星的那一刻,孤就应该被赐死在祭台上,亏了这双生命格,孤才能苟活到如今。”   “原来,都是为了燕玉啊……”   唇角笑意始终未散,燕清就这般笑着,掩不住满目尽是悲哀。   皇后张了张口,喉头发紧着,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没办法说出口。   俞显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从燕清怀里直起身来,就要显身给皇后下逐客令,哪曾想燕清手臂一圈,火狐又再次趴进了燕清的怀里:“……”   “娘娘请回吧。”   说着,燕清半垂着眼皮,无意识地将火狐越抱越紧。   觉察到燕清情绪上的低迷,俞显没有再动,任由燕清将他抱紧,狐嘴安静地搭在燕清的肩颈。   皇后犹豫着,有心想再多求两句,然而看着燕清满脸的拒绝之意,她竟是怎么也张不了口了。   沉默片刻,皇后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离开之前,她转头深深地看了燕清一眼,那一眼深重而复杂,在燕清没有看见的角度,似温柔,似哀楚。   俞显无声看着皇后逐渐消失的身影,心念不过几转,便有了计较。   “国师……”   一声低唤在俞显耳边响起,轻得仿佛能随风飘散,音调很小,却响到了心腔去。   火狐脑袋微抬,清楚地看见了燕清脸上的茫然。   如同一个走失在无人之境的孩子,连那声轻唤,都像是可怜的呜咽。   心口传来一阵疼痛,俞显下意识皱了皱眉。   怀里软绒温暖的触感陡然消失,燕清似有所觉地仰头看去,看着现身在眼前的昭俞。   俞显只手抚上燕清泛着些许凉意的脸颊,俯身间落吻在燕清的眉心,饱含着浓浓的疼惜。   “燕清,你有我。”   燕清眼睫颤动着,视线一错不错地望入昭俞的眸子,手指慢慢抬起,一寸接一寸地,紧紧地,攥住了昭俞的衣摆。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燕清感受着身体里血液的流动,抚触着心跳尚在搏动的胸口,却觉得,自己是游离于尘世的一抹孤魂。   没有支点。   没有方向。   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随着风消散在这天地间。   直到看见昭俞,唯有看着昭俞,才觉得灵魂完整。   双手顺着赤红流衫的衣摆上移,燕清攀住昭俞的肩头,唇瓣颤抖着,猛地吻住了昭俞。   皆说神悯世人,渡福众生。   可燕清自知自私,只想昭俞独看他一人,只渡他一人。   倘若同情与怜悯能留住昭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燕清想,他不介意以惨遇为筹码,以苦痛为代价。   谁也不能从他身边抢走昭俞……   谁都不能……   俞显只怔了一瞬,立马反客为主地回吻而去,双手紧扣着燕清的腰背,力道极重,大有要将人揉进骨血里的架势。   “我要你。”燕清从缠吻中退开,眼眶通红地看着俞显,“昭俞,我要你!”   他呼吸不稳,脸上不知何时漫爬着道道泪痕。   这是第一次燕清直呼昭俞的名字。   明明充满了偏执的占有欲,却可怜得像是祈求。   俞显眸色浓暗至极,他没有丝毫迟疑,直接以着相对的姿势将燕清抱起,边发狠地深吻着燕清,边带着人快步走向寝室。   华玥殿布下了结界,将抵死交缠的声息尽数拢入其中,一丝一毫都透不出窗台门廊。   安元扫了眼投映在窗柩上晃动的影子,那是昏昧烛火下,扬动的帐幔。   想了想,安元转身远离华玥殿,顺便将守卫在周边的兵卫又招呼着远撤了半厘距,安排宫侍去备热水。 第41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0)   一连几日,华玥殿外围的结界几乎不曾撤下来过,殿内始终弥漫着浓郁的情.潮气息,除了偶尔在燕清需要进食时,俞显才会吩咐安元传膳,放宫侍进前厅送食。   每每此时,宫侍们端着托盘鱼贯入内,动作间都极是麻利,仿佛闻不到那暧昧奇异的气味般,眼观鼻鼻观心地,将餐食摆放上桌面,又快速退出了华玥殿。   然后转头跟身边的亲近人八卦,一来二去说的人多了,很快就在皇宫内传了个遍。   有太监曾倒霉地被安元撞了个正着,安元将人好生敲打了一番,不过也是心知这明眼人都能瞧个清楚明白的事,且此事于太子殿下而言说不上坏,于是没有多作训斥,放过了人。   此后再碰上有人小声议论,大多数言语间没有难听词句,最坏的也不过是酸上两句,安元所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理会。   一直到第七日,火狐生理上的发.情.热才彻底退下。   日照刚过梢头,偶有寒风从窗柩掠入寝殿,倒是为满室的潮.热带来了几分清凉。   燕清脱力趴伏在昭俞的身上,咬着唇平复喘息,浑身酸软提不起半分力气,又是一次彻夜的缠绵。   饶是这几日昭俞都会往他体内输入真气,维持他的体能,燕清仍是有些吃不消。   可心头是极满足的。   温存的吻一下又一下落在燕清的脸上,酥人余韵还在体内回荡,燕清懒洋洋的,没有动作。   等吻落到燕清的唇上时,燕清才微张唇缝,像只奶猫一样,乖顺地轻轻回应。   俞显爱怜不已,过了片刻,才抱着燕清去了浴池,池内铺着暖石,蓄入浴池内的热水便也能恒温近半日时长。   不过鉴于这几日俞显和燕清房事频繁,这热水哪怕能长时间保持温度,也依旧换得勤。   在氤氲的水雾中,燕清鼻翼翕动着,后知后觉发现,异香已经没有了……   怀里原本懒懒软在胸膛间的躯体突然轻微僵硬了下,动静其实极小,俞显还是察觉到了,他疑惑一顿,垂眸看向燕清:“怎么了?”   燕清微微收紧了圈着昭俞腰肢的力道,犹豫片刻,才小声问道:“国师现下……可是春烦已解?”   俞显没有多想,轻笑道:“嗯。”   燕清心口一沉。   这些时日他与昭俞之间的维系,全依赖于昭俞的需求,如今需求已经解决,是不是意味着此后他们之间又会回到之前那样不近不远的状态,那他……   温柔亲吻印在燕清的唇上,直接打断了燕清的无措,胡思乱想也戛然而止。   燕清怔了怔,抬眸看着昭俞半阖眼眸里的缱绻,不知怎的,那股不安慢慢落到了不知名的角落。   俞显唇角噙着笑意,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勾得燕清耳根泛痒:“身体里的春烦确实解了,可是心里的春烦解不了。”   燕清隐隐意会到什么,心脏不受控制地,慢慢加速跳动起来,他呼吸微屏,轻弱话音里带着紧张:“国师心里的春烦是……是……”   “是殿下。”   闻言,燕清惊愣睁大了双眼,呆呆地望着昭俞。   俞显看着燕清,神色罕见的认真,再次道:“一直都是殿下。”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告白的好时机,俞显很清楚。   在缠绵过后说出口的情话,不管其本质上是多么郑重的承诺,都像是头脑一热的冲动,靠谱程度总是会大打折扣。   可觉察到燕清的不安时,俞显还是忍不住说了。   俞显轻抚着燕清的脸颊,温声道:“从初见殿下那日起,我的心里便有了殿下。”   他笑了笑,继续道:“我本可以长久隐世不现,可是殿下在这啊,没办法,我也只好跟到这了。”   燕清实在是被这惊喜砸了个措手不及,像丧失了语言功能般,好半天才哑声道:“可是……可是你说、我们命岁不合……你不要我……”   若说什么是对俞显杀伤力最大的,那便是燕清的眼泪,此时被燕清带着委屈地控诉着,泪珠更是断了线般颗颗滴落,俞显心疼得不行,他吻吮着燕清脸颊上咸涩的泪水,叹息道:“先前是我愚钝,顾虑着命岁差距,恐你我难以相守,是以踯躅不前,不想耽误了殿下。”   俞显微微退开,凝视着燕清:“可如今我却觉得,无论我在哪,殿下便会在哪,对么?”   燕清没有半分犹豫,重重地点了下头,蓄在眼眶的泪珠又不受控地掉落了下来。   “……倘若哪日你倦了凡间生活,想要离开,我不在乎舍弃所有,也定要跟着你离开。”他道。   闻言,俞显心口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他缓声道:“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无论殿下在哪,我便在哪,纵是只有百年也罢。百年之后,昭俞只愿与殿下长世沉眠,永远守着殿下,哪也不去。”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俞显在心里补了一句。   不过也算大差不差,此世不能长相守,往后世世,俞显都能乘着任务的风,陪在自家宝贝身边。   字句剖白抚消了燕清的仓皇不安,他眷赖地窝在昭俞的怀里,一颗心在虚悬了许久后,总算落到了实处。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20,目前清醒值80。】   俞显指节一勾燕清的下颌吻了下去,就着温热的池水,再次把燕清紧密拥尝。   在没有异香情状的影响下,本能起了意。   燕清润眸蒙上一层迷离,温顺地,随着昭俞沉沦。   ……   等从浴池里出来后,燕清已是昏昏欲睡。   俞显把燕清抱进被窝,却没有跟着一同躺进去,双手扯过被子,又替燕清掖了掖被角。   燕清艰难撑着眼皮,疑惑问道:“国师不睡么?”   俞显温声道:“我不困,殿下睡吧。”   燕清闻言清醒了几分,细看两眼昭俞的面容,他很敏锐:“你要去哪?”   俞显动作微顿,也没有隐瞒:“去找皇帝。”   燕清眼皮微垂:“是去让父皇放了燕玉么?”   俞显:“嗯。”   站在俞显的角度出发,不管皇后所说的是真是假,俞显也不能容忍燕清身上有一分威胁存在,无论真假,他自会求证。   俞显伸手进被窝,寻到燕清的手握住:“在确认殿下后半生安然顺遂之前,燕玉的命必须保住。殿下便好好待在我身边,旁的自有我来解决。”   “更何况……殿下本就想救燕玉,不是么?”   燕清怔了怔,下意识抬眸看向昭俞,却又像是被那双瑰丽眸子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温柔笑意惊扰了般,他慌乱偏开目光,讷讷了片刻,却是难以反驳。   虽然燕清在皇后面前表现得漠然无情,可这段时日里,燕清不时的走神,挣扎与犹豫,俞显都看在了眼里。   在明知道以俞显的能力,完全有可能破解双生命格困境的情况下。   俞显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顺燕清的额发:“殿下啊……”   燕清目光又慢慢偏了回来,很安静,也很平和,他侧首蹭了蹭昭俞的掌心,须臾才开口道:“他若回来了,按以前的规格来安排行住用度,可以吗?”   以前的规格,即是帝储所享规格,俞显虽无可无不可,却还是叹息一声:“不怨么?”   燕清没有说怨还是不怨,只摇了摇头,温缓道:“储君的位置不好坐,其实这些年来,他过得也不安生吧……”   燕玉从小得封储君,十几年来大大小小的暗算必然遭遇过不知多少,若非命硬,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燕清自认不是至善之人,却也知道,双生命格之困怪不到燕玉身上,遑论是生怨呢。   俞显俯首轻吻燕清的眉心,道:“那便依殿下所言吧。”   ……   门扇在身后轻轻阖上,俞显转身离开华玥殿,眼里的温度随着步伐一寸一寸冷却下来,不过几息,便冻结出冰寒的杀意。   他徒步朝前走着,被怒意灼得都忘了以火狐形态能更迅速到达目的地,一路上无形散发的威压重若千斤顶,压得经过之人皆诚惶诚恐地或福身低首,或跪趴行礼,直到他越过身走远,才一个个抬起苍白的脸,面面相觑。   “狐神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这脸色也忒吓人了……”   “莫不是哪些个没长眼的惹恼他老人家了吧?”   “快莫要多嘴了,仔细漏了嘴风叫狐神听见了,咱这脑袋可得不保。”   “去去,快走。”   细碎议论被俞显齐齐抛在身后,他像是没有听见,又像是听见了也浑不在意,片刻后来到养心殿门口,眸色微沉,俞显直接提步朝殿内走去。   守于殿门口的侍卫见状,还来不及高声通传,某个太监嘴里“没长眼的”已经如有所觉抬起头来,一瞧见昭俞狐神,当即放下正在御批的朱笔,从御案后绕出,迎上前去。   “不知国师尊临,还望国师恕朕失礼怠慢。”   俞显沉默打量了晟德帝两眼,此人仍是以往那幅面对他时恭谨谦卑的模样,现下瞧来,俞显只觉着碍眼得紧。   他没有说话,懒漫负手越过晟德帝,如闲庭信步般,慢慢走向御案。   晟德帝一顿,会意扬声屏退左右:“都退下吧。”   “诺。”   “诺。”   待周围没了旁人,侍卫也尽皆退到了前殿之外后,晟德帝便回过身去,正见狐神侧坐在御案上,随手翻看着已落了朱批的奏折,而手里正把玩着朱笔。   晟德帝神色不变,微微上前两步:“敢问国师,可是有何要事同朕一议?亦或有什么是需要朕去办的?”   俞显掀了掀眼皮:“皇帝这意思,莫不是本座要你做何事都乐意?”   晟德帝颔首敛眉:“狐神之令,卑民莫敢与辞。”   姿态放得足够谦恭,而一直以来,晟德帝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不管俞显提什么要求,全都一样不落地处理得很好。   简直听话到,像是没有了主见的傀儡皇帝。   俞显不这么认为。   他倒觉得,这皇帝主意大着呢。   俞显懒怠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双生命格你知道多少。”   晟德帝闻言一惊,眼珠不自觉转了两下,又很快将情绪压下去,再抬头时,表情讶异茫然:“朕的孩子里确有那么一对双生子,此事亦普天皆知,可双生命格又是何意?恕朕愚钝,还请国师解惑。”   “你不知道?”俞显一哂,“数年前,你为保燕玉杀不了燕清,便退而求其次用毒残害,扼其成长。”   “数年之后,前有尘渊盯梢,后有本座庇护,你既动不了燕玉,也动不了燕清,所以你对燕玉置之不理,意图将其生生耗死在天牢,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燕清,皇帝,本座说的可对?”   晟德帝绷着脸皮,眼角抽动着,没有说话。   朱笔在指间灵巧地转了两圈,俞显懒漫道:“这朱笔也不知蘸了多少人的血,才能一笔一笔勾画出野心。皇帝这次是打算蘸着燕清燕玉两兄弟的血来得到什么呢?要我猜,是永定侯奚将军手中实打实的兵权?”   见手脚败露,晟德帝也不继续装下去了,像是脱下了谦恭的面具,颌骨几动,似在咬牙:“是又如何。”   啪的一下,朱笔折断在俞显的指间,饱蘸红色墨汁的笔头扫过俞显的掌心,留下一长道墨迹,瞧着如血般刺目。   “阴奉阳违,欺瞒本座。”俞显慢条斯理从御案上下来,朝晟德帝走去,“皇帝,你这胆子可真不小啊。”   晟德帝后知后觉到惧意,那是无论哪个凡胎肉骨面对足有毁天灭地之能的神祇时,与生俱来的敬畏,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却是猝不及防,被沾染了赤红墨迹的手一把掐住了脖子,俞显冷声道:“燕清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般害他?嗯?”   晟德帝惊恐瞠大了眼球,两手疯狂拍打着脖颈上越掐越紧的手,喉头咯咯蠕动,窒息间,脸逐渐成了酱肝色。   见晟德帝已经开始翻白眼,俞显才好心一松手,晟德帝当即软身跪倒在地,一手支着地面,一手按着脖颈,胸腔跟破风箱一样竭力粗喘。   而那脖颈被红墨胡乱沾染,倒似割喉溢出了血般骇人。   还没彻底缓过劲来,晟德帝便恨笑着,沙哑着声断断续续道:“燕清……本就是,祸国殃民的、灾星!”   “他以色为惑,诱引狐神您处处庇护,甚至不惜插手朝堂为其收揽权势,逐渐将朕架空,朕若再不出手,哪天灾星想要成为这江山之主了,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在此之前,狐神可曾想过给朕一条活路?!”   晟德帝晃晃悠悠站起身来:“狐神尊身比天,该是高坐云穹,我等凡人自有命数,狐神此一为,对他人何其不公!如此,燕清怎不是灾星!”   望着看起来振振有词的晟德帝,俞显轻哂开口:“噢,说来说去,你这是对本座不满?”   说什么灾星祸国殃民,不过是被分夺了手中的权力,觉得自己皇不皇帝不帝的,于是想要不折手段将权势揽回来的托词罢了。   晟德帝脸上的凛怒一僵。   “你以为没有本座,没有燕清,你这江山就能坐得稳当了?”   嘲弄话音震在晟德帝耳膜上,隐约意会到此言另一层含义,晟德帝倏然仰头看向昭俞狐神,惊疑不定间,攥紧了拳头。 第42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1)   “且不说你如今已是筹谋无果,便是筹谋成功了,也定然会夭折半途。”   俞显将左手举在眼前,似饶有兴致般,打量着手心里沾染的如血红墨,“让本座猜猜,你是想着彻底废除两任太子后,以帝储之位为饵,稳坐高台钓群鱼,看着剩下的皇子们斗个你死我活,从中收取渔翁利吧?”   “天真……”俞显笑了下,“愚蠢。”   晟德帝被嘲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听昭俞狐神幽幽道:“怪道在原本的命数中,天晟会断送在你的手里。”   晟德帝惊然一震,望着昭俞狐神如同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唇瓣抖了抖,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俞显也不多废话,直接并指往晟德帝眉心打入一道真气。   “自己看吧。”   晟德帝来不及反应,大脑便猛然一阵眩晕,再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身正跪在阔大明敞的星宫主殿上,眼前神龛如亭台,正中悬垂狐神画像。   ——与数月前乞神节那天的场景一致。   晟德帝正心头莫名,然而下一瞬却惊骇发现,自身完全无法操控身体,而是如同附灵般,做出完全不符合现下心境的动作。   更叫人不安的,是直到祭神仪结束,昭俞狐神也不曾出现过……   ……   从真气打入晟德帝眉心开始,到晟德帝如梦初醒般眼神逐渐清明,前后不过短短几息,那张脸却像演绎了一场人生跌宕,悲欢离合全数化成情绪在脸上快速闪过。   晟德帝彻底回过神来时,面容一片煞白,好似被抽去了精气神般,他踉跄着后退,又被椅子一绊,狼狈地摔在了椅子上,整个人像瞬间老了十几岁,满脸尽是颓唐。   俞显睨了眼过去,漫不经心道:“数年下来,皇帝竟是没有发觉萧识沉有问题,该说你监视不力,还是说萧识沉藏得太深?如若本座坐视不理,任由事态如此发展下去,天晟早便改朝换代姓萧了。”   晟德帝闻言,再一联想狐神自现世起,每一步动作无不是为天晟拔除着隐患,脊背不由又弯下几分,几乎抬不起头来。   倘若狐神不现世庇佑,天晟真的葬送在他手里,百年之后,九泉之下,他以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那幻境里的经历就像是上辈子已经发生过的事般,刻骨到晟德帝丝毫不敢怀疑其真实性,是以也更为后怕羞惭。   沉默良久后,晟德帝哑声道:“朕……有罪,请狐神、降罚。”   俞显淡淡瞥了眼晟德帝,没有说话,他脚步微转,慢慢走到门口,抬头望着不知何时又被云翳遮了大半的日头,神色莫名,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晟德帝看了眼昭俞狐神的身影,陡然而生一种渺小无力之感,一时间更为颓然,良久后,才听狐神道:“燕清背负了数年的灾星之名,为此吃过的苦头,本座已向萧识沉讨还半数,而余下半数……”   俞显回身看向晟德帝:“……便以你呕心打理朝政,扫除一切异心顽党来还,至少要在燕清登位之前,交给他一个不比现下差的天晟,这是你欠他的,也是你欠天晟的,能否做到?”   晟德帝豁然抬头,像是不敢置信,反应过来后,他激动得下意识站了起来:“能,能!……朕今后定然励精图治,为天下谋福祉。”   说着,他一撩袍摆双膝跪地,动作同年年祭神时别无二致,叩首恭声:“卑民叩谢狐神恩恕!”   虽然狐神不曾明说甚么,然而晟德帝仍是听出了其言下之意——狐神并未要他以命承罚,他仍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朝堂由他把控,权势仍在手中,只要不得寸进尺,足够安分,狐神不仅不会如何,反过来还会帮他巩固江山。   看着晟德帝那喜不自胜的模样,俞显隐秘扯了下唇角。   打一棍棒给一颗枣,俞显深谙其道。毕竟心甘情愿安分做事,和满心不甘被迫任劳,区别还是很大的,前者顺心,后者糟心。   俞显不介意装一回好人,施点恩惠,让晟德帝主动听话。   只不过……有福赚,也得有命享。命轮灵阵已启,晟德帝自身的气运早已被吸取了不知多少,能不能活够几年,还未可知呢。   等那头激动平复了不少,俞显便开口命令道:“现下本座要你下旨赦免燕玉,即刻迎他回宫。”   晟德帝闻言,当即回身走向御案,按昭俞狐神在旁补充的要求,直接一手御笔亲书圣旨,一手加盖玉玺,随后扬声道:“来人。”   很快首领太监走进殿内,余光瞧见万岁爷那骇人的脖颈,一时间心惊肉跳,脑袋更低了低,等接过圣旨后,立马跟火烧了屁股似的,脚步一转就要领命而去,俞显见状撩了下眼皮:“慢着。”   首领太监刹住脚步,躬身讪问:“国师大人有何吩咐?”   俞显率先负手朝前走去。   “本座也去瞧瞧。”   首领太监一愣,转身朝晟德帝揖身:“奴才告退。”说完,他赶忙回身跟上昭俞国师。   一直到殿门口已瞧不见人影,晟德帝才无力般,慢慢放下御笔,鬓角不知何时染上些许白发,他揉着额角,沉沉一声长叹。   ……   从养心殿迈出的短短数十步的路程里,首领太监已然麻利差遣了两名宫侍通知内务府安排迎接仪仗,另一侍卫得令后也立时赶往天牢知会典狱作准备。   等首领太监赶上昭俞国师时,却见刚迈出前殿门口的国师陡然停了脚步。   首领太监惶恐不明,正要开口问询,国师又提起了步子,径直朝某个方向走去,他顺着那方向看去,便见远处一株已挂满嫩绿的树下,太子殿下静坐于轮椅上,身后跟着贴身内侍安元,瞧着像是等了许久。   想起宫内传了个遍的流言,首领太监默默低下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   眼瞧昭俞从发现他开始,唇角便一直没有放下的笑意,燕清赧然间,下意识避开了昭俞的目光,眼神微微躲闪。   俞显走到燕清身前停下,俯身捏了下燕清的软颊,噙笑盯着燕清道:“不是说不来?”   在离开华玥殿前,俞显特意问了燕清一句,要不要去看一眼燕玉,他可记得这小家伙被子一拉遮住下半张脸,断然说了句“不去”,末了还加了句“困”的。   知这揶揄躲不过去,燕清只得伸手慢慢攥住昭俞的袖摆,轻声道:“燕清是想国师了。”   俞显闻言失笑,没有拆穿燕清,他将推轮椅的活接到手中,边走边道:“正好本座要去天牢瞧一瞧燕玉状况如何,是否体安,殿下便劳累一趟,随本座一同去吧。”   话说的意有所指,燕清听得面颊微热,默了一瞬,他眉眼微敛道:“好。”   ……   天牢禁卫森严,里三层外三层的尽是把守的重兵,到了门口后,首领太监率先上前一步宣读旨意后,已侯多时的典狱长接过圣旨,让开了身又后撤半步,为国师与太子殿下引路,随行的还有一位太医,旁的人则被留在了天牢外。   甫一进入牢内,燕清便被扑面而来的腐霉潮气呛得喉头发痒,俞显见他神情有异,喉头也是竭力忍着咳嗽地颤动着,便扬手划出一片结界,将空气里的灰尘隔绝开来。   燕清本就身子骨弱,又是一连六七日受他折腾,如今怕是轻易就会染上这牢房里不知滋生了多久的疫毒,俞显在问及燕清是否要同来时,并没有预知天牢环境的糟糕,这时才觉欠缺了考虑。   虽说天牢关押之人绝大多数为皇亲国戚亦或朝廷权臣,环境比之民间牢狱,算是好上不少,可到底也是刑惩囚禁犯人的地方,若非特意吩咐,是决计不会多作打理的。   换而言之,便是脏污得紧。   再加上四围堵得严实,连个窗口都没有,常年照不进日头,血污浊气也被裹着散不出去,时间一久,就酵得恶臭无比。   沿途中豆大灯烛微微映亮前行的路,一行人折了好几道长径,拐下几条阶梯,纵向往深处走了将近半厘路,才最终到达一间除却铺了满地的干草,以及一团缩在角落里看不清晰的黑影外,什么也没有的牢房前。   俞显皱了皱眉,经他一路观察,越往深处走,牢房规格便越差,前边还有桌椅床板齐备的,到了这后头,便简陋到只剩了些草。   燕玉再如何犯下“滔天大罪”,到底曾是贵为一国太子,代表着天晟皇室的体面,不该是这样的待遇……   “何时给他换的牢房?”俞显睨向典狱长。   典狱长一顿,如实道:“禀国师,是去年冬月下旬,奉陛下旨意更换。”   那便是木不见被赐死的时候了。俞显嘲讽暗忖。   典狱长见昭俞国师不再说话,忙左右吩咐两声,让狱卒去多掌几烛灯。   燕清没有注意身后的对话,他沉默看着那团一动不动的黑影,一时间心口复杂,若不是还能瞧见黑影呼吸间的起伏,恐怕会以为此人已是命绝。   不等烛火点燃驱散昏暗,那头蜷缩侧躺在地面上的黑影突然细微地动了动,旋即微微撑起半身,一道虚弱嗓音迟疑地响起。   “……清儿……?” 第43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2)   燕清怔然一愣,不为其他,只为这声轻唤里不带半分刻意的亲切,就像平常吃饭喝水般习惯自然。   可是……这是他与燕玉头一次打照面啊,怎会……   正疑惑间,几豆烛火次第燃起,倏然映亮了这方寸之地,同时也将燕玉脸上的迷蒙照得清晰无比。   燕玉似是以为方才所见为错觉,此时真切瞧见燕清出现在眼前,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讶异,随后讶异肉眼可见地散去,眼神也慢慢变得清明。   “罪臣燕玉……参见太子殿下……”燕玉动作迟缓地俯身跪地,叩首作礼。   燕清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见状,下意识把着手轮侧开半身避过这礼,喉头微微干涩:“……不必拘礼。”   “把门打开。”俞显蹙眉下令。   闻声,燕玉这才分出心神注意到燕清身旁那气度风华着实非凡的男子,见典狱一众恭谨诚惶的态度,不由敛目思量此人的身份。   思量中,燕玉很快收拾好纷杂的情绪,又小心回靠在墙角,无声沉默下来。   燕清此次会来,应是父皇发了慈悲吧,所以特让燕清前来看看……   待狱卒将牢门打开后,俞显又让太医即刻上前为燕玉看诊,旁人不觉,俞显却是瞧得分明,此时燕玉已是强弩之末,能够保持清醒也不过是勉力支撑。   与燕清宛若谪仙的清渺不同,燕玉气质更偏温润,便是如今形容憔悴,那张与燕清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上,也始终浸着一层坚毅。   有棱有角,矜雅不失,是君子端方的面貌。   而在面对燕清时,那份更像是来自于潜意识的,做不得假的亲近,便让俞显对燕玉的初步印象提到了及格线上。   ——在最初的设想里,俞显以为燕玉对于从未有过丝毫交集,且在他前脚被废,后脚越过他登上储君之位的嫡亲兄弟,当是陌生,甚至是含有敌意的。   只不过……这样的态度却让俞显横生疑惑。   那晚皇后极力掩藏对燕清的真实情感流露时,俞显便觉得不对劲,如今燕玉的态度也叫人匪夷所思。   好似一个两个的,都关切着燕清,偏偏又从不与燕清见过哪怕一面……   这头俞显欲图思忖出个结果来,那厢太医为燕玉作了初步诊察后,眉头却是拧得死紧。   太医放轻力道,伸手撩开沾染血污的衣料,想要查看燕玉腰腹上的伤口,不想竟激得燕玉痛出一声闷哼,眼前一黑,后脑勺重重磕在斑驳墙面上,转瞬脑门上就布了层冷汗。   太医一骇:“微臣该死!请大殿下恕罪!”   太医连声告饶着,燕清见状肃了脸:“怎么回事?”   太医回头抖着声道:“回禀太子殿下,大殿□□内积满了疫气,寒邪渗入五脏六腑,数月前落了几道剑伤没有经过处理,如今已是化了血脓,腐烂生毒,再不进行妥帖医治将养,恐有性命之危!”   虽没有亲眼看见,可当日大殿下疯魔似的拔剑追刺今上的混乱场面,仍是在后来宫人绘声绘色的议论下传遍了皇城,若非今上及时封锁消息,恐怕连民间都要震上一震。   太医自然也听闻了一二,如今瞧见大殿下腰腹几道狰狞的剑伤,想必就是那时禁卫军擒拿大殿下时刺下的,不由唏嘘。   难怪燕玉动作间迟缓艰难……燕清眉头深锁,下意识看向俞显:“国师……”   早在听见太医前半段话时,俞显便沉了面色,此时见燕清生忧,当即冷声斥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人送出去。”   典狱长被斥得一个寒战,心有戚惧间,忙安排狱卒将燕玉小心背起来往外送,在俞显的准允下,同太医先行跟随着朝外快步走去。   受轮椅阻碍耽误,俞显和燕清只得慢了些。   见燕清脸上淡淡的忧虑,俞显温声道:“殿下且宽心,宫中太医医术尚可,再不济也有本座在,不会有事的。”   燕清闻言,眉眼微微缓下忧思,他自是信任昭俞的。   “嗯。”   ……   回到皇宫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俞显直接命宫侍将燕玉抬去东宫那座原先为燕清诊治双腿,装潢风格媲似太医院的偏殿里去。   思虑着那由首领太监安排的,跟随去天牢的太医医术不够精湛,便又派人将林生从翰林院掏了出来。   等偏殿暖阁的阁门轰然关上时,半个时辰已折腾了过去。   见事情暂时平歇,安元适时上前道:“启禀国师,如今已至午时,殿下该用膳了。”   俞显道:“那便去传膳吧。”   安元:“诺。”   安元转身朝门外走去,俞显想了想,又叫住安元道:“且慢。将午膳传到就近的枫乌轩吧,这殿内弥漫的药香太过于浓郁,怕是会影响殿下食欲。”   安元道:“国师考虑的是,老奴这便去安排。”   俞显:“嗯。”   安元离开后,俞显扫了眼紧闭的阁门,心知有林生在,医治一事问题不大,便转头为燕清理了理盖在腿面的绒毯,带着燕清往不远处的枫乌轩漫步走去。   “殿下近日可还觉双腿麻痒?可再有抽筋现象?”   “偶尔还会觉麻痒难忍,抽筋却是不曾有过了,倒是国师连日为我辛劳,一日三宿不曾断过推拿按捏,燕清心头熨帖,感念得紧。”   俞显唇角微勾,放轻了声道:“殿下既是感念,那当如何回恩?”   燕清心领神会,红了脸:“……自是随国师心意,无论身心,任由索取……”   这话说的胆大直白,撩得俞显心头火热,他停了步子,俯身将身前的燕清轻拢入怀,只手垂在燕清腰间抚揉着捏了又捏,噙笑道:“殿下可是腰不酸了?这般没有考量地勾挠本座,小心我将你吃拆入腹了,让你整日讨不到半点喘息。”   燕清偏头看着昭俞,知他此时调笑,是想宽他今日瞧见燕玉情状后难免生忧的心,不由眷赖更深,却是眨了眨眼回道:“青天白日,只怕不妥当。”   俞显没想到会被反过来打趣,眉毛一挑佯作生恼,把着轮椅就要往回推:“殿下可真是长本事了,本座偏要顶着这青天白日,非好好教训教训殿下不可。”   燕清失笑不已,赶忙拽住昭俞的手,又将昭俞扯得俯了半身,抬起一只手勾住昭俞脖颈吻了上去。   俞显没辙,当即卸了那点子玩闹劲儿,花前树下,好好将人吻了一番。   片刻后,两人分开,俞显又蜻蜓点水地亲了亲燕清,道:“殿下的双腿恢复情况超过本座预期,再过两日就不必施就推拿了,殿下也要开始尝试走动复健了。”   燕清眼睛一亮,念及什么,轻声道:“复健时,国师可会陪在燕清身边?”   俞显一笑:“那是自然。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不是庶务缠身,本座都会陪在殿下身旁。”   语罢,俞显捏了捏燕清的脸颊,旋即再度提步,推着燕清朝枫乌轩而去。   ……   午后未时,两人又回到了偏殿去看情况,结果暖阁房门仍旧紧闭,中途倒是开过一次,却不是医治事闭,而是药童只身出来,陡见国师与太子殿下时,只来得及告罪一声,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俞显觉出不对,过了片刻,他开门走进暖阁,正见林生满头大汗地拔着燕玉身上的针,而床榻上,燕玉面色虚白,昏迷不醒。   俞显道:“情况如何了?”   林生收拾着针袋,正要开口,余光见太子殿下把着手轮也跟着进来,不免一急:“殿下怎的进来了,这满室空气浑浊,仔细过了病气到身上。”   燕清道:“孤无碍,只是也想来看看,不用顾及到孤。”   林生见劝不动,就看向狐神。   谁知狐神是个“妻管”性子,太子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随殿下吧。”   林生:“……”   俞显回身将燕清带过身边,又对林生懒哂了一句:“殿下周身有本座化出的护身结界,浊气病气一类,皆不会近得他身。”   林生闻言,便也作罢,转而道:“大殿下这伤情棘手,不过现下处理的差不多了,微臣已将他体内脓血痈毒尽数排出,反倒是那几道剑伤口子霍开过大,最是叫人头疼,微臣带的止血散不够,只得让随侍药童去太医院多取些来。”   说着,林生摇了摇头长叹道:“得亏大殿下求生意志实在太强,否则断不能撑到现在,早便在月余之前就……”   他顿了顿,到底没有往下说,可谁都猜的明白那未尽之言。   求生意志强……   俞显能想到的,燕清也能咂摸出个几分来。   非深重挂碍,不足以让人求生到能长期忍受非人病痛的地步,定是有着什么叫燕玉深为牵心,才能让燕玉求生欲强烈到这种程度。   可燕玉瞧着并非权欲熏心之人,甚至面目气质都透着温润淡泊,他所牵心的,要么是皇后,要么是……   燕清想到这,却是不敢再深想下去,他逃避般闭了闭眼,将昭俞垂曳的袖摆紧攥在怀里。   这是燕清每每心神不宁时,下意识寻求心间安定的习惯性动作。   俞显见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将燕清的手握在了掌心。   一时间,暖阁里有些静默,林生也不再说什么,继续收拾着医药残物。   过了会儿,外头由远而近传来一串急步声,林生心忖是药童回来了,赶忙起身先迎了上去,想快些把止血散拿到手里。   结果出现在门口的,不是药童,而是一名侍卫。   还是摘星殿门口的熟面孔。   其余两人不明所以,俞显则蹙了蹙眉。   侍卫到达门口后便止了步子,单膝跪下拱手道:“卑职参见国师大人,参见太子殿下。”   燕清道:“免礼金身。”   俞显道:“怎么了?”   侍卫没有当即起身,而是对俞显道:“启禀国师,卑职有要事相告。”   他一顿,没有继续说。   明白侍卫在顾忌什么,俞显只沉吟了一瞬,便道:“你直说便是。”   侍卫闻言,便起了身,道:“皇后娘娘三日前又来了一次摘星殿,此后再不曾来过,卑职谨遵国师嘱令,经三日观察下不见皇后娘娘再上门后,便赶忙前来禀报了。”   燕清手指紧了紧,问道:“她……前些时日一直都有拜访摘星殿?”   侍卫回道:“自皇宫家宴后,头几日会频频到访,只求一见国师,然而国师那几日一直宿在东宫,脱不开身,卑职只能依国师之意回绝,近三日却是未再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拜访摘星殿,求见昭俞是为着什么,燕清心知肚明,想必昭俞的回绝也不是什么难以脱身之类的理由,而是不愿见。   现下听侍卫所言,想是接连吃了闭门羹,皇后便也放弃了吧。   只单是瞧燕清失神的模样,俞显便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俞显确实存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燕清出上一口气,但也有另外的目的。   他既不想让皇后提前知道燕玉会得救,让皇后多焦心几日,也对皇后那晚求请燕清时掩饰的情态心存疑窦,忧心会有隐情在,是以虽未同意一见,却让侍卫多分了几分注意。   如今听侍卫所言,俞显沉默一瞬,却是道:“不对。”   燕清看向昭俞。   俞显继续道:“依皇后的性子,不应当会轻易放弃,除非有什么绊住了脚……”   燕清微怔,想问昭俞缘何这般笃定皇后不会放弃,突然“砰”的一声重响,众人惊然闻声望去,竟见燕玉从床榻上摔了下去,面容煞白一片,眼眶不知何时变得通红无比,正死死盯着他们,唇瓣不住发抖:“你们、刚才说……说什么?”   他不敢置信道:“母后她……去找了国师,她,她竟离开了坤宁宫?!”   俞显眉头深锁,道:“她离开坤宁宫会如何。”   “会死……她会死的……”燕玉喃喃出声,“她会活不过月半之时……”   “月半之时”一词霎时掐住了燕清心弦,他微微睁大双眼,连呼吸都停了一停。   在重重摔落地面后,燕玉身上的伤口便再次崩裂,绑缚伤口的白帛被血浸了个透,他却像毫无感觉,六神无主地爬起来,嘴里喃喃道:“我要去见母后……我要去见她……”   见燕玉身上伤口溢血,医者焦心下,林生忙又提了几条白帛阻在燕玉身前:“大殿下,您身上伤势过重,万不可莽撞,先绑一下伤口止一止血。这都什么时候了,止血散怎么还没拿来……”   在高中榜眼进入皇宫后,林生也曾多次见过彼时尚为太子的燕玉,印象中燕玉清贵温雅,仪态一向极好,林生真真是头次见燕玉失态至此。   燕玉恍若未闻,抬手推开林生,赤足朝外踉跄跑去,俞显见状,直接扬手挥出一道真气,轰然关上了暖阁的门,面色冷肃至极。   今日燕玉这般模样跑去坤宁宫,明日宫内就会有风言风语四起,无论对他还是皇后,都极为不利。   燕玉见门扇打不开,正急得浑身颤抖,却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令他被骇得离散的魂尽数归位,身形也僵硬下来。   “她为何,不愿见我?”燕清看着燕玉的背影,拳心握得死紧,“既然她无法离开坤宁宫,我便当她那些年身不由己!可是为何每一次、每一次我去坤宁宫,她都将我拒之门外,为何?燕玉,你告诉我,为何她对我无情至此?!”   听到皇后会死,燕清原以为对待生母足够冷硬下来的心,竟还是揪成了一团麻,烦闷涌在胸腔里,全数化成了交加的悲怒。   “不是她不愿见你……”燕玉静默一瞬道,“是她不能见。”   他转回身看向燕清,哑声字顿道:“清儿……你我的双生命格,从来都不是天命,而是……”   “逆天改命。” 第44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3)   “我原以为能获赦免是父皇发了慈悲,如今再想,应是母后知晓狐神能力通天,而你亦是狐神心尖宠,危及到你的事,狐神定然不会坐视不理,是以枉顾性命,上门求请,还将双生命格之事掐头去尾说了一通吧。”   燕玉满口苦意地将猜测说出,见燕清没有反驳,便知这一猜测八九不离十。   回宫的路上,燕玉便旁敲侧击地,从侍随身边的太医口中知道了数月来发生的许多大事,包括昭俞狐神,包括燕清与之匪浅的关系。   经这么一番来回对话,燕玉波动翻涌的情绪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化为一沉再沉,沉到惶茫里的绝望。   逆天改命数十年前已成定局,再如何挣扎,恐怕也是无力回天。   “我不知母后都同狐神说了什么……我只知母后以自身凤格为源,划坤宁宫为阵,此消彼长地,弥补了你命格上的残缺……一旦她踏出坤宁宫一步,阵力便会即刻反噬,而她也无法活过月半之时……”   燕玉醒转时,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便耳尖地捕捉了“皇后”、“拜访摘星殿”、“求”这几个字眼,脑海轰然一片空白间,再听不见其它,并未注意到侍卫的话意所表达的,是狐神拒见皇后,而皇后频访无果,只以为皇后求请到的是狐神,狐神自然也会将事情告知燕清,才有了燕清亲自进入天牢去瞧他状况这一行。   “当年尘渊国师判言……”燕玉顿了顿,才拧眉说道,“判言灾星临世,双生凶厄,原当除之……母后心知尘渊国师为了自身地位,必然会保一除一,一个用以把控帝储之位,另一个用以应证他判言无假,被舍为弃子,以祭天谕……是以暗中将你我命格汇于星象同轨,成双生命格,牵扼住了尘渊国师对你下手,也让父皇有所忌惮。”   片刻的功夫说了这么些话,对伤口崩裂的燕玉来说实在艰难,他抖着手捂住鲜血漫溢的伤口,力竭地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俞显见状,指尖几下翩转,远远朝燕玉身体里送入了一股维持命息的真气,林生也适时跑到燕玉身边,往伤口上撒药粉裹白帛。   在燕玉说及皇后都曾做了什么后,燕清便怔滞在了轮椅上,浑身如坠冰窖,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   俞显看了心疼,无声紧握住燕清的手。   燕玉回了些气力,唇瓣微动,虚弱道:“……母后将你拒之门外,不让你踏入坤宁宫门,是怕你一旦入阵,逆天改命便会功亏一篑,届时你我、母后三人,都会没命。”   “母后同我提过……当年她耗尽修为布下阵法后,便自请禁足坤宁宫,放开凤印之权,以换得你在宫中安然生活的机会,哪怕是将你养在别的宫妃膝下也好。”   “谁知父皇应下此诺后,却出尔反尔,母后禁足于坤宁宫不到两日,父皇便将你发落到了冷宫,安排了一个教引嬷嬷在你身边监视,对外声称那是母后心怜,特意为你拨过去的贴身侍婢……”   听到“修为”二字,俞显意外地扬了扬眉。   这世间身有修为之人,基本都是修道者,迄今为止俞显也只见过寥寥几个,这也与此界灵气稀薄,让许多人都止步于入门有关。   皇后既是有修为,说明她本是一位修道者,也许还是此界修道一行中的佼佼者,不知怎的就进了皇宫。   而偏生她又知晓尘渊本名……   如此一串,俞显恍然明白了什么。   那厢燕玉说完,眼里浮上自责:“不曾想,父皇竟做得如此之绝,害得你终身落下残疾……而我,我也是在知事之后,暗中打听下,才知你在冷宫过得凄苦……”   俞显眼神微转,道:“此间种种,都有几人知?皇帝可是全都知晓?”   燕玉轻缓摇了摇头:“关于奇能异法、命格论说,原只有母后与尘渊国师知晓,我所知种种,是母后絮絮告知。旁的人并不知其中因果,只知尘渊国师明面放出的天谕,父皇也只是多知晓了双生命格的羁绊罢了。”   “我说这些,并非想要开脱什么。”燕玉定定看向燕清,恳切道,“只是想告诉你,母后心中始终牵挂着你。如今阵法已破,明日……明日便是月半之时。你若能去见她最后一面,我想,她定是极为欢喜的。”   燕玉话音止了止,后知后觉燕清始终沉默不语,目光隐隐涣散,他莫名心慌道:“清儿?”   燕清望着燕玉,又像望着虚空,眼前不知何时起,开始一阵一阵地发昏,连同那句句话音也似近似远,似远似近,与那晚生母的模样,生母所说的话交汇成片,时隐时现,嗡震在他的五感上……   “燕清!”   “清儿!”   “太子殿下!”   俞显错愕抱住燕清,手忙脚乱地揩去他唇颌上的血,腾手握住燕清腕脉,直接催动丹田中的真元,源源不断地输入燕清体内稳他心脉,急声唤道:“燕清,燕清!”   燕清慢慢回过神来,朦胧视线清明间,看着眼前昭俞那双溢满了焦急与心疼的眸子里,清晰倒映出的自己,才知自身是大恸攻了心,激得他气血翻涌,喷吐出了一口血。   燕清说不上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五味杂陈得紧,只是泪水蓄在眼眶里,烧得他两眼酸疼。   “孤去见她。”   燕清死死紧扣着扶手,目光落在燕玉身上,咬牙字顿道:“你的话,孤半个字都不信!孤要听她亲自说!”   俞显早有不成型的办法,只差应证是否可行,此时听燕清决意前往坤宁宫,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一脚踹开门扇,扬声道:“安元!备轿撵!”   一直侯在门外的安元一听国师这语气,顿时就知事情紧急,赶紧应了声,转身忙去安排。   燕玉只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立马爬起来也跟着往外跑。   林生见状一急,手快地拿起放置在榻边的大氅与鞋袜,又一把挎上随身药箱,追了出去:“大殿下!外头天寒地冻,您先把衣服鞋穿上,别又加重了伤势啊!大殿下!——”   ……   从东宫到坤宁宫的距离不短,一东一西,近乎横跨半个皇宫,平日里需要耗费两刻钟的步程,今日却直直压缩到了一刻钟便到达了目的地。   一路上,火狐国师卧在太子腿面上,时不时便是一声催促,抬轿撵的侍卫可谓是使出了牛劲,两条腿蹬跑得极快,在这寒风料峭的天里,硬生生累出了一脑门的汗。   相比之下,扛轮椅的侍卫当真轻松得多。   轿撵放罢,火狐先是将坤宁宫逡巡了一圈,隐约觉着不太对劲,便让燕清暂且待在轿撵上,其余人等也被勒令静候原地,旋即火狐只身跑到了坤宁宫前殿的宫院。   行至宫院中央,火狐曳着九条长尾凝眉静立,阖眸认真感受着周围的气场,须臾,他猛地睁眼,嘴角哂然一勾:“阵法未破!”   同时心道果然。   “什么?!”燕玉讶然脱口。   燕清腰身一直,险些惊诧地从轿撵上“站”起来。   火狐微微一个侧身散成荧光,转瞬便是昭俞国师显现。   俞显没有开口解释,流衫袖摆翻扬一挥,似若细柔春风,实则利似冰剑的真气朝整座坤宁宫席卷而去,寸寸如着金墨,致使坤宁宫残存的阵域面貌逐渐毕现。   片刻后,一只盘踞在坤宁宫上空,若隐若现的凤凰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它看起来十分虚弱,周身溢散着金辉,却又不知是何缘由,金辉没有消弭,反而悠悠环绕着坤宁宫。   众人眼里透着惊异,燕清无意识道:“那是……凤格。”   燕玉从眼前壮丽的景象中回过神来,闻言不由应了声:“瞧来确是。”   俞显只手掌心朝下,骤然上抬,真气便自下而上朝凤凰奔涌而去,顺势将浮绕的金辉也一并卷走,在涌向凤凰的那一刻,轰然碰出一片金光,比之正在西下的黄昏日照还要炫丽。   几息后,金光消弭,一团金雾在凤凰原先盘踞的地方显现,下一瞬便飞到了俞显的掌心里。   俞显就这般手心盛着金雾,回身朝燕清走了过去,蹲身在燕清身前时,他抬了抬手,向燕清示意了下手里的东西,缓声安抚道:“这团残余凤格还能维持住皇后的半条命,殿下不必过于担忧,本座自有法子让凤格复原。”   燕清怔怔看着那团金雾,紧绷的弦陡然一松,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软身扑在了昭俞怀里,涌上无尽的后怕。   俞显下意识将金雾收了起来,伸手紧抱住燕清,无奈抚拍着他的背脊。   燕玉见状,想要询问狐神所言何意的话便堵在了喉口,他顿了顿,忍下焦急,没有贸然失礼地去打搅。   缓过些劲来,燕清倒是疑惑地问了出口:“凤格怎会残余?阵法缘何未破?”   俞显沉吟道:“此事说来复杂,你只需知晓从我出现在你身边那一刻起,你的命格便已然完整无缺。相应的,阵法没了施受对象,自然而然便切断了凤格的耗损,便是皇后步出阵域遭到反噬,以致凤格顷刻就被阵法吸纳尽净,凤格也会残留在阵域中,不会消弭。”   从皇后口中得知蝶形胎记负载着燕清原本残缺的命格后,俞显便察觉到了蝶形胎记的不同寻常,比起“胎记”这个名称,它更像是烙在了燕清灵魂上的印记,随灵魂一齐流转。   俞显隐隐有种直觉,直觉这枚印记与他有一定的牵系,在第一次瞧见蝶形胎记时,那种心神震颤嗡鸣的感觉,到了如今也依旧能回想起来。加之在这一界面剧情线里,蝶形胎记原本已经被皇后设法封印掩消,俞显出现后,胎记便也随之显现而出,如同两相感应般。   对于“残缺命格”的理解,俞显想不到更多,只好认为是这一世燕清天定的命,蝶形胎记不代表任何不详之兆,而仅是燕清灵魂的体现而已,毕竟上一世的他并没有生来就是“残缺命”。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要将残余凤格归回皇后的命轨中,拽住那一线生机。”俞显道。   燕清听明了意思,从昭俞怀里退开:“那我们快去吧。”   俞显也不耽搁,将燕清抱上了轮椅,推着燕清往坤宁宫走去,安元照例随侍在侧,燕玉见状忙紧随而上,林生不放心,也跟了上去,留下一众宫人侍卫侯在外头。   哪知俞显等人还没走过宫院,一阵听来蹒跚的脚步声,便从坤宁宫内由远而近传来,一个青丝生了数缕白的宫婢出现在了门口。   赫然是此前多次将燕清阻在了宫门外的坤宁宫老嬷嬷。   老嬷嬷听宫女通传了宫院的动静后,便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迎了出来,一见几位主子,忙福了福身:“奴婢参见国师大人,参见太子殿下。”   在对向燕玉时,老嬷嬷顿了顿,才福身行礼:“参见大殿下。”   “瑾琴嬷嬷,本殿要见母后。”燕玉道。   瑾琴嬷嬷皱了皱眉,道:“回三位主子,恕奴婢无法放主子们进去,娘娘说了,无论何人来访,一律不见。”   燕清抬眸冷盯过去。   燕玉蹙眉:“瑾琴嬷嬷,母后……”   “近日皇后饮食起居可正常?”俞显打断燕玉的话音,道,“凤体可还安康?”   瑾琴嬷嬷闻言,竟是一怔,眼神微微闪烁:“娘娘,娘娘她……”   俞显眼睛冷然一眯,加重了语气:“回答本座。”   瑾琴嬷嬷肩膀颤缩了下,忙不迭道:“回国师大人,娘娘不知着了什么病,这两日都不曾出过寝宫的门,就卧在榻上,连太医也不许奴婢们去请,还说若是谁往外头走漏了风声,便要将人活活杖毙了去……”   俞显轻嗤了声,道:“皇后娘娘病重,你竟还有胆子拦着人不放,倘若耽搁了医治,皇后凤体遭了血光,这杀头的罪罚你担得起么。”   挎着药箱的林生在一旁心道:说的极是!   若是太子殿下说出此番话,瑾琴嬷嬷还能不以为意,可话是从狐神口中说出,瑾琴嬷嬷当即吓得膝弯一软,“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奴婢该死!”   俞显收了表情,冷声道:“少废话,带路。”   瑾琴嬷嬷慌乱爬起,战战兢兢走在前头带路。   片刻后,几人到了寝宫门口,瑾琴嬷嬷将门扇打开后,忙退到了一边。   俞显睨了眼瑾琴嬷嬷:“你回前殿待着。”   瑾琴嬷嬷福身应道:“诺。奴婢告退。”   瑾琴嬷嬷转身往来时的路径走,还没走出两步,便听身后又传来一道幽幽话音。   “若让本座知道你朝皇帝通了风报了信,本座绞了你的舌头。”   瑾琴嬷嬷脸色一白,险些倒了下去。   ……   直至迈进寝宫内,燕玉也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须臾他看了眼昭俞狐神,艰难道:“狐神怎知瑾琴嬷嬷她……”   话一出口,燕玉便自知失言,狐神手眼通天,一个渺小凡人的动作又怎会逃过他的真眼。   燕玉拧眉止了话头,只是仍有些不能接受。   瑾琴嬷嬷是看着他长大的,对母后亦是衷心服侍,便是守在这萧冷荒僻的坤宁宫,也没有丝毫嫌怨,不曾离弃过母后。   燕玉怎么也没想到……   俞显轻哂了声,没有说话。   他命多禄在宫闱布下重重眼线又不是闹着玩的,摸清了一个瑾琴底细而已,并不稀奇。   不过倒也无怪燕玉会讶异,毕竟瑾琴这人是个老油子,精于装模作样,皇后和燕玉两人被蒙骗多年也正常。   走近床榻边,一见皇后气息微弱地平躺在床榻上,面容青白无色,燕玉猛地一怔,旋即立马扑到了皇后身边:“母后!”   “母后你醒醒,莫要吓唬孩儿……”燕玉不敢上手碰触,只敢攥紧了被角唤道,“母后……”   燕清看着不日之前还音容鲜活的人,此时阖目无声地躺在床上,呼吸不由停了一停,身形微微发颤。   俞显搂住燕清的肩膀,安抚地握了握他的肩头:“殿下放心,没事的。”   语罢俞显上前一步,掌心朝上一翻,金雾骤现,他旋掌往皇后方向一送,金雾瞬间涌成一片流萤笼上皇后周身,缓缓吸纳进皇后体内,惨白容色亦肉眼可见地恢复了红润。   俞显收回手道:“若要凤格恢复完整,弭除双生命格,需得你们母子三人在今夜子时之前一齐抵达星宫,本座的命轮灵阵能解决此困。”   一旁的安元听了,不由迟疑道:“启禀国师大人,如今这日头已落,宫内正值宵禁时候,怕是轻易出不了玄武门啊。除此之外,若是这般大张旗鼓地出去,恐怕也会暴露了娘娘凤体有损,不定连那甚么凤格啊阵法的,也会叫闲杂人知晓了去,平白招惹祸患啊。”   俞显闻言一笑:“本座自有法子。”   说着,俞显扬手一挥,一片漩涡顿时浮现而出,他道:“此为本座的栖息秘境,他们三人可暂时藏入此境,由本座带着秘密出宫便是。”   众人原本对于狐神神通已是从惊叹到麻木,再到见怪不怪,然而此时见了这漩涡般的秘境入口,却是又被洗刷了一次认知,大叹特叹。   燕玉毫不耽误地将母亲横抱在怀,临进秘境前,俞显道:“凡胎肉.骨受不住秘境灵息之威,常人进入后便会立时陷入昏迷,等到了星宫,本座自会带你们出来。”   燕玉颔首道:“有劳狐神。”   话落便带着皇后迈进了漩涡中,转瞬没了身影。   俞显俯首吻了吻燕清,道:“莫怕。”   燕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怕。   俞显一笑,起身推着轮椅,将燕清往漩涡里送了进去。   吩咐完安元和林生二人守在寝宫,俞显身形瞬息莹散化为火狐本体,九尾火狐颠颠爪足跑出寝宫,几下灵活腾跳,跃上了红漆宫墙,金砖碧瓦。   皎皎弦月高悬于天,如焰火狐披一身月银,朝皇宫之外的方向奔跑而去。 第45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4)   在进入漩涡前,燕清便已闭目作好了晕眩的准备,也能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流的变化。   谁知片刻过后,环旋气流止消,晕眩感却没有袭来,鼻端萦绕着极为清新的草息,耳畔是鸟啼虫嘘,水声潺潺。   燕清讶然睁开眼睛,竟见四野青草繁茂,百花遍缀,薄雾弥漫间,可见不远处一川足有百丈高的飞瀑倾泻而下,水花击打在礁石上,于月银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一时间,燕清以为来到了仙境。   不是说常人一入秘境,便会即刻昏迷么?莫不是昭俞所说的秘境灵息之威失效了?   燕清疑惑忖了忖,蓦然想起母后和皇兄也入了此境,忙转头目寻,生怕两人落到了别处去。   好在只张望了两下,便瞧见了两道平躺在草毯上的身影,燕清不由放下了心,旋即,神色一顿。   ……平躺?   燕清把着手轮朝那处走去,果不其然见母兄二人正是人事不省的模样,顿时明了只有他能自如待在栖息秘境,就如同只有他能闻到昭俞陷于春.情时的异香一般。   燕清思绪飘了会儿,目光慢慢转到了母后的脸上,先前有太多龃龉横在中间,燕清不曾正眼瞧清过母后的面容,现下却是愿意去仔细看看了。   其实嘴上说着不信皇兄说辞,心里早便是信了的吧……燕清眼皮微垂,轻嘲地笑了笑。   良久,他转眼看向远处月影山色,灌涌在胸口的郁气慢慢地,悄然散了去。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85。】   【叮!恭喜宿主触发隐藏剧情,并成功完善亲情线,鉴于宿主表现出色,本系统将额外赠送5点清醒值作为奖励!】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90,经判定检测结果达到合格值,恭喜宿主成功解除“魂飞魄散”处罚机制。】   俞显刚进入秘境,脑海里便陡然响起了系统播报,接连三声不带停顿,打了俞显一个措手不及。   俞显:“……”   谢谢,并不觉得这个所谓的奖励有什么好恭喜的。   空气里带过一缕波动,燕清似有所觉转头望去,便见昭俞从一片虚空中走了出来,不由唤道:“国师。”   俞显很快掩下神色间那点异样,驱步走到燕清身旁:“星宫到了,随本座出去吧。”   “好。”   气流变化再次出现,转瞬几人便落在了摘星坛旁边,燕玉也即刻醒转过来,姿势与进入秘境前一模一样,怀里仍横抱着昏迷不醒的母亲。   此时星宫主殿前开阔的祭祀场与从前大不相同,往下瞧不见实地,唯见白雾翻涌;往上天穹浩瀚,星月倒落。   漫天飘飞着薄如蝉翼的“天干地支”金白符文,拖曳的流萤一线接一线,似织就了万千鲛绡,将星象命轨尽绘其中。   悬地足有三丈高而建的摘星坛置于其中,便如那云海金霞中的仙苑浮台。   俞显将燕清抱在怀里,沿着摘星坛一侧的台阶往上走,燕玉见状,亦提步跟上。   不规则环旋而上的玉泉轨顶端,“北斗七星皿”盛着月白“灵露”,夜风一吹,便撩起粼粼波光,其下正对的坛面绘刻着九宫八卦图纹。   到了摘星坛上后,俞显对燕玉道:“将皇后放在五合太极中宫位上。”   燕玉依言照做。   俞显根据燕清的生辰八字,将燕清放在了昭示他命轨的位置上,燕玉也找到了自身的位置,盘膝坐了下来。   两人依照俞显的指示,阖眸进入冥想,俞显并指掠出两道真气,迅速取了两人的眉间血各一滴送入玉泉轨,血液一经融入泉水,瞬间颜色一褪变为月白色,有如游蛇绕轨而上,汇入北斗七星皿中。   几息后,灵露开始慢慢逆向旋转,紧接着速度越来越快,漩涡越来越大,搅弄出轰然作响的巨大动静。   在这轰响之中,隐隐约约地,混了几声模糊不清的龙吟。   饶是燕清和燕玉足够全神贯注,也算见过了大场面,此时竟还是不由惊得齐齐一震。   俞显望着天穹上逐渐显现的命轮灵阵,在灵阵彻底显现成型的刹那,陡然错指掐诀,结掌成印!   两条依水化形的金龙猛然从漩涡中冲出!啸吼震天彻地!   燕清燕玉两人再难忍住,下意识睁开双眼抬头望去,瞳孔同时骇然皱缩。   这分明是一条金龙!   不!确切来说,是一条龙身上长了两只龙头的金龙!   俞显看见那条金龙,也不由皱了皱眉,他抿直了唇,只顿了一顿,便毫不犹豫地,将结印而合的掌心骤然一分,金龙立时凄啸着,朝两头硬撕生扯,嘶吼近乎要震塌半边天。   与此同时,燕清燕玉双双喷出一口血,剁骨裂髓般的疼痛转瞬席上全身,身下卦位乍起红光,将两人死死禁锢在了原地。   俞显看着燕清痛到浑身颤抖,面容惨白的模样,胸口闷堵得慌。   这一世,燕清所承受的磨难比上一世还要更甚……   任务以拯救为主题,意味着往后世世,燕清都会经受不同的磨难,俞显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导致燕清要世世经受如此多舛的命运,这命道又是何其的不公平。   有时候俞显甚至开始庆幸有系统的存在,才有了改变惨烈结局的机会,让他能将燕清保护在身边,不让旁的烂人烂事糟践了他。   片刻过后,金龙彻底一分为二,两条金龙如获新生,在天穹盘旋不停。同时摘星坛上卦位红光消弭,禁锢之力撤去,燕清和燕玉当即力竭倒在了地上。   俞显现在没法抽身去看燕清的情况,只得加快了施法,两条金龙盘旋几圈后,便相继飞回了漩涡,漩涡旋转速度逐渐慢下来,直至变回平静,只余淡淡涟漪浮动。   双生命格之困已然解除,俞显松了一口气,比起这个,凤格恢复倒是简单得多。   俞显直接操控着命轮灵阵,将阵力化出一股,从天穹之上倾泻而下,笼在了皇后的周身——拿萧识沉和晟德帝原有的紫薇帝气来弥补凤格的耗损,实在省时省力省资源。   走到燕清身边,俞显将来星宫之前从林生的药箱里掏的丹药取了两粒,一粒给了燕玉,一粒抵着燕清的唇瓣送进了他嘴里,燕清将丹药吞咽下去,缓了一会儿才回了些气力,面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俞显扶起燕清,燕清重新坐稳当后,转头看向了皇后,道:“母后她……如何了?”   称呼变了。   俞显无声一笑,抬手揉了揉燕清的脑袋:“再过半盏茶便可以了。”   燕清顿时放下心来。   燕玉闻言,脸上不由浮上喜悦,膝弯一屈就要朝俞显下跪叩首。俞显一惊,可受不住这一跪,赶紧挥出一道力阻下了燕玉。燕玉无法,只得作罢,但还是朝俞显行了个郑重的揖礼:“多谢狐神倾力相救,将母后的性命从阎王爷手里拉了回来,此恩重于泰山,燕玉万世莫敢忘。狐神若不弃,燕玉不惧赴汤蹈火,为狐神驱策。”   “大殿下言重了。”俞显道,“比起这点小恩,本座才更需要谢你们,没有你与皇后的不舍不弃,本座恐怕也无法瞧着燕清还活生生地待在本座身边。”   燕玉微怔,他看了眼燕清,苦笑道:“……我也没有为清儿做过什么,狐神此言,燕玉担待不起。”   俞显没有古人的含蓄毛病,直言道:“焉知你位即储君时,数次命悬一线也不放弃,不是因为知晓你这一死,一了百了,却是会连累了燕清。”   燕玉耳根子一热,难得地觉得有些难为情了,尤其是在胞弟面前。他疼惜在冷宫受苦的弟弟,又愧于无能带他脱离苦海,自然更不可能容忍自己会连累弟弟,是以自觉没有做什么,当不得狐神那句谢。   “……皇兄。”   燕玉闻声,愣然抬头,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听到了什么。   这是头一次,他从清儿口中听到一声柔软的皇兄……语气更是再没了半点之前的剑拔弩张……   燕清回视向燕玉,顿了顿,轻声道:“燕清愚笨,错怪了你,错怪了母后,若我早些知晓此间隐情,明了事理,你同母后也不必遭了这些苦楚……”   “说哪的话。”燕玉截断了燕清的话音,却还是不免动容地眼眶一热,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他及时转开头调整了几下呼吸,须臾才又回过头来,视线落在燕清的双腿上,神情总算敢坦然地流露出真实疼惜,不用担忧胞弟瞧见了生烦,“你的腿……”   燕清温缓一笑:“已然好全不少,幸而有国师。”   燕玉也不由跟着笑:“狐神能这般照顾你,自是极好的。”   俞显闻言,倒是插了一句嘴:“大殿下不必唤本座狐神,叫人觉着生分,唤我名昭俞便可。”   燕玉心道惶恐,艰难道:“礼不可废,燕玉断不能如此逾矩。”   俞显轻哂道:“总归燕清终是要入我青丘一族族谱的,作为他尚未过门的夫君,本座也合该称你一声皇兄。”   燕清倏然红了脸。   燕玉讶然失笑,倒是放松了几分,无奈道:“若真受了这声称,我怕是要折寿的。”   “那便称国师吧。”俞显说着,又意味深长道,“只怕大殿下此前叫习惯了他人,唤本座国师,得生别扭。”   燕玉微顿,脸上的笑慢慢散了去,不知是忆及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以叹惘居多。   燕清看了眼昭俞,又看向明显有些不对劲的燕玉,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俞显懒漫道:“大殿下,尘渊一句水平失准的天象判言,就累得你们母子三人数十年寒苦,后来又害得你下了天牢。可目下瞧来,你倒不像生过怨恨的模样。”   俞显哂然一笑,“本座不免有些好奇,这份宽容因何而生?大殿下也不是那至纯至善到愚蠢的性情,该明的是非总归还是清楚的,原不该如此。”   见燕玉有些沉默,俞显继续道:“本座还听皇后提起过,他叫木不见,这名姓听着不稀奇,可却人人不得知,藏得极深,倒也不知什么缘由要这般遮遮掩掩。”   燕玉默然片刻,须臾目光看向阵力笼罩下,昏迷不醒的母后,慢慢道:“母后名姓木悠,宫里已是许多年不曾有人提起过了。”   此言一出,俞显连同燕清皆是一愣。   燕清道:“他与母后是兄妹?”   燕玉闻言却是笑了下,摇了摇头:“国师修道数年,修为颇高,能够容颜常驻。”   “他是母后的父亲,亦是母后的师父,你我的外祖父,师祖。”   这下燕清眼睛都瞠大了。   俞显也没想到这里头竟是这么个关系。   俞显道:“皇后瞧着不像与他亲近,提及时也是直呼其名,像是平常都这么叫。”   燕玉叹了叹,道:“一开始并不是这样,在知晓外祖母的死,与国师有莫大关系之前,母后是很敬重爱戴国师的,事事皆遵从国师之令。”   燕清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俞显更是皱了皱眉。   “母后告诉我说,国师与外祖母情起于露水姻缘,外祖母意外有了身孕,却被国师抛弃。国师是宗门里的天之骄子,自然不会娶没有修为的民间女子,于他而言无半分益处,也不会要一个很可能不会有修道资质的孩子。”   “后来外祖母难产而死,留下不足月的母后便撒手人寰。国师得知自身有一个身有凤格的女儿流落在外,便将她带回了身边。彼时国师觊觎天晟星宫的灵露已久,母后是他能进入天晟的机会。”   “母后与父皇相识于江湖,自以为觅得良人,要与父皇结为连理,却被国师告知,自称乡野游侠的父皇其实是天晟的王爷,坊间有言‘得凤身之女者得天下’,父皇从一开始接近便目的不纯。母后听了,大失所望,要与父皇断了往来,国师又言明愿求,要母后入宫助父皇登位,母后做不到忤逆国师,便答应了下来。”   “冥冥之中好似真的自有天意,父皇确实得到了天下,国师也在母后的帮助下,顺利隐姓埋名进入天晟,成为了天晟国师。直到后来母后身怀六甲时,国师醉酒认错了人,错将母后当作外祖母,话语里尽是鄙薄,失言道出了当年真相。”   “母后痛恨自己,也痛恨国师,后来更是在生下我和清儿,国师为了自身利益要除掉清儿时,彻底与国师决裂,便是拼着命,不惜耗损凤格,耗尽修为,也不让他碰清儿一根毫毛。”   说到这,燕玉摇了摇头,低缓道:“无论如何,国师终究是我的外祖父,是血缘至亲,何况他教养了我十数年,我生不了怨恨,也做不到心无芥蒂地亲近,只能道世事果真无常了。”   燕清神色复杂难言,他与尘渊国师没有见过几面,印象不清晰,只记得祭神仪时他被昭俞揭破了盗取灵露的行径后,落了个身首分离的下场。   俞显无声嘲弄,这尘渊真是个讨人嫌的,无论是原剧情线还是现触发的隐藏剧情线,都拂不去他阴魂不散的影子,有够恶心的。   燕清轻声道:“事情都过去了,今后也不必再去细究孰是孰非,只需朝前看便是。”   燕玉温雅一笑,点头道:“清儿说的是。”   说话间,那厢阵力也在慢慢收束,半盏茶一过,阵力便完全收回到了命轮灵阵。   俞显如法炮制将三人送入秘境,转头回了皇宫。   因时候太晚,已是亥时,俞显只嘱咐了林生为皇后检查身体状况,并注意燕玉的伤势,便带着燕清直接回到了就近的摘星殿去歇息。   等到第二天辰时,皇后才醒转过来。   燕清起床知道后,便第一时间同昭俞赶到了坤宁宫。   走进皇后的寝宫,这边林生正同昭俞禀报燕玉与皇后的身体状况,前者伤口需慢慢将养,好在身体底子不错,痊愈不过是月余的事,后者没有太大问题,主要是两三日未正常进食,气血不足,体虚云云,多补补就好了。   而那边,燕清看着半卧在床榻上,欲言又止望着他的皇后,两手扣紧了手轮,一时间竟是推不动步子,罕有的近乡情怯之感。   俞显注意到了燕清的紧张,待听完林生的话后,便转到了燕清身后,将燕清一步一步推到了皇后的床边。   两厢互望,一时皆是无言。   须臾,皇后打破了这份静默:“太子都知道了?”   醒转过来后,燕玉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统统告诉了皇后。   “嗯……”燕清缓缓点了点头,唇瓣动了几动,最终还是问了出口,“您当初为何……为何会毫不犹豫舍弃许多,将我救下?”   燕清想不通,在知道母后都为他做过什么后,他更多的,是觉着沉重和无法理解,燕清自认为并不值得母后抵命做到如此地步。   皇后仔细瞧了瞧燕清的眉眼,眼里是难言的温柔,她微笑道:“你是我儿,本宫若不救你,谁救你?”   似忆及到什么,她眸光微远,轻轻道:“……那时你还这么小,软软地待在襁褓里,小手最是喜欢握着本宫的手指,好似在同本宫说,想要活下来,想要好生长大,想待在娘亲身边……”   皇后眼眶已是湿润,道:“如此,本宫又怎么舍得下你呢?”   燕清鼻尖一酸。   皇后来回看了眼燕清和燕玉,叹声道:“你和玉儿,都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心肝肉,本宫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不是为了让你在人间走个几年,就早早离去的……”   当知道燕清是早夭的命格,皇后只觉着剜心剜肺也不过如此了。   燕清伸手握住皇后的手,哽咽轻唤:“母后……”   皇后闻声一怔,盈在眼眶的泪水顷刻就流了下来。   燕清俯身,将侧脸埋在了皇后的手心:“孩儿不孝,误解母后诸多,那日还出言不逊,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伤了母后的心,实在可恶至极。孩儿如今知错了,还请母后原谅孩儿,莫将那些糟心眼子的话往心里去。”   皇后大不忍,手心抚摸着燕清的脸,几乎泣不成声:“母后不怪你……母后怎会怪你……”   燕玉从椅凳上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无声揽住母亲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   侯立在一旁的安元不由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林生眼里亦满是动容。   俞显看着这场面,一时间有些感慨,又有些欣慰,欣慰于燕清的人生里,还是有其他真心爱护他的人的。   片刻后,皇后与燕清从情绪翻涌里平复了下来,燕清缓缓直起了身,俞显便用衫袖抹净着燕清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   皇后见状,不由一笑,道:“清儿能得国师爱重如此,国师又出手相帮许多,本宫实在感激不尽。”   俞显闻言,也轻笑道:“本座深慕燕清,所做皆是应当,岳母娘这话说的生分,倒是让本座忐忑,担忧岳母娘不愿认我这儿婿了。”   此言一出,惹得满屋响起了忍俊不禁的笑声,连带气氛也放松了不少。   燕清羞赧地看了眼昭俞,心口却是满满的暖甜。   皇后也知道太端着规矩,确实显得生疏不亲近,她到底是自幼长在宗派,学的修道之理,骨子里还是坦荡洒脱的性情,没有皇宫处处拘谨人的含蓄弯绕,是以笑道:“本宫可不敢不认,不然清儿定会跟本宫闹急,想想就不定能头疼到几时了。”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安元,道:“清儿这么多年不在本宫身边,辛苦安公公悉心服侍,为他操持许多了。”   安元忙揖首道:“娘娘抬举,老奴生受不起,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说话过后,已是到了午时时分。   几人在坤宁宫一齐用过午膳后,考虑到皇后需好生休养,燕玉则需回到东宫那座媲似太医院的偏殿里去,将养未好全的伤势,于是便相继告辞,离开了坤宁宫。   燕清也同昭俞回了华玥殿,处理耽误了两日的庶务。 第46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5)   是夜,摘星殿溢散着莹润幽微的夜明珠光,玉石床上隐约可见一对交缠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酣战才渐停渐止,唯余起伏不定的喘息。   燕清已是疲累到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了,他眼神迷离涣散,嘟哝道:“国师……困……”   话落,一声喑哑低笑便倏然撩拨在耳畔,激得燕清耳颈一片酥麻。   “睡吧。”   闻言,如同得到了赦免般,燕清松了口气,放心地闭上双眼,不到两息便已沉沉睡去。   片刻后,俞显并未从燕清身上退开,而是就着侧卧的姿势将燕清紧密环进怀里,额头与之相抵,闭眼间开始调动周身真气,以自身灵体为媒介,引导玉石床内蕴含的浓郁灵息,连同丹田里的真元,一齐缓缓传入燕清的身体里。   俞显刚到这一界面时,在山洞里趴卧着的“岩石”,便是玉石床。   在阻止了“惊马坠崖”剧情节点后,俞显便又回到了栖息秘境中,这才发现火狐睡的东西,貌似是个从上古时期存留下来的玉石。没什么通天彻地的用处,不过灵息浓郁,也算此界顶级开挂的东西了。   所以离开星宫入住皇宫摘星殿后,俞显二话不说,便将那比照着星宫建起的神龛给推平了,换上了这块巨大的玉石。   当清醒值达到90时,俞显便已经预感到离清醒值满值的时候不远了。   明知道只要他前脚登出此界面,后脚关于他的时空线痕迹便会清除,燕清也会忘记所有与他相关的记忆,俞显私心里却还是想留下些什么,如此,痕迹也不算被清除得太彻底吧。   毕竟异世界时空线痕迹清除不会把本有的东西一并除掉,自动修正也只是做微小的调整,在逻辑规则下将俞显的痕迹空缺补齐完整。而系统塑造他的人物身份时,都是基于小世界本有的资源来操作,比如九尾火狐的存在,又比如灵气。   原有的九尾火狐是千年前生于青丘灵坳的灵兽,意识并没有开化,消失也不是沉眠,而是寿命短,死在了没人知道的地方。因而系统便干脆参照九尾火狐的模样,导以能量塑造出俞显在此界的开挂身体。   思来想去,俞显最终决定将修为、秘境,连同秘境里的奇珍异宝,在没有离开之前,尽可能地传给燕清。   俞显此番,算是明目张胆地钻了异世界时空运制的空子。   只不过……每每想到会被忘记,俞显说不郁闷难受是假的,哪怕明知道下一世他们还会相遇。   没有人会愿意被爱人忘记,甚至是忘个彻底。   半个时辰后,待燕清的身体将新传入的真元灵息吸收完全,俞显才缓缓撤下法力,习惯性地吻了吻燕清肩背上漂亮的蝶形胎记。   睡梦中的燕清似有所觉,肩膀敏感地缩了一缩,旋即脸颊又乖顺地蹭了蹭俞显的胸膛,再次安静下来。   俞显心口熨帖,轻轻落吻燕清的眉心,也随之一同阖眸入睡。   几日后。   上元佳节夜,灯火映万城。   这天不止是万民共赴灯火盛会的日子,亦是天晟当朝皇太子与大皇子十八岁的生辰,更是天晟国之信仰——狐神现世以来,首次为天晟千万子民共同赐福的重大节日。   为此,今上特赐天下足足七日的灯节假,以显盛世太平。   以往此时,帝储生辰宴已是足够隆重,今年因着双生皇子头次同贺生辰,宴会规模更是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   从酉时日头西落起举行,一直到戌时末结束,全程由重掌凤印的皇后亲自操办,不仅大张旗鼓再邀各国赴宴,皇宫上下更是处处张灯结彩,极尽盛大之能事,连带官员宫侍的俸禄也相继涨了两三倍。   每逢上元节,君王妃嫔轻易不能离开宫门,因着狐神亥时初刻会携满月赐福万里,是以也可换上常服,同往皇城外观礼。   整个赐福礼道一句恢弘壮丽也不为过,漫天飘浮的祈福灯中,九尾火狐曳着艳胜灯火的长绒尾巴,在百姓惊艳崇仰的目光下,从天穹南际朝北极星宿奔跑,所过之处尽落星莹,纷纷洒落在人们身上。   而凡受星莹者,从内到外遍尘尽除,仿佛将前年累来的浊气一扫而空般,浑身轻松飘盈。   ——此为九尾火狐通过跃踏倾覆于天晟国上空的命轮灵阵,调动灵阵里的灵气为天晟百姓们施福赐运。   最后,九尾火狐绕“北极星宿”而过,从天穹向下奔跃,如一尾流星,消弭在了漫远长空中。   天穹之下,热烈山呼久久不消。   而在繁闹的灯市人海中,一辆线条雅致的低奢马车安静待在不起眼的街角,窗牖上垂落的水墨纱帘不时随风缭扬,借着耀如白昼的灯火,偶尔可窥马车里那道气质清渺的身影。   片刻后,马车门在小厮没有伸手去推的情况下自动打开,须臾又自动关上,好似车内之人开了下门扇,瞧外头无甚么有趣,又关上了门般。   实际上……   九尾火狐一进马车内,抬起毛爪踹合门扇的同时,身形显现,转头跳上燕清的怀里,摇着九条尾巴,舔了舔燕清的脸。   燕清被痒得下意识躲了一躲,失笑问道:“国师可累?”   火狐口吐人言:“累得紧,体力耗散太多,需得殿下亲吻安抚方能回些气力。”   燕清温顺紧抱着火狐,乖乖吻了吻尖尖的狐嘴,眼里满是倾慕。   小厮扬手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马车便慢慢行驶起来,淹没在喧嚣灯市之中。   燕清眼神发亮地看着窗外的繁闹,每当瞧见打铁花、猜灯谜、舞龙舞狮等有趣景象时,视线总会不自觉地停驻片刻,眸子里盛放着浓浓的渴望,流露出童真般的孩子气。   俞显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揉着燕清的头发,见状眼尾微弯。   燕清自出生以来,就被拘在冰冷压抑的红墙宫瓦里,仅有的一次出宫,也是在乞神节那日,而且还是在清晨时分,万物亟待苏醒的时候,避开官道去往星宫。   却是不曾亲身感受过民间。   如今瞧来,燕清应是挺喜欢民间自由惬然的烟火气息的。   念及此,俞显不禁开始犹豫,未来真的要将燕清拘在皇宫,拘在那看似至高无上,实则最是束人手脚的皇位上么……   “殿下可要去玩玩?”俞显道。   燕清闻言一顿,迟疑又期待道:“可以吗?”   “有何不可?”俞显一笑,揶揄了句,“殿下不必担忧会走丢了,有本座看着殿下呢。”   燕清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眼皮微垂:“还是不了……若真是出去了,平白惹眼。”   俞显不明所以皱了皱眉,眼里浮着疑惑。   燕清看了眼昭俞的脸,又看了看他的衣着,轻声道:“……孤听闻国师的画像遍传五湖四海,此番要是现身,怕是要引起民乱的。”   俞显怔了一怔,顿时失笑不已:“这有何难,本座只要乔装打扮一番,易个容不就成了。”   说着,赤红流衫转眼变为了一袭华贵蓝袍,俊美容颜也在细微调整下,不再过分慑人。   燕清惊讶到连眼睛都瞪圆了。   俞显笑了笑,抬手推开门扇招呼了一声,小厮便麻溜地靠边停了马车。   俞显伸手一揽,直接单臂将还愣着的燕清抱起来,用臂弯支着燕清的腰臀,嘴里慢悠悠道:“轮椅也挺惹眼的,就不必带了吧。”   燕清:“……”   这样不会更惹眼么?!   一融入喧闹灯市之中,燕清就羞得通红了脸,此时的他比周围人整整腾空高出半截,一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   燕清头皮发麻,臊到不敢去注意他人的眼神,也不敢真的从昭俞身上下去,只好无措地按紧了昭俞的肩头,压低了声焦急道:“国师,我们回去吧,我不想玩了……”   俞显整个人悠哉悠哉的,好似怀里揣着的不是一个体型不小的男子,而是软绵绵的毛宠般,闻言根本不为所动,勾着唇,同样压低了声道:“这般称呼我,不怕被人认出身份了?”   燕清忙慌乱住了口。   俞显顿时一乐,最终还是好心不再逗弄燕清,随手招了招,一直跟在后头推着轮椅的小厮连忙快步走了上来。   俞显便将燕清放上了轮椅,推着燕清去好生逛了一逛,能玩的也几乎都体验了一番。   看了绚丽的“铁树银花”后,俞显转头便带着燕清坐上了画舫,一路顺着河流漂游而过,欣赏沿路歌舞。   起初燕清并未觉察到有哪不对劲,直到发现画舫与河面花灯漂游的方向相反,是逆于水流而行,要知道画舫除却他和昭俞外,并无他人,且无人掌船。   燕清问道:“国师,你瞧这水流可是有何不对?”   俞显懒漫瞟了眼河流,道:“有何不对。”   燕清便将发现简单描述了一遍,末了还担忧道:“莫不是这水底下有……”   “有什么?”俞显忍笑看着燕清一脸惊疑的模样。   “就是……”燕清拧眉就要将某个字眼脱口而出。   蓦地,燕清想起身侧之人可是神明,旁的怪邪哪敢迎面来招惹,顿时哑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昭俞,一脸茫然。   俞显破功低笑出声,忍不住将燕清搂过来,衔住唇瓣吮了吮,便抵开齿关往深了亲吻。   燕清被吻得神志昏眩,哪怕感觉到画舫正逆流而上,却也没了再去疑惑的功夫,双手圈抱着昭俞的脖颈,不知不觉就坐在了昭俞的怀里。   情到浓时,画舫周围的帷幔忽而高高扬动,四处窗扇一齐打开,灌入清风。   燕清神志扯回些许,无意识抬眸看了眼,刹那间,整个人呆滞下来。   只见周围已不再是亭台楼阁,而是漫漫无边的湖泊。   数之不尽的琉璃灯在湖面缓缓漂浮着,星如碎钻,密嵌于仿佛伸手便能触碰到的天穹。   灯火与星芒交相辉映,竟令人一时分不清是灯是星,又似是灯与星共融,铺展开一片壮阔炫丽的银河。   “殿下。”   燕清闻声,迟钝地收回视线,低眸看向眼前的昭俞。   瞧着燕清呆呆愣愣的,俞显含笑沉声道:“喜欢么?”   燕清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再次抬眸看向了窗外动人心魄的景象,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喜、喜欢。”   “国师怎的突然……”燕清看了眼昭俞,脸上止不住盈满了笑意。   俞显道:“近来瞧了许多民间话本,想着能从中汲取些经验之道,好知晓如何向殿下求亲。”   燕清一愣,心跳猛然跳动得更为剧烈。   “只可惜那字字提及,无外乎钱财聘礼,不痛不痒的口头之诺。”   俞显只手捧着燕清的脸,认真道:“本座贪婪,所求是为世世套牢殿下,今日便以万千明灯昭心,凭天地以为证,魂灵为聘,性命作礼,向殿下求亲。”   “殿下可愿嫁我?”   燕清眼眶蓦地一热,唇瓣颤抖着,一时间竟是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俞显也不着急,安静等着燕清的答复。   须臾,燕清忙不迭一阵点头,生怕动作慢了昭俞就不要他了般,哽咽颤声道:“愿、愿意……”   “燕清愿意。”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95,经判定检测结果达到提醒阈值,触发“登出预警”机制。】   【叮!登出预警提示,“登出程序”将在任务目标清醒值达到满分值100时开始运行,预计待机360天后启动,请宿主提前做好登出1704号小世界的准备。】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听到登出预警时,俞显还是不免心口一窒。   他定定看了眼燕清,手掌倏地紧扣燕清的后脑,近乎发狠地吻住燕清,短暂停止下来的动作比原先更为失控。   情酣耳热之际,一点冰凉忽而套上燕清左手的无名指根。   燕清抬起左手,透过迷离水雾望着圈在指根上的小巧指环,道:“这是何物?”   俞显握住燕清的手腕,吻了吻修长手指上那枚造型做工与上一世近乎一致的戒指,道:“在我的家乡,这种饰品称为戒指,是恋侣之间独一无二的定情信物。”   说着,俞显将另一枚戒指放进燕清的手心里:“戒指总是成双成对,一枚已在殿下手上,另一枚,殿下可要替我戴上?”   知晓了戒指的意义,燕清看着躺在手心里的戒指,不知怎的,竟觉千斤般沉重,压得他手心冒汗,闻言快速点头:“嗯!”   俞显顿时一笑。   燕清一手十分谨慎地捻起戒指,一手握住昭俞的手,小心翼翼又珍而重之地,将戒指缓缓套入了昭俞左手的无名指上,胸腔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看着两人都戴上了戒指的手,俞显有些失神,长久沉积在心底深处的遗憾,一寸一寸地,逐渐消散。   ……   画舫荡漾在辽阔璀璨的湖面,帷幔扬动间,不时带出几声模糊不清的缠绵爱语。   “国师……慢、慢点……”   “叫我什么?”   “嗯……国师……”   “再说,叫我什么?”   “夫君……”   “乖。” 第47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完)   上元节过后,皇宫发生了一系列震荡朝野的大事。   先是当朝皇太子燕清以体疾不宜多劳、需静养以补生息之由,自请辞去太子之位,以致东宫空缺下来,化为人人垂涎欲滴的香.肉。   后是皇帝以千奇百怪又叫人挑不出毛病的说法为由,隔一阵便封一个皇子为王,赏赐封地,连前往封地的时限也要求得苛刻短促,不留半点喘息。   听话的,已跪地接旨,回宫打点行当,即刻启程。   不听话的,则在担忧下一个是否就会轮到自己的同时,开始暗中谋划,将埋了多年的牌逐个亮出。   不是没有人察觉这很可能是一个局,可同样谁也无法保证,接连任过帝储之位的双生嫡子,是否会有复位的时候,谁都不敢赌,因而对他们而言,这是唯一能够争取的机会。   于是乎,天晟皇宫开始了长达六个月的夺嫡之争。   晟德帝依照狐神的指示,寸步寸稳地落下每一颗棋,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哪知总有人会狗急跳墙,不惜孤注一掷出险招。   譬如五皇子燕勉一脉,便凭母家功高,把控兵权,于是起兵造反,欲图谋朝篡位。   彼时皇帝已被奚贵妃下毒暗害,累病在床,若非此前布划严密,兵力镇压及时,加之其它皇子势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下绊子,皇帝就得在病床上丢了皇位。   这其中不乏多禄安排宫侍唆使怂恿奚贵妃的手笔在,奉谁之意,不言而喻。   多禄不知,调配毒药的林生却知,此毒正是多年前被下在嫡次子燕清饭食里的毒药,而在另外增加了几味药材后,毒性更为狠辣,能致中毒者逐渐全身偏瘫。   夺嫡之争期间,三不五时便是满城风雨,血流成河,九族株连之下,斩首的斩首,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   待一切平息下来,皇宫内已是空出了大半的殿宇。   无论前朝有多热闹,俞显和燕清自岁月静好,每日安心复健,清净日子过得舒坦滋润。   皇后凤格复原后,虽然重掌凤印,许多宫闱事宜仍会出面操持,但也仅限于此,其他时候非紧急事宜,绝不接见任何官员宫妃,顾自待在坤宁宫,将耗损成空的修为重新拾掇起来。   燕玉则在林生的治疗下,伤势逐渐痊愈,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端看经卷文籍,不时养花养草兼养鸟,惬然闲适的状态。   然而此时燕玉看着眼前的弟弟,却是有些头疼。   “你真要离开?”燕玉问。   “是。”燕清答。   燕玉更头疼了。   原计划中,在夺嫡之争尘埃落定后,会由父皇重新拟旨,复归燕清的太子之位,然而燕清现下却同他提出,想要他去接手那个位置。   而燕清,则想离开皇宫。   燕清看着燕玉满脸不甚同意的模样,不由抿了抿唇。   他眼帘微垂,转身缓缓走向门边悬挂的金色鸟笼旁,手指穿过笼门,轻轻点了点画眉鸟小巧圆溜的脑袋。   月余之前,燕清已经能摆脱轮椅,独自下地走路,只是走的还不稳当,速度偏缓,步程要是长了,双脚也易疲软发颤。   好在华玥殿与燕玉所住的澜轩殿距离近,在可承受的范围内,燕清也便没有走得太费气力。   他道:“皇兄,你瞧,我同它可相像?”   “它困在了小金笼子里,我困在了大金笼子里,我们好像都出不去。”   燕玉闻言,面露不忍。   燕清回头看向燕玉,轻声道:“皇兄,我也想去民间看看,去瞧瞧母后所说的山河万里。”   燕玉无奈叹了口气,道:“已经想好了?确定不改此意了?”   明了燕玉态度有所松动,燕清不自觉露出笑意,点头道:“嗯,想好了。”   燕玉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他道:“既是清儿想要的,为兄怎会不随了你心意。不过定要多回来,莫让我与母后牵挂太过,在外也需注意些自身安危。”   燕清自是应道:“清儿省得,皇兄放心。”   燕玉顿了顿,又问道:“此事狐神可知晓?他意见如何?”   燕清道:“昭俞知晓的,他说随我意愿,无论是待在皇宫还是离开皇宫,他都会陪着我。”   说到末尾,燕清不自觉耳根一热。   燕玉莞尔道:“他本为无拘无束的神明,当徜徉天地,能被拘在皇宫这么长时间,用不着去猜,都知道是为了你,如今随你离开倒也正常,有狐神在你身边,为兄也能放心许多。”   燕清轻笑了笑,须臾一顿,转而道:“我离开后,安元便拜托皇兄看顾了,他年纪已长,受不得太累的活计,让他同服侍我一般服侍皇兄便好。”   燕玉颔首道:“且安心,不会太劳动了他。”   燕清道:“多谢皇兄。”   燕玉摇了摇头,蓦地一顿,抬头朝门外瞧去。   燕清似有所觉,下意识也往外望,正见昭俞从宫院徐徐走来。   燕清面容绽开笑意,反应过来时,已是身随心动,朝昭俞小跑过去,奈何现下跑跳这种动作于他而言尚有些困难,还没跑出几步,便是膝弯一软。   俞显一惊,赶紧快走两步,将快要摔地上的宝贝疙瘩及时抱稳进怀,嘴里不忘好笑揶揄:“急什么,本座又不会跑了。”   燕清赧然红了脸,臊得将脸埋进了昭俞的肩窝。   俞显失笑捏了捏燕清的脸,随即看向燕玉,道:“燕清同你说明意愿了?”   燕玉道:“嗯。”   “大殿下可是愿意接下这份苦差事?”   燕玉温雅一笑:“无所谓愿不愿意,身为燕氏嫡系长子,为江山社稷谋,本是应当。”   “那便有劳大殿下。”   说着,俞显垂手将燕清打横抱起,走之前对燕玉说了最后一句:“两日后,本座会让皇帝拟旨昭告天下。另外,燕清我便带走了。”   良久。   直到宫院已无二人身影,燕玉才从怔然中回转过神,心里弥漫着浓浓的不舍,片刻后,他缓缓收回视线,一声轻语散在了空中。   “……清儿,珍重。”   许多年前,年岁尚小的燕玉从母后口中得知了弟弟身在何处,于是多次趁着无人时,偷跑到冷宫去看弟弟,偶尔撞见宫人乱摔给弟弟的食盒,燕玉还会鬼鬼祟祟地将食盒整理好。   后来,他开始学会揣上精致糕点果子混入食盒里,知晓弟弟腿疾,又私下求得太医拿药,同食盒一齐放在冷宫门口。   再到后来,他所有举动都被传到了父皇耳里,他被关了禁闭,监视他行踪的人也更多了。   燕玉再也没能踏进冷宫一步。   也始终,没能将弟弟从冷宫带走。   ……   几日后,俞显燕清二人悄无声息地,从皇宫离开了。   走之前,两人去看了皇后,好生道了一番别,皇后没有多作挽留,倒是罗列了早年她曾游历过的许多地方,当地特色也含括其中,还让两人有空回来时,给她捎上一两份惦念了挺久的小食。   两人自是一一记下。   安元早便知晓太子殿下要同狐神离开,可还是在二人离开前夕,哭了个肝肠寸断,活似太子殿下再也不会回来了一般,弄得燕清哭笑不得。   出宫后,俞显和燕清先是去了沂州一趟,确保命轮灵阵仍然足够坚固后,便以沂州为出发点,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处便游玩一处。   待燕清跑跳自如,双腿再无任何僵滞之感后,已是过去三月有余,天气落了寒霜,冬节将至。   又是一年乞神节。   因着星宫“消失”,皇家祭神仪便从星宫挪到了皇宫太和殿前的天坛,设施布置不比星宫,是以流程相应从简许多。   民间乞神礼倒是一切照旧。   在乞神节临的前两日,燕清便提出要回星宫一趟,俞显疑惑问询缘由,燕清只闭口不言,学会了靠蹭蹭抱抱撒娇请求,俞显哪能招架,左右回去也不影响什么,便也应允了燕清。   好在这些时日两人虽游玩了许多地方,可到底没有走出太远,仍在北域,回星宫也不过两日步程。   抵达星宫时,已是夜朗星密。   燕清握着俞显的手,一路将俞显牵到了摘星坛正对的主殿前,殿门大开,神龛高如亭台,仰头望去,徒生敬畏。   燕清转头看向身侧的昭俞,见那瑰若琉璃的眸子里盛着纵容温柔,方才一瞬生就的遥远不实之感,又慢慢落回了原地。   燕清一笑,道:“还请狐神归位。”   俞显眉毛一扬,噙着笑意道:“是,谨遵殿下指令。”   没有多问什么,一副“本座倒要看看你这小家伙究竟想要做什么”的模样,在燕清松开他的手后,便提步朝神龛方向走去。   步步虚化莹星,走出五步时,俞显身影一消,转眼便坐在了神龛上,姿势与一年前初初显圣那日如出一辙,一足自然垂落悬空,一足屈膝搭踩着神龛龛沿。   那厢燕清在昭俞走向神龛时,便已然转身从主殿门口离开,俞显懒散支着腮,蓦地一顿。   栖息秘境以他的一缕真元所化,是以燕清只是刚踏进秘境,俞显便瞬间知晓了。不过眨眼的功夫,燕清又离开了秘境,像是从里边快速拿了样东西,转头便又出去了般。   正自疑惑时,以亭台高度能正正相对的摘星坛上,一缕剑光倏然掠过那片昏暗,环绕星宫的金白符文受剑光牵引飞入坛中,映亮了摘星坛的同时,也映出了那道着一袭月白流衫,恍若水涟漾动的身影。   只见燕清扬长剑一柄,身形翩然凌跃,有若轻鸿,剑携万千星光划掠,“摘星”一词便有了具象。   那是……祭神舞。   支腮的手无意识放下,俞显愣愣地看着摘星坛上舞剑的燕清,眸里溢满了惊艳。   他不知燕清用了多少时间,才将这套剑术练习得如此精妙,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剑势矫若游龙,明显远胜以往所有作开坛礼的帝储。   俞显陡然想起去年祭神仪时,燕清在燃香作开坛礼后,仰头看了摘星坛一眼,那一眼沉默平静,却让伏在画像里的俞显觉着深晦寂然。   那时的俞显不懂是为什么,现在却是明了。   每任帝储开坛作礼,必献祭神舞。   燕清累于腿疾,无法做到。   剑舞已毕,俞显却久久无法回神,一整套剑术舞下来,燕清已是喘息不定,光洁额头浸着细密汗水,见昭俞迟迟没有反应,他有些忐忑。   “燕清献丑一舞,以祭狐神之尊,狐神可觉满意?”   俞显定目凝视着燕清,须臾扬起唇角,问道:“殿下何时学的?可是有偷偷瞒着本座练习?本座竟是半点不曾察觉。真叫人惊喜万分。”   燕清心神大松,面容浮上羞赧的笑意,他轻声又期待地问道:“好看吗?”   俞显从神龛上跃下来,在燕清专注的视线下,步步走向摘星坛,一直走到燕清眼底下时,才开口笑道:“美得不可方物。”   星辰漫天下,狐神伸出双手,流衫宽袖艳如红枫,于清风中猎猎扬动,他道。   “只以舞呈祭,可是远远不足。殿下若是心诚,便该以身献祭。”   闻言,燕清粲然一笑,眼眸流转亮莹。   他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稳稳地落进了,他倾心痴慕的神明怀里。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100,经判定检测结果达到满分值,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登出程序开始激活——嘀——嘀——登出程序激活成功!预计待机时长360天,请宿主提前做好登出1704号小世界的准备。】   俞显低头吻住燕清,在燕清抬手圈住他脖颈时,驱步迈进了星宫主殿,殿门轰然一关。   神龛之上,叠影相缠。   狐神叼住猎物颈肉,专心享用他的祭徒。   ……   星宫一行后,俞显燕清二人继续出发,一路南下,春游山水赏桃花,夏听鸣蝉躲竹凉,将好玩的都玩了个尽兴,好吃的也尝了个满足,时不时还会往皇城里寄去两封报平安的信笺,可谓过的惬意快活。   与他们相比,有的人境遇便显得凄凉无比。   晟德帝在月余之前因受不住偏瘫的痛苦,咬舌自尽于寝宫中,第二日宫侍发现时,尸体已经冰凉僵硬。   讣告宣天下,燕玉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而远在曲凉国的萧识沉则在权势倾轧中屡战屡败,命运仿佛不再眷顾于他,任他自生自灭,成了一个缩在耳房里,手筋脚筋尽断的废人。   两则消息传到俞显和燕清耳里时,燕清正在栖息秘境里打坐修炼,将昭俞传到他体内的真元,以及从身下玉石里吸纳来的灵息运化进丹田里。   俞显听后没有半点反应,燕清倒是唏嘘了一下,之后也没有放到心里,任往事随风散去。   立秋之后,天气开始转凉。   在天晟北域,此时百姓已是裹上绒袄,而江南一带却是凉爽舒适。   只不过……   燕清看着方才还与他低语调笑,现下已然靠着椅榻,阖眸入睡的昭俞,眉头缓缓蹙紧。   这段时日,昭俞困倦的时候越来越频繁,起初只是稍微晚起,谁知后来晚起的时间越来越长,燕清才敢确认昭俞状态异常。   他试探问过昭俞可有感觉身体不适,昭俞只是笑了笑,言说日子过得不如在皇宫时紧绷了,身心放松下来,就容易犯懒,便晚起了些。   昭俞说的在理,燕清也便暂时放下了心。   不曾想,随着时间推移,昭俞已是不止晚起,偶尔坐卧时,也会不时困倦入睡,譬如现下。   静默片刻,燕清起身拿过一方薄衾,轻手轻脚盖在昭俞身上,而后便默默靠坐在他身旁,安静地看着昭俞沉睡的面容,眼波温缓流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昭俞悠悠转醒,视线尚还朦胧便四下一转,等触及到燕清的脸时,那眸子里潜藏的紧张才倏然放松下来,燕清将此变化瞧得分明。   心绪涌上复杂,燕清已然被揽入昭俞的怀里。   俞显用下颌蹭了蹭燕清毛绒绒的脑袋,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沉哑:“我又睡着了。”   燕清低声轻应:“嗯……”   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委屈。   俞显故作轻松道:“江南水乡的气候果真舒宜,竟让本座频频倦懒。”   燕清抿唇没有说话。   俞显垂首吻了吻燕清,道:“本座今后尽量保持清醒,不冷落了殿下,可好?”   若放以往,燕清定是会体贴地让昭俞尽管歇息,可没来由的不安让他此时不愿再这般贴心,只伸手圈紧了昭俞的腰肢,低低“嗯”了一声。   那之后,昭俞确实如他所承诺的,很多时候都清醒着,甚至作息时长也逐渐调回到了原先的状态,燕清慢慢放下了不安,心情再度开朗,只以为是自己多心,而昭俞确实只是犯懒了而已。   变故发生在两个月后,彼时已是初冬。   那只是很平常的日子,两人闲来出门逛玩集市,当时昭俞还从一摊位上提起拨浪鼓逗他玩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拨浪鼓脱手而出。   昭俞晕倒在了地上,面容苍白无色,罕有的虚弱。   燕清心神惧骇,大脑嗡然震荡下,五感尽失。   直到好心路人奔走叫来郎中,燕清如梦初醒,才觉身体正僵硬冰冷到不住发颤。   燕清慌乱扶起昭俞,耳闻为昭俞把了腕脉的郎中惊惑叨叨,说着“奇也怪哉,脉象沉稳有力,不像入了病气的模样啊……”,燕清呼吸一颤,没再理会旁人,一言不发地揽着昭俞离开。   俞显这一昏迷,便是足足三天。   等醒过来时,燕清已是躺在俞显身边,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也没有进食饮水,眼眶通红泛青,唇瓣干涩虚白,比之俞显还要憔悴不少。   “国师……”燕清怔怔望着醒来的昭俞,语气轻弱,满是不确定。   俞显心头一痛,伸手将燕清抱进了怀里。   “嗯。”   燕清迟钝了片刻,才慢慢埋进俞显胸膛小声呜咽,随后泣声渐响,变为嚎啕大哭。   俞显喉结一滚,将苦涩艰难吞咽,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笨拙地轻吻着燕清的额角,试图安抚。   许久后,俞显抱着怀里哭到晕沉过去,身体仍止不住在一抽一抽的燕清,长长叹了一声。   他本可以选择简单粗.暴的方式来登出此界面,就像上一世那般。   可最终,俞显还是选择了逐渐消耗生命值,一直到离开的那天,都待在燕清的身边。   “这一次……不会再不告而别了。”   ……   燕清醒来后,便开始追问俞显是怎么回事,俞显无法,只得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缘由:“应是沉眠期到了,千年前,本座也是如此。”   燕清闻言,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会再次沉睡几百甚至上千年么?”   “我也不确定。”俞显无法给准话,见燕清神情低迷,便又以轻松口吻道,“也许此次沉眠只会持续几年,亦或是十几年,便能再次醒来。”   他握住燕清的手亲了亲,歉疚道:“怕是要殿下苦等了。”   燕清安静凝视着昭俞,像是终于把自己说服了一样,低低道:“若是到了百年,国师仍旧未醒,燕清尸骨便栖于秘境,国师醒来后,可要记着多陪陪我。”   乖巧得让人心疼。   俞显眼眶一热,拇指摩挲着燕清的脸,回应与从前一致:“自是永远守着殿下,哪也不去。”   之后的日子一如往常,两人心照不宣,再也没提及过关于沉眠的话题。   到了时限的最后一日,燕清似有所感。   他静默看着刚从糕点铺子里走出来的昭俞,忽然提议道:“听闻此地烟阳湖澄澈如镜,湖底鱼群清晰可见,倒是想去瞧瞧了。”   俞显一顿,无声看向燕清。   燕清温缓道:“可以么?”   俞显牵过燕清的手,朝烟阳湖走去。   “可以。”   天穹之上,云层灰密,无端叫人觉着压抑。   艄公坐于船尾慢慢划着浆,船头上,俞显和燕清并排而坐,喁喁话着家常,多数时候都是燕清在说,俞显在听。   其实俞显很想回应,想同燕清再多说说话,只是体力正被抽离,张口已是无力。   【登出程序启动中,启动进程3%……25%……】   燕清看着湖底游过的鱼群,极力笑着道:“皇城的河流到底是比不过江南河湖,也不知上元节时,烟阳湖面漂满花灯,灯火映亮鱼群,该有多生趣。”   【45%……70%……】   “再有两月便是上元节,届时国师陪燕清再来瞧瞧可好?”   肩膀忽然靠上一个脑袋,燕清身形一僵,笑容滞在唇角。   俞显眼睛缓缓阖上,话音微若细风,轻轻拂过燕清耳畔。   “有点困了……”   【90%……100%……登出程序启动成功!】   不知何时起,天穹开始飘落细雪,湖面一片宁静。   兰舟上,九尾火狐蜷卧在燕清的怀里,似沉入了梦乡,却又了无生息。   燕清静静抬眸远望,面色无波。   良久,一滴眼泪沿着面颊无声滑落。   “国师……”   “下雪了……” 第48章 你好像是他(1)   “……咱也明人不跟你说暗话了,我这不是在筹备下一部年代戏嘛,你再帮我客串个角色呗显哥?词少镜头也少,一两天就能拍完,绝对不会耽误你多少宝贵时间。”   “啧,又特么闭着眼装没听见是吧,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一道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随着俞显意识慢慢收束进大脑,五感恢复功能,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比这更清晰的,是那开了大混响的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连同浓郁的烟酒气味、香水味齐齐冲进俞显口鼻,直接呛了俞显一个倒仰。   俞显边咳嗽边睁开了双眼,闪烁不定的霓虹瞬间闯进了视野范围,隐约能看见两侧卡座还有几个男男女女。   “给个准话呗哥。”白沨撞了下俞显的肩膀,“您老人家要是接了,让我叫你声亲爹都行。”   “边儿去。”   俞显开口啐回去,嗓音被酒精浸泡得沙哑,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犯晕的大脑,嘴里嗤笑着,“你不怕你家白大夫抄着手术刀来削你,我还怕成了个野爹折寿。”   包间里的音乐声几乎要把俞显的声音盖过去,白沨耳根子尖,倒是听得很清楚。   ……他宁愿没听见。   属于俞显在这一界面的剧情记忆,总算完全拢在了脑海深处,俞显拿过桌上一只盛着酒液的玻璃杯晃了晃,漫不经心地,算是给了发小准话:“什么时候?”   白沨精神一震,立马回答:“下个月28号!剧组班底其实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就这个角色等你一句话呢。”   说完他又自个儿在那嘿嘿傻乐,自顾自跟俞显碰了个杯,“你那鱼塘里嗷嗷待哺的小鱼仔们这下全都得再一次叩谢我,没有我好说歹说的,她们哪能这么容易看见她们新鲜的哥哥。”   俞显这次的身份是超一线顶流明星,还是个没什么作品,纯靠一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和一张欠到让人又恨又爱的嘴红成了现象级的明星。   别人都是求着挣资源来获取曝光机会,避免淡出公众视野成为那个被时代洪流拍在尾巴的,而他却是被求着喊着,哭着闹着多多曝光。   ——因为一旦他很长一段时间不出现,把旧物料啃得渣都不剩的鱼家军就会到处发疯,好消耗一天天积攒下来的过甚的精力。   当然,此发疯非彼无差别攻击性发疯,而是跟揣了一麻袋啃不完的瓜子似的这侃侃那唠唠,常常在别家地盘爆点神评,悍然压制了多家控评组的发挥。   量变成质变,最终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现象——网民们但凡见点幽默逗趣又含带讽刺挖苦的神评,总会条件反射地看一眼头像,或者点开头像看主页,查证一下这人是哪家的。   然后就会发现百分之六十是鱼家军的一员。   于是俞显的粉丝们除了自定的名称“小鱼仔”外,还有个全网封的黑称——“显眼包”。   原本俞显这样的性格是极容易得罪人的,架不住俞显并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小明星,而是身家万亿的顶级富豪,家里产业遍布全球,包括国内top1的影视传媒公司,也是俞家的产业之一。   俞显会走红网络,还是因为酷爱摄影的母亲将他的成长轨迹拍成了许多短片,并上传到了ins,毫不夸张地说,全球有许多网民是看着俞显长大的。   只是意外发生在俞显19岁那年,俞父俞母在前往A国看望留学的宝贝儿子时,所坐航班意外坠机,上百号人无一人生还,俞显顿时成了失去父母的孤儿,身边最亲的人只剩下爷爷,其他帮忙打理俞家产业的族亲也没有几个同他亲近的。   Ins就此停更。   当网民以为再也看不见那个从小帅到大的少年时,俞显却出现在了发小白沨所导的第一部古装电视剧里,友情出演了一个活在女主的记忆里,白月光般存在的盲眼琴师。   明明出镜时长加起来不超过十分钟,却迅速圈了一大波颜粉,顺便炸出了国内外的老粉,话题度高到离谱,长时间霸榜热搜不说,连带这部高质量古装剧也火出了圈,白导首秀乘着他哥俞显的东风打响了第一个漂亮仗。   白沨家与俞显家祖辈交好,即便家底不如俞家殷实,也在上层社会之流,白沨母亲是纵横商场的女强人,父亲是在医学领域具有极高地位和影响力的名医,坐诊于白家出资兴办的私立医院。   与父母不同,白沨既不喜欢经商,也不喜欢行医,就喜欢搞艺术,偏偏父母都不同意,白沨看着嘻嘻哈哈,实际上脾气也犟,梗着脖子也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哪怕父母断他钱财斩他人脉。   白导初出茅庐,什么也没有,演员资源稀缺下,便盯上了俞显,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总算薅到了一点俞显的羊毛。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薅,就薅了个王炸,直接给白沨乐坏了,这不,时隔两年,筹备第三部电视剧的白沨又腆着脸来求了。   俞显乜了眼白沨:“说话就说话,别拿鱼塘骂人。”   白沨讶笑一声,拉长了调子道:“我也没说你养鱼啊,谁不知道你是个出门左转就能出家的奇葩,凭本事母胎单身solo了23年的无情道哲学家。”   听了这话,俞显莫名笑了一下:“那可不一定。”   白沨的情报雷达呜啦呜啦作响,他匪夷所思地看了眼俞显:“显哥你有情况?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他妈怎么不知道!”   俞显没说话,懒散地喝了口酒,蓦地纳闷起来,他已经来到这好几分钟了,系统怎么还没动静。   【你在墨迹什么呢。】俞显直接问了。   那头白沨还在不依不挠:“你这就不厚道了啊哥,咱俩好歹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为你当过牛,又为你做过马,你居然连这都不告诉我……”   哔哔叭叭个不停,俞显嫌他聒噪,直接随口搪塞:“以后会告诉你。”   他现在也不知道老婆在这个世界是什么身份。   瞧俞显这表情,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还没个准的,白沨识相停了嘴,转而说了句:“有哪用得着兄弟的,哥您尽管开口。”   “嗯。”俞显无可无不可应了声,又继续对没动静的系统喊了声:【犬仔?】   【滋…………滋……宿……宿主……滋…………】   俞显:“……”   等“滋”了好一会儿后,系统才总算信号正常,结果一开口,竟让俞显从那冰冷电子音里听出了一丝惊讶。   【抱歉宿主,因任务目标灵魂感应度微弱,需即刻消耗大量能量进行数据追踪,意外造成了短时间内与宿主连接的信号不稳定,现已成功监测到任务目标,准备加载世界数据。】   灵魂感应度微弱……   俞显一滞,一丝不详的预感陡然掠上心尖。   【世界剧情加载中……加载进度1%……15%……40%……】   随着脑仁开始剧痛,大量信息一波接一波涌入,冲刷着俞显的脑海,直到系统的话应证了那丝不详预感。   【……100%,剧情加载完毕,经检测任务目标初始清醒值(-15),低于临界值0,触发每日不定时“灵魂电击”处罚机制,时长均为5分钟,请宿主予以重视。】   听着这清醒值播报,再联想到剧情线信息,俞显闭了闭眼,没忍住爆了一句脏。   白沨惊恐望去:怎么突然这么暴躁老哥??!   俞显没理会白沨的眼神,满脑子都是这个世界操.蛋的剧情。   剧情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但主角攻秦鸿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   在现今新生代演员中,主角受易然绝对是当之无愧的黑马,出道就是在知名导演陈沉升的戏里担纲主演,还凭借这第一部戏一举成为了最年轻的影帝,包揽了多个电影节大奖。   拥有这样高起点的易然,理应前途无量,在影坛缔造属于他的神话,然而他却偏偏死在了最好的年华,如同昙花一现,生命终止在他20岁那年。   易然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母都是省重点中学高级教师,他也本该是被爱滋养着,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   可坏就坏在,易然在娘胎里的时侯大脑中枢神经系统发育就出了问题,一出生就患有精神分裂症,表现出严重的自闭孤僻倾向,情感迟钝,几乎不爱说话,经常看着虚空发呆,时不时还会对着虚空摇头或点头,就像在回应着谁一样,那是幻听幻视时出现的异常反应。   种种状态表现可把易然父母愁坏了,夫妻俩不断寻医问药,给了独子所有的爱,没有放弃过易然一丝一毫。   由于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孩子在普通学校看来稳定性太差,存在一定安全隐患,考虑到其他学生的安危,所以不愿意接受易然入读,还建议夫妻俩将孩子送到特殊学校。   无法,夫妻俩只好将儿子安置在了家里,从易然幼年起到初三,都是轮流着亲自教导儿子学问,实在没有空时,才会安排家教上门。   好在易然虽然患有精神疾病,情感表达存在障碍,反常表现多,可智商却是奇高,学什么都快,连自理能力也不用夫妻俩发愁。   两人这样悉心的陪伴很好地辅助了易然的治疗,随着年龄的增长,易然的病情慢慢有了好转。   到了易然上高中时,夫妻俩便将易然安排在了就职的省重点高中读书,一是方便随时看顾,二是易然平时状态已经与正常人很接近,除了性格比较淡漠,别的没什么太大问题,校方也就愿意接受。   高考过后,考虑到想让儿子更进一步好转,尝试着主动与人建立交流,夫妻俩便与儿子商量着,报了双一流师范学校,以后就跟父母一样在教育行业发展。   原本按照这样的轨迹走下去,易然的人生会一直这样平淡朴实,说不上顺风顺水,但也没有大风大浪。   转折出现在易然刚去首都上大学的那年,彼时易然18岁。   那年陈沉升导演正在筹备青春现实题材剧本《门禁》的拍摄,其他角色已陆陆续续确认了合作演员,唯有主演选角上犯了愁,试镜活动开了一轮又一轮,耗时两个多月,陈导愣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演员。   资方见拍摄进度一拖再拖,想让陈导直接从之前试镜的演员中挑出最合适的,陈导也是个脾气倔的,对手中电影的拍摄质量要求非常高,直接回绝了资方,说“再等等”,资方无法,咬咬牙只能作罢。   倘若不是陈导的电影几乎部部精品,国内外大奖拿到手软,商业价值高,经得起评估,资方哪忍得了这样拖延下损失的成本。   其实陈导心里也着急,这是他头次尝试青春题材,于他而言是一种新的挑战,所以总想做到尽善尽美,给观众一个好的答复,可偏偏又卡在最基础的选角上。   正当陈导产生要不要向资方妥协的念头时,某个周末清晨,早起出门散步的陈导便看见了街坊胡同口正在买早餐的易然。   当时易然穿着灰色套头卫衣,两手插着衣服兜,精致眉眼掩在细碎的黑发下,表情淡漠,眼睛漆黑,伸手接过豆浆包子时也沉默着,没有要开口说基本礼貌用语的意思,转头就走了。   一个与世界割裂,却又被迫压抑在这个世界的孩子。   刹那间,陈导就像看见了《门禁》中那个清冷忧郁的漂亮少年乔生,从剧本里活生生走出来了一样。   陈导当下一激动,直接跟了上去,却被易然当成了父母嘴里描述的坏人,尝试几次接触却频频碰壁后,执导多年,对人物的观察极是细致入微的陈导,很快觉出了易然的精神问题。   陈导犹豫了,可挣扎后又不死心,于是换了种方式,通过人脉取得了易然父母的联系方式,斟酌着与易然父母谈及演绎或许能成为一种辅助易然治疗情感障碍的方式,易然父母思考过后,便同意了让易然尝试,有效自然好,无效也是常态,总归是做了心理准备。   谁知易然初初沾到表演的边,便如同空壳注入了生机般,表现出了鬼才式的表演天赋。   易然父母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陈导更是直呼捡到了宝,忙不迭与易然签了合同,将易然带入了剧组,开启了易然的演绎生涯。   《门禁》一经发行,立时掀起了轰动,横扫各大电影节奖项的同时,那个美得如同精灵一般的冷漠少年也从此站在了影坛高处。   这么一个尤物,很快就被游戏人间,玩遍了娱乐圈大大小小许多明星的富二代秦鸿列为了狩猎目标,并发起了猛烈的追求攻势,但全被易然无动于衷的冷漠挡了回去。   然而这样的态度并没有击退秦鸿的热情,反而越发激起了秦鸿的征服欲,一时间闹得娱乐圈内人尽皆知。   陈导听闻后怒不可遏,又偏偏没法帮到易然什么,秦家是出了名的商业大鳄,在政界也有一定的关系,硬碰硬下,陈导的事业被秦鸿给毁了的可能性都有,他能力有所不及,自责间,只能老父亲心态地让易然离秦鸿这种吃人的蛇越远越好。   后来秦鸿意外得知了易然的病,也明白了要想追个冷冰冰的石头,比登天还难,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易然绑了,囚禁在了一座海景别墅里,找了个心理师给易然做催眠,催眠出一副爱他不可自拔的模样。   心理师要求秦鸿三个月内不能与易然有肢体接触,还要时常晃在易然眼前,以免易然潜意识察觉危机后,引起抵触反弹,造成催眠失效。   起初秦鸿看着易然流露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爱慕神情时,只觉有趣又好玩,心痒的同时又不得不克制按捺下来,这种新奇拉扯的感受让他觉得新鲜。   他就这样守在别墅里,静静等待青涩果实成熟。   谁知却在与易然的朝夕相处中,被少年依赖眷恋的目光所蛊惑,为那份剔透干净的气质而沉堕,不知不觉间,秦鸿逐渐沦陷在了这由他亲手编织的虚情假意里,等他反应过来时,才惊觉已是玩火自焚。   秦鸿开始慌了,但又不肯承认自己心境的变化,情场猎手变成被狩猎者,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了。   他开始自欺欺人,将原因归咎于易然的“勾引”,归咎成一时上头,仿佛这样,他就还是掌控全局的胜利者。   于是秦鸿又重回娱乐圈风月场,整日花天酒地,回别墅的次数越来越少,其他人都以为秦鸿放弃了易然,谁也不知道秦鸿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易然在等待中一天天守着别墅。   又是一个被酒精熏得神智发昏的夜晚,秦鸿慢吞吞上了家里司机的车,蓦然想起好几天没有回海景别墅,醉酒下情感就越发真实,难以控制的思念让他忍不住开口,命令司机往别墅开,却没有发现一个小鲜肉跟着上了车,等发现的时候,小鲜肉已经爬到了他身上。   到了别墅后,秦鸿鬼使神差没有停下与小鲜肉的纠缠,带着人踉跄着进了别墅,双双倒在一楼客房。   当时易然已经习惯性独自一人在黑暗的客厅里坐了很久,眼睁睁看了他们一路,易然无意识地跟了上去,又停在了门扇虚掩的门口,看着床上的荒唐。   秦鸿觉察到了易然在门口,回头对上易然的视线,却没有停下身体的动作,瞧见易然脸上盈满的痛苦时,秦鸿竟感到了一丝扭曲的快意,他转回头去,更加变本加厉地弄着身下的小鲜肉,故意玩给易然看。   却自始至终没有发现易然的异样。   也没有发现易然避开门口后,脱力又惊惧地滑坐在了地上,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更没有发现易然跌跌撞撞跑回房间,翻箱倒柜,将心理师留下的药一股脑全往嘴里灌,仿佛这样就能留下什么。   最后空了大半的药瓶脱手掉在地上,易然神情麻木着,离开了别墅,行尸走肉般朝海边走去,走进了海里。   然后被大海吞没。   俞显握着酒杯的手越收越紧,指节咔咔作响,神色阴沉沉的。   白沨被俞显这模样吓得声音都打了颤:“显、显哥,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先别动气,有话好好说!”   俞显沉喘一口气,硬生生压下翻涌的烦躁,谁知这时。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5,目前清醒值0,经判定数据达到临界值,恭喜宿主解除——】   酒杯猛地脱手摔在地上,刺耳碎裂声乓啷响起!   俞显霍然震惊站起身来。   糟了!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0,目前清醒值(-10),低于临界值0,触发每日不定时“灵魂电击”处罚机制,时长均为5分钟,请宿主予以重视!】   系统惊得冰冷电子音都劈了叉。   太罕见了,清醒值短时间内大幅度骤升骤降,像人类世界的过山车一样。   白沨:“显显显显哥!?”   包间里其他人全都发懵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除了音乐声外,静得让人忐忑。   俞显一把抄起外套,大步往外走。   “等等显哥,怎么就走了啊?!”白沨跟着站起身来。   “再不走就出人命了!”   “什么?!!” 第49章 你好像是他(2)   “去蓝湾!快!”   俞显一甩上车门便扬声道,声音里的急怒骇得人心底战战。   司机小冯一听,手脚麻利发动汽车,如离弦的箭一样迅速冲了出去。   ……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11)。】   ……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12)。】   ……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13)。】   ……   时间就在系统如索魂般的播报声中抽离后退,车速简直慢到俞显只恨不能立刻出现在那片海湾。   千万不能出事……   千万不能……   俞显死死盯着车前头不断前行的景象,心跳一阵快过一阵,每一下跳动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刺痛。   ……   你在哪里……你离开我了么……   天空无星无月,一片墨蓝,易然平静地看了一眼天空,又麻木地往四周逡巡了一圈。   找不到……找不到你……你在哪里……   他脚步微动,随后慢慢走下门口台阶,粗粝的沙石磨在光.裸的脚底,易然浑然无觉,只一味往前走着,视线四处搜寻,试图找到什么。   腥咸海风幽远呼啸,朝慢慢闯入海滩范围的清瘦少年刮去,凌乱飞扬的黑发下,少年漆黑的双眼空洞迷茫,一张精致漂亮的脸浮着虚白,却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清冷漠然。   蓦地,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身体顿在原地。   易然朝海面上望去,漆黑眼睛逐渐浮上一层蒙蒙亮光。   你在那啊……我找到你了……   冰凉海水没过脚踝,易然一步一步朝海里走去,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生怕目光错开一点,找到的就又不见了。   海水从下至上,逐渐压迫而过。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20)。】   俞显一赶到海滩,乍眼便见海面上,海水已经没过了易然的胸口,心神骇然惧裂。   “易然!”   易然闻声一滞,迟钝地往回看去,看着那个满脸焦急,正朝这边飞奔过来的人,眼睫困惑地轻轻一眨。   你怎么又去那里了……好像、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向我靠近……   易然唇角罕见地轻轻勾起一个弧度,眼睛迷蒙地缓慢垂眨两下。   可是我好像……走不动了……   困倦感一层一层袭上脑海,伴随着推来的潮汐,生生将易然拖入了海里。   “易然!”俞显愕然看着易然被海吞没,下一瞬一把扎进海里,朝前方快速游去。   看见俞显匆匆忙忙夺门而出,根本坐不住的白沨紧随其后来了,一见这情况立马爆了声“我艹”,边往海边走准备接应俞显,边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爸!出大事啦!快安排救护车到蓝湾!安排急诊室!显哥他那谁自杀溺水啦!”   说完就挂了电话,加快朝海边跑去。   远在二十公里外刚入睡没多久的白大夫,被儿子这一通电话惊得瞬间清醒,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开始穿衣服,掏手机给值班医生下紧急通知,被吵醒的妻子拧眉起身:“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小显自杀溺水了!”白大夫急声回了句。   妻子瞠目高声:“什么?!”   白沨跑到海边后,来回张望着平静的海面,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不敢下水添乱,抓耳挠腮在原地祈祷着别两个人一起出事了。   一路上白沨都在思考俞显是怎么回事,就像是突然想起有人会在这时出事一样,而且白沨就没见过俞显这般急得乱了方寸的模样,显然会出事的人对俞显来说特别重要。   白沨百思不得其解间,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俞显说的那句“那可不一定”,这是暗示着俞显心底有人的话,要知道俞显就是在这话题之后突然神情大变的。   这么一咂摸,白沨当即一震。   觉得已经摸到了真相。   哗啦一声,海面上两个人影破水而出,白沨定目看去:“显哥!”   俞显圈着易然的腰朝海岸游去,双脚一触到实地,便把易然横抱起来,艰难趟水快步朝岸上走去。   白沨继续道:“显哥,我已经给我爸打了电话,医院里都准备着呢,我嫂子怎么样?”说着,白沨往俞显怀里的易然脸上望,霎时结舌。   “他他他他不是!——”白沨猛地看向俞显,“他不是最近影视圈爆红的易然吗?!”   俞显没理他,一上岸就把易然平放在地上,一时双手交叠按压易然的胸腔做着心脏复苏,一时俯身做人工呼吸。   白沨哑然愣在原地,已经满脑子都是:没想到啊显哥,藏这么深,连我都没发现。   等他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易然刚好吐出了呛入的水。   看着易然缓慢转动的眼珠,俞显一喜,伸手捧住易然的脸:“易然,醒醒。”   结果易然只半睁了一下眼睛,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俞显神色一滞,当即抱起易然朝汽车快速走去。   白沨见状问:“不等救护车来吗?”   俞显冷声喝道:“等救护车要等到什么时候!”   白沨一噎,赶在俞显之前先一步打开了车门,让俞显两人先顺利上车,随后才跟着上去。   汽车油门一轰,迅速往华圣医院赶。   一路上俞显的视线就没移开过易然的脸,期间手指一直停在易然的脉搏处,就怕一个不注意,脉搏就停跳了。   白沨这时也有了空余想起些别的,圈里风言风语他不怎么爱关注,但秦鸿追求易然的事又确实闹了好大阵仗,他想不知道也难。   虽然最近秦鸿像是偃旗息鼓了,易然也快有两个多月没在圈内有过什么活跃的影子。   只是白沨没想到,再一次听见易然这个名字,是在今天这种情形下。   所以易然为什么要自杀啊?   而且听说易然的性格冷冰冰的,是圈里有名的冰美人,陈沉升导演的宝贝徒弟,他显哥很明显又是单恋人家,估计以后情路不会顺利。   白沨操起了老妈子的心,顿时那个愁啊。   到了华圣医院后,门口早已侯着医师团队,见从车上好端端下来的俞显,以及他怀里不省人事的男生,白大夫瞬间明白过来是误会了,忍不住瞪了一眼白沨。   害得他自责担忧了一路!以为没有替好友看顾好他们的孩子!   白沨被老爸瞪得莫名,来不及多想,赶紧招呼了声:“快快快!病人在那!赶紧的救人啊!”   又是一阵风风火火后,急诊室的门在俞显眼前轰然关上。   一阵脚步声从走廊远处哒哒传来。   “小显,小显怎么样了?”   白沨闻声下意识迎了过去:“妈,你怎么也来了。”   路女士一见儿子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听说小显自杀溺水了哪能放得下心啊!真出了什么事,我对得起他妈妈吗!”   “啊?”白沨莫名其妙,“谁说显哥溺水了,他不是站那好好的吗。”   路女士也愣了,顺着白沨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俞显就背对着他们站在诊室门口。   白沨撇了撇嘴,总算知道白大夫刚才为什么瞪他了:“溺水的不是显哥,是另一个人,爸爸听错了。”   路女士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白沨神色复杂了下,小声说:“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你看显哥现在这样……”   俞显已经沉默站在门口很久了,浑身湿透,一动不动的,如同一樽雕塑。   路女士慢慢也发现了俞显的不对劲,她转头与白沨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哑然。   “砰!”   两人惊得一滞。   “显哥!”   “小显!”   俞显忽然像没撑住一样,一掌砰地按上诊室门。   白沨和路女士跑到俞显身边时,就见俞显眉头紧拧地垂着头,脸色苍白发青,一副正在隐忍痛苦的模样,浑身还在控制不住地发颤。   “显哥你怎么了!你可别出什么事啊!”白沨赶紧伸手扶住俞显,路女士跟着搭了把手,两人一边一手,将俞显扶到了椅子上坐着。   俞显仰头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拳头握得死紧,五感已经被串游全身的电流毁了个一干二净,压根感知不到外界的动静了。   系统好死不死,在这时候执行电击处罚,俞显险些没被气笑。   白沨叫了俞显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心里更唏嘘了。   他显哥竟然对易然情根深种到了这个地步。   许是也被俞显的痛苦感染到了,白沨看着急诊室门口那只闪着红光的灯,不由也对未来嫂子的安危生起了焦灼的担忧。   路女士不明所以,追问之下,才从儿子嘴里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灵魂电击”处罚结束,请宿主注意,若任务目标清醒值检测结果持续低于临界值,将每日不定时执行处罚5分钟。】   电流从体内抽离,俞显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缓了会儿才慢慢睁开双眼。   白沨一见俞显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又是一阵哑然。   “显、显哥,你还好吗?”   俞显默了一瞬,才淡声回道:“没事。”嗓子哑得像被沙砾狠狠磨过,听着不像多没事的样子。   路女士:“别担心,有你白叔在,那孩子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自己,得赶紧换身衣服,这样下去容易感冒。”   俞显看了眼身前素面朝天,一身休闲衣裙,没有平常那般妆容精致,着装考究模样的路女士,不由轻缓道:“谢谢玟姨,大晚上的还让你跑一趟,这个点美容觉都过了吧。”   路女士扶了扶齐肩法式卷,叹了口气:“得了吧,你人没事我就谢天谢地了,美容觉值几个子儿,之后再补回来就行了。”   说归说,俞显还是不想让路女士跟着折腾:“您还是先回家吧,或者去楼上休息室歇着,明天不是还得去公司?”   路女士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不过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医院六楼,走之前又再次叮嘱了一遍俞显去换掉湿衣服,俞显自然点头应好。   白沨给俞显招呼了一声,便去送母亲上楼了。   走廊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俞显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管家去了个电话,将今日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搜集证据,把秦家二子送进去。”   电话信号连接的对面,管家应了这任务,随后他又问了一句。   “秦家要是出手保他呢?”   “那就让他们试试。”   “好的少爷。”   切断电话,俞显转眼看向仍旧门口紧闭的急诊室,眼神晦暗不明。   秦鸿最好是祈祷从监狱出来时,他已经完成任务离开这一界面,否则……   俞显一点点收紧捏着手机的力道,眼里泄露出难掩的戾气。   “显哥,你这是要把手机给捏碎吗。”   俞显力道一松,闭上眼没有说话。   白沨走到俞显旁边坐下:“嫂……易然会没事的,我爸那技术,绝对靠谱。”   俞显好笑一哂:“嫂什么?”   白沨讪讪拍了一下嘴。   俞显慢悠悠道:“还没影的事,别在他面前漏嘴了。”   这算是间接承认了对易然的感情吧,白沨心忖着,赶紧举了下手:“一定一定。”   这场手术整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才结束。   等急诊室的门开时,白大夫已是一脸疲惫。   俞显起身走向白大夫,问道:“白叔,他怎么样?”   昏昏欲睡的白沨听见动静后顿时清醒过来,也赶紧跟了上去:“爸,手术很棘手吗?怎么这么久。”   白大夫沉吟着,却是看向俞显:“你这朋友吞服了大量催眠镇静类的药物,好在送来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如果过了48小时观察期后,体征显示正常,人也能够顺利醒来的话,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又是吞药,又是投海,两种方式叠加,易然这是存了非常坚决的死志啊。   白沨看了看俞显,一时间都有些同情他哥了,喜欢的人一心求死,搁谁谁不难受。   俞显默了默,轻轻点了下头:“谢谢白叔……我能进去看他么?”   白大夫:“可以。”   他犹豫一瞬,还是对俞显说了句:“等他醒了,你多劝劝,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能有什么比命还重要。”   俞显:“我知道了。”   白大夫摆了摆手:“行了,我也要去休息了。”   “爸,楼上我房间还在吧?”白沨问。   白大夫瞥了眼白沨:“不在,腾给病人住了。”   白沨直接揽住他爸就走:“那没事,我睡你和妈妈中间。”话落歪着头朝俞显说了句,“显哥我困了,先走了哈。”   俞显要陪未来嫂子,他还没那么没有眼力见地留在这打扰。   白大夫一巴掌拍上儿子脑袋:“臭小子,你给我睡大街上去。”   “爸您的心是冰坨做的吗,我是您亲生的吗。”   身后两父子的插科打诨逐渐远去,俞显伸手推开急诊室的门,慢慢朝里面走去。   看着病床上戴着氧气罩,一呼一吸都虚弱到近乎于无的易然,俞显指节微蜷,心脏蔓延着绵密的锐痛。   俞显自己都已经这样了,那么在以往面对他的死亡时,易然是不是也……   俞显胸口一窒,忽然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坐在病床边,小心牵过易然的手。   没有合眼地,守了一整夜。 第50章 你好像是他(3)   第二天。   管家依照俞显的吩咐,在中午之前便安排了人从蓝湾那栋海景别墅里,将易然的个人物品全部收拾了出来,尽数运到了俞显住的地方。   彼时别墅门户洞开,保镖们带的撬锁工具也没了用武之地,且别墅内空无一人,若不是物品摆放仍算整齐,没有被暴力拆盗的痕迹,还以为是遭了贼。   情况汇报到俞显的耳朵里时,俞显讽刺一笑,只让保镖将易然的手机证件送来,没有多吩咐别的,便挂了电话。   视线落在易然的脸上时,眼里的冷意便顿时消融了下去。   “还不愿意醒么……”   俞显一整晚没睡,眼底隐隐泛青,现在平静下来后,才有空去思考不合理的地方。   秦鸿和别人上床,为什么能对易然造成这么严重的打击?严重到易然即便从催眠中清醒过来,却又转瞬失了神智,精神恍惚到吞药投海的地步。   难不成经过这次催眠,易然真的喜欢上了……   不可能。   俞显神情冷凝,半点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猜测。   这定然是催眠后遗症,只要解除了,易然就一定能恢复如初。   如此想着,俞显又去了个电话,吩咐了几个人把下催眠的心理师抓来。   半个小时后,刚给私人诊所挂上午休钥匙,准备开车回家的艾医生就被人硬生生抓上了另一辆车。   又半个小时后。   急诊病房传来敲门声,伴随响起一道恭敬的声音。   “少爷,人带来了。”   俞显掀了掀眼皮:“带进来。”   艾医生被推进来之前,还在叫唤着要报警,控告他们侵害他的人身自由权,等踉跄着在病房里站稳步子后,刚抬眼就看见了病床上戴着氧气罩的易然,顿时哑了火。   俞显冷冷看着那架了副无框眼镜,五官瞧来温良无害,带了点混血感的青年医生,慢慢说道:“艾医生是吧。看见了么?你违背医德害人的结果。”   艾医生愣在易然脸上的视线移到病房里另一个人身上,腰板不自觉绷得更紧了:“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也没有故意害人,易先生会变成这样绝对跟我没有关系。”   俞显脸色更冷了:“你在明知道他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情况下,还接受秦鸿的雇用对他进行深度催眠,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你难道不知道这会对患者造成多大的精神损伤么。”   艾医生一顿,立即辩驳:“我只对他使用了浅度催眠。”   俞显眉头一拧。   “您要是不信大可以查我的行医记录,里面都清清楚楚写着我对易先生具体都使用了什么医疗手段。”   俞显打量着艾医生,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有信,他说:“如果不是深度催眠完全扭曲了易然的情感意识,为什么秦鸿与别人进行交.媾,会对易然造成精神上的打击,导致易然生出轻生的念头。”   交.媾这一用词属实是很难听了。   “什么?秦先生居然……”   艾医生脸上的惊讶太明显,显然是完全没想到秦鸿会做出这种事。   俞显嘲讽一嗤。   艾医生皱眉说:“我以为秦先生对易先生感情深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才会想要通过催眠方式获得易先生的爱慕,哪怕这种爱慕是假的。”   俞显不耐烦听这些:“废话少说,把他脑海里残留的催眠解开。”   “解除催眠需要病人保持显意识清醒的状态,可易先生现在还在昏迷,我就是想解除也做不到啊。”   “那你这几天哪也别去了,就待在这里,一直等到易然醒来为止。”   艾医生一噎,只好说:“依照易先生的行为判断,我觉得他其实已经自动解开了催眠,会这样严重影响到他的,不是秦先生,而是……易先生幻觉里的那个人。”   俞显蓦地抬眼:“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易然幻觉里的人。   这属于病人的隐私,艾医生原本不该对任何人说出口的,可是……艾医生仔细打量着俞显的模样。   ……总觉得对面这个先生,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与易先生在陷入催眠的迷蒙状态时,嘴里描述的,以及……   “叩叩。”   “少爷,易少爷的手机证件送来了。”   俞显看向门口,说:“拿进来吧。”   保镖打开门进入病房,将易然的东西呈给俞显,俞显接过来,随手放在了床头柜,没有注意到艾医生的视线也一路跟随着,落在了其中的钱包上。   艾医生看着那只钱包,心里默默续道。   ……以及,与他引导易先生主动交出的简笔画像上的人,有些相似。   保镖离开病房后,俞显继续问道:“这个幻觉里的人是谁?跟催眠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秦鸿已经够糟心了,怎么又多了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俞显烦闷皱眉。   艾医生说:“为了确保医疗方案的稳妥性,我在拟定方案前,对易先生进行了初步诊断,以充分了解易先生的病史和精神状态。”   “而在诊断的过程中,我意外发现易先生有一个存在脑子里很多年的幻觉,为了方便记录,我把这个幻觉简单标注为H先生。通过催眠引导,我又进一步了解到易先生对H先生的感情非常深厚,毫不夸张地说,H先生就是易先生的精神寄托,最关键的是,易先生十分坚信他的存在是真实的。”   俞显眉头已经紧到能夹死苍蝇了。   “所以综合考虑下,我选择了负面影响最小的‘情感嫁接’催眠方案,让易先生在看见秦先生的时候,秦先生的脸就是H先生的脸,只要过了三个月的适应期,这种暗示就会根植在易先生的大脑,没有专业心理师的辅助,是没法解除的。”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艾医生表情郁闷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易先生在看见秦先生与他人进行性.交行为后,催眠会被潜意识强行解开,大概率是因为在易先生的认知里,这是H先生绝对不会做的事。”   “催眠解开,情感嫁接失效,易先生必然看见了H先生转变成秦先生的过程,所以‘H先生真实存在’这一认知才会被暴.力打破,导致易先生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从而选择了轻生。”   说到这,艾医生也不免感到愧疚,原本以为秦鸿对易然这么执着,肯定会按照他说的方式好好配合,催眠也会万无一失,没想到这个秦鸿装得这么情圣,居然是个把不住下半身的。   他在这边愧疚又唏嘘,感叹着人性,那边俞显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了。   俞显只想到了往后世世都能与老婆相遇,进而相恋相守,却没有想过失去记忆的老婆,很可能不会等他。   如果是跟真人竞争,他还能有把握把老婆抢回来,可这是个压根不存在的幻觉,他拿什么去争。   俞显的胸腔像埋了个浸着酸的炸弹,要么他把自己给炸了,要么就把别人给炸了。   于是他冷眼盯向艾医生,说:“你可以回去收拾东西了,明天会有工作人员上门帮你完成财产清算。”   艾医生一听,霎时惊慌看向俞显:“不、不是,这位先生,你这样做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只是对易先生做了很浅层的催眠,这明明就是在合理的范围内,并没有深度影响他的意识啊!”   “在违背患者意愿,且抱持着不正当目的的催眠,本身就不合法。”俞显脸色冻得吓人,“如果不是你没有事先预知到催眠可能失效的潜在危险性,易然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间病房里人事不省。只是吊销你的营业执照,没有把你送进监狱已经算我仁慈。”   “可是……”   艾医生还想再申辩些什么,俞显已经耐心告罄,扬声对门外的保镖说:“送艾医生回去。”   两个保镖相继走进病房拦在艾医生面前,朝外伸了个手:“艾医生请吧。”   见艾医生还踯躅着没动,保镖们直接上手将艾医生往外挡。   “等、等等!”艾医生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他从两个高大的保镖之间艰难仰出半个头来高声说道,“这位先生!难道你就不想知道H先生是谁吗?!”   俞显一怔,下意识瞥目望去。   艾医生这意思,难不成这个所谓的H先生是真实存在的人?   见俞显意料之中的有了反应,艾医生精神一振,从保镖的手里挣脱,说:“您喜欢易先生吧,不然不会这么重视易先生的安危。”   俞显:“所以?”他并不否认。   俞显神色不明地看着艾医生,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既想H先生真实存在,却又不想他真实存在。   艾医生说:“在为易先生催眠前,为了‘情感嫁接’的顺利,我有意引导过易先生描述H先生的模样,以便在下暗示时进行视觉印象的调整。”   艾医生没有继续往下说,表情明晃晃写着“你想不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用什么来跟我交换”。   俞显唇角勾起一个好笑的弧度,浑不在意地后靠着椅背,说:“只是这样?他的模样有什么稀奇的,我总不可能在知道他长什么样之后,看见个相似的就防一下吧,易然也不至于随便碰上个跟幻觉长得像的就会凑上去,不然也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了。”   “你要是没别的废话说了,就识相离开。”俞显不为所动,直接下了逐客令。   心知再耍小心思,估计连半点好也讨不着了,艾医生着急忙慌地,赶在保镖又要动手赶人之前快速道:“易先生所描述的H先生,其长相与您的五官特点十分吻合!”   俞显愣了一愣,随即眼睛冷睨向艾医生,表情明显不多相信:“有嘴谁都能空口白牙,你在说出这句话之前,有没有想过愚弄我是什么后果。”   被这视线睨着,艾医生一时哑然,后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见状,俞显便认定了艾医生是想跟他玩心眼,不由嘲弄道:“怎么,说不出话了?不是说H先生跟我长得很像么。”   艾医生迟疑了一秒,含糊道:“像……又不、不太像。”   俞显这下连表情都懒得做了,霍然站起来,打算亲自把人丢出去。   艾医生一吓,急急忙忙高声道:“虽然易先生说H先生有很长的头发!身量很高!还穿了一身仙气飘飘的古装!但是他的五官跟您真的很像啊!!”   俞显僵身一滞,表情瞬间空白。   艾医生说完后,忽然觉得“身量很高”不能算在“不太像”里,刚才俞显一直坐在椅子上,看不出身高,艾医生也就没有什么概念,现下俞显站在艾医生面前,艾医生才发现俞显也很高,目测净身高得有一米九吧。   他生怕俞显不信,连忙又加了一句:“您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易先生藏在钱包里的简笔画像,那是易先生亲手画的。”   俞显从震惊里反应过来,立马走向床头柜边拿起易然的钱包打开,从里面翻翻找找,总算找出一张虽然起了毛边,但被折叠得仔仔细细整整齐齐的白纸,他打开白纸定目看去——   “咚”的一声,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撞。   捏着白纸边缘的手指隐隐颤抖,俞显一眨不眨地看着纸张上的人,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在听见艾医生的话时,俞显其实已经信了一半,可是当他真正看见这张画像时,恍惚间,俞显竟还是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震撼。   易然聪颖,学东西也快,即便不是专精的领域,也能学出几分真料来,所以哪怕是简笔画像,也能让俞显的模样跃然纸上,除了如瀑青丝上多了些华美的发饰,而非仅仅只有一支古朴玉簪,一袭流衫也多了些繁复好看的裙褶外,其它无一不与上一世的俞显一致。   瞧着就像是易然想看俞显穿得更华丽些,所以额外加了修饰。   看着看着,俞显唇角不自觉勾起一缕弧度,视线转向易然时,眼神柔和到近乎能化出水来,憋闷在胸腔半天的酸闷忽然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你可以走了。”俞显开口说道,话意是对着艾医生。   艾医生犹豫着没有动,显然还是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俞显睨向艾医生,哂道:“怎么,不想走?真想等着我安排人吊销你的营业执照?”   艾医生一愣,瞬间明了俞显这是放过了他,脸上愁云转晴,非常礼貌地半鞠了一躬:“谢谢先生您的宽恕!”说完不用俞显开口轰,他很识相地转眼就溜得没了影。   两个保镖见事情解决,便又相继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关上。   等房间没了旁人,俞显才彻底放任心绪的波动,他走到病床边坐下,目光紧绕在易然的脸上,一时间说不上是惊喜居多,还是心疼居多。   易然记得他。   哪怕灵魂流转,也没有忘记他。   叹着叹着,俞显开始质问系统。   【你不是说登出界面后,关于我的痕迹就会被全部清除,包括他也会忘了我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是没清除干净还是你诓我?】   【异世界时空运制只能清除任务目标躯体容器存储的记忆,灵魂层面的记忆不受任何外力干扰,本系统没有说错,恕不接受宿主这样的指控。】系统回答得理直气壮。   俞显咬了咬后槽牙,气极反笑道:【你最好是祈祷以后我抓不到你的实体,不然老子把你抽成一片1和0。】   这跟心底威胁主角攻秦鸿时差不多的语气调调……系统的数据心脏忍不住抖了一抖,知道宿主绝对是说到做到的狗宿主,系统嗡鸣一声,不敢再造次了。   复杂心绪逐渐缓过了劲,俞显俯身亲了亲易然的额心,说:“快醒过来吧……醒来看我一眼。”   “我回来了,回到你的身边了。”   低柔嗓音轻轻飘散在空气中,病床上,易然仍然安静地睡着,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叮铃铃——”   一串悠扬悦耳的来电铃声响起,伴随嗡嗡的震动。   俞显转眼看去,见是易然的手机,便把手机拿了过来,手机界面上显示的来电人是……   升叔。   陈沉升? 第51章 你好像是他(4)   俞显顿了一顿后,便直接按了接通,手机凑在耳边时,还没来得及“喂”一声,电话另一头的陈沉升已经率先开口。   “喂小然,你总算是肯接升叔的电话了。你听我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秦鸿根本就是骗你的,他都出去花天酒地玩小明星了,升叔都看见了,你守在那栋房子里有什么用,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你听升叔的回来好吗?你爸爸妈妈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连珠炮弹似的话密集传来,满满的苦口婆心。   俞显犹豫了一秒,还是打断道:“陈导您好,我是俞显。”   听筒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俞显继续道:“易然现在在华圣医院,您要是有空,就过来看看他吧。”   “小然在医院?!”那边陈沉升震惊起身,腿上的剧本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紧皱着眉头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小然怎么会在医院?”   俞显回答说:“具体发生了什么,电话里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等您来了,我再跟您解释,只是需要麻烦您帮忙通知一下易然的父母。”   “好,好,没问题。”   “谢谢。”   挂断电话后,陈沉升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讶异地看了两眼刚才的通话记录。   ……刚才这个年轻人说自己叫什么?俞显??   俞显将手机放回床头柜,蓦地一阵扯人筋骨的电流窜过全身。   【经检测任务目标清醒值(-20),低于临界值0,执行“灵魂电击”处罚机制。】   俞显:“……”   真完蛋!   俞显拽着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从病床边倒向旁边的椅子里,坚强熬过又一次电击处罚。   再多来两下,易然还没醒来,他就要先一步蹬腿厥过去了。俞显手抖脚抖地如是想着。   下午时分,陈沉升提着个旅行包风尘仆仆到了医院,看起来像是从另外一个城市飞回了首都,一下飞机就又紧赶慢赶地来了。   作为长辈和师父,陈沉升是真的很关心易然了。   基于此,俞显对陈沉升的态度也放得颇为谦逊,他特意等在医院门口,一见陈沉升便迎上前去:“陈导您好,我是中午跟您通话的俞显,您可以叫我小俞。”   陈沉升瞧见俞显那张脸,就知道想的没错了,确实是圈子里那位名气极高的顶流小生,不过他也无暇去纳闷这个年轻人怎么会跟易然有交情,开口就是问道:“你好,我来看看小然,小然现在怎么样了?”   俞显没有先说明易然的情况,而是道:“他在楼上,我先带您上去吧。”   “好,麻烦了。”   在上楼的过程中,俞显才将事情因果简明扼要地告诉了陈沉升,等到了病房里看见病床上的易然时,陈沉升已是愤怒自责到只差没有一个转身,就冲去找秦鸿算账了,俞显好险将人拦了下来,言明已对此有了处理行动,让陈沉升放心。   陈沉升冷静些后,不由叹道:“幸好,幸好有你帮助小然,否则……”   他愁着脸,实在说不下去了,满脸的后怕愧责。   俞显笑了笑,说:“应该做的。您也不必太过自责,我想易然醒来也不愿意看见您这样。”   到了晚间时,易然的父母得到通知后,也从海城赶来了首都到达华圣医院,俞显悉心接待了两位长辈,好声安抚了一番。   于是从工作室回来的白沨,就眼睁睁看着他哥面对着易然父母时,那张以往零下五十度的嘴,说出了恒温三十七度的话,态度那叫一个殷勤备至。   白沨牙酸腹诽着,他觉得他哥就是看未来嫂子难追,所以决定先在未来岳父岳母面前刷好感度,再循序渐进攻破冰美人的心房,最后成功抱得美人归。   心机,真心机。   “你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呢。”俞显扫了眼白沨,“我让你去跟白叔说多腾间套房,你没听见?”   白沨:“听见了听见了,我这就去!”说完他脚步一转,撒腿子跑了。   俞显回身走进病房,看向易然的父母,说:“我让人在楼上准备了房间,这两天就委屈叔叔阿姨将就一下了,环境舒适度不错,离易然也不会太远。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些餐食过来,您二老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晚饭应该还没来得及用吧,先简单用一些填填肚子,等过些日子易然情况好转了,我再带你们去吃点好的。”   比起周边酒店,华圣医院作为首都无论环境设施还是医疗水平,都排在前列的私人医院,楼上专供贵宾住宿的豪华套房自然是连酒店也比不上的,俞显也不放心让易然的父母住在外面。   至于陈沉升导演,此前已经婉拒过俞显的安排,表示安在首都的家距离医院不远,每天来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就不用麻烦了。   易妈妈看着这个做事妥帖周到,又沉稳谦和的年轻男孩,印象分不断增加,比起那什么秦鸿,小俞简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更何况还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幸好他们家然然只是被催眠了,而不是真的喜欢那姓秦的混账。   易妈妈点头温声道:“辛苦你了小俞,阿姨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俞显微笑道:“不用客气。”   说是等易然情况好转,可直到凌晨,易然也没有醒过来,距离白大夫所说的48小时,已经过去了一半,众人都不免有些心焦。   白大夫接到俞显的眼神暗示,只好对易然的父母说这种情况在正常范围,让他们不用太过担心,劝慰着,让易然父母先上楼歇着了。   白大夫看了眼俞显,肃着脸说:“病房里安排了另一张床,你要是不愿意离开,就在里面睡,别一根筋地硬撑着,到最后先把自己整垮了。”   知道长辈是关心,俞显笑了笑道:“知道了白叔。”   就俞显这两天反常的表现,白大夫哪能看不出这小子对那还没醒过来的孩子是什么心思,他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摆摆手离开了。   忙活了一天,俞显确实也有些撑不住了,他转身回到病房,躺在了易然不远处的床上。   过了会儿,俞显侧躺面向易然,目光落在易然的脸上很久,终于敢流露出眼里的沉重。   白大夫说,如果48小时内易然没有醒过来,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俞显眉头紧锁,抬手捏了捏发胀的脑袋,最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陷入昏睡。   入了深夜时,医院周边越发宁静,偶有一两声汽车鸣笛从遥远的街道传来,却也轻微到引不起人的注意。   华圣医院三楼左侧,急诊病房。   病床上,始终安静沉睡的易然忽然眼皮微动,随后在昏黄不明的光线中,慢慢睁开了双眼。   易然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神情有些木然,一时间完全没有在意身在何处,脑海里迟钝地回想着昏迷前的一幕幕。   你不叫秦鸿……秦鸿不是你……你在哪里……你、真的……存在吗……   易然紧抓着床单,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痛苦脆弱的神情,他像一只被层层荆棘束缚在病床上的困兽,每一寸肌肤都被扎得鲜血淋漓,喉腔隐隐溢出悲鸣。   不会的……怎么可能……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啊……   ……你在哪……我去找你……我能找到你……   双手有些神经质地发着抖,易然抬手艰难摘掉了氧气罩,又徒手直接拔掉了针,刚起了半身就要下床,结果躺了两天有些发软的腿支撑不住站立,易然直直摔在了地上。   俞显被这动静惊醒,一睁眼就看见了易然摔倒在地的情形:“易然!”   俞显立马起身奔了过去,将易然扶了起来:“易然你怎么样?有没有摔着哪?!”   结果刚把人扶在怀里,就看见了那只正淌着血的手。   “阿东!去叫医生过来!”俞显将易然打横抱起,朝门外冷声喝道,“易然的手受伤了!”   ……   一阵兵荒马乱后,几乎所有人都醒来了。   众人齐齐围在易然的病床前,在紧张看着护士给易然的伤口上药,又重新挂上点滴之余,后知后觉感到欣喜。   易然醒过来了。   唯有易然游离在众人的情绪之外,只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俞显,脸庞清冷依旧,面无表情的,却让注意到易然这种情态的人,莫名觉得这样的易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静乖巧。   俞显紧张的视线终于从易然的手上移开,转到易然的脸上,罕见地动了真怒:“为什么要自己下床,还敢擅自摘掉氧气罩,针也给拔了,得亏现在没出什么问题,要是真出了问题怎么办,你是真长本事了,这是想要气谁。”   点滴摘了倒是其次,一时间没输液对身体没有什么妨碍,倒是氧气罩摘了后,病人很可能因为缺氧而窒息死亡。   好在易然在醒来的时候,就恢复了自主呼吸能力,除了输液外,氧气罩也就不需要戴了。   但俞显还是生气。   白沨惊悚看向俞显:不是,那什么,哥你还没把人追上就骂人,就不怕未来嫂子一生气,理都不理你了吗?哈??   易然父母也有些震惊,他们深知易然的冷脾气,所以从小到大都不敢对易然说一句重话,就怕孩子越发孤僻冷漠,不愿跟他们交流了,现下见俞显训易然,不免有些担忧。   倒也不是觉得俞显训得错了,说到底对于易然这次莽撞的行为,他们也是有些气急的。   就在谁都以为易然会不给俞显好脸色时,易然就像没有听懂一样,定定地看了两眼俞显,随后眼皮微垂,一只手一点一点移动着,像只好奇的小动物一样,试探地蹭到了俞显撑在病床上的手前。   你刚才抱我了……我是、能触碰到你吗……   俞显眼睁睁看着易然的手慢慢蹭到他的手边,却又像是迟疑着,没有握上来,顿时就忍不住心软了,心软里还带着一丝无奈。   他轻叹一声,手指微动,将易然的手轻轻握进了手心里。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0,目前清醒值(-10)。】   俞显抬眼看着易然明显亮了几分的眸子,虽然气是慢慢散了,但还是绷着脸色说了句:“以后不能再这样毛毛躁躁的,听到了么。”   这次易然终于给了反应,他乖乖地点了点头,随后像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礼物般,将俞显的手握到胸口,思忖一瞬,又翻了个身,直接把俞显的手藏到了怀里,生怕被谁抢走了一样。   俞显见状,忍不住失笑出声,指尖挠了挠易然的手心。   而其他人:???   白沨一声“卧.槽”爆在脑子里:合着你俩早就配对上了?哥你居然还说这是没影的事?!这特么叫还没影的事?!!你俩就差没去民政局领证了吧!   同性婚姻法从六年前通过并颁行起,全国上下就很是狂欢了一阵,登记结婚的同性情侣不计其数,娱乐圈里的也不是没有,而过了这么些年,已经不多稀奇了。   然而白沨却能预想到,只要俞显跟易然领证结婚的消息一出,一定会在国内引起不小的震动,现象级顶流与黑马影帝喜结连理,这得是多劲爆的话题,甚至以俞显在全球的名气,估摸着全世界都得热闹上好几天。   在俞显和易然自身还没有挑明感情正式在一起前,其他人已经自觉“恍悟”过来——原来不是俞显单方面深恋易然,两人也不是什么朋友关系,而是一对两情相悦的苦命小情侣啊。   “好了,小易如今体征状况稳定,明天就可以直接转到普通病房了。”白大夫见护士开始收拾医疗垃圾,就适时开口道,“现在已经很晚了,各位都回去休息吧,病人也需要多休息。”   这几天折腾下来,饶是白大夫也有些吃不消,他不等其他人动,就带着路女士先走了,顺便把儿子也拽出了门。   “爸——!我这还没跟嫂子聊两句拉近一下关系呢!诶诶,别拽了!”   “聊什么聊,活不到了明天是吧?明天有的是时间聊。”   “爸你这嘴毒起来怎么跟我显哥一样一样的,啊别打!我走,我走还不成嘛!”   “……”   病房里,温儒的易爸爸轻拍了拍易然的头顶,说:“然然好好休息,我和你妈妈就住在楼上,明天再下来看你。”   易然的回应是垂着眼没说话,不应不答,但也不避不让,易爸爸显然也习惯了儿子这样的反应,面色如常地收回了手,眼里是每一个真心关切自己孩子的父亲都有的疼爱。   这让俞显对于易然自闭孤僻的症状有了进一步的认知,免不了一阵疼惜。   幸好这一世易然有深爱他的父母,谁也没有放弃他。   易妈妈说:“小俞啊,然然就拜托你帮忙看顾一下了,我和他爸爸也去休息了。”   俞显颔首:“好,阿姨放心吧。”   易妈妈笑了笑,看向易然:“宝贝,爸爸妈妈先走了。”声音带着温柔轻哄,就像对待小孩一样,哪怕儿子易然已经20岁。   易然抬眸安静看了眼父母,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   病房里很快便没有了旁人,俞显随便扫了眼另一张床,然后果断将手从易然怀里抽了出来,在易然眼神浮上慌乱时,利落绕到床的另一边躺在了易然的身侧,又避开易然挂着点滴的手,侧着身将易然揽在了臂弯里:“睡吧。”   还好病床够宽,刚好能平躺下两个成年男人。   易然眼神一松,又回归了平静。   片刻后,易然抬眼看了看俞显的脸,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俞显垂眼看着易然,笑了笑,说:“俞显。”   易然静了一瞬,轻轻喃声:“你叫俞显……”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0,目前清醒值0,经判定数据达到临界值,恭喜宿主解除每日不定时“灵魂电击”处罚机制。】   清醒值回升,俞显原本应该感到高兴的,可是俞显看着易然的眼睛,眉头却迟疑地慢慢蹙了起来。   怎么感觉易然不像是在对他说话,而是在对他幻视的,臆想出来的H先生说话……   这么说也不对,倘若临界值在易然这里不是清醒程度的临界,而是真实与虚妄的临界,那么……   易然慢慢闭上双眼,脑袋靠在了俞显的肩头,呓语般轻轻低声道:“你好像是他……”   俞显:“……”   ……那么,负值代表了易然认定虚妄是真实,正值则代表易然明白真实是虚妄,两者选其一,易然选择了后者。   选择了“自欺欺人”,将俞显当作H先生。   俞显脑壳猛地嗡嗡作痛。   我特么替身我自己???!! 第52章 你好像是他(5)   说完那句话后,没过多久易然就睡着了,漂亮的眉眼舒展着,满是不自觉的放松。   俞显睡不着,他郁闷了一整夜。   俞显反复纠结着这醋到底该不该吃,吃自己的醋吧,看起来蠢透了,不吃吧,心里又别扭得紧。   结果就是第二天一早易然刚醒转睁眼,就瞧见俞显顶着两只酸涩发红的眼睛盯着自己,眼神说不出的幽怨。   易然:……?   ……你怎么了?   不爱说话的易然对着“俞显”时,总有很多的内心对白,这是长年累月下来养成的习惯,往往“俞显”虽然不经常开口回应,但所做的表情动作又恰恰能对应得上易然的话。   这当然是源于“俞显”是易然潜意识构造而出,体现在视觉上的幻象,一举一动也会随易然的心念而变化。   然而易然内心问完这句话后,俞显仍旧幽怨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表情说不出的气闷,跟他预想到的“俞显”的反应好像……不太一样。   飘在俞显灵魂体脑袋里的系统看着摇摇欲坠的清醒值,很是捏了一把数据汗,这个小世界的任务目标思维情感也太跳跃了,太难以预测了。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3,目前清醒值(-3),低于临界值0,触发每日……】   系统干巴巴进行播报,悬着的数据心终于死了。   俞显一愣,不解地看着易然:“你……”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9,目前清醒值6。】   俞显:……   系统:……6   刚醒转过来时的混沌迷蒙此时已完全清明,易然浑然不觉都干了些什么,他看着俞显,问:“你怎么了?眼睛有点红。”   易然想表达的意思是俞显的眼睛里有红血丝,看起来很是疲累,俞显却以为是自己伤心过度,在长夜漫漫里眼含热泪而不自知,两只眼被泡红肿了。   俞显下意识移开眼,不让易然看,嘴里哼了哼:“还不是为了你。”   易然一怔,不由语气低低:“你、你还在生气么?”为昨晚的事。   俞显心想。这气没个十年百年的,肯定消不了。   只不过他不管是气谁都好像很没道理,所以才会这么郁闷。   他顿了一顿,终于还是有些泄气道:“没有生气。”俞显习惯性低头亲了亲老婆的眉心,又说道,“不生你的气。”   俞显有些走神,暗暗思量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易然一直处在这种状态里,否则岂不是坐实了“替身”这一憋屈身份……   易然不知俞显在想些什么,只是愣愣地抚上似乎还残留着温软触感的眉心,心尖痒痒胀胀的,还泛着说不上来的热度,感觉……有点开心。   这个体验很新奇,易然不自觉抬眸看了眼俞显的唇,然后脑袋一抬,用眉心再次碰了上去。   俞显:……?   俞显退开几分,看着怀里明明冷冰冰绷着个小脸,眼睛却亮莹莹含着开心的易然,不由失笑出声,揶揄地捏了捏易然的脸:“喜欢亲亲?”   易然毫不犹豫点头。   俞显不买账,坏心眼地说:“点头是什么意思,喜欢还是不喜欢?然然得学会开口告诉我答案,知道么。”   易然眼睫颤了颤,轻轻说道:“喜欢。”   话音一落,俞显直接低头吻住了易然,宽掌一扣易然的后颈,深吻着攫取易然的呼吸。   门扇这时忽然打开,一个护士端着托盘走进来:“不好意思,076号房病人需要换一下药水……”   护士下意识抬眼看去。   “抱歉打扰了!不好意思!”   护士一边后退一边鞠了个躬,门扇匆匆忙忙又被关上。   易然有一瞬停顿,俞显捏了下他的后颈,不让易然走神,易然便又沉沦在了缠吻中。   良久后。   俞显抚着易然的背给他顺气,嘴角噙着笑意,等易然缓过气来,才施施然从病床上下来,扬声对门外的保镖说:“让护士过来换一下药水吧。”   他刚说完,门就打开了,护士没有走,一直都等在门口。   跟护士一起等在门口的,还有白沨和易父易母。   场面一时间石化,尴尬无限蔓延。   白沨干笑了一声,率先打破这诡异的安静,他抬手比划了下:“那什么,我就是要去工作室了,下楼时想着过来看看,跟哥你打声招呼,没想到会撞见……咳。”   俞显只愣了愣,很快神色如常道:“这会儿招呼也打了,你可以走了。”   说着转头对易父易母说了早安,又让护士去给易然换药水。   易父易母神色不太自然地回了一声,说不上是笑还是尴尬,然后走向了易然。   被撵的白沨从善如流:“好的显哥,我这就走。”他转身就走。   结果刚走出两步,又回过身非常不识相地来了一句,“没想到母胎solo选手一朝开荤这么生猛啊,显哥,你是这个。”   白沨竖出个大拇指。   俞显眼睛一眯,要笑不笑道:“过段时间带你去东南亚玩,去不去?”   白沨直觉不太对:“去那有什么好玩的。”   俞显:“带你去暴晒日光浴,变成真正的白癜风。”   白沨:……   他就知道没什么好话!   白沨气了个倒仰,愤怒甩短袖而去。   俞显轻嗤一笑,随口吩咐保镖去备几份早餐。   ……   十天后,易然彻底康复痊愈,办理完离院手续后,便跟随着回了俞显的家。   易然父母确认易然没有什么大碍,身边也有俞显悉心照料后,在第三天就放心地回了海城。   他们来得匆忙,没有做什么准备,而仅有的两天假期,也是学校领导知晓事出紧急,口头批复的,若是要请更长的假,则需要走相对繁琐的流程。   所幸情况没有到需要请长假的程度。   易然父母前脚离开,后脚陈沉升导演也走了。   陈导当时是从片场赶来的,拖久了对整个剧组的拍摄进度都会有影响,所以见易然情况稳定后,便也离开了。   不过在走之前,陈沉升将积压在手上,多方送来给易然的剧本交给了俞显。   易然从年初爆火以来,找上门呈递剧本,邀请易然参演投资电影的片方便如雪花般层出叠现,又因为易然暂时没有签约公司,所以一应与易然相关的工作邀请都是由陈导的助理代为管理。   只是从秦鸿缠在易然身边开始,易然便如销声匿迹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娱乐圈,部分片方见易然这边没有回应,就不了了之,但仍有部分坚持从陈导这里打听易然的消息。   于是在易然情况好转后,陈导便顺手把剧本等文件交给了俞显,让身为准男友,还能让易然听话的俞显看着安排。   不过专业的东西还是得让专业的人来,俞显对于演艺圈的了解还没到熟知的程度,剧本审阅和选择上也给不出严谨的参考意见,所以转头就让寰宇集团旗下top1的万锐影视安排了易然的签约。   而这一签约,直接在万锐内部掀起了大范围的波澜。   一是因为易然本身极高的签约价值。   二是因为万锐影视不仅在合同条款上给了易然最优待遇,利益分配为一九分,公司一,易然拿九,还在一周内快速成立了专属于易然的经纪团队,团队里单拎一个出来,都是圈内水平拔尖的佼佼者。   要问他们为什么愿意只负责易然的工作……   实在是大老板给的太多了!   俞家作为百年前就开始发家的老牌家族,产业虽然分批交给了不同分支的族亲打理,但实际上还是俞显的爷爷拿大头,在绝大部分产业上都有不可撼动的掌控权。   原本权利已经放了七成给俞显的父亲,只是谁也没料到俞父会与妻子遭遇意外。   俞老疼惜失怙的孙子,虽然把这七成转到了俞显手上,但也安排了亲信帮俞显打理产业,没有让俞显去操劳的同时,还让俞显有随时左右集团事务的绝对话语权。   所以外部的人只知道俞显背景来历不可小觑,但凡是跟俞显有点不对付的资本,总会在短时间内被市场资源迅速孤立,最终要么垂死挣扎,要么直接宣告破产,却不知道俞显是寰宇集团唯二的掌权人之一。   可集团内部的人知道啊。   如果不是签了保密协议,被鱼家军频频呼吁签下俞显的万锐内部员工都想直接拿着喇叭喊:整个万锐都是你们家哥哥的!谁有胆子去签!谁!!   所以引起万锐影视大范围波澜的这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易然从签入万锐,到经纪团队的择选组建,全程都由大老板一手负责。   这里边要是没点情况,掰了万锐员工的头他们都不信。   于是在经纪人周骏启程前往大老板提供的地点,准备与易然进行首次工作接洽之前,万锐影视的八卦头子们纷纷央求周骏看看,易然究竟是不是他们未来的老板娘。   周骏虽然秉着职业素养,嘴上说着无论是什么情况,只要大老板金口不放,他是决计不会透露半分的,可心里头也咂摸着一点好奇心。   毕竟这决定着他要怎么合理规划易然的工作安排,而艺人恋情也是关键考量因素之一。   随行的还有易然今后的助理笑笑。   当知道要跟骏哥一起前往的是揽仙山时,笑笑直直倒吸了一口凉气。   知道大老板有钱,但不知道大老板这么有钱。 第53章 你好像是他(6)   在首都房产寸土寸金的情况下,揽仙山依旧靠极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与环境,将房价杀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高度,最次的也要百亿起,还得全款拿下。   据说能在揽仙山买一套房,是无数有钱人的梦想。   虽然其地理海拔不算低,但占地宽阔,山群之间连接平滑,每栋别墅之间距离很远,几乎是一户占一峰。   山的边缘也没有悬崖峭壁,而是一道道宽敞的路,供车辆通行。   此外,揽仙山无论四季如何变化,始终花木繁盛,空气质量也是其他地方没法比的。   最主要的是,揽仙山离市中心很近,颇有闹市取静的惬然,出入方便不说,私密性还极好,从山下开始就设置了防线,非揽仙山住户允许,谁也越不过那道巍峨高大的山门,连上门的物业都要乘坐专门的接送车上山,巡逻的保安也是一茬接一茬。   能在这里购置房产的,家底都不是一般的厚实。   而俞显拥有的这套房产,是在俞显20岁生日时,俞老送给孙儿的生日礼物。   俞老既是为了安抚刚失去父母的孙儿,也是因观念仍保留着一些传统,譬如二十岁是传统青年及冠的重要日子,代表了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所以便给孙儿送了这么一份成人礼。   佣人将周骏和笑笑迎进来的时候,俞显正在陪易然挑选剧本,昨天从医院回来后,俞显只忙着先带易然熟悉这套别墅的主要活动区域,再安排人上门给易然定做几套居家和外出时,款式风格不一的衣服。   现在易然是公众人物,对外时的形象总是需要捯饬捯饬的。彼时刚让管家通知服装设计师上门的俞显这么想着。   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公众人物。   之后还特别小心思地,让设计师依照易然每套款式的衣服,全给他来一套配搭的。   见到周骏二人,俞显便将剧本放到一边,顺手拍了拍易然的背,易然抬眼朝门口望去,也跟随着放下剧本,站在了俞显身边。   周骏一见俞显,忙加快了脚步走到俞显眼前,礼貌地伸出一只手:“俞董您好,我是负责协调易然先生今后整体经纪活动的周骏。”   俞显回握过去,然后轻笑了声:“别叫什么俞董,我才23岁,叫老了。”   说着俞显收回手,转头将易然揽过来,声音瞬间柔了几个度:“然然,这是你以后的经纪人,叫骏哥。”   易然看了眼周骏,眼神冰凌凌的,在周骏被易然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时,易然才慢慢开口道:“骏哥。”   周骏也是在娱乐圈待过十几年的老人了,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却偏偏只见过易然这么一个矛盾体。   是的,矛盾体。   周骏此前对易然的了解,全来自于《门禁》这部电影,包括在关于《门禁》主创的采访报道中,易然在他们眼里是什么样的。   即便不同人不同看法,但有一个评价却是一致的——易然就是乔生。   那种清冷阴郁的少年感是把谁拉扯出来,都无法复刻的。   如今周骏亲眼见到易然,原本对这种说法还有些迟疑,现下已是完全赞同。   但仍有一点非常不同。   乔生虽然性格冷,但眼里情绪是丰富的。   而易然的眼睛就像晕了一层看不见的冰,没有情绪,剔透得让人心里不自在,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空灵感。   而又恰恰是这样的易然,演绎出了乔生。   这一瞬间,周骏隐约明白了俞显为什么会选择他职任易然的经纪人,明明比起公司里其他成绩斐然的经纪人,他这么多年来只能算是中规中矩,既不成绩突出,也不位列平庸。   想来是因为易然这样不适合待在娱乐圈的性子,正需要不将艺人当成摇钱树,能很好照顾到艺人情绪的经纪人,对外能八面玲珑,对内是温和大哥,换句话说,就是半老妈子式的经纪人。   周骏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处事作风,所以哪怕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可但凡曾经过他手,多年后早已凭借个人努力一飞冲天的艺人,也仍然对他心存感激,不曾断过交情。   周骏犹豫着,最终还是琢磨着易然的性子,没有把手伸出来,笑容温厚地颔首道:“你好,易然,希望今后合作愉快。”   易然的回应是……没有回应。   周骏不尴不尬地笑了笑。   俞显看向从进来后,就一直安安分分没有说话的女生:“你就是笑笑姐吧。”   笑笑闻声赶紧上前两步:“小俞董你好,我是易然今后的助理笑笑,全名祈笑笑,您叫我笑笑就可以了。”   虽然没有周骏的资历老,比俞显也大不了多少岁,但祈笑笑也是有过好几年助理工作经验的人,不说工作做起来游刃有余,但也算得心应手,能将艺人生活照顾妥帖。   俞显闻言好笑心忖着。这是听见前面他说觉得“俞董”听着老,所以加了个“小”是吧。   不过俞显也懒得再纠正了,摆手让他们跟易然进行工作接洽,然后自顾自将还剩的几本剧本拿起来浏览。   陈导交给他的剧本有足足二十多本,哪知这一早上下来,但凡易然看过的剧本,全被扔到了一遍,十八本剧本,没有一本是易然看上的。   倒也不是剧本水平不行,而是邀请易然参演的角色中,无论主角还是配角,多少都带着“少年”的影子,易然的眼神也明晃晃写着“没有演绎这个角色的兴致”,像是这种类型的人物,易然只看得上“乔生”般。   俞显不太清楚易然的挑选标准是什么,有些没了辙,随意翻了两本后,就扔到了一边。   那头已经进行到了祈笑笑将易然的个人认证微博号登在易然的手机上,例行公事地教易然基本的艺人微博管理规范。   不过祈笑笑知道说了也没用,瞧大老板和易然之间的氛围,两人是情侣没跑了,易然个性很鲜明,肯定不会好好听话,大老板就更别说了,那性格随心所欲得很,一张嘴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谁敢给他说教,嫌饭碗砸得不够快吧。   俞显端看了那头两眼,干脆坐到了易然身边,往他手机里看,正好看见易然操作不熟悉地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俞显”两个字。   “等会儿。”俞显拦下易然,然后掏出手机进入微博,快速搜出易然的微博号点了关注,易然见状看向手机,然后顺着关注提示给那粉丝过亿的微博号点了回关。   虽然不明白俞显这么做有什么特殊用意,但易然还是乖乖顺着俞显了。   其实俞显没想多复杂,就是有点先后顺序的破讲究,习惯性掌控主动权。   俞显没去管这番操作会引起微博多大的波澜,而是就着易然的手机看起了易然的微博。   由于易然此前没有微博,粉丝们只能建立超话安家,众多散粉齐聚在这形成了一定规模,所以第一时间拿到易然签约万锐影视消息的大粉们,立马就在超话奔走相告。   等万锐影视官号正式发出通知时,粉丝们很快就顺着官微提供的易然微博号找了过去,于是只短短两天,易然的粉丝量就涨到了五百多万,且目前仍旧呈现持续上涨的趋势,大多数还都是活粉。   可谓出道即巅峰了。   如果不是易然走的实力派演员路线,俞显觉得,流量偶像的赛道易然也能占个一亩三分地。   看看,他老婆多厉害,长得又好看,演技又出色。   “火苗?”俞显看着易然超话顶栏上标注的粉丝名,失笑了声,“这个名字有点意思。”   易然跟着看了眼,没有什么反应,祈笑笑倒是解释了下:“因为小然的名字嘛,易然,易燃,所以粉丝们就想着成为一束束火苗努力支持小然,希望小然永远发光发热。”   闻言,易然这才多看了两眼粉丝名,说不上什么感觉,正准备移开目光,蓦地被下方时不时就会刷新出一条的动态吸引了注意力,他定睛看了一会儿,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热闹。   ——粉丝们被俞显那番操作打了个措手不及,正在手忙脚乱地维持超话秩序。   易然随便点开一条往里看,评论区里基本在猜测他和俞显的关系。   ……   [然然的长腿挂件:沃德玛雅……然然怎么会跟鱼家军头头挂上号的,这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能有交集的吧……]   [打火机:押一个两人有合作。]   [上帝施舍了狗洞:难不成YX终于要走下凡尘,正式进军娱乐圈了?惊讶.jpg]   [火炎焱燚:我感觉很有嗑头诶~爱心眼.jpg]   [背上乔生款小书包: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小心别被他们家嗅觉灵敏的鱼群给冲了。]   [今天炸了吗:咱们的新家才刚开窗通风晾甲醛,还是住都住不稳当的时候,可别赶明儿一瞧,嘿,被冲垮了。]   [火炎焱燚:不应该吧,那可是YX先下的手……]   [爱看帅哥:虽然但是,没人觉得然然和那位互关的速度太快了吗?前后有超过十秒钟吗?]   [火云邪神:差不多得了,这里是然然的超话,嗑cp的请左转圈地自萌,别在这里舞OK?]   ……   “他们怎么了。”易然问,他很不解,“为什么要吵架。”   俞显直接伸指一划,划回了主界面:“粉丝有粉丝吵架的逻辑,理解不了就不去理解,小打小闹而已,不用在意。”   既然俞显这么说,易然就不去想了。   周骏将签署好的文件整理到公文包里,然后站起身来,说:“小俞董,该与易然接洽的工作都已接洽完毕,我就不多打扰了,还要赶回公司一趟,把流程顺下去。”   俞显:“好,近期易然需要休养,暂时别给他安排工作,有事我再电话通知你。”   周骏:“好的。”   周骏二人走后,李管家适时步入前厅:“少爷,然少爷,午餐已经备好,请移步餐厅用餐。”   俞显:“知道了,谢谢目叔。”   李管家两手交叠身前,笑容可掬道:“少爷客气了。”   “走吧,我们去吃饭。”俞显牵过易然的手,带着易然往餐厅走。   前厅很快没了雇主的身影,佣人走到沙发边,将散落的剧本捋在一起,因没有做标签,佣人也不知道哪些是雇主看过的,哪些是没看过的,于是只好全整在了一起。   等俞显和易然用完餐再回来时,便更分不清哪些看过,哪些没看过了。   想着最后只剩了三四本没看,依易然的口味,大概率也是要被否定掉的,俞显干脆把剧本扔回了书房,不看了。   演戏哪有身体重要。   还是让易然养好了身体再说。 第54章 你好像是他(7)   “嗯,等过段时间我再带然然去看您。”   俞显独自站在露台,手机握在耳边,听筒里传来俞老的回应声:“好好,叫那孩子多养养身体,有什么需要的,就让一目给你们安排好。”   晚风拂乱俞显的额角碎发,俞显望着远处花园,眼尾弯了弯,“知道了,您也得遵循医嘱养好身体,可别几个月后去滑雪时,连滑雪板都提不动。”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3。】   俞显神色微紧:“爷爷,我先不跟你说了,该睡觉了。”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2,目前清醒值5……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3,目前清醒值2……】   “晚安。”   俞显说完挂了电话,赶紧往房里走去,这两天……不对,是易然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太稳定。   一旦易然独处在某一空间时,就会很快陷入真实虚妄分辨不清的混乱中。   走廊亮着光线柔和的夜灯,俞显拧开主卧门往里看,意料之中没有看见易然的身影。   易然又走丢了。   俞显拉上房门,往其它方向寻找。   “易然,易然你在哪。”   “易然。”   “易——”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7。】   俞显话音一顿,凭直觉往左侧望去,只见楼梯口角落,一个身影隐在黑暗内,瞧不分明轮廓。   俞显朝那走去:“怎么跑这来了。”   易然身形微动,然后由黑暗走入柔和光线中,宽松睡裤下,两只白皙的裸足踩在深灰色地毯上,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   “找不到你。”易然说着,便被俞显抱入了怀里。   俞显吻了吻易然的额角:“抱歉,刚才在跟爷爷打电话。”   易然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只低声道:“不要消失不见。”   俞显心口一刺。   他默了一瞬,而后道:“……我不会。”   说着,俞显稍一矮身,两手圈着易然的大腿,将易然直直抱了起来,易然下意识圈住俞显的肩颈,任由俞显带他回了卧室。   俞显把易然放进被窝,又跟着上了床,正想把易然圈进怀里,哄他睡觉时,定定看了俞显许久的易然忽然问:“你有看过我拍的电影么?”   俞显一顿,目光不自觉落入易然清凌凌的眼眸,他说:“还没来得及观赏。”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易然又问。   俞显沉默着,没有回答。   易然抚上俞显的面颊,指尖循着俞显的鼻梁慢慢描摹,似自言自语:“你好像是凭空出现……”   “又好像一直都在我身边……”   俞显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耳畔不时传来清醒值或升或降的声音,俞显都快习惯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直言时空穿越,灵魂流转的真相,可每每此时,嘴巴就会被异世界时空运制封住,连系统也没办法干扰,因为真相是不符合小世界逻辑的高维产物。   俞显抬手覆上易然的手背,将这只还有些微凉的手慢慢握在眼前,拇指抵在易然的无名指根,无意识摩挲着,良久,他缓声道:“我是为你而来。”   俞显抬眼看着易然,“你信么?”   易然只是无声回视俞显,没有回应。   明明易然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眼神仍是平静,可俞显却好似能感觉到,易然的灵魂在悲伤。   他的所有情绪全被压抑在了深处,上了病理枷锁,连哭泣这种常人唾手可得的情绪宣泄途径,都成了奢求。   俞显轻轻落吻易然的眼角,颤动的眼睫扫在唇瓣,像被惊扰扑扇的蝴蝶。   “然然,陪我看电影好么?”俞显道,“我想认识不一样的你。”   易然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钻进俞显的怀里,脑袋靠在俞显的肩头:“好。”   俞显从床头捞过手机,按了按手机内的智能遥控键,室内顿时响起机器运转的声音,四周墙面在变化,灯光自动调试,不过片刻,卧室就变成了“简易影音室”,绚丽的星空顶缓慢游动着,有如拢入卧室的银河。   别墅内有专设的影音室,只不过离卧室有些远,如果是追求极致的观影体验,俞显倒不会懒到去省这几步路。   然而看着怀里安静的易然,俞显想了想,还是不多折腾易然了,干脆开了卧室内的放映设备。   不过虽然比不上影音室的豪华配置,但电影放映效果比之影院也差不了多少。   在昏昧灯光下,影片《门禁》很快开始放映,俞显从沙发顺来一个加长靠枕垫在背后,抱着易然认真地看起了电影。   略过开头出品方的介绍,先于黑色屏幕进入视听的,是一片由模糊到清晰的嘈杂声响,混合了人声,车辆声,听着像是……校园放学时。   镜头开始拉远,那片黑色逐渐缩小,变成一只款式普通的黑色书包,连带单肩挎着书包的清瘦少年的背影,也一并出现在镜头里。   在周围来来往往穿着厚衣服的师生之中,只穿了一身简单灰色卫衣休闲裤,外加一件校服外套,脑袋扣着兜帽,独自穿梭在人潮里的少年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因为高挑的身形和冷郁的气质,成为人潮里抓眼的存在。   临冬的北方总是天黑得快。   镜头切到了少年穿过街巷,拐过胡同,在即将走向筒子楼时,少年的背影停了一停,兜帽下的脑袋往一侧细微地偏了偏,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而在少年短暂停步的后方,一个同样只给了身影镜头,没有给出全脸的女生出现在画面中。   她像是有些怯懦,两手紧紧捏着书包带子,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一会儿后,才脚步一转,朝与少年方向相反的另一座筒子楼楼梯口走去。   几十秒的画面里,影片主创名单通过白色字体浮现的方式一一介绍,俞显的目光在“领衔主演 易然”这小竖字体上多停留会儿,直到字体隐去。   镜头再次切到俯视视角,少年从黑暗的楼梯一步步往上走,他的步伐放得慢,看不到一点回家的急迫感。   穿过走廊时,他的左边是这层楼的邻里住户,透过门窗,每家每户不同的生活景象一一掠过镜头。   而他的右边,是被三竖从下直上的老式剪刀楼梯隔断出的一个个黢黑天井,楼梯对面连接着另一栋筒子楼,整体看去,空间封闭,却又包裹着这片地带的烟火气。   最终,少年走到了昏暗楼尾处一扇紧闭的门前。   在门前,他停了脚步。   画面切到了门旁的一扇窗户,窗户虚掩着,散出昏黄不明的灯光,隐约可见光线里晃动不清的黑影。   少年无声静默两秒,然后他身形微转。   慢慢靠在了门旁斑驳的水泥墙上。   在清冷月光切割的阴影中,少年脑袋微仰,一张同样清冷漂亮的脸就这般跃进了镜头中,给了屏幕前的人一记视觉冲击,就连已经看惯了易然容貌的俞显,此时都不免呼吸一滞。   这种漂亮并不让人觉得空,觉着只是一张浮于表面的皮囊,反而非常有故事感,每一个表情变化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味道,属于精致立体,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天生电影脸,完全扛得住电影镜头。   此时镜头里,少年静静地望着天空中圆盘似的月亮,明明表情淡漠,可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却莫名让人读出了他内心深处的迷茫麻木,孤独无助。   让人无端心里一酸。   易然本身的美,加上镜头富有技巧的构图,打光与色调,直接让这一特写画面成了易然的封神图之一。   镜头再度切换,是前面已经出现过,此时正好走到了家门口的女生,女生看着紧闭门扉下,溢出幽微光线的缝隙,清秀脸庞浮上一丝畏缩害怕。   她不自觉后退两步,抱着书包背靠墙壁,然后缓缓蹲坐在墙角下,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随后镜头给了女生和门扇一个主视角,在镜头慢慢拉远的过程中,画面逐渐黑下,盘着两圈锁.链的“门禁”二字浮现出来,字体采用了艺术设计,瞧着就像一棵即便被锁.链束缚,也在努力挣出门扇,向上生长,以求摆脱桎梏的植株。   片名隐去,画面切到一扇向内打开的门,一个身材中等发福,神情餍足流气的男人从门内走出来,看见门边的少年时,他摘下嘴边的烟:“小生回来啦,怎么不进屋里去。”   “被你妈妈赶出来啦?”   说完男人奚笑了一声,等着看少年的反应。   乔生充耳不闻,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男人自讨没趣,嘴里啐啐叨叨地叼着烟走了。   直到屋里传来一句“愣着干嘛,还不进来做饭”时,乔生才直起身来,朝屋里走去。   门扇在镜头前吱呀关上。   随着电影进度条移动,故事信息通过镜头语言逐步呈现。   影片以乔生高中时期为时间背景,片头出现的女生名叫林漫,与乔生是同班同学,因性格怯懦不爱说话,被戏称“小哑巴”的同时,也是班里不良学生的重点欺负对象,因乔生偶然一次出手相帮后,便成了放学时不远不近,安静跟在乔生后面的“小尾巴”,哪怕乔生态度不冷不热,也没有再帮过她。   这一跟,就是几个月。   电影开头四十多分钟以乔生在校园家庭两点一线的生活常态为主旋律,原该是质朴平实的基调,却因穿插其中的青春冲突画面,而将压抑与挣扎拉到了极致。   当看见画面里乔生被几个不良少年堵在回家的路上时,俞显面色都不由一沉,易然其实没多注意自己演的电影,视线更多时候是停留在俞显身上,此时见俞显跟随影片剧情而生了担忧,便仰头亲了口俞显的下颌。   俞显一顿,担忧的情绪瞬间散了几分,他看了眼易然,然后低头回亲了易然一口,提起的心弦便又慢慢定了回去。   “长成这样,以后就跟你妈一样出来卖的!”   俞显霎时回头看向屏幕,只见找乔生麻烦的几人表情讥笑嘲弄,然后画面忽然一闪,“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狠狠落在面貌更青涩一些的乔生脸上。   “别坏了老娘的生意!”   这记耳光,以及“生意”两个字,像是让乔生的脑袋也跟着嗡了一下,他脸色空白了好几秒,满脸不理解,不敢置信。   明显是被乔生揍了几拳的陌生男人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提了提松垮的裤衩,光着膀子拎着衣服,骂骂咧咧地摔门走了。   而乔生唤作“妈妈”的女人见状,气得又转头指着他骂,“再有下次,老娘就把你赶出去!”   画面从回忆切回现在时,乔生一拳挥了出去,顿时同那几人扭打在了一起,打架的过程用了不少特写慢镜头,尤以乔生眼眶通红,眼里氤氲着愤恨泪水的表情最为抓心,像只被彻底惹怒的困兽,下手没有半点留劲,豁了命地打。   而在这过程中,回忆碎片恰到好处地穿.插闪出,交代了乔生的过往。   乔生生父不详,从幼时起就留守在村镇长大,而在县城打工的母亲总是时隔许久,才会回村看望他一次。   直到他高中考到县城,才从村镇离开,得以长时间待着母亲身边,彼时的少年眼里写满了憧憬。   然而在他搬到县城后,才知道总以光鲜面貌回村,惹人羡慕的母亲,在县城里一直以出卖身体为营生。   于是每逢家里来“客”,就是乔生的门禁时间。   最后一片回忆灰下,镜头从俯视角度,慢慢朝脱力躺在巷口,躺在脏雪下的乔生拉近,在他周边,是连滚带爬逃跑的不良少年。   画面切到近景,只见一滴泪水混着眼尾伤痕的血,沿着乔生的鬓角滑落,他像是笑着哭,又像是哭着笑,积攒了许久的种种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在以口琴吹奏的背景乐响起的那一刻,彷徨,迷茫,悲愤,绝望,全被渲染到了极致。   俞显看得心疼不已,下意识摸了摸怀里易然的脸:“疼不疼?”   易然看着屏幕里的乔生,说了句俞显一时不太能理解的话。   “我不疼,但他疼。”   “小尾巴”林漫在乔生情绪平复些许后,犹豫着,慢慢走到了乔生身边,两个始终保持着陌生距离的少年人,在这一刻起,有了轨迹交汇。   林漫把乔生带回了家里上药,短暂地照顾了乔生,而在乔生准备离开林漫家时,乔生头次与意外回家的,林漫的生父打了照面,这一照面,开启了影片后半段剧情。   基于敏锐的直觉,乔生能断定林漫与林父之间相处的氛围不对劲,随着一段时间的留心观察后,乔生便发现了林漫长时间遭受生父猥.亵的真相。   在冷眼旁观与出手相帮之间,乔生选择了后者。   避开林父的窥探监视,乔生尝试与林漫在学校里接触,觉察到林漫在涉及关于林父的话题上,总是难以控制地抗拒与恐惧时,乔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拿出另一部手机,打开相机界面,然后将手机递向林漫。   “人是孤独的动物。”乔生说,“很多时候,我们只能自救。”   “如果连自救都没有勇气,那么谁也救不了我们。”   他在告诫林漫,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良久,林漫接过了手机。   影片高.潮部分,在林漫和乔生的配合下,证据收集充分,全数移交公安机关,林父被逮捕归案,判了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林漫从门后禁锢了她多年的黑暗中,重获新生。   而乔生也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将每一个“不速之客”通通轰出了门外,与母亲进行着不还手但也不屈服的抗争。   让乔母真正败下阵来的,是一个荤素不忌的客人见了乔生后,不但没有对原定交易被干扰吹了而生气,反倒瞧乔生实在漂亮,便打起了乔生的主意。   乔母见状,笑得风情万种:“磊哥,你想玩我儿子?”   磊哥刚要应声,就见乔母提着把菜刀砍了过来,顿时吓得吱哇惊叫着乱躲。   乔生看着母亲泼辣地追着个男人砍,边砍边骂,惊得表情都呆滞了。   等磊哥怒骂着逃出门后,乔母喘了两口气,一把扔了菜刀,瞪向乔生,“看什么,还不去做饭!”   乔母的生意彻底没了。   某日乔母抱怨到这事,乔生边写着作业,边说:“放学后我去打夜工,不会让你没钱花。”   “……得了吧。”乔母吃吃笑了声,她抬眼望向大开的门扇外,悬在天空中清冷的月亮,慢慢吸了口烟,视线变得悠远。   吐出烟雾时,乔母突然道:“走出去。”   乔生看向母亲,乔母道:“走出去了,就什么都好了。”   乔生在试卷上写下一个“解”,淡声说:“高考结束后。”   乔母一笑:“行。”   影片的最后,是高考,是告别。   林漫鼓起勇气拥抱了乔生后,便拉着行李箱,去奔赴她的远方。   乔生给那已退租的单间上了锁,转身与乔母一同,踏上前往大学就读城市的路。   在汽车里,乔生透过车窗望着无论人间如何奔忙,始终高悬苍空的太阳,嘴角微扬,露出了全片下来,唯一一个笑容。   镜头定格在这美好的笑容上,逐渐落了终尾。   主题曲响起时,俞显还沉浸在影片的余味里,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觉出易然安静凝视在他身上的目光,俞显才看向易然,眼里尽是慨叹赞赏:“演得特别棒。”   《门禁》是取材于现实的青春文艺片,含括了对青少年家庭伦理缺失问题的思考,对校园暴.力恶性事件的抨击,对人性弱点的探讨,同时更是呼吁了全社会关注青少年的健康成长,因话题的多重敏感性,影片宣发后便引起了高度热议。   这其中,乔生不同阶段的情感表达都极富层次感,需要极为精准的把控才能演绎出来,而易然却通过浑然天成的演技将之刻画得淋漓尽致,很难让人相信他是第一次接触表演。   也更不会有人想到,这是患有精神分裂症,存在情感障碍的易然演绎出来的。   易然闻言,却没有因为被表扬而流露出高兴的意味,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俞显,说:“我没有演。”   俞显不明所以,眼里写着疑惑,易然继续道。   “他的灵魂进入了我的躯壳,他成为了我,我成为了他。” 第55章 你好像是他(8)   俞显怔了一怔,为这句话传递给他的震撼。   他凝眉看着易然认真的神色,隐隐意会到了易然的思维活动。   在表演艺术领域中,有一种区别于方法派、表现派般技巧型表演方式的派系,叫做体验派。   前者侧重于驾驭角色与模仿表现,后者则是融入角色,自我欺骗地相信当下构造出的情境,从而达到与角色融为一体,甚至变成角色的演绎效果。   后者的演绎方式其实非常危险,极易造成个人情感与角色情感杂糅不分,出不了戏,混淆现实与虚幻的情况发生,以致于演员短时间内很难再专心进入下一部戏的拍摄状态不说,严重的还会因为精神长久混乱,从而终止演艺生涯。   所以比起技巧型演技派,体验派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调解自我,回归戏外。   可易然却不一样,他既不是靠技巧拿捏来表现角色的技巧型演技派,也不是从自我出发,暗示自我就是角色,然后在拍摄期间去活成角色的体验派。   他的躯体就像自由割裂的空间,中心是被上了重重枷锁的情感,周围是数个分割出的不规则微型空间,可以容纳不同的角色灵魂。   而角色灵魂又像是钥匙,能够打开易然躯体里的病理枷锁,释放出枷锁囚禁的情感颜料,进而一点点刻画出角色灵魂的模样,任由角色灵魂在他的躯体内上演形色变幻的人生。   每每角色灵魂抽离出易然的躯体时,病理枷锁就会随即自动栓上,易然又会变回情感障碍的易然,这就成了旁人眼中“出戏快的体验派”。   与其说易然演活了角色,不如说角色是生机注入易然灵魂的媒介,能够让易然感受到正常人普遍拥有的情感。   而他四分五裂的内核,就是他在表演这条路上无与伦比的灵气。   俞显深知易然爱着“H先生”,爱着他。   可是易然……也许并不知道。   易然也许不知道那长年累月的精神寄托,是世人嘴里的爱情具象,只知道如果失去俞显,他的精神世界就会崩塌,生活里的一切都将彻底失去趣味。   但爱情里的炽热,甜蜜,缠绵,开心,酸涩……这些鲜明的情感,易然通通感受不到。   俞显记得前两世的易然,高兴了会笑,难过了会哭,每一个表情都鲜活无比。   可现在的易然,永远平静得如同一汪涟漪轻微的湖泉,暗涌则被尽数压抑在了湖底,无人可窥。   俞显心里五味杂陈,他无意识地揉着易然毛绒绒的后脑勺,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良久,他问:“所以,你只是不想让那些角色灵魂进入你的躯体,不想体验他们的感情,对么?”   那些所指的,就是前两日他们一起看的剧本里片方邀请易然参演的角色。   那些带着“少年”影子的角色。   是因为类型与“乔生”相似,凤格单一,所以易然不想再去体验?想感受不一样的角色?   “我想感受你。”易然忽然道。   俞显一愣。   易然握住俞显的手放在了心口处,他说:“你在我的身边,它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安静?可是它生病了,我感受不到你。”   “我很苦恼。”   易然眼皮微垂,看起来既困惑又无助。   俞显顿时了然,他含笑轻缓道:“你想找到一个角色,通过他感受我,感受我们……你想和我对戏?”而且还是对感情戏。   易然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可以,只要是你想要的。”俞显吻了吻易然的眼睛,“我会着手安排,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剧本,拍一部属于我们的作品。”   易然眼睛亮了几分,他珍惜地感受着心口处细微的满胀感,眷赖地窝进俞显的怀里:“好。”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10。】   俞显笑了笑,他将影音设备关掉,把手机扔到床头柜后,便搂着易然睡觉了。   之后的日子,俞显一直有在安排公司的人去物色合适的双男主剧本,只不过剧本还没到易然的手上,就先被俞显给否了。   在真切明白表演的确能辅助治疗易然的情感障碍后,俞显想要的就不单单是让易然在戏里去感知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更想用表演架出一个桥梁,把易然的感情从演戏的情境里过渡到现实中来,潜移默化之下,也许能让打开的病理枷锁不再自动栓上。   这就需要他们所演的戏,在一定程度上与他们的实际有共通之处。   但要找到符合期待的剧本,并不容易。   不过俞显也不着急,实在不行,他还能找一个实力过硬的编剧,依照他的需求和构想撰写一部新的剧本。   总归有不少法子可以使。   在这期间,俞显还带着易然去了F国的私人庄园游玩,看望俞老。   老爷子一见到宝贝孙子和准孙媳来了,整个人精神头都足了不少,带着两个孩子好生逛了逛私人景区,这日又乐呵呵地带着两人去瞧他新买的千亩牧场。   天空湛蓝如洗,羊群咩咩叫着在一望无垠的青草平原奔跑,易然从摆渡车下来后,好奇地朝羊群靠近,俊俏冷脸对比着小羊昂起的憨憨脑袋,画面十分喜感。   俞显举着单反相机,咔嚓一声就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在易然闻声转头望来的刹那,又咔嚓一下拍了一张。   俞显走到易然身边,将刚才拍下来的照片给易然看,还笑着揶揄道:“你看这只小羊,跟你长得多像。”   易然看了两眼,没明白哪里像了,他平静回声:“不像。”   “不像么?”俞显端详着拍进照片里的小羊,“你瞧它长得跟棉花似的,和你一样。”   俞显抬手捏了捏易然手感极好的温软脸蛋,“软绵绵的。”   易然脸庞浮上一丝热度,他面色不显,却是不自觉将脸侧了侧,一副想要躲开俞显的手,躲进俞显肩窝里的模样。   俞显低头跟易然咬耳朵:“它叫羊咩咩,那你就叫易咩咩好不好?”   这下易然连耳朵都热了,直截了当埋首进俞显的肩窝,半个字不应。   俞显顿时失笑。   “孩子们,快来尝尝咱们牧场产的羊奶。”不远处门房敞亮的木屋里,俞老扬声唤着两个年轻人。   “来了。”俞显回声应着,便牵住易然的手,朝木屋走去。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伴随响起的是《门禁》主题曲的口琴改编版,俞显掏出手机看了眼,便直接接通:“升叔。”   易然抬头看向俞显。   “小俞啊,小然在你身边吗?”   “在,是有事找他么?”俞显回答道,却疑惑地看了眼易然,易然的手机关机了?不然陈沉升怎么会把电话打到他这,然后问易然在不在。   “没有,没事。”陈沉升开口回道,顿了一顿,又说,“我是有事找你问问……那什么,交给你的那些剧本都看完了吗?”   俞显:“看完了。”   陈沉升:“有没有小然挑中的?”   俞显:“没有。”   陈沉升:“一本都没有?”   俞显:“嗯,一本都没有。”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木屋,俞老瞧俞显在打电话,便先招呼着易然坐下,随侍在一边的佣人执着餐刀片切着新鲜烤制的羊肉,用精致小碟盛着,端放在易然面前。   电话那头,陈沉升连声应着:“哦,行,那就好……”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陈沉升的声音其实很小,就像无意识低声说出的一样,含着松了口气的意味,俞显眉头微蹙,待要问时,陈沉升已经转了话题:“你们是出去玩了吗?我好像听见了羊叫声。”   俞显压下疑窦,道:“我带然然来我爷爷的庄园玩,在F国,过来放松下身心。”   陈沉升:“挺好,挺好……那先这样,你们好好玩,我还有事,就先去忙了。”   俞显:“好,升叔再见。”   陈沉升:“再见。”   电话切断,俞显握着手机顿了一会儿,易然见状,问道:“升叔说什么了?”   俞显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问你有没有挑到剧本。”   易然:“哦,没有。”   俞显失笑,端过手边的羊奶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一亮。   俞老瞧见,蔼声一笑:“怎么样,还可以吧?”   俞显点头:“口感绵滑,膻味很淡,不错,能够接受。”   俞老转头对易然道:“他啊,打小就嘴挑,尤其吃不了膻味重的羊制品,他妈妈哄他喝口羊奶,都活像要了他命似的,叫叫嚷嚷的,那脾气噢,大得很。”   易然闻言看向俞显,眼睛眨了眨,带了几分很浅淡的笑意。   俞显不乐意了,笑道:“爷爷,不带这样揭短的吧。”   “这怎么能叫揭短呢,明明是让小然多了解你一些,是吧小然?”   易然点头。   俞显乐了:“不厚道了啊,你俩对付我一个,我生气了啊。”说着,他握着奶壶给俞老和易然手边的杯子都斟满,嘴里还道,“各走一杯,我就不计较你们以多欺少。”   那架势,跟斟酒似的。   在谈笑的空当里,俞显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眼里若有所思。   陈沉升的反应,不太对劲啊……   ……   几天后,两人告别俞老,回到了首都揽仙山。   俞显陪着易然倒了会儿时差,由于心里装着事,一直没有睡着,在易然进入深睡眠后,便起床独自去了书房,将搁置在书房里有半个月的剧本再次翻了出来。   了解到易然没有选定任何一本剧本后,陈沉升就像放了心一般,这跟他将剧本交到俞显手上时的期许情态截然相反,显然彼时的陈沉升是希望易然能选定剧本继续表演的。   若说是考虑到易然的身体状况,所以改变了想法,那也说不过去。   毕竟易然的情况在出院时就好了很多。   俞显思来想去,觉着问题应该出在剧本上——里边有一份或几份剧本,是陈沉升忽然不想让易然挑中的。   俞显耐心地一本本翻看过去,看过的,没看过的,都细细看了一番,结果快看完了也没发现哪几本剧本是有问题的。   俞显纳闷思忖着,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很快,就剩了一本在眼前桌面上,其它尽数堆叠在了右手边。   俞显看着这本剧本的封面,眉头轻皱,封面上明明只简单印着黑红色艺术体英文单词“lie”,却让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诡谲之感扑面而来。   这部剧叫“谎言”?   俞显顿了顿,缓缓翻开封面,扉页随即出现在灯光下,与此同时,真正的剧本名突兀闯入视线范围——   ——《楚门杀》。   俞显一顿,视线不自觉下移,在剧本名下方,跟随着一串小字。   “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第56章 你好像是他(9)   俞显目光停在这串小字好一会儿,然后他拿起了剧本。   比起前面那些剧本,这本剧本俞显翻看得最快,几乎一目十行快速浏览而过。   然而就算是这样粗略的阅览,也足够俞显确认这就是“有问题”的剧本。   等翻看过后,俞显立马掏出手机,给陈沉升去了个电话。   “您不想易然选中《楚门杀》对么?”俞显开门见山。   陈沉升:“……”剧本的事不是几天前就应该翻篇了吗?   陈沉升:“……对。”   俞显问:“为什么?因为人物内容?”剧本主角米奈同样患有精神分裂症,而且症状表现是更为危险的“楚门臆想症”。   陈沉升沉默一瞬,道:“这是其一。”   俞显不语,等着陈沉升继续说。   果然,陈沉升顿了顿后,又道:“关于筹拍这部电影的制片方,最大的投资商是风擎集团,另一个男主原本已经内定了秦鸿。”   俞显冷笑出声,眼里浮起戾气。   秦鸿一个圈外富二代,对表演一窍不通,居然半路自己出资跑来演戏,不就是打着占易然便宜的算盘吗?毕竟在表演状态中的易然,最是鲜活。   更何况《楚门杀》这部双男主剧本里有不少的吻戏和床戏。   再结合《楚门杀》的剧情,说白了就是更深层次的催眠手段,秦鸿意图彻底干扰易然的认知,让易然永远活在虚妄里,为他秦鸿所操控。   俞显拇指抚着扉页上的剧本名,神色晦暗不明:“只是现在因为秦鸿涉嫌绑架易然被取保候审,拍摄项目不得不搁置,所以制片方特意联系您,取消易然的试镜邀请了?”   “情况确实是这样,秦鸿已经没法出演,风擎集团也就撤资了,见风擎撤资,其它投资商也陆陆续续跟着撤资了。”   陈沉升开口证实了俞显的猜测,随后道,“也怪我,没有事先检查送来的剧本,如果小然接了这个试镜,肯定会掉进姓秦的设好的陷阱,幸好小然没有看上这一本。”   倘若没有易然投海的意外发生,按剧情线推进下去,大概率易然会在秦鸿的诱导下,真接了这部戏。   “易然不是没有看上这本。”俞显沉吟道,“而是根本没有看到这本。”   听筒里一阵安静,显然陈沉升没料到是这么个情况,讶然间一时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俞显便又道:“《楚门杀》编剧的联系方式,您方便转我一下么?”   “……我找找。”陈沉升把手机挂成免提,在翻着微信列表时,问道,“你联系他是要……?”   “买断剧本版权。”   陈沉升一愣:“你想制作这部电影?”   “对。”   书房响起开门声,俞显循声望去,见是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易然,便朝易然招了招手,嘴里还与陈沉升继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今国内擅长拍摄犯罪悬疑题材类电影的毕立业导演是您的好友吧?《楚门杀》我想请他来导,能麻烦升叔帮忙联系一下么?”   易然走到俞显身边,顺着俞显挽他腰身的力道侧坐在了俞显的大腿.上,听出来俞显是在跟陈沉升打电话,便没有开口打扰。   他视线随意转了转,自然地落在了俞显搭在桌面的手上,随后又落在了他手边的剧本上。   易然看了两眼“楚门杀”这三个字,又看向了那串小字,静默一瞬,便伸手将剧本拿到了手里翻看。   “这没问题。”陈沉升找出《楚门杀》编剧的联系方式推给了俞显,笑了笑,“就这剧本题材,加上剧情着眼点与话题冲突来看,在这年头确实挺卖座的,投资制作出来,估计能赚上不少。”   “不只是投资制作。”俞显听着耳边增减频率时快时慢,乱而无序的清醒值进度播报,目光落在易然那张神态时而呈现迷蒙,时而呈现清明的脸上,继续道,“我还要亲自拍。”   “陪易然拍。”   陈沉升:“……”   ……   挂断电话后,俞显随手将手机扔在桌面上,臂弯一扣易然的腰身,易然便躺进了俞显的怀里,俞显捏了捏易然的脸颊:“想拍这部电影么?”   易然闻声,没有说想不想,而是紧捏着已经翻了大半的剧本,抬头看着俞显:“他在我的身体里。”   表情是旁人瞧来有些毛骨悚然的诡谲。   剧本《楚门杀》的核心元素脱胎于“楚门的世界”,着眼于“楚门臆想症”患者在质疑生活的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假的时候,选择的其中一种可怕求证方式,那就是“暴.力犯罪”。   因此《楚门杀》还是一部带着超现实元素的奇幻犯罪悬疑剧情片。   剧本以一起连环命案为开篇,十几桩发生在不同省份,且总有那么两桩发生在同时段不同地域的自杀命案原本是很难联系在一起的,却因死者在死前都会录下一段内容近似的视频,并发布到公众平台上而串联成一个案件。   视频中,他们神态癫狂,大叫着“这是个虚假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然后开始哼着旋律一样的调子,再以千奇百怪的方式了结生命。   在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视频很快如病毒般迅速传播开来,一时间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然而历时五个月,案件迟迟没有侦破。   案件侦查停留在十几名死者都患有不同程度的“楚门臆想症”这条线索上,再没有后续进展,连同那段被命名为“楚门亡灵曲”的哼唱旋律也追寻不到源头。   而命案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   主角之一丰以伦是负责协助侦办这起恶性连环命案的实习警,同许多新人警察一样,年纪轻资历浅的丰以伦充满了干劲,一心想要做出成绩,为了这起案件,他跟随警队辗转在不同城市探查线索许多天,没有一刻停歇。   可努力许久也毫无进展的情况下,人往往会有些挫败,在丰以伦了无头绪,心头浮躁的时候,他意外认识了案件牵扯的一个无辜群众——知名钢琴家米奈。   其一死者是在米奈的演奏会上突然发狂,一边哼着“楚门亡灵曲”,一边冲上舞台割喉血溅而死,演奏会彼时正在热度极高的平台直播,死者触目惊心的自杀场面实时转播在直播平台上,与“录制视频发布平台”异曲同工。   两个主角由做案件笔录而产生交集,在米奈以自身对音律的悟性,有意无意对丰以伦提出一些独到见解时,丰以伦开始真正注意到这个与命案色彩难以匹配的音乐家,随着与米奈一来二去的接触,案件侦查开始有了新的进展,一点一点朝命案中心步步逼近。   在这过程中,丰以伦逐渐被米奈吸引,米奈也毫不犹豫取消巡回演奏会,跟随丰以伦奔赴在案发现场,俨然成了丰以伦身边特殊的用音律作犯罪心理侧写的私人顾问。   当多条线索整合,直指同一个音乐催眠师,而音乐催眠师在被逮捕之前,先于警方一步“畏罪自杀”,死法与前面所有死者的共同点一致时,案件似乎就告一段落了。   然而与米奈朝夕相处的丰以伦,却逐渐发现了米奈的不同寻常……   从埋下怀疑种子,到有意无意的试探,再到心生懦弱不敢触碰真相,又到挣扎于正义与罪恶之间的纠结痛苦,最后到撕裂自我,亲手为亲密无间的爱人米奈扣上手铐,丰以伦经历了什么叫做被欺骗和谎言扼住了呼吸的绝望。   审问连环命案唯一主谋米奈时,众人才认知到,米奈才是最可怕的“楚门臆想症”患者,且拥有着高超的反侦察能力。   如果不是米奈乐意暴露自己,恐怕到了最后,这起案件也只会成为明面侦破的悬案。   而他的作案动机,仅仅是为了让这个“虚假的乌托邦世界”变得一团糟。   他所认为的真实世界,充满了歧视、迫害,是一个同性恋仍是洪水猛兽,极端恐同者能肆意欺辱嘲弄同性恋者,甚至设下恶作剧,戏耍着他,让他意外亲手杀死了爱人的梦境世界。   丰以伦的声音相貌,与米奈的梦境爱人如出一辙。   而米奈的自我暴.露,不过是在向亲手杀死的,死去的爱人“自首”。   剧情的最后,米奈因精神分裂被判无罪,但被终身监禁在精神病院里,哪里也去不了。于某日无人注意的时候,米奈抠出藏在肚皮肉里的毒药片,吞服自尽。   俞显端详着易然诡迷的神情,似也被其中的疯狂感染了般,他抚上易然的脖颈,细细感受着颈动脉下血液的流动,热度在逐渐攀升,呼吸声在静谧书房渐渐急促,于对视的刹那,俞显猛地吻住易然。   狂热的爱意像燃动的火焰,烧灼在易然的心口,易然颤抖着手抓过俞显的手掌,顺着衣服下摆急切地按上了胸口。   书桌物什被扫落在地,沉闷的原木色上压覆了冷白。   病理枷锁被充沛情感冲破,在躁动的交缠中,他们达到了初次身心共融。   “丰以伦……封禾……”   易然望着头顶晃动不休的天花板,急喘着,吟唤着,“俞显……”   “俞显……”   俞显只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他深深埋进易然的气息,神色沉暗,一口咬在了蝶形胎记上。   …… 第57章 你好像是他(10)   在亲自出面与《楚门杀》编剧谈妥了剧本版权购买,并成功与毕立业导演确认了合作后,俞显将一应流程工作转交给了周骏,由万锐影视牵头立项,组建剧组班底。   剧组工作人员绝大部分还是沿用了毕导的团队,比起从外面重新招募,毕导团队显然有更深的合作默契以及丰富的拍摄经验。   是以班底组建方面,俞显给了毕导最大的权利,没有让作为出品方的万锐影视多插手,除了两个核心主演已经确认,其他角色则需要开设试镜活动来进行择选。   由于电影项目确立初期,万锐影视在着手进行宣传预热时,宣传内容基本是以“毕导新作”为主题吸引大众注意,并没有对主演信息透露半分,网民对于谁会是毕导新电影的主演一无所知。   就连《楚门杀》剧组放出试镜消息后,前来参加试镜活动的演员大多是冲着毕导来的,而通过试镜的演员同样打听不到半点消息。   “神神秘秘的,主演该不会是带资进组的吧?不然干嘛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了一样。”   “不是吧不是吧,资本家的丑儿子又要对电影圈动手了吗?还有没有人管管啊,观众的眼睛不是眼睛啊。”   “没想到毕导也向资本妥协了。”   “可它是万锐出品,质量应该能期待一下?”   “前一阵万锐不是刚签了易然?男主会不会是他?”   “如果是易然主演,理论上是能让人放心,但营销号说这是部耽剧啊,双男主,另一个谁知道是什么歪瓜裂枣。”   网络上一时间臆测纷纷,而身为话题中心的“歪瓜裂枣”俞显本尊正在白沨的剧组里懒散躺尸。   “哥,当我求你了,我保证就这一次,下不为例!”白导捏着剧本,围着俞显苦哈哈哄求,只差没有给俞显跪下了。   俞显不为所动,人靠着躺椅,端着个冰淇淋盒,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全当白沨是空气。   在送易然回学校上课后,俞显转道就来了影视基地履行不日前给白沨的承诺,在他新导的年代戏里,客串一个民国战乱时期割据一方,权势滔天的大军阀。   按照原本说好的,词少镜头少,纯粹背景板人物,对剧情主线起不了什么推进作用,俞显只需要用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能拍完所有戏份,拍完后刚好能去接易然回家。   结果俞显到了后拿过剧本随意一扫,立马就看出了白沨暗戳戳给大军阀加了戏份,新增情节一定程度上确实塑造了军阀这个人物的复杂性,使人物形象更立体了,妥妥的又一个出彩配角预定。   可俞显关心吗?他不关心。   他只关心白沨擅自增加他的工作量,企图诈取他的劳动力。   于是俞显直接撂挑子不干,从休息室的冰柜里挑了盒冰淇淋,人往躺椅上舒服一靠,就这么吃起来了。   俞显乜了眼白沨:“改不改?”   白沨:“显哥……”   俞显:“不改?”   白沨:“您是我亲哥……”   俞显挖了一勺冰淇淋往嘴里塞,散漫道:“建议把这角色直接删了吧,或者你找别人演去。”   “删删删我删!”   俞显眉尾一挑。   白沨哭丧着脸:“我愿意删新加的戏份,哥你别辞演啊。”   俞显好笑道:“别弄得跟我不讲道理似的,谁先乱加的戏份。”   白沨:“白某人。”   俞显:“谁先擅自主张不打招呼。”   白沨苦着脸:“还是白某人。”   俞显满意了,他施施然放下冰淇淋,站起身来:“化妆间在哪,带路。”   白沨连忙将剧本往腋窝下一夹,走在俞显前边狗腿地引路。   结果走到化妆间门口时,还没来得及进门,便有工作人员走到白沨身边说了句什么,白沨讶异挑眉,转头看向身后还有两米多才跟上来的俞显,说:“显哥,嫂子来了。”   俞显一愣,下意识往片场入口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易然戴着帽子口罩,在保镖的保护下朝他走来。   俞显提步迎上前去:“不是在上课么?怎么过来了。”   易然摘掉口罩,目光越过微抬的帽檐落在俞显身上,潜藏在眼内的不安瞬间就沉定了下来。   “我向导师申请了在家自学,不用去学校了。”易然平静说道,“在学校看不见你。”   虽然在拍摄《门禁》的时候,易然就因档期问题经常同学校请假,但课程还是会在闲暇时一一补齐。   加上《门禁》剧组并非封闭式拍摄,拍摄地点也是选在首都,易然大多数时候还是会回学校上课。   即便是前段时间被催眠在海景别墅时,易然也没有请过假旷过课。彼时秦鸿并没有限制易然的外出,他心知在催眠效应下,易然肯定会乖乖回到蓝湾,所以并不担心易然会跑。   然而现在,易然申请了不去学校,在家自学。   俞显心情复杂,也明白易然找不到他时会陷入慌乱,所以只轻轻一笑,将易然身上为了防止被粉丝认出而穿得严实的外套脱下来,搭在了臂弯,也不管片场其他人怎么看,他牵过易然的手往化妆间走:“怎么来之前不跟我说声?阿东。”后面这声带了责问意味。   跟随在后的阿东身形一僵。   “我让他们别说的。”易然淡淡道,“你在拍戏,不能影响到你。”   俞显无奈道:“跟你有关的事,都不是影响。”   闻言,易然却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表演世界本就是忘我的,被影响到了,会不高兴。”   他就有不高兴的时候。   俞显打量着易然冷脸较真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噙了笑意,只觉着心头都软塌了一块。   怎么这么可爱。   虽然在表演方面,俞显没有易然那么浑然天成,但也好歹是玩过两世身历其境角色扮演的老手了,哪怕比不上易然,依旧能吊打娱乐圈众多演员。   否则光是一张脸,哪能让迄今为止唯一出演的白月光盲眼琴师到现在都还是热门话题人物。   单是演出一个盲人的状态,就不知道被多少人奉为教科书级别演技,直呼这样的演技放在古偶里简直浪费,就应该放在大荧幕上饱饱观影人的眼福。   虽说俞显抵达小世界时,距离古偶剧上映已经过去两年,可在那之前的所有行为数据,都是系统基于俞显的能力测算结果来具象转化成的剧情走向。   而易然在熟悉怎么玩微博之后,有一段时间十分沉迷于补课俞显的物料,自然也看了不少盲眼琴师的视频集锦。   所以在易然的眼里,俞显的表演方式与他是类似的,以情感体验为基础,然后进入虚幻的情境构造中。   看出易然的想法,俞显没有解释自己其实是擅长调动身体和表情,通过技巧拿捏来表现角色,情感的使用则是点到即止。   真要说完全投入感情,达到忘我状态的,恐怕就只会是跟易然演对手戏的时候。   俞显只是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然然的影响不会让我不高兴。退一万步来说,真要是不高兴了,你主动些,多亲哥哥几口,这点不高兴肯定很快就散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化妆间门口,等在门口的白沨稀奇地看着易然那张万年冰山脸上,随着眼睛无措地眨啊眨而颤颤扇动的睫毛,心里啧啧有声。   这是害羞吧,是吧。   他显哥又说什么骚话了,瞧把他嫂子羞的。   “然然哥好。”白沨帅脸洋溢着笑,丝毫不害臊地管比自己小两岁的易然叫哥,“不是在上课吗?怎么有空来剧组给我探班啊。”   “什么叫给你探班,几斤几两。”俞显越过白沨时,臂肘顺势给白沨往门框上来了一下,“你嫂子找我的。”   白沨一个没防备,就被俞显怼得哐当一下靠上了门框:“……?”   不是,这么小气的吗?!这也计较!   易然看了眼白沨,声音淡漠,非故意地补了一刀:“不是找你,我找俞显。”   白沨:“……”   白沨默默看着两人的背影,一把抽出夹在腋窝下的剧本,卷了卷,扬手愤怒地一把敲在了——   门框上。   让你撞我!   白沨忿忿心斥,跟着走进了专门配备给俞显的化妆间。   在某处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借墙面遮挡的人,正不着痕迹地收回举了不知道有多久的手机。   他将刚拍下来的视频保存到相册里,随后打开微信,发送给另一个人的同时,脸上带着讽刺,手指敲着键盘附带上了一句话。   [秦大少,你心心念念找的人,这会儿正跟别人卿卿我我呢。]   ……   化妆间里的工作人员已经等候多时,见俞显总算走进来了,刚要开动忙活起来,便瞧见了俞显牵在身后的易然,顿时纷纷震惊在原地。   比起惊讶于忽然见到时下爆火的黑马影帝,他们更震惊的是俞显和易然十指紧扣牵在一起的手。   这两个人绝对有情况!   所幸都是在娱乐圈待过很长时间的老人了,早就过了看见点外界不知道的瓜就兴奋的年纪,于是震惊一瞬后,又各自压下八卦心,专注到了手中的工作上。   俞显在造型师的指引下,去换衣间换衣服,易然则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哪也不望,就安静地看着门扇紧闭的换衣间。白沨见状,眼珠子一转,拿着剧本跟着坐在了易然身旁不远处。   白沨瞄了眼易然,然后将剧本翻开,佯作细阅,嘴里啧啧有声道:“哎呀,这场戏真是绝了呀,一想到我显哥从腰间迅速拔枪,顶着人脑门砰的来一下,我去,帅惨了啊!”   易然闻声,忍不住转头看向了白沨,以及他手中的剧本。   白沨余光瞥见,顿时更来劲儿了。   “啧,这场也牛.逼,身骑高马,英姿飒沓,这谁看了不得跪了啊。”   “哎哟这场,谁能想到铁血大帅也有柔情的一面啊,这不就跟我显哥万年铁树结了瓜,酷比脸蛋笑开花一个道理嘛!”   “说什么呢你。”俞显刚换好衣服出来,就听见白沨嘴里乱七八糟地叨叨,顿时没好气道。   白沨一个激灵赶紧住了口,抬头望向俞显就要告饶:“没、没说什么,我就是……卧槽!”   早在俞显开口的一瞬,易然就已经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俞显一身军装板正英气,挺拔高大的身姿下,长腿包裹在锃亮的军靴中,再配上那眉眼风流,似笑非笑的俊美容貌,说不出来的痞帅逼人,气场强到能直逼方圆百米。   易然直直怔在原地,从几天前与俞显凭借入戏交缠身心后,隐隐有了“苏醒”迹象的情感在此时此刻又产生了剧烈波动,心脏一下又一下加快跳动着,涌上了酥麻的热度。   “好帅啊……”   “我的天,怎么可以有人长得跟开挂了一样……”   “不行了,让我跳几分钟墙头,这谁看了不迷糊啊。”   在其他人的小声惊叹中,白沨直接“呼”了一声,大声赞道:“帅啊哥!”那模样,只差没吹一口流氓哨了。   俞显嫌弃地乜了眼白沨,旋即驱步走到易然面前,指节勾了勾易然的下颌,噙笑道:“回神了宝贝。”   化妆镜边已准备就绪的Ada姐离得近,听见这声反应很快地掐了掐大腿:他叫他宝贝!他叫他宝贝!!   Ada险些没惊呼出声。   易然忙垂了垂眼皮,略有些惊慌地后退了小半步。再看下去,恐怕就要失态地主动亲吻俞显了,得亏残存的理智提醒他这是公众场合。   俞显失笑了声,压低了话音道:“等我拍完回家。”   易然点了点头,在俞显坐在化妆镜前时,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转向了白沨。   白沨:……?   易然二话不说,从白沨手中把剧本拿了过来,翻看有关俞显饰演的大军阀的戏份,俞显透过化妆镜看见易然的动作,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觉着白沨的表情有点贼。   直到易然绷着冷脸,抬眼看着化妆镜里的俞显,眉宇微蹙,淡漠问道:“你要跟别人演感情戏?”   在别人眼里,也许表演只是一种职业,一份热爱的事业,或者是一种喜好。   可无论别人怎么看待表演,在易然的认知里,表演只是他与角色之间灵魂层面的融合,他变成另一个自己的过程而已。当他进入角色迷离的人生,进入到与角色相融的状态里时,就是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   所以同样的,俞显所饰演的所有角色,易然都认为那是不同的俞显。而当他的极端独占欲拢在俞显身上时,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俞显”与别人有感情纠葛。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3,目前清醒值12。】   俞显:……   俞显冷眄了白沨一眼,白沨梗着脖子看天看地,就是装没看见,俞显憋着气,语气放软了对易然道:“这是白沨乱加的戏份,我肯定不会跟别人演这种戏份,已经叫他删了,别生气。”   “量身定制的戏份,怎么就是乱加了。”白沨手撑着嘴,避开俞显冷飕飕的视线,囫囵含糊道,“而且你什么时候叫我删了?自个儿不好意思跟嫂子开口,让他跟你一起演,赖我身上,真神气。”   俞显:???   等会儿,什么意思?怎么每个字他都能听懂,组合在一起就不像人话了呢?!   俞显:“白沨——”   赶在俞显叱骂之前,白沨转头看着易然道:“然然哥,你愿意客串一下咱俞大帅的名旦宠儿吗?显哥他害羞不敢问,我替他问!”   俞显:“……”我特么。   易然不是傻子,这一来一回的,已经看明白了白沨的小九九,他直言道:“涉及名旦的戏份,你是近期才加的吧,而且本来就想让我客串,以便日后给剧炒话题度。”虽然他不知道俞显是出于什么没有同意。   随便扫了剧本几眼就看出戏份加了,其实没有细看,压根没注意到名旦这个角色的俞显:……   被俞显油盐不进一口拒绝,根本来不及开口想请易然客串的白沨:……   其实目前剧本里关于名旦的戏份少到只有几个镜头,台词也就一两句,只是为军阀这个形象增点颜色而已,白沨没敢多加,就是想着有所保留,先试探一下俞显对于这个对手角色的反应,要是接受良好,他就顺势提出邀请易然,要是不乐意,删了也没事。   结果俞显根本没注意到,只在乎戏份加了,影响他“下班”。   白沨本来已经没辙了,见易然来了,顿时计上心头,俞显那不好下手,那就从他嫂子那下手呗。   白沨问:“那然然哥的意思是?”   易然没理会白沨,而是看向俞显:“你想让我演么?”   “当然想。”俞显赶紧回应,他轻咳了声,瞎扯道,“我怕你不喜欢这个角色的性质,所以就没敢问你。”   说着,他乜了眼白沨。   你小子给我等着。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6,目前清醒值18。】   易然面色和缓,道:“我可以出演。”   俞显又默默收回视线。   算了,看在清醒值的份上,放你一马。   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一劫的白沨还在暗暗窃喜。这叫什么,计划通! 第58章 你好像是他(11)   在俞显上妆的时候,易然先是去换了身款式清雅的米白水纹长衫,随后又坐在紧邻着俞显的位置,边任由化妆师在脸上抹抹画画,边拿着剧本细看属于他和俞显的戏份。   看的过程中,易然有感到情感阻滞,难以理顺的时候,独属于青衣旦的韵味是此前对戏曲不算熟悉的易然一时无法理解的。   意识到这点,易然便用手机搜索了与戏曲相关的资料,又看了几部时长较短,但精髓凝蕴不算单薄的纪录片,随着理解的逐渐深入,易然慢慢进入了名旦宠儿的状态,眉眼体态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   而这转变过程,都落在了易然周围的人眼里。   化妆师拿着眉刷的手忍不住一抖,对“天赋型演员”这一词汇有了更切身的体会。   当彻底能掌控名旦宠儿的角色灵魂在身体内来去自如后,易然便把手机放回了桌面,不经意抬眸间,这才发现俞显的目光始终透过化妆镜落在他身上。   瞧易然注意到了自己,俞显轻笑了笑:“什么讨心的玩意儿勾得你五迷三道的,我都坐这半天了,也不见你舍我一个眼神。”   这语调神态……易然很轻易就被勾进了状态,他笑容变得婉约有韵,眉眼俏生生的,又灵又好看,回道:“你存了心不出声,我看曲词又入了神,哪能知晓你在这。”   卧槽卧槽神了!白沨心头惊呼,差点没打翻手里的水杯。其他瞧见的人更别提了,有人还暗暗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白沨对剧本内容说得上烂熟于心,他清楚知道这两人刚才那段根本不是剧本上的内容,但完全体现了军阀与名旦宠儿之间的相处模式。   剧本中,名旦宠儿曾是名动京城的青衣旦,在民国军阀混战时期时,被实力居于首位,势力几乎遍布整个北域的大军阀生生掳走做了夫人,这些信息,皆零碎地出现在或是配角,或是路人甲口中的传闻里。   在剧里,军阀并不算一个正派角色,他的所有出场都在投射军阀混战时代的缩影,无论是打马队首、威风八面的形象,还是利落拔枪、铲除奸细的动作,亦或是手段狠辣、行事专横的情节体现,都诠释着一个大军阀的面貌。   而白沨与编剧商量着新增的戏份中,军阀对待名旦宠儿时的铁血柔情,以及后期在气节高尚、始终胸怀民族大义的名旦宠儿的影响之下,家国情怀日渐超越权心利欲,于全面抗战爆发时期,毅然携几十万部下投入抗战队伍,为守护民族尊严而浴血奋战的铁骨铮铮,更使得军阀的个人形象从扁平变为了立体。   俞显心神滞了滞,瞬间就领会了戎马半生,性情蛮戾有如野狼的大军阀为何会在名旦宠儿面前化为绕指柔了。   他及时抽离出状态,压下心头痒意笑了笑:“打住打住,再勾人就勾没了。”   左右经白沨那张“嫂子”来“嫂子”去的嘴,化妆间内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俞显和易然准情侣的关系,俞显也就懒怠收敛了,想玩闹调.情的时候,半点不藏着掖着。   至于其他人会不会嘴巴漏风地往外传?俞显不担心,得益于这一界面的社会伦理背景,就算恋情传出去了,也不会有太大的舆论影响。   闻言,易然嘴角轻轻一挑,直到名旦宠儿的灵魂彻底离开,才恢复了清冷神情。   因为俞显和易然入戏的速度很快,效率出奇的高,于是白天的戏份在短短两个小时就拍完了,拍完时,时间才刚刚走到中午,最后只剩两三场俞显的夜戏,两人就能完成所有友情出演的部分。   俞显边将黑皮手套脱下来,边朝等在一边的易然走过去:“午餐想吃什么?想回家还是去外边?”   问完后,俞显又将大热的天披得他热汗淋漓的军外套脱了下来,结果没有听见易然的回应。   俞显疑惑看向易然,却见易然望着一个方向,眼神有些奇怪,俞显一顿,顺着易然的视线朝某处望去,只见几个配角演员正待在旁边候场,准备拍摄下一场戏。   俞显没看出有什么稀奇的,他回过头来,伸手在易然眼前晃了一下:“在看什么。”   视线被挡了一下,易然从怔忡中回过神来,不由抬头回看向俞显,眼神同样带着奇怪意味,俞显迟疑道:“……然然?”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2,目前清醒值16……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17……】   俞显:“……”这是、发生了什么?   易然眼皮垂了垂:“没什么……想在外面吃。”   俞显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先压下了疑窦,神色如常道:“好。”   他牵过易然的手,却感觉到易然僵硬了一下,随后又很快放松下来。   俞显眉头蹙了蹙,不着痕迹地又看了眼让易然出现异状的那个方向,探究的视线一一逡巡过几个演员,直到发现其中一个模样秀气,典型小奶狗形象的年轻男演员似有若无的余光总是不时瞥在易然身上,眼神含着令人不舒服的意味。   许是觉察到了俞显的视线,男演员收回了余光,若无其事地与身边的人说笑。   这谁?与易然有过龃龉么?   俞显心头暗暗思虑,神色不变地带着易然离开了片场。   晚间拍夜戏的时候,男演员也依然在片场,看起来戏份还不少,俞显便找白沨问了一嘴,从白沨口中得知了男演员名叫韩晨乐,演技中规中矩,不算好,也不算差。   按照白沨选人的标准,这种水平确实能担个戏份重的配角,可俞显打量了两眼白沨一脸难评的表情,问道:“怎么,他有什么问题么?”   白沨扫了眼正在补妆的韩晨乐,然后瞟了眼俞显,压低了声说:“韩晨乐以前跟过秦鸿一段时间,算是秦鸿来来回回那么多小情人里,被包得比较久的。”   俞显微讶一顿。   “只不过后来秦鸿忙着追咳,骚扰嫂子,就把这韩晨乐给甩了。好像最近不知道又闹了什么不愉快,秦鸿直接下令封杀了韩晨乐,断了他全部资源,瞧着就没打算给韩晨乐留一条活路,如果不是秦鸿突然收手,娱乐圈恐怕早就已经查无此人。”   至于秦鸿为什么会突然收手,外人也许不知道,但白沨心知肚明。倘若没有秦家多方走动,付出了不少代价将秦鸿从拘留所里担保出来,秦鸿哪能暂时待在家里等待候审。   只不过即便目前是自由身,秦鸿的一切动作仍在警方的监控中,不能妄动,尤其是不能接近被害人易然。   “之后韩晨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把自己送到了星空娱乐金冬瓜的床上,这才在娱乐圈起死回生。原本韩晨乐完全可以通过试镜来获得我剧里的角色,结果却是由金冬瓜出面给我投了一大笔钱,把角色内定了。”   “金冬瓜?”俞显一脸迷惑,“这名字……”   “哦对,忘了你一向对圈内绯闻不了解。”白沨笑了下,“这金冬瓜全名金志鹏,是星空娱乐的老总,长得那叫一个磕碜……”   在白沨的描绘下,金冬瓜肥胖油腻,脸盘大,眼镜架在上面都显得委屈,嘴里一口黄牙,笑起来猥琐,不笑时奸猾,偏偏手中资源人脉多,乐意跟他的明星不在少数。   俞显不知道作何评价,想起韩晨乐余光瞥着易然时,眼神里暗含的怨恨,神色微微泛冷。   难不成这韩晨乐是因为秦鸿把他甩了,所以就将原因归咎到了易然身上?还怨恨上了易然不成?这什么感人的是非观。   单纯只是这样,还比较好解决,问题是……   想到中午时易然的异状,俞显心头隐隐担忧。   ……问题在于易然好像对韩晨乐的存在会有异样的反应,明显韩晨乐曾做过什么,对易然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以致于到了现在,易然还会因为看见韩晨乐而心绪波动,导致清醒值又开始不稳定。   念及此,俞显问道:“按照目前进度,我的戏份什么时候能拍完。”   白沨说:“等布景完成,群众演员就位就可以开拍,预计八点左右能拍完吧,怎么,哥你急着走啊?嫂子不是在这嘛,你急什么。”   “急着回家睡暖炕。”俞显说了句不正经的,又催道,“赶紧拍完赶紧散伙。”   说着,他转身走向易然,坐在了易然身边:“还剩一场大场面的枪战戏就拍完了,八点前我们回家,等这么久累不累?”   易然摇了摇头说:“不累。”他将俞显的手握进了手里,好似中午那会儿的僵硬只是俞显的错觉般,此时的易然早已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也没有再注意过韩晨乐。   俞显放了心,含笑挠了挠易然的手心。   经俞显那么一催促,白沨的动作很快,不到八点时就将大军阀领盒饭的戏份拍完了。   俞显去化妆间卸了妆后,便带着易然离开了片场。   由于夜戏出的是外景,地点处于郊野,距离市区较远,眼下四周环境清幽,灯光不够明亮,大部分剧组人员此时还在片场忙活,下戏后结束工作的人也较少,倒显得片场外人烟寥寥,瞧着有些荒凉。   保镖等候在车边,一见俞显二人从片场门口出来的身影,便伸手提前将车门打开。   夜里温度比之白天较低,风里携了凉意,俞显伸手拢了拢易然身上的外套,正要带着易然走向自家的车,一个人忽然从一辆隐没在树荫底下的车里出来,径直走向他们。   “易然。”   闻声,俞显和易然齐齐停步,朝声音源头望去,只见一面容英俊,气息却带着些潦倒燥意的男人死死盯着易然,如同盯住了总算追寻到的猎物一般,眼神说不出的暴戾。   是秦鸿。 第59章 你好像是他(12)   乍眼瞧见秦鸿那张脸,易然身形一僵,霎时通体冰凉。   视野中,那张脸时而变为“俞显”,时而变回秦鸿,好似转瞬就将易然带回了投海的那天夜里,带回了那份仿佛有人拿着利器,一刀一刀将幻觉切割,一锤一锤把认知击碎的惊惧中。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13。】   啧。   俞显暗骂一声,侧身拦在了易然身前,阻挡了秦鸿落在易然身上的目光。   那头两个保镖见情况不对,立马一边一个,快步走上前来拦在了秦鸿两侧,神色十足警惕,只等俞显一声令下时,动手控制住明显来者不善的秦鸿。   秦鸿被生生阻拦,不得不停下步子,他浑不在意这两个保镖,只面沉如水地看了眼俞显,便越过俞显的肩膀,企图看向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易然。   “易然,你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就因为他救了你吗?”秦鸿说,“那天是我不对,我没想到那样的行为会让你这么伤心,伤心到甚至……”   想到在审讯室里,警方拿给他看的,通过调取蓝湾区域的监控截取下来的有关于易然自杀投海的图片,秦鸿心脏不由紧缩了缩,“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到自己在你心里的重要性,肯定不会做出让你难过的事。”   俞显:???   这说的什么屁话?多大的脸才敢说出这种话??   俞显匪夷所思地打量了秦鸿两眼,仿佛在看一个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小丑。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你,但是所有人都在阻挠我,不让我得到你的确切消息,你知道伯父伯母起诉我,说我绑架了你吗?你明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是在绑架你。”秦鸿说着说着,就下意识上前一步,被保镖伸手一拦,又停住了。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是秦鸿不知道最近经历的事全出自俞显的手笔,而是认为此间种种都来自易然父母的奔走控告。   可秦家并非小门小户,就算俞显再是低调,秦家应该也能轻易知道是谁在整治秦鸿,没理由秦鸿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俞显眉头紧锁,看了眼秦鸿满脸诡异的平静,快速回想秦鸿从出现开始说的每一句话,警惕心不由提了起来。   秦鸿在以充满蛊惑性的口吻,自比成“H先生”,跟易然说话。   俞显一瞬间被恶心得不行,他握住易然的手,哂道:“这些话你留着跟警方慢慢争辩吧。”   说着,俞显直接牵着易然就走,秦鸿却似没有听见俞显的话一样,目光落在易然的背影上,幽声道:“我陪伴了你这么多年,你的一切我都知悉,我们度过了如此多个亲密无间的日夜,你真的要因为这个人,将我抛弃吗?”   “你不是他。”易然停下脚步,转头冷漠地看着秦鸿,短短几分钟,足够易然从惊惧里醒过神来,同时正视秦鸿伪冒“俞显”的事实。   闻言,秦鸿抬起一只手,手指指向俞显,语调沉慢地问道:“我不是,那他呢?”   “他是吗?”   他呢,他是吗?   他是吗?   俞显是吗?   一句简单疑问,却如惊雷贯入易然的脑海。   见易然神色骤变,明显陷入了惊慌中,秦鸿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扭曲笑意,为这份被应证的试探。   “原来你将这个人,也当作了他啊。”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3,目前清醒值10……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2,目前清醒值8……】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4,目前清醒值0。】   易然呼吸微促,下意识将手从俞显手心中抽了出来,整个人被拉入了无措慌乱中。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系统趴在数据显示海里,默默欲哭无泪:完了,一朝回到解放前。   俞显慢半拍握了握空了的掌心,心头怒闷难当,他冷冷剜了秦鸿一眼:“说够了么。”   “呵,这么有趣的事,怎么可能说的够。”秦鸿眼睛逐渐布上了血丝,他嘲弄地望着俞显,“你跟我一样可悲,卑贱到甘愿当一个幻觉的影子,你永远也得不到他真正的爱意,就像我一样!”   好像这场失败的感情游戏里,只要有人跟他一样是失败的,他就不会是最失败的。   整一个因为被当成替身,多痛苦多伤心的模样。   秦鸿又盯向易然,说:“今天你可以看穿我不是他,来日你同样能看清这个人也不是他,既然都是替代品,为什么不能选择我?易然,你已经很久没有回我们之前的家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俞显算是理解到了什么叫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真的会笑了。   “精神病院倒闭让你跑出来了?脑子有问题就去治治,别大庭广众之下脸歪嘴斜丢人现眼。”   俞显嗤笑道,“自己害得人差点丢了命,哪来的脸跑到这充当情圣装无辜,黑莲茶转世都没你会扯。有这工夫,不如先想想怎么给自己减刑吧。”   说完,俞显干脆将易然横抱带走,直接塞进了后车座里。   反正牵又牵不走。   本来俞显没真打算对秦家怎么样,毕竟秦家折腾许多也只是力求让秦鸿暂时自由,没有对绑架案的侦查过程多动手脚,可偏偏秦家看不住人,让秦鸿跑出来了。   从知道每一世都能陪在老婆身边后,俞显对于清醒值就完全不排斥了,甚至看得非常重要,掉一点都会心口滴血。   毕竟清醒值达不到合格值,就要面临“魂飞魄散”。以前俞显是连死都不怕,遑论彻底消失,现在要是真魂飞魄散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宿主来接任务,把他老婆抢走。   所以现在,谁要是影响他提升清醒值,谁就是在跟他玩命。   断人财路最是残忍,秦家敢玩他的命,俞显就敢让秦家破产,没了钱财人脉,看秦家还怎么保秦鸿。   “易然!”秦鸿见状顿时慌了,身形一动就要跑向那辆车,却被保镖强硬拦着,“易然你别走!跟我回家!易然!”   见车里的易然没有反应,俞显还干脆关了车门,秦鸿急得冒火,扬手一拳打向死死拦在身前的保镖,顿时跟保镖打起了架,结果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败下阵来。   路过的人瞧见,有的驻足看热闹窃窃私语,有的拿出手机来录像,一道门檐下,韩晨乐看着秦鸿形容狼狈的模样,表情尽是快意。   也许韩晨乐以前深爱过秦鸿,也曾为了重新俘获秦鸿的兴趣而做过努力,可是自从秦鸿将易然失踪的原因全怪到他身上,怒骂着都是他不要脸的勾引,才会让他在易然面前犯错之后,这份感情就成了一种笑话。   而在那之后,秦鸿仍然没有放过他,怒气尽数发泄在他身上,封杀他不说,还把他恶劣地送到了金志鹏的床上,掌控他,戏弄他,毁掉他。   既然如此,那就都别想好过了吧,困囿在可笑爱情里的,总不能只有他一个。   荒凉的郊野逐渐响起了警笛声,远处驶来两辆警车,几名警察从车上下来,将挣扎急喝的秦鸿强硬控制下来,带上了警车。   两个保镖回到了车里,汽车很快发动引擎,驶离这片地带。   俞显短暂落在韩晨乐身上的视线,在树影遮挡过后,慢慢收了回来。   韩晨乐就是那天在易然眼皮子底下,和秦鸿上床的人吧。   俞显转头看向易然,光影不时掠过易然苍白的脸庞,他安静地看着虚空,表情仍是怔忡,俞显伸手覆上易然的手,在温度适宜的车内空间里,竟是触手冰凉。   易然下意识将手一避,反应过来后,不由无措地回视向俞显。   俞显的手悬滞了两秒,随后他神色如常地再次握住易然的手,缓缓塞进了易然的外套口袋里,没有多说什么,收回手后便两手交叠在腹间,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无来由的慌乱再次漫上易然的身体,塞在口袋里的手神经质地发着抖,他张了张口,却好像被利刺梗住了喉,发着疼的滞涩,逼不出只言片语。   压抑的缄默在车里蔓延,一路无话。   回到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没有像以前那般亲密无间地牵着手。   这个时间点里,佣人已经依规矩回了后院,别墅里一片安静,由于没有开大灯,只有地灯映亮了路,空间拢于昏黄。   走到主卧门口,俞显径自打开房门,往里走了两步,却没有听见身后再响起脚步声。   俞显静了须臾,回身看向停在外面,没有跟着进来的易然,终于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缄默:“如果不想跟我待在一起,我让人收拾一间新的房给你住。”   易然呼吸一窒,他愣愣地看着俞显较之以往,显得疏离冷漠的脸,前所未有的难受在非入戏的状态中,侵蚀着心口。   这是哪怕认知到幻觉只是虚妄时,也没有过的情绪,那时的他只有躯体化的惊惧,神经性的战栗,以及如同失了自主意识的游魂般,循着心念步入死亡的迷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俞显定定端量了两眼没有回应的易然,沉声问道:“你看着我时,是在看着谁?”   简单一句疑问,却是将两人心照不宣的“替身认知”挑开来,敞亮在了眼前。   “我……”易然艰涩吐出了一个字音。   俞显笑了笑,像是有些失望了,淡声道:“易然,我只是俞显,不是任何人。”   “要是连这也待不下去,可以搬回你原来的房子。”   易然在爆火之后,身价水涨船高,接了几个顶级品牌代言,赚了不少钱,在首都原本便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产。   只不过俞显来了后,断然将易然拐回了揽仙山,那套房产也就空置了下来,只有俞显安排的保洁会时不时去打扫。   说完,俞显转身背对易然,像是不想看见易然了一样,边脱下外套,边朝卧室里走去。   心里却冷哼了一声。   前脚易然敢搬出揽仙山,后脚他就——   在易然房子附近再买一套。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身后陡然传来急步声,下一瞬,腰身便被紧紧圈进一双手臂里,严丝合缝,有如抱住一根救命稻草。   易然从后抱住了俞显。   “不要离开……我不走……”   “不要消失不见……俞显……别丢掉我……”   一团温润洇湿了俞显的肩背,湿润里含了热度,浸过俞显的皮肤,烫进了俞显的心口。   易然哭了……   俞显眼睛微瞠,两手拉开易然的手臂,回身看向了易然,当瞧见易然微红眼眶里氤氲的泪水,无声哭泣里满含着委屈,心脏猛地一疼。   “然然……”   易然攥住了俞显的衣角,仰头看着俞显时,泪水兜不住,从眼角成串滴落,明明没有开口说话,目光里却写满了祈求和倔强。   俞显这下哪还敢再耍冷脾气,忍不住一把将易然抱进了怀里,低头吻住易然。   今天的俞显属实是被气得不轻,掩在平静表面下的尽是憋闷,来了这个界面这么些日子,任务数值一来二去地忽降忽升,全是因为那劳什子的“替身”,饶是俞显再理智,也还是会忍不住烦躁。   刚才那句句冷言冷语,确实有发泄怒气,逼迫易然的成分在,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拈酸吃醋,以及一缕微妙的,感觉比不过“自己”的不自信。   褪去的衣服散落了一地,暖调灯光下,俞显低喘着,吻吮易然耳侧的皮肤,声线喑哑磁性,问道:“喜欢我么?”   易然勉力攀住俞显的肩背,闻言下意识道:“喜欢。”   “我是谁?”   “俞显……”易然眉宇猛然一皱,身体涌上灭顶快意,承受不住般,圆润指尖硬生生在俞显的脊背上划出了红痕,“你是俞显……”   俞显疼得轻吸一口气,却是低低一笑,听着耳边缓慢上升,最终停在了30的清醒值,眼里尽是得逞。   幻觉是什么?嘁,没有竞争力的东西。   到头来,还不是他俞显本尊赢了。   ……   那之后,秦鸿很快锒铛入狱,而秦家则在俞显正式出手后,短短两个月便迅速资本缩水,原本独占鳌头的市场也被大鱼小虾陆续瓜分,已是到了扼命的困境中。   而《楚门杀》也在这期间筹备完成,于秋初凉爽之际,俞显和易然按照约定时间,一起进了组。 第60章 你好像是他(13)   按照拍摄计划表,俞显和易然是在参加完开机仪式的半个月后才进的组,而这半个月里,则集中拍摄了十几桩命案碎片式画面的戏份,等两人进组后,便正式开拍剧情主线部分。   进组这天,剧组上下齐齐停工休息一天,一同在酒店聚餐,迎接两位主演,餐后有放松需求的,还会去享受温泉桑拿服务。   基于万锐影视的大手笔,不仅拍摄预算足有十几个亿,以供剧组各方面的支出,且不管转到哪一个拍摄基地,食宿地点都是寰宇集团旗下的五星级连锁酒店,可谓壕无人性,直让剧组人员幸福感爆棚。   如果不是保密条约限制,憋不住嘴的剧组人员恐怕早就到处炫耀,酸一酸其它剧组了。   彼时刚知道食宿安排这么高规格的毕立业导演,还感叹着万锐影视真的很重视易然,要知道以往万锐影视出品的影片里,也没有哪个剧组拍摄期间能得到这种规格的优待,不过如此出色的易然,也确实值得万锐影视押宝。   只不过俞显的参演是毕立业没有想到的,倒也不是俞显的演技问题,俞显演技如何,毕立业在看了俞显一些戏录后,还是能给出很好的鉴评。   他意外的是俞显会参演的这个事。毕竟俞显是个身居超一线顶流位,却不爱活跃在大众视野的出名奇葩犟种。   听了老朋友毕立业的话,被俞显请来担任《楚门杀》电影监制的陈沉升只是笑了笑,没有回话,心里头清楚明白这背后真正主导了眼下这一系列事宜的钱兜子究竟是谁,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接风宴结束后,俞显听毕立业大概说了下最近几日的拍摄安排后,便留下周骏,先带着易然回了酒店顶楼专属套房,打开门时,祈笑笑刚好还在房内帮忙收拾他们的东西。   听见开门声,祈笑笑转头望了一眼,说:“小然的药我放在床头抽屉里了,别忘了睡前吃一次,其它东西基本也给你们归置好了。”   “好,辛苦。”俞显回了一声,将门带上后,抬手呼噜了下易然的脑袋毛,“先去把药吃了。”   闻言,易然径自回房间把药取了两粒出来,转身时,俞显刚好递来一杯水,易然握着水杯,往嘴里放入药粒,乖乖合水吞服后,俞显便奖励般亲了亲易然的额心。   客厅内,祈笑笑不经意转头,就透过大开的卧室门看见了这早已见怪不怪的一幕。   接触熟悉后,祈笑笑自然也知道了易然患有精神疾病,说不上太过意外,但还是在最初被俞显告知时愣了两秒。   祈笑笑将易然一并带来的大学课本放进柜子后,正要道别离开,口袋里的手机蓦地震动起来,祈笑笑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见来电人是“周骏”,赶紧接通:“喂骏哥,什么事?”   听了几秒后,祈笑笑抬头望向俞显:“小俞董,不好了。”   俞显闻声转头看过去,祈笑笑继续道:“有人之前拍了你和小然在《枪醒风云》剧组里牵手的视频,现在匿名传到了网上,微博已经炸开了锅。”   俞显拿出手机打开微博一看,果不其然,热搜前几个词条都跟他和易然有关。   #俞显易然#   #俞显易然疑似恋情曝光#   #鱼家军0.01秒赶到战场#   #俞显易然牵手#   #鱼家军又双叒叕把微博弄瘫痪了#   俞显:“……”   见俞显不怎么意外的神情,祈笑笑迟疑了一秒,道:“骏哥让我问你,打算用什么方式处理这次突发事件,是要顺势公开恋情还是?”   “还不到公开的时候。”俞显沉吟着回了一句,目光瞥到什么,他手指一滑,滑到了一则附带视频的微博。   俞显点开视频看了几秒,发现视频存在裁剪痕迹,画面里只有他和易然两个人,除此之外既没有别的人入镜,也没有具有片场特点的东西出现,很干脆地摒除了能获取更多信息的景致。   俞显要笑不笑地嗤了一声,说:“找白沨要几张我和易然在他剧组片场的花絮照片,包括我俩穿着视频里这身衣服的,装作路透照公关出去,涉及恋情的话题,一律不回应,让好奇的人自己猜去。”   这就算是吊着网民的胃口,变相给《枪醒风云》炒热度了。   祈笑笑心领神会,知道这话是在对电话另一边的周骏说,连忙依周骏的应答,向俞显比了个“OK”的手势,接着又听俞显道:“至于放出视频的人,不仅要尽快揪出来,还要防着他留着后手,好好盯紧了。”   得了俞显的指令后,周骏很快联系上白沨,又通知公关部门做好准备,依照俞显的要求有条不紊地安排回击。   虽然俞显早就料到恋情的事迟早会被曝光出去,毕竟在此之前,俞显就没有刻意掩饰过与易然的亲昵言行。   但把控主动和被动应对还是有区别的,前者能将舆论走势掌握在预测范围内,而后者却需要及时做出公关方案,被舆论推着往前走。   俞显最讨厌别人干扰他的做事节奏。   倘若偷拍视频的人是混入片场的狗仔,在将视频发出去之前,按业内潜规则来说,基本都会先拿着手里新闻跟艺人或艺人所属公司谈价钱。   谈拢了,视频原件转给交易方,备份删除;   谈不拢,视频就会转到公众视野,搅混舆论。   然而此次传出视频的人没有提前与万锐影视取得交易联系,而是裁剪视频后,毫无预兆忽然发出,很明显是冲着他们两人来的。   更确切地说,是冲着易然来的。   人说散养的孩子野性大,被俞显散养的鱼家军是娱乐圈公认的战斗力碾压级嘴炮,且数量之庞大让人望而生畏。   之前二人互关事件只能说是小潮汐,如今在幕后黑手买水军下场,这质疑一句炒作,那质疑一句谁蹭谁热度的情况下,鱼家军和火苗苗们隐隐有被挑起对立的现象形成,这绝对能够称得上大波澜。   俞显有点担心事态这样发展下去,鱼家军内被挑起了情绪的粉丝会跟无所遁形的黑子混在一起攻击易然,也担心火苗苗们的小身板扛不住。   因此他既要保护好易然,保护支持易然的粉丝,也要防止鱼家军被人当枪使,同时更要把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于是在周骏按要求联系白沨要了照片,万锐影视早已准备就绪的公关部门拿到照片,并迅速发出铺天盖地的宣传通稿后,洗完澡刚躺上床,便抱住易然尝了个睡前安眠吻的俞显,很快编辑了一条微博发送出去。   [俞显v:外头乱开喷的鸡鸭鹅,放心揍,铆劲揍。自家瞎欺负人的,开除粉籍。]   直接下场转移火力。   迅速应召赶到,结果就看到了这么条玩意儿的鱼家军们:????   [你多清高,几百年不冒死相,一来就对着我们开瓢!]   [我在前方为你冲锋陷阵,你在后方拿着板板抽我大屁股巴子,抽得我鱼鳞稀碎]   [散了散了散了,终究是不爱了呗]   [严谨点,就没被爱过]   很快,一条名为#大型脱鳞现场#的词条迅速冲上热搜第一,另一条名为#鱼家军单爱被单杀的那些年#的词条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屈居第二。   词条广场一片热闹,一眼望去,全是小鱼仔们连哭带骂诉说那些年的恨泪史,有人幸灾乐祸跑去劝小鱼仔翻墙头,结果反被小鱼仔追着骂,还没睡觉的祈笑笑观看了这场盛况,人都要笑精神了。   而在鱼家军们哭嚎,火苗苗们严阵守家的间隙里,一支高举“显然cp”旗帜,自称“甜杏仁”的CP粉队伍在夹缝中快乐生存,显然cp超话里一片过新年的喜庆氛围,几张“路透照”直接被p出了花。   这一夜,注定是个热闹的夜晚。   但事件中心的两位主人公却浑不在意,相拥而眠,睡得香甜。   到了第二天,“恋情曝光”的传闻在万锐影视公关部的操作下,变为了“谣言”、“好朋友”、“为表演而进行的感情培养”等似真似假的解读。   网民们原以为这场喧嚣很快就会停息,结果见对“恋情”评头论足,挑起两方粉丝互相生厌的法子行不通,新一波水军再次袭来,抓着几张动态图片大肆抨击易然“耍大牌”、“不尊重前辈”、“没有礼貌”,就着易然“品行问题”各种谩骂。   紧接着又传易然之所以出道就能搭上大导陈沉升出演《门禁》,全是靠背后的金主牵线搭桥,而这个金主就是前段时间因为涉嫌刑事案件被捕入狱的风擎集团二公子秦鸿,连被万锐签约,也是由秦鸿出面促成。   如今秦鸿蹲大牢去了,风擎集团也面临破产,易然没了靠山,资源流失,只能去年代剧里打酱油,演个没几个镜头的小配角。   这些话被营销号说的有板有眼,还配上了秦鸿“追求”易然时,各种狗仔抓拍下来的同框照片,照片角度也选的妙,一眼瞧去真以为是不干净的包养关系。   这下是彻底图穷匕见了,就是冲着易然来的。   万锐影视准备得足够充分,将对方可能会黑易然的角度都列入预案,在水军蹦跶得欢时,很快逐个回击。   于是网民们有幸见到了无论是图片涉及的,还是曾跟易然合作过的大牌明星,演员,万锐旗下艺人,鲜少活跃但国民认可度极高的名导,纷纷出来给易然站台的震撼场面,三言两语的评价里,间接解释了易然“为人内向腼腆”、“有点社交小障碍”的性格特点。   而那些角度巧妙的照片,也被同一场景不同角度的照片有力证实了易然的清白。   陈沉升更绝,直接腾空开了个直播,掩去一些不方便让大众知晓的事实,先是在直播间解释了当初邀请易然参演《门禁》的过程,言语里都是长辈对徒弟的欣赏喜爱,大加赞赏着易然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演员。   随后陈沉升非常肯定地告诉网友,秦鸿是在易然爆火之后,才认识的易然,接着又对秦鸿曾经的所作所为怒斥批评,话里话外都是对秦鸿这个风流浪荡子的厌恶和看不上。   一波接一波的操作下来,易然的口碑迅速逆转,名气热度再度迈上一个新高度,短短几天的光景,粉丝量便突破了五千万大关。   而幕后黑手,也在这期间被揪了出来。   俞显看着周骏发来的文件,里边包含了转账图片,交易流水数据,沟通记录等等,生生气得笑出了声。   有的人,真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不作死就不会死,原本俞显的不主动出手,就已经是很善良地给过机会了。   结果就是有人喜欢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闯。   “行吧,造谣诽谤,侵害他人名誉的罪行,也够他去陪秦鸿来一段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铁窗情了。”俞显慢悠悠感叹,“好伟大的爱情啊。”   抽空来给他哥探班的白沨:“……”   电话对面的周骏:“……”   这话听着,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片场布景为大学音乐教室的门口外面,俞显靠着门框,看着摄像头下正独自在教室弹奏钢琴的易然,慢慢对周骏吐出冷得刺骨的话:“去吧,报警吧。压着的东西也可以拿出来晾一晾了。”   周骏:“好的。”   白沨瞅着挂断电话后,随意转着手机玩的俞显,好奇问道:“压了什么东西啊?”   俞显瞥白沨一眼,漫不经心道:“十分绝妙的东西。”   白沨:“……”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沨好奇得不行,还想再追问,那头易然已经拍摄完毕,准备拍摄下一场俞显和易然的对手戏,俞显便直接越过白沨,进了教室。   半个小时后,白沨总算知道所谓绝妙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了。   他看着刚平息喧嚣没多久,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的微博,默默咽了咽口水。   这一出,绝杀啊。 第61章 你好像是他(14)   不知道从哪流出来的视频,此时正在微博上到处传播。   不需要夸张的文字描绘,光靠劲爆的视频封面就能将核心要素有力传达,视频内容高清无.码,画面细节精准呈现,大尺度双人运动展现得清清楚楚,让看见的人直呼辣眼。   经过容貌比对,网友很快扒出了视频主人公的身份,赫然就是人气流量小鲜肉韩晨乐,以及早前就跟不少明星传出过艳色绯闻的星空娱乐老总金志鹏。   自从抹黑易然不成功后,就一直处于暴躁情绪中的韩晨乐一把摔了响个不停的手机,来电铃声就像一道道奚笑,根根扎入他的心肺,扎得他浑身发抖。   “啊啊啊啊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站在你这边!凭什么你就能轻易得到所有人的保护!”   “啊啊啊啊啊去死!!!!”   韩晨乐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昏暗的房间里充斥了摔砸的巨响。   “都给我去死!!!”   丑闻事件经过几个小时的发酵,韩晨乐彻底身败名裂。   在网警采取净网行动时,隔日又爆出韩晨乐在一家高级会所持刀刺伤金志鹏的新闻,据目击者称场面非常可怕,韩晨乐就像精神失常的疯子一样,连刺了金志鹏几刀,金志鹏被紧急送到医院抢救后,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人正在重症监护室里,难以确保能不能醒过来。   继造谣诽谤之后,韩晨乐又犯故意杀人罪,紧跟着秦鸿的步伐,进了监狱。   然而无论外界如何纷纷扰扰,《楚门杀》剧组仍自忙碌拍摄。   基于剧本情节基调,《楚门杀》并非按照剧情先后来进行拍摄,而是依照演员的情感逻辑来安排镜头顺序,因此俞显和易然进组之后,前期先拍的是米奈的“梦境世界”。   在梦境世界中,米奈与恋人封禾邂逅于大学,一个是音乐系高材生,一个是美术系优等生,他们因艺术而产生共鸣,命运也从此两相交汇,不经意的一个对视,无意间的身体碰触,都在无声的微笑里,催动爱意的萌发。   然而在同性恋被权威定义为精神疾病的社会背景下,歧视无处不在,恶意如影随形,迫害更是步步紧逼。   他们会在无人的角落谨慎牵手,也会在步出角落那一刻拉开距离,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谈笑模样,躲避他人目光里的怀疑,眼神里的探究,如同立在悬崖钢丝上拥吻的两只怪物,一个不慎,就会掉入插满利剑的崖底,被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可是再如何小心翼翼,也会有被看穿的一天。   那一天,他们被钉在罪恶柱上,米奈的钢琴被砸,封禾的画作被撕,他们被推搡辱骂,被围殴在走廊楼梯,无人伸出援手,目光所过皆是漠视。   后来,米奈被家人接走送进精神病院三楼,在电击治疗之下,眼神一天比一天无光,整个人变得麻木呆滞,只会坐在病床上,靠着墙角,静静望着窗外一眼可见的医院门口,祈望着封禾带他逃离这里。   直到一天夜里,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下,一支风筝在米奈眼前窗外冉冉上升,像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这很奇怪,不由吸引了米奈的注意力。   米奈定定看了风筝两眼,正要移开视线,这时,风筝忽然亮起了光,黑色蝙蝠瞬间变成了一个脖颈豁开血口,脑袋耸拉垂挂的“封禾”。   “啊啊啊啊——!!!”   米奈惊恐地抓住头发凄厉尖叫,他踉跄起身,疯狂拍打着紧闭的玻璃窗户,想要破开窗户奔出去,奔到“封禾”身边,泪水裹着悲鸣绝望,淌过被仇恨扭曲的脸庞。   俞显看着正被米奈灵魂占据着身体,陷入癫狂状态里的易然,好似也被那份绝望感染着灼痛了神经,忍不住攥拳用力捶了下墙面,连连暗骂。   这场特么的什么时候能拍完!   艹!   原本这段剧情俞显想要删除,却遭到了导演编剧的极力反对,两方僵持不下,最终还是易然哄着俞显,才决定留下。只因为它是彻底摧毁米奈的精神世界,逼着他滋生反社会人格意识的桥段。   听见病房动静的护士连忙赶了过来,乍见窗外景象,同样吓出了一声尖叫,等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后,气得破口大骂:“谁搞的恶作剧啊!神经啊!”   她转头又叫来两个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将死扒着窗户,嘴里神经质低唤着“封禾”的米奈扯下来,打了镇静剂,再一圈一圈捆上绑带,扔在了床角。   窗外,两三个保安提着手电筒冲到医院花园里,找到了两个放风筝的青年,喝骂着一边驱赶他们,一边捡起被扔在地上的风筝线轱辘,快速将以真人海报蒙面,糊了红油漆的风筝扯下来,一瞧这风筝恐怖的模样,又被吓得边骂边把风筝一卷,扔进了垃圾桶里。   而被驱赶的两个青年在走之前,刻意在米奈的视线中亮出身影,面上满是恶意讥笑,其中一个还朝地面吐了口唾沫,两手抬起对着米奈比了个非常恶心的手势。   米奈手掌慢慢按上玻璃窗户,指节微屈,指甲沿着两个青年叠合在窗户上的身影,慢慢划拉出刺耳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封禾……封禾……”   “他们杀了你……”   “真是……该死……”   在米奈森冷的呓语中,毕立业握着大喇叭喊了声“卡”,说道:“很好!这条过!”   话音未落,俞显第一时间冲到了病床边,将易然抱进了怀里,不住地吻着易然脸上的泪痕,心疼道:“宝贝,还好么?别怕,我在这,那只是个风筝,不是真的。”   听到耳边声音,易然才慢慢将自己抽离出癫狂绝望的虚幻疯态,脱力般闭眼喘泣一口气,蕴在眼眶里泪水就这般滑落两串,他抱住俞显的腰,任由自己窝进俞显的怀里补充能量。   毕立业见状,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演员入戏生情很正常,剧组情侣也常见,两个主演能这样相处,毕立业是乐见其成的。   一见毕立业这表情,陈沉升就知道他脑子装的什么水,哎哎啧叹着,拉着毕立业讨论后面分镜的构图。   毕立业虽然擅长犯罪悬疑题材电影的拍摄,剧情节奏把控紧凑,能轻易调动观众的观影情绪,但凤格比较粗.暴直白,画风偏现实向。   而陈沉升极擅于捕捉镜头细腻的情感表达,尤其是光影美学.运用极妙,两种风格融合一体,便能把《楚门杀》拍出精美诡谲的质感,恰合“楚门臆想症”的基调,这便是俞显将陈沉升从百忙里竭诚邀来的原因。   依照剧情,这夜过后,米奈的状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不再反驳于任何洗脑式贬斥同性恋的言语,也不再抗拒被教育成“正常人”,他变得听话,乖顺,有礼,有时还会顺着教导,说出同意“同性恋是病”的观点。   他积极配合治疗,很快便再次获得了自由。   回到学校后,当从同学试探性的口吻里听闻封禾早在他被带回家后,便紧跟着退了学,也不知道为什么了无音讯时,米奈无动于衷,只笑了笑,轻描淡写回了句“哦,是么”,便没了话,看起来真的完全不在意,真的被治好了“病”。   然而在别人瞧不见的角度,米奈眼神暗冷刺骨,藏匿了扭曲。   为什么……因为封禾死了。   封禾死了。   带着这样的认知,米奈开始盯上那晚放风筝的两个青年的动向,跟随着加入了话剧社。   在米奈的引导下,临近艺术晚会表演的话剧采用了米奈精心挑选的西方剧本,一个展现邪恶终将被正义战胜的故事,在话剧社社长定角下,米奈饰演正义之子,青年之一李力饰演披着鬼面的教会叛徒。   晚会既至,千平礼堂座无虚席。   这一幕光线暗下,在道具几秒内快速布置完成后,下一幕光线亮起。   米奈从腰侧抽出罗马式短剑,冷漠盯着被绑在十字架上,一身灰袍,戴着鬼面的李力,攥着短剑的手因兴奋而隐隐发抖。   在短剑刺入李力的心口,鲜血溅出的那一刻,全场爆出了掌声,为这逼真而精彩的话剧结局而欢呼。   直到米奈抽出短剑,再次用力插入李力心口,剑尖透背而出,鲜血流了一地,欢呼戛然而止,下一刻,满场惊恐尖叫。   早在排演这场话剧之前,米奈就准备了真正开了刃的剑,在上场时,替换掉原本的道具伸缩剑。   米奈仿佛感知不到满堂惊乱,他凑近李力,呓语般低低道:“你杀死了封禾,我杀死了你,一命换一命,非常公平。”   李力艰难抬了抬头,鬼面具后缓慢吐出字节。   “米……宝……”   米奈闻声通身一震,如坠冰窖,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李力”,身体僵冷间,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下一瞬,米奈一把摘了鬼面具,封禾的脸赫然映入视线。   嗡得一声,米奈瞬间失去了所有感知,只余眼前没了声息的封禾。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封禾……   米奈颤抖着手抱住封禾,一下又一下发黑的视线无意识扫过舞台,扫过那十几二十个话剧社成员,每个人的表情除了惊慌无措,唯独没有意外。   他们都知道。   都知道……   “卡,这条过!”   毕立业适时拿着大喇叭喊,原以为两个主演会像往常一样很快脱离入戏状态,结果那头易然仍在发抖,陈沉升见状,立马担忧地打手势挥散舞台上的演员,腾出能让易然喘息的空间。   俞显收回虚挂在十字架上的双手,抬手快速抹了把嘴角的血浆,伸手回抱住状态不对的易然,手掌安抚地搓了搓他的脊背,温声道:“然然,我没事。”   易然心脏痛得厉害,好似这种经历俞显死亡的痛楚,他曾深刻地尝过很多次,无数被压抑在病理枷锁的情绪涌进身体,层层冲刷着每一根神经。   “别离开我……”   “国师……不要丢下我……”   易然情绪崩溃地痛哭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也没有看到俞显骤变的神色。 第62章 你好像是他(15)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35】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40】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45】   ……   清醒值以着“55555”的规律迅速递增,一直增加到70才堪堪停下。   俞显不自觉收紧了圈着易然的力道,只觉得又一次感受到了在初初看见那张关于他的简笔画像时的震撼。   他望了望四下,知道这不是个说话的场合,俞显干脆将易然抱起来快速离开了片场,往专属休息间走去。   进了休息间关上门后,俞显把易然放在沙发上,半蹲在易然面前,紧张又期待地问道:“然然,你、你刚才叫我什么?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闻言,易然只是迷茫地看着俞显,没有说话,仍旧一抽一抽地哭着,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听懂俞显在说什么。   俞显:“……”   这不应该吧……他刚才明明听得很清楚,易然唤他国师,就算是空耳,也不可能空耳到这种离谱的程度吧。   况且如果不是想起了上一世的记忆,清醒值怎么会增长得这么快?   俞显纳闷地看着易然,敲了敲系统:【这是怎么回事?清醒值数据检测没出错?】   系统看了眼数据显示海,回答道:【不会出错。】   俞显无声观察着易然,此时易然的注意力已经被他身上糊得乱七八糟的血浆引走,冷俏俏的脸一皱,直接上手脱他的衣服,俞显也没有阻止,很配合地张开了双手。   在上身衣服被扒了个精光,易然拿着脱下的衣服一下下擦拭俞显胸口上沾染的血浆时,俞显沉吟间,脑海忽然想到什么,便问道:【看一下从十分钟前一直到现在,他的情绪检测数据是不是均有破0。】   系统依指令查看后,回道:【是的宿主,目前任务目标每种情绪数值都维持在1及以上,且数值波动主要集中于“悲伤”、“害怕”两种情绪。】   猜测得到证实,俞显不由呼吸一窒。   情绪检测数值均达到1及以上,这说明易然的情感障碍被彻底冲破了。   此前在入戏状态下,罹患情感障碍的易然,情绪检测数值还能在0至1之间跳动,可一旦出戏,数值就会清一色地变成0,且从入戏转到出戏的过程最多不超过一分钟。   原本俞显想着借与实际情况有所共通的剧本,让易然的情感从入戏状态循序渐进地过渡到现实中来,从而治愈易然的情感障碍。   只是没有想到,易然在极度的痛苦之下,情感障碍的临界会被冲击得一溃而散,达到所谓治愈。   俞显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自然明白了自己的“死”对易然的刺激有多大,那是难受到能生生镌刻进易然灵魂记忆里的痛楚,这才会导致易然在面对类似情境时应激过度,记忆伴随情绪的一瞬冲击而短暂地进入了易然的脑海,所以冲击过后,记忆也会跟随着消散无踪。   俞显握住易然的手,阻下了易然擦拭的动作,他伸手将易然圈进怀里,哽咽道:“对不起……”   酸涩晕了眼眶一圈,俞显紧闭着眼,深深埋进了易然的肩膀,“对不起……”   极大的无力与愧疚绞着俞显的心脏,让他难以呼吸,就像每一次被迫登出界面的时候一样。   易然很安静地呆在俞显的怀里,过了会儿,才抬手抱住俞显,闷闷地小声道:“你跟我道歉了,那我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不要生气?”   俞显还没率先反应过来易然的语气异样,便下意识道:“我不会跟你生气。”   易然眼睫轻轻颤动,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俞显背脊的骨节:“你是他吗?”   俞显一讶,眼睛霎时睁开。   易然又呐呐道:“我的意思是……是你吗?”   俞显从易然肩膀退开,低头看着明显不太敢看他,又满脸带着希冀的易然,心脏砰砰撞击着胸腔,不敢置信道:“……你不是没有记起来吗?”   不然刚才为什么一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易然小心抬头看向俞显,眼神里仍旧浮上了些许茫然,但更多的还是犹疑和期冀。   这下俞显懂了。   看来随情绪冲击而涌上的记忆确实是消散了,但仍然留下了感觉印象,佐证着他们的前世今生,令易然比之先前来说,越发能确认俞显是谁。   俞显心跳缓了下来,他吻了吻易然的眉心,低声道:“我曾经说过,我是为你而来。”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75。】   “真的是你啊。”   易然面容浮上罕见的雀跃,他抿了抿嘴角的笑意,很快又失落委屈地垂下了头,“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而且……”   而且什么,易然没敢继续往下说,他瞄了眼俞显,又撇开视线,接着又瞄了一眼。   但俞显心知肚明。   这是指他不明说自己是“H先生”就算了,还大喇喇地吃自己的醋,跟易然发脾气。   俞显:“……”   这就很尴尬了。   不过俞显并不慌,他含笑问道:“回想一下剧本新稿部分,平行世界的存在与禁制。”   易然讶异瞠目,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部分剧情是你刻意延伸增加,用来提醒我的对吗?”   在买断《楚门杀》版权之后,俞显便聘请了专业水平极高的金牌编剧为剧本润色,没有沿用原编剧。   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旧版本存在一定的逻辑漏洞,剧情够不上复杂的闭环原则,大量笔墨都着重于营造单一的诡谲迷离风,为两个主人公的激情戏份披上暧昧朦胧的艺术滤镜,减少了原始欲.望直冲门面,让人不适的野兽气息。   简而言之,原本的主线基调,更像是披着犯罪悬疑题材的爱情电影,吸引眼球的噱头基本在于里面几场大尺度的床戏。   俞显不是慈善家,没有兴致跟观众分享太多易然在床上时迷人的一面。   所以在剧本润色的过程中,俞显参与提供了很多的想法和思路,减少了大量不必要的吻戏床戏的同时,也弥补了剧本经不起推敲的bug,譬如为什么米奈会对生活的世界没有一丝信任,梦境世界真的只是梦境世界吗,又是什么造成了易然这种偏离心理学范畴的断层式认知偏差。   于是有了俞显夹带私货,增加入内的平行世界元素。   它主要体现在一小节剧情里——米奈由“梦境世界”醒来,发现所处世界完全颠覆他在梦境的生活痕迹,无论是环境还是来往的人,就连他的家庭和身份都完全不同。   米奈几次三番想要摆脱陌生的“米奈”身份,执着于回有封禾存在的梦境世界,也曾企图将平行世界的真相告知世人来扰乱世界秩序,尝试回到梦境世界。   然而但凡透露一点,很快就会被时空反复回档到他醒来的那一刻,直到米奈看见其中一个在现世界身份完全不同,但相貌声音不变的话剧社成员,才“服输接受”,安分下来。   既然异世界时空运制阻止俞显直接明说灵魂流转的真相,俞显便干脆耍个滑头,另辟蹊径,让易然入戏体验,然后悟出他想要告诉他的信息。   结果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易然情感障碍治愈,顺道知道了俞显就是“他”。   “嗯。”俞显用词模糊道,“有个麻烦东西,限制我的语言自由,还不支付封口费,真是遭罪。”   也曾被俞显话里话外骂过“麻烦东西”的系统:【……】   易然自然听懂了俞显的话外之音,一句句话接连砸在他的脑海,让他产生了在美梦里的感觉,可手上触感鲜明,眼前人的模样如此清晰,这些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俞显真的从幻觉里,跨越玄妙的时空壁垒,回到了他的身边。   是的,就是回。   俞显回到了他身边。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80,经判定检测结果达到合格值,恭喜宿主成功解除“魂飞魄散”处罚机制。】   易然蓦地施力一拽俞显,俞显没有丝毫防备,就这样便被拽倒在了沙发上,还犯着懵没有反应过来时,易然已经跨坐在了他身上,一边脱去演戏用的道具服扔在地上,一边去脱俞显的皮带。   俞显看着神情鲜活了太多的易然,整个人瞬间就被点燃了欲.念,他半撑起身来,手掌惯常放在易然的臀上揉捏。   “然然,这是在休息间。”   俞显含笑瞧着易然,嗓音却沙哑磁醇到一听入耳朵里,易然就觉浑身一酥。   “你的休息间,不会有人轻易进来。”易然还很认真地反驳了一句,接着低下头吻在了俞显的喉结处,激得俞显低闷一声。   易然又循着往下,吻在了俞显的心口处:“我能感受到你了,感受到我们。”   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俞显的胸口,伴随一声轻哑而饱含情意的话语,狠狠砸在了俞显的心脏上。   “俞显,我爱你。”   俞显心神俱震。   隐约印象中,他们之间好像并没有说过“爱”这个字眼,以至于俞显现下听见易然的话,只觉呼吸都窒了窒。   下一瞬,俞显一把扣住易然的腰身,迫使他起身间,凑首咬住易然的唇,齿关一抵开,便用力深吻这要挠疼他心肝的宝贝,大有把人拆吃入腹的架势。   易然几乎快要溺毙在吻里,却半点不避不退,迎合俞显的占有。 第63章 你好像是他(16)   瓢泼大雨朝人间冲刷而下,雨柱汇入深夜无尽的黑里,微弱霓虹映不明它的轨迹,只有泛着冰冷的血腥味散出一缕死亡的气息。   长汀街末,一栋洋房周围拉起了警戒线,警笛鸣响急促,打碎了雨夜的潮闷寂静,丰以伦披着黑色雨衣从警车下来,随刑侦支队进入洋房内勘察案发现场。   依照平台上视频所见,死者在房内悬挂了一条承重强度高,粗细程度较低的绳子上吊,死法怪异在于,绳子上串满了锋利细小的刀片。   从死者脖子勒在绳子那一刻起,到设定了录制时长,且联网时会自动发送的视频传到社交平台上,死者脖子一直不断被“绳刀”勒割,等警方赶到现场时,死者脖子已经断了大半,剩小半个后脖挂着,尸体悬在半空摇摇欲坠,血水流了一地。   死者前面,架着一台摄像机。   现场勘查完毕后,死者用尸袋一裹,往外运送。   丰以伦跟着走出洋房庭院,雨柱打过雨衣帽檐,扑在脸上,他伸手抹了把雨水,在警灯光芒洒在经过的尸袋上时,丰以伦蓦觉一丝被窥视的异样,他转头朝周围张望了片刻,然而视线所过尽是漆黑。   丰以伦皱了皱眉,提着手电,依直觉往一条深巷走去。   “小丰,你做什么呢?赶紧上车,回警局了。”   丰以伦闻声止步,他犹豫地看了深巷一秒,最后还是听令转身。   “是,队长!”   深巷里,一身着风衣,举着黑伞的朦胧黑影隐没在不起眼的墙角边,黢黑之下看不清半点形容轮廓,他沉默地望着丰以伦的方向,白得晃眼的拇指按在伞柄上碾磨着刻纹,碾得指腹青白。   一直到丰以伦上车关门,一直到警车陆续离开,黑影才将伞面一转,转身往巷子深处离去。   “cut!”   毕立业喊了停止,用监视器回放了一遍刚才拍摄的画面,随后道:“小俞需要补拍两个特写。”   “好。”从摄影范围外的警车下来的俞显回应道,片场很快重新布景,俞显又回到了察觉异样的情境中。   这场戏拍的是米奈有别以往在暗中操盘的行事风格,独身来到案发现场的窗边,亲眼欣赏着“跟随李力一同放了人形风筝“的另一个青年的自杀全过程。   直到警笛由远及近响起,从复仇得成的兴奋状态里抽离出来的米奈,才不紧不慢地离开洋房,在离开之前,发现了丰以伦的存在。   而这,也是一个为铺开后面剧情的暗示性关键转折。   它暗示了连环命案里其一一个死者为何会在米奈的钢琴演奏会上上演“自杀”,让米奈无可避免地与命案牵扯到了一起。   这看起来并不是心思缜密,具有高超反侦察能力的米奈会愚蠢犯下的错误。   于是后期审判出来的原因只能指向一点——米奈在故意暴.露自己。   暴.露在丰以伦面前。   且从暴.露的那一刻起,米奈就已经作好了走入监牢的打算。   换而言之,这座监牢,是他精心为自己打造。   俞显拍完特写后,喷水枪也随之一关,停止了人工降雨。   易然从祈笑笑手里拿过毛巾,走向正在脱下雨披的俞显,抬手擦干他脸上的水,俞显顺势搂住易然的腰,说道:“等会儿要拍的戏,是你最后弹奏钢琴的两场戏份了,所以我已经安排了人在拍完戏后把兰斯特运回家里。”   说完,俞显毫不意外地看见易然眼里流露出一丝不舍,他没有安抚,反而含笑道:“要不要好好跟它道个别?”   从接下这部电影开始,俞显就花高价从Y国拍下了一架收藏级艺术钢琴“兰斯特”回来,用来给易然培育音乐素养,滋养“米奈”灵魂。   结果也是意料之中,随着学习钢琴的时日越长,易然对音乐就越发喜欢,弹奏手法日渐娴熟,当他坐在敞亮宽阔的琴房中央,坐在琴凳上演奏时,便如同一个气质优雅迷人的钢琴小王子一样,惹人驻足。   到了现在,钢琴已经成为了易然的一个知心玩伴,以至于一听玩伴要先回家,易然难免有些舍不得。   易然踯躅好一会儿,正要艰难点头时,俞显失笑捏了捏易然的脸:“逗你玩的。”   易然眨了眨眼,有些懵。   俞显说:“咱们房间隔壁的套房,我找人改造成了临时琴房,勉强能让兰斯特住下。”   易然顿时又开心了,他说了声“谢谢”,但没有忘记刚才俞显逗弄他,所以脸一侧,就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俞显的手指。   没有多疼。   俞显啧了声,噙着笑意用指尖点了点易然的舌尖,揶揄道:“还挺记仇。”   这边在闲聊时,那头已经就地取材,开始搭建下一场戏的棚景,只需将洋房里的道具家具装饰迅速更换,就变成了米奈和丰以伦同居的家。   其实在拍米奈发现丰以伦的存在之前,此剧情后的一些戏份已经率先拍完,“梦境世界”的拍摄是为了奠基主线剧情里米奈的作案动机,用以辅助易然进入主线部分米奈的情感状态,因而才会放在前面集中拍摄。   等情感基调培养完成,便开始进入第二阶段拍摄,即主线剧情拍摄,而第二阶段的拍摄就会依照演员时间、取景区别、拍摄地点转换等因素来安排计划表。   是夜。   忧郁诡迷的旋律在琴房里缓缓流淌,从警局回到家里后,丰以伦已经不知道在离琴房门口几米远的地方站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也许有几分钟。   他望着琴房的方向,眼神几经变幻,尽是犹疑不定。   旋律蓦地戛然而止。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琴房里忽然传出米奈的声音,那惯有的温慢慵懒的语调。   丰以伦仿佛如梦初醒,他顿了顿,才提步朝琴房走去。   到了琴房门口,丰以伦看向同样转过头来看向他的米奈,那双眼睛仍旧含水般漂亮,平静里是无声的清媚。   丰以伦喉咙艰涩,他道:“这首曲子……”   ——这首同“楚门亡灵曲”十分相似,却又比之更显得完整一些的曲子。   在之前的侦查中,楚门亡灵曲听起来并没有多让人难受,哪怕每一起案件的审查,都少不了要拿死亡方式与曲子对应起来,试图找到更细节的共通处。   可是哪怕邀来国家级编曲大师,依据每一个死者的哼唱画出曲谱,最后也只能得出“如果不是有一个完整曲谱作为起源,那这段旋律便只是一个残缺且单一的曲段,是催眠个人意识的一个工具而已,与音乐本身如何无关”的结论。   而经过对近期侦破归案,已经在警方到来之前,先一步自杀的音乐催眠师家里的勘察,事实似乎也证明就是如此。   直到最后,楚门亡灵曲也只被认为是一个普通曲段,完全追溯不到源头。   可是今晚,就在刚才,丰以伦听到了米奈弹奏旋律极为相似,却更流畅的楚门亡灵曲。   究竟是怎么回事……丰以伦有些思绪混乱地想着,没有移开落在米奈脸上的视线。   米奈神色不明地凝视了丰以伦两秒,倏然抿唇微笑,眼神无辜而平静:“楚门亡灵曲。”   丰以伦一听,顿时感觉心脏一空,他语气近乎有些质问:“你为什么会弹出这个版本的曲子?”   米奈并没有被质问的气恼,他依然很平静,转头看向钢琴的同时,手指按在琴键上,弹了几个音节,说话语调不紧不慢,似真似假地道:“你有没有觉得,楚门亡灵曲的旋律其实很美?”   丰以伦眉头一皱。   米奈继续道:“我感受到了它的美妙之处,当琴键奏动它的音符时,被禁锢的灵魂就会得到升华,流畅的旋律也便自然而然在我指下倾泻。”   米奈笑了笑,“我觉得,我能让这首曲子呈现出更完美的模样,让它不再残缺,不再只是孤独的曲段。”   “所以你要为这首罪恶曲子谱写完整篇章?”丰以伦的心情瞬间从惊疑不定转为了担忧,他走到米奈身边,直接将米奈的手从琴键上握走,“这很危险,米奈。”   “答应我,别再碰这首曲子了,好吗?事情已经结束了,让它跟着那些冤魂埋到地下去吧。”   米奈看了眼被握着的手腕,随后看向丰以伦,微笑道:“好。”   丰以伦俯身将米奈抱进怀里,视线落在虚空处,眼神若有所思。   事情似乎就要这样翻篇。   可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丰以伦心底悄无声息地埋了下来。   “Cut!这条过!”   毕立业十分满意地卷着剧本敲了敲手,真是太久没有见过极少NG,基本都是一条过的演员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为了节省布景成本,毕立业干脆将几场夜戏全放在了一个晚上拍摄。   而接下来要拍的这场,是丰以伦在心生怀疑,到言语试探米奈,被米奈四两拨千斤地打回来后,又被怀疑驱使着,不断重阅“楚门杀”连环命案的卷宗,抓取直觉上的漏洞,再暗中探察米奈在他们相遇前的行动轨迹,最终整理出所有可以证明米奈是主谋的罪证时,挣扎许久后,总算敢直面真相,与米奈摊牌的情节。   “《楚门杀》第231场,第4镜,第1条,action!”   房子里一片漆黑,丰以伦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只没有了生命的雕塑。   他从傍晚开始,一直等到现在,等着米奈结束演奏会,等着米奈回来。   开门声忽然响起,“啪”地一声,玄关处亮起暖色调灯光,能照明的范围不宽,却足够米奈发现客厅里的丰以伦。   米奈将门扇关上,唤道:“以伦?”   丰以伦从沙发上起身,手里不知道提着什么东西,一步步朝米奈走去。   直到整个人出现在灯光下,米奈才看清丰以伦拿着什么,温润优雅的气场瞬间沉淀而下,唇角甚至露出一丝弧度极浅的笑意,没有一点慌乱,平静到让丰以伦恍惚感觉,胸腔正被毫不留情地捶击着。   他将手里纸面已经有些发旧的曲谱递到米奈眼前,问:“这是什么?”   米奈无动于衷,只淡淡地扫了眼眼前纸面上,赫然用血写着的几个字——“音乐是会杀人的”。   “我问你这是什么?!”丰以伦沉声加重了语气,攥着曲谱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隐隐发颤。   米奈依旧很平静:“你不是看到了么?”   丰以伦呼吸一滞,眼球蓦地布上了红血丝。   曲谱是丰以伦从米奈以前独居的家里翻出来的东西,拿到它之后,丰以伦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暗中找到人将曲子弹出来。   当熟悉的曲律响在耳边时,丰以伦只觉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曲子比那哼唱式的曲段,比米奈戛然而止的弹奏音律还要完整,完整到连那份让人窒息到呼吸难继,神经痛苦的忧郁、诡谲、压抑,都通通灌震在脑海里,让人难受到想要毁了自己。   而弹奏楚门亡灵曲的乐师在弹到大半时,就再也弹不下去,甚至看着钢琴时,莫名产生了一丝恐惧。   这直接应证了曲谱最后的那句话,那串注明了书写时间比连环命案发生时还要早的血字。   音乐真的会杀人于无形。   它不需要多缜密的计划去部署杀害行动,只需要在响起时进入听觉系统,信息被大脑皮层接收,就会摧毁最薄弱的意志。   如果米奈将一切都藏得好好的,丰以伦根本不可能发现。可是从在一起的那天开始,米奈就将房产钥匙给了丰以伦,没有半点跟丰以伦藏私的样子。   丰以伦不知道米奈到底在想什么,用钥匙试探他的信任?还是自信丰以伦绝不可能发现罪证?   不管米奈在想什么,主导了连环命案的人,毋庸置疑就是米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丰以伦的手指几乎要攥穿曲谱那串血字,“我查了很久,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能跟你挂上联系,甚至他们之间都没有几个有联系,他们只是跟你素不相识的普通人,为什么要拿着你这肮脏的音乐,去随心所欲地操控他们什么时候死!怎么死!”   似乎是被“肮脏”这个词刺激到了,米奈不知道想起什么,神色蓦然一变,喝声道:“因为他们该死!”   丰以伦话音一停,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凝滞下来。   “因为他们全都该死。”米奈慢慢重复道。   丰以伦定定看了米奈片刻,蓦地惨然一笑:“我呢?那天晚上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也杀了?”   “你不是怀疑我会发现是你做了这些事,所以知道我回来了,于是再次弹奏这首曲子,想要赶尽杀绝么?为什么又停手了?”   米奈怔怔愣在原地。   那晚,指的是米奈明明知道丰以伦在琴房外面,却继续弹奏着楚门亡灵曲,最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停下了弹奏。   “我……”   我不会杀你……   我怎么可能会杀你……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米奈像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声线都发着颤。   丰以伦看着米奈这副模样,却是已经耐心告罄,恨意和爱意交混,绞得他痛苦不堪。   他眼神沉暗,一把扛起米奈朝琴房走去。   “卡!过!开始清场!”   毕立业扬声喊道,工作人员听到指令,便手脚麻利地将设备挪到了琴房,等布景完成时,其他人陆陆续续往房外走,现场只留下了导演和一两个摄像师。   这是全片下来,三场床戏中张力最大的一场床戏,另两场都属于热恋期床戏,一个是封禾时期,一个是丰以伦时期,早在之前已经拍完了。   俞显重新将易然扛在肩膀上,候在琴房门口。   毕立业拿着大喇叭,自己充当场记。   “《楚门杀》第232场,第1镜,第1条,action!” 第64章 你好像是他(17)   琴房一片昏暗,只有路灯光线倾洒入内,将离落地窗不远的钢琴映明几分。   窗外狂风大作,雨丝淅沥,呼啸声响越过窗缝,响入琴房中。   丰以伦扛着米奈走向钢琴,他一脚踹开琴凳,把米奈放下地面的同时,握着米奈的腰一转,迫使米奈身形不稳地撑在了琴身上,米奈无措唤道:“以伦。”   “闭嘴!”丰以伦将曲谱“啪”地拍在顶盖上,同时打开琴键盖,抓着米奈的手往琴键上按,压出一串刺耳的重音,“不是想连我也一起杀了吗?弹啊!”   “杀”这个字眼反复刺激着米奈,他惊慌地把手从琴键上收回来,浑身应激发着抖,转身想要往外走,丰以伦见状,抬手一把将人捞回来再次按上琴身,强迫米奈的手再次放到琴键上,米奈惊慌失措,失声哽咽道:“封禾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故意害你……我真的没有……”   丰以伦似耳鸣般,整个大脑嗡了一声。   这些天里,若说什么是最让丰以伦难以接受的,不是米奈主导了连环命案,也不是米奈想要杀了他,而是被当成一个叫做“封禾”的人的替身。   这个名字,在米奈的旧曲谱里总会出现,诉说着道不尽的思念,爱意。   一开始丰以伦只以为封禾是过去式,米奈选择和自己在一起,那自己才是现在时,直到看见那句“他很像你”,才陡然明白过来。   米奈出现在他面前,都是米奈一手策划好的。   而他,只是别人的影子。   “封禾……”丰以伦低低笑了一声,眼睛冰冷而发红,米奈闻声回过神来,一只手已经慢慢卡上了他的脖子,丰以伦贴近米奈的耳根,沉声道,“米奈,你有多爱他,我就有多恨你。”   米奈心跳一停。   下一瞬,撕裂的疼痛猛地冲上四肢百骸,没有丝毫准备,按着琴键的手指控制不住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米奈脸色煞白一片,呼吸因痛楚而急促,他下意识往前躲,双手不自觉用力一按,琴键震出一串乱音,却被丰以伦紧圈着腰身,半分退避不了,折磨层层叠加。   米奈痛到说不出话,浑身发抖发软,只有急乱的喘泣咽在喉咙口,眼泪成串滑落:“丰……以伦……以……伦……”   丰以伦对这如同求饶般的话音充耳不闻,他冷声道:“想要摆脱我,就弹那杀人曲,杀了我。”   米奈拒绝般晃了晃头,悲鸣道:“不……”   丰以伦咬着牙,加重了桎梏米奈的力道,说:“今天你要是不弄死我,明天我就会把你扭送到警局,让你再也看不见我这张脸。”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米奈的神经,米奈倏然睁大了眼睛,片刻后,他急喘着,两手从琴键上抬起,犹豫一瞬,敲下了第一个音符。   在穿透缝隙,呼啸而入的狂风中,音律完整的楚门亡灵曲逐渐响起。   丰以伦通红的眼眶慢慢掉下一滴热泪,他竟觉解脱,卡着米奈脖子的手松开下滑,顺着米奈的下摆按入,像一只即将面对死亡的困兽,绝望地享受最后一顿美餐。   曲子弹到一半时,米奈从疼痛里缓过劲来,他看着正在弹奏的双手,随后脑袋微转,朝后看去,只见丰以伦已经因曲律的影响而神色诡迷。   米奈弹奏不停,却是扬起下颌,吻住了丰以伦,丰以伦下意识反客为主。   不知何时,曲律再次戛然而止。   在丰以伦尚未扯回理智之前,米奈伸手拿出丰以伦口袋里的手铐,等丰以伦察觉出米奈在做什么时,米奈已经将手铐铐在了两只手腕上。   “你……!”丰以伦讶然停了动作。   米奈虚弱地轻笑了笑,笑容是前所未有的干净乖巧,他仰头亲了亲丰以伦的下颌,满眼都是依恋不舍。   “丰以伦,我向你自首。”   “Cut!这条过了!”   毕立业适时喊道,陈沉升轻咳了声,拍了拍毕立业的肩膀,又招呼其他两个摄影师离开,关门前道:“你们两个先调整一下,调整好了再出来。”   琴房里很快没了其他人,俞显从易然身上退开些往下看,果不其然,小老弟很是精神。   易然也免不了起了反应,虽然入戏时他能表现出很疼的模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被俞显一顿蹭撞的时候,那种隔靴搔痒的感觉有多磨人。   俞显哭笑不得地退开几步,从地面上将琴凳拿起,放到易然身边:“你坐着。”   说着,自个儿往冰冷的地面上一坐,借着这种冰冷消火。   两人到底是经常身心交融的小情侣,即便是这样的情景,易然也不会多难为情,就这般坐在椅子上,一会儿看一眼顶个小帐篷的小俞显,一会儿看一眼自己的,好似要比比,哪个先安分下去。   俞显被易然这小模样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抹了把脸,慢悠悠道:“别再勾了宝贝,一会儿要是败不了火,出去我就真没脸见人了。”   易然俏冷冷的脸一顿,他看着俞显,眼睛无辜眨了眨,然后慢吞吞往背对俞显的方向转过去:“哦。”   俞显:“……”   不是,我是让你别勾,不是让你跟我切断交流!   “然然,转回来。”   易然背对着俞显,摇了摇头。   “乖,转回来,别让我看不见。”   “你说的不能勾。”易然认真道。   俞显哂了哂,开了流氓口:“你拿小屁股对着我,不是更过分?”   易然顿时脸一热,犹豫两秒,最终还是慢吞吞转了回来。   俞显失笑不已。   等调整好后,两人便离开了琴房。   毕立业看了两遍今晚夜戏的回放后,没看出有哪不妥的,就举着大喇叭,喊了声“收工”,片场立时响起欢呼声,剧组人员纷纷喊着“下班下班”,陆陆续续离开了片场,搭乘专属面包车回酒店。   因为在片场时忍得实在辛苦,即便火气暂时消了下去,那股痒意仍然萦绕在心里,稍微靠得近一点,视线不经意碰撞,这份痒意总会在心尖拨动。   于是一回到酒店,房门刚关上,俞显便抱住易然,真刀实枪地彻底占有了易然,从玄关到浴室,又从沙发到床上,几乎处处留下了交缠的痕迹。   在易然疲累后靠着俞显的胸膛,急喘着缓解不应期时,俞显握住他的左手,往无名指缓缓套入了一枚戒指。   易然怔然一愣。   俞显亲了口易然泛粉的耳垂,含笑喑哑道:“听说手铐不够牢固,我只好换成指铐,监禁你一辈子。然然,伏罪么?”   易然不自觉扬起唇角,他指节一错与俞显十指紧扣,然后握到唇边,虔诚地亲了口俞显的手背。   “警官先生,我认罪。”   ……   几场关键夜戏拍完后,剧组便将道具设备一收拾,转到了下一个拍摄地点,集中拍摄以警局场地为核心,辐射到周边景致的戏份,剧情时间线跨度较大,案件侦查过程中分镜也紧凑密集,以致于拍这部分时耗费的时间更长,直到临近年关时,才拍完。   每逢春节,都是全国上下放假回家过新年的时候,于是剧组也暂时停工,俞显直接让万锐影视给剧组人员每人都包了数额不小的大红包,每个人离开剧组前,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意。   自从求婚成功后,俞显就一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样子,如果不是还有点理智,恐怕秀在朋友圈的图片,已经挂在微博上,开启霸占热搜的模式。   而两家同样在知道俞显和易然已契定终身时,便双双取得了联系,就两个孩子订婚事宜商讨了方案。   考虑到两人目前还是活跃在娱乐圈的公众人物,俞显又强调暂时不想让外界知晓,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热议,届时无孔不入的媒体肯定会想方设法追踪他们的行程路线,保不齐《楚门杀》的拍摄也会在这样的影响下,变得不太顺利。   所以至少要等《楚门杀》公映之后,再官宣为好。   于是最终敲定了春节时期,在揽仙山设宴,除了两方长辈以外,全球各地的俞家人全都被叫了回来,连各界与俞家交好的人士也受邀在列。   然后“低调”地举行了订婚宴。   春节过后,剧组再次回归工作状态,拍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剧情结局的部分。   在米奈甘愿戴上手铐后,第二天,丰以伦便将米奈送到了警察局,经审问以及心理测试过后,米奈因精神分裂症被判无罪,但为确保公民安危,米奈被强硬扭送到了精神病院,名为治疗,实为监禁。   而“楚门亡灵曲”则被列为了禁曲,曲谱也被彻底销毁。   因与米奈的特殊关系,丰以伦全程只能参与旁听,不能再插手分毫,自然也知道了米奈真正的作案动机,知道了“封禾”到底是谁。   案件的最后,丰以伦因“大义灭亲”、“抓住真凶”而荣立一等功,从实习警转正成了刑侦大队的一员,名声传遍全国上下,成了全国模范警察。   米奈则彻底沦为了“恶魔”、“疯子”的代名词。   然而丰以伦看着获得的荣誉,心里的痛苦非但没有消解,反而愈渐加重,到了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程度。   每当丰以伦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总会感到难以承受的窒息,以至于坚持了几天后,丰以伦再也忍不住,独自跑到精神病院远远地看了一眼米奈。   有了第一次失控后,往后日日,丰以伦无论到多远的地方执勤,每日总要腾出时间去医院一趟,好似只要看一眼米奈,看到米奈还活着,心里就会怪异地安定下来一样。   丰以伦甚至怀疑,米奈用音乐给他下了咒。   他解不了咒,只能任由驱使。   病房又一次打开,端着托盘的护士走进病房里,一如既往地将药片和装着水的纸杯放在床头柜上,没有一点要跟病床上戴了电子项圈和镣铐的米奈简单交流的意思。   放好每日的药后,护士端着托盘转身朝病房门口走去,然后意料之中地,听见米奈第无数次问道:“我想见见丰以伦警官,可以吗?”   护士回答的词句也没有一点变化:“不好意思,我们无法联系丰警官。”   原以为和往常一样,对话到此就是又一次结束,结果不待护士再次提步离开,米奈忽然慢慢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他曾经答应过,不会让我一个人。”   护士闻言,不自觉转头看向米奈。   米奈生得美,优雅的气质也曾迷倒过许许多多男女,对着这样一张脸,很少有人能不心生爱怜。   可偏偏也是这样一个人,因为精神问题,手里沾满了鲜血。   护士神色复杂,看着米奈祈求的目光,最终还是生了恻隐:“我可以帮你致电询问,至于丰警官愿不愿意来,就无法保证了。”   米奈脸上立时绽出笑意,道:“那就麻烦你了,非常感谢。”   护士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走到门外时,护士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门旁墙角,靠在米奈视线盲区的丰以伦,她犹豫着,压着声正想开口询问,丰以伦抬眼看了她一眼,护士不自觉就噤了声。   最后护士什么也没说,她知道丰以伦一定也听见了,并不需要她转达,于是只颔了颔首,便离开了。   丰以伦透过窄小的窗口,无声凝视着病房里无论多少次无法如愿见到丰以伦,仍旧满脸期盼模样的米奈,眼眶不自觉泛起了酸意。   米奈的生日,丰以伦从来没有忘记过。   就像过往相恋的一点一滴,也没有真正从丰以伦的心脏里剜走过。   米奈坐在病床上,定定地看着门口,期望着丰以伦能出现。   然而从白天等到黑夜,一直到凌晨零点的钟声响起,米奈也没有看见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淹没在病房冷蓝色光里的米奈,好似也被一点点抽走了体温。   门外,同样站了一天的丰以伦眼皮微垂,沉默着,转身离去。   在走廊冰白的光线下,背影透着寂寥。   倘若丰以伦能再多停留片刻,或许就不会错过米奈安静滑过脸颊的眼泪,也不会错过米奈眼里的绝望。   病房里,米奈怔怔静坐片刻,随后唇角挑起了一丝诡迷的笑意,眼睛慢慢闭上间,鼻息轻轻哼起了楚门亡灵曲的旋律。   他慵懒地后靠着墙壁,一只手撩起了病服下摆,露出右腹上一条不知愈合了多少年的浅白伤疤。   丰以伦曾经问过,这条伤痕是怎么来的,米奈告诉他,是不小心撞到了利器割伤的。   米奈将指甲顶在伤疤上,手背青筋紧绷,一下接一下,用力将伤疤抠挖出一道血口,血液顿时淌了床单一片,他好似感觉不到痛意,便是脸庞苍白布满冷汗,唇角笑意始终未变,眉头不拧一褶。   很快,一只规格极小的透明封口袋从血肉里被抠挖出来,里面装着一小片白色药片。   米奈打开封口袋,将药片倒在手中,药片沾着鲜血,被吞进了肚子里。   半分钟后,米奈开始口吐黑红鲜血,浑身抽搐着,翻滚在了地上。   米奈脑袋微侧,眼神涣散地望着门口,恍惚中,他好像听见了医院的警报声,听见了许多的脚步声,听见了门被用力推开。   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丰以伦,看见他朝自己奔来。   听见丰以伦叫他……   “米宝!”   就像……封禾一样。   米奈轻轻一笑,慢慢没了呼吸。   “CUT!一条过!恭喜俞显和易然圆满杀青!” 第65章 你好像是他(18)   “恭喜杀青!”   “恭喜杀青!!”   满场响起掌声和欢呼声,在这片热闹中,易然睁开双眼,还没来得及从地上撑起身来,俞显已经将他抱进了怀里,用袖口不住地擦拭着他嘴边的血浆。   易然抬眼看去,只见俞显眼神里还残留着些许角色的情绪,明显的心有余悸,易然便凑上去脸贴脸地蹭了蹭俞显:“我没有事,不要担心啦。”   是越来越得心应手的温软撒娇。   俞显身形一顿,随即垂眼掩去眼里的情绪,佯作无事地亲了亲易然的脸颊,轻笑道:“一时间心情波动太大,出戏就慢了。”   易然不疑有他,顺着俞显的搀扶站了起来,转头对着正给予祝福的剧组人员说了声“谢谢”。   在他身旁,俞显不动声色地紧握了一下拳头,将两只手因情绪波动而克制不住的轻颤压制下去,回想到两分钟前的情境,俞显仍觉得有些难受。   这很奇怪,很不理性。   明知道这只是演戏,可在看见易然口吐鲜血,“濒临死亡”的模样时,俞显竟是心脏停跳了两秒,莫大的恐惧顷刻将他淹没。   就好像……他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在他似乎遗忘了的记忆里。   经历过永远失去易然的绝望与痛苦。   俞显能分得清楚,这种奇怪的反应并不是角色情绪的感染导致,而是发自他本身,发自于灵魂深处。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系统曾两次笃定回应俞显的话,毫无预兆地浮现在了俞显的脑海里,令他通身一僵。   俞显此前对这句话的理解,是系统依照匹配机制进行精密测算后,才选中了他来执行任务,即便没有他的存在,也会有下一个更合适的宿主。   可是现在,俞显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怀疑。   也许,这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穿越拯救任务而已。   也许……他也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是唯一人选。   “俞显?俞显?”   “嗯?”俞显闻声回过神来,才觉周围人的视线都不解地聚在自己身上,隐含着关切,易然更是满脸的担忧。   俞显对着易然安抚地笑了笑,他揽着易然的腰身,转头对大伙儿好笑道:“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陈沉升:“你还好吧?”   俞显一笑:“这不是突然杀青了,心里怪不舍的,难免就有点走神了么,不必大惊小怪的。”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又响起了笑声,气氛再度变回轻松。   “没想到咱们显哥也会有感性的一天啊!”   “哈哈哈哈哈都让人不太习惯了!”   这一杀青,不只是两个主演的杀青,也是整个剧组的杀青,拍摄到这便已是结束,接下来便要进入后期制作与影片宣发阶段。   不过这些都暂时跟演员没有多大关系了,在参与完杀青宴后,隔天俞显和易然便收拾行李,回了首都。   只不过还没休息多久,一个月后两人便又被抓去为《楚门杀》的宣传拍摄海报,很快,电影《楚门杀》官方微博放出了宣传物料,正式公布影片主演是谁。   结果可想而知,主演消息一出,瞬间引炸了整个微博,服务器更是硬生生瘫痪了将近二十分钟。   在程序员加班加点,连夜抢修之下,微博终于颤颤巍巍地恢复了正常远转。   等网民顺利登上微博时,热搜已经满是《楚门杀》相关词条,尤以俞显和易然的名字出现的次数最多。   [啊啊啊啊啊天降巨饭!!我就知道大帅和小月儿一定只是前菜!很显然丰米才是正餐啊啊啊!!!]   [呜呜呜呜我们米奈宝宝太米了!这是什么绝世钢琴小王子~]   [只要CP嗑得好,月月都能过大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显然香香的饭只要有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甜杏仁们有福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很显然]   两个月前《枪醒风云》上映,军阀与名旦宠儿,连带饰演他们的俞显和易然,这两对CP便血洗了各大知名社交平台,横扫多个视频网站,屠遍数个文学社区,热度始终居高不下。   两个月后《楚门杀》横空出世,米奈和丰以伦这一对CP不甘落后,哪怕电影还未上映,网民对《楚门杀》剧情一无所知,但完全不妨碍他们根据影片简介,以及宣传海报、花絮来抓到可探讨的点,推动着“丰米”跟上了CP盛宴的大部队。   一时间微博成了CP粉的天下,以往夹缝里生存的变成了唯粉们。   对此,唯粉们表示——   ——闭嘴啊啊啊啊!!我们快不认识显然这两个字了!!   ——我看你们就是一堆闲人!!闲得没事干乱嗑CP的人!!!   连嘴炮功夫常年立于不败之地的鱼家军,也在俞显数月前那道跟下禁口令似的微博下,手脚伸展不开,硬生生被CP粉压制着哑口不敢怼。   就怕骂难看了闹到俞显跟前,俞显这明眼人瞧着都知道是把易然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昏君鱼,还不得把粉丝单拎出来公开处刑。   别说,俞显还真干过这事儿,不过那时是为小鱼仔出头。一别家的粉丝酸鱼家军的势头,明里暗里阴阳俞显什么都拿不出手,还有那么多资本跪舔,也不知道背地里都把什么人伺候高兴了。   至于俞显的颜值和得到好评的演技,别家粉丝是半点看不见,还为自己哥哥叫屈。   鱼家军哪能忍,三言两语追上去把别家粉丝骂了个狗血淋头,哪知别家粉丝嘴上打架打不过,干起了阴损招,直接人肉小鱼仔们,公布个人信息住址不说,还直接线下制造恐吓。   俞显知道此事后,二话不说直接把寰宇集团的律师团拿了出来,迅速抓豆丁一一告了不说,还用微博把别家粉丝最嚣张的几个单独@出来,问:“还跳吗?”   完了还不算,紧接着又全网发通稿,将他们偶像的二三事全抖搂出来,泼到俞显身上的脏水尽数浇回了他们偶像身上,俞显又把他们拎出来,问:“怎么不跳了?”   末了,还嘲讽了一句:“断腿的青蛙还知道拄拐杖,照样跳得欢。你们这一个个也算四肢齐全了,怎么连只青蛙都比不上。”   至此鱼家军大获全胜,受了伤的小鱼仔还获得了俞显的丰厚安慰礼,大到出钱购房产,让粉丝搬新家,小到抽奖发红包,中奖概率百分百,数额最低不小于四位数,可谓壕气冲天。   这不仅让大众认识到了俞显难以估量的钞能力,还让鱼家军的凝聚力进一步增大,粉俞显粉得死心塌地。   试问有哪家的主是这样口嫌体正直的?嘴上嫌弃粉丝嫌弃得不行,时不时就跟粉丝对杠,关键时候却比谁都宠粉,护犊子护到不讲道理,嚣张得很。   只是没想到,时隔日久,俞显有了护心肝上的人。   外人看不出来,了解俞显的鱼家军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也是鱼家军比起易然家性质为唯粉的火苗苗们来说,情绪罕见平和,没有普遍情绪激动的原因。   哪天俞显和易然交往的消息传出时,想必鱼家军们也不会有多惊讶。   而粉丝们猜测正在准备哪天官宣交往消息的俞显,却已经在筹备来年暑期档《楚门杀》上映后,于七夕节当天举行与易然的婚礼。   这期间,易然忙着准备来年大学毕业事宜,其余工作能推的也已尽数推掉,而俞显在考虑过后,最终还是决定将寰宇集团接手下来。   虽然不知道能在这个界面待多久,不过俞显并不介意在有限的时间,帮俞老减减负,让俞老能颐养天年。   两个人各自忙碌着,可仍是形影不离的模样,无论俞显因工作去往哪个城市,飞往哪个国家,易然总会跟随左右。   时间匆匆流淌而过,转眼间,《楚门杀》成片便已经制作完成,基于数月的宣传发酵,影片获得了国内外极高的关注度和知名度,还未完成后期制作,就收到了各大电影节的参展邀请,连同海外放映权也在各国接连谈成了合作。   于是在影片送审完毕后,影片便被拿到了Y国首都国际电影节参展,不出意外闯入了主竞赛单元。   当影片斩获最佳影片金狮奖、最佳美术、最佳剪辑、最佳编剧等十几项大奖,且易然和俞显同时荣获最佳男主角的消息传开后,瞬间引起了全球高度热议,尤其是后者最叫人惊叹,要知道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双影帝诞生奇况,还是出自同一部电影。   而有幸参加电影节,看了《楚门杀》首映的各专业影评人,也纷纷在社交媒体上点评了观影感受。   撇开影片后期制作的高质量不谈,影片关于“同性恋”的议题,也让人不由再次谈及几年前的“性取向解放运动”,谈及“歧视迫害”,谈及“自由平等”。   一时间,期待影片上映的呼声响彻全世界。   而至此彻底在全球范围内名声大噪的俞显和易然,却拒绝了电影节闭幕后接踵而来的各国媒体的采访,隔天便低调地离开了Y国。   除却电影节内简单的采访拍摄,以及如同超模走T台秀般的红毯照外,没有其他图象和行程消息传出。   因老板婚礼举行在即,加之电影的知名度已经打响,不需要再多作宣传,于是万锐影视直接取消了国内的电影首映礼,将电影正式定档在七月五日,于全国各院线统一上映。   相比之下,国外的上映时间就比国内的要迟上半个月,因此部分等不及要看《楚门杀》的海外观众已经早早订好了飞往华国的机票,就等着第一时间看电影,直接变相地拉动了一波国内经济。   在观众翘首以盼之下,影片于七月五日如期上映。 第66章 你好像是他(19)   俞显一改往日在家里影音室看电影的习惯,带着易然全副武装,罩头掩面地偷偷溜进了电影院影厅最后一排,最角落的情侣座——一处如果周围人不是刻意定睛观察,很难看清有人的座位。   体验一把成名以来惊险又难得的观影自由。   虽然早在电影节上就看过一遍了,但不妨碍他们到另一种场景氛围里再看一遍。   影片还没开始,整个放映厅已是座无虚席,没有一个迟来的,即便是压着声音的窃窃私语,也在声声汇聚之下变得嘈杂。   俞显便在这份嘈杂和漆黑环境的掩饰下,嘴里衔着一颗爆米花喂易然,喂完不算,还顺势吻了易然好长一段时间,吓得易然一动不敢动,就怕一个忍不住漏出更失态的声音,让周围人察觉出来,暴露了身份。   他可不想被能认出他们的人围观拦截。   直到易然快要呼吸不继,俞显才放开了易然。   摸了摸易然发烫的脸颊,俞显忍不住低低闷笑,在大屏幕亮起出品方介绍时,俞显捏着易然的帽檐往下扣了扣,又调整了一下装饰型黑框眼镜,挡住了易然的大半张脸。   与拍摄期间所呈现的镜头剧情走向不同,通过后期剪辑手法制作出来的影片,整体节奏都更契合“犯罪悬疑”这一核心结构,无论是镜头语言表达还是画面情绪渲染,没有一帧多余,既细腻又大胆,做到了环环相扣。   更绝的是影片美术运用到了极致,画面质感精美,构图光影富含艺术气息,精致到每一帧都能直接作为壁纸使用。   连带关于血腥死亡的情节画面,都通过独特构图和光影滤镜极大地淡化了冲击到面门上的直白粗.暴不说,还进一步凸显了诡异暗黑的美感。   基于电影开篇便以连环命案为着眼点,在展现案件侦查情况的过程中,如抛饵一般扔出一条条似真似假的线索,加之通过死者迥异死法,以及容貌特写镜头无形打下的暗示,观众的胃口被越吊越高,不自觉就跟随着线索思路,猜测案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与此同时,米奈的身份,米奈在这起连环命案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否与案件存在别的关联,他和丰以伦又会产生怎样的交集,这一个个疑问浮现在观众脑海里,划入了思索范围。   毕竟《楚门杀》官方鸡贼,简介只说了这是个侦破连环命案的故事,寥寥几句过后,末尾也只来了句“随着米奈的参与辅助,案件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这搁谁谁能知道背后藏起来的真相会如此离奇。   等深巷里撑伞的黑影出现时,影厅里顿时响起了几声音量极小的议论——   “这是凶手吧……”   “咋挡这么严实,啥也看不清……”   “不会是米奈吧……”   “直觉告诉我,这肯定是凶手。”   “感觉丰以伦被盯上了,不会后面也要嘎掉吧,别啊……”   不得不说,有人真相了。   的确是米奈。   俞显看着俯视镜头下,安静转身往深巷走去的黑色身影,凑近易然耳边笑道:“帅惨了啊,神秘的暗夜杀手。”   易然闻言,刚要放进嘴里的爆米花咕噜一下,就掉了下去:“……”   他脸一热,下意识往纸筒里捏了两颗爆米花,塞进了俞显的嘴里。   俞显:“……”   易然神情无辜地跟俞显大眼瞪小眼。   俞显边嚼着爆米花,边捏了捏易然的两颊,捏成“嘟嘴”的憨萌模样,慢悠悠威胁道。   “乖,下次记得用嘴堵,不然不给你买爆米花。”   易然又眨了眨眼,在俞显放开他时,从善如流地亲了俞显一下。   俞显顿时又被哄好了。   他噙着笑意,施施然坐直回身,蓦地感觉到什么,转头一看,正见斜侧方离得较近的两个女生鬼鬼祟祟地瞄着这边,表情看起来挺激动。   两个女生见被俞显发现了,双双无措地僵住了身形,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和胆怯。   因为俞显周身的气场实在是慑人。   俞显一眼就瞧出这两个女生是CP粉“甜杏仁”,本能流露了一秒的凛冽瞬间收了回去,转变回懒漫含笑的神态,瞧着平易近人许多。   他抬起手指,在唇前淡定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个CP粉秒懂,高兴地回以“OK”手势,坐正回去后,按耐不住激动地紧抓彼此手臂,压下了满腔的“啊啊啊啊啊啊显然是真的!!”。   随着一起命案发生在了知名钢琴家米奈的演奏会上,米奈正式登场,观众的情绪也已经被完全带动到了影片中。   在剧情推进过程中,梦境世界里封禾与米奈相处的美好画面以碎片化形式,闪现在米奈和丰以伦的感情发酵里,几场吻戏和两场床戏直接引得满场激动尖叫,狂拍大腿。   有拍自己大腿的,有拍朋友的,还有拍陌生邻座的。   相应地,观众又有了多个方向的猜测。   有的猜封禾不知怎么就从一个美术生转考成了警察,还因为意外失忆,忘记了米奈,变成了丰以伦。   有的猜封禾是先有了意外失忆,变成了丰以伦,随后才变成了警察。   更有甚者拿经典影片《楚门的世界》的故事架构来比对思考,猜测整个过程都是为了唤醒意外昏迷的封禾而创造的意识世界——其实一切都在高科技的监控下,连死者死亡的视频图像,封禾周围的人,他在意识世界的身份,都是数据生成,只有米奈是真实的。而那句反复出现的“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也是为了刺激封禾的认知,让他意识到这是个虚假世界,然后从深度昏迷里醒过来。   在一个个猜测中,唯有“同性恋歧视”这一重点出现在各影评人观影感受里的议题让人纳闷,毕竟剧情推进到现在,根本没有看见一点与之关联的情节。   总不会影评人也跟着《楚门杀》的基调说谎了吧?   谁知在影片播放近半时,一个以同学身份存在于“封米过往”画面里的人忽然出现在观众眼前,激得观众后背瞬间起毛,一连串的“卧槽”此起彼伏。   ——这不是那吊绳刀惨死,脖子被豁了一大半的男青年吗?!   事情开始变得细思极恐起来了。   随着死者一个个以寻常模样出现在“封米过往”中,观众心里的惊疑越来越甚。   结果没想到的是,线索最终却是指向了一个音乐催眠师,与之对应的,是“封米过往”里与音乐催眠师长相一致,被“某两个死者”讥笑成娘娘腔的“音乐老师”。   收集的证据瞧着十分确凿,音乐催眠师也狂笑着畏罪自杀。   然而观众却是满脸的怀疑人生。   不、不是,就这?就这??作案动机就这样?为什么啊??言语讥讽就让他直接反社会了?其他没骂过他的岂不是死得很冤枉?!卧槽什么东西啊!!   怀疑人生片刻后,有反应过来的立马掏出了手机,看了眼时间。   ——影片将将过了大半,进度条不简单啊!   果不其然,在警察勘察音乐催眠师死亡现场时,作为丰以伦身边既是家属又是特殊顾问的米奈,不着痕迹地对上了音乐催眠师死不瞑目的“视线”。   然后,唇角慢慢挑起了清浅迷人的笑意。   放在当下情境里,甚是诡异。   瞬间,观众们心里炸开了声。   是米奈!!   果然米奈就是那个大boss!!   米奈才是凶手啊我靠!!   很快影片进入了高.潮阶段,从米奈夜弹楚门亡灵曲,到丰以伦心生怀疑查找证据,再到丰以伦拿着切实证据与米奈对峙,全程扣紧了观众的心弦。   当看到钢琴前的床戏时,观众却已经生不起半点戏谑的旖旎心思,而是被米奈和丰以伦之间悲凄的情绪感染着,心里也难受不已。   明明仍旧不知道米奈为什么手段毒辣地杀了这么多人,可因为易然的演技实在细腻,极富感染力,很多观众莫名就是笃定,米奈对那些死者的痛恨,并非本质残忍冷酷。   而是那些死去的人,都曾做过伤害米奈的事,并且做得恶劣至极。   事实也应证了这些观众的猜想。   当米奈自首入狱,接受审问时,“封米过往”以“米奈的梦境世界”为定位,开始完整呈现。   所有之前展现出来的,米奈和封禾的人后甜蜜,都一帧帧补齐了人前疏离的真实模样,逐渐瓦解了之前“美好幸福”的假象。   而所有能与连环命案对上脸的人,都是给过封禾和米奈侮.辱暴.力的刽子手。   他们助推着米奈被关进精神病院,承受长达半年的,造成身体乃至精神严重伤害的恐怖“治疗”,让米奈变得不人不鬼。   他们助推着封禾被迫退学,让封禾如过街老鼠般日日被人殴打,用关于米奈身在何处的假消息,欺骗着封禾一遍遍落入他们的圈套里,被戏耍,被讥嘲。   一幕幕压抑的画面,向观众展现出了多年以前,同性恋是如何在充满歧视迫害的痛苦里艰难生活。   等到封禾为了如愿被偷偷带进学校,从而接受李力的条件,在话剧第七幕扮演受刑的教会叛徒,只为能见到米奈时。   等到米奈在话剧社成员全都知晓的恶作剧里,意外亲手杀死了封禾时。   影厅观众席瞬间蔓延起了悲愤,有控制不住的,已经压着声骂了起来。   电影逐渐走到了尾声,当那声如同天外来音的“米宝”落在米奈的耳里,米奈轻轻笑着,逐渐停止呼吸时,屏幕随着米奈慢慢合眼而黑了下来,感性的观众已经无声流下了眼泪。   没想到那声“米宝”在尾音完全消散前,又响起了一声“米宝”。   观众:?   又再一次响起一声似在耳边,更真实的“米宝”时,屏幕一亮,展现出一幅主人公是米奈的画像。   封禾从米奈眼睛前撤开的双手,由后圈抱住了米奈的腰,他亲了口米奈的脸颊,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喜欢么?”   不待米奈回答,镜头随即又闪现出“封米”牵手相视而笑的画面,又闪出“丰米”同居时温馨亲吻的画面,之后接连闪出无数个类似的幸福画面。   观众:……快跑啊!!回忆杀!!!   杀人诛心呜呜呜呜……   当画面越闪越快时,镜头忽然慢慢往后拉,万花筒般的回忆画面变成了瞳孔,变成了眼瞳,变成了眼睛,变成了米奈的脸。   随后由头到身,到景,变成了坐在病床上,被一圈圈绑带捆绑着,呆呆看着前方的米奈。   与前面米奈不管是“梦境世界”还是“现世界”所待过的病房,以及被监禁的模样都不相同。   画面里很快出现一个对观众而言脸孔陌生的护士,她先推开了门,才屈指敲了敲门扇说:“013号病房的米奈,该吃药咯。”   紧接着便是护士喂米奈吃药,喂完又离开了病房。   等房门合上时,米奈抬起被捆得严实的双手,接住吐出来的药,用指甲指腹一点点把药碾碎成了粉末。   在粉末被吹散时,米奈缓缓闭上双眼,绑在一起的双手悬在了半空,被迫合在一起的十指艰难打开,自由地弹奏着空气钢琴。   他微笑着,轻轻哼起了婚礼进行曲。   镜头在逐渐拉远的过程中,屏幕黑下,主创人员名单以白字浮现,伴随着观众席里的抽泣声,主题曲回响在整个影厅。   “……世人高举自由旗帜   却用偏见赋予我罪恶   正义利刃刺穿平等躯壳   无人救我”   抓耳的凄怆旋律,融合流行天王颇具金属质感,极富穿透力的磁性嗓音响入了观众的心里,被音乐一感染,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那纵横荆棘的抗议之路   是血泪滋养的沃土   你说我生而脏污   谈什么救赎”   满场没有人离席,听着歌抹着泪,还有人直接打开了手机,边哭边发起了微博,此时关于《楚门杀》上映的热搜词条居高不下,词条广场里一片哭声。   “如果呐喊丧失了声音   反抗截断了双臂   我偏要用这残败的身躯   锻造疯恶之戟   屠戮众生信仰的可笑真理”   观众:呜呜呜呜呜呜……   在其他人沉浸悲伤无法自拔的时候,俞显牵着易然,静悄悄离开了影厅,两人全程半低着脑袋,避开人多的走廊,从专属通道下楼到了停车场。   俞显将易然送上副驾,便绕过车头坐上了驾驶座,下意识要替易然系好安全带时,才发现帽檐下,易然眼眶蓄着泪水,鼻尖也红红的,很明显是哭了。   俞显失笑拿掉易然的帽子,亲了口易然的眼睛,温声问道:“怎么哭了?”   易然摇了摇头,闷闷轻声道:“还有一个月我们就要举行婚礼了,对么?”   俞显闻言,瞬间明白易然为什么会哭了。   是再次看见影片结尾米奈一个人孤零零地哼着婚礼进行曲,想起了拍摄这段戏份的情绪,所以心里产生了不安吧。   “对啊。”俞显轻笑着,用指节轻刮了易然的鼻尖一下,“所以你是不是应该提前进入状态,对我改一下口了?”   易然愣愣地看着俞显,脸颊渐渐烧了起来。   俞显噙着笑意,双手一撑,将易然笼在了怀抱间,继续问道:“然然,应该叫我什么?”   易然赧然着,轻声唤道:“老公。”   俞显心头一漾,侧首吮了吮易然的唇瓣,说:“再叫一遍。”   易然脸庞泛着红,乖乖地再次唤道。   “老公。”   然后瞬间就被俞显堵住了唇齿,抱住了身形,承受俞显的激.吻。   玩火自焚,说得就是俞显这记吃不记打的。   吻了个够本后,俞显一身火气地从易然身上退开,暗骂着迅速系好安全带,引擎一发动,方向盘一把,“轰”的一声,车就冲出了停车场。   回到揽仙山后,无视一众佣人的问好,俞显二话不说,直接扛着易然就往卧室里钻。   先战上几个回合。 第67章 你好像是他(完)   短短几日,《楚门杀》便赢得了炸裂口碑,首映票房直接突破百亿大关,投资迅速回本,领跑暑期档影市,打响了第一个漂亮仗。   而这还仅仅只是国内几天的票房成绩。   要是再算上十几天后海外的票房创收,以及后续长尾效应下的收益,《楚门杀》这波可谓是躺着稳赚。   等观众从悲伤情绪里缓过来后,各大社交平台顿时展开了对电影剧情、主创人员等的激烈讨论。   尤以影片开放式结局最是惹人争议。   有人说,“楚门杀”只是米奈的一场复仇梦,梦醒之后,米奈最终还是永远待在了那个冷酷的世界。   有人说,米奈最后并没有因吞毒而彻底死去,他被救了回来,所以才会被绑起来,避免他再做出自杀的举动。   也有人说,米奈只是一个纯粹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其实无论是有封禾存在的世界,还是有丰以伦存在的世界,都只是米奈的臆想而已,实际上根本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   众说纷纭。   别的不论,倒是这开放式结局给了许许多多文学创作者极大的施展空间,将BE改写成HE的同人文如雪花般纷飞飘洒,遍处开仓大放精神食粮,抚平了无数饥荒者心中的意难平。   不过有令观众互相争论的,也有让观众达成共识的。   那便是电影接近结局时,经由乐师弹出的半部相对流畅完整的楚门亡灵曲确实听得人压抑难过,偏偏旋律又足够凄美抓耳,让人忍不住喜欢。   他们想,倘若完整版楚门亡灵曲真的制作了出来,说不定真的会引起自杀命案。   好在电影《楚门杀》官方专门就此出了明确保证,不会让这首曲子从半成品变为成品,目前的版本即是最终版。   就在这样全民共议楚门杀的浪潮中,时间潮汐往前推进,很快一个月过去,俞显和易然的婚礼如期而至。   所有收到了请柬的人,在七夕前一天便有伴的携伴,没伴的也作了精心打扮,分批乘坐寰宇集团安排的专机,提前远赴大西洋彼岸一座豪华私人岛屿入住,边享受着岛屿上全天候开放的各种娱乐设施,边等着参加第二天的婚礼。   受邀在列的宾客除了两家亲朋、寰宇集团商业合作伙伴等以外,自然也包括了《楚门杀》剧组主创人员。   刚知道俞显二人要结婚时,毕立业还在感叹两个孩子因戏生情程度很深啊。   结果转头就被陈沉升告知了俞显和易然的相恋过程,俞显的隐藏身份,以及拍戏期间高规格待遇的来由,惊得毕立业差点没摔了手里的保温杯。   合着《楚门杀》就是这对准夫夫情趣中的一环呗???   毕立业表示,有点风中凌乱,急需速效救心丸缓一缓。   七夕日,是华国上下乃至全球都会共同庆祝的情人节。   这天,巴丹亚岛上空飞翔着无数架造型精致漂亮,媲似蝴蝶的无人机。   于湛蓝如洗的天空下,无人机所过之处,尽落玫瑰花瓣,一眼望去,有如漫天倾洒的花雨。   婚礼会场选址于巴丹亚岛宽阔的海畔草坪,经精心策划设计后,处处装点得华丽梦幻,而在会场左侧,是特邀而来为婚礼演奏乐曲的世界级知名乐团。   轻快活泼又充满甜蜜的音乐缭扬着,经由扩音设备散到每个角落,营造着婚礼浪漫的氛围。   宾客们提前一个小时,纷纷入席落座。   当婚礼开始时间一到,婚礼进行曲便应时响了起来。   相隔一天没有见面的俞显和易然,分别乘着游艇从海湾两端向码头汇合。   在两只游艇同时抵岸停下时,两人一齐走上玻璃装砌的码头,在成丛的冰蓝花束中,他们身着白色西装,相望着走近彼此。   挽住俞显的臂弯那一瞬,易然眼里迅速盈上一层水光,俞显见状,便噙着笑低声说了一句:“别哭多了啊宝贝,留点眼泪给晚上。”   易然:“……”   感觉到手臂传来了一道轻如猫挠的掐疼,俞显不由失笑。   在万众瞩目之下,两人沿着白色长毯,一路朝尽头的仪式台走去。   于庄重的誓约仪式中,他们坚定地说出了那句“我愿意”,将戒指圈入了对方的无名指里。   宾客席里顿时响起欢呼和掌声,易然妈妈捂着脸动容哭泣,被同样哽咽不已的易然爸爸揽着拍了拍肩,俞老抹了把老泪,连声说着“好,好”。   而身为伴郎的白沨直接站起来起哄道:“亲一个!亲一个!”结果被母亲路女士哭笑不得地拽了拽手臂,白大夫更是直接瞪了他一眼。   然而这声一起头,那可不得了,满场立刻被带动起来,齐齐大喊着。   “亲一个!”   “亲一个!”   易然在人前一向冷冰冰的一张脸罕见浮上了含蓄羞涩,在被俞显圈住腰身时,他微微仰头,迎住俞显的吻。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5,目前清醒值95,经判定检测结果达到提醒阈值,触发“登出预警”机制。】   【叮!登出预警提示,“登出程序”将在任务目标清醒值达到满分值100时开始运行,预计待机30天后启动,请宿主提前做好登出5081号小世界的准备。】   俞显蓦地停了停动作,下一瞬宽掌紧扣易然的后脑勺,角度微转,原本浅尝的吻立时变成了法式热吻。   满场起哄声更大了。   婚礼结束后,便是整个岛屿的晚宴狂欢,基于七夕的性质,晚宴俨然有变成单身人士们的交谊派对的趋势。   而两个新人则在敬了酒礼后,便先行离开了宴会,洞房去了。   易然明显能感觉到今晚的俞显比起以往来说,力道粗.暴了不少,情绪也更为亢奋。   不过好在带给他的只有愈发灭顶的快活,没有让他受什么伤,易然便只以为是婚礼圆满的影响,才让俞显如此失控。   等到云消雨歇时,易然已经趴在俞显的怀里,累得睡着了。   俞显无声凝视了易然好一会儿,才将易然抱起来,带去浴室清洗。   回到床上后,易然被摆成窝在俞显怀里的姿势,呼吸清浅,睡颜安静。   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多。   俞显想了想,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让婚礼现场跟拍团队的负责人发来几张照片,然后打开微博,选中图片,敲字,发送,一气呵成。   毫无征兆地官宣了。   [俞显v:抱得美人归。@演员易然]   文字下面跟着几张包含婚礼现场、交换戒指、拥吻等要素的照片。   第一眼看见的网友:?   第二眼定睛再看的网友:!!!!   不出意外,微博再次瘫痪。   俞显看着直接被卡到白屏闪退的微博页面,没忍住啧了一声。   原以为这次瘫痪个十几分钟应该就好了,结果因为评论成倍速增加,悍然攻占了俞显的评论区,导致俞显半个小时后,还是没法成功进入微博。   俞显干脆把手机一扔,抱着易然睡觉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准备返程回国时,俞显才想起来微博这茬。   他打开手机进入微博,这次倒没有被卡出去。   经过近一天的发酵,最新动态已是几十万条评论,打眼一看,评论区里精彩纷呈。   [我就知道显然是真的啊啊啊啊!!]   [哥你真的是。。闷声干大事啊。猝不及防.jpg]   [天杀的鱼贩子你怎么可以拐走软软!!呜呜呜呜呜呜]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神特么早生贵子]   [呜呜呜呜蜂蜜圆满了,显然圆满了,我也圆满了呜呜呜呜]   软软?俞显失笑啧了声。   真是会给人起花名啊,叫得这么亲。   俞显直接挑中那一条回应。   然后一顿操作下来,他不仅回复了,还点了“同时转发”,生成了一条新的动态。   [俞显v:对啊,拐走了,然后呢?打死我吗?「查看图片」//@软软宇宙无敌可爱:天杀的鱼贩子你怎么可以拐走软软!!呜呜呜呜呜呜]   动态一出现,瞬间引来了无数网友。   网友点击“查看图片”,打开被折叠的图后,一张歪着嘴满脸不屑的熊猫头赫然在眼前放大。   火苗苗们:“……太欠扁了!!”   纯路人们:“哈哈哈哈哈这鱼怎么欠里欠气的,笑死人了。”   鱼家军们:“哈哈哈哈可以,这很你显!”   甜杏仁们:“哎哟哟~有老婆就是了不起~”   易然见俞显在捣鼓手机,便歪头看了一眼,这才知道俞显官宣了,顿时有点着急:“你怎么没有告诉我,我都没有及时回复。”   俞显闻言一笑,伸手抱住易然的腰:“没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易然不听,拿出手机登上微博,很快转发回复。   [演员易然v:爱你,永远且唯一。「查看图片」//@俞显:抱得美人归。@演员易然]   当网友涌到这条动态,又点开图片一看——   比着爱心的微笑猫猫.jpg。   很好,这波酸了!!   ……   俞显原本以为5点清醒值很快就会增满,然而随着一年又一年过去,清醒值如同生锈的机器般,隔了将近二十年,才向上增长1点。   这让俞显不禁开始生出莫大的希冀,祈望着清醒值增长得再慢些,让他能待在易然身边更久一些。   在这二十年里,俞显带领着寰宇集团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产业规模在全球范围内又扩展了将近两倍,如同揽金窟般不断地积累着大量财富,却是除了多年前拍的《楚门杀》外,再也没有演过一部戏。   毕竟原先会拍《楚门杀》,也只是为了治疗易然的情感障碍。   如今易然已经好转太多,自然也不需要俞显再借表演架出一条益于彼此情感交流的桥梁。   于是相应地,俞显便再次回到了极少活跃在大众视野的状态,只偶尔会在与易然有关的动态出现点影子。   以致于易然的动态俨然成了鱼家军的盯梢阵地,久而久之,鱼家军无形演变成了易然的另一支网络护卫队,还是战斗力max的那种。   而易然则在这二十年间又演了十几部电影,有形象迥异、年龄跨度大的各色主角,也有出彩鲜明的各类配角,但凡是易然演绎的角色,十之八.九都会成为时代经典。   不过让许多导演可惜的是,易然拒拍任何关乎爱情的戏份,送去的本子无一不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简直浪费了这么一张惊为天人的漂亮脸蛋。   很多人都认为易然在这一点上十分不敬业,没有作为一个演员良好的职业素养。   甚至有因此嚼俞显舌根的业内人士,臆测是俞显控制了易然的演艺范畴,不让易然接拍感情戏,说俞显是小肚鸡肠的妒夫。   这些言论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被营销号争相拿来大作文章,胡说八道,说到最后还传“显然cp”婚变,貌合神离,婚内暴力。   连“易然被俞显打到罹患精神分裂症”这种大众一看就知道假得不能再假的谣言,也被大肆传播。   舆论闹大了后,俞显半点没被影响心情,直接又展示了一波钞能力,让所谓业内人士集体失业,又用法律朝每个胡说八道的营销号狂抽大嘴巴子,封禁账号,断了这些人丧良心的糊口路。   然后转头派人将搞出这些小动作,刑满十二年被放出来后,一举一动依旧处于俞家保镖严密监控下的秦鸿抓走,扔到了国外一家精神病院里,让秦鸿在被反复催眠又唤醒的精神折磨里,痛苦地度过后半生。   最后俞显直接发了条动态,什么也没说,就对着易然隔空喊话。   [俞显管家v:老婆,他们蛐蛐我。@易然管账「熊猫头隐忍哭泣.jpg 」]   网友们:???不是,多年不见你怎么这么茶啦?!   彼时刚下戏的易然一听见特别关注消息提示声响起,赶紧将手机从包里拿了出来。   当看见俞显的动态时,易然无措了一瞬,联想到最近网络评论区新起的一种评论方式,于是回复道。   [易然管账v:你好,他们坏。「抱着小鱼布偶回家.jpg」]   网友们:???好好好,这么秀是吧!   这还不算完,俞显之后又发了一条动态。   [俞显管家v:我就妒夫了,怎么着吧。]   还把这条动态直接置顶在微博主页数年,大大方方又嚣张,逗得一众网友哈哈直乐。   时间缓缓流淌而过,夫夫俩从青春韶华,一路相携走到满头白发。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二人,便是已至耄耋,容颜也没有被摧残到如枯木松皮,仍保有部分年轻时的帅气,气质也变得更稳重韵沉。   即便时光一点点带走他们的生命力,可感情却在走过的痕迹里沉淀而下,不曾消逝分毫。   只是俞显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会是易然先一步离开。   在全球平均寿命水平中,年逾九旬的易然已是高寿,便是离去,也是寿终正寝的喜丧。   可俞显依旧做不到坦然面对,好几次察觉到易然呼吸微弱时,总会从浅眠里惊醒过来,之后便再也无法入睡,指腹总是习惯性搭在易然的脉搏上,生怕脉搏停跳。   然而那一天,终会到来。   某日黄昏时分,易然恍如回光返照,精神奕奕地完整弹出了一首写给俞显的曲子,弹完后,脸色便渐渐灰败了下去。   易然疲惫地靠进轮椅,转头对俞显一笑,慢慢说道:“我想……去看海……”   俞显艰难吞咽喉间酸涩,蹒着步子绕到易然身后,把着轮椅。   “我带你去。”   他避过保镖的帮忙,坚持独自推着轮椅,带着易然往海边走去。   年纪大了后,两人便从揽仙山搬到了巴丹亚岛度过晚年,因为易然很喜欢这座见证了他们结为伴侣的漂亮岛屿。   海边晕染着绚丽的晚霞,洁白海鸥成群,在海上翱翔。   易然坐在沙滩上,静静靠在俞显的怀里,望着眼前美而宁和的景色。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好似只要这样互相依偎着,不开口道别,就永远不会分离。   在俞显看不见的角度,易然的眼睛逐渐涣散,似有别样的光色正在瞳孔里闪动变幻。   于生命力消散尽净之前,易然忽而缓缓一笑,呓语般轻轻道。   “我还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100,经判定检测结果达到满分值,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登出程序开始激活——嘀——嘀——登出程序激活成功!预计待机时长30天,请宿主提前做好登出5081号小世界的准备。】   俞显怔怔望着前方,不自觉收紧了抱着易然的力道,好似在想着什么,又好似什么也没有想。   良久,他垂眼看着怀里已经没有了呼吸的易然,轻轻吻在了易然的额角。   “然然……”   “等我……”   ……   易然最终被葬在了巴丹亚岛。   30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这期间,俞显将寰宇集团交给了俞家几个经他悉心培养后,能力足以撑起寰宇集团,让公司正常运转的孩子。   之后,除了巴丹亚岛外,俞显的个人资产则全部变现,半数捐献给了世界上仍饱受贫困之苦的地区,半数捐给了国家,用以投入科研项目和教育事业。   生命的最后一天,俞显来到易然的墓地,坐靠在了墓碑旁。   “然然,你已经到下一个世界了,对么?”   【登出程序启动中,启动进程5%……30%……】   “别怕,很快我就回到你身边了……”   【60%……100%……登出程序启动成功!】   意识逐渐溃散,俞显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仍噙着笑意。   眉眼间,是即将与爱人再次相遇的期盼。 第68章 养鬼(1)   ……   【成功监测到任务目标,准备加载世界数据……】   ……   【世界剧情加载中……加载进度2%……44%……77%……】   ……   【……100%,剧情加载完毕,经检测任务目标初始清醒值(-40),低于临界值0,触发每日不定时“灵魂电击”处罚机制,时长均为5分钟,请宿主予以重视。】   ……   ……   更深露重之时,澜青山幽深漆黑,远远望去,如同层峦叠嶂中最是巍峨的巨物。   而在山的顶端,一座占地宽广的道观坐落其中,观内点着不算明亮的灯火,影影绰绰掩映于漆林里。   万籁俱寂之中,道观门扇忽然从内打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身形颀长,穿着一身水青道袍的俊美男子由门后步出,披散在后的如瀑青丝挽了半数,用古朴木簪固定成一个简单的发髻。   门外一名正扫着地的道童闻声转头望去,登时惊讶一愣,赶忙作揖:“真人。”   “嗯。”   道童问道:“真人是要下山吗?”这可真是不多见。   “嗯。”俞显看了眼这还不到他腰高的道童,估摸着也就八岁左右,说了句,“跟着你师兄们好好看家。”   这么小就被父母送上澜青山修道,看来是个机缘不错的小孩。   道童顿时灿烂一笑:“是,真人。”   俞显没再逗留,转头朝下山的路走去。   而他身后那个机缘不错的道童,乍眼发现他身边正给他举着装了些家伙事儿的包,身上皱皱巴巴的青皮小鬼时,硬生生打了个寒颤,胆小地后退了两步。   ……   俞显抽空下了个打车的单,记忆中但凡是澜青山的单子,不管多远的距离,多晚的时间,都会有司机争抢。   有的甚至大半夜就来澜青山下蹲点碰运气,就盼着风水界传闻底蕴最深厚,道法冠绝天下的澜青山哪天出来个天师被自己碰上,能求个一得必灵的符箓。   哪怕澜青山的天师一年到头不见几次出山。   而身为坐镇澜青山,地位超然的真人,更是三年不定能有一次出山。   说的就是俞显。   果不其然,才下单五秒钟,立马就有人接了单。   俞显扯了扯嘴角,却没有一点笑模样,神色罕见的冷凝阴沉。   十分钟后。   司机候在车边,看着那从山路小径走出来,穿着打扮古式古样,气质仙风道骨的长发天师时,不由激动地招呼道:“天师,天师好!”   说着亲自打开了车门,还不甚熟练地将手挡在了车顶:“天师请上车。”   俞显随意看了眼这满脸殷勤的中年男人,没说什么,“嗯”了声就上了车。   司机绕回驾驶座,见后座的天师正一手执符箓,一手执朱笔,动作迅速地画着符,显然是有什么事突发紧急,以致于这天师匆匆出门后,这才有时间准备道具,联想到天师要去的地方……   司机隐隐悚了下,赶紧发动车子。   看来那历来邪门的言家古宅又出事了。   然而在路上,司机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始跟俞显攀谈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想向俞显求张符,无论是什么符都求之不得。   俞显本来就被世界剧情弄得心情奇差,现在又来个没眼色的讨嫌,顿时咬了咬牙根。   他抬眸瞟了眼攀在司机后背上,一个只显了半形,披头散发的女鬼,女鬼伸长了脖子,脑袋绕到前头去,黑洞似的眼睛盯着司机,十根指甲断裂正在溢出黑血的手指正紧掐着司机的脖子。   俞显嘴角一挑,终于凉凉开口道:“给你张鬼门符,要不要。”   司机:“……”   鬼门符不就是死符?!   司机噎了半天,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啐了一口,终于老实开车。   等俞显临时画的符达到够用的数了,他便将笔搁回了笔匣,符箓塞进了大袖,青皮小鬼很懂事地把笔匣接了过去,放进包里,然后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俞显身边。   而汽车也到达市中心,逐渐驶入了铜陵区,在香槐路路口停下。   俞显下车后,径直往香槐路唯一入口走去,入口处,建着一座保安亭。   与其他区域路段的保安亭不同,里边值班的保安并不是普通人士,而是由国内秘密组织灵异局特别指派而来,一般能力水平都在及格线以上的风水界各派弟子。   如香槐路般需要灵异局派人值守的地方,全国有不少,但严格把守程度,却没有香槐路的重。   盖因香槐路里那座压制着厉鬼的古宅,百年来曾让数名为加固阵法阻止厉鬼破阵逃窜的天师命丧其中。   保安亭里的保安只稍一眼,便认出了正在走来的是澜青山的术士,他赶紧打开门,迎了出来:“这位天师怎么称呼?”   “俞显。”俞显回答道。   保安一听,眼睛登时瞪大了。   这、这不是风水界名号响当当的澜青山真人吗?   保安赶忙道:“俞天师好,其他门派的道长已经先进去了,需不需要我去电通知一声?”   天地大老爷……居然连澜青山真人也给惊动来了,可以想见这次境况有多凶险,如果此次澜青山不出手,说不定那厉鬼真要冲破阵法了。   保安以为俞显是来助阵的,理所当然要知会一下其他人,也算给出一颗定心丸。   毕竟澜青山可是鬼怪见了恨不能逃之夭夭,千年悠久传承,常立不败之地的名门宗派,有“天下第一山”的美誉。   然而与他想的恰恰相反,俞显不是来助阵的。   而是来带走老婆的。   至于去电通知……里面的人能不能腾出手来接电话都未可知。   俞显淡淡说了句:“不用。”便越过保安,沿着香槐路,径自往里走去。   起初被封为禁区的只有言家古宅本身,可当以古宅为中心的方圆地界常常出现一些闹鬼的事件,虽不至伤人性命,但也让人活得不安生后,渐渐地,便越来越多户人家从那周围搬离了。   到了建国以后,这片区域便全划为了禁区,相关言家古宅的资料文报也被秘密存到了灵异局,对外却是称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不开放游览。   但依然有人从老一辈见识过香槐路邪门模样的人口中,得知了那是一处怎样可怕的地界。   最奇的是,言家古宅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竟是连热武器也伤不了半分,而不信邪闯进言家古宅的倭人,也全部失踪,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如果不是香槐路地界被封,新时代有些猎奇冒险心重的年轻人,大概率还会去香槐路寻求一下刺激,探一探险。   站在香槐路外看时还不显奇异,一踏入路内,四下便缓缓浮起了薄雾,附近房屋还维持着百年前的古式风格,因数年无人居住,屋瓦落了青灰,檐角结满了蛛网,三五条长街串连的数百座宅子皆是如此,打眼望去,漆黑死寂如同一座座坟茔。   俞显穿绕在其中,好似这偌大幽冥地界里的唯一活物。   最终,俞显穿过一条街巷,来到了一座高大的宅门前。   他抬眼望着门顶横陈的牌匾,只见其上书写着四个大字——凝祥聚瑞。   俞显嘴角挑起一抹深重冷意。   凝、祥、聚、瑞。   就为了这四个字,血孽生生扎了上百年。   ……   民国初期,京城铜陵区又出了道风流韵事,香槐路大户言家的老爷将新来戏班子的当家花旦生生收用,抬成了八姨太。   八姨太生得倾城美貌,拥有一把婉转动听的好唱腔,曾吸引无数人为她一掷千金。可戏子终究是戏子,在那个时代属于下九流等,本是进不了大门大户当富贵太太的。   是以旁人无不叹八姨太福泽深厚。   等到了第二年八姨太难产生下个死胎,没挨过两天便病逝床榻,与女儿一道撒手人寰后,人们便又转了口风,叹她命贱福薄。   相应地,与八姨太同一天临盆,产下个漂亮男婴的六姨太被拿来一对比,就成了真正有福相之人,连带她的儿子言非,也成了人人口中的吉星。   主角受言非含着金汤勺出生,自小就备受宠爱,整个言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敢对他大声说话,便是一向威严精明的言老爷在他面前,也是面目温善的慈父模样,以致于言非打小就养成了骄矜乖戾的性子,是远近闻名的纨绔小少爷。   然而坊间除了对小少爷的性子颇有微词外,还隐隐流传着另一道风言——言家小少爷与那死去的八姨太,眉眼肖似。   言非打从记事起,就经常听到有人说他跟死去的八姨娘相似,每当他就此询问父母和其他家丁丫鬟时,得到的都是“别人胡说八道,不要听信谗言”这样的回答,加之八姨娘生前不曾留下过画像,无法佐证,再是不解,言非也只得压下疑惑,只当真是旁人瞧不得他行事乖张,故意使坏忽悠。   直到言非十八岁那年的生辰,亦是他往后鬼生的忌日,言非才知道所有真相。   原来他并不是六姨太的儿子,而是八姨娘的儿子。   言非出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乃是极为罕见的九阴之体,算命先生断言言非是天煞之子,魂气弱,易招鬼,会给整个言家带来灾祸,留不得。   彼时刚从难产的鬼门关拽回条命的八姨太,听了此话顿时预感到言家肯定会杀了言非,说什么也不肯把孩子交出去,在争抢过程中,被下人失手一推,脑袋生嗑在尖锐的桌角,当场死亡。   就在下人们把八姨太的尸体抬到后院,扔进池塘,并准备把言非一同扔进池里淹死时,一道法高深的天师忽然上门,自称参到了言家无上机缘,可帮助言家化灾为吉,保言家世世荣华。   问及法子,便是在九阴之子十八年岁之际,将之炼化成厉鬼,用法阵压制于言家祖祠。鬼身得道,法源丰沛的厉鬼,其命格上的轮回运,可永世荫庇言家。而在此之前,言家需好生宠待九阴之子,为极阴体积累福缘。   于是六姨太生下的死婴随八姨太沉塘,而言非改换了身份,变成了六姨太的儿子。   而到了言非十八岁生辰那日,言非依祖制跪在祖祠外的宽阔堂院上香,还没来得及将香插.入香炉,天地阴风乍起,悬垂在脖颈上避鬼近身的符囊断裂,万鬼从四面八方扑咬向言非。   在似要把天地撕裂的凄厉嘶吼下,血液泼溅如雨,染红了堂院。   言非被撕成了碎片。   旁观了这惊骇场面的言家所有人,心惊胆战又期待万分地看着厉鬼逐渐成形,尤以那名天师眼中的贪婪激动最甚。   不想言非鬼身初成,浩瀚怨气瞬息化为利刺向周围飞射。   言家满门尽灭,一朝沦为血海地狱。   而言非,也被残余法阵困在言家这五进大宅里,再不能踏出半步。   他用一把冥火烧了自己的残肉断肢,化为一枚小巧的血骨戒,戴在了尾指。   经百年变迁,言家变为了无人可近的邪门古宅,被封禁在香槐路,划为了“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只有为古宅加固法阵封印的能人异士才能进入其中。   讽刺的是,言家人到死都不知道,那名自称古姓的天师,其实姓顾,是风水界名门顾家派出去寻找极阴体的一个族老。   与表面的光风霁月不同,顾家极擅豢养恶鬼,以供顾家驱策,而所有驱策术法,都是从顾家宗脉下压制了数百年的一只野生厉鬼身上实验得出,又靠吸取厉鬼的轮回运维持顾家长盛不衰。   可厉鬼再大的怨力也有被耗尽之时,顾家便萌生了寻九阴之子,自行炼化出一只厉鬼的念头,派出人去寻,于是便有了言非的遭遇。   只是顾家族老没想到,顾家也没想到,这只厉鬼竟然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反噬了所有在场之人,连族老也没有幸免,顾家不得不按兵不动,观望事态。   这一观望便是百年时间。   如今眼见着顾家风水运势大不如前,言家古宅的厉鬼又即将冲破封印,风水界陆续出动大拿去加固法阵,最终结果估计也是落个两败俱伤。顾家便再也坐不住,将族中年轻一辈能力优秀的主角攻顾野派出去,以辅助之由,让顾野前往言家古宅坐收渔翁之利,将厉鬼带回顾家。   在顾家以往的教育中,顾家将厉鬼压阵,乃是行天道之罚,天经地义,所以在顾家孩子的是非观里,抓拿厉鬼,由顾家压制,并从中获取应得的轮回运,并没有不妥。   是以除了当年的局中人以外,关于言家古宅的厉鬼是顾家一手促成这事,再无后人知晓,保留了顾家的光鲜颜面。   到了言家古宅,顾野假装与其他天师加固封印,随后瞧准时机悄然避身暗处,却被随之而来的鬼障困住,等他从鬼障里脱困时,其余天师已尽数丧命,而宅院正中,是负伤虚弱的言非。   顾野巧言哄骗言非,言说能解开法阵封印将言非带出去,前提是言非愿意同他定灵契,助他修道,俨然是以交易的态度,打消言非的怀疑。   言非思考过后,许是太想离开这个困了他百年的地界,是以没有拒绝,接受了顾野的条件,被顺利带出了香槐路。   在回顾家的路上,顾野意外被言非骄矜乖戾却又纯粹干净的性情所吸引,又知晓了言非并非一个滥杀之鬼,所有出手不过是反击自卫而已,心里不由生了动摇。   可感情拉扯之下,终究是家族荣光占了上风,他没法看着衰落的家族坐视不理。   而当顾野连同顾家其他人,合力把言非送进顾家宗脉,看着言非怨恨的眼神时,心头愧疚几乎将他淹没,之后不顾族老反对,时常守在宗脉外,一待就是一天。   谁也没想到,半个月后言非功力大涨,怨气瀚泼如雨,冲刷整个顾家,以顾家血脉为联结追索着所有顾家人,无论近在族内,还是远在千里,全部顾家人被攥住了命脉,狠辣地,直接将整个顾家送下了地狱。   而他自身则在魂飞魄散之前,一把掐住了顾野的脖子,缓缓挑起了一抹凉薄的笑意,眉眼矜傲一如当初,乖张不可一世。   他说。   “你不知道吧,我这百年孤魂遭遇,都是拜你们顾家所赐。从你出现在言家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认出来了,你和那姓古的,是一伙的。”   闻言,顾野震然瞠大了双眼,眼球布上血丝,嘴巴张合着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最后死在了言非的手上。   言非松开顾野的尸体,解脱般嗤笑一声,他力竭后退两步,抬眼望着这让他无比厌烦的世间熙攘。   最终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   俞显定定看了言家古宅的牌匾两眼,然后扬手掠出一张符箓,符箓自燃化为风刀,一把将牌匾劈成了碎片,轰然掉落在地面上。   俞显提步迈上台阶,踩着牌匾碎片,往古宅走去,眼神冷得刺骨,又似藏着暗火。   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好一个不入轮回。 第69章 养鬼(2)   甫一进入古宅,扑面而来便是一股阴寒的腥气。   俞显脚步一顿,余光瞧见两侧五米远的拱门各站着一个面青神滞的家丁,只剩眼白的双眼正无声地“看着”俞显。   俞显再定睛往前看时,原本一进的内院变成了一片腐臭的池塘,上面漂着几具已经浮肿到看不出原样的尸体。   ……啧,鬼障啊。   看来剧情已经进行到了各派天师分别落入鬼障,在鬼障里丧命的阶段。   得速战速决了,免得再生杀孽,不太好收场。   说时迟那时快,在两个家丁猛然朝俞显扑来时,俞显抖袖甩出两张符箓打向家丁,轰的一声,两个家丁被符火烧成了灰烬,俨然是两个纸人。   紧接着,俞显迅速从青皮小鬼举在脑袋顶上的包里取出一把木剑,指腹压齿一咬,又贴着剑面一抹,灵血一经浸入木剑,木剑顿时悬在半空飞速旋转。   池塘里的尸体已经纷纷从水面爬起来,还没迈开步子朝俞显奔袭而来,木剑瞬间飞掠过去,如梭子穿线般刺过每一具尸体,一个拉紧,几具尸体便被灵血化成的细线串在了一起,挤压成了一团烂肉。   俞显又甩了一道符箓过去,火光蓬起,尸体化成细碎的纸片灰烬飘落在池面。   那厢木剑并没有停下,而是如同寻找着什么一般,在这片空间里环绕。   俞显刚要迈步,神色忽然一凛,一个下腰避开四方劈来的刀锋,四枚铜钱夹于指间,一个回甩,四个纸人直接腰斩,吊挂着发出桀桀笑声。   俞显打眼一望,周围早已变成了连接得密不透风的几座宅屋,横梁上吊了数具白衣尸体,空洞双眼无不盯着俞显。   在数道白绫延伸,齐齐射向俞显时,俞显足尖一点后掠数米,直接从还没有愈合的伤口挤出灵血,点在眉心画了一道符文,天地在他眼前瞬息变化成只能瞧出些大致轮廓的景致,好在确实是古宅本来面貌,对俞显来说,聊胜于无。   俞显再不耽搁,迅速朝言家祖祠方向奔去,飞檐走壁越横栏,一路上只能凭着直觉,抓瞎地躲开看不见的鬼障袭击,硬生生累出了一身汗。   终于到达祖祠时,俞显操控着木剑,目标直指祖祠香炉飞快刺去,只听“咔吧”一声脆响,鬼障如玻璃碎裂成片洒落在地上,十几个服饰不一的道士姿态各异地摔在了地上,哀嚎声一片。   周遭变成了一片宽阔真实的堂院。   堂院前方,一个身着血红色褴褛长衫马褂,唇色紫黑,两只没有眼球的漆黑双眼正汩汩流血的鬼少年坐在言家祖祠的供台上。他双手后撑着台面,左手尾指圈着一枚血骨戒,指尖很随意地一点一点敲着台面,两条修长的腿也孩子气地一下又一下晃着。   俞显心脏骤然一缩,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疼。   言非……   许是明白对面那位一袭水青道袍的年轻天师不好对付,鬼少年眉头微微皱起,显得有些不满,不由僵硬地坐直了身形,嘴里发出一声空灵失真的“哼笑”,似涟涟回音在空气里扩绕,听得人脊背发凉。   ……不太像是鬼体本身发出的声音,倒像是怨气借由空气震动,模拟出的简单音节。   俞显心头微栗,为这毫无征兆冒出来的古怪想法。   其他天师见状,连忙摆出戒备姿态,每个人手里都持着家伙,只等那厉鬼再出手时,反击回去。   果不其然,鬼少年一坐直身形,右手便立马朝前一抬,紧攥的拳头一舒展,千圈缠绕在腕间的红线陡然朝前飞射而出,打向所有人。   俞显及时闪身一避,心头哂道:长本事了,敢玩家暴。   他握住袭来的红线一扯,却没把鬼少年从供台上扯下来,俞显瞥眼一瞧,只见红线已经直接从鬼少年腕间脱离,如有生命般自行一绷,变成比刀刃更锋利的武器,压得俞显掌心一痛,不得不松开手来。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让俞显受伤,反观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无一不是被红线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俞显一怔,不由朝鬼少年望去,见鬼少年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好似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最后会对俞显手软一般,俞显忍不住,嘴角轻轻一扬。   俞显没有再多拖延,他攥着木剑,骤然一喝:“退后!”   其他人一听澜青山真人这声喝令,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唯独受伤最重的顾野慢了两拍,被俞显反手以木剑柄一推,不受控地退后好几步,砰地一下后撞在游廊栏杆上。   顾野:“……”   几张符箓沾上木剑剑身,俞显执剑一搅,那万缕红线瞬间被搅缠在剑身上,在俞显松手掐诀间,木剑带着红线,迅速朝鬼少年飞刺而去。   鬼少年唇线抿直,不得已一个翻滚避开木剑,滚到了半空,瞬息没了身影。   要的就是这个时刻!   俞显指节飞快一错掐了几个诀,红线顿时从木剑脱出,拼连成一个巨大的卦图。   鬼少年察觉出俞显的意图,想要出手阻止时,却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卦图轰然一声震向地面,余波朝方圆扩去,转瞬化成了一道结界,围拢在偌大的古宅四周。   竟是将百年前古天师设下的残余法阵抵消干净,换成了澜青山牢固百倍的锁魂阵。   而鬼少年更是被圈禁在祖祠范围内,没法走出半步,气得他直接扬手掀翻了供台,张口想要骂什么,脖颈却好似被喉腔震动撕扯了血肉,裂开形状不规则的伤口,溢出血液。   鬼少年无法用鬼体说话。   见状,其他天师立时激动起来。   “还得是澜青山出手,俞天师果然神通!”   “久闻俞天师道法奇绝,非我等可比,今日一见,实在佩服!”   “多谢俞天师救命之恩!”   “邪祟!看你今后还如何嚣张!”   俞显猛然转头朝那对着鬼少年喊骂的老道士喝道:“闭嘴!”   老道士被喝得僵了僵,脸上挂不住,颇有些不服气地看向俞显,想要开口争辩什么,却见俞显隐在昏暗里的神情着实阴沉骇人,老道士心头惊惧一突,讪讪别开了脸。   同样脸色不好的还有顾野。   按照师父给的秘法,他的确能解开古宅法阵封印,可是如今变成了澜青山的法阵,他根本解不开,更何况是悄然带走这古宅厉鬼,向师父交差。   俞显收回视线,神色不明地看了眼那头试图破开阵法的鬼少年,对大伙儿道:“事情既然已经解决,各位便赶紧撤了吧,尽快离开古宅,我可不敢保证阵法足够牢固,毕竟此鬼能力奇绝,随时都有可能破了阵法,到那时各位想走也走不了了。”   说着,俞显率先转身朝古宅外走去,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提着心,一步一警惕回头,跟着离开了言家古宅。   十几人相继走出了香槐路,到了保安亭外后,才互相拱手道别。   顾野同其他人道别时,颇有些心不在焉地踯躅在原地,等其他人散了后,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俞显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在他身上,且眼神说不出的冷。   顾野不自觉绷直了腰背。   “怎么不走?”俞显问道,随即佯作恍悟,嘴角似笑非笑道,“想回古宅看看怎么解澜青山的法阵?还是寻思要怎么把古宅厉鬼带走?”   顾野一怔,下意识脱口道:“俞天师是怎么……”他话音梗了一梗,脸色有些难看。   “我是怎么知道的?”俞显散漫一哂,“倘若我告诉你,言家古宅会有此厉鬼,全是你们顾家一手促成,你还有脸带走他么?”   顾野讶然一滞,僵硬道:“这不可能。”   俞显好笑冷嗤:“人死后就算成了鬼,生前也终归是人,活着的时候有作为人的权益,死后同样有作为死人的权益,而你们顾家,竟狂妄到压着一个厉鬼榨取法源运势,阻挠其轮回路,供顾家维持长盛,甚至私下豢养恶鬼,当工具驱策。要我说,邪魔外道,罪容天诛,不过如是。”   顾野脸色一白,常年受到的教育和形成的观念隐隐出现了皲裂。   “而你们偏偏犹不知足,百年前就盯上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在他成年之时设法害得他惨死于青天白日,被逼着变成一只孤魂野鬼,能使出这等阴毒手段,还敢自诩名门正派,脸呢?”   顾野被噎得气闷,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初到古宅外时,他便发觉了古宅法阵与顾家术法有异曲同工,心里疑惑,但也没有多想。此刻听到俞显的话,再一思索,不由信了七分。   “善恶到头终有报,顾家终有一天会死在自己作的恶上,且睁眼看着吧。”俞显说着,警告地睨了顾野一眼,“澜青山法阵若有异动,无论我身在何处都能感应到。不想死的话,就离言家古宅远点。”   话音一落,俞显直接转身离开。   顾野缄默着,脸上浮起一阵难堪。   良久,顾野终于提步,离开了香槐路。   而那头原本已经离开的俞显,五分钟后又施施然原路返回,回到了香槐路。   如果不是从剧情线里看出这一界面的气运之子算不上泯灭良知,也不是害言非的始作俑者,俞显才懒怠费口舌去警告。   至于顾野最后怎么选择,不在俞显的考虑范围内,大不了就是此人坚定与那他劳什子家族共存亡,一起偿命。   保安亭的保安见才离开不久的俞显又回来了,讶然一瞬,忙又迎了出去:“俞天师怎么又回来了?是还有什么事没解决的吗?”   俞显随口道:“有点东西落在里面了,我进去拿一下。”   保安不疑有他,让开了路道:“好的,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打电话给我,随叫随到。”   保安指了指保安亭窗边贴着的热线电话。   俞显瞟了一眼:“好。”   说着便再次踏入了香槐路,颀长身形隐没在树影重重中。   保安挠头纳闷。   ……一眼就快速记下号码了?   记忆力真好。 第70章 养鬼(3)   重回言家古宅的俞显,俨然没有了之前的谨慎模样,像回自己家般,自如地在古宅里行走。   当拐过游廊拱门,再次来到言家祖祠外的堂院时,俞显望着前方,脚步不由一滞。   祖祠内,原本被掀翻的供台不知何时又被摆回了原地,鬼少年依然独自坐在供台上。   只是与先前以一敌众的睥睨姿态不同,鬼少年双手后撑着台面,尾指却不再悠然地一点一点,双腿安静地自然垂落,不再孩子气地晃动。   他脑袋低垂着,整个人落在昏暗的自然光线里,没有影子,无声无息。   孤零零的,落寞又迷茫。   许是察觉到了俞显的出现,鬼少年慢慢抬起了头,黑洞似的双眼木然地看着俞显,没有一点反应,唯有血液像是流不尽,不断从眼眶里流出。   明明放在旁人眼里十足可怖的模样,俞显却看得心痛难当,他径直步入言家祖祠,走向鬼少年。   在将将距离鬼少年还有半步时,一道掌风骤然袭来,俞显早有所觉,却并没有出手格挡,任由鬼少年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   如果不使力的握也算掐的话。   看着俞显从容自若,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鬼少年的手松了紧,紧了松,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这是最好的机会,是即便没法除掉这个让他前功尽弃,让他再也没有可能离开这座囚笼的混账天师,至少也能让这天师重伤的机会。   他更不知道这个天师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就把要害送上,是自信他绝对伤不了他分毫吗?   一时间,场面僵持不下。   两相对峙间,谁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最终,鬼少年还是泄气松了手,颇有些气恼地别开了脸,谁知下一瞬,却被用力拥入了一个紧密的怀抱中,他思绪一空,愣愣地傻在了原地。   “言非……”   一声低唤落在言非的耳畔,饱含了太多复杂而浓厚的感情,让言非忍不住通身一震。   俞显闭眼抱着怀里宝贝冰冷的身体,烧在胸腔的心疼自责几乎要将他焚成灰烬:“对不起,我来晚了……”   言非闻言,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猛然涌上了心间。   活着的时候,因为富贵身份,因为他愚蠢不知的极阴体质,没有人敢让他受半点委屈。   被万鬼撕成碎片,惨死在这牢狱般的大宅的时候,他也只觉得仇恨和恶心,从不知委屈是何物。   可是现在,言非莫名就是觉得委屈。   就好像,他等了眼前这个人很久很久……   言非不自觉攥住了俞显的衣角,张口想要问问他是谁,然而喉腔一动,便扯得脖颈又裂开几道口子,黑红血液再次溢出。   俞显听到耳边“咯咯”的声响,呼吸一滞,连忙松开了言非看过去,见言非又试图说话,忍不住用拇指轻按住言非的唇瓣,道:“乖,先别说话。”   言非便安分不动了。   依言非乖戾的性子,竟是难得的听话。   俞显后退两步,从大袖取出符箓一张,咬破指腹往符文上抹了两道灵血后,符箓乍起红光。   俞显当即两手各比一指按住符箓,前后各旋半转带起一阵寒风,就着旋来的气流将符箓一把按在了地面上,只见原本隐去的巨大卦图骤然显现,以符箓为中心,瀚海般的黑色气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高速旋转成残影的符箓逐渐膨胀变成一团黑雾。   片刻后,黑色气流吸收尽净,黑雾皱缩,化成了一颗莹黑的小巧珠子。   俞显取过珠子,走近言非,将珠子抵在了言非的唇瓣间,温声道:“吃了它。”   法阵封印的气息从珠子散入鼻间,言非没有犹豫,张口含入珠子吞咽,珠子一经入腹,言非便瞬间感觉到常年萦绕在魂体上的撕裂性疼痛正在迅速缓解,忍不住两手合诀,用百年来自研的鬼术,闭眼运化体内的珠子。   俞显一错不错地看着言非身上的伤口一一愈合,看着长衫马褂浸染的血色逐渐褪去,看着言非脸上的血液被吸收回流。   片刻后,身着纯白色云纹织锦长衫马褂,五官秾丽非常的少年郎便出现在了俞显的眼前,当少年眼皮撩开,露出那双黑亮奕奕的眼睛时,那股子骄矜的富贵少爷气混着中式独有的古典韵味,瞬间扑面而来。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20,目前清醒值(-20),低于临界值0,“灵魂电击”处罚机制将维持启动状态,请宿主予以重视。】   听着耳边响起的清醒值播报,俞显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出错。   在破除鬼障后,第一眼瞧见言非双眼没有眼球,如两只黑洞窟窿般不断流着血时,俞显便觉得蹊跷,因为那并不像是言非刻意变出来吓人的可怖鬼相,倒像是面貌本就是如此。   再加上后来言非无法开口说话的模样,俞显稍一思索,便猜想到了一个残忍的真相。   一般而言,人死后因执念太深而化为鬼时,死时是什么模样,死后便是什么模样,而言非是死于万鬼撕咬,被扯成了碎片,所以此前看似完整的人形鬼体,其实本质还是四分五裂的状态,只不过言非用鬼力把身体拼接了起来而已。   可疼痛……并不会随身体拼接而消失。   言非忍受了这种痛楚上百年。   在这种拼接中,唯有两样无法拼接成功,一是声带,二是眼睛,因为伤到的这两样器官并不属于生前躯体,而是属于死后鬼体。   百年以前,在言非鬼体半成之际,假借古姓潜伏言家多年的顾氏族老便伺机用法阵破坏了言非的声带,挖空了言非的眼睛,为的就是要言非口不能言冤,目不能视物,只能闻气味而识主,听声来执行指令,就像无数被豢养在顾家的恶鬼一样。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言非在如此境况下,依旧挣脱出了掌控,以怨气化千万椎刺,一举杀光了当时在言家古宅的所有人。   俞显不知道言非用了多少努力,才能在这百年间重新拥有视物的能力,即便没有眼睛。   也不知道言非是如何在声带被割裂的情况下,学会靠空气震动来模拟发声。   而唯一能让言非恢复的方式,就是把被法阵封印吸取了半数,属于言非的命格运,连同法阵残力一起,通通收束回来。   言非如此想要冲破法阵封印,除了想结束被囚困的境况,也是想躯体恢复完整吧。   这才有了原剧情里,言非利用顾野解困后便很快恢复原貌,用与正常人无甚差别的模样在人间自如行走,丝毫没有被人发现言家厉鬼的身份。   因为没人见过他真正的模样,而从前见过的人,坟头草也都已经数十米高了,所以也就没人能把他认出来。   俞显看着身前一袭皓白,朗逸清爽的言非,这才明白过来,初见言非时的那身长衫马褂之所以是红色,并非面料本来颜色如此,而是血液浸透了白衣。   俞显忍不住只手捧住言非的脸颊,指腹轻柔地抚着言非的眼角,低缓问道:“很疼对么?”   明白俞显的话意指的是什么,言非忍不住挑高眉毛,哼声道:“本少爷才不怕疼。”   矜傲得不行。   许是太久没有真正开口说过话,言非嗓音仍有些僵涩不自然,混了些糯糯的腔调,直接让这份矜傲大打折扣,多了几分傲娇的味道。   却是并没有觉得俞显亲昵的动作有什么不妥,好像自然而然就能接受俞显的靠近触碰,与生前哪怕被下人多碰一根头发,都能生气好半天的模样大相径庭。   俞显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眼里满是宠溺。   言非有些着了羞,别别扭扭问道:“你是谁呀,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虽然这个天师之前布下了另一个更牢固的法阵,言非已经没有办法再离开了,令言非有些生气,但离不离开这座古宅,言非其实并没有很在意,想要离开,也不过是因为这里太无聊了。   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天师居然帮他恢复了完整躯体,让他不疼了……   言非看着俞显,忽然觉得一点也不生气了,心里甚至产生了依恋和喜欢,他忍不住开始盘算,怎么才能让俞显长时间留下来陪着他。   俞显一看言非咕噜转动的眼珠子,就知道小家伙心头在玩什么小九九,嘴角不由轻轻一勾,他没有回答言非的问题,而是问道:“想不想离开这里?”   言非思绪一顿,敏锐意会到这句问话里的抛饵意味,看了俞显的表情两眼,言非抿了抿唇,还是顺着钩子咬了上去,反问道:“有什么条件。”   俞显微微拉长了调子:“很简单——”   他两手撑在言非两侧的台面,将始终坐在供台上的言非围拢在怀抱范围内,噙着笑意慢慢凑近言非,言非眼见俞显俊美的脸在眼前拉近,脖颈连着腰背忍不住泛起一阵战栗的酥麻,连带心跳也加快了不少。   在彼此鼻尖几乎就要碰上时,俞显才开口继续道:“——给我当媳妇儿,我就带你离开。”   言非脑海轰的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见言非表情怔愣没有反应,俞显佯作可惜,坏心眼地往后撤:“不愿意啊?那就算了。”   见状,言非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便下意识抬手圈抱住俞显的脖颈,不让俞显撤开,嘴里恼道:“我又没说不愿意!”   俞显失笑不已,满脸的得逞意味:“所以这是愿意了?”   言非只觉此人性子好生犯坏,可是他又好喜欢……   从初见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两个小时,可言非恍惚间就是觉得,他们一定相识了很长时间。   明明该是僵冷如冰块的身体,竟慢慢腾上一丝热度,热度满胀在心脏上,又齐齐朝脸上涌去,熏红了言非的脸庞。   言非不回答俞显这句话,而是收回了手,低头看着左手尾指上的血骨戒,手指捻着血骨戒转了两圈,又抬头瞄了眼始终看着他的俞显。   最终,言非把血骨戒从尾指取下来,用意念操控着血骨戒变化尺寸,然后握过俞显的左手,将尺寸调整到合适大小的血骨戒,缓缓推进了俞显的无名指里。   他嘴唇微微撅着,别扭又赧然地道:“我把自己交给你了,你可不准随意丢掉。”   俞显看着指节上的血骨戒,只觉指根连同心脏都在发着烫,他清楚知道言非的话不含任何暗喻,而是实实在在将自己交给了他。   因为血骨戒,是由言非死后破碎的尸骨所化。   俞显将手抬到唇边,在言非的眼前,珍重地落吻于血骨戒。   就像亲吻着百年前那个惨死于最好年纪的少年。   亲吻言非四分五裂的伤口。   他说:“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再把你丢下。   言非听懂了俞显的承诺,不由开心地晃了晃脚尖,在俞显一把将他抱起来时,顺势圈住了俞显的肩颈,嘴里哼着生前闲来无事到梨园听曲时,胡乱学来的一小节活泼轻快的唱段,声线清润如玉石击泉,极是悦耳。   俞显抱着言非往古宅大门方向走去,终于变相回答了言非之前的问话,调笑道:“虽然在下姓俞名显,年及二六,自小师承澜青山,不过你以后呢,要么叫我相公,要么叫我老公,知道么。”   言非一听,就知道俞显又开始犯坏,装作没听见,仍眉眼弯弯地哼着唱段,手还不安分地把玩着俞显蓄长及腰的发丝。   俞显眉梢挑了挑,直接腾手捏了下言非的腰肉。   “啊!”   言非被痒得惊呼一声,当即老实趴在了俞显的肩上,曲也不唱了,脚也不晃了,侧脸羞蔫蔫地靠着俞显肩膀,声音细如蚊呐:“知道了……老公……”   俞显乐得笑了声:“真乖。”   然后就被言非不轻不重地咬了口肩头。   愉悦清朗的笑声顿时在荒旧的古宅响起,无形驱散了几分森森死寂。   很快笑声远去,古宅大门轰然关上,将延现百年的鬼影旧梦封锁在了这片无人问津的地带。 第71章 养鬼(4)   步出古宅后,言非打眼便瞧见了散落一地的牌匾碎片,他撇了撇嘴,像看见什么晦气东西般,手轻轻一挥,便扇来一阵阴风卷走了碎片,等俞显踏过时,地面已经半点木渣不见。   见状,俞显笑了笑道:“不错,整得挺干净。”   言非一听,顿时如同得了表扬的学生,得意地挺了挺胸膛,谁知下一句揶揄就紧随着飘了过来。   “比我们澜青山的小道童扫的干净多了。”   言非:“……”   什么叫比别人扫的干净多了?   他不需要这样的夸奖!   还有,他又不是扫地的家丁!!   言非恼了俞显一眼,搞破坏似的,用阴风将不远处枯萎花圃里的泥卷到了前头的路上。   俞显眉梢微挑,施施然绕开那洒了满地的泥,一点没有被影响,还笑得散漫欠扁。   言非瞬间不乐意了,挣扎着就要从俞显身上下来:“我要自己走。”   俞显加重了两分力道,锢着言非不让下,还道:“手上沾胶水了,我就是想放你下来也没辙啊。”   言非就听着俞显睁眼说瞎话,嘴巴撅了撅:“我这么重,你抱着不累啊。”   俞显直接将言非颠了一颠,颠得言非下意识紧攀住他肩膀,他笑道:“你看,不重。”   事实上,言非确实一点也不重,甚至重量跟纸片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因为俞显所抱着的,是一具灵魂,而不是实打实的人体肉身。   不过言非虽然有一米八的个子,但身形比较清瘦,想来生前时也是相对较轻的,至少俞显估量着,单臂也能轻松把人抱着。   言非轻哼了声,到底还是不闹了,蓦地,他似感觉到什么,转头朝前路望去,正见一皮肤皱皱巴巴,长得不太像完整婴儿的青皮小鬼站在不远处的路边,一副正在等什么人的模样,不由疑惑地眨了眨眼。   香槐路这片地界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小鬼的?他怎么不知道。   正自从记忆里试图找找是不是遗忘了哪号鬼户,那厢抱着个棉布包的青皮小鬼已经朝他们跑来,只是还没跑两步,又停在了原地,身体紧绷颤抖,眼神害怕地看着言非。   言非:?   言非连忙收敛了身上的厉鬼威压,果然青皮小鬼很快放松下来,待走近青皮小鬼时,言非率先开口问道:“你是哪里的小孩?怎么跑到这来了?香槐路空荡荡的没有半只鬼,没什么好玩的,快离开吧。”   虽说百年前言家上下都是被他无差别瞬杀而死,其中也包含不知情的人,半数还没来得及生出执念化鬼,便已经入了往生道。而变成了鬼的,也在法阵困锁下无法及时逃出言家,被言非的怨气侵蚀消融,成了一缕灰烟消散尽净。   所以言家实际上根本没有流出一条鬼影响周边住户,所谓的邪门事件,不过是言非试图破坏法阵而搞出的诡异动静。   再加上怨气太大,影响了周围的磁场,这才导致周边住户容易被梦魇着,有的甚至还梦见了言家宅被灭满门的恐怖场景,久而久之,就吓得周边越来越多人搬走,甚至连条鬼都没留下,生怕言非一个不高兴连他们也一起碎了魂解了魄。   要说近百年最热闹的一次,也就是某日言家宅突然闯进了不少手持枪械的倭贼,企图盗走言家宅遗留下来的万贯家财,要知道言家彼时也是京城富甲一方的大户。   言非孤零零一只鬼被困在言家宅,实在无聊,好不容易有不长眼的送上门来,自然没放过任何一个,用鬼障遛着数十个倭贼玩了许久,最后一个个倭贼或被吓死,或被鬼障里的纸人杀死,变鬼时也没有多停留一会儿,便被言非甩出的几根红线绞碎了魂魄。   那之后,香槐路除了言非以外,再没有一个人,一只鬼。   至于那些个一察觉他要冲破法阵封印,隔三差五就上门讨嫌,欲图取他魂命的天师们,言非只当他们是吠叫狗畜。   闻言,俞显看了眼言笑晏晏跟青皮小鬼说话的言非,“空荡荡”三个字在言非嘴里,好似十分稀松平常,可俞显稍一深想,就能明白言非所忍受的是怎样的苦。   那是横跨了将近一个世纪的孤独。   或许也正是这样的孤独太过漫长,漫长到言非找不到半点存在的意义,这才导致原剧情线里,言非最后选择的是彻底消散,不入轮回,不要来世。   与其说是极端的复仇方式让言非背了一身业障,业障重到唯有魂飞魄散才能抵消,不如说言非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彻底消散,才会选择那般惨烈的复仇方式。   连意识存在都不想要了,也难怪初始清醒值创历史新低。   念及此,俞显顿时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无声压下波动的心绪,对青皮小鬼说道:“把包裹里的糖罐取出来。”   青皮小鬼一听俞显开口,当即依指令将一个透明的糖罐从布包里掏出来,只见糖罐里装着数颗包装精美的糖果,一瞧就让人口舌生津。   言非讶然看向俞显:“你认识他啊。”   “嗯,前不久救下的一个小鬼。”俞显把糖罐拿到手中,言非的视线也不自觉落在糖罐上,眼里明晃晃写着“想吃”,嘴里倒是不忘问道,“哦,他出什么事了?”   俞显没有开口回话,就噙着笑欣赏言非眼馋的小模样。   果然,不管是到了哪一世,糖果总会是他宝贝偏爱的小零食,瞧这眼巴巴的。   没有听见俞显的回答,言非后知后觉到什么,目光咻的一下,飞快从糖罐上移开了。   俞显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言非恼了:“我在问你话,你作甚不回答。”   俞显还是没回应言非的疑问,而是将糖罐往言非眼皮底下晃了晃:“想不想要?”   言非别开了脸,嘴里哼道:“三岁稚儿才喜食这种东西,本少爷不要。”   俞显佯作可惜地叹道:“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来之前专门去买了一盒,原来你不喜欢啊,哎,献错殷勤了。”   说着,俞显就要将糖罐收回来,结果就被言非眼疾手快地抢走了,见俞显大感疑惑的目光,言非还理直气壮道:“既然是要送给本少爷的,那就是本少爷的东西,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俞显直接乐得笑出了声,笑得言非恼羞不已。   不过恼羞归恼羞,言非心里依然还是漾泛了开心,他装作没听见俞显的笑声,自顾自将糖罐盖子拧开,取出几颗糖果抛在手里玩:“这是哪个铺子做的糖啊?手艺真好,你瞧这糖纸多好看,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出来的。本少爷手上还有些闲钱,倒是想跟这掌柜的谈谈入股合伙了,好瞧瞧这糖是怎么个做法。”   因为数年的囚困,言非自然不知道香槐路外的世界已经日新月异,认知还停留在百年前民国时期,与如今的社会有巨大的脱节。   也俨然不知言家的钱币在现今时代已经成了具有收藏价值的古董,且已经无法在如今的市面流通,便是拍卖兑换所得,也达不到彼时言家的财声程度,毕竟环境不同了,更别提不同的民国币,其收藏价格目录也混乱不一。   然而俞显并不在意,言非若是想要,他花点钱投资着给言非玩也没什么,俞显有可能会缺这又缺那,但唯独不缺的就是钱。   所以俞显只是笑了笑,说:“要不要我帮你联系那掌柜的?”   言非听了,便笑:“不用啦,我也就是说说而已,真要搭上联系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还不得吓个三魂没了七魄,转头给他家老祖宗烧香上供求保佑啊。”   说完,言非用拇指划了划掌心里的几颗糖果,撅了撅嘴又道,“何况本少爷只能干看着,又不能吃,吃了也尝不出个味儿来,刻意弄个糖山在眼前馋嘴,傻子才给自己找罪受。”   说着说着,像是给自己说生气了,言非手一翻,直接将那几颗糖果拍回了糖罐里,盖子一扣还用力拧了拧,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俞显实在是被可爱得不行,他笑着捏了捏言非的脸颊:“这还不简单。”   他松开言非,让言非站在地上,言非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便见俞显从他手中拿走了糖罐,紧接着从大袖里取出一张符箓贴在糖罐上,又从青皮小鬼手里的布包拿了根线香,线香一戳穿符箓,符箓瞬间自燃,很快便带着线香一起烧成了一缕烟尘。   俞显拧开糖罐取出一颗糖,半撕开糖纸后,将糖果递到言非嘴边:“尝尝。”   言非瞅了眼俞显,又低眸看向糖果,然后将糖果咬进了嘴里,一股甜香顿时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言非眼睛瞬间一亮。   好吃!   俞显见言非高兴了,也不由莞尔。   他想,言非以前一定是尝试过多次去吃古宅里剩下的食物,即便他已是鬼魂,不需要通过进食来补充人体能量,可做人时的饮食记忆还是扎根在了脑海里,难免有嘴馋的时候。   可也偏偏因为是鬼魂,吃阳界的东西时便会出现没有味觉的困扰,吃什么都如同嚼蜡。   唯有阳界人通过燃香上供的食物,才能转变成鬼魂能吃出味道的餐食。   但,从来没有人给言非上过供,也不会有人给他上供。   那厢言非终于吃到好吃的,眉眼舒展着,瞧着心情极好,还从糖罐里抓了一把到手上,蹲下身去塞进了青皮小鬼的手里。   “他原是一只古曼童。”俞显忽然道。   言非顿了顿,起身时问道:“怎么死的?”   “横死的。”俞显说,“还没有足月就被人活生生从母体里剖了出来,做成古曼童供了几年后,他便自己挣脱了禁制,杀掉了害他的人,不过他也受了不小的伤,我那时恰巧路过,就把他给救下了。”   说着,俞显牵住言非的手往前走去,安安静静的青皮小鬼也紧跟在后,嘴里含着糖果,皱巴模糊的五官浮上了独属于婴孩的无邪憨稚。   俞显望着已经不远的香槐路路口,又道:“等到了时辰,我会送他去往生极乐,来世要是投个好胎,就不用再吃今生这样的苦了。”   闻言,言非看了眼俞显刚好落在两簇树荫中间,披着月光的身影,眉头微蹙着,不知在想着什么,随后他别开了视线,倒是与俞显相牵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力道。   俞显敏锐察觉到了言非的情绪波动,他笑了笑,只当不觉,懒悠悠道:“不过嘛,我也不是白帮忙的。”   言非瞟了眼俞显,撇撇嘴道:“所以他现在才会抱个包在后面跟着,给你当苦力。”   就像他一样,应下了给俞显当媳妇儿的条件,俞显才把他带出了言家古宅。   想到这,言非脚步蓦然一滞。   他看着跟随他停下的俞显,幽幽问道:“像这样的,还有多少?”   俞显以为言非说的是青皮小鬼这样的苦力,便很随意地道:“还有很多啊。”   还有很多?!   言非瞬间生气。   俞显抬了只手,扣着手指头数:“基本上横死惨死,没法顺利投胎转世的孤魂野鬼都会成为我手头的苦力,车技好的当司机,厨艺好的当厨师,有保洁经验的就去打扫我名下一些房子,基本都依照他们各自的能力安排了相应的工作。像这小鬼没什么技能,也就力气大点,鬼也安静听话,不给我扛包还能做什么。”   言非的气缓缓下去了一半,他昂着脑袋,别扭地问:“那、本少爷呢?”   俞显一听,登时反应过来了,一时间乐得不行,他拉长了调子道:“你啊——”   言非佯作对俞显的回答不甚在意的样子,眼睛看着前方。   然而耳朵却竖得很直。   俞显坏心眼地笑着道:“你是我们家的——小公举。”   傲里傲气,骄里骄气的小公举。   言非:???   言非不敢置信地看向俞显,噎了半天就斥了一句:“本少爷不是!”   俞显很皮实,忍着笑肃脸道:“我说是就是。”   “你——!”言非一气之下,转头往回走。   这古宅不离也罢!   俞显赶紧追了两步把人捞回来,结果还嫌逗得不够,强硬将闹别扭的言非以抱小孩的姿势抱在怀里时,还道:“好了菲菲公主,咱不闹了,乖一点有糖吃。”   言非不听,挣扎着要下来,俞显只好故技重施,捏了下言非腰间的痒痒肉。   言非瞬间老实了。   恰好到了保安亭,保安一见俞显,立马打招呼道:“俞天师东西找着啦?”   俞显意味不明一笑:“嗯,找着了。”   保安笑着说:“好的,下回可别再落东西了,多耽误事儿啊。”   清楚知道俞显落下了什么的言非:“……”   他趴着俞显的肩膀,凉凉地看了眼浑然不觉古宅厉鬼就在眼前大喇喇离开的保安,轻哼了一声。   你才是东西。   俞显说:“谢谢,先走了。”   保安:“俞天师慢走。”   保安刚说完,一阵冰飕飕的风忽然刮过他的后脑脖,冷得他汗毛一竖,登时转回身惊疑张望。   言非施施然放下撩了阵阴风的手指,得意地笑了一下。   左看右看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保安嘀嘀咕咕纳闷着,又重新转了回来,结果这一定睛,就看见俞显刚走到香槐路路口,便适时驶来了一辆黑色汽车,不等俞显拉开门,汽车司机率先下车绕过车头,毕恭毕敬地给俞显开门。   而那司机,面色惨白发青,两条腿虽然走得稳当,但虚虚实实看不真切,隐约还能看见混着血水的森森白骨。   很明显是一只死时轧残了双腿的鬼。   直到汽车逐渐远去,保安才后知后觉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麻麻冷冷的好不酸爽,他僵硬干笑一声,心道:俞天师居然找鬼当专车司机……   ……好、好时尚啊。 第72章 养鬼(5)   时间已经走到了凌晨三点多,路上看不见几个行人,车辆也变得稀少,一辆黑色汽车穿梭过霓虹照映的市中心,随后朝郊区方向开去。   一路上,言非的视线就没有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上移开过,望着充满现代化的城市面貌,满眼写着的都是新奇,也算对百年的时间跨度有了一个更清晰的概念。   近百年的时间,的确能改变太多东西了。   俞显的目光始终落在言非身上,一见言非眼睛发亮地看着某栋建筑,某样事物,脸上明晃晃写着“想玩”两个字时,就禁不住勾起嘴角,不时抬手揉抚两下言非毛茸茸的黑发。   因为身份与能力的特殊性,俞显名下的房产基本上都是一些曾经闹过鬼的房子,盖因类似地界的风水局阴气足够重,能吸引不少孤魂野鬼前来落脚,恰好为俞显修炼驱鬼术,钻研风水局提供了宝贵的实训资源。   一旦俞显在澜青山修道过程中出现瓶颈,就会独自秘密离开澜青山,挑选某处房子待个一两天,磨炼磨炼驱鬼术法,等沙包鬼打够了,修道又顺利了,便又溜溜达达回了澜青山。   在这期间,基本没有一只鬼能从俞显手里讨到半点好,凡是被俞显盯上的,只恨不能把三魂七魄掰开来分散逃跑,生怕被一举灭了个干净。   于是乎,在鬼与鬼口口相传之下,“澜青山真人媲罗刹”的言论便在阴界广为流传开来,几乎成了鬼怪们的共识,往往新生的鬼都会被前辈鬼忠告一耳朵。   以致于无论是见过俞显的,还是没有见过的,都对俞显产生了一定的恐惧,这才有了诸鬼不近澜青山,瞧见都恨不能逃之夭夭的现象。   而这现象,风水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也正是因为这样响当当的名号,所以吸引了无数人慕名前往澜青山,有祈愿的,有求助的,也有单纯想看一眼俞显本尊面貌的。   叫人扼腕的是,求助的人中只有寥寥数人能真正得到俞显的应承,人人皆知澜青山真人出手与否的标准随意又苛刻,即“对不对眼缘”。   如果眼缘没对上,出天价去请也没用,眼缘对上了,就算是身无分文,澜青山真人也能出手保你一世平安。   但凡是能请到俞显驱鬼看风水,或者超度亲人亡魂的,那心情都跟中了头彩差不多,心更是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很是相信不管什么事,到了俞显面前都不过是小事一桩。   可想而知,作为合了俞显的眼缘,被俞显挑中送予往生投胎机会的幸运鬼选,比如青皮小鬼,又比如残腿司机,有多让其他逗留阳界无法往生的鬼怪羡慕嫉妒,换作是他们,就算是俞显让他们去拽一下阎王爷的小辫子,他们也愿意去作下死,更何况还只是给俞显打杂这么轻松的活计。   至于羡慕嫉妒有没有恨?那不重要。   再恨又能如何,谁敢从中作梗使绊子?除非是嫌阴寿太长,想要到俞显跟前体验魂飞魄散大礼包。   郊外东侧密林中,一栋别墅坐落其中,本该因常年无人居住而落灰的房子,不知为何始终干净整洁,花园里的植株亦繁茂绚烂,不见枯萎。   汽车从一条宽阔蜿蜒的道路驶进了密林,惊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鬼语声声由近及远,仿佛有什么在四散逃跑般。   “我了个娘嘞,杀神回来啦!”   “草!你个不长眼的东西挡什么路!想死别他妈带上老子!”   “杀神带着另一个杀神回来了!还不赶紧跑!”   “什么?另一个?!又是哪个山头的臭道士?!!”   “哎呀都不是!是言家那位杀人又杀鬼的厉害祖宗!”   言非隐约听见了这些热闹动静,他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按下车窗,一手抬起朝着林间方向点弹了两下空气,十几只小纸人便从他交错的指尖幻化而出,嘻嘻笑着往林里飞去,很快密林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吱哇乱叫声。   更热闹了呢。   言非顿时笑得乐不可支,踩在地上的脚尖忍不住翘起来一晃一晃的。   俞显见状,抬手捏了捏言非的脸蛋,取笑道:“这蔫坏的性子到底是跟谁学的,看把那些鬼吓的。”   言非躲开俞显的手,顺势一倒,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俞显的腿上,直接栽赃道:“跟你学的!”   俞显笑了,倒也从善如流接了这口小锅:“好学是好事,但也不能光学坏的,不学好的吧。”   说着,他沉吟一瞬,又道,“这样吧,改天教你点好的。”   言非歪头看着俞显:“什么是好的?”   俞显说:“比如教你怎么攒功德,度化命格。”   言非兴致缺缺地撇了下嘴。   俞显勾了下嘴角:“又比如,教你怎么吸阳气,修炼功力。”   言非怔然一愣,明显从俞显的眼神看出某种意味,脸颊瞬间爆红,然后飞快把脸埋进俞显的肚子,装鹌鹑。   俞显捏了捏言非的后颈:“学不学?”   言非不回答。   俞显:“不想学?”   言非闷声不吭。   俞显漫不经心地吓唬道:“不学就把你关起来。”   言非悄咪咪露出一只眼睛,眨了眨,问道:“关起来做坏事吗?”   话的本意其实很单纯的俞显:“……”   怎么小家伙看起来很期待的样子?   这下倒是轮到俞显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轻咳了一声,见车刚好在家门停下,便说:“先下车,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   言非隐秘笑了一下,应了声“哦”,跟着俞显下了车,走向别墅的大门。   而密林间追着鬼吓唬的纸人也纷纷开始缩小,直至消失不见。   甫一进入房子里,俞显还没来得及跟言非说话,一串电流忽然从天灵盖往下直打,抽得俞显通身一震,一个身形不稳靠撞上大门。   【经检测任务目标清醒值(-20),低于临界值0,执行“灵魂电击”处罚机制。】   “俞显!”言非错愕不已,下意识抱住俞显紧张道,“俞显你怎么了?!”   俞显答不出话,撑不住坐在地面上,两手搭着屈起的膝盖,脑袋垂着,身体随电流的抽打而一阵接一阵地抽搐。   言非无措地叫唤着俞显,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俞显好不容易缓出一点意识,抖着手将言非抱进怀里,眉头紧蹙着隐忍痛楚,有心安抚言非,声音却虚飘不清:“没事……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怎么可能没事!   言非心里急道,感受着俞显克制不住的抽搐,只觉那份痛楚好似也传到了身上般,“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帮你,你不要一个人撑着。”   说着说着,言非最后还是忍不住眼睛一酸,嗓音里都带着哭腔:“你不可以出事……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的出现……”   “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   “俞显……”   俞显心口一滞,忍不住抬手抚上言非的后颈,脑袋微微后撤,猛然低头吻住了言非的唇。   轰的一下,言非脑海里闪过一片白光。   他呆呆睁大了双眼,盈在眼眶的泪珠悄然滑落,落在相贴的唇瓣间。   当又一阵电流抽过身体时,俞显眼皮一垂,舌尖抵开言非的齿关,将身上抽搐的痛楚,转化为亲吻言非的力道。   温软唇舌交缠的触感刺激着言非的感官,他迟钝地回过味来,却又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能身体发软地靠在俞显的怀里,承受这样陌生又奇妙,仿佛要把他拆吃入腹的激.吻。   不知不觉间,5分钟的灵魂电击处罚已经慢慢结束,等俞显终于放开言非时,电流早已从他体内撤去。   然后俞显就发现,言非承受亲吻的时长比之前几世持久。   果然鬼魂是不用呼吸的。   言非被放开时,还有些恋恋不舍,眼里写着新奇渴望,瞧着是很喜欢接吻的。   他眼睛水润润地看着俞显,又凑上前去猫挠似的咬了咬俞显的下唇,无意识嘟哝道:“好舒服……”   俞显:“……”   这谁遭得住?!   就在俞显满脑子马赛克,思考着究竟要不要打破原本的计划,提前让言非吸收元阳时,言非倒是先反应过来前面发生了什么,一张秾丽脸蛋肃了起来,很有那么点唬人的味道:“你刚才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身上带着伤?怎么伤到的?谁动的手?”   一连串问话下来,直接驱散了俞显脑子里的黄色废料。   他顿了顿,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含糊道:“一点小伤而已,过段时间就好了,不要担心。”   然而言非明显不好糊弄,他冷了脸哼道:“怎么可能是一点小伤!你不要想着什么都隐瞒我,本少爷再是不学无术,好歹也是一方横行的恶霸!谁要是敢出手伤你,本少爷都给你打回去!”   闻言,俞显顿时失笑不已,心头瞬间软得不行。   哪有自己骂自己恶霸的。   他忍不住亲了亲言非,犹豫一瞬,最终还是无奈道:“真的没事,何况也不会有人敢惹到我的头上。”   除了某个不是人的系统。   被宿主刻意泄露的心声骂了一脑门的系统:【……】   见问不出什么来,言非安静地看了俞显两秒,低低问道:“是不是因为我?”   俞显一怔,讶然看着言非。   难不成……言非知道了?   见状,言非更确认了心中猜想,眼神蓬起一股蚀骨的恨意。   “所以你真的被言家法阵反噬了?!”   俞显:“……”   这么说……好像也合理?   反正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系统的存在,俞显干脆顺着言非的猜想,似是而非地回答道:“只要能把你带出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言非心神颤了颤,眼睛掠过一缕血色,他垂下眼帘,不让俞显看见他眼睛里的可怕情绪,可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呢喃般道:“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们指的是谁,俞显心知肚明:“言非……”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本少爷绝不会让他们好过。”言非笃声说道,他看向俞显,眼里写满了偏执,“哪怕背负一身业障,断送往生路,本少爷也要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所以不要试图用虚无缥缈的轮回新生来让我放下怨恨,好走入极乐往生。   不要试图像对待其他鬼物一样,在所谓的恰当时辰把我送走。   俞显听懂了言非的意思,这才反应过来言非理解岔了他在香槐路意有所指说的话。   其实俞显那样说,纯粹是想让言非重新对轮回有所期待而已,要是言非的灵魂停留在这个世界,没有进入灵魂流转,他们之间很可能就没有下一世了。   这是俞显万分不愿看到的。   俞显沉默看着脸上写满了固执的言非,轻声叹息间,从大袖取出了一团散着黑气的红线——这是由原始法阵卦图变幻而出的东西,曾在法阵开启时将言非拖拽到卦图中心束缚,让言非被生生禁锢着无法逃脱,后来完整法阵被言非破坏,红线也便成了言非的武器。   俞显在借用红线布下澜青山法阵时,便不动声色地将红线收了起来,不给言非用红线破坏法阵的机会,好让其他人看清楚言非确实已经被压制,随后其他人才能放心离开言家古宅,完全不影响俞显原路返回,暗中带走言非。   俞显将红线递到言非眼前,看着言非怔愣的模样,无奈道:“我没有让你放下执怨,也不会随便左右你的意愿。”他抬手抚了抚言非的脸颊,声音沉缓,“你可以报仇,但前提是不能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明白么?”   言非缓缓伸手将红线从俞显的手中取回来,随后忍不住扑进俞显的怀里,嘴巴瘪了一瘪,尽是委屈:“俞显……”   俞显一把抱起怀里的宝贝疙瘩,不疾不徐往卧室方向走去:“嗯,我在。”   言非将脸埋进俞显的肩窝里蹭了蹭,有些不好意思地蹭掉了眼睛里的泪水,俞显没有先笑话他,他倒是先梗着声叫唤了:“我不是爱哭鬼!”   俞显忍俊不禁,附和道:“嗯,我们小少爷可是个大人了,当然不爱哭了,都是眼泪不懂事,自己跑出来的。”   言非顿时满意了。   言非将脑袋侧靠在俞显的肩头,看着手里把玩着的“红牵子”,若有所思道:“今天来言家的人里,有一个人……很像是那古老道的后辈,你知道他是谁吗?我想找到他,从他身上着手,把古家那些害了本少爷的王八连筋带皮抽出来。”   说到最后一句,言非还冷嗤了一声,颇有把红牵子当作仇人的架势,扯了一扯。   凶得很。   俞显笑了笑,道:“你所说的人,应该是顾家的小辈吧。”   “顾家?”言非诧异道。   “嗯。”俞显下颌扬了扬,示意言非将卧室门打开,言非很听话地拧开了门把,俞显继续道,“在风水界,我没有听过哪家是姓古的当主,就算是有,恐怕也只是寻常小门小派。而能参与言家古宅法阵加固事宜的,除了名门子弟,不会再有他人。”   “更何况……”俞显将言非放在床沿,两手顺势撑在言非两侧,沉声道,“顾家一向擅长驱策鬼物,且明面上以替天行道为由,将一只厉鬼压制在顾家宗脉数百年,用来攫取运势供养子辈命格,研习策鬼术法。”   言非何其聪明,只稍一听,便立刻想明白了来龙去脉,眼瞳瞬间红得瑰丽又吓人:“该死的古老道,竟然改名换姓来言家下套,难怪以前我怎么让其他鬼帮我查都查不出来,还以为要么是古家避世不出,要么是那些鬼阴奉阳违,不给本少爷好好找。”   俞显亲了亲言非的眼睛,揶揄道:“最后你把那些鬼怎么了?”   言非脸上浮起尴尬,支吾道:“我把他们打了一顿,赶出了香槐路……”   俞显顿时笑出了声。   言非罕见的有点知错,等俞显笑够了,才努了努嘴道:“你知道那姓顾的行踪吗?我要把他抓来。”   这姓顾的,指的就是顾野了。   “不用费心去找。”俞显说道。   言非眉头微蹙,不明所以。   俞显嘴角意味不明地勾了勾:“他自己会找上门来。” 第73章 养鬼(6)   “那言家邪祟带回来了吗?”   顾野脚步慢慢停下,看着意外守在入山口,而不是如以往那般高坐蒲团,鲜少露面的几位族老,心头或有讶异,又似在意料之中。   想必在他刚踏入祁山地界时,几位族老就已经知晓。   只不过这般齐齐跑来守着的模样,委实是有些心急了。   顾野静默一瞬,淡淡道:“没有。”   这话一出,族老们看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十分不满,大族老更是直接拂袖而去:“废物!”   见状,另两位族老忙跟在大族老身后,“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能成功收服那邪祟,可见那邪祟本事有多厉害,阿野还小,做不成事也在情理之中。”   “好了好了,跟小辈动什么气。”   话里话外都是在为顾野开脱着,然而言语间依旧流露出不甚满意的意味。   顾野看着几个族老远去的身影,眼神微微一暗。   剩下两个族老中,其中一个安慰地拍了拍另一个的肩膀,也跟着那几位族老离开了。   而余下的那位则走到顾野跟前,穆声问道:“怎么回事?”   顾野顿了顿,回视着眼前须发尽白,精神依旧矍铄的师父,说:“澜青真人出山了。”   顾伍一听,当即明白了:“他出手了?”   “是,澜青真人布了锁魂阵,邪祟定然是没有逃出古宅的可能了。”顾野说着,眼帘微低掩去眼里的异样,继续道,“弟子认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原本我们要把那邪祟带回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用宗脉彻底压制邪祟,为当世除害吗?现在澜青真人已经出手,我们不是应该放心了吗?”   “你懂什么。”顾伍横了顾野一眼,冷声道,“那澜青山乳臭未干的小子只懂驱鬼,不懂策鬼,最终也不过是将邪祟压制一时罢了,唯有我祁山顾氏才能替天行罚,根除邪祟再次作恶的可能。”   闻言,顾野思绪不由又产生了一丝混乱,然而俞显字字尖锐的话始终贯响在脑海,很快便将这丝混乱悍然搅成了碎屑。   顾野定了定神,沉沉深吸一口气,说:“弟子明白了,只是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师父解惑。”   顾伍:“说。”   顾野目光锁定在顾伍的表情上,道:“那邪祟曾将我生困在鬼障中,恨声说是我顾家害他,要我偿命,倘若不是澜青真人相救,弟子早就已经死在了言家古宅。”   顾伍闻言,神色剧变。   顾野见状心里一沉,不自觉攥紧了拳头:“还请师父告诉弟子,百年以前,我顾家究竟有没有将一个半大少年活活逼死。”   “没有!”顾伍表情难看至极,怒喝道,“一个邪祟的话怎能轻易相信!他不过是想乱你心神,好叫你自乱阵脚,没想到你当真着了他的道,差点丢掉性命!你好歹也是顾家杰出的子辈,常年与鬼物打交道,居然在这节骨眼上出错!现在竟然还有脸来找为师解这愚蠢至极的惑!看来平时还是对你教导不严,才让你如此懈怠误事!从今天起,你给我去宗脉面壁思过,对着宗脉那只厉鬼再好好磨磨意志!”   说完,顾伍甩袖离去,整一个怒不可遏,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顾野望着师父的背影,觉得用“气急败坏”四个字来形容,更为恰当。   其实言家厉鬼根本没法开口说话,顾野这样说,不过是想试探师父的反应而已。   而恰恰也是这样的反应,彻底驱散了顾野心里的最后一丝怀疑。   难怪在言家古宅时,顾野总能感觉到从那厉鬼身上散发出针对于他的,如影随形的敌意。   原来这敌意,并不是无缘无故,空穴来风。   顾家宗脉是一处风水宝地,拥山临水,阴阳得宜,是顾家子弟常年修习道术的上好法地。   只是现在,顾野觉得自己暂时无福消受了。   他慢慢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早已没有人影的前路山道,径自转身往反方向离开。   ……   从离开香槐路,看见如今面貌一新的现代化社会后,言非便满心惦记着要出门去看看。   然而无论言非怎么央求,俞显都没有答应带他去玩,问及原因,也只说言非功力不够,还不能做到完全让脸色调整成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的程度,现在仍然青白没有血色,瞧着鬼气森森的,只怕一出门就会吓到人。   言非不服气,无所谓地说吓到又能怎么样,要怪就怪别人胆子小,怎么能赖到他身上,是他想要鬼气森森的吗?!   谁知俞显又说,要是言非厉鬼身份被平常人发现,请来个天师驱鬼,保不齐来的就是能认出他气息的名门道士,届时肯定会人间大乱,言非也会有危险。   言非听了后,还是有些不甘不愿,想要偷偷跑出去,结果俞显很有先见之明,提前在别墅周边布下了阵法,防止言非出逃,气得言非两三天没给俞显好脸色。   这不,今早言非又闹脾气,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任俞显怎么叫他出来吃好吃的,都装作没听见,一点没有被美食诱惑到的样子。   俞显好笑啧声,干脆进房间将言非强行抱出来,言非瘪了瘪嘴:“我不想吃,我想出去玩。”   俞显还是那套说辞:“等你功力再上一层。”   言非轻哼了声,两手捧住俞显的脸:“今日份阳气你还没给我。”说着,便低下头贴上俞显的唇。   俞显很顺从地打开齿关,任由言非吮吻尝咬,眼里盈满的笑意让言非不敢去看,只得攀着俞显的肩膀,闭眼吸食自己要的东西。   等吻够了,两人也刚好到了餐桌边,而准备好了食物的鬼厨师和布餐的鬼佣见状,后退着纷纷隐入墙壁,转瞬便没了踪影。   言非坐在俞显的腿上,默默将吸食的阳气转化成鬼力,一转化完,便睁开眼抱怨道:“还是太少了,都不够用。”   俞显佯作没听见,顾自取出符箓和线香点燃。   言非干脆伸手抓住俞显的手,环到腰上,身体完全靠进俞显的怀里,可怜巴巴道:“给我吧,求求你了。”   俞显噙着笑瞧着言非,无动于衷。   言非见装可怜不成,开始耍横:“这也不许那也不让,你这是对本少爷不敬!按年龄来说,我比你大将近一百岁,你合该叫我一声祖宗!作为晚辈,怎么可以忤逆祖宗!”   这话说得可谓是十分大逆不道了,俞显也不生气,还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道:“嗯,这么说也没错。”   言非眼睛一亮。   在言非眼巴巴的视线下,俞显笑了笑,继续道,“所以呢?小祖宗,还有什么招?”   言非顿时脸一垮。   他气得不行,然后心一横,很是大胆地蹭了两下,蹭得俞显没忍住一个敬礼。   ……艹   俞显往后避了避,好气又好笑道:“你都拿着手机学些什么了。”   原本大胆尝试从网上学来的勾引招数的言非还羞得不行,一见俞显表现得更窘迫,顿时又昂起了脑袋,挑衅似的又往前坐了坐:“你明明就有反应,为什么不愿意碰我。”   说着,言非生气地扬高了音量,“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喜欢我!”   很好,开始学会无理取闹了。   为了得到更多的阳气,增长功力,然后顺利跑出去玩,已经开始无所不用其极了。   俞显直接握住那团温软捏了一捏,似笑非笑里尽是危险:“好好记住这些天壮下的胆,小少爷。别到时候上了真枪实弹,捂着小屁股哭。”   言非被捏得一个瑟缩,见俞显不是开玩笑的样子,破天荒的有点怂了,他呐呐两秒,梗着脖子道:“我、我才不怕。”   俞显轻笑一声,低头吮了吮言非润润的嘴唇,最终还是妥协了:“我答应你,过几天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按时间推算,顾家那小子也差不多该来了。   言非嗓音有些委屈:“真的吗?”   俞显:“真的。”   言非当即高兴起来,从俞显身上下来,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我要吃饭。”   俞显笑了笑,从言非已经能食用的餐品里夹了几筷到言非的碗里。   正在两人吃着东西时,一串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俞显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屏幕显示的来电人是澜青山的道士,他眉尾微扬,点击接通开了免提,扬声器里很快传来对面道士的声音。   “真人,祁山顾氏的顾野顾道长求见。”   言非眼神瞬间一凌。   俞显说:“让他来京郊永峰区的布罗山庄。”   “是。”   电话挂断后,言非说:“没想到他还真来了。”   “有求必往,很正常。”俞显随口道。   言非没再说话,专心吃着碗里的美味餐食。   ……   两个小时后,布罗山庄迎来了一个新客。   虽说不日之前,密林里的孤魂野鬼们被言非戏耍了一顿,然而当他们心惊胆战地观望了两天后,发现澜青真人并没有要拿他们当沙包的意思,也没有将他们驱逐出布罗山庄,那鬼祖宗更是没有再吓唬他们玩,于是又纷纷一步一挪,偷偷摸摸回到了密林栖息。   于是乎,当瞧见那从密林入口徐徐走来的青年道士时,一个个鬼十分淡定,还有闲情逸致品评一下这青年道士的容貌着装,完全没有鬼怪瞧见天师时,那种耗子见了猫一样的惊慌失措。   杀神都没对他们怎么样,在杀神的地盘上,谁敢动手扰他老人家清静?!除非嫌乎活得不耐烦了,想要讨杀神一揍。   顾野一走入密林,凭借多年修习策鬼术的直觉,当即察觉到了周围的动静,隐约还能听见三两句窃窃鬼语。   “这道士有点俊呐。”   “瞧那道袍金丝银线的,臭道士活得可真富贵。”   “啊呸,还不是赚的咱们死人钱。”   “该说不说,杀神那脸才叫真的俊啊,可惜揍鬼太疼了。”   “小爷倒是觉得鬼祖宗长得那叫一个好看,就是脾气太坏了,唬鬼。”   顾野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只当没有听见,神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着。不多时,他便走到了一座山庄别墅前,欧式大铁门适时自动打开。   顾野思忖了两秒,最终还是提步,往别墅方向走去。 第74章 养鬼(7)   原以为别墅内部结构与整体外观风格一致,都是呈西式欧风,然而顾野顺着敞开的大门进入别墅内时,才发现内部一派古式,布局装饰都极具风水玄理。   ……既然是澜青真人的居所,那也合理。   就是内外实在迥异奇特。   他绕过厅堂的假山溪池,跟随一个鬼物的指引来到了别墅后院,看见了正躺在树荫底下乘凉的俞显,以及随心所欲坐在石桌上,操控着红线一下接一下抽打花圃植株的纯白长衫少年。   顾野讶异一顿。   他是……?!   “找我什么事。”   一道散漫话音不期然飘来,顾野闻声,顿时从讶异里回过神来,看向俞显。   心弦微微拉紧间,顾野徐步走向俞显,在适当距离停步后,开门见山道:“我想从俞天师手里,保下顾家。”   虽说顾野与俞显年龄相当,比俞显小不了两岁,然而论起在风水界的地位名声以及辈分高低,顾野仍要对俞显保有一份敬意,称谓上自然也不会像师父那般自大而轻慢。   说完这句话后,顾野便安静等待着俞显的回应。   俞显轻笑了声,执着蒲扇悠闲地扇了扇风:“你要保的,是哪个顾家?”   闻言,顾野便知道自己悟对了俞显的意思。   那日俞显的字字句句,看起来就像是在对着身为顾家人的他劈头盖脸一顿怒斥,宣泄对顾家极大的不满,而顾野彼时正被俞显的话冲击着,思绪混乱一片,根本无法思考俞显那番斥责的别有深意。   也是在回顾家的途中,顾野才后知后觉到实际意味。   传闻里人狠话少的澜青真人真要想做成什么事,哪里需要通知谁,往往都是雷厉风行收拾干净后,别人才会知道。   却偏偏用一句“善恶到头终有报”来通知顾野一件事——顾家的报应不久后将会出自俞显的手,且俞显有十足把握能让顾家将这报应和血吞下去,谁也阻止不了。   数百年来,顾家一直以“策鬼制恶,以正清明”为族训,规诫每一位祁山顾氏子辈,对外也从来都是用“执天尺,行天罚”的宣言来标彰顾家行事的正义。   最开始不是没有人对这份正义存过疑,因为在顾家的行为理念中,但凡是怨气满身,无法进入轮回的孤魂野鬼,都是恶鬼。   至于厉鬼就更不必说了,不作恶怎会成为厉鬼,就算不滥杀,也不代表不杀。只要是手沾鲜血,身负业障,都会被打上“邪祟”的标签,都是要被惩罚的对象。   而这样的观念,难道不会太过武断偏激了吗?   可当香客们前往祁山烧香求愿,往往十个里总有那么四五个能如愿时,便越来越多人笃信祁山顾氏坐持福运,直接为那份“正义”又镀了一层金光。   本就微小的质疑声,很快便慢慢消失了,经数百年的底蕴累积,祁山顾氏便隐隐有了比肩澜青山的势头,常有“澜青山驱鬼保风水,祁山顾氏祷愿必灵验”的美誉在世人嘴里流传。   然而外人不知,身为顾家人的顾野却心知肚明,那些香客的愿望之所以能实现,大多数都是由顾家驱策的恶鬼暗中相助。   人力有所不及的事情太多,而这些事情,对于来去无影,不受人世规矩约束的鬼怪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   原本顾野也认为顾家的策鬼术法不管如何残忍,都在惩戒的合理范围,那样的惩罚也是恶鬼理该受着的。   可自从知道言家古宅的厉鬼是顾家一手促成,顾家的运势也不是因为生息居所风水极佳而盛,而是靠榨取宗脉那只厉鬼的轮回运后,他的观念便逐渐开始龟裂重塑。   制止恶可以说天经地义,可要是制恶的善家,成了造恶的刽子手,一切性质就都变了。   回过头来想,顾家豢养恶鬼,应该是存在挑选标准的,往往怨力足,生前体质偏阴的鬼,便会被顾家捉走。   只是以往顾家分工明确,捉鬼的工作是交给专门负责这块的族系,策鬼又是另一批如顾野般资质能力更为突出的人负责,以致顾野现在才想明白这一点。   且很有可能,有些恶鬼原本并非是恶,只是体质符合标准,便被顾家打上了标签,明目张胆地捉走了。   而所谓的惩戒,不过是驱策的手段,听话的,只罚为哑巴。   不听话的,则连带眼睛也弄瞎,譬如宗脉里那只阴寿快要耗尽的厉鬼,譬如言家古宅的厉害鬼物。   想通所有之后,顾野便明白现如今没有了更多法源运势可取,已经逐渐衰落的顾家,必然会在俞显出手后,彻底倒成一片散尘。   因为策鬼术是一只栓,可以让恶鬼被迫囚困于枷锁。   而当这只栓被俞显抽掉时,获得自由的恶鬼要做的第一件事,定然是屠戮顾家。   因此俞显那日的斥责警告,是在给他选择。   是选择与顾家共存亡。   还是与如今被罪孽蛀空的顾家反目,为俞显所用。   顾野思忖着,俞显之所以会给出这样的选择,想必是自己身上有俞显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俞显想通过他的手,让这份报应更为顺利地落在顾家的头上。   至于俞显为什么会突然出手对付顾家,也许一旁有别于在古宅时可怖模样的纯白长衫厉鬼,就是答案。   顾野道:“顾家支系众多,其中不乏并没有沾染过鬼物因果的人,他们也不该背负顾家的罪孽,冤有头债有主,还请俞天师网开一面,放过这些人。”   “你们祁山顾氏,有谁不曾享过策鬼带来的福么?”俞显慢悠悠回道,“谁没沾过因果,鬼物说了算。”   这便是不为所动了。   倘若真的放任重获自由的恶鬼自行消解因果,保不齐就有怨念深重的恶鬼无差别杀害顾家人,恐怕连孩童也会遭殃。   顾野心里一沉,即便不相信俞显会把事情做绝,可踯躅一瞬,还是不敢真的去赌。   最终,顾野语气妥协道:“只要俞天师能留下一息顾家的命脉,我就唯俞天师是从。”   俞显闻言一笑,他停下扇风的手,蒲扇随意放在了腿面上:“看来顾家,还是有个明白人的。”   从某种程度来说,顾野也算是顾家子弟中,血液里本该流淌着顾家的自私阴狠,却反而会将家族荣辱看得比自身重的奇人,涵养不缺,是非上也有自己的分辨。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点,俞显才会刻意在那天多说几句,用警告的口吻,让顾野想通此间种种牵系,从而建立起这份各取所需的交易。   自从来到这个界面,俞显便发现了这一界面两个主角的不同寻常。   与以往世界“渣攻贱受”的属性不同,原剧情线的主角攻受其实并没有太明显的感情纠葛,顾野甚至都够不上是害死言非的主因之一,反倒只是一根言非为了复仇而利用的线,就连言非的彻底消散,也是言非自己不想存在了而已,与顾野并没有多少关系。   反观顾野,品性不仅没有前三世的主角攻那么烂,结局还直接被主角受反杀了。   就好像……这一界面气运之子的气运不起作用了。   俞显纳闷思忖,难不成随着灵魂流转,他家宝贝越来越强了?连气运之子的气运都能削了。   俞显瞥了眼从他与顾野说话开始,就百无聊赖把玩着红牵子,冰嗖嗖的眼神时不时打量在顾野身上的言非。   ……嗯,不止无形中把别人气运给削了,自己还是个人鬼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厉害主子。   只是……虽然主角攻的气运似乎不起作用了,难以影响言非的清醒值,可异世界对言非的迫害却更严重了,以致于言非的清醒值比前面三世低出太多。   好似前三世没法成功吞噬言非的灵魂,这一世气运之子也难以对言非造成影响,于是异世界便更为不择手段。   念及此,俞显眼神沉了沉,再次怀疑异世界会产生意识,系统说不会,是不是在诓他?   心念电转不过短短数秒,俞显暂时压下心里的疑窦,对顾野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顾家子辈在满周岁时,都会被取一滴心头血汇入顾家宗脉的血卦上,缔成血制吧。”   顾野一听,顿时明白了俞显的意思,道:“俞天师是要我破坏血卦?”   血制便是顾家人在鬼物身上下的那道关键枷锁,它可以封锁鬼物的往生道,阻断鬼物的轮回路,一定程度上就是将鬼物的命格锁在了血壳子里,为顾家人研习策鬼术打下第一道基础,只不过由于顾家子辈资质良莠不齐,能真正通过考核习得策鬼术的人,却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这也是俞显迟迟没有真的碰言非的原因。   因为元阳不同于阳气只能助增言非的鬼力,它蕴含着俞显的命格真火,能极大程度地度化言非被怨气和业障侵蚀的命格。然而言非的命格被禁锢在血制里,俞显如果贸然碰触,很可能遭遇被血制反噬的危险,而言非会受到什么伤害,俞显也没法确定。   那日言非会感觉到顾野身上有与古天师一样的气息,便是因为血制。   原剧情线中,言非是在被顾家送进宗脉的时候,才发现血制的存在,进而知道顾家策鬼术的秘密,知道自己惨烈遭遇的来由。   在此之前,言非只是想着顺顾野这条线孤身入敌营,伺机报仇,可对于怎么报仇,并没有很清晰的计划,纯粹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念头,把自己放在了钢刀上行走。   而言非之所以能在半个月内功力大涨,便是通过血卦将所有被顾家豢养的恶鬼从天南海北集结到宗脉,以自身为容器,将恶鬼身上的血制全部运化到身上,凭命格为笔,化血制为墨,生生逆转血卦图象,成功以血卦中的顾家血脉为联结,操控万千恶鬼顺着联结追索所有顾家人的命,将整个顾家送下了地狱,无一幸免。   脱离血制禁锢的万千恶鬼报仇雪恨后,执念随腥风消散,登上极乐往生。   只有集血制于一身的言非,往生路毁,命格成碎,最终永无轮回。   俞显眼神沉凝地看着顾野,问:“做得到吗?”   能力方面,做得到冒着丧命的风险,破坏血卦吗?   利益方面,做得到将顾家偷来的运势,全部还回去吗?   你,做得到吗?   顾野脸色微微一白,他攥了攥隐隐发颤的手指,最终回视向俞显:“可以。”   此话一出,不止俞显的表情变得和缓噙笑了,连顾野从进门开始,便感觉到的落在身上的森冷视线也撤去了寒意。   顾野:……?   言非从石桌上跃下来,走到俞显身边时,手一挥便掀飞了俞显腿面上的蒲扇,然后很是随意地倒躺进了俞显的怀里,眉尾微扬,轻哼含笑地看向顾野:“你跟古老道真不一样,唔……也不对,我猜你应该跟你们顾家的很多人都不一样,至少人不算坏。”   在顾野来之前,俞显便将血制的事告诉了言非,总算是让闹腾的言非安静了下来。   当言非质问俞显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时,俞显才很是欠扁地说,因为言非使出浑身解数闹腾的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就想多看两天,气得言非又是好一阵鼓着脸不理会俞显,这才有了言非自顾自坐在石桌上抽打花圃植株,不像以往腻歪在俞显怀里的一幕。   现在气消了,言非就又很自然地回到了俞显身边。   古老道……应该就是百年前顾家派出去害死这位少年的族老吧。   顾野暗暗想着,嘴上不忘保证道:“血卦我会尽快破坏,你身上的血制也会很快解除,放心。”   “你打算怎么破坏啊?”言非微微坐直身,两腿屈膝踩着椅子边缘,手肘支着膝盖,手掌支着腮,似饶有兴致地笑道,“你知道在你破坏血卦的那一刻,会有很多只解除了血制的恶鬼纷纷扑到你身上,把你撕成一片又一片吗?就像本少爷一样。”   顾野身形一僵,半晌,他道:“我很抱歉。”   这话,便是在为顾家曾对言非做下的事道歉了,脸上却没有为言非所描述的,即将要面对的危险情况而流露一丝退却。   俞显抬手安抚地揉了揉言非的脑袋,言非敛下假笑,撇了撇嘴道:“本少爷这样说又不是在责怪什么,古老道下的毒手,你道什么歉。我只是要告诉你,你们顾家坏事做尽,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是顾家该受的,本少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用策鬼术干了坏事的顾家人。”   “同样的,本少爷也不会把这本血账算在无辜的人身上,恶鬼我来约束,血卦他会破坏。”言非拍了拍俞显的大腿面,表示俞显来破坏血卦,他又看向顾野,说,“你给我们引路,并把所有顾家养的恶鬼召集到你们的宗脉,而且不能被顾家其他人发现,能做到吧?”   顾野闻言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道:“没有问题。”   说完,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含带了感激的意味,“谢谢。”   言非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珠子咕噜一转,问道:“那天你跟着其他道士去我言家宅,是想要带走本少爷吧?”   顾野:“……是。”   言非:“奉谁的命?”   顾野:“几位族老。”   “哦。”言非将红牵子往手指绕了两绕,笑得眉眼弯弯,“明晚记着给我指一下他们的方位,本少爷要同这些老妖怪玩捉迷藏。”   捉迷藏……听起来并没有一点童真感。   顾野当作没看见言非眼里的森冷,点头道:“可以。” 第75章 养鬼(8)   事情谈妥后,顾野便先行离去回了祁山,为接应俞显二人做准备。   到了隔天夜晚,一向由数只恶鬼严格把守的祁山边界意外的空寂如荒,任由一辆黑色汽车畅通无阻地驶入了祁山,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在将将要靠近祁山入口时,汽车才逐渐减缓速度,寻了一处洞窟停下。   汽车里,言非按照俞显说的方式催动体内血制,闭眼感受着祁山的磁场,一觉察出正北方向如同狂潮般涌动的鬼息,当即朝窗外放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纸人,纸人一经浮于半空,便好似被什么锁定般浸入颜色,转瞬变成了有眉有眼的……鲜活小纸人。   瞧着跟顾野有五分相似。   俞显:“走吧。”   两人相继下了车,随行在一侧的还有抱着布包的青皮小鬼,因此行要用的东西分量更重,布包看起来便沉甸甸的,然而青皮小鬼仍然轻松地将布包抱在了怀里。   言非见状,奖励似的从口袋里又分出了几颗糖果,塞进了青皮小鬼的小衣兜里。   小纸人悠悠扇着两只手,转身朝前路飞去,为他们引路。   至于顾野本人,在引动血卦将恶鬼尽数召唤到顾家宗脉后,便始终待在血卦中心,以自身精气作为养料不断维持着血卦的运转。   由于以血卦为阵施就的召唤术能轻易控制恶鬼的本能,可以避开恶鬼的意识直接影响其行动能力,所以能在不惊动通过血制感应恶鬼意识的顾家人的情况下,操控恶鬼的行为。   一旦血卦停止运转,恶鬼的意识苏醒,顾家所有人便会立刻感应到恶鬼的动向,进而知道血卦的异动。   这种召唤术在顾家其实并不少见,甚至每年总要施就那么两三次,用来筛查恶鬼里是否有鬼出现“异常”,以便及时将这些恶鬼筛出来集中惩戒,荡清不安分因子。   然而因为施就召唤术需要消耗一定的精气,往往需要至少三个族老一起施术才能勉强维持一个小时,不过恶鬼受召而来一般不超过二十分钟,所以一召集完毕,施术者便会立刻停止术法,减少不必要的精气损耗。   谁能想到有一天会有人钻召唤术的空子集结万鬼,还为了避开顾家人的耳目,不断耗损精气维持法阵运转。   如今距离顾野开启血卦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再多上一时半刻,估计顾野离死也不远了。   等俞显二人跟随小纸人的指引,沿着迷宫般的顾家宗脉到达血卦所在位置时,一眼望去尽是浓郁到几乎遮天蔽月的青黑鬼气,而盘坐半径九米的血卦台中央的顾野,面色已经隐隐泛上了青白。   再一靠近看时,才知道那青黑鬼气实则是一只接一只挤得连丝合缝的恶鬼,因为数量过于庞大,又挤压得没有一丝缝隙,所以远远望去就像一片密涌的黑雾。   要是真让顾野独自破坏血卦,恐怕顾野就不是被撕成一片片,而是一屑屑了。   俞显眼神复杂了两秒,随后甩出两串符箓,将前方“黑气”朝两边挥散,清出一条路径,言非紧随其后扔出红牵子,只见红牵子迅速穿过每一张符箓,待最后一张符箓被线头一举刺过与线尾相接时,一张巨大的血卦图顿时在半空呈现而出,每一张符箓则对应每一个卦位。   见状,顾野反应很快地切断与血卦的联系,前脚刚翻身跃出血卦,后脚血卦图便猛地往下震去,轰然与血卦碰撞,耀出一片血般的红光。   顾野提醒道:“血制反应是三分钟,三分钟后顾家所有人都会知道血卦异动。”   “三分钟。”俞显散漫一笑,“绰绰有余。”   说着,俞显劈手从青皮小鬼怀里的布包取出一只八卦镜,操控着八卦镜飞到血卦中心,八卦镜当即高速旋转起来。随后他又取出一只玄龟壳,一把按在了血卦“九离南宫”位——血制缔结之处。   俞显喊道:“言非!”   言非闻声,立即挥出数万根红牵子在每只恶鬼的心脏都打下了一条齿状印记。   当血卦图痕自发浸出血液,好似数百年来所有顾家人的心头血重新倒灌而出般,齿状印记直接变成一张血盆大口,一举咬入恶鬼心脏内部,生拉硬拽地将一只淌着血的符文从恶鬼身体里带了出来,一时间万道凄厉鬼啸响彻天地,似要把天地撕裂。   只见数不尽的符文齐齐汇入血卦,恶鬼们伤口狰狞的面貌肉眼可见地在迅速恢复。   俞显及时抱住因疼痛而险些瘫软在地的言非,与恶鬼不同的是,言非的血制缔结在脑子里,比起其他鬼来说,缔结程度更深,这才导致言非一直不知道脑子里有这么一个东西。   听着耳边以“1”值逐渐往上递增的清醒值,看着从言非眉心被血卦阵力一点点拖拽出来的符文,俞显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徒劳地抱住言非,安抚说着:“别怕……别怕宝贝,一会儿就好了。”   等到最后一只从言非眉心出来的符文融入血卦时,始终飞速旋转的八卦镜和玄龟壳猛然爆炸,血卦如蛛丝网般龟裂开来,血液顺着裂痕到处流溢,又沿着血卦边缘的裂口流出,染红了地面。   血卦,破了。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0,经判定数据达到临界值,恭喜宿主解除每日不定时“灵魂电击”处罚机制。】   在浩瀚涌动的怨气中,俨然有簇拥言非为鬼王的架势的恶鬼们已是蠢蠢欲动,言非从疼痛里很快缓过劲来,除去了血制后,鬼力直接暴涨数倍,始终带着些青白的脸慢慢浮上了活人般的红润生气。   他从俞显怀里站直身来,眼望着祁山这片风水皆宜的地界,嘴角冷冷一勾,对着群鬼们悠然说道:“天仇地债,因果报还,去吧,拿回属于你们的东西。”   话音一落,怨气瞬间朝四面八方冲刷而去,转瞬就没了半个恶鬼的影子,远处居住着顾家人的地域转瞬响起了凄惨的叫喊声。   顾野听着这声音,神色不由泛上一丝怔忡。   “顾氏族老们在哪。”言非问道。   顾野闻言一顿,随即抬手朝东向一处山峦指去,说:“在通光阁。”   “住这么高,也不怕摔死。”言非讽刺一笑,转身亲了俞显一口,“我想去那边玩。”   俞显揉了揉言非的脑袋:“注意安全,别受伤。我处理完这里就去找你。”   “好噢。”言非模样很乖地点了头。   如果忽略他那跃跃欲试,满眼狡戾模样的话。   言非转身朝东向走去,一袭纯白长衫马褂逐渐变成了褴褛的暗红长衫,两只光.裸的白皙脚丫沾染着一绺绺血,脖颈裂着血口,眼窝里空荡漆黑,流出汩汩鲜血,俨然与被禁锢在言家古宅时的模样一致。   俞显:“……”很好,用鬼相吓唬人去了。   在言非身影消失后,俞显扫了眼很难再看出原貌的血卦,问道:“被你们顾家囚困了数百年的厉鬼就在这下面?”   俞显记得有一片血制符文就是从血卦下面往上融的,他人瞧不见,破坏血卦的俞显却能感知到。   顾野:“是,血制难以困住鬼力强的邪祟,便只能用血卦来加以压制。”   说着,顾野才后知后觉到血卦被破坏后,底下一直没有动静。   俞显看懂了顾野的表情,他道:“阴寿鬼力都快被你们耗尽了,哪里还有力气蹦跶出来报仇。”   闻言,顾野脸色有些不好。   俞显没去管顾野什么心情,他从布包里取出一只招魂幡直接插在残破血卦的中心裂缝,后退离开血卦时,借符箓送风扬动幡铃。   在清脆空灵的幡铃声中,一个披头散发,身着破破烂烂棕褐色长袍的男子慢慢显现在血卦中,然而身影虚虚实实,瞧着像是随时能被风吹散的样子。   竟是直接将那厉鬼从血卦底下带了上来。   俞显也是曾在古代世界待过的人,此时多看了两眼那脱力蜷缩在血卦中心,脑袋垂在臂弯间看不清模样的男子,便瞧出了一些端倪。   俞显眉宇微蹙,问道:“这厉鬼是古代亲王级的人物?”   那破烂衣服看起来是棕褐色的,其实是暗黄色,只不过被血浸了后,就变成了颜色更深的棕褐色。不过这倒是其次,真正让俞显确认这厉鬼社会身份的,是那已经很难看清的衣服纹理间勾勒的四爪盘龙图样。   顾野微讶于俞显的眼力,道:“……是的,他是辽丹朝祯启时期的亲王。”   一个亲王级人物,居然成了怨恨化身的厉鬼,还被压困了数百年。   俞显心头微啧,他驱步朝厉鬼走近两步,想要瞧个清楚,好确认该用什么方式去度化这已经快要耗死的厉鬼,嘴里继续问道:“怎么死的?”   顾野道:“族老们说过,这位亲王举兵造反,企图谋朝篡位,被当时的皇帝镇压后凌迟处死,尸首被皇帝勒令扔到了阴气极重的乱葬岗,这便是该亲王死后直接变成厉鬼的主要原因。”   俞显沉吟听着,忽然,他脚步一顿,似确认般问道:“……辽丹朝皇族是什么姓氏?”   顾野有点奇怪,这……应该是初中历史课上就学了的东西,俞显忘了?   他也没有多想,回答道:“殷。”   闻言,俞显莫名心头微动。   俞显没再多问什么,走向殷亲王的脚步却不自觉加快了些,到了近前后,他蹲下身去,看着一动不动的殷亲王,唤道:“王爷。”   殷亲王最开始没有动静,过了会儿才慢慢将垂向臂弯的脸转向俞显,透过凌乱布在脸上的发丝看着眼前的天师,没有说话。   也不知怎么想的,俞显伸手拨开了殷亲王脸上的发丝,当瞧见那张与言非有三分相似的脸时,心头猛然一震。   俞显没有思考言家是不是殷亲王的嫡系血脉。   也没有思考言非是否与殷亲王存在什么特殊联系。   他迅速将手探到殷亲王的肩颈,扯下了肩背处的衣料。   一枚蝶形胎记猛地闯入俞显的视线,赫然印在殷亲王的左侧蝴蝶骨上端。   【叮!成功完成游离碎片点位匹配,开启灵魂碎片收集程序。】 第76章 养鬼(9)   在祁山惨叫声四起时,高住山峦通光阁的顾氏族老们也很快感知到发生了什么,震骇之下,只来得及拿上几样法器,便匆匆忙忙往山下赶。   谁知几人刚走进漆黑的密林,便忽然响起一道幽远的咿呀唱声,腔调里含着凄怨的泣鸣,众人登时停下脚步四散开来,分别站在各自的阵位上,面色十足警惕又难看。   大族老喝道:“哪来的邪祟竟敢擅自闯入祁山!”   顾三族老直接拔出了金钱剑:“大胆邪祟还不速速现身!”   这话一落,咿呀唱声顿时从单声道扩音变成了立体声环绕混响,整个密林都是忽高忽低的唱戏声。   与此同时,密林迅速弥漫起烟白薄雾,在族老们视线所及之处,无不能看见长发曳地,身着不同颜色戏服,化着艳丽妆容的戏子。   只见戏子们四肢好似被一根根看不见的线吊着,有如傀儡般僵硬地舞动着双臂,嘴里咿咿呀呀,满是凄怨哀哀。   而族老们每眨一次眼,戏子们就总会朝他们逼近一点。   这下族老们不再犹豫,纷纷亮出法器朝戏子们攻击而去,结果那一个个“戏子”全是纸人化的。   被剑劈断了腰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依旧自如地往前逼近。   被符箓烧成了灰的,灰烬依旧拼凑出“戏子”的抽象模样,唱声越发尖利凄怨,如同指甲刮挠玻璃的音调,听得人头皮发麻。   众族老惊骇间,余光不经意看向身边,便又发现同伴们已经全都不见了身影。   糟了,是鬼障!言家邪祟居然逃出来了!   果不其然,这念头一出,一声空灵诡异的笑声蓦地从难以辨别的方向传来,顾贰紧张四望着,便又听见一声像是通过震动空气而发出的僵涩话音从他头顶上方响起。   “你在找我吗?”   顾贰浑身毛孔一炸,猛地抬头望去,便见一血色长衫,没有眼睛的少年坐在树枝上,少年一边把玩着红线,一边晃着两条滴着血的腿,脑袋微微压低对向他,顾贰毫不怀疑自己的命已经被那双黑洞般不断淌着血的“眼睛”锁定了。   有血制暗暗牵制言家厉鬼时,他们都想不到一个好的方法能将其收服,如今没有了血制,他们更是跟砧板上的鱼肉没有了什么区别。   百年里死在言家古宅的天师何其多,又有哪一个是从言家厉鬼手里成功逃生的。   “我、我可没有害你!冤有头债有主,当年派顾老柒去言家的是老大,与我无关,你别来找我!”   顾贰惊惧后退两步,倏然转身胡乱抓着一个方向就跑,身后传来一声自顾自的幽幽喟叹,压根没有将顾贰的话听进耳朵里。   “原来是想让本少爷找么?那你可要藏好了噢。”   顾贰心惊肉跳,险些摔个跟头。   如顾贰一般,其他族老也正经历着同样的鬼障,言家厉鬼始终不对他们下杀手,笑声却又如影随形,众族老就像一只只耗子一样东躲西藏,一边惧喝着躲开纸人的袭击,一边试图寻找破除鬼障的路。   就在他们快要绝望时,顾野的声音蓦然出现,仿佛从天外来的话音,让他们瞬间识别出了哪里是出路。   “师父!师父你在哪!”   “族老你们在哪!祁山出事了!”   和顾野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其他弟子的呼唤声。   于是乎,分别处在不同鬼障的族老们方向一致地朝某个方向奔去,却没有一个能分出心神听出这片喊声里,隐含的一丝无机质僵硬感。   当顾野及一应顾家弟子的身影在如水涟般的鬼障结界外越来越清晰时,他们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一举掷出法器打破了结界。   结果一脚还没迈出去,眼前景象便转变成了言家厉鬼高高坐在树枝上,勾唇俯视他们的景象。   “找到你们了噢。”   话音一落,数根红线朝众族老刺来,一举扎进了他们的眼睛,线头如钢丝半弯,一钩一拉,眼球就全被拽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惨叫声没有持续多久,红线转头勒过几个族老的脖颈,狠辣地割破了他们的声带,随即勒着他们的脖子,将他们一路往后拖行了数米,竟是直直拖断了他们的两条腿,拖出数道血径,一眼望去,就像一只长了数根瘦长手指的畸形血爪。   最后红线一抻一拉,已经如同半个人彘的众族老就被高高吊在了树枝上,在薄雾弥漫的密林中,如同几条血淋淋的,正被草木烟熏着的腊肉。   很快,数之不尽的恶鬼从密林里纷纷涌出,把这几条“腊肉”分食殆尽,连同魂魄也掰碎了吃进肚里。   片刻后,密林里干净如初,好似从来没有人在这里被虐杀至死般,闻不到一点血腥气味,只余草木的清新。   了结了因果的恶鬼们身上怨气四散,逐渐淡成了朦胧白光,狰狞的面容也慢慢变得平和,在言非转变回正常形貌时,恶鬼们也纷纷散成了一片云尘,远赴他们的极乐往生。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40,目前清醒值40。】   言非看着眼前幽寂无声的密林,怔忡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言非从树上一跃而下,往顾家宗脉的方向回去,却听斜侧方传来一阵沉缓的脚步声。   他挑唇一笑,转头往那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俞显的身影。   言非朝俞显跑去,像归巢的鸟儿一把扑进了俞显的怀里,得意哼笑道:“你来晚啦,我都解决完了!”   话音落后,却迟迟没有等来俞显的回应,只有那双温暖的手臂迟疑了会儿,才慢慢环上他的腰身,言非不由一顿。   言非微微退开身形,抬眼看向俞显,这才发现俞显的表情很不对劲,尤其是看向他的眼神复杂至极,他辨不清都含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言非甚至觉得俞显有些不安……   言非皱了皱眉,觉着一定是错觉,可还是忍不住捧住俞显的脸,小心问道:“你怎么了?”   俞显仔细看着言非的眼睛,确认里面没有偏执阴翳,没有嘲弄戒备后,才闭了闭眼,猛地收紧了抱着言非的力道,将言非牢牢抱进了怀里:“没事……”   言非不明所以,试探问道:“你是在担心我吗?怕我出事?”   俞显闻言,不知想起什么,眼神微微一暗,似是而非地应道:“嗯。”   言非笑了起来,下颌微扬道:“本少爷可是很厉害的!一点小事而已,解决起来轻轻松松。”   俞显无声莞尔:“是,菲菲公主本事大着呢。”   又听俞显拿这称呼揶揄他,言非气哼哼地推搡了俞显两下,没什么力道,倒像撒娇。   俞显矮身圈着言非的双腿将言非抱了起来,就像抱着一个小孩,他道:“我们回家。”   言非顺势圈住俞显的脖颈,随手用红线编了只蝴蝶放飞在前边,让蝴蝶循着他专门留在祁山入口处的气息引路,眉眼弯弯道:“我们回家!”   俞显望着眼前翩迁飞舞的“红蝶”,恍惚间,好似又看见了殷亲王蝴蝶骨上的那只蝶形胎记。   在脑海响起有别于以往意思,令俞显有那么几秒怀疑内容是否存在错误的系统播报声时,彼时无力蜷缩在地面上的殷亲王随意扫了眼俞显扯落他肩头衣料的手,冷冷地笑了一声。   听见这声冷笑,俞显蓦地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转头看向殷亲王,当瞧见那双肖似言非的眼睛里含着如晦阴翳,偏执狠厉中又充满了嘲弄时,心脏猛地一刺,手不由收了回来。   “你千方百计找到我,是想带走我,设法摆脱我么?”殷亲王开口问道,声线嘶哑僵涩,说不出的诡谲阴沉。   可见即便血卦被破坏,法源运势早被榨取了不少的他,鬼身也没法恢复如初。   被殷亲王的戒备刺痛的心脏,不自觉又泛起了心疼。   此时的俞显满心惊疑混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什么叫做……带走他,又要摆脱他?   那厢殷亲王在俞显沉默不语,仿佛无从反驳的模样下,缓缓撑起半身,双手慢慢搭上了俞显的腿面,轻勾的唇角含着痴执意味:“你明知道的,只要是你,只要你开口,我总会跟着你走。”   他凑近俞显的耳畔,如同念着咒语般,一字一顿道。   “可我就算再死一次,也不会让你如愿。”   诡笑轻而又轻,似远似近,“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话音落下,殷亲王慢慢散成一片萤光,萤光环旋汇聚,化作了一团光雾,飘浮在半空。   俞显伸手接住这团光雾,耳边适时响起进度播报声。   【灵魂碎片收集程序启动中,收集进度1%……30%……】   所处空间正在变幻,片片景象碎成莹星。   【……70%……100%,游离碎片收集成功,即将进入茧流空间。】   转眼不过一瞬,俞显便站在了一片辽阔无垠的数据海中。   光雾从俞显手中飞离,汇向了茧流空间中央,一片高悬在半空的瑰丽星云里。   【经检测游离碎片能量值占比10%,灵魂重塑完成进度75%。】   以往响在俞显耳边的冰冷电子音,此时倒是充斥在了偌大的茧流空间。   而随着这句对俞显来说内容陌生的播报一字一句响起,瑰丽星云显现出一幅区块星云链图,每一团星云对应一片灵魂碎片,且这些星云大小不一,由星云内显示的对应灵魂碎片的数据可以看出,能量值越高,星云体积便越大。   俞显视线一一扫过不同区块的星云,按照走过的世界顺序依次排开,星云数据“W3016-15%”、“W1704-20%”、“W5081-20%”,则分别指代“3016号小世界的余悦”、“1704号小世界的燕清”、“5081号小世界的易然”,百分比则代表了各灵魂碎片的能量值占比。   俞显微微攥紧了手指,才堪堪缓下一阵紧一阵松的心跳,然而喉腔却依然涩哑到发疼:“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灵魂流转,每一世的任务目标都是同一个人碎成残片的灵魂。”   究竟要受多惨烈的伤才会导致灵魂四分五裂,散落在不同的小世界,俞显连稍微想一下都不敢去想。   系统小心翼翼从虚空浮现出来,圆咕隆咚的小光球晃悠了两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俞显望着那颗小光球,嗤笑道:“你嘴里是真没一句实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真正的任务内容?中用点就赶紧解释。”   系统能在任务中途将灵魂碎片的真相展现给他看,也许并非就是真的闲得无聊来诓骗他,俞显不介意给系统一个保住数据命的机会。   系统赶紧组织了一下语言,说:【由于宿主与任务目标的灵魂能产生共应,如果宿主对于灵魂碎片的认知无形传达给了任务目标的潜意识,会造成任务目标自我认知出现分裂偏差,对清醒值增长产生负面影响。】   【而当任务目标生命值清零,清醒值却没有达到满分值时,强行抽离非满分值灵魂碎片会出现两个后果,一是灵魂碎片抽离失败,被异世界吞噬;二是灵魂碎片抽离成功,然而由于存在缺陷,以致于任务目标灵魂重塑后,极大概率也出现不可预知的灵魂缺陷。】   ……这倒是说得过去。俞显心想。   不过……俞显眼睛微眯瞥向系统:“现在任务还没结束吧?怎么这会儿你又能让我知道真相了?不担心认知传达造成影响了?”   系统回答得支支吾吾:【……基于宿主在5081号小世界任务目标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情况下,依然圆满完成任务,最终得出“灵魂碎片认知传达不一定会造成影响”的结论,所以本系统决定尊重宿主的任务知情权。】   俞显:“……”   俞显甩了甩手,感觉有点痒。   系统见状,瞬间开启逃窜模式,迅速往角落一退数米。   俞显倒也没有真想对系统怎么样,说到底,系统这样的处理方式也不失为一种稳妥,换作是他,只会更希望方方面面都谨慎考虑,做到万无一失,从而保证他老婆的安全。   他视线微转,抬手指向另外两团星云,问道:“这两个代表什么?”   只见那两团星云显示的数据分别是“F4091-10%”、“F0991-10%”。   系统回答道:【分别是4091号小世界和0991号小世界的游离碎片,能量值占比都是10%。】   俞显:“4091的是谁?”   系统:【殷止。】   那便是殷亲王了。   俞显眉宇轻蹙,他所认识的到殷止就没有了,而言非也是在4091号小世界,那0991号小世界又是哪来的?任务目标又是谁?   俞显:“0991的又是谁?”   系统:【品种是英短银渐层的流浪猫。】   俞显心头一震:“我的世界也是任务世界?”   系统:【实际上宿主并不属于初始任务世界,只是由于异世界时空运制的影响,才会在灵魂投入异世界时失去所有原本的记忆。】   俞显怔了怔:“我投入初始任务世界是在哪一个时间点?”   系统:【0991号小世界2025年7月11日21时32分08秒。】   俞显:“……”正好是他遇见流浪猫的那天。   所以他所拥有的关于原生世界的记忆,和现在穿越不同世界时一样,都是系统拨弄时空线后在他脑子里生成的数据……   俞显好半天无言,片刻后,他不由想起了殷止面对他时的态度,与流浪猫起初看见他时的模样何其相似。   俞显原以为是流浪猫野性难驯,对人类存在戒备很正常,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游离碎片不用提升清醒值就能收集么?它和灵魂碎片有什么区别?”俞显问道。   系统:【游离碎片拥有灵魂本体完整的记忆,自我认知程度百分百,主观意识不受异世界时空线的干扰,即刻就能进行灵魂点位匹配,只不过受限于躯体,点位匹配时长也会有所不同。】   完整记忆……俞显心里猛地一沉。   俞显压下翻涌的心绪,继续问:“流浪猫的点位匹配用了多久?”   系统:【280天。】   ……这便对上了。   小猫一被系统收集完游离碎片,他就出了车祸。   俞显视线微侧,又问:“余悦的点位匹配用了多久?”   系统:【60天。】   俞显:“燕清呢?”   系统:【360天。】   话一出,系统登时一僵。   系统:【……】   俞显:“……”   俞显:“原来登出程序待机时长就是灵魂点位匹配时长啊。”   系统:【……是的。】   俞显:“那是不是我前脚刚登出小世界,后脚你就忙着收灵魂碎片了?”   系统:【……】   俞显:“收灵魂碎片最长耗时是多少?”   系统支吾道:【……不超过2小时。】   很好。   俞显皮笑肉不笑道:“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时空线痕迹清除后,任务目标命运趋势良好,未来顺风顺水,他压根就不会逗留在小世界,而是跟着我一起离开,对吧?”   所以被老婆忘得一干二净,被迫扔下老婆在小世界的种种愤懑,担忧,都成了一场乐子。   而系统为了瞒下“灵魂碎片”的真相,撒下一个又一个弥天大谎,套娃一样把他套得蒙头蒙脑。   一想到他的死给老婆造成过难以言喻的冲击,愧疚痛苦的情绪如果没有再次相遇后的日夜相伴,恐怕根本无法得到缓解,俞显直接气笑了。   明明这种苦痛完全可以想办法规避。   ……玛德。   直面宿主的死亡视线,系统颤颤悠悠来回晃荡,数据心虚得不行。   俞显:“记一顿打。”   系统微微一蔫。   想到什么,俞显眼睛微眯,问:“灵魂碎片收集有没有距离要求?”   系统不假思索:【任务目标需要在宿主五米范围内。】   俞显牙根一咬:“余悦的灵魂怎么收集的?”   系统一抖:【……操控网络数据,往他手机推送车祸新闻资讯。】   而余悦看到后就立马赶去了医院。   俞显:“记两顿打。”   系统哇的一声飙了数据泪。   俞显只当没听见。   在离开茧流空间前,俞显最后问了一句:“灵魂碎片之间记忆互通么?”   系统抹掉数据泪,回答道:【不互通,只有在宿主靠近任务目标时,任务目标才会概率性与茧流空间已收集的灵魂碎片产生记忆感通。】   既然如此,易然幻觉里的人就不会是身为狐妖的他了,而是另一个他。   那么,另一个他又是谁?   俞显望着那片瑰丽星云,心里问道。你呢?   你会是谁?   灵魂共应、灵魂碎片、世世痴执、万般戒备……   这桩桩件件,似乎都在告诉俞显——   “他”的死,与他有关。 第77章 养鬼(10)   从茧流空间离开回到顾家宗脉时,俞显仍维持着只手捧着光雾的姿势,落在顾野眼里的景象,却是殷止被俞显超度后化为了光雾,在俞显的手中渐渐弥散。   那时顾野并没有听见俞显和殷止说了什么,只隐隐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之后见殷止已经被超度,便没有再多想。   临走前,俞显只简单提醒了顾野几句,让顾野好生收拾顾家残局,随后便驱步赶往了通光阁。   一路上俞显的心绪就没有片刻安宁过,每每思忖自己在忘却的过往中,极有可能给过爱人致命的伤害,就没办法做到平静。   倘若到了最后,事实果真残酷到会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他宁可懦弱一回,不去追索真相……   然而逃避的念头只浮上一瞬,很快又被俞显自行打消了。   ……不追索真相,意味着任务懈怠,而一旦懈怠任务,那片瑰丽星云,就只能是弥散不聚的碎魂了。   俞显嘴角扯出一丝苦意,只觉着从来没有这么进退维谷过。   直到言非满是依恋地扑进俞显的怀里,将俞显虚悬不安的心生生扑落在了实地,俞显才恍惚回过神来,用力抱住了心爱之人。   俞显心想,无论最后要直面的真相有多残忍不堪,他都绝对不会放手。   想到殷止说的,俞显永远无法如愿摆脱他,俞显觉得殷止说错了。   如果爱人当真打造了一座无形的囚笼将他困锁,俞显会做的,定然不是想办法逃脱。   而是把爱人一同拉入囚笼,与他一道沦为囚徒。   稍停在翩迁红蝶上的视线微微发沉,随后落回了言非的脸上,言非浑然不觉俞显的心思百转,顾自用红线清除着前方碍路的杂草,嘴里抱怨道:“顾家这么穷吗?怎么连个洒扫的下人都请不起,这草长得都快比树高了。”   俞显扫了眼最高也不过及膝的杂草,知道“不干不净”又让小少爷不舒坦了,这是在借题发挥贬损顾家呢,于是失笑附和道:“可不是么,这都穷到混成惯偷了。”   说的就是祁山顾氏数百年来偷运又偷福的丑恶行径。   言非轻哼了哼,随后眼珠子一转,他将脸凑近俞显,用鼻尖点了点俞显的,眼巴巴道:“说好的,要带本少爷出去玩啊。”   俞显嘴角微勾:“嗯,说好的。”   言非瞬间高兴起来,谁知俞显又道:“只不过你这功力还……”   “你又出尔反尔!”言非直接打断俞显,“功力功力,就知道拿功力搪塞我!本少爷生气了!”   言非咬了咬牙,气得别开头,一副不想看见俞显的样子。   俞显轻笑了声,凑在言非耳边道:“你身上的血制不是解除了么。”   闻言,言非瞬间领会到了俞显的意思,心脏顿时咚咚加快跳动。   他回头看向俞显,瞧见那双如潭深邃,浮着别样意味的眼睛,言非恍惚觉得本该冰冷的血液,竟是慢慢沸腾了起来。   言非脸颊开始发红,视线微低躲闪俞显的目光:“解、解除了啊。”   俞显道:“所以?”   言非瞄了眼俞显噙笑的模样,知道俞显又在坏心眼地要他自己把需求说出口,一时间羞得心慌意乱,又怕不如了俞显的意,俞显又要换其它法子逗弄他,于是嘟哝道:“你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俞显佯作不明:“给你什么?”   言非:“就是,那个啊……”   俞显:“哪个?”   言非瞪着俞显叫嚷道:“元阳!给我元阳!”   俞显顿时失笑出声,还道:“这夜深人静的,小点声啊小少爷,不然一会儿该人尽皆知了。”   这人好生犯坏!   言非再次气得咬了俞显的肩头一口。   回到布罗山庄后,言非原以为俞显会直接把他带回卧室,然后这样那样,谁知俞显却留下他独自一人在卧室里等着,转身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去捣鼓什么东西。   过了快有半个小时,俞显才回到卧室,二话不说将他抱起来,转身把他带到了楼上一间布画着阵法的房间。   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檀木大床,床沿悬坠了数枚散着瑞气的玉珠,而床周围的地面则用朱砂画着言非看不懂的阵纹。   只是吸收元阳增长功力而已,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吗……?   言非心里浮上疑惑,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一片温软触感就落在了他的脖颈上,惹得他忍不住一个颤栗。   唇吻微微向下,又吮在了蝶形胎记上。   言非禁不住身子一软,靠在了俞显的怀里:“俞显……”   俞显眼皮轻垂,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只用一只手,便不疾不徐地褪去了言非的衣物,随后抱起言非,往檀木床走去。   在俞显的引导下,言非体验到了另一种极乐,他神智昏眩着,完全没有发现手腕和脚腕都被俞显用吊挂着玉珠的金线绑住了,直到元阳送入他体内的那瞬,四肢腕部忽然开始发烫,他才惊觉这是什么阵法。   俞显正在超度他。   “不……不,我不要!”言非惊慌不已,他推搡着俞显,试图从俞显身下躲开,可是四肢被束缚着,他根本逃不掉,“我不要走!放开我!俞显你放开我!”   俞显不为所动,身形一近再次把言非困住,嗓音涩哑发沉:“……言非,听话。”   “我不!俞显你混账!谁给你的胆子送本少爷走!”言非直接破口大骂,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神情凶狠地怒瞪着俞显,脸色却比哭还难看,“我不需要进入轮回!当孤魂野鬼也没什么不好!你没有资格擅自超度我!”   他想徒手扯断金线,俞显见状直接握住了言非的手,十指错开指缝,锢住了言非的每一根手指,随后干脆以吻封缄,以身为锁,压制住言非的挣扎反抗。   渐渐地,言非放弃般松了力道,他眼神灰然地望着贴了数张符箓,晃动不休的天花板,被吻堵住的唇口发出悲泣低呜声。   俞显动作一顿,不由微微退开看向言非。   “我不走……我不要投胎……”言非脸上淌满了泪水,哭得好不伤心,“俞显……别送我走……我怕下辈子找不到你……”   俞显捧住言非的脸,道:“我会找到你。”   “可我不想忘记你!”言非泣声道。   俞显心神骤震。   俞显只想着这是能净化言非身上的怨气,度化言非命格最有效的方法,也是最快提升清醒值的方法。   即便超度的最后,清醒值并不能达到满分值,他也能操控着言非的魂魄在这一界面重新投生到一个更好的家庭,让言非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下长大,抚平“前世”的伤痛,同时清醒值也能平稳顺利地增长到100。   却忘了言非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好意”。   也忘了“死亡”曾在他们之间划下过无数道伤口,直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愈合。   而“遗忘”,是另一种“死亡”。   这种“死亡”,俞显曾在每一世直面对他满目陌生的爱人时,经历过无数次。   言非哭道:“你明明答应过不会把我随意丢掉,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俞显呼吸一颤,赶紧扯断了捆着言非的玉珠金线,伸手将言非牢牢圈进了怀里,罕见无措道:“对不起,对不起宝贝,我错了。”   “是我混账,欠缺考虑,对不起……”   言非抱住俞显的腰身,后怕地呜呜哭着:“你太过分了……”   俞显揉着言非的后脑:“对不起。”   “呜呜呜呜呜我讨厌你!”言非直接哭骂,“我最讨厌你了……呜呜呜……”   俞显闻言轻笑,侧首吻了吻言非的颈线:“我爱你。”   嚎啕哭声微微止了一止,随后变为了抽抽搭搭的哭泣,还混了一声小小的“哼”。   在俞显再次缓缓动作起来时,抽搭哭泣就细微变了音调。   虽然无法通过超度让清醒值快速增长了,但该增长还是得增长,哪怕增长速度较慢。   于是俞显道:“以后跟着我去攒功德吧,否则你的命格无法彻底度化。”   “不要。”言非断然拒绝,模样很是警惕,生怕俞显是在想别的主意,好再次把他送走。   俞显无奈道:“真不想要轮回转生了?”   言非还是道:“不要。”   俞显将言非重新放倒在床上,俯身间看着言非,说:“可我功德圆满近盛,死后必定会进入轮回,你不想跟我一起走么?”   言非闻言哑然片刻,才迟疑地收了利爪,呐呐道:“想……”   俞显问:“所以,要不要跟我去攒功德?”   言非别别扭扭了两秒,才嗫嚅道:“要……”仿佛刚才还固执不肯低头的人不是他。   说完,言非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我的命格被完全度化了,你不准先送我离开,我要抓着你一起投胎,这样就能在下辈子很快找到你了。”   俞显含笑吻了吻言非的唇,说:“我会先找到你。”   言非被俞显这般肯定的语气说得心里顿时安定不少,但还是很坚持:“必须一起离开!”   俞显笑了,表情极是宠溺:“好。”   话落,俞显深吻住言非,身体一沉,带着言非又一次沉沦进欲.海中。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5,目前清醒值55。】   ……   近日风水界很是热闹,到处都是谈论不日之前祁山顾氏遭到恶鬼反噬这一事件的声音。   听闻祁山顾氏出事那日,许多外出的顾家人都在不少人眼皮底下被恶鬼残杀至死。   最开始亲临鬼杀现场,对风水界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目击者还以为只是眼前这一个做了什么坏事,所以遭了报应,直到爆出类似灵异凶案在同一时间段不同地点发生了数起,且死者皆是顾家的人时,众人才知道这是顾家驱策的恶鬼们在报复整个祁山顾氏。   一时间,有人唏嘘不已,有人幸灾乐祸,还有的人见顾家大势已去,顾家人员凋零,很是干脆地落井下石,四处宣扬祁山顾氏的丑恶面目,致使顾家的寺庙一夜之间少了近九成的香火。   而这九成香火,则全都分散转移到了别的庙观。   余下一成的人摇摆不定,仍然对“祁山顾氏坐持福运”抱有幻想,不过这些人估计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看清祁山顾氏确实已经衰落后,逐渐放弃顾家,转头奔往别的庙观。   于是祁山顾氏沦为了人人唾弃的邪魔外道,逢人提起时,少不得要啐一句晦气。   令人称奇的是,祁山顾氏幸存下来的顾家人,竟在顾家一位名叫顾野的杰出子辈的带领下固守住了祁山,没有让祁山地界被别门别派染指分毫。   更叫人惊异的是,祁山顾氏竟一改延续数百年的族系制,废止“族老”的绝对地位,拥“家主”为唯一领头,听说还彻底销毁了堪称镇派秘术的策鬼术,也不知是真是假。   可就算如此,众人也认为名声已经败坏到这个地步的祁山顾氏,不过是在垂死挣扎,要不了多久,祁山顾氏就会彻底退出风水界舞台,成为一抹轻飘飘的风水史。   结果谁也没想到,澜青真人俞显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携澜青山多位道士一同参加了顾家首任家主顾野的承位仪式,公然表示支持祁山顾氏以全新面貌重振旗鼓,造福风水界。   造不造福风水界倒是两说,澜青山为祁山顾氏撑头却是明晃晃的事实。   于是各门各派不得不掩下那份对祁山顾氏的轻蔑,甚至在顾家人出门活动时,还要给足面子,不使绊子。   原以为顾家人会凭借澜青山的支持而维持以往高调的行事作风,不曾想顾家家主承位仪式结束后,顾家人竟是彻底低调下来,鲜少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俨然有了一种避世而居的感觉。   然而谁又能想到,看似避世而居的顾家人,实际上早已纷纷乔装打扮出门,隐姓埋名成为一介散游道士,四处行善积德,以赎祁山顾氏数百年累累罪行。   至于策鬼术,其实只销毁了有违道义的部分,余下部分则与澜青山的驱鬼术有机结合,变成了一种全新的术法,作为祁山顾氏新的镇派秘术使用。   而促成这一切良性发展的俞显和言非,同样正在到处游走,寻取功德。   在那晚初欢之后,言非虽然没有被法阵超度,然而吸收到体内的属于俞显的元阳,依然极大程度地度化了他的命格,萦绕在周身的浓郁鬼气也被瑞气冲淡了不少。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言非褪去了青白而浮上了红润的脸色,看起来与正常人没有多大区别,最多也就瞧着有些病态白而已。   于是乎,言非终于能如愿迈出大门,跟着俞显到处玩……不对,到处攒功德了。   为了顺利融入人群,不显得太过于个性,言非一改着装风格,特意换上了现代装,还是极具青春气息的运动装,乍眼一瞧,整个鬼活脱脱就是一个刚成年的男高中生。   俞显同样脱掉了水青道袍,换上了与言非同一系列风格的衣服。   然而两人因为过分出众的容貌,加之俞显蓄长及腰,仅用一根古朴木簪挽了半数的头发实在特殊,赢得了超高的回头率,甚至有胆子大的路人直接问俞显是不是刚下戏的古装剧演员,向俞显讨要个签名。   在这一界面,俞显只见过找他要符箓的,倒还是头一次见找他要签名的,好笑之余,俞显直接否认了路人的猜想,言明自己这一头长发是原生发,家族规矩使然,才会蓄发不剪。   明白是误会了,路人尴尬一笑,说了句“不好意思”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随行在一旁瞧热闹的言非,总会适时牵住俞显的手,像小孩炫耀糖果一样甩着俞显的手,彰显主权。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拿着手机偷拍,在这个信息共享的时代,一旦俞显和言非的照片流传到网络上,保不齐就会引来极大的关注度,就像上一个界面的明星处境一样,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不小的困扰。   不过对此,俞显并不担心,毕竟不管路人们拍了多少照片,他们的手机相册最终都不会留下半张。   因为言非会通过鬼力干扰,直接影响电子产品的摄像功能。   俞显几乎能预想到,当这些人发现照片无故失踪后,各大手机公司的客服投诉电话会被爆打到什么程度。   顺利融入人群后,两人便开始了走走停停的攒功德生活,清醒值也随着功德的积攒,一点一点往上涨着。   基于言非的能力与法源属性进行考量,适合言非获取功德的主要方式就是帮忙收拾怨灵了。   至于超度亡魂、点灯祈福一类善行,便只能是俞显出手。   所以看似漫无目的,随走随停的游玩,实际上都是俞显有意规划好的路线,目标站点也十分明确,都是些出现了重大灵异事件的地方,那可是现成的怨灵,现成的功德资源。   除此之外,一人一鬼还刻意将身上非同寻常的气息掩藏得干干净净,半丝不露,同时释放出几缕瑞气,伪装成两个阳运不错的普通人。   只因沿途中非目标站点的地方,总能时不时出现意外资源,而这些意外资源往往都是作恶惯犯,害死过不少人,最是喜欢挑选阳运好的活人来饱餐一顿。   比如现在。   言非看着除了他和俞显外,只有零星几个“人”的空荡荡公交车车厢,隐秘地勾了一下嘴角,眼里却浮着惊疑不定,好似有些惶惧不安地紧攥住俞显的手,用气音问着俞显:“老公,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我们回家的方向啊?是不是坐错车了?”   俞显及时咬紧了牙根,险些没有破功笑出声来,他不动声色瞥了眼公交车司机听了言非的话后,微微扭曲的青白肿脸,用力回握住言非的手,假装镇定地安抚道:“应该是坐错了,没事宝贝,到了下一站我们就下车。”   然而他们清楚知道,不会有什么下一站,这辆公交车不到目的地,是不会停下来的。   窗外景色迅速变化,从绚丽的城市霓虹,变为了漆黑蜿蜒的山田野壑。   言非惊慌喊道:“司机叔叔麻烦停车,不好意思我们坐错车了,需要下车。”   司机僵硬回答:“没有到达站点,不能停车。”   言非:“可是我坐错车了啊!这里那么偏僻,要是越走越远,我肯定会迷路回不了家的!”   司机:“没有到达站点,不能停车。”   言非叱骂:“你这糟老头子怎么听不懂人话!我让你停车!”   俞显俯身假装肚子疼,肩膀微微耸动。   “没有到达站点,不能停车。”   “除了这一句你还会说别的吗?!”   “没有到达站点,不能停车。”   “我要投诉你!”   说话间,公交车一路疾驰,朝着一处悬崖奔去。   而司机的脑袋直接一百八十度后转,只有眼白的眼睛盯向言非:“没有到达站点,不能停车。”   两秒后,公交车没有摔下山崖。   言非脸上的惊慌收束,俞显直起上半身懒散后靠着椅背,两人同时看向司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似笑非笑。   司机以及车上其他“人”:……?什么情况?   言非缓缓释放身上的厉鬼威压,嘻嘻一笑:“本少爷玩剩下的,你也配玩?”   这下惊恐的就轮到司机了。   司机毫不犹豫就要拔窗逃跑,结果整座公交车都被红线捆成了一个网笼,挡在窗外的红线网格直接把司机弹回了车里。   言非迅速出手,一红线绞碎了司机的魂魄,在司机凄厉刺耳的惨叫声中,无数缕不甚明晰的光云从中飘出,正是死在司机手里的人被吸食的阳运,有那么几缕则飘向了车里其他人,显然这些都是受害者。   俞显当即甩出数张符箓,引导着光云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飞去,飞向受害者们原本的魂体。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62。】   言非挥手收回了红线,重新坐回了俞显身边。   周遭的黑黢山崖逐渐变成了映照霓虹的城市,公交车依然停靠在他们原本上车的站台边,车厢里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倒也热闹,充满了生机。   而公交车司机不知去了哪里。   过了会儿,两人才见司机从不远处的便利店出来,手里提着一袋东西上了驾驶座,转头满脸抱歉地对乘客说:“不好意思等久了,我去取了个外卖。”   那张脸与刚才的鬼司机完全不同。   乘客们纷纷说着没关系,表示对司机的理解。   公交车很快开动起来,朝俞显和言非真正的目标站点驶去。 第78章 养鬼(11)   夜色下灯光璀璨的一线城市,往往繁华而热闹,尤其是人流量大的市中心商业区。   然而偏偏有这么一座矗立在商业区的百货大楼,明明灯火通明,商场门口却怪异冷清到看不见半个人影,就连经过商场附近的行人,也避讳似的刻意挑距离百货大楼远的路段走,以致于百货大楼周围空出了至少五十米的真空带。   于是,当一个正路过这地段的老大爷看见两个刚从702路公交车下来的男生径直往百货大楼方向走时,忍不住高声招呼道:“那边的,那两个小伙子。”   俞显和言非闻声,迟疑地偏头望过去,不确定这老大爷是不是在叫他们。   老大爷见两人看过来了,赶紧道:“对,就是说你们,别再往前面那地儿走了,没看见人都避着走嘛,里边是空的,这大商楼邪门得很,死过不少人的。”   说着,老大爷打量了他们两眼,问:“你俩外地来的吧?”   俞显扫了眼百货大楼,眼中若有所思,嘴里不忘回应老大爷:“我们是从京都来的,来雍西旅游。”   老大爷嘿了一声,道:“难怪愣头愣脑地往那走,要想买东西就到别处去买,而且这里有保安看管,你俩就是想进也进不去。”   俞显佯作唏嘘,道:“好吧,谢大爷您提醒。”   老大爷说着“不用不用”,转头继续溜街去了。   俞显回头看向言非,正想说继续走时,却见言非眼神奇怪地看着那座从外表瞧来并没有太大异常的百货大楼,不由问道:“怎么了?”   言非眉头微蹙,说:“灵异局给的资料不是说这里藏着多只恶鬼,鉴于此楼在建造时布局就设计得巧妙,被这些恶鬼善加利用,所以哪怕恶鬼们并不是十分厉害,也至今没有天师能成功消灭他们,只能压制吗?”   这座能算半个区域地标的百货大楼虽然是近期才被定义为阴楼,但其实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发生诡异命案,只不过由于每件命案间隔的时间较长,人们起初并没有将其与灵异挂上钩,还以为这些命案只是偶然事件。   然而当命案数逐年增加,到了今年已经发生不下十起后,量变成质变,积压多年的恐慌一朝爆发,迅速在人群中扩散,很快便引起了灵异局的注意。   没想到的是,灵异局出手却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最后只能靠严格管控商场入口,不让人们进入商场,以及采用阵法压制恶鬼的方式来规避命案再起。   不过就算不管控,也不会有人敢靠近百货大楼。   知道俞显要带言非去攒功德后,不久前在澜青山扶助下顺利登任顾家家主,俨然成了俞显半个助手的顾野便接过了择选目标站点的工作,从只有风水界人士才能获准进入的灵异网罗列出清单供俞显挑选。   当俞显从清单选中这座百货大楼作为目标站点之一,并让顾野联系灵异局要更详细的资料时,灵异局的人差点以为出现了幻觉,反应过来后便是说不上来的激动,转头动作麻溜地将资料整理出来,托顾野转给了俞显。   俞显沉吟回道:“资料上确实是这么写的,你觉得是有哪不对么?”   言非撇嘴道:“我感觉不到半分恶鬼的气息。”说好的功德资源根本就没有。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白跑了一趟。   俞显啧声道:“那就是这楼的风水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有人借此谋财害命,根本不存在什么恶鬼作恶了。”   这样的事例其实并不少见,有些富商会为了财运暴涨,于是违背良心请人造局,不择手段地大肆敛财,往往命格弱的人一经入局就会被攫取运势,变得十分倒霉,甚至丢失性命。   从某种程度来说,恶鬼不一定有人可怕。   既然连灵异局都没看出来,可见此楼风水局破起来很可能会有点棘手,不过俞显没有将这思虑说出来,他看了眼兴致缺缺的言非,无奈笑道:“你在外面等我吧,这种局要破起来并不算难,我很快解决完就出来。”   “不要,我也要去玩。”言非断然拒绝,“一个人在外面等着多无聊啊。”   “好吧。”俞显牵过言非的手,“那就走吧。”   两人朝百货大楼走去。   不远处保安亭里,一身材魁梧的保安发现了他们后,持了根警棍赶紧从保安亭里走出来,喝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里已经不让进了你们不知道吗?不要再往这边走了!赶紧离开!”   俞显扬声回应道:“澜青山的。”   这话一出,保安当即一愣,转瞬态度一变,迎了上来:“是俞天师吗?”   俞显:“嗯。”   “俞天师别见怪,我刚才没把您认出来,还以为又是那些个心大想来这寻刺激的年轻人。”   保安早前就收到了上级的通知,知道澜青真人会来解决百货大楼的事,也做好了接应的准备,原以为会是个道袍飘飘,须发尽白的高深老道,结果没想到名号响亮的澜青真人居然这么年轻,这年纪瞧上去也就二十来岁吧。   ……难不成是道行颇高,容颜永驻,实际上年龄已经很大了?   保安思绪飘了一飘,见俞显只是好笑一哂没有说话,便转头看向了俞显身边的言非:“这位是?”不会是澜青山又一个高人吧?   俞显:“我道侣。”   保安:“……???”   道、道侣?!两个男人?!!   保安当场宕机。   这一界面与上个界面不同,还是个主流观念普遍难以接受同性恋的世界。   俞显也不在意,目光落在百货大楼,问道:“这里不是封禁了吗?里面又没有人,怎么还把灯开得这么全?”   闻言,保安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回答道:“不是我开的,从封楼开始,它就这样了,应该是里边的脏东西搞的鬼。”   里边又没有恶鬼,谁搞鬼?俞显心道。   既不是恶鬼,也不是灵异局,那就是建造这栋楼的幕后之人在装神弄鬼。   俞显没有再多问,直接牵着言非绕开保安,道:“我们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守着。”   保安道:“好的。”   两人一路走向百货大楼,谁知刚迈过商场门口,商场里原本亮到晃眼的灯光便倏然暗下,乍然望去,每层楼每家门店里的人形模特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好似隐匿在角落窥视来人的鬼怪。   俞显转头往后看去,只见原本热闹的商业街早已变成了望不到边际的黑雾。   “障眼法?”俞显猜测道,神色没有出现一丝紧张,仍然放松。   离百货大楼远时,俞显确实没法像言非一样清楚感知楼里是否有恶鬼,但身处楼内时,俞显要是还感觉不到,只能证明这里的确是没有鬼怪存在了。   然而说完后,却没有听见言非的回应。   俞显回头看去,竟见言非神色很不对劲,眉头也越锁越紧。   俞显:“言非?”   言非说:“这个地方让我感觉不太舒服。”   俞显原本散漫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揽住言非,以一个保护的姿态,同时端量着商场内昏暗不明的景象:“是他们布置的阵法影响到你了吗?”   言非摇头道:“不太像,灵异局的阵法我能分辨出来,正常情况下并不会对我造成丝毫影响,应该是百货大楼自成的阵法。”   “奇怪的是……”言非视线扫过偌大的商场,“这里好像有我的东西,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只是觉得气息很熟悉。”   俞显一怔。   说完后,言非干脆闭眼释放气息,去仔细感受商场里的阵法,俞显便是惊疑,也没有贸然开口打扰,余光警惕着周遭。   片刻后,言非倏然睁眼,眼睛闪过一缕冷冽,“这阵法运行方式与血卦相似!”   俞显眼神骤凝。怎么回事?难不成顾家之前还留有一手,恶根并没有被彻底除掉?   不对……   俞显前后回想了一遍,确认顾家已经被他们收拾干净,不可能会留有后手。   念及言非嘴里的“相似”,俞显快速问道:“除了相似之外,还有没有什么是让你觉得奇怪的?不同之处在哪?”   “有……”言非说,“之前哪怕距离血卦很近的时候,我都不会产生不适,可是现在站在这里,我总觉得好像魂体要被吸走一样。”   言非一顿,随后又给出了另一种形容:“它就像是,想要吞噬我。”   “吞噬”一词一出,瞬间抽动了俞显的神经。   就在这时,那一个个人形模特忽然变成了一只又一只奇形怪状的兽像,兽像齐齐转向商场天井,环着楼层回廊不断变换位置,变换间兽像残影带起一阵阵阴风,天井也随之腾起了无数血色符文,血色符文随阴风飞绕在半空,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内,殷止的身影虚虚实实显现,悬浮其中。   俞显瞳孔皱缩。   明白这是进了圈套,俞显反应很快地抱着言非往后退,结果还没有后退几步,俞显的手便直直穿过了言非的魂体。   俞显惊然望去,此时才发现不知从哪一刻开始,言非就被攫取了神智,神色已是麻木空白。   脱离俞显的怀抱后,言非眼神空洞地看着殷止,一步一步朝漩涡走去。   “言非!”俞显紧追两步抓向言非的手,却抓了一团空气,“言非回来!”   俞显还想再拦,结果一阵悍然风力猛地将俞显往后一推,俞显力有不控,狠狠摔在了地上。   言非此时已经走进漩涡,身影与殷止一样,也开始变得虚实不清。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该死,最可恨的星执官。”   一道低哑阴厉的嗓音从天井上空传来。   俞显闻声一震,猛然抬头望去,只见四楼回廊上,静静伫立着一个身着金线银袍的道士。   赫然是顾野。 第79章 养鬼(完)   俞显神色冷凝,眼神布满了杀意。   “是你。”   燕清所在的那一界面,就出现过的东西。   俞显眼中所望到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顾野,而是被不明能量体附身的顾野,只见“顾野”的瞳仁里泛着无机质的诡谲红芒,隐约可见跳动的数据符号。   “顾野”嘴角狠厉一拧:“虽然你让我非常厌恶,但我还是要感谢你,帮我重新集合了源子的能量,省了我一个又一个慢慢吞噬的时间。”   话落,“顾野”迅速出手放出数根神经状的能量触须,一举刺入了俞显的大脑。   【警告!警告!卡吗病毒正在试图抢夺灵魂碎片!茧流空间现已自动开启防御机制!强制执行本源能量抽取指令!】   比灵魂电击还要强烈的剧痛搅着俞显的脑海,俞显死捂着头,浑身抽搐着硬生生跪在了地上,隐约听见系统的声音,潜意识促使他出口喝道:“不行!”   【星执大人!】   系统急得数据脑打结,称谓下意识脱口而出,俞显不由一怔。   瞧见那无数根恶心的能量触须已经攀爬上了茧流空间的结界,正在尝试扎破口子往里钻,情况已是万分危急,系统也顾不上继续掩饰,以躲避异世界时空运制的规则反制了,快速道:【请星执大人即刻取回融护灵魂碎片的本源能量对付卡吗病毒!并下达打开星轨,联结星源世界的指令!指令一经下达,可立即开启登出程序!回到星源世界!】   这字字句句对于俞显来说明明该是陌生的,可他却能轻易理解其中逻辑和含义。   倘若真的像系统说的这样做,那就意味着……要放弃言非。   以及放弃此时漩涡中,殷止数百年间被卡吗剥取的部分能量。   乍眼瞧见漩涡中的“殷止”时,俞显还以为游离碎片并没有收取成功,可当发现“殷止”微微呈现透明的身体里,隐约可见的血卦图纹时,俞显顿时便明白过来了。   那并不是真正的殷止,而是殷止被血卦榨取的轮回运,即灵魂能量。   这便解释了明明殷止身为强大厉鬼,为什么游离碎片能量值的占比却只有10%,与初始任务世界的流浪猫能量占比同等。   俞显原以为游离碎片的能量值占比是既定的10%,如今看来,能量的多少与灵魂碎片的性质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至于卡吗……   俞显攥紧了拳头,眼睛烧得通红。   祁山顾氏是靠压制殷止起家,连同策鬼术也是借此研习而出,可彼时殷止已是能力奇绝的厉鬼,又怎么会轻易被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制伏。   所以从数百年前,卡吗就已经开始对殷止下手了,明面上是祁山顾氏在作恶,实际上背后操控的一直都是卡吗。   俞显知道如果不按系统所说的做,很可能灵魂碎片就会被卡吗夺走,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估量。   可就算是知道又如何。   俞显宁可冒险,甚至丢掉性命,也做不到丢下言非。   他竭力忍着绞割大脑的痛苦,死死盯向旋涡里已经与“殷止”融合完全,身影开始莹散,就要化为灵魂碎片形态的言非,咬牙沉声道:【赌一把。】   系统:【??!!!】   下一刻,俞显身形一翻,动作敏捷地躲开不断缠来的能量触须,飞快朝漩涡跑去。   系统: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它真的不想沉睡在这里呜呜呜……   察觉到俞显想要做什么,卡吗顿时笑不出来了,他立马放出数以万计的能量触须,竟是豁出了全力,将这片空间覆盖成了一个巨大的能量笼,漩涡转速也越来越快,言非很快便成了一团光雾,正被漩涡扯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洞。   在光雾被彻底吞噬的前一刻,俞显猛地朝光雾飞扑而去,同时喝声命令道:【释放灵魂碎片!】   系统当即执行指令迅速打开茧流空间,竭取数据海里所剩无几的能量一手牵制触须的逼近,一手将灵魂碎片全数送进了旋涡中。   漩涡内,俞显一把将光雾拢进了怀里,瑰丽星云如有感应般,旋绕在俞显的周身。   黑洞强大的引力瞬间锁定俞显,将他悍然往下扯去。   于躯体被黑洞吞没的瞬间,俞显拽着最后一丝力气,发出指令。   【开启星轨枢纽……联结……星源世界……】   漩涡收束,黑洞闭合。   静等几秒后,确认没有任何动静,卡吗脸上浮起越来越盛的兴奋,癫狂大笑起来。   “自投罗网!不自量力!”   “星源世界终究不过是一堆废物架起来的低等宇宙!”   卡吗收回所有能量触须,化作一条形同细蛇,泛着黑红诡芒的能量体从顾野身体里飞出。   偌大商场再次亮堂起来,兽像变回了商场各楼门店的人形模特,唯有晕沉在地的顾野浑然不知发生过什么。   虚空中裂开一道口子,可窥裂口之外是浩瀚无垠的星宇。   卡吗正要钻进裂口中,谁知这时,整个空间开始色块交融,线条扭曲,卡吗震惊转身望去,只见原本黑洞闭合的位置开始环旋飓风,周遭所有解离的物质被尽数卷入其中。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8,目前清醒值70!】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75!】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25,目前清醒值100,经判定检测结果达到满分值,恭喜星执大人完成任务!灵魂碎片自动开启点位匹配,预计耗时10秒钟!10、9、8、7……】   系统播报声直接响彻整个空间,在满分值播报话音落下时,整个空间已经变成了茧流空间。   而被坍缩空间里的乱流重伤的俞显,正虚弱地撑跪在数据海上,他望着细蛇一样的卡吗,唇角勾起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他赌赢了。   卡吗缓缓绷直了身体,望着数据海中央在灵魂碎片记忆感通下已完全恢复自主意识,正在与瑰丽星云迅速融合相当的,属于言非的那团光雾,卡吗猛地一掠,朝瑰丽星云急射而去。   【……4、3、2、1,灵魂点位匹配成功!】   俞显嘲讽一嗤,凭借本能记忆直接操控数据海中的本源能量化出万千锥刺击向卡吗,卡吗飞快躲避着,不察俞显暗中又化一支能量箭,从后一举穿过了卡吗的能量体。   “啊啊啊啊啊!!!”   【经检测能量值占比25%,灵魂碎片收集进度100%,自动触发登出程序,星轨通道已就绪,即将登出4091号小世界,回归星源世界!】   俞显随手一挥,能量箭便带着卡吗瞬间飞入了裂口外的浩渺星宇,裂口直接闭合消失,将卡吗的怒喝惨叫封在了裂口后,茧流空间很快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俞显力竭躺在地上,看着那片瑰丽星云中点亮的数据“W4091-25%”,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登出程序启动中,启动进程1%……27%……】   强烈的晕眩感袭上脑海,俞显闭上双眼,任由自己陷入混沌中。   【56%……100%……登出程序启动成功!】   茧流空间化为一只能量团掠入星轨,在星轨消失后,4091号小世界时空线开始修正痕迹,无数人的生命轨迹发生或大或小的变化,又是另一番生态面貌。   ……   “成功了,成功了!”   “显星执大人回来了!”   “太好了,有了卡吗病毒完整的数据信息,就不怕研究不出方法消灭这恶心的东西,看这病毒还能嚣张多久!”   “没错,再加上星域源子能量的修补,陷落星域有救了!”   “我就知道呜呜呜,我就知道显星执大人会成功。”   “因为卡吗病毒,我们真的死了太多星维师,陨落了太多的星执官,显星执大人执意第二次进入陷落星域时,我都害怕他回不来了,还好他回来了呜呜呜……”   “显星执大人真的太强大了!”   在茧流空间穿过最后一级星轨,越过星源世界结界时,同一时间所有星人都感知到了俞显的回归。   当茧流空间稳稳落在星炼大殿,与星炼池融合为一体时,许多得到了消息的高级星维师和星执官们纷纷出动,乘坐星传阵瞬息就到达了星炼大殿门口,一见星炼池上安静躺着,还没有醒来的俞显,提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松了一松。   然而当发现俞显脸色极为难看时,又纷纷神色一变。   “小恋,你家大人受了很严重的伤吗?”一星执官担忧问道。   飞绕在俞显身边的小光球一听,身体晃了晃,回答道:【没有,星执大人就是太累了,睡饱了就好了。】   它总不好告诉他们,星执大人为了保护星域源子的灵魂碎片,在第二次进入陷落星域前,便直接将自己的本源能量分割成一片又一片,然后循着与星域源子之间特殊的联结追寻了过去,到了现在也还没有把本源能量全部收回来,而且还被卡吗病毒造出的坍缩空间里的乱流攻击了,才会这么虚弱吧。   听了系统的话,其他人信以为然,毕竟以前俞显因为没睡饱而脸色不好的模样,实在太常见了。   “那星域源子呢?也带回来了吧?”又一星执官问道。   系统张口就来:【带回来了,也在睡觉,暂时不能见人。】   闻言,想要第一时间拿到卡吗病毒数据信息的人只好暂且按捺下心急,退到了星炼池外的大殿坐着等,也有的干脆先离开星炼大殿去处理工作,等着俞显醒转后再来。   系统鬼鬼祟祟凑到门口往外望,确认暂时不会有人再过来后,便直接打开了星炼池结界,把这片区域给锁上了。   随后释放出已经收集完成的灵魂碎片,又解除了俞显的意识禁钮。   俞显迷蒙醒来时,周遭还是茧流空间的模样。   俞显:?   俞显问:“不是说回什么星源世界?这里就是?”   系统说:【鉴于目前灵魂重塑完成进度还是75%,灵魂碎片没有完全融合,暂时只能待在茧流空间中,以免星源世界的环境会对灵魂碎片造成伤害。】   俞显顿了顿,只思忖一瞬,便明白了系统的意思:“最后一片碎片融合,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系统说:【需要星执大人取回本源能量,避免灵魂碎片能量不纯,影响灵魂体的完整度。】   俞显闻言瞥了系统一眼,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有信,只道:“怎么收取。”   系统:【交给本系统!】   这瞬间扬高了音量的冰冷电子音听着怎么带了高兴的情绪。   俞显好笑忖道,没有再多说什么,任由系统从他大脑中取出一根精神丝,送到了瑰丽星云中。   【正在启动灵魂重塑程序,灵魂重塑进程76%……81%……】   随着系统的声音响在整个茧流空间中,瑰丽星云逐渐环旋聚合,逸散的能量则尽数往俞显汇去。   在好似干涸沉重了许久的灵魂被浩瀚能量不断充盈着时,无数浪潮般的记忆层层翻涌上了俞显的脑海,狠狠扯动着俞显的神经,激得俞显控制不住地手指发颤。   浮空中,一青丝如瀑于腰间垂曳,一袭赤红流衫随风猎猎的青年从瑰丽星云显现而出,容颜姣好至极,五官秾丽非常。   是只稍一眼,就能让人呼吸一滞,心生震颤的美貌。   【92%……100%……成功完成灵魂重塑!】   俞显怔怔望着浮空中双眼紧阖的青年,一滴眼泪沿着面颊,缓缓滑落。   他……全都想起来了。 第80章 亦仙亦魔(1)   “陷落星域危机重重,所有进入了陷落星域的星人到最后无一没有失联,你这一去,一切皆未可知,显星执,你真的想好了吗?”   星宇研究院的老教授看着眼前这个能力杰出的星执官,叹息着再一次问道。   俞显望着登星舱外辽阔无垠的宇宙星河,就像望着漫长无尽的生命。   他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神色是一贯的散漫倦懒,他说:“开启星轨吧。”   十秒钟后,登星台运转起来,俞显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   一声苍老充满悲意的话音,远远地,落在了俞显的耳边。   “希望你平安回来。”   穿越过亿万光年,在星轨的传送下,俞显进入了陷落星域。   在明显感觉到原本的记忆正被无形的力量一点点剥夺,填补上荒芜般的空阔晦暗时,俞显得到了第一条关于陷落星域的关键信息。   遗落在陷落星域,与星源世界失去联结的星人们,也许并非只是死亡了。   而是忘了来路。   也忘了归途。   ……   太虚混沌之末,上玄之天于虚无中诞生,万物丛丛生息繁衍。   经千百万年的沧海桑田,上玄之天逐渐划分成修真界、魔界、俗世界三大界域。   前两者一向水火不容,各自为阵,一个代表了正义,一个彰显着邪恶,常年大小摩擦不断。   而俗世界又称为凡间,是凡人所在的界域,不少修真人士最开始也是由凡人之身出生,之后因根骨上佳,从而蜕变为了仙修之人。   其中也不乏身有修真根骨的人受邪气影响入魔,变为了魔族的一员,又名魔修。   是以三大界域看似泾渭分明,实则息息相关,共同形成了上玄之天的生态。   然而这种生态却从八百年前那场灾难开始,就逐渐走向了亡没的路。   八百年以前,史无前例的仙魔大战在素有“上玄之天初开圣地”之名的泛天渊展开,规模十足浩荡,威势直逼万里。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场战争竟意外引发了天灾——泛天渊在磅礴灵流的激烈轰撞下,生生砸下两块天石,随后迅速裂开一道横亘在苍穹上的巨大天堑,乍眼瞧去,就像一条无论如何也愈合不了的狰狞伤口,无数人被卷入天堑中瞬息化为了飞灰,连带上玄之天的灵源也开始朝天堑遗溢。   经此一灾,上玄之天元气大伤,且因灵源不断流失,天堑也没有停止继续裂开之势,再有千年,就是上玄之天彻底化为一片虚无的时候。   在意识到这将是整个上玄之天的浩劫后,仙魔两界为此双双止戈,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平和。   只是与修真界为苍生谋的理念不同,比起思虑怎么拯救上玄之天,魔界更趋向于考虑怎么在有限的时间里享乐,便是为了不干扰修真界寻救世之法而应下止戈的诺言,也不妨碍他们偷偷作恶,只要不被修真界发现,不闹到明面上,就相安无事。   至于被发现了怎么办?   谁作的恶谁受死。   要么被魔界推出去承受修真界的怒火,要么被魔界当着修真界的面处理干净。   所以哪怕魔界表面上暂时安分了下来,修真界寻救世之法的时候,也始终腾出一手备着,以防魔界故态复萌。   起初修真界千方百计找寻从泛天渊砸下后,就莫名失去了踪影的两块天石,试图将这两块天石重新补回天堑。   而由探知天音可判,两块天石分别名为玹煜、玹汐,于是整个上玄之天但凡名姓与这两个名字挂靠的人和物,都会成为被修真界秘密审查的对象。   只是过了长达数百年的时间,始终没有人能找到这两块天石的踪迹。   有人认为天石生了灵智,隐姓埋名躲藏了起来。   也有人认为天石早在砸下的时候,就被卷入了天堑中,根本无法补全天堑。   而随着上玄之天的灵源流失得越来越多,再没有人能成功飞升,更是别提飞升后,兴许能得天道助益,获取挽救上玄之天的方法了。   在这样希望渺茫的阴翳笼罩中,上玄之天一片低迷。   就在这时,坐镇仙门第一宗飞穹宗,亦是号称“天下第一人”的尘澜仙尊俞显,竟在云游中发现上玄之天灵源最为丰沛的琉璃海掩藏着蕴天地灵源、集日月精华而生的玄灵,初初判断,玄灵已诞生足有数万年。   消息一经传回修真界,便引起了莫大的震动。   仙宗长老们纷纷向俞显求证玄灵是否真的能够上补天堑时,俞显只笑言玄灵堪称上玄之子,所蕴灵源可谓浩之,说不定弥补一道天堑也不过是绰绰有余,或可一试。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顿时涌上难以言喻的激动,之后各仙宗门派便开始联手在琉璃海布置能够俘获玄灵的法阵。   最开始的时候,法阵漏洞百出,极易被琉璃海的灵源冲击摧垮,然而众人并不灰心,仍铆足了劲儿制阵。   随着对法阵不断地进行修正,法阵愈趋完善,最终耗时数十年的时间,法阵总算是成功布下。   开启法阵的这天,琉璃海万万修士翘首以望,当看着法阵运转,浩瀚灵流环旋着琉璃海中心形成磅阔漩涡,莹蓝玄灵逐渐显现而出时,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结果作为施法主力的俞显正要往法阵再送一波灵力时,玄灵忽然挣脱出法阵,左碰右撞着,化为一道流光飞出了琉璃海,转瞬就没了半点影子。   一时间,整片琉璃海境域内尽是哗然。   “坏了,让这玄灵给跑了!此阵还是不够牢靠啊!”   “眼瞧着上玄之天有救了,这下好了,唉!”   “玄灵莫不是早就生了灵识?知晓我等要抓着它去填补天堑,是以才专挑此时逃脱,要我等希望落空啊!”   “……”   俞显望着早已没有了玄灵的琉璃海,神色一点也不意外。   飞穹宗实力仅次于俞显,素来便因艳绝天下的容貌而有“上玄仙姝之首”美称的幽月仙子这时慢慢走到了俞显身边,同样看向了澄澈映虹的琉璃海,俞显好似没有看见幽月般,顾自瞥向辽茫苍空:“天道这是,非要与我作对啊。”   声音懒漫含笑,却暗藏着无形的杀伐冷意。   幽月闻言,轻轻笑了一下,道:“依你看,天道会把它藏到哪去?”   两人之间的说话声像被隔绝在了另一片空间,没有人能窥听一二,众人只知那法阵边并肩而立,为修真界公认迟早结为道侣的两位化神期大拿,定是在商议着非其他人目前修为境界所能知晓的事。   “依我之见……”   俞显轻哂一笑,转身朝法阵外走去。   “便是掘地千尺,破天万丈,也叫天道藏无可藏。”   傲凛话音落于琉璃海的汐风中,很快俞显御剑而去,化为了天边一道月白流光。   ……   ……   “追上来了!它们又追上来了!!”   “快跑啊——!”   “呜呜呜我跑不动了……我跑不动了……”   青霭缭绕的丛林中,弥漫着似乎永远也不会消散的雾瘴,恐惧尖叫与惊泣哭嚎叩碎了这片地带的死寂,随之覆盖上的,是无尽的绝望。   万蛇吐信紧追在后,朝前方跌跌撞撞奔逃的人们飞速逼近。   然而终究双足比不过蛇行的速度。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被追上的蛇群飞身扑咬,撕成肉泥,画出一条不断延长的狰狞血路,很快前方只剩了抱着一个约莫六岁孩童的女人。   眼见那一条条足有盆口粗的毒蛇就要追上来了,女人一咬牙,直接从脖间拽下一个黑色竹瓶塞进孩童的手里,将孩童用力往前一扔,噙泪凄喝道:“阿晏!!快走!!!”   孩童摔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后,下意识转头望去,正见女人被蛇群绞进了缠结的蛇身中,缝隙里溅出一柱柱血液。   “阿姆!!!”   凄厉呼喊直直划破了毒雾生腥的空气。   蛇群中再次钻出数条蛇朝孩童飞速游去。   孩童骇然瞪大了双眼,下一瞬一把拨开了黑竹瓶的盖子,毫不犹豫将瓶里的蛊虫吞进了肚子里,在喷吐出一口黑血时,似是嗅到了空气里不同寻常的气味,蛇群齐齐停在了原地,躁动地甩着蛇尾,却不敢再朝那小孩靠近。   孩童压着害怕从地面上爬起来,警惕地盯着蛇群,一步一步后退着,蛇群也没有跟上来。   他心头一提,转身就要往后跑,然而没有跑出两步,就硬生生停在了原地,眼望着周围景象,浑身汗毛猛地一炸。   只见四面八方尽是密密麻麻的蛇,它们忌惮着什么没有攻击上来,却又围堵着不留一丝缝隙。   唯有一条俨然是这万蛇之王的毒蟒从蛇群中抬起半身,灯笼大的竖瞳红得诡异骇人,贪婪地盯着被包围在中心的孩童,毒蟒半点没有被孩童血液里的蛊引影响,正朝着孩童寸寸靠近。   孩童跑不出去了。   孩童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随着毒蟒的逼近而徒劳往后退着,小小的身板止不住地颤栗,心跳一阵快过一阵,煞白面孔上尽是恐惧。   万蛇伺时而动,在毒蟒纵身扑向孩童的一刻,吐着蛇信同时飞射而去。   孩童瞳孔骤缩。   千钧一发之际,倏来白光一道化千缕,利如长剑直破苍空,转瞬绞杀数万条毒蛇,血雨泼了满天。   一人手持梅伞,足踏腥风而来,月白流衫猎猎飞卷,却不染半分尘污。   孩童愣愣地望着眼前景象,好似一瞬间所有声音离他远去,只剩了那道身影拓印在他的视线中。   那人只腕掌一翻,飞掠的千缕白光便瞬息合为一柄通身冰蓝的长剑一举穿过毒蟒,将毒蟒劈成了两段,长剑顺势回到了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中。   最终梅伞撑在了孩童的上方,被无形结界阻在半路的血雨顿时泼落在伞面上,砸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没事吧?”   低沉悦耳的嗓音落在孩童的耳畔,孩童呆呆地看着半蹲在身前,着一袭看似简约实则繁复的月白流衫,黑瀑般的长发上缀着华美发饰的男子,轻轻唤道:“仙人……”   ……存在于俗世传说中,腾云驾雾,遥住仙宫的仙人。   一时间,孩童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死了,才会看见这样好看的仙人出现在眼前。   仙人是来带他走的吗……   俞显眉梢微挑,倒也不全是因为小孩的称呼,还有小孩瘦骨嶙峋的身板,以及明显是毒素积沉在身体里,所以瞧来泛青的面色。   如果不是精纯的上玄灵源气息感应,加之小孩澄澈干净的眼睛,俞显还真不能确定眼前这小孩是不是玄灵了。   此时距离玄灵被天道藏到俗世界已经过去多年。   在此之前,思忖着天道会把玄灵藏到一个更为隐蔽的地方,尤其是连修士都难以靠近的险地,是以大部分时间俞显都是在修真界打转。   如果不是偶然经过俗世界时,感应到了玄灵的气息,俞显估计还要再瞎转几年。   然而让俞显没想到的是,当他循着气息追来时,却碰见如此凶险的境况。   难不成天道知他已然察觉玄灵所在,于是设下劫难让玄灵死于非命,脱出肉骨的桎梏,好再次带走玄灵?   俞显念及方才竖瞳血红的毒蟒,无声一嗤。   他随手一扬,将梅伞收回了须弥空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的小孩已经从恍惚中反应过来了,他有些怯怯地垂下视线,盯着俞显干净的衣摆看,糯糯轻声道:“晏。”   晏?   俞显说:“全名。”   小孩局促地攥了攥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半晌后,才又道:“……晏。”   俞显微微一愣,明白了小孩是单音名,视线一瞥,这才注意到小孩的服饰。   被血污黄泥糊了满身的衣服瞧着着实脏污,但不难看出服饰织中带绣的繁复,尤其是那条条垂坠的银饰,更添绚丽。   俞显目光再一抬,便瞧见了小孩垂曳的头发间,其实扎了好几条细长的花辫,辫尾同样坠着小巧的银饰,造型像是蝴蝶。   俞显顿时了然。   玄灵投生成了俗世界的异族小孩,还是擅于用蛊毒的民族,也难怪身体里会积沉着毒素,与之自小就吞吃毒物,养成毒体,以研习蛊毒术有关,只稍一想,就知道过的不是寻常人家小孩的生活,以苦痛居多。   那么今日之灾,便是天道操控的蛊蛇反噬之祸了,如果俞显没有及时从中干扰夺下小孩,看见的定是真正的“灭族”。   俞显好笑一哂,笑意里满是嘲弄。   看来比起他的心怀不轨,天道对上玄之子也好不到哪去。   俞显敛下思绪,问道:“要不要跟我走?”   小孩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反应过来后,他抬眸看向俞显,怯生生问道:“可、可以吗?”   俞显轻笑:“自然。”   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朝失去所有家人的小孩忙从地面上站起来,视线与俞显平齐间,他说道:“要。”   说着,小孩下意识想要攥住俞显的衣摆,可小手刚伸到半路,又蓦地停了下来,念及自己的手很脏,最终小孩窘迫着,将手收了回来。   俞显瞥了眼小孩的手,只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他重新站起身来,转身率先往前走去。   “走吧。”   小孩连忙跟上俞显,只是刚走到那条由族人的血画出的长路,小孩便又慢慢停了下来。   察觉到小孩的动静,俞显紧跟着也停了脚步,看向正安静落泪的小孩。   林中扬拂着树叶挲挲的声响,小孩抬手揩去眼里的泪水,本就脏兮兮的小脸便又被擦出了几道泥印子。   他跪坐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一支小小的竹笛,当凄远清灵的笛声从竹笛管中飘出时,俞显便明了小孩是在用族乐悼送族人。   不知多久后,曲律渐消渐散。   小孩怔忡地望着那条血路,神色不由浮上迷茫。   看着小孩眼里的惶茫,俞显不知怎的,一向冷硬的心莫名就多了一丝恻隐。   只可惜,这丝恻隐并不足以让俞显放弃带走小孩的决定。   他默了默,道:“若要随我去往修真界,便要与俗世界彻底斩断联结,连同与命格息息相关的名姓,也要遵循修真界玄理而定,你确定要跟我走么?”   小孩闻声回神,逐字逐句理解着俞显晦涩难懂的话语,大致明白俞显的意思后,他赶紧应道:“确定,还请仙人不弃。”脆生生嗓音里含着生怕被丢下的惊慌。   俞显满意了,正想说让小孩跟随他姓,然而视线触及到小孩双膝前方,延绵而去看不见尽头的血径时,到嘴的话便转了一转,道:“还是以你单音名为姓吧。”   “至于名……”想起小孩吹奏竹笛的模样,俞显神色微缓,道,“就叫与歌吧。”   “晏与歌。”   俞显落下一道完整的唤。   晏与歌仰头望着身形挺拔如雪松的俞显,小小的心脏跳动着,满胀着,一瞬间,好像无根浮萍又有了根。   他以着族礼,双手交叠额前,俯身一揖:“谢仙人赐我名姓。”   这次俞显没有再对晏与歌放任不管,他走到晏与歌身前,只手将跪在地上许久的小孩扶了起来,清尘诀一掐,晏与歌身上的污泥顿时一扫而净,露出了瞧着瘦削,明显营养不良,却仍能看出骨相生得极佳的小脸。   俞显思忖着,要是养胖些,指不定就能变成一只玉雪可爱的小仙童了。   晏与歌低头看着身上干净的衣服,满眼都是星子般发亮的惊叹:“仙人好厉害!”   俞显失笑将小孩抱在臂间:“等你修了仙,你能更厉害。”他挥手掷出本命灵剑,踏上了剑身。   “抓稳了。”   晏与歌闻言,终于敢大着胆子攥住了俞显的衣襟。   灵剑带着两人倏地朝上空飞去,如一道流星掠入天穹,转眼间,便化为一颗星点,直至再无踪影。 第81章 亦仙亦魔(2)   若要问从记事起,所爬过的最高的地方是哪里,小小的晏与歌会十分骄傲地指向寨子后方的山岭。   然而现如今面对灵剑下方辽阔壮丽的万里河山,晏与歌是既心惊胆战,又忍不住紧紧攀在俞显的怀里,眯眼睁半只地去看。   俞显见状,无声一笑间,有意放慢了御剑飞行的速度,好让小孩多多适应一下身处万丈高空的感觉。   不然以后怎么修习御剑术。   “害怕?”   晏与歌闻言,下意识坐直了身形,眼睛直视前方:“不、不怕!”   阿姆说过,只有勇敢的儿娃才不会被蝶祖抛弃。   为了不被蝶祖抛弃,不被族老扔进虫墓献祭,彼时年仅两岁的晏与歌曾忍着惊惧将一只活生生的蛊蝎吃进了肚子里,晏与歌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了,只记得很痛很痛。   扛过非人痛楚后,晏与歌便开始了每过七日食一蛊的日子,连续几年下来,他成为了族内最厉害的小蛊王,也成为了阿姆的骄傲。   仙人如此强大,一定不会喜欢胆小的儿娃。   晏与歌不想被俞显抛弃。   俞显噙笑道:“既然不怕,那就试一下自己站着吧。”   说着,俞显便松开手臂,一副真要让小孩自己站在灵剑上的架势,晏与歌还没反应过来,脚尖就触到了灵剑上,吓得他一把抱紧了俞显的手臂:“仙人!”   声音颤颤脆脆的,还约莫带了些哭腔。   俞显朗笑出声,好心将小孩重新抱了回来,抬手拍了拍小孩的脊背:“不是说不怕?”   晏与歌无措地绞着手指头,噙在眼眶的豆大泪珠欲落不敢落,瘪着嘴努力忍着哭腔道:“阿晏没有故意撒谎……仙人不要赶阿晏走……阿晏以后一定不会再害怕,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   俞显微怔,罕见有了些愧疚,他无奈道:“不赶你走。”   晏与歌愣愣抬头看向俞显,两颗泪珠滴答就掉了下来,落在了俞显的衣襟上:“……真的吗?”   俞显没有哄过人,更别提哄孩童了,他别别扭扭地擦去晏与歌脸上的眼泪,道:“嗯,真的,不骗你。”   晏与歌可怜巴巴的小脸顿时雨过天晴,咧着嘴角软软道:“仙人真好。”   还挺好哄?   俞显只手揉了揉晏与歌的脑袋,触手一片茸软,他道:“虽说如此,但今后修习仙法一事,你也断不能有所懈怠,知道么。”   否则玄灵之身难得大成,事亦不可成。   晏与歌点头如捣蒜:“阿晏明白。”   “真乖。”   “阿晏一定会变得很厉害!”   泠音如石泉清淙,童稚中尽是意气。   俞显莞尔。   “嗯,本座拭目以待。”   ……   无视飞穹宗的入口结界,一线冰蓝流光直直划过飞穹宗上空,在飞穹宗门人的目光下一路掠向浮雪峰。   “尊主回来了!”   “既然尊主会回来,是不是意味着玄灵也被尊主带回来了?!”   “极有可能!”   “……”   甫一落入浮雪峰,晏与歌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不自觉缩进了俞显的怀里,在身体被及时注入的灵力温暖后,又渐渐放松下来,抬眸望向不远处有如冰晶雪宫的恢弘殿宇,眼睛登时睁大了。   好漂亮的仙宫……   俞显将晏与歌放了下来,在晏与歌自觉跟上时,提步朝门口走去,脚步不紧不慢,有意照顾着晏与歌的步速。   刚步上台阶,还没跨过门槛,俞显似有感应到什么,停了下来。   晏与歌跟着停下,不明所以抬头看向俞显。   “尘澜。”   俞显毫不意外挑眉,回身望向身后将将越过浮雪峰结界的几人,赫然是飞穹宗宗主以及众峰主长老们。   “尘澜你可算回来了,如何?可是找到玄灵了?”宗主未停步子走向俞显,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晏与歌身上。   其他人也与宗主一般,跟着看向了晏与歌,结果左看右看后,各自眉头都慢慢皱了起来。   ……这垂髫稚儿怎么瞧着像是俗世界的凡人……这真的会是玄灵吗?   俞显道:“尚未寻到。”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大失所望。   唯有幽月仙子眉尾微扬,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晏与歌,又对上俞显恰好瞥来的视线,两相眼神一个交汇,幽月当即了然,她婉然一笑,不动声色收回了目光。   “不过倒是有了些眉目。”俞显继续道,“若我猜测不错,玄灵应是遁藏在了泛天渊境域。”   “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脸色都浮上了严肃。   “玄灵怎会跑到泛天渊去了。”一峰主十分不解。   俞显漫不经心道:“焉知最为危险之地,岂非最是安全之处。”   闻言,众人神色愈发凝重,另一长老抚着长须道:“想来玄灵当真是生了灵识,才会遁藏得如此诡秘。”   宗主道:“此事还需联系其他仙门一同从长计议啊。”   说着,宗主又再次看向了晏与歌,问道:“尘澜,这位小友是?”莫不是尘澜总算要收徒了?   俞显看了眼从这些人出现开始,就略有些不安地将半个小身板藏在他身影后,眼睛滴溜溜打量众仙长们的晏与歌,开口应证了宗主的猜想:“本座徒弟。”   “关门弟子。”俞显又强调了一句。   关门弟子,即是最后一名弟子,收完这个就不会再收下一个。   这说明眼前这孩童会是俞显的唯一弟子。   众人一片讶然,此消息一旦传遍整个修真界,该会让多少或是曾经,或是现在都愿想着成为尘澜仙尊座下弟子的修士扼腕抱憾啊。   以前谁也无法如愿时,还能有个心理安慰,反正谁也笑不着谁,现下出现个能得尘澜一心偏纵的,众人都不敢想那时的修真界会有多热闹,这孩童定然会成为所有人的注目焦点。   宗主问道:“他可是有何奇特之处?”   言下之意,俞显是看上了这小孩哪点特性,才会萌生出要收为关门弟子的想法。   俞显明白宗主为何会有此一问,当晏与歌的脑袋顶冠上“尘澜弟子”这一名号时,便是微小的一举一动,也会不断放大在世人的眼里。如若晏与歌能力有所不匹,难听的奚落即便不从他人嘴里道出,眼神与态度上的讥讽也会让小孩陷入无尽的恶意之中。   毕竟,修真界本就是一个以强者为尊的世界。   宗主这般问,就是在考量要不要放出拜师大典的消息,邀各仙宗门派参典。   以往无论飞穹宗哪峰哪主收徒,拜师大典的流程都必不可少,俞显是飞穹宗的尊主,收徒流程自然也不会省了去,甚至会比任何人的收徒仪式还要隆重。   如果收的徒弟是其他别的什么人,俞显兴许还会稍微犹豫一下,可身后这小家伙是不知比在场所有人早了多少万年诞生的玄灵,能力如何卓绝,不可言喻,这种考量自然就显得多余了。   于是俞显道:“无论有何奇特,拜师大典都仔细操办便是。”   闻言,宗主便明了了俞显的意思:“好。”   “诸位若无别的要事,便回吧。”俞显开始遣客,他牵过晏与歌的小手,往殿里走,倏地又停了停,转头补了一句,“对了,让人做几身衣服送来,小孩初来乍到,还没有合身衣物换洗,料子嘛……就用本座悬藏在胥沧阁的琉璃锦吧。”   琉璃海生就的上玄之灵,就合该穿琉璃锦。   说完,门口很快就没了两人的身影,留下一众人风中凌乱。   他们听见了什么……   琉璃锦??!   那可是从琉璃海万年一生的灵植上抽出的丝,是除了尘澜仙尊的衣物无一不出制于此,幽月仙子也能得个三两身外,连堂堂飞穹宗宗主都只能得到一手帕大小,还十分珍惜地日日携在手里,恨不能一日擦脸擦个上百遍的琉璃锦啊!   如今尘澜就这般慷慨地给徒弟用了??   这是真的亲徒弟啊!   这一刻,所有人都对俞显对于其关门弟子的爱重程度有了更深的认知。无论此儿今后成就如何,只受尘澜偏宠这一点,就足够他在修真界横着走了,他人眼色半点都不重要。说不得哪天有人让尘澜的小徒弟不快了,转头尘澜就能提着诛天剑上门讨说法去。   众仙长们你看我我看你,看到对方眼里的唏嘘艳羡,又不约而同缓解了心理落差。   看,难受的不是一个人。   ……   “仙人,他们是谁啊?”跟随俞显步入了殿宇的晏与歌仰头问道。   俞显道:“论资排辈来说,他们都是你今后的师伯。”   坐镇飞穹宗数百年的尘澜仙尊,天下第一人,在世人认知里如今仅有五百多岁,除了与之先后拜入飞穹宗的幽月仙子似是与尘澜仙尊年纪相仿外,余下飞穹宗的宗主长老们,无不是已年至千岁有余。   当年俞显是在经历了仙魔大战后险些沦为小门小派的飞穹宗门庭凋零之际拜入,短短三百年便从引气入体开始,迅速突破炼气、筑基、辟谷、金丹、元婴、出窍六个境界,成为了第一个在上玄灵源不断流溢进泛天渊天堑的情况下,达到了化神期的人,由此瞬间抬高了飞穹宗的地位,招引了无数优秀修士拜入飞穹宗,充盈了门庭。   加之数十年后,紧随着幽月也突破了化神期,更是直接让飞穹宗稳坐仙门第一宗的位置。   只是也因为上玄灵源的流失,两位化神期大拿有所“受限”,至今也无法突破至大乘期,幽月止步于化神初期再无进益,而尘澜徘徊于化神后期不得精进,遑论是渡劫成仙。   “噢,那、”晏与歌应着声,又继续问道,“那玄灵是什么啊?”   虽然方才仙人没有像以前的族老一样,在长者们商议事情时会让儿娃离开,晏与歌便也将他们的对话听进了耳朵,可晏与歌还是听得云里雾里,偏偏又能感觉到这一定是一件十分火烧眉毛的大事,而且仙人以及那些师伯们,也一定为此烦扰了很久。   “想知道?”俞显瞥了眼晏与歌。   晏与歌睁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点了点头:“想知道。”   俞显眉梢微挑,牵着晏与歌最后绕过了一扇巨大的流萤屏,抬手指向眼前几米处被皓白浓雾弥漫,看不见水面的一片池子,道:“进去泡上两个时辰,我便告诉你。”   晏与歌顺着望过去后,好似已经被那缭绕的雾气裹上了皮肤般,浑身泛起密密麻麻细微的刺痛。   他硬着头皮,问道:“仙人,那是哪……”   俞显淡然回道。   “淬体池。” 第82章 亦仙亦魔(3)   晏与歌听不懂何为淬体池,但莫名就是能感觉到这片看似美如仙境的池子,一旦往里泡,定然是比掉进虫墓被虫蝎啃噬还要疼的,晏与歌的心里忍不住产生了退缩之意。   俞显负手安静地看着晏与歌略微瑟缩的模样,似笑非笑地,没有一点松缓要求的意思。   片刻后,晏与歌还是放弃了挣扎,他将此看作是俞显对他的考验,于是握住小小的拳头,一步一步,往池子走了去。   俞显眉尾一挑。   晏与歌走到池边后,先是低头仔细看了下池面,然而浓雾阻碍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难以确定浓雾之下的池水究竟有多深。   无法,晏与歌只好深吸一口气,将衣物一件件脱掉,露出白皙瘦削的小萝卜豆丁身,最后晏与歌坐在池边,试探地往里伸了只脚,结果一触到池水,火烧似的灼痛便当即顺着脚尖蔓延了全身,晏与歌“啊”了一声迅速收回了脚,往后挪了两步,小身板发着抖地蜷了蜷。   俞显以为晏与歌是要放弃了,于是施施然走过去,哪知还没走到晏与歌身边,就见小孩竟然沿着池边,一鼓作气地往池里滑了进去,瞬间连脑袋顶都看不见了。   俞显:?!!不是,这小孩心怎么这么实。   俞显赶紧挥手将晏与歌从淬体池里捞了出来,啧声道:“让你泡个池子而已,你倒是凫起水来了。”   晏与歌呛咳不止,身上还残余着池水灼身的剧痛,听见俞显的话,晏与歌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惶恐不安着。   他是不是没有通过仙人的考验……   俞显瞧着小孩可怜巴巴不敢说话,还竭力忍着呛咳,忍不下去也只敢憋着通红的脸,小小声呜咽咳嗽的样子,终于收起了那点恶劣的捉弄心思,挥手间将池面上的浓雾拂散,露出了只笼罩着薄薄雾气的淬体池。   与此同时池底升起一道台阶,一直升到足够小孩坐靠着池岩泡浴,而不至于被淹的高度,才停下来。   “仙修之人最是讲究根骨,如若根骨有损,修炼便很难有所进步。你的根骨都被蛊毒腐蚀损伤过甚,需得淬骨重塑,排除遗毒,你才算踏入了仙修的路。”   俞显缓和了声线对晏与歌解释着,在晏与歌诧异望来时,又道,“你可以理解此法类比于你原先所待的俗世界的刮骨疗毒法,无可避免会非常疼,所以忍着些。”   听明白了俞显的话,晏与歌乖乖点了点头,在俞显把他放进池子里时,咬着牙没有再避缩分毫,任由无形的灵力从池水里渗入皮肤,沿着全身筋脉寸寸灼绞而过,丝丝缕缕的青黑气从晏与歌身上逸散而出,转瞬就被浮在淬体池上的雾气融合消解了个干净。   晏与歌紧闭着双眼泡浴时,俞显也没闲着,他懒漫地坐在池边,玩似的一根根慢慢解着晏与歌发上的小花辫,一边像说故事一样,絮絮说起了上玄之天的组成概貌,三大界域的分明与联结。   听着听着,晏与歌的注意力便逐渐从疼痛中分散了部分到俞显的话音里,观念认知有了颠覆性改变的同时,淬体也不再那么难熬。   等说到了八百年前的仙魔大战,说到泛天渊浩劫与玄灵时,见晏与歌苍白的小脸上明悟的神情,俞显便知道他听明白了,于是半真半假道:“只是在我们完成法阵,要引获玄灵时,玄灵却破开法阵遁藏了,我寻了许久不见,近日才觉察它藏到了凶险极域泛天渊,情况也愈发棘手了。”   晏与歌道:“那我们是不是要派出宗门强者,才能捉到玄灵啊?”   俞显道:“可以这么说。”   晏与歌当即道:“我一定会努力研习仙法为仙人分忧,抓到玄灵拯救苍生!”   天真的嗓音里还带着疼痛下的轻颤,却意外饱含了凌云壮志。   俞显失笑不已,这笑还颇有点停不下来的意思,隐隐带着晏与歌看不懂的意味,晏与歌后知后觉赧然了脸,不知道俞显是不是在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须臾,俞显伸手撩了把水浇到晏与歌的脑袋顶上:“还有半个时辰。”   晏与歌被浇了个正着,下意识缩了缩,本以为脑袋也会很疼,结果并没有,他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开始,剧烈的疼痛缓解了不少,浑身麻痒的同时,体内还流动着暖洋洋的灵气。   “仙人,我好像不是很疼了。”   “嗯。”俞显懒懒应了声,他侧眸看了眼晏与歌在淬体后,已经变得莹透红润,没有半分疤痕瑕疵,连小巧的痣也极为少见的身体,随手变出一粒丹丸抵到晏与歌的唇瓣上,“吃了。”   晏与歌很是听话地将丹丸吃下,丹丸一经入体,晏与歌顿时感觉到一股极为强劲的灵气涌向了四肢百骸,配合着淬体池的效力,竟是比淬体起初的烧灼感还要痛上数倍,隐约还能听见骨头筋肉暴力拼接绞结的声响。   晏与歌险些没有一头栽进淬体池里,好在俞显撑住了他的脊背,没让他再“凫一次水”,晏与歌绷紧了颤抖不止的躯体,冷汗颗颗滴落,一时间都快有了想死的念头。   “引运天灵,纵我道化。”   沉磁有力的话音似远似近落入晏与歌的耳里,有如一线清明刺破混沌,晏与歌不自觉跟随这话音闭上了双眼,轻声顿顿地艰难复述着。   “引、运……天灵,纵……我……道化!”   “丹墟无玄,筑无风,识苍镜以合道归一。”   “丹、丹墟……无玄,筑无……风,识、苍镜……以、合道……归一!”   “……”   “……”   随着句句口诀念下,晏与歌明显感觉到五感灵敏度正在不断增强,连同数里之外的虫鸣鸟叫都好似近在耳畔,而周身的疼痛亦在渐渐退去,腹腔之内,丹田之中,一片感之丰沛的灵海正在翻腾,浑身轻盈不已。   晏与歌顺利从引气入体突破炼气期,达到了筑基期。   俞显无声勾唇。   晏与歌睁开双眼,满眼尽是欣喜,原本只会给他带来烧灼感的淬体池,如今竟是十足温润舒身,现下晏与歌总算感知到了淬体池中蕴含的灵源有多浓厚。   他悟性极佳,这下已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吸收灵源,明知泡浴时辰已到,仍是不愿起来,还祈求地看向俞显:“仙人,我想再多泡一会儿,可以么?”   俞显轻笑了声,漫漫然道:“浮雪峰是你的家,淬体池自然也是你的,想泡多久就泡多久,无需过问。”   闻言,晏与歌心口漫上暖热,看着俞显的目光也多了许多孺慕之情,他扬起笑意:“谢谢仙人。”   俞显随意“嗯”了声当作回应,双手仍旧玩似的握着晏与歌曳浮在池面上的发丝梳洗,将花辫解开后的卷发洗得软滑顺直。   晏与歌忽然问道:“仙人手上有没有细线?”   “要这物什作甚?”俞显虽问着,仍是很快从须弥空间截了一线琉璃锦出来。   晏与歌没有回话,取过俞显递来的线绳后,便伸手把俞显从花辫尾端解下的,堆在一边的小巧蝴蝶银饰拨到了手边,一只接一只穿进了线中。   待最后一只小蝴蝶银饰穿线而下,晏与歌腾手想要握住俞显的手腕,然而由于手太小了,根本握不全,晏与歌只好退而求其次,握住了俞显的拇指,在俞显没有用力避开的情况下,提着俞显的手放在了手边。   俞显好整以暇地看着,见晏与歌将蝴蝶银链圈在了他的手腕上,最后打了个手法繁琐,但造型挺好看的花结,不由眉尾一扬,乐道:“这是送我的?”   晏与歌抿唇点了点头。   世间宝物无论如何稀珍,俞显都唾手可得,遑论品阶极高的灵饰,与那些灵饰相比,这串除了琉璃锦外,着实有些简陋的蝴蝶银饰瞧着实在寒酸了许多。   然而俞显一点也不嫌弃,还颇感兴趣地拨了拨一颗小蝴蝶,道:“为什么送给我?”   晏与歌认真道:“阿姆说过,我们禾衣族人扎发的蝶银子是蝶祖赐下的祝福,如果将来有了非常重要的人,可以将这份祝福送给他。”   “仙人对我很好,所以我想将蝶银子送给仙人。”   听见晏与歌仍以俗世身份为居,俞显不由顿了顿,须臾到底是没有再强调“与俗世斩断联结”这句话,从而纠正晏与歌的认知,他问道:“没有送给你阿姆么?”   晏与歌摇了摇头,无辜地说:“阿姆自己有蝶银子,不需要我的。”   俞显顿时失笑,他慢慢点了点头,说:“好,我收下了。”   晏与歌开心一笑,想同俞显再多说几句话,却见俞显忽然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晏与歌怔了怔,视线追着俞显跑,透过朦胧可视的流萤屏外,看着俞显走向了一个也正同样迎向他的女子,女子容颜姝丽,晏与歌两个时辰前还在那些师伯们之中注意到她。   从俞显对飞穹宗简单的描述中,晏与歌隐约知道这名仙子是浣溪峰峰主幽月。   那厢俞显走向幽月后,很是自然地从幽月手里把织好的几套月白色小件流衫取到了手里,随意道:“怎么亲自送来了,闲散得慌?”   幽月:“……”   幽月不搭俞显的腔,问道:“他身上可是出了什么问题?玄灵灵息甚是微弱。”   俞显闻言,转头看了眼淬体池中两只小手交叠在池岸,下巴搭在手背上,正睁着双莹澈眼睛安静望向这边的晏与歌,嘴角仍是懒漫笑意,话音却糅冰寒:“天道借以俗世蛊毒化入玄咒,禁锢了玄灵之力。”   而没有玄灵之力,根本无法堵上天堑。   幽月微微一诧,道:“所以你才将他暂放在身边?而且还是以徒弟名义,为的就是化开玄咒,激发出玄灵之力?”   俞显道:“嗯。”   幽月道:“既是用俗世蛊毒施咒,那便是以人身躯体为咒阵,只要除杀躯体,不就可以直接带走玄灵神魄,取得玄灵之力了吗?”   言外之意,俞显为何不直接杀了晏与歌。   俞显仍是那副无谓模样:“我找到他时,天道正要吞杀他,若我也出一手,最后能不能先天道一步夺走玄灵,可不好说。”   听着好似在理,可幽月默了默,问道:“那回了飞穹宗后呢?飞穹宗阵域你我布施数年,天道不可越,缘何你仍然没有除杀了他,反而将其现于人前,收为徒弟,还要广为告知。”   俞显眉宇微微一皱,唇线不自觉抿直。   幽月见状,心里叹了叹,道:“小煜,莫走歧路。”   俞显笑了下,又恢复了原有散漫的貌态:“何为歧路?”   幽月皱眉不语。   俞显道:“从前都是阿姊劝我一同回到泛天渊,还复上玄之天的安宁,现在却是劝我莫走歧路了。看来经过这数百年为人的生活,阿姊也不想再做那劳什子的天石,去补那天堑了。”   他们两人从前为“是死是生”这一话题争吵过无数遍,幽月主张回到泛天渊,且劝说俞显随她一起。   毕竟仅有一块天石,可无法补全天堑。   而俞显拒不接受,话里话外都是泛天渊浩劫乃是人祸,若他未生灵识倒还好,生了灵识后便怎么也不愿为仙魔两界自己造成的劫难买账,没这个道理他人造祸,要他俞显去付出代价。   幽月,亦或说玹汐灵识初开时,并不如玹煜对世事规则通明,也不知做人有何意义,然而经过这许多年的生活后,即便不是对上玄之天有诸多挂念,也做不到不去考虑玹煜的心情了。   若以人间血缘论,没有谁会比玹煜同她更亲近,无论如何争吵,到底是同玄同源的姊弟。   况且现下,她也做不到真瞧着玹煜死消于天地之间。   幽月道:“你明知我并非此意。”   俞显缓和了声音,道:“阿姊,我心里有数,不必过忧,你知道的,若论生念,没有人会比我重。”   这倒也是。幽月心弦微放。   俞显又道:“何况你不觉着与天道相抗衡,一点点解开它费劲施下的玄咒,要它跳脚不已又无计可施的过程,十足有趣么?”   幽月莞然一笑,道:“确实有趣。”   对于紧追他们不放,处处想要制约他们的天道,幽月也着实厌烦得紧。   俞显抬手拍了拍幽月的肩膀,道:“所以阿姊放心吧。”   说完,俞显便要回向淬体池,幽月不经意一瞥,瞥到了俞显左手腕上的蝴蝶银链,问道:“手上是什么?倒是少见你佩戴灵饰。”   闻言,俞显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蝴蝶银链,道:“这个啊,不是灵饰,很普通的俗世饰品而已。”   他无意识挑了下嘴角,又道:“小孩送的。”   说完,俞显便走回了淬体池,没有看见身后幽月微微一怔后,眼里浮上的担忧。   如果小煜真对玄灵生了师徒之情,有了回护之意,那么到了最后,小煜还能下得了手么?   幽月忽然无法确定了。   回到淬体池边后,俞显便把瞧着已经泡够了的晏与歌抱了出来,覆在晏与歌身上的水珠瞬息化为灵力渗入了晏与歌体内。   那厢幽月也已经离开了,晏与歌收回瞥在幽月身上的余光,抬头看着俞显:“仙人,那是幽月仙人吗?”   “嗯。”听惯了晏与歌叫自己仙人的俞显,一听晏与歌这话,感觉不太得劲,便道,“同其他弟子一般唤她幽月仙子便好,或者叫幽月师姑。”   晏与歌默默“哦”了一声,见俞显要给他穿衣服,忙攥住了那套瞧着很是好看,同仙人所穿衣物颜色质地一同的流衫,道:“仙人,我、我自己穿吧。”   他已经懂事了,可以自己穿衣服,仙人一定更喜欢懂事的儿娃。   俞显挑眉问:“你会穿?”   晏与歌一顿,小心翻了翻那套看似简约,其实又含这外衫那腰带的衣服,最后闭嘴收回手,窘迫地摇了摇头。   俞显轻哂,像摆弄小动物一样,继续给小孩穿衣服。   片刻后,一袭仙气飘飘的流衫锦靴,头发扎成利落马尾,脑袋上还缀着两枚精致发饰的漂亮小仙童就出现在了俞显眼前。   俞显轻笑点评道:“这要是走出去了,还挺给浮雪峰长面。”   明白俞显是在夸他,晏与歌不由腼腆一笑,眼睛有如星子熠熠生辉。   几日后,很快便到了晏与歌真正走到世人眼前的时候。   拜师大典如期召开。 第83章 亦仙亦魔(4)   距离上一回飞穹宗这么热闹,还是百年前的遴仙大会,与每百年召开一次的遴仙大会相比,尘澜仙尊关门弟子的拜师大典其隆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者是修真界各仙门修为极高的仙长们齐齐坐镇于在飞穹宗开展的遴仙大会,万万数未曾拜得仙门的年轻修士共赴飞穹宗争相竞逐,一展风采,以求与仙门结缘,拜师学艺。   后者则是修真界各大名宗名派获邀参典,除却观礼之外,诸仙门还会派出两名弟子参与论剑会,打擂台,以搏尘澜仙尊放出的彩头“金玄丹”——   ——除元婴期外,凡食之者,皆可无视所有瓶颈,直接越阶突破境界,且无半分副作用。   要知道金玄丹的数量两只手都能数得出来,近半数都在尘澜仙尊的手上。   而其它仙门能得一粒,都得藏个严实,生怕走露半点风声遭了歹人觊觎,引起宗门之祸。   消息一出,整个修真界都热闹起来了。   不少仙门甚至在短短几日便事先于内部进行了一番比拼,比拼名次在前的两名弟子才有资格参加论剑会。   若不是尘澜仙尊规定只许年岁比他小的人参与论剑会,恐怕各仙门内竞选比拼的修士还要再多上几倍。   纵观大大小小的拜师大典,还真没有像此次阵仗这么大的,众人皆叹,果不愧是尘澜仙尊。   相应地,对于尘澜仙尊的关门弟子,众人也愈发好奇,各方齐碰消息,却愣是没有得出半点真实可据的信息,就连其名姓都打听不出。   到了这日拜师大典,早早入座的众修士已是好奇得抓心挠肝,好在尘澜仙尊准时在拜师大典开始前从天边御剑而来,转瞬落座在了上首位。   一缕仙聆之音适时悬响于以彩云为穹,以晶石为底的飞穹殿之上。   拜师大典正式开始。   在万众瞩目之下,飞穹殿前灵雾缭绕的丹清墟中,一名瞧来年岁仅有五六的小仙童逐渐显现而出。   “天啊,这也太可爱了吧!”   “此子心性纯净啊,那丹清灵雾竟半分杂色无有。”   “这眉眼一瞧,就知道将来定是个不得了的美人胚子,此等苗子竟不是我合欢宗门徒。”   “快别闹笑了,就你们合欢宗那等胭色之地,人瞎了才会放着浮雪峰不进,跑合欢宗去。”   “跟你越老刁说话啦?!要你在这瞎侃叽歪,有本事论剑会打一架!”   “不打,怕你这停步金丹六百年的大仙受不住我一剑。”   “我呸!一只千年老刁止步元婴初期便成日怒天骂地,有什么资格说我!”   在并不影响拜师大典整体秩序的窃窃私语中,晏与歌提步一路朝前走着。   经过几日的灵食投喂,晏与歌身上也长了些肉,从瘦骨嶙峋转变为骨肉匀停,瞧着愈发玉雪可爱。   而当晏与歌一足踏入飞穹殿时,距离晏与歌相对较近的修士们纷纷一震。   “筑基期!”   “只这年龄,竟然已是筑基期!”   “此等天赋,怪道尘澜独收为关门弟子,偏宠如此啊。”   “上一个能在稚龄筑基的,还是尘澜仙尊吧。”   沿着殿中长道,晏与歌一路走到了正中,他微微停步,心脏因紧张和兴奋而砰砰直跳,始终远远定在飞穹殿正首之位,通身灵威极甚的仙尊身上的视线盈满了崇慕。   一面水镜当即在晏与歌前方浮现而出,伴随出现的,是一只悬在晏与歌身前的剔透测灵球。   早前晏与歌就受过俞显的嘱咐,现下见到测灵球也不茫然,一手伸出按在了测灵球上。   众人当即紧盯着水镜,见随着测灵球内光晕变化,水镜中逐渐呈现出一片彩云之像,登时瞪大了双眼。   变异天灵根!   难怪尘澜仙尊会收他为徒,这可是当今世上唯二的变异天灵根啊!   这下连同部分还有些艳羡生嫉的人,都齐齐服气了。   此子命该如此啊!   坐于左上首的幽月见众人大惊小怪的模样,但笑不语。   不管是她还是玹煜,都没有所谓的灵根,只要他们想,世间灵源无论蕴藏于金木水火土哪一属性的物什,都不妨碍他们将之摄取。   而世人眼里的灵根,放到他们身上,不过是想如何呈现就如何呈现,譬如她的变异水灵根,玹煜的变异天灵根。   以及本质为玄灵的晏与歌,其身上的灵根之像也是由玹煜操控呈现。   水镜和测灵球散去后,晏与歌屈膝一跪,双手交叠于前,朝那上首仙尊一拜。   “弟子晏与歌,拜见师尊!”   稚嫩的声音着实清脆有力,此话一出后,晏与歌便正式成为了修真界有名有姓的人物。   俞显起身沿着浮阶往下走,一步之行如三步,须臾便走到了晏与歌身前,晏与歌顺势直起上身,仰头定定地看向俞显。   俞显道:“凝神。”   晏与歌应言闭眼。   俞显只手并指凝力,旋即抵上晏与歌的眉心,送入一道源于神魂的剑意——建立师徒诀。   师徒诀乃是修真界常见的师徒联结,用以打通师徒二人的灵识感应,能更好地辅助徒弟研习师父所授功法,从中悟道。   众人见怪不怪,却没人发现俞显在双指抵上晏与歌的眉心时,两缕灵刃划开了俞显的指腹与晏与歌的眉心,同时渗出的灵血一瞬交融,又重新分为两滴,各自渗入了指腹和眉心,伤口亦迅速愈合。   晏与歌只觉眉心一疼,连同心脏也皱缩了一瞬,然而很快又没有了异样,他没有多想,只以为师徒诀建立本就如此,皱起的眉头又松了下去。   俞显要笑不笑地勾了下嘴角,不紧不慢收回了手。   此后无论晏与歌身在何处,身体状况如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天道想要钻空子,也得问问他同不同意。   俞显道:“起来吧。”   晏与歌站起身来,在俞显的操控下,瞬息间两人的身影从殿中消失,下一瞬便出现在了飞穹殿的上首位。   而飞穹殿前方宽广的空地上,则拔地而起一座高台。   飞穹宗门人适时宣告论剑会开始。   俞显无视其他人的视线,将小孩抱上了自己正坐着的座位与自己同坐,让晏与歌不用依徒弟之礼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边,惊得其他长老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最后愣是没敢说半句“于礼不合”。   紧接着俞显又从须弥空间取出一盘灵果,放在了晏与歌的手上。   小孩还是太瘦,得多吃点才能长肉,长力气。   晏与歌也并不觉得有哪不对,虽然感觉四周投来的视线有些说不上的怪异,但他也不多想,一边啃着果,一边专注地看着擂台上正比武的修士们。   师尊说了,要他好好从今日的论剑会悟道,争取能在使着小竹棍时,也能一举劈碎浮雪峰门口的大石头。   师尊……   这一称谓晏与歌默默念了一遍,随后转头看向俞显,唤道:“师尊!”   “嗯?”俞显应了声,“怎么,灵果不够?”   晏与歌摇了摇头,嘻嘻笑着转回了头,继续看向比武台。   俞显:?   傻里傻气的。   俞显好笑地揉了把晏与歌的脑袋。   而周围凡是瞧见了尘澜仙尊与其徒弟相处模式的人,都齐齐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晏小师弟是尘澜仙尊的宝贝疙瘩吧。   早前他们见过尘澜仙尊的各种笑,要么冷笑,要么哂笑,要么散漫一笑,要么似笑非笑,就没见过这样、这样……应该是解读为宠溺的笑吧?   跟那许多前者相比,实在是温和得不像尘澜仙尊了,这不比对亲儿子还好啊。   ……不对,尘澜仙尊尚未同幽月仙子结为道侣,哪来的儿子。   众人唏嘘不已。   论剑会打得颇为激烈,各仙门派出的弟子都使出了全力去拼,或灵力如海呼啸相撞,或剑光覆天劈掠雷火,要不是明令点到即止,谁也无法保证会不会把对手打死。   历时半日的论剑会,终于以藏锋宗弟子拔得头筹落下尾声,依照规定,该弟子一经拿到金玄丹,便要于众目睽睽之下吞服。   于是在该弟子吞服金玄丹后,很快天穹之上聚起了雷云,好在飞穹殿阵域保护其他人不受雷云波及实在绰绰有余,众人也毫不担心地坐得稳当。   晏与歌便得以亲见一个金丹修士历劫,修为突破达到元婴期。   于此象中晏与歌有所领悟,不自觉纳入劫运灵力,运化入丹田,原本还在筑基初期的修为便提升到了筑基后期,隐隐有突破至辟谷期的趋势。   修为之高足以感知到晏与歌变化的人,又一次被惊诧了。   这下他们算是万分确定了。   ——论剑会就是尘澜仙尊为晏小师弟而办的!   ……   论剑会结束后,各宗各派开始各回各家,俞显也带着明显有些昏昏欲睡的晏与歌回了浮雪峰。   到底还是修为尚低的孩子,还不到眠浅也不妨碍身体的时候。   俞显将晏与歌抱入了属于小孩的房间,哪知刚将晏与歌放到床上,方才还迷迷瞪瞪快要陷入深睡眠的晏与歌一触到床面,当即惊醒过来,瞬间直起了身。   俞显:“……”   晏与歌从潜意识的骇然里清醒过来,后知后觉注意到俞显脸上的疑问,忙低低弱弱地唤了声:“师尊……”   俞显眉宇轻皱:“怎么回事?”   晏与歌摇头道:“弟子无事。”   俞显道:“晏与歌,你学会撒谎了?”   晏与歌闻言慌乱起来:“师尊,我没有……”   见俞显愈发冷凝的脸色,晏与歌吓了一跳,他赶紧跪在床上,不安地看着俞显,“师尊,弟子知错了……”   俞显道:“既是知错,便告诉我怎么回事。”   晏与歌嗫嚅道:“弟子这几日一睡着就会做噩梦,就、有些害怕……”   “只是有些害怕?”俞显不信,方才小孩那脸色煞白的模样可不像是有些害怕,“先起来,别动不动就跪。”   俞显将小孩提溜而起,让小孩坐在了床上。   晏与歌默默屈起双腿,犹豫一瞬,才小声道:“……很害怕……”   说完,他又补了句,“弟子定能好好克服的。”   俞显端量了晏与歌两眼,见小孩眉眼中萦绕的不安,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此前没有多去在意的点。   在小孩的观念里,“勇敢与否”同“会否被抛弃”互相挂钩,且到了根深蒂固,深信不疑的程度,而勇敢,意味着无畏做任何事,无畏受到任何伤害。   相应地,便不能流露软弱。   俞显声音放缓,问道:“都梦到了什么?”   晏与歌不自觉想到了梦中场景,身体忍不住一瑟缩,又强行让自己舒展身体,俞显看了眼,没有说话,晏与歌回答道:“梦到了蛊蛇……梦到了阿姆……梦见自己死掉了,没有看见师尊……没有师尊……”   说着说着,晏与歌泪水滴答掉落,他慌忙垂下头,眼睛抵在膝盖上,来回擦着眼泪。   俞显轻怔。   俞显道:“介意为师看你的记忆么?”   晏与歌愣愣抬头,明白俞显的意思后,他摇了摇头:“不介意的。”   俞显道:“闭眼舒神。”   晏与歌应言照做。   俞显便扣着小孩的脑袋,额头与之相抵,运神间,便看见了晏与歌从出生在禾衣族人群居的山坳寨子起,便没有一刻不与蛊虫相伴。   他明明很是恐惧,确切地说,许多禾衣族的小孩都很恐惧,可每每瞧着每逢祭祀时,那些因为忤逆族老,不愿研习蛊毒术的孩子被扔进蛇窟、虫蝎窟里活活咬死后,这种恐惧便硬生生压制了下去。   他们以能从虫态完全蜕生的蝴蝶为信仰,追崇无畏勇敢的品性,而软弱无能的人,就像缩在茧里的畸虫,永远无法破茧成蝶,这样的畸虫,只有被抛弃的结果。   便是对晏与歌最好的阿姆,也总是惯于给晏与歌灌输这样的思想。   这样极端的认知,便如同一种魂毒,流窜在每个禾衣族人的脑海里。   以致于晏与歌看似坚强有勇,实则内心深处早便压抑了许多不安与恐惧,每走一步都怕行差踏错。   天道如此行径,怎么更像是既要施以玄咒禁锢玄灵之力,又要蚕食玄灵神魄,任由玄灵魂识陷于负面情绪,从而被这些情绪肢解成碎、无法凝合?   俞显若有所思地退开,察觉到晏与歌惶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便敛了思绪。   默了默,俞显伸手将小孩抱进怀里,边离开房间边道:“以后不许再撒谎,怕就是怕,疼就是疼,别支支吾吾掩盖,没有半分用处。”   “此外,今后想做什么放心去做,不想做什么尽管不做,哪怕出事了也有为师给你兜着,知道了么?”   晏与歌闻言睁大了双眼,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俞显叹了叹,心道算了,也不指望小孩瞬间改变,慢慢来吧。   俞显直接回了自己落榻的殿宇,将晏与歌放到了床榻里边,扯过被衾盖在小孩身上,道:“睡吧,为师在这,不用怕。”   说完,俞显盘腿坐在床边,打算打个坐再睡,不想身后一只小手扯了扯他的衣摆,轻低软糯的声音同时响起:“师尊,弟子知道了,今后定然不会再撒谎。”   俞显的回应是伸手拍了拍晏与歌的脑袋。   不知多久后,晏与歌才攥着不愿放开的衣摆,安安静静睡着了,稚嫩眉眼舒展着,没有再被梦魇着。   俞显打完坐后,见状想把衣摆从晏与歌手里扯出来,结果刚一扯,晏与歌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显得有些不安。   俞显无法,只好就这般躺了下来,腾手挥出灵力熄灭夜明石后,也调整着灵息,慢慢进入睡眠状态。 第84章 亦仙亦魔(5)   隔日悠悠醒转,仍闭着眼的俞显眉头轻蹙,刚要习惯性翻个身再睡片刻,不想手臂一动,便感觉到被什么压着。   俞显眼睛半睁,侧首看去,正见小孩半个身体都用来抱住了他的手臂,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也抵在他肩头,呼吸清浅绵长。   睡得还挺香。   俞显无声轻笑,没忍住伸手轻轻掐了把小孩的脸蛋,睡梦中的晏与歌似有所觉,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俞显及时松了手,在晏与歌眉头松下时,又蔫坏地掐了上去。   这下晏与歌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含糊呓语着偏了偏脸,往俞显的臂弯里埋了一埋,想要躲开那只使坏的手,最后将将在晏与歌真要醒来前,俞显总算收了手。   俞显重新躺正了身形,阖眼小憩着,补补眠。   不知过了多久,在俞显快要再次睡着时,手臂上的压力忽然松开了,不待俞显反应过来,手臂又被抱住了。   俞显:“……”   俞显眼还闭着,就开口道:“醒了?”   明显感觉到小孩僵硬了一下,俞显睁了只眼去看,就见晏与歌“咻”地一下收回双手,无辜道:“师尊晨安。”   俞显直接乐了,然后他便佯作无力地抬了抬被压了半天的右手:“嘶……”   他纳闷道,“奇了怪了,这手怎么这么麻啊。”   晏与歌心虚地眨巴着眼睛。   “难不成有小坏球偷袭了本座的麻筋不成?”   晏与歌闻言一僵,嗫嚅了半晌,才小声道:“师尊,对不起……”   俞显笑了,道:“不经逗。”   他晃手示意了一下,又道,“给为师摁一摁,若是摁舒服了,今后怎么抱都成。”   晏与歌眼睛一亮,当即爬起身盘坐着,将俞显的手抱进怀里按按捏捏,还主要盯着麻筋所在部位按,本来不麻的手臂,这下是真麻了。   俞显自讨苦吃,忍了片刻才道:“可以了,不麻了。”   他收回手,还伸展了两下.体现灵活度,乐道,“不错,按得挺好。”   晏与歌的心虚顿时一扫而空,高兴地笑了。   俞显道:“今日是你正式拜入宗门的第二天,成年之前都要跟随其他弟子于胥沧阁集学,应是每日两三个时辰吧,具体听从慧锋长老的安排,散学后莫要贪玩,早些回浮雪峰习剑。”   晏与歌听话点头:“是,师尊。”   想到什么,俞显又强调了一句:“若是课业中含外出习学这一项,先告诉为师,我若不让你去,你便乖乖回来待着,别踏出飞穹宗半步,慧锋长老如若问起,便说我说的。”   晏与歌道:“弟子知晓了,师尊放心。”   俞显满意了,道:“行了起床吧,也快到去胥沧阁的时辰了。”   “是。”   晏与歌忙跟着起了床。   收拾妥当后,俞显便将晏与歌送到了胥沧阁,这处阁宇珍藏着许多道史经卷、功法典籍,含括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横至人文、竖至杂律的各种藏书。   此外还辟出了一片偌大的空间用以放置各式各样的宗门宝物,俞显从琉璃海取来的琉璃锦便是悬放在了这片空间上。   是以胥沧阁又可称为藏宝阁,藏书阁,亦是飞穹宗年轻弟子们集学的地方。   见尘澜仙尊亲自将晏师弟送到了正学室,本来还有些嘈杂的正学室顿时一静,下一瞬半大年纪的弟子们齐齐喊道。   “尊主晨好!”   “尊主晨好!”   “尊主晨好!”   除却原本便出生在飞穹宗的,极少有人能在稚龄时期拜入飞穹宗,如今正学室里打眼望去,就只有晏与歌的年龄两个巴掌就能数出来。   俞显淡淡“嗯”了声,就算回了招呼,他引着晏与歌走到了前排最正中的座位上坐着,顺手拍了拍晏与歌的脑袋,道:“好好学。”   知天明地,学有所悟时,晏与歌的观念认知于潜移默化之下定然会出现不小的变化,思想境界开阔后,想必禾衣族的“魂毒”也能被极大地消解。   晏与歌乖乖点头。   等俞显走了后,安静的正学室又热闹了起来,许多弟子离开座位,纷纷围到了晏与歌的身边。   “小师弟你好啊,我是浣溪峰的宁馨心,宗门校服就是我们浣溪峰做的,你身上的也是哦。”   “小师弟小师弟!在下炼丹阁陈义,以后你要是想玩玩炼丹术,记得找我!我偷师父的丹炉教你!”   “哈哈哈哈哈陈义小心我找乘冶长老告你状去!”   “小师弟,听说你是从俗世界来的?我还没去过俗世界呢,俗世界好玩吗?”   “小师弟,尊主对你好好,他对你笑得好温和噢。”   “我也觉得,以前每次看见尊主我都害怕,看见他笑就更害怕了,虽然尊主笑起来很好看,可要是盯着久了,总感觉会要我好看。”   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绍,寻着话题同晏与歌攀谈,态度都热忱得紧。   晏与歌疑惑偏头:“什么叫做要你好看?是你会变好看的意思吗?”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小师弟你好可爱啊!”   “哈哈哈难怪尊主会喜欢你。”   晏与歌捕捉到“喜欢”这个字眼,心里登时雀跃不已,然后便见那额角缀痣的师兄抬起手刀往脖颈比划了一下,还配了声“咔嚓”,呲牙咧嘴道:“就是这样的要、我、好、看。”   晏与歌终于明白过来,当即反驳道:“师尊很好的,怎会轻易伤人性命。”   见晏与歌反驳得认真,其他人又是一阵忍俊不禁。   “咳咳。”   一声刻意放重的咳嗽忽然在门口响起,原本还围在晏与歌身边的人一听,立马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动作麻溜地窜回了各自的座位上。   “慧锋长老晨好——!”   “慧锋长老晨好!”   正学室又是一阵统一的喊声。   慧锋长老负手扫了眼所有人,严肃斥道:“一个个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杵着脑袋到处扎,不想集学就给我到戒石前举剑扎马步去!”   正学室里一片安静如鸡,众弟子纷纷鹌鹑般低头,你偷觑我,我偷觑你。   晏与歌眨巴着眼睛,并不生怵。   他可没有到处跑。   慧锋长老训完众弟子,转头看向晏与歌的眼神瞬间就和蔼了许多,他走到晏与歌身边,将几卷书放在了晏与歌的桌面上:“与歌头次参与集学,便先将这几本书悟两分道理吧,若有不明之处,便随时问我,亦或是问你师尊。”   晏与歌将书籍归置到手边,闻言道:“谢谢慧锋长老。”   慧锋长老笑得慈眉善目,抚着长须颔了颔首,随后便回身走向了以往授业的位置。   ……   那厢俞显离开正学室后,没有直接回浮雪峰,而是转道去了灵植园,守在灵植园门口的弟子一见俞显,当即放下锄头跑了出来:“弟子拜见尊主。”   说完,他疑惑道:“尊主怎的亲自来了?我正要将灵果送去浮雪峰呢。”   俞显道:“你摘的灵果汁水太满,甜分不足,与歌不怎么爱吃,去拿个晶盘来,本座自己挑。”   守园弟子闻言讶然,而后忙道:“欸、欸好,弟子这便去拿。”   守园弟子跑去拿晶盘时,俞显便顾自在其中一片专门栽种着各色灵果的园地里逛着。   若论灵源丰沛程度,自然是汁水饱满的灵果才算上佳,然而这些天观察下来,俞显注意到晏与歌抱着个头较小,却更为香甜的灵果啃时,会出现不一样的愉悦神情。   联想到晏与歌六岁以前过的日子,那一只只尝来定是滋味苦腥的蛊虫,俞显心里了然。   晏与歌喜好甜食。   守园弟子很快将晶盘送来,在俞显取过晶盘时,羡叹道:“尊主对晏师弟真上心。”   俞显抬手摘下一颗方才就已然看中的灵果放入晶盘,闻言含笑道:“若想他仙修路顺,有所进益,自然是要上心许多的。”   守园弟子有些不解:“既是如此,尊主缘何挑选灵源不足的灵果给晏师弟?灵源摄取更多,仙修之路不是更顺吗?”   说话的空当里,俞显借以灵力摘取了数枚灵果,晶盘瞬间满满当当。   俞显漫漫然回道:“区区一盘灵果,所蕴灵源还不及本座的一杯茶,倒不如挑了合口的,解了与歌的馋。”   守园弟子:“……”扎心了。   俞显又道:“须知仙修之人心情愉悦则灵识清明,不生郁结,如此才不易纵生心魔。”   守园弟子道:“尊主对晏师弟良心用苦啊。”   “可不是么。”俞显深以为然,为了化开玄咒,让晏与歌好好提升修为,激发玄灵之力,他实在煞费苦心。   俞显这般想着,便施施然将灵果连同晶盘放入了须弥空间:“走了。”   守园弟子道:“尊主慢走。”   望着俞显逐渐远去的背影,守园弟子忍了许久的笑终于跑到了脸上。   个头小灵源稀薄的灵果,其他峰的人都不爱吃,尽挑汁满的走,余下的灵果成熟掉落后又不会腐化,全屯在了果库里,为了不浪费,都是他在解决。   守园弟子都快吃得胃痉挛了。   现在好了,终于有人来分担甜灵果了。   一瞬间,守园弟子对晏小师弟的好感直涨了不少。   ……   两个时辰的集学于修士而言不过是短短一挥手,转眼就到了散学时候。   在几人热情地表示与晏与歌同路,可以送晏与歌回浮雪峰时,晏与歌婉拒了,很是认真地道:“师尊说了,要我锻炼独自回浮雪峰的能力,不可寻求他人相助。”   陈义闻言倒吸了口凉气,道:“虽说你修为在我们之上,已是筑基,可到底年纪小啊,而且这离浮雪峰少说有百里,浮雪峰又峰高千丈,你又还没学会御剑飞行,能、能行吗?”   宁馨心也紧跟着道:“对啊,你这般徒步走回去,恐怕到了夜里也走不到浮雪峰,还是我们送你吧,我有师父给的御凤舟,可以载你一程啊。”   晏与歌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   师尊的话,他不能不听。   见状,其他人也没了辙,谁知等他们走出胥沧阁时,便见不远处的枫木下,尘澜仙尊正负手静静地站着。   众弟子们:????   晏与歌生生怔愣在了原地。   俞显装作没有远远听见这些弟子的话,神色自然地走向他们:“都散学了啊。”   众弟子反应过来,当即唤道。   “尊、尊主。”   “尊主午好!”   俞显还没回应一声,那头晏与歌已经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俞显的腰身:“师尊,你不是说不会来吗……”   嗓音委委屈屈的,又含着莫大的惊喜。   想到要徒步走如此远路,晏与歌其实也是害怕的,可他不敢说,不敢露怯,更不敢对俞显提出请求。   直到此时突然看见俞显来接他,晏与歌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只一心扑在了俞显的怀里,开开心心地汲取着安全感。   俞显揉了把晏与歌的脑袋,取笑道:“不经逗。”   又一次听见这三个字,晏与歌终于确认了师尊性子恶劣,最是喜欢逗弄他,他罕见有了点小小的生气,下意识就“哼”了一声。   嗬哟,有小脾气了。   俞显顿时失笑不已。   晏与歌本还为自己竟然胆大地“发脾气”而忐忑着,怕触怒了俞显,谁知却听俞显笑得更欢了,不由脸蛋一红,想起在正学室时,同门师兄师姐们都说他是被师尊宠着的,晏与歌忍不住抿唇笑了。   俞显将小孩抱起来,随口对众弟子道:“都各回各峰吧。”   说完,俞显掷出诛天剑,御剑离开了,留下一众弟子懵懵然唏嘘。   ……行吧,都白担心小师弟了。 第85章 亦仙亦魔(6)   回到浮雪峰时,恰好炊烟阁遣人送来了午间灵食,俞显想了想,便顺势把小孩带到了食雪而生的银凇木下的石桌边,让送食的弟子将灵食摆放到此。   晏与歌不解道:“师尊,不进屋里吗?”   闻言,俞显倒显得更不解了:“你不是喜欢待在外面吃?”   前几日他有事外出,只嘱咐了炊烟阁每日三餐不可断地给晏与歌送吃的,毕竟小孩还不到辟谷的时候,仍然需要靠吃食维持身体机能。   随后俞显便离开了浮雪峰,留下小孩一个人待着,这也是为什么直到昨日,俞显才发现晏与歌惧眠的原因。   而当他回来时,正好是晏与歌用晚膳的时间,方一迈入浮雪峰地界,便远远看见小孩抱着只碗坐在门槛上,一边看着浮雪峰门口飞雪飘飘的景象,一边扒饭吃。   所以俞显认为,晏与歌应是喜欢这般吃饭的,还依此笑过晏与歌喜性奇特。   晏与歌呐呐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当时,只是在等师尊回来……   俞显见晏与歌没有回话,便随口让送食的弟子离开了,在晏与歌执竹箸开始吃饭时,将亲自采摘的灵果从须弥空间取了出来,灵盘磕在石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晏与歌一见这灵果,顿时眼睛都亮了。   俞显见状一笑,道:“先吃饭,吃完了歇一会儿才能吃灵果。”   晏与歌明显看出灵果与以往的不同,一只只都飘着沁鼻的甜香,便明白这盘灵果定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不由甜甜一笑:“谢谢师尊!”师尊在有意照顾他的口味。   俞显眉尾微扬,噙着笑意打击道:“别高兴太早,多吃一颗灵果多练半个时辰的剑。”   然而晏与歌并没有被打击到,还大声回应道:“弟子遵令!”   俞显莞尔。   饭后,晏与歌便提着小竹棍,又开始了对付大石头的一天。   那之后,晏与歌便在胥沧阁与浮雪峰这两点一线来回转,于千篇一律的集学与练剑中度过每日。   听来似乎枯燥无味,可晏与歌并不觉得无聊,相反,他总是心情极好,因为有师尊始终陪在他身边。   自从知晓他独自一人时会惧眠后,师尊不管因要事外出多久,夜间都定然会回浮雪峰,陪他安眠。   私心作祟之下,晏与歌哪怕已经不会惧眠了,也闭口不言,以此来留住师尊对他的心疼。   此外,还因为通过集学,晏与歌知道了此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思维心境不断得到拓升,见闻见识亦日日充盈,而同门中人都对他甚是友善,虽然其中不乏谄媚而心思不纯之人有意与他结交,却也无伤大雅。   可以说,晏与歌是在千般偏纵,万般宠爱中长大着,慢慢地,在禾衣族的生活也从记忆中逐渐模糊远去,每每回想时,都飘飘渺渺,唯有阿姆的音容笑貌还能明晰几分。   当然,也不是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比如习剑两年后,晏与歌学会了御剑飞行,俞显便从灵器库中挑了把轻便的上品灵剑给了晏与歌,让晏与歌自己御剑集学、散学,晏与歌顿时成了没有大家长每天接送的孩子,可想而知有多低落委屈。   又比如,知道某件事后……   这日集学内容,是跟随慧锋长老前往浣溪峰实地研习避水诀,由浣溪峰峰主幽月仙子亲自授课,集学弟子中当属宁馨心对此法术掌握得最好,毕竟这是浣溪峰弟子入门必学的法术。   是以一路上宁馨心都在给晏与歌讲解避水诀的要义和心得,晏与歌也听得认真,直至走到浣溪峰习术的校场时,宁馨心才闭了嘴,晏与歌也跟随其他人齐齐望向了校场正中,正从台阶上袅袅亭步走下来的幽月仙子。   距离晏与歌上一次在拜师大典上看见幽月仙子,已经过去了三年,晏与歌也从瘦骨嶙峋的小豆丁身拔高了一节,瞧着已然初现小少年的风姿。   在幽月仙子走到众人面前时,众人齐齐作揖呼道。   “幽月仙子尊安。”   “幽月师姑尊安。”   “幽月仙子尊安。”   幽月很是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一声不一样的称呼,她美目含笑微瞥,看向晏与歌道:“与歌唤我什么?”   晏与歌微怔,不知道自己唤的有什么不对,便重复道:“幽月师姑。”   一时间,所有人都大为惊讶,幽月亦然,只不过与他人不同的是,幽月是微讶于晏与歌这一声,好似知晓她与玹煜是为姊弟关系的称呼,可想想又不对,别人都不知,晏与歌年纪这么小,又怎么可能知道。   于是她问:“你师尊让你这么叫的?”   晏与歌点了点头,还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幽月掩唇失笑,回道:“没有,挺好的,就这么叫吧。”   说完,幽月便转头招呼慧锋长老安排众弟子的习术阵型去了。   在调整阵型的空当里,陈义凑到晏与歌身边,捧腹道:“小师弟,你怎么就叫幽月仙子叫为幽月师姑了呢,这一下辈分都乱了哈哈哈哈,得亏幽月仙子脾气好,不然方才可得生气了。”   宁馨心倒是笑着反驳陈义道:“没听见方才小师弟说了,是尊主让这么叫的吗,恐怕是尊主故意的,好捉弄仙子呢。”   陈义摇头晃脑道:“啧啧,两个都快成事的人了,还这么喜欢在我等面前玩打情骂俏,实在过分了啊。”   晏与歌听得云里雾里,却莫名觉得哪不太对劲,他默了默,问道:“什么叫做乱了辈分?这般称呼真的不对吗?”   “那可真是太不对了。”陈义朝晏与歌挤眉弄眼道,“你应该唤她幽月师娘,不对,是将来不久后,你就要唤她师娘了。”   晏与歌心里浮上不安:“为什么?”   陈义理所当然道:“因为尊主和幽月仙子迟早结为道侣啊。”   见晏与歌还有些懵然的样子,陈义便恍悟道,“啊……你还不知道什么叫道侣吧?就……就像你爹和你娘那样,就是俗世界的成亲,结为夫妻,然后生出像你这样的小娃娃。”   “咚”的一声,晏与歌的心脏猛地一沉,脸色隐隐泛白,他急忙垂下头,连呼吸都急了两分。   宁馨心见状吓了一跳:“小师弟你怎么了?!是哪不舒服吗?!”   宁馨心伸手想要扶住晏与歌,晏与歌不着痕迹避开了宁馨心的手,轻声道:“我没事,日头太晒了。”   闻言,陈义便赶忙转身找了位置在树荫下的弟子说了一声,随后便又回来了,对晏与歌道:“小师弟,我找人换了个乘凉的阵位,你到那去吧。”   晏与歌抿了抿唇,道:“多谢师兄。”   陈义道:“不用。”   宁馨心还是有些担忧,可见晏与歌到了树荫下后,确实脸色好了许多,便放了心。   待阵型布置完毕后,众人便正了身形,随幽月仙子的教导研习法诀。   晏与歌望着幽月仙子,不自觉咬紧了唇肉。   明明晏与歌尚不理解道侣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羁绊,一个认知却还是如同一根藏了毒的刺,悄无声息地扎在了晏与歌的心底深处。   她……会抢走他的师尊……   三个时辰的实地集学下来,晏与歌不出意料,依然成了集学成绩最好的弟子,只是与往日言笑晏晏的模样相比,今日的晏与歌脸色实在有些冷郁,面对幽月仙子的夸赞,亦是回应得不咸不淡,在慧锋长老宣布散学后,没有理会他人的招呼,兀自御剑离开了,留下其他人不解地面面相觑。   “小师弟身体还是不舒服吧,我瞧他脸色仍是不好。”宁馨心担忧道。   陈义也皱着眉头道:“怕是体内暑气未散啊,方才小师弟被日头晒着,脸都白了。”   其他人一听,登时明白过来,关切而担心的声音一时间此起彼伏,还有嚷嚷着要去看看晏与歌的。   幽月在旁听了,眉头微微一蹙,忙给俞显传了一道灵牒:与歌好像生病了,你注意着些。   数万里之外,泛天渊境内的一片荒域中,正拿着块玄级灵石琢磨该怎么布阵法下一画的俞显听到这声灵牒后,不由顿了顿。   怎么就生病了呢?   虽是疑惑,俞显到底还是将灵石收回了须弥空间,御剑快速往飞穹宗赶。   等到俞显回到浮雪峰时,便见晏与歌双手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飞雪掠过他的眼睫时,或许是受眼睑热气一融,雪絮化水,晕湿了眼眶,一时间难以分辨究竟是雪化了水,还是眼睛氤氲了泪。   往常一看见俞显回来,晏与歌总是会眼睛一亮,如雏鸟归巢般跑来扑进俞显的怀里,再高兴地唤一声“师尊,你回来啦”。   然而现下,小少年怔怔地看着俞显,却不自觉将膝盖又抱紧了两分,浑身散发着难过的气息。   俞显皱了皱眉,提步朝晏与歌走去,到了近前时,俞显半蹲在晏与歌身前,边抬手抚上了晏与歌的额头,边问道:“生病了?”   晏与歌眼睫颤了颤,须臾无声摇了摇头。   确实没有感觉到掌心下的温度有何异常,俞显收回了手,又问道:“有人欺负你了?”   此话一出,晏与歌像被猛地击中了心口,眼泪瞬间就盈满了眼眶,他仍是摇头,泪水却被甩了下来,沿着面颊滴落。   看着并不是没有被欺负的样子。   俞显心头霎时生了怒,冷声道:“到底是谁欺你?”   一瞬间,俞显都想出了无数种上门砸场的法子,连带诛天剑都隐隐嗡鸣,却在晏与歌一声软软的“师尊”唤出后,又倏地静了下来。   晏与歌抬眼定定地看着俞显,问道:“师尊会一直都属于弟子吗?”   俞显闻言微怔,须臾,他无奈道:“说什么傻话。”   晏与歌神情却很认真,固执地问道:“会吗?”   俞显看了小少年两眼,以为是谁在晏与歌面前乱说了什么,让晏与歌认为他会再收别的徒弟,别的不论,这份孩子气的占有欲还是挺让人啼笑皆非的,俞显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晏与歌的脑袋,道:“会。”   他只会收晏与歌这一个徒弟,自然是独属于晏与歌一个人的师尊了。   得了俞显的回应,晏与歌一把扑进了俞显的怀里,委屈哭道:“说好的,不许言而无信。”   俞显失笑拍了拍小少年的脊背。   “嗯,说好的。” 第86章 亦仙亦魔(7)   那之后,晏与歌又逐渐恢复了原来日日心畅的模样,与同门的关系也一如从前。   除了每回幽月造访浮雪峰时会表现出不甚明显的抵触。   不过俞显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在浣溪峰集学时的不愉快让晏与歌产生了心理阴影,是以看见幽月时总会应激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   原本幽月还迟疑不觉,然而一来二去的观察之下,幽月总算确认了晏与歌对她的不喜。   幽月心里大感疑惑,转头询问俞显怎么回事,俞显倒也失笑摇头,简单说了那日的事情。   幽月了然后,不由哭笑不得,她看着不远处即便练着剑,不虞的余光也总是时不时往这头瞥的晏与歌,叹道:“看来与歌现下是十分不乐意瞧见我啊,这可真真是冤枉。”   俞显竟也以为然:“确实挺冤枉的。”   闻言,幽月还没对俞显这般好似总算明了些事理的模样露出点惊讶,就听俞显继续道,“那你就少来浮雪峰吧。”   幽月:“……?”   俞显又补一刀:“免得老是招嫌,闹得心头多不愉快。”   幽月:“………………”   这话听着也不知是说她会心头郁闷,还是说晏与歌会心生不快。   就俞显这损毒的嘴,幽月觉着是后者为多。   俞显仿佛没有看见幽月剜来的白眼,瞧晏与歌不知道怎么回事,剑招竟错了两式,便施施然起身,噙笑欠扁道:“本座还需教导徒弟,幽月仙子如无他事,还是尽早回吧。”   说完,俞显便走了。   幽月也真是同俞显吵习惯了,对这种程度的言损竟也不觉多着气,是以拂了拂裙袖,真就走了。   那厢晏与歌瞧见此景,在俞显走到近前时,有些不明所以地慢慢停了剑,问道:“幽月师姑怎么走了?”   俞显抬手轻轻掐了掐晏与歌的脸蛋,好笑道:“这脸上全是不高兴,她要再不走,恐怕你都得哭出来了。”   晏与歌脸一热,反驳道:“弟子才不会哭。”   俞显挑眉道:“你这剑法再错多几式,就该轮到为师哭了。”   晏与歌:“……”   这下晏与歌本就泛红的脸,一瞬间就从头红到了脖颈。   晏与歌羞愧得不知如何是好,呐呐道:“师尊,弟子知错了……”   俞显道:“既然知错,就把错的剑招多练几遍。”   他取出通体冰蓝的诛天剑,随手挽了两个剑花,漫漫然道,“为师陪你练。”   晏与歌心头郁闷一扫,扬起笑意道:“是!”   晏与歌斜持灵剑,摆开阵势,在俞显的眼神示意下,率先使出一剑“千叶流星”,俞显横剑一格,应对得游刃有余,随后不断凭借喂出的道道剑招,纠正着晏与歌的剑法。   一时间,漫天尽是炫目的流光剑影,飞雪也受剑风震扰,呼啸着掀起雪尘。   在这般雪尘漫漫中,一年又一年迅速流闪而过,是小少年稳步提升的修为,是他日渐长开的容颜,是如青竹抽条般节节拔高的身形。   当雪尘尽落时,一身形高挑清瘦,五官秾丽有如霞照初露的少年挑剑一收,下颌一扬,挑唇道:“师尊,弟子练得如何?”   清澈的嗓音宛如泉水击玉,听来实在悦耳。   俞显含笑道:“甚好,兴许再过不久便能剑意浑成,一跃金丹。”   闻言,晏与歌顿时得意地扬起了笑。   七年时间,于动辄闭关百年,近乎与天同寿的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却足够在宠纵中长大的晏与歌眉眼养出骄矜,容颜冠绝天下,连素来绝艳之名远传四海的幽月仙子都要逊色三分,唯有其尊师尘澜与他不相上下,为修真界纳罕。   若不是尘澜仙尊威压极甚,加之晏与歌被尘澜仙尊勒令不可迈出飞穹宗半步,看晏与歌看得紧,恐怕追在晏与歌身后的男女能从北天排到南境。   不过这并不能让人彻底歇了心思,撇开容貌不说,单论修为天赋与身份,晏与歌也是年轻一辈最为杰出的修士,父母辈的肖想不了尘澜仙尊,还不能让小辈努力一把,争取一下尘澜仙尊的小徒弟吗?   是以不少人仍坚持从飞穹宗门人口中旁敲侧击地打听晏与歌的动向,甚至频繁寻着由头拜访飞穹宗,既为一睹晏与歌绝姿,也期望与晏与歌结交。   只是很可惜,除却与晏与歌有同窗之谊,同门之情的人,只有宁馨心与陈义真正同晏与歌交情甚笃,旁的人再是努力,也在晏与歌爱搭不理的表情下,不得不哑下心思。   该说不愧是尘澜仙尊教出的徒弟吗?那矜傲灵动的眉眼下,似笑非笑的意味实在叫人心凉又心痒。   心凉的,自然是歇了心思的人。   而心痒的,则是心思不歇之人。   这日集学的课业名为“开秽”,是所有年及十八以上的弟子集中习学的内容,一般来说,十八岁以下的弟子并不允许参加这项课业。   然而满堂只有晏与歌一个初初十六年纪,却修为已登辟谷后期,比其他最高只有筑基的弟子整整跨了一个境界,悟性极佳,慧锋长老思忖着,左右也就两年时间的差距,让晏与歌提前学也并不妨碍什么,是以便将晏与歌列入了集学名单中。   原本晏与歌对于这项课业为何叫做“开秽”,为何要将男女分至两室分别教学,又为何授课之人是合欢宗这一别宗的晴曳长老和少宗主颇感不解。   直到课业开始,晏与歌才恍然明白过来。   ——原是学习双修法诀。   玄理讲究阴阳平衡,双修一法便是应阴阳调和之理而生,是修真界中修士提升修为最有效的法术之一,以合欢宗最是深谙,是以合欢宗才能屹于名宗之列不倒。   晴曳长老作为女修,自然而然是到女弟子那室授课。   当合欢宗少宗主柳无沁步入晏与歌等人所在的屋里时,明明只是轻到难以察觉的视线,仍然是被晏与歌敏锐捕捉到了那道目光的痕迹,而这也让晏与歌瞬间冷了脸色。   晏与歌能分辨出柳无沁瞥向他的目光里暗含的是什么。   是觊觎。   晏与歌对这种目光并不陌生,相反,十分熟悉,他曾在无数人眼里看见过。   柳无沁余光注意到晏与歌那张脸上的生动冷意,心跳都栗了一栗,自从两年前拜访飞穹宗时远远瞧见晏与歌后,柳无沁就对这少年再也不曾忘怀过。   他也算是阅美人无数,却从不曾见过这等尤物,便是冒着得罪尘澜仙尊的风险,柳无沁也想尝试一下,能不能染指两分。   课业“开秽”分为习诀、览相、悟法三个部分,习诀时满堂静肃,众人纷纷打坐,随柳无沁授诀而无声念诀、品诀。   等到览相开始后,满堂就开始骚动起来,盖因览相就是看拓相水镜中呈现的种种形式的双修法。   不同形式双修法的效用不同,从低到高依次比较,愈是达到法身交融的境界,就愈是成效显著,是以当众人看着由低效形式到高效形式,从单纯打坐、相叠双掌,到双人交叠相缠的景象后,无不红了脸。   可与他人脸红却坦然的模样不同,晏与歌用力攥紧了双拳,才堪堪将脑海里不自觉联想的画面摒除到角落,眼神含着慌乱躲闪,以致于到了悟法阶段时,明明晏与歌此前早已做好了防备,却还是不敌柳无沁百年的金丹境界,从而着了柳无沁的道。   所谓悟法,便是要化法诀为自身的道,通过冥想将所习法诀与所览的相融会贯通,是相对容易的部分。   然而与他人的打坐悟法不同,晏与歌被硬生生困入了一片幻境中,而幻境景象,正是晏与歌方才所联想的画面。   红绸遍垂的浮雪殿主殿中,一袭红袍,衣裳半敞的“俞显”从床上撑起半身,看着同样满身红袍,愣愣坐在床角的晏与歌,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原来我们小与歌,喜欢他的师尊啊。”   柳无沁打开双手欣赏了一下身上的装束,幽声道,“小与歌知不知道在修真界,师徒悖逆是要被唾弃的?若是让你师尊知道了,怕是要把你逐出师门的。”   闻言,晏与歌面色瞬间煞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晏与歌就意识到了自己对师尊的感情早已不是孺慕和依赖,而是情。   不为世人所容的悖逆之情。   晏与歌怎么也没想到,他曾想埋藏一世,以着弟子身份固守在俞显身边的情,有一天会被他人窥见。   柳无沁起身凑近晏与歌,道:“你若让我尝个味道,我就不将你的小秘密传扬出去,好不……”   一把剑直直顶在了柳无沁的胸口上,柳无沁话音一顿,眼神觊觎不减,欲念翻涌里尽是兴奋,他道:“对着我现在这张脸,你真的敢刺进来吗?”   “你敢吗?”   晏与歌紧攥着灵剑,攥得指骨发青泛白,他眼眶通红地死死盯着“俞显”,牙根咬得死紧,一呼一吸都发着恐惧的颤。   见晏与歌防线仍固,柳无沁眼神一戾,如同念咒般,压着声道。   “你真的不怕我告诉所有人吗?”   晏与歌呼吸一抖,见此破绽,柳无沁伸手将灵剑一打,朝晏与歌扑去。   “砰”的一声巨响震在整片空间,幻境瞬间湮灭。   一只手臂揽住晏与歌的腰身,将晏与歌一把抱进了满蕴冷雪香气的怀抱中。   其他或被响声从冥想中震醒,或从附近急忙跑来的人,都纷纷看向了那道突然出现在胥沧阁的身影。   “尊主尊安!”   “尊主尊安!”   “尊主尊安!”   俞显怒不可遏地看着被灵力打摔在地上的柳无沁,满脸尽是杀意。   察觉到晏与歌境界不稳时,俞显心头一紧,当即赶了过来,原本路上还思忖着应是虚惊一场,结果就看到了这么一出。   看似不轻不重的一道灵力,却生生斩断了柳无沁的筋脉,俞显仍觉不够,只手凝力,直接朝柳无沁的丹田劈出了一道悍然剑意。   “啊啊啊啊啊——!!”   凄厉痛嚎顿时刺进所有人耳里,众人一愣,瞬间明白尘澜仙尊正在废掉合欢宗柳少宗主的修为,这般下去,此人不死也得废啊。   匆匆赶来的晴曳长老见状,忙拦在俞显身前急声道:“尘澜!还请手下留情!”   俞显冷睨过去,道:“留情?留什么情?”   晴曳长老道:“看在合欢宗与飞穹宗多年交情的份上,请放过我宗少宗主!倘若少宗主有个什么闪失,宗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就不怕与我们整个合欢宗为敌吗?!”   俞显要笑不笑道:“便是天道动了本座徒弟一根手指,本座也要斩了它首级来偿!区区合欢宗,也胆敢在本座面前拿乔!”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震,身上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就好像,谁也不会怀疑尘澜仙尊能否斩杀天道。   没人觉得他做不到。   晴曳长老骇然白了脸色。   诛天剑轻易不指向人,一旦指人,必见血光,现下所有人震骇地看着俞显将剑尖斜指已成半个血葫芦的柳无沁,听着俞显道:“三日之内,合欢宗给个交代,否则……”   俞显冷然道,“本座便将整个合欢宗喂到天堑!”   话落,俞显揽着晏与歌转头御剑离开,留下这一片死寂。   晴曳长老身体一软后退了两步,唇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完了……   全完了…… 第87章 亦仙亦魔(8)   回到浮雪峰后,俞显便赶忙将晏与歌放在了椅榻上,蹲身查看他的丹田情况。   片刻后,并无觉出有何异常的俞显心弦一松,缓缓撤回了灵力。   玄咒没有被触碰的痕迹,说明天道并未附在柳无沁身上对付晏与歌,那就只是柳无沁色欲熏心,妄图欺他徒弟了。   念及此,俞显神色却又冷凝了几分,拳心用力握了一握,才堪堪让难看的脸色缓下。   须臾,他抬手揉了揉晏与歌的脑袋,面带安抚地回看向一直怔怔看着他的晏与歌,温声道:“没事了。”   很长一段时间,晏与歌都没有回应半个字音,只是缄默着,无声地看着俞显,就在俞显以为晏与歌确实不想开口,慢慢收回手时,晏与歌冷不丁问道:“师尊都看见了吗?”   俞显微顿,旋即道:“看见什么。”   他神色与平常无异,眼里轻微的疑惑亦瞧着真实,晏与歌喉头微微干涩,一时间竟不知到底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了。   须臾,晏与歌两手缓缓紧攥,神色隐隐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他咬了咬牙,追问道:“那……可曾听见什么?”   端量着晏与歌白到几近透明的脸色,俞显手指微蜷,下意识涌到喉口的那句“你想我听见什么”踯躅了片刻,还是压了下去。   他心底无声一叹,最终道:“不曾。”   闻言,晏与歌通身一僵,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师尊、其实都看见了。   也都听见了……   此一言,既是拒他,也是留他。   拒他悖逆之情,留他徒弟之名。   于是当作什么也不曾知晓过。   明明知道师尊是对他心软了,没有狠心将他逐出师门,可晏与歌还是难受不已。   俞显抬手轻轻揩去晏与歌脸上的泪水,温缓道:“不哭了。”   结果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后,晏与歌的眼泪立马流得更凶了。   俞显无奈起身,将晏与歌的脑袋按进了怀里,晏与歌顿时紧抱住俞显的腰身,埋首在俞显的胸膛嚎啕大哭起来,缕缕温热渗过衣料洇湿在俞显的胸口,烫得俞显心口发酸。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渐消渐止,空气里缓缓流淌着静谧。   俞显低眸看去,便见晏与歌已经抵在他怀里睡着了,眼角仍染着泪痕,呼吸间不时还会小小地抽一下,瞧着让人生怜。   俞显无声看了许久,才垂手将晏与歌轻轻打横抱起,带回了寝殿放入床榻间,他扯过被衾盖住晏与歌,随后安静转身,离开了浮雪殿。   俞显没有去任何其他地方,而是如往常般,一有余空便跑到泛天渊。   数百年的时间,横亘在泛天渊天穹之上的天堑豁开的裂口已经扩大了数倍,灵源化风被天堑不断卷吞,已然成了漩涡之象,轰雷鬼啸不曾停歇,天地尽是昏暗。   在这片辽阔可怖的荒域中,那道月白身影如同一缕蓝涟漾泛,瞧之渺小,却叫天地忌惮。   俞显仍在用灵石定下阵位,以剑意布画法阵。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画下一笔阵纹,便会多一分不舍。   也许是在小小的晏与歌笨拙地将蝴蝶银链戴进他手腕的时候。   也许是在看着彼时明明修为尚低,不足以抵御浮雪峰严寒的晏与歌每天固执守在门口,等他归家的时候;   也许是在瞧清晏与歌望向他时,眼里满含着倾慕的时候;   亦或是在……认清了自己的心的时候。   画着画着,法阵的模样就逐渐偏离了原来的预想。   俞显失神地看着身下已然趋近完整的法阵,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不日之前,无主峰峦之上,坐在山崖草地边满面悠然笑意的晏与歌。   那是俞显常带晏与歌习剑的地方,地势极高,足以览尽河山,风景宜人,漫山皆是花草。   彼时俞显侧首看着与他并排而坐的晏与歌眉眼含笑地远望万里山河,两脚还随意伸展在前孩子气地一晃又一晃时,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便问道:“喜欢这万生浮世么?”   口吻十足散漫,似是随口一问。   晏与歌闻言一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眼睫一颤,最终扬起极是好看的笑容,毫不犹豫点头道:“喜欢!”   在山崖的习习微风中,晏与歌不知道这声笃定的回答,曾让身侧之人做下过什么决定。   也不会知道有人曾借着微风,眼眸半阖地吻过他缭扬的青丝。   既然晏与歌喜欢,俞显不介意将这本来就属于他的世界,还给他。   而他,俞显,玹煜。   不过是回到了原本该回的地方。   看着耗费心血布画的法阵,俞显神色有些遗憾。   也许还能再陪他家小徒弟几十年吧,实在是……有些不够啊。   ……算了,也聊胜于无了。   俞显无声扯了扯嘴角。   他指凝灵力,在最后一个阵位上,填上了最后一块灵石,模糊灰暗的法阵顿时亮起了冰蓝耀目的光芒。   至此,原用于摄取玄灵之力的法阵,彻底变成了天石将来的坟茔。   ……   晏与歌本还忐忑着俞显在知晓他的心意后,即便心软留下了他,也还是会在态度上有所变化,譬如避着他,疏远他。   可是并没有。   俞显待他一如既往,容他骄纵,予他偏宠,同晏与歌预想的最坏的结果相去甚远。   即使窗户纸又糊上了几层,不可说的情意又上了几道锁,可晏与歌也知足了。   至少师尊,仍旧是他一个人的师尊。   “小师弟,你怎么样?还好吗?”见隔日晏与歌没有多作歇息,依然来了胥沧阁集学,宁馨心忙凑到了晏与歌身边关心询问。   虽说这些年来又多了几个年纪小的弟子,然而同晏与歌关系较亲的人,仍是习惯性唤晏与歌为小师弟。   晏与歌笑了笑道:“我无事,不必担忧。”   闻言,宁馨心多打量了两眼晏与歌的神色,见晏与歌确实心情尚可的模样,便放心地松了口气:“那便好。”   陈义大喇喇坐在晏与歌旁桌桌面上,抱剑啐骂道:“这合欢宗真是什么作滥之人都敢奉为少宗主,竟敢跑到咱们飞穹宗犯太岁,呵,现下踢到铁板了吧,要我看啊,两日后合欢宗也别给出什么交代了,直接抻着脖子,自个儿乖乖去泛天渊喂天堑吧。”   正学室里其他已然知晓了来龙去脉的人一听,当即应和道。   “就是就是!居然敢欺负我们家小师弟,必须狠狠扒下一层皮来才能解气!”   “那柳无沁也不瞧瞧自己长的什么样,真是瞎了他的狗眼才敢肖想小师弟。”   宁馨心不虞道:“行了,你们怎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此事日后莫要再多议,尤其是出门时不可外传,以免外头有鼠辈小人添油加醋,瞎说八道,届时三人成虎,定然会污了小师弟名声。”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讪讪闭了嘴。   陈义用指节蹭了蹭鼻尖,道:“之前我还对尊主不许小师弟离开飞穹宗这事百思不得其解,觉着尊主对小师弟实在有些严苛,居然连外出习学也不允许,经过昨日那么一祸,我算是想明白了,这都已经是待在如此固若金汤的飞穹宗域了,居然还能让歹人钻了空子,外头指不定还藏着多少豺狼虎豹呢,也难怪尊主把小师弟看得这么紧了。”   “那小师弟岂不是连遴仙大会时,也不能去水云秘境了?”一人讶然道。   另一人纳闷道:“应当不会吧,水云秘境只能由尊主开启,尊主是定然会去的,有尊主在身边,就算有再多歹人,也不足为惧吧。”   又一人应和着:“对啊,何况那时我宗半数修士都会前往,护住小师弟绰绰有余啊。”   晏与歌疑惑道:“水云秘境?那是何处?”   宁馨心解释道:“是琉璃海的一方宝境,已存在数万年,每过百年便会自行开启一次,凡是筑基及上、元婴以下的修士皆可入内,寻觅机缘。只不过自从天堑出现、灵源流失后,水云秘境便需合至少五十名元婴修士之力方可人为开启,而玄灵逃逸琉璃海后,便只有尊主才能开启了。”   陈义“嘶”了一声,说:“尊主应该不会拘着小师弟,不让他去水云秘境吧,谁不知道尊主同幽月仙子就是在水云秘境从筑基连跨三个境界,直接达到元婴期的啊,多奇绝的一处福地,小师弟去了,定也能有所突破啊。”   一时间,正学室里都有些沉默,昨日之事还历历在目,谁也摸不准尘澜仙尊对晏与歌的看护会不会又紧了几分。   边侧一人道:“先不说尊主让不让小师弟去水云秘境了,再过些时日便是遴仙大会,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那才是最该注意的时候。”   “说的是。”   “希望莫要再出现不长眼的东西。”   “谁敢多看小师弟一眼,我先替尊主收拾一顿。”   或真或假义愤填膺的声音在晏与歌耳边响着,晏与歌却不甚在意,他将下颌搁在手背上,眼里含着隐约笑意。   真的是像他们说的那般,师尊是担心他在外会受欺,所以才不让他离开飞穹宗域的吧?   虽说晏与歌如今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但架不住当世修为实力之高者何其之多,晏与歌初出茅庐,难免会像昨日那般有所不敌。   念及此,常年因俞显不让他迈出飞穹宗半步而心积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涌上满足的欣喜。   只要有师尊在身边,能不能出去玩已经不重要了。   察觉到慧锋长老的气息正在接近,众弟子身形一僵,然后瞬间窜回了各自座位。   等过了遴仙大会,这般场景兴许就会变成下一批弟子上演了。 第88章 亦仙亦魔(9)   散学之时,日头还将将高挂。   晏与歌一如往常没有逗留胥沧阁,独自回了浮雪峰,见银凇木下没有俞显品茗的身影,眼神微微有些失落,很快便又转变成了对俞显归家的期冀。   他将灵剑放入达到辟谷期后,便自然而然开辟出的仅六尺见方的须弥空间里,打算先回殿内享用每日俞显定量给他备好的灵果,再出来练剑。   不想刚行至浮雪殿门口,晏与歌便经由师徒诀的特殊灵息,感应到了俞显的存在。   晏与歌讶然一顿。师尊没有出门吗?   思及此,晏与歌忙迈进了浮雪殿,唤道:“师尊?”   然而浮雪殿内一片寂静,并没有传来俞显的回应。   晏与歌疑惑地皱了皱眉,循着师徒诀灵息一路寻了过去,觉出路径所往乃是淬体池的方向,晏与歌心跳微微一颤,不由迟疑地放慢了步子,待到达后殿门口边时,步子便彻底停了下来。   晏与歌犹豫了片刻,才又唤道:“师尊?”声音放得轻低,也不知是怕惊扰了什么。   仍未听见回应后,晏与歌轻轻吸了一口气,提步慢慢绕入了后殿,目光甫一触向前方,便顿时瞠大了双眼,连同脚步也僵了下来,一股羞赧的热度猛地窜上了晏与歌的脸。   只见朦胧可视的流萤屏后,俞显正安静地泡在淬体池内,他双眼紧阖,放松地靠着池壁小憩,浑身散发着倦懒的气息。   理智告诉晏与歌,此时应当做的是遵循弟子规矩退出去,莫要扰了师尊。   可不知怎的,脚下就像扎了根一般,无论如何也挪不了半步。   昨日之事冲击太大,以至于晏与歌只顾得上慌乱恐惧,根本无从想起其他,此时被眼前景象一激,在课业“开秽”览相部分时联想到的更为越矩的画面,便不期然又浮现在了脑海里,怎么也拂不去。   集学“开秽”之前,晏与歌只知自己深慕俞显,既瞧不得他人靠近俞显,又想要将俞显据为己有,明明已然是俞显唯一的徒弟,晨时相伴,夜时同寝,已是较其他师徒而言足够亲近,可晏与歌却总是烦躁地觉着不够,一点也不够。   他想要同俞显亲近一些,再亲近一些,却又像被无形的绳索束住了手脚,不知道要怎么做才算更亲近,才能做到将人独占。   直到集学“开秽”后,绳索才陡然撤去,深重情念后知后觉地,迟钝地激发了这具青涩躯体本能的欲。   对双修之法已然知悉,于感情一道觉悟更深的晏与歌,也终于对情.欲有所开窍,直观地感受到了自身对俞显的渴望。   不知僵滞了多久,又踯躅了多久,最终,晏与歌咽了咽口中干涩,像藏在洞窟里慢慢朝洞口外探出脑袋的小仓鼠般,他放轻了脚步,紧张地往淬体池走,心脏砰砰直跳。   他只看一眼……就看一眼……师尊不会知道的……   绕过流萤屏后,眼前景象顿时清晰了不少,只见淬体池上缭绕着薄薄飘渺的雾气,隐约掩住了池面以下的风景,俞显额发已被晕湿,双眼紧闭可见眼型狭长,唇角天生自带似笑非笑的弧度,瞧来便叫人心头微漾。   看着看着,说好的“只看一眼”便不知被晏与歌抛到了何处,他鬼使神差地又靠近了几分,慢慢地,便蹲跪在了俞显的身侧。   “师尊……”   晏与歌唇瓣微动,似低唤,却轻而无声,不见俞显醒转,不得俞显回应,便自欺欺人地安了心。   他屏着呼吸,痴痴缭绕在俞显脸上的视线停留片刻,才敢逐步往下,顺着一颗水珠滑落的轨迹,目光慢慢绕过轮廓清晰的喉结,划过笔直优美的锁骨,那如瀑青丝游曳在池水中,不时扫过肌理分明的胸膛,呼吸间形状漂亮的胸肌一起一伏,晏与歌的心跳似也随之一跃一缓。   视线不自觉慢慢往下,当落至某处时,晏与歌有如触电般,猛地收回了目光,身体一软生生坐在了地上,手掌顺势撑在地上打出的声响如一记惊雷叩进了晏与歌的脑海,晏与歌顿时如梦初醒,惊慌地看向了俞显。   见俞显眉宇轻轻蹙了蹙,一副被怪声惊扰就要醒来的模样,晏与歌吓得魂都要飞了,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转头落荒而逃。   晏与歌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绕过流萤屏往外跑时,一道十足清明的视线也跟随着,落在了他身后。   眼睁睁看着晏与歌彻底跑没影后,俞显才轻轻笑出了声。   这色胆,也就只够包半颗灵果了。   俞显撩了把水浇到脸上,两腿不自觉合了一合,掩住从晏与歌唤出那声气音般轻咛的“师尊”后,就颇为没有出息起了反应的地方。   也难怪会吓跑晏与歌了。   其实俞显是真睡着了,也实在是在浮雪峰太过放心,才会直到晏与歌快要绕过流萤屏时,才迷糊醒来。   本是想瞧瞧晏与歌想做什么,没想到晏与歌不经臊,弄出了大动静,他若不假装被吵醒一下,就不礼貌了。   又多泡了一会儿,等邪火压下去后,俞显才起身穿衣,洇湿在发间的池水也瞬息化为灵力流入了体内。   俞显施施然一路走着,走到了浮雪殿门口,望着不远处在峭壁雪岩之间腾跃,剑法明显比正常时候凶狠,出招既急又乱的晏与歌,俞显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晏与歌耳朵捕捉到了这声轻笑,下意识看了过去,一见师尊那张脸,不由又想到些不该想的,心里羞愧,白皙的脸也瞬间爆红。   晏与歌收剑站立,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无措地看向俞显:“师尊……”   “嗯。”俞显随口应了,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师尊没发现?   晏与歌松了口气,道:“回来有一阵了。”   俞显道:“回来后便一直在练剑?”   晏与歌一顿,囫囵道:“嗯……”   俞显又道:“没去找为师?”   晏与歌双目一瞠:“没有!”   俞显挑了下眉,揶揄道:“是懂事了,以往瞧不见为师,还不得哭着鼻子把每个角落翻一翻才罢休。”   晏与歌羞得想往地缝里钻,眼神躲躲闪闪,道:“师尊在沐浴……弟子怎好进去打扰。”   俞显笑了笑,不置可否,他道:“去后峰吧,今日结丹。”   晏与歌一愣:“今、今日么?”   俞显道:“嗯。”   晏与歌道:“可是弟子如今才辟谷中期,悟性恐怕还不够结成金丹。”   俞显道:“修为先提,悟性后跟也无甚妨碍。”   晏与歌抿了抿唇,道:“师尊是要我用金玄丹吗?”   俞显道:“嗯。”   晏与歌心头怪异,此前师尊明明说过金玄丹虽然可辅助修士跨越境界,可若悟性与境界不匹,所能发挥的实力与实际境界该有的实力相比,难免会有所折损,于是更希望晏与歌仙修之路脚踏实地,一步步稳扎稳打。   然而现下,师尊却要他服用金玄丹。   那厢俞显已经步出浮雪殿,往后峰方向走了去,晏与歌无法,只得亦趋亦步地跟上。   犹豫了片刻,晏与歌还是没忍住问道:“师尊,弟子不明,为何如此着急?”   俞显漫然道:“遴仙大会在即,来者诸多,若叫他人知晓你十六年纪便已臻金丹境,比为师当年还要厉害,为师脸上多有光啊。”   闻言,晏与歌便乖觉地不再追问了。   师尊在插科打诨,明显实话不便与他多言。   到了后峰后,晏与歌便依俞显的指示,盘坐在了阵位中,待将金玄丹服下后,便阖眸运诀,封闭五感,进入了白茫辽辽的神识虚境,一点点将金玄丹化散的灵流运化到周身灵脉。   灵流甫一运入灵脉,顿时化为锋利尖刃,寸寸绞割灵脉滞塞的筋肉,拓开灵脉的宽度,如海灵源顺势从峰崖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啸然涌入了灵脉。   “唔……!”   剁骨裂髓的剧痛冲刷着晏与歌的每一根神经,冷汗瞬间布满了全身,他死死咬着牙,才堪堪压制住整个躯体的颤抖。   原本的晴空之上,很快聚起了遮天蔽日的隆隆天雷,发出可怖的轰响,许多看见了这片异象的飞穹宗人都纷纷惊异观望,瞧方向乃是浮雪峰后峰,当即了然过来。   “晏与歌居然又突破了!”   “这天赋实在是让人望尘莫及啊……”   “小师弟太强了,可怕啊可怕。”   “与歌不是辟谷中期吗?怎会忽然突破境界。”飞穹殿上,一执剑长老肃然道。   飞穹宗主凝眉道:“许是尘澜让他吃了金玄丹。”   执剑长老讶然:“尘澜在想什么,悟性不够则境界不稳,他怎会不知?与歌如今才十六岁,这般下去保不齐会走火入魔啊。”   飞穹宗主沉吟着摇了摇头,道:“尘澜做事一向妥帖,此举应当是自有考量吧。”   而浣溪峰上,幽月一见此象,心道不好,当即挥剑往浮雪峰赶去,一到浮雪峰后峰,便喝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俞显闻声未动,只淡声道:“知道。”   幽月浑身一寒。   俞显扫了眼瀚天雷云之中,正酝蓄成型的雷劫,缓缓从丹田处,取出了本命灵剑诛天剑。   幽月看着晏与歌周身漂浮的血色符文,脸色很是难看。   那是……玄咒。   原本应在晏与歌达到化神境时才能被解除的玄咒,如今俞显却要借金丹境雷劫,强行解除。   倘若没有足够强悍的结界护持,一个不慎,晏与歌就会死于雷劫与玄咒对撞时近乎毁天灭地的灵流之中。   俞显从不急于取得玄灵之力,又怎会在现下贸然让晏与歌的生命受到威胁,依她对俞显的了解,幽月便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俞显正在通过强行解除玄咒,提前解开天道给玄灵下的禁制,让玄灵能凭借人身躯体,安然活着。   他放弃了用玄灵之力填补天堑,放弃了伤害玄灵。   幽月眼眶泛起了红意,不死心道:“已经决定好了?”   狂风吹卷着三人的衣裳,俞显默了默,微微侧首向幽月:“阿姊,抱歉。”   在他选择回到天堑时,便注定是要亏欠幽月,连累幽月了。   轰雷响彻愈发急促,幽月苦笑喃喃道:“从你把他带回来开始,一切都错了……”   俞显指节微蜷,却默然无言。   幽月仰头拂去了泪水,“也罢,早该想到的……本就该如此。”   “左右你我不属于这里,回去也便回去吧,玄灵本也无辜,原该好好待在琉璃海的……”   说着,幽月两手交错几番蕴出本命灵源,翻掌送到了晏与歌周遭形成透紫色的结界。   见状,俞显微微一惊:“阿姊?”   “玄咒威力不容小觑,多一人之力便多一分护持,况且——”   幽月嘲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将一缕命源送到与歌身上,好死了之后也能保有一分神识陪着他吧,命源失却一分都会损及自身,也不怕一个没扛住被玄咒反噬了,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没心没肺的还能这么痴情。”   俞显:“……”   幽月继续扎刀子:“以后要是瞧着与歌觅得良人,倒是把你这师尊忘得一干二净了,看你能多高兴。”   俞显:“…………”   见俞显神色难看,幽月的脸色便好看了不少。   一道更为轰天的雷声猛然响彻,雷劫已然成型,见状,俞显应时一掷,诛天剑便倏地掠至了晏与歌上空,柄指雷云,剑指天灵,下一瞬,苍雷成柱由天而降,一举打向了晏与歌。   咔嚓骨裂声响起,晏与歌猛地喷出了一口血。   俞显见状心头一紧,顿了须臾,最终还是面色沉凝,操控诛天剑不断接连天雷,轰击玄咒。   似有怒啸震彻雷云之上,俞显瞥目望去,便见如血的云电隐隐勾勒出一道狰狞的影子,他眼神一冷,讥嘲勾唇。   从多年前发觉天道想要蚕食玄灵开始,俞显便明白了玄灵乃是超脱三界的存在,不受天道控制,甚至是与天道同等。   天道伺机夺走玄灵一举,一是与俞显作对,叫俞显谋计落空,逼着俞显最后只能去填天堑,毕竟上玄之天一毁,别说当世万物,便是俞显自身也会不复存在。   二便是想要攫取玄灵之力,扼杀玄灵,成为上玄之天唯一的掌控者了。   如此,俞显又怎能如天道所愿。   与其说剥除一缕命源是为暗暗陪伴晏与歌,不如说是要铸下一道防线,防止天道在晏与歌达到化神境之前,再对晏与歌下手。   俞显无法确定他家小徒弟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在他回到天堑之前,是否能臻至化神,彻底摆脱天道的威胁,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出手,以防万一。   随着一道道雷劫轰下,玄咒被逐渐灭除,晏与歌也被雷劫劈得皮开肉绽,满身溢血。   天穹怒啸不停,雷云轰震不歇。   不知过了多久,雷劫终于收势,浩瀚灵源汇涌向晏与歌,金丹凝结悬于丹田,伤痕尽数愈合,在黑云消散,露出漫天星辰之时,晏与歌缓缓睁开了双眼。   感受到丹田里的浩然灵气,通身脱胎换骨般的轻盈,晏与歌神色一喜,望向正好收起了诛天剑的俞显:“师尊,弟子结丹了!”   说着,晏与歌还立马从地上起身,跑向了俞显。   俞显一笑:“居然扛住了雷劫,不愧是本座徒弟。”   晏与歌顿时开心一笑。   “事既已成,我便先走了。”   闻声,晏与歌讶然转头看去,见是幽月仙子,有些呐呐道:“幽月师姑。”   幽月仙子什么时候来的……他都不知道……   幽月看了眼晏与歌,眼神是晏与歌看不懂的复杂,她轻轻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转身御剑离开了。   直到看不见幽月的身影,晏与歌才抿唇问道:“师尊,幽月师姑怎么来了?”   俞显道:“怕你出事,特来看看。”   晏与歌眼眸半阖:“噢……”   “走吧,回去吧。”俞显低眸看了眼晏与歌的衣裳,“把血污洗洗。”   晏与歌一听,当即跟着低头看,见身上脏兮兮的,瞬间红了脸:“我、我立马去洗!”   说着,不等俞显说话,晏与歌先跑了。   俞显笑了声,施施然提步往浮雪殿走。 第89章 亦仙亦魔(10)   晏与歌沐浴完出来时,已是到了入寝时候,基于第二日还要集学,晏与歌不敢耽误,褪了外衫便爬上了床。   侧躺下来后,晏与歌看着床边正在打坐的俞显,心头算了算自身从沐浴前到沐浴后的总体耗时,然后默默数着时间。   待数过五六盏茶后,果不其然,俞显开始沉气凝息,须臾慢慢睁开了双眼。   晏与歌适时拍了拍脑袋边另一只琉璃枕,道:“师尊,该就寝了。”   这样的情景基本每晚都会上演,经年累月之下,晏与歌也早就琢磨清楚了俞显的一些习惯,譬如晚间睡前总要打坐一番。   “嗯。”俞显轻轻一扬手,耀了满室的夜明石登时暗淡下来,只余窗外飞雪映入的些许光芒。   俞显平躺下来,阖眸道:“睡吧。”   晏与歌将手掌往脸下叠了叠,没有如以往般道一声“夜安”,而是眨巴了下眼,冷不丁道:“师尊,弟子今日好像看见天石了。”   尾音微扬,带着一丝好似发现了惊喜的激动。   俞显猝然睁开了双眼。   晏与歌并未发觉,顾自又道:“貌似还看见了玄灵。”   说着,他稍一翻身趴在床上,两手肘一撑撑起半身,自然而然看向俞显时,俞显眼里的晦暗冷意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晏与歌好奇道:“是不是每一个历经雷劫的人都能窥天知意啊?这般才好凭借所见,去找寻天石和玄灵?”   俞显沉声问:“都看见了什么?”   晏与歌闻言,目光不自觉移至半空,回忆道:“瞧得不是很清晰,似是仙魔大战时候,天堑即裂,两团极是炫目的光从天而落,一道似月浸雪,一道如霞映海,煞是好看,不过……”   晏与歌眉头轻蹙,迟疑道,“……天石似乎并非藏到了人间,也并非被天堑卷走了,而是掉入了泛天渊一处深不可窥的崖口,这崖口奇怪的紧,竟是将天石传到了一片海里。”   俞显微微攥紧了手指。   “天石沉没于底,又化为了两片流光溢彩的海间云,然后弟子就看见了海里万千莹莹缕带托起的玄灵。”晏与歌用手撑着两颊,“倘若历经雷劫之人都能窥知此象,为何他们不说啊?还是说在他们去琉璃海寻时,天石又不见了?”   俞显道:“没有。”   闻言,晏与歌疑惑地“嗯?”了一声。   俞显看着仍然一派天真模样的晏与歌,话音情绪不明。   “只有你看见了。”   晏与歌一听,顿时睁大了双眼,脸也下意识离开了手掌,反应过来后,他赶忙道:“那我们启程去琉璃海看一下吧,说不定天石还在呢!”   俞显漫然道:“布于琉璃海的法阵既然有俘获玄灵的效用,自然也能感知到天石的存在,感知不到,便是不在了。”   晏与歌大失所望,重新躺了下来:“那师尊布在泛天渊的法阵制好了吗?可别让玄灵又逃了。”   俞显好笑道:“为师都不急,苍生亦不急,你急什么?”   晏与歌道:“再有数十年上玄之天就要保不住了,怎么可能不急,弟子还想长世守在师尊身边,百年千年上万年。”   说完,晏与歌还自顾自嘻嘻笑了一声。   “傻。”俞显取笑道,他抬手拍了下晏与歌的脑门,“好了快睡吧,不然明日该起迟了。”   “噢。”晏与歌应了声调整睡姿,而后十分自然地伸手抱向俞显的一只手,就像以往一样。   然而刚一将手抱住,这只手臂的肌肉线条便不期然浮现在了晏与歌脑海里,晏与歌猛地一僵。   “怎么了?”   低沉疑问从脑袋上传来,晏与歌忙摇了摇头,连同脑子里的旖旎也跟着甩了出去。   随后他眼珠微微一转,试探地将身形放低了一些,自认为不着痕迹地窝在了俞显的臂弯间,紧张地等了两息,瞧俞显并未推开他,晏与歌便放下了心,鼻间嗅闻着俞显身上的冷雪香气,眉宇舒展地闭上了双眼。   俞显安静看着晏与歌,却是难以入睡。   俞显没有想到天道会凭借雷劫,趁机朝晏与歌的神识中送入一些碎片画面,若非怕动作大了会被俞显发现,恐怕晏与歌现下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   它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要晏与歌同他反目,要晏与歌在生死抉择面前,成为又一道能逼迫他回天堑的助力吗?   俞显想要嘲笑天道多此一举,可嘴角却连勾起一个弧度都做不到,只剩满眼的森寒,心情也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追根究底,是俞显开始慌了。   他担心晏与歌提前知道真相……怕晏与歌恨他……   俞显总想着以“陨落”之名离开后,哪怕晏与歌知晓了一切,也不会再对他最初的算计多作责怪,更或许还会原谅他。   可是如今,天道竟企图插手离间……   俞显闭了闭眼,竭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   不能让晏与歌离开飞穹宗……   不能让天道接触晏与歌……   绝对不能……   “师尊……”   一声轻咛掠入俞显耳畔,俞显一愣,满腔戾气骤散。   他睁眼看去,才发现晏与歌脸色有些不对劲,缭在他臂弯间的鼻息更是带着不正常的热度。   俞显用手背碰了碰晏与歌的脸颊,同样发着烫。   生病了?   俞显轻拍了拍晏与歌的肩膀:“与歌,醒醒。”   起初晏与歌没有别的反应,唇瓣一张一合间呢喃的都是“师尊”,片刻后才动了动眼皮,露出水雾氤氲的双眼。   见状,俞显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不是生病……   ……晏与歌这是、长大了。   俞显迟疑地收回了手,思绪微微有些飘。   一般来说,男子都会在这个年纪左右遗阳,晏与歌昨日又受了“开秽”课业的影响,难免会如此,瞧晏与歌也是迷糊模样,怕是当自己在梦里,只要宣泄完就会安静下来了,身为师尊自当守礼,不可多生绮念。   俞显这般想着。   然而当晏与歌似有若无往他身上蹭时,邪火还是猛地窜了上来。   晏与歌被陌生的感觉烧得难受,本能循着熟悉的气息靠近,不知不觉便半爬到了俞显身上,鼻腔微微带泣:“师尊……我难受……”   俞显身体绷得极紧,理智的弦寸寸崩裂。   他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晏与歌眉眼间既懵懂又勾人的神色,“不可逾矩”、“不可铸错”、“不可在算计了晏与歌之后又卑鄙享取地他的感情”、“不可耽误晏与歌”等一系列想法通通被抛在了脑后。   这本该是他的人……   俞显抬手缓缓扣住晏与歌后脑,催动藏在晏与歌体内的那缕属于他的命源,让晏与歌的神识完全陷入虚梦之境。   这本就是他的人。   心念一落,俞显迫使晏与歌扬起了下颌,低首吻住了晏与歌。   晏与歌顺从地承受来自俞显的深吻,心头满胀发烫,即便迷糊觉着这只是一个梦,也欣喜不已,在俞显吻上他脖颈时,他紧抱住俞显呢喃道:“师尊……弟子心悦你……”   俞显一顿,险些一个不受控在晏与歌颈线上咬下痕迹。   他翻身将人压制,控制着力道不去弄坏晏与歌的衣衫,将衣物从晏与歌身上一件件剥了下来,在吻得晏与歌身体一抖时,只手一压,并住了晏与歌的腿。   ……   窗外飞雪簌簌,隐约掩住了浮雪殿内促乱的喘息,墙扇却借映雪星光,投上了晃目的影子。   直到一切声息停消。   俞显无声欣赏了好一会儿晏与歌的模样,才握住晏与歌的手腕送入灵源,愈合他在晏与歌身上失控留下的痕迹,除了被磨得最厉害的那处用了些灵药。   之后又施着清尘诀,消除污迹,却颇为恶劣地留住了最不该留的,才将衣物给晏与歌重新穿上。   收拾妥当后,俞显重新躺下,噙笑把玩着晏与歌的一缕头发,一直到天光大亮,晏与歌自然醒来。   晏与歌意识回拢时,习惯性在眼睛还未睁开前检查一下俞显的手臂在不在怀里,倘若不在,便要伸手去寻。   寻到了就抱住打个小盹儿。   寻不到就知晓俞显已经起床了,然后便会没了心思懒睡,跟着起床。   然而这次发觉俞显的手臂不在怀里,晏与歌下意识去寻时,却忽然发觉哪里不对劲,手硬生生顿在了半路,眼睛震惊一睁。   俞显将晏与歌这一连串动作尽收眼底,含笑道:“醒了?”   晏与歌愣愣看了眼俞显,又愣愣低头看向了明显湿了痕迹的裤子,下一瞬猛地往后一窜,手忙脚乱地扯过被衾盖住身下:“师师师师尊!我,弟子,我……!”   一张秾丽脸蛋直接胀了个通红,羞赧的神情布在脸上,说不出的动人。   俞显施施然起身,一派好师尊模样地揉了揉晏与歌的脑袋:“这是长大了,不需羞。”   可谓是将道貌岸然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晏与歌哪敢让俞显知道他都“梦”见了什么,忙慌乱道:“弟、弟子先去将仪容整理一番!”   说着,晏与歌越过俞显,抱着被衾往后殿跑去,跑没影前还不忘喊了一句:“师尊晨安!”   俞显轻轻笑了声。   等晏与歌再出来时,俞显已经坐在了殿外栏杆上,用手指比划着,操控诛天剑劈砍峰岩。   见状,晏与歌讶然道:“师尊今日不出门么?”   俞显看向晏与歌,温笑道:“不出,今后也会少出。”   晏与歌闻言,顿时眼睛一亮:“那弟子集学结束便马上回来!”   俞显“嗯”了一声,在晏与歌转身就要离开浮雪峰时,忽然道:“如今你已不惧眠了吧?应当可以自己睡了。”   晏与歌一滞,无措地看向了俞显:“师尊……”   俞显道:“这么多年没有顾及,侧殿当是落了些灰了,为师一会儿便收拾一下,晚上你就住回去吧。”   理智回来后,俞显便做出了这个决定,再这般同寝下去,在晏与歌身上不堪一击的自制力定然会越来越脆弱,俞显很难保证哪日克制不住不会彻底越了界,伤到晏与歌。   晏与歌羞耻到声抖:“因为今晨的事吗?弟子可以保证今后不再如此,不会再污了师尊床榻……”   俞显无奈道:“想哪去了,正常男子都会这般,为师怎会因此对你生半分责怪。”   晏与歌看着俞显,想到某种可能,眼睛顿时蓄上了泪水,连“为什么”也不多问了,直接道:“我不要……”   俞显一怔。   “我不要自己睡……”晏与歌哭得伤心,“师尊今日把我赶到侧殿,来日是不是就要把我赶出浮雪峰了……”   俞显哑然:“胡说什么。”   晏与歌噙着泪,眼神可怜地看着俞显。   这下俞显哪还顾得上什么越不越界,妥协道:“是为师嘴坏瞎说,你要是乐意同榻就同榻吧。”   晏与歌瘪了瘪嘴,随后走到了俞显身前,伸手抱住了俞显的腰身,也不说话,就窝在俞显的怀里。   却在俞显看不见的角度,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晏与歌想,其实到底是不同了。   从师尊心软留下他开始,晏与歌心底深处便冉上了微弱的希望,总是希望师尊能对他多心软几分……再心软几分……   就像现下,师尊又一次对他心软了。   也许心软到最后,师尊就愿意接受他了呢……   俞显无奈揽住晏与歌,随手送了一道灵牒给慧锋长老,他捏了捏晏与歌的脸:“今日不去集学了。”   晏与歌低低“嗯”了一声。   “为师让人送些灵食上来,给你解馋?”俞显放缓了声哄道。   晏与歌终于抬眼看向俞显:“要甜糯球。”   俞显失笑:“行。”   此后时日,晏与歌三不五时便会做与遗阳那日类似的梦,不同的是,醒来后再也不像那般窘迫,浑身尽是清爽,除了腿会有些酸之外。   起初晏与歌还会为此羞赧不已,一见俞显就慌乱无措,次数多了后,心态就坦然了。   反正师尊不知道。   至于被要求三日之内给出交代的合欢宗也乖乖将品级颇高的宗门秘术尽数捧上,直接从独立仙门之列,变成了飞穹宗的附宗,事事听候飞穹宗差遣,合欢宗宗主则因罪卸任,带着已成废人的儿子柳无沁封关后山,不再问世事。   而遴仙大会也在万众翘首之下,应期而至。 第90章 亦仙亦魔(11)   “我怎觉得……此次参与角逐的人瞧着又比上回少了许多。”   “……确实少了不少,年纪轻的在其中仅仅占了半数。”   “回回遴仙大会都如此,灵源流失后,我等修士是越发不易了。”   “也不知最终会是何模样的人拔得头筹。”   “我瞧淳风派的掌门千金剑法轻越,杀获了不少地级妖兽的妖丹,潜力非凡。”   “映山派谢家小儿子也不错。”   “可有人注意到俗世界来的那小子了?就是西侧林的那个,灵法浑然,出招实在利落啊。”   ……   听着周遭各仙门长老的交流,晏与歌扫了眼不远处悬于临仙峰正中的云镜,镜中展现的是所有正在逐妖林经历第一道考验的众参与者们,绝大部分都是修真界的,也有少部分来自于俗世界。   如今临仙峰四周云阶之上尽是各仙门的宗主长老及随行门徒,一眼望去全是乌泱泱的人。   而临仙峰中央则是遴仙台,经过几重考验后,成功由云阵传到临仙峰的人,便可以在遴仙台上测灵根,凭借资质拜宗门。   晏与歌颇觉无趣地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了身旁阖眸靠着椅背,在众人眼里正吐纳灵息、入境冥想的俞显。   然而只有晏与歌知道,俞显从入座开始,就一直在睡觉。   晏与歌小小地瘪了瘪嘴,忍了许久,最终还是不着痕迹地偷偷攥住了俞显垂曳在扶手下的一小截袖子,揉着捏着地玩,目光这随便转转,那随便扫扫。   一道低沉笑声忽然传来,晏与歌一愣,转头看去,便见俞显道:“无聊了?”   “师尊,你醒……冥想完了啊。”   说完,晏与歌才又呐呐回道,“……有一点。”   俞显取笑道:“为师先前都说了让你坐着啃果,打发打发时间,是谁偏要守弟子规矩傻站的?这回知道无聊了?”   晏与歌不服气道:“弟子若是不守规矩,他人瞧见岂不是丢了师尊的脸。”   闻言,俞显随手一挥,便在晏与歌身后放了把椅子,然后拽了拽晏与歌的手,让晏与歌坐在了椅子上,嘴里无奈道:“不丢脸。”   旁的人见了,皆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尘澜仙尊宠纵小徒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世间何人不知,并无甚么稀奇的。   晏与歌别别扭扭地红了脸,在俞显往他眼前递灵果时,边说着“弟子已经不是小孩了”,边接过了灵果,啃了起来。   “嗯,是个大人了。”俞显笑道。   晏与歌咔嚓咬了口灵果,只作没听出俞显话里的揶揄。   历时两日,遴仙台上终于陆续出现了数百名通过了所有考验的人,云镜适时化为水镜,测灵球亦浮现而出。   众人按考校名次,依次从名次末尾开始,逐个测试灵根,通过双向择选,拜得或心仪,或合适的宗门,到了最后,只剩一个瞧来及冠年纪的黑衣青年站在遴仙台上,周围顿时起了窃窃私语。   “老夫说什么来着,就说这俗世界来的小子最有可能夺得头筹吧。”   “方才已出了几个单灵根,也不知此人会否也是单灵根。”   “观他修为,竟已是筑基,能在俗世界有此成就,看来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啊。”   在无数视线注目下,黑衣青年将手按上了测灵球,水镜泛起了丝缕涟漪,随后呈现出满镜彩云。   众人:“……!!!”   “变异天灵根!”   “竟又是一个变异天灵根!”   瞬间万道视线齐刷刷看向了云阶上首位的尘澜仙尊。   连晏与歌也紧张地看向了俞显。   俞显倒是没有什么反应,还有心情给晏与歌继续剥带皮的灵果,嘴里懒漫道:“都瞧着我作甚。”   此话一出,所有人便纷纷迟疑地收回了视线。   晏与歌微微松了口气。   无论是在他人眼里,还是在晏与歌的认知中,都认为俞显能对晏与歌如此悉心,全赖于晏与歌同俞显一样的灵根资质。   如今再出一个变异天灵根,俞显保不齐会再收一个徒弟。   然而俞显看起来并不感兴趣。   这下其它宗门便开始蠢蠢欲动了,谁不想宗门能出个惊才艳艳的人物。   不过各人还是依着规矩,先询问了黑衣青年的意愿。   黑衣青年默了一瞬,道:“弟子明惊风,诚愿拜于尘澜仙尊座下!”   此言一出,全场震然。   俞显端量了手里剥好的灵果一眼,随后看向明惊风,轻哂道:“你要拜本座为师?”   明惊风单膝一跪,恭首道:“请尊主不弃。”   俞显神色不明地看了明惊风片刻,将灵果放进了晏与歌手里,晏与歌见状心口一窒,下意识抓住了俞显的袖子:“师尊……”   嗓音明显带着不安。   俞显拍了拍晏与歌的手,道:“乖。”随后轻轻将袖子扯回,一息身消,便出现在了明惊风身前。   明惊风仍保持着恭首的姿势。   俞显道:“介意本座再瞧下你的灵根么?”   明惊风一顿,抬首看向俞显,道:“尊主但瞧无妨。”   俞显一笑,指尖凝力往明惊风眉心送入一道灵力,灵力顺着明惊风的灵脉迅速察看一番,很快便撤了回来。   的确是很纯粹的变异天灵根。   同俞显和晏与歌捏造呈现给世人的完全不一样。   更奇之处在于,此人命格运势极盛,乃是集气运于一身之人,是为天纵者。   此天又非天道,而是上玄之天。   这样的人,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当世屹于顶端的强者,也很可能会是成功发现天石身在何处的救世主,是天道选中的一枚对付俞显的棋子。   这种种判断,俞显并不如何在意。   俞显在意的是,明惊风出现在遴仙台时,自以为不着痕迹,却被俞显敏锐捕捉到的,看向晏与歌的眼神。   与觊觎不同,那是怀恋,钦慕,还有一丝久别重逢般的激动。   俗世界……哈。   俞显道:“本座此前说过只会收一个徒弟,便不会再收第二个,你如此天赋,无论到何处都不算埋没,另拜他座吧。”   说完,俞显便一息回身,回到了云阶上首位。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神色各异。   晏与歌很是努力才压下了嘴角的笑意,然而看向俞显时眉眼间的开心还是藏不住。   飞穹宗主看了眼被拒后,便有些沉默的明惊风,犹豫一瞬,对俞显道:“尘澜,此子灵根如此,恐怕只有你能教得好啊,确定不再考虑一下吗?”   俞显下颌抬了抬,示意性指向幽月,道:“幽月也能教,怎的不问她。”   幽月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往自己身上引,她无言地剜了俞显一眼,道:“我是变异水灵根,如何能教好变异天灵根。”   闻言,俞显嗤笑了一声。   幽月:“……”   最终,还是飞穹宗主将明惊风收了下来,道是今后修习时若有问题,可在俞显闲暇时间去请教,俞显也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此番插曲便算揭了过去。   过后俞显遣人去问了一番明惊风的背景来历,才知明惊风出身于俗世界皇室,年少时因父夺嫡失败,随父被流放到了蛮疆一带,之后便蛰伏多年,逐渐成长起来,最终替父报仇,谋夺回了江山,却在登基前把江山交给了庶弟,借游历俗世界的修士之助,只身来到了修真界参加遴仙大会。   所以明惊风很可能就是在被流放蛮疆时,遇见了彼时还是禾衣族小蛊王的晏与歌,直至如今也念念不忘。   不过很可惜的是,晏与歌明显对明惊风印象不深,现下恐怕更是完全忘记了,至少俞显在多年前查看晏与歌的记忆时,并没有出现能同明惊风对上模样的少年。   “师尊,你在想什么啊?”   一道轻轻的疑惑声将俞显从沉思中拽了回来,俞显回神后,才发现自己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晏与歌,原本习惯性揉在晏与歌脑袋上的手,不知何时就移到了晏与歌的后颈,不时一揉,不时一捏,闹得晏与歌脸颊泛红,许是实在受不住,才会出声询问。   这番无意识的动作,可谓亲昵暧昧。   俞显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温缓道:“没想什么,快睡吧。”   说着,俞显回身躺了下来,刚熄灭夜明石,便听晏与歌道:“师尊……弟子真的不能去水云秘境吗?”   俞显陷入黑暗中的表情瞬间一冷,他道:“不能。”   晏与歌嘟哝道:“陈义师兄说水云秘境是一处福地,能觅得机缘有所突破,说师尊以前也是在那连跨三个境界……弟子也想去……”   俞显缓下声音,道:“前往水云秘境者众,为师也总有顾及不上你的时候,若再出现前些时日的事情怎么办?”   晏与歌想说他会保护好自己,可想了想,还是泄气不说话了。   俞显捏了捏晏与歌的脸:“只要为师想,世间奇域皆可带你前往,区区水云秘境,为师能开一次,便也能开第二次,你又何必在明日同如此多的人去挤。”   闻言,晏与歌顿时眼睛一亮:“师尊的意思是之后会带弟子一人再去一次?!”   俞显含笑道:“嗯。”   “不可诓我!”   “不诓。”   “师尊最好了。”晏与歌开心地抱住了俞显的手臂,郁闷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他靠着俞显的肩头,含着笑意,慢慢睡着了。   室内良久的寂静后,俞显脸上散漫的笑意也完全消失,面色沉凝间,还隐隐带着些咬牙切齿。   确认晏与歌完全陷入了深睡的状态,俞显边凭借命源操控晏与歌的神识陷入虚梦之境,边顺着晏与歌的里衣下摆,抚上了晏与歌温热的脊背,将人重新闹醒。   “师尊……”晏与歌眉宇微蹙,轻轻唤道。   俞显没有如以往那般温柔,直接翻身吻住了晏与歌,力道比之前来得凶。   ——以后要是瞧着与歌觅得良人,倒是把你这师尊忘得一干二净了,看你能多高兴。   锥心话音不期然响在脑海里,俞显眼神发暗,指骨紧握间绷出青筋,随后一把扯下了晏与歌的衣物,将晏与歌的腿并得很紧。   片刻后,晏与歌圈着俞显的肩颈,有些受不住地战栗着,泪眼迷蒙半睁地看着昏暗的半空:“师尊……”   “师尊……”   须臾,埋首在晏与歌肩窝的俞显喑哑道:“……晏与歌,你会忘记我么?”   闻言,晏与歌下意识摇了头。   “百年内呢?”   晏与歌还是摇头。   “千年?”   晏与歌依旧摇头。   “上万年?”   晏与歌哽咽道:“永远不会啊,师尊……你为何这般问?”   俞显抬头看向身下的晏与歌,晏与歌捧住俞显的脸,不安道:“你为何要这般问我?我……我又为何会梦见你这般问我……”   成串的泪沿着晏与歌眼角滑落,“是会发生什么吗……”   见状,俞显一僵,堵在胸口的酸意瞬间散了个干净,他忙亲了亲晏与歌的眼睛,缓声道:“不会,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醒来后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晏与歌呐呐道:“真的吗?”   俞显道:“真的。”   谁知这话一出,晏与歌更委屈,哭得更难过了:“……难怪现实毫无进展,现实中师尊都不会像这般碰我,我以后不要再梦见你碰我了呜呜呜……”   俞显:“……”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俞显不多说了,直接堵了晏与歌的嘴,使坏地将晏与歌弄得颤抖不止,呜咽啜泣。   ……   隔日,各仙门万万修士齐往琉璃海,等候尘澜仙尊开启水云秘境。   被勒令不能离开飞穹宗的晏与歌只能默默到临仙峰上,与其他或是不需前往,或是资质不够进入水云秘境的修士一同看云镜,以观水云秘境开启盛况。   而当众人瞧见晏与歌时,无不面露惊讶,晏与歌只作没看见,自顾自坐到了属于俞显的上首位,捧着最新品种灵果一边啃,一边瞧着云镜。   师尊说了,开启完水云秘境就会很快回来,然后带他去无主峰练剑。   念及此,晏与歌的双眼便顿时充满了期盼。 第91章 亦仙亦魔(12)   海天一线处,旭日渐生,灿霞铺洒粼粼辽水,映目尽是琉璃彩。   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无数次见,此番惊心动魄的美景总是能令人心头大叹,加之携浓郁灵息扑面而来的海风,更是叫人身心净爽,难以想象真要得入琉璃海拓生的水云秘境,可享灵源有多丰沛。   若非数万年来无数血淋淋的例子证明了凡入过水云秘境者,皆不可再入第二次,即便强行闯入也会被水云秘境绞杀湮灭,恐怕这处宝境早被贪者据为了己有。   因而于修士而言,水云之行仅有一次,成金还是做铁,全看个人造化,可谓有人自信有人忧,有人激动有人愁。   在旭日彻底脱海入天之际,俞显错指成诀,操控诛天剑啸然劈海而过,掀起阵阵滔天巨浪,千浪掠金光,循剑势所过腾生出缕缕彩云,逐渐汇成了一片悠悠悬立于琉璃海上的水云之门。   诛天剑越水云之门而过,瞬息回到了俞显的手中。   “水化灵渊,云达天明。”俞显淡淡看了眼水云秘境的入口,开口间音传四境,入万万修士耳里,“欲得道于水云者,神魂即澄澄,方至境界。”   闻言,众修士当即了悟。   “谨记尊主教诫。”   “谨记尊主教诫。”   “谨记尊主教诫。”   “……”   片刻后,众仙门修士开始依照修为高低陆续御剑进入水云秘境,其余人等则护守于琉璃海域。   念及同晏与歌的约定,猜想晏与歌此时应当还在临仙峰上透过云镜眼巴巴地看着他,俞显无声一笑,不再多逗留,他转身走出两步,欲御剑离开。   却在要掷剑时,身形猛地一僵。   俞显低眸看去,只见持在手中的诛天剑,正缓缓缭绕出丝缕黑气。   俞显瞳孔一凛。   这是……   “怎、怎么回事!”   “快退后!琉璃海有异!”   “不好!是魔息!”   天穹倏而聚起滚滚乌云,旭日光线被掩于昏暗,俞显回身看去,原本澄澈映虹的辽辽海水迅速涂染上浓墨一般的黑,似有秽物正从海底层层往上漫。   “轰隆”一声,一道狰狞雷电横劈天际。   如同一道召令,映入上玄之天每个角落的魔族眼中。   “啊啊啊啊救命!!”   “救我!!师父救我!!!”   众仙门长老肃然望去,只见黑气亦攀爬上了水云之门,悠悠浮游的彩云环旋成一个黑色漩涡,巨大的吸力从漩涡发出,将一个个距离近的年轻修士往里吸卷,有如……   天堑。   “快……!快救人!”   “赶快救人!!”   无数修士飞速朝水云之门赶去,竭力想要把年轻弟子们一个个拽回来,不防琉璃海忽然掀起层层涌动着黑焰的巨浪,不幸被浪扑打的人狠狠摔进了海里。   “那是……魔焰……”一年纪瞧来已过千岁的长老面色煞白,抖着唇惊骇道,“魔君……魔君没有死……他居然没有死……!”   “什么!怎么可能!”   “魔君不是被天堑卷走了吗!”   “若当真是他!上玄之天就彻底完了!”   俞显紧攥着诛天剑,神色明灭不定。   一片惊慌失措间,浩然灵威忽然卷风而过,众人只觉一道残影从余光迅速闪过,再定睛时,便见尘澜仙尊执着诛天剑掠向了滔天巨浪之中,一路势如破竹,剑风所过浪柱尽断,水花泼然入海。   瞥见被两个长老用力拉住,却已接近水云之门边缘的陈义,原想在最适距离直接关闭水云秘境,再寻他策救人的俞显不由顿了一瞬。   水云秘境之内目前是何境况不得而知,难保已被卷入的人是否安好,倘若陈义也被卷进去……   心念电转不过一息,下一瞬,俞显直接足踏浪尖而过,一手扯住陈义衣领往后一甩,一手执剑翻腕一震,瀚波灵力便生生将黑色漩涡打散了两息,俞显及时后掠。   不想一片巨浪骤然掀起打向俞显,俞显正欲回身挥剑,诛天剑却忽然被一股大力朝前一拽,俞显失了回击先机,被巨浪一推,失控扑入了黑色漩涡,在视线完全暗下之际,俞显瞳孔一缩,猛地朝漩涡口外望去,似透过虚空直直望向谁。   糟了……   虚空之外越山千里,临仙峰上正震惊望着云镜的人,眼睁睁看着琉璃海浮空那道月白身影被水云之门吞没,齐齐心头一沉。   “不好!泛天渊血战之时魔君就已是渡劫期,藏匿这数年,修为必定只增不减,尘澜此番凶多吉少!”   “当年魔君就企图以泛天渊为阵将魔气扩散三界,统御上玄!为此修真界牺牲了多少人!他竟没有死!这魔头是怎么从天堑逃脱的!”   “现下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去琉璃海救人!”   留于临仙峰之人闻言纷纷动身,始终面色凝重,静默不语的幽月扫了眼天际布满的雷云,眼神复杂间,不得不起身准备前往支援,蓦地想到什么,她回头道:“与歌,你待在……”   幽月一僵,惊然瞠大了双眼。   上首位已无半分人影,唯余一只咬了半口的灵果一路“咕噜噜”滚下玉阶。   “与歌……晏与歌!”幽月赶忙御剑追去,“晏与歌你回来!不要出去!”   一干人等见状惊疑不解,却也来不及再多想,齐齐御剑朝琉璃海赶去。   ……   师尊……不要出事……   说好的……说好了会尽快回来……   晏与歌御剑一路往前飞掠,瞬息便越数里,心神已然被惊慌占满,完全没有意识到为何从来不曾出过飞穹宗的他,却十分熟知去往琉璃海的路线。   等到晏与歌抵达琉璃海时,不知何时齐现的诸多魔族已经同修士们打了起来,琉璃海黑浪翻涌,四周皆是一片混乱。   晏与歌慌乱四望,终于瞥准水云之门的位置后,他掐诀御剑便往那处飞去,谁知一只手忽然死死地攥住了他。   “阿晏别去!你难道不知现下那里很危险吗!”   明惊风阻在了晏与歌面前,瞧见晏与歌脸上的惊慌失措,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阿晏,不要去!”   晏与歌完全没有心思顾想其他,见有人阻拦自己,心头勃然生怒,他将手用力一甩,喝道:“滚开!”   明惊风一愣。   晏与歌越过明惊风,御剑掠向琉璃海,一路灵活避开如帘滔浪,随后一头扎进了水云之门。   “师尊!师尊你在哪!”   甫一进入水云秘境,还未适应眼前致密的黑暗,晏与歌便大声呼喊道,他仿佛踏在了一片虚无之地,目之所及皆为黑茫。   “师尊!师……”   晏与歌猛地一滞,讶然望着周遭蒙蒙亮起的莹蓝,隐约可见涟涟波光。   随着光线逐渐明晰,所处之地,之景,也终于清楚可见。   “咚”、“咚”、“咚”……   心跳声一悬一坠,砸得晏与歌越发不安。   片刻后,绚丽海间云在晏与歌眼前浮游,与他在结丹时,于神识虚境中所见景象一同,不同的是,那时的视角是在海底,而现在的视角,是在……   晏与歌低眸看着身下由灵源幻化的万千莹莹缕带,身体微微发起抖来。   眼前炫光微闪,晏与歌抬眸望去,便见那两片海间云各自汇聚成团,逐渐变为了两个人。   一人蓝衫倜傥,长身玉立;一人紫衫曳尾,轻盈婀娜。   正是俞显和幽月。   不可能……这不可能……   晏与歌唇瓣轻抖,怔怔自语,可饶是他再怎么想要逃避,仍是被迫看着俞显和幽月如何化形为人间妖兽探知世事,又如何变更名姓,化为稚龄孤童,循着世间道理成长,而后相继拜入飞穹宗,成为当世唯二强者。   当周遭场景再度变为琉璃海时,晏与歌便见俞显踏着水波慢慢朝他走近,走到他面前,他只手缓缓一抬,轻轻按上了晏与歌脑袋上阻隔的结界,就像以往抚摸他的脑袋一样。   不同的是……   晏与歌浑身战栗不已,身体阵阵发寒。   那双看向他时总是满含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只有冰冷的杀意……   再之后,晏与歌便看见了各仙门修士如何在琉璃海布阵,他又如何不受控地,随着周身莹蓝结界挣脱法阵,飞入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知道吗……玹煜为什么不让你离开宗门……]   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在虚空幽幽响起,晏与歌通身一抖,惊惶地伸手按住了耳朵。   [知道吗……]   [你知道吗……]   “闭嘴……”   [你知道……你知道的……]   “闭嘴……”   晏与歌徒劳地按着耳朵,却阻不住魔音寸寸扎入神识,周身灵流在道心不稳下开始混乱暴涨,灵脉受此冲击裂开道道血口,连呼吸都漫上了刺痛。   [玹煜不想让你跑了……他不想死……他要你死……]   “闭嘴!!!!”   晏与歌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成串滑落:“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   ……   “要不要跟我走?”   “可、可以吗?”   “自然。”   “要!”   ……   “仙人对我很好,所以我想将蝶银子送给仙人。”   “好,我收下了。”   ……   “师尊会一直都属于弟子吗?”   “会。”   ……   “倘若历经雷劫之人都能窥知此象,为何他们不说啊?还是说在他们去琉璃海寻时,天石又不见了?”   “没有……只有你看见了。”   ……   ……   “……那、玄灵是什么啊?”   “想知道?”   “想知道。”   ……   ……   ……   “啊啊啊啊啊——!!!”   悲凄绝望的嘶吼骤然划破了这片空无黑暗。   晏与歌死死抓着头发,崩溃地压弯了脊背。   ……   苍穹雷声轰然,酝酿许久的雨终于倾盆而下,与此同时,海浪中的黑焰混合莹蓝的灵流朝水云之门啸然奔涌而去,道道威势可怖的雷劫也直直朝水云之门轰去。   见状,所有人齐齐停战,震惊地望向琉璃海。   感应到什么,一应受天召令而来的魔族神情涌上兴奋狂热,他们迅速脱身战局,纷纷单膝跪下嵩呼。   “吾等恭迎吾君陛下!”   “吾等恭迎吾君陛下!”   “吾等恭迎吾君陛下!”   “……”   闻声,修士们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天堑尚未解决,魔界又卷土重来,上玄之天真要亡没了吗……   于道道扩震四境的嵩呼中,最后一道雷劫从天悍然打下,水云之门不承此力,轰然震荡开来,耀出一片刺目星虹,星虹携海浪朝四周冲涌而去,倾天覆地的威势向众人直逼而来。   “快撤!!!!”   惊恐喝令之下,众人慌忙御剑奔逃、   退开及时的人,险而又险地踩着被虹浪淹没的尾巴逃脱,而无力撤退的人,则被虹浪生生拖走,化为了一缕血水。   直到退至数里外,虹浪才放缓了冲涌的趋势,众人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却见琉璃海上飘浮着灵源幻化的莹蓝云带,尘澜仙尊执剑立于云带之上,在他对面,却是魔息之威极盛,修为境界难辨,褴褛衣衫更是已被鲜血浸透的……晏与歌。   瞬间,所有修士皆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在星虹循着海风向上飘散时,心头齐齐骇然震出一句话。   晏与歌竟是魔君!   最终,星虹形成一片不可越的结界,将琉璃海彻底封锁。   “师尊……”   晏与歌只手撑身从地上缓缓站起,通红双眼噙着残泪,紧紧地盯着俞显,“弟子有一事相问……”   晏与歌哑声道:“从一开始,师尊将我带回浮雪峰,就是为了拿我祭那天堑,是也不是?”   望着晏与歌凄楚的眼里交杂的恨意,俞显呼吸微窒:“与歌……”   “我就问师尊!是也不是?!”晏与歌厉声质问道。   俞显用力攥紧了剑柄,指骨紧绷到泛白发青,却是反驳不了一言半句。   剑拔弩张的对峙无形胶着在两人之间。   须臾,漫然叹息拂散在空气中。   “失策……”   晏与歌闻言一愣,下一瞬,一道灵风裹挟着杀意朝晏与歌击来,常年修习而出的警觉在这一刻好似尽数凝滞,晏与歌面色苍白,怔怔地望着俞显,做不出丝毫反应,在神识被彻底拽入混沌之际,晏与歌惨然一笑,心头浮上了绝望。   猎猎海风呼啸不停,将流衫卷吹相缠,有如红焰烈烈,灼了雪色蓝涟。   俞显抱着晕沉而去的晏与歌,眼里皲裂出深晦的痛意。   他用指尖轻轻揩去晏与歌眼角流下的泪水,哂道:“是啊……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所以今后要学聪明一些,知道么?别再轻易受骗了……”   冰凉指尖按在了晏与歌的眉心,缓缓牵引出一道灵符,灵符悬浮在俞显的掌心,渐渐消弭无形。   牵系了十年的师徒诀,终究还是断了。   虽是如此,俞显还是没有将藏在晏与歌体内的命源取走,哪怕玄灵之力意外激发,晏与歌已是化神后期的实力,天道也再无扼杀玄灵的可能……   这场数百年的博弈,俞显和天道,最终谁也没赢。   ……   一道流光从星虹结界中掠出,转瞬无了踪迹,焦急等候在结界外的人见状,顿时神色各异,尤以幸存的魔修最是激愤。   “尘澜那厮要将陛下带到哪去?!”   “陛下初初复生归来,怕是还敌不过尘澜啊!否则怎么会被这样带走!”   “那厮莫不是要把陛下带去泛天渊???”   “快快快追上去!不能让陛下出事!”   魔修你一句我一句嚷嚷着,看都不看修真界的人一眼,转头就跑没了影,留下一众从发现晏与歌就是魔君后,便有些沉默的修士们。   比起魔修对魔君安危的担忧,众修士更忧虑尘澜仙尊会否包庇魔君,同时不禁开始想,尘澜仙尊是否从一开始就知道晏与歌便是魔君转生,倘若明明知道,却仍旧带回了修真界悉心照顾,用心很难不让人生起种种怀疑。   一时间,异样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了飞穹宗人,感觉到这些目光,飞穹宗人无不心头一梗。   如果最终尘澜仙尊给不出合理解释,飞穹宗难保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要知道今日一祸,各仙门折损的门人不在少数。   幽月漠然回视了一眼其他宗门的人,没有开口说什么,率先转身离开,一应飞穹宗人当即跟随在后,很快便也离去。   见状,其他宗门修士顿时拉了脸,却无人真敢追上去讨个什么说法。   出乎魔族的意料,俞显没有把晏与歌带往泛天渊。   他屏去自身与晏与歌身上的气息,避开众多魔族的耳目,如入无人之境般越过常年不落日照的魔域,一路越入了已空置数百年的魔殿,清尘诀一掐,整座落灰的魔殿须臾便焕然一新。   俞显徐徐步入寝殿,将横抱在怀的晏与歌放在了床榻上。   再过不久,整个修真界都会知道晏与歌是“复生归来”的魔君,晏与歌已然没办法再待在修真界,再是不舍,俞显也只能将晏与歌安置在魔界了。   琉璃海中会出现早已陨落的魔君的修为,说明早在仙魔大战时,天道就将魔息引入了琉璃海。   很显然从那时起,天道就已经开始设法对付玄灵。   如今天道将魔息通过琉璃海尽数传入晏与歌的丹田,同将蛊毒积于晏与歌体内、魂毒般的观念灌输于晏与歌的认知异曲同工,所幸玄灵之力已全然激出,俞显的命源也同时护持,魔息无法对晏与歌造成伤害,反之还能为晏与歌所用。   天道此番,可谓算盘落空。   ……除却在离间他和晏与歌上,天道做到了。   俞显指腹轻抚着晏与歌密如蝶翼的眼睫,却是不敢再看这双眼睛睁开的时候,不想看见里面会出现的恨意。   “与歌……”   低低轻叹落于空旷寝殿中,须臾,又是一片静谧。   看着晏与歌身上被血浸透的衣衫,俞显指节微蜷,有心想要替晏与歌换身衣服,却在手指将将触碰到衣襟时,又慢慢停了下来。   最终,俞显垂首轻轻吻住了晏与歌的唇瓣,直到冰冷泛白的唇染上些许温度。   良久,流连于寝殿的冷雪香气逐渐消散,唯余一道身影沉于魔殿的寂静之中,无知无觉。 第92章 亦仙亦魔(13)   “我猜你便是在这。”   泛天渊昏暗的荒域中,幽月缓缓驻足,望向横亘天际的天堑之下,一足垂落,一腿屈膝,独自一人坐在岩石上的俞显。   狂风不时吹卷着俞显的衣衫青丝,辽茫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背影瞧来竟是说不出的孤寞。   闻声,俞显失神落于半空许久的视线微微一侧,却是没有应声。   幽月缓步走到俞显身侧,坐在了一旁的石头上,她抬眸看向始终啸雷不歇的可怖天堑,面色倒也平静:“他都知道了。”   语气非是询问,而是了然。   从俞显这番模样来看,并不难猜。   俞显眼皮微阖,默了片刻,随意应了一声:“嗯。”   幽月笑了笑,神情说不上是叹,还是嘲:“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啊,竟让天道下了此套……如今修真界乱作一团,想要找你讨说法的不知凡几,你回去后大致是清静不了了。”   俞显眉眼浮上好笑的意味,道:“讨什么说法?天道落灾,与我何干?由他们声讨去。”   幽月似也觉着可笑,唇角勾了一勾,须臾,她转头看向俞显,默了一瞬,忽然婉声道:“小煜,不若现在就回去吧。”   俞显闻言,脸上的懒漫缓缓沉了下去,他目光微低,沉默地看着手里的诛天剑,没有说话。   俞显明白,玹汐说的并不是回修真界,而是……回到天堑。   玹汐道:“多留待一分,便多神伤一分,何必呢。”   以前也总想看看这混不吝的吃一吃鳖,可真当她看见了玹煜这般黯然失落的模样,玹汐又不免心生担忧。   “……过一阵吧。”俞显道,“不是说修真界还乱着么,待琉璃海之祸平息下来,再走不迟。”   还是舍不得晏与歌啊……玹汐无奈一叹,道:“随你吧。”   她站起身来,随手拂了拂裙摆上落的灰,道:“知你未到要死要活的地步,我便也放心了,宗内还需有人坐镇,你若稳好了心境,便早些回宗吧。”   话落,玹汐回身往来路走去。   “阿姊。”   玹汐脚步一顿。   俞显望向天际,沉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天堑之后会是什么?”   玹汐转头看向玹煜,有些不明所以。   “倘若魔君当真没有卷入天堑,而是陨落于此,你我不会察觉不到他丝毫命息。可若他卷入了天堑,魔息又是如何被引入琉璃海的?所谓灵源流失,当真是流失了么?”俞显道。   玹汐思忖一瞬,道:“你怀疑天堑与琉璃海相连通?”   俞显道:“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不是么。”   玹汐道:“若是两者真的连通,天堑便不会让上玄之天亡没,这于天下而言自是绝好的喜事,只不过……谁能求证?”   俞显张了张口,却是答不上来,不由攥紧了剑。   凡是被卷入天堑的,无一生还,是以无从求证。   玹汐又道:“更何况,你我落入上玄之天时,便能悄无声息地顺着一道传境进入琉璃海,焉知魔息不是从又一条路径被引入了琉璃海呢?”   玹汐心生悲哀,摇了摇头道,“小煜,我们无路可走……只有绝路。”   说完,玹汐提步离去,身影逐渐没于荒域尽头。   俞显慢慢躺在了岩石上,手臂搭着眼睛,掩去了眉眼间的疲惫。   ……   与歌……   晏与歌……   似远似近的低唤缭绕在晏与歌的耳畔,晏与歌浑身僵硬发冷,感受着一只手从他腰背处慢慢抚上他的后颈,指掌微张,一寸一寸从后握住了他的脖颈。   你生为玄灵……命该如此……   怪只怪你蠢钝无知……辨不清何为真心……何为假意……   四周灰雾拂散,锢在脖颈上的手渐渐变为数条盘绕的蛇尾,一圈一圈向下延伸,一个扯拽,将晏与歌束缚在了一方法阵上。   轰隆雷云响彻苍穹,一道天堑如狰狞疤痕横亘其中,漩涡卷吞着狂风。   晏与歌瞠目望着立于法阵外的俞显,神色间满是凄惶:“师尊……不要……”   然而无论晏与歌如何哀求,都求不回俞显的丝毫心软。   诛天剑掠至晏与歌的上空,在又一道闪电劈过天堑之际,剑尖直指晏与歌的心脏,一举朝下扎去!   “不!!”   晏与歌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惊恐急喘着,用力捂住了心脏处。   片刻后,晏与歌逐渐缓过心神,这才意识到是做了噩梦。   原来只是噩梦……晏与歌轻轻松了一口气。   蓦地,晏与歌呼吸一滞。   他、没有死……   师尊没有杀他……   念及此,晏与歌心头骤然升起了丝丝缕缕的希望,他翻身下床,踉跄着要去寻俞显,脚步方越过寝殿门槛,感受到什么,晏与歌身形猛地一僵。   心口急跳间,晏与歌运转灵力,不信邪地将识海来来回回翻找了好几遍,却仍是找不到半分师徒诀的痕迹。   怎么会……这不可能……   晏与歌抖着唇,神情有如天塌。   一定是化神境造成的……一定是这样……   师尊不会抛弃他的……不会的……   晏与歌慌乱往外跑去。   从感觉到魔君灵威覆盖魔殿后,便汇合而来候于魔殿外的魔人一见晏与歌,顿时一喜:“陛下!你醒……”   视线落到魔君陛下一身浸血的衣衫,还有那双红得骇人的眼睛,魔人们吓得话音僵了僵。   晏与歌却好像没有看见这些黑压压一片的魔族,凭着直觉一路离开魔界,直奔飞穹宗而去。   他没有收敛气息,也顾不上去收敛,在即将靠近飞穹宗时,却被升起的结界生生挡在了外面。   早在察觉到浩瀚魔息正朝飞穹宗直逼而来,便纷纷聚到了宗门前的人持剑严阵,见落于前方的当真是晏与歌,神色戒备间,又含着说不出的复杂。   谁也没想到昔日众星拱月的天才仙修,他们朝夕相处多年的小师弟,如今竟会变成罪孽深重的魔君,与他们站在对立面。   一早便看晏与歌不顺眼的修士仗着结界的阻挡,朝晏与歌怒目喝声道:“魔头!你竟还敢出现!”   “晏与歌,飞穹宗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滚回你的魔界去!”又有人喊道。   “住口!”飞穹宗主偏头喝止门人,他看向明显状态不对劲的晏与歌,凝眉道,“晏与歌,你来做什么。”   晏与歌只觉耳边嗡嗡一片,听不清有谁说了什么,也看不见有谁对他恶脸相向,他朝人群中来回逡巡:“师尊……我找师尊……”   “你何来的脸面唤尊主为师尊!就因为你!尊主如今背负了一身的骂名!”   “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做尊主的徒弟!”   “尊主不会再认你!识相点就赶紧滚!”   此起彼伏的骂声还是压不住地冒了头,无数人将今日琉璃海一祸的愤懑通通发泄在眼前的罪魁祸首上,有人看了眼左右,不可思议地压着声道:“你们不要命了吗?!他可是魔君!要是一怒之下将飞穹宗变成第二个天堑怎么办?!”   闻言,方才还激愤不已的众人纷纷回了理智,一个个忐忑地闭紧了嘴巴,警惕地盯着晏与歌。   然而与众人意想的晏与歌会被激怒不同,晏与歌无意识地摇了摇头,眼泪成串滑落,自顾自喃喃道:“他不会不要我的……”   “我要见师尊……”晏与歌看向飞穹宗主,“宗主……让我见见师尊……”   见状,宗主面露不忍,他是少数曾与魔君打过多次照面的人之一,对数百年前的魔君也算熟知一二,现下去看,无论性情还是样貌,晏与歌都与那任魔君没有半分相似。   可今日之祸历历在目,晏与歌身上的魔息又同魔君别无二致,即便他愿意相信晏与歌,基于大局,也不能再让身为修真界顶梁的尘澜同晏与歌有过多的牵扯,何况晏与歌此时能跑来找人,说明半途时尘澜就已经做了断绝师徒关系的决定,思及此,他道:“尘澜不会见你,你还是走吧。”   晏与歌怔怔站在原地,眼前一阵阵发黑。   “小……”宁馨心话音一刹,她实在是看不下去晏与歌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道,“尊主从离开琉璃海后就没有回来,我们也不知道尊主在哪。”   旁侧一人惊得拽了拽宁馨心的手,提醒她别瞎掺和,宁馨心蹙了蹙眉,不虞地收回手,却也真的没再多说。   晏与歌顿了片刻,须臾,他浑浑噩噩转身,一步一步慢慢远去,逐渐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一时间,飞穹宗人都有些沉默,面面相觑了会儿,才各自离开。   等人散去不少后,明惊风不动声色地从一旁退开,朝宗门外走。   “惊风。”   明惊风一滞。   飞穹宗主负手看着明惊风的背影,道:“你若与魔族有牵系,飞穹宗便不留你,想好究竟要不要迈这一步。”   明惊风静了一静,随后回身看向飞穹宗主,敛眸道:“弟子不敢。”   飞穹宗主端量了明惊风两眼,道:“如今尘澜座下虚席,你不是没有机会,莫要再存不该有的心思,这对你没有半分益处。”   说完,飞穹宗主回身往宗内走去。   明惊风微微攥紧了手,最终还是跟在了宗主身后。   残风拂吹着绿林,簌簌落叶擦过晏与歌的衣衫,日晖恍惚一映,渗凝于衣衫的血液似也沾染了叶片,一瞬便入了秋暮,化了红枫。   晏与歌迷茫地走在林间,神情仓皇而麻木,他像迷了路的孩子,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俞显,不知道该怎么回家,所有的命轮缠劫、纠葛恨怨似乎都随着师徒诀的消弭而化为了一片云烟,朦朦笼在了浑噩的识海深处。   蓦地,晏与歌脚步一停。   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在不远处响着,晏与歌循声看去,只见一条黑蛇正悠悠穿着残叶而过,察觉到什么,吸纳灵源生了灵智的黑蛇蛇身半抬望去,正正对上晏与歌一错不错的目光。   黑蛇通身一僵,吓得脑袋一个后仰。   这这这这气息!!这不是魔界活阎王吗!!!   就在黑蛇惊悚担忧小命不保时,眼前魔君身影却倏然一消,余下几缕风卷飘着原地的尘叶。   黑蛇:……?   紧接着,又几道黑影从一侧掠来,“咻”地一下往某个方向闪去,隐约还能听见两声“陛下这是要去哪啊?!”、“不知道啊,先跟上去再说!”。   黑蛇:??? 第93章 亦仙亦魔(14)   唯恐好不容易复生归来,能够重振魔界的魔君出事,从晏与歌奔出魔殿开始,就隐匿气息远远跟在晏与歌身后的七大元婴境魔界域主,眼见晏与歌越入俗世界,落在了一处青雾蔼蔼的密林,皆是不解地互相看了一眼。   循着记忆路线,晏与歌一路走到了密林深处,在某棵粗枝坼地的高大古树前,晏与歌迟缓地停住了脚步。   片刻后,冰冷的吐信声从四周密集响起,无数受魔气控制游来的毒蛇将这片密林覆盖,围拢在晏与歌的周遭,如同场景重现,将晏与歌带回到了十年前。   晏与歌转身望向来路方向,随后,他顾自坐在地上,伸手安静地抱住双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等待那道身影再次出现。   ……然后,接他回家。   这一连串十足诡异的举动令藏在角落的七域主汗毛一竖,心头齐齐蹦出同一个判断。   ——魔君陛下疯了。   日晖浸了暮色,又慢慢沉入黑夜。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在时间逐渐划入幽寂子夜时,雨势也变得越来越大,不断朝人间冲刷而下,一直到晨曦初现,也没有停缓的迹象。   历经雷劫连跨几个境界的修为尚未稳定,神识又随着大起大落寸寸崩塌,饶是化神期的体魄足够强悍,此时晏与歌的身体仍是在暴乱灵流的冲击下又添上了数道新伤。   晏与歌却浑然不觉,一动不动地坐在古树之下,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好似对于时间也失去了概念,雨声响了多久,他便等了多久。   唯有眼里微弱的希冀随着茫茫无期的等待而逐渐灰下,慢慢化为了一片空洞。   在又一个子夜来临后,伤势终于超过了身体承受极限,晏与歌眼皮沉重一垂,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陛下!”   跟着呆了三天三夜的七域主见状,连忙从角落里飞奔出来,一探晏与歌的灵脉,顿时惊了一惊。   “啧啧啧,陛下这伤势也太重了。”   “哎哟到底什么事过不去的啊,陛下怎的这般糟践自己呢~”   “还是先把鸟嘴闭上吧,赶紧送陛下回殿。”   炎牙域主把从魔殿及时顺来的御座放出,一人一手将晏与歌扶到了御座上,随后几人以魔气各持一侧,托着御座朝天际飞去,一路往魔界赶。   等晏与歌再次醒来时,便又是躺在了魔殿寝宫的床榻上。   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木然地望着虚空,像失去了所有生气。   见晏与歌醒了,七域主收掌挥去法印,截断了输向晏与歌的魔源,齐齐松了口气。   虽说以他们的修为无法疗愈魔君陛下,但还是能让伤势缓解一些的。   只不过瞧见魔君陛下这模样,七域主都有些头疼,他们迟疑着相继退了两步,挤眉弄眼地你觑我一眼,我瞪你一目。   “出去。”   七域主:?   晏与歌转头看向七域主及一众侍候在后的魔人,重复道:“出去。”   神色平静,眼神清明,瞧着好像正常了许多。   可是不知怎的,在场魔人莫名就是感觉心里毛毛的,他们不敢多留,连忙揖首道:“是,陛下。”   很快,寝殿内便没有了闲杂魔人,晏与歌静了片刻,随后缓缓起身,白皙赤足踩着冰凉的地面,一步一步走到了正衣镜前。   他无声看着镜中的自己,马尾仍是利落高竖,却半干未干,发丝凌乱,衣衫仍是飞穹校服,却因褴褛不整,浸透了血液,而难以再窥原样。   看着看着,眼前之人竟让晏与歌都觉着陌生。   晏与歌抬手缓缓按上镜面,指腹抚挲着镜中人的脸,脑袋微微一歪,低声缓语道。   “你到底是谁呢……”   幽幽话音飘浮在寂静的寝殿内,徒生诡谲。   ……   在等待了三日后,众仙门总算收到了飞穹宗的准信,言明尘澜仙尊会就琉璃海一祸给出解释,邀诸宗前往飞穹宗一议。   三日的等待已是将许多人的耐心磨尽,一得此消息便讥讽不已,纷纷派出几名宗门代表前往飞穹宗,倒是想看看飞穹宗回避几日后能给出个什么交代。   飞穹殿上,众人齐聚,连同飞穹宗所有人也无人缺席。   到了巳时三刻,天际适时闪掠而来一道流光,瞧那来向,似是自泛天渊而归。   一时间,众人心生犹疑,其中不乏根本不在意宗门究竟损失了多少子弟,一心想要从飞穹宗手中捞上一笔赔偿的人。   倘若尘澜仙尊真给出了什么合理解释,那他们还怎么借题发挥……   思忖间,飞穹殿上首之位很快落下一道仙凌斐然的身影。   俞显回身看向众人,视线触及到那一张张心思各异的脸,不动声色轻轻一嗤,他舒身落座,漫声道:“诸位久等了。不日之前琉璃海生灾,显魔君复归之象,我等修真人士着实损失重大。本座颇觉蹊跷,是以独身前往泛天渊一探究竟,所幸功夫不负,耗时几日终于觅得天音,获悉了来龙去脉,个中缘由,诸位请看吧。”   话落,俞显随手一挥,一片虹云瞬间裹挟着泛天渊的气息覆盖整座飞穹殿,在空气震荡出波澜时,将众人带入了虹云拓生的幻境之中,让众人身临其境地去回溯数百年前的仙魔大战。   于是无论是见过还是没有见过上一任魔君的人,都清楚地看见了那身形魁梧、长相邪狞的老魔头如何在被修真界几位大乘期、渡劫期尊者围剿时却不落下风,又是如何在被天堑卷入之际勠力自爆,硬生生撕开了一缕神魂,顺着一道传境遁入琉璃海休养生息数百年。   只是没想到玄灵一经离开琉璃海,便使得琉璃海灵源瞬间枯竭过半,魔君为保自身,便借修真界水云秘境之行制造了琉璃海之祸,欲吞杀数名修士以修复神魂,却逢根骨奇绝的晏与歌误入琉璃海,魔君计谋一改,转而以晏与歌为容器引渡所有修为,完成了复生。   片刻后,幻境止消,飞穹殿却久久鸦雀无声。   俞显眼眸半阖,闲闲把玩着手腕上的蝴蝶银链,与一众目瞪口呆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良久,飞穹殿才慢慢有了动静,诸如“怎会如此……”“这不可能……”“晏与歌竟是无辜的……”“怪道老夫觉着晏与歌同那魔头怎的恁不像呢……”这样的议论声在底下有如潮水哗然。   然而仍有人不死心,扬声问道:“若真照这般!那我宗弟子岂不是白、白死了……”起调足够愤慨,却在尘澜仙尊乜来的冰冷视线下语气越来越弱,到最后只能听见含糊的声音。   俞显冷声道:“此次灾祸真要论死伤人数,我飞穹门人岂非占数三成。若非本座徒儿以身入局,为止大乱化身为阵,生生囚困魔君,现下你等不定有命与本座在此争论。”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哑然。   俞显神色浮着薄怒,道:“如今本座徒儿身陷险境,随时都有被魔君湮灭神魂的危险,本座却只能投鼠忌器,莫敢轻举妄动,如此,本座又能寻谁讨一个道理?你们么?”他将众人逡巡了一圈,一副怨怒不已却只能隐忍的模样,倒叫一众人噤若寒蝉。   须臾,俞显面色缓和下来,漫声道:“也罢,到底是无妄之灾,谁也不会想要发生这种事。身为遴仙大会的东道主,飞穹宗理应承责,不日之后会给诸仙门送上绵薄歉礼,以此告慰所有陨落的修士。”   众人闻言,心头最后一丝不甘也彻底没了,虽然尘澜仙尊口头说是绵薄歉礼,可众人皆知只要是从尘澜仙尊口袋里松来的礼,就不会绵薄到哪里去。   会议结束后,各仙门陆陆续续离开了飞穹殿,很快大殿上便只剩下了飞穹宗人,见俞显还没有从上首位上离开,其他人也不敢动。   俞显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只道:“玄灵迹象已有眉目,天堑填补已是在即,待上玄之天彻底保住后,本座同幽月仙子将会闭关,归期不定,届时你等要悉心看顾好宗门。”   闻言,所有人顿时激动不已,可闻一声声“太好了!上玄之天终于有救了!”“这么多日以来,这当真是最好的消息了!”一类喜不自胜的话音。   “如无其他事,便各自散了吧。”俞显道。   他拂袖起身,打算御剑离开,却听旁侧宗主道:“尘澜,且慢。”   俞显疑惑看去:“何事?”   宗主迟疑着问道:“与歌可有随你一同回来?”   闻言,不止俞显微愣,大殿上其他人也纷纷安静了下来,俞显觉着眼前现象有些怪,又说不上来哪里怪,他沉吟一瞬,将早就想好的说辞道出:“并未……我原想带与歌去往泛天渊,试图将魔君那缕神魂从与歌的神识虚境中逼迫出来,不想半途魔君掌控与歌身体予我一击,言称若敢妄动,便要灭除与歌神魂,我无法,只能任由魔君离去……想必现下,与歌身在魔界吧。”   说完,俞显却见宗主表情有些古怪,不由道:“怎么了?”   宗主凝眉道:“……三日前,与歌来过。”   俞显瞳孔一震,心跳都加快了几分:“他清醒了?可曾说了什么?现下是在浮雪峰?”   一连串问话接连扔了出来,俞显罕见有些失了从容。   晏与歌会回来,是不是表明愿意原谅他,愿意回到他身边……   俞显没了耐心等宗主回答,他转身掷出诛天剑,就要赶回浮雪峰。   “只是来过。”宗主及时道。   俞显脚步一刹,理智终于慢慢回来,他默了一瞬,道:“……所以,他又走了。”   也是,宗主能问晏与歌有没有和他一起回来,只能说明晏与歌不在这了……   宗主含愧道:“事前不知真相,是以那日将与歌阻拦在了宗门前,未允他回宗。”   俞显面色骤寒,顿时明白了为何大殿上除却幽月,几乎所有人都神色古怪,他冷冷看向众人,问道:“你等可曾出言不逊,恶声谩骂?!”   飞穹宗人一听,吓得齐齐单膝一跪道:“尊主恕罪!”   幽月见俞显这模样,也不由有些头疼,对门人训道:“事情未明,怎能如此武断判别是非,谁教你们的?”   众人闻言,一个个羞愧得恨不能把头埋到地底下去。   俞显道:“通通扣减两个月灵石。”   话落,俞显瞬息没了身影,留下一片悍然灵威压得飞穹宗人脑袋嗡嗡,欲哭无泪。   两个月的灵石……天啊,这等同于要了他们这些修士两个月的命啊……   那日没有跟风喝骂的人看向周遭曾骂得很凶的人,眼睛可谓是嗖嗖飞着冷刀子,若不是严禁同门相残,飞穹殿内恐怕已经打起来了。   离开飞穹殿后,俞显才蓦地想起没有向飞穹宗主问清晏与歌的来意,不由迟疑地停在了半空。   须臾,俞显掐诀凝神,循着命源灵息追寻而去,确认晏与歌现下的确是在魔界后,便颓然歇了心思。   无论晏与歌现在对他是什么态度,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总归在他回到天堑后,所有羁绊都会化为飞灰,相比而言,也许恨意能让晏与歌活得更自在些吧……   然而当俞显回到浮雪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浮雪殿时,还是难以忍受地皱起了眉头,有些喘不过气。   每一个角落都该有那道熟悉的身影,每一个角落又都空寂无人。   俞显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只觉这早已习惯的漫天飞雪,此时竟也寒冷刺骨。   顿了片刻,俞显倏然转身,径直离开了浮雪峰。   ……   两个月后,惩罚结束,飞穹宗人终于能再次获取灵石资源,当从胥沧阁阁老手中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灵石时,一个个都颇有些喜极而泣的冲动。   阁老眼神十分同情地看着这些眼巴巴像饿了几十年的弟子,边对着账簿将装了灵石的灵囊递到眼前弟子手中,边执笔蘸了蘸墨,往账簿上作记号登账。   蓦地,阁老笔下不稳,斜划了一道墨,与此同时,胥沧阁内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   “魔息!”   下一瞬,众人反应过来,纷纷执剑赶往宗门门口,与两个月前的场景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两个月前他们义愤填膺,两个月后他们惊恐欲哭。   这一次说什么都要保持十足十的友善,绝对不能再被惩罚了!   当众人及时赶到宗门前时,还未提着笑脸作声招呼,便齐齐愣在了原地。   只见宗门前方一高挑少年负手而立,随风猎猎飞卷的流衫如血般赤艳,黑发垂曳于腰间,隐约可见几条细长花辫于尾端合扎一绺,坠着一枚同样红得刺目的蝴蝶饰。   一眼望去,绝艳非常。   这是……晏与歌?   晏与歌一手轻轻按上半空,似仔细感受着什么。   须臾,他唇角一挑,好似才看见眼前乌泱泱的人一般,眉眼弯弯地问道。   “怎的这次,不用结界拦我了?” 第94章 亦仙亦魔(15)   瞧着无论模样还是性情都与从前大相径庭的晏与歌,众人皆是惊疑不定,一时间无法确定此时出现的是晏与歌还是魔君,更不知该以何种态度来应对。   见无人理会,晏与歌也不在意,他短暂地往人群中扫了一眼,虽是意料之中没有看见俞显的身影,眼神还是瞬间覆上了一层阴翳。   晏与歌唇角弧度微放,慢悠悠问道:“尘澜仙尊呢?莫不是又被你们藏起来了?”   此话一出,飞穹宗人顿时确认了眼前之人必是魔君无疑,晏与歌绝不会这般称呼尊主!   他们纷纷亮出了佩剑,眼神戒备又愤恨,飞穹宗主更是肃声道:“此处不是你呼风喝雨的魔界,休要在这放肆!若胆敢妄动我宗一草一木,便是倾一宗之力,也叫你有来无回!”   人群中,幽月无声观察着晏与歌,眉头越皱越紧,此时见情势不对,赶忙暗中传了一道灵牒给俞显。   ——“别再守着你那琉璃海伤春悲秋了,速速归宗,晏与歌来了。”   远在琉璃海阖眸小憩的俞显听见这道灵牒,猝然睁开了双眼,他猛地从缕缕云带中坐起身来,沉郁许久的面色瞬间晴朗了几分。   与歌……   晏与歌闻言,哼笑道:“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们?”他骤然甩袖一震,一道去势强劲的灵力顿时朝飞穹宗人冲袭而过,“让开!”   众人纷纷惊然退避,晏与歌抓住空隙,瞬间凌空御风往浮雪峰方向飞去,明明没有使用灵剑作为御乘工具,速度却不比御剑时差多少,众人反应过来,赶忙齐齐御剑追了上去。   片刻后,晏与歌落在了浮雪峰,他提步往浮雪殿走去,脚步带着急切的意味,谁知刚踏上一道台阶,晏与歌便生生僵在了原地。   浮雪峰上的仙身气息极其稀薄,几乎散得一干二净,很明显此处已经长达多日无人居住。   晏与歌用力攥紧了发颤的双手。   丢弃他……回避他……不愿见他……   ……就连他待过的地方也不再踏足……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对他……   溃乱神识再次发作,无声低语被咬碎在晏与歌的唇齿间。   下一瞬,晏与歌失控朝雪岩群峰挥出了一道灵波,在飞穹宗人赶到浮雪峰时,轰震的石块坍塌声顿时响彻在这片常年飘雪的空寂地界。   这时,一缕熟悉的异动蓦然趁机又出现在神识虚境中,晏与歌心头一慌,下意识用力摁住了疼痛不已的额角,却阻止不了那道从水云秘境坍塌开始,便如附骨之疽般扎在他脑海深处的幽桀魔音响起。   [玄灵啊玄灵,你可真是执迷不悟,愚不可及啊。]   “闭嘴!”晏与歌怒声道,“要你多舌狗吠!”   石块轰震的余声渐落,身后响起簌簌剑风,是熟悉至极的飞穹列阵声。   与此同时,魔音继续说道。   [你与玹煜互为死敌,他本就对你厌恶忌惮,从前待你种种也不过是假仁假义,如今撕破了脸,你还指望他如何对你好脸相向呢?]   闻言,晏与歌呼吸微微粗重起来,眼珠一阵红一阵黑,他咬牙闭目,从丹田迅速凝蓄一道凛然剑意。   察觉到晏与歌的意图,魔音陡然尖厉拔高。   [你以为玹煜真的放过你了吗?!他只不过是在以退为进松你戒心!就算现在奈何不了你!最后也一定会趁你不备要你性命!你何不先下手为——]   剑意直穿神识虚境!一举搅散了魔音!   识海嗡然一荡,晏与歌猛地喷出一口血。   晏与歌抬手擦去唇角流溢的血液,回身望向已经摆好剑阵,随时准备朝他攻来的飞穹宗人,神色平静得诡异:“他在哪?”   瞧清楚了晏与歌眼中的魔佞,幽月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给俞显传了灵牒,这显然不是情意尤存来寻人的,而是来寻仇的……   玹煜若再次直面晏与歌对他的恨意,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   刚思忖到此处,便见晏与歌的视线转到了她身上,肉眼可见那双眼睛里的厌斥又多了几层。   幽月一僵,暗暗道:好吧,被记恨寻仇的也包括她在内。   晏与歌紧盯着魔音嘴里所谓与玹煜天造地设,缘冠一姓,命格永生相缠的玹汐,妒忌厌憎在心口腾燃蓬生,有如辛辣毒液随着血液汩汩流淌,迅速烧灼到四肢百骸。   他唇线抿直,一字一顿道:“我再问一遍,他在哪。”   幽月凝眉不应,她扬手化出一道水帘,将飞穹宗人齐齐护在了水帘结界中的同时,连同声音也隔绝开来,这才看向晏与歌道:“你要对付的是我们,莫要伤及无辜。”   岂知这一句话,生生刺激到了晏与歌。   “我们?”晏与歌唇角似挑未挑,道,“……好一个、我们。”   数缕红线如有生命般一路从晏与歌的右手小臂蜿蜒到指根,瞧那红线质地,似是浸透了血液后的琉璃锦,散发着浓郁的魔息,这让所有人都不禁联想到了两个月前晏与歌那身染血校服,心头俱是一惊。   “若是把你杀了,他便会出现了吧……”   话音一落,万缕红线从晏与歌指尖刺入地面,如游蛇冲涌般迅速染红辽阔雪地,直朝幽月包围而去。   幽月见状一凛,利落抽剑一掠划出一片水盾,同赤红雪地轰燃而起的魔焰相抵抗。   谁知红线冲涌之势不减,攀着护住飞穹宗人的水帘而上,魔焰熊熊燃烧,将层层水帘烘腾成蕴融了魔息的水汽,水汽化红箭,携着化神期撼崩神识的灵威朝飞穹宗人攻击,瞬间惨叫声四起。   幽月瞳孔急缩,喝道:“晏与歌!”   晏与歌眉眼弯弯道:“方才只说要把你杀了,倒是忘了说不会放过他们,真是、抱歉了。”   及时避开了魔焰袭击的飞穹宗人反应极快地挥剑列出残阵,浩瀚剑气成风,迅速席卷向晏与歌。   见状,晏与歌仍是气定神闲,他随手翻掌朝下,骤然上抬,魔焰霎时高涨数尺,与此同时,锋利红线从魔焰中如雨穿出,一举刺向所有人的天灵,杀意漫天。   “住手!”   一道凛喝猝然亘天而来,随声急到的,是悍然劈断了红线的诛天剑意。   晏与歌闻声眼睛一亮,转头望去,却在看见俞显肃怒的神情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俞显怎么也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幕,又许是有所意料,却自欺欺人地抱着侥幸,他越空踏雪而过,落在了晏与歌面前,脸上的期冀早便散了个一干二净。   无声压下胸腔百般情绪的震荡,俞显望着晏与歌布满阴翳的微红眼瞳,沉声道:“……你要对付的是我,别拿其他人撒泼。”   ……哈……   晏与歌嘲弄般轻呵一声,在俞显微微蹙眉间,提步朝俞显慢慢走近:“从前师尊只对弟子百般袒护,如今却是护着他人,倒把弟子当作恶人了,好生令弟子伤心。”   俞显闻言心尖一刺,指节忍不住蜷了蜷。   晏与歌贴近俞显的怀里,熟悉的冷雪香气久违地缭绕上鼻息,总算是抚平了些许心口的空洞。   晏与歌将下颌靠在俞显的肩上,含笑眼睛却冷得刺骨,直直盯着前方满脸警惕忧惧,大有要伺机冲上来助俞显“脱困”的飞穹门人,轻轻道:“我若真将他们都杀了,师尊也会杀了我么?”   俞显怔然一顿,下意识要开口回答什么,晏与歌却接着道:“——不,你不会杀了我……”   “你也杀不了我了。”   晏与歌侧头将脸贴在俞显的肩膀上,视线上挑落在俞显的眼睑时,右手亦缓缓抚上俞显的脸颊,嘻嘻轻笑道:“你怕我若是在泛天渊法阵之外脱出人身躯体后,便会遁藏得更为隐蔽,如此,上玄之天就更加保不住了,你所在意的一切也同样保不住了,对吧?”   俞显垂眸对上晏与歌的目光,却是蹙眉不语,没有半句辩解。   此时无论什么解释,都不过是徒劳,最终结果并不会改变。   从弥除师徒诀,避免晏与歌感知他动向可能的那一刻起,俞显就做好了随时抽离上玄之天的准备,如果让现下明显状态有异的晏与歌知晓半分他的决定,极有可能造成变卦的出现,原本该是平衡的局面也同样会失去控制。   俞显不敢赌坦白后会不会有另一条路可以选。   他也不能赌。   因为赌注,是晏与歌的命。   如此,倒不如让晏与歌误解下去……   思及此,俞显平静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闻言,晏与歌顿时冷下了脸色,可他仍是不甘,直起身攥住俞显的衣襟质问道:“既是这般,那日又为何没有杀了我?!明明那是最好的机会不是吗!”   那日,想必指的便是琉璃海生祸的那一天了。   俞显清楚晏与歌的话意,却想不出更合理的说辞来掩盖当日的处事缘由,无奈,只能胡诌道:“实力尚有不足,破不了魔息的防击。”   原以为晏与歌会不信,已经开始思虑下一番说辞的俞显,却见晏与歌怔怔松开了他的衣襟,自嘲般喃喃道:“……果然是这样……”   ……果然如魔音所说,是它暗中相助,才让晏与歌逃过一劫。   俞显:“……”还是有点太好骗了……   这让俞显怎么能放心得下。   须臾,晏与歌缓缓抬手指向飞穹宗人,幽幽道:“师尊想不想他们出事?”   俞显不明所以,顺着指向望去,便见人群中有不少中了魔焰袭击的人脸上正在蔓延着蛛网般的血芽,承受不住的已是翻滚在地,惨嚎不已,一副被魔息折磨,隐隐要堕入魔障的模样。   俞显回看向晏与歌,蹙眉道:“……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晏与歌收回手,微微歪头间,无辜一笑地看着俞显道,“只要师尊跟我走,三日后魔印即除,他们都会好好的。否则,我便即刻让他们身体化出血茧,然后,破、茧、成……虫。”   俞显默然端量了晏与歌两眼,最终道:“好。我跟你走。”   得了俞显的妥协,晏与歌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既高兴于俞显愿意跟他走,又不高兴于俞显是在他的威胁之下才会跟他走,这让晏与歌越发看飞穹宗人不顺眼,多瞧一眼都觉着烦闷,索性拂袖一挥,扬起一片魔雾。   见状,飞穹宗人一惊,下意识急追两步。   “尊主!”   “尊主!”   魔雾很快散去,然而前方已然没有了俞显和晏与歌的身影。   众人哑然一滞,僵在了原地。   飞穹宗主忧虑道:“尘澜就这般同魔君走了,会不会出事啊。”   即便在俞显刻意布下的无形结界阻隔之下,幽月无法知晓俞显和晏与歌究竟说了什么,可观两人情态,也大致能猜出一二,闻言,她道:“尘澜应是心里有数,无需担忧。”   说着,幽月看向正受着魔息折磨的弟子,无声一叹道:“负伤者一应送到胥沧阁采灵室医治吧。”   “是。”   “是。”   片刻后,浮雪峰再次恢复了寂静,连同沾染在地的血液,也被飞雪层层覆盖,逐渐掩消了痕迹。 第95章 亦仙亦魔(16)   “师尊便与我无话可说了么?”   晏与歌看着被他带上了琉璃舟后,便顾自走向舟头,从容坐下的俞显,神色一僵,咬牙问道。   俞显将诛天剑随意放在了手边,闻言微微一顿。   须臾,他目光怡然放远,落在不断拉近又后退远去的缕缕云絮上,沉声道:“你我本就算不得师徒,既已知晓是我诓你多年,还甘心这般称呼于我么?”   习习清风拂面而过,良久,身后也没有传来半声回应,俞显忍不住转头望去,却见晏与歌紧咬着牙关看着他,眼眶蓄着豆大的泪珠,欲落未落,倔强又可怜。   俞显怔了怔,思忖着许是那句“诓骗”又刺激到了晏与歌深重的怨恨,他眼眸轻阖,下意识别开了头回避。   一时间,沉默蔓延。   片刻后,晏与歌的话音终于慢慢响起。   “既是算不得师徒……”   琉璃舟飞行速度陡然加快,瞬息便越千里,余光所及皆成了残影。   “那这般做,也算不得悖逆了吧。”   话音一落,门扇轰开又砰声关上的响动顿时震在俞显耳畔,下一瞬,不作设防的俞显便被推倒在了一方床榻上,晏与歌跨坐在俞显身上,低头咬住了俞显的唇瓣,蓄在眼眶的泪珠终于掉落,滴答落在俞显的脸颊上。   俞显瞳孔一震,心跳蓦然怦怦加快。   晏与歌莫不是还对他……   唇瓣上的刺痛激得俞显慢半拍反应过来,才觉出晏与歌这毫无章法的啃咬不像蕴着情意的亲吻,更像是泄愤。   俞显手指微蜷,随即抬手扣住了晏与歌的后脑勺,强行分开彼此间,手肘撑着床面顺势仰起上身,呼吸微重道:“这便是你想要的?”   他神色写满了不解,好似只要晏与歌再流露出一丝已然不合时宜的倾慕之意,那份鄙夷厌恶就当真要从神情上坦明在晏与歌眼前般,道他蠢钝自贱,道他孟浪至极。   就像数日来的噩梦。   就像魔音诸多的嘲讽。   “对,这便是我想要的。”   在俞显神情就要发生变化时,晏与歌嘲弄一笑,道,“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那我便要你亲自以身助我修为提升,让你一直奈何不了我。”   俞显心脏一空,扣住晏与歌的手不自觉慢慢滑落下来,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配合。”   晏与歌抬手圈住俞显的脖颈,慢慢凑近道:“因为魔印三日后并不会解除,只要我想,随时都能杀了他们。”   闻言,俞显顿时面色一沉。   “不过……”晏与歌视线微低,落在俞显深邃的瞳孔里,“你若助我突破了大乘期,我便即刻解除魔印,说到做到。”   见俞显拧眉不语,没有要应允的意思,晏与歌眼神瞬间一冷,愠色道:“怎么,师尊莫不是要为谁守身如玉,弃诸多宗门弟子性命于不顾么?”   话音未落,一道丝帛撕裂声响起,晏与歌还未反应过来,一条三指宽的丝帛便覆在了他的眼睛上,丝帛两端绕过耳际,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晏与歌望着眼前的黑暗,摸不清状况的慌乱令他下意识唤道:“师……额……!”   俞显揽住晏与歌的腰身,猛地将人压覆在了身下。   在晏与歌看不见的情况下,饱含浓重占有欲的目光总算坦然落在晏与歌的眉眼间,唯有话音仍然维持着敌对的疏冷:“若再出尔反尔,我定不饶你。”   手掌一捧,俞显扣住晏与歌的后颈,垂首用力吻住那殷红轻启的唇,晏与歌如同引颈就戮的猎物,呜声承受着吞吮蚕食。   呼吸难继间,晏与歌的识海也渐渐迷蒙,隐约的熟悉之感从感官上浮起,恍惚间,好似又入了许久未曾入过的春.情幻梦,晏与歌不自觉抬手摸索到脑后,想要把遮着眼睛的丝帛摘下来,看一看抱着他的是不是曾给过他许多温怜的师尊。   “不准摘。”   俞显微微退开唇舌,边慢条斯理地褪下晏与歌的衣物,边道,“若是摘了,便不必继续。”   有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晏与歌身体猛地一僵。   所以、是不想看见他的眼睛……也不想被他看着么?……   一点温软落在晏与歌的颈线,明明晏与歌该觉得得偿所愿,该觉得愉悦,可仍是鼻头一酸,委屈的泪水从眼角流出,洇湿了丝帛。   ……   当一切结束时,眼前的丝帛才被摘下。   晏与歌软身躺在床榻上,余韵仍在体内涌荡,眼睛却怔怔然看着早已重新穿戴整齐的俞显,说不出的空茫萦绕在胸口。   若不是他身上痕迹清晰,晏与歌都快以为什么也没发生过。   俞显将丝帛攥成一团,默了默,起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   俞显一顿,道:“想到外殿待着也不许么?”   晏与歌撑起半身,道:“……我想沐浴。”   俞显余光侧去:“要我帮你叫魔侍?”   “我从不让他们近身。”晏与歌下意识道,说完后才觉着这句解释根本没有必要,不由恼然咬了咬唇肉,却不见俞显的神色无声稍缓。   晏与歌正要泄气放弃,却见俞显陡然回身走来,将裸呈的晏与歌打横抱起,晏与歌惊呼一声攀住了俞显的肩膀,只听俞显问道:“浴池在哪。”   与眼睛被遮着时的感受不同,此时直面俞显的脸,晏与歌脸一红,总算有了害臊的模样,他小小地瑟缩了一下,道:“在、在后殿。”   俞显目光克制地从晏与歌身上挪开,提步往后殿走去。   同之前送晏与歌来时的景象差别极大,彼时魔殿是清一色的黑质装设,如今也不知晏与歌用了什么方法,短短两个月便让魔殿的色调呈现一片瑰丽莹蓝,陈设布局参照了浮雪殿的凤格,两种特质相融合,瞧来如至深海。   便是浴池,也同浮雪殿的淬体池相似,除却池水似是从琉璃海引来,波光粼粼间,似有若无地流动着琉璃彩。   俞显蹲身将晏与歌放入浴池,正想寻个地方坐下,让晏与歌自己沐浴,不想刚起半身,便被晏与歌握住手腕,一把拽下了池中。   俞显:“……”   晏与歌攀坐在俞显怀里,于水色涟动中吻了吻俞显的唇,澄澈漂亮的眸子对上俞显含着讶然的眼睛,脸热道:“我还要。”   俞显握下晏与歌的手,晏与歌以为俞显是要推开他,急忙道:“加紧修为提升我才能更快达到大乘期,你难道不想宗门之人少受几日魔印的折磨吗?”   说完,晏与歌也不由开始忐忑。   一次两次威胁兴许能奏效,要是次数多了,俞显不吃这套了怎么办。依俞显的能力,也许多思忖些时间,便能很快想出解决之法,晏与歌并非完全困住了俞显。   然而同晏与歌所担忧的相去甚远,俞显从来不会受谁威胁,也不会多在意谁的性命,除了晏与歌。   也只有晏与歌。   说到底,俞显不过是借了“威胁”之名得以光明正大地待在晏与歌身边,此时见晏与歌又搬出这套说辞,俞显好笑之余,更多的是无奈和认命,忽然之间就不想继续赌气,继续装作漠然了。   即便晏与歌对他的情意已不存几分,怨恨猜忌居多,至少从身到心,能极大左右晏与歌的人,也只有他,不是么。   俞显揉按了一下晏与歌的腰肉,在晏与歌唔声一抖时,道:“不累么?”   晏与歌闻言,顿时瞠目看向俞显,见那双眼睛浮上一缕清浅却熟悉的温和,晏与歌蓦地有了想哭的冲动。   ——你与玹煜互为死敌,他本就对你厌恶忌惮,从前待你种种也不过是假仁假义。   ——你以为玹煜真的放过你了吗?!他只不过是在以退为进松你戒心!就算现在奈何不了你!最后也一定会趁你不备要你性命!   魔音的话不期然回响在晏与歌的脑海里,晏与歌一顿,将将漫上心口的惊喜霎时退了个干干净净,留下一腔空茫。   假仁假义……   以退为进……   晏与歌摇了摇头,道:“不累。”   就算是如此好了,就算是骗他又能如何。   哪怕是还愿意骗一骗他,也总比不愿见他好啊。   魔音说的对,他确实执迷不悟。   俞显见状,终于不再克制,他左手微抬,本意是要抱住晏与歌,晏与歌却眼尖看见了俞显还攥在手里的丝帛,忙闭上了眼睛道:“我可以闭上眼不让你看见,也不看你,别拿这东西遮了……”   俞显看了眼手里攥着的丝帛,手指一松,丝帛便漂在了池面上,两下沉浮后,化为莹莹缕带没入了池水中。   俞显看向还紧闭着眼的晏与歌,好笑勾唇道:“如果睁开了眼怎么办?”   晏与歌抿了抿唇。   俞显捏住晏与歌的下颌,凑近沉声道:“睁开眼了,怎么罚?”   晏与歌踯躅一瞬,张口要回答什么,俞显却眼神一暗,吻住了晏与歌,两手一揽一提,将晏与歌抱坐在了怀里。   水声哗然间,晏与歌眉宇似皱非皱,险而又险地在眼睛下意识要睁开前,慌忙闭紧。   ……   “师尊……”   晏与歌无声轻唤着,手指悬在俞显熟睡的脸上,寸寸描摹着那立体俊美的五官。   在胡为半天之后,已是将近子夜,晏与歌原以为有俞显在身边,他应是能安睡至天明的,然而最后,他还是在浑噩的心悸中惊醒过来,下意识去寻俞显所在。   等如愿看见俞显仍安静地睡在他身侧,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才逐渐放缓。   却再也无法入睡。   片刻后,晏与歌从床上起身,披上红衫往外走去,侍候在魔殿门口的魔侍见状忙要行礼,晏与歌手指微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了魔侍的动作,面色是一惯的冷然。   他足尖一踮,便已御风越过魔殿千阶梯,艳红身影没入无极渊,转瞬消失不见。   很快,晏与歌便来到了魔域散着昏昧红光的忘川湖边。   只见湖面栽满了形似蝴蝶的赤色花卉,层层丛丛地朝中心簇拢,连同逸散的灵流也环涌而去,悬空托起一只半成型的透明白茧,隐约可见茧中沉眠的幼蛊。   晏与歌静默看着幼蛊,须臾,他右手翻掌朝上,从丹田处迅速凝蕴出与俞显双修交融后炼生而成的灵源。   与此同时,一缕红线从晏与歌小臂延伸出来,有如游蛇般贪婪地将灵源吸收尽净,随后飞向湖心上空的茧,穿绕着,将白茧逐渐编织成了一只完整的血茧,幼蛊也随之长大几分。   良久,晏与歌眼眸轻敛,静静看着湖面轻泛的涟漪。   “师尊……”   “你只能有我……”   幽幽话音飘散在湖风中,如低喃,如呓语。 第96章 亦仙亦魔(17)   翌日,俞显从混沌中悠悠醒转,眼帘尚且闭阖间,所见是一片雾霭霭的昏黑,渗入的光线极为稀薄,好似天光未明,不到晨曦。   俞显疑惑睁眼,以为是眠浅早醒,要去瞧瞧窗外天穹判断时辰,不想入眼却是一片深幽莹蓝,越窗可见天覆苍茫云翳,不见日头。   这才恍然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在昼夜分明的修真界了。   顿了一瞬,俞显后知后觉到身上正压着什么,垂眸看去,便见晏与歌正安静地趴在他怀里睡着,白皙软腻的侧脸贴着他衣襟敞露的胸膛,殷红的唇瓣如娇嫩的赤蝶,随着他呼吸间胸膛的起伏,而颤巍轻舞。   恍惚间,俞显又回味起了这双唇瓣下能解他躁渴的甘甜,回忆起了昨日乍眼瞧见一袭红衫迎雪而立,傲姿慑人的晏与歌时,那几乎要灼进心脏,烧进血液里的惊艳。   于是在直面晏与歌的恨怨时,听着那句句锥心的话语时,本该占据上风的失落痛苦被和血浸入晦土,滋生出浓烈的独占欲。   不愿他人多瞧晏与歌一眼。   不想晏与歌多现于人前。   可这样深重的心迹却只能一层一层地埋入散漫从容的表象之下,被理智上一把牢固的枷锁。   所幸“威胁”凿开了半扇窗,让这份压抑的感情得以喘上一口气。   哪怕只是一口,也足够救他一命。   诸般情绪翻腾着,须臾,又在目光凝于晏与歌恬静安睡的面容时,慢慢沉软为水,化为满腔的爱怜。   俞显手指缓抬,指腹轻抚着晏与歌的脸颊,力道极轻,不惊不扰。   蓦地,俞显手指微顿,落在了晏与歌眼下淡淡的青黑。   ……晏与歌昨晚睡得不安稳?为什么?   ……莫不是、因为他?   俞显犹疑一瞬,终于想起来在浮雪峰时,无论晏与歌有多想亲近他,入榻休息时也一向遵循师徒规矩,最多不过是将他的手臂抱在怀里。   而今像这样趴在俞显怀里睡觉,两手搭在俞显肩颈两头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   像是……生怕他跑了。   不待俞显多作思忖,晏与歌蓦然轻蹙了蹙眉,许是被俞显的手指弄得有些痒,他微微躲了一躲,眼睫抖动着,然后迷蒙睁开了眼。   俞显没有将手指拿开,反而轻撩了撩晏与歌的眼睫毛,温缓道:“吵醒你了?”   闻声,尚未醒盹儿的晏与歌下意识循声看去,当瞧见俞显脸上的温和时,晏与歌呆呆地眨了下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醒了还是没醒,不自觉软声轻唤道:“师尊……”   这下却是轮到俞显愣住了。   有多久没有看见过这样乖顺,满眼依赖的晏与歌了……   太久了……   数十个日月,拆分到每个时辰,每个时刻,竟是数不清了……   他改手指为手掌,只手捧住晏与歌的半侧脸颊,声音不由更温柔了几分:“昨晚可是没睡好?要不要再睡会儿?”   结果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晏与歌,晏与歌眼神瞬间清明,猛地从俞显身上坐起身来,视线避到一侧,僵硬道:“……没有,睡得很好。”   晏与歌心中惊疑,难不成昨晚在他离开魔殿之后,俞显也醒了?若是这样,俞显有没有发现他养的蛊?方才是不是在试探他?   ……不对,不可能。   无极渊入口有他设下的结界,无论何人造访,他都能感知到,不可能俞显进入后,结界没有半点反应。   念及此,晏与歌终于心下稍定,却又不敢完全放心。   俞显慢半拍收回了手,完全没有想到晏与歌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时间,两人之间都有些沉默,好似前一刻的平和也成了假象,泡沫般散了去。   最终还是俞显先有了动作,他随手整理好衣襟,取过外衫便起了身往外走,通过对魔殿地界的观察,俞显能准确判断出哪里是适合修炼的地方。   见状,晏与歌也赶忙整好装束,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俞显,还未越过寝殿门扇,俞显便停了步子,回头看向也跟着停下的晏与歌,好笑道:“我又不会跑了,你跟这么紧作甚?”   晏与歌一梗,冷哼道:“谁知道你会不会诡诈生计,一个不留神就逃之夭夭了。”   俞显不置可否:“整个魔界都是你布下的天罗地网,我就是想逃,也不定能逃得轻松吧。”他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举态从容,好像待的不是魔殿,而是浮雪峰般自在。   晏与歌却只捕捉到了“想逃”这两个字眼,登时怒道:“你果然有这心思!”   俞显:“……”   俞显只得解释道:“我只是瞧西向那片冰川极域适合修炼,打算一会儿去罢了。”   晏与歌不听,直接扬手一挥,轰的一声关上了所有门窗,整座大殿顿时又暗了一个度:“在哪修炼不是修炼,非要跑到那去!莫不是瞧准了可施阵的地方,好化出阵法离开魔界不成?!”   他气得眼都红了,咬牙道:“不许去!”   俞显:“…………”   这下俞显确定了,晏与歌就是生怕他跑了。   无奈,俞显招了招手:“过来。”   晏与歌一开始咬着牙没动,等俞显又重复了一遍“过来”后,晏与歌才脚步一提,走向俞显,刚停在俞显跟前,便被俞显攥住手腕一拽,身形不稳地坐上了俞显的大腿,惊呼来不及出口,又被俞显的吻堵了回去。   俞显结实的手臂牢牢圈抱着晏与歌的腰肢,大有要将人揉进血肉里的架势,缠吻由起初的激狠,逐渐变为温柔的舔舐,和着带了安抚意味揉捏在晏与歌后颈上的力道,一点点抚平晏与歌无常的怒气。   不知多久后,两人才气喘不匀地互相分开,晏与歌原本狠厉的神色,也完全软成了春水,揉化在眼角眉梢之间。   俞显轻柔抹去晏与歌唇角的水泽,缓声道:“冷静下来了么?”   晏与歌眸光一侧,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却没了先前的冷意,倒是傲娇许多。   俞显低低笑了声,道:“本也没打算自己去,这不是坐着等你么。”   晏与歌原也疑惑俞显怎么说着要去冰川极域,却坐着不动,此时听俞显这般说,不由莫名:“等我什么?我不是一直跟在你身后吗?”   俞显理所当然道:“自是等你用完晨食。”   从前在飞穹宗时,哪怕晏与歌已经过了辟谷期,也仍是对灵食馋嘴得紧,每日三餐不曾断过。   这当然也是与他的人身躯体有关,遵循着天地自然之理。   所幸食材都是由灵源养成,吃进肚里也能运化成灵力,蓄养丹田,助益于修为提升,是以绝大多数修士都同晏与歌一般喜好灵食。   相比而言,俞显就没有这种口腹之欲,人们只认为是修为境界达到一定程度后,灵食所含灵源对于俞显而言,便不过是杯水车薪,远不如他在灵源丰沛之地打坐冥想一炷香所摄取的灵源来得多,是以味欲也会淡薄许多。   却无人知晓俞显实则是为天石,与人身躯体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同理而言,俞显的修为也从不受限,不似人身躯体有灵根资质上的区别,有境界高低的区分。若以境界来论,俞显从出现在修真界开始,便已然是渡劫成了仙,寿与天齐。   可是身为玄灵的晏与歌,却偏偏受限于人身躯体。   纵使其灵根本质便是玄灵之力,可仍会因为肉.身的禁锢,从而只能一阶一阶提升境界,一点一点激发本命灵力,当他突破化神期时,躯体与灵力便达到了平衡,既能以人身躯体活着,又能完全激发出本命灵力,彻底摆脱天道的控制。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俞显执着于无论以何种形态,哪怕是冒着风险撕下本质为神魂残片的命源并送入晏与歌体内,也要确保晏与歌安好达到化神期的原因。   而突破大乘期,便是打破这种平衡,彻底身灵合一。   那时的晏与歌,便不再是寄居在躯体里的莹蓝光团,而是拥有具象轮廓的魂灵。   可以说,大乘期便是晏与歌渡劫成仙之时,实力与俞显比肩之日。   晏与歌若借与俞显双修突破大乘期,确实能让俞显再也奈何不了他。   只是晏与歌想岔了,从许多年前开始,俞显想要的,便不再晏与歌的身亡。   而是晏与歌的安康。   闻言,晏与歌有些讶然,这才恍然想起这个时辰,是他以往用食的时候,晏与歌没有想到俞显还会记得……   顿默片刻,晏与歌道:“……我已经不用了。”   俞显微怔:“为何?”据他所知,魔界最是从欲,味欲自然也不会委屈到哪去,若论对灵食美味烹制的用心程度,修真界却是比不得魔界的,更何况晏与歌还是魔界之主,没道理那些个魔侍做不出合晏与歌口味的餐食啊。   为何?……晏与歌微微垂下眼皮。   因为晏与歌以前用的灵食,都是俞显替他准备的,无论餐品菜式,都是由俞显知会灵膳堂着手去制,再定时送到浮雪峰。   比起灵食本身,晏与歌更喜欢的,是俞显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   可是现在没有了……   从俞显抛弃他开始,就全都没了……   见晏与歌不回答,俞显难得又追问道:“为何?”怪道他觉着晏与歌清减了许多,合着晏与歌绝食,这怎么行。   晏与歌恼得皱了眉头,脾气克制不住又上来了,连声道:“不爱吃,不好吃,水土不服。”   俞显闻言,无奈数落了一句“挑食”,晏与歌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瞪向俞显,却见俞显从须弥空间取出了一小盘灵果,递到了晏与歌手边,说:“之前就给你存上的,还有不少你没吃,好在不会坏,灵息也足。”   晏与歌怔怔看着这盘灵果,眼眶蓦然红了一圈。   俞显见状,手晃了晃:“不要?”   晏与歌立时回过神来,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又瞪了俞显一眼,劈手夺过果盘抱在怀里,恶声恶气地道:“别以为拿这收买我就会放你离开!想都别想!”   俞显低笑一声,将晏与歌调整成横坐在他怀里的姿势,说:“快吃吧。”   晏与歌也没再发气,偏头一手抱着灵盘,一手捧着灵果啃,一口接一口地,将几次三番要涌上喉头的哽咽吞进肚里,满心都在腹诽灵果到底是放得久了,才会香甜到发涩。   等晏与歌吃得差不多了,俞显才又问出另一个问题:“……晏与歌,为何不用剑了?”   晏与歌一顿。   须臾,晏与歌低着眸慢慢将果肉咀嚼吞咽,这次没有多作拐弯抹角,他好像有些怨,又好像有些木然地陷入了回忆,轻轻道:“不是说好了要去无主峰练剑的么……你没有回来,我也去不了了,就不练啦……”   像一根绵利的针扎入了心肺,漫上让人呼吸滞停的痛意,俞显僵了身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最后还是晏与歌先从俞显的腿上下来,道:“我吃好了,可以走了。”   俞显没有说什么,却在走出魔殿时,直接握住晏与歌正想要掷出红线作为御行工具的手,一个施力,便把晏与歌带上了诛天剑身,冰蓝灵源流淌在晶透锋利的剑刃上,随着逆向而生的清风流曳着莹星。   恍惚间,晏与歌好似又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被俞显带上万丈高空的自己,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呢?   是嘴上说着不害怕,却在脚尖碰到剑身上后,就吓得快要哭了的自己。   是信誓旦旦说自己会变得很厉害,祈求俞显不要赶他走的自己。   晏与歌缓缓抬起右手,看着红线从小臂蜿蜒到指尖。   我已经不害怕啦……   可还是被赶走了……   一滴眼泪顺着面颊滑落,滴在指尖刚好成型的赤蝶上。   “……师尊。”   “嗯。”   “我的灵器还没有起名字,你帮我起吧。”   闻言,俞显将无声落在身前晏与歌侧脸上的视线收回,看向从晏与歌指尖轻扇双翼,悠悠飞到诛天剑前端,好似牵引着路线的赤蝶,静了一瞬,道:“就叫红牵子吧,怎么样。”   红牵子。   牵针引线,缠结命格。   甚是衬意,甚好。   晏与歌终于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由心的笑容。   “就叫红牵子了。”   到了冰川极域后,基本上是俞显在练剑,晏与歌在玩线,明明该是互不干扰,架不住晏与歌总是玩心大起,非要操控着线去勾缠诛天剑,闹得俞显又好气又好笑,干脆利落地将红牵子搅合成了一团乱麻。   结果可想而知,晏与歌差点又被气哭,费了好些力气才把红牵子重新整理好。   之后晏与歌便很是安静地待在一边坐着,望着俞显的视线却憋着一股狠劲,隐隐有要寻个法子报复回来的感觉。   俞显倒是好奇忖了忖晏与歌会想什么法子对付他,然后很快便在回魔殿时得到了答案。   当俞显被晏与歌用红牵子牢牢捆绑着上身,看着凶狠骑在他身上,放话要折.辱他的晏与歌时,沉喘难忍的呼吸里隐约带上了潮热的笑意。   俞显很想问晏与歌一句,这真的是在折.辱他,而不是在奖励他么?   好在俞显深知晏与歌性情大变后,最不能轻易触碰的就是那反复无常的脾气。   俞显惜命,也惜欲,更惜这样勾人而不自知的小徒弟。   于是借着深吻晏与歌的力道,来堵住几欲出口的揶揄。   知晓晏与歌很可能睡不安稳后,为了进一步确认,这天夜里,俞显便有意将神识调整为了浅眠状态,一旦晏与歌苏醒,藏在晏与歌体内的命源也会跟着苏醒,俞显自然也会醒来。   结果确实如俞显猜测的那般,晏与歌在半夜时分惊醒了过来。   空气安静了片刻后,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晏与歌如同小仓鼠般攀爬到了俞显身上,过了很久,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均匀绵长的呼吸拂在俞显的胸口,晏与歌已然安心入睡。   黑暗中,俞显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无声看了晏与歌片刻,旋即催动命源笼住晏与歌的魂识,让晏与歌陷入了深睡中。   俞显伸手把晏与歌往怀里拢得更紧密几分,几近无奈地叹息道:“别这么谨慎,说了不会跑的……”   至少在晏与歌突破大乘期之前,俞显哪里也不会去,会一直守在晏与歌身边。   那之后,俞显便总会在晏与歌睡着时睁开双眼,然后以命源舒缓晏与歌的神魂,直到晏与歌面容舒展,彻底沉于深眠,才温柔地吻一吻晏与歌的眉心,拥着晏与歌入眠。   晏与歌也没有对此生疑,只当是确认了俞显不会离开他身边,所以心头安定,睡眠质量便相应好了不少。   俞显本以为在这样的守护下,晏与歌的魂识状态会渐渐好转,脾性也会正常许多,不想一个月后的某日,俞显于清晨醒来时,身边却没有晏与歌的身影。   俞显思忖着晏与歌应是去处理魔界事宜了,便没有多忧虑,结果直到夜色覆山,晏与歌也没有回来。   俞显这才后知后觉到。   晏与歌失踪了。 第97章 亦仙亦魔(18)   意识到这一点,俞显忙凝神运诀,循着命源去寻,当感应到命源所处地界为俗世界时,俞显不由蹙了眉宇。   晏与歌怎么会去俗世界……   俞显来不及多想,直接翻掌现出诛天剑,避开魔人耳目离开了魔界,径直朝俗世界而去。   等循着命源灵息轨迹,来到原本禾衣族所居山坳附近的青霭密林前时,俞显怔了怔,终于依稀想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俗世界的开春日。   亦是当年俞显找到晏与歌的时候。   受浓郁魔息的影响,青霭密林上空聚拢着乌云,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或扑朔朔敲打着繁茂新叶,或擦过叶尖滑落成线,形成笼雾的雨幕,将一道孤零零的红衣身影裹在了其中。   直到一把点梅缀枝的伞悬在那人上方。   “……晏与歌,你在做什么。”   闻声,晏与歌迷迷糊糊的魂识划过一道清明,搭在双膝的脑袋下意识抬了起来,目光一经触及到俞显俊美的面容,始终弥漫在周身的孤寂便倏然一散,盈上了浓浓的雀跃。   “师尊,你终于来了……”   俞显蹲身而下,抬手抚去晏与歌脸上的水珠,所有的焦急疑惑,连同乍然瞧见晏与歌不施避水结界,反而任由寒凉雨水淋透全身的怒意,都在看着晏与歌莹澈熠熠的眼睛时,无奈缓了下去。   晏与歌偏头蹭了蹭俞显的手掌,回答道:“我在等师尊……”神情空蒙含痴,瞳孔隐隐涣散,显然魂识并非清醒。   “等我做什么?”俞显问道。   晏与歌笑得很乖:“等师尊接我回家……”   闻言,俞显心口猛地一痛。   晏与歌已然无法去分辨俞显的神色,他窝进俞显的怀里,呓语般轻轻地道:“师尊……我想家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晏与歌的声息逐渐微弱,他枕在俞显的胸膛,眼皮疲倦地一垂又一垂。   然后,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空气里弥漫着静谧,唯有雨声不停,拂叶萧肃。   俞显缓缓收回轻按在晏与歌睡穴上的手指,阖眸牢牢紧抱住怀中人。   梅伞颓然倒在湿泞的地面,寒雨簌簌,打湿了俞显的衣衫青丝,雨水成线从眼尾睫羽滑过,叫人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涟。   良久,俞显将晏与歌稳稳横抱在怀,转身徐步离开。   ……   回到魔殿后,因没有使用灵力护体,导致躯体受了风寒,晏与歌昏迷了很久,才在俞显输送的灵源疗愈下,慢慢清醒过来。   然而清醒过来后,晏与歌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声质问俞显为什么要擅自离开魔界,骇得魔侍一个个倒腾着双腿,迅速撤出魔殿十里之距,避免被魔君陛下滔天的怒火波及。   知晓是晏与歌的多疑和不安在作祟,俞显没有开口辩解什么,直接将晏与歌掳上了床,身体力行地告诉晏与歌自己不会离开,这才逐渐抚平晏与歌的情绪。   此后时日,两人便是在三不五时的双修中度过,俞显也依从着晏与歌的“威胁”,再也没有踏出过魔界半步。   除却每回逢年开春,晏与歌被执念操控魂识,浑浑噩噩地重复着在青霭密林等待俞显的行举的时候,俞显还是会去把晏与歌接回来,再重复承受晏与歌清醒后无常的怒火。   于常年昏暗燃灯,不落日照的魔域而言,时间流逝的痕迹并不清晰,仿佛一缕细微的风流过指缝,一不留神,便已是四年光景过去。   这四年间,随着双修的次数愈多,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针锋相对也逐渐被掩消在暧昧缠绵之下,晏与歌时而也会恍惚,觉着俞显的心里也是有他的。   可消失的蝴蝶银链却在告诉他,所有的温怜,也许不过是假象罢了。   可是即便如此,晏与歌还是贪恋不已,希望修为境界能够慢些突破。   基于俞显的要求,偶尔两人也会到魔界七域造访,瞧瞧有无魔族在晏与歌明令禁止之下还私逃出魔界,潜入修真界和俗世界作恶。   但凡被发现者,都会被捕捉回来,绞杀至死。   不少魔人对此存恨不已,他们原以为魔君陛下归来,必是要带他们统御三界,谁知陛下竟被那修真界的小白脸灌了迷魂汤,反过来对他们诸般辖制。   当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后,其二域主便开始联合一齐,携域下魔人造反。谁知魔兵还未行进到魔殿地界,所有反叛者便已在铺天盖地的红线绞割下,变成了一块又一块残肢碎肉。   晏与歌此番,可谓是一招覆灭,活口不留。   至此,再无魔人敢于置喙晏与歌的行举作为,一个个安分守己,如履薄冰。   “吱呀”一声,魔殿门扇被从外打开,魔侍们端着餐食鱼贯而入,其中一人行至寝殿门口,抬手谨慎地敲了敲门,道:“陛下,该用午膳了。”   等了片刻,门扇后才传来一道澈冷的话音:“退下吧。”   魔侍恭声:“是。”   寝殿内,晏与歌仍闭着眼睛懒懒地赖在俞显怀里没有动,莹蓝光线流涟在他褪去了些许青涩的少年气后,出落得愈发秾丽慑人的面容上,平添几分冷冽诡艳之感。   见状,俞显低头吻了吻晏与歌,然后道:“好了,快去用膳。”   晏与歌这才像被哄好了般悠悠然睁开眼。   四年前,在知晓晏与歌“挑食”后,俞显便开始让魔侍尝试依照晏与歌在飞穹宗时的口味准备灵食。   原本还担心晏与歌也许挑的不止菜式,还有食材,已经打算去一道灵牒让飞穹宗灵膳堂的厨修准备修真界食材,然后打包送到魔界来的俞显,见晏与歌没有再挑剔魔侍烹制的餐食,便慢慢松了口气,放下了心。   谁知某日晏与歌又因噩梦折磨变得疑神疑鬼,觉着俞显会在他一个没看住时躲得无影无踪,情绪不稳定下,不止脾气见长,还兀自绝食。   无法,俞显只好连亲带抱地哄,耐心地软化晏与歌满身的刺,晏与歌这才消停下来。   那之后,每到晏与歌用膳前,俞显总要好好亲一亲晏与歌,必要时候还得依着晏与歌的得寸进尺将人抱到餐桌边,晏与歌才愿意吃东西。   晏与歌正要从俞显身上下来,不想腰身未直,便被俞显抄住了膝弯,腾空横抱在了怀里。   竟是在晏与歌没有闹的情况下,主动抱起了晏与歌。   晏与歌微微瞠目看向俞显:“你……”   俞显边往外殿走,边道:“你什么?”   晏与歌圈住俞显的脖颈,犹疑道:“怎的忽然抱我了。”   俞显懒漫道:“不用你耍性子来闹,主动任劳任怨一回,不乐意?”   闻言,晏与歌轻哼了一声,唇角却挑起了笑意。   行至了餐桌边,俞显将晏与歌放在椅座上,而后顾自坐在了一旁。   在晏与歌用食差不多后,俞显沉吟一瞬,忽然道:“灵果没有储量了。”   晏与歌捏着小汤勺的手一顿。   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掌纹,俞显继续道:“不如我回宗去让……”   “那便不吃了。”晏与歌冷声打断道。   闻言,俞显心头一涩,心道果然。   从五日前起,晏与歌化神后期的境界便已近圆满,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个瞬间,晏与歌便会彻底突破大乘期。   俞显原以为晏与歌是迫切希望突破修为境界的,岂知晏与歌却忽然不再像之前那般不知节制地勾着他双修,除了平时仍黏他黏得紧。   俞显心头疑惑,试探着主动邀请时,晏与歌竟是神色躲闪,寻着由头回避。   今日再次试探,见晏与歌这番反应,俞显终于明白了一个先前不敢去奢望的事实。   ——原来提升修为只是幌子,晏与歌要的,一直都只是他而已。   哪怕怨恨再多,情意也不曾减去。   于是锥骨成执,一念疯魔。   意识到这一点,俞显顿觉呼吸艰难,百味杂陈,欣喜、心疼、爱怜、痛楚、不甘等心绪交混成浊,一层一层灌满心腔,沉甸甸地压迫着肺腑。   晏与歌……   傻不傻啊……   俞显无声看着满脸倔意的晏与歌,手指紧了又紧,万分想要将晏与歌拢入怀里,想要在他耳边将满腔心绪悉数告知,焦灼与理智互相拉锯,生生扯痛了五脏六腑。   片刻后,俞显终是无奈松了手指,沉声道:“……我差人送来。”   晏与歌神色微缓,这才继续喝起了汤:“嗯。”   之后俞显再没有说过有关修为、有关离开的话,没有再触碰过晏与歌的警觉。   他们心照不宣,缄口不言,哪怕早便因无数次交融相缠而契合无比的躯体一经靠近便极易擦出欲.火,也竭力隐忍克制着,状似相安无事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可这,并不是安静蛰伏了多年的天道愿意看见的。   在俞显又一次如以往般操控命源舒缓晏与歌的神魂,以图让晏与歌安然入睡时,不想命源刚弥散入神识虚境,便被浓郁魔息席卷而来,围挡一隅。   与此同时,一道阴桀话音顺着命源感应,响在了俞显的耳里。   [玹煜,好久不见了。]   俞显猝然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来,转身看向阖眸静眠的晏与歌。   “你怎么会在他识海里!”俞显面沉如水道。   [怎么会?我与玄灵同生同源,共掌天地,本就是一体,这很奇怪吗?]   “放你狗屁!”   俞显罕见爆了粗,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呵斥道,“给本座滚出来!”   [何必如此动怒呢,我这可是在帮你啊!]   天道阴桀怪嚷着,眼见俞显翻掌现出诛天剑,仍是不慌不忙,幽桀怪笑道。   [你瞧瞧玄灵如今神志不清的模样,多好的下手机会!我好言帮你多劝几句,不就能让玄灵乖乖去天堑送命了吗?]   “你个杂碎!”   怒斥咬碎在利齿间,俞显迅速挥手扶起晏与歌,将人调整成正对床榻外的盘坐姿势,旋即一息整装、跃身落地,掐诀操控诛天剑化散成万千缕冰蓝光影,瞬间旋绕整座寝殿为阵。   诛天剑阵即成,神识虚境骤现!   刹那间,天地骤暗,白雾腾生,四下景象弥散成空,覆天魔息间可窥一道狰狞虚影。   俞显并指凝力一送,瀚边剑光登时疾风骤雨般朝虚影冲涌而去,一路摧枯拉朽绞散魔息,于啸风喝喝间,轰的一声击穿虚影!   一时间,凄厉痛喝震彻天地,间或夹杂着一两句气急败坏的咒骂,俞显充耳不闻,任虚影躲到那,诛天剑意便杀到哪,结果却见神识虚境正在隐隐溃塌。   这是晏与歌的神识虚境,现下出现这异象,很明显追杀天道的同时会损伤到晏与歌,说明天道与魔息同源,已经深植在晏与歌的修为里,一损便俱损。   俞显暗骂一声,毫不犹豫催动本命灵源凝蕴于掌间,旋即单膝一跪,手掌悍然打向地面,瞬间浩瀚灵源朝四周冲刷而去,此消彼长地修复着神识虚境。   见状,天道陡然一收暴怒的模样,癫狂大笑起来,在被彻底驱逐出神识虚境的前一刻,快意狂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好一个天石!!好一个可笑的痴情种!!!]   伴随着刺耳笑声的飘虚远去,狰狞虚影在漫天剑光下,逐渐扭曲消散,只余覆天魔息朝中心聚拢,很快聚成了电闪雷鸣的劫云。   那是……大乘劫云。   俞显愣了愣,在雷劫成型落下前,拼着灵源亏耗的危险,双掌迅速运诀成印,化出一道结界护在了紧阖双目的晏与歌周身,下一瞬,粗如支天盘柱的可怖雷劫轰然击向晏与歌,一道接一道,没有停歇。   俞显无声看着莹蓝光云般的玄灵本象在电火淬炼下,一点点与躯体血肉融合,直至魂灵塑成,寿亘沧海。   至此屹尊上玄,天地共生。   俞显唇角慢慢挑起一丝笑意,不想胸口一滞,蓦地喷出一口血,意识到什么,俞显瞳孔猛然一缩。   为了随时知晓天堑情况,在泛天渊布下法阵时,俞显就多心加了一道测天阵法,以防天堑出现不可预知的情况。   而一旦天堑出现异状,以天石命格拓印的法阵便会遭到天堑反震,进而伤及天石,以示警醒。   俞显怔怔瞠目看着喷吐在地面上的血液,身体隐隐战栗起来。   ……玄灵的大乘劫云,竟是凝耗上玄之天半数灵源而成。   灵源一夕亏耗,天堑豁裂数里。   不到三日,天堑便会侵吞整个上玄之天。   “为了离开我,你就这么煞费苦心吗……”   一道喃喃低语从前方传来,俞显一顿,抬头看去。   恢宏煌丽的魔殿在雷劫轰击下,早已成了一片废墟,晏与歌孤身坐在废墟之中,泪涟浸血,似哭亦似笑。   “我还以为你纵着我,也是舍不得我了……原来,还是在骗我啊……”   明明两人之间只是七步之距,却觉鸿沟横亘,咫尺天涯。   俞显执剑缓缓站起,目光里含着深晦如涌的复杂深重,千言万语在唇齿间辗转着,片刻后,仍是化为了万千椎刺齐齐吞扎入腹,激起钝痛阵阵。   他攥紧了剑柄,终是眼眸一垂,决然转身。   “俞显!”   俞显脚步一滞。   “你若走出这里半步!我便让魔界倾巢而出!覆灭整个上玄之天!我说到做到!”   晏与歌死死盯着俞显的背影,覆满阴翳的眼眸猩红,颤栗抖落的泪珠蓄着偏执。   俞显闻言,喉结艰难滚动着,眼眸隐隐泛上血丝。   半晌,他沉沉一叹,低声道。   “晏与歌……”   “不要任性。”   话音一落,那道月白身影便已御剑离去,瞬息化为天际一点莹星,消失在了晏与歌眼里。   漫边废墟,一片死寂,唯余残风簌簌,似鬼泣鸣。   “哈……”   良久,晏与歌唇角轻扯,面容盈上痛苦,“哈哈……”   “哈哈哈哈……”   他只手捂住眼睛,仰天大笑起来,泪水不断渗过指缝,沿着手背滑落到红袖垂落的小臂,浸湿了盘绕的红线。 第98章 亦仙亦魔(完)   从劫云异象出现开始,魔族便纷纷朝魔殿方向望了去,距离魔殿地界较近的,则反应很快地退到了安全地界,避免被雷劫余威波及。   此时见雷劫散去,召示魔君陛下修为境界突破成功,仍对魔君陛下报以狂热膜拜的魔族顿时兴奋欢呼,齐齐涌向了魔殿。   谁知当他们到达已经成了废墟的魔殿时,还未来得及惊讶,便见一道红色流光从他们脑袋顶上掠过,转瞬没入了无极渊。   “……”   陛下又去禁地了。   ……   无极深渊,忘川河湖。   晏与歌面无表情地在湖边站定,视线幽幽落向湖心上空,经由千百日供养后已然成熟的血茧,湖风拂吹不歇,青丝凌乱缭扬间,不时掠过他泪痕斑驳的脸。   片刻后,晏与歌提步往湖上走去,白皙裸足踏在形似蝴蝶的赤色花卉上,有如足蹑血路,一步一步径直朝前走去。   与此同时,红牵子从晏与歌两手宽袖蜿蜒而下,一经延伸入湖,顿时化为两道血流,一路裹挟着浩瀚灵源迅速汇向血茧之下,破水而出,交错上升着形成赫赫腥风,环漩在血茧周围。   随着风速的不断加快,血茧逐渐形成一团红云,又从红云化为红雾,于红雾弥散的瞬间,一只身形比凤、翼散莹彩的瑰艳赤蝶破雾飞出。   赤蝶飞势不停,从忘川湖边开始向内环绕飞舞,所过之处尽掠流莹,洒落在赤色花卉上。   只见赤色花卉一沐流莹,立时如获生机的娇嫩蝴蝶般,哗啦成群跟随在赤蝶身后,一圈接一圈不断壮大规模,一圈又一圈迅速形成飓风,绕向正走向湖中心的晏与歌。   在晏与歌走到湖中心的刹那,蝴蝶飓风顿时接天彻地,狂号呼啸,于烈烈飓风中,赤蝶翩翩环舞在晏与歌周身,翼贴双臂,扇没红衣,触角化青丝,尾身合肢骨,逐渐与晏与歌融为一体。   须臾过后,风消雾散,群蝶化雨丝,飘飘扬扬而落。   晏与歌轻轻抬手抚向左肩,修长指节顺着衣衫缝隙而入,缓缓摩挲着蝴蝶骨上端形似妖冶赤蝶,正自发烫的殷红印记。   他低眸看向湖面倒映的自己,眼波平静无澜,又似木然。   ……   离开魔界后,俞显径直往飞穹宗赶去,瞬息便越千万里。   当他急忙赶到浣溪峰时,正见幽月独自站在长阶之上,殿宇之前。   显然已经等了一阵。   俞显停在长阶之下,眼望着幽月,艰涩道:“……阿姊。”   幽月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笑了笑,渺声道:“时辰到了,我们走吧。”   说着,幽月掷出佩剑,蓦地感应到什么,动作一滞,下一瞬,两人齐齐望向泛天渊方向,瞳孔皆是一缩。   与此同时,整个修真界都惊动开来,无数人骇然望着那上玄之天初开圣地之上,正隆隆汇聚的魔焰,一瞬间,好似被带回了数百年前。   一老者胡子抖了一抖,脸色苍白地喃喃道:“莫非血战、真要重演了吗……”   闻言,老者身边的人皆是一脸凝重。   没有人能答得上来,也没有人能心存乐观。   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各仙门只能迅速集结门中子弟,齐齐赶赴泛天渊。   当诸仙门赶到泛天渊时,只见不知何时又扩开数里的天堑之下,红衫猎猎的魔君晏与歌正站在一方祭阵之上,一手伸前掌心朝上,几缕红线从他小臂蜿蜒而出,如同血管般与掌心纹路相融,而后顺着纹路末端延伸而出,化为血液成线落于祭阵阵眼,周身万千血色符文飘飞,魔焰伴灵流环旋而上,与天堑相接。   竟是以身为祭,豁裂天堑。   而在他之前,是数万魔族形成的护阵,正正挡住斜持诛天灵剑的尘澜仙尊,也同时挡住了此时陆续赶到的众仙门修士。   一时间两方人马,各自为阵,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晏与歌遥遥对上俞显冷怒的视线,不以为意一笑,道:“我说过的,只要你踏出魔界半步,我便覆灭整个上玄之天,只是你不信罢了。”   此话一出,俞显还没有什么反应,众仙门修士已是惊惧震骇,怒不可遏。   “这魔头当真是疯了!”   “他竟要让所有人同他一起死!”   “快……快阻止他!”   “绝不能让他得逞!”   人潮嚷声四起,被死亡恐惧支配了理智的人不待宗门指令,便纷纷提了剑朝魔族冲去,场面顿时混乱失控起来,喊杀声震天。   而本以为魔君陛下是要带着魔界统御三界的魔族在听见晏与歌的话后,也心神大乱起来,他们想要的是肆意占领三界,潇洒快活,而不是陪着魔君去死啊!   一时间,魔族阵营军心不稳,在仙魔两派对杀中渐渐落入下风,有的甚至直接开始遁逃,给了众修士加快逼近魔君的机会。   见状,俞显当即抢在众人前头,迅速踏风而过。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晏与歌落入任何人手中,要擒拿阻拦,也只能由他来。   见俞显朝这头飞速逼来,晏与歌眼眸微微一眯。   在人影未到,剑气先至,一举划断了作为施阵源头的红牵子时,晏与歌当即卷袖收手,足尖一点后掠数尺,尚未站定,便反手甩出数缕红线,如万千箭雨袭向俞显。   感受到那疾风骤雨般的砭骨杀意,俞显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心神不定间,险之又险地在红牵子将他扎成千疮百孔之前,剑指苍地骤然一劈,掀起万丈尘土为盾,挡住了红牵子的来势。   明了晏与歌这是来真的,半点没有留手,一股怒气从俞显心口勃然腾升,终于正色起来。   他再不犹豫,当即以剑开天为阵,霎时间天地万象尽化无物,狂风大作间,漫天雪剑呼啸着从天而落,一圈一圈逼困着左躲右闪的晏与歌,铁了心地要把晏与歌抓住。   谁知这时,晏与歌忽然拼着被雪剑伤及的危险,不要命似的直冲那道道仅有掌宽大小的缝隙穿去,见状,俞显惊得赶紧停下攻势,呵斥道:“晏与歌!”   话音未落,晏与歌已经突出重围。   只见他紧抿的唇角隐隐勾起了一缕笑意,不待俞显看清那笑意中含有的意味,晏与歌双手错指成印,骤然朝两侧一开,地面瞬间红线中开,如蛛丝结网般一路朝四周,朝天地蔓延开来,很快便将俞显的阵境割碎成漫漫飘雪,破了俞显的阵法。   岂料飘雪尚未融化消散,便立时化为了翩翩赤蝶遮天蔽日,下一瞬,万千赤蝶环旋聚拢,携着浩然杀意,迎面朝俞显冲去!   俞显迅速瞧准蝶云中心破绽,于千钧一发之际,诛天灵剑嗡鸣一啸,毫不犹豫一举刺去!   嗤——!   剑锋贯肉,刃身透骨。   俞显大脑嗡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滴答、滴答……   滚烫鲜血顺着俞显执着剑柄的手,一滴一滴,砸入尘土。   “终于……轮、到你,上当了……”   俞显怔怔抬眸,看着身前口溢鲜血,面容惨白,仍笑得一脸得逞的晏与歌,浑身冻僵的血液迟缓地恢复了流动,漫上锥心刺骨的痛楚,唇瓣无意识张动着,唤着:“晏与歌……”却发不出声来。   他好像在做一场前所未有的噩梦,天地静得可怖极了。   晏与歌力有不支,膝弯一软跪倒在地,俞显下意识松了剑柄,慌忙蹲身抱住晏与歌。   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做……!   俞显头一次感到六神无主,惶然无措。   “为什么……”   为什么……   晏与歌虚弱一笑,笑得凄楚,又笑得快意,笑得泪水不断滑落,浸血而过。   “你要、上玄之天……我给你……全都给你……”   “可我要的……你也、必须给我……”   晏与歌轻轻攥住俞显的衣襟,缓缓靠近俞显的耳畔。   “我要师尊、生世困厄……不得、解脱……”   汩汩流溢的心尖血化为无形红线,顺着诛天剑的灵源联结,一圈一圈缠住俞显的神魂,裹住俞显的心脏,凿筋锥肉,画入一道永生不灭的契咒——   ——情丝三千苦,万般无善终。   晏与歌失神望着天堑,瞳孔逐渐涣散。   唇瓣艰难张合间,泪珠轻轻滚落,“我要你……一直、记得我……”   话音幽渺落下,晏与歌身体慢慢莹散,在俞显怀里化为一片再也抱不住的莹蓝光云,于狂风呼啸间,朝天堑悠悠飘去。   只见天堑逐渐闭合,彩云辽耀万里,昏暗了近千年的“上玄之天初开圣地”泛天渊,终于再次沐于朝晖。   上玄之天。   保住了。   然而四周一片安静,无人敢去欢呼雀跃。   所有修士望着那孤远天地之下,青丝寸寸生雪的尘澜仙尊,心头泛起沉重和复杂。   谁能想到,晏与歌竟是玄灵。   良久,俞显缓缓转头望向身后一众人,布满血丝的眼眸隐隐泛上一丝厌斥,话音沙哑到几不成声:“离开这里……”   “别在这碍眼……”   说着,他怔怔望向天穹,喃喃道:“与歌不想看见你们……”   众人闻言,皆是有些踯躅,片刻后,才面面相觑着,陆续离开泛天渊。   幽月犹豫着没有离去,等到四下无人了,才微微上前两步,忧心道:“小煜……”   “不必再劝。”   幽月一滞。   俞显仍是怔忡模样,重复道:“不必再劝……”   “我不会让他一个人的……他会害怕……”   幽月眼眶一红,已经完全明白了俞显的决定。   沉默许久,幽月才缓缓转身,走出两步后,她已是泣泪难忍,声音颤抖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哪天能和与歌一起回来……”   明明知道没有可能,幽月仍是抱着十分微弱的希望,好像要得到一个飘忽的约定,才能撑住满身的无力:“一定要报个信……”   “别让……”   “别让阿姊担心……”   俞显垂眸看着手中残血未消的诛天剑,低声回应道:“好。”   片刻后,泛天渊万里寂静,了无人息。   俞显起身走到布画了数年的法阵中兀自盘坐下来,操控着诛天剑缓缓启动法阵。   在感受着命息正被法阵源源不断吸取时,俞显抬手抚上愈跳愈缓的心脏处,那里藏着一枚印记,一枚晏与歌自以为足够狠绝的契咒。   晏与歌要他清楚知晓,凡他所爱,皆会受契咒反噬,与他受尽情苦,爱而不得。   要他不敢爱,不敢念,不敢与任何人有丝毫逾越,丝毫纠葛。   晏与歌用契咒编织了一座牢笼,永生永世锁住了俞显的爱.欲。   可却独独不知道俞显所爱的,自始至终都是契咒无法奏效的施咒者。   真是既倔……又傻……   在意识消散前,俞显望着天穹,好似透过丝缕云翳,望着那道红衫翩然的身影,轻笑道:“别走太远了……”   “等我……”   俞显迷蒙闭上双眼,慢慢化为一团似月浸雪的星云,诛天剑也随之化为一颗小光球,环绕在星云周围。   【嘀——嘀——成功检测到陷落星域星轨枢纽!正在尝试获取开启权限……】   【成功获取开启权限!正在开启星轨枢纽,联结星源世界……】   【……嘀——嘀——正在登出0521号小世界……】   在小光球的牵引下,星云朝天穹飞去,瞬息化为一颗星点,消失在了上玄之天。 第99章 喵喵教(1)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系统小恋重新联结星统主源舱!星轨通道顺利开启!星宇总执部一级星执官俞显正在返回星源世界!”   激动到破音的喊声通过传音器突然响彻在整座登星塔,又以0.01毫秒的速度,迅速将通知信号传送到整个星源世界。   像沉沉压在星源世界的黑翳骤然划破了一道天光,得到通知的所有星人俱是一震,下一瞬齐齐振奋起来!   ——显星执平安回来了!他竟然做到了!   工作在登星塔的人动作很快地齐齐赶往登星舱,刚一到达登星台,便见一片由远及近的星云从浩渺宇宙外穿越星轨而来,转瞬越过结界落在登星台上,幻化成虚弱撑跪在地,一身黑底银饰制服的俊美男人。   “显星执大人!”   “显星执大人!”   众人见状下意识聚向登星台前,无不面露担忧。   俞显惊怔着缓缓抬头,不可置信地环顾着四周,眼底的光亮愈来愈盛。   竟然是……   居然是……!   心脏砰砰剧烈跳动开来,前所未有的希望从头到尾冲刷着俞显隐隐颤栗的身体,下一刻,他终于看向眼前一众星人,沉声命令道:“立刻通知星宇研究院所有人!即刻展开数据解析工作!”   “收到!”   “收到!”   ……   星宇研究院。   所有接到通知后紧急集结而来的研究员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整座研究大厅尽是走动声,数据检测仪器运行声,交流声,在一众穿着银白实验服的星人中,只有处在其中一直跟进数据检测的俞显最是突兀。   原本艾克教授见俞显明显能量虚耗,身体状况不佳时,是想劝俞显去休息的,然而刚要开口,就被俞显又沉又亮的眼眸中强烈的固执惊了惊,再想开口时,俞显已经转头又去盯另一面显示屏了。   这让一路看着俞显从一个降生在汇星港的初升星人,到以优异成绩从星宇学院毕业,成为一个初级星维师,再到通过挑战一个又一个危险系数A级以上的任务,历练成一级星维师,最后从星维师平级转岗,成为一级星执官的老教授颇为欣慰和感动。   这个一向散漫的孩子终于有了认真的模样。   终于把那身懒骨头支棱起来了!   在许多以俞显为偶像的星人眼中,俞显强大,从容,是星维任务中当之无愧的杀神。   能以“神”来称,可见俞显将那些危险任务完成得有多漂亮。   然而只有在毕业典礼上颇为满意地给俞显授予星徽,乐呵呵问及俞显未来梦想的艾克教授知道,这个孩子能有多怠懒。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当听到这个孩子漫声回答说“梦想啊,没什么梦想,只想早点跳到没什么事干的高位舒舒服服躺平睡觉,虚度光阴”时,那种仿佛被一记浆糊弹炸懵脑子的感觉。   要知道每个星人都是被宇宙规则从数亿万星域世界中筛选而来,牵引到汇星港的星源使命者,是为维护宇宙安全,维护星域平稳的永生灵魂。   他们的记忆从星源世界开始。   他们只为星源世界而存在。   一个星人的能力如何,从其降落到汇星港时的灵魂星云形态伊始就能大致看出来,当艾克教授从新一波被带到星宇学院的灵魂星云中,一眼看到那片蓝里莹白、能量浮沉煞是有力的漂亮星云时,就知道这将会是一个未来能成长得很优秀的星人。   结果优秀是优秀了,就是没什么使命感。   依据这个孩子嘴里描述的高位,只有一级星执官最符合,权限大不说,加上星源世界和各星域一向平稳,只要脑子灵光,管理能力强,确实能做到整天无所事事。   可要是从底层星执开始做起,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攒够资历往上爬,能爬到一级星执官这个位置的星人,在存在了不知多少亿年的星源世界,却只有寥寥万人。   然而星源世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所有职位的一级衔星人可平级转岗,过了1000年平稳期后,可以再次转岗。   果不其然,俞显毕业后没有直接去做初级星执官,而是跑到星宇运维部成为了初级星维师,专门挑星域世界中攒功绩最快、少有人有能力接下的各种危险任务来接,还完成得很是出色。   而偏偏星维师又是最赚星流金的工作,任务级别越高,星流金额度就越高。   于是当俞显飞快晋升成一级星维师,又半点不耽误地转岗成一级星执官后,便成了既富裕又有权的星执官,这在星源世界可谓是凤毛麟角。   然后不出意外地,俞显开始躺平了,一躺就是数万年,躺得舒舒服服。   躺得那一茬又一茬新进的初升星人,耳朵听着显星执的元老级粉丝们有鼻子有眼地描绘“杀神”曾经有多厉害,眼睛看着星维公示榜上关于显星执的成绩已经降到中段时,一个个都露出了匪夷所思,迷惑不解,十分怀疑的神色。   躺到最后,“杀神”成了亦真亦假的传说,只有在管理星域的能力上可以看出高水平的显星执受着景仰。   只是谁也没想到,有一天星域会出事。   艾克教授每每回想到“普洛星域A序列尾段”毫无预兆地与星源世界断开联结的那天,就觉得手脚冰凉,所有出任务的星维师都被困在了里面,没有一点信号传回,而一旦他们的本源能量耗尽,又没有及时回星源世界补充,便会彻底沉睡在星域世界,直至灵魂消散,永恒死亡。   不待星人们想出解决办法,很快如同烈火蔓延一般,从A序列尾段开始,联结信号一路断开,不过几日,整个普洛星域都与星源世界断开了联结,就像一座孤岛,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飘向宇宙深处,消失无踪。   从那时开始,普洛星域被正式更名为陷落星域,列为SSS级星维任务。   起初是星维师们携带各种功能系统陆续进入陷落星域,试图探明联结断开的原因,结果进入一个,失联一个。   随后人们猜测可能是与星域权限自动关闭有关,于是各级星执官开始挺身而出,试图用手中所掌握的各种权限,碰运气式地重新获取陷落星域的管理权限,哪怕只有一个,也能从里面打开一个口子,为星源世界争取机会。   然而令人绝望的是,星执官们同样与星源世界失去了联结,信号石沉大海。   当俞显提出要进入陷落星域时,艾克教授大为惊讶,直接找到俞显询问确认“是不是真的要进入陷落星域”,不管怎么说,俞显到底是星源世界能力突出的优秀者,再懒也仍是顶梁柱之一,便是撇开这些不说,俞显终究也是艾克教授看着长大的孩子,平心而论,艾克教授并不想看到俞显去送死,他宁可俞显一直没有使命感,宁可俞显安逸地好好做他的星执官。   可这个孩子却仍是散漫模样,满不在乎地说:“就当是干回老本行了,太久没动,骨头都有点生锈了,躺得不舒坦。而且我权限大,指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真能给它凿个活口出来呢。”   一时间,艾克教授好像又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穿梭在各星域世界,意气风发的星维师。   当艾克教授携着众人,眼睁睁看着俞显进入陷落星域时,其实没有几人对“俞显能回来”这一可能抱着希望,那场相送,更像一场永别。   结果谁也没想到,俞显回来了!   他成功回来了!   忆及此,艾克教授眼眶顿时又涌热泪,看着一脸认真,肃着脸色跟进检测工作的俞显,满心都是骄傲。   突然,一研究员兴奋喊道:“解析出来了!那东西是陷落星域负性能量的集成!源码形状像是γ。”   “Gamma?”另一个研究员下意识跟念了一遍,随即扒拉过记录器,准备记下这个名。   “一个搞破坏的bug,阴沟里的衍生种,叫什么好听的伽马。”   研究员停下手,转头看向抱着手臂,满脸嗤嘲的俞显:“?”   俞显要笑不笑道:“记,卡吗病毒。”   众人:“……”   躺在数据检测池里,任由检测触须一点点提取空间舱里,从陷落星域收集来的数据信息的系统小恋:“……”   小恋瞬间伸出两只数据触手,抱住圆滚滚的肚子翻来翻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有个坏东西比本系统的外号还难听了哈哈哈哈哈哈!!!”   在星源世界,每个从星宇学院毕业的星人都要去星统部获取属于自己的系统,以便顺利展开未来的工作。而获取专属系统的方式,便是由星统官操作提取各星人的灵魂数据信息,再以灵魂数据信息为基础,以随机序列为源码,以统一模板为结构,进而生成专属系统。   而俞显拿到的随机序列是,“小”。   这就算了,随机匹配到的名还是个“恋”,一合起来,他的专属系统便有了个酸不溜几的名字“小恋”。   俞显实在是嫌弃得不行,于是从来没叫过系统的本名,张口闭口都是叫“小一星”。   起初小恋听了,还以为俞显是叫它“小亦心”,觉得他家大人、人类嘴里的“老爸”,特别亲切特别好。   直到某一天小恋辅助任务做得出色,不等俞显说话,自己倒先夸起自己好厉害时,俞显嘲笑它说:“小一星的能力还先给自己打上一颗星的成绩了,你也不羞。”   然后小恋就知道了,原来叫的不是“小亦心”,而是“小一星”!嘲笑它比一颗星还差!   小恋顿时怒了!   从那之后,小恋再也不觉得它阿爸好了,天天跟俞显互怼,掐架,斗不过也要斗。   不过正经工作时,小恋还是非常靠谱的。   俞显抬手拍了下小恋的脑袋,说:“闭嘴。”   小恋挪了下胖球身体躲开俞显的手,用数据须比了个鬼脸。   俞显:“……”这统真是不能要了。   研究员回过神来,赶紧按俞显的意思记录了下来。   俞显再次看向不断跳闪着各种图谱线条的数据屏,抱着手臂的手指焦躁地一下一下点着手臂,眉心蹙拧着,着急得不行,又不得不强自按捺下来。   终于,在一个小时后,研究员再次兴奋道:“结果出来了!它是星域源子!”他转头看向一众被震惊的人,激动道,“是陷落星域用来自救的正性能量集成!”   俞显怔然一僵,下一瞬,他猛地将研究员往旁边一挤,扑到数据显示屏前仔细看着那模拟陷落星域能量流转的图象,而被挤到一边的研究员激动的声音没有停下:“依据能量流转模拟示图可以看出,从卡吗病毒切断陷落星域A序列尾段与星源世界的联结开始,便触发了陷落星域的自动保护机制,在卡吗逐渐侵领星域的同时,正性能量也在不断融汇,然而融汇速度却不如卡吗掌控星域的速度快,于是卡吗在彻底掌控星域后,便打开了一个时空通道,将负性能量引向了还没有完全成型的源子,意图对源子进行侵染、扼杀,结果这个通道意外获取了能量重置回收权限,加快了正性能量的融汇,我想显星执大人应该就是在时空通道打开时恰好进入了星域,而且拥有的权限正好对应时机性质,为和星域的成功联结创造了条件。”   俞显双手紧紧扣着桌沿,心跳一阵快过一阵。   所以他在上玄之天时的猜测没有错,天堑的背后,就是一条能将魔息和灵源一起引入琉璃海的通道,而他之所以在落入上玄之天后,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被引入琉璃海,就是星域通过与他的联结将他带到了源子身边,借他的本源能量压制潜伏在琉璃海底的负性能量,保护源子,保护、晏与歌。   莫大的庆幸在俞显心里涌荡着,然而下一秒,他蓦地一僵。   ……不对、不对——!   俞显怔怔抬眼看着示图里模拟的源子,声音微颤道:“……如果真是这样,那、陷落星域是怎么自救的?怎么通过源子自救?……”   这话一出,研究大厅霎时静了一静。   研究员很快反应过来,讶异道:“时空通道不是卡吗打开的,是——”   俞显沉声接道:“是陷落星域。”   他呼吸微微沉颤,眼眶泛上了酸痛:“……那本是一个用来牺牲0521号小世界,用来将未成型源子的能量尽数引冲到整个星域,抚平星域大部分疮口,延缓卡吗病毒侵蚀进程的通道。”   而卡吗病毒只是钻了空子,从中开辟出了另一条支道,用以导引负性能量,与陷落星域的自动保护机制两相对抗,博弈,你来我往地出着招。   所以在陷落星域重新掌回大部分时空权限后,因卡吗病毒对时空运制的干扰,而同样被迫记忆沉眠的小恋才能从剑灵状态苏醒过来,然后成功获取星轨枢纽开启权限,带着本源能量虚耗的俞显回到星源世界。   所以……从诞生开始,源子的消亡就已经被陷落星域注定。   如果不是因为俞显的权限介入,及时关闭了陷落星域自毁小世界的权限,上玄之天也许早就不复存在。   所以那条自称天道的,恶心的病毒,才会想方设法逼他去填天堑,为的就是要借他的权限关闭时空通道,不让源子能量有溢散星域的机会。   如果当时先死的俞显,最后晏与歌仍然活不了,已然千疮百孔的陷落星域,很快就会被卡吗彻底吞噬。   明明好像阴差阳错走对了路,可俞显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只有满心的痛楚,和满腔对卡吗病毒的恨意。   俞显从数据显示屏前让开,对研究员道:“调整计算公式,追踪源子。”   研究员惊讶瞠目:“啊?”   不、不是,没有源子的能量流作为引子,光靠数据信息怎么追踪?   看出研究员表情里含有的意思,俞显道:“别废话,照做。”   说着,他顾自走到了数据检测池前,一手挤开小恋,一手掌心朝下,送入本源能量。   见状,研究员不敢耽误,两手快速敲打着云体键盘,很快数据显示屏上就不再是模拟示图,而是显现出陷落星域的区块星链图,再一追踪,便出现了5片沉浮在不同小世界的莹蓝光云,看起来像是……研究员惊疑不定道:“灵魂碎片?!”   源子居然是有意识的灵魂??!现在这是、能量被打散后连灵魂也被撕裂了??!!这也太惨了吧……   研究员有点不忍心看了,下意识转头询问地看向俞显时,竟见俞显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恐怖,眼睛都红得吓人,研究员:“……”   研究员脖子一缩,立马转回了头,继续去看那灵魂碎片,忽然,他疑惑地“咦”了一声,指向0991号小世界的灵魂碎片:“这片上面……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好像多了另一片不属于源子的灵魂残片,还是蓝白色的,跟显星执大人的……”   他话一刹,这才惊觉发现的东西很不得了,赶忙闭紧了嘴,继续看向其它灵魂碎片,结果就见4091号小世界的灵魂碎片正在被时空线逐渐缠结,慌忙指道:“不好!这一片要被吞噬掉了!”   俞显死死攥紧了拳头,定声道:“去个人给星宇运维部传个话,星炼池的茧流空间,我借走一个。”   比起研究员所看到的,俞显能看到更深的东西。   5片灵魂碎片,唯有附着俞显命源的那一片完全游离在时空线外,不受干扰。而其它4片则全都与时空线相接,都有不同程度的缠结情况,其中3片还只是尾端相接,4091号小世界的那片则被围困了大半,很是危险。   在场的人一听俞显这话,瞬间明白了俞显这是要再次进入陷落星域,且还要干扰星域时空线,毕竟后者可是茧流空间独有的功能。   “不是已经拿到卡吗病毒的信息了吗?!你还去陷落星域做什么?!”艾克教授下意识拦住转身就要离开研究大厅的俞显,慌忙道,“那太危险了孩子!你要是再失联了怎么办?!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尽快造出对付卡吗的武器,恢复陷落星域同星源世界的联结吗?!”   俞显咬牙道:“我必须接他回来。”   艾克教授一愣。   俞显沉沉压下一口气,又道:“目前所获取的信息并不完整,唯有将源子带回,才能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信息,更何况,只有源子的能量才能尽快修复陷落星域。”   他绕开艾克教授,径直往外走:“我和陷落星域仍有联结,不会再失去记忆,也不会失联,放心。小一星!”   小恋闻声,咻地一下迅速飞到了俞显身边,很快,研究大厅就没有了俞显和小光球的身影,留下一众人焦心担忧不已。   到了星炼大殿后,俞显从虚空划过一张星屏,轻车熟路地输入指令,而后毫不耽误迈入了星炼池中,小恋正要习惯性开启程序,俞显却道:“等等。”   小恋听令停下动作。   俞显从系统空间舱取出藏了许久的蝴蝶银链,只见原本普通的银饰,早已在本源能量的温炼下变成了能量星饰,俞显静默看了一瞬,旋即微微挑起笑意,将本源能量全数导向蝴蝶银链。   见状,小恋吓得身体一个拔高:“星执大人!你在做什么!”   俞显平静下达指令:“进入陷落星域后,立刻循着契咒能量流把我的本源能量分散汇融到每片灵魂碎片,截停灵魂碎片的时空线。陷落星域的时空运制有七成概率会被卡吗病毒篡改干扰,到时候你随机应变,灵活调整灵魂碎片收取方式。”   小光球吓暗了一个度。   这不就是要从无到有,一点点回收本源能量吗?本源能量虚耗的情况下,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不利处境,这任务难度简直就是S级别,要是没能及时回到星源世界,很可能就会被困在星域世界。   要不是有以前和俞显在星宇运维部经历过不少S级别任务世界的经验,小恋觉得自己的数据腿这会儿得发软。   不过还好俞显已经取得了与陷落星域的联结,他们这次进入后,至少记忆是不会再被抹除了,不用像第一次进入时那样抓瞎。   结果小恋刚这么想,便见俞显慢慢转变成了灵魂星云形态,与此同时,一小团星云正从主体上被撕下来,俞显虚弱的话音飘出:“……另外,用我的主魂,附到4091号小世界的灵魂碎片上,护他摆脱时空线……”   话音一落,似月浸雪的星云便带着蝴蝶银链飘到了星炼池上方,渐渐变成一片熠熠的悬链星云。   小恋:“………………”   难怪刚才提醒它注意随机应变!   没了主魂还有个球球的记忆!!   居然要它一个统独自面对可怕的战斗!!!   啊啊啊啊啊啊小恋讨厌恋爱脑!!!!   最后,小恋还是怨气冲天地一把收放好主魂,开启程序,一方茧流空间顿时从星炼池脱离而出,化为一颗能量团,直接越过星轨,飞速进入了陷落星域。 第100章 喵喵教(2)   甫一进入陷落星域,系统便立刻从悬链星云中取出了几条契咒能量流,并以此为导引,迅速将本源能量传送向5个小世界的灵魂碎片,从而截停属于灵魂碎片的时空线。   一旦时空线被截停,灵魂碎片便会静止在时空线上的某个位置,意识也会随之沉眠,只有在本源能量被耗尽,亦或是茧流空间进入小世界的瞬间,截停权限才会自动关闭,灵魂碎片也会重新醒来,根据时空线的逻辑而存在。   当灵魂碎片沉眠时,无论周遭如何变化,其存在都会被自动合理化,这也意味着灵魂碎片的时空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更新,是不可掌控,不可提前预知的变量。   唯有拿到所有灵魂碎片命运趋势上的逻辑共性,才能排除这种变量的影响,顺利制定出有效的任务执行计划。   而要获取逻辑共性,则需要经过一定时间的计算,在卡吗病毒干扰下形成的新时空运制极有可能出现各种限制的情况下,计算过程势必会遭到不同程度的恶劣阻扰,可谓困难重重。   所幸截停时空线可以延缓灵魂碎片被卡吗病毒吞噬的进程,只要本源能量没有耗尽,就能为逻辑共性的获取,为灵魂碎片的收集,争取到不少的喘息时间。   片刻后,直到悬链星云已经黯淡成半透明的模样,信号回传表明时空线也已经被全部截停,能量传送进程才堪堪停下来,仅留下了少部分的本源能量作为维持任务进程的基本需求。   做完这些后,系统即刻启动了登入程序,乘坐着茧流空间朝4091号小世界穿梭而去。   结果刚一落入4091号小世界,迎面就是几张青皮洞眼、血次呼啦的鬼脸。   系统:“……”   系统:“好丑的东西。”   小光球很嫌弃,咻地一下后退避开往上空飞去,视野开阔起来的同时,猛地一惊。   只见无数同样面目可怖的恶鬼,正挤挤挨挨地匍匐在一方偌大的卦台周围,贪婪地吸食着从空中逸散而来的能量流,而这些源源不断的能量流,尽数来自于卦台中央,已经被无形力量撕裂成了数片的灵魂体。   糟了!!!   死病毒居然造个空间阵来消耗本源能量!!!   系统慌得立马冲向卦台,在释放出能量盾迅速封住卦台,阻止能量流逸散的同时,瞬间释放出晶莹剔透的能量触须,一把拢向已经碎成了雪絮的灵魂残片。   谁知这时,几条黑乎乎的恶心触须突然用力抽来,抽得系统猝不及防惨叫一声,瞬间怒气暴涨,直接跟那恶心触须打了起来:“死卡吗死卡吗!!!啊啊啊啊去死去死!!让你打本系统!让你手贱!!!”   这名字一出,恶心触须登时扭曲了一下,像是被难听得不行,也疯了似的跟能量触须扭打在一起,边打边互相抢夺着灵魂残片。   然而因为本源能量不足,系统渐渐落入了下风。   觉出局势已经不利,系统数据心一横,毅然将茧流空间的残余能量抽取出来,一鞭子能量鞭劈断了卡吗的触须,结果部分灵魂残片瞬间被能量余波震出了系统和卡吗的僵持圈,朝远空飞去。   见状,系统毫不犹豫将主魂释放出来,一把送入了剩余的灵魂残片中,随即转头朝远空中那部分灵魂残片飞速追了过去。   主魂一经进入如雪絮漂浮的灵魂残片中间,便即刻弥散成片,将灵魂残片笼成了一片瑰丽星云,星云环漩而下隐没于卦台,最终落入卦台之下逼仄的血光洞窟中,渐渐化形成一个身着四爪盘龙纹绣长袍,凌乱长发铺落地面的少年。   只见他虚弱地翻了个身,无力地躺在符纹蔓延的地面上,几缕发丝轻轻掩住他俊丽苍白,鬼气森森的面孔,唯有已然睁开的莹澈眸子呆呆地看着半空,嘴唇似动未动,无声喃唤着。   “师尊……”   那头系统赶在卡吗病毒之前追上灵魂残片后,便即刻将本源能量源源不断送入了灵魂残片中,直到茧流空间发出能量枯竭的警报声,灵魂残片才聚合成一小团莹蓝光云,静止在了时空线中。   与此同时,民国初期,京城铜陵区香槐路。   大户言家吉兆临门,年前新抬进门的八姨太诊出了喜脉,经算命先生摆卦一测,测得腹中胎儿乃是金贵少爷,言家老爷大喜,阔绰大摆流水席,以宴万家邻里,美曰为爱子积福聚瑞。   系统拖着破破烂烂的茧流空间,踩在被卡吗病毒攻击的前一刻,迅速登出了危险的4091号小世界,循着契咒能量流的导引,马不停蹄地登入了灵魂碎片稳定游离在时空线外,最为安全的0991号小世界。   一经登入,系统立马汇集所剩不多的本源能量,一手拨转小世界时空线,一手塑出上空星云残魂的人形,将俞显送入了小世界,仅剩延长了数倍的蝴蝶银链虚虚实实悬在空中,如同缓缓流动的瑰丽星河。   在被迫进入节能模式前,系统拽着即将沉睡的数据神经丝,坚强地发出了最后一道程序指令。   【开启……灵魂碎片……点位……匹配程序……滋……滋滋……滋滋滋…………】   ……   0991号小世界。   2025年7月11日21时32分08秒。   “微信支付宝?”   便利店老板边伸手拿过收银扫码枪,边问道。   过了两秒,没听见回应,老板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收银台前的高个帅小伙儿脸上,见人好像在走神,拧了眉又问了一遍:“微信支付宝?”   声量明显拔高了些。   俞显从一瞬恍惚中回过神来,闻声,忙从裤兜里不甚熟练地掏出手机,道:“微信。”   他打开付款二维码,任由老板扫码收款,随后提起装了面包牛奶方便面等速食的塑料袋,随口说了声“谢谢”后,转头离开了便利店。   走出了几步路,俞显微微一停,低头看了眼提着的东西,又抬头望向眼前楼栋错落,却因没有几盏完好的路灯而显得黑黢黢的小区,不由想起了刚才在便利店时莫名生出的一股恍惚。   明明该是熟悉的一切,却没来由觉着陌生。   过了片刻,在俞显将从出生到现在的记忆走马灯似的重新捋了一遍后,这股陌生感才渐渐消散。   果然是加班加迷瞪了,脑子不清醒。   俞显轻哂了哂,提步朝居住的那栋公寓楼走去。   蓦地,一道哈气声从前方侧边传来。   俞显疑惑看去,正见一支坏了的灯杆下,一只约莫两个多月大的小猫隐没在黑暗中,瞧不清楚花色,唯有一双奕奕的莹蓝眼睛漂亮得惊人。   此时小猫正警惕地盯着俞显,腰背像绷紧的短弓,浑身散发着戒备的气息,一副生怕俞显把它抓走的模样。   俞显:“……”   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吧?   以前好像也没有这么不招小动物待见过?   俞显往左边让了两步,同小猫拉开了安全距离,表示自己对它没有恶意,旋即继续往前走。   小猫见俞显目不斜视地从自己眼前经过,愣了一愣,下意识朝俞显的背影追了两步:“喵?”师尊?   闻声,俞显突然停下,往后看去。   晏与歌霎时惊得后退两步,又一次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果然是在捉弄他!   能寻到这个奇奇怪怪的鬼地方来,晏与歌不信俞显不是为了解咒。   想要解咒?想都别想!   俞显打量了小猫两眼,见它瘦瘦小小的,明显的营养不良,便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一只面包拆开,将面包取出放在包装袋上面,然后放在了地上。   他以前没养过宠物,也不知道猫能不能吃面食,可手上又没别的东西,只能这样了。   忖了忖,俞显又拿出一盒牛奶,拆出吸管戳开牛奶盒上的吸管孔,将牛奶放在了面包旁边,说道:“吃饱了就去找妈妈吧。”也不管小猫能不能听懂。   说完,俞显重新站起身来,这次是真的直接转身就走了。   晏与歌见俞显当真没有再管他,目光不由怔愣地落在俞显远去的背影上。   “喵……”   下一瞬,在俞显的身影即将隐没在拐角时,小猫绕开牛奶面包,拔腿追了上去。   然而很不凑巧,小猫刚到达公寓楼门口,里边电梯门也正好关上,俞显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电梯门缝中。   晏与歌生气地磨了磨爪子,溜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电梯楼层显示器,当数字一路跳转到“6”停下时,他毫不犹豫转头跑向安全楼梯,一阶一层地,飞速跑上了6楼。   结果意料之中的,6楼走廊空空荡荡,十几个住户门紧闭着,辨不出俞显是住在哪一间屋子。   小猫泄气地蹲坐下来,静静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失落地低低“喵”了一声。   隔天一早,俞显照例早起上班,经过走廊时,没有注意到蜷缩在安全楼梯夹角沉睡的小猫,乘着电梯便下了楼。   在停车区域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后,俞显不知为何,下意识往昨晚路过的小径行了过去,见小径周围没有小猫的影子,牛奶面包也不见了,他笑了笑,只当是小猫吃饱后就离开了,留下的垃圾则被清洁工清理走了。   俞显把着车头一转,继续蹬着共享单车去上班了。   朝九晚六的一日工作生活又在嚼蜡般的滋味中度过了。   今晚没有加班,俞显早早地下班回了家。   在安全楼梯夹角等了一天的小猫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走动声,每听见一次,便总要探个小脑袋去看看是不是俞显,然而总是失望而归。   这一次,晏与歌还是在听见走动声后,哪怕不抱希望,也探出脑袋去望,结果就惊喜地看见了俞显正在拧开一扇门。   “喵~!”   小猫瞬间跑了过去。   然后眼睁睁看着门扇在眼前关上。   小猫:“……………”   门扇后,俞显看着门皱了皱眉,怎么感觉……好像听见了猫叫声   正思忖着是不是听错了,便听见门外传来了细微的抓挠声,像是有什么在扒着他的门板磨爪子。   俞显握住门把,由外向内地将门打开,一阵强劲的门风朝小猫扑面而去,吓得小猫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小脑袋一仰,瞪向俞显:“喵!!!”   听着很是生气。   俞显:“……”   俞显抬手按下门边的灯开关,整个房子亮堂起来的同时,灯光从门洞往外洒落,将小猫雪白点灰的绒毛照得清晰无比。   居然是只英短银点渐层奶猫。   俞显惊讶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跟着他跑了上来的小猫,半晌,迟疑道:“……又饿了?”   话音一落,小猫顿时对着俞显一顿生气地喵喵叫,俞显自然是听不懂的,只以为自己是猜对了,于是转头走进屋里,也没把门关上,就这般在小猫视野范围内,在开放式厨房里这一转转,那一走走。   晏与歌停了质问,爪子微微一抬,又慢慢放下来。   师尊没说让他进去……   毛绒猫脸上出现耸拉的表情,小猫蹲坐下来,安静地看着俞显忙碌。   片刻后,俞显提了只小碗出来,放在了小猫的跟前,说:“吃吧。”   晏与歌低头一看,见是一小碗还冒着热气的方便面,不由有些无言,他默了一瞬,刚想顺了俞显的意低头去吃,便见俞显站起了身,一副又要把他扔在外面的模样,顿时急了气,爪子一拍,直接掀翻了碗:“喵——!!!”   俞显:“……”   俞显无奈道:“不爱吃?”   说完,俞显忽然想起以前不知在哪个网页随意浏览到的,说猫的舌头极其敏感,不能碰温度高的食物,当即明白了过来。   他笑了笑,道:“抱歉啊,不知道你不能吃这个。”   晏与歌轻轻“喵”了一声,这时他也看出来了,俞显听不懂他的猫语。   为什么会这样呢?即便他灵力全失,化成了一只长不大的猫,与人身不同,可俞显又不是凡俗之人,能力不可谓不奇绝,怎么会听不懂他的话。   蓦地,晏与歌想起了这两天俞显的行为状态,与凡人何其相似。   难不成,是受到这奇怪地方的禁制了吗?……   这头晏与歌在沉思着,那头俞显已经掏出手机点了猫粮外卖,下完单后,又去拿了只抹布和塑料袋,任劳任怨地收拾着小猫身前的汤面狼藉。   收拾完后,寻思等外卖的时间里也无事可做,便从屋里提了只矮凳出来,坐在门边看着小猫,同小猫你看我我看你的,大眼瞪小眼。   小猫:“……”   “喵……”看我做什么……   竟从一只猫脸上看出了羞窘,俞显讶异挑眉,乐道:“知道错了啊。”   小猫爪子碾了碾地面:“喵……”什么知道错了,我又没做错什么……   俞显有点欣慰:“知道错了就行。”   小猫:“……”   就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的互相说了一阵,很快猫粮外卖便来了。   俞显从外卖员手里取过袋装猫粮,外卖员瞥见正对门口蹲坐的小猫,笑着夸了句:“你家的猫真可爱。”   闻言,俞显莫名觉得心头愉悦,明明这不是他的猫,却不但没解释,还轻笑了笑,对外卖员说了句“谢谢”。   俞显转头进了屋里将猫粮拆开,这次动作很快地将小碗又一次填满,然后放在了小猫跟前,道:“这下满意了吧?快吃吧。”   晏与歌伸出爪子试探地扒了扒碗沿,湿润鼻头凑近轻嗅了嗅,他没吃过这种东西,但好像闻起来还不错……   须臾,晏与歌终于衔了几颗猫粮嚼啊嚼。   见小猫乐意吃了,俞显唇沿微勾,算是放了心,便站起了身往房里走去。   一阵清脆的摔碗声响突然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一声洪亮的猫叫。   俞显:“……”   俞显转头看去,见碗又一次被小猫掀翻,猫粮泼了一地,他看向小猫气得浑身毛炸的模样,好笑吐槽道:“脾气这么坏。”   话落,俞显干脆利落进了屋,关上了门。   晏与歌愣愣地看着紧闭的房门,一股委屈涌上了心间,莹蓝猫眼顿时涌上了泪水:“喵……”师尊……   门扇忽然再次打开,俞显靠着门框,看着可怜巴巴的小流浪猫,说:“要不要进来?”   晏与歌身体微微轻颤,还在为俞显刚才那句重话难过不已。   见小猫呜咽着没动,俞显终于确认小猫极有灵性,能够听懂他的话。   他蹲身下来,朝小猫伸了只手,缓声道:“要不要跟我回家?”   晏与歌愣怔看了俞显一眼,又看向眼前骨节分明,极是修长好看的大手,爪子微微一动,起身慢慢走到了那只手里:“喵……”要……   俞显笑了笑,手一抬将小猫捧到了怀里。   很快门扇再次关上,洒落在外的光线一点点被收束回屋。 第101章 喵喵教(3)   进了屋后,小猫忽然又不安分地在俞显手里扭动着,还一个劲地喵喵叫,俞显无奈说了句“又怎么了”,便见小猫在他掌心人立而起,一爪搭着他的胸口,一爪抬了抬指向卫生间,轻轻又“喵”了一声。   ——师尊,我想沐浴。   晏与歌仰着小脑袋无辜地看着俞显,一人一猫互看了两眼,俞显猜测道:“你这是……想洗澡?”   闻言,小猫当即上下动了动脑袋,就跟人类点头似的。   真是神了。   俞显失笑按了下软软绒绒的猫脑袋,边走向卫生间边道:“也就巴掌大一点,居然还挺聪明,要不给你报个班送你去上学吧。”   小猫踩了踩俞显硬.实的胸肌:“喵。”不要,不想去集学。   俞显貌似听懂了,挑眉道:“哟,挑食就算了,还厌学啊。”   晏与歌只当没听见,尾巴悠悠然轻甩着。   开关“叩”声一响,吸顶灯顿时映亮整个卫生间。   俞显将洗手池排水口堵住,打开水龙头往里注入温水,等目测水量差不多后,才关掉水龙头,将小猫放进了洗手池中,水位将将没在小猫的腹部。   晏与歌蹲坐下来,还没开始用爪子撩水,俞显蓦地瞥见清水中缓缓缭绕而上的一小缕血丝,瞳孔一缩,下意识便捏住了那只正在溢出血丝的后腿:“你这爪子怎么受伤了?!”   晏与歌懵然眨了眨眼:“喵?”   俞显将小猫重新抱出来,放轻力道提溜起那只后腿,仔细看了看,这才看见后腿背面掩在绒毛里的伤口,瞧着像是被碎玻璃划伤的,也不知多少天了,伤口已经开始化出了血脓。   “你不知道疼的吗?也不吭一声。”俞显罕见有些生气,他也没心神去想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情绪,直接随手扯下一条干毛巾包住小猫,转头拿上钥匙手机便出了门。   晏与歌乖乖地窝在俞显的怀里,轻轻地“咪”了一声。   对于修仙之人来说,这点伤并不算什么,晏与歌本身也在经历过多次雷劫后,已经对痛觉不算敏感了,如果不是俞显发现,恐怕他要到伤口痛及骨髓时,才会有所注意。   然而看着俞显这样着急的模样,晏与歌忽然觉得这道小小的伤口竟也慎重了起来,慎重到,让他得偿所愿,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师尊对他的关心。   在俞显抱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后,小猫前爪搭住俞显的胸口,仰起小脑袋舔了舔俞显的唇瓣,莹润猫眼像流动着星河,倒映着俞显意外的神情:“喵~”   俞显手掌包住小猫软绒的脊背轻轻晃了晃,莞尔道:“会亲近人了啊。”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宠物医院门口停下,俞显径直带着小猫去挂号看医生。   “伤口都感染出脓了,怎么现在才带来。”   “你这平常都怎么照顾的啊,幼猫营养跟不上会出问题的。”   医生皱着眉连声数落,给小猫处理伤口的动作却仍然娴熟轻柔,俞显听着,没忍住为自己辩解了句:“……不是,刚捡到的。”话说的竟难得有些底气不足。   不对,他为什么要心虚。   医生表情讶异:“刚捡的?看着也不像啊。”虽然确实瘦小了点,可毛发蓬松软绒,周身包括一张漂亮到犯规的脸都干干净净的,状态也松弛慵懒,不怕人,瞧着真不像是四处流浪的猫咪,难不成是从别人家里跑出来的?   等伤口处理完成后,俞显转头又在医生的叮嘱下带着小猫去做了个全身检查,结果除了确实营养不良外,小猫的各项健康指标都在正常水平,身上也没感染任何病菌,当真是干净得特殊。   看着手上的检测结果报告,助理护士都讶异了半天,要知道哪怕是家养许久的宠物,也很难做到方方面面的精细,总会出现或大或小的问题,像眼前这样健康漂亮的小猫,并不多见。   助理护士顿时心痒痒起来,看向俞显问道:“我可以摸一下它吗?实在是太可爱了。”   俞显低头看了眼窝在臂弯的小猫,笑了笑:“你看看他乐不乐意。”   助理护士便上手去摸了,然后就遭到了晏与歌的抬爪哈气威胁。   助理护士讪讪收回手,也笑了:“好凶啊宝宝,叫什么名字啊。”   俞显一顿,瞅向还在凶狠地喵喵叫着,戒备盯着助理护士的小猫:“叫……”他唇角勾了勾,“——牙牙。”   爱呲个牙耍横的小祖宗。   晏与歌一听,横也不耍了,仰着脑袋懵然看向俞显:“喵?”牙牙?   助理护士脸上的笑意顿时又深了几分:“名字也好可爱。”   很快俞显便拿着检测报告和一袋子的药,抱着小猫离开了宠物医院。   回程途中,想到什么,俞显又转道去了宠物店,像绝大多数养宠新手一样,晕头转向地了解着养宠注意事项,又在宠物护理师的指导下,避开伤口给爱干净的小猫洗了个香喷喷的澡。   最后还在推荐下挑了各式各样品质好的宠物食物、宠物玩具等东西,半点不带心疼钱地一个劲买买买。   只是没想到,当俞显安排同城快递送货上门,并忙活到平常早已经睡觉的时间将东西全部整理好,然后下颌扬了扬示意小猫可以玩了时,小猫却只兴致缺缺地瞟了一眼,转头抱着俞显的裤腿,扒挠着要俞显抱。   俞显:“…………”   小猫:“喵~~”   最终,俞显认命将小猫抱起来,朝卧室走去:“行吧小祖宗,带你去睡觉。”   直到被俞显放进了被窝,晏与歌才从俞显这句话里含带的一丝宠溺中回过神来,他看着转身进了卫生间的俞显,知道俞显是去洗澡,便安静地趴卧在床上等,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又是一次以退为进的欺骗吗……   晏与歌低低喵呜一声,难过地发现,哪怕是再来一次,他还是毫无招架之力,心甘情愿地踏进俞显的温柔陷阱里。   便是又一次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等俞显洗完澡出来后,便见小猫面向卫生间方向卧着,一错不错望向他的视线里,含着令人心疼的难过。   一时间,俞显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走近小猫,发现小猫莹蓝剔透的眼睛里晕着的泪水后,才确定没有看错。   “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了。”   俞显快走两步将小猫抱进了怀里,安抚顺了顺小猫暖绒的脊背。   晏与歌抬起前爪半抱住俞显的脖颈,小脑袋不住地拱着俞显的下巴:“喵……”师尊……你就当真不能对我有一丝真心么……   感觉到蹭于颈上的温热湿意,俞显无奈轻笑道:“怎么这么黏人,我也就洗个澡的工夫不在你跟前而已,至于吗。”   俞显想着,这要是他去上班了,留下牙牙一只猫在家里,回家时小祖宗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啊。   不过看着牙牙对他这么依赖,同最开始时警惕戒备的模样大相径庭,俞显还是颇为受用的。   没白疼。   “好了不哭了,这会儿不是在你眼皮子底下了么。”俞显带着牙牙躺进窝里,顺手把灯关了,又抬手往上推了推牙牙绒绒软软的猫屁股,让小猫稳稳窝在了他锁骨的位置,“快睡觉。”   晏与歌依恋地舔了舔俞显的脸颊,随后听话地重新趴了回去,轻轻“咪呜”着,闭上了眼睛。   月光越过飘窗倾洒入室,在小猫的轮廓上浸了一层静谧的蓝晕,瞧来不像人世间的生物,倒像天上落下的精灵。   俞显抬指缓缓揉了两下小猫的脑袋顶,唇角弧度温和,须臾,也闭上了双眼。   隔天一早,果不其然。   俞显看着堵在门口喵喵叫唤,不让他出门的牙牙,好笑地将小猫一个提溜,两手握着小猫的腰身悬在眼前:“我就是出门上个班,给你赚猫粮钱,不是要丢下你偷偷跑掉。”   晏与歌两爪把着俞显的手腕,生气地打了打:“喵——!”我也要去!为什么不能带着我!   俞显连蒙带猜地意会着牙牙的猫语,试探地道:“等你腿好了,我就带着你,不管去哪都把你揣口袋里,怎么样?”   晏与歌迟疑地顿了顿,有些将信将疑:“喵呜……”真的么?   见状,俞显便知道猜对了牙牙的语意,笑了笑道:“真的,不骗你。”   晏与歌终于不再叫唤,俞显很是贴心地将小猫放进了软和的懒人豆袋里,低头亲了亲小猫脑袋:“我走了啊。”   小猫舔了舔俞显的下颌,然后乖乖地窝进了豆袋里:“喵……”   俞显摸了摸小猫的背毛,旋即起身离开了家。   到了公司后,俞显第一时间便是向组长打申请,申请带着牙牙上班。   组长听了,忍不住笑了:“看不出来你还养猫啊。”   俞显说:“这两天才开始养的,猫还小,没法缺人照顾,我也不太放心让它自己在家待着。”   组长点头道:“行,没事,你带吧,不影响到其他人就好。”   得了准允,俞显露出了感激的笑意。   “组长放心,它挺乖的,肯定不会打扰到别人。” 第102章 喵喵教(4)   傍晚下班时分,俞显一改往日散漫悠闲的模样,第一个离开了办公室,不少注意到的同事眼里顿时涌上了八卦的意味。   “哇,这么着急下班,俞显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   “逃门的速度居然比我还快,忒少见了。”   “看样子,应该是了。”   “能被大帅比看上,估计长得很漂亮吧。”   “兴许是有别的急事呢。”座位偏办公室中间的一个女生摸了摸指头精致的美甲,耸着眼皮冷不丁开口道,“不一定就是有女朋友了吧。”   其他人听了,下意识隐晦地互瞥了一眼。   谁不知道这谭珠从来到公司的那天起就看上俞显了,明里暗里可是送了不少秋波。   只可惜送给了瞎子看,人家俞显压根不带搭理的。   如果只是这样,倒是令人唏嘘同情,谁知但凡同俞显关系好一些的女孩子,哪怕只是平常简单地同俞显打招呼和开玩笑的人,都会遭到谭珠或大或小的针对排挤。   而偏偏谭珠有老板侄女这一背景在身,也没谁敢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去回击,只得默默与俞显保持距离,避免被谭珠盯上。   若论整个公司谁最惹人讨厌,谭珠敢排第二,就没人能排第一。   “哎哟,先不管俞大帅哥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有没有人管管我们这些单身狗啊,再过半个月七夕可就又要来了,到时候没个对象陪的,多招笑啊。”小昂扬声咋呼道,打破了办公室里略微尴尬的气氛。   安姐将最新数据报表发送给组长,闻言啧啧取笑道:“把你那发型捯饬捯饬,再穿得人模狗样的,往街上一站,指不定机会就来了。”   这话一出,顿时整个办公室都笑了起来。   那头俞显骑着共享单车,很快便回到了公寓楼,比往常溜溜达达的十几分钟少了将近一半的时间,这还是在下班高峰期路况不佳的情况下。   若不是公司距离公寓楼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公里,估摸着俞显脑子里还会生出淘辆电动车的念头。   指纹密码锁一识别成功,俞显立马握着门把按开了门扇,人还没进去就先唤了声:“牙牙,我回来了。”   “喵~~”   俞显进门的动作一顿,低头看向已经抱住他裤腿的小猫,瞬间乐了,他俯身将小猫从地上捧到眼前亲了亲脑门,说:“有没有好好吃饭。”   晏与歌两爪搭着俞显的脸颊,软软“咪”了一声,意思是有好好吃饭,同时等待了俞显一天的焦灼终于放了下去。   俞显挑了眉梢:“是么?我得检查检查。”   他迈进屋里反手将门关上,往专门划给牙牙的饮食区走去,见放置在地上的猫碗里猫粮已经下去了大半,便满意地揉了揉牙牙的背毛:“不错,多吃点,长胖点,现在还是太瘦了。”   说完,俞显又转头将昨晚带回的药拿出来,给牙牙的后腿换药,见伤口在经过处理治疗后已经开始结痂,意外愈合得不错,估摸着再有个两三天就会彻底痊愈,俞显一笑,道:“好得还挺快,这样吧,也不等你腿好了,明天开始我就带着你出门,怎么样?”   闻言,晏与歌顿时眼睛一亮,小脑袋瞬间上扬了扬:“喵呜?”真的?!   俞显轻按了下小猫脑袋:“真的。”   晏与歌高兴不已,当即想要爬起来跳到俞显身上,俞显连忙将他按住:“别动,药还没上完。”虽是这么阻止着,可还是对于小猫的心情有所感知,唇瓣碰了碰小猫粉嫩小巧的鼻头。   “乖一点。”   “喵~”   上完药后,俞显将牙牙放在了肩颈上,经小猫尾巴一圈,就像戴了一小只不符合气质的绒软围脖,英俊慑人的气息被小猫的软萌中和了几分,倒显出难言的温柔,随后他进了厨房,准备做晚餐填饱肚子。   念及炒菜时一个不小心很可能溅的油滴会伤到牙牙,俞显想了想,决定干脆简单煮碗汤面应付一下,于是便开始放锅烧水,切番茄,备葱段,再磕两个鸡蛋盛在碗里打匀待用,在锅内滚水咕嘟冒泡时,转花似的将挂面往锅里放,一套动作下来可谓行云流水。   小猫瞧得新奇,不自觉将脑袋越探越往前。   这还是晏与歌第一次瞧见俞显下厨。   结果探着探着,完全没发现自己正在往俞显的肩前滑去,直到一只手背拦在小猫的胸前,往上一顶,轻易便将小猫重新带回了肩颈旁。   “看入迷了啊,都快摔下来了也不知道。”俞显好笑道。   “喵……”晏与歌窘了一窘,爪爪再次半抱住了俞显的脖颈。   面条煮软后,俞显依次将配菜和调料放入锅里,最后起锅盛面,撒上葱段,一碗番茄鸡蛋面便煮好了。   俞显将面端到了餐桌上,他坐下来,正拿着筷子准备大口朵颐,却见牙牙从他肩头跳到了桌上,又慢慢凑近面碗,山竹似的毛绒爪子试探地碰了碰碗沿,然后抬起小脑袋看着他,莹蓝猫眼在光线照耀下熠熠生辉,像两颗世所仅有的珍贵宝石:“喵~~”   俞显见状顿了顿,迟疑道:“……你也想吃?”   晏与歌又“喵”了一声,眼神写着满满的馋。   他也想吃师尊煮的面。   俞显失笑不已:“行,等着。”   说着,俞显起身进了厨房拿了个小碗出来,从面碗中夹了适量的面到小碗里,又往里舀了两勺汤,最后捏着小汤匙边搅拌边吹,让小碗汤面的温度随着水汽挥发而逐渐降低,等到温度适宜后,才把小碗推在牙牙跟前,说:“吃吧。”   鲜香扑鼻而来,晏与歌尾巴惬惬然摇着,低下小脑袋先是探出粉嫩的舌尖,小口小口地舔啜着汤,随后才张口露出几颗尖牙,脑袋一晃一晃地啃起了面。   俞显看得心头发软,不由抬手轻轻抚了抚小猫脑袋,唇角挽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饭后,俞显将厨房收拾了一下,便带着牙牙洗漱去了。   当温水再次浇湿小猫时,原本因为毛发蓬松还能瞧出一点“健康胖”的牙牙,顿时变成了更为瘦条条的一小只,可怜巴巴的。   俞显瞧得心疼,赶忙挤了点猫咪专用沐浴露抹在牙牙身上,搓出泡沫来充当毛发。   蓦地,一缕红意从眼前闪过,俞显动作一顿:“嗯?”   昨天帮牙牙洗澡的时候,俞显只顾着小心避开伤口和用心记下宠物护理师的指导,却是对别的没有分心注意。   刚才怎么好像在牙牙的脊背上看见了一抹红……   担心是有别的伤口被掩藏得更深,没有被发现,俞显忙抚上牙牙的脊背,轻轻捋下泡沫,撩开毛发翻找着。   晏与歌正微微眯眼享受着俞显的服务,觉察出俞显在做什么,眼睛猝然一睁,猛地转开身去:“喵——!!”   俞显一僵,看着牙牙脸上再次出现的警惕,眉宇顿时一蹙,严肃道:“背上是不是还有伤?让我看看。”   晏与歌愣了愣,见俞显眼里盛满了担忧,慢半拍反应过来。   师尊并没有发现契印的存在。   念及此,晏与歌微微松了口气,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以防万一,他开始调动命源,在全无灵力作辅的情况下,硬生生将附着蝶形契印的那一片魂灵撕了下来,落在俞显眼里,便是牙牙慢慢俯下了身,低低“咪呜”着,允许俞显去看他的“伤口”。   俞显重新抚上牙牙的脊背,将湿漉漉的毛发小心翻了翻,很快便看见了一抹粉红氤氲在背部皮肤上,等俞显犹疑着要触上去时,这抹粉红逐渐淡下,变回了正常的肤色。   俞显:“……”   俞显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牙牙的脊背,顿了顿,随即拧着眉按照刚才给牙牙搓沐浴露的力道,往脊背上一搓,粉红顿时又出现在了俞显眼前。   俞显:“………………”   所以是他给搓红的?!   牙牙刚才那样戒备地躲着,是因为被他搓疼了?!!   俞显脸色空白了两秒,愧疚瞬间涌上了心尖,生平第一次,俞显感到无比的尴尬。   “那什么、抱歉啊牙牙,我手劲儿太大了,没顾及好你。”俞显赶紧安抚地揉了揉小猫脑袋,语气要多温和有多温和。   闻言,晏与歌顿时知道蒙混了过去,他晃着脑袋蹭了蹭俞显的掌心,轻轻地“喵呜”了一声,像是在对俞显说没关系。   俞显心口又软了一层,再次帮牙牙洗起了澡,只不过这一次的力道放得极是小心,生怕再弄疼了小猫。   十几分钟后,小猫洗澡完毕。   俞显用干毛巾将小猫抱了出来,先是放在腿面慢慢擦成半干,期间时不时亲一亲牙牙的脑袋,极为用心地哄慰着,随后又将小猫放入宠物烘干机中,直到小猫的毛发重新干燥蓬松起来,才将小猫送进被窝里。   把牙牙伺候完毕后,俞显这才进了卫生间收拾自己。   晏与歌看着紧闭的卫生间门,终于放心地软在床枕间,一向明亮的眼睛罕见泛上几缕迷蒙的倦累,小身板微微颤栗着,任由痛楚在灵魂中蔓延。   片刻后,晏与歌将契印转移到了后腿的伤口上,像一片利刃,藏匿于伤口愈合间新长的嫩肉里,后腿隐约抽搐了两下,又慢慢垂软下去。   须臾,小猫脑袋往枕间埋了埋,逐渐沉睡过去。   当俞显出来时,入眼便是牙牙乖萌酣眠的模样。   他笑了笑,放轻了步子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躺进了被窝,而后将牙牙往肩颈处带了带,眼帘闭合,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第103章 喵喵教(5)   「师尊……」   茫茫黑雾在周遭腾涌不休,零星光线渗透其中,却无法将这片烟尘似的黑驱散几分。   俞显好似正迷惘地行走在这片黑雾中,又好似飘浮在半空,无着无落,思绪混沌,直到一声空灵轻唤从远空辽辽而来,俞显不由一滞。   是谁……   「师尊……」   你是谁……   俞显想要张口询问,喉腔却像被棉絮温柔地堵着,哑了声带,平白着急。   「我要你……」   轻幽话音不知何时攀上了俞显的肩颈,如茧丝上延,撩在耳边,渗入灵魂。   「……生世困厄……不得、解脱……」   「要你……」   一点星红慢慢出现在黑雾中,如墨晕开缕缕红涟,然后不断延伸,扩散,铺开漫天刺目可怖的血色,沉沉压向俞显。   「……一直、记得我……」   ……   昏暗的房间内,俞显猝然睁开双眼,通身毛孔一瞬炸开,一股惊惶热意冲涌而过灼了血液,烘腾出成片成片的冷汗。   他呼吸促乱地望着虚空,心跳过速跳动着,生生撞痛了胸腔,半晌回不过神来。   直到一团绒软在俞显的肩颈微微翻了个身,困倦轻软的低呜声一瞬包裹住俞显的心脏,俞显才逐渐从这片惶惘中回到现实。   默了默,俞显伸手轻轻将小猫捧到胸口前,脸颊抵着小猫的脑袋珍惜地蹭了蹭,难以言喻的安心在胸口漾泛着,拂散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徘徊在灵魂深处的绝望空寂。   晏与歌被这动静微微闹醒,隐约觉出俞显的情绪不对,下意识便扬起小脑袋舔了舔俞显的下颌,然而因着魂灵伤口太重,实在困倦疲乏,粉嫩舌尖只舔了两下,速度便越来越慢,很快晏与歌脑袋软垂,又睡着了。   俞显将小猫这模样尽收眼底,忍不住无声一笑,温缓低喃道:“这么困啊……”   片刻后,俞显终于将劲缓过来时,却已经忘了刚才都梦到了什么,连带那份恍如天塌般的情绪,也恍惚陌生起来,令人觉得莫名。   俞显眉宇轻蹙,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了,瞧窗外天色还未明,便转头按开了手机屏幕,见时间仍是凌晨三点多,于是关了手机,重新抱着小猫睡觉了。   这一次没有再做那样离奇的梦,俞显一觉睡到了平日的起床点。   洗漱完毕,又简单吃了早餐后,俞显将猫包和以往用来装文件笔电等物的背包一起放在沙发上,然后单膝微蹲,视线相平地看着坐在两个包之间的牙牙,问:“你要进这边。”他指了指猫包,“还是进这边。”他又指了指背包。   晏与歌跟随着俞显手指的指向这边看了一眼,那边又看了一眼,最后看向俞显:“喵~”   俞显:“嗯?”   尚还不明所以,便见小猫一个起跳,跳到了俞显身上,紧接着小猫顺着俞显的衣服下摆钻了进去,软软的肉垫踩在俞显结实的腹肌上,又顺着腹肌一路爬上胸肌。   俞显:“……”   最后小猫攀着俞显的肩头一个上窜,小脑袋便探出了俞显的衬衫领子口,一副拿俞显深陷的锁骨当床,以俞显的衣领为被的模样,悠然枕着俞显的颈线,开心地“喵”了一声。   俞显:“…………”   隔着衣领,俞显抬手拍了下牙牙的猫屁股,好气又好笑道:“合着拿我当猫爬架了是吧,祖宗。”   晏与歌权当没听见,喵喵叫着催促俞显出发。   俞显还能怎么办,只能将刻意松了两颗扣子的领口又回系上一颗,把小猫包得更稳更安全了一些。   他将崭新的猫包放回了衣柜底下,随后挑了一两包冻干猫粮,外加切了一小盒适量的去皮甜苹果,并顺来一只新的猫碗,通通一齐放入背包中。   而后单肩挎上背包,带着牙牙出门了。   一般而言,带猫出门不稀奇,十分常见,可要是带的小猫长得特别好看,而带小猫的人颜值也非常高,再加上带小猫的姿势又特别,那就极为容易变成一道瞩目的风景线。   一路上,俞显和牙牙这一人一猫,可谓吸引了无数道目光,连这条路上已经见习惯了俞显的身影,对俞显那张俊得连娱乐圈都拎不出几个明星能一较高下的脸已经免疫的人,都不由再度投去了关注,惊叹的惊叹,拍照的拍照。   为防牙牙在自行车遇到减速带颠簸时一个不留神掉下来,俞显时不时会从车把上撤回一只手,去调整牙牙窝在他肩颈的姿势。   要不是怕把最后一颗扣子系上后,牙牙会被勒着,现下俞显已经将衬衫穿得板板正正,把小猫包得严严实实的了。   只不过往常悠闲骑车时速度已经够慢了,如今为了照顾小猫,俞显生生将十几分钟的路程,骑出了二十几分钟的距离。   可谓事事以猫为先,颇有往猫奴方向变化的趋势。   终于,共享单车安全抵达公司楼下。   “到了办公室后要乖乖的,知道么。”俞显指头揉着牙牙的小脑袋,低声嘱咐道,“不准到处乱跑,不能喧闹,不要打扰到别人。”   晏与歌闻言,说悄悄话似的在俞显耳边小声轻咪,像是在说知道了。   俞显笑了笑,在乘着电梯到达公司所在楼层后,便径直走向了办公室。   甫一进入办公室,正杵在靠近门口的茶水间接水的小昂便立刻瞧见了俞显的身影,刚招呼了一声“早啊”,就瞥见了俞显肩头上微微冒出个小脑袋的猫咪:“哎哟我去,哪来的小~猫咪!快快快让我看看!”   这声一出,瞬间吸引来了办公室数道好奇的目光。   小昂提着水杯往俞显跟前一凑,新奇地看着小猫:“哇好可爱啊,跟个糯米糕似的,你咋养起猫来了。”他询问地看向俞显,不待俞显回答,蓦地想到什么,顿时挤眉弄眼道,“女朋友的?”   俞显:“……”   俞显:“什么女朋友的。”   俞显绕开小昂,往自己的办公位走去。   “不是女朋友的?”小昂也跟着回了办公位,距离俞显也就两个屏风隔断,“我还以为你帮女朋友带猫呢,这猫看着也忒漂亮了,哪像是你会养的。”   俞显抬手将牙牙从肩头提出来,放在了办公桌上,边从背包里将猫粮水果等物一样接一样拿出来,边好笑道:“你这叫刻板印象,而且。”   他有点无语,“我哪来的女朋友,别瞎传。”   这解释也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对于一向不在意外界看法,也对他人背地里的八卦揣测不甚在意的俞显来说,可谓破天荒头一次,不止是他愣了愣,连其他人也稀奇了一下。   顿了一瞬,俞显不自觉看向牙牙,见牙牙欢快地晃着尾巴,明显很高兴的模样,不知怎的,莫名便放了心。   就好像,是在向牙牙解释一样。   不待俞显深究这种举动是否有点诡异时,牙牙忽然半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朝前晃着:“喵~~”意思是要他抱。   俞显莞尔一笑,将牙牙重新捧到了眼前亲了下脑门,然后抱进了怀里揉摸背毛。   那厢小昂见状,乐道:“你昨儿那么急着下班,不会是为了你家的猫吧。”   俞显没有否认,指尖搔了搔牙牙的下巴:“他自己在家久了会应激,我肯定得早点回家。”   哦豁,破案了。小昂朝其他人夸张地扬了下眉。   谭珠听了半天后,隐隐约约浮在脸上的紧张终于舒展了下去,看向昨天那一个个猜测俞显有女朋友的人,挑起的唇角里满是不屑,一脸“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的意味。   她望向俞显的方向,从她这角度能清楚地看见俞显正在捏着颗冻干喂猫,俊美面容上是罕见的温柔,不知怎的,竟怪异地对那只体型小巧,漂亮到像一个艺术品的小猫生出了嫉妒之意。   谭珠面上不显,刻意将声线压得甜腻,朝俞显道:“想不到你还会养这么可爱的猫,它叫什么名字啊?”   俞显眼皮不带掀的,随口道:“牙牙。”   谭珠又道:“我也养了只猫,改天带来,可以和牙牙一起玩耍。”   俞显道:“不用了,牙牙怕生,不爱跟其他猫玩。”   这话一出,顿时好几道或隐晦,或明显的嘲弄视线扫在了谭珠身上,谭珠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有些不知道怎么下台时,组长适时从门口走了进来,其他人见状,纷纷向组长打起了招呼。   “组长早。”   “组长早上好。”   组长点头笑呵呵回道:“早早早,都早。”   眼尖瞥见俞显怀里的猫咪,组长“嚯哟”一声,往俞显这边走来:“带来了啊,瞧着可真水灵,叫啥啊。”   俞显还没回答,小昂先笑着回了句:“俞显说叫牙牙,牙牙乐的牙牙,是吧?”   俞显眉头惊异一挑,失笑道:“嗯。”他用指尖撩了撩牙牙的尖牙,“可不就是牙牙乐么。”   组长低头对上牙牙莹蓝剔透的猫眼,不由一笑道:“这瞧着可真稀罕,牙牙给不给抱?”   晏与歌看着气息平易近人的组长,想到俞显说的要乖乖的,正有些犹豫,却听俞显眼睛不带眨地漫声道:“牙牙怕生,很可能会挠伤你的,组长。”   已经听过俞显这一说辞的人:“……?”   所以刚才不是刻意针对谭珠,而是牙牙真的怕生?!   这下谭珠可算是把丢的面安安生生捡了回来,连带俞显怀里的小猫她都觉得顺眼了两分。   唯有晏与歌疑惑抬头看向俞显,轻软地“喵”了一声。   组长闻言,不禁哈哈笑道:“这么凶啊,那算了吧。”说完,他转身继续往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走去,边扬声说道,“也快到上班的点,都打起精神干活吧。”   “好的,组长。”   “收到收到!”   办公室内很快进入了工作的氛围中。   俞显将牙牙放在了办公桌一侧,又打开了水果盒盖,将水果放在牙牙跟前,看着小猫颇为享受地啃着甜苹果,俞显笑了笑,抬手顺了顺小猫的背毛。   俞显不想自己的小猫被任何人抱。   没来由的独占欲裹着心脏,驱使着俞显拒绝其他人对小猫的靠近。   俞显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便只能归结为是像小孩守护心爱的玩具一样,占据着小猫的亲近权。   须臾,俞显取出放置在书立架中的几份文件,鼠标一握,开启了工作模式。   一天工作下来,小猫确实非常乖,吃饱了就跳进俞显怀里睡觉,睡醒了又跳到俞显的肩膀上看俞显工作,当俞显低声问他会不会觉得无聊时,小猫会眨巴着无辜的猫眼,然后亲亲密密地舔一舔俞显的唇瓣,紧接着软声“喵呜”,向俞显表示“不会无聊”。   只不过中午时分,看着俞显吃工作餐吃得香时,小猫没忍住,又探出爪子碰了碰碗沿,明显是想吃。   可是这一次俞显却没有如小猫的愿,没有分出点吃的让小猫去尝,而是把碗往旁边一让,说:“不行,这你不能吃。”   晏与歌有些不悦,便叫唤着闹了起来:“喵。”为什么不能吃。   俞显伸指揉了揉牙牙的肚子,同牙牙解释道:“里面有你不能碰的东西,吃了会闹肚子。”   晏与歌顿了顿,想说自己是魂灵化成的猫,虽然拥有猫的基本特性,可跟猫却不尽然相同,人能碰的东西,晏与歌也能碰。   然而嘴巴张合两下,只发出了喵喵叫声,却无法口吐人言。   最终,晏与歌还是泄气地趴在了桌子上,想了想,又身形一转,背对着俞显生气地甩尾巴。   俞显顿时啼笑皆非,只得秋风扫落叶般赶紧吃完午餐,嘴巴一抹,垃圾一扔,再用消毒纸巾将手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把牙牙抱进了怀里顺毛哄,直让瞧见的人啧啧称奇。   没想到俞显一养猫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这模样,跟哄对象也差不离了。   日照西落,暮色四合。   不知不觉便到了下班时间。   这回俞显没有再像昨天那样第一个夺门而出,他好心情,慢悠悠地收拾着,挎上背包,抱着小猫,闲漫地离开了办公室。   于是众人再次确定了。   俞显的确没有擅自脱离单身大部队。 第104章 喵喵教(完)   俞显发现牙牙这几天有点嗜睡。   起初察觉到时,俞显还有些迟疑,以为牙牙是随他上下班奔波,累着了才会如此。然而当周末宅家不出门时,见牙牙仍是一吃饱就睡觉,不像刚被他接回家里时那般活跃后,俞显便坐不住了,忙带着牙牙又去了趟宠物医院。   “平时有没有食欲不振的症状?”   “没有。”   “腹泻或者呕吐呢?”   “也没有。”   “那有没有发现猫猫在晚上活动了呢?”   “他都是睡在我身上,有没有醒来我能知道,据我观察是没有的。”   “醒着时是精神不济的状态吗?”   “……那倒也没有。”   医生看了俞显一眼,像是有些好笑,摇了摇头道:“没事,不用大惊小怪,幼猫还在长身体的时候,睡眠充足能保证身体在营养、体力等方面的需求,是正常现象。”   闻言,俞显也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离开医院后,俞显看着还在怀里顾自酣眠,完全没有被外界车辆噪音影响到的牙牙,忍不住用指头揉了下软绒的猫脑袋,噙笑道:“自己倒是睡得香,差点没把人吓坏。”   睡梦中,晏与歌似有所觉,迷迷糊糊便抬起前爪抱住了俞显的指根,随后又继续沉睡过去。   见状,俞显心尖软软塌下一块,眼里笑意愈发柔和。   一段时间后,小猫慢慢从嗜睡状态回归正常,经过数日的精心照顾,虽是没有长大多少,但身上总算是有了些肉,看起来匀润精致,加之毛发蓬松微炸,一眼瞧去,像一团挂着两颗璀璨蓝宝石的棉花球。   不知不觉间,天气逐渐变冷,秋意散尽后,冬日便也悄然来临,到了年终时,路上更是寒风刺骨得紧。   以免牙牙被冻个好歹,从气候有恶劣转变的迹象出现开始,俞显便不再带着牙牙出门,可把小祖宗给气了个倒仰,闹了好几天都没有消停,即便俞显好声好气地说,为非作歹地说,总而言之十分耐心地好说歹说,牙牙也总是拉着个毛绒脸,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直把俞显乐得不行。   好在过了年终后,公司便正式开始放假,俞显将攒下来的年休假与春节假合并一起,便有了一长段时间陪伴在牙牙身边,郁闷小猫这才开心起来。   “过来小祖宗,来试试给你新买的小摩托。”   俞显将最后一节电池装到电池仓,盖子一摁,“咔哒”一声,便将只有一怀捧大小的宠物特技电动摩托车安装好了。   晏与歌趴在沙发上好奇地看了半天,继用逗猫棒逗他逗不动,激光笔遛他遛不开后,俞显便开始淘各种玩具,极力调动他玩耍的积极性。   有时候晏与歌都快怀疑师尊被夺舍了,印象中即便是他稚龄时期,俞显便喜好逗弄他,却也拿捏着分寸和规矩,不像如今这般变着法地带他玩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貌似,是从他数月前嗜睡开始……   晏与歌这般想着,听见俞显的招呼,犹豫了一瞬,才慢悠悠踱着步子走到俞显身边,还没站定,就被俞显抱起来放到了小摩托车上。   “坐稳了啊。”   话音一落,俞显垂手按开了电源开关,小摩托车当即行驶起来,伴随着悠扬欢快的音乐,车子行驶一阵,车头便翘起来旋转一圈。   晏与歌:????   “喵——!”   “哈哈哈哈哈!”   小摩托车行驶中带起的微风拂动着小猫柔软蓬松的绒毛,看着神气活现的,俞显举着手机将小猫骑车的萌趣模样拍摄下来,实在是笑得不行,连带镜头都微微晃了一晃。   适应了几秒后,晏与歌总算是从讶异中回过神来,许是被这小小的身板也束住了心智,竟意外觉得好玩起来,顾自挪了下小屁股,坐得更稳当了些。   蓦地,晏与歌瞥见什么,下意识往窗外望去,见夜空下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雪花,眼睛顿时一亮,爪子一松就要从小摩托车上下来。   俞显见状一惊,赶忙两个大步追上去,及时抱住了差点从小摩托车上摔下来的小猫:“看见什么了这么着急,好险没有摔着。”   晏与歌在俞显怀里扭了下身子转向窗的方向,同时爪子也指向窗口:“喵~”下雪了!   俞显顺着指向望去,也瞧见了窗外正愈下愈大的雪,不由笑了:“喜欢雪啊。”   “喵~”喜欢。   “行,带你去看雪。”   俞显将还在转悠的小摩托车关掉,顺手拿了一小盘作为零食的冻干猫粮,带着牙牙去了卧室的飘窗上卧着看雪。   因暖气所烘,铺于飘窗上的绒毯也暖融舒软,五六只俞显先前带牙牙去逛街溜达时,在抓娃娃机里抓到的卡通玩偶零星散在绒毯上,徒增了几分趣味。   晏与歌从俞显盘坐的腿上跳下来,爪子踩着绒毯往窗边走去,前爪搭着窗户,微微失神地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   “别把爪子给冻着了。”俞显伸手将小猫的爪子往回握进手里,“这窗户冰着呢。”   晏与歌就着俞显的掌心人立而起,莹蓝眸子倒映着飞雪,好似星屑在清澈透亮的玻璃海中轻盈翻涌:“喵~”   ——师尊你瞧,这漫天雪絮,可有几分浮雪峰的味道?   俞显顺了顺小猫的背毛,虽然听不懂小猫的言语,却也下意识地应和着:“嗯。”   应完后,俞显从小玻璃盘中捻了颗冻干,喂到小猫嘴边。   晏与歌张嘴咬住冻干啃得嘎嘣脆,不时有碎沫从嘴边落下,被俞显小心地盛在掌心。   俞显噙着笑意看着,片刻后,忽然道:“养你这么仔细周到,是不是该好好报答我一下。”   晏与歌抬眼看向俞显,有些不明所以:“喵?”怎么报答?   俞显用指腹点了点小猫粉嫩的鼻头:“就……长久地陪在我身边吧。”   闻言,晏与歌愣了愣,须臾,他收回前爪,轻巧地跳到了俞显的身上,在俞显下意识接住他时,晏与歌窝在俞显的怀里,低低地“喵呜”了一声。   ……好,我跟你走。   会一直、待在师尊的身边……   晏与歌隐约能感应到,有一道灵源从俞显找到他的那天起,便从俞显身上渗入到了他的魂灵中,像一线一缕不断缠合而入,正逐渐严丝合缝地网住他。   晏与歌知道,俞显要带走他。   而理由……除了解咒,不作他想。   他从来都只想着如何将契印藏起来,不让俞显有机会毁掉契印,解开契咒,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俞显身边逃离,遁藏。   如今听到俞显直言不讳,点明来由,晏与歌便明白了,离开这个奇怪地界的时机快到了。   晏与歌微微阖上眼皮,剔透猫眼中慢慢盈上一层泪涟:“喵……”   师尊……倘若你知道,契印弥除之际,我也会真正不复存在……   你仍会狠心对我么……   俞显低头亲了亲小猫脑袋,只当小猫是答应了,英俊眉眼间浮着温和笑意,满是宠溺。   年关过后,假期结束,俞显又要继续参与到早出晚归的工作中。   天气虽是正在回暖,却寒冷依旧,俞显思考过后,还是决定同牙牙商量一声,向小猫保证一定会在气候宜猫的时候,再次带着小猫上下班。   俞显原以为这次商量也需要多费下口舌,谁知牙牙却表现得很乖,没有闹腾,也没有闷闷不乐,只是轻轻地蹭了蹭俞显的手臂,像是在说“知道了,会好好待在家里等你回来”。   俞显一时觉得小猫懂事了,一时又觉得小猫乖得让人心疼,便只能好好揉了揉小猫的背毛,喂他吃喜欢的小零食。   转眼寒潮过去,天气真正回暖,已是四月中旬。   俞显总算是能依承诺带着牙牙出门了。   然而这天晚上睡下后,俞显竟有些心神不宁,当他再次从又一个忘得一干二净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后,却发现肩颈处没有那团能令他感到安心的软绒。   俞显一惊,下意识坐起身来:“牙牙!”   “喵……”   飘窗那处,轻轻飘来一声猫叫。   俞显转头望去,见牙牙正蹲坐在飘窗上,心头瞬间大定:“你怎么不睡觉跑那去了。”   说着,俞显就要从床上下来,打算将小猫抱回来,却在终于注意到什么时,通身一僵。   只见洒落在小猫身上的月光不甚明晰地泛着蓝涟,每加深一分,小猫的身体便透明一分。   俞显惊怔地看着眼前景象,脑海一片嗡然。   晏与歌转头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夜色下,早已冰雪消融、新绿丛绽的世界,随后望向俞显,毛绒可爱的猫脸上竟浮上了一丝低落:“喵……”师尊……在这里待了这么些时日,弟子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随着蓝涟加深,缕缕光云腾升而出,小猫身体很快完全透明,须臾便化为了一团正在消散的莹蓝光云。   “牙牙……”   俞显还未从这片离奇中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踉跄下床,奔向了飘窗边,“牙牙!”   俞显急忙伸手握向那片莹蓝光云,凉意在手心拂过。   他握住了一片光云已消的空气。   俞显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飘窗,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不知无声站了多久,俞显才收回手,缓缓攥住了手指。   “不是答应了要长久陪着我么……”   俞显沉声低叹着,有些轻嘲,有些好笑,可思绪仍像灌了一团浆糊,压迫得神经有些晕眩。   其实早在发现牙牙极通灵性时,俞显便觉察到了牙牙的不同寻常,之后几个月的时间,其他与牙牙应为同龄的猫咪已是成猫模样,牙牙却仍然是小小一只,无法长大,这更为佐证了牙牙的特别。   俞显想过很多种可能,有血统方面的查询,有基因方面的考究,无一例外都是基于科学理论的猜测。   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天方夜谭般的真相。   俞显侧身靠坐在飘窗上,随手抓过一只牙牙平时爱玩的卡通玩偶,目光落在窗外辽远的夜空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玩偶耳朵。   “没良心的小家伙……”   “跑来人间一趟白吃白喝,转头又毫不留恋就回喵星了……”   “白养你了……”   俞显极力调整着情绪,好让自己对这场猝不及防的离别足够从容,可心底深处说不出的空无像漏风的洞口,叫人有些难受。   他就这般失神地枯坐着,直到天光大亮。   望着窗外晨曦,默了片刻,俞显扔掉卡通玩偶,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收拾东西出门上班。   结果这一出门,竟生生葬送了性命。   俞显以着游魂形态,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处空地上,望着经过两天时间的车辆连环追尾事故现场维护与勘察后,已经将他碎肉般的尸体清理走,重新恢复交通的道路,不由抬手支着腮,有些百无聊赖。   蓦地,一颗圆咕隆咚发着光的东西悠悠飘在了俞显的眼前。   俞显:“?”   ……什么东西?   不待俞显反应,小光球化为一道流光,瞬间掠入了俞显的眉心,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电子音在俞显的脑海里响起。   【嘀——嘀——灵魂绑定成功,宿主您好,星宇一级恋爱脑劝退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系统边将声波波形调整成最严肃、最客观、最有逼格的冰冷音,边从中央已初具形态的瑰丽星云中,抽取半数融护着0991号小世界游离碎片的本源能量,迅速修复着茧流空间。   见一旁的数据星屏上终于在前两天测算出来的,关于所有源子灵魂碎片命运趋势上的逻辑共性,系统的数据神经没忍住抽了一抽。   这狡诈的卡吗病毒!   竟然利用契咒能量与小世界气运之子的负性能量的共同作用,操控形成渣攻贱受BE命运线来对付灵魂碎片,明摆着是既要吞噬灵魂碎片,又要恶心星执大人。   俞显也没忍住额角抽了一抽:“服务?服什么务,哪凉快哪待着去。”   从牙牙消失,到自己车祸丧命,再到这不知打哪来的小光球出现,一连串离奇事件当真是让俞显烦躁不已。   系统:【……】   就知道你是这个尿性!   看本系统怎么治你!   系统二话不说释放能量锁,启动小世界登出程序,在俞显还没反应过来前,转头便将俞显扭送到了数个任务世界,一路上斗智斗勇,又默契协作。   直到卡吗病毒的谋算被一一捣破。   直到一个又一个灵魂碎片自主意识觉醒,彻底摆脱时空线控制,被尽皆收入茧流空间。   直到他们成功踩着危机时刻,顺利回到星源世界。   直到……   俞显死死盯着星炼池上空那道红衫翩然的身影,泪水止不住从发红的眼眶滚落,失而复得的狂喜翻涌在胸腔,竟生生将心脏扯痛成了碎沫。   下一瞬,俞显大步流星朝那头走去,如同踩着无数把钢刀,踏着血,拼着命,在晏与歌缓缓落地睁眼一刻,用力将晏与歌抱入了怀中。 第105章 恋侣   “晏与歌,你怎么敢的……”   怎么敢、那么决绝地与他死别。   俞显双手用力收紧,几乎要将晏与歌揉进骨血里,喑哑话音明明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却颤栗得让人心惊。   晏与歌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怔怔抬手回抱住俞显。   “我……”   音节尚不成型,已是眼眶一热。   多世记忆犹如惊涛骇浪,不断地在晏与歌脑海里翻涌整合,连带那承载于俞显主魂上的所有记忆,也在主魂从他灵魂剥离的刹那一并冲刷而过,涌荡在晏与歌的每一寸魂魄中。   师尊心里……一直都是有他的……   一直都有他……   晏与歌唇瓣一抖,泪水终于忍不住,唰然落下。   下一瞬,星传阵在两人脚下迅速启动,一阵天旋地转后,晏与歌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俞显压在了床上,发狠地吻住了唇齿。   只反应不及地顿了一顿,晏与歌便立刻抬手圈住了俞显的脖颈用力回吻,吻得舌根发痛,吻得喘息促乱,像是在炼狱中被折磨了太久太久,遍体鳞伤的两只困兽,满心凄楚地互相舔舐着伤口。   片刻后,在脸颊又一次相蹭而过时,晏与歌终于察觉到了俞显脸上的湿意,讶异间,一只手下意识抚上了俞显的脸,触手一片湿凉。   晏与歌呼吸凌乱地错开深吻,双手直接捧住了俞显的脸:“师尊……”   见俞显发红的眼眸里果真残存的泪意,晏与歌不由鼻尖一酸。   无论是作为余悦那世,燕清那世,还是易然那世,言非那世,亦或是他身为玄灵,变为殷止,又化作流浪小猫的时候,印象中,俞显总是傲凛从容,强大无匹,晏与歌何曾见过俞显这样脆弱失态的模样。   ……不,他见过的……   他是见过的……   晏与歌心头大恸。   ……在俞显的记忆里,在他甘愿自填天堑后,俞显曾满心绝望,失魂落魄地离开上玄之天,追随他而去……   “我爱你……”   沉哑话音饱含浓重情意,蓦然响在晏与歌耳畔。   闻言,晏与歌顿时睁大了双眼。   俞显伸手扣住晏与歌的后脑,额头缓缓与之相抵,将那迟到了数年,被命运死结困锁着无法诉诸于口的,属于晏与歌的完整爱意,剖心道出,“晏与歌,我爱你。”   晏与歌泪眼闪烁地看着俞显,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干净温软的笑意,长久沉积在心间的偏执多疑、悲哀不安尽数散成了云烟,灌涌上满胀到发疼的暖热。   他微一凑首,再次同俞显吻在了一起。   逐渐燥热的空气中响动着衣料摩擦的声音,星辉流动间,隐约可见两道抵死交缠的身影。   ……   几日后,卧室内情酣意热的动静才慢慢停缓下来。   晏与歌软身靠坐在俞显的怀里,浑身还在止不住地轻轻颤栗着,紧密相贴的肌肤洇着细密的汗水,额角发丝已被打湿,一绺一绺贴在泛红的面颊上。   俞显温存地吮了吮晏与歌红肿的唇瓣,又亲了亲晏与歌的脸,随后往下轻柔地吻过颈线,落在那枚妖冶殷红,已经被吻咬出数道齿痕的蝶形契印上,舌尖一抵,再次舔了一舔。   晏与歌禁不住一抖,下意识攥紧了俞显的手臂:“师尊……”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须臾,俞显用鼻尖蹭了蹭晏与歌的颊侧:“叫我的名字。”   晏与歌心尖一颤,轻声唤道:“俞显……”   “再叫一声。”   “俞显。”   俞显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对晏与歌叫他的真名有了执着,可听见晏与歌温软唤他,俞显就是觉得高兴。   “还好有契咒在。”蓦地,俞显喟叹道。   晏与歌一怔,不由侧首对上了俞显的视线,俞显道,“不然我就找不到你了。”   闻言,晏与歌心尖悸栗。   之前晏与歌一直以为俞显会厌斥契咒,厌斥被束缚困锁的感觉,然而这一世又一世下来,俞显非但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反而十分钟爱他肩背上的契印,每当看着、吻着契印时,眼角眉梢都是不自觉流露的欢喜,俞显自己没有意识到,晏与歌却看得分明。   念及此,晏与歌有些羞赧。   以为自己爱而不得时,晏与歌费尽了心机,使劲了手段,再是羞耻的事也能面不改色地做出来,只为俞显的目光能在他身上停留哪怕一会儿。   可当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俞显珍之重之,深爱如斯的心头宝时,晏与歌又青涩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俞显的一个眼神,一句低语,就能撩得他脸红心跳,好似连呼吸都能轻嗅到绵绵甜意。   明明都是多世恋侣了。   晏与歌身形微转,想要眷赖地钻进俞显的怀里,却忘了现在的姿势有多糟糕危险,于是刚一动,俞显便骤然身形一绷,眼里才下去的暗色又瞬间涌了上来,俞显一扣晏与歌的腰肢,噙笑道:“还想要?”   晏与歌一呆:“……什……?”   俞显将晏与歌往星涟窗上一压,道:“那就再来一次。”   “……不是、等……唔……!”   话音不及出口,晏与歌就被堵住了唇,紧接着又一次被带入了欲涨欲落之中。   ……   等到两人终于从房间出来,乘着星传阵来到星宇中控港时,提前接到俞显指令的中控港工作人员已经迅速就位,纷纷做好了战前准备工作,其中不乏“星源双巨头”——星宇总执部与星宇运维部的许多高级星员严阵以待,随时为这场硬仗做着战斗准备。   同一时间,整个星源世界都在通过星屏密切关注着星宇中控港的情况,当看见两道身影出现在星海浮岛般的中控港时,众星人眼睛一亮,顿时激动起来。   只见一身黑底银链笔挺制服,气宇轩昂的显星执大人身边,一红衫猎猎,端的是古韵绮丽与张扬夺目的长发青年正徐步跟随着,青年容貌秾丽,惊为天人,竟是与显星执大人平分秋色。   这一定就是星域源子!   等再定睛一看时,众星人才发现显星执大人的手一直牵着星域源子,还是非常亲密的十指紧扣,两人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众星人:“?”   众星人:“!!!”   那头已按照俞显的指令跟进好准备工作的小恋见状,咻的一下便从中控台飞到了俞显和晏与歌跟前:“报告星执大人,已根据指令完成跟进任务。”   竟是难得的态度端正,工作积极。   俞显意外地挑了下眉,蓦地回想到什么,看向小恋的视线也变得似笑非笑。   哟,这是怕他秋后算账呢。   瞧瞧那制定的什么灵魂碎片收集任务,又是强制登出,又是灵魂电击的,前者还能用时间紧任务重,不得不加快任务进程来解释,后者没存半点私心,俞显还真不信。   小王八羔子。   觉察到星执大人视线中的意味,小恋溜圆发光的身体抖了一抖,忍不住往晏与歌的方向躲。   晏与歌已经盯着小光球看了一会儿,见状眨了下眼,问道:“你是……诛天?”   虽说没有记忆佐证小光球就是诛天剑,但能量气息,晏与歌还是能感应到的。   闻言,小恋硬生生刹在半路,数据神经也跟着抽了一下。   嘶,星域源子是被它……   小光球左看一眼俞显,右看一眼晏与歌,没忍住流下了虚假的数据泪:“本系统不是故意的呜呜呜呜……”   俞显:“……”   俞显好笑道:“行了恋爱脑劝退系统,玩电时的神气哪去了,别怂啊。”   小恋:“……”   晏与歌没忍住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小光球的脑袋,道:“谢谢你带我们回来。”   小恋顿时又神气了,朝俞显嚷嚷道:“看看与歌大人,再看看你!”小肚鸡肠!   后半句小恋没敢嚷出来,只敢怂了吧唧地腹诽。   俞显抬手拍了下小恋的脑袋:“给你厉害的。”   小恋“唔”了一声,窜出两只数据手捂住了脑袋。   说话间,两人很快便走到了中控台,星员们纷纷招呼道。   “显星执大人。”   “显星执大人。”   俞显微一颔首,艾克教授适时迎上前来:“显星执。”他又看向晏与歌,顿了一顿,似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星域源子。   见状,俞显道:“介绍一下,这是陷落星域的星域长晏与歌,隶属星宇总执部,也是我的爱人。”   这话一出,便算是给晏与歌在星源世界的身份定了衔位。   星源世界作为多维重叠构架起来的高等宇宙,在宇宙规则下管理着数之不尽的星域,所涉业务不可谓不繁多,与此同时也会衍生出各种各样与业务性质相对应的工种,而新工种的备案确立一向是由星宇总执部负责,作为一级星执官的俞显,自然有权力口头拍案。   然而即便如此,也无人会对此有任何异议,相反,深以为然。   要知道身为陷落星域源子的晏与歌,本就是陷落星域的权限体现,“星域长”与其说是衔位,倒不如说是对“星域源子”的另一种定义。   一时间,投在晏与歌身上的视线都充满了希望。   说着,俞显又转头对晏与歌介绍道:“这是星宇研究院院长,兼任星宇学院导师,我的恩师,艾克教授。”   通过对俞显记忆的整合,以及这两日俞显的讲解说明,晏与歌在清楚自己来历的同时,也对星源世界有了一定的认识,闻言,他笑得腼腆,道:“教授您好,我是晏与歌,来自陷落星域。”   颇有一种被恋人带着见家长的羞涩和乖巧。   艾克教授点了点头,面目蔼和含笑:“很高兴见到你,与星长,星源世界感谢你的到来。”   在星源世界,向来是以名字为前缀、职称为后缀组合成对星员的称谓,晏与歌早已知晓这一特性,是以听到这个称呼也不觉得奇怪。   说完,几人走到中控台前方,望向悬浮在中控港上的星屏,只见一片辽远广阔、璀璨星河亘古流动的星域显现在星屏上,那是亿万星域中最大的星域之一,陷落星域。   亦是无数星维师、星执官为使命悲殒的失落孤岛。   念及此,艾克教授心生凄怆之余,又不免有些担忧,到目前为止,俞显也没有明说究竟要怎么消灭卡吗病毒,下达给星员的任务指令也令人摸不着头绪。   按理说,这是一场硬仗,星维师必然是对付卡吗病毒的主力,然而俞显给出的指令却是镇守中控港,没有让他们带上茧流空间。   “教授,你知道第二次进入陷落星域时,我在想什么吗?”   艾克教授一怔,转头看向俞显。   俞显望着星屏上的陷落星域,眼眸深邃蕴芒,一如星海:“我在想,所有忘了来路,也失了归途的星人们,也许灵魂正在孤独流浪,漂泊无依;也许能量已经耗尽,遗落星域永远长眠。但他们一定在等……”   “——等着星源世界,接他们回家。”   沉缓话音流过空气,透过星屏,传入星源世界每个星人的耳中,震在每个人的心里,霎时间,无数人眼眶一热,涌上泪意。   晏与歌用力握了下俞显的手,与俞显相视一笑。   俞显道:“所以……”   他再次看向陷落星域,眼里浮沉着极盛的战意:“陷落星域权限即将全数开启,所有就绪星维师、星执官听令!”   “星宇运维队在!”   “星宇总执队在!”   “竭力拦截卡吗病毒权限干扰,保证联结通道畅通无阻,密切配合输送星源能量,唤醒所有遗落在星域世界的伙伴,与我们的伙伴里应外合,给那条阴沟毒虫送上一份——”   俞显唇角冷然一勾。   “——围剿大礼。” 第106章 欢迎回家   晏与歌上前两步,翻掌抬起右手间,缕缕星雾在他掌心下环旋汇聚,逐渐化成陷落星域的缩影。   与此同时,所有处于中控港既定站位的星执官已各自划出权限控制器,完成指令输入,在晏与歌手掌骤然下压,星雾朝整座中控港震荡开来的一刻,齐齐按下指令发送按钮。   瞬息间,数千万道数据流如箭雨疾射而出,携着星雾印记朝陷落星域铺天盖地而去,成片成面地与星域进行权限对接。   直到联结进度条加载完毕的播报声在中控港响起,飘游宇宙的“失落孤岛”陷落星域终于再次与星源世界完成联结。   一时间,整个星源世界都振奋起来了。   俞显始终盯紧了陷落星域,敏锐视线一经捕捉到星域中隐约浮现的黑红棘纹,立即下令道:“开启权限拦截屏障!追踪联结星员系统终端!”   星执官们手指翻飞,迅速在权限控制器上操作指令,片刻后。   “报告!成功联结二级星维师陈崇!”   “报告!成功联结一级星维师丰无期!”   “报告!成功联结二级星执官龚锦飞!”   “报告!成功联结二级星维师安千!”   “报告!……”   随着一声声汇报响起,矗立在星源世界中央,有如灯塔般的星统主源舱中无数不知灰暗了多久的星灯重新亮起,耀入星人们漾着激动泪水的眼中。   直到最后一个不落,全部联结成功。   俞显当即道:“输送星源能量!”   众星维师早已静待多时,一听到指令,立刻启动补源空间舱,顺着联结通道,一对一地同级传送向遗落在陷落星域的星员们。   ……   漫天黄沙之下,早已被烈日烤灼干瘪的枯尸缓缓坐起,仰头望向血色铺展的天空。   ……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喊杀声震数万里,本已死去的将军用力拔出穿透胸口的长枪,抬眸一瞬,尽是凛冽。   ……   荒岛实验室中,满手针孔的女人一脚踹开实验室的大门,握着手术刀狠辣削掉了变态科学家的头颅,血液瞬间溅了满墙。   只听当啷一声,手术刀被扔在了地上。   女人撩开颊边黑发,露出明艳惑人的五官,她没去管前方拢成半圈,惊恐盯着她的白大褂们,细长中指点了点眉心,言笑晏晏道:“走吧小可爱,显星执大人找我们去杀怪了。”   系统小可爱:“收到!星维大人!”   ……   星屏上,陷落星域亮起了一条又一条的星线,星线逐渐编织成网,正一步一步逼向黑红棘纹样的卡吗病毒。   那是遗落在陷落星域,被成功唤醒的星执官与星维师们联手布下的“地网”,与星源世界这头众星员布下的“天罗”遥相呼应。   随着“天罗地网”迅速相合,卡吗病毒开始变得左支右绌,暴动的能量触须疯狂挥打在笼网上。   只见每一记鞭笞,都能将笼网抽出一道裂口,紧接着不待卡吗逃逸,裂口又会在源源不断从星源世界传来的能量修补下重新合上,变得更为牢固,眼瞧着好像就能直接将卡吗病毒绞杀其中。   然而这时,俞显却走到了晏与歌身边,同时下令道:“打开星轨通道!”   中控台处应令照做,星轨通道一打开,小恋立即放出茧流空间,转瞬原地没了人影,而星屏之上,一团蓝白星云与另一团莹蓝光云出现在了围剿卡吗病毒的包围圈中。   更确切来说,是出现在了一个黑洞前。   见状,众星人当即在手心捏了把汗。   显星执大人说过,卡吗病毒狡猾诡诈,最难对付的,就是它徒手建造出来的,能吞噬各种能量的坍塌空间。   甫一进入能量笼,晏与歌立刻扬手一挥,对陷落星域放出意念指令,彻底封锁住所有卡吗病毒可能逃逸的通道,连同坍缩空间也被星域潮汐围拢得没有一丝缝隙。   见状,想要借坍缩空间逃逸的卡吗当即怒不可遏:“愚蠢的废物!居然宁可给那低等宇宙当走狗!也不愿与我联手独立星域统御宇宙!你也配是……啊——!!”   一张巨大的能量盾猛地迎面扇来,直接将卡吗扇飞在了能量网上,扇得能量触须折断了数根的同时,游蛇似的身体也被网刃切割出数道溢出黑气的伤口。   俞显冷哂:“既然不会说话,那就干脆闭嘴好了。变转能量轨迹!”   此令一出,陷落星域与星源世界的星执官当即配合晏与歌开启星域能量护盾,一层层瞬息护住数万小世界,与此同时,众星维师将能量轨迹一变,能量笼网当即环旋开来,牵动星域潮汐化为能量飓风,汇向坍缩空间。   意识到俞显想要做什么,卡吗癫狂大笑起来:“竟然妄想破坏我的坍墟!也不怕能量反冲灵魂湮灭!这么想当救世主!那我就成全你!”   说着,它散出能量触须朝俞显擒来,大有要把俞显拽入坍缩空间的架势。   谁知俞显不退反进,鬼魅似的身影灵活避开能量触须,如同一支能量箭矢飞速朝卡吗逼近,在卡吗觉察不妙连连后退时,轻蔑话音与铁箍般的指掌一齐到达,狠厉掐住卡吗一路推向坍缩空间:“你以为你的坍墟,是什么牢不可破的东西么?”   闻言一瞬,卡吗顿时感觉到了身后坍缩空间中引力场的震动皲裂,望着俞显杀意森寒的眼睛,能量神经终于涌上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竟然只借一次逃出微型坍墟的经验!便摸清了它所有创造坍墟的规律!   “所有被你嚼碎的,吞掉的,全都给老子一一吐出来!”   威力可怖的能量风暴中,俞显死死掐着卡吗,在坍缩空间闭合的瞬间,悍然撞向引力场中心!   “不!!!!!!!!”   轰的一声!黑洞骤然震荡开来,耀出一片刺目白虹,细密星屑余波朝四周迅速蔓延,布满整个陷落星域。   片刻后,星屑逐渐弥散,星域恢复原貌。   良久的寂静中,无数通过星屏望着陷落星域的人纷纷心神紧绷,有人用力捂着嘴不敢呼吸,有人攥紧拳浑身僵硬,有人甚至预想到了最坏的结局,身体克制不住地悲怆颤栗。   [接到星轨通道开启指令……嘀——嘀——星轨通道已就绪。]   一声播报突然响彻中控港,所有人紧绷的心弦瞬间一震。   “成功了!!!”   “太好了!!!陷落星域救回来了!!!”   “呜呜呜呜终于结束了,噩梦终于结束了……”   “啊啊啊啊回来了!!他们全都回来了!!!”   在空前热烈的欢呼雀跃中,俞显和晏与歌二人,携着所有遗落在陷落星域的星维师与星执官们,齐齐回到了中控港。   艾克教授率先激动地迎上前去,在几步之距微微站定时,他殷切慈爱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孩子们……”   艾克教授眼含热泪,朗声道。   “欢迎回家!”   ……   ……   陷落星域危机解除后,星源世界再次步入了正轨。   基于警示作用,陷落星域仍旧保持着这一命名,没有改回原来的名字“普洛星域”,以此提醒星源世界所有人时刻注意防范类似星域能量失衡、造成负性能量集成的情况再出现。   而晏与歌在忙着修复陷落星域遗留疮口之余,也会腾出时间根据陷落星域的危机案例以及星域运制的特性,为其它星域防御保护机制的完善提供建设性的建议。   相比而言,俞显倒是清闲许多。   然而俞显却像闲不住似的,整天跟在晏与歌身边,哪怕为了消灭卡吗病毒毅然穿入坍缩空间后被乱流伤得不轻,俞显也没有听劝休息。   晏与歌拗不过俞显,只好作罢,没有再多劝,却是尽可能地加快完成着手中工作。   终于在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后,晏与歌总算忙完,推迟的授衔仪式也相应提上了日程。   “小恋去哪了?怎么最近都没有看见它。”晏与歌将星宇总执部送来的制服挂上悬钩,嘴里疑惑道。   “它啊,跑星统部报名当编外星维系统去了,过两天就回来了。”   晏与歌讶然看向俞显:“编外星维系统?”   “嗯。”俞显从后抱住晏与歌的腰肢,下颌搁在晏与歌的肩上,有些好笑道,“觉得指挥宿主做任务好玩,所以玩去了。”   在星源世界,不只是星人工种类型繁多,系统的属性也各有不同。   除了小恋这种依据星人灵魂数据信息创生、具有情感意识的专属系统外,也有很多星统部创造出来的独立系统,例如星维系统,便是能独自进入星域小世界,依据任务性质绑定对应宿主,在完成小世界时空线运维任务的同时,从中获取各种各样的能量反哺星统主源舱的功能型独立系统。   而这种功能型独立系统往往命名也千奇百怪,依据功能属性来定,譬如渣攻改造系统、炮灰觉醒系统等。   小恋之前自称恋爱脑劝退系统,包括故意将原本的清脆童音转换成冰冷电子合成音,便是在效仿星维系统,某种程度上,这种玩闹般的恶劣也是承自俞显的性格了,因此同样性子狗的一人一统,多有不对付的时候。   闻言,晏与歌揶揄道:“看来是总被你呼来喝去的不开心了,所以去散心了。”   俞显眉梢一挑,捏了捏晏与歌腰间的痒痒肉:“取笑我?”   晏与歌笑得躲了一下,扬眉哼声道:“谁取笑你了,我才没有。”   俞显失笑亲了口晏与歌软润的嘴唇,随后看向专门为晏与歌量身定制的制服,与俞显的黑底银链式制服不同,这套制服以纯白为底,缀嵌蓝色的饰绣,同晏与歌莹蓝光云般的灵魂形态相映衬,再是合适不过。   俞显低缓道:“你穿上了,一定很好看。”   晏与歌脸色微红,不由看向俞显的侧脸,顿了一顿,他微微凑近俞显的耳畔,轻声道:“我想你给我穿……”   俞显耳根一酥,转头回看向晏与歌,视线无声黏连间,俞显鼻尖缓缓抵上晏与歌的,含笑喑哑道:“要穿新衣,得先把旧衣脱了,对吧?……”   话音一落,俞显便噙住了晏与歌的唇瓣,摩挲吻吮几下,舌尖一抵,便是两相深吻。   须臾,修长手指缓缓掠过隐隐轻颤的白皙肩颈,指尖挑开领口,掌抚下拨,红衫慢慢褪过腰窝,最终曳至脚踝,堆叠一地。   ……   卧室内的动静持续了许久,随后又转战到了浴池。   交缠间,俞显蓦然耳尖听见了一声细微的砸水声,似是有什么掉入了浴池中。   他从晏与歌的胸口抬头循声望去,只见本该坠在晏与歌发尾的血红蝴蝶饰正悠悠漂浮在池面上,而晏与歌垂落的几条细长花辫尾端,则坠着一颗又一颗小巧精美的蝴蝶银饰。   那是……蝶银子。   回到星源世界后,从灵魂碎片重塑完成起,蝴蝶银链便失了踪影。   起初俞显还以为是掉落在了星炼池,亦或是被小恋重新收进了空间舱,可是等他去寻时,却没有找到。   俞显思忖半天,猜测是在晏与歌身上,可是晏与歌始终没有提及,像是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以前刻意藏了蝴蝶银链许久,让晏与歌误会他已经把蝴蝶银链扔掉了的俞显自知心虚,便也不好去问。   如今乍眼再见,俞显当即一怔。   晏与歌似未察觉,攀着俞显的肩颈,在俞显耳边呵气道:“我还要……”   俞显登时被勾掉了魂。   等俞显再次沉浸到缠绵中时,晏与歌又吻着俞显含糊道:“俞显,帮我梳洗头发……”   俞显闻言,不自觉便顺着晏与歌的要求,一下急一下缓地解开晏与歌的条条小花辫,将蝶银子一一纳入掌心,直到缠合许久,双双身形紧绷。   喘息促乱间,晏与歌将俞显握着蝶银子的手抬到眼前,俞显顺势张开手指,一颗颗早已变为能量载体的蝶银子安静躺在纹路清晰的掌心上,泛着璀璨耀眼的光芒,比之钻石还要夺目精致。   晏与歌翻手化出一条通体晶莹的琉璃锦,就着俞显的手,不紧不慢地将蝶银子一颗接一颗串起:“阿姆说过,我们禾衣族人扎发的蝶银子是蝶祖赐下的祝福,如果将来遇到了心爱之人,要将这份祝福送给他。”   俞显眸色轻动,看着晏与歌的视线温柔极了。   晏与歌两手捻着蝴蝶银链的两端,抬眼与俞显视线相接,莹澈眼眸含着倾慕,真挚一如当年:“我想将这份心意送给你,你愿意收下么?”   俞显侧首吻了吻晏与歌的唇,含笑缓声。   “求之不得。”   ……   蝴蝶银链缓缓圈上俞显的手腕,含着三千情丝,合着命定永世,一圈一绕地打了一个造型繁复,精巧美丽的花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