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为龙傲天的情敌》作者:楚济   文案:   李兰修是现实世界里的杰克苏,绝美的外表下藏着勃勃野心。   他游刃有余地玩弄人心,欣赏别人为他神魂颠倒,甘愿为他赴汤蹈火。   可惜还未攀上世界巅峰,他就遭报应了。   再次醒来,他穿成一本无敌流龙傲天爽文里的炮灰。   主角楚越是绝世修行天才,魅力无人可挡,书中所有有几分姿色的姑娘都会爱上他。   而李兰修,就是那个未婚妻爱上龙傲天的倒霉蛋。   穿来之时,落魄的龙傲天正被原身打得半死。   未来的三界主宰用一双狼犬般的眼睛盯着他。   作为一个炮灰,要想逆天改命,应该立刻滑跪,抱紧大腿讨得原谅——   那可真没劲。   李兰修用脚尖挑起龙傲天的下巴,眼神如看一条狗,“哪里来的杂种,也配抬头看我?”   作为穿书者,他掌握正反派的痛点和秘密,他逐一攻略他们,他是正派的救世主,是反派唯一的知己,他将他们收入囊中,为他的野心效力。   他把楚越玩弄于股掌之间,时而冷酷,时而温柔,逐步驯服三界最强的男人。   最终,他成功让楚越心甘情愿戴上项圈,跪在他脚下,俯首称臣。   一切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但为什么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   原本每个人都很讨厌李兰修,可是当窥见他面具下的真容,所有人都失了神。   他们收起獠牙,伪装得人畜无害,当李兰修背过身,他们的眼神灼热、偏执、充满病态的占有欲。   装得最狠的那一个是楚越。   而李兰修全然不知。   一句话总结:《我把你们当兄弟,你们却特么都想X我》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穿书 龙傲天 万人迷 钓系 忠犬   主角:李兰修,楚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把你们当兄弟,你们把我当老婆   立意: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第1章   “半个时辰了,他一声都不吭。”   “我看他定是贪图颜仙子的美色,颜仙子何等人物?岂会与这种凡人有瓜葛?”   一双手搭在李兰修鬓角轻柔按动,耳边女声娇滴滴说:“是啊!不知哪儿来的野小子,岂能跟公子比?”   李兰修睁开眼,山风拂面,远处青山卷白云。   他望着眼前的美景,风吹在脸上清凉舒适,很真实的场景,不是梦境。   缓了好一阵,他脑子陌生的记忆逐渐清晰。   这里是紫台峰,重玄宗十二峰之一。   重玄宗,天下四大道宗之一。   三界九州大陆,有魔修、道修,还有妖邪乱世,鬼怪作祟。   有些熟悉的地名,很像他曾在一本小说里看到过的设定。   李兰修抬手摸向脸颊,碰到冰冷的金属面具,青面獠牙的面具很扎手。   他蓦然从塌椅坐起身,重玄宗,紫台峰,同名的李兰修,再添一笔戴面具这个设定,不就是起点那本无敌流里的倒霉蛋炮灰吗?!   小说里主角楚越天赋异禀,是个修仙奇才,从重玄宗的外门弟子起家,经历一次次奇遇,踩着累累白骨登上世界最强者的巅峰。   他摸着面具一言不发,婢女揣测他的心情,小心翼翼说:“公子别信风言风语,您是天上仙,那小淫贼只是个小白脸,颜仙子怎会瞧上他?”   李兰修脑子里的记忆还没理清,看向婢女问:“小白脸?”   “呸!我说错了。”婢女妙素改了口,连忙说:“他长得能比公——”   她目光碰到李兰修青面獠牙的面具,脸色一白,低下头不敢说下去。   紫台峰每个人都知道,李兰修不准许别人谈论他的长相。   以前紫台峰有几个弟子嚼舌根子,说李兰修年幼时被大火毁了容,面目狰狞,见不得人,才整日戴着面具,其实他长得比面具还丑呢!   这话传进李兰修的耳朵里,那几个弟子被他吊起来打的皮开肉绽。   若不是大师兄处玄求情,李兰修还要割了他们的舌头,以儆效尤。   李兰修走向屋子里的镜台,原本悬挂的铜镜的框架空荡荡,他坐在镜台前,解开耳后面具的银勾。   两个婢女突然瞪大眼睛,惊恐地瞧着他摘下面具。   公子背对着她们而坐,只能看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面铜镜,似乎是很疑惑地“嗯?”一声。   铜镜是李兰修自己的脸,他前世因病去世,最后几个月脸颊消瘦苍白,没一点血色。   这具身体跟他健康的时期一样,因为是修行之人,皮肤冷白清透,眉眼浓郁漆黑,他捏了捏脸颊,很满意没有给他换张脸。   他戴上面具,转过身问道:“你继续说,什么小白脸?”   妙素慌忙低下头说道:“公子昨日在渭城抓回来的小淫贼,有人看见他跟颜仙子走在一起,颜仙子对他青睐有加,这定是谣传,颜仙子岂会青睐一个凡人?”   李兰修想起来了,原身有一位娃娃亲的未婚妻,苏师颜,宗门天之骄女,长得美若天仙。   修真界有个七星楼的门派,楼里的弟子遍布九州三界,专门打听秘闻奇事,天下的消息没有七星楼买不到的。   大到修为实力排名,小到各个宗门美人的排行榜,囊括无遗。   苏师颜便是七星楼认定的修真界“第一美人”。   见过苏师颜的没有一个人反对这个排名,足以见她的美貌货真价实,她不但美,气质清寒孤傲,性子寡言少语,绝然尘世之外。   在一本龙傲天爽文里,这个设定听起来就是龙傲天的女人——不是炮灰能染指的啊!   楚越的被动技能之一,就是令稍有姿色的女人心生好感,上到瑶台圣女,下到阴司的女鬼,见到他心莫名地要颤一颤。   苏师颜也没能逃开这一颤,她见到楚越如同见到故人,情不自禁关注他,想要与他结识。   原身很喜欢苏师颜,将苏师颜视为未过门的妻子,为她如痴如狂,他这暴脾气能忍?!   李兰修眉头一挑,根据两个婢女方才说的话,他猜到剧情的进展了,“他人呢?”   妙素茫然地抬起头,“此刻在地牢里,从昨日关到今天还不肯从实招来,跟个石头似的一声不吭。”   另一个婢女抱真道:“公子刚派人抽了他一顿鞭子,我们的人用的铁鞭,石头都能打得粉碎,他骨头倒是硬,打得半死都不吭声呢!”   “他定是做贼心虚,才装哑巴。”   “公子仁善才把他抓上来审问,他这副架势好像我们仗势欺人似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兰修沉默几秒,坦然接受事情已经发生的事实。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该想想要怎么收场,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敢跟龙傲天抢女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原身出身修仙名门,父亲李延壁是紫台峰的峰主,当世赫赫有名的剑术高手。   比起身负血海深仇,此时默默无名的楚越,他们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书中原身出场几次,每次都是张扬跋扈,仗势欺人的模样。   后来被楚越反复打脸,原身气急败坏,狗急跳墙要弄死楚越。   最后的下场被楚越挖眼拔舌,废去修为挑断手脚筋,囚禁暗无天日的药庐里,在他身上挖几个血洞,用他的身体来种植草药。   修士的身体可是宝贝,长出的草药吸纳气海丹田的灵气,药性极佳,落在他身体里的又能反补,让他的灵气生生不息,草药取之不竭。   至于楚越为什么没有让他变聋,只是因为“有趣”。   在一个不能动弹,求死不得的男人面前与他挚爱的未婚妻巫山云雨,令他听着心中神女被征服时急促的娇吟。   这等有趣之事,世上难有。   李兰修前世重病缠身,因病去世,借原身的身体重活,那就要承接原身的命,李廷璧是他的爹,紫台峰是他的家。   为了他们父子俩的命,还有这个家的未来,他不能坐着等死——   抱住楚越大腿讨好?   送机缘送法宝摇尾乞怜只为活命。   忒恶心。   这种活法不如现在就杀了他!!!   按照书中剧情,楚越的好运马上就要找上门了,明天就是李兰修悲惨余生开启的日子。   他今天要见楚越。   紫台峰另一边。   大师兄处玄在洞府里研磨朱砂,铜金三清铃系在腰侧。   铃铛无风自动,叮铃铃轻响。   他解开铃铛,那头传来女声说:“仙长,公子说他要见那个小白脸。”   处玄握着捣药锤研磨朱砂,“哦?他还没出气,要亲自动手?”   “我不知道,公子看起来很淡定……”   捣药锤一顿,处玄抬头面沉似水,“我知晓了。”   他收回三清铃挂到腰侧,磨完一蛊朱砂,推门而出,洞府外候着几位紫台峰的白衣弟子。   处玄叹口气说:“你们同我一起带那位少年去见小师弟。”   云遮烟霾里一处宫殿。   屋檐悬着一盏盏精致灯笼,照得恍如白昼。   处玄停驻脚步回过头,白衣里一点墨黑,少年像水墨丹青里画里风神骨气妙笔。   玄黑衫黏贴在清瘦挺拔身姿,皮开肉绽的伤口血肉模糊,粘稠的血沾着衣衫,如同一身血衣。   浓郁血腥气味刺鼻。   若是常人早痛得哭天喊地,躺地打滚。   楚越神情平静,低阖着眼,看不清眼神。   处玄拿出随身的玉牌,插进门上四方的小孔。   须臾之后,两侧门自动打开,宽敞的殿内亮着夜明珠,丹红帷纱被吹进的风卷起拂动。   李兰修斜卧在宝座软榻,手里卷着一本书在看,两个美婢立在身后端着茶盘。   宽敞松垮的大袖衫笼着里衣,没系腰带,就这么敞开。   锁骨清晰分明,浓黑长发挽得松散,发带荧荧闪烁,垂下一根孔雀翎。   裸着的一只脚落在足承,踩着散落衣摆,踝骨挂着金环。   李兰修睨一眼楚越,低头翻过书页,“你过来,给我跪下。” 第2章   楚越阖着眼,少年鼻挺唇薄,生得一副好相貌,不恼怒,不浮躁。   李兰修放下书,抄起花几上的折扇,扇骨落在掌心一声脆响。   几位白衣弟子冲上前来,两人抱住楚越手臂,后面的人抬腿狠狠踢向他的膝关。   少年身材瘦削,那几位弟子高壮雄武,但在几位弟子的强力压迫下他依然不为所动。   弟子恼羞成怒,出招锁住他的腿,如缰绊马般猛力压着他下跪,场面甚不美观。   处玄的目光落在李兰修衣领敞开的领口,停顿了几秒,手中掐出法印向前一挥。   金色符篆化成巨鼎压在楚越后背。   少年踉跄一步,挺拔的脊背压得弯曲,不肯跪下。   处玄结印的双手向下压,压得他膝盖向下屈,膝盖几乎要碰到地面。   少年双臂撑住地面,手腕青筋暴起,竭力支撑岌岌可危的尊严,宁是不肯给李兰修跪下。   李兰修一抬眼,几位弟子上前狠狠踢向少年膝盖,处玄双手再次向下压,符篆千斤压在少年后背。   “咚”一声响,少年膝盖砸在地面,跪得结结实实。   折扇在李兰修的掌心清脆一击,他心中好笑,天命之子的性格真有意思,宁可受辱也不愿屈服,“抬头,看着我。”   楚越垂首不动,有人来帮他动,先前吃亏弟子狠狠揪住高箍起的发髻,逼迫他抬头。   一双漆黑瞳仁盯着李兰修。   眼是人的心门,一瞥一顾显露言语无法表达的微妙情绪。   这双眼睛里没有仇恨,没有冷漠,没有鄙夷,唯有静若止水的黑。   李兰修握着扇子挑起他的下巴,慢悠悠吐字:“贱骨头。”   不吃软,非吃硬。   欠教训。   楚越盯视着他,身体被压得颤抖,但仍不肯屈服。   处玄走上前,歉疚颔首道:“这位小友,前日你在渭城遇见的女子,是我师弟未过门的妻子苏师颜,师弟视苏师妹如道侣,听闻苏师妹对你一见钟情,气恨难消才——”   他顿一下,神色显得愧疚难堪,“事已至此,你就向我师弟解释清楚,若你和苏师妹两情相悦,师弟也好成人之美。”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颜仙子又不是你未婚妻,你凭什么替我们公子做主?”抱真俏脸一白,怒喝道。   妙素赶忙拉住她的衣袖,面向处玄说:“公子的亲事由苏长老和峰主定下,这父母之命,若要成人之美,也当是苏长老和峰主定夺。”   李兰修用扇骨拍拍楚越脸颊,我倒想成人之美,可你会放过我么?   这个动作羞辱意味十足,像对秦楼楚馆的窑姐,楚越眉头压低,眼眸更深。   处玄在重玄宗声名显赫,俊美端正,行侠仗义的少侠无人不爱。   李兰修这个丑八怪仗着有个好爹,整日惹是生非,吃喝玩赌一应俱全,处玄给他擦屁股不知多少回。   紫台峰弟子都看在眼里,早看李兰修不顺眼,今日丫头竟都仗势欺人,这位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哪来的野狗乱吠?你家公子都要低头喊一声大师兄,给人当丫头还把自己当小姐了?!”   “谁愿意替你家公子做主?你家公子欠的赌债都是大师兄还的,三千灵石啊!大师兄做了多少任务才还上!”   “你这丫头不知好歹,若不是大师兄救你们的命,你们能有今日?”   处玄一抬手,身后众弟子霎时安静,他向抱真略一拱手,“抱真姑娘说得有理,此事是我欠考虑了。”   他转向身后弟子,正色训诫:“口舌不正则心田不正,难以明道,我跟你们说过的忘了?谨言而慎于行,还不向抱真姑娘赔礼道歉!”   几个方才讲话的弟子乖乖低头致歉。处玄手腕一转掌中多出两枚雪粉丹药,扬起一抛,落在妙素和抱真眼前,“这两枚胭脂丹是谢礼,谢谢二位姑娘提点我。”   送完药,他挑出人群里方才当众掀李兰修老底的弟子,抬高声音坦坦荡荡,“那三千灵石的是我一时兴起打赌所输,与小师弟无干系,以后莫信谣传。”   稍顿一下,他转向李兰修微颔首,眼神不经意扫过赤裸的足,骤然暗了暗,“小师弟,还请见谅。”   这套操作行云流水,面面俱到。   李兰修瞧着楚越,阖眼一笑,“无事。”   处玄是李廷璧的第一个徒弟,陪伴李廷璧一百三十多年,师徒情同父子,原身总觉得处玄要抢自己的爹,变着法地和处玄作对。   但暴躁老哥的作对的方式太傻了,每次作对都给处玄递台阶,处玄借机踩着他的脑袋往上爬,如今广揽人心,无可撼动。   处玄走上前,于心不忍地错开楚越,“小师弟,他与你无冤无仇,你打也打了,他跪也跪了,你该消气了吧?”   他手一挥,扯着楚越头发的弟子立即撒手,退到他身后的人群里。   扇尾金属寒光沿着楚越的鼻梁向下划,李兰修慢悠悠玩弄这张俊脸,“大师兄,他勾搭我未过门的妻子,这气我真消不了。”   楚越不躲不避,沉默盯着他。   抱真嘴皮子利索地说:“仙长别再劝了,我们公子这次要他的命,你若有心,就帮他敛尸吧。”   众弟子神情鄙夷厌恶气愤,李兰修心胸狭窄,仗势欺人,与之相比处玄更显正直无私,宅心仁厚,也更像李廷璧的亲生儿子。   处玄温和耐心地继续说:“修道之人施仁布德,唯厚德者方能载福,师弟何不种善因结善果?”   唉,处玄师兄太好了!   众弟子心中想。   李兰修那纨绔少爷,往日处玄说东,李兰修往西,成天跟处玄对着干,欠的那三千灵石李兰修骰蛊都没开,意不在赌,只为给处玄惹事添堵。   大师兄好言相劝,李兰修杀意越盛,只可惜这少年无妄之灾。   李兰修等的就是这句话,“好啊,你出五千下品灵石卖下他的命,我放他走。”   处玄愣怔,流畅的舌头打结,“灵……灵石?”   李兰修诚恳地望着他,“师兄,请施仁布德,种善因结善果。”   众弟子表情精彩纷呈。   “你要五千下品灵石?”   处玄神色恢复如常,宗门内一次任务,报酬不过三百下品灵石,三百灵石队伍分摊,到手里五六十灵石,李兰修狮子大开口,五千灵石要做几年的任务才能攒够。   李兰修扫一眼他腰间挂的乾坤袋,“师兄一时兴起豪赌能输三千,五千买条人命不会觉得贵吧?”   “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他语气加重强调,不能把楚越留到明天,今天就得让楚越离开紫台峰。   这样才能触发接下来的剧情。   处玄非得跳出来装这个逼,那这就是在他面前装逼的代价。   众弟子目光齐刷刷落处玄身上。   处玄骑虎难下,方才冠冕堂皇,正气凛然,现在要是吝啬不给灵石,那不是反过来打自己的脸?   他坦荡荡一笑,解下乾坤袋抛给李兰修,“师弟,这里面有三千四的下品灵石,余下的我明日遣人送来。”   李兰修伸手接住,撂在花几,“谢过师兄。”   处玄掐了法印。   楚越背后重如万斤的鼎力瞬间消散,竭力挺着的脊梁一垮。   他向前跌伏,鼻梁猝不及防撞到冰凉紧绷皮肉。   浓郁莞香沉钻进鼻子,气味甜寒,尾香转为细腻乳香。   他眼前脚背清瘦,温白细润,亮着纤细青色血脉,一颗浅褐色小痣烙在其中,似云锦一点污渍。   李兰修脚尖抵着他剧烈滚动的喉结,慢悠悠托起来。   楚越眼里寒意刺骨。   你已有取死之道。   李兰修心底替他说一句。   他垂着眼,睨着跪地的楚越,像看条野狗,脚尖向下滑,轻抵在一起一伏的胸口。   楚越眼里寒意更甚。   李兰修脚尖点了点胸膛,忽地勾唇一笑,轻轻踹一脚,“哪里来的杂种,也配抬头看着我?”   楚越站起身来,敛眸盯着他瞧。   李兰修伸手从妙素腰间抽出丝帕,弯腰随手擦擦足底沾的血迹,再抬头寒着脸,“还不滚?”   楚越转过身走出几步,后背被轻轻砸了一下,一秒都不带停顿,徐步走出殿内。   李兰修瞥眼落在地毯丝帕,嗔怒道:“脏死了。”   原身已经得罪了楚越,以楚越的性格,他奉上未婚妻赎罪,会被楚越视为卖妻求荣,这种没骨气的小人,一刀斩了!   如果,他退一步,惹不起躲得起,劝服李延壁跟他离开重玄宗。   未来不久,楚越这个名字和他的故事九州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弟与各路追随者遍布天下。   总有人想拿李兰修的人头给楚越献媚,普天之下,他无处可躲。   至于杀死楚越,以绝后患,天命之子岂是他这种炮灰命格的人能杀死的?   只会越挫越勇,越杀越强,到时下场比原身还惨。   横竖皆是死路一条。   不仅活不了命,还没意思透顶,李兰修一个都不选。   他想活命,但不是苟活,活着就得轰轰烈烈,痛痛快快。   冠冕堂皇地说法。   李兰修要做楚越这把宝刀的执刀人。   说得直白。   李兰修要楚越做他的狗。 第3章   渭城外一处别院。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小院,天蒙蒙亮,相貌儒雅的男人立在门口,抬眼张望灰蒙蒙的小路,白霜凝结在衣服上,他等了许久。   屋子里坐着一群寂静无声的死士,他们由东岳国太子殿下一手培养,彼此间亲如兄弟。   半年前,大将军趁太子不在朝中,竟然率军逼宫,一夜之间诛灭楚氏所有血脉,鸠占鹊巢称新帝。   东岳帝君有贤君的美名,治国有道,很受百姓爱戴,民间不服新君大有人在,心里盼着太子殿下能回朝肃清乱臣,夺回帝位。   所以太子一日不死,新君的帝位一日不稳,他重金悬赏各路杀手追杀太子,势必要解决这个隐患。   死士里的统领拿起件披风,披在周太傅肩上,“先生,请保重身体。”   周太傅目光忧心忡忡,“你的人打听到殿下的踪迹了么?”   “渭城没有人见到殿下,我已经派了眼线,若是有殿下的行踪,他们会赶回来通知。”统领一行人隐匿踪迹,不能大张旗鼓地在城里找人。   周太傅重重叹口气,“殿下虽然年少,但性格稳重,不会不告而别,他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若是他有任何闪失——”   统领打断他要说的话,劝慰道:“先生,殿下承天之佑,不会有事。”   “有道理。”周太傅苦笑了一下,转身向屋檐下走去,“殿下是王者之尊,老天必会保佑殿下平安无事。”   话音刚落,楚越没理会御剑送他的处玄,一路从险峻的紫台峰走下山,回到暂居的别院。   周太傅疾步迎出去,见到楚越如释重负,再一细看他浑身的鞭伤,“殿下这是怎么了?!”   楚越走进卧房,解开身上血衣,“不必担忧。”   周太傅知他性格,拿出伤药放在桌上,“殿下先上药,我在屋外等候。”   楚越脱了衣袍,背过身脊背鞭伤血肉模糊,触目惊心,他道:“你们整理行装,我们马上离开渭城。”   周太傅神色一凛,“殿下可是遇到了杀手?”   楚越摇摇头,很淡地说:“遇到一点麻烦。”   李兰修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遵守诺言的人。   能放他走,就能再抓他回去。   周太傅知晓事关重大,吩咐统领收拾东西,此地不宜久留。   须臾之后,一行人伪装成走镖的镖队上路。   白日渐渐沉入地平线,远处渭城模糊不清,荒废的乡间古道上,偶尔会见到几户人家。   天色灰暗,乌云如同厚重的铅笼罩天空,闪电划破夜空,阵阵雷鸣。   暴雨将至。   他们为了躲避追杀,没有走官道,挑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小路。   楚越头戴斗笠,压低帽檐遮住了半张脸,骑在马上走在队伍当中。   周太傅与他并驾齐驱,欲言又止,“殿下,有句话臣不知当不当讲。”   楚越单手攥着缰绳,驾马向前行驶,“先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周太傅瞧着他手臂渗出的血迹,痛心疾首,“你是楚氏唯一血脉,东岳万千百姓都在期盼殿下回朝手刃奸臣,斩除乱党,你不能有所差池!”   这种话,逃亡之路周太傅讲过太多次,周太傅是陛下钦点的太子太傅,从楚越四岁前便辅佐在身边,教导他识字读书,十一年的情谊亦师亦父。   正是因为这样的情谊,周太傅全家被新帝株连九族,只剩周太傅一人。   楚越不作解释,只是简短回应:“好。”   周太傅慷慨激昂地传师授道,“古来成大事者不仅有超世之才,还要有坚韧不拔之志,两者有其一,是人才。”   “具备两者,才是王者!”   “殿下是王者中的王者,殿下所经历的苦难,都是王者的宿命,是成为王者的代价!”   周太傅是满腹经纶的文人,讲起话来停不住嘴,滔滔不绝,一路走,一路讲。   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第一滴雨砸在楚越的衣袖,顷刻间漫天的大雨降临。   山中小路一切声音消失,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雨。   忽然,前面的车队停住,轻微铮鸣声擦过雨滴,是前方的死士们拔剑出鞘的声音。   不远处站着一群黑压压的人影,淹没在黑暗里。   电光亮起的瞬间,楚越看清四面八方埋伏了数不清的黑衣人,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盯着队伍。   不同于之前遇到的杀手,这队杀手训练有素,大雨滂沱里无一人动,像鬼魅一样挡住前方的去路。   “谁若能拿到太子殿下的人头,陛下赏黄金三万两!”   一道沙哑的声音穿破暴雨,打碎寂静。   黑衣人四面八方袭来,刀剑在暴雨中寒光闪烁。   金戈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转瞬间血肉飞舞,凄厉惨叫不断。   统领被几名黑衣人围攻,长剑舞动如风,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一刀贯穿胸口,身负重伤。   楚越神情冷峻,他自小习武,并非文弱书生,抽刀便斩下一颗黑衣人的头颅。   随即他侧身仰倒在马背,躲过扑面而来的一刀,双脚夹住马腹向前疾驰几步,又抓住马缰回过身,杀了黑衣人措手不及。   周太傅一边挥舞剑护卫,一边呼喊统领,身边死士一个接一个倒下,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殿下,先生,快走!”   统领身受重伤,胸口血流奔涌,依旧拼死护卫楚越,他奋力挡住几名黑衣人的攻势,大声嘶吼。   楚越双眼一眯,狠踹一脚周太傅的马屁股,马载着周太傅冲了出去。   他紧跟挥刀杀出重围,几名死士为他们开路,拼死抵挡。   楚越回头一扫,身后战况惨烈,他熟悉的朋友在暴雨中浴血奋战,倒下尸体被雨水冲刷,满地的血混合着淤泥流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万两黄金对修仙者来说不值一提,但对凡人是极大的诱惑。   更多的黑衣人涌来,马蹄溅起的泥点子翻飞,哒哒的声音急促汹涌。   黑衣人就像猎狗,紧紧咬住他们不放。   二人在暴雨里疾驰,漆黑夜晚仿佛长到没有黎明。   不远处树枝露出破败的庙宇屋檐,屋檐下挂着红灯笼,看着像是有人点了一盏灯,在昏暗里格外醒目。   忽然,周太傅马腿一软,竟被一支飞箭射中,前蹄一跪,将他甩了出去。   楚越猛地勒住马缰,回身冲向周太傅,“先生!”   周太傅在泥地里滚几圈,爬起来捡起刀,扭头怒吼道:“殿下!快跑!”   就在这转瞬之间,黑衣人跟上来,周太傅被数名黑衣人围攻,腹部被一刀刺穿,鲜血飞溅。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扑向一名杀手,将对方死死按在地上。   “其三,心要狠辣,对自己、对他人,唯有心狠得起来,才是真正的王者!”   “殿下,活下去!”   周太傅声音在雨中回荡。   楚越目眦欲裂,呼吸越来越急促,强压住回头厮杀的冲动,马不停蹄向着挂灯笼的破庙奔袭。   雨水混合着血水沿着锋利下颌滴落,他眼中浓黑的愤怒翻涌,隐约的红线从面颊透出来,线条像蛇一样纤细弯曲,像蛇一般蜿蜒,在眉心交汇成神秘古老的符纹。   随着怒火愈发猛烈,符纹变得越来越清晰,散发诡异红光,似有生命一般闪动。   此刻他心里只有周太傅的死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样。   奇异的饥饿感从他的体内滋生,像几天几夜没吃过饭,到了破庙之外,他翻身跃下马,饥饿感越来越强,仿佛某种沉睡的力量在觉醒,急需吞噬什么来填补饥渴。   他头晕目眩走几步,身子一歪栽倒进污浊的泥潭里。   身上新伤旧伤剧痛无比,他神志清醒几分,脸上神秘的符纹迅速消失,从泥潭里爬起来,模样狼狈不堪,踉踉跄跄地走进破庙里。   庙里灯火通明,亮着一盏盏香烛,供奉神像的莲花台上没有神,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雪白的衫袍,纤尘不染,黑发间垂下一根孔雀羽,手里握着一柄铁扇子,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很白,晶莹剔透,像无暇美玉,脸上却戴着狰狞诡异的鬼面具,微微抬着下巴,颚下脖颈有块很浅的伤痕,浅红散在皮肤里,像是欢愉之间留下的吻痕。   楚越见到他第一眼,毫不迟疑转身奔向庙外。   李兰修坐在神台,轻轻哧笑问:“喂,要不要我救你?”   黑压压的黑衣人冲进了破庙庭院,似乎是忌惮这个大雨夜,出现在荒山野里戴着面具的怪人,没有进到庙里。   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楚越。   前有狼,后有虎,楚越别无选择,他闭上眼睛,平息内心的挣扎,然后睁开眼,语气平静却坚定:“代价是什么?”   出乎李兰修意料的聪明,他端量一遍这条落水狗,眼波流转像猫在戏弄猎物,“你,做我的奴隶。” 第4章   奴隶。   楚越紧紧握住刀柄,手背暴起的青筋分明,身为一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时有人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他?   领头的黑衣人手一挥,扔了个圆滚滚的红球到庙里。   楚越一低头,赫然对上周太傅死不瞑目的双眼。   周太傅正值壮年,全家因楚越被株连九族,这半年来劳心费力为他操劳,白发早生,头脸沾满污泥,乍一看,看不清本来面目。   为东岳鞠躬尽瘁,效力毕生的忠良,竟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楚越单膝跪下去,他为周太傅合上双眼,耳边周太傅说的话历历在耳——   “殿下,活下去。”   他回过身对上李兰修玩味的双眼,隐忍的屈辱一闪而逝,神情淡定地说:“好。”   李兰修抬起一只手,手腕向下,像召唤狗一样招了招,“来,到我身边。”   楚越袖子里拳头攥紧,缓步走过去。   暴雨越下越大,庙外的黑衣人等不及了,领头迈过门槛走进来,只见神台上的青年挥开扇子,明亮烛火照在扇骨。   清光乍现。   领头多年的杀手经验丰富,直觉眼前的人惹不起,大喊一声:“撤!”   当李兰修的扇骨比他更快,利刃的破空声像一支支立弦的箭,清光如天女散花一般飞舞。   重物落在大雨里的声音砰——砰——砰,节奏富有韵律响起。   方才站满人的庭院转瞬间空荡荡,只剩一地横七竖八的尸首,每个人的脖颈留下一道纤细的红线。   楚越瞳孔微震,愕然盯着满地的尸体。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深沉,随手擦去脸上雨水和血迹,“我欠你一次。”   见识到凡人和修仙者之间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依然能保持冷静,不卑不亢地把自己摆在平等的位置。   这种冷静和自信,李兰修很欣赏,有骨气,有血性。   不愧是天命之子。   他扫一遍楚越,下巴一抬道:“出去洗干净再回来。”   过了没多久,楚越在雨里洗的干干净净的回来了,衣衫收拾的整齐干练,削瘦冷峻的脸苍白,薄薄嘴唇浅淡,轮廓英挺俊秀,沦落到这一步,举手投足还保留着皇家风范。   李兰修从神座莲花台上迈下,悠然坐到神台上,“跪到我面前。”   楚越盯着他看几秒,撩起袍子,缓缓单膝跪地。   “低头。”李兰修抬起一只手,灵力在掌中运转,汇聚成一个透明的符篆。   楚越心生警惕,“这是何物?”   李兰修笑得意味深长,“奴印啊!”   这可不是一个好词。   楚越神色紧绷。   李兰修慢条斯理地解释:“奴印是奴隶的印记。有了这印记,奴隶无法伤害主人。如果你想杀我,你会比我更先死。如果我想要你死,只需一个念头。”   有奴印的奴隶,从头到脚都属于主人。   没有尊严,没有自我,要他死,他不能活,与主人豢养的畜生没什么不同。   李兰修完全可以不告诉楚越,先哄骗他种下奴印,但他偏偏要说,他享受这个折辱天命之子的过程。   楚越突然后悔刚才轻易地答应,感觉自己被骗了。   李兰修的手搭在他的侧颈,轻轻抚摸两下,慵懒的声音黏一丝蛊惑:“乖一点,别让我感觉到你想反悔。”   楚越抿着唇压抑耻辱和愤怒,李兰修的手很凉,像纤细匀薄的冰,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腕骨细腻玲珑,皮肤青绿的血脉淡淡的,很脆弱,有种握在手里就能拧断的感觉。   楚越真想给他拧断。   李兰修催动灵力植入楚越的脖颈,奴印只能由修为高的施法者施与修为低的被施者,如果被施者的修为高于施法者,那奴印会立即失效。   不然这种逆天的东西,种奴印就能掌控更强者的生死,修真界岂不是乱套了?   他的修为目前金丹初期,所以在楚越金丹之前,他们还能愉快地玩耍一段时间。   符篆融入到楚越的侧颈,变成一块小小的鲜红印章,写着李兰修的名字。   李兰修指腹摩挲着印章,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当天命之子的主人,这种感觉——真爽!   楚越低垂着眼强忍着耻辱,离得太近,李兰修身上的香泽气息无处不在,有种隐秘的闷热感。   “你叫什么名字?”   李兰修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明知故问。   楚越舌尖顶着下颚,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楚越。”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李兰修扫视一遍楚越,少年一身玄色劲装,脸色也阴沉乌云密布,“以后我会叫你小黑。”   楚越盯着他,平静地道:“我有名字。”   李兰修捏住他绷紧的两颊,低下头凑近他,狰狞面具几乎贴在他脸上,“什么?”   楚越直勾勾盯着他。   李兰修感受到指腹摁着两颊咬得越来越紧,像是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他能猜到楚越在想什么,天之骄子落魄到与人为奴,哪能受得了这种羞辱,唯有国仇家恨在心头,告诉自己包羞忍耻是男儿!   啊……真是太有意思了!   李兰修手指缓缓叩紧,楚越颊骨的疼痛和内心的屈辱交织,他漆黑双眸冷峻沉凝,不肯退让。   他越是这样表现,李兰修那种异样的兴奋感更盛,他轻笑,指腹在楚越脸上轻轻摩挲,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受楚越的呼吸变得急促。   “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   李兰修一字一顿着低语。   楚越强压下所有情绪,盯视他脖颈那处如同吻迹的疤痕,暗自度量需要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捏断他的脖子。   李兰修玩得很尽兴,走出门扇子一撂,剑尘寒铁扇变成巨大的飞渡法器,他跃上扇子,避雨决令他周身衣不沾水。   他坐在扇子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楚越脱下黑衣人外袍,裹住周太傅的头颅,冒着雨出门离开,直到天色大亮,他安葬完周太傅回来了。   李兰修朝他一勾手,“上来,跟我回宗。”   楚越腾身踏上扇子,盘膝坐在他身后,阖着眼睛打坐休憩。   寒铁扇飞回渭城,进入重玄宗巍峨耸立的山门,漫无边际的云海翻涌,云海之中的山崖里一座宝殿若隐若现。   几条瀑布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宛如瑶台玉带围绕着山崖,崖壁上汹涌澎湃的水花飞溅,太阳的光晕下,一派辉煌壮丽。   寒铁扇似箭掠过瀑布幕帘,漫天的水雾弥漫,这便是“洗尘”,洗去尘世间的恩恩怨怨,从此步入仙门,与凡尘俗世再无瓜葛。   过了洗尘雨,外门宝殿近在咫尺,李延壁曾经的朋友在外面当长老,以前紫台峰风光时常来喝酒。   外门长老是个大肥差。   每年五月重玄宗宗门大开,在山下渭城设立招录点,测过灵根,走过问心阶,便会来到外门学习修行基础知识。   半年后宗门举办拜师大典,过了考核的弟子能入内门,可在十二峰里选择一峰拜师学艺。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修行最重要的是灵根。   天灵根的弟子在招录点就被诸位峰主相中,要把好徒儿抢到手,免不了与外门长老打交道,一来二去,长老少不了好处。   李延壁性情刚直高洁,以剑术自傲,不屑这些腌臜事,外门白长老是个势利眼,疏远了与李延壁的关系。   多年前紫台峰一众优秀弟子死于魔宗交战,如今没有出色的苗子输入,人才青黄不接,逐渐落魄,宗门大比里年年垫底。   外门长老就更瞧不起李延壁了。   李兰修落下扇子,走上宝殿的阶梯,殿内房门大开,遍布一排排多宝阁,摆着琳琅满目的宝物,美貌的童子婢女穿梭其中。   楚越走在他身后目不斜视。   白长老躺在一个少女的怀里睡大觉,容貌清秀的童子正在给他捏腿,逍遥又快活。   李兰修走到案几前,笑道:“白长老,别来无恙啊!”   童子见到这一幕惊掉下巴,执事长老位高权重,谁敢这样跟长老说话?   白长老猛地睁开眼,见到他脸上傩戏面具脸色一僵,随即哈哈笑道:“贤侄啊!你怎么来了?”   这帮老狐狸一向会做表面功夫。   李兰修坐在他身前的椅子,“我给你带了个人来,以后他就是外门弟子了。”   白长老打量楚越,察觉这少年身上毫无修为,但一介凡人,进了仙门竟气定神闲,优雅自如,实在少见。   “这是你的……”白长老没听过李兰修有什么朋友,李兰修人品太烂,宗门内弟子避而远之。   李兰修没回答这个问题,淡道:“我引举他入宗门。”   楚越讶然地望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恢复平静,他不相信李兰修有这么好心。   引举入门是重玄宗不成文的规矩。   九州大陆大大小小修行门派多如牛毛。   重玄宗虽是四大道宗之一,比起天下第一宗的凌云剑派,背靠修仙世家富得流油的流云宗,只能与只收女弟子的玉女宗扳扳手腕。   人往高处走,若有上等灵根,天赋绝佳的修道者,第一选择必定是凌云剑派或者流云宗。   重玄宗岂能坐视他人吃肉自己喝汤?!   于是,心思活络的峰主们各显神通,派遣弟子在九州大陆四处游历,挑选灵根优秀年龄又小的弟子——这种最好骗,一骗一个准。   引举其入门,在外门学习之后,进入内门直接算作峰下弟子。   只是,这些弟子往往都是上等天灵根,最不济也是双灵根,白长老身在外门,见多了天才,练就一双慧眼,看人的眼睛便知道有没有慧根,能不能修行。   楚越虽然气度不凡,可实在不像是有慧根的样子。   白长老笑眯眯地说:“贤侄,我知道你在为门派试练与宗门大比着急,你们紫台峰除了处玄拿得出手,其他人实在……但你也不是这么个急法,回去跟你爹说说,让他给我低个头,我念在往日情谊,送他几个弟子。”   十二峰主除了李延壁,人人都给白长老送过礼,丹药功法、美人如玉、法宝利器。   他收礼办事,为峰主与心仪弟子牵线搭桥,每年拜师大典只是走个流程。   李延壁一毛不拔,不止不送礼,见了白长老横眉冷目,瞧不起眼。   长老也瞧不起李延壁,清高,持正,自以为干净,目中无人。   修仙不止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李延壁活了几百年还不懂这个道理,活该有个废物儿子,还被昔日死对头骑在头上撒尿!   李兰修懒得跟他废话,敛了笑意道:“我引举他入宗门,快点,给他点魂灯。”   白长老脸色不悦,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倒要看看即将到来的门派试练,紫台峰能丢多大的人!   他命弟子去拿魂灯,魂灯由特殊的火焰化成,融入一滴血便与弟子生命相连,人死灯灭。   一旦点了灯,便正式入了重玄宗,成为宗门的外门弟子。   李兰修转过身瞧着楚越,冷声道:“一个月内筑基圆满,否则——你没必要活着了。”   原来如此,楚越面无表情地“嗯”一声。   李兰修没有传音入密,这话白长老也能听见,不禁暗自发笑,重玄宗内门公认的天才,筑基圆满用了三年,一个月筑基圆满?!   可笑不自量! 第5章   李延壁握着毛笔,俯身在宣纸上作画。   花几摆着小罐颜料,红的朱砂,青的绿松,白的珍珠,全都由处玄亲手研磨,一样一样捧到师尊面前,供李延壁作画。   处玄双手端着洗墨缸,“小师弟已经消气了,那少年性命无忧。”   李延壁豪笔一挥,“苏长老养了个好女儿,当初这门婚事是他求着我,我才肯应,姓苏的小丫头哪配得上兰修?”   处玄若有所思道:“师弟貌美,苏师妹不及师弟一分。”   这话说得张狂至极,苏师颜可是七星楼认定的“修真界第一美人”。   李延壁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搁下毛笔,一弹指,画卷的墨色瞬间干涸,“若是他生的容貌平平,我到放心。”   “师弟生的貌美不好么?”   处玄拿起他画完的笔,像伺候的童子一般,在洗墨缸里仔细清洗。   李延壁转身看他,三百岁分神期境界,容颜不老,俊美端正,双目如炬摄人,“处玄,你觉得兰修资质品行如何?”   处玄抬起头,笑笑说:“小师弟天性善良,活泼好动,资质……师弟年纪轻轻已是金丹初期,天资聪颖啊!”   李延壁神色不动望着他。   师徒之间一百多年,李延壁哪里不知道他在扯淡?   天性善良,天资聪颖,这些词跟李兰修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处玄略一沉吟说:“小师弟性烈如火,娇纵任性,但本性不坏,资质普普通通,无功无过。”   李延壁眼神洞若观火,“你说实话,我不怪你。”   处玄沉默一阵后说:“小师弟刁蛮、顽劣、市井混人一个,依靠师尊赏赐的丹药滋补才能到金丹期,至于灵根,师弟若不是师尊的儿子,恐怕进不了内门。”   “倒也不必这么直白。”李延壁表情难看,心里门清儿子是个废物是一回事,被徒弟当面说出是另一回事。   总归是自己的儿子,再废物也是心头肉。   他长呼吸一口气,“兰修若只是资质平平,也就罢了,可他是我儿子,却懈怠修行,为那苏家的丫头神魂颠倒,可见他——”   “没志气!”   这一点处玄早就发现了,重玄宗无人不知,李兰修是个毫无志气的蠢人。   身为李延壁的独子,可以资质平平,可以品行不端,但他不可以没志气。   普通凡人没有志气,庸庸碌碌一生无忧。   可大道无情,不进则退,修道者没有不畏生死求道的志气,在这条路上迟早沦为他人的踏脚石。   李延壁落座扶着额头,“我护不了他一生一世,若我殒命——”   “师尊。”处玄皱眉打断他,坚定地说:“师尊定能渡劫升仙。”   李延壁付之一笑,无奈道:“若是他容貌平平,还能这世间做个逍遥散修,可他长成这样,还没自保能力,岂不是任人欺凌。”   处玄嘴唇动了动,师尊说的委婉,道修有双修之术,魔修有炉鼎之道,那些不知廉耻荒淫的妖魔各有秘术,谁不想与个美人一起共登极乐?   “这便是我让他戴着面具的理由,以免居心不良的人惦记着他。”李延壁说罢闭目沉思。   处玄神色一变,眼神发虚,他呈出今日收到的玉简,“齐长老派人送来今年师门试炼的函件,每个峰十名弟子,由林真传统领前往沧溟界。”   李延壁没什么兴致,“此事你安排。”   百年前与魔宗一场血战,紫台峰优秀弟子全都折了,人才青黄不接,李延壁不屑与南院长老这种小人交易,于是紫台峰一代不如一代,时至今日能拿得出手的弟子唯有处玄。   所以,紫台峰选谁参加试炼都一样,处玄独身一人挑不起大梁,最终还是十二峰垫底。   不过是再丢一次老脸,再被昔日踩在脚下的同僚耻笑,李延壁已经麻木了。   处玄正要离去,道童进来恭敬道:“峰主,仙长,兰修公子来了。”   李延壁愁云密布的脸喜笑颜开,“去拿件狐裘给他,别冻着吾儿。”   李延壁的洞府在紫台峰的最深处,依着一处千年寒泉,洞府百丈之内走近寒气逼人,刺骨冰凉。   李兰修怕冷,除了来求李延壁纵容他使唤处玄,从不会靠近。   处玄坐下来等着瞧李兰修哭哭啼啼求师尊的模样。   李兰修肩膀披着狐裘大氅,走进门嘴唇微动,爹一时没法喊出口。   李延壁一把搂过来,“谁又欺负吾儿了?快跟爹说,爹给你做主。”   李兰修窝在温暖的怀抱,心里一热。   原书剧情里,李家父子以及背后的家族势力,都是楚越升级之路的“新手礼包”。   按照原身的故事,今日一早,楚越还在紫台峰挨鞭子,千机峰薛峰主领着一群弟子找上门,其中有原身爱慕痴恋的苏师颜。   苏师颜状告原身仗势欺人,修行之人竟欺凌凡人,实在令人不齿。   薛峰主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当众斥责李延壁教子无方,纵容李兰修为非作歹。   李延壁为保护原身不受宗规责罚,只能向死对头低头,释放楚越,然后便是喜闻乐见的打脸情节。   楚越离开重玄宗,与周太傅一行人回合,薛峰主担心李兰修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暗中跟在身后保护。   目睹楚越遭遇伏击的杀手,千钧一发之际,薛峰主再次出手相助,这两次相助让薛峰主与楚越一见如故,他引举楚越入外门修行。   原身当众落了面子,气恨难消,听到楚越成了外门弟子,这口气怎么能咽的下去?!   他闯到外门,大庭广众下,提出要与楚越立下半年之约,将在半年后的门派大比,打得楚越跪地求饶。   他的修为金丹初期,楚越还是凡人之身,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可是楚越天赋异禀,举世无双的修行的天才,半年后的门派大比,原身在楚越手下屡屡吃亏,狗急跳墙之时恶向胆边生,使出阴招痛下杀手——   被薛峰主一掌打飞。   跳出来主持正义的薛峰主,踩着他释放暗器的手,“小小年纪如此阴毒,今日我替天行道废你一只手!”   李延壁哪能见心头肉受伤,低三下四再次向死对头求情,好说歹说保住原身的一只手。   但坑爹还没结束。   周围众弟子对李家父子厌恶鄙夷,看李兰修就像看垃圾一样。   苏师颜扑过去抱住楚越,哭的我见犹怜,楚楚可怜。   这一幕日日夜夜在原身脑海里循环播放,休养了一阵子,越想越气,使出昏招用春药迷到苏师颜,要把生米煮成熟饭。   然后,楚越从天而降,英雄救美,当场活生生挑断手脚筋,废了他的修为。   再当着他的面,用肉身为苏师颜化解春药,翻云覆雨,好不快活。   原身身心崩溃,自此成了废人,李延壁爱子如命,哪能受得了这种欺辱?不顾劝阻,独自一人执剑去杀楚越。   那时楚越已是宗主真传弟子,重玄宗里万众瞩目的天命之子,整个宗门的希望,李延壁要杀楚越,就是在背叛宗门。   恶虎斗不过群狼,纵使李延壁剑若长虹,也敌不过重玄宗的护宗大阵,终究狼狈落败。   李延壁于重玄宗有汗马功劳,于情于理不能杀他,只能将他压在暗无天日的镇仙塔里。   李家一脉的修行者不止李延壁,家族传统与荣俱荣,与损俱损。   为给李家父子复仇,前赴后继葫芦娃救爷爷给楚越刷经验。   因为楚越一个人,李家一脉上百的修行者全都死绝了,从此在这片大陆永久地陨落。   李延壁得知消息,万念俱灰,自戕于镇仙塔。   李兰修脑海里关于李延壁的记忆很温暖,原身母亲走得早,李延壁又当爹又当妈照顾他长大。   教他读书写字,执剑的手为他编发髻,给他讲天南海北的英雄故事……   原身被娇惯的从小张扬跋扈,揪着处玄的头发逼着师兄给自己当马骑,把处玄娘亲留给他的遗物撕着玩,逼着处玄学狗叫,叫的不好打巴掌。   不管他闯多大的祸,眼泪一掉,在外被称为“铁中铮铮”的李延壁心软得一塌糊涂,二话不说原谅他。   李兰修前世从来没体会过父母亲情,如今缩在李延壁怀里,感受到渴望已久的亲情。   “爹。”   “怎么了?”   李延壁好笑地问:“爹怎么听着你这么委屈,是不是还没消气?”   “处玄,去把那小子抓——”   李兰修摇摇头,“我听说齐长老送来了今年试练的函件,爹要选谁参加试练?”   李延壁看向处玄,“我正在与处玄商讨,兰修想推荐谁?”   处玄瞧着李兰修眼神讥诮,沧溟界危机四伏,以目前紫台峰众弟子修为,进沧溟界等于送死。   他好奇谁得罪了李兰修,想出如此歹毒的方法要致人于死地。   “我自己。”   李兰修要进沧溟界试炼。   沧溟界是原著第一个副本,楚越在里疯狂升级,实力大大提升,顺便与玉女宗的圣女来了段露水情缘。   捞到数不清的天材地宝,拔得本次试练魁首,风光无限,成为年轻弟子里的翘楚。   恰好试炼归来撞上拜师大典,万人围观,楚越拜入千机峰,薛真人春风得意。   千机峰从此如虎生翼,借力迎风起,跃为宗门第一峰。   而紫台峰的弟子死伤惨重,之后门派大比,竟落得无人可用,成为宗门笑柄。   李延壁和处玄同时一愣,李兰修,要推荐自己参加门派试练?   平日从不干正事,只喜欢吃喝玩乐的李兰修,竟要参加门派试练?!   惊喜来得太突然,李延壁上下打量他一遍,告诫道:“兰修,门派试练不是你能玩闹的。”   “是啊,师弟。”   处玄敛了笑意,一半吓唬,一半哄骗着说:“沧溟界妖魔横行,白骨盈丘,遍布毒瘴之气,一沾到就能腐蚀师弟这张脸,到时你真变成丑八怪可不好玩。”   李兰修冷睨他一眼,心说去你妈的,看向李延壁道:“我知道门派试炼去的都是龙潭虎穴之地,绝无半点玩闹的意思。”   李延壁喜忧参半,喜他终于像自己儿子,求大道不畏生死,忧他修为平庸,在苍冥界不能自保。   “爹,我是你儿子,老子英雄儿好汉,你是铁中铮铮,我可不能做破铜烂铁。”   李兰修讲起这些话语调一扫阴柔慵懒,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他很擅长说服各类人。   李延壁心潮热涌,眼里泛起点点星光,“说得好!爹同意了!”   李兰修顿一下,乘胜追击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爹替我退了与苏师颜的婚事。”   李延壁等这句话等了很久,李兰修太喜欢苏师颜了,像头摇尾乞怜的狗跟在苏师颜身后,他早看不惯,但不能劝,越劝李兰修越铁了心。   没想到今日终于顿悟了。   双喜临门啊! 第6章   不过片刻功夫,李延壁看李兰修的眼神不一样了,他一直觉得这孩子没志气,现在发现是他小看了李兰修。   平常男儿视为奇耻大辱的事情,李兰修一点都不生气,说得风轻云淡,仿佛不值一提,足以见内心的强大。   他欣慰地叹口气,感慨道:“好,你说的爹都同意。”   李兰修抱住他的胳膊,“谢谢爹。”   “但你也要答应爹一件事。”李延壁正色,严肃庄重说道:“你要在沧溟界保护好自己,全须全尾地回来!”   李兰修重重点头,“我答应。”   李延壁笑了,双手为他扣紧狐裘毛绒绒的衣领,“爹这儿太冷,你回去吧。”   李兰修笑着再点头,“好。”   处玄没看上期望中的好戏,眼前这出戏也看不明白。   几日不见,他竟看不懂小师弟究竟想做什么。   沧溟界,可真的会死人的,他那贪生怕死的小师弟不会拿自己的命逞威风。   李延壁看向处玄笑道:“处玄,为师交代你几句。”   处玄看得出来,李延壁心情好得不能再好,自从师娘陨落后,师尊再也没像今日这样的好心情,仿佛守得云开见月明。   贵为一峰之主,李延壁有不少旁人艳羡的法宝,能帮助李兰修在沧溟界里保命,方才不想打击他的志气,没有交给处玄。   处玄收了李延壁交托给他的法宝,走出洞府,洞口一大片桃花林,灼灼明艳。   李兰修坐在一块巨大青石上,手里捏着一把桃花折弄。   处玄直勾勾盯着他看,从狰狞的面具滑到他颈下浅红的伤痕,这个伤痕实在是妙,唯有他抬着下巴高高在上看人时,才会露出来。   有一种冷冽的,微妙的诱惑。   李兰修随手撂了桃花,跃下青石,“欠我的灵石呢?”   “我还以为师弟在此等我。”处玄笑起来,慢悠悠说:“原来是等着要账。”   李兰修歪过头,“不都一样么?”   处玄回头望一眼李延壁洞府,双手快速结印,建立一个很小的隔音结界,确保不会被师尊听到二人谈话。   他看向李兰修,“不一样,师弟在此等我,我很开心。”   “师弟为了要账,我不开心。”   李兰修哪管他高不高兴,斜睨他扫一遍,“师兄不会想赖账吧?”   处玄解下腰间的乾坤袋,取出两颗中极灵石,“我能否问师弟一个问题?”   “什么?”   处玄问:“师弟为什么要进沧溟界?”   李兰修笑笑,眯眼道:“师兄看不透我么?”   处玄神色一滞,“我为师尊高兴。”   李兰修现在不能跟他撕破脸,逼急了在沧溟界背后捅刀子可防不住。   他勾了勾洁白如玉的手指,“靠过来。”   处玄不由自主凑近,只见他抬起面具一角,露出柔软舒盈的嘴唇,嘴角弧度翘起来,像带着撩拨香味的利刃,轻柔地启唇——   “好一个狗奴才。”   处玄的心脏猛地一紧,愤怒和羞辱再度涌上,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快感。   处玄是李延壁从个小山沟里捡回来的,家里穷得叮当响,大哥怕他分二亩地的遗产,村里祭河神时主动把处玄献出来。   原本贱命一条,必死无疑。   李延壁从天而降,一剑斩杀河神,见处玄相貌周正,聪颖过人,领回紫台峰收为弟子。   贱命一条从此鲤跃龙门。   “处玄”的名字李延壁起的,原名叫狗奴儿。   李延壁对原身讲起处玄这段经历,本是希望原身同情处玄,别再欺辱师兄。   原身只记住“狗奴儿”这个名字,时常唤“狗奴才”折辱处玄。   每次一喊这三个字,处玄面露凶色,装不住好师兄了。   处玄倏然转过脸,四目相接正对李兰修。   李兰修伸手拿过他掌中灵石,装到自己的乾坤袋里,“有师兄这条忠心耿耿的狗奴才,我也为我爹高兴。”   “师弟叫得真好听,能不能再叫一遍?”处玄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兴奋。   李兰修纯直男,不明白他心里弯弯绕绕,轻哧笑了,“师兄真够贱的。”   处玄舔舔嘴唇,压低声音道:“我想当师弟狗奴才。”   李兰修挑起眉头,毫不客气,“你也配?”   一条居心叵测,随时谋划反咬主人的狗,要这种狗干什么?   处玄脸色一寒,拉开距离瞧着他,“好吧,师弟说得有理。”   他那美姿容的师弟,讲完如此伤人的话,手一扬唤出飞扇,飘然若仙离去。   处玄回到洞府,取出门派试练的函件,写下李兰修三个字,函件霎时一亮,墨色字化成金色录入其中。   他从胸口抽出一条绣帕,握在手里把玩,温滑丝质的织锦绣着仙鹤祥云,洁白里沾着褐色血污。   妙素的绣帕有股女子的脂粉香泽。   处玄细细地辨别气味,从中感受到一丝清寒的莞香沉。   他举起来抵在鼻尖,闭着眼陶醉地嗅一口。   小师弟,你为什么恶毒又愚蠢。   却偏偏长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与此同时,南院外门。   外门弟子的居所简约朴素,一间屋子里四张床铺,摆着木桌木椅与简单的生活用品。   初入门的楚越拿到一身灰色道袍,与他同住的三人,比他入门早一年,都已是筑基初期,对宗门内的事情如数家珍。   其中瘦小的少年叫孤云子,比楚越年长一岁,好不容易在宗门遇到同龄人,孤云子待他很热络。   楚越宽袍解带,换上外门弟子的道袍。   孤云子坐在旁边,掰着手指头给他介绍宗门内各峰的人物,“盈尺峰的综合实力最强,连师兄已经元婴小成,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   “然后是千机峰,江师兄是天灵根,不过二十岁已是元婴初境,宗门内无出其右,而且江师兄还是江家的人,这江家就是四海商会的江家,修真界第一巨商,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另一位圆头圆脑的师兄“啧啧”几声,满脸艳羡,“江师兄是我的偶像,只有像江师兄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颜仙子。”   提到颜仙子的名字,孤云子脸红红的,“颜仙子是执法堂长老的女儿,七星楼认定的第一美人,据说她美若天仙。”   圆头师兄重叹口气,“只可惜颜仙子……”   楚越手臂穿过道袍的衣袖,正要系上腰带,孤云子突然一声惊叫:“啊!你脖子上是什么?”   其他人看过来,只见楚越的颈侧一道方正的红色印章,似乎写着什么字,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越迅速拉起衣领,掩住脖颈的印记。   楚越重重压着印记,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   几人都没见过奴印,也没听过,他们这种修为,种奴印给他们是浪费灵力,都没有多想,继续聊起方才的话题。   楚越从玄袍上撕下一缕布,绕在脖颈缠两圈,遮住李兰修留给他的耻辱印记。   孤云子神色兴奋,站起来说:“我最崇拜紫台峰的李峰主,七星楼有座试练塔,一共九层,李峰主闯到了第五层,他是当之无愧的剑侠!”   “李峰主有位公子,正是颜仙子的未婚夫。”   圆头师兄神色愤然,不屑地说:“呵呵!我方才说颜仙子可惜,就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孤云子面红耳赤地争辩道:“李公子年纪轻轻金丹初期,虽然不及颜仙子,但也不至于是牛粪啊?!”   “我可没说他修为低,你没听说过啊?他整日戴着一副鬼面具,阴气森森的,据说他长得比面具还丑呢!”圆头师兄冷笑着说。   另位师兄也跟着附和道:“第一美人配个丑八怪,岂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我可听说了,李公子听见别人议论他的长相,就要把那人往死里打,那么心虚,定是长得怪模怪样。”   孤云子崇拜李延壁,爱屋及乌,也听不得人说李兰修不好,他气呼呼地说:“李峰主俊美无双,他的儿子怎么会是个丑八怪?”   “他若不是丑八怪,为何整日戴着面具?”   “是啊,孤云子,你说说,他若不是面目丑陋,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孤云子嘴巴笨,期期艾艾说不出话,看向置身事外的楚越,“师弟,你说,李公子是美还是丑?”   楚越端着一本吐纳之术的书翻阅,头也不抬地说:“他是美是丑,我都没兴趣。”   孤云子气得无话可说。   晌午的日头西沉,外门弟子除了自身修行之外,还要做些外门的杂事,砍伐树木,打扫各个殿堂。   四人分到打扫最大的演武广场,广场足百丈长,铺着青石板地,宽敞恢宏,这么大的广场,四个人是扫不过来的,执事给演武广场拨了两组人。   楚越一边扫地,一边调整气息,练习吐纳之术。   另一组为首的男子没穿道袍,穿得一身锦衣,长得相貌平平,气质很张扬。   他们四人来得很晚,到了后便坐在演武场的椅子上,掏出茶杯茶盏来喝茶。   圆头师兄满面含笑走到几人身前,点头哈腰地问:“周少,你们来了啊。”   周少理都不理他,握着个小茶壶往嘴里倒茶。   圆头师兄直起身子左右张望,笑着说:“周少,演武场太大了,我们打扫完要明日了,要不劳烦你的二位朋友帮帮我们?”   周少身后的跟班,挥起手一个巴掌抡在脸上,打得圆头师兄转几个圈,一屁股跌坐在地。   楚越打量着几个人。   孤云子凑到他身边,小声地解释状况:“周少从来不干活,他的任务都是别人帮做,我们都帮他们做了好多次了,谁跟他分在一起就自认倒霉吧!”   那边周少将茶泼在圆头师兄身上,不屑一顾地说:“什么东西?让你给我干活,是我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们这帮下贱玩意,别人想给我们周少干活,都轮不到他们,这么好的事摊你们身上,还推三阻止!”   两个跟班对圆头师兄一顿拳打脚踢,圆头师兄抱着头,嘴里连连求饶,连手都不敢还。   孤云子神色不忍,抓住楚越的袖子挪开目光,“你别冲动,周少背后有靠山。”   楚越盯着跪地求饶的师兄,微蹙眉道“欺人太甚。”   “谁让我们都没有靠山呢?”孤云子重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你以后离周少远点,你刚入门,惹不起他的,他舅舅是紫台峰的内务执事。” 第7章   内务执事的职位很小,不过就是伺候弟子修行的一个奴才。   但因为是内门的奴才,与之沾亲带故的周少,都能爬到这些没有靠山,杂草都不如的外门弟子头上作威作福。   周少一行人欺负完圆头师兄,拍拍屁股走人了,把偌大的演武广场留给几人打扫。   待他们走远,孤云子上前扶起头破血流的圆头师兄,拿出手帕给师兄擦脸上的血。   师兄疼得龇牙咧嘴,骂骂咧咧地道:“不就是有个舅舅当执事吗!他也就欺负我们这种背后没靠山的,有什么了不起!”   “你少说几句。”孤云子警惕地四处张望。   师兄一骨碌爬起来,抹抹脸怨恨地说:“都怪我舅舅不争气,我要是有那么个舅舅,我看谁敢欺负我!”   孤云子叹了口气,“我也希望能在内门有个靠山,这样我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楚越,你想不想有个靠山?”他转向还在扫地的楚越寻求认同。   楚越停下动作,拾起师兄的扫帚递给他,淡淡地说道:“我们要在天亮之前打扫完演武广场,否则会错过明日早课。”   师兄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继续打扫。   谁都没去探究方楚越没回答的问题,身在外门命如野草,谁不想有个内门的当靠山?   有个内门的“大人物”当靠山,他们恨不得贴在脸上,昭告天下,怎么会想到,世上会有人会把这视为一种耻辱,遮遮掩掩不肯示人。   李兰修的宅子后堂有一眼灵泉,泉水自灵脉流出,裹挟少许地母灵液,水中的灵气充沛,在其中沐浴能补充精元,扩充气海丹田。   这是李延壁专程为原身弄来的,原身这具身子根基太差,五灵根的属性在宗门随处可见,庸碌之才。   原身气海丹田里的灵力稀薄,吃再多进补的丹药,就像用桶底有漏洞的水桶打水,灵力纳入身体的速度,比不上灵力流失的速度,到头来只剩桶底一点灵力留在气海丹田。   原身每夜都会在灵泉池里沐浴,李兰修照理如此,他挥退伺候的婢女,摘了面具搁在边几,后背慵懒倚着池边,阖着眼沉思。   退婚这件事,事不宜迟,一来他不喜欢苏师颜,二来,他不是天命之子,没命享受这齐人之福。   在原书里,苏师颜是楚越庞大后宫里很独特的存在,不止因为她的美色,还有她和另一位美人是“姐妹花”。   她的姐妹也是重玄宗的人,但不是普通弟子,这段隐秘的关系不为外人所知。   若不是李兰修知道原书的剧情,怎么也想不到,苏师颜的好姐妹竟然是白真传!   白瀛,宗主唯独的真传弟子,宗门内身份地位仅次于宗主。   大家只知道白真传修为高深,三百岁已是化神圆满期,可谓天资卓越,但从未有人见过他,连他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苏师颜在多年误打误撞跌进白瀛的洞府,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   白真传竟是一条白龙!   此事说来话长,大概就是宗主艺高人胆大,捡了条龙做徒弟,瞒天过海将他带回宗门里封为真传。   龙虽是神兽之一,但归根结底依旧是妖,在这个人妖殊途的世界里,将一个妖物藏在宗门内,是天大的丑闻,一旦曝光能让重玄宗名声败坏,宗主受千夫所指。   苏师颜没有声张,她成为白瀛唯一的朋友,两人之间无话不谈,亲如姐妹。   因此,她与楚越情投意合之时,白瀛不放心将好姐妹交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它化身成女子前去试探楚越是否真的值得托付。   一试探,二试探,白瀛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与苏师颜在楚越的后宫里做了对姐妹花。   比起孤傲清冷的苏师颜,李兰修看书时对白瀛更有好感。   白瀛是男人完美幻想的化身,龙族的美貌不必多说,它天性清纯率真,又不失邪恶的妖性,心胸特别宽广,能容纳楚越一切的女人,从不吃味,后宫里争风吃醋,它会做和事佬从中调解,可谓是贤内助。   但若只是贤内助,还称不上完美的化身,更重要一点——白瀛的真实身份是妖王。   万妖之王,妖界之主,这世上所有的妖物都要臣服在白瀛面前。   这就是李兰修提出退婚的理由,这世上除了楚越,有命享受这种齐人之福,其他任何男人,但凡有染指苏师颜的想法,都会被妖王给弄死。   李兰修随手抽开发带,漆黑如墨的发散进汤池里荡漾,他端起花几上的酒,仰头抿一口。   就在此时,房间里一阵冷风吹过,吹熄了所有灯火,四周陷入昏昏暗暗,只有汤池里的灵泉水散发着淡淡荧光。   李兰修心中一凛,迅速走出灵泉池,捞起外袍裹住身体,随手戴上面具。   一片漆黑中,窒息的静寂蔓延。   房梁上方传来微弱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在缓慢爬行。   影子在昏暗的角落里游动,仿佛有无数双冷冷的眼睛在盯着他。   阴冷的气息愈发浓重,仿佛有无形的手掌在轻轻触碰着他的皮肤,寒意阵阵。   李兰修眯起双眼,感受到一股恶意的气息正逐渐靠近。   门廊外的灯光熄灭,从窗户看出去外面黑漆漆的,他打开房门,原来的房间与婢女不知去向,他身处在一片弥漫浓雾的森林里,四周布满粘稠的黑,隐约可见扭曲的树影和飘荡的鬼火。   身后的汤池已经消失,浓浓的雾气里传来刺耳的笑声,像尖锐钩子伸进耳朵里拉拽着耳神经。   他一边走一边系上腰带,满地白森森的枯骨,赤着脚踩上去嘎吱嘎吱响,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好强大的幻境。   每一处逼真至极,如果不是他心无旁骛,清楚记得方才所发生的一切,真会以为自己遇到鬼了。   能构筑出这样逼真的幻境,又敢在李延壁眼皮子底下动手,重玄宗没有第二个人。   这个婚还是退晚了。   他定了定神,四周景象愈发诡异,树影扭曲如同怪物,飘荡的鬼火聚拢在一起,变成一双巨大血红眼睛,停在他的头顶,冷冷俯视着他。   李兰修小腿一凉,白骨鬼手从地里伸出手,攥住他两只脚腕,将他禁锢在原地。   他方才在沐浴,出来得很匆忙,全身上下只裹了件单薄外袍,半湿半干黏着修长匀称的身躯。   紧窄的腰身显得格外清晰,衣衫勾勒出两道纤韧的弧线,像被拉紧的弓弦,充满韧劲的美感。   湿漉漉的黑发随意披散在双肩,托着清瘦的脸庞,面具没有覆盖的皮肤白皙细腻,如同上好的白玉。   因为看不见脸,有种神秘的诱人。   那双血红的眼睛在黑暗闪烁,宛如死神的凝视,缓缓上下打量他一遍,“你就是李兰修?”   它似乎是很疑惑,嗓音低沉轻柔,雌雄莫辨,含着诡异的魅力。   在它开口的瞬间,刺骨的寒意从李兰修头顶灌下,仿佛掉到数九寒天的冰窖里,四肢百骸冻得发麻。   这具身体顶不住铺天盖地的妖气,他膝盖一软,伏跪在白骨堆里,低低喘着气。   血眼没料到他那么“脆弱”,金丹期的修士竟会被妖气压成这样,禁锢他双脚的鬼手松开,沿着他的小腿向上摸索,要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起来。   鬼手抚过他的膝盖带起衣摆,露出的小腿细腻干净,隐约可见青色的脉络,因为半跪着的姿势膝盖透出玫瑰红。   他被冰凉刺骨的鬼手碰过的皮肤,轻微地颤栗着,恐怖的气氛突然多了令人想入非非的成分。   鬼手突然停顿,从他身上快速地挪开。   沉寂半晌后,血眼声音再次响起,淡然地说:“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我要你释放楚越,向苏师颜提出退婚。” 第8章   李兰修抬头直视血红巨大的双眼,一种无法逃脱的压迫感灌溉全身,他说不出话来。   血红的巨眼逐渐伏低,冰冷柔软的触须在李兰修身体周围浮动,森寒的妖气扑在他脸上。   浓雾里伸出一只鬼手,掐住他的脖子,血眼往前凑了凑,唇边的鳞片坚硬光滑,抵在李兰修的身上,“你觉得我不敢杀了你?”   李兰修想咳却咳不出来,面具下两颗剔透的眼眸湿湿地黑。   血眼盯视着他的眼睛,离得太近,李兰修身上沐浴后潮湿的香味,很好闻,长长的触须无意识在他身上滑动。   李兰修只觉得很痒,双手掰着脖子上的鬼手,试图夺回呼吸的权力。   触须从他的湿发滑到脚踝,血眼的主人将他从头到脚闻一遍,血眼漆黑竖瞳猛然收缩,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照我说的办,否则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落下,血红的眼睛和鬼手同时消失,四周的幻境破灭,李兰修站在汤池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摸了摸脖颈,深呼吸一口气,被大妖魔凝视的恐惧感从身上逐渐褪去。   “白瀛……”   他轻声默念,幸好已经退婚了,这种大妖魔离他越远越好,即便这个女人美若天仙,他也无福消受。   这种齐人之福的美事,留给楚越去享受吧。   重玄宗一处秘境,夜幕低垂,白龙宛如坠落的银河从天空降下,全身的鳞片在黑夜里闪烁着冷冽的光。   如同天外光辉,照亮漆黑的夜色。   龙族的美貌在它身上一览无余,雪白鬓毛如同银丝随风拂动,柔软轻盈,两颗庄严的龙角高高耸立。   它落在白衣少女的面前,喧哗的森林瞬间噤若寒蝉,连虫子都不敢鸣叫。   苏师颜蹙眉问道:“白真传,你去找了李兰修?”   白瀛不喜欢宗门的纷争,很少离开洞府,除非为了必要之事。   “你不是想退婚么?”白龙盘踞起身体,爪子仔细梳理着鬓毛,“我设了个幻境给他。”   苏师颜叹口气,“他同意了么?”   白瀛眯眯眼睛,瞳孔里有丝奇异的光彩,“他胆子很大。”   苏师颜讶然不解,她认识的李兰修胆子很小,白瀛构筑的幻境能把李兰修吓得魂飞魄散。   白瀛的龙爪捋了捋触须,冷冷说道:“他铁了心要娶你。”   苏师颜点点头,神情也很无奈,“他仗势欺人习惯了,恐怕还要折磨楚越。”   白瀛血色双眸缓缓眨动,懒懒吐着字说:“他真是令人——厌恶。”   “厌恶”咬得很轻,似乎有点意味不明的味道。   苏师颜欲言又止,还是为李兰修说道:“我与他青梅竹马,他幼时本性不坏,只因烧伤的脸,便戴上一副鬼面具,此后性子越来越恶劣。”   “嗯?”白瀛很疑惑。   苏师颜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你若再见到他,千万不能提他的脸。”   白瀛眼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它凑近苏师颜,每次近距离面对一双血色的眼睛,苏师颜都觉得本能的恐惧,勉强微笑一下。   白瀛突然话锋一转,“楚越若是知道,你为他退婚,岂不是为你神魂颠倒?”   苏师颜神情局促,雪白的脸面红耳赤,“我跟他只是一面之交,退婚与他无关,我希望李兰修放过他,只是不想无辜的人受我牵连。”   “哦?当真?”白瀛审视地垂下眼看她。   苏师颜深吸一口气,很认真地说:“我心中只有大道,儿女情长只会耽误我的修行。”   她一顿,忽然问道:“白真传,你呢?喜欢男子还是女子?”   龙族是天生地养,不分雌雄。   白瀛一直以龙的形象示人,从未化成人身,所以她才会问这个问题。   *   楚越入门十日之后,迎来第一次外门弟子考核。   考核设在大殿前的广场,一大早搬出来一块巨型的黑石,石头表面光滑如绸缎,里面微微发着光,似乎有河水在其中流淌。   弟子一一上前摸石头,催动灵气灌入黑石之中,黑石能够感应弟子气海丹田里的灵气含量,从而判断出弟子的修行进度。   此次考核来了一位仙师坐在殿上,还有外门长老,仙师很朴素,长老锦衣华服,身后跟着成群结队的童子,派头十足。   楚越一出现在广场上,人群里发出小小的骚动,几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向他,轻微的娇笑声隐隐约约。   孤云子和圆师兄跟他一道来的,都是青春年少的男人,他俩走在楚越身边,压根没姑娘看他们一眼。   孤云子“啧啧”感叹几声,羡慕地盯着楚越的脸,“楚师弟,自从你来了外门,我才发现外门有那么多女修。”   老天爷很不公平,同样宽袍大袖的道袍,穿在他们身上泯然众人,但到楚越身上,越显得俊挺干净,气质拔尘。   他脖颈缠着几圈黑色的绷带,还有点冷淡禁欲的味道。   楚越目不转睛盯着黑石,飞来的媚眼视而不见,很是不解风情。   这一幕落到周少眼里,他更加不爽了,周少的修为在外门算第一流,还有个在内门的舅舅,大把的男弟子巴结他,但从未有女修搭理过他。   女修见了他都绕道走,仿佛是遇到了瘟神,避之不及。   周少咬紧牙气得满脸通红,揪过随从问:“我让你查他的背景,你查了吗?”   “查了,这小子似乎是引荐进来的,不知道是哪座峰的……”随从很谨慎。   周少握紧的拳头又松开,神情不忿,但又没招,他们只捏软柿子。   广场上的人散了一大半,终于轮到楚越上前测试,这十天来他潜行修炼,日日夜夜打坐修行,能感受到充盈的灵气在气海丹田翻涌。   童子在背后低声提醒,外门长老掀开眼皮瞧一眼,脸上露出一种微妙的笑容。   楚越向台上的仙师一拱手,他抬起手,掌心抵住今日被无数人摸过的黑石。   他深吸一口气,灵力灌入黑石,石头里霎时间翻起惊涛骇浪,浪涛涌得越来越高,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停在一条线咫尺的位置。   长老的笑意凝结在脸上,猛地弹坐起来,神情仿佛见了鬼。   仙师还很平静,随口说道:“炼气九段,差一点就可筑基了,以前未曾见过你,你修行了多久?”   “十……十天!”长老颤抖的声音说道,他冲上前握住楚越的手,仔细地检查他的手心,没看到任何作弊的迹象。   众人哗然。   宗门内天赋最强的江九思,及其罕见的天灵根,还是江家的少爷,上品的丹药取之不尽,从炼气到筑基圆满用了三年。   而楚越仅有十天就能达到炼气九段,这代表什么?   这意味着楚越从炼气到筑基圆满,用时很可能不到一个月。   这种修行的速度太恐怖了,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台下弟子议论纷纷,周少眼睛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若楚越只是被女修青睐,他还能忍得住嫉妒,但楚越这种天赋异禀,他实在是嫉妒啊!   仙师脸上掩藏不住的震惊,喃喃地说:“不可能……”   长老目光怔怔地盯着楚越,怎么都想不明白,十天前身上毫无修炼气息的少年,今日能达到炼气九段!   除非是——楚越以前修行过,只是当时他没有看出来。   他慧眼如炬,没道理看不出修行的痕迹,必然是李兰修从中作梗,设下一个圈套给他,里应外合让他吃瘪。   好一个李兰修,好歹毒的计策!   长老如释重负,冷笑着放开楚越的手,他的眼睛会出错,但黑石不会出错,若是下次检测,楚越还是炼气九段,这出戏李兰修要怎么唱下去?   至于另一个可能,他丝毫不考虑,若是世上真有人能十日修到炼气九段,简直是惊世骇俗的天才,前途不可限量,将是宗门未来的荣耀。   李兰修会遇到这种人?   白长老不相信李兰修有这个能耐。   楚越微微抿着薄唇,他相信自己非等闲之辈,却没料到引起那么大的震惊。   李兰修要他一个月筑基,否则要他的命,现在看来他用不了一个月。   未能借此要他的命,李兰修会很懊恼么?   周少抓住随从的衣领,低吼道:“我不管他是谁的人,我要找个理由打他一顿!”   随从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说:“惹不起,惹不起啊!”   周少手指点了点他的脑袋,没好气地骂道:“你怕什么?我舅舅在李公子身边做事,先打他一顿,出了事有李公子担着。”   “这……打人得有理由吧?”随从惶恐地说。   周少看向楚越,目光落在他脖颈缠绕的黑色绷带,眼珠子一转,“遮遮掩掩的,他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随从意会到他的意思,揣摩着说:“一定是他相好的挠的印子。”   周少认同点头,看向楚越冷笑着说:“今天他出这么大的风头,我要让他颜面扫地!” 第9章   仙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面露狂喜之色,宗门出了这样的天纵奇才,他要立即汇报给内门的堂主。   他走下台,想仔细地瞧瞧楚越,长老伸手拦住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此人留在外门,待我多观察些时日。”   都是老狐狸,仙师能不知道长老是什么人,他正色劝道:“此事关重大,若他修行速度如此之快,那必是极品灵根,是日后能为宗门挑大梁的人才。”   言下之意,你不能为了一己私仇耽误宗门的未来。   长老睨一眼楚越,不屑一顾地笑了,“此事你不必再管。”   官大一级压死人,仙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地劝:“长老,你糊涂啊!天灵根你我都见过,万万不及他,若他不是天灵根,那必然是——”   “天生剑骨。”   长老微微一怔,天生剑骨,修真界古往今来屈指可数的资质,每一位都是那个时代扛鼎的人物。   若楚越真是天生剑骨,那他瞒而不报,会被视为公报私仇,如今内门求贤若渴,真要问责起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定了定神,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冷笑着说道:“若是上面怪罪,就让他们来找老夫,这个责任老夫一肩担了!”   话说到这份上,仙师无话可说了,他走到楚越身边,惋惜叹口气,垂着头离开了。   广场里众弟子还在交头接耳地议论,众人看楚越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见他走下台来,纷纷退避三舍。   周少从人群里走出来,高声说道:“楚师弟,请留步。”   楚越停住脚步,冷峻的眉眼微微一扬,“周师兄。”   周少向他拱拱手,环视一圈众人,笑吟吟地说:“楚师弟,我见你天赋异禀,能否切磋一下,让我见识见识?”   众人表情精彩纷呈,周少在外门多年,已是筑基圆满,距离结金丹一步之遥,楚越才炼气九段,摆明恃强凌弱,要让楚越在大家面前丢脸。   楚越淡淡扫过他,简短回应:“我没兴趣。”   周少笑意更甚,拔高声音问:“怎么?你是不敢吗?”   “周少何必为难新人?”孤云子上前一步劝道。   周少白他一眼,这种小杂毛他理都不理,继续向楚越说:“看来楚师弟真是怕了,夹着尾巴要溜了?”   楚越眼神含着几分嘲弄的笑意,走得干脆利落,他心智沉稳,不是激一激就咬钩的毛头小子。   “楚越——”长老捋着仙风道骨的胡须,面向众人说:“切磋是修行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你们何不切磋一番,给大家一个观摩的机会?”   楚越看向他,目光在他身上停顿几秒,转向周少一抬手,“请。”   举手投足都是仪态周正,周少恨得牙痒痒,亮出剑来,“刀剑无情,若是伤到你,还请师弟见谅。”   话音落下,他持剑欺身而上,剑刃直逼楚越的脖颈。   楚越侧身闪挪,同时后退几步,手臂一伸握住孤云子背后的剑柄,“借剑一用。”   众人只见眼前雪光一闪,他抽出剑来一抛,另只手稳稳接住,随即剑刃向上一撩,行云流水般接住周少劈来的一剑。   周少眼睛眯起,才发现这小子有点东西,他虽意不在此,但不能当众输给楚越,输给一个炼气九层,日后还怎么做人?   他正色拿出看家底的功夫,再次朝楚越刺出剑,剑剑直逼要害。   两人转瞬间过了数十招,楚越身形轻捷灵敏,出剑迅疾迅猛,周少在他身上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而还吃了点小亏。   众人神色惊异,周少虽为人飞扬跋扈,但确实有些真本事,在外门弟子里算得上出类拔萃,与一个新弟子“切磋”,竟然落得下风,这楚越到底是何方神圣?   孤云子忧虑道:“楚师弟平时应该使的是刀,我的剑他用得不趁手。”   大家都看出来了,不擅使剑,还能让周少落得下风,若换成刀,周少要输得更难看了。   周少本来只想给点教训,被逼得起了杀心,他一手使剑,一手掏出个铜铃铛来,铃铛“叮铃铃”地响起。   场上离得近的人听见后神思一恍惚。   楚越眯起眼微微一顿,当下旋过身躲避飞来的剑刃,然而利刃已经逼到他脖颈,划开他裹在脖颈的绷带,露出一角鲜艳的印章痕迹。   “这是……奴印!”周少高声呐喊,欣喜若狂地昭告众人,“他身上有奴印!”   听到这两个字,楚越神色骤然阴沉,他抢进一步,持剑的手斜上,挑起周少的剑猛力一撩,剑从周少手中脱手,“叮”一声落在石板地。   周少下意识举起手格挡,笑意还凝结在脸上,只觉手腕一凉,湿热的液体溅在脸上。   方才握剑的手齐腕而断,掉在地上,张开的手指一抽一抽。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才响起来。   楚越面无表情,双指并拢抹抹脸上的血,靴尖踩在周少抽动的手指上,缓慢地碾了一圈。   广场上安静得只剩下周少的惨叫。   刀剑无情,切磋受伤是常有的事,众人见怪不怪,但方才楚越显然是故意为之,报复周少露出他奴印的那一剑。   “他是谁的奴隶?这么见不得光吗?”   “该不会是魔宗派来的内奸吧,不然他的资质怎么那么好?”   “周少可是李公子的人,他砍了周少的手,以后有好戏看喽!”   一时间人群里掀起惊涛骇浪,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浪接着一浪。   场上胜负已定,楚越双手抱剑,微微颔首淡道:“承让。”   周少从没受过这种痛楚,他捂着血淋淋的手腕,急赤白脸着吼道:“我舅舅在李公子身边做执事,我有李公子给我撑腰,你敢砍我的手,你等着瞧!”   “李公子饶不了你!”   楚越将剑还给孤云子,冷淡道:“随他。”   孤云子吓得六神无主,抓住他的袖子劝道:“你快去给周少赔礼道歉,他真的是李公子的人,你得罪了李公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是啊,楚师弟,不要逞一时的英雄,李公子我们这种人惹不起的。”圆师兄愁眉紧锁,跟着一起劝。   周围弟子也纷纷低声议论起来,言语间全是对李兰修的敬畏和恐惧。   “李公子可是李峰主的独子,脾气古怪,手段狠辣,得罪他可没好果子吃。”   “是啊,听说之前有弟子说了句李公子长得丑,被他吊起来打得半死。”   “还有上次,那个外门弟子只是无意间冒犯李公子,结果被罚到绝地挖矿五年,最后连命都没了。”   众人对李兰修的种种传闻了如指掌,每一个传闻都让他们的声音更低,目光中透露出深深恐惧。   长老表情微妙地看着这一幕,忽然福至心灵,走下台阶朗声问道:“楚越,你的奴印是何人种下?那人可是强迫与你?若是强迫与你,你且说来,我为你做主。”   众人听得糊里糊涂,都不明白长老是何居心。   楚越听明白了弦外之音,他神色恬淡地盯着长老。   长老一脸正气凛然,手中的拂尘一拂,“你放心,老夫向来公正无私,眼里不揉沙,绝对不容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人败坏宗门声誉。”   就差点名李兰修的名字了。   楚越似乎被他打动了,阖下眼沉思状。   长老走到他身前,微微一笑说道:“你若觉得老夫的职位不能为你做主,还有千机峰的薛峰主,他是老夫的至交好友,在宗门内一言九鼎,他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楚越看向他,抬手抽开脖颈黑色的绷带,露出颈侧奴印的全貌。   鲜红的小印章,李兰修三个字,字迹清晰。   周围的弟子满脸震惊,孤云子的下巴都快惊掉了,随后大家议论纷纷。   “那是李公子种下的奴印,楚越竟然是李公子的人!”   “楚师弟有李公子做靠山,难怪他修行进度如此惊人……”   “李公子果然慧眼如炬,能有这样的天才做奴隶!”   众人对楚越的态度瞬间转变,方才又是害怕他,又是说他是内奸,现在看着他眼神充满羡慕和敬佩。   “楚越被李公子收为奴隶,果然非同凡响,能被李公子看中的人,必然不简单!”   周少嫉妒得面目狰狞,直勾勾盯着楚越脖颈,心里头嫉妒与恐惧交织,嫉妒楚越竟然能给李兰修做奴隶,这种天大的好事,怎么就落不到他头上?   恐惧是他深知李公子的手段,他得罪了楚越,李兰修要拿他是问。   有一道细微的声音提出异议,“长老方才的意思,是李公子强逼楚越做他的奴隶?”   “不是吧?给李公子做奴隶那么好的事,抢破头都挤不上,用得着强逼吗?”   长老满意地点点头,楚越出乎意料地识相,他散发出灵力震慑全场。   顷刻间广场里鸦雀无声,长老环视一圈,郑重其事问道:“楚越,我问你——”   “可是李兰修强逼你种下奴印?!”   满场哗然。   李兰修是否强迫楚越种奴印不重要,重要的是长老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问出这个问题。   宗门的门规之一,不允许恃强凌弱,罔顾他人意愿种奴印,若违反此规,皮肉之苦姑且不论,还要到苦寒之地挖十年的矿。   长老是在当众揭发李兰修违反宗规。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楚越,他抬手摁在侧颈的奴印,轻描淡写地道:“我自愿的。”   长老瞠目结舌,一时无言,难道是他刚才的暗示还不够明显吗?!   楚越微侧过头看向他,蹙眉困惑地问:“长老方才何意?”   长老明白过来了,他是被楚越给玩了,年纪轻轻心机如此深沉,演技比起他们这群老狐狸不遑多让。   他想让李兰修倒霉没成功,反倒是把自己的腚露出来了,众人可听得明明白白,身为外门的长老,又是李兰修的长辈,他恨李兰修恨得竟然凭空捏造,真是令人作呕!   “好!好!好!”   长老气极反笑,怒视楚越说道:“真是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隶!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我等着看他这出戏怎么收场!”   楚越面色平静地穿过人群,向居所的方向走去,众人艳羡的目光落在他脖颈上鲜红的奴印上。   仿佛他们看的不是奴印,而是彰显的荣光。   孤云子连忙跟在他身后,欣喜呐喊道:“你是李公子的奴隶,我们有靠山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圆师兄满脸喜色,亦步亦趋地跟着楚越,终于在人群里抬头挺胸走路了。   “李公子的眼光果然独到,被他选中的人注定不凡!”   “楚越能得到李公子的赏识,真是天大的幸运!”   楚越垂下的宽袖掩住攥紧的双拳,手背和手腕的青筋暴突,清晰的指节泛白,他隐忍到了极致。   无人理解这种屈辱。   李兰修赐予他的屈辱。 第10章   紫台峰的武库里琳琅满目,收纳着各种品级的丹药、功法秘籍与武器。   上等功法秘籍皆记录在真意玉简之中,修行者将玉简抵在眉心,即可领悟玉简中记录的功法和感悟。   真意玉简只能用一次,用过之后便作废,所以极其宝贵,若没有峰主的应允,弟子们没资格碰真意玉简。   丹药则是分上品、中品、下品和极品,这些年,紫台峰没能在宗门试炼和大比博得名次,宗内分配给的丹药有限,上品和极品丹药寥寥可数。   这倒也无所谓,紫台峰新一代弟子良莠不齐,连个天灵根都没有,上品丹药落在嘴里也是牛嚼牡丹,纯属浪费。   李兰修走进武库,后面跟着两位美貌的婢女,他走马观花般逛着武库,时不时从多宝阁拿下功法秘籍撂给身后的婢女。   他走到一扇紧闭的铁门前,下巴一扬说:“开。”   司库乖乖拿出钥匙打开宝库房门,库房里的灯一亮,屋子里流光溢彩,灵气四溢,里面收纳着真意玉简与上品、极品丹药。   李兰修挑出两个真意玉简,一个是修行心法,一个则是刀法。   普通弟子梦寐以求的极品丹药,他一次拿了三瓶,很随意地丢给身后的婢女拿着。   他目光落在武器架上,修道者大多使剑,剑法轻灵飘逸,追求修身养性,斩妖除魔,剑光闪烁间更显优雅。   而刀,为杀戮而生,杀气太重不利于修行,所以使刀的修道者很少。   李兰修拿起武器架上的刀,握在手里一一掂了掂,不是太轻,就是太重,都不符合他的心意。   “公子是要练刀法吗?”妙素好奇地问。   李兰修轻笑摇头,将刀搁回武器架,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把这些都带回去。”   司库拿着笔墨,一一记录下他拿走的丹药功法,越往下写,眉头挑得越高。   李兰修拿的上品功法和丹药,都是筑基圆满期才用得到的。   显然不是给他自己用的,哪位弟子如此好的运气,筑基圆满就能得到如此宠幸?   李兰修正要离开武库,一个传讯弟子匆匆而来,低声汇报他发生在外门的事情,以及外门长老对他的“诬告”。   他听罢,眉头微微挑起,楚越的修行速度比原书里更快了,现在看来用不了一个月就能筑基圆满。   原因他能猜到,堂堂太子与人为奴,天命之子的自尊心哪受得了这个?化屈辱为力量了。   不过,楚越的反应他很满意,够聪明,知道谁才是主人,好狗从不乱咬人。   原书里楚越第一把刀是自己锻造的,他在宗门仙货市偶然得到一块噬魂赤玄铁,将其锻成一把宝刀,这把刀陪着楚越走过大半的升级路,直到后期才光荣下线。   现在李兰修要将这把刀,当作奖励赏赐给楚越。   执法堂的苏长老闭关修行,堂内的诸事交给了副堂主,这日他一出关,晴天霹雳的消息从天而降。   就在数日前,李峰主遣人送来一封信,苏长老在闭关,这封信便没有递给他。   他出关后拆开信一瞧,被“退婚书”三个字砸得头晕目眩。   这门婚事是苏长老软磨硬泡求来的,当年李峰主救了他的命,他无以为报,只有将自己宝贝女儿许配给李兰修,与李延壁做亲家来报恩。   苏长老立即去了一趟紫台峰,李延壁是个体面人,以茶相待,两位老友长谈一番,李延壁丝毫不动摇,婚事不能强求,苏长老只好悻悻而归。   他回到洞府,推开苏师颜的房门,苏师颜端坐在房内,手里端着一卷书,见到他起身颔首道:“爹。”   苏长老叹口气,眉头紧锁看着她,“师颜,你在修炼上进展如何?”   苏师颜放下书卷,“一切顺利,爹您不用担心。”   苏长老点了点头,犹豫一下,终于开口问:“爹前些日子在闭关,紫台峰那边送来一封信,你可知道?”   苏师颜点点头,“信我见过,李峰主写给爹的。”   苏长老叹息一声,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李峰主写的信。”   苏师颜接过信,仔细看一遍信中内容,抬起头眉眼浮现喜悦之色,“这是……退婚书?”   “是啊。”苏长老苦笑。   苏师颜守得云开见月明,难得露出笑容,“谢谢爹。”   “要谢你就谢兰修吧。”苏长老长吁短叹,亲耳听见李延壁所说,还是难以置信,“是兰修主动向你提出退婚。”   苏师颜发怔,突然扭过头瞥一眼梳妆台的铜镜,密语传音道:“你果真是吓到他了。”   苏长老似又想到了什么,瞧着她问道,“你先前在渭城遇到那小子,是叫楚越吧?我听闻他现在外门大出风头。”   “楚越?在外门?”苏师颜潜行修炼,宗门里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   苏长老意味深长地说:“兰修引荐他入了外门,我听闻他十日就达到炼气九层,真是天资卓越啊!”   苏师颜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再看一眼铜镜,密语传音道:“还说他胆子大,你一定把他吓坏了。”   不然李兰修为什么引荐楚越入宗门?   苏长老打量她一遍,笑得耐人寻味,“你若是喜欢他,就带他来见见我,如今你没有婚约在身,正好——”   “爹。”苏师颜打断他,神色认认真真地说:“他确实天资卓越,不可多得,但女儿如今重获自由身,只求心无旁骛,在道法上更精进。”   苏长老无话可说。   苏师颜送苏长老离开,折返回房中坐在梳妆台前,她的手在铜镜轻轻一抹,镜面荡起层层波澜,画面里映出水色山光,一条白龙伏在河流中憩息。   她向着白瀛晃了晃手里的退婚书,“谢谢你,白真传,李兰修退婚了,楚越也平安无事。”   白瀛血色的眼眸闪动,鼻子往水里凑了凑,“我瞧瞧你的退婚书。”   苏师颜打开退婚书抵在镜子上,满心的喜悦抑制不住,“如果不是你用幻境震慑他,他怎么会轻而易举地退婚?”   “他真是怕你,不止释放楚越,还引举楚越入宗门,你吓坏他了……”   白瀛一行一行地盯着退婚书,目光定在落款的日期,它抿住嘴,嘴角边柔软的触须翘起来,“你不该谢我,该谢李兰修。”   苏师颜顿住,不解地看着它。   白瀛双眼微眯,雪白鬓毛遮掩的脸上神色很难懂,“在我构筑幻境之前,他已经退婚了。”   苏师颜看向日期,这封信她记得那日一早便从紫台峰送来了,只是苏长老在闭关,时至今日才看到。   “是他……主动要跟我退婚的,跟你没有关系。”她喃喃地说道。   白瀛沉默须臾,缓缓说道:“不止,楚越之事也与我无关。”   苏师颜明白过来,她咬着嘴唇,茫然不解地问:“可是他……为什么?”   白瀛巨大龙尾从水里翘起来,轻轻地摆动,竖瞳缓缓眯成漆黑的窄线,“因为他并不招人厌恶,反倒很招人喜欢。”   招人喜欢?苏师颜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白瀛。   白瀛血色的眼里含着笑意,愉悦地说:“看来我确实吓到他了,否则他在幻境里为何不解释?”   苏师颜深有同感,她和白瀛相熟多年,即便如此,当近距离面对白瀛,灵魂深处对大妖魔本能的恐惧一直都在。   她是天灵根的资质都如此,李兰修的资质……恐惧只会比她甚。   白瀛沉默片刻,突然轻笑道:“我该再去见他一次,向他道歉。”   “道歉?”苏师颜俏脸绷不住了,无法想象白瀛还会向人道歉。   白瀛分叉舌尖的鲜艳粗长,犹如蛇信般妖邪而诡异,轻轻舔过尖锐的利齿,“他身上的皮肤温软丝滑,还很香,从头到脚都很香,他一定——很好吃。”   苏师颜是知道它会吃一些恶人当食物,听它这么一说还是汗毛倒竖,李兰修罪不至此。   “你真要吃了他?”她正色问道。   白瀛嗓子里发出沉闷咕咚声,仿佛是在咽下口水,“嗯?我误会了他,当然要好好向他道歉。”   苏师颜突然有点同情李兰修了。   白瀛虽是大妖魔,却与他们一样修的是道法自然,很少展露妖性,除了它的模样,她几乎意识不到白瀛本身是个深不可测的大妖魔。   可是现在白瀛这幅样子,妖性显露无遗。 第11章   白瀛切断与苏师颜的连接,它低下头,水里倒影出血色的双眸,随着它眯眼思索,漆黑竖瞳紧缩成黑线,透出异样的阴冷感。   它照着影子,爪子梳理嘴边雪白的鬓毛,企图让这张龙脸看起来友善一些,免得再次吓着李兰修。   试了几次后,它放弃了。   它换一种方式,微微昂首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声波若涟漪般在丛林里一圈圈扩散。   龙吟所到之地,鸟儿的羽翼同时一颤,飞涌向它所在的河边,漫天的飞鸟黑压压地盖日,成千上万地围绕在白龙身边盘旋。   它的目光掠过鸟群,爪子在空中一点,选中一只不起眼的小云雀,重玄宗里随处可见的鸟,飞到哪儿都不会引起注意。   小云雀顺从地飞到它爪子上,白瀛抬起它吐了一口气,龙气如丝线缠绕在云雀身上,云雀瞬间被点化,体形微变,黑豆豆眼闪烁灵动光芒,俨然成了一只小妖。   白瀛低声吩咐一句,云雀展翅起飞,消失在天际。   外门弟子居所。   楚越盘膝坐在床榻,周身灵气环绕,他闭目凝神,双手结印,体内的灵力如江河奔腾不息,流转于经脉之间。   经过几日苦修,他气海丹田里的灵力达到一个临界点,只需一丝契机,便能突破练气九段,迈入筑基期。   他聚精会神控制灵力的流动,随着灵气不断地聚集,楚越的身体发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上的薄衫黏贴在年轻匀称的身躯,显露薄薄肌肉的线条。   气海丹田里传来一阵阵炙热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将灵力凝聚一团,猛然向丹田冲击。   “轰!”   轻微的灵气波动在房间里荡起,楚越打通最后的障碍,突破炼气九段,迈入筑基期。   “楚师弟,你筑基了!”   孤云子惊喜喊道,炼气九段不过是几日前,短短几日楚越竟已筑基,重玄宗史上绝无仅有的例子。   楚越睁开眼,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的灵气,这种力量很强大,但是还不够强。   孤云子见他神情不惊不喜,纳罕地问道:“你筑基了还不高兴?”   楚越摇头不答,筑基只是一个开始,到圆满期还有些时日。   李兰修要至他于死地,却不愿给他个痛快,像猫抓耗子一般,给他希望,又夺走希望,想要将他折磨的精疲力尽。   如今李兰修的希望落空了。   他很期待,很期待再次见面,李兰修惊讶又失望的模样,那一刻会非常值得玩味。   楚越推门而出,这大半夜的,孤云子问道:“师弟,你要去哪儿?”   “我去瀑布下锻体。”他转向孤云子,房里其他两位师兄尚在睡觉,四周弟子居所一片漆黑,只有这里亮着灯。   孤云子被他震得一愣一愣,不谈瀑布下锻体极为艰苦,哪有人刚刚筑基,还未来得及庆贺,就马不停蹄赶往下一站,分秒都不停歇。   他打心眼里佩服这种意志坚定的人,“我们明日要到仙货市买些丹药,你要不要与我们同去?”   楚越自修行以来,还未见过丹药,他点了下颚,“我与你们同去。”   仙货市是重玄宗内部的交易市场,仙草灵药、法器丹药应有尽有。   比起宗门的百宝阁,仙货市自由经营,弟子苦修几年,只能攒下几百下品灵石,百宝阁里的上品的丹药、宝贝买不起。   仙货市街道宽敞,路边亭台楼阁,店铺林立,卖得仙茶仙果,生意热热闹闹。   楚越与孤云子一行人入了仙货市,孤云子来之前打听一番,知晓那家丹药最便宜,领着一行人七拐八拐,来到街角一个小摊位。   “几位仙人有眼光,我这里都是上好的丹药和功法秘籍。”摊主目光扫过几人身上的外门弟子道袍,皮笑肉不笑。   楚越目光落在摊位的丹药,拿起一瓶打开闻了闻,劣质的药草味刺鼻。   他气质仪态都不像外门弟子,摊主打量他一遍,笑眯眯介绍道:“仙人是筑基期吧?我这有适合你的培元丹,聚气凝神,培炼精元,有正阳之功。”   “喏,还有适合你的定灵丹、通脉丹……”   楚越顺着他的手,一一看过去,确实正是他如今所需要的丹药。   摊主瞧见他的目光,继续说道:“这瓶下品的培元丹三百下品灵石,这个定灵丹……”   听到价格,楚越脸色微微一沉,没想到普通的下品丹药竟然如此昂贵。   他看向旁边一本入门的心法秘籍,摊主说道:“八百下品灵石,只此一本,你在仙货市找不到这么便宜的了。”   孤云子不禁道:“这么贵?”   摊主不耐烦了,阴阳怪气地说:“我这可都是上好的丹药和珍贵的功法秘籍,你们外门弟子怕是买不起吧?”   旁边有几个内门弟子路过,听到摊主的话,哈哈大笑道:“连丹药和功法秘籍都买不起,还想在仙货市逛?”   “这些东西可是我们内门弟子常用的,你们还是省省吧!”   一行人被刺激得面露窘迫,面色青青白白,但都知晓自己的身份,不敢还嘴。   楚越处变不惊,向摊主道一句:“叨扰了。”   一行人离开摊位,到街边一间茶铺里坐下,点了几杯茶。   孤云子面色仍有些难堪,低声道:“楚师弟,这些内门弟子真是太过分了。”   楚越倒一杯茶,品着茶淡然说:“无所谓,他们说的也是事实,我们现在的确买不起这些东西。”   与此同时的千机峰上。   渡台阵法里高亢的鹤鸣声响起,伴随黄鹂脆吟,一艘百鸟环绕托浮的华丽飞舟从天而降。   飞舟上站着一位锦衣男子,相貌俊秀,英姿勃勃,眼尾弯起的弧度透出矜傲之气,给人一种高高在上、难以接触的感觉。   “江师兄回来了!”   渡台下有人惊呼,一石激起千层浪,弟子们纷纷仰起头,仰望甲板上的男子。   飞舟缓缓降落,阶梯从天而降,从上徐徐走下来两列美婢,抱着琵琶和瑶琴,个个生得国色天香,步伐轻盈,宛如仙子临凡。   若在凡世,她们凭着样貌能嫁个王公贵族,可在江家,只能当弹曲的女乐。   江九思最后走下阶梯,山风吹拂,锦衣飘飘。   他步伐从容,无数道惊羡仰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却视若无物,径直向着前方走去。   新拜入千机峰的新弟子,从没见过江九思,被这阵势唬住了,“江师兄?是谁?”   “四海商会,江家。”   有人轻轻提点一句。   新弟子面露惊诧,“江师兄是四海商会的江家?”   求道者无人不知四海商会的名头,想要用灵石买东西,出了宗门里的仙货市,九州大陆四海商会的仙坊无处不在。   四海商会掌有无数天材地宝,神兵利器,只要出得起灵石,没有四海商会里买不到的东西。   真可谓富可敌国。   像这种大肥羊,经营多年却没人敢宰,因为四海商会是江家的。   江家乃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几百年来底蕴深厚,出过无数英雄豪杰,有钱,还有拳头,当之无愧修仙世家里第一门阀。   “江师兄是江家家主的侄子,可不是那些旁支偏族。”被问话弟子颇有得意之色,“江师兄跟我说过话呢!”   江九思历练归来的消息顷刻传遍千机峰。   他是薛真人的得意门生,出身不凡,还是难得的极品天灵根,年纪轻轻元婴初境,重玄宗年轻一代弟子里无出其右。   几位与他熟识的弟子,正在讨论些什么,一个个面红耳赤,慷慨激扬,见到江九思仿佛见到大救星,纷纷围了上来。   “江师兄,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苏师妹要被人欺负死了!”   江九思顿住脚步,蹙眉不悦地问:“阿颜怎么了?”   苏师颜是千机峰的天之骄女,无数弟子倾慕她,但却从未有人敢越雷池一步,因为前面有江九思挡着。   众所周知,江九思将苏师颜视若珍宝,是个称职的护花使者,绝不容许任何人的轻薄。   私下里大家都觉得江九思与苏师颜金童玉女,天生一对,若不是李兰修横插在其中,二人应当是神仙眷侣。   “是李兰修!”弟子握住拳头,咬牙切齿地说:“他竟敢向苏师妹退婚,我们苏师妹配不上他吗!”   其他人纷纷添油加醋,“他那个丑八怪,哪有资格向苏师妹提退婚啊?”   “不识好歹!”   “我们刚看见他的剑尘寒铁扇往仙货市飞,正准备去修理他一顿,江师兄也跟我们一起吧!”   江九思面色平淡,略一思索道:“不必,我要去见苏师妹。”   弟子面露失望之色,没有江九思来撑腰,他们去修理李兰修总觉得没底气。   江九思轻轻一笑,“以李兰修的本事,你们几个应付他绰绰有余,若是出了什么事,责任我担着。”   弟子们受到他的鼓励,精神大振,纷纷应声:“是!江师兄!” 第12章   千机峰一行弟子坐在街边茶铺,喝着茶闲谈。   一个弟子站在街边张望,信誓旦旦地说:“我没看错,绝对是李兰修,我看到他往仙货市飞来了。”   “我们苏师妹可是七星楼认定的第一美人,纡尊降贵许给他,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呵呵,他敢招惹苏师妹,看我们一会怎么捉弄他。”   “他爹是铁中铮铮,我们打不得他,还不能逗逗他玩玩?”   众人说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扒了李兰修的皮给苏师颜出气。   街边弟子忽然拔高声音:“我看到他了!他往右街去了!”   茶坊里千机峰一个个笑得不怀好意,起身摩拳擦掌离去。   众弟子刚一走出茶坊,坐在角落里的外门弟子们面面相觑,齐刷刷看向楚越。   茶坊不大,方才千机峰弟子旁若无人的交谈,他们听得明明白白,神仙打架,他们小鱼小虾哪敢吱声?   楚越饮一口杯子里的茶,搁下茶盏起身道:“走吧,去看看。”   李兰修为“噬魂赤玄铁”而来,噬魂赤玄铁是一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铁块,通体黝黑,在阳光下透出一丝赤红。   传闻鬼界有条幽冥河,人死后要渡河才能到鬼界,河上有摆渡人,日夜划船往返于两界之间。   船底的镇船石长年浸在幽冥河,又日日夜夜受亡灵怨气的洗刷,久而久之便成了噬魂赤玄铁。   这东西很邪门,是块石头的时候阴气森森,拿在手里像握着冰,若是锻造成刀剑,一旦接触血肉,便会吸食其生命力,化作自身的刀剑气。   见的血越多,噬魂赤玄铁所锻造的刀剑越强。   李兰修在仙货市走一圈,很快锁定了目标。   白发老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坐在街边,身前地摊摆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黑铁,旁边牌子写着“五千灵石,概不退货。”   仙货市里坑人商户很多,但明摆着坑人的只此一家。   李兰修走到摊前俯下身,端摩这块黑铁,一团乌漆麻黑里隐约可见赤色的血线。   老头扫过他精良的衣着,眼中精光乍现,伸出五指说:“仙人好眼力,这块铁只要五千下品灵石!”   李兰修一手握着扇子,另一手拿起黑铁随意掂了掂,“嗯,不错。”   “仙人有所无知,这块石头乃是天地精华所成,五千下品灵石物超所——”老头的话还没忽悠完,眼前的华光一闪,哗啦啦的灵石从天倾泻而下。   顷刻间堆积成一座灵石小山,银光闪闪,富贵逼人。   李兰修收起乾坤袋,摩挲着手里的黑铁,“我要了。”   四下响起轰然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五千灵石买块破铜烂铁!李公子真是出手阔绰啊!”   “李公子平日像缩头乌龟一样不出门,哪知道这老头是个骗子啊!这块石头摆了几年无人问津,今天遇上李公子终于出手了,他还以为是个宝贝呢!”   “哎吆我刚才都要憋不住笑了,终于等到他给灵石了!”   大笑声从李兰修身后传来,千机峰的弟子跟着他好一阵子,都在传音打赌他会不会上当,果不其然李兰修被坑了。   老头脸色发白,谁不知道李公子的大名?重玄宗没有第二位了。   周围人闻言,想笑又不敢笑,李公子可不好惹,一个个憋得面红耳赤。   李兰修转过身来面朝众人,打量他们。   放肆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傩戏面具狰狞可怖,红面獠牙,像恶鬼似的,乍一看很渗人。   “你们在笑我?”他歪过头,冷声问。   领头的年纪稍长,跟随江九思四处游历见过世面,“怎么?不能笑你?李公子,这里不是紫台峰,没人捧着你。”   李兰修从进入仙货市,早就发现了跟在屁股后面的一群人,正好给他玩玩,他下巴一抬:“你们想挑事?”   领头的修士义正辞严道:“我们看你被骗了,好心告诉你,你可不要诬赖我们。”   “我被骗了么?”   李兰修睨眼一脸心虚的老头,问道:“当真?”   老头吓得出了一头汗,哪敢承认,“没有,我绝对没有骗李公子。”   李兰修点了点头,“嗯,他没有骗我,所以你们要挑事。”   “你——”领头修士百口莫辩,还没开始戏弄他,先被扣了顶大帽子。   李兰修握着扇子,扇骨轻轻拍打掌心,“按照宗规,无故挑事该当何罪?”   祸首鞭刑二十,从犯发配至寒山矿场做苦力四十九日。   天机峰弟子脸色白了又白,领头的强撑着说道:“我们不是吓大的,到了执法堂自然有人秉公执法。”   “是啊!跟我们去执法堂!”   “我们可什么都没说,执法堂能把我们怎么样?”   摊主一听要闹到执法堂,吓得六神无主,正要全部招了,突然有人小声说:“师兄,执法堂苏长老,跟李峰主有过命交情。”   领头修士只记得李兰修有个好爹,忘了他还有个位高权重的前岳父,若真闹到执法堂里,还不是凭着李兰修一张嘴定罪?   他立即一笑,“李公子,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不要见怪,别跟我们计较。”   李兰修歪过头看着他,“你们惹我生气,我今天的好心情都没了。”   “那李公子……您要什么?”领头修士从口袋里掏出几块下品灵石,双手捧给他孝敬。   李兰修瞧也不瞧那几块灵石,“你们惹我生气,就要让我开心。”   “您要怎么样才开心?”修士不解问。   李兰修一手握着扇柄,扇尖在面具下巴点了点,“打耳光吧。”   一行人面露难色,光天化日被他打耳光,成何体统   若是薛真人知道,他们被李兰修打耳光,薛真人的鞭子能抽死他们。   又是一番面面相觑,领头修士一闭眼,豁出去了,凑到他面前说:“李公子,打吧,您开心就行。”   李兰修轻轻一笑,扇子拍开他的脸,“我打你?痴心妄想。”   好似被他扇耳光是天大的福分,千机峰弟子在白日做梦。   但握着扇骨的手温白细腻,手指秀美清瘦,如同美玉无瑕。   鬼面具下露出一双眼睛很曼妙,眼尾翘起的弧度极尽纤丽之色,含着点湿融的笑意,仿佛雪褪还春色,美得出奇。   千机峰一行弟子竟无人跳出来反驳。   “那谁来打?”   “自己打自己,打到我满意为止。”   李兰修说完,坐到街边茶摊椅子,等着看好戏。   领头修士备受屈辱,憋得面红耳赤,自己打自己太下贱了,把人的自尊往脚底下踩,这位李公子太会作践人!   可他没办法,在这自扇巴掌,薛真人可能不知道,但挨执法堂鞭子瞒不住,薛真人的私鞭,比执法堂更可怕。   修士犹豫着抬起手——   “啪!”   响亮的耳光扇在自己脸上。   李兰修扑哧笑了,扇子指着他身后众弟子,“别愣着呀,跟他一起扇,我可没时间等你们一个一个来。”   有人开一个头,这种羞辱至极的事就没那么难了,众弟子动起手来,噼里啪啦的耳光声此起彼伏。   一张张年轻的脸屈辱隐忍,巴掌翻飞。   看热闹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弟子们脸色通红,但又不敢反抗。   李兰修瞧得很认真,扇子点着划水的弟子,“你用力点,脸都没红。”   被他点到的人下一巴掌打得自己脸颊通红,肿起大半张脸。   其他人也不敢装模作样,扇起自己耳光毫不余力。   这帮千机峰年轻弟子,没过一会脸都肿得像猪头一样。   李兰修拎起茶壶,倒杯清茶,他掀起面具一角,边咯咯笑着边轻口抿茶。   压在狰狞面具后的下颚端正挺秀,嘴唇色泽润红,唇瓣饱满充盈,笑得时刻翘起的唇角尖尖的,有种明艳欲滴,活色生香的感觉。   “看我干什么?继续打啊!”   讲话的声音戏谑又恶劣,可面容却让人挪不开眼。   歹毒!   众弟子几乎同时想到这个词。   可心里却说不上恨他,他笑得实在是好看,嘴角弧度小勾子似得叫人抓心挠肝,即便笑得浑身直颤,笑音轻柔慵懒,听在耳朵里软酥酥的,骨头都跟着发麻。   瞧着他笑那么开心,巴掌扇到脸上疼中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爽,他们面对苏师颜都未曾这样过,似乎能把他逗得狂笑不止,有种羞于启齿的成就感。   巴掌扇比方才更响了。   李兰修笑得越开心,巴掌声越响亮。   渐渐他觉得没趣,突然不笑了,“没意思,你们滚!”   千机峰弟子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李兰修屈指托着面具下沿,站起身来,抬头看向对面二层的茶亭。   几个灰衣外门弟子站在上面,见他看过来,连忙向柱子后面躲,唯有一个人不动如山。   楚越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李兰修唇角勾起,这次只对着一个人笑,向他微微一抬下巴,雪白颈下如吻痕的伤疤乍现。   如同是在问他:“好看么?” 第13章   外门几个弟子让他这一笑,笑得躲在柱子后更不敢冒头了。   待李兰修坐着剑尘寒铁扇飘然而去,孤云子面红耳赤,满脸艳羡地看向楚越,“李公子对你真好。”   楚越侧过身倚在凭栏,低头瞧着方才李兰修坐的茶寮,“有么?”   他身边几个外门弟子争先恐后地说道:“这还没有?那几位千机峰的师兄,可都是青年才俊,李公子当狗一样逗,唯独对着你浅笑盈盈打招呼……”   “我听说李公子脾气阴晴不定,方才所见一点不假,可他对你笑得春风拂面,你真是好大的福气!”   孤云子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李公子阴晴不定,将那几位师兄玩弄于股掌之中,但唯独对你的笑意是真的。”   楚越微微挑起眉头,唇角勾起的弧度隐约,语气却一成不变,“有么?”   孤云子用力点头,“绝对有!”   楚越半抱着手臂向下楼的阶梯走去,他跨出几步,忽然转身看向还在发愣的几人,轻笑着下巴一扬,“走了。”   模样透出几分洒脱自信的少年意气,难得在他脸上见到如此鲜活神情。   孤云子挠挠后脑勺,楚越的心情似乎不错?   千机峰一行弟子自扇巴掌,打得一个个像猪头,哪还有脸在仙货市,掩着脸东躲西藏,偷偷摸摸遛回峰上。   山间小亭掩映在翠绿的林间,两道身影立在亭中,江九思目不转睛盯着苏师颜,眼神有几分陶醉,“阿颜,退婚之事可有打扰你的清净?”   苏师颜神色冷淡,微微颔首说:“谢师兄关心,清净自在我心,无人可扰。”   江九思点点头,从纳戒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苏师颜,“这是我在东海十三岛偶得,见到它便想到阿颜。”   盒子里躺着一条细长的仙带,通体如霜似雪,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光芒。   东海深处海妖亲手织造的锦缎,佩戴在发间能增添修行者的风神骨气,令美人更美。   苏师颜抬头看向他,“多谢师兄。”   江九思目光牢牢定在她身上,直白不加掩饰,目光谈不上浪荡,只是有些意味深长。   苏师颜侧过头,克制着礼貌问:“师兄此次历练可顺利?”   江九思收回目光,看向茫茫青山道:“一切顺利,看遍万水千山,还是千机峰的景色更美,这青山绕霜露,苍苍衡翠微,真是——”   “美不胜收。”   说的是美景,指的是美人。   苏师颜神色淡然,没有回应。   突然,江九思眉头蹙起,一行人大白天地戴着帷帽,鬼鬼祟祟从偏僻的后峰御剑归来。   正是那几位前去修理李兰修的弟子,江九思走出亭子,负手而立,冷冷注视着他们。   一行人降落在江九思面前,为首的领头修士阿七一拱手说:“江师兄。”   江九思扫了一圈众弟子,沉下脸问:“都怎么了?”   众人安静几秒,羞于启齿,阿七走上前,把仙货市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其他人七嘴八舌跟着告状叫屈。   “李兰修真是歹毒,我们打得越重,他越开心,他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啊?”   “江师兄,他对我一笑我就跟着了魔似的,我不怨他。”   “等我金丹圆满,就去紫台峰一雪前耻,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江九思的脸色越来越冷,身为千机峰弟子,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受如此大辱!   被李兰修这个废物如此羞辱,不仅是他们的耻辱,更是千机峰的耻辱。   他肩膀向右一振,“咻——”的一声清脆剑鸣,像是竹叶吹出的尖锐口哨。   江九思向右肩一拔,抽出剑来朝前一挥。   一道圆弧寒光闪过众人眼前,帷帽齐刷刷落地,露出一张张鼻青脸肿,惨不忍睹的脸。   江九思收剑入鞘,冷冽一笑,“好一个李兰修,竟让你们变成这般模样。”   “江师兄,求你别告诉峰主。”阿七噗通一声跪下。   众弟子也跟着一起跪下,哀求江九思不要告诉薛真人,否则薛真人能活活打死他们。   苏师颜听闻是为自己出气,她眉头紧皱,又见到几人的模样,她摇摇头叹息一声,御剑离去。   江九思眯起眼睛,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   “你们真是给千机峰丢尽了脸。”他负手而立,轻声念道:“师尊门下弟子,竟被李兰修如此戏弄。”   “江师兄,我们也是无奈之举啊!”一位弟子战战兢兢地说道,“李兰修心机深沉,我们玩不过他。”   江九思睨他一眼,气极反笑,“连应对之策都没有,就去挑衅李兰修,蠢死你们算了。”   阿七哀求道:“江师兄,我们知错了,请你不要告诉峰主。”   江九思沉默片刻,低声道:“你们的烂摊子,我自会善后,但若敢丢人现眼,我绝不轻饶。”   众人同时松一口气,起身道谢。   阿七站起身来,身旁弟子突然拽着他的袖子,惊魂未定的语气说:“师兄,我看这只云雀很眼熟。”   树杈站着几只云雀,模样如出一辙。   弟子看眼云雀,神神叨叨地继续说:“我觉得像是仙货市站在屋檐上那一只,它跟着李兰修来的,现在一直跟着我们。”   其他人一脸的无语。   江九思食指在眉心点一下,“都回去休息,养好伤再出来。”   待众弟子离开,江九思腰间的铃铛响动,薛真人要见他,他御剑而起,向薛真人洞府飞去。   薛真人本名薛五九,没入道门之前,是为李延壁牵马的仆人。   几百年前,薛五九得机缘造化,一步登天求得大道,五九便改成了悟究。   主仆之间的恩恩怨怨一言难尽,若说最大的仇怨,便是薛悟究曾对紫台峰弟子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紫台峰优秀弟子全死在魔宗红教手里。   从此结下梁子。   薛悟究坐在蒲团打坐,小弟子走入殿内通报:“师尊,江师兄来了。”   “带他进来。”   千机峰里薛悟究唯独看得上眼一个徒弟,便是江九思,他的得意门生。   江九思进殿一叩首,起身道:“师尊。”   薛悟究拿出门派试练的函书,“为师叫你来为三件事,其一,你要参加门派试练。”   江九思正有此意,沧溟界一百年开一次,难得表现的机会,“谢师尊赏识。”   薛悟究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为师最欣赏你便是果断。”   江九思问道:“其二是什么?”   薛悟究走下阶梯,“为师最近为宗门前程问卦,得到了一个不太妙的卦象。”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谶纬书,指着其中一段道,“你来瞧瞧,这卦象是何意。”   谶纬书乃薛悟究的法宝,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只要出现在谶纬书里的古文,便会成真。   江九思上前观看,阅读那行古文:“此子若留,柳落几断,峰崩几沉。”   “这——”他眉头蹙起,看向薛悟究缓缓道:“卦象曰若一个人活着,宗门将会力屈势群,瓦消云散。”   薛悟究点点头,合上谶纬书,“这便是其二。”   他倒是没说谎,只不过问的不是宗门,而是他自己的前程。   江九思神色凝重,“此人是我宗弟子?”   薛悟究看向殿外,长长叹息一声道:“紫台峰,李兰修。”   江九思一怔,立即明白其二是什么。   薛悟究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说:“这次试练李兰修参加了,为师要你在沧溟界杀了他。”   残害同门是大罪,江九思蹙眉。   薛悟究知他心中所想,徐徐地说:“李兰修没测过灵根,没量过根骨,没走过问心阶,他生下来就长在紫台峰,李延壁是他的爹,却不是师父,这种人跟你是同门吗?”   若不是引荐入门,测灵根,量根骨,走问心阶,招收入门弟子必经之路,只有经过这三道关卡,才能正式成为重玄宗弟子。   江九思沉吟一下回答:“不是同门,但弟子修行是为匡扶正义,不为杀人。”   薛悟究直视他的双目,悠悠念道:“李兰修仗势欺人,坏事做尽,败坏我宗名声,如今他还未成大器,除掉他是为宗门除掉一个未来的祸患。”   江九思沉思良久后,轻描淡写说:“李兰修此人恶劣败坏,若在沧溟界不慎丧命,死有余辜。”   薛悟究“嗯”一声,孺子可教也,“事情做的干净点。”   “师尊放心。”以李兰修的修为,江九思要杀他轻而易举。   薛悟究和蔼地笑了,“其三,为师相中紫台峰的一个弟子,如今还在外门,他应当会进沧溟界。”   江九思抬眼,眼神不解地询问。   薛悟究神情隐忍着不爽,“前些日子,为师为自己的前程卜卦,卦象曰紫气东来,若能把握机会,便身登龙门,所念皆通,所求无不应验。”   他停顿,脸色有些发黑,“我派师颜前去打探,渭城中从东越国唯有一人,便是这位弟子,他本是我的机缘,却不知为何跟李兰修搅在一起,如今成了紫台峰的外门弟子。”   “师尊想让他改投您的门下?”江九思懂了。   宗内崇尚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宗门风雨数百年,虽有宗规约定,若弟子叛投师父,则性命交于师父之手,生死皆由师父决定,但此事鲜有发生。   薛悟究吃准了李延壁不屑杀人,他拍拍江九思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若你帮为师完成心愿,李兰修一死,为师帮你撮合与师颜的婚事,让你抱得美人归。”   江九思一怔,挑眉说道:“师尊不必,我不喜欢苏师妹。”   薛悟究愣住,江九思倾慕苏师颜的事千机峰无人不知,他看在眼里,才会以此作为嘉奖,“哦?你想要自己追求?”   “我待苏师妹如同亲妹妹,绝无半点男女之情。”江九思斩钉截铁地说。   薛悟究打量他一遍,“千机峰那么多女修,你为何只待师颜如亲妹妹?”   江九思微微一顿,很淡定地答:“因为徒儿好美人。”   “……”   “这世上有人好书,有人好玉,徒儿好美人,但徒儿并非好色,徒儿待美人如同待美玉,见不得美玉蒙尘,不想据为己有,只想摩挲赏鉴。”   江九思说得娓娓道来,仿佛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薛悟究一笑置之,“好,既然你不想娶师颜,那待事成之后,为师赏你功法丹药。”   “谢过师尊。”江九思颔首道。 第14章   云雀落在白瀛面前,挺了挺毛茸茸的胸膛,将今日的见闻娓娓道来。   白瀛卧在河水里,爪子撑着雪白的龙头,心不在焉听着李兰修的日常碎事,直到云雀说道:“千机峰的弟子跟在李公子身后欲行不轨……”   它才抬起头来,嘘着眼睛看向滔滔不绝的云雀,示意它说得再快点。   云雀绘声绘色说起后来发生的事,李兰修如何机智化解,千机峰弟子如何自食其果。   白瀛脑袋又趴下去,长长的尾悠然来回摆动,半睁半闭的眼里含着戏谑的笑。   “我跟着他们回到千机峰,又跟着江九思见到薛真人……”   云雀将在千机峰大殿里的听闻全盘托出,说完一颔鸟首,敬待妖王陛下恭恭敬敬。   白瀛的尾巴停摆,眼神逐渐凝重,它坐起身看向千机峰的方向,低声念道:“柳落几断,峰崩几沉……”   念完似乎是觉得好笑,它哧笑出声,“薛悟究,果真是悟性太低。”   薛真人将谶纬书视为至宝,相信卦象乃天道的旨意,可如今他却要逆天改命,岂不是代表他不信天道?   信的是人强胜天。   他若信人强胜天,又为何相信天道的旨意?可真是自相矛盾。   逆天而行,倒反天罡是要遭报应的。   紫台峰上,殿宇里灯火通明,薄纱帷幔随风摇曳,几位身姿曼妙的舞姬正在跳舞。   香炉里升腾起的青烟像薄雾弥漫,织锦的地毯落满花瓣,殿宇一侧乐师有弹琴的,有击鼓的,随着鼓点越来越急促,舞姬旋转得越来越快,腰身极尽妍态。   纱帷后隐约可见李兰修斜卧在软榻,他一手持着酒杯,另只手在膝盖轻轻打着节拍,意兴阑珊瞧着舞蹈。   靴子横七竖八踢在塌下,一只赤裸的脚搭在足承,脚踝的金环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叮当响,泛出淡淡的金光。   灯笼里的烛火齐齐一跳,大殿的门无声地推开,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请自来了。   李兰修抬手支着侧脸,眼皮越来越沉重,眼前的景象模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里,“咕咚——”,清晰地吞咽口水声从耳边响起。   似乎有庞然大物就在身边,他身体发冷,却怎么都睁不开眼,困意像潮水一样袭来。   他睡得很沉,白瀛这次的幻境有意不吓着他,殿宇里的人只觉身上很冷,关上门窗,继续载歌载舞,完全没有发现异样。   白龙的头庞大无比,龙角几乎要顶到房顶,它探着身子向前凑了凑,鼻子细小的鳞片抽动,嗅着李兰修的味道。   气味很好闻,不烈,柔韧温湿,细腻绵长。   白龙俯下身,鼻子闻闻他搭在足承赤裸的足,从脚尖一直闻到头发里。   除了裸着的脚,李兰修今天衣衫穿得很严整,脸上又戴着面具,身上的香味不如那天的清晰。   白龙从脚闻到头不满足,舌尖从嘴里探出来,分叉的舌尖像灵巧的蛇剔开交叠的衣领,触须配合地拨开他的头发,舔上他的颈侧。   很香很嫩,很好吃的感觉。   它鲜艳的舌尖在李兰修颈侧游走,舔的脖颈湿湿热热,龙的鼻息炙热,鬓毛扎在细腻的皮肤,很快一截脖颈透着可口的粉,湿漉漉的晶莹剔透。   李兰修在梦里不太舒服,微微蹙起眉头,扭过脖颈要躲避舔舐。   白龙喉咙剧烈地滑动,忍住扭过他脖颈的冲动,转而探究地盯向他的面具,舌尖挑起面具的下沿——   一睹真容么?   它轻轻掀起面具一角,光凭下半张脸,与苏师颜所说的面目狰狞相去甚远。   白龙盖上他的面具,向后退拉开距离,低声说道:“你并非卑鄙恶劣之徒,上次是我误会你了。”   说完它沉默一阵,李兰修脖颈被它舔得湿漉漉,白净皮肤被它的鬓毛刺出细微密集的红点,墨发散乱地铺在软榻,衣领散乱露着锁骨,一副被“非礼”过的样子。   它的爪子伸向自己身上摸索一阵,突然拔出一块鳞片,鳞尾沾着血。   这块鳞片与它身上其他鳞片光泽和大小一模一样,但却不知为何,一眼就能看出和其他鳞片的区别。   它轻轻一挥,龙鳞落在李兰修的胸口,“我给你的赔礼。”   “佩戴在身,保你在沧溟界平安无事。”   说罢它便消失了。   李兰修突然听见鼓乐声,一睁眼面前歌舞依旧。   妙素拎着酒壶,正在给边几的酒杯填酒,笑吟吟地问:“公子醒了?”   “我睡了多久?”李兰修扶着额角,从榻上坐起来,方才似乎做了一个梦。   妙素略一估算:“一曲。”   李兰修摸摸脖颈,残留着毛发扎过的细微蛰疼,湿湿热热的触感滑溜溜,他眉头一挑,原来不是梦。   他伸手进怀里一摸,果真摸出一片银光闪烁的龙鳞,成人巴掌大小,很硬实,像片锋利的刀刃。   原书里白瀛曾送过楚越一片龙鳞,当做定情信物。   龙族的鳞片坚不可摧,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曾在关键时刻救过楚越一命,现在这个世间至宝落在李兰修手里。   他握着龙鳞在掌中把玩,眉头微蹙又松开,不太懂白瀛的心态。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距离楚越与李兰修的一月之约只剩七天,外门僻静的森林,楚越盘膝坐在石上,双手结印,专注体内灵力的流动。   灵气在气海丹田内汇聚,逐渐形成稳定的漩涡。   “呼——”   随着一声低沉的吐息,楚越睁开眼睛,体内灵力饱满澎湃,已经达到了筑基圆满。   他能清晰感受到灵力如洪水般奔涌,全身都被强大的能量充满,他猛地站起身,握紧双拳,感受着那种几乎要爆发出来的力量。   清晰分明的指节微微战栗,用力过度和克制兴奋的结果。   楚越走到溪边,捧起一捧溪水,泼在脸上,水面倒影的面容冷淡平静,颈部的奴印鲜红刺眼。   他盯着“李兰修”三个字,眼神锐利冷冽,似乎要将这块肉从身上剜下来。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李兰修那天的笑,他目光一松动,抿住嘴角轻哧一声。   他起身整理衣衫,没有回外门的居所,转身向南院的渡台法阵走去,那边有可供租赁的小飞舟,能送弟子前往各个地方。   楚越付出一块下品灵石,很快飞舟将他送到紫台峰。   渡口有守卫弟子,见到他一身外门衣着,皱起眉不耐烦地问:“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楚越意料之中,他走下飞舟朗声道:“楚越,为见李公子而来。”   原以为守卫弟子要刁难他一番,却没承想守卫弟子听见这个名字,脸上的不耐烦全然消失,露出一种亲切的笑容,“原来您就是楚师弟!快请进!”   楚越微微一怔,面色平静点头道:“多谢。”   守卫弟子引领着他走进紫台峰,一路上给他介绍紫台峰的美景风物,不多时走到李兰修的宫殿前,他笑眯眯说:“楚师弟,此处我没资格进去,我代您递个名牌,您稍稍等候。”   他将身份玉牌递到殿门的小口里,过了阵殿门打开,美貌的婢女走出来。   守卫弟子赶紧低下头,“妙素姑娘,这是楚越。”   妙素是见过楚越的,她打量一遍,笑吟吟地说:“公子半个月前就告诉我们,你这几日会来,果不其然你来了。”   楚越心中一沉,眉头蹙起。   “楚公子,你随我来。”妙素向他颔首行礼,转身向殿内走去,“公子吩咐过我,若你来了,先送你一份大礼。”   楚越跟上去,比起大礼,他更想知道李兰修为何知道他会来。   妙素引着他走到一间书房,从多宝阁托下精致的箱盒,在楚越面前掀开,箱盒内是两个晶莹剔透的真意玉简与几瓶上品丹药,还有内门弟子的功法秘籍。   楚越盯着盒子里的宝物,孤云子曾经提起过真意玉简,内门里最珍稀的资源,只有最天资优异的弟子才能得到。   上品丹药他也知贵重,仙货市里那种次品都能买得三百下品灵石,一瓶上品丹药价值翻十倍。   妙素笑道:“这是公子为你准备的礼物,祝贺你突破筑基圆满,喏,两枚真意玉简,一枚是刀法,一枚是心法。”   楚越伸手轻轻触碰真意玉简,质感光滑冰凉,他强忍着此刻就将玉简抵在眉心消化的冲动,收回手,沉声道:“我要见李兰修。”   “公子正在见客。”   妙素面露难色,随即盯着他脖颈的奴印轻轻一笑,“但你是公子的人,比里面的客人更金贵,你想见公子随时可以。” 第15章   宽敞的大殿雅致宁静,重重帷幔轻纱从穹顶落下,随着微风拂动,如同白雾弥漫,仙气缥缈。   几位宾客坐在椅上,身后的侍女捧着仙酿,百花酒的香味扑鼻。   花厅中央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双膝露着森白的膝盖骨,一俯身重重地磕着头,鲜血直流的脑门敲在地板砰砰作响。   楚越走进花厅,瞥一眼男人,望向坐在殿上的李兰修,眉尖不由微蹙起。   李兰修斜卧在软榻,枕在美貌婢女的腿上,软榻铺着雪白的狐裘,垂落一角落在地面。   婢女低着头,凑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手指缠着垂落的青丝,别过脸贴着低语。   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那婢女咬着嘴唇面红耳赤,楚越也知不是什么好话。   妙素走上台阶,端着酒壶到他身前,要给他的杯里倒酒,他起身一把握住妙素的手腕,另只手挑起面具一角,就着妙素的手将酒壶倾斜,张嘴将酒接入口中。   酒液从他的润红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淌到细腻颈间,溅落在面具上,他浑然不在意,喝完他慵懒倒在婢女的腿上。   楚越盯着他看一阵,心里暗道一句荒淫无耻,冷冷别开脸。   殿内那位男子不知磕了多少次头,终于直起身,高高举着双手说道:“李公子,我已从山下磕头至此,只求公子引举我入门,给予我修行的机会!”   此人是李氏一脉的旁支,祖上不知几代前跟李延壁有过交集,想凭着这点关系入重玄宗修行,李延壁从来不理这些事,他们只能求到李兰修头上,盼着他能大发慈悲。   李兰修酒意微醺,睨他一眼说:“你也配?”   男子脸色惨白,仍不放弃,俯身连连地磕头,“我愿付出一切,只求公子成全。”   楚越心底一沉,凡人为一个引举入门的机遇,竟如此作践自己,只求李兰修的施舍。   李兰修懒洋洋坐起身来,听着妙素说话,眼波瞧向楚越。   那男子像条狗似得在地上赴爬,爬到台阶上,跪在在脚底下哐哐地磕头,“李公子,求你了,从此往后我就是你的——”   话还没说完,李兰修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人从台阶踹下去,四脚朝天仰倒在地,那人头脸鲜血淋漓,模样惨不忍睹。   李兰修嘘着眼向下瞧,男人这幅惨样却把他逗乐了,咯咯的笑得肩膀发抖,酒意酣浓的嗓音扬起,“小黑,过来。”   他朝楚越招手,还是手腕向下垂,仿佛在召唤一条狗。   楚越死死盯着他的手,迈上台阶走到他身旁。   李兰修倚靠在温软香玉的婢女身上,朝他勾动食指,“靠近点。”   楚越弓下腰靠近他,高耸眉骨下的眼神幽暗,像即将要呲牙的狼。   李兰修轻轻抚上他的脸,抚摸着这张冷冽英挺的脸,   楚越闻到扑面而来的酒味,摸在脸上的手掌很细腻温凉,抚摸的动作像是在给予嘉奖。   李兰修的手移到他的后颈,将他压低凑近自己。   楚越本要僵着不动,碰到他湿融迷离的眼神,鬼使神差般低下头,嘴唇几乎要触到面具。   “诸位。”   李兰修望向坐在大殿里的宾客,介绍道:“他是小黑,我的人,我引举他入门不到一月,他已是筑基圆满。”   说着他拍了拍楚越的脸。   满堂哗然,众人惊异的目光看向楚越,楚越却脸色阴沉地盯着李兰修。   李兰修抚摸着楚越脖颈的奴印,“他是天纵之才,只有这种人才配做我的人,明白么?”   台阶下跪的男子面如死灰,绝望地望着楚越。   楚越后脖子肌理绷紧,薄薄的皮肤下喉结清晰地起伏滚动,仿佛是口干舌燥。   “诸位请回。”   李兰修挥挥袖子,瞥眼楚越,扬起下巴说:“你留下。”   楚越站直身,吐出一口燥热的气。   殿下的男子被随从拖了出去,临走前凄厉地喊着“李公子……”,很快地被捂住嘴归于安静。   妙素抱来长条匣子,搁在案几。   李兰修从中取出一把刀,那刀鞘纤细约二指宽,他随手抛给楚越,“送给你的,试试趁不趁手。”   楚越接在手中微怔,将刀抽出一寸,刀刃窄而长,刀身通体漆黑。   丝丝的赤血从其中透出来,握着刀柄能感觉一股寒意从手腕蔓延上来。   好刀!   他爱不释手摩挲着刀身,这块奇异的黑铁他曾见过,李兰修在仙货市用五千下品灵石买下的,因此还被千机峰弟子嘲弄。   此事在半个月前,原来当初李兰修是为了给他铸刀,他沉默须臾,还是问道:“你早就知我会在一个月内筑基圆满?”   李兰修点下头,不然呢?你可是传闻中的绝世修仙圣体。   楚越不解追问:“为何?”   李兰修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你是我看中的人。”   楚越来时怀着的一腔热血凝固了,盯着李兰修的眼神幽深复杂,从面具一直滑到脖颈,紧紧地攥着刀柄,指骨清晰凸起。   李兰修品味着他这种眼神,执着、狠劲、动容、隐忍,还有点他看不清的东西。   天命之子第一次品尝这种滋味吧?   像头困兽一样,想杀不能杀,想恨不能恨,两个字形容就是憋屈。   良久后,楚越冷静下来,说道:“多谢。”   李兰修坐起身,看向他笑吟吟说:“我要你报名参加这次宗门的试炼。”   楚越正有此意,“好。”   李兰修不喜欢仰着头看人,纤长手指向他轻轻地一勾。   楚越躬身靠近他,李兰修这才说道:“放心,你是我的人,我会保护你。”   楚越被他身上气息弄得闷热,呼吸略微急促,失神之后问:“什么?”   “我会保护你。”李兰修轻声重复一遍。   这次宗门试炼,内门十二峰每峰派出十位弟子,皆是精锐之师。   其中元婴初境有两位,一位盈尺峰的连师兄,剑术精绝,闻名宗门内外,千机峰的江九思,少年英雄,后来居上,再有金丹圆满数十位、金丹期数之不尽……   宗门里弟子私下设赌局,压宝这两位的赌注旗鼓相当,谁能想到拔得头筹的会是一位外门弟子?   在众人看来,像楚越这种筑基圆满的外门弟子,要在沧溟界活下来,似乎确实要抱个大腿。   楚越耳根子隐约泛红,面色淡然道:“不必,我会保护好自己。”   李兰修侧过头对上他的双眼很,轻声劝道:“不要逞强,在外面实力决定一切。”   他没有冷嘲热讽,像位好主人似得温柔,楚越却觉察到隐晦的嘲弄。   你现在很弱小,没有我的保护,你在这次试练活不下来。   他站直身,眼神冷定盯着李兰修,昂扬顿挫,字正腔圆地说道:“不必,我楚越不需要,我会凭借自己的实力,在这次试练脱颖而出,成为最强者。”   果然是天命之子拥有的自信。   李兰修嘴角微微翘起,不以为然地说:“好,我拭目以待。”   重玄宗门派试练开启的这一日,华光照射在宽敞无比的问道广场,仿佛白玉金碧。   广场上漂浮着参差不齐的浮岛,一共十三座,代表宗门每座峰,岛上山青水绿,建着雕梁画栋的楼阁,一派富丽堂皇。   在广场的正中央矗立一面巨大的镜子,长宽有数十丈,镜面清晰如同琉璃,可见分毫。   内门弟子身着各峰的服饰,站在各自峰的浮岛上,交头接耳地交谈。   云水堂的执事长老,宗主不在宗门便是代理宗主,他站在最中心的浮岛,目光扫视过广场一圈。   “诸位弟子,”   长老开口,声音洪亮如钟,回荡整个广场,“今日便是重玄宗一年一度门派试炼之日,此次试炼,乃是我宗门选拔精英之举,望尔等皆能竭尽全力,为宗门争光!”   话音刚落,响起一片回应声,弟子们齐声应和,气势恢宏。   云水堂的执事御剑而来,飞往每座峰的浮岛,给每位弟子送上一块巴掌大小的护心铜镜。   铜镜功能与留影石差不多,只不过,弟子挂在胸口的护心镜与广场巨镜相连通,宗门众人能看到铜镜照射范围内的一切。   李兰修身上带的东西不多,一把剑尘寒铁扇,他将白瀛送的龙鳞压在胸口的衣服里,藏得一点都不露。   李延壁依依不舍摸着他的头发,“兰修,你小心行事,一切有你师兄。”   站在一旁的处玄笑吟吟地接过话,“师尊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师弟。”   李延壁拍拍他的肩膀,满面愁容,他不指望李兰修能表现优异,只要能活着回来心满意足。   紫台峰的弟子神情黯然,仿佛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与之对比旁边的千机峰,薛悟究笑容满面,意气风发,仿佛胜券在握。   他身边的弟子也个个神采奕奕,充满自信。   江九思白衣仗剑,气质拔然出尘,他扫过紫台峰诸人,目光落在李兰修身上。   鬼面具狰狞可怖,但露出的皮肤干净莹润,身材修长匀亭,与面具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兰修似有所觉,微微抬眼,与他目光短暂交汇,眼尾弯弯似乎是在笑。   江九思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报之一笑。   薛悟究看向他,语气难以掩饰的骄傲,“九思,此次试炼,你是千机峰的希望,务必要全力以赴拔得头筹,不负为师的期望。”   “师尊放心,弟子必不辱命。”江九思收回目光,坚定回答。 第16章   沧溟界位于九州大陆一处山谷中,山谷四周环绕着高耸入云的山峰。   巨大的飞舟悬停在结界上方,四周阵法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将沧溟界与外界分隔开来。   仙师立在飞舟的前端,衣袂飘飘,俯视着下方的弟子们,宣布这次试炼的规则:“各位弟子,这次试炼将考验你们的修为、智慧和毅力。”   他手中拿着一卷卷轴,展开来,“沧溟界中有许多珍稀的灵草药材,谁能采集到这些药草并带回宗门,将获得相应的积分。”   “这里还有各种妖兽和妖怪,斩杀妖兽并取其妖丹,也能获得积分。”   仙师一顿,郑重其事地说:“这次试炼中最重要的目标,是斩杀黑蛟真君。”   听到这句,众弟子神色皆是一震,能称为“蛟”的可不是一般的妖怪。   蛇修行五百年化为蛟,说明这头蛟至少有五百年的道行。   弟子们见过的妖怪,一两百年已是极限,那已是凶恶无比,需要数十人阵法才能将其降服。   这五百年的蛟君,不知他自称还是其他妖魔的赞誉,称呼他为“真君”,真君乃是道宗里的称谓,极为厉害的人物才能称为真君。   重玄宗的宗主就有梅雪真君的美誉,真君这两个字分量十足,这位黑蛟真君绝不是一般的妖魔,得是大妖魔级别的妖怪!   仙师继续说道:“黑蛟乃是沧溟界中最强大的妖魔,谁若能斩杀黑蛟,取得他的妖丹,谁就能拔得头筹,成为这次试炼的最终胜者。”   紫台峰的弟子本就士气颓败,一听到黑蛟真君这种大妖魔,吓得一个个脸色发白。   李兰修瞥一眼飞舟下层甲板的外门弟子,楚越姿态端正挺俊在其中很显眼。   原书这段剧情他记忆犹新,沧溟界一百年开启一次,不止重玄宗的试炼选在此处,其他三个宗门的试炼都在沧溟界。   黑蛟真君没遇上重玄宗弟子前,已经生吃了一大票修士,妖性大涨,无人能敌,让众人苦不堪言。   重玄宗弟子不敌黑蛟真君,四下逃散之际,楚越掉到一处古墓里,遇到落单的玉女宗的圣女。   俩人结伴寻找出口时误入一个墓室,那是合欢宗一任宗主的墓,只有在其中水乳交融才能走出墓室。   楚越这时未经人事,还没变成后来的调性,因为他正人君子,圣女对他渐生好感,俩人在墓室拉扯了一个月,才如墓主所愿,终于离开了墓室。   蛇性本淫,黑蛟真君是淫中之淫,他残忍变态,嗜爱美貌的女子,那玉女宗圣女美若天仙,他哪能放过?   蛟君大张旗鼓强娶圣女为妻,敢惦记天命之子的女人,即便他是大妖魔,也得死无全尸。   仙师取出剑插入机关,阵法微微震颤,结界的入口缓缓开启。   一道光柱从天而降,通向结界内部,光柱的尽头雾气弥漫,难以看清其中的景象。   “试炼开启。”   随着仙师的宣布,飞舟落地,底层甲板挤满灰扑扑的外门弟子,望眼欲穿地看着内门弟子身上飘逸的白衣。   内门弟子眼神瞥过去,目光一旦对接,外门立即从人群里出来,跟着内门弟子走进沧溟界。   宗门试炼不能带仆役,这便成为外门弟子抱大腿的机会,只是给人当仆役,就能换来个靠山很划算。   负责试炼的仙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兰修走下阶梯,无数道希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顿住脚步,望向人群里。   几位外门弟子立即毛遂自荐,“李公子,我愿意做您的仆人,请您带上我吧!”   “我修为虽然低微,但我心志坚定,一定会为您尽心尽力!”   “李公子,只要您愿意带上我,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   李兰修歪过头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似乎在等人。   一位挺拔俊逸的少年从人群里走出来,他缓步走向李兰修,到他身前微微颔首。   众人羡慕嫉妒的眼光落在楚越身上,李兰修竟朝他伸出一只修白削长的手,“前面的幻雾林会产生幻觉,你握住我的手。”   楚越睨他眼,捏住他的手指尖,很克制地肢体接触。   李兰修挑起眉头,这么嫌弃?可是真恨他啊。   处玄作为队伍首领打头阵,带着弟子走进闪烁的光线。   楚越一迈过去光线,眼前的阳光暗下去,周围景象瞬间发生变化,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原本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化成一片雾气缭绕的森林。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地上长满厚厚黑绿的青苔,一株株巨树参天,树身缠绕着摇曳青藤,繁茂枝叶像伞一样撑开遮天蔽日。   幻雾林寒气逼人,楚越扫环视四周,身边的处玄和紫台峰弟子,在进入沧溟界一瞬间,全都消失在茫茫白雾里。   他略低头,一只细腻温润手任由他捏着指尖,袖口绣着精细银色云纹,李兰修安然无恙走在他身侧。   白雾蒙蒙里,李兰修的脸不太真切,倦懒的嗓音说:“你握紧我的手,别松开,这里的幻境会把修士留下来。”   众人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跟他们一样,都陷入白雾制造在幻觉里。   楚越捏着他发凉的指尖,警惕盯着四周,白雾环绕,前路模糊不清。   “真意玉简里记录的刀法你可练了?”   李兰修问道。   “练了,玉简中的刀法与心法精妙无比。”   “嗯,若有什么不解便来问我。”   “谢公子。”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在白雾里没走多远,楚越掌中突然一空,李兰修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去。   楚越一怔,向前伸手握了个空,“李兰修?”   四下没有任何声音,森林的雾气愈加浓重,李兰修似乎不是个爱开这种玩笑的人,他反手握住背后的刀,一步步谨慎地向前迈进。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小黑,我在这。”   楚越循声望去,只见白雾中走出一个身影,缓缓向他走来。   李兰修走近他,两只手臂搂住他脖子,身体严丝合缝贴着他,仿佛是柔若无骨,凑在他耳边问:“楚越,你想不想看看我长什么样?”   楚越呼吸一紧,全身的肌理僵直绷紧,冷声道:“松开。”   李兰修松开一只手臂,摘下脸上的鬼脸面具。   浓浓白雾里,楚越看到他清瘦的轮廓越靠越近,挺秀鼻梁和软盈嘴唇逐渐清晰,却看不清整张脸,他微微张嘴,唇红齿白,轻轻地吐着气。   紧接着,李兰修突然抽开腰带,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   楚越眼神一凛,这不对劲,强压下心中的躁动,“你是什么东西?”   李兰修几下敞开雪白的里衫,锁骨如白玉般莹润,细致得几乎透明,泛着淡淡的青色血脉。   楚越用力咬住舌尖,保持头脑的清醒,面前的李兰修半脱衫袍,像帔帛搭在两边手臂,露出纤薄的肩膀,微微凸起的肩胛骨有几分脆弱,与锁骨连接在一起,光泽细腻柔和,仿佛是白玉雕塑。   “你不想试试么?”李兰修凑近他,一只手顺着他的袍子向下伸。   在即将碰到的一瞬间,楚越猛地吸一口气,冷声道一句:“抱歉。”   他赫然抽刀斩向眼前的幻影,幻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化作黑烟消散在雾气中。   楚越胸口剧烈一起一伏,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眼神却有些茫然。   为什么他的幻觉里会出现这种东西? 第17章   李兰修身后有一股强烈的力量袭来,声音急促尖锐,仿佛鞭子要落在头顶。   他从楚越掌心抽出手,拿出扇子向前一劈,清光亮起的瞬间划破雾气,一截手腕粗壮碧绿藤蔓断成两截。   这短暂的瞬间,他与“护身符”失散了。   窸窸窣窣的响声从他的四面八方涌来,地面的藤蔓像起伏的绿波荡漾,迅速地朝他卷来。   李兰修蹙起眉头,真厌恶藤蔓这种鬼东西,缠在身上脏兮兮,很恶心。   他飞步跃到空中,扇子利落展开再合,扇骨化作银光飞舞,斩断大片的藤蔓。   更多的藤蔓从泥土里钻出来,像蝗虫一样袭来,他接连斩断数不清的藤蔓,渐渐应付得有些吃力,身体根基太差,气海丹田里灵气不够用。   就在灵气耗尽的瞬间,一根藤蔓从背后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脚踝,猛地向前一拉,将他从空中拽下来。   还没落到地面,更多的藤蔓趁机扑来,缠绕住他的手腕脚踝,将他牢牢地困住。   李兰修挣动几下,藤蔓缠得越来越紧,他的脸色微微变白,恶心欲吐。   藤蔓裹挟着他拖向雾气深处。   巨大的老树矗立在森林深处,古树干裂出两道尖细的绿眼睛,幽幽地盯着他的到来。   他被拖到树妖的面前,古树垂落一根幽绿的枝叶,在他身上轻轻地拂过,像是在嗅闻,那两道绿眼睛赫然睁大,干哑的声音说:“我闻到你了的味道,好香……的肉。”   李兰修厌恶别过脸,他的云锦靴不知道掉到哪儿,赤裸着的脚在粗绿藤蔓的缠绕下白净秀气,圆润指甲泛着珠泽,美得像供人玩赏的精致的瓷器。   树妖贪婪地目光望着他,喃喃地说道:“你身上的味道很香,你的肉一定很美味。”   李兰修聚集仅剩的灵气,挣动束缚手脚的藤蔓,手腕和脚踝处柔白细腻皮肤被藤蔓勒得通红。   树妖扫过他全身,在他面具上一停顿,控制着藤蔓挑开他的面具,李兰修侧颈躲避,藤蔓像小手似的将他脸推回来。   “嗯?”   树妖伸出新长出来嫩绿的藤蔓,轻轻拂过他的脸,仿佛在细细品味,“像你这样的美人,若是吃了太可惜,我不吃你,你留在这陪我如何?”   李兰修胃里翻江倒海,那还不如直接死了,他蹙着眉头低声骂:“恶心!滚开!”   树妖凶狠地眯起眼睛,藤蔓顺着他的脸滑下,落到他交叠的衣领,就在藤蔓要往衣领里钻时,纤细的触丝碰到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   藤蔓仿佛被灼烧般猛地收缩,树妖全身枝繁叶茂的树叶哗啦啦向下落。   周围的白雾剧烈地翻涌,仿佛是在无声地尖叫。   龙族强烈的威压从那块鳞片传来,气息令周围妖魔为之颤抖,仿佛亲眼目睹他们心中至高的存在。   树妖的绿眼睛里流露震惊恐惧,干哑的嗓音拔高尖利:“你是妖王的……人!”   藤蔓猛地松开李兰修,老树妖迅速隐入树干里,绿眼睛消失得无影无踪。   森林里的雾气急速从李兰修身边溜走,露出一条宽敞的古道。   雾气退散,空气变得清新,古道两旁的树木退避三舍,不再阻挡他的去路。   李兰修捡起地上面具,重新盖在脸上,鬼面具狰狞可怖,只露着漆黑点墨的眼睛。   恶心的脏东西,想就这么算了?他掌心汇聚灵气,注入剑尘寒铁扇里,扇面挥出一道寒光,狠狠斩向巨树的根部。   “啊!!!”   树妖发出凄厉惨叫,像是被去势一般,浓绿色液体从被斩开的伤口喷涌而出。   李兰修心满意足,抚摸胸口鳞片,塞到衣裳的最里面,压得严严实实。   原以为白瀛的鳞片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原来还能让妖怪如此恐惧。   江九思特意选在紫台峰后面进入沧溟界,他心志坚定,很快破开幻雾,寻到古道走出幻雾林。   清澈的小溪在山谷间蜿蜒流淌,清凉的水声宛若琴弦波动,远处青山连绵起伏,山峦叠翠。   一道清瘦身影坐在溪边的石头,弓着腰不知在干什么,散乱的发尾垂落到水中,像水草似的摇曳,他浑然不觉。   江九敛去气息,神识扩散到四周,察觉到附近除了他们二人,没有别的修士,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旦进入沧溟界深处,李兰修会与队友形影不离,到了那时,下手就会伤及无辜,这是他最不愿意的局面。   他翻过胸口的护心镜,悄无声息抽出背后的剑,无声无息走到李兰修背后,剑一挥向着后脖颈斩下——   锋利剑锋离李兰修的脖颈不过一寸,江九思目光被溪水里的一双手吸引了,那双手在水中格外柔长白皙,此刻摊开掌心,削长玉润手指弯曲,几条小鱼围着他的手指游动。   手腕骨节纤细,线条细腻柔滑,几道红痕蜿蜒在他的手腕上,仿佛是被凌虐过,惹人遐想。   江九思略微一失神,不由得屏住呼吸。   李兰修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的瞬间,江九思瞬间收起剑,若无其事地淡声道:“李师弟,在下千机峰江九思。”   大名如雷贯耳,李兰修从水里拔出手,拿出帕子擦着手,“江师兄,久仰。”   江九思这才看到他光着脚,他扫一眼飞速挪开目光,“师弟遇到了幻雾林里的树妖?”   李兰修点头,不愿多谈方才恶心的事。   江九思若有所思地道:“这树妖在此千百年,少有听闻它攻击修士,否则道宗不会将它留到今日,它为何要攻击师弟?”   李兰修思索一瞬,眉尖蹙起,那树妖似乎说他很香?   江九思瞧着他的面具,眼神微动,转而说道:“师弟,沧溟界诡异多端,你我是同宗弟子,何不结伴同行?”   “谢过江师兄,但不必。”李兰修站起身,语气还算客气地说。   江九思稍一推断,“李师弟在此等你的契奴?”   李兰修敷衍地“嗯。”一声。   江九思撩起袍子在一旁巨石落座,款款而谈道:“此地危机四伏,我陪师弟一起等。”   李兰修挑起眉看向他,愿意就等着他等。   两人没等多久,楚越从幻雾林里走出来。   见到李兰修,他脸色微微一变,喉结滚动几下说::“李公子。”   李兰修朝他招招手,简短说了方才遇到树妖的事。   楚越走近他身边,保持着一定距离,看向他手腕和脚腕的红痕,漆黑眼眸微敛,“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   李兰修戏谑地瞧着他,他又不是洪水猛兽,楚越为何躲得那么远?   该不会是因为恨极了他,在幻觉砍他十几刀,清醒之后心中有愧?   江九思端量楚越,薛悟究相中的人果然不一般,果真是少年英才,他明知故问道:“这位是李师弟的契奴?”   楚越瞥他一眼,淡道:“紫台峰楚越。”   李兰修环抱起手臂,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原书里江九思喜欢苏师颜,跟楚越当情敌能有什么好下场?   江九思背靠四海商会的江家,响当当的大家族,他出事之后,江家的少主出面料理局面,原本是要为他报仇,结果与楚越一见如故,成为了铁杆好兄弟,报仇这件事烟消云散。   “原来是楚师弟,在下江九思,早有耳闻楚师弟天资卓越,今日一见,果然是非同凡响。”江九思说得情真意切。   “江师兄过奖了。”楚越目光再次落在李兰修身上红痕,神色有些复杂。   李兰修不怀好意,玩味地笑着说:“我听闻江师兄是千机峰的翘楚,已是元婴初境,一手剑术精绝天下。”   江九思微微一笑,看向楚越赞许笑意深几分,“一些浮名罢了,楚师弟才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薛悟究交给他第三个任务,他要将楚越“挖”回千机峰做弟子,那他首先要和楚越当好兄弟,只有做了好兄弟说的话才有分量。   从幻觉脱离后,楚越心绪缭乱,无意与江九思闲谈,索性沉默不语。   此时,幻雾林的雾气里走出来两位修士,一位是紫台峰的处玄,白衣丰神俊秀,言笑晏晏。   另一位年岁稍长,神态庄重矜高,背负一把用布裹起来的剑,盈尺峰的连剑青,与重玄宗与江九思齐名的双雄。   处玄瞧见李兰修的样子,打趣道:“小师弟怎么把鞋都跑丢了”   李兰修睨他一眼,下颚一抬,“师兄不介绍一下?”   处玄说道:“这位是盈尺峰的连师兄,我们在幻雾林外偶遇,便结伴同行了。”   连剑青朝几个人一拱手,不苟言笑地说:“盈尺,连剑青。”   江九思和连剑青英雄惜英雄,是老相识了,两人走到一处攀谈。   处玄从纳戒里拎出李兰修另一双靴子,还有一盒药膏,走到李兰修身边轻笑着说:“师弟,先擦药。”   李兰修坐到溪边的巨石,随口问楚越,“刀法第几层了?”   “十层。”楚越冷静回答,眯眼盯着屈膝蹲在他身前的处玄。   处玄涂了药膏在李兰修脚踝,一手托起他的足心,指腹在细腻皮肤上停顿片刻,一手细致揉化着药膏,动作很轻柔,来回地摩挲着红痕。   他低着眼,掩饰波涌暗流的眼神,越来越小心翼翼地摩挲,仿佛稍微多一分力气他就隐忍不住了。   李兰修点点头,果然进步神速,淡定问道:“心法呢?”   楚越盯着处玄的动作,声音略带不爽回答:“十层。”   江九思一瞬不瞬地瞧着,药膏像渡一层薄薄珠光,映衬得李兰修皮肤润泽剔透,踝骨的金环轻轻摇曳,异常地吸引人。   “呵!娇生惯养,这么轻的伤要师兄给他涂药。”连师兄皱眉低声道,再瞧着处玄低眉顺眼的样子。   他叹口气说:“如此忠厚老实的人,就要任李兰修欺辱么?” 第18章   江九思淡笑不语,这般漂亮修美的足,宛如无暇的白玉,若这是欺辱——李兰修尽可来欺辱他,他绝不还手。   楚越眉尖蹙起挪开脸,看向一旁,处玄的手并无不规矩,他却莫名觉得碍眼。   处玄涂完脚踝上的药,尽职尽责地给李兰修穿上鞋袜。   大师兄当的仿佛是李兰修的仆役,看得连剑青眉头直皱。   处玄握起李兰修的手腕,摸了摸腕骨的红痕,李兰修抽回手,拿过他的药膏抹一点,“我自己来。”   江九思环视几人一圈,轻咳一声说道:“沧溟界危机四伏,我们在此相遇即是有缘,既是同宗弟子,不如暂时组队,互相有个照应。”   连师兄点头同意,处玄与江九思都是靠谱的人,楚越修为不及几人,但听说天资卓越,前途不可限量。   处玄笑吟吟地问李兰修,“小师弟觉得如何?”   李兰修稍一思索,黑蛟真君实力强劲,楚越没冲破封印前,若是遇到毫无还手之力,有了连师兄与江九思,遇到黑蛟能拖延一时半会,他轻然一笑,“好啊。”   见三人全都同意,江九思问向楚越,“楚师弟,可否愿意与我们并肩作战?”   楚越瞥向他,沉默一点头。   江九思笑着一击掌,说道:“既如此,大家便同心协力,共同对敌。”   连师兄神色稍显不悦,他与江九思都是各峰的翘楚,出行任务都是团队里的领头人,江九思这番话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领队。   他抢过话语权说道:“我们继续走吧,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诸位师兄稍等。”   李兰修开口了,他凃完手腕的药膏,从纳戒里取出一幅地图,铺开在一块平整巨石,“我们目前在幻雾森林外延,距离此地不远有一个药材生长区。”   几人走过来看向地图,楚越挑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站着。   每人身上都有一幅宗门发的沧溟界地图,画出危险区域大致的位置,李兰修的地图上有很多他自己画的标记,比宗门的地图更清晰直观。   地图标记此地不远的峡谷里有一片药材生长区。   江九思端详地图,李兰修还圈出妖兽可能出现的区域,“李师弟如何得知这些?”   连师兄和处玄看向李兰修,同样很好奇这个问题。   李兰修瞥眼楚越,反问江九思:“听闻江师兄剑化无形,以身作剑鞘,从何处习得?”   这是江九思的一手绝技,剑在身后化为无形,仿佛将自身化为剑鞘,只有当他出剑,旁人才能看到他的剑。   其中的秘密自然无法告知旁人。   江九思明白他的意思,轻笑瞧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好,那我们便一同前往此处。”   李兰修扫过几个人,拿出寒铁扇,扇尾点着药材峡谷,“我们分为三组行动,小黑,你去峡谷的西部区域,采集鬼母同心草。 ”   “江师兄和连师兄,二位负责东部区域,这里有最珍贵的炎心莲与龙血藤果,因此最危险,交给二位我们都放心。”   “处玄师兄,你与我一起去北部区域采集玄阴花和紫兰心。”   他泛着清光的扇尾在地图点动,说得优游不迫,从容自若,似乎很习惯由他来发号施令。   连师兄想反驳几句,张了张嘴,又无可反驳。   处玄似笑非笑,眼神探究地看着他。   这是楚越熟悉的李兰修,他淡然说道:“好,我会确保完成任务。”   江九思瞥他眼,再看向李兰修,鬼母同心草是金瞳蛛最喜欢的食物,有鬼母同心草的地方就有金瞳蛛,比起东部,楚越要去的西部更危险。   李兰修对上他的目光,歪过头,眉梢一挑。   似乎是在问:我的奴隶,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不服气?   江九思心道薛悟究说李兰修恶毒这一点,一点都不假,他意味深长地说:“楚师弟,小心行事啊!”   楚越微微颔首,“谢过江师兄。”   几人穿过密林,前方豁然开朗,却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峡谷。   峡谷两侧峭壁陡峭,岩石呈暗红色,隐隐散发阴森气息。   谷间雾气弥漫,隐约可见几株闪着微光的药草生长在壁间的裂缝中。   入口有一块石碑,刻着古老符文,似乎是在警告着闯入者此地危险。   马上就要进行任务,连师兄清清嗓子,正要发表几句重要讲话,夺回领队位置,便听到一道慵懒散漫的嗓音说——   “我们需要在三个时辰内完成任务,然后在石碑前集合,若遇到危险,务必以安全为重,立即撤退,都明白么?”   李兰修说完,目光扫过几个人。   楚越神色平淡地道:“明白。”   处玄嘴角衔着笑意,盯着李兰修说:“明白,我会好好保护小师弟。”   江九思无话可说,若是他发号施令,也会是如此,“明白。”   连师兄迫于局势只能说:“明白。”   他们胸口戴着护心镜,方才幻雾林里雾气蒙蒙,护心镜什么都照不清,如今这一幕投射在重玄宗问道广场的巨镜里。   广场上漂浮的十三座浮岛,浮岛之间灵气缭绕,仙鹤翩翩,各峰的弟子坐在自家浮岛,盯着镜子观战。   云水堂的沈长老,如今是代理宗主,他身边坐着各峰主与各位长老,众人的神情精彩纷呈。   沈长老笑着问道:“这是紫台峰的哪位弟子?”   “正是吾儿。”李延壁神情淡定,微扬的眉眼透露几分骄傲自豪。   沈长老面露惊讶,随即笑着说:“确实与你如出一辙。”   一位执事走到他身边,密语传音说了几句话。   沈长老脸色骤变,不解茫然,还有受宠若惊与惊喜,他整理衣衫,起身向着浮岛里所有人说道:“白真传方才传令,他将来与我们一同观战。”   “白真传!”   众人目瞪口呆,各位峰主与长老都活了三百来岁,从未见过这位白真传。   只是从宗主口中听过只言片语,宗门确实有这么一位人物。   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得见这位传闻中的人物。   “白真传为何来观战?”   有人问出众人心中的疑惑。   沈长老面露沉思,看向广场里的巨镜,推测道:“我猜,白真传对沧溟界试炼中的某个人感兴趣。”   话音一落,引起众人的纷纷猜测,此次试炼最热门的人物,当属连剑青和江九思,二人各有千秋,不知白真传关心的是哪一位?   树妖依然矗立在幻雾林的白雾里,肉眼看不到的地下,它的一根根须像触手一样伸展,绵延数百丈长。   它目的的尽头,是沧溟界最深处一座庄严宫殿。   妖魔不像人族活得精细,洞府大都建得很潦草,若是有个山洞,都能成为山大王。   这座宫殿建得精美绝伦,很像人族帝王的行宫,雕梁画栋,气势恢宏。   大殿里挤满被抓来的修士,他们身上捆着铁链,一个个脸色苍白,惊恐地望着四周的妖魔。   一个虎头人身的妖魔抓起修士,尖锐獠牙亮起,修士还没叫出声,头首已然分家,脑袋落在虎妖的嘴里,它大口咀嚼着,鲜血四溅,腥气弥漫。   旁边的妖魔也不逊色,爪子掏到修士肚子里,挖出血糊糊的心脏大快朵颐。   黑蛟真君高坐在宝座,不同于殿内还保有自身特点的妖魔,他面容俊美,头戴宝冠,身着一袭华丽的黑金锦袍。   宝座前的案几摆着精致的方炉,炉下烧着褐红的木炭,炉子上烤着片的薄如蝉翼的肉,油水一煎,肉片滋滋地作响。   真君目光扫过殿内妖魔的吃相,手里握着白玉筷子一顿,“不雅,不雅,用膳这等雅致的事,为何做得如此粗野?”   旁边的妖怪盯着炉子里的肉,馋得口水一滴一滴坠落,“真君,啥是雅啊?”   真君执着玉筷夹起烤肉,蘸了香料搁在瓷白的小盘里,递给他,“尝尝。”   那妖怪一口吞下去,尝了个囫囵吞枣,含糊地喊:“好吃!好吃!”   真君微微一笑,姿态悠然靠坐在宝座,敲着扶手说:“这肉是我从一位修士片下,一个修士身上只能取四处肉,肩上的梅花肉最有韧劲,臀尖的肉最嫩滑,这颈部的肉最爽口……”   “第四处呢?”   “第四处……”真君执着筷子尝一口烤肉,闭上眼睛品味着,咽下去后才说道:“便是他身上伤口新长出来的嫩肉,最为新鲜,你吃的这就是了。”   妖怪仰头一脸崇敬地看着他。   树妖地底下的须根伸展进大殿里,起伏爬延到黑蛟真君的脚下,爬上他的案几,漆黑的顶端裂出一道小口,说道:“真君,我有要事汇报。”   真君握着帕子,仔细擦拭案几上树妖带来的土,“说吧。”   树妖将遇到李兰修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惊魂未定地道:“他身上有妖王的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它碰到龙的逆鳞,能不害怕吗?   黑蛟真君沉默片刻,突然坐起身,兴趣盎然地问:“嗯?你说他很美?” 第19章   楚越沿着崎岖的小径,深入峡谷的尽头,深处空气阴冷潮湿,四周弥漫着灰色的烟雾。   时间已过去两个时辰,他的乾坤袋装满了大半鬼母同心草。   这种草通体黑紫,叶片狭长,边缘微微卷曲,散发淡淡腐臭气息。   细看之下,草药的根部如同婴儿的手掌般紧紧抓住岩石,显得格外诡异。   楚越在一片阴暗的岩壁前停下脚步,幽暗裂缝长着几株鬼母同心草,他闻到一股腥臭刺激的味道。   他取出一块荧光石,扔到岩壁间的缝隙,光芒亮起的瞬间,缝隙出现一双金漆巨瞳,竖直的瞳孔被光照得缩紧。   楚越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紧刀柄,那双金色巨瞳的主人逐渐显现出身形——一只巨大的金瞳蛛缓缓爬出。   它约有半人高,全身覆盖漆黑的甲壳,口器滴着黏糊糊的毒液,细长的腿仿佛一柄柄钢刃,踩在岩石划出一道白色的深痕。   一人一妖对视几秒。   妖馋人的肉,人馋妖的丹。   金瞳蛛的爪子在地上划拉几下,耐不住馋劲,发出一声低吼,猛然向楚越扑来!   楚越漆黑的瞳孔向上一抬,不觉恐惧,有些说不出的兴奋。   他将刀横揭起,在金瞳蛛的口器落到头顶的瞬间,持刀的手斜驱直入,撬开甲壳,扎进金瞳蛛的肚子里。   金瞳蛛还未觉得痛,只是发觉忽然使不出力气,无法一口咬下眼前这颗鲜美可口的人头。   紧接着,它便听到“噗嗤”一声,刀从它肚子里抽出,黑糊糊的污泥从伤口里蹦出来,噼里啪啦砸在岩石地。   仔细一看,污泥里有血肉在蠕动,原来是金瞳蛛的脏器。   “嗞!!!”   金瞳蛛张开口器发出一声锥心般的尖嚎,仿佛有尖刀在刺耳膜,莫名听得人心慌意乱。   可它眼前这张脸神色漠然,非但不躲远,反倒贴近它的身体,金瞳蛛只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好像有只手在它肚子里搅动。   血肉的搅动声叽咕叽咕,它才反应过来不是好像,确实有只手伸进它肚子里在找什么东西。   金瞳蛛又怒又惧,张开巨大的口器朝着近在咫尺的脑袋咬下去,就在它的口器落下之时,它咬住一柄窄而薄的黑刀。   或者说是刀“咬住”了它,因为它的生命力不断地被刀口掠夺,那柄刀好像一个贪婪的恶鬼,在疯狂地吸收它的生命。   它想要张开口器逃走,苟全一条命,少年握着刀柄的手腕一转,将刀斜切入它的上颚,将它的口器切成两半,无法再合上嘴。   从金瞳蛛见他第一面,至将死之际,不过须臾之间,他俊挺的脸上神情一成不变,唯有当手在金瞳蛛肚子里握住妖丹,嘴角才勾起很浅的笑容。   同时,说了一句金瞳蛛听不懂的话——“这个一定会让他笑。”   楚越掏出一颗血糊糊的圆球,他拿出帕子擦了擦,金瞳蛛到底是未开智的妖怪,黑褐色的妖丹浑浊不清。   他收进乾坤袋里,拿下金瞳蛛口器里的刀,走进裂缝采集鬼母同心草。   四周的天色逐渐阴郁,天空现出血红的圆月。   楚越向峡谷入口的石碑走去,没走出几步,他顿住脚步,漆黑的浓稠夜色里,四面八方亮起金漆的瞳孔,方才金瞳蛛的哀叫呼唤来它的同伴。   早已在此蛰伏,等待着他掉入陷阱。   他单手握着腰后刀柄,神情从容恬定,真意玉简里的刀法已经十级,正想要练练手,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楚越向前走一步,四面的金瞳蛛逐渐向他围过来,他身形灵敏轻捷,穿梭在蛛群之间,一边挥刀干脆利落的杀妖,一边向峡谷的入口撤退。   随着惨烈的哀嚎,一只只金瞳蛛倒下,更多的金瞳蛛向他身边聚集。   黑夜里无处不在地金光闪闪,仿佛是走进了金库之中。   “没完没了。”楚越眉头微蹙,呼吸略微的急促,眼里冷冽的杀意决然。   就在此时,他退到陡峭崖下,血红月色照着崖边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   红色宽袖衫笼着锦缎白衣,腰带收紧的腰身勾勒出纤细的曲线,仿佛红月下的美艳幽魂。   李兰修慵懒地斜倚在崖边,墨发间垂落的孔雀羽闪着星光,像看出好戏似的,欣赏楚越在蛛群里厮杀。   楚越抬头瞥一眼他,猛力挥刀砍翻扑上来的金瞳蛛。   一开始他尚能毫发无损的应对,但蜘蛛被逼急了是会吐丝的,一旦他的刀被蛛丝黏着,身上就会露出几道血色的伤口。   许久之后,最后一只蜘蛛倒地,层层叠叠的蛛尸铺满地面,空气里血腥气冲天。   楚越单手将刀插进地面,精疲力尽地单膝跪地。   他垂下头,大口喘着粗气,汗和血一滴一滴顺着锋锐下颌坠落。   眼前出现一双云锦靴子,踩着满地的尸体轻盈走来,嫣红衣摆在夜风中拂动,仿佛是摇曳的曼珠沙华。   来人在他面前俯下身,冰润细腻的手抬起他的下巴,从袖中取出洁白的锦帕,轻轻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汗水和血迹,动作温柔又细致。   “怎么弄成这样的?”   李兰修问得有几分宠溺的味道,似乎是真的不知道他怎么弄成这样的。   楚越眯起眼梢盯着他,握着刀柄的手扣紧,眼中黯淡的光芒时而闪现,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   李兰修轻柔地拭去他脸颊的血迹,抚摸着他的脸颊,低声夸赞:“楚越,你做得很好。”   叫的是楚越,而不是小黑。   这个称呼令楚越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一紧,他舔了嘴角的血迹,从乾坤袋掏出那颗妖丹,血迹污浊的手遍布细密的伤口,摊开掌心递给他。   手腕细微的颤动透出几丝波澜,但脸上依然是冷静淡然。   李兰修捏起妖丹,嗓子里溢出很轻地笑,“这才像样。”   楚越低头望着地面,嘴角勾起的弧度很愉悦。   李兰修站起身,朝他出手,“来,把这里的妖丹都取出来。”   他们回到峡谷入口的石碑路途,遇到等不及赶来查看情况的三人,见到他们二人,三人的神色各异。   楚越的衣袍血迹斑斑,脸颊几道细密的划伤,显然经历了一番酣战。   而李兰修衣衫整洁,唯又雪白的靴子沾着点血渍。,   处玄扫过二人,几步上前问道:“小师弟,没事吧?”   李兰修点下头说:“无碍。”   江九思眼睛只看着李兰修,确认无误后才挪到楚越身上,目露几分同情,“楚师弟伤得不轻啊。”   楚越不置可否地说:“轻伤罢了。”   连师兄摇摇头,心道年轻人好胜心太强,都伤成这幅样子,还不愿在他与江九思面前露怯,非要逞强,嘴硬说成是轻伤。   重玄宗问道广场上,众人正注视着巨镜中的试炼场景,忽然,天空传来轻微的涟漪波动。   一道银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光芒渐渐消散,众人仰头看去,只见一位身姿卓绝的银发男子御剑而来。   他的长发高束,面容冷清俊美,眉宇间透露出威严,身着白衣,飘逸出尘,宛如神仙中人。   剑光闪烁,他落在广场正中心的浮岛。   峰主与长老纷纷起身,神色庄重望向这位银发男子,郑重地称呼道:“白真传。”   这一声很快便飘遍整座广场,众弟子望向他所在的浮岛,交头接耳一番,眼中满是惊叹与敬仰,低声道:“他是白真传……”   沈长老上前一步说道:“白真传降临,真乃沈某的荣幸。”   白瀛目光扫过人群,在李延壁身上停留一瞬,转向沈长老,声音淡然:“无须多礼,我只是来看看试炼的情况。”   苏师颜所在的千机峰,她身旁弟子们脑袋攒在一起,叽里呱啦地说着话:“白真传原来长这样,我要是长成这样,天天在宗门里露脸……”   “白真传三百年都没露过面,这次突然出现,不会是为了江九思师兄吧?”   “那也不一定,连师兄也有可能。”   “嘘……我觉得他是为了颜仙子,白真传再怎么样也是男人,哪个男人不爱美人?”   苏师颜冷冰冰的脸露出一丝裂缝,比起白瀛的突然出现,和白瀛为什么是个男人!   她更好奇白瀛到底为谁而来。   白瀛不在意宗门事情,江九思和连师兄根本不晓得是谁。   突然,她脑海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白瀛这次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见李兰修?   若是以前,她不会有这个想法,可是沧溟界里那个李兰修,与以前的李兰修很不一样,她突然明白,白瀛为什么说李兰修讨人喜欢。   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苏师颜摇摇头,尝试将这荒唐的想法甩出脑海。   却不知为何,白瀛与李兰修的形象在她的脑海中不断交织,让她竟然有些……羞涩感? 第20章   一行人沿着地图向沧溟界逐渐深入,苍翠的树木越来越繁盛,道路两侧山峰高耸入云,仿佛是通天的巨人。   遇到稀奇古怪的妖兽层出不穷,所幸都未开智,他们队伍里几人修为不俗,尚能轻松应付。   这一日,他们走进葱葱郁郁的密林,空气里浓郁的腐臭味扑鼻而来,混合着刺鼻的血腥味,难闻至极。   李兰修戴着面具,这股味道就已熏得他几欲作呕,他眯起眼睛眺望,密林深处有座白色的小山,山尖仿佛有黑色巨大蜂巢在飞舞。   几人闻到气味,神色各异,人的尸臭味不同于其他气味,很易于分辨,这么浓郁的味道,至少死了数十人。   能进到沧溟界的人唯有各个门派的修士,即便不是重玄宗的人,也同为道宗,难免令人有恻隐之心。   他们走入密林的深处,那座白色的“小山”逐渐清晰,原来是白衣弟子的累计起的尸山。   最下面的被吃得只剩嚼烂的骨头,再往上一层血肉模糊,像被**反**刍动物嚼碎吃进肚子里又吐了出来,最上面的刚死不久,数之不尽的蝇虫围着飞舞。   李兰修掐出法咒向前一挥,蝇虫四散而去,死都死了,给人留点为人的体面。   楚越走近几步,躬下身扯出一条胳膊,死尸身上的白衣,衣服样式与重玄宗不同,袖口滚着紫边,衣角刺着银色北斗七星。   统一的佩剑很窄,剑柄同样有北斗七星的符号。   江九思重重地叹口气,“都是凌云剑宗的弟子。”   连师兄面露不忍,“凌云剑宗的弟子为何会死在此处?”   能入得天下第一宗修行,这座尸山里都是灵根绝佳,万里挑一之人,如今死在这鸟不拉屎之地,实在令人唏嘘。   楚越抽出一把剑来,屈指弹了弹剑锋,“剑上无血,他们连剑都没来得及拔就死了。”   沧溟界里能有如此实力的妖魔,只有那位黑蛟真君。   李兰修听到这个称号,瞥了眼尸山,微微眯起眼,这座山摆得太整齐了,太斯文了,不像是吃完随便一扔。   江九思与连师兄神色凝重,他们二人修为最高,被宗门寄以厚望斩杀黑蛟真君,如今见到凌云剑宗弟子的尸体,才明白黑蛟真君的实力有多可怕!   堂堂天下第一宗的少年英才弟子,竟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打个照面便被秒杀,以他们二人的实力,岂能打得过黑蛟真君?   看来个人斩杀黑蛟真君的可能微乎其微,只有宗门的降妖大阵才能制得住黑蛟真君,几人都在思考各自的问题,忽然一声微弱的呻吟响起——   “呃……救我……”   李兰修看过去,尸山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抓住了离得最近楚越的手臂。   楚越眉头一凛,反手握住那只手,用力将人从尸山里拉出半截,是位容貌平平无奇的少年,苍白脸沾满血污,肩膀被啃没了一半,露着白森森的骨头。   处玄上前帮忙,与楚越协力将少年从尸山里拖了出来,少年除了肩膀的伤口恐怖,身上倒也没有其他外伤。   他倚靠在处玄身上,毫无血色的脸止不住颤抖,哽咽的哭腔问:“你们是重玄宗的人?”   连师兄连忙扶住他的手臂,关切地问:“我们是重玄宗弟子,你是凌云剑宗的人?可是遇到了黑蛟真君?”   “什么真君?”少年咬住牙齿,恨恨地说:“那老魔,就是个吃人不眨眼的畜生,配得上称真君!”   江九思摸摸下颚,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凌云剑宗哪座峰的弟子?我并不是不信你,只是这沧溟界诡异多端,还望小友见谅。”   少年惨笑一下,抬起手指着尸山说道:“我们皆是翠岭峰周真人座下的弟子,这些是我的师兄师弟……”   江九思走近李兰修身边,轻声密语传音,“我见过翠岭峰的周真人,确有其人,李师弟以为如何?”   李兰修目光扫过那少年,少年也在看他,鼻子轻微地发颤,似乎再控制不住闻什么味道,又像是快要哭了。   他的眼神盯着李兰修的面具,再挪到他的脖颈、胸口,腰身,审视一般从头看到脚。   李兰修嗓子里溢出轻笑,走近他身边,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的手臂,“你不记得我了?”   楚越眼神微动,手向后背起握住刀柄,伺机而动。   少年立即靠着李兰修身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鼻子抖动的幅度更高,喉咙一滚一滚,仿佛是在吞咽口水,“嗯?我当然记得你。”   此刻这一幕投射在问道广场的巨镜里,场外的观战者屏息凝神,注视着镜中分隔开的每一个画面。   弟子们看到同为道宗的凌云剑派弟子竟如此凄惨,又是愤慨,又是畏惧。   “这人那么可怜,师兄弟全死了,李兰修还不给他疗伤,抓住人家问东问西的。”   “他的命可真硬,这样都能活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哎……我觉得李兰修怎么那么迷人,虽然看不见脸,但盯着看时间长让人心跳加速啊!”   这个弟子面红耳赤地说完,旁边的人不高兴了,反驳道:“就是因为看不见脸,你才心跳加速,若是看见他的脸,你都魂飞魄散了!”   “是啊!他一直戴着面具,十有八九是个丑八怪。”   “话不能那么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他那种气质和仪态绝对不会丑。”   “要不要我们打赌?我赌他是个丑八怪!”   此言一出,四周的弟子都兴奋起来,纷纷掏出灵石要参与赌局,很快这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其他峰的弟子一听闻这种有趣的赌局,也飞来参与其中。   白瀛的神识扩散在广场里,一句不落地收揽所有声音,他独坐在一张宝榻,周身的气质凛如霜雪。   众长老与峰主心中敬畏他,不敢轻易靠近。   他对重玄宗其他弟子漠不关心,目光始终落在巨镜中的一人,直到那位少年的出现,他眉头蹙起,低声道了句什么。   沈长老离他远远几步,问道:“白真传,有何吩咐?”   白瀛盯着依偎在李兰修身上的少年,缓缓吐字:“他是黑蛟真君。”   沈长老大吃一惊,拔高声音道:“此人真是黑蛟真君!”   白瀛勾起唇角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地说:“一股子蛇味,化成灰都改不了。”   沈长老的这一声很快传播问道广场,众人听闻哗然,所有人将目光聚集在巨镜之中的画面上。   “他竟然是黑蛟真君!”   “他变成这样是干什么?不会是为了混进队伍里图谋不轨吧?”   白瀛的目光落在李兰修身上,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眉头微颦,有些鞭长莫及的为难。   巨镜中,李兰修伸手拍拍少年的后背,温柔哄慰地说:“几年前,你与师兄出门历练,我们曾在渭城见过一面,没想到今日又遇见你。”   少年鼻子往他脖颈里凑了凑,树妖只告诉他很美,却没说李兰修很香,他从来没闻过那么香的人,控制不住想要把他扑倒闻个痛快。   可他不能,披着的人皮不准许他这么做,只能装着懵懂地说:“你能帮我找到同宗弟子么?我师尊必将重谢你。”   李兰修拍着他脊背的手,逐渐滑到他的后颈,将他揽在怀里头,感受到怀里的躯体在颤栗。   旁人看来少年是在害怕,他明白是在兴奋,抑制不住地兴奋,“我记得那日你与我在酒楼里,一见如故,我们喝了几坛佳酿,你还记得么?”   “三坛?”少年疑惑地眼神看着他问。   李兰修搂紧少年的脖颈,目光看向楚越,微微一点头。   寒光一闪之间,漆黑的刀插进少年的心口。   少年瞳孔缩紧,猛然一挣,从身躯里挤出一条黑烟,迅速消散在空气里,空荡荡的人皮从李兰修怀里滑落在地。   四面八方响起阵阵大笑声,带着戏谑和嘲弄。   “好恶毒的美人!”黑蛟真君的声音回荡在密林间,“我与你无冤无仇,只是来瞧瞧你,你便要置我于死地?”   李兰修拿出帕子,仔细擦拭方才摸过人皮的手,漫不经心地说:“你该死。”   黑蛟真君的笑声突然轻下来,有几丝玩味笑意,“敢骂我的人,我会吃了他,你嘛……”   “算了。” 第21章   这话说得很亲昵,带着明显的调戏意味。   楚越收刀入鞘,心中冷道一句:“老魔。”   江九思目光落在李兰修的面具,回味那句“好恶毒的美人”,若有所思挑起眉头。   李兰修擦拭手指的动作细致,头也不抬地冷淡回应:“你本就该死,现在更该死了。”   黑蛟真君放声大笑,笑声围绕着几人身边,仿佛无处不在,他笑道:“好啊!本君要看看你长什么样,值不值得为你死。”   话音刚落,几人所处的密林突然一暗,仿佛有只无形巨手遮住了太阳。   一个乌金圆环从天而降,圆环巨大无比,将几人笼罩在其中。   圆环周身冒着浓黑烟雾,篆刻的符文闪烁着隐约金光,随着黑蛟真君念起的道决,圆环的金光越来越亮,弥漫黑雾浓郁化不开,向几人包围而来。   问道广场上,众弟子屏息凝神,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巨镜中的画面,纷纷议论起来。   “李兰修竟然敢诈黑蛟真君,他该不会不知道这是黑蛟真君吧?”   “岂止是诈啊,他还说了两次该死呢,黑蛟真君非要看看他的脸……有毛病吧!”   “那是什么法宝?从未见过?该不会要杀了他们吧?”   白瀛一直冷静注视镜中画面,眉头微蹙,低声道:“传送环。”   沈长老闻之大惊,“黑蛟真君要把他们传到哪儿去?”   李延壁神色紧促,双手捏紧椅子扶手坐立不安。   巨镜中,黑雾已经迅速扩散,形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将他们完全包裹。   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妖力,仿佛是正在大妖魔的双目凝视,令几人遍体生寒,无法集中精力。   楚越挥刀斩向圆环篆刻的符纹,只听“嗡”的一声巨响,刀刃被圆环弹开,强大的反震力将执刀的虎口震出一条血缝。   李兰修的剑尘寒铁扇绕着黑圈飞舞,其他几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不论是刀剑,还是灵力驱动的法宝,都不能阻止黑圈阵法。   黑雾浓得仿佛是身处黑夜之中,偶在雾气浮动浅薄时,能看见金色符文急变换,他们脚下的土地微微发震。   李兰修不浪费灵力了,空骨的扇子一挥,扇骨飞回到寒铁扇里。   黑暗里有人退回到他的身边,手轻轻摁在他面具,声音很低地说:“小心老魔。”   李兰修轻哧一声,“照顾好你自己。”   楚越一怔,慢慢地收回手,背过手紧紧地攥住刀柄。   忽然,金色符文熄灭,黑雾逐渐消散,李兰修听到婉转的琴声,叮咚流淌的泉水,伴随着清甜的嬉笑声,阵阵香风朝他袭来。   他闭下眼睛,再睁开,眼前一处辽阔的山洞,建着几座精秀的亭台楼阁。   有假山流水与一个小瀑布,瀑布淌下的水流在他脚下汇集成碧绿的水池。   池子里几个雪肤花貌的少年少女正在玩耍,身上披着薄纱,衣不蔽体,露着白皙的皮肉,每个人的屁股后面都垂着一根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一狐妖少女方才游了过来,趴在池子边,狐狸眼媚态横生。   她拽着李兰修的衣摆,痴痴闻着他身上的气味,“仙长远道而来,何不在此憩息片刻?”   李兰修没见到同行的其他人,他扫过洞穴,有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入口,现在别人遭遇的情况跟他差不多。   一行人被黑蛟真君送到狐狸迷宫了。   他俯下身,修白削长的手指抬起狐妖的下巴,“黑蛟真君在何处?”   狐妖好奇地打量着他的面具,鼻子用力嗅闻他,“我哪能见到真君,这里是招待真君的贵客的,仙长不想跟我玩玩么?”   李兰修眼眸微垂,双指捏住狐妖的下巴,“我们玩多没意思?去把你的同伴都叫来。”   狐妖睁圆眼睛,游到池子里去通知其他的狐狸,几颗脑袋挤在一起一摆一摆,时不时看李兰修一眼,不知在讨论什么。   李兰修走到亭台下的石砌平台,摆着几盆繁茂花草,少年正在弹琴,瞧见他过来,朝着他咧开嘴笑。   他在少年的身边坐下,手臂绕过少年后背,动作像是要搂着人似的,却只轻轻拨弄一下琴弦,“你弹得什么曲子?”   狐妖的脸一红,凑近嗅着他的味道,“我们狐族的曲子,仙长喜欢么?”   李兰修点了头,手指漫不经心地拨着琴弦,随着手指在琴弦滑动,手臂逐渐收拢,将狐妖顺其自然地搂进怀里。   狐妖鼻子凑到他脖颈,趴在他身上用力地呼吸着,痴痴地说:“仙长你好香啊……”   李兰修随他去,手指依然拨动着琴弦,池子里的狐妖都跳上岸,笑盈盈地向他围过来。   重玄宗的广场上,众弟子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议论声四起。   “李兰修竟然沉迷在狐妖堆里!”   “他本来就是这种人,进狐妖洞跟老鼠进米缸似得,不知道多快活呢!”   “与他同行几位师兄可真淡定,不受狐妖的魅惑,就他中了狐妖的魅惑。”   “真替李峰主丢人啊,我宗为何有如此好色之徒?!”   浮岛之上,长老们脸色复杂,彼此交换一下眼神,各有各的心思。   李延壁坐的挺直,铁骨铮铮的模样,神色冷冽地道:“吾儿定有他的计划。”   他性格刚直清高,眼里不揉沙,与众峰主长老尿不到一个壶里,众人心中虽笑话李兰修沉迷狐族美色,但也不至于当面说出来惹他不快。   “是啊!”   唯一开口的是薛悟究,他笑笑吟吟地道:“兰修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我信他绝不是这种人。”   此话引起与他交好几位长老的笑,李兰修是不是这种人,哪还有的着说?   为了苏师颜摇尾乞怜的那样子,必定是贪图美色之徒,如今进了狐妖洞,中了狐妖的魅惑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外门长老瞧着江九思的镜面,故意赞叹道:“有其师必有其徒,九思属乃正人君子,面对狐妖坐怀不乱,真有薛峰主的风范!”   薛悟究微微一笑,露出几分隐约自得意满,心满意足地瞧着镜中的江九思,爱徒越看越满意,除了——   江九思迟迟没有下手杀李兰修。   这一点令他很不满。   李延壁冷哼一声,盯着镜中说道:“薛峰主,吾儿不用你的相信,兰修所在之事必有他的道理。”   薛悟究心里好笑,正欲开口,忽然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插入:“李峰主所言极是。”   众长老峰主心中一惊,因为这句话正是从白瀛口中说出,白瀛自从观战,除了与沈长老谈过几句,从未与任何人交谈过。   这开口的第一句,便是为李兰修说话。   薛悟究心中不快,碍于白瀛的身份,不再多说。   镜中,江九思推开狐妖,拔出剑来一挥抵在狐妖脖颈,“滚开!”   狐妖妩媚动人的表情瞬间狰狞,瞳孔竖立如蛇瞳,嘴角撕裂露出尖锐獠牙,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其他几只狐妖也纷纷露出原形,雪白的皮肤逐渐赤红,手指化成尖锐的利爪,漂亮的尾巴竖起来,毛发竖立仿佛钢针。   狐狸本就是肉食动物,若是不能陪他们玩,满足他们的妖性,便要吃了江九思。   江九思手中的剑骤然一动,寒光一闪,快如闪电,几息之间解决完身边的狐妖。   他走出所在的山洞,不多时便碰见了楚越与连师兄、处玄三人。   几人便结伴一同去寻找李兰修的踪迹。   李兰修倒在狐妖的温柔乡里,狐妖一旦走近他,每个狐脸上都露出同样的表情,眯着狐媚的眼睛,嘴唇微张,鼻子细细地抖动,仿佛是种了某种毒一般痴迷。   他侧头倚靠在弹琴狐妖赤裸的箭头,怀抱里一个狐妖坐在他大腿,凑在他头发里嗅闻。   两只狐妖趴在他背后,左右埋在颈窝里深呼吸,顷刻间他身上趴满狐妖,没有一个空位。   抢不到位置的狐妖蹲在他身边,解开他的靴子脱下,另一只伸手将他的长发解散,墨黑的发丝在狐妖手中滑落。   他身边的狐妖递上美酒和果品,胆大的狐妖掀起他的面具,他轻轻地笑一声,那狐妖便乖乖停下手,抚摸着他露出来的下巴和嘴唇。   李兰修的两颊清瘦,紧窄线条延续到下巴弧度秀润,嘴唇似柔若波浪的玫瑰瓣,锐利的唇角微翘起,唇红齿白,恰如玫瑰含雪。   那狐妖的手指在他下巴滑动,触碰到柔软的嘴唇,忍不住全身微微颤抖,“仙长也会魅惑之术么?”   李兰修似乎不明白什么意思,半眯着眼睛凑近他轻声问:“什么?”   狐妖心跳骤然加快,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   他身旁的狐妖越发放肆,解开他的腰带,手指隔着衣衫滑过他的腰间,挑逗地抚摸他的肌肤,还有的靠近他的胸口,轻轻摘下护心镜,鼻子凑过去轻嗅着。   李兰修似乎是很享受,一点都不阻止,仰着头在尝狐妖喂给他的酒,身边围着一群几乎赤裸的狐妖,仿佛是酒池肉林,荒淫无度。   一行人闯进洞府,恰好看到这一幕。   楚越瞬间绷紧脸,冷冷一一扫过趴在他身上的狐妖。   恶心的狐狸精。   江九思在看李兰修的脸,目光一寸一寸描绘着他的下巴和嘴唇,眼神竟跟趴在李兰修身上狐妖有几分相似。   处玄难得脸上没有笑,走上前问道:“小师弟,玩的真开心啊?”   狐妖们见到闯入的几人,一点都不怕,凑到李兰修耳边悄悄说着话。   李兰修抚摸着靠在他怀里狐妖毛茸茸的尾巴,侧过头倾听后宠溺地说:“嗯?好,我不理他。”   处玄瞪一眼那位狐妖,语气里含着明显怒意,“小师弟,黑蛟真君不在此处,我们该找出路了。”   江九思目光划过他敞开的衣领,真是白皙……如玉,淡然正经地说:“李师弟,此地洞穴九曲十八弯,宛如迷宫,我们若找不到出路,那黑蛟真君就要回来了。”   抚摸李兰修腰的狐妖,手慢慢地往他衣服里探着,还未伸进去,便听到“噌”的一声响。   他回头看到黑衣少年刀从刀鞘拔出一半,一双漆黑冷冽的眼睛盯着他的手。   狐妖被楚越的眼神逼得冷汗直流,硬生生将手收了回来。   问道广场上,众弟子看到巨镜里的场景,一个个目瞪口呆,议论声此起彼伏。   “李兰修躺在狐狸堆里,被狐妖迷得神魂颠倒!他还有没有修道之人的样子!简直太丢人了!”   “这是在做什么?他怎么能这么沉迷其中,其他几位师兄都摆脱了,就他跟这些狐妖纠缠不清!”   “我怎么觉得是狐妖被李师弟给迷住了他们看李师弟的眼神仿佛在看神,到底是谁在魅惑谁啊?”   “没有人发现李师弟下巴和嘴唇很好看么?他怎么可能丑啊?绝对是个美人!”   “不行,我要去改赌注压他长得美……”   白瀛盯着巨镜,手指敲打着座榻扶手,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很不快。   沈长老注意到他的神色,也觉察到镜中这一幕不妥,问道:“白真传,李兰修尚且年幼,被狐妖魅惑情有可原……”   白瀛瞥他眼,扬起唇角笑了下,淡淡道了句:“一窝傻狐狸。”   沈长老不明其意,他看向镜子里后,很快便明白了。   狐狸洞里,李兰修敛了笑意,突然掐住招惹楚越的那个狐妖下巴,恶狠狠逼问道:“你怎么把他惹生气了?”   “我……我不知道。”狐妖身体轻微颤抖,勉强露着笑讨好他。   李兰修一把推开,站起身来整理衣袖,“无聊透顶。”   狐妖们神情紧张,生怕他会离开,这样就再也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   一个狐妖可怜巴巴问道:“仙长,你要走了么?”   李兰修依然冷冰冰地道:“你们惹我的人生气,这里又很无聊,我为什么要留在这?”   那狐妖睁着眼睛快哭了,旁边的灵机一动,轻声说道:“仙长,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们去狐狸洞的灵狐圣境,那里可好玩了!”   李兰修偏过头思考一瞬,毫无兴趣地问道:“嗯?好玩?”   “真的!”   狐妖连忙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解释道:“我们宝贝和阵法都在灵狐圣境,里面还有真君的宝贝呢!”   “仙长你一定会喜欢!我带你过去!”   李兰修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带路吧,我去看看。”   狐妖们欢天喜地地领着李兰修往灵狐圣境走去,压根无狐搭理站在旁边的一行人。   楚越盯着他被狐妖簇拥的背影,偏头避开擦肩而过的狐妖,握着刀柄的力道更紧几分。   连师兄目瞪口呆,他活了三百多年,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从来只有狐族玩弄人,哪有人能把狐族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茫然不解,大惑不解,百思不得其解,问身边的江九思,“怎么回事李师弟给这群狐狸下蛊了吗?”   江九思此刻道心大乱,没功夫搭理他。 第22章   李兰修跟随狐妖七拐八拐,期间路上狐妖数次打开暗门,许久之后终于进入灵狐圣境。   路上其他几人神色各异,楚越手握着腰后的刀柄,盯着围贴在李兰修身上的狐妖们,他的眼神幽暗不明,眸子在光线灰暗的隧道里闪着暗暗幽光。   很像是黑夜里蛰伏的狼。   为什么他会在意这种事?   他眯着眼睛微微困惑,李兰修既是恩人亦是仇人,聪明狡猾,在他心中是位强大值得尊敬的对手。   可是这位对手,被一群狐妖摸来摸去,这种低贱肮脏的妖怪凭什么?他都没有碰……   楚越眼里的幽光熄灭,握着刀柄的手指越来越松弛,幽暗逐渐清明,黑白分明的眼眸神采奕奕。   到了宽敞明亮的灵狐圣境,他嘴角勾出很浅的笑,牵动一侧的笑涡干净清冽。   其他三人心情复杂,这狐狸洞四通八达,暗门与机关无数,若是他们自己寻找出路,恐怕下场与凌云剑派的弟子一样,成为黑蛟真君的盘中餐了。   重玄宗的问道广场上,白鹤展翅飞过浮岛,仰头发出高亢的鸣叫,这是广场上唯一的声音。   众弟子沉默已久,表情精彩纷呈,本来嫌弃李兰修被狐妖迷惑的弟子,此刻有种脸很疼的感觉。   “嗯?李兰修把狐妖给魅惑了?”   “狐妖看他的眼神好着迷,恨不得贴在他身上舔他,看着不像是狐狸,倒像是狗。”   “他甚至没揭面具,只露了下巴和嘴唇,就把这帮狐狸迷得神魂颠倒的……”   “难怪黑蛟真君费那么大工夫,就想看看他长什么样,我也想看看李兰修长什么样了!”   “他好会玩狐狸啊,把这帮狐狸吃得死死的,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他这个人很蠢呢?”   中心的浮岛上,众峰主与长老不遑多让,不同于弟子们,他们这帮老江湖都是见识过狐妖的魅惑之术,若是没有几分定力,会被狐妖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大家心里暗暗担忧,李兰修若真被狐妖给拿下,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李延壁的脸以后往哪儿搁?   可没承想倒反天罡,李兰修把狐妖给拿下了。   李延壁紧绷的神情逐渐松弛,不去看四面八方向他投来的目光,淡淡地说:“吾儿做得太过分了。”   这下轮到薛悟究表情难看了,方才他看得清楚,江九思瞧李兰修眼神很不对劲。   他可记得,江九思好美人……   沈长老大惑不解,走到白瀛身边问:“白真传,这狐妖为何……”   白瀛盯着巨镜里的李兰修,窄挺的鼻梁动了动,回味曾经嗅闻过的气味,“妖怪从心所欲,没有为何。”   他侧过身松散地倚靠着椅子,耳边广场里众弟子的议论此起彼伏。   “现在去改赌注来不及了,庄家真够黑的,本来赌李兰修美一赔一百,现在一赔二十。”   “一赔二十也是赚得啊!走走走!我们都去下注!”   “你们别跟我争啊!赌他好看的人多,庄家又得往下降了……”   白瀛手指扶着额头,眉头蹙起,转向沈长老说道:“沈长老,这种场面是否有失重玄宗的体面?”   弟子们私下的玩闹,沈长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他发了话,立即遣执事下去通知众弟子,“众弟子听令!广场乃修道之地,不可喧哗,更不可赌博!否则严惩不贷!”   白瀛目光重新落回李兰修身上,舌尖在嘴唇里慢条斯理地滑动。   笨狐妖真是好福气。   灵狐圣境是一个隐秘的洞天福地,中心一座高大的石台,阵法纹路泛着光,灵气在其中波动,显然是通往外界的传送阵法。   石台向外延伸一段,雕刻出一支支观音手,掌中托举着狐族的宝物,一眼看过去有闪闪发光的珠子、狐狸皮毛……令人眼花缭乱。   紧跟在李兰修身后的狐妖,娇声为他介绍道:“仙长,这颗珠子是海龙王顶冠的珠子,真君亲手薅下来的,你看漂亮吧?”   李兰修意兴阑珊地点头。   那狐妖见他不高兴,连忙趴在他耳边讨好地说:“真君原型是蛇,修行五百年才化成蛟,蛟若要化龙要一千年,所以真君最讨厌龙族了,他就爱欺负那些位高权重的龙族……”   李兰修眉尖挑起,稍稍有点兴趣了。   狐妖们见他的模样,心中不安,纷纷凑上前来,争先恐后地向他献宝。   “仙长,这是我们狐族最珍贵的狐狸皮毛,柔软无比,您摸摸看。”   “还有这件九尾狐裘,穿上不仅能御寒,还能增强体质。”   “这件玉佩可是能护身的宝物,能避邪驱魔,仙长一定要收下!”   ……   李兰修淡淡扫视着一圈灵气四溢的宝物,似乎是司空见惯这种场面,不怎么有兴趣。   狐妖们着急了,急忙凑近他,眼中闪着希冀,“仙长,这些宝物您都收下吧,只有您才配得上我们这些宝物。”   李兰修“勉为其难”地点头,将狐族的献宝收入纳戒里,然后随口问道:“方才你说真君……”   狐妖见他有兴趣,倒豆子似地说起黑蛟真君的事,真君如何发家如何创业,七嘴八舌停不下来,把黑蛟真君的老底都给抖出来了。   李兰修听得乏味打个哈欠,瞧向石台上的宝物,“他放在此处的宝物只是一部分吧?”   狐妖嘿嘿一笑小声说道:“真君的宝物都在他的洞府里。”   “洞府?”李兰修声音微微提高,似乎又来了兴致。   一行人听到黑蛟真君的洞府,全都精神一振,宗门考核若要拔得头筹,必要斩杀黑蛟真君,如今能找到他的老窝,事半功倍。   狐妖一心只想讨好他,不让他觉得无聊,“真君的洞府在……”   旁边的狐妖突然捂住了他的嘴,示意这可不能说。   李兰修哧笑一声,摸摸那个狐妖的头发,“不能说便不说。”   狐妖被他温柔的动作迷得七荤八素,掰开同伴的手,说道:“真君的洞府在此处向南的百里的风烟里,那儿可漂亮了。”   连师兄赶紧记下地址,看李兰修的眼神钦佩至极。   楚越手臂半抱着怀里的刀,靠在墙边阖着眼,安静地等他办完事。   江九思掌中捏着一枚符篆,时而松开,时而握紧,这枚符篆能将修为低于他的修士杀于无形,是薛悟究交给他的底牌,万不得已时便用这张符篆。   透明的符篆灌注薛悟究的灵力,在手掌之中微凉,他忽然紧紧地攥住。   他抬起眼,李兰修微仰着头,正在欣赏高台狐族的宝物,下颚的弧度像弯干净的弦月,脖颈浅红的伤痕隐约露出一半。   四海商会的江家是巨富之家,江九思贵为江家子弟,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   他对美色有超乎常人的抵抗力,薛悟究要将修真界第一美人许配给他,他都能不为所动地拒绝。   可方才他见了李兰修,抵抗力烟消云散,仿佛着了魔似的,目不转睛盯着李兰修看。   江九思深深地吸口气,低声道:“师尊,我不信他是大奸大恶之人,其中定有误会。”   他掌中一用力,碾碎那张符篆,再道:“徒儿辱命,回宗之后任凭师尊处罚。”   李兰修赏完狐族的宝贝,瞧向传送台的阵法。   狐妖们面面相觑,黑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一个狐妖小心翼翼地说:“仙长若留下来,这灵狐圣境里的宝贝都是你的。”   “仙长留下来好不好?”   李兰修目光挪到众狐妖身上,“你们想我留在这?”   狐妖们齐刷刷地点头。   李兰修一顿,轻柔冷冽的语气说:“可是我留在这会不开心,我不喜欢受制于人的日子,若是这样活着,不如死了。”   狐妖们一愣,顿时紧张起来,他们妖性敏锐,察觉到他“不如死了”时的坚决,纷纷凑近他,急切地劝说:“仙长别说这样的话,你留下来,我们会为你做任何事。”   李兰修不为其所动。   狐妖们互相对视,似乎在权衡利弊,当中的狐妖鼓起勇气问:“若仙长走了,还会回来吗?”   李兰修微微摇头道:“不会。”   这个回答冷血至极,连骗都不肯骗一下,狐妖们目露不舍,有几个可怜巴巴地抽着鼻子,可还是一同后退一步,让开进入传送高台的台阶。   李兰修转过身看向几人,下巴一扬,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连师兄依依不舍地看着狐族的宝物,登上高台站在传送阵法中心,催动灵力便消失了。   处玄随后,走到李兰修身边时他似笑非笑说:“狐族如此喜爱小师弟,小师弟何不留下当个赘婿呢?”   说罢,他突然凑近李兰修,闻了闻他的衣领,当着众狐妖的面说:“一股子脂粉的味道,师弟洗洗澡吧。”   李兰修白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赶紧滚。   处玄一走,江九思走过李兰修身边,重重地握住拳头,他目不斜视踏上高台,催动阵法离开。   灵狐圣境只剩下楚越和李兰修,楚越依然靠在墙边,笑起来很清冽:“公子先走,我来断后。”   李兰修扫视他一遍,走上阵法离开。   狐妖们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围在高台下眼巴巴地看着他消失。   他们沉浸在很好闻的仙师离开的悲伤里,忽然眼前一黑,一道挺拔的身影在他们眼前站定。   这位仙师的朋友,扫过他们一圈,选定方才手伸进李兰修衣服里抚摸的那位狐妖。   楚越握住狐妖的那只手腕,眼神专注,轻轻触碰手心的皮肤,仿佛是在感受什么。   狐妖们咯咯娇笑起来,原以为他是正人君子,不受狐族的魅惑,没想到留下来是想要淫乐。   原来是个假正经的。   被他触碰的狐妖笑得厉害,楚越低下头嗅闻他的手心,除了浓烈肮脏的脂粉味,什么味道都没有。   “仙长要留下来玩么?”那狐妖顺势去摸他的脸,还没碰到他的脸颊,眼前寒光一闪。   雪白玉润的手臂向上飞起,划出一道弧线“砰”地一声落在高台。   楚越收刀入鞘,跃上高台,单手仗刀踏在正中心,刀尖一滴血砸在闪着金光的阵法地面。   随后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灵狐圣境的传送阵法通到绿葱葱的山涧,有山有水,风景如画。   不远处的溪边,一行人正在等楚越,李兰修俯身在溪水里洗手,背影匀亭修长。   楚越半跪在他身边,拨弄着流淌的溪水,“公子,那老魔必然还会找我们麻烦。”   “让他找。”   李兰修求之不得,只有黑蛟真君找他们的麻烦,楚越才会掉到古墓里,遇到他命定之中的玉女宗圣女。   然后,如同原书的剧情,他们翻云覆雨,春风一度,再等黑蛟真君瞧上圣女,非要强娶圣女为妻,到时候便是黑蛟真君的死期了。   楚越侧头看着他,“公子临危不惧,必然胸有成竹。”   李兰修意外地瞥他眼,“你还会说这些话?”   楚越低下头,似乎是难为情,笑了下道:“周夫子生前教导的。” 第23章   李兰修怔一下,想起他那位早逝的老师,他握着帕子擦拭着手,点头说道:“周夫子可惜了。”   楚越神情似是在回忆往昔,“周夫子常言知恩图报,我一直铭记在心。”   李兰修偏过头打量他一边,目光在他袖子微微停顿,站起身说:“很好。”   楚越抬眼看他,乖顺地问:“公子可有吩咐?”   李兰修看向不远处的几人,冷淡地说:“我们先离开此地,你我之事稍后再谈。”   楚越低头看向袖边,那里沾着一块细小血渍,红艳艳的鲜艳欲滴。   是那狐妖的血,他指腹抹了抹,浸到溪水中洗干净。   一行人向着与黑蛟真君洞府相反的方向赶路,黑蛟真君的实力强大,以他们几人不能伤其皮毛,得与重玄宗的众弟子会合,聚集众人之力,在洞府前摆出降妖大阵,再与黑蛟真君论个输赢。   天色渐晚时,他们到了一处破瓦颓垣的山庄,山庄依山而建,破败的院落掩映在高大的树木间,四周荒草丛生,几棵枯树在风中摇曳。   门前的石狮子早已风化,模样模糊不清,狮子脖子绑着一根羽白的缎带。   处玄走过瞧一眼,看向山庄说道:“宗门弟子的标记。”   破败的正堂里站满了重玄宗的弟子,李兰修看到紫台峰的弟子都在其中,放下了心。   见到一行人进来,弟子们纷纷起身行礼。   “处玄师兄,小师弟。”一位弟子抱拳行礼,面露惊喜,“你们也到了这里,正好与我们会合。”   处玄端量几人狼狈的衣衫,关切问道:“可有受伤?”   那弟子叹了口气,说道:“我们遇到妖兽险些丧命,多亏玉女宗的女冠出手相助。此地妖兽横行,我们在这里暂时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但还需时刻警惕。”   另一边江九思与连师兄,都遇到同峰的弟子,站在一起互相问候。   李兰修从纳戒抽出寒铁扇,握在手中瞧也不瞧楚越,“你跟我来。”   他说完走出正堂,楚越神色平静地跟了上去。   李兰修推开后院的一间房门,几缕灰尘飘散,他走进去立在屋中,微微扬起下颚。   楚越迈进门,转过身关上房门。   李兰修取下胸口的护心镜,结印设下隔音结界,他训自家的狗,可不想让别人听到。   楚越直视着他,坦然承认,“那是狐妖的血,我砍下其中一个狐妖手臂。”   李兰修眼波将他从上扫到下,轻柔慵懒地开口:“脱了外袍,跪下。”   “那只手摸过你。”楚越盯着他,声音稍低隐有不满,“我有何错?”   李兰修双手握着扇子的两端,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姿态,“脱了外袍,跪下,别让我说第三遍。”   楚越的眼神暗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僵持片刻后,他终于动了动手指,解开衣襟,将外袍褪下扔在一旁,露出单薄的里衫。   少年的身躯修长挺拔,里衫下肌肉线条流畅,肩膀宽阔不显壮实,胸膛平滑紧实,腹部线条清晰但不夸张。   他与金瞳蛛厮杀的伤口还没好透,几块与皮肤颜色不一的红痕很刺眼。   楚越缓缓地跪下,脊背挺得很直,眼神依旧冷冽地盯着李兰修。   李兰修单手握住扇柄,扫量他一遍后问:“你不服气?”   楚越下颚收敛,平淡地说道:“公子要罚,何必多言。”   李兰修早知他的反应,瞧着他问道:“你在外门日子过得如何?”   楚越嘴唇微动,眼皮低垂,似乎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李兰修的声音淡定平稳地叙述道:“我猜你日子过得不太好,这世道便是恃强凌弱,你在外门,难免受了些欺辱。”   他停顿片刻,一字一句问道:“你觉得这是对的么?”   楚越看着他,嘴唇微抿回答:“不对。”   “好。”   李兰修点了点头,再次娓娓问道:“既然不对,那你的所作所为与那些你瞧不起的人,有什么区别?”   楚越嘴唇抿得更紧,没有反驳。   李兰修握着扇子挑起他的下巴,说道:“你要明白,你的刀不能轻易出鞘,面对一个比你弱小的存在发泄怒火,这不是强者应有的作为。”   楚越盯着他,若有所思。   李兰修此刻很有耐心,轻声跟他讲,“你应该清楚,你比任何人都强,所以你更要懂得怜悯与克制,明白什么时候出手,什么时候该收手。”   他抬起扇子,轻轻拍了拍楚越的脸颊:“你的刀,应当对准比你更强大的人,而不是弱者,明白了么?”   楚越稍加思索后,心服口服地说:“明白。”   李兰修轻轻地一点头,“好,手伸出来。”   楚越微怔,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难得露出窘迫神情,“这个,不行。”   他幼年时,周太傅教导严厉,时常会打学生的手心,但他是太子,即便犯错,也是由伴读替他挨着。   李兰修握着扇子,轻轻地敲在自己手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楚越盯着他看半晌,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一起一伏,最终还是缓缓地伸出手。   李兰修瞥眼他的手心,寒铁扇子一挥,“啪”地一声打在他手心,瞬间皮肤红了一大片。   楚越手指微微发颤,他挺直腰杆,绷住手臂克制住手指的颤栗。   李兰修抬起扇子,声音平淡地说:“抬眼,看着我。”   楚越看向他,高耸起的眉骨下漆黑的眼眸阴郁深冷。   李兰修弯下腰凑近他的脸,没握扇子的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问道:“我打你十下,如何?”   楚越呼吸里全是他身上很甘冽清寒的气味,别过脸避开他,“公子随意。”   “好啊,你来数。”李兰修挥起扇子又打了一下,哧笑说道:“数。”   若只是打手心,楚越觉得被当成幼童对待,有些受辱,可是数数,却又有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   他手心火辣辣地刺痛,心里越发复杂,低声道:“一。”   李兰修扇子再次挥下,楚越手心疼痛加剧,他声音微哑地继续数着:“二。”   每一扇落下,楚越手心的灼痛与奇妙的酸麻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痛苦与羞耻的混合。   他竭力克制忽略异样的感受,冷静接受惩罚。   李兰修有意控制着扇子的轻重急缓,时而猛地抽下去,敲得楚越掌心皮肤下渗出血丝,时而轻轻地落在他掌心,不痛不痒地惩罚一下。   主打一个让他猜不透,下一扇抽在手心是剧痛还是轻盈地摩挲。   没打几下,楚越背后出一层薄汗,微湿的衣裳贴着修长结实的背部线条,发白的鞭痕隐隐约约。   李兰修像一尊掌管着赏善罚恶的神像,身上好闻的气味浸透空气里,楚越耳根隐秘地泛红,盯着他的双眼闪着光。   他的目光落在修长雪白颈下小小的红痕,抿紧的嘴唇里湿润,呼吸急促。   “六。”   每一下打在掌心,楚越心跳便快一分,身体隐隐燥热随之攀升。   李兰修再次抬起扇子,楚越下意识绷紧身体,等待下一次的落扇。   扇子却轻轻落下,几乎没有痛感,冰凉的金属摩擦着灼痛的掌心,可那种悬而未决的刺激令他呼吸更急促。   李兰修轻哧一声,瞧着他这幅仿佛是“欲火中烧”的模样,“还数得清么?”   楚越声音微不可闻地回答:“清楚。”   李兰修勾起嘴角,戏谑地瞧着他,扇子再次落下,楚越呼吸急促,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他努力保持镇定,却无法忽视体内愈发炽烈的火焰。   第十下落下时,楚越绷紧的大腿微微颤抖,身体的反应已经无法完全掩饰。   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幽深眼神定定地盯着李兰修,呼之欲出的欲念在其中。   李兰修收起扇子,瞧着他惨不忍睹的手心,修白纤细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痛不痛?”   楚越用力攥住手心,声调平静地问他:“我能起来了?”   李兰修眉尖一挑,方才温柔细致的语气冷下去,“手摊开。”   楚越咬着牙根,摊开手掌,显露红肿渗血的手掌心。   李兰修弯下腰凑到他手心面前,抬起面具一角轻轻地吹了吹。   清凉的气息裹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缓解了楚越手心的蛰疼,他黝黑的瞳孔缩紧,抬起眼,李兰修近在咫尺的眼睛低垂着。   眼尾细锐的线条微微上翘,带着几分天生又冷又艳的情态,垂下来显得温驯。   与他本人截然不同的温驯。   李兰修抬起眼,轻声问:“还痛吗?”   楚越握住手掌心,疼痛令神志冷静,“不痛了。”   李兰修眼波向下扫眼,心里讶然“啧”一声,果然是天命之子,难怪能有那么多露水情缘,这方面也是超越常人,天赋异禀。   他站直身,轻轻地笑道:“下次敢再犯,我会戴着护心镜罚你,让宗门的人都瞧瞧,你觉得如何?”   楚越冷静地表情一僵,嘴唇微抿,半响才道:“不会了。”   李兰修满意点头,又往下瞥一眼,“自己处理一下再出来,”   楚越垂下眼帘一瞧,呼吸瞬间急促混乱,慌乱地扯过衣袍遮住。   这一刻,太子殿下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24章   黑蛟真君虽是妖魔,但他好风雅,树妖说李兰修是个绝色美人,这等美人若被他传到洞府,让那帮茹毛饮血的妖怪吓得花容失色,那可不雅,不雅。   他起怜香惜玉之心,便将人传到还算风雅的狐狸洞。   黑蛟真君杀完凌云剑宗的修士,这才腾出手来前往狐狸洞,他一走进洞府,擦肩而过的狐妖们一个个低着头,步履匆匆跑开,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心中不悦,一把揪住身旁走过的狐妖脖子,“见了本君为何神色匆匆?”   狐妖吓得脸色煞白,期期艾艾地说:“尿……急。”   黑蛟真君提着脖子将其拎起来,笑吟吟问:“你们可把本君的美人伺候好了?”   狐妖煞白的脸大惊失色,身体抖如筛糠,“他……他走了。”   “什么?”   黑蛟真君掐住狐妖的脖子,狐妖脸色逐渐变得紫青,几乎无法言语。   在几乎要将狐妖掐死之时,他手掌一挥,狐妖如同破布甩到一旁,重重撞在石壁,发出一声闷响。   随即他厉声问道:“你们是如何让他跑了的?!说得不好本君把你们全吃了!”   说到后半句,他双目阴沉幽深,脸颊隐约透出黑色鳞片,模样恐怖至极。   狐妖捂着胸口艰难地回答:“仙师留在这不快乐,他不喜欢受制于人,为了他快乐,我们便放他走了呀!”   黑蛟真君一怔,既是怒火中烧又是吃惊,“你们放走的?”   “仙师说他这样活着不如死了,我们不想让他死,所以就让仙师离开了。”狐妖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也不明白为何黑蛟真君不理解。   黑蛟真君疑惑瞥他一眼,大步走向洞府深处,推开沉重的石门,巨大的留影石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他触碰留影石,自从李兰修一行人进洞府的画面便浮现在他眼前。   黑蛟真君无视那几人,专心致志盯着李兰修的画面。   那树妖长在幻雾林里千百年,见过无数踏入的修士,其中不乏美人,但唯有李兰修,令树妖惊叹他的美色。   他依然记得,树妖说起李兰修容貌时,那种隐秘炙热的渴望,能引起清心寡欲树妖的欲望,他真是很好奇长什么。   黑蛟真君端详着李兰修的一举一动,身段的确优美,修长匀称,束着腰带的腰身细柔,走动之时步履慵懒轻盈,好似每步都踩在云端。   他的怒火渐渐熄灭,嘴角漾起一丝笑,瞧着李兰修与那弹琴的狐妖搂搂抱抱。   待到李兰修倒在狐妖的“温柔乡”里,揭开一半面具,被狐妖团团围着嗅闻,他的笑意更深,完全不生气了。   若是如此被迷惑,这帮狐妖情有可原。   黑蛟真君仔细地打量一遍留影石里的李兰修,靴子与腰带都被狐妖脱了,漆黑的墨发倾散,发间的孔雀羽若隐若现。   他侧头靠在一个狐妖的肩膀,身上趴着好几个狐妖在嗅闻他,场面诡异,可他一只手搭在膝盖,悠然自得的模样。   微抬着的下巴很白,甚至比旁边以美貌著称的狐妖们都白,白得细腻清润,那么倨傲的动作做出来却不令人厌恶,反而有种挑动心弦的感觉。   黑蛟真君微闭上眼,指腹划过鼻尖,回味他身上的香气,他的喉咙里微微发痒,腹下腾起一股灼热的焦躁感。   他睁开眼,瞧着留影石里的李兰修,向后退几步坐下来,黑金袍子下的双腿不自觉交叠,化成了一条漆黑粗壮的蛇尾,波光粼粼泛着冷光。   蛇尾在地上来回摆动,仿佛焦躁不安,尾端时而卷翘,时而展开,蹭着地面不断地磨弄。   双眼隐隐有泛红的趋势,仿佛是即将入魔。   与此同时,李兰修一行人所在的破瓦颓垣的山庄里,重玄宗众弟子听闻他们找到了黑蛟真君的老巢,一个个兴奋不已,此行重中之重便是除掉黑蛟真君。   凌云剑宗与流云宗都在黑蛟真君手里吃了大亏,死伤无数,都没能将其斩杀,若是重玄宗的降妖大阵能降服黑蛟真君,岂不是威名大振?   一位弟子崇敬地看着江九思,赞叹道:“江师兄可真是厉害,我等入沧溟一事无成,江师兄竟已打探到那妖魔的洞府!”   江九思看向正堂,李兰修不见踪影,他摇摇头说:“与我无干,是李师弟的功劳。”   “李师弟?李兰修?”那弟子惊叹地拔高声音。   江九思轻笑不语,一位千机峰的弟子走过来,密语传音说几句。   他点点头,两位师兄弟走到山庄之外,僻静无人之处。   那弟子打开乾坤袋,给他展示采集的药材和取的妖丹,美滋滋地说:“师兄,我已统计过,此次试炼目前我峰的药草和妖丹名列第一。”   江九思一点头,“干得不错。”   那弟子收起乾坤袋,问道:“师兄此行可还顺利?我看你与李兰修一队,他没拖后腿吧?”   江九思眉头微蹙一下,大家对李兰修的印象都失之偏颇,他道:“李师弟从未拖后腿,反倒帮了我不少。”   那弟子一怔,密语传音说:“师兄,师尊早有吩咐,令我协助你完成此次重任。”   “什么?”江九思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已有猜测。   弟子凑近他几分,压低声音密语:“我此次的任务便是协助你除掉李兰修,师兄有何差遣,尽可跟我吩咐。”   江九思脸色冷下来,回头看向山庄的正堂,“师尊是不放心我?”   “师尊很相信师兄,只是这次人多嘴杂,他担心师兄不便,令我伺机而动,若是师兄不便动手——”   那弟子说到此处,神色一顿,浮现几分狠厉,“我便舍生取义,为宗门除了这个祸害!”   江九思看向他,淡然地笑了下,拍拍他肩膀说:“你不必动手,此事我自有定夺。”   “好!一切听师兄的!”那弟子答道。   江九思朝山庄里走去,一转过脸笑意消失,神色思虑重重。   楚越寒着脸从后堂出来,正堂弟子们热热闹闹地说着话,他挑了个稍远的地方落座。   他阖下眼,搁在膝盖的掌心渗着血丝,立马翻过手掌眼不见心不烦。   周围的声音很喧闹,有人嬉笑着说:“我在幻雾林看到个国色天香美人,拉着我不让我走,当时差点就……”   “我也一样,那美人就像按照我心意长得,不但美,还给我洗手做羹汤,啧啧!”   “我跟你们不同,我看见的是小师妹,小师妹平时顽皮捣蛋,在幻雾林却给我撒娇,那感觉……太美了!”   楚越抬眼望过去,突然轻笑问道:“这位师兄,当时差点就什么?”   那师兄意味深长地笑,慢慢说道:“当然是……办好事啊!”   旁边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笑。   楚越瞥他一眼挪开目光,神情似是讥诮。   师兄见被他瞧不起,为自己辩解道:“我血气方刚,身体正常,又不是和尚,遇到美人当然心动,我不信你从无邪念。”   楚越搭在膝盖的手缓缓攥住,掌心的蛰疼绵长,他沉默一瞬道:“你说得有理。”   或许是李兰修身上的气味好闻,或许当时的气氛微妙,或许不用或许,他不过是个少年,有反应也是合情合理。   不代表什么。   他紧绷的下颌放松,很快恢复为那个冷静自持的楚越。   此刻,有人加入几位师兄的聊天,煞有介事地说:“看来诸位师兄不知那幻雾林的玄妙啊!”   “幻雾林有何玄妙?”   这人笑一下,卖了个关子说:“幻雾林里千人见千幻,每个人的幻觉都不同,师兄可知道为何?”   楚越探究的眼神盯着看,他不解为何会在幻雾林瞧见那样的李兰修。   那人压低声神秘兮兮地说:“因为幻雾林里所出现的,是你我心中最隐秘的欲望,贪者见财,淫者见淫……”   “一派胡言。”楚越摇头出声道,他起身不徐不疾地问道:“你是修道之人,怎能妖言惑众?”   那人也不恼,嘻嘻笑着看他,“此话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是这么传的,这位师弟如此恼怒,该不会是在幻雾林看到衣衫半露的美人吧?”   楚越冷瞥他一眼,拿起桌上的刀,大步飒沓离开。   几日之后,风烟里烟雾缭绕,山清水秀,宛如人间仙境。   重玄宗的弟子们聚集在开阔山谷中,内门弟子百余人,外门弟子数百人,静寂无声,听从仙师的指挥。   “天罡地煞,列阵!”   弟子们按照他仙师指示迅速行动,各自站定,手中阵旗闪耀光芒,灵力在空气中汇聚,形成一道道银色的光柱直插云霄。   “天罡剑阵!”   剑阵队手持长剑,站在阵法北方,剑气纵横交错,形成一道道无形的屏障。   “地煞雷阵!”   雷阵方队在南方持着雷击木,口中念动法决,雷光电闪,雷声轰鸣,震慑四方。   “乾坤逆阵!”   最东边的方阵布下乾坤阵法,手持乾坤尺,阵中灵气逆转,仿佛天地倒转,时空错乱。   “八荒锁妖阵!”   仙师在西方,手持锁妖链的末端,这根锁妖链像一条长蛇从他手中绵延到阵法的各个角落。   若上自上而下俯瞰,便能看到锁妖链形成一个巨大的八卦,散发着刚猛的罡气,锁住所有妖魔。   黑蛟真君麾下的妖魔注意到天空银色光柱,从四面八方奔赴而来。   外围持剑的护阵弟子与其缠斗,李兰修挥出扇子,扇骨如流星拂动,将迎面而来的妖魔穿个透心凉。   妖魔一波一波地来,黑蛟真君却一直未现身,众弟子却不敢怠慢,黑蛟真君若不是怕了,便是无所谓,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   “阵法成!”   仙师一声令下,布阵的众弟子同时发力,天罡地煞、乾坤逆转、八荒锁妖的阵法光芒大作,照得光亮通天。   阵法环成巨大的结界,将远处黑蛟真君的洞府牢牢锁住。   方才四面八方来的妖魔一踏入结界范围,如同掉进了炼丹炉,瞬间炸成一朵朵鲜艳的血雾。   随着妖魔死的越来越来,众弟子们信心大作,纷纷呐喊道:“黑蛟真君!出来受死!”   “你这恶贯满盈的妖魔!什么真君?我看你是头老龟!”   “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突然,黑雾从宫殿涌出,如泼天盖地的洪水一般迅速地蔓延在山谷。   明亮天色一下黯淡,仿若黄昏天空。   一双血色眼睛在黑雾中浮现,接着是高大威武的身影。   黑蛟真君身穿黑金长袍,周身金色符文闪烁着纤细光芒,他信步闲庭般走在雾气上,“好大的阵仗!”   此刻在重玄宗的问道广场,观战的沈长老赫然站起身,惊声喊道:“这……这不对劲!”   宗门在将黑蛟真君定为试炼的终极目标时,通过各方的信息调查过,黑蛟真君实力强大,是位顶级的大妖魔。   但重玄宗的诛妖阵法亦不是吃素的,若再加上江九思与连剑青二人合力,有八成的概率能够降服黑蛟真君。   可是黑蛟真君一露面,沈长老便发现不对劲,黑蛟真君突然双眼赤红,显然妖力膨胀,周身环绕暴躁嗜杀的气息,绝不是重玄宗的阵法能应对的。   他转过头,求救地看向一旁的白瀛。   白瀛若有所思地盯着剧情,神情微妙地抿了嘴唇,“他在……发情期。”   沈长老一怔,妖魔的发情期妖力暴涨,脾气会更暴躁,他思索一阵说:“前些日子凌云剑宗的弟子见过他,他还不是……”   白瀛顿一下,声音骤然冷下去,字字像寒冰落地,“因为有人引发了他的发情期。”   “是谁?”沈长老惊奇地问道。   白瀛重重地捏住指骨,白而削长的指骨绷紧泛白,他盯着巨镜一言不发。   巨镜之中,随着黑蛟真君抬起的双臂,黑雾如同潮水猛然扩散,向结界冲去。   结界的光芒剧烈地一震,光芒随之一黯。众弟子拼尽全力维持阵法,可依旧无法抵挡大妖魔的强大妖力。   黑蛟真君猛然大笑,黑雾凝聚成一道巨大的龙卷风,如同末日一般盘踞在众人头顶,遮天蔽日,随之猛然撞击结界。   “轰!!!”   巨响声起,结界应声而碎,光芒化作星光散去,弟子们被强大的冲击力震飞,纷纷跌倒在地。   站在阵法中的仙师飞的走远,他喷出一口血来,满眼震惊。   黑雾缠绕在众人的周围,仿佛是缠绕在脖子上的绞索,此刻众人的命掌握在黑蛟真君的手中。   是生是死,皆有真君的一念之间。   众人屏气凝神地盯着站在黑雾之上的真君,真君目光扫过人群里,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了一个人,朗声说道:“本君今日不开杀戒。”   弟子们不喜反忧,这喜怒无常的大妖魔何时有这么好心?   仙师警惕地高声问道:“你要什么?”   黑蛟真君袖子一挥,指向人群中朝思暮想的身影,堂而皇之说道:“我要他嫁我为妻!” 第25章   山风吹过阵旗猎猎作响, 周围的弟子都在暗暗看李兰修,小声地窃窃私语,“黑蛟真君要娶李兰修!我没听错吧!”   “我刚才看得清楚, 黑蛟真君指的就是李兰修,这妖魔疯了吧?李兰修是个男子啊!”   “是啊!李师弟不会被强娶吧?!”   李兰修握着铁扇的手一顿, 想娶他?白日做梦呢, 他微微抬起下颚,“你也配?”   楚越盯着黑雾里的黑蛟真君, 咬紧的下颌绷得极紧, 一只手轻轻摁在他的肩头。   他侧过头,李兰修的手指柔白修长,不徐不疾地拍了拍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黑蛟真君目光放肆地扫量他的身段, 眼里的血色翻腾, 忽然大笑道:“本君配不上你?”   李兰修轻轻哧笑,众人虽看不见他的脸,却听他笑得嘲弄, 仿佛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懒洋洋地道:“嗯,配不上, 癞哈蟆想吃天鹅肉。”   黑蛟真君虽是妖魔, 但可是雄踞一方的大妖魔, 掌控一界之域,化身为人颇为俊美,在妖界择偶领域称得上炙手可热, 到了李兰修的嘴里却变成异想天开的癞哈蟆。   黑蛟真君笑容一滞,怒极反而又笑起来, “若本君配不上你,那这天下谁又配得上你?”   此刻重玄宗的浮岛上,众长老与峰主面色凝重。   方才黑蛟真君那句猖狂言语一出口,白瀛猛然起身,脸色阴沉晦暗不明,盯着镜子里的黑蛟真君。   李延壁气得破口大骂:“无耻淫贼!竟敢轻薄吾儿!”   薛悟究心里暗惊,这李兰修哪儿来的这么大魅力,那黑蛟真君竟也为他折服,他脸色不善,心中怒号一句:“逆徒!”   方才那么好的机会,江九思为何不趁乱杀了李兰修,现如今李兰修万众瞩目,再也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沈长老看着巨镜里的场面,好像明白了什么,走到白瀛身边问:“白真传,难不成是李兰修引发了黑蛟真君的发——”   白瀛置之不理,他专心致志地盯着巨镜,听闻黑蛟真君的问句,他神情微微一顿,眼神微妙闪着光。   巨镜中,李兰修歪过头思索几秒,不以为然地笑着说:“反正不是你。”   他讲话慢悠悠的,尾音还有点黏,像是瞧不起人的高傲,又似是撒娇的嗔怒,黑蛟真君怒火被他弄得化成了欲火,没见到他的脸,就已经心痒难耐想要入洞房了,“哦?难不成是他?”   黑蛟真君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玄衣少年,少年一双幽深的眼睛像锋锐的尖刀,仿佛要钉在他的肉里。   楚越微怔,便听到李兰修说道:“是他又如何?你敢不敢和他较量?”   楚越转向李兰修,眉尖挑起,眼里有意味不明的幽光闪烁。   黑蛟真君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弥漫的黑雾迅速地翻滚,他指着楚越不屑问道:“就他?他是你的人?本君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李兰修不答话,眼里含笑瞧着他。   目光触碰到他润湿黑亮的眼眸,黑蛟真君更是心痒难耐,很狡猾地问道:“本君赢了你便嫁给我?绝不反悔?”   “好啊。”李兰修爽快地答应。   楚越来不及制止,低声凝重问道:“我若输了,你真要嫁给这老魔?”   李兰修气定神闲地瞥他眼,抬手摸摸他的脸,“你不会输。”   他比楚越自己还相信楚越。   方才楚越已见识过黑蛟真君的实力,在其面前,他毫无胜算。   他眼神复杂地盯着李兰修,沉声说道:“谢谢公子如此信任我。”   黑蛟真君面露欣喜,端详楚越一遍,他吃过许多道宗修士,隐约能感觉到楚越异于常人,与那些平常的修士不同。   不过,他可是五百年修行的大妖魔的,任他天赋异禀也不放在眼里,“来啊,小孩,让本君看看你的手段!”   李兰修侧头凑到楚越耳边,密语传音道一句。   楚越瞳孔微睁,怔了好几秒才道:“好。”   说罢,他转过脸,眼神坚毅冷冽,抽出刀踏着黑雾跃起,向着黑蛟真君冲过去!   长刀划破弥漫的黑雾,乌黑的刀在雾气里透出几丝鲜艳的赤色。   黑蛟真君透过雾气见他眉眼冷峻深邃,抿着的嘴角凶戾,显然怒火中烧,要一刀取他性命。   他急着拜天地入洞房,没心思与楚越缠斗,操纵黑雾化成一只大手,向着楚越抓去。   可这位他瞧不起眼的“小孩”,身形在黑雾里如同鬼魅闪动,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冷不丁地在背后给他一刀。   黑蛟真君有鳞片护身,修士的刀剑无法伤他,可楚越的刀却在他坚不可摧的身体留下一道血痕。   这样被戏弄了几次,他很快被磨得没耐心了。   本就是大妖魔,又处在暴躁嗜血的发情期,他眼中的血色大盛,脸颊漆黑鳞片若隐若现,黑雾中高大威武的身形一振,忽然迅速地向上拔高。   众人仰着头,只见雾气里透出波光粼粼的漆黑鳞片,庞大的蛟身如一座通天巨塔矗立。   楚越在其面前,不抵其血红竖瞳大小,若一粒渺小的尘埃。   真就如同黑蛟真君方才所言,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这是……他的原形!”   有人惊呼道。   弟子们仰着头,震惊望着如此巨大无比的妖魔,不少人遍体生寒,腿软跪倒在地。   漆黑蛟尾猛然一扫,地动山摇,整个山谷都在他的威压下颤抖。   掀起的狂风大作,石屑如冰雹雨般坠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弟子们纷纷抱头尖叫着四下逃窜。   这谁打得过啊?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宗门竟派如此艰难的任务,这世上真有人能打败黑蛟真君?   你自求多福吧!李兰修!   “不要慌!布阵!”仙师大声喊道,试图稳定局面,声音在狂风里无力渺小。   通天蛟身猛然俯冲下来,向着楚越迅速奔袭,楚越仿佛也被吓到了,突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抬着脸,盯着一张深渊巨口在他面前逐渐张大,眼前遮天蔽日般漆黑。   猩红粗长的舌头袭来时,楚越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黑蛟真君舌头一卷,竟然直接将楚吞入腹中!   “楚师弟!”   众弟子惊呼,见此情形,弟子们士气大减,纷纷像无头苍蝇一般逃窜。   黑雾之中那双赤红双眼盯上了李兰修,邪气的瞳孔缩紧,模样如同地狱里的阿修罗。   李兰修微抬着头,镇定自若直视这头巨蛟。   黑蛟急速地穿过山谷里的人群,不顾一切向着他冲过来,弟子们吓得惊声尖叫,但随着越来越近,巨大无比蛟身迅速地变小。   到李兰修眼前不远时,他再次化成人形,黑金的衫袍俊逸潇洒,模样俊美无双,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离他前几步远,真君定住脚步,笑吟吟地说道:“本君父母双亡,未曾娶妻,亦无妾室,我们何时拜堂成亲?”   李兰修眼波扫量他一遍,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黑蛟真君靠近他,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忍不住再向前几步,凑到他雪白细腻的颈窝里深深嗅了嗅,“嗯……”   李兰修睨他一眼,微微侧过脸避开,“你真要娶我?”   “当然。”   黑蛟真君勾着笑,瞧他修长玉润的颈,再瞧那浅红的伤痕,越看越心痒痒,凑到他白皙的耳畔说:“本君恨不得现在就跟你入洞房。”   刚说完这句,“啪”的一声响亮,震惊周围所有人。   一记耳光落在黑蛟真君脸颊,扇得他脸偏了一边,半边脸浮出鲜红的指印。   李兰抽完他耳光,握着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好似刚才碰过什么脏东西。   黑蛟真君活了五百年,遭遇刀砍剑劈无数次,但从未挨过耳光,不会有人敢扇大妖魔的耳刮子。   他微微一怔,再定睛一瞧,李兰修那双手可真美,皮肤似白玉的细腻莹润,微凸的指节沁着桃花般的粉,手指细长纤柔。   擦拭手掌的动作露出手心,手心亦是白莹润白净,细细的纹路如精致花纹雕刻在美玉,因为方才打了他一耳光,掌心微微泛着红。   瞧着这只手,他脸上的刺痛变得痒痒麻麻的,隐约还有点舒爽,忍不住凑近李兰修,调侃地笑道:“你脾气可真够烈的,说句入洞房你就扇我耳光,若我说要与你交尾——”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记耳光落在他脸上,这次他本可以躲,稍思一瞬没有躲,挨得结结实实。   李兰修冷冰冰睨着他,见他愠怒,轻轻哧笑说道:“你敢在我面前露出来你那玩意,我会阉了你。”   黑蛟真君知道他泼辣,却没想到那么泼辣,他为了防止再被打,拉开距离后戏谑地说:“正好呀,本君有两个,若少一个,你还能少受些苦。”   李兰修眼波扫他一遍,似乎是探究又是好奇,眼神还有那么点讥嘲,他轻轻地勾勾手指。   黑蛟真君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凑过去又要挨一耳光,可他鬼使神差地靠过去,伴随着“啪”的一声响。   这巴掌挨在他脸上,又痛又爽。   众弟子们躲在远处,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李兰修打黑蛟真君第一耳光时,所有人都吓得遍体生寒了。   黑蛟真君这种喜怒无常的妖魔,谁会觉得他真心实意想娶李兰修,这众目睽睽之下挨一记耳光,那不得李兰修给剐了烤着吃?   可没承想什么都没发生,黑蛟真君甘之若饴地挨了第二下,再把脸凑过去挨了第三下。   重玄宗的浮岛上,长老们与峰主脸色复杂,彼此交换眼神。   问道广场方才气氛慷慨激昂,堂堂道宗弟子,竟被妖魔当众调戏,口出狂言说要娶他,又一口吞了众人的同宗弟子,岂不是逼人太甚?!   此等嚣张跋扈的大妖魔,决不能轻饶!   弟子们纷纷叫嚷着要报名参加试炼,再次出征,消灭这个大妖魔,为宗门狠狠出一口恶气!   此刻的气氛却突然很微妙,众人寂静无声,直到有人说:“呃……我怎么觉得黑蛟真君挺享受被李师弟扇耳光的?”   “李师弟的手确实漂亮,手心都扇得通红了,这黑蛟真君实乃可恶!”   “他岂止是手漂亮啊,眼睛又湿又润,下颚与嘴唇都好看……”   白瀛轻微勾起嘴角,本来他担心李兰修被强迫,如今放下心了,不过黑蛟这种下贱东西,被人扇耳光就这么舒爽?   打完左脸,送上右脸,真是下贱到妄为妖族。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阵激昂的乐声,吹锣打鼓,黑蛟真君的属下抬着一顶花轿缓缓而来。   花轿通体漆黑,四角悬挂着红色灯笼,摇曳的烛光散发红光。   抬轿的是四个身披黑袍的白猿,他们步伐整齐,脸上画着两坨圆圆的红晕,嘴角的笑一直咧到耳根子。   花轿后面跟着一队妖兵,身披黑甲,手持长矛,嘴角吃完人的血肉还未干净,毛发里沾着肉末。   “好吓人!”有弟子低声惊呼。   另一个不满地咬着牙,“李师弟为什么要嫁给这种妖魔!”   江九思立在人群里,脸色苍白如纸,失魂落魄般道:“李师弟是为了我们。”   众人突然安静,若不是他们的降妖阵法失败,李兰修身为道宗弟子,又怎会嫁给妖魔?   以前在宗门里,内门弟子都不太喜欢仗势欺人的李公子,可如今他们却要靠李公子的保护才能活命……   花轿停在黑蛟真君和李兰修的面前,黑蛟真君俯身挑起轿帘,似笑非笑地道:“请夫人上轿!”   “且慢!”   李兰修正要弯腰钻进轿子里,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处玄手里紧紧地攥着剑,笑吟吟瞧着黑蛟真君说:“我是兰修的师兄,大喜日子,真君不请我喝杯喜酒?”   “原来是师兄,请。”黑蛟真君袖子一拂,示意他随后。   李兰修坐进轿子里,轿帘落下,又听着一道声音说:“真君,我也是他的师兄,可否去喝杯喜酒?”   轿子外,江九思略一拱手,含笑说道。   黑蛟真君扫过他和处玄,点头应允,跟妖兵和轿夫道:“这两位是宾客不是吃食,切勿把他们吃了。”   ……   李兰修直接被送进黑蛟真君的寝宫,内室装点奢华,地面铺着不知是什么妖物皮毛的毯子,摆着各式风雅的桌椅床榻。   小妖忙忙碌碌进出,为房间里悬挂喜庆的红绸,镜面贴上鲜艳的喜字,搞得像模像样。   引路的小妖将他带进寝宫一侧的房间,里面乳白温泉池子冒着雾气。   有个小妖端着托盘到他面前,微微躬身,托盘里放着一件鲜红的绸缎喜服。   “夫人,真君昨日令蚕娘做的,夫人看看喜欢么?”   说完,小妖的鼻子动了动,痴迷地看着他。   李兰修双手扯开腰带,略微地扫一眼,走向温泉池子边宽衣。   小妖取出喜服展开,喜服用极细的丝绸制成,轻薄得几乎透明,红色的衣料在光线下泛着柔和光泽。   衣料修身合体,没有多余的装饰,唯独腰间一条皮制带子,带子很窄,柔软红牛皮制成,缀着细小金铃,系紧时能勾勒出腰身曲线。   小妖取出一双红色绣鞋,鞋头微翘,钩织得很精致。   “您可以摘了面具,这是为您准备的面纱。”   另只小妖拿起托盘里剩下的面纱,红色的纱薄如蝉翼。   说完几人将喜服鞋子面纱摆在花几,依依不舍地退出去。   没过多久,黑蛟真君回到寝宫里,他在妖中还算君子,没有硬闯进去一饱眼福。   可他心痒难耐,走到汤池房外高声问:“夫人,可否一见?”   房内安静半晌,李兰修说:“好。”   黑蛟真君推开门走进去,门口一道百花琉璃屏风竖立,屏风后雾气弥漫,潺潺的泉水声流淌不息。   李兰修背身站在池边,湿透黑玉色长发挽得随意,几缕发丝垂在镜头,他双手正在系喜服的腰带,“什么事?”   微湿的丝绸妥帖在他修长匀称的身段,那条细牛皮腰带收束恰到好处,勾勒他纤细而紧实的腰部线条。   黑蛟真君盯得挪不开眼,红色喜服衬得他颈后一小块皮肤白得泛光,再往下一瞧,窄腰下的臀部弧度圆润挺翘,看得妖血脉偾张。   他嗅着空气里潮湿的香气,喉咙不断地滚动,一种奇异的饥饿感从腹部窜起,好似是几天没吃过人,“本君来问问夫人,何时拜堂成亲?”   李兰修侧过头看他,黑蛟真君才发现他没有戴鬼面具,戴的是面纱。   薄薄的红纱衬着清瘦雪白的脸,视觉刺激鲜明强烈,脸颊的线条纤丽,微微侧着头更显得精致清冷,仿佛是雪玉雕琢的美人。   黑蛟真君不由自主地向着他走去,伸手要掀起面纱看个清楚。   李兰修向后退一步避开,瞥过他说:“三日后。”   到时候入洞房就能看个清楚?黑蛟真君怦然心动,三天他倒也能等,再多他可等不了。   李兰修再睨他一眼,擦过他身边走出门。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汤池房里李兰修身上香泽的气息逐渐稀释。   黑蛟真君心里还在回忆方才惊魂一瞥,他屈身跪在浴池边,伸手划过李兰修沐浴过的温热泉水,就像是在划过李兰修的皮肤。   他眼里的红色翻涌,弯下腰脸埋进温泉池,仿佛是饥渴已久,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温泉水。   直到轻微的笑声响起。   黑蛟真君从温泉水抬起头,李兰修站在身后,歪过头哧笑问道:“好喝吗?”   黑蛟真君抹了抹嘴,幽幽盯着他道,“你的洗澡水,比本君喝过的琼浆玉液都好喝!”   “哦?那想不想喝?”   李兰修靠近他,弯下腰双眼凝视着他,眼神戏谑轻漫,像顽劣的恶童抓到了好玩的玩具。   黑蛟真君不由自主地向他凑近,“想。”   李兰修瞥向旁边的花几,伸手拿过玉碗,舀一碗温泉水浇在他脸上。   真君还没来得及张嘴,下一碗水又泼到脸上,眼睛和鼻子进了水,呛得他连连咳嗽,却甘之若饴,边笑边咳。   一泼一泼的水接连不停,李兰修根本不是要喂他喝水,而是在玩折磨人的水刑。   黑蛟真君仿佛从这种折磨中得出乐趣,盯着神情漫不经心的李兰修,嘴角高高扬起,笑得不行。   李兰修玩腻了,撂下碗,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他,“喜欢么?”   “喜欢。”黑蛟真君肆无忌惮盯着他,笑着点头。   李兰修折回来本想拿回他的衣裳,没想到撞见这一幕,妖怪都那么变态么?   三日后。   大殿里摆着几桌宴席,金银器皿闪着珠光宝气,盘子里端着血糊糊的肉块,尚在蠕动的心脏……酒壶里倒出的血酒腥气刺鼻。   处玄与江九思坐在一群妖魔中间,周围坐着一圈崎岖长毛的脑袋,一支支长着尖锐指甲的手伸进盘子抓起肉塞进嘴里,一边嚼巴,一边垂涎欲滴地盯着他们二人。   黑蛟真君坐在主位,吃相全然没有平时的优雅,他这几日肚子里总有种奇异的饥饿,仿佛是许久没吃过东西。   他日夜不分,筷不离手不停地吃,才能暂缓抓心挠肝般的饥饿感。   江九思与处玄的护心镜都没摘,重玄宗观战的弟子们看到大殿内恐怖的场景,止不住地反胃,纷纷低声讨论着。   “黑蛟真君为什么对李兰修有兴趣……非要娶他不可?”   “因为李兰修长得很好看?妖怪也有好色之徒啊。”   “他长得好看吗?不都说他长得跟面具一样,妖魔的审美能跟人一样?”   众长老与峰主面色凝重,彼此交换忧虑的目光。   李延壁铁青着脸,手指紧紧握着剑柄,仿佛随时准备冲入镜中。   薛悟究冷哼一声,“今日若是让黑蛟真君得逞,我们重玄宗颜面何存?”   外门长老点头附和,“是啊,绝不能让妖魔轻辱我宗门弟子。”   李延壁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沈长老立即起身制止,低声跟他说道:“仙师已经重整锁妖阵,与处玄江九思里应外合,势必会救出兰修的。”   白瀛单手撑着下颚,若有所思地瞧着镜子。   大殿里,虎妖给黑蛟真君敬酒,大笑说道:“真君一会就要入洞房了,我们还未曾见过嫂夫人……”   “是啊!能让真君如此上心的,必然是绝色美人啊!”   “能不能让我们见见嫂夫人?”   妖魔们纷纷说道。   江九思忽然坐直身体,直勾勾地盯着黑蛟真君。   黑蛟真君半醉半醒,抓住旁边的小妖,吩咐道:“去请夫人来。”   处玄转头盯向门口,过了没多久,大殿门槛埋进一只红色的绣鞋,鞋里的脚白净细腻,脚背青绿的血脉浅浅的,再往上瞧是红艳艳的裙子,削瘦紧致的腰身只束着腰带,随着他走动腰间的银铃轻轻地响。   江九思眯起眼睛瞧着朦朦胧胧的面纱,如同雾里看花,水中赏月,他不由得问道:“黑蛟真君还有一位夫人?”   旁边的妖魔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人,痴痴地盯着好一阵,喃喃地道:“没见过啊,这是哪位狐仙?”   处玄从小看着李兰修长大,他认得出来,一时还是看得入迷,他早知师弟美,却不知他穿裙衫能如此的美艳。   重玄宗广场上万籁俱寂,众弟子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盯着镜中的美人。   “这是什么妖仙?真是好看……竟比苏师妹还要好看!”   “是妖还是人?还有如此美貌的妖魔么若是“她”挖我心肝我一百个愿意!”   “不管是妖还是人,快用留影石录下来,卖给七星楼的弟子,他们不是最爱搞美人排名么?”   “还是你机智,只可惜他戴着面纱,看得不够真切。”   峰主和长老们活了几百岁,也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美人,连沈长老都不由得道:“这黑蛟真君,真是好大的福气!”   白瀛忽然坐直身体,他认得出来这是李兰修,腰身他曾经抚过,修长的脖颈他舔过,非常的熟悉。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光幽深地盯着。   这黑蛟真君,真是好大的福气!   李兰修走到黑蛟真君身前,垂着眼冷睨一眼,一点都不给面子。   黑蛟真君见了李兰修,心里哪还有这些个妖魔,他躬身单手抄过李兰修的膝盖,将人打横抱起来,“好了!让你们见了!!”   他抱着李兰修大步地往殿外走,走几步突然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旁边的妖魔赶紧扶住他。   黑蛟真君站起身来,蹙着眉头疑惑,以他的妖力,几杯酒还不至于醉成这样。   瞧见怀里漂亮的美人,他的疑惑抛之脑后,哈哈大笑着向寝宫而去。   “这是……李兰修。”   江九思一瞬不瞬盯着从眼前掠过人影,认出了他脚踝的金环。   黑蛟真君抱着李兰修入了洞房,大殿到寝宫并不远,短短一段路,他走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他将人一放到床榻,便迫不及待地凑上去要掀开面纱,一睹真容。   李兰修拍开他的手,身子软绵绵地向后仰倒,姿容慵懒地躺在床上,仿佛是一池春水。   黑蛟真君喉头发紧,向他身上扑去,忽然胸口一重,李兰修抬起一条腿踩在他胸膛,脚上还穿着绣鞋。   他踩得不轻不重,不用多少力气就能压下去,黑蛟真君颇为享受,他攥住那纤细清瘦的脚腕,抚摸着柔白细腻的皮肤,金环顺着脚踝滑到漂亮圆润的小腿。   李兰修略使了几分力气踹他,眼皮微微上挑,有那么点挑衅意味。   黑蛟真君脱了他的鞋,顺着他的脚踝向上缓缓地抚摸,柔腻丝滑的皮肤像绸缎,“你真是美……”   李兰修猝不及防又一脚踹在他胸口,竟将黑蛟真君踹得后退几步,猛然打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黑蛟真君微微愠怒,但见他躺在床上咯咯笑得身子发抖,怒火烟消云散,他向前一步,展开手臂要扑上去,将这个恶毒的美人“就地正法”——   忽然,他的身子顿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地毯,强烈的头晕目眩感袭来,喉咙里像有毛茸茸的东西在往上钻。   他低头猛地一咳,“噗”一声响,雪白的虎皮地毯赤红一大片,咳出鲜血里裹着一块块模糊碎肉,还有几块白色骨头渣子。   李兰修坐起身来,悠悠地垂下腿,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黑蛟真君腹部剧痛无比,仿佛是正在经历千刀万剐,他身子直直倒下去,像孩童似地在地上来回地翻滚,满头大汗,面目狰狞,似乎痛苦得无以复加。   他的脸颊渗出漆黑的鳞片,如同潮水像脖颈蔓延,扭动的身体逐渐柔软,越来越像蛇的姿态。   他忽然抬起眼,血红的眼睛竖瞳紧缩,狼狈地四肢并用爬向床边,抓住李兰修的脚踝,喉咙里“咕哝咕哝”地试图要问他什么。   李兰修轻轻地踹开他的手,脚踝的金环碰到床底叮叮当当地响,轻笑柔懒的嗓音回答:“癞哈蟆想吃天鹅肉。”   黑蛟真君呲目欲裂,猛然晃动化出的蛟尾,他的身形不断地膨胀变大,顷刻间变成一头巨蛟,脑袋几乎顶穿房梁,庞大的身体盘绕在寝殿里。   蛟身在极端痛苦中疯狂地扭动着,突然,从他的腹部传来撕裂的剧痛。   黑蛟真君嘶吼一声,蛟躯猛然收缩,又猛然张开。   “噗——”   一道鲜红的血光从蛟龙腹部喷出,里面伸出一支血污的手臂,掌中还握着一块血糊糊的肉。   紧接着像胎儿从肚子里生出来似的,黑蛟真君腹部的裂口钻出一颗脑袋,血淋淋的脸在殿内烛光下仿佛是刚从恶鬼道里爬出来。   这张脸英挺冷峻,轮廓线条硬实,可几条纤细的红线从面颊延伸到眉心,汇聚成一个弯曲诡异的符文。   他眼睫毛沾着一层血,漆黑的双眸毫无灵动,仿佛是畜生的眼睛,只顾着机械地吃手里抓着的肉。   黑蛟真君震惊暴怒,从来只有他吃修士,他念动道咒聚集灵力,凝聚成两道黑雾气化成的巨手,扒开腹部裂口两侧,他要将楚越抓出来捏死。   “啊!!”可当腹部的伤口袒露出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巨大身子轰然倒下,砸在寝宫内的桌椅家具,那些木制精致脆弱的家具,如今竟然能稳稳承托住他的身体。   烛光照在腹部裂开的伤口,里面如同无底的深渊空荡荡。   李兰修瞧了一眼,微微别过头,画面实在令人不适。   楚越正在盯着他看,缓缓地扭过僵硬的脖颈,他一只手握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往嘴里塞,腿脚挣动着从蛟腹里爬出来,一步一步走向李兰修。   他身上的衣衫被血染透,露出的皮肤皆是血色,头发里一滴一滴血砸在地板,场面诡异恐怖。   快走到李兰修身前几步,他撂下了正在啃食的肉,喉结清晰地滚动,猛烈吞咽着口水。   就在此时,寝宫的门忽然从外打开,黑蛟真君方才的惨叫引来了他的下属妖魔,见到寝宫里情形,妖魔们震得愣在原地。   胆子大的妖魔走进来,略看一眼黑蛟真君腹内空空如也的尸体,震惊地指着楚越问道:“你把他给吃了?”   李兰修看到眼前的楚越猛地飞起身,几步跃到那妖魔头上,从背后骑住肩膀,低头一口咬在妖魔的脸上。   “啊!”那妖魔惨叫一声,只觉心口发凉,只见一只手从心口掏出个血糊糊的东西。   一蹦一蹦还在跳跃。   旁边的妖魔们吓得腿软,后退几步,魂不附体地争相逃跑,可楚越比他们更快,像鬼魅般顷刻间在几个妖身上跳跃,将他们全部杀死。   李兰修静静坐在寝宫的床上,稍息之后楚越回来了,手里捏着一颗新鲜的心脏,啃了一口,血汁四射溅在他脸上。   他全然不觉不适,侧头吐了嘴里的肉,盯着李兰修,仿佛是野兽到了更美味的猎物,再次一步一走到面前。   李兰修微微闭一下眼睛,轻轻呼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楚越毫无灵光的眼睛在打量他,似乎是在想从什么地方开始吃,他的目光落到赤裸的脚上。   那只细白的脚踏着地面,皮肤晶莹剔透,细腻光滑,清瘦的脚背映着一颗淡褐色的痣。   楚越缓缓地跪地,染满血污的手握住他雪白的脚踝,捞起来鼻子凑过去闻闻他的脚背,只觉得很香,他喉咙剧烈地滚动着,嘴里不断地分泌口水,张开嘴猛地咬住白玉般的脚趾——   就在即将咬下去的时刻,一只手在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抚暴怒的宠物。   楚越抬起头,那只手摸到他脸上,轻盈得仿佛蝴蝶翅膀抚过,一道很沉静慵懒的声音说道:“楚越,冷静。”   他耳尖动了动,空空的脑子里似乎在想什么,慢慢从嘴里吐出来,舌尖舔舔足背那颗小痣。   李兰修再次抚摸他的头发,仿佛是在给奖励,“好,很乖,把手伸出来。”   楚越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手,摊开手掌。   李兰修轻轻握住他的手,低下头瞧着他说:“真乖,你做得很好,现在回想你是谁。”   楚越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看,蹙紧的眉尖似有困惑。   李兰修握着他的手传递安全感,另只手继续抚摸他的头发,楚越无神的双眼逐渐恢复几丝清明,呼吸紧跟着急促,微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楚越。” 第26章   李兰修抚着他头发的手滑到下颚, 感受到下颌绷紧的肌肉,以及颤抖的皮肤,他缓慢轻柔地抚着:“楚越, 我在这。”   楚越漆黑的瞳孔缩紧,盯着他喃喃地念道:“我……吃了……”   李兰修略抬起他的下巴, 轻声说:“别去想。”   楚越依稀记得一些散碎的片段, 巨蛟肚子里无边的黑暗,狂躁的饥饿感, 生肉在口里的血腥味, 他听从李兰修的引导,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竭力不去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兰修抚摸的脸颊渐渐放松,颤抖逐渐停止, 他赞赏道:“做得很好。”   楚越睁开眼, 才发觉掌中一直握着他的手,方才因为紧张死死地攥住,李兰修的手被他弄得沾满血污, 手背淡淡的青痕。   他指腹摩挲过青痕, 略打量一遍裹着鲜艳衫裙的李兰修,目光在面纱上微微停顿, “发生了什么?”   李兰修瞧眼鲜血淋漓的寝宫, 黑蛟真君庞大身躯倒在其中, 地板天花板全是飞溅的血,门口躺着身首分离的妖魔,他一言难尽……   楚越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 神色一僵,诧异问道:“这些都是我做的?”   李兰修再次感受到他绷紧的肌肉, 扳过他的脸,令他看着自己,“你赢了。”   楚越盯着他身上的喜服,缓缓地点头道:“我赢了。”   “没有其他感觉?”李兰修问道。   楚越神情微妙地道:“我很撑。”   这是必然的,李兰修端量着一片狼藉的寝宫,再瞧全身都是血的楚越,他抬起手说道:“他们应该快到了,先去给你洗干净。”   楚越跟着他走进寝宫里的汤池房,温泉水热气融融,他身上的血衣腥气刺鼻,沾着黏糊糊滑溜的液体,实在令人作呕。   他几下褪掉外袍里衣,正要褪下里裤时,手一顿,抬眼看向李兰修。   李兰修瞧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脱光。”   楚越褪下里裤,露出年轻修长的身躯,肌肉线条流畅紧实,全身皮肤红一块白一块,他踏入到水里,一池子乳白的温泉瞬间染成粉色。   李兰修目光微微跳一下,眉梢不由挑起,轻笑几声。   楚越抬头瞧着他,用水抹抹脸上血迹,“公子笑什么?”   李兰修卷起袖子,捏着玉碗舀水往他头顶浇,顺着黑发淌到温池里的水全都化成红色,“笑你不止在修行上天赋异禀,其他方面也不差。”   楚越往他身边凑了凑,双臂搭在浴池的边沿,抬着头黝黑的瞳仁静静地看着他。   李兰修挺满意他这幅狗摸狗样,一边给他头顶浇水,一边随口问:“好看?”   楚越轻轻点点头,顿了一下他说:“你很好看。”   李兰修哧笑一声,温泉池里的水哗啦啦地响动,花几上铜炉里熏香静谧地流淌。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洗干净这颗沾满血的脑袋,他搁下玉碗,正要起身时,手腕忽然被一只手握住——   楚越暗哑的声音问道:“你不觉得……我很可怕么?”   李兰修垂下眼瞧着他,从无边的黑暗里醒来,周围是被吃空肚子大妖魔,满地的残肢断臂,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但却没多少记忆。   仿佛是被一种恐怖的力量夺舍了,确实很恐怖。   楚越眼光闪动地看着他,李兰修摸着他湿润的头发,俯下身凑近他的脸,循循善诱地说:“你做得很好,你完成了我交给你的任务。”   面纱轻轻垂落在楚越的脸颊,近在咫尺的嘴唇气息湿润,红润的唇瓣软软的,楚越喉结起伏滚动着,挪开目光看向一旁,“那你开心么?”   李兰修低笑着“嗯”一声,拍拍他的头顶说:“你快洗干净,我们在宗门弟子来之前,在此搜刮一番。”   若是宗门到达之后,他们所找到的宝贝都要充公,现在找到的可以塞自己腰包里。   简称为中饱私囊。   路过黑蛟真君的遗体,楚越脚步顿住,他俯下身侧开头,手探进腹部的裂口翻找半晌,终于从一堆烂肉里摸到一颗滚圆温热的珠子。   他伸手掏出来,掌心是一颗圆润的血珠,光华夺目,微微一转动,里面的血色仿佛潮汐般流淌。   五百年大妖魔的妖丹,确实不同凡响。   楚越递到李兰修眼前,想要让他更开心。   李兰修衔过来,手帕擦擦妖丹沾染的血,重玄宗将取得这枚妖丹定位最高任务,应为大妖魔的妖丹实在是难得。   不仅是炼制极品丹药的绝佳药引,还能制作顶级法器,若是吞服……能净化心魔。   修行之人若是被心魔所困,仅凭自身的意志很难摆脱心魔的控制,这百年大妖魔的妖丹其中含有强劲的妖力,若没有心魔吞服会走火入魔,若有心魔可以毒攻毒,用妖魔之力剿灭心中之魔。   妖魔的修为越深,妖丹所蕴含的妖力越强,其能克服的心魔也就越强,这五百年大妖魔的妖丹,至少能剿灭心三百年的心魔。   他手中摩挲着妖丹,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不只是妖丹令他开心,他想起一位很需要这颗妖丹克服心魔的人。   一个很有用的人。   或者说是一个很有用的鬼。   若是将这颗妖丹送到四海商会的拍卖所,李兰修很快就能见到这位身为鬼王的反派boss。   他看向楚越,笑着点点头说:“真乖。”   楚越瞧着他笑吟吟的样子,不禁微勾起嘴角笑一下,   黑蛟真君在沧溟界一手遮天,手下的妖魔唯他马首是瞻,没有人敢打他宝物的主意,所以他藏匿宝物的密室并不难找。   李兰修掀起寝宫墙上一幅风雅的山水挂画,墙壁里一块砖石的颜色比旁边的略深,他向下一摁,脚下的砖石猛地一震,露出亮着光的地下隧道阶梯。   楚越朝他谨慎地一点头,侧身走到他前面下了隧道阶梯。   过了阵,楚越声音从隧道里传来,“可以下来,里面有只鹦鹉。”   李兰修走入隧道里,他走到一半,听到一道稚嫩可爱的声音说:“什么鹦鹉?我乃是为真君看守宝库的神鸟凤凰,你若想进入黑蛟真君的宝库——”   “哼哼!要挖出你的心脏血祭给本凤凰,我会考虑为你打开宝库的大门。”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厚实的石门,门头挂着树枝,有只五彩斑斓的鹦鹉站在上面,正在跟楚越说话。   楚越闻言“嗯”一声,说道:“也就是说,你能打开宝库的大门。”   鹦鹉黑豆豆眼不屑一顾地瞪着他,“你想威逼我?那也太小看本凤凰了,拔光我的毛我都不会妥协。”   李兰修一走过来,鹦鹉看向他,鼻头突然动了动,扑棱几下翅膀飞到他的肩膀,“你好香啊……”   李兰修最近听到这句话太多次,他睨一眼鹦鹉,“下去。”   鹦鹉跳到他另一边肩膀,说道:“如果是你,你给我一把小米,我就让你进去,”   李兰修早已辟谷多年,哪有小米这种东西,他瞧向楚越。   楚越自从筑基后也没有吃过东西了,他从纳戒里取出仅剩的一块干粮,递给鹦鹉,“你饿了?我们只有这个。”   鹦鹉狼吞虎咽地啄了几口,问道:“你们把黑蛟真君杀了?”   李兰修点点头,“嗯,他死了,你可以走了。”   鹦鹉显然饿了很久,很快吃完半块干粮,很有原则地说:“威逼对本凤凰没有任何用,但你们的利诱我抵挡不住,我给你们开门。”   它飞到石门的顶部,爪子在上面踩几下,“咔擦”一声响石门后退着打开,霎时间满室光华耀眼,墙壁镶嵌着数不尽的灵石,照出的光柔和生动。   死在黑蛟真君手里的修士不胜其数,他们的乾坤袋和纳戒自然也落入真君手中,灵石与修士是宝物,对妖魔来说就是个照明的石头。   室内陈设很简单,中心一座古拙的石台,旁边几个巨大的木箱,石台摆着一排真意玉简。   李兰修走过去一瞧,这些真意玉简的玉很古朴,有的是真君自己灌注的,有的不知是从哪儿抢来的,记录的修行的心法与各种功法。   这些宗内弟子梦寐以求的真意玉简,就这样随意地摆在石台上,若是重玄宗的长老们见了,要大喊暴殄天物。   楚越与李兰修对视一眼,李兰修下巴一抬,示意他收起所有玉简,一个都不要给后来的人留下。   箱子里的东西种类杂多,什么样的宝贝都有,两个人分头行动,找自己最需要的。   李兰修找到几瓶极品的洗经伐髓丹药,一个鬼气森森的拨浪鼓,还有个巴掌大小的木偶娃娃,这两样东西单独收在一个箱子里,必然是极为贵重之物。   他一时没时间研究用法,先收起等回到宗门再看看究竟是什么。   然后……李兰修和楚越一起撬墙上的灵石。   黑蛟真君审美不错,中品的灵石和上品灵石发出光芒柔和细腻,照得满屋生辉,着实好看。   此时,黑蛟真君的魔宫外。   处玄与江九思和重玄宗的众弟子会合,诛妖大阵摆到一半,弟子们便起了内讧。   前几日黑蛟真君显出原形,着实吓坏了在场的众弟子,一想到那条通天巨蛟,两腿发软两股战战,若再见一次,怕是没有上回那种好运气能逃出生天。   李兰修是峰主之子,在宗内地位高贵,那他们这些普通弟子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那黑蛟真君可是当着他们的面,活吞了一个外门倒霉蛋,谁又敢保证这次落到真君嘴里的不是他们?   “那是五百年的大妖魔,他若是普通的妖魔,我定会让他欺辱李师弟,可是……”   “我看仙师就是想舔李峰主的屁股,不然为何让我们大费周章再摆一次诛妖阵?”   “呵呵,我看一会见到黑蛟真君,这些叫喊着要营救李师弟的人跑得最快。”   “我们的诛妖阵在人家真君面前跟玩具似的,尾巴一甩就打碎了,何必这样自取其辱呢?”   其他峰的弟子各有各的不满,紫台峰弟子们与其据理力争,“你们说的什么话?小师弟若不是为了救我们,能同意嫁给一个妖魔?”   “是啊,我们李师弟什么样的人物,誓死不屈敢扇那妖魔几个耳光,你们比得上他的胆量么?”   处玄和江九思在给仙师汇报里面的情况,仙师的眉头时而紧缩时而松开,“除了黑蛟真君外,竟还有这么多妖魔?”   “这可怎么办才好……”   宗门内观战弟子能看到所有的镜面,有人义愤填膺骂这些临阵退缩的弟子没骨气,有人沉默不语能共情弟子们的不易。   广场上吵成一团,中心的浮岛则是伴着茶香袅袅,一团和气里暗暗交锋。   李延壁神色严峻,厉声道:“沈长老,你说过的,会尽快救出兰修,吾儿绝不能落入妖魔手中!”   “我宗弟子怎能嫁给一个妖魔?”薛悟究眉头紧锁,似是义愤填膺地说:“为了李兰修,哪怕死多少人,都在所不惜!”   外门长老幽幽地说:“我也觉得是,兰修可是我看着长大,是我半个爱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救他。”   “你!”李延壁大怒。   白瀛却没听出有什么毛病,颇为认同薛悟究与外门长老的话。   眼见他们要起争执,沈长老开口道:“李兰修是我宗弟子,又为救众人才落入魔窟,救他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次行动的风险可不小,希望李峰主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李延壁连他的面子都不给,“废话少说,立即行动。”   此刻在魔宫外,江九思与处玄终于说服了仙君,组织众人再次摆起诛妖阵。   当阵法光芒亮起的瞬间,不管是镜外,还是镜内,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异的“嗯?”声。   诛妖阵之所以名为诛妖阵,因其能检测附近百里的妖气动静,确保阵法内外没有任何妖魔潜伏。   光芒蔓延之际,空气中充满了强烈的灵气波动,众人紧盯着阵眼,等候检测结果。   阵法中心的法盘骤然发出一阵清脆的铃音,铃音响彻四方,象征着周围没有任何妖气的存在。   法盘上显现出一片洁净的光幕,没有一丝妖气的黑影或红点,表明方圆百里内没有任何活着妖怪。   江九思眉头一挑,不看向黑蛟真君的魔宫,“我方才还见到他,还有那一群妖魔。”   处玄微微点头,同样看向魔宫,眯着眼睛不解缘由。   仙师检查了阵法,纳闷地说:“阵法没有出问题,这方圆百里外确实没有妖怪。”   “这怎么回事?阵法没出问题,难道是他们全跑了?”   众弟子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好不容易重振士气,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仙师与处玄江九思互换一下眼神,他说道:“所有弟子,随我进入魔宫查看情况!”   话音落下,引起怨声载道,可仙师已走向魔宫,不满的弟子不得不跟上他。   江九思领着千机峰的弟子进入魔宫,一路上他身后的人见识到黑蛟真君洞府的华美典雅,小声翼翼地议论着。   “黑蛟真君真是厉害,他该不会用了什么障眼法蒙蔽阵法,等到我们进去瓮中捉鳖?”   “他那么厉害的妖魔,哪用得上障眼法,一尾巴就能甩死我们,上赶着给人家送菜……”   江九思眉头皱起,低声喝道:“闭嘴。”   弟子们不敢再言语,随着他走进真君寝宫,但见寝宫的门大开,门口横七竖八躺着数位妖魔,一个个开膛破肚,死相凄惨。   众人心头一惊,更加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一进门便见一座黑山堆在寝宫的正中心,赫然是黑蛟真君的尸体!   在他的尸体旁,楚越坐在椅上,手里握着锦帕,正在慢悠悠擦拭刀鞘。   一位红衣美人坐在他对面,手臂慵懒地支着下巴,脸上盖着众人熟悉的鬼脸面具。   不知他说了什么,或者他什么都没说,楚越的眼睛一直落在他身上,倾着身子往他身边靠近,嘴角微微翘起来,露出的笑涡英朗干净。   有那么几丝讨好的意味。 第27章   二十七章   殿内的烛火跳跃, 灯影落在众人凝固的神情,许久未有人出声。   连师兄与江九思此刻心情最为复杂,他们二人是宗门寄以厚望斩杀黑蛟真君的人, 但当见识到黑蛟真君惊人的实力,他们立即认清实力的差距。   像他们这种元婴初境的剑修, 来十位都杀不了这样的大妖魔。   黑蛟真君就这么死在寝宫里, 时间不过半个时辰,他们的心情怎么能不复杂?   殿内静悄悄地, 李兰修支着下巴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楚越就这么瞧着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等待着他们说点什么,解释一下这个场景。   终于,连师兄忍无可忍,走上前问道:“你杀了黑蛟真君?”   李兰修睨向他, 下颚一抬指向楚越, “他。”   连师兄转向楚越,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楚越是那个颇有天赋的外门弟子, 李兰修的契奴。   他跟李兰修组过队, 还认得楚越,殿内除了江九思与处玄, 众弟子皆不认识他, 全都在打量着楚越。   仙师疾步走上前, 将楚越从头看到脚,“你杀了黑蛟真君?!”   楚越双眼盯着李兰修,李兰修点了点头, 他才低低“嗯”一声。   他是谁?   怎么杀的?黑蛟真君的尸身为何如此凄惨?寝宫外的妖魔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半个时辰,怎么全都死了?   怎能有人在如此快的时间里杀掉所有的妖魔, 而且衣不见血?   仙师想知道答案,是在场每个人心里的疑问,也是重玄宗观战众人的疑问。   问道广场上的争执随着黑蛟真君尸体的出现消失了,现在嘴里都在互相询问,这个坐在李兰修身旁的少年,到底特么的是谁?!   “他叫什么名字?怎么以前从未见过?外门弟子里有这号人物吗?”   “他的脖颈有李兰修的奴印,他是李兰修的奴隶?”   “李兰修穿的这身喜服……不就是刚才黑蛟真君那位美若天仙的夫人?”   “刚刚的是李兰修?这身衣服和这个身段绝对是他!杀了黑蛟真君的弟子是他的人?”   “我承认我对李兰修以前的误会太大了……他不止不是丑八怪,也不是废物,他从哪儿找来这种人的……”   “嗯……突然理解了黑蛟真君为什么要强娶李师弟了,如果是我,我也……”   浮岛上的现在气氛很热闹,往日坐得端端正正各位峰主与长老,此刻交头接耳都在问那位斩杀黑蛟真君少年的姓名。   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平生不幸见过几次大妖魔,凭一人之力斩杀大妖魔这种事闻所未闻。   像真君这等妖魔,以他们几百年的修为,若是没有诛妖大阵,与真君耗上个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将其降服。   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内门弟子,此刻都一脸敬畏地瞧着巨镜中的少年。   盈尺峰的峰主听完身边弟子讲述的八卦,突然惊呼一声,“你说什么?他十日便修至炼气九段?”   众长老与峰主一听闻,皆是一惊,连白瀛都挑起眉头,他是龙族后裔,又是天生的道种,竟都比之不及。   “十日炼气九段……如此天纵奇才,为何从未听闻过?”   “他是外门弟子,这等奇才为何是外门弟子?”   众人全都看向外门长老,等着他给个回答,长老脸色发白,满头的虚汗,方才见到楚越在寝宫里,他就已经预感到现在,此刻如何解释?   因为他贪财好色,追名逐利,所以轻视李兰修与楚越,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才酿成今日的大祸临头。   他张口结舌,期期艾艾地解释道:“这……我也才刚刚听闻。”   “不对吧,长老。”   与长老一同考核外门弟子的仙师,站起身来义正词严地说:“那日我好言相劝,告诉你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你因与李兰修有私仇,不准我将此消息告知云水堂……”   “当时您是怎么说的?若是上面怪罪,就让他们来找老夫,这个责任老夫一肩担了!”   仙师说得慷慨激昂。   长老又气又急,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着他。   云水堂的沈长老听得明明白白,他瞥眼外门长老,失望又愤怒的摇摇头,“此事待之后再议。”   巨镜之中,连师兄引以为傲的实力被击碎了,心底的震撼难以言喻,再一次忍不住满腹的疑问:“你是怎么杀死黑蛟真君的?它的尸体为何是这样?外面妖魔是怎么死的?”   楚越蹙起眉尖转向李兰修。   李兰修微微挑起眉梢,示意他可以说。   楚越转向连师兄,言简意赅地回答:“他使用妖法遭到反噬了,我趁机从他腹内杀了他,外面的自相残杀而死。”   这是李兰修教给他的说辞,黑蛟真君的尸首太过恐怖,若是听到真实的答案,以后会对他避之不及。   他说完之后又瞥向李兰修。   李兰修朝他一点头,回答得没问题。   连师兄又不是傻子,被黑蛟真君吞进肚子里居然没死,黑蛟活了这么多年好好的,偏偏新婚夜就死了,外面的尸体明显是被撕咬过的……   只不过——他点点头,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如此,楚师弟这么一解释我就明白了。”   面对未来宗门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师兄也是懂人情世故的,   仙师欲言又止,他比连师兄发现更多的疑点,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说出来只会吓坏在场的众弟子,他不由惊叹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楚越淡定自若地说:“我是李兰修的人。”   “……不是,我问你的名字,你是哪位峰主的弟子?”仙师紧迫地盯着他问道。   “楚越,紫台峰。”   重玄宗观战的弟子里,一个眼尖的弟子发现一个问题,问道身旁朋友。   “他为什么回答问题前都要看眼李兰修?”   “只有那个‘你是什么人’他没看,直截了当地回答了。”   “他好像一条李兰修养的狗,做什么都在等指示……”   此刻在浮岛,随着楚越这句话一出口,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李延壁身上,大家从来不知道李延壁有这么一位天赋异禀,单枪匹马诛杀五百年大妖魔的弟子。   李延壁自己也不知道。   他向来冷淡脸涌上兴奋的血色,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这世上哪位师父不喜欢天资聪颖的弟子?   不管心里多么兴奋难耐,他微微一笑,淡定地说:“这小子倒也还行,配做我的弟子,吾儿慧眼识人。”   “薛峰主,你觉得我这徒儿如何?”李延壁淡然地问道。   薛悟究面无表情,双手捏着椅子扶手,椅子里嵌入深深的指印,挤出一丝笑说:“恭喜李峰主得此佳徒。”   李延壁听着他咬牙切齿声音,回味无穷,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爽!   薛悟究盯着巨镜里的江九思,心里大骂着:“逆徒!”   他交给江九思的两件事,一件都没有办好。   都怪那李兰修长得美,江九思这等好美人的,见了李兰修哪下得去手?   巨镜里还有更令他生气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江九思走到李兰修面前,弯下腰定定瞧着李兰修,说道:“李师弟,这次多亏了你,我才得以全身而退。”   李兰修侧过头轻笑一声,“江师兄客气了。”   江九思脸颊微微泛红,轻声细语地跟他说:“今后,李师弟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紫台峰的弟子们也向着李兰修走过来,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一个个不太好意思地低着头。   李兰修探究目光瞧过去,问道:“怎么了?”   其中一位抬起头,笑了下,从怀里掏出一颗红彤彤的灵果,“小师弟……我们从宗门带来的,还剩一个,你吃么?”   李兰修的眉头微挑,以前紫台峰从来没人跟他主动说过话,见了他避之不及,他接过灵果在手里慢悠悠掂两下,“谢了。”   江九思欲向他靠近,又忽然停住脚步,神色有羞愧之意,他是为杀李兰修而来。   薛悟究曾告诉他,李兰修在紫台峰人人憎恶,他杀了李兰修,是匡扶正义之举。   师尊欺骗他固然有错,但错得更多的是他自己,轻信薛悟究一面之词,因为李兰修羞辱了千机峰弟子,便要取李兰修的性命。   如今他想来,千机峰那几个弟子自取其辱,纯属活该,   处玄的心情比他更复杂,立在远处没有走过来,目光探究地瞧着李兰修。   仙师忆起李延壁的风姿,再瞧瞧楚越,感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命众弟子清理一片狼藉的战场。   黑蛟真君是重玄宗光耀门楣的战利品,死了也不得安生,得运到飞舟带回宗门,供众人展览。   依照本次宗门试炼的规则,紫台峰弟子楚越赢得第一。   其他峰的弟子们只能在试炼结束前,拼命采集些药材,多杀些妖魔取妖丹,才能为自家博个好名次。   楚越从密室里得到许多真意玉简,记录着高阶的武学与修炼心法,他寻了一处僻静的山谷,消化玉简中记录的信息。   山谷里清幽寂静,风抚着树叶沙沙作响,他盘膝坐在石板,闭目凝神,自从离开宗门之后,他许久未曾修炼,气海丹田内的灵力饱满四溢。   李兰修坐在不远处的小溪边,楚越听到他脱了鞋袜,双脚悠闲地浸在溪水里晃荡。   哗啦啦的水声仿佛在撩拨心弦,他眼皮轻微地抖动,聚精会神感受真意玉简里心法的精妙,跟随指引凝聚体内的灵力。   灵力凝聚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吸引着周围的灵气源源不断汇入其中。   就在此时,远处有人走来,他正要暂停修炼状态睁开眼,李兰修慢悠悠地道:“专心。”   楚越很听他的话,专心投入修炼之中。   来的人是位白衣女冠,头戴薄纱斗笠,身形窈窕,腰侧佩着紫色的长剑,她走到溪边瞧着李兰修。   李兰修也在瞧她,看衣着打扮是玉女宗的装束。   女冠坐在他对面的溪边,落落大方地掀起斗笠,露出清冷出尘的一张脸,“道兄可见过我宗弟子?”   李兰修从未见过玉女宗的弟子,他抬起下颚说道:“过了这座山谷后有重玄宗的弟子驻扎,他们应该有人见过。”   “道兄是重玄宗弟子?”   女冠的声音微微抬高,眼露赏识之色,“我听闻贵宗的李峰主剑艺无双,敬仰已久,可惜未能亲眼见到。”   楚越气海丹田的灵气翻腾,虽然只听见女冠的声音,但能感觉到,这位女冠长得必然貌美。   李兰修轻笑一声,坐起身来说:“那是我爹,”   女冠双眼发亮,打量他一遍,“令尊剑艺高超,想必道兄也不差,可否让我见识一下?”   “我不擅使剑。”   “嗯?”女冠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道兄是怕我偷师?你若让我见识令尊的剑法,我便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独创武学。”   “独创武学?”李兰修歪过头有点好奇。   女冠抚摸着腰侧的佩剑,仿佛是在抚摸心爱之人的脸庞,“我独创了一套剑法,你若肯切磋,必不负此行。”   李兰修微怔,再打量她一遍,“你是井眉?”   井眉面露讶然,问道:“道兄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我听闻玉女宗的圣女是位武痴,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原书里这位圣女的设定便是一位痴迷武学的天才少女,一见面就要与人切磋一番,倒是挺可爱的。   井眉神色平静地点点头,看向不远处的楚越,“你不肯跟我切磋,你这位即将金丹期的朋友,能不能与我切磋一番?”   李兰修回过头,楚越身上散发着淡淡金光,如同沐浴在阳光下,很快即将突破筑基圆满到达金丹期。   只不过他身上的光轻微闪烁,似乎被什么所影响,没能集中精力冲破屏障,凝聚金丹。   李兰修瞥眼井眉,了然于心。   黑蛟真君死得比原书里早,楚越还没掉到古墓里遇到圣女,但今日初见,就让楚越道心不稳了。   他漫不经心地道:“楚越,冷静。”   随着他一声令下,楚越身上的光芒突然稳定,霎时间,金光从他的气海丹田迸发,汇聚成一颗金灿灿的丹丸。   楚越吐出一口浊气,感受到体内前所未有澎湃汹涌的力量,来源于丹田内那颗缓缓旋转的金丸。   金丹已成!   他呼吸略微地急促,搭在膝盖的手捏成拳头,克制着兴奋的颤栗,睁开眼看向李兰修,“我金丹期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脖颈处轻微地刺痛,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李兰修瞧着他侧颈,到达金丹初期的瞬间,篆刻‘李兰修’三字的奴印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越漆黑的瞳孔微睁,他抬手摸向脖颈奴印的位置,皮肤平整紧绷,指腹感受不到任何印记的。   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竟袭上心头。 第28章   李兰修睨他一眼, 轻描淡写地道:“楚越,这位是玉女宗的圣女,井眉仙子。”   楚越一手压在侧颈奴印的位置, 金丹突破的喜悦褪去,他早就该想到, 奴印只能由施法者施于修为低于自己的被使者, 否则奴印的存在将违背常理。   井眉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一圈,淡然说道:“道兄不必称呼我为仙子, 叫我井眉便罢, 江湖儿女,不必如此拘礼。”   李兰修轻笑“嗯”一声,向她介绍道:“这位是楚越。”   没有下一句“这是我的人。”   楚越面无表情地看向井眉,果真是位貌美如花的佳人, 他略一点头:“井眉姑娘。”   井眉望向他腰后露出的刀柄, “你练的是刀?不错,可否与我切磋一番?”   楚越瞥眼李兰修,摇头道:“不能。”   “为何?”井眉不解, 她的眼光颇为毒辣, “你的刀是把宝刀,若不出鞘真乃暴殄天物。”   李兰修没兴趣看他们两是如何开始的, 他穿上鞋袜站起身来, 正欲离开, 楚越几步跟上来,说道:“我跟你一同回去。”   “你不跟井眉姑娘切磋?”李兰修挑起一侧眉梢。   井眉拉下帷帽的纱帘,冷冷地说:“你若不切磋, 我不会强求,错过见识我独创剑法的机会, 是你的损失。”   李兰修心中轻声道一句:“嗯,是你的损失。”   楚越定定地盯着他,“你想让我与她切磋么?”   李兰修不想搅和在他们俩人之间,耸肩道:“你们随意。”   楚越唇角微微翘起,再次说道:“我们回去。”   李兰修爱莫能助,要怪只能怪楚越不开窍,他向井眉微微一点头,转身向前走去。   井眉目送两人一前一后离去,走出很远之后,那位叫楚越的少年,回过头瞥她一眼,眼神意味不明的深。   山明水秀的谷间清风徐徐,偶有几声悠长的鸟叫。   楚越走在李兰修身后,盯着他清瘦修长的背影,   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出许久,他再次抚上侧颈奴印的位置,“公子。”   李兰修脚步一顿,轻轻地“嗯?”一声,似乎不把奴印消失的事情当一回事。   楚越迟疑一下说:“我金丹期了。”   李兰修扭头瞧他一眼,面具下优柔慵懒的声音泛着沉闷,“忘了恭喜你。”   楚越衣袖中的手指缓缓握拳,平静地叙述:“奴印消失了。”   李兰修点了下头,“是如此,奴印只能种给修为比自己低的,你如今跟我皆是金丹初期,奴印自然会消失。”   “公子当时并未告诉我。”楚越说道。   李兰修侧过头看他,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轻哧笑后说道:“你当时一心想着杀我,我为何要告诉你?瞧你那副受辱的模样,我开心还来不及。”   楚越向前走半步,将他的手抵在喉咙处,这样的姿态更亲昵,“公子似乎很喜欢看别人痛苦的样子。”   这个确实,李兰修取乐的方式之一,你情我愿,若是不愿意被他折磨,大可以滚,有的是人上赶着让他取乐。   他指尖摩挲着喉结薄薄的皮肤,故意冷声问:“本公子何时令你痛苦了?”   楚越喉结的皮肤绷紧,盯着他轻声说道:“公子待我有知遇之恩,我感激不尽。”   “算你识相。”李兰修轻轻拍拍他的脸颊,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楚越摸摸他抚过的脸颊,微闭着眼睛回味一下,大步跟了上去。   此刻重玄宗的云水堂,宽敞的堂厅里黑石铺地,穹顶垂下巨大的山水画卷,伴着白纱帷幔重重,典雅不失仙气。   堂厅里左右两侧摆着十二张椅子,云水堂的沈长老坐在堂上正中心的椅子,扶着额头幽幽叹口气。   各位峰主手里端着茶或酒,或冷脸,或言笑晏晏地谈着话,谈的都是斩杀黑蛟真君那位少年的归属。   按照宗门不成文的规定,通过引荐入门的弟子,本就是峰主的自己人,只不过放在外门学习修炼,待到拜师大典只需走个过场,便能“认祖归宗”。   这个条例几百年了,从未变过,亦未有人提出过质疑,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这么过来了。   但那位十日炼气九层,一人之力斩杀黑蛟真君的少年,突然令某些别有用心的峰主睁开了眼睛,发现这条例不合理,提出来三番五次地说道。   薛悟究站起身,忧虑重重地说道:“我宗的内门弟子约有三四千人,外门弟子却有近万余人,这万余人中,有人已在外门蹉跎数十年,头发花白都未能进入内门,请各位想想——”   “若他们知晓,有人一入外门便早已被内门诸峰预定,岂不是寒他们的心么?”   “是啊,薛兄说得有理。”   盈尺峰的韩峰主点头,叹息说道:“这引荐入门的规矩,占据了那些苦修外门弟子的机遇,本就不该有,应当取消。”   李延壁微微眯眼,冷笑不语,哪能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满堂所坐的人里,只有他从未有过引荐入门弟子,在座的诸位屁股可都不干净,到头来却因为他即将有第一位引荐入门的弟子,就要闹着将这条规矩取消。   还不是瞧上楚越惊人的天赋?想要收入门下,只是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不能把这事摆到台面说,只能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相鸣峰的周峰主是位实在人,他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在座除了李峰主,皆有引荐入门的弟子,这些弟子天资卓越,是我宗的中流砥柱,若是取消引荐入门的规则,恐怕动摇宗门的根基。”   “我觉得周峰主说得有理。”   薛悟究找准机会,面向众人道:“这引荐入门的规则不应该取消,以我之见应该适当修改,使其更符合如今的情况。”   他顿一下,苦思着继续道:“以我之见,这引荐入门的弟子,不如就跟外门弟子一样,由他们自己择师,不受这规则拘束,诸位觉得如何?”   “有理啊!你的弟子,我的弟子不都是我宗弟子?”   “诸位觉得从何时开始?”   “择日不如撞日……”   李延壁拂袖起身,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扫视方才讲话的那几位,冷笑一声大步出门而去。   “沈长老你看他,又这样……”   沈长老扶着隐隐作痛的头,实在忍不住点破某些人的小心思,“楚越是个好苗子,但你们也不至于如此争抢,引荐入门的规则历来如此。”   “若你们不服,待宗主回来之后,你们找他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似乎只能如此了。   薛悟究若有所思地摸摸下颚,突然说道:“我记得那楚越入门从未测过灵根,不如待他回来那一日,测测他的灵根,沈长老您觉得呢?”   这一点沈长老到没有什么意见,他同样好奇楚越的灵根,点头应允。   试炼结束的时间迫在眉睫,楚越没多少机会能与李兰修独处,李兰修与紫台峰弟子四处采集药材,猎兽取妖丹,时时身边陪着人。   他一边消化真意玉简里精妙武学,一边得抓紧机会用沧溟界里妖兽实战练习。   直到试炼结束,返程归宗的这一日,巨大的飞舟降落在来时的山谷,舟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浮云仙鹤,几盏亮着柔光灯笼悬在两侧,仙气纵横。   甲板上站着熙熙攘攘的白衣弟子,彼此间三三两两地攀谈。   李兰修独自一人倚靠在二层的凭栏边,身着的红色袖衫在白衣里很显眼。   楚越一眼便瞧见他,他几步登上阶梯,游廊里突然冒出一群紫台峰的弟子,围在李兰修身边,小师弟长,小师弟短的叫。   “师弟你带我们采的灵药又多又好,千机峰弟子嫉妒得眼都红了,一直问我在哪儿采的……”   “小师弟,回宗之后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做任务?师姐会保护好你。”   “小师弟还没去过灵武城吧?哪儿有家酒肆的仙酿是一绝……”   李兰修侧着头不知在与他们说什么,人群将他遮得严严实实,楚越顿住脚步,抱着手臂靠在一边等待人群的散去。   “楚师弟!你是楚师弟吧?”   一道惊喜的呼唤从背后响起,楚越回过头,连师兄笑眯眯地走上前来问候,“真的是楚师弟!我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师弟就是以一己之力斩杀黑蛟真君的楚越!”   跟在他身侧的弟子们敬仰又好奇地瞧着楚越,问道:“楚师弟如何斩杀黑蛟真君的?可否与我们说说?”   楚越无心回答问题,李兰修身边紫台峰的弟子此刻离开了,他正要大步走过去,突然被连师兄带来的弟子们团团围住了,弟子们挡住他的去路,纷纷地说道:“楚师弟别走啊!”   “楚师弟平时是如何修炼的?学得什么刀法?能否告知一二?”   “师弟用的刀在哪儿买的?能不能让我观摩观摩?”   楚越蹙起眉头,沉声道一句:“抱歉”,他拨开挡路的人,方才的一耽搁,李兰修身边又多出两道身影。   千机峰江九思与处玄师兄,他们并肩端正地站在李兰修面前,微颔首面带微笑,不徐不疾地说着话。   李兰修则懒洋洋地倚靠着凭栏,偏着头听得不太认真,时不时点下头回应一句。   楚越忽然顿住脚步,李公子身边从不缺人,他下意识摸摸脖颈奴印的位置。   “恭喜楚师弟重获自由!”连师兄这才看到他的奴印消失了,拱手恭喜他。   “哇?楚师弟金丹初期了?那你终于不用与人为奴,真是好事一件啊!”   “恭喜楚师弟!”   众人纷纷拱手向他贺喜。   楚越一言不发盯着李兰修的方向,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恭喜”吵吵嚷嚷,刺得他心绪不宁。   连师兄瞧他神色阴沉,纳闷地问:“楚师弟拔得本次试炼头筹,如今没了奴印,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为何不高兴?”   “从此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李兰修可控制不了你。”   “真是好事一件啊!”   楚越回过头扫一圈几个人,他面无表情地朝连师兄点下头,大步走下阶梯离去。   若是好事一件,为何他心中没有半点喜悦?   夜晚的飞舟穿过翻腾的云海,四下里寂静无声。   李兰修坐在房间的椅子里,摆弄着从黑蛟真君密室里搜刮来的拨浪鼓与木雕娃娃。   他举起拨浪鼓仔细端详,与小孩手里的玩具大小一致,鼓皮泛着陈旧枯黄,手柄与鼓身通身漆黑,握在手中能感觉到丝丝凉意从其中透出来。   木雕娃娃模样恐怖,脸蛋雌雄莫辨,束着两个小辫,嘴唇和脸颊擦着鲜艳的胭脂,凸出眼珠子栩栩如生,仿佛是在偷偷盯着人看。   拨浪鼓与娃娃单独放在一个箱子里,似乎在黑蛟真君看来这两样东西同出一源。   李兰修摇摇拨浪鼓,鼓声咚咚咚响,灵力被从握鼓的掌中吸走,鼓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暂时还未探究清楚拨浪鼓的作用,娃娃的作用摸得七七八八了,他将木雕娃娃搁在地板,顺手在脑后轻拍三下。   木雕娃娃手臂忽然一摆,紧接着双腿僵直迈步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拍着手,涂得红彤彤嘴里发出“嘻嘻嘻”的欢笑声,好似幼童在玩耍。   它仿佛真的长着一双眼睛,绕过屋子里的桌椅板凳,笑着走了一圈,回到李兰修身边,踩着他的靴子要往上爬。   李兰修脚尖一抬踹倒在地,这玩意立刻停下,仿佛死物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似乎是用来探索机关,寻找出路的娃娃。   房间外响起敲门声,他捡起娃娃与拨浪鼓一同收进纳戒里,道了一声:“进来。”   房门由外推开,白衣俊秀的处玄走进门,走到桌前俯下身瞧他,“小师弟。”   “师兄有事?”李兰修睨他眼。   处玄往他身边凑近,嗅着他身上清寒的气息,“没事就不能来找师弟?”   李兰修手指尖点在他额头,漫不经心地将人推开一截距离,“不能,师兄请回。”   处玄目光从他近在咫尺的手指,滑到他的手腕,宽松袖子滑落,露出一截柔白清秀的手腕。   腕骨分明清晰,淡淡的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隐现,脆弱又美丽,仿佛用几分力气就能捏断他的腕骨。   他一时盯得出神,耳边响起李兰修轻轻地哧笑声,他才回过神来,咳了一声,瞧着李兰修一本正经地道:“小师弟,此次试炼多亏有你。”   李兰修歪过头,好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处玄真心实意地说道:“你是师兄看着长大的,我一直觉得师弟依然是那个四处惹祸的顽童,此次试炼,师兄发觉你长大了。”   “师兄是要向我……道歉?”李兰修眼眸含着清亮的融融笑意,循循善诱地问。   处玄明知他不安好心,仍是沉吟一下说道:“是如此,师兄先前误会你了。”   李兰修收回手指,坐直身体瞧着他说:“只是口头道歉?师兄未必太没有诚意了。”   依然明知前方是个坑,处玄还是稍加思索后跳了进去,“那师弟想要我如何道歉?”   李兰修目光上下打量他一遍,干脆利落地说:“先给我跪下。”   处玄一怔,有些为难,又有些好笑地瞧着他,“我只跪过师尊,师弟真想让我给你跪下?”   “师兄,我没有让你给我跪下。”   李兰修望着他,一手缓缓支撑起下颚,慢条斯理地说道:“是师兄想要给我跪下道歉,我没有为难师兄吧?”   处玄默不作声瞧着他,够冷酷够无情,不愧是他的小师弟,他凑近李兰修,低声问道:“若我不肯跪呢?”   “那师兄随时可以走。”李兰修说得不以为然。   处玄才发觉被他游刃有余地给拿捏住了,他迟疑一瞬,一手撩起袍子,姿态端正地单膝跪在他面前,“行了么?”   李兰修雪白的靴尖轻轻踢一脚他抬着的膝盖,轻声说道:“跪好。”   处玄抬头盯着他下颚那块浅红的伤疤,另一边膝盖缓缓落地,想看看他到底还能怎么捉弄人。   李兰修折磨人的招数比他想象的更多,他慢悠悠向后一仰,舒舒服服地倚着椅背,一只腿伸进处玄的双膝之间。   处玄被他大胆的动作一怔,顿时脸颊微红,李兰修却只是左右踢了踢他的膝盖内侧,慵懒的声音说道:“师兄,趴好。”   “小师弟要干什么?”被刚才那么一弄,处玄有点怵他了。   李兰修不答话,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很笃定他不会拒绝。   处玄确实不能拒绝他,白净的脸升起几丝红晕,缓缓地伏下身,就在他看不到李兰修的瞬间,脊背忽然一重,李兰修双腿搭在他的后背,把他当成了足承来使用。   这双腿在衣袍的覆盖下,隐约可见笔直修长,线条匀亭优美,他悠哉地倚着椅子,取出一本书来看。   楚越敲响房门,推门而入之后,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李兰修转过头看他,眼里含着戏谑笑意,若无其事地问:“楚越,你有何事?”   楚越瞥眼跪在他身下的男人,看背影是大师兄处玄,耳尖因为他的到来尴尬得通红。   他目光停顿几秒,走过去站在李兰修身前,盯着他问:“公子近日为何不问我的修行进展?”   李兰修合上手里的书,随手扔在桌上,“你天资聪颖,我很放心。”   楚越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他踢开一张椅子,坐在李兰修身旁,定定地盯着他。   李兰修微微坐起身来,处玄似乎想要起来,他轻拍一把男人宽阔的后背,“别乱动。”。   他倒是很淡定自若,轻轻抚摸着处玄的后背,“师兄说要做我狗奴才,我们闹着玩玩。”   楚越盯着他抚摸处玄的手,下颌咬得像绷紧的弦,抬眼看他直接问道:“我还是公子的人么?”   李兰修瞥过他侧颈空白的皮肤,“你自由了。”   楚越盯着他的眼神一暗,削直下颌突出清晰的咬牙痕迹,他沉声说道:“我是紫台峰的弟子,公子引荐我入门,我还未报答你。”   李兰修哧笑一声,意味悠长地道:“你是不是紫台峰的弟子还不一定。”   那帮老狐狸,为了争夺天命之子,不知道能打多少鬼主意。   楚越听到的却是另一番意思,他绷紧的下颌逐渐松开,突然平静地问:“你不要我了?” 第29章   李兰修忍不住嗤笑, 这问得好似他是个负心汉,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到这一步吧?   看来,在沧溟界内的失控, 给楚越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失控的感觉仿佛被夺舍,一醒来满地的残肢断臂, 鲜血四溅, 全是自己吃剩下的,这种感觉谁都不想再经历一次吧?   可是保不准他下一次失控在什么时候, 沧溟界里吃的是为非作歹的妖魔, 毕竟不是同类,这一页尚且能揭过去。   在重玄宗里失控的后果难以想象的恐怖,光是想想吃的是师兄弟,那个画面足以令人头皮发麻, 刻骨难忘了。   楚越需要李兰修, 一个随时能令他冷静下来的人,陪在他身边,在失控的边缘能拉他回来。   李兰修后仰靠回椅子里, 纤尘不染的靴尖踩住处玄的后颈, 将他头压得更低,“怎么会呢?你生是我的人, 死是我的鬼。”   楚越听完这句, 眼中的郁色浮浮沉沉, 幽暗不明,他很快勾起唇角,衬着嘴角的笑涡, 模样看起来英朗干净,“承蒙公子的厚爱。”   李兰修朝他敷衍地一点头, 转而去逗弄趴在他脚下的处玄,“师兄平时教我们恭而有礼,还不谢谢楚越不介意你在这里?”   处玄白净俊挺的脸通红,瞥眼楚越说:“谢谢楚师弟。”   楚越垂下眼,冷冷地瞧着他。   李兰修抬眼看楚越,下巴一扬问:“还有什么事?”   楚越轻轻一笑,起身略微颔首说道:“无事。”   李兰修瞧都不瞧他一眼,似乎他只是一个羞辱处玄的工具,饶有兴味地逗弄着处玄,完全不在意他是否离开。   楚越顿了顿,合上门徐步离去,皎洁月光落在甲板如同白霜,凭栏的云雾浮弥,他靠在凭栏环抱着手臂,仔细地思索一遍最近与李兰修相处的过程。   除了奴印的消失,他并没有惹到李兰修生气的地方。   为何突然对他兴趣全无?   想到处玄那副下贱的样子,他眉尖微挑,他确实做不到毫无尊严取悦李兰修的地步。   那样只会沦为李兰修的狗奴才,奴才只能抬头仰望,期待主人的垂怜施舍,夹着尾巴乖乖地等着骨头落到嘴里。   楚越手指叩着凭栏,他不是甘愿屈辱的人,他有自己的骄傲和底线。   既然李兰修暂时对他兴趣全无,那他就令李兰修再一次见证他的强大,见证他是非凡之物,不是那些甘愿屈辱的人能比的。   “李兰修,你很快会发现,只有我才是你手中最锋利、最忠诚的刀。”   他心中道一句,背影在月色下镀着银辉,愈发地挺拔坚毅,大步地向前而去。   房间内,楚越离开之后,李兰修兴致缺缺地踢一脚处玄的膝盖,“师兄跪上瘾了?”   处玄站起身来,抚抚洁白的衣袖,脸颊烧得通红,却瞧着他笑道:“师弟这么欺负他,就不怕他跑了?”   他方才也不是光顾着尴尬,听李兰修与楚越的对话,很快就弄明白他这个小师弟又居心不良了。   表面对楚越冷冷淡淡,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却又拿他来刺激楚越,不知又想干点什么坏事。   李兰修没兴趣跟他互诉衷肠,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倚着门边说:“师兄请回。”   处玄走出门,回过头问道:“师弟就不怕玩砸了么?”   李兰修两只柔白削长的手相绕一圈,漫不经心地做了一个给狗戴项圈的动作,“忠诚的狗,无论丢得再远,他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处玄真是不太理解他,若有所思问道:“师弟是想考验他够不够忠诚?”   李兰修眼里溢出笑意,嘴唇轻启一吐字:“滚。”   楚越的忠诚无须考验。   这世上的臣服分为两种,第一种是被强迫后的臣服,迫于形势、实力、屈服于人下。   这种狗一旦给他得到机会,立即反咬一口,趁机脱离掌控。   而另一种臣服,是自愿地臣服,是在有更好的选择情况下,甘愿低头,心甘情愿地戴上项圈。   这样的狗即使放走千次万次,也会忠贞不渝地找回主人,忠诚不改。   这才是他要的好狗。   回到重玄宗这一日,仙舟降落在偌大无比的问道广场,成千上万的弟子们聚集在广场,等着瞧瞧那位惊魂一瞥的大美人,还有是何方神圣斩杀了黑蛟真君。   人群鱼贯而出走下云梯,众人翘首以盼,紫台峰的弟子一出来,便有人兴奋地大喊一声:“来了!”   李兰修一出现,广场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气声,那些好奇他容貌的人,不由恨恨地盯着他脸上的鬼面具。   那日在巨镜里他戴着鲜艳的面纱,朦朦胧胧雾里看花,众人都能看出他容貌不俗,还在盼着他能摘下面具,让大家一饱眼福。   楚越走在紫台峰的最后面,墨衫少年容貌英挺,不苟言笑地神情透出冷峻气质,腰间挎着乌刀,他前脚刚挨到问道广场,人群里已经蠢蠢欲动。   广场上方漂浮着亭台楼阁的浮岛,各位峰主在自家的浮岛上,一双双眼睛同时端详他。   沈长老立在中心的浮岛,洪亮声音传遍广场的每个角落,“诸位我宗弟子,你们不负众望,凯旋而归!”   弟子们精神一振,纷纷肃立,仰头望着沈长老。   沈长老的声音缓了缓,含着几分笑意说道:“我听闻有人以一己之力斩杀黑蛟真君,那妖魔在沧溟界雄霸一方,如今死于我宗弟子之手,乃是他的天命造化。”   众人的眼光不由同时落在一人身上,迎着万千人的目光,楚越不动声色,光是这份处变不惊的气质就已卓绝出众。   沈长老脚踩着金剑,身后跟着云水堂的数位弟子飞驰而来,他落在离楚越不远的地方,上下打量他一遍,大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楚越并不认识他,但见众人恭敬的态度,颔首道:“长老。”   沈长老郑重其事地问道:“我听闻你十日炼气九段,可乃属实?”   飞舟走还未回的这几日,楚越的事情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李兰修的人,天赋异禀,只可惜那外门长老与李兰修有仇,长老为报私仇对其多加打压……   楚越点了点头道:“属实。”   人群里散出惊异的呼声,听到他亲口确认,远比传言更令人惊诧,唯独外门长老的脸色发白,他还坐在浮岛上的宝座里,只有当楚越鉴完灵根,确定无误之后才要跟他秋后算账。   沈长老满意地一笑,大袖一挥道:“来人,呈上测灵根的玉简!”   云水堂的执事手中捧着精致盒子,走向楚越,拿出一枚通透薄如蝉翼的玉简。   楚越摇摇头,看向沈长老不卑不亢地道:“我不能测灵根。”   众人大惑不解,滴里咕噜地讨论起来,“为什么不测?难不成他心里有鬼?”   “难道是假灵根,怕在沈长老面前露馅?”   沈长老蹙起眉头,眼神安抚为难的执事,“你为何不能测?”   楚越目光扫过一圈人群,恬淡地说道:“我是李兰修的人,他没有同意之前,我不能自作主张。”   “……”   此刻紫台峰的浮岛,李延壁正搂着李兰修将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听见这句不禁一笑,“这小子真是上道!”   李兰修轻轻一笑,挥手招来个传讯弟子,“你去告诉他,我同意他测。”   传讯弟子将话传到了广场,沈长老舒一口气问道:“现在可以测了吧?”   楚越抬头瞧向紫台峰浮岛的方向,向那名传讯弟子道:“李公子可否到场旁观?”   “李公子已经同意,为何还要他到场”云水堂为他测灵根的执事不满。   楚越依然还是风轻云淡的语气问:“李公子若不到场,我测灵根有何意义?”   传讯弟子又御剑飞回了紫台峰,广场上众弟子三三两两密语传音,众说纷纭。   “好强的怨气!他以前是李兰修的契奴,如今终于扬眉吐气,还不得骑在昔日旧主头上作威作福?”   “如今就这么恨,非要李兰修见证他的风光,日后到了紫台峰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   “我家的大黄每次猎到兔子都要叼回来给我瞧……让我看看它多厉害!”   李延壁也是这么想的,他相信李兰修不会引狼入室,找个白眼狼回来。   他搂着李兰修的肩膀,不由得笑起来,“这小子真是对自己信心百倍,一点都不藏着掖着,还有点意思……”   “爹,我去看看他测灵根。”李兰修也很欣赏这一点,因为跟他自己一样。   李延壁放开他的肩膀,笑着说:“去吧,瞧瞧这小子到底是天灵根还是双灵根,排场耍那么大,可别收不了场。”   李兰修踏着剑尘寒铁扇,飞到广场正中心,飘然落地,众人自觉地让开一条道。   楚越微微一笑,转向旁边捧着锦盒等待已久的执事,颔首道:“请。”   执事从盒中取出玉简,轻轻地抵在他眉心,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根玉简之上,这位少年英雄此后在宗门内的待遇,全凭玉简亮起的光支配。   外门长老早已坐不住,要亲眼看看这个害得他大权旁落的人,到底是个什么灵根。   李兰修单手握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心,漫不经心地瞧。   万众瞩目之下,玉简亮起微弱的光芒,如同萤火之光,黯淡不可闻。   握着玉简的执事先是一怔,连忙再取出备用的玉简,重新抵在楚越眉心,这根玉简如同前面一模一样。   如此微弱的光芒,代表眼前这个人——没有灵根。   楚越看见他的神情动作,已然明白测试的结果,他抿一下嘴唇,转头望向李兰修。   李兰修扇子不急不躁地落在手心,朝他微微地一点头。   楚越心中顿时一定,他看向错愕的沈长老,从容自若地淡道:“可还有其他测灵根的?”   沈长老皱着眉头瞧着那玉简说道:“这灵根玉简能测出金、木、水、火、土的灵根,这金灵根的光是最亮的,若是微光……则是没有灵根。”   说罢他突然全身一震,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脸上竟浮现出狂喜之色,向一旁的执事喊道:“速去将如意灵鉴呈来!”   执事脸色也是一惊,惊讶地瞥眼楚越,立即御剑离开。   众弟子听得一头雾水,人人面面相觑,从未听过宗门里还有如意灵鉴,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沈长老美滋滋地打量一遍楚越,向众人解释道:“修行之道并非只有灵根,还有一些特殊的体质,比如……我们的白真传,他是天生道种,所以白真传悟道如同饮水,有仙脉天赐,诸法皆通……”   说起白真传,众弟子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难怪白真传气质出尘,一头银发不似凡人,原来是天生道种。”   “这天生的道种如此厉害,楚师弟也是天生道种?”   李兰修眉头一扬,他不在宗门这段时间,白瀛化为人形露面了?   白瀛化为女子出现,比原书里的剧情提前太久了,难不成是为在巨镜里瞧瞧楚越?   他瞥眼楚越,轻轻哼笑一声,真是好福气,有位妖王投怀送抱。   沈长老见多识广,数如家珍地说道:“除了天生道种之外,还有罗阴姹女之体,俗称为天生媚骨,咳咳,天生的双修圣体,与其双修一次好,双方好似洗髓伐经,比得十年修行……”   听到这个,众弟子一下子来精神了,好奇地问道:“长老可见过罗阴姹女之体?”   “百年前曾见过一个,只不过此人运气不佳,生得是个男子,我见到他时——”   沈长老于心不忍地摇摇头,“被一群妖魔给吃了,那些妖魔鼻子都很灵,闻得出罗阴姹女之体能与他们双修,可是妖魔不明理,还以为是食欲大作想要吃人……”   执事飞速地遇见归来,呈上一个古朴的盒子,沈长老小心翼翼地掀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块闪烁着淡蓝色光芒的晶石。   沈长老轻轻地取出,捧在手中说道:“此乃我宗最贵重的宝物之一,能测出特殊体质,当年白真传就是通过这块如意宝鉴,测出了天生道种。”   众人望眼欲穿地看着宝鉴,沈长老捧到楚越面前,笑吟吟着,语气和蔼地说:“来,将手放到宝鉴之上,它自会分辨你的体质。”   楚越抬手放到宝鉴,骨节分明的手指有力修长,搭在晶石颇为美观。   广场上所有人,与浮岛上的众峰主长老屏气凝神地盯着这块晶石,顿时,晶石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仿佛是初升的太阳,照得整个广场亮如白昼。   众人纷纷遮住眼睛,避开这刺眼的金光,他们不知道楚越是何体质,可这晶石上的异相体现的绝不是凡物。   沈长老错愕地张开嘴,忽然爆发出难以抑制地大笑,“哈哈哈哈!天佑我宗啊!天佑我宗啊!”   “竟然是无垢灵体!”   外门长老听见这句话,脸色霎时白到底,众人还不知这词语的意思,他可是专门干检测灵根这件事的。   偶然读过藏书阁的古籍,这世上有种体质称为“无垢灵体”,也称为先天灵体,与白真传的先天道种相似,但道种悟的是道,这灵体却悟的是天地之间,诸法万物。   先天灵体天生经脉通畅,修行没有瓶颈之说,修行速度一息千里,气海丹田里的灵力如无垠之海,是古籍记录里最顶级的修行体质。   他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旁边一只手臂轻轻扶住他,轻懒悦耳的声音道:“长老,小心。”   李兰修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听见他的声音,长老彻底心如死灰了。   广场上的弟子们口口相传,顷刻间都明白了什么是“无垢灵体”,纷纷露出艳羡的神色。   若是天灵根,还有人会满脸嫉妒之色,可这无垢灵体望尘不及,难怪沈长老大喊“天佑我宗!”。   这种人物不管出在哪个宗门,都是宗内扛鼎之人,重玄宗缺的就一位能扛鼎之人,好比瞌睡了送枕头,岂不是天佑我宗?   万千道目光聚集在这位明日之子身上,他却神色平静,穿过人群走到李兰修身边,颔首说道:“楚越不负公子所望。”   李兰修嗓中溢出很轻的笑,伸手奖励似地摸摸他的头顶。   楚越略躬下腰,抬着乌黑深幽的双眼盯着他,这个姿势令李兰修摸起来更顺畅。   却让他显得有点像一条狗……   众人:“……”   你真的是无垢灵体吗?有没有一点骨气啊大哥! 第30章   问道广场中心的浮岛云雾飘渺, 一座飞檐翘角的楼台掩在葱郁的树影间。   白瀛侧身倚靠在凭栏,广场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苏师颜坐在亭中的石椅,提着笔抄写道经, 时不时抬头观察他。   弟子们所说白真传气质出尘,此话半点不假, 银发白衣, 眉眼凌冽,有种赛雪欺霜, 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寒。   广场里, 楚越提到他是李兰修的人,只有得到李兰修首肯,才能测灵根,白瀛嗤笑一声, 悠哉地说道:“你的这位朋友非同小可。”   “我们虽不是朋友, 但他能斩杀黑蛟真君,确实非同小可。”苏师颜思索着说。   白瀛睨她眼,回过身端详广场里一道修长匀称的身影, 舌尖抵着上颚缓缓地回味道:“他很会讨好……李兰修。”   苏师颜默然无语。   如意灵鉴散发出的金光照到楼台, 身处在灵鉴中心的人被强光笼罩,亮不可见, 白瀛微微眯起眼睛, “他居然是无垢灵体。”   “无垢灵体?”苏师颜从未听过。   白瀛轻哼一声, 慢悠悠道:“你只需知道他确实天赋异禀,梅雪真君如愿以偿。”   苏师颜抬手遮住耀目金光,瞧着广场里的情形, 白瀛所说的梅雪真君,便是重玄宗的宗主, 他从未称呼其为师尊,一直称呼为梅雪真君。   “宗主如愿以偿?”苏师颜不解。   白瀛嘴角微微翘起,含着几分嘲讽之意,“他一直想要收一位卓越体质的弟子,为此花费不少心血,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苏师颜微怔,再看广场里李兰修抚摸着楚越的头顶,她张口结舌,喃喃地说道:“他确实很会讨好李兰修。”   白瀛嗓中溢出几丝冷笑,拂袖转过身看都不看李兰修与楚越,“倒像是一条好狗。”   他回想起黑蛟真君面对李兰修时,打完左脸送右脸,那副下贱可耻的样子,楚越虽不及其,但隐有趋同之势。   苏师颜看看李兰修,再看看白瀛,隐忍着好奇心淡然道:“你今日为见李兰修而来?”   “是又如何?”白瀛不以为意承认。   苏师颜点点头,盯着他说道:“嗯,我理解白真传,巨镜中李兰修虽覆着面纱,可瞧起来确实好看。”   白瀛轻轻嗤笑几声,“是么?”   “大家都这么觉得,还有弟子用留影石录了他的影像卖给七星楼。”   苏师颜观摩着他的神情,斟字酌句地道:“楚越讨好他是理所当然。”   白瀛瞧她一眼,眼神清明洞若观火,“有人甘愿低头哈腰,伏低做小,但我白瀛从不屑于此。”   他说得轻描淡写,无可动摇。   苏师颜神情微妙地点点头,再问道:“你既然对李兰修有兴趣,为何不去见他?”   白瀛脸上淡然的神色消失,轻笑着问道:“我见他做什么?”   “你见他可以先和他做朋友,再与他领几个宗内委派任务,你的法艺玄妙入神,魔宗的妖人奈何不了你,你可在李兰修面前大展身手,然后——”   苏师颜正在给他出主意,眼神触到白瀛越来越冷的脸色,忽然顿住。   白瀛抬眼望向广场上方,天空淡淡的波纹仿佛是天际流云,阳光穿过其中轻盈通透。   重玄宗的护宗大阵,平时隐约不可见,只有当宗内发生危险,或者外敌强行进入,阵法才将显露无遗。   护宗大阵防御森严,每一座峰顶都设有阵眼,彼此环环相扣,最终聚集到问道广场。   阵法在启动之时,会化为无形的锁,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法逃脱的天罗地网,将整个宗门笼罩其中。   也将他困在其中。   白瀛收回目光,牵起嘴角嗤笑一声,“若有机会,可以试试。”   另一边云水堂的大厅里,诸位峰主齐聚一堂,各自在椅上正襟危坐,道童奉上一盏盏仙茶。   沈长老坐在堂上,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此刻春风得意,眉梢眼角都是笑,“李兰修竟然能找到无垢灵体,李峰主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李延壁瞧着满堂的人,不言不语喝着茶,等着重头戏登场。   “这无垢灵体就这么厉害?为何我从未听过?”   “是啊,我为何不知道什么灵体?”   沈长老轻咳几声,未解释此事,话锋一转问道:“各位可记得凌云剑宗那位弟子?”   他没有说名字,在座的峰主脸色却都露出了然神色。   云水堂的执事也是一脸讳莫如深。   凌云剑宗有几万名弟子,单独用“那位”来指示的,只有其中一人。   大约在两百多年前,凌云剑宗一位天才横空出世,如今日的楚越一般,天资卓越,非比寻常。   传闻他容貌俊美无双,乃是修仙世家的少主,十岁拜入凌云剑宗的宗主门下,成为唯一的真传弟子。   年纪轻轻之时,剑术已然精绝于世,他悟得一手“剑随心动”,杀念一起,剑意同动。   他仗剑天涯,除魔卫道,行走于九州大陆各个角落,剿灭无数妖魔邪道。   他曾在血雾山脉单骑突入,剑光所至,妖魔灰飞烟灭,也曾在东海之滨一剑破浪,斩断海妖的根基。   无论是凌云剑宗的弟子,还是修真界的同道,无不敬佩他的风采。   他的名字,曾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位峰主疑惑不解地问:“那位弟子死了都有两百年了吧?”   李延壁搁下茶盏,瞧着门外的云海,惋惜地叹口气道:“他死的时候,我恰好在场。”   “李峰主那日在奉剑山庄?”   “你亲眼目睹了他自戕?”   众峰主对这位传奇的人物很是好奇,传闻他痴迷剑术,不惜去研究红教的剑术,红教可是响当当的魔宗,其剑术以诡异残忍而著称。   他在研究红教剑术之时,心智被魔念侵蚀,最终丧失理性,先是杀了凌云剑宗许多弟子,又回到奉剑山庄,将自己全家一一杀死。   李延壁闭着眼回忆往昔,怅然地道:“我收到庄主的请帖去赏剑,赴约之时只看到山庄满目疮痍,一片血山火海,他一身血衣站在其中。”   “这……他真杀了自己全家?”   “我到之时山庄里已经没有活口了。”   李延壁蹙起眉头,“当时除我之外,还有各大宗派前来赏剑的人,凌云剑宗那位宗主率领近万名弟子,要将他捉拿回宗正法……”   “那时,他怀中抱着母亲的尸首。”   李延壁缓缓睁开眼,眼中有一丝不忍,“他跪在血泊中,逐个磕头,乞求在场的人相信他,说这一切不是他所为,直到额头磕得血肉模糊。”   “还是无人相信他。”   李延壁重重叹口气,声音逐渐低下去,“那时我年轻气盛,一腔热血,疾恶如仇,最不屑魔宗的妖人,凌云剑宗的东川真君德高望重,说亲眼所见他杀害同门,我自然是相信东川真君所言。”   “若是今日……”   他不再说下去。   沈长老幽幽叹口气后说:“他就是天生剑骨,所以才会如此卓越。”   “天生剑骨……我想起来了,他是叫顾……”   “嘶……什么行来着?”   两百年前的事情,众峰主早已想不起这位红极一时天才的名字。   李延壁轻声说道:“顾正行。”   那副决绝的画面历历在目。   奉剑山庄燃着熊熊大火,血山尸海之中,顾正行每一次叩首,在地面磕下重重的血印子,端正俊美的脸惨不忍睹。   直到最后一次叩首,在场之人无人应声,冷眼旁观。   凌云剑宗的万剑阵法如同天罗地网,在奉剑山庄的天空布下。   万剑齐鸣,剑光闪耀,如同无数银白色的利剑在空中盘旋,交织成一片剑雨。   顾正行站起身,突然仰天大笑,仿佛是遇到平生快事,“哈哈哈哈!什么正道名门?原来如此虚伪可笑,都是我顾正行杀的又如何?!”   他眼中含泪,但目光凌厉,神色冷酷决然大吼道:“我就是恶人,我就是魔,你们不就是想要一个恶魔吗?我就是了!”   “我不止要杀他们,我还会化作厉鬼来复仇,杀光你们的后代子孙!!”   说罢,顾正行拔出剑向着脖颈猛力一抹。   “顾正行死后凌云剑宗剔去他的剑骨,将尸首丢弃在荒野中,任由野兽啃食,也算是遭了报应。”   沈长老幽幽地说道。   薛悟究按捺不住问道:“长老为何突然提及此人?”   沈长老朝他笑笑,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遇到无垢灵体乃是我宗之幸,但亦是不幸,楚越此人就如顾正行,是一把宝刀,但若是一个不慎,就会酿成大祸,祸及九州大陆万千生灵。”   “所以,教导楚越是重中之重,诸位觉得,谁能担此重任?”   “自然是李峰主……”   “李峰主修的是剑,此人使的是刀,交给李峰主岂不是暴殄天物,不如跟我……”   李延壁冷冷一笑,他比在场的人都率先看透沈长老打的什么算盘,“沈长老心中已有定夺,何必拿我们开涮?”   话音一落,他大步离去。   薛悟究目送他离开,勉强其难地说道:“既然李峰主放弃如此重任,不如就由我代劳,诸位觉得如何?”   眼看着又要为争夺弟子吵起来,沈长老站起身,笑吟吟地说道:“何必着急呢?楚越还是少年心性,不知自己根骨非凡,现在仍把自己当成李兰修的奴隶。”   “这倒是,他就是怀抱碧玉不自知,当李兰修的人,哪有当门派翘楚来得风光?”   “若有一日他同风而起,扶摇直上,就明白今日的所作所为有多可笑了。”   薛悟究的目光闪烁,问道:“沈长老的意思是要让他参加门派大比?”   门派大比就在半月之后,宗内各个峰之间的比试,各峰挑出几名弟子,代表自家参与其中,以实力论输赢。   沈长老笑而不语,从纳戒里取出一支斗笔,这支斗笔通体银白,笔身雕刻着精美的山水雕花,笔豪散发着淡淡柔光,一瞧便知不是凡物。   “这是你的青词笔?!”   “青词笔?能镇乾坤的青词笔?”   众人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青词笔,恨不得夺过来细细赏玩一番。   所谓“青词”,乃道士上奏天庭征召神将的文书,因为用朱砂写在青藤纸上,所以称之为青词。   沈长老手中的青词笔,是他的看家法宝,亦是宗内宝物中最重要的之一,能定风波,诛邪祟,妙用无极。   沈长老将青词笔展示给众人,笑道:“我便用这支笔作为门派大比第一名的奖励。”   以楚越的实力,到时在比赛里大展风采,他在当众将这支笔送给楚越。   不只是奖励,亦是在告诉这位少年英才,你的未来前途无量,有能力拥有最好的东西。   简而言之,令楚越开开眼界,见识到真正的宝物,以后不必去讨好他人。 第31章   是夜, 紫台峰的宫殿里灯火通明,殿内众人酒酣耳热,人影摇动, 热闹非凡。   一位师兄脸上透着兴奋红晕,兴高采烈地说:“我的乾坤袋一倒出来, 那云水堂的执事都傻了眼, 我袋子里全都是最顶级的灵草药材……”   “谁说不是呢?给我登记的那执事也是,我的灵草药材都要在桌上摆不下, 他手腕都写痛了才登记完, 啧啧……旁边人看我的眼神真有意思。”   “你们都知道我倾慕盈尺峰的那位师妹已久,倾慕她的人太多,我们峰的人次次试炼大比都被压一头,我哪来的资格与她结识?今日她竟然夸我厉害, 能猎得那么多妖丹……”   “这还不都得谢谢小师弟?”   他们口中的小师弟, 此刻斜躺在锦塌,侧脸枕着单支手臂,微眯的双眸迷醉, 地上横七竖八撂着酒壶, 未喝完的酒淌出来染湿他的衣袍一角。   李兰修浑然不觉,另只手垂在地面, 手心松松地握着瓷白的酒杯, 一副醉意朦胧的模样。   “小师弟?”   师兄走近他叫了几声, 他醉得神志不清,嗓中含糊呢喃几下,闭着眼睛睡着了。   殿内的众人对视一下, 轻手轻脚地走出门。   紫台峰的弟子拔得试炼头筹,采集的药材和猎集妖丹是十二峰之中最多的, 平日里总被其他峰压一头,今日终于扬眉吐气,大出风头。   这一切都归功于小师弟,有人忍不住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师弟变了很多?”   “小师弟长大了嘛,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才像是师尊的儿子。”   “不不不……”   那位弟子解释道:“我以前怕小师弟,是因为他蛮横无理,敢惹他就得挨打,现在小师弟又不会打人,可我还是怕他,比以前更怕了。”   “嗯……是不是怕惹他不高兴,让他不愉快?就像是对待师尊那样?”师兄琢磨着问道。   “对对对,我对师尊也没那么怕,到了小师弟身边就怕让他不高兴。”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有同样的感觉,在李延壁面前,大家都是徒弟对师尊的敬畏,可是到了李兰修这里,则是一种下意识的讨好,不让他生气,还要想办法让他高兴。   真是奇怪。   此刻殿内,妙素从李兰修手中抽出酒盏,再拾起地上散乱的酒壶,收拾得整齐整齐。   她端着托盘走出门,跨出门口忽然一怔。   门前立着一位白衣男子,挽起银发在月下皎若白霜。   妙素打量一遍问道:“仙长是来找我家公子的?”   白瀛微微点头,大步向着殿内走去。   妙素看得出他身份高贵,笑吟吟地问道:“仙长是公子的朋友?”   “算是。”白瀛简短回应。   妙素推开殿门,依然是笑道:“公子酒还未醒,不如请仙长到殿内等候,待公子酒醒。”   白瀛瞧着这位伶俐的婢女,有些玩味的语气问道:“你为何不叫醒他?”   按照宗内的规矩,李兰修应当出门俯首迎接。   他用不着李兰修出门迎接,繁文缛节很没意思,但是若要他等,未免太无礼了。   妙素敛了笑意回答,“公子刚刚睡着,若是此刻叫醒,他会不高兴。”   白瀛点了点头,步履不徐不疾走进殿内。   殿内烛光摇曳,李兰修侧躺在座榻,身形慵懒放松。   他的侧脸枕着一支手臂,墨黑的长发散乱落在颈间,似乎是醉酒睡得很热,脖颈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几缕发丝黏在透白细腻的皮肤,有种隐秘潮湿的闷热感。   白瀛俯身凑到他颈窝里,深深嗅一口久违的气味,清寒的甜味仿佛是在舌尖,伴着辛辣的酒味,与李兰修鼻间呼出的温热气息混为一体。   复杂的气味很诱人,令人忍不住想舔一舔。   他的食欲前所未有地强盛,鼻梁抵着雪白细腻的皮肤向下滑,属于李兰修的气味越来越浓。   他闭上眼睛,有些急促喘息一声,露出嘴里尖锐的利齿,几乎要忍不住咬下去了。   白瀛不得不拉开距离,他调整气息,骨节分明的手指迅速转动一圈,指尖多出一团黑雾。   钩织幻境的黑雾,能令李兰修从噩梦中惊醒。   他将黑雾抵在李兰修的头顶,弹进去的一瞬,他略微地一犹豫。   李兰修睡得不太舒服,脸颊压得手臂发酸,他迷迷醉醉着抽出手臂,脑袋失去了支撑力,眼看就要落在榻上——   白瀛鬼使神差收起黑雾,伸出手一把扶住他的侧脸,像枕头似地托住他。   “……”   白瀛神色冷淡,微抿着嘴角不太理解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让李兰修没有枕头可枕,脑袋落在榻上又如何?   正好能叫醒,省得他造一个噩梦。   何必多此一举。   李兰修侧枕在他手心里,沉厚的面具更显得下颌轮廓清瘦白净,下巴倒不算尖削,有种恰到好处的秀美弧度。   白瀛瞧着他看一会,没忍住探出手掌在他下颌一比,落在掌中捧着刚刚好。   他取出一方洁白锦帕子,握在手里犹豫一瞬,还是去沾了沾李兰修的脖颈的细汗,一点一点轻柔拭过。   这往常是仆役干的活,白真传做起来得心应手,帕子对颚下那块浅红的伤疤格外地关注,来来回回擦拭几次。   却还觉得意犹未尽,他指腹直接抵在颚下的皮肤,轻柔抚弄着那块伤疤,仿佛是第一次发现李兰修这个秘密。   李兰修被他弄得难受,眉头蹙起,脸颊在他掌中磨蹭着躲避,面具被蹭得往下一滑,露出雪白干净的侧脸。   白瀛强压住猛然抽回手的冲动,掌中醉酒的李兰修着实的好看,脸颊泛着薄红,唇瓣的形状曲线很秀美,感觉柔软轻盈,有种诱人的香泽感。   他盯着嘴唇看了须臾,挪开目光,可掌中的触感无法避开,触手可及的皮肤细腻光滑,仿佛是握在掌中一块温润的玉。   实在是想把玩一番……   白瀛手指轻轻划过李兰修唇边,感触到那丝湿润和柔软,口舌里莫名地发干,一股奇妙的冲动,比食欲更强的冲动冒出来。   作为龙族,白瀛的五感比常人更加敏锐,欲望更为炽烈。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李兰修的嘴唇,喉结隐秘地伏动,舌尖轻舔过干燥的嘴唇,体内一股陌生的炙热在升腾,烧得他隐隐焦躁不安。   白瀛轻轻将李兰修的脸搁在锦榻,退出一步离他远一些。   床榻并不宽敞,李兰修没了枕头翻个身,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抵在榻尾,微微蜷曲着。   “……”   白瀛见状,幽幽叹口气,走上前蹲下身子,轻轻握住李兰修的一只脚,为他脱去鞋袜。   他向来最不喜欢人族,除了苏师颜之外,任何人族都令他不喜。   人族的皮肤太脆弱,轻轻一碰便是一道血口子,身体也不耐造,修炼时一个不慎经脉逆流就会死。   至于模样好不好看,他看来都差不多,都只是皮囊而已,他甚至从未觉得苏师颜美,只觉得她心性很好,是个修行好苗子。   李兰修却不太一样,白瀛能感觉到他的美,瞧着他就心跳加速。   他解开系带,缓缓褪下李兰修袜子,手指滑过脚踝,脚背,直到露出白皙圆润的脚趾。   白瀛捧着他的脚心,摩挲着脚背无比细腻的皮肤,微妙的触感引得那股焦躁的热流涌得更急促。   忽然他手中一空,紧接着胸口猛地发痛,猝不及防地一踹,踹得他向后微微一仰。   李兰修扶着面具慢悠悠坐起身,还没酒醒的声音慵懒黏稠,“你摸够了没?”   白瀛单手攥着他纤细骨感脚踝,慢慢直起身来,嗓音暗哑着说:“没有。”   听到这道声音,李兰修调整着面具,若有所思端详他。   白瀛手指在那脚踝金环轻轻摩挲,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曾经见过,我在你梦中化身为白龙,送给你我的鳞片。”   李兰修一怔,嘴角无语地抽动几下,好端端的妖王突然变成了一个男人。   还是一个大半夜溜进门,偷偷摸他脚的男人。   白瀛指腹在他的脚踝处轻轻滑动,俩人姿态很怪异,他屈膝半跪在塌前的足承,李兰修坐在榻上,一只脚踩在他肩膀的位置,被他攥住脚踝不能收回去。   他却呼吸沉重,声音故作若无其事道:“你我同宗,我是梅雪真君的真传弟子,你可以叫我白瀛。”   宗内其他人听到这句已然惊喜过望,这是何等的垂怜,李兰修冷睨他一眼,下巴一抬道:“松手。”   白瀛目光幽深露骨地盯着他,呼吸逐渐急促,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李兰修手指扶着额角,身子倚靠回锦塌里,醉意逐渐消退。   白瀛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抗,倒算是勉强听话。   白瀛是龙族的后裔,本身实力强大,又是万妖之王,统领妖界万千妖魔,如果能将他收为己用,日后必定有大用。   他尚在思考着称霸修真界的大业,白瀛的体内燥热难耐,每一口呼吸出来的气灼烫,化成淡淡的白雾。   蛟有自己的发情期,龙族亦是相同,白瀛不愿化为人身的原因便是如此,他是龙身之时,即使发情燥热难耐,但因为没有性别,身上没有属于人族的器官,燥热感觉很快就会熬过去。   现在他清晰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前所未有的异样变化出现在这具崭新身体上。   他深深眯起眼,血红色的光从漆黑瞳孔透出,在眸底幽幽地闪动。   李兰修歪过头,眼波扫量他一遍,朝他轻轻勾动白净瘦削的食指,“白真传为何摸我的脚?”   白瀛起身凑近他,闻到他身上柔缓甘甜的味道,喉咙里燥热难以忍耐。   他双眼失去障眼法,变成原本的血红色,竖瞳紧缩成一条深黑细线,在这张清隽俊秀的人脸上尤为诡异,直勾勾地盯着李兰修。   李兰修似乎对这副模样很好奇,瞧着他的眼睛问,“嗯?你的眼睛怎么了?”   若他不问,白瀛尚且还能忍得住。   这句话一出口,白瀛猛地将他压倒在锦塌,俯身鼻尖在他的颈侧拼命地用力嗅闻,夺取那股甘甜清寒的香气,低声呢喃道:“我不吃你,让我闻闻。”   李兰修颈窝里被呼吸喷得发烫,伸手摸摸白瀛的后脑勺,轻轻地一下一下安抚。   白瀛鼻尖在他颈侧滑动流连,被他摸头发时忽然一怔,身体严丝合缝依赖着他,似乎是很喜欢被摸头。   只是闻闻还不足以满足白瀛的燥热,他伸出舌尖尝试性舔了一下颚伤痕,李兰修摸着他头发的手一顿,嗓子里溢出很轻的一声笑,漫不经心地疏懒。   听得白瀛耳朵发热,很想化成原形,一口把他吞到肚子里。   他焦躁不耐地舔着李兰修的脖颈,哪还有点白真传的样子? 第32章   李兰修坐起身倚靠在锦榻, 单手端着一本从纳戒里翻出的道经,专心致志地翻看。   白瀛双膝跪在他大腿两侧,低着头埋在他颈窝里嗅闻, 呼吸急促灼热,胸口剧烈一起一伏, 重重的喘息声清晰。   殿内的画面很奇异, 白瀛一头银发高束玉冠,长得冷峻无情一张脸, 眉梢眼角都是冷意, 却像个登徒子似的跨跪在李兰修身上。   他半眯着眼睛,鼻尖在李兰修颈窝里不断游移,时不时地舔一口,仿佛是在品味琼浆玉液。   李兰修却像是老僧入定, 瞧都不瞧他一眼, 翻看着手里的道经。   直到白瀛舔到脖颈敏感处,他才轻轻“嗯……”一声,侧头躲避, 继续心无旁骛地看书。   白瀛凑过去继续想舔那块皮肤, 却被一只如玉雕琢的手轻轻推开,李兰修坐起身来道:“到此为止。”   什么止不止的, 白瀛此刻在劲头上, 眼里浓郁的血色翻腾, 凑过去要舔个尽兴。   李兰修推脱不过他压下来的力量,他蓦然冷下脸,用力掐住白瀛的两颊, 郑重其事地道:“我说了到此为止,听不懂?”   白瀛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 鼻尖近距离闻着他的头发,兴致盎然地说:“好香……”   李兰修被他气得嗤笑一声,瞧着他不急不缓地评价,“像个发情的畜生。”   白瀛神色一滞,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亮出嘴里森白尖锐的利齿,明晃晃的威胁。   李兰修松开他的两颊,慢条斯理地拍拍他的脸颊,“你是只想舒服这一次,还是以后都这么舒服?”   白瀛被他问得发愣,眯起眼梢盯着他,当然想以后都这么舒服。   “回答问题。”李兰修说得很轻,却有种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感觉。   白瀛沉吟一下,哑着嗓子回答:“以后。”   李兰修手指点在他额头,坐起身推开他,这次没有多用力,白瀛顺从地从他身上起来,“想要以后都这么舒服,那便要听我的话,我说停,你就得停。”   “我?听你的话?”白瀛瞧着眼皮下这个弱小的人族,勾起唇角轻哧,觉得这句话很荒谬。   李兰修握着帕子擦拭被他舔得湿漉漉的脖颈,慢悠悠道:“你没弄清楚一件事,是你有求于我。”   白瀛觉得这句话更荒谬了,凑近他的脸庞,近距离俯视望着他,他血色的瞳孔冰冷无情,含着嘲弄的讥诮,“我有求于你?”   他是龙族的后裔,难得的天生道种,如今化神圆满期,掌握天地之力,翻手为云覆手雨,又拥有妖王的血脉传承,三界之内都难找到几位与他匹敌的对手。   一个长得好看,闻起来很香,但身体脆弱的人族,竟然说他有求于他,岂不是很好笑?   李兰修直视他的双眼,沉静反问道:“不是么?”   白瀛向后撤退拉开距离,指腹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唇。   他一旦靠近李兰修,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那股灼热焦躁发情的前兆就会涌流而来。   但重玄宗天大地大,他的秘境依山傍水,偌大无比,如同以往的发情期,在寒潭池里睡上十天半个月就会熬过去。   何必求一个脆弱的人族?   白瀛催动静心咒语,强压住再一次扑上去舔的冲动,盯着李兰修,嗓音暗哑着说:“你确实很有吸引力,但我非蛟君,也非你那奴仆,你找错对象了。”   李兰修欣赏他这副骨气,软骨头一点都不好玩,硬骨头正合他的意。   他两手整理衣襟,下颚一抬,吐一个清晰的字:“滚。”   白瀛嗤笑一声,迈下锦塌,大步潇洒地走出几步,忽然一顿,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他背对李兰修负手而立,说道:“我猜蛟君的妖丹在你手中。”   “那东西很危险,一旦出现在宗门之外,会有一群疯子来争夺,你谨慎小心些。”   李兰修挑起眉头,“下次回来时记得守规矩。”   “什么规矩?”白瀛冷冽目视前方,克制转身瞧他的冲动。   “我说停,就得停。”   李兰修说得气定神闲,笃定他会再回来。   白瀛轻轻嗤笑几声,大步离去,这次没有任何停顿。   李兰修目送他离开,抚摸着被舔得轻微蛰疼的脖颈,低声道一句:“狗东西。”   他从纳戒里取出赤红的妖丹,圆润的珠子转动在纤细雪白的指尖,丹内深红的颜色时浅时深,仿佛活物的眼珠子。   白瀛倒是没说错,那位鬼王确实是个疯子,因为死前蒙受天大的冤屈,又是自戕而死,化为怨气极强的厉鬼。   本身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舍去肉身、良心后实力翻倍,成为统领鬼界的鬼王,掌管着阴司地府。   最恨的就是他们这些名门正派的人。   李兰修一边思索,一边用指尖轻抚着妖丹光滑的表面,忽然他手腕旋转,将妖丹握在手心,主意已定。   富贵险中求。   渭城里有一家四海商会的仙坊,坐落在云雾缭绕的山巅,仙坊楼台青砖石瓦,气势恢宏,环绕着参天的古木,颇为的古朴雅致。   大门巍峨高大,两侧是两尊巨大的仙鹤石雕,栩栩如生,上方悬挂巨大的金字牌匾,上书“四海商会”四个大字,金光闪闪,仙气弥漫。   李兰修坐在剑尘寒铁扇,仙侍见到他,连忙恭敬行礼,“李公子,您来了!”   原身偶尔会来仙坊买些玩意,只要高兴便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李兰修跃下扇子向着仙坊里走去,“叫你们坊主出来见我。”   仙侍眼前一亮,“好嘞!”   李兰修坐在仙坊的包厢,瞧着窗外的拍卖台,大厅四周皆是雅致的包厢,供贵宾私密观看拍卖。   每个包厢都用灵气结界隔开,保证极高的隐私性。   不一会儿,坊主笑吟吟地走进来,“李公子今日想买点什么?”   李兰修取出妖丹,手臂一伸展示给他。   坊主脸上笑意凝固,步履匆匆连忙关上窗户,走过来小心翼翼瞧着他手心里的妖丹,“这成色……得三百年的大妖吧?”   “五百年。”李兰修手轻一抬,示意他接过妖丹。   坊主在衣襟擦擦手,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李公子果真是能人,能弄来五百年大妖的妖丹。”   他拿在手中端详一阵,又闻了闻,被寒凉的妖气冻得全身哆嗦,随后谨慎地问:“李公子想卖多少灵石?”   李兰修随意伸出一根削直白净的手指。   坊主心头一惊,试探着问道:“一万中品灵石?”   “上品。”   李兰修话一出口,坊主头上淌下几滴冷汗,一百块中品灵石才等于一块上品灵石。   这简直狮子大开口,他好心劝道:“一万上品灵石,愿意出如此昂贵的灵石,买一颗妖丹的人不多啊!”   五百年大妖魔的妖丹确实是难得的宝贝,不论炼丹的药材,或是用来制作法器,都有画龙点睛的作用,可是作为原料,这么贵的价格,得不偿失。   除非用来化解心魔,普通修士的心魔,一颗百年的妖丹便能解决,这世上谁的心魔得用五百年大妖的妖丹化解?   李兰修瞧着他手里的妖丹,不徐不疾道:“我只卖给合眼缘之人,若不合眼缘,不卖。”   坊主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笑笑说:“好,我将它放到通宝石,若是有人想要,我会留着人,让李公子见一见。”   通宝石是仙坊里的一块玉石,将宝物放在通宝石,通宝石便能自动感应宝物,然后将宝物的信息传递给对宝物有强烈需求的修士。   这些修士身上配有四海商会的符篆,一旦通宝石感应到信号,符篆就会亮起,通知修士们前来购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灵武城。   苏家两百年曾是声名鹊起的修仙世家,自从家主陨落之后,家族再也没出过能筑基的人才,逐渐没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家如今很有钱,大宅子里富丽堂皇,十分的气派。   苏少爷蒙着眼睛,在竹林里与新娶的小妾玩捉迷藏,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   他跟着娇俏的笑声,在林子里走的越来越深,忽然一阵“咚咚咚……”的低沉鼓声响起,像是小孩玩闹拨浪鼓。   竹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窃窃私语,苏少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   拨浪鼓的声音越来越近,节奏诡异,仿佛催命的鼓点。   林间的阳光消失,鸣叫的鸟虫安静,一切都陷入了诡异的静谧。   “谁啊?跟本少爷开玩笑?”   苏少爷蒙着眼,什么也看不见,脚下忽然一滑,扑倒在地。   他慌忙摸索,手指触及到一具冰冷玉润的躯体,那具躯体一丝不挂。   他猴急地摸几下,手却突然停住了,他摸到另一具躯体,两个躯体紧紧相连,仿佛天生的连体人。   苏少爷吓得魂不附体,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颤抖着双手拽下眼罩。   眼前的景象让他骇然失色。   一座巨大漆黑的轿子出现在竹林里,四周帘幕笼罩着幽蓝的鬼火,轿身垂下厚重的黑纱幔,隐约可见内中的昏暗光线,鬼气森然。   轿子的底部没有轿夫,抬轿的是一群没有五官,全身赤条条,只有四肢的人形东西,双手双脚如蜘蛛般爬行。   这样的东西几乎有上百个,围绕着轿子一周,用后背将轿子抬起。   这些无面鬼明明没有嘴,却从喉咙里发出嘶哑干裂的声音,“幽冥引路,生人退避!幽冥引路,生人退避!”   在轿子四周,还有一群身穿白衣的人,面容模糊,仿佛被泼了水的画卷,嘴巴地方鲜艳异常,像涂着胭脂,一张一合,尖细声音说:“阴司开路,阳人回避!阴司开路,阳人回避!”   苏少爷的裤、裆瞬间湿了一片,他扭头看向轿子旁边的男人。   一位青衣束发的俊秀青年,腰间别着比衣衫翠绿几分的竹笛,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握着把鲜红的油纸伞。   比起恐怖的百鬼抬轿,青年没有那么恐怖,苏少爷惊慌失措地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东西?”   青年俯下身看着他,轻声问道:“你可是苏远道的后人?”   苏少爷感觉到他身上一股凛然的正气,莫名地安心,点头说道:“我爷爷是苏远道,曾经是流云宗的弟子,两百年前可厉害了……”   青年听到这个名字,眼神微微变化,叹息道:“你爷爷曾目睹我的朋友被逼自戕,却没有施以援手,他发誓要报仇,今日便来寻你了。”   苏少爷惊恐地问:“那我怎么办?”   青年掏出一块黑色石头递给他,真挚诚恳地道:“这块石头能护你一命,你快逃命,我会帮你拦着他。”   苏少爷一把夺过石头,慌张地张望着轿子,“为何要帮我?你是谁?”   “这世上的冤屈有千千万万,冤冤相报何时了呢?你是无辜之人,我助你只为自己心安。”   青年说罢,站直身体,挡在黑轿与苏少爷之间,朗然一笑说道:“在下凌云剑宗弟子,顾正行。” 第33章   你……你不是死了吗?   苏少爷僵硬地低下头, 看着手里的黑色石头,像抓着一块催命符似的烫手。   他慌张扔了石头,爬起来拔腿就跑, 头也不敢回,一个劲向着竹林外的光亮处跑。   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恰似鬼影窃窃私语。   顾正行躬身捡起地上的石头, 用帕子擦得干干净净,塞回怀里, 轻声叹息道:“宁信他人之言, 却不信己身所感。”   说罢,他神情突然狰狞,声音骤然低下去,字字冰冷无情, 又慷锵有力, “这种人岂不是该死?”   他屈指一弹,指尖多出一缕幽蓝的鬼火,火芯里扭曲的骷髅脸仿佛是在哀嚎。   阴火像一只蓝色的蝴蝶穿过竹林, 闪动的火光仿佛扇动的翅膀, 一闪一闪地飞舞。   苏少爷踏出竹林的一瞬间,一股彻骨凉意从头顶传来,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寒意, 仿佛像头皮被从当中撕扯开, 一只浸透寒冰的手探进来,同时攥住灵魂和肉体,猛力将两者捏得稀碎。   “啊——”   他两手抱着脑袋, 张大嘴凄厉惨叫一声,阴火噬魂的痛苦宛如凌迟。   苏少爷跪倒在地, 痛得满地打滚,火燃烧过的皮肤灰白,身体像树枝似的迅速萎缩干枯。   火苗从他的口鼻、眼耳渗出来,皮肤下隐隐透出幽蓝色的火焰,痛苦到了极致,人却还没死。   无面鬼驮着巨大的圆轿爬过来,四周的轿帘掀起,青衣男子身姿修长挺拔,大刀金马的姿态坐在当中。   苏少爷全身的油脂都被阴火烤干,趴在地上的身形瘦小干枯,仿佛幼儿饿殍,他向着鬼轿伸出手,“救我……救我啊!”   顾正行踩着无脸鬼的脑袋,迈下轿子,“你宁可信他人之言,却不信自己所见,怎么还有脸求我?”   “我信你……我信了你……”现在他说什么苏少爷都信,只求能活命。   顾正行眼中有动容,拔出腰间竹笛横到嘴唇下吹响。   清雅悠扬的笛声响起,苏少爷身上的霎时鬼火大盛,熊熊燃烧,顿时阴火将他蚕食得一干二净,化为一具小小的干尸。   阴火焚烧过的骨架萎缩,苏少爷像刚出生的婴儿,安静蜷缩在娘亲的怀里安睡。   顾正行单膝跪到焦骨前,手指抚过焦骨微微颤抖。   低垂的眼神闪烁变幻,从懊悔、自责、到一种深深的压抑痛苦。   “我控制不住它……它一直在催促我复仇,问我何时实现诺言。”   他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嘶吼:“我不想杀人!我不恨任何人!”   “李延壁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去杀他儿子?”   顷刻间,顾正行的表情变得阴冷,他轻笑道:“但它说杀最后一个……”   他若有所得地点头,抚着下巴说:“李兰修,若见不到我,算他运气好,饶他一命。”   “若见到我——”   顾正行手指一弹,指尖腾出幽蓝的阴火,他吹一口气,熄灭鬼火,“也让他试试阴火噬魂的滋味。”   话音落下,他手指上的鬼脸戒指微微一亮,他从里面取出一枚四海商会的符篆,握在手中微微一感。   五百年大妖的妖丹!   顾正行眼睛赫然一亮,盯着符篆的目光如获至宝,低声地呢喃道:“妖丹……五百年的妖丹。”   “好!真是好!”   妖界与鬼界之间有禁制,作为阴司判官,他不能进入妖界,若非如此,他这个心魔早已解决了。   *   西园云水堂,一处精心设计的水榭,宛如仙境。   四周环绕清澈见底的池水,池中锦鲤游弋,白莲盛开。   水榭四角翘起飞檐,檐下悬挂着精美的铜铃,风过铃响,清脆悦耳。   楚越抱着手臂靠坐在窗框,面无表情地望着云卷云舒的天空。   自从测出无垢灵体的那一日,沈长老将他带到云水堂,让他暂住这座水榭,好好修炼,等着参加过几日的门派大比。   沈长老待楚越关心备至,这座水榭原本是宗内给白真传的居所,风景优美,宁静安逸。   白真传从来未来过,如今沈长老安排楚越住进去,足以见到他的器重。   或许是怕他不习惯,云水堂还从外门将孤云子带出来,送到水榭里陪他作伴。   孤云子小心翼翼,在宽敞无比的房间里走动观摩,不断地惊叹道:“这琉璃百鸟屏风,上面的鸟还会飞呢……”   “桌子摸起来像在摸美人的脸,该不会是青真玉的吧?”   “我的老天爷,抽屉里全是灵枢白仙珍珠,在仙货市一颗都能值几百灵石了,就给你拿来铺抽屉……”   “这个摆件该不会是赤古珊瑚吧?我在外门长老房间里见过,他那个才巴掌大小,你这个都跟我一样高了。”   孤云子的眼界不断地被刷新,一辈子没见过的珍奇异宝全在楚越的房间了。   他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响,才发觉楚越没搭过腔,一直沉默不语地望着天。   “楚师弟,你是有什么不快活的?”   孤云子实在想不到楚越能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楚越简直是人生得意至极,平常人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宗门大力栽培的明日之子,前途无量。   他们这些昔日的朋友都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外门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们,见了他都要点头哈腰。   楚越蹙着眉,摇摇头说:“这里很无趣,不如在外门。”   孤云子环视房间一圈,大惑不解地问:“你觉得这里不如外门?”   楚越摸下脖颈奴印的位置,缓缓抿住薄唇,什么都没有解释。   “外门有什么好的?”孤云子坐在舒适的躺椅上,爱不释手抚摸着扶手,“在外门总被人欺负,那个周少你忘了?”   提及周少,孤云子啧啧赞叹道:“李公子当初对你真不错,你砍了周少一只手,李公子都没惩罚你,你们都是李公子的人,他对你比对周少亲近多了。”   那还用说?楚越挑起一侧眉头,不置可否地一笑。   孤云子艳羡地瞧着他,“在沧溟界试炼李公子只带着你一个人,我们都死里逃生才活下来,身上的伤现在还没好利索,你一点事都没有。”   楚越眼神微微闪动,想起那晚李兰修脚背一颗很小的痣,他扭过头去瞧窗外的池水,喉结隐隐起伏滚动。   孤云子一拍脑门,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你自从来到这,还见过李公子没?”   楚越眉头骤然压低,跃下窗框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推开门,门外立着两列云水堂派遣的仆从,齐刷刷地行礼道:“楚公子。”   还有一位云水堂的执事在门外,笑吟吟地看着他问:“楚师弟,有什么需要的?”   楚越直截了当问:“我何时能离开?”   执事目光闪烁着答道:“宗门大比迫在眉睫,沈长老希望师弟好好修炼,待到大比结束,师弟想去哪儿都可以。”   这个回答楚越听过几次,一字未变,他点了头又问:“今日有人来找过我么?”   “有啊!”执事面露笑意,说道:“来找师弟的人可太多了,你现在名满宗门,大家都想与你结识。”   楚越置若无闻,只关心一个问题,“紫台峰有人来过?”   执事想了一下回答:“只有紫台峰没有。”   楚越关上房门回到房内,背过手握住腰后的刀柄,闭眼深吸一口气缓解情绪。   孤云子听见外面的谈话,不懂内门里的事,很直白地问道:“李公子没派人来找过你,他不要你了?”   楚越睁开眼,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   孤云子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觉得他比以前那种闷葫芦状态更难懂。   楚越松开腰后的刀柄,朝孤云子点头打个招呼,几步利索地翻出窗户,落地立即敛去气息。   他不能再留在云水堂了,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有种奇异的焦躁不安感,他得去见一个人,一个能缓解这种感觉的人。   孤云子跟着他翻窗户跑出来,轻手轻脚地走在长廊里,“楚师弟,你要去哪儿?”   水榭的出路必须经过前方一片桃林,楚越扩散神识,桃林里有不少的修士,他大步向前走去,“别跟着我。”   “我不跟着你,难道留在房间里挨骂吗?”孤云子看得很明白,云水堂找他来就是为看着楚越的。   楚越示意他敛去气息,一同悄无声息地走进灼灼的桃花林。   桃林里桃花似雪纷飞,宗门里最机灵的人都蹲守在这里,怀里抱着各种礼物,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楚师弟来了!”一个眼尖的弟子率先看到楚越,立刻兴奋地喊出来。   话音一落,桃林里所有人都朝着楚越的方向望来,迅速地围拢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含着热情洋溢的笑容,仿佛上辈子跟他是拜把子的兄弟。   “楚师弟,我特意为您准备的天灵草,祝您修炼更上一层楼。”一个师兄捧着一株散发着淡淡灵光的灵草,递到楚越面前。   “这是我从家族秘藏里拿出的七星丹,对您的修行大有裨益,你就别跟师兄客气了!”另一个师兄急忙呈上一只玉瓶。   ……   七嘴八舌的声音说着差不多的话,楚越面色平静地应对,微微点头,一一全部接过来收进乾坤袋里,从这伙人里走出来,他的乾坤袋装得半满。   桃林外还有一些人,模样显然与桃林里攀附的人不同,身着各峰最精炼的弟子制服,分散地坐在各处,互不交谈。   见到楚越走出来,其中一个站起身,拱手落落大方说道:“楚师弟,我是相鸣峰周真人座下的大弟子,师尊听闻你刚突破金丹期,托付我将这株蓬莱宝花送给你,能助你更上一层楼。”   “我是霞元峰叶真人的弟子,我师尊见你使的是刀,恰好他有门上品刀法,若师弟有兴趣,同我回霞元峰观摩。”   比起那些削尖脑袋攀附的人,各位峰主的关照体贴入微,不论他是不是自己的弟子,都将是宗门未来的扛鼎之人,助他成长也是为宗门的未来出一份力。   楚越点头致意,照单全收,收完这一波他的乾坤袋里全都是上等的好货。   终于走出桃林,孤云子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有种与荣俱荣的,脸上颇有面子的喜悦,“楚师弟,他们都想收你做弟子,你如今真是如日中天啊!”   楚越加快脚步走到渡口,回头瞥眼孤云子道,“别跟着我了,我会回来的。”   孤云子停住脚步,不太聪明的脑瓜子大概猜到他要去什么地方了。   李兰修从四海商会的仙坊回到紫台峰,已是深夜时分。   一弯弦月挂在天边,月光如水般洒在紫台峰的宫殿,银辉轻柔铺在青石板路,映照出幽静的光景。   宫殿的台阶上,楚越端正地坐着,高大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他抬头始终望着远处一个方向,乌刀横架在敞开的膝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直到一道身影出现。   李兰修身上的白衣若雪,外衫宽松红衣清艳,墨发间孔雀羽闪着细碎的荧光,走路的姿态不急不缓,轻盈得像每一步踩在云朵里。   距离还有一段路,楚越已经站起身来,静静地望着他。   李兰修扫视他一遍,含着融融笑意问道:“等很久了?”   楚越摇摇头,将乌刀轻轻别回腰后,“公子。”   李兰修瞧眼灯火明亮的殿内,“为何不去里面等?”   楚越微怔一下,避而不答这个问题,“我今日正好有空,过来看看公子。”   李兰修隐约觉得他有些不同寻常,他慵懒随意地勾动食指。   楚越走近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压低嗓子道:“公子。”   “嗯。”李兰修顺手摸摸他的脸,捏着脸颊晃了晃,“随我进来。”   楚越跟在他身后走进殿内,笔直地站在殿下。   李兰修坐到锦塌的宝座,握起桌案的白玉酒壶倒了倒,只有几滴酒洒下来,他扭头看向旁边的妙素。   妙素不看他的眼神,低着头说:“这些日子师兄弟们常来喝酒,公子百花酿已经被他们饮完了。”   “一坛都没有了?”李兰修看不出来师兄弟都那么能喝。   妙素想了想,跟他说道:“还剩一坛,公子今日要饮吗?”   李兰修意兴阑珊地撂了手里的酒壶,“不了,留着大家一起饮吧。”   妙素正要退出殿内,楚越嘴角含笑,似乎很有兴趣地问道:“阿姐,师兄弟们经常来找公子饮酒?”   “以前从来没来过。”妙素被很受用这一声“阿姐”,如今楚越可是宗门的大红人,她说道:“自从试炼回来后,便常来饮酒,我们这冷清久了,如今倒是很热闹。”   楚越微微点头,不经意地问:“那处玄师兄也经常来么?”   妙素咯咯地笑着道:“处玄仙长正气凛然,风骨峭峻,瞧见弟子们饮酒会生气,最不喜欢这种场合,他很少来。”   楚越轻轻一笑,不再多问。   李兰修默不作声瞧着一阵,手肘抵在座榻扶手,悠悠地扶住下颚,“过来。”   楚越走到他身边,很自觉弯下腰看着他,“公子。”   李兰修端详着他的神情,抬手很顺手摸摸他的头发。   楚越取出乾坤袋,将里面宝物一一拿出来,整齐地摆在案几,“这天灵草,七星丹……”   案几上的宝物流光溢彩,闪闪发光,李兰修坐起身来,兴致勃勃地打开瓷瓶,倒出药丸闻一闻,又拿起一块玉石在掌中把玩,心情很不错地问:“好玩,都从哪儿来的?”   楚越屈膝蹲在他身侧,仰头望着他说:“无关紧要的人送给我的,我的不就是公子的么?”   李兰修睨他一眼,指尖在他鼻梁一点,轻笑着赞赏:“真乖。”   楚越往他身边凑了凑,呼吸里皆是他身上的甘冽的气息,他微微舔一下嘴唇,“公子开心么?”   李兰修瞧着满桌眼花缭乱的宝贝,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拿着玩弄,那些价值昂贵的宝物在他手里就像是他的玩具,随口说道:“开心。”   “那我还是不是公子的人?”楚越盯着他,压低声音问道。   李兰修搁下手里的宝贝,转过身看向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声问道:“你在云水堂住得不习惯吧?”   楚越心猛地一跳,突然怔住,缓缓点点头。   李兰修抚摸着他的脸颊,不同于刚见面的敷衍,这次轻轻的很温柔,“等门派大比结束,你就回来,住在这里。”   楚越眼里闪着幽光,抵在膝盖的手指紧紧地攥住,强硬遏制握住脸颊上的手的冲动,低声应道:“好。”   李兰修拉回刚才的问题,一根白皙如玉食指抬起他的下颚,哧笑着点头说:“你当然是我的人。”   “那我会是公子唯一的人么?”楚越往他身边凑近,盯着他的眼神虔诚专注。   李兰修抬着他下颚的手指上划,指腹漫不经心地绕着他的发颤嘴唇一圈。   楚越几乎要忍不住张开嘴含住他的手指,突然他的脸被一把推开。   那道慵懒悦耳的嗓音,慢悠悠地嚼着字,“看你表现。” 第34章   楚越的脸被推得偏向一旁, 他垂下眼,目光里的幽暗露骨,舌尖缓缓地舔过嘴唇。   回过脸后, 他调整一个更温驯的姿势,单膝跪在宝座下, 抬眼望着李兰修, “若是门派大比拔得头筹,在公子眼中算不算表现好?”   李兰修身子向后仰靠, 倚靠在软榻里, 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当然算。”   楚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跪地膝盖向前挪一步,几乎要贴在他悬空的靴尖, “那我会是公子唯一的人么?”   李兰修单手扶起下颚, 若有所思地瞧着他,悬空的靴尖雪白干净,他轻轻地一动, 靴尖漫不经心地穿进楚越双膝间, 随着他晃动脚的动作,靴尖一起一伏在玄黑的衣袍磨动, 不经意间擦过……   楚越后背蓦然绷紧, 背过一只手在身后攥紧拳头, 克制住涌起的冲动。   “那就要看你够不够听话。”李兰修回答得模棱两可。   楚越呼吸不太稳定,膝盖往前跪一点点,靴尖所在的位置危险, 紧紧抵着不可言说的微妙,“我会听公子的话。”   李兰修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若有若无地上下晃动着脚,靴尖轻轻施压又撤回,轻笑问:“你能有多听话?”   “公子——”   楚越忽然停顿,抬眼幽幽盯着他,喉结清晰地滚动,声音莫名的暗哑,“别这样。”   李兰修玩味地欣赏他的神情,歪过头不解问:“嗯?别哪样?”   楚越深吸一口气,尽力保持冷静,低声说:“别这样对我。”   李兰修再次轻轻施压,然后撤回,压低嗓音轻柔蛊惑地问:“本公子对你不好么?”   楚越猝不及防躬下腰,低下头呼吸又急又重,极力掩饰身体上无法克制的变化。   李兰修瞧着他的头顶,抽回作恶的那只脚,冷淡地声音命令:“直起腰。”   楚越一手撑在地板,紧紧攥成拳头,用力到手背与手腕的青筋凸起,低垂着的额角渗出细汗,他压抑的不止身体的变化,还有……   “刚才说过你会听话。”李兰修轻哧一声,游刃有余地玩弄他,“你还想不想做我唯一的人?”   楚越眼里暗流汹涌,攥紧的拳头逐渐放松,缓缓直起腰来,幽深的目光盯着他。   李兰修打量他墨色的袍子里一览无余的清晰弧度,下巴一抬轻笑道:“掀起袍子让我看看。”   楚越这次没有犹豫,单手撩高袍子一角,盯着他的眼神更深沉,随着袍子撩起,显露出的情景令人惊诧。   李兰修心满意足,止不住地笑出声,笑得肩膀发抖,身子软软的歪倒在锦塌,眯着眼眸湿融融的黑,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笑道:“听话!真听话!”   他本来就想试试楚越是不是真的听话,顺势而为推了一把,没承想当真如此听话。   完全地掌控天命之子,还有比这更爽的感觉么?   他心情大好,坐起身来双手捧住楚越的脸,大发慈悲地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楚越目光从阴森的面具,划到他清秀白皙的脖颈,灯火映照下皮肤若琥珀细腻质感,透着柔润的莹光。   在颚下最柔软的地方,小小的一块淡红色的伤痕,宛如未干的胭脂鲜艳。   他直勾勾盯着那块伤痕,喉结隐秘起伏滚动,却抬起眼,勾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道:“我只想要做公子唯一人。”   李兰修避而不谈这个事情,捏一把楚越的鼻梁,往下扫一眼,“找个地方自己解决一下,云水堂的人还在等你。”   楚越微微敛动眼眸,起身点头说道:“好,公子。”   月下的水榭,云水堂的执事在庭院里等候多时。   沈长老吩咐他们看住楚越,让楚越心无旁骛,好好修炼,但沈长老也说了,若楚越真要离开云水堂,也不能强行拦住他。   执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楚越不从大门离开,就当作看不见。   楚越走进庭院,一袭墨黑的衫袍,腰间挎着乌刀,周身的气势冷峻,朝着执事瞧一眼,大跨步向着房间里走去。   执事跟上去说道:“楚师弟,沈长老抽调几位练习刀法的师兄,陪你一同练功,你们认识一下。”   楚越脚步顿住,瞥一眼水榭亭子里几个人,“不必。”   “楚师弟这是看不起我们?”一位师兄开口了,他从亭中走出来,身负一把寒光凛冽的刀。   “你说的什么话啊?楚师弟,我愿意陪你练刀,师兄我倾囊相授,知无不尽!”   几个人都从亭子里走出来,来到楚越身边。   执事想拍拍楚越的肩膀,拍了个空,干笑着抚抚手说:“这几位师兄都是金丹期,与你境界相同,还都是练刀的,资历都比你深一些,你们以后有机会好好切磋。”   楚越扫过他们几人,摇摇头依然说:“不必。”   师兄们面面相觑,神色都不大好看。   一位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知道楚师弟能耐大,只是你年纪还小,但这刀法,我们练了数十年了,这方面还是能指点指点你。”   “不必最好,我可不愿陪你练刀法,你可是无垢灵体,我一刀下去,你缺胳膊少腿,我怎么给沈长老交代?”   “是啊,若不是沈长老的命令,我们都不愿跟你交手。”   执事苦笑解释道:“楚师弟多多担待,你年纪小,天赋高,真应该跟几位师兄好好练练。”   楚越再扫过他们一遍,走到庭院中的空地,朝其中一位师兄微微点头,“请。”   几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他挑中的这位年纪最长,刀法也最为精炼。   师兄拔出刀来,无意先动手攻击,刀在手中旋动一圈,“楚师弟,先请。”   楚越背手握住刀柄,又松开,下滑握住刀鞘,抽出随意地一扬。   刀鞘轻描淡写落在师兄的肩膀,师兄原本瞧见他刀不出鞘,怒火中烧,刀落在肩膀却是一愣。   紧接着,他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石砖上,石砖瞬间龟裂,满头大汗涔涔而下。   师兄勉强抬头,视线与楚越冷淡的目光相接,心中不由一震。   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竟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毫无反抗之力?   其余师兄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番,楚越出手很快,但还没快到令人惊诧的程度,真正令那位师兄毫无反抗之力的是力量,极快、极强、极猛的力量!   他们自然不知这是黑蛟真君洞府里的真意玉简所带来的,只觉得遍体生寒,庆幸方才挑中的不是自己。   楚越干脆利落收回刀鞘,走过执事的身边道了句:“不必。”   说罢,他径直向房间走去,留下一众面色复杂的师兄弟们。   跪地的师兄扑倒在地,脸色苍白,喃喃地说道:“这种天赋……这种力量……”   执事望着断裂的石砖,叹口气说:“我原以为你们能打得有来有往,没想到一招就被打跪了。”   “我若也是有这种天赋,有这种力量,会跪倒别人面前吗?”师兄抱着脸,凄惨地笑道。   楚越的脚步在门口停顿,随即继续前行。   *   四海商会的仙坊里修士来来往往,热闹非凡,一片繁华景象。   李兰修收到坊主传来的信,他手里这颗五百年的妖丹有一位买家,那位买家想要一颗大妖的妖丹已有多年,今日便会到商会的仙坊里取丹,坊主请他来瞧瞧人合不合眼缘。   他一走进厅堂,坊主笑吟吟地迎上来,“李公子,那位买家还未到,这里人多嘴杂,你到包厢等。”   李兰修扫一圈宽敞的厅堂,随口问道:“有百花酿吗?”   “有,这百花酿专门给李公子备的。”坊主点点头,问道:“给你送到包厢?”   李兰修挑起眉头,边走边道:“不去包厢,让他来赌坊见我。”   顾正行活着的时候,是天下第一道宗里的翘楚,人如其名,正义凛然的君子,清远高洁,道德的底线极高,应该从未到过乱七八糟的场所。   死了成为鬼王,半疯半癫地更没机会了。   坊主带着他走了没多远,仙坊内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响。   骰子在盅里哐哐狂响,灵石砸在桌上的脆响,鼎沸的人声喊着“大”或“小”,混杂着各种欢呼声和叹息声,吵得人脑瓜子疼。   厅堂中央摆放着各种赌桌,乌压压的修士围绕在赌桌旁,直勾勾盯着庄家手里晃动的骰盅。   “开!”   庄家一声大喝,将骰盅掀开,三颗骰子跳跃着落在赌桌。   刺耳惨叫声混合惊喜的狂笑声,人脸在火光兴奋或者愤怒地扭曲。   厅堂的另一侧还有灵石赌桌、灵兽斗场、法器竞赌等各种刺激的玩法。   每一处赌桌旁都挤满人,人山人海地热闹。   坊主笑着问道:“李公子想玩哪种?”   李兰修揪住一个修士的衣领,将人从赌桌拽下来,那修士正欲开口大骂,见到他脸上的鬼面具一怔。   “滚。”李兰修吐出一个字,坐在赌大小的骰盅赌桌前,掏出帕子擦擦手。   那修士左右两侧坐着两位打扮艳丽的佳人,方才修士左拥右抱的,赌得不亦乐乎。   有赌坊这种乌烟瘴气的场所,当然也会有烟花之地。   两位佳人吓得花容失色,站起身就要跑,李兰修从储物袋里取出灵石,两手各自捏着一块灵石,“你们来押,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们得。”   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两位佳人立刻坐了回去。   坊主在仙坊的厅堂坐等许久,终于等到妖丹的买家,身形清瘦俊挺的青年,头戴黑纱帷帽,看不清面容,大晴天的,手中却握着一把古怪的红伞。   他何时走到身边,坊主都没有发现,只听到背后一声清雅端正的声音问:“五百年的妖丹在何处?”   坊主浑身发寒地回过头,“您收到了商会的传讯?”   顾正行一言不发,从鬼脸戒指里取出四海商会的符篆。   坊主瞧着点点头,笑着说道:“妖丹在李公子手里,他要看买家合不合眼缘,才决定要不要卖。”   这世上姓李的公子有千千万万。   顾正行轻声道:“合理。”   能杀死一头五百年的妖魔,在人间必然是有大能的修士,想瞧瞧是谁收下这一粒妖丹,确保不会落在恶人的手中,正常不过。   坊主伸手为他引路,“跟我来,李公子等候多时了。”   顾正行听到响亮的骰子声,眉头蹙起,突然停住脚步,“赌坊?”   “是啊,李公子在里面等你。”坊主说。   顾正行抬手压一下头顶的帷帽,淡然地道:“继续走。”   他的神识感觉到赌坊里几位修为不俗的修士,步入赌坊之后,迅速逐个瞥一眼。   一群沉迷纸醉金迷,形容放荡的修士,皆不像他要找的人。   坊主指着前方最热闹的赌桌说,“那位穿红衣的就是李公子。”   前方只有一位穿红衣的男子,也只有他一人坐在赌桌,一条长腿半屈踩在桌沿,手臂是闲适地搭在膝盖,坐姿慵懒潇洒。   宽松的衣襟微敞,露出白皙修长的颈项,隐约可见墨发间点缀的孔雀羽,闪烁着细碎的荧光。   他脸上戴着鬼气森森的面具,手里握着几块上品的灵石把玩,赌坊里很难见到上品的灵石,许多修士眼巴巴地盯着。   模样俏丽的姑娘哭丧着脸,娇滴滴跟他说:“公子,我手气真差,你不是仙人么?使个仙法让我赢一局吧!”   那位李公子轻笑,朝她伸出手道:“来,手给我。”   姑娘将手伸到他手中,他另手将下颚的面具推到一边,只露出下巴和嘴唇,尖尖嘴角微微翘起,透出几分轻佻的戏谑。   他低头,漫不经心地朝着姑娘的手吹一口气,“去吧,成了。”   顾正行向后退半步,眉头微皱,显然厌恶这里的一切。 第35章   “李——”   坊主正要跟李兰修打招呼, 一只手摁在他肩膀,手指修窄有力,青筋隐隐浮现。   指节戴着几枚狰狞鬼头的戒指, 鬼头栩栩如生,眼眶里镶嵌着红色宝石, 两眼闪着幽幽的红光。   坊主看见他这戒指, 莫名其妙全身发冷,下意识道:“好, 您跟李公子聊。”   顾正行收回手, 他走到李兰修的斜对面,几个修士坐在椅子上,正在往赌桌上砸灵石,一个个面红耳赤, 赌得热火朝天。   他目光扫过几人, 随手在其中一人后脑勺,不着痕迹拍一下,修士忽然睁大眼睛, 全身一僵, 直直栽倒在赌桌。   “大!”   “小!”   赌桌其他人都在死死盯着庄家手里的骰盅,眼里亮着幽幽的光, 压根无人在意有个人刚刚中了“摄魂之术”。   顾正行坐下来, 将手中的红伞搁在赌桌, 帷帽下的双眼隔着黑纱观察李兰修。   或许是李兰修吹的那口气当真起了作用,姑娘连赢好几把,赚得盆满钵满。   一个头戴宝冠的华衣男子输了不少灵石, 站起身来,向李兰修挑衅, “这位公子,不如你来跟我赌一局?”   李兰修斜睨他一眼,伸出手轻轻一抬方才那位姑娘下颚,“好啊,我的骰子她来摇。”   姑娘受宠若惊,俏脸红红地点点头。   华衣男看向姑娘,打量一遍,瞧出是位烟花女子,随即露出流里流气的笑容,“我们不赌灵石,谁输了谁脱一件衣裳,如何?”   四周突然爆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那姑娘气得脸色煞白,拽住李兰修的袖子说,“不——”   “好。”李兰修轻快地一点头,瞧着华衣男,轻轻拍下她的手背,“我来脱。”   华衣男瞧他一遍,笑意更深了,“那更好了!”   他拿起骰盅晃了晃,胸有成竹地往赌桌一砸,抬起盅,四个四点,两个二点,摇出一个状元插金花。   “啧!厉害啊!”   围观的人吵吵嚷嚷说着话,姑娘神色明显慌张,她摇完骰后一掀,顿时脸色更白了。   盅里的骰点数远不及华衣男。   李兰修二话不说解开襕衫向后一褪,露出里面锦白里衣,绯红的襕衫像披帛似的,松散挂在他的手臂,他瞧眼姑娘,“无事,继续来。”   华衣男悠悠笑着,拿起骰盅再次晃动,“砰”地一声响拍在赌桌,掀开后又是状元插金花。   赌坊里的修士纷纷起哄,气氛热烈。   姑娘犹豫不决捏着骰盅,小声提议:“公子,要不还是赌灵石吧?”   李兰修松散地握住她搭在骰盅的手,轻笑着问:“那多没劲,你不想看他脱衣服?”   姑娘眼神发亮,用力地点点头。   华衣男的神情难看,故作不以为然地哼笑几声。   李兰修握住姑娘的手连同骰盅一同高高举起来,宽大的袖口向内滑落,露出白到泛光的一截手臂,如同琼脂细腻光洁,线条很是好看。   他瞧也不瞧华衣男一眼,手腕游刃有余地转动,骰子在盅里碰撞的响声清脆富有节奏感。   周围的修士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看着看着,目光不约而同黏在他身上。   赌桌四周点着明亮连枝灯,他斜坐在桌边的身姿慵懒,举起的手臂姿态很养眼。   旁人摇骰子时手腕跟手臂一起抖,可这骰盅到他手中,只有手腕慢悠悠地转圈,手臂却纹丝不动。   灯影交错间,手臂投下的影子像一条优雅的龙,在围观众人身上游动流转,仿佛是游龙在雨露均沾。   姑娘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两颊红红地含着笑。   “砰”一声掷在桌上,李兰修握着她的手掀开盅,清一水的红色六点,直接碾压华衣男。   赌坊偏僻的一角,一只不起眼的云雀站在横梁,黑豆豆眼闪闪发亮地盯着李兰修。   白瀛在重玄宗闭目凝神,通过云雀的双眼,赌坊里一切细节尽收眼底。   他躺在寒潭流水之上,仿佛一叶扁舟,刺骨冰冷的水从身体四周流过,本应让他镇静的寒潭水,却被他滚烫的身体给消解,反而越来越热。   “……”   烦躁。   华衣男不情不愿地脱了外袍甩在赌桌,大喊一声:“再来!”   顾正行坐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瞧着这位李公子。   重玄宗有一门密不外传的真元听息法,用意念引导灵气洗涤双耳,通达灵台,能令修士原本就强大的听力翻倍,能够听到平常难以捕捉的细小动静。   这门听息法本是用来追踪妖魔的踪迹,伏击魔宗的歹人,李公子却用来听骰盅里的点数落位。   一个有点能耐的小骗子。   漆黑的帷帽下,他勾起唇角,冷冷笑一下。   小骗子就应该受点教训。   华衣男哪能是李兰修的对手,没过一会,脱得光溜溜着膀子,只剩件遮羞的里裤。   他面红耳赤站在赌桌前,被当众落了面子,脸上实在挂不住。   硬着头皮都得赌下去,他刚拿起骰盅,忽然一道沉静声音在背后响起——   “让开。”   众人瞧过去,心中不禁都有些奇怪,在座皆是修行者,赌坊里有多少人,扫一眼记得一清二楚,可对这位男子没有一点印象。   戴着这般显眼的帷帽,大晴天的,手里却握着一把红伞,谁瞧见都会印象深刻吧?   可众人完全不记得他何时来的,方才又坐在何处。   华衣男求之不得地让开位子,顾正行目光扫过坐在周围的人,举起红伞在桌边轻轻地一点。   一股阴冷的寒气突然四溢,伴随着死气沉沉的窒息感,周围的人立刻起身躲得远远的。   顾正行落座,将红伞横放在桌上,盯着李兰修,一字一板地道:“我来跟你赌。”   旁边的修士自觉地让开了位置,李兰修挑张椅子坐下,随手拉起搭在臂弯的襕衫,眯着眼梢懒洋洋地盯着他,“没意思,不赌。”   顾正行微愣,意识到这个时机他出现的很微妙,沉默须臾后淡然说道:“我不赌你的衣裳,我赌你手中的那颗妖丹。”   李兰修当然知道,哧笑着摇摇头,懒道:“没意思,我也不赌。”   “为何?”顾正行眉头蹙起。   李兰修扫量他一遍,抬起下颚问:“你身无长物,有什么能跟我赌的?”   顾正行微微点点头,摩挲着手指上其中一颗鬼首戒,“你要灵石?”   “灵石我有的是。”李兰修把手臂搭在桌沿,手指漫不经心地朝他轻轻一点,“我只想赌有意思的。”   顾正行若有所思地敛眸,顿了一下,颇为认真地道:“你只想赌有趣的,我身无长物,所以,我身上有让你觉得有趣的。”   “你知道我是谁,或者——”   “你想我跟你赌命。”   他说罢,立即排出了第一条,笃定地再道:“你想跟我赌命。”   李兰修忽然挑起眉头,倒是挺聪明的,不用费太多工夫诱导了,他身子悠悠向前倾靠,“所以,你敢不敢跟我赌?”   顾正行目光落在他身上,若是知道自己是谁,不会有胆量跟他赌命。   跟他赌命就是再送命。   他搭在红伞上的手抬起,竖起一根手指,“我跟你赌一局,你若输了,我要你的命和妖丹。”   周围的修士们纷纷目瞪口呆,刚才还在赌脱衣服,你们不至于玩这么大的吧?!   赌命,这可是极少见的豪赌。   姑娘伸手抓着李兰修的袖子想劝他,李兰修轻轻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跟她密语传音几句。   她瞪大眼睛点点头,过了会,小心翼翼地端着个红木托盘走过来,轻轻搁在李兰修面前。   托盘里平行倒扣着三只精雕的银杯,似乎下面藏着什么东西。   顾正行第一眼就注意到那位姑娘头上一个珠子不见了,再瞧瞧托盘里的银杯,太简单的赌局了,他不禁冷着脸问,“你的命就如此不值钱?”   李兰修指尖在银杯划过,不疾不徐地道:“有一颗珊瑚珠在这三个银杯之中,若你能猜对,你赢。”   “猜错,我赢。”   他轻笑着摊开双手,下巴一抬问:“如何?”   顾正行目光缓缓扫过三个银杯,使用神识感知那不是君子所为,他可以杀人盈野,但若一个小小的赌局都要作弊,那真是罔顾他这个名字。   李兰修很遗憾他戴着帷帽,瞧不见他的神情,不然这个游戏的趣味性会翻倍,他不在意顾正行看穿他的目的,因为真正的目的还没有暴露。   他指尖点中当中的银杯,指腹绕着银杯慢慢划一圈,含笑瞧着他,不紧不慢地道:“我告诉你答案,珊瑚珠在这个银杯里。”   顾正行微微一怔,双眼赫然冷森阴厉地盯向他。   李兰修蓦然感受到一股遍体生寒的冷意,他临危不惧,手指在当中银杯一敲,“你不相信我?”   从来只有顾正行问别人这句话,他眯起眼睛,蓦然攥住桌上的红伞,很怀疑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开始,他就掉进这位李公子的陷阱里。   三个银杯之中,只有一个杯子里一颗珊瑚珠,赌局是在赌运气,他有三分之一的运气赌中。   方才李公子的话一出口,这个游戏却不是在赌运气了,而是在赌他的心思。   若是他相信这位李公子所说的话,选择当中的银杯,杯子下有珊瑚珠,他赢了,轻而易举地杀人,拿着妖丹离开。   若是没有,他轻而易举相信别人所说的话……宁信他人之言,却不信己身所感,这种人岂不是该死?   若是他不信李公子所说的话,只能在左右的两个银杯之中选择。   若不是这位李公子不认识他是谁,否则,他很确定这个赌局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   顾正行微微阖上眼睛,思索须臾,睁开眼打量李兰修。   李兰修手指敲着当中的银杯,歪过头看向他,那双剔透明亮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出奇,有种洞若观火,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觉,他嗓音里含着笑问:“你想好了没?”   顾正行从他眼中看不出端倪,不再犹豫,沉声道:“左边。”   除了中间的银杯,左右对他来说都一样,他不能相信这位李公子所说的话。   说罢,他便用神识迅速地扫过三个银杯,忽然一怔,蹙眉不解地望向李兰修。   李兰修抬起右边的银杯,里面空空如也,再拿起左边的银杯,同样空空如也。   最后掀开中间的银杯,里面躺着一颗鲜艳欲滴的珊瑚珠子。   他定定瞧着顾正行,双指轻轻衔起珠子,在白皙清透指尖悠然地把玩,那血红珠子在他手中莹润光滑,从指尖滑到指节夹住,再被他转到手心一把握住。   有种珠子被他玩弄与股掌之中的感觉。   李兰修站起身来伸出手臂,展开手心将珠子递给顾正行,气定神闲地说:“你的命是我的了。” 第36章   三十六章   顾正行垂下眼, 血红的珊瑚托在一只干净细腻的手中,掌心淡淡的粉,烛光映照下有种瓷釉质感, 一种极其脆弱易碎的美丽。   愿赌服输。   他伸手欲拿起那颗珊瑚珠,李兰修却突然握住珊瑚珠, 轻悠悠地转过手腕, 手心向下。   似乎是不想与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顾正行伸出到他的手心下方,李兰修握着的手掌一松, 一颗温热的珠子落在他手心里。   轻和慵懒的笑声同时响起, 短促的一声,又戛然而止,令人意犹未尽。   他缓缓地握住珊瑚珠,温热的触感在冰冷阴寒的手心里, 很烫很热, 有一种——他遗忘了很久的感觉。   活着的感觉。   见他收下珠子,李兰修心中松一口气,收回手问道:“灵石带了么?”   顾正行下意识攥紧珊瑚珠, 活着的感觉越来越冷, 他缓了缓,抬起眼道:“有。”   李兰修转身向赌坊外走去, 边走边说:“跟我来, 一手交灵石, 一手交货。”   顾正行站起身,正要扔掉手中珊瑚珠,去拿搁在桌边红伞, 忽然一迟疑,他瞥眼合着的手心, 换只手拿起红伞。   重玄宗的寒潭池里,白瀛赫然睁开眼,瞳孔因为情热显出原形,紧缩成一条黑线。   他一头银白发散落在肩,面容清瘦冷峻,本该是仙风道气,清贵疏离的模样,此刻呼吸沉重,嘴唇紧紧抿着,一副备受情欲煎熬的模样。   白瀛重重呼吸几口气,闭眼催动静心咒语,强迫自我获得一种心无旁骛的冷静。   以往只有在最急躁最癫狂的状态,他才能用得到静心咒,这是一门顶级心法,能迅速镇定心神,使人进入无情无欲的状态。   咒语一出,心如止水,万念俱寂,仿佛世间一切都与己无关,唯有自身的本心存在。   此咒能使修士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心境平和,哪怕面对再大的诱惑与情绪波动,也能做到毫无波澜。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   咒语在心中催动,逐渐心平气和,他阖上眼,李兰修衣裳松散地褪到手臂,一手握着骰盅漫不经意地晃动,手臂露出的皮肤白净细润,下巴微微扬着,眼里含着点幽深的笑意。   赌坊里所有人在看他,李兰修仿佛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完全不在意众人的目光,肆意地张扬魅力。   白瀛眼皮微微跳动,心中轻声一笑,李兰修知道,一清二楚,要不然怎么敢向他提出那种要求?   又怎么敢明目张胆招惹一个来历不明的鬼?   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鬼,透过云雀的眼睛他能觉察到强烈的阴气,李兰修却敢跟一个厉鬼赌命。   还不就是仗着他的魅力与自信,赌厉鬼不会跟他翻脸不认账。   白瀛舌尖控制不住舔过嘴唇,回想起那日的感觉,李兰修脖颈的触感细腻温润,仿佛上好的绸缎,滑过唇舌,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愉悦。   那块皮肤冰凉柔软,隐隐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每一次舌尖掠过,能嗅到他沁入骨髓里的香泽。   想要更多,想要占有,想要在他身上铭刻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白瀛身体热得厉害,全身的热流往一处涌,那种燥热的感觉仿佛即将爆发的火山,在他身体里煎熬。   静心咒失效了。   他蓦然从寒潭里坐起身,强烈的烦躁感让他眉头紧锁。   白瀛迟疑一下,睁开眼低头看向自己清晰显眼的某一部分,血色眼眸缓缓眯起,掠过一丝羞耻和恼怒。   “……”   更烦躁了。   按照四海商会仙坊的规矩,凡在仙坊里的交易,仙坊都会抽取一笔费用,费用不算高,保障双方的利益,避免日后的纠纷。   静谧的包厢里,顾正行从鬼首戒指里取出一个漆黑的乾坤袋,递给旁边观望的坊主。   仙坊的伙计呈来鉴灵镜,巴掌大小的铜镜,照在灵石能反射出灵石里的灵气强度,比起修士握在手中一一感知,速度更快。   坊主从黑袋里取出一块灵石,忽然一怔,这块灵石漆黑如墨,透着幽幽蓝光。   “这是……鬼道的灵石吧?”坊主连忙放到桌上,小心谨慎问。   顾正行坐在桌前,不以为意问道:“有区别么?”   李兰修拿起那块灵石在手中把玩,寒冷的触感仿佛握着一块冰。   “李公子快放下,这里面有鬼魂,不干净。”坊主凑他身边小声说一句。   李兰修轻笑一声将灵石搁在桌上。   坊主拿起鉴灵镜,走远几步对着灵石照一下,镜光透过灵石折射出诡异蓝色光晕,阴气毕露。   隐约的青色鬼脸在光里浮现,层层叠叠数之不尽。   “这是极品鬼道灵石!”   鬼道灵石,指的便是从鬼界来的灵石,就像是人界的冥币,是修炼驭鬼的至宝,还可以用来炼制顶级的阴法和鬼器。   因为太稀少了,比人界的极品灵石更值钱。   顾正行给出的乾坤袋里一共有百枚鬼道极品灵石,坊主一一检验之后,两眼发红,依依不舍地将袋子递给李兰修,“李公子,这位给出的远超一万上品灵石。”   李兰修拿在手里掂掂袋子,取出一块撂给坊主,“赏你了。”   坊主大喜过望地道:“谢谢李公子!”   顾正行顿一下道:“我的妖丹。”   李兰修拿出那颗妖丹,递给坊主,坊主双手接过,转递给顾正行。   顾正行伸手衔过妖丹,扫一遍收起来,淡道:“确属五百年妖丹。”   他起身看向李兰修,敛起眼眸问:“何时取我的命?”   李兰修朝他勾动修白如玉的手指,顾正行很少倾身低头与人交谈,那般俯首倾听的姿态卑微,他目光从李兰修柔白的耳廓滑到墨发间的荧光的孔雀羽,缓缓凑过去俯下身冷道:“说吧。”   李兰修方才勾动的手指顺势搭在他的帷帽檐,指尖轻描淡写地划过去,“看我的心情。”   顾正行蹙起眉,帷帽的黑纱忽然被掀开一角,李兰修钻进帷帽的黑纱下,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黑纱下的空间狭小暧昧,李兰修面具几乎是挨在他脸上,眼睛在幽暗里亮得通透,像是某种山野里摄人心魂的精怪。   顾正行下意识想后退,忽然又顿住,胸口心脏的位置感觉很微妙,往生之人没有心跳,自然不会有心跳加速。   那是一种虚假的感觉。   但这种久违的感觉还是令他发怔,面色平静地说道:“你做什么?”   “取你的命。”李兰修目光扫过他的脸,咬字缓慢清晰地说:“看我的心情,也看你的表现。”   他唇齿张合间温热的气息更浓,伴着清幽微冷的香泽。   顾正行垂眼瞧着面具嘴唇的位置,想起他给姑娘手心里吐气时的姿态,唇红齿白的,犹如玫瑰含雪。   李兰修说罢,身子向后一撤。   帷帽黑纱随即落下,顾正行鬼使神差地往前轻凑,温热气息和好闻的香泽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兰修拿出一枚通讯符篆搁在桌上,“我需要你的时候,会通知你。”   顾正行拿起符纸收起,沉默不语走出门,仙坊外的渡口停着一台漆黑的肩舆,在仙气飘渺的飞渡法器里很低调。   他踏上肩舆落座,肩舆无声无息地升空,逐渐隐入晴天白日之中。   不久,肩舆在一片阴森幽暗的山谷中降落。   山谷里阴风阵阵,青雾弥漫,雾中立着两位面容狰狞的鬼差,一位手端生死簿,一位手持夺魂钩。   无面鬼弓背抬着巨大的鬼轿,鬼火幽帘垂落,遮住内部的景象,只能看到朦胧的光影在其中微微摇曳。   顾正行走近鬼轿,轿帘自动掀起,他踏入其中施施然落座,两位鬼差走上前跪到轿前,低声说道:“参见鬼王。”   “何事来报?”顾正行瞧着他们问道。   手端生死簿的鬼差低声汇报道:“回禀鬼王,三日前西昭国的金月城被屠城,亡魂约有二十万,然而我们并未发现任何魂魄。”   顾正行眉头微皱,“没有任何魂魄?”   鬼差点头,神色凝重地道:“确实如此,城内所有的魂魄与尸首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怀疑背后有人欲行不轨。”   “谁屠的城?”   “红教,我们去红教查探过,没有亡魂的踪迹。”   顾正行蹙眉沉思,抬起头道:“继续查,查清楚,谁敢动我阴司的魂魄。”   鬼差立刻领命,重重磕头道:“遵命,鬼王。”   轿帘缓缓垂下,顾正行摊开手心,掌中一颗鲜艳的珊瑚珠子,他轻轻捏起珠子,抵到鼻尖闻了闻。   与此同时,白瀛从寒潭里起身,不再催动毫无用处的静心咒。   他本就是悟性极高的道种,如今念头不通达,皆是因为李兰修,他就是想要,就是忍不住,若再忍下去只能继续遭受折磨。   不如跟随自己的本心。   紫台峰的宫殿灯火映照,白瀛一袭出尘白衫,飘然而至。   先前他见过的婢女立在台阶,见到他迎上前,笑吟吟地道:“仙长来了。”   白瀛瞧向半闭半掩的殿门,里面透出光亮,点了点头。   妙素笑着继续说道:“我家公子说这几日你该来了,让我在此等你。”   白瀛微抿一下薄唇,淡然的神色有几分不爽,“不必引路,我自己进去。”   “我这不是为仙长引路。”妙素顿一下,小声地跟他道:“公子让我提醒您,记得他跟你说过的话——”   “他说停,就得停,您得听他的话,否则您不用进去了。”   白瀛风轻云淡地点点下巴,几步走到门前,袖子一挥,殿门自动敞开。   殿内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灯火通明宽敞的殿内只有两人,一个婢女在殿中玩闹似地跳舞,李兰修坐在地上,后背倚靠着朱红的柱子,面前摆着一面古朴小鼓。   他握着鼓槌给跳舞的婢女伴奏,身上的衣衫松散,湿润的墨发垂在肩头,滴滴水珠在灯光下闪烁,搭在朱红的地毯的双足赤裸。   脚腕随着鼓点晃动,脚踝金环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在烛光下闪烁映出他雪白的皮肤,显得格外耀眼。   那种被迫向人低头的憋屈感突然烟消云散,   白瀛念头瞬间通达,勾起唇角轻轻嗤笑,若是向李兰修低头,哪是什么羞辱?   分明是一件美事。 第37章   婢女看见白瀛, 连忙停下动作,俯首行礼道:“仙长。”   李兰修半坐起身来,握着鼓槌依然按照方才的节奏击鼓, 看也不看白瀛一眼,“跳完, 让他等。”   婢女是紫台峰人, 当然是听李兰修的。   白瀛微侧过头,饶有兴趣地瞧着。   李兰修明摆着告诉他, 即便你是宗主的真传弟子, 在宗门之中地位高贵,万人敬仰,人人都想要你的垂青。   但在我这儿,你只是一个有求于我的人。   我让你等, 你就得等。   他嗓中溢出一声轻笑, 坐到旁边的椅子里。   当真如同有求于李兰修的客人,安安静静等着。   婢女只知道他是李兰修的朋友,若知道他是白真传, 这舞跳得不会这般轻松了。   一舞结束, 她关上门退了出去。   李兰修随手撂了鼓槌,向后一仰倚靠着柱子, 朝他漫不经心地勾勾手。   白瀛突然迟疑, 若是被他轻易一招手就勾过去, 从此之后便沦为楚越的境遇。   向李兰修低头无所谓,但待在他身边,不能想闻就闻, 想舔就舔,只能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才有机可乘。   岂不就是一条家养的狗么?   李兰修不着急催他下决定, 手臂横搭在屈起的膝盖,脚尖轻轻地点着地毯,姿态游刃有余。   白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他戴着面具是唯一的善举,至少,能令白瀛与他对抗须臾,才站起身向他走过去。   白瀛优雅地撩起一角雪白锦袍,施施然单膝跪在他身边,凑到他湿润的颈窝,深深地嗅一口,“你满意了?”   李兰修伸手捏住他的两颊,强行掰过他的脸,明知故问:“满意什么?”   白瀛很想一口咬死他,盯着他道:“满意我有求于你。”   “嗯?你求我什么?”   “……助我。”   “说清楚。”   “……”   李兰修从上而下瞧着他隐隐发红的眼睛,低声温柔问:“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帮你?”   白瀛被他身上气味引得气血翻腾,舌尖轻舔过嘴唇,哑着嗓子快速地道:“求你助我渡过情动。”   李兰修眉头一挑,果然,跟他猜的一样,难怪白瀛每次见到他,都像是快忍不住要吃了他似的。   他莫名其妙招妖魔的喜欢,不是想吃他,就是想睡他。   “我该怎么帮你?”   白瀛沉默一下,坦然地道:“我与你亲近会好一些。”   李兰修松开他的脸,若只是暂时被闻一闻,舔一舔,能瞧着有人为他欲火焚身的样子,倒也很有意思,“我可以帮你,但你得听话。”   “嗯,随时停止。”白瀛记得。   李兰修摸摸他的脸,他说的“听话”是俯首听从,以后都得听他调令,为他办事。   白瀛的身份与顾正行不同。   顾正行自戕后堕入鬼界,鬼界那种地方弱肉强食,弱鬼只会被强鬼所吞噬,只有怨念足够强的恶鬼才能生存。   顾正行死前是当世一代天骄,因蒙冤而死,怨念冲天,死后化为无比凶恶的厉鬼。   为有一日能重返人界复仇,他日复一日厮杀吞噬,逐渐成为鬼界最强大的鬼魂,终于,阴神注意到他,被顾正行的魄力和能力折服,选中他成为新的鬼王,掌控鬼道的力量。   相当于是“白手起家”。   但白瀛还未出生时,就已经是妖王了。   上古龙族的纯粹血脉,是妖魔里至高无上的存在,天生具有血脉压制的能力,令其他妖无法违抗他的命令。   若是能让白瀛言听计从,等同于挟天子以令天下。   重玄宗的宗主梅雪真君,正是这个意图。   但亦师亦父的身份,百年的教导恩情,都没能令白瀛言听计从。   他若见到此刻的场面,白瀛单膝跪在李兰修身边,一点一点沉迷嗅着人家的头发,双眼幽深地盯着脖颈,暗哑着嗓子请求:“能否让我尝一口?”   李兰修很随意抬起手,白瀛凑上去,探出舌尖舔修白如玉的手指,仔仔细细地从指尖舔到手心里,一处不落地品味。   这幅乖巧温驯的样子,梅雪真君能被气到吐血。   与此同时,楚越再一次见到了沈长老。   月明星稀的庭院里,他练完一套刀法,单手轻快利索收刀入鞘,向院中台阶上的老者一颔首,“沈长老。”   沈长老目露欣慰,轻轻地点头,“我听他们说你只用一招便赢了我派给你的师兄,本以为他们消极怠工,现在看来一点不假。”   楚越单手背在身后,沉静望着他,明日便是门派大比,这个时间点,沈长老来见他,不会只是单纯赞叹他的刀法。   沈长老走下台阶,坐到亭中的石凳,笑吟吟地道:“来坐,老夫只是来与你谈谈心。”   楚越坐在他远处,坐姿端正挺拔。   沈长老抚抚仙风道骨的白须,瞧着他说:“我听闻你自东岳国而来,在山下的渭城与李兰修结识,他引荐你入门,此举恩深义重……”   楚越唇角微微扬起,点了点头。   沈长老观察着他的神情,心底重重叹口气,话峰忽然一转,说道:“楚越,实不相瞒,以你的资质在宗门无人能及。”   楚越眼底露出些许笑意,无人能及,便是唯一。   沈长老见他神情动容,心道一句孺子可教。   他继续道:“日后宗门将为你提供无尽的天材地宝,助你修为日益精进,你会拥有最珍稀的法器,令你在战斗中无往不利,更有机会修习宗门中最深奥的秘法,让你的力量更上一层楼。”   “你就像是一把宝刀,宗门会为你拂尘开刃。”   所以不要甘为人下,与人为奴了。   楚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淡声道:“我愿意做刀。”   他似乎在认真思考沈长老的话。   沈长老听他觉悟那么高,不禁笑道:“你将受到无数弟子的敬仰,成为宗门的中流砥柱,甚至未来统领一方。”   “你会享受无尽的荣耀,受到世人的赞誉和膜拜,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为你开道,为你奉上最好的资源。”   楚越忽然敛去笑意,神色冷淡无所谓地“嗯”一声。   沈长老摸不准他的心思,听到如此大好前程竟不高兴了,他再次道:“老夫看来,用不了许多年,待名扬天下之时,你便是我宗的荣光,我宗人人将引以为豪……”   “引以为豪……”   楚越低声默念,突然灿然一笑,站起身向他拱手,“多谢长老提点。”   沈长老满意地微笑,点头道:“门派大比持续三日,好好地养精蓄锐,老夫等你大展风头!”   楚越目视他离开,随即飞向紫台峰所在的方向。   月下的宫殿灯火摇曳,殿门口半遮半掩,一束金光从门缝透出洒在青石台阶。   白瀛屈单膝跪在李兰修身侧,银白长发垂落地面,他认真专注地舔过面前举起来的手。   画面谈不上风情美艳,白瀛双眼透着赤红的血色,口中探出的舌尖前端分叉,舌尖像两条湿红灵活的触手,划过白净纤长的手指,舔的李兰修手心里湿漉漉,水灵灵。   李兰修被他舔的烦躁,眯眼耐着性子,时不时另只手摸摸他的头发,仿佛是一种恩赐。   白瀛头也不抬,直到神识察觉到附近有人到来,他挑动的舌尖微顿,望向李兰修眼神问询。   明日是门派大比开启之日,李兰修门清谁会来这里,眉头蹙起思考一瞬,扬起下巴示意他继续,不用在意。   白瀛沉湎在情热里,顾不上那些礼义廉耻,低下头继续汲取他的香泽。   楚越迈进殿门,身体蓦然一僵,大步走过去似乎不慎撞到旁边博古架,“砰”然一声响,惊动俩人。   他眼眸低敛,神情平淡地道:“公子。”   李兰修姿态松弛地坐在地毯,轻轻抚抚白瀛的头发,如同在安慰宠物,“不用理他。”   楚越走到他另一侧,缓缓地蹲下身,眼尾余光里白衣银发的男子轻轻舔着李兰修的手指,他若无其事背过手,手指用力握紧腰后的刀柄。   李兰修抬起摸白瀛的那只手,雨露尽沾般落在楚越的头顶抚摸,“你为明日的大比而来?”   白瀛不满意恩宠被分走,舔他的手指故意舔得滋滋作响。   楚越立刻倾身凑近李兰修身边,唇角勾起一个干净利落,少年英姿勃发的笑容,“嗯,门派大比持续三日,若是能在今夜见到公子,以后三日我才会心无旁骛。”   “好好比赛。”李兰修嘱咐一句,他抬起搭在楚越头顶的手,楚越忽然直起腰,头顶向上靠了靠,一种微妙讨好的姿态蹭蹭他的手心。   李兰修扑哧笑出声,垂手捏住他的脸颊,吐出两个字,“真乖。”   楚越瞥眼白瀛,若无其事问道:“这位——”   李兰修抽回被白瀛舔得湿漉漉的手,到白瀛胸口随意正反手擦拭,   楚越向他展开手心,另手取出一块锦帕。   白瀛掩饰眸底涌动的血色,意犹未尽似的抹抹嘴角,舌尖抵在上颚,故意发出回味般的响声。   李兰修将手轻轻递给楚越,“我们闹着玩。”   楚越神色平静地轻握住他的手指,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着他一根根手指。   他握着帕子的指骨泛白,手腕纵横交错的青筋清晰地凸起,“嗯,原来如此。”   “日后见到我,你便会认识。”白瀛哑着嗓子说道,说着身子李兰修身边靠了靠。   楚越低垂眉眼,一丝不苟擦拭着李兰修的手指,“不用日后,我听闻宗内的白真传白衣银发,有仙人之姿,今日一见,果真——”   李兰修抬起手,楚越隔着帕子再次握住,用帕子包着他的手掌,“脏,没擦干净。”   阴阳怪气,白瀛眉头一敛,愧得他以前还想为楚越出口气,为此还伤害过李兰修。   楚越将李兰修的手擦得干干净净,才逐渐松开手,无视宗内的白真传,低头到他身边,“公子可否再给我一些鼓励?”   李兰修摸摸他的头顶,指尖很认真从头顶梳理到发尾。   白瀛凑在他身边,故意吐出两个字,“我呢?”   李兰修一手摸着楚越的头顶,另只手敷衍拍拍白瀛脸颊,“你什么?你有他这么听话?”   楚越唇角勾起,阖着眼睛笑得人畜无害。   白瀛无话可说,楚越这副样子确实是条好狗。   李兰修抬起楚越头顶的手,轻声嘱咐:“明日是个重要的日子,回去好好准备。”   说罢,他慢悠悠站起身来,光裸双脚踏着地毯,缓步向殿内走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楚越与白瀛同时起身。   楚越的嘴角笑意消失,面无表情盯着他。   白瀛神色恢复冷淡,两人对视几秒,一句话都未说,出门各走各的离去。   翌日,宗内大比即将开始,广场高悬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庄严气氛隐隐透出一丝肃杀之意。   宽敞的广场空无一人,几个巨大铁笼矗立在其中,笼上掩着神秘黑布,黑布微微颤动,似乎里面装着会呼吸的活物。   成千上万弟子们聚集在各峰所在的浮岛,人头攒动,翘首以盼等着大比的开始。   参赛的弟子在云水堂的浮岛,各峰都派出看家的弟子,盈尺峰的连师兄、千机峰的江九思、相鸣峰的于师兄,紫台峰则是处玄引着一干弟子迎战……   众人一眼扫过云水堂的浮岛,两位最为显眼。   一位是坐在观战席里的白真传,梅雪真君的真传弟子,天生道种,如今化神圆满期,他神态冷峻,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那头银发宛如高高在上的仙人一般。   虽与众长老坐在一起,可唯独他一人坐在一桌,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另一位则是最近门派炙手可热的人物,无垢灵体,立在参赛弟子之中,一袭劲装黑衫,腰侧挎着窄刀,眉眼冷冽锋锐,在人群之中仿若一把出鞘的宝刀,尤为显眼。   他身边同样空开几个位置,那股锋芒毕露的气势,令人畏惧,没有人敢挤到他身边。   “白真传是天生道种,楚越是无垢灵体,我们宗门有这两位是何等的福分……”   “是啊,不能怪他们如此高不可攀,有这般卓越的天资,注定是受人仰望的存在!”   浮岛众弟子的眼中满是艳羡和敬佩。 第38章   浮岛碧郁树影间掩着亭台楼阁, 流金溢彩,侍童捧着茶果穿梭其中。   沈长老坐在首桌的当中,目光扫过参赛的众弟子, 最终停留在楚越身上。   他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端起茶盏喝着茶, 徐徐传音道:“盈尺峰的连剑青, 你曾在沧溟界见过,但那次他未出手, 此次切记小心他的剑。”   “千机峰的江九思, 如今元婴初境,比你修为高深,一手剑化无形巧妙精绝,是你的劲敌。”   “相鸣峰的于仰山, 修为与你相同, 但他擅长厌胜之术,不可不防。”   “翠竹峰……”   沈长老最后说到紫台峰,清咳几声道:“处玄金丹后期, 师从李峰主, 颇为得到几分李峰主剑术的真传,而且他是李兰修的师兄, 眼瞧着李兰修长大。”   “你若想报答李兰修的引荐之情, 不如多让让处玄, 免得三日后李峰主面上无光。”   楚越握在刀柄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横纹,沉默不语地一颔首。   须臾之后,战鼓声从广场四面八方响起, 如雷鸣般震动问道广场。   参赛弟子踏云而降,身姿轻盈落在广场。   广场中心高悬的巨镜如水波般流动, 将每一个参赛弟子的身影清晰映照在众人眼前。   一道威严的声音天空传来,无处不在地传递到每个人耳中:“第一关,猎兽之争。”   “广场上笼子藏有与参赛弟子数量相同的妖兽,在战鼓声结束之前,击溃一个妖兽,便可晋级,获得进入下一关的资格。”   “请诸位记住,妖兽的数量有限,谁若不能在鼓声结束前击败怪兽,便失去晋级资格。”   参赛的众人打量广场里几座巨笼,神情各有疑惑不解,他们都是各峰精挑细选出的精英,只是猎杀没有神智的妖兽,于他们而言手到擒来!   这一关未免太简单了!   沈长老声音消失之后,广场里亮起金色阵法,伴随着激昂澎湃鼓声,金光仿佛一道射出的箭,迅速地绕着广场飞了一圈,首尾相连之时赫然变成一座巨大无比的牢笼,将整个广场笼罩在其中。   与此同时,罩在巨笼上的黑布骤然落下,亮出狰狞的真面目。   “金刚白猿!”   巨笼中的白猿与人的体型一样,全身生着刺棱棱白毛,像插着白色钢针,口中长着外翻的獠牙。   他们身披金辉盔甲,头戴着同样金灿灿的战盔,战盔下露出的脸凶戾残酷,抓着笼子的利爪指甲像钢刃,轻而易举地能敲破猎物脑袋,掏出脑髓来食用。   未通神智的妖兽之中,与人越相近的越聪明,便越难对付,白猿便是妖兽之中,最与人相近的妖兽。   这金刚白猿,是指那类极为聪明的白猿,从古战场里翻出盔甲,将盔甲烧红之后烙在自己身上,与盔甲融为一体,使得刀枪不入,硬如金刚。   “砰!!”   巨笼展开的一瞬间,饿了不知多久的白猿从笼中奔腾而出。   一个白猿后腿一蹬,凌空跃起数米,全身闪着耀眼的金光,仿佛势不可当的流星锤砸在人群里!   震动得周围弟子人仰马翻,纷纷跃起,拿出刀剑向白猿刺去,神兵宝器插在盔甲只留下一道道白印。   反倒使的白猿大怒,裂开血口发出刺耳的咆哮。   它被重玄宗下了禁咬咒,为减少参赛弟子的伤亡,但白猿的利爪无可避免,只见爪子一挥,尖锐的指甲像短刀插进一人的头顶,那人瞬间口中涌血,生机全无。   江九思双手执剑,身后护着千机峰的弟子,与白猿冷静周旋。   处玄这边的情形同样,他们很快便发觉若想以一己之力,诛杀白猿获得晋级难于登天。   若想诛杀白猿,必须由团队合作,先想方设法撬开白猿护甲,再由晋级弟子出手杀死白猿。   这套方法其他峰也发现了,盈尺峰通力合作之下,连师兄剑如长虹,诛杀一头金刚白猿,脚下立即多出一个金圈,预示他已经获得晋级资格。   广场众弟子一切表现,分毫毕现地呈现在巨镜里,各峰的浮岛可以观看得清清楚楚。   “连剑青不过须臾已经悟出沈长老的用意,只有同心协力,分工合作才能杀死这金刚白猿……”   “各峰内部必须得挑最优秀的人诛杀白猿,毕竟时间有限,这鼓声一停,一切都结束了。”   “所以这关考验的是……各峰弟子够不够团结?愿不愿意将机会让给同峰的弟子?”   目前状况看起来确实是这样,虽然白猿的数量与参赛弟子一样多,但比赛时间有限,诛杀一头白猿又必须得通力合作。   所以,各峰得挑出送入第二关的弟子,这样一来,狼多肉少,弟子报名参加宗门大比,谁不想博个好名次?谁又愿意为他人做嫁衣?   广场上出现一幕一幕相同争端,脱掉白猿的盔甲之后,弟子们争相出手攻向白猿的命门,谁都不愿给别人当台阶。   紫台峰的浮岛上,李兰修坐在亲爹身旁的椅子,他身后一众弟子紧张地观战,事关紫台峰的荣辱,一个个紧张得心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李兰修手臂慵懒地扶着下颚,另手两指衔起棋子,悠然地落在棋盘。   偶尔抬起眼瞥一下巨镜,似乎不怎么在意局势。   李延壁目光炯炯瞧着巨镜,紫台峰门下弟子虽因天资不佳实力不济,但品行却都随他,没有出现为争夺晋级资格闹得难堪的局面。   他满意点点头,执棋落在棋盘,想起另一桩事,思虑说道:“兰修,有些事爹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李兰修捏着棋子,轻敲着棋盘,“爹想说楚越的事?”   李延壁微微点头,说道:“那日楚越测出无垢灵体,沈长老召集我与诸位峰主至云水堂赴会,言辞期间提及教导楚越是一桩重任,若引导不慎,令他这种人走上歧途,日后将酿成大祸,祸及九州无数生灵……”   他顿一下,板起脸神色冷冽又有些不忿,“沈长老问宗内谁能担此重任?”   “爹是如何回答的?”李兰修瞧着他问。   李延壁双目洞若观火,嗤笑一声道:“爹性情耿直,与宗内的诸位合不来,但有的事爹看的一清二楚,沈长老是梅雪真君的人,他所说所做不单只为宗门,也为真君。”   “你还未见过真君,不了解他,他……是位极其爱才之人,若是天资聪颖,他尚能多看几眼,若是资质平平,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所以爹一眼便看穿,沈长老将你的契奴留在云水堂的用意。”   李兰修轻轻地点头,不由好笑地传音道:“身为一宗之主,竟然跟你争弟子,真君不怕别人耻笑么?”   李延壁扫一圈四周,弟子们全神贯注地关注场上的战况,他幽幽叹口气说道:“我知你那契奴对你忠心耿耿,但爹劝你别将这事放在心上,世上好玩的人千千万万,那楚越就随他去,爹给你重新再找一个人。”   李兰修轻笑不语,白皙修长的指尖夹着棋子,手腕气定神闲的一翻转,棋子落在棋盘。   李延壁怕伤他的心,不再言语,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   沈长老这种级别的老狐狸,全身上下都是心眼子,他非要楚越参与门派大比,便是要在一个万众瞩目,无上荣光的场面里,告诉这位初出茅庐的少年——   你是选择成为梅雪真君的真传弟子,还是选择去当李兰修的狗?   他手中作为头筹奖励的青词笔,是一把象征性的“钥匙”,象征未来的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沈长老布下一重重的诱惑,完全不担心局面会失控。   毕竟,是当天下四大道宗之一的宗主,名满天下的梅雪真君真传弟子,还是当李兰修的狗,谁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沈长老悠然喝着茶,安闲自得欣赏着场上比赛。   巨镜里一道漆黑的身影逐渐闯入众人的视野,身影在众多参赛者中显得格外瞩目,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金刚白猿一出笼,楚越便跳到一个巨笼之上,伏下身,冷静地观察着场内的情况。   四周的战斗如火如荼,各峰弟子奋力围攻白猿,银光剑影流转,刀光剑影交错,激烈的战斗场面目不暇接。   他目光迅速掠过全场,摁在铁笼的手指轻轻地敲动,很快算出场内剩余的白猿与弟子的数量。   各峰派出十名弟子,十二峰便是一百二十名参赛弟子,添上他一百二十一人,金刚白猿同样的一百二十一头。   除去受伤死亡以及晋级的弟子,场上有九十七参赛者,白猿还有一百一十头。   楚越缓缓眯起眼梢,晋级第二关的人越多,代表他的竞争对手越多,所以——   “楚越动了!”   巨镜中的画面吸引了无数观战弟子注意,目光紧紧盯着漆黑身影的一举一动。   楚越从笼顶一跃而下,手中窄刀同时出鞘,一刀向金刚白猿斩下!   众弟子不由得睁大眼睛,不理解他是不是疯了,金刚白猿的盔甲刀枪不入,皆是通力合作想办法从白猿身上撬下,再攻其软肋。   楚越面前这只白猿全身盔甲整齐,何必费力气?   那白猿见到乌刀迎面飞来,竟然张开嘴亮着獠牙,露出一个狰狞可怖的神情挑衅。   但下一秒,乌刀抽在它侧脸,壮硕白猿像幼儿似得被抡出去,金光闪动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砸在地上!   白猿侧脸盔甲竟然显出一道清晰深邃凹痕,露出的白毛夹杂渗出血迹,白猿哀嚎一声,就要从地上跳起来复仇。   但楚越没有给它这个机会,在它倒地的瞬间,就已经落在它身边,靴子踩住白猿的脑袋,刀尖狠狠扎进盔甲露出的脸面,“噗嗤”一声响,鲜血四溅。   他扭动手腕,刀刃在白猿的脑子里搅动一圈,脚下立即出现代表晋级的金圈。   “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参赛众弟子心中不由地同时问道。   浮岛上的观战弟子都被这干脆利落出手给怔住了,从他跳下笼子到杀死白猿,不过三四秒,甚至还没看清楚,他便已经获得了晋级资格。   “杀气太重,出手太狠了。”   “还是太年轻了,他这么轻松的晋级,会让诸位师兄脸上无光啊……”   但紧接着,议论戛然而止,因为楚越拔出刀来,刀尖还沾着黄白之物,他冷然目视前方,反手便是一刀,扑上来的白猿向断线风筝飞了出去。   那白猿胸口的盔甲裂开一条细缝,怒火中烧弹起来再次冲过来,它的同伴与此同时都向楚越奔来。   楚越单手执刀,先一刀插进盔甲细缝里解决掉第一头,刀还未抽出来,身边已经有几头白猿,他神情波澜不惊,单手抽刀,另手抓向最近的白猿的脖颈。   头盔与盔甲之间的脖颈防护是空白的,那白猿本就是妖兽,钢筋铁骨,并不怕刀剑,可是在这一瞬间,众人只看见楚越的手略微地一使力,伴随着“咯哒”脆响,那白猿竟全身一软,软绵绵跪了下去。   竟然是被活生生捏碎喉骨而死!   周围的白猿愤怒地咆哮,前赴后继的扑向楚越,但它们很快地一个个倒下,楚越脚下的金圈一道一道亮起,越来越多,仿若踏着闪闪发光的金云。   白猿是通人性的妖兽,见到他实在不好惹,纷纷去找别人的麻烦,但楚越却一个都不放过,步法极快地移动,须臾间将身边的白猿全部诛杀!   观战的众弟子已经看呆眼,可还有更令人震惊的,楚越再次追逐落单的白猿,单手执着乌刀,神情冷冽一成不变,手起刀落间鲜血四溅,仿佛是地狱里的修罗。   “他已经晋级了啊……为什么还要杀那么多金刚白猿?”   “因为……他似乎不想让别人晋级,所以要很快杀光场上的金刚白猿……”   “他疯了吗?想赢想疯了么?大家都是同宗弟子,他就这么想赢吗?”   “我倒真觉得他是个疯子,出手实在是太狠了,看着太恐怖了……”   “有谁还记得他以前是李兰修的契奴?这种人做奴隶,李兰修不会觉得害怕吗?”   如同众弟子所说的,楚越确实很想赢,只有赢,只有成为第一。   只有拔得头筹才能证明,他不止只有听话这一项优点,还比任何人都要强。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适合,被李兰修控制,被李兰修戏弄,被李兰修当作刀来使用。 第39章   战鼓声骤然停止。   问道广场陷入一片死寂, 空气弥漫浓重的血腥味,浮岛与广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道墨黑的身影上。   楚越单手握住刀柄,抖抖刀上的血, 伴随着清脆的“咔嚓”一声,窄刀干净利落地收回刀鞘。   风掠过, 吹起一缕鬓角沾血的发丝, 划过沉静冷冽的一张脸。   “砰!”   在他身后,最后一只金刚白猿轰然倒地, 砸在残肢断臂的尸体堆里。   放眼望去, 整座宽敞恢弘的问道广场鲜血淋漓,大小不一的金刚白猿尸体堆积如山,竟然没有一只活着。   楚越脚下金光大作,一圈一圈方圆丈内皆是金色, 亮得仿佛像是正午的太阳, 光芒刺眼。   其他峰的弟子只有零碎几人抢到晋级资格,本来还在内讧谁来晋级的众人,在楚越动手之后忽然团结一致, 不管送谁晋级, 总比没有人晋级好吧?!   浮岛之上,云水堂执事公布第一轮“猎兽之争”结果, 盈尺峰猎杀金刚白猿三只, 千机峰猎杀四只, 相鸣峰三只……紫台峰一百零四只……   众位长老与峰主神情复杂,大家都知道楚越很强,但谁也没见过他斩杀蛟君的场面, 对这个强没有任何的定义。   如今他的强具象化呈现在众人面前,带来的震撼比他杀死蛟君更令人心惊胆战。   “这是何等的实力!为何以前从不知宗门内竟有这种人物?”   “刀法身法都是一流的水准, 只不过杀心太重,不像是修道之人。”   “我谁都不服就服李兰修,我看着此人都觉得瘆得慌,杀白猿就像砍瓜切菜,毫不留情,留在身边真的不害怕吗?”   李延壁大开眼界,先前还在跟李兰修下棋,后来目不转睛地瞧着广场,时而摇头叹息,时而点头赞叹,“比爹当年绰绰有余,年纪轻轻,出手如此狠厉——”   “他没欺负过你吧?”   他蹙眉关切地问李兰修,他识人无数,能力越强的人,自尊心越强,像楚越这种能力强大到如此境地的人,自尊心也会与能力匹配。   与人为奴,对这种人而言奇耻大辱,不可不报。   李兰修轻笑着摇摇头,转头望向问道广场。   第二关的试练开启,广场中心打开传送阵法,晋级的弟子三三两两走上传送阵法,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广场上的人影逐渐向阵法走去,唯独一道漆黑的身影一动不动,他单手负在身后握着刀柄,仰头盯着一座浮岛的方向。   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楚师弟在等什么?再不走传送阵法要关了……”   “是在等沈长老吗?还是在等李峰主?”   众弟子议论纷纷,搞不清楚他的目的何在,已经如此大出风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他,还有什么欠缺的?   李兰修起身走到凭栏,眯起眼梢遥遥相望,轻轻地朝楚越点点头。   围观的众弟子只看见楚越向前走几步,从头至尾冷峻的脸竟然露出一丝笑容,他撩起袍角单膝跪地,低头一颔首,姿态虔诚专注,仿佛是在跪谢庇佑他的神明。   然后他才起身向传送阵法走去。   浮岛的凭栏有成千上万观战弟子,众人面面相觑,紫台峰方向就有几座浮岛,被他这么一跪,观战的几位峰主心潮澎湃,琢磨着难不成是因为先前送的礼正中下怀,这一跪是在知恩图报?   唯有白真传冷冷嗤笑一声,似乎对楚越此举不屑一顾。   晋级弟子的身影浮现在巨镜之中,郁郁葱葱的山谷青山碧水,树丛枝繁叶茂,古木参天。   此刻,一道威严的声音再次在巨镜内外同时响起,仿佛天神的号令:   “第二关,伏妖之战!”   “此处山谷深藏虎妖一族,修为百年,盘踞此地,为祸四方,害人无数。”   “今日之战,尔等需在一日之内取得一颗妖丹,方可晋级第三轮!”   弟子们纷纷抽出剑来严阵以待,观察着山谷里的环境。   江九思若有所思地环视山谷,瞧见远处崖边的一座朱红庙宇,庙宇朱红的墙壁在绿色的山谷中格外显眼,檐角高翘,气势威严。   他忽然一顿,立即看向庙宇上的牌匾,喃喃念道:“岳山庙。”   “岳山庙?怎么听起来如此耳熟?”连师兄同样注视着庙宇,眉头微皱。   庙宇里的神台上坐着仙风道骨的岳山君,身着锦袍披风,模样威风凛凛,但头颅却是一颗老虎头。   其余十几位弟子也注意到岳山庙,神色逐渐变得复杂。   岳山距离重玄宗路途遥远,偶尔听闻那里有开了神智的虎妖,专吃过路的行人商旅。虎妖本身修为百年有余,不算太高,修士们还应付得来。   但这岳山的虎妖却是一族,爷爷、儿子、孙子,祖孙三代一家妖,杀一个就得面临虎妖全家的追杀,实在是棘手,若没有十全的把握,不能轻易出手。   连师兄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观察岳山庙说道:“看起来多年无人拜祭,庙宇却没有破败的迹象。显然,这岳山君常常回到庙里,可能视此地为避难所。”   “我们可以在庙中布置一个诛妖小阵,守株待兔,等待它们归来,若不行,明日再想其他法子。”   江九思微微点头,补充道:“诛妖阵法参与的人越多越好,大家齐心协力,诸位可有异议?”   众弟子纷纷表示同意。   处玄目光扫过人群,注意到楚越早已不见踪影,他微微一怔,心中无奈地笑笑。   相鸣峰的于师兄冷笑一声,不冷不热地道:“看来楚师弟有异议,不知又在哪儿观察局势呢!他不在我还安心,他若在,我真担心他会取光所有妖丹,一颗都不给我们留。”   “处玄师兄,楚越是你们紫台峰的人,你为何不管管他?”于师兄挑衅地问道。   处玄轻笑着摇摇头,如实地说:“他是我小师弟的人,只听小师弟的,不归我管。”   江九思走近几步,迫不及待地问道:“李师弟近来可好?”   “很好。”处玄简单地回答。   江九思怅然若失,苦笑着说道:“自从在飞舟一别,从未再见到李师弟。”   从沧溟界回宗之后,薛悟究什么都没说,没有问为何不杀李兰修,为何没有收服楚越,两件事一字未提,还是像以前那样待他。   他却不能再回到从前,无法面对崇敬的师尊利用他滥杀无辜的事实,李兰修那样漂亮生动的一张脸,若是死在他的剑下,他岂不是要以死谢罪?   江九思平生唯一的爱好便是美人,心心念念都是李兰修的真容,那面纱的惊魂一瞥,就像是一道绝世美味佳肴捧在饕客的面前,饕客只能闻闻味道,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太折磨了!   处玄早已看出其中的玄妙,又是一位被李兰修迷得神魂颠倒的可怜人。   只不过小师弟歹毒又挑剔,要么有趣,要么有用,两者都不具备的人,当玩具都不配。   江九思显然不具备这两者,处玄也不点破,催促说道:“我们现在上山,在天黑之前将诛妖小阵法摆起来。”   夜幕降临,庙宇轮廓在朦胧的夜色下模糊。   几位弟子按照阵法的指示,在各自的阵眼处盘腿而坐,手中握紧灵符,默念咒语,催动灵力。   阵法随之缓缓启动,一道道淡蓝色的光芒从地面升起,交织成一个巨大的光罩,将庙宇牢牢护在其中。   众人惴惴不安等待着虎妖的到来,从夜晚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日出东方。   虎妖竟不见踪影。   连师兄皱起眉头,喃喃问道:“这虎妖的脾气那么好?我们在它家门口摆阵法,它看都不来看一眼?”   “我听说虎妖都尤为地刚烈,竟然连头都不敢露,为何如此隐忍?”   于师兄也很不解。   此刻重玄宗的浮岛,观战一夜的周真人,扶住额头连连叹息道:“逆徒啊!逆徒!脸都被你丢光了!”   丢脸的岂止是周真人,各位峰主的神情都很微妙。   因为此刻巨镜里,一道玄黑的身影手执窄刀,单枪匹马杀入虎妖的老巢,手起刀落之间斩杀两个小虎妖。   虎妖的洞府白骨累累,四处散乱的人类骸骨,肮脏的墙壁地面血迹斑斑。   几个肥硕健壮的人型生物,听见惨叫声从洞府里冲出来,脑袋顶着硕大的老虎头。   那虎头很怪异,分明是人的五官,却布满金黄漆黑的毛发,身上穿着截获的绫罗绸缎,模样不伦不类。   见到倒在洞府口的小崽,虎妖一族先是一怔,似人非人的面目狰狞,呼啸声震动山林四周,不顾一切冲上去为子复仇。   楚越身形迅速地挪动,巨镜中只能看到一道黑影闪过妖群。   他侧身擦过一个虎妖的后背,与此同时刀刃拂过虎妖脖子,另手揪住毛发,一颗新鲜出炉,还在眨着眼的脑袋落在他手里。   这一举动无疑是惹恼的虎妖,楚越随手将虎头抛给叫得最凄厉的虎妖。   那虎妖扑过来的一瞬间,乌刀从他的背后露出,刀尖沾着的血一滴一滴滚落。   楚越拔出刀来,随意地在虎妖衣衫抹抹刀上的血,瞥向近在咫尺的几个虎妖。   其余虎妖被这场面震慑,它们是通智的妖,平日里以人为食,作威作福从无人敢来干涉,今日家族接二连三惨死,不禁与曾死在它们口下的人感同身受的恐惧。   如同它们不会放过口中的食物,闯入洞府的楚越亦不会放过它们。   乌黑发寒的刀刃一刀穿心,那虎妖低头看向胸口的刀刃,怒睁的瞳孔震惊不解,利爪抓住楚越的手臂用力推,试图要将刀拔出来。   楚越裹着黑缎的手腕在利爪下渗出血,他一动不动,猛力地将刀向前一推,完全没入虎妖的身体里。   在他背后另一个虎妖扑过来,此刻抽刀已经来不及,他瞧也不瞧一眼,揪住面前虎妖的毛发,赫然转过身向前一个箭步,两个虎妖像糖葫芦似的穿在一起。   巨镜里画面血腥恐怖,残肢断臂横飞,虎妖一族凄惨的死法比起金刚白猿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快虎妖一家子整整齐齐团聚,只剩一头最为年长的岳山君,它皮糙肉厚受了些外伤,身上血迹斑斑。   岳山君显然意识面前人的强大,尝试拖延时间,它后退几步坐到石凳,“你是修道之人?”   楚越沉默不语打量它,目光停留在它的腹部。   岳山君还想要说什么,忽然瞪大眼睛低下头,乌刀轻易贯穿它的腹部,那刀很快拔出来,一只贪婪的手破开血肉,伸进它的肚子里,熟稔地握住丹田里的妖丹,从肚子里猛力拽出来。   破开的伤口鲜血四流,那枚褐色妖丹沾着血肉,黏连着还在跳动的经脉,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在掌中。   重玄宗观战的众弟子鸦雀无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新入门的弟子面色苍白,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楚越逐一取出虎妖一家的妖丹,掌心之中约有七八颗,他垂首看向胸口与宗门连接的护心镜,将妖丹展示给观看的众人。   “公子,我赢了。” 第40章   他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 久久未散。   四面八方无数道视线飞向紫台峰,紫台峰的弟子齐刷刷回过头,望向坐在亭子里一道绯色身影。   李兰修一手托着下巴, 一手执着棋子,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 执棋的手袖子滑落一截, 手腕柔白清瘦,凸出的腕骨清晰分明。   随着他手腕漫不经心翻转, 棋子轻飘飘落在棋盘, 姿态游刃有余,很是好看。   仿佛全然不知众人心中的惊诧疑问。   公子……是在叫你吧?   李延壁脸色淡然端起茶,若无其事抿一口茶,传音问道:“你跟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我的人而已。”   李兰修抬起眼, 他的人, 他的刀,他的狗,想用那个词语形容都可以。   巨镜里的岳山庙, 鉴于第一关的前车之鉴, 几位师兄此刻已经猜到事实,神情一个个阴云密布。   连师兄最为恼火, 他参与过多次宗门大比, 从未遇到过未进入第三关, 在第二关就被刷下来的先例。   宗门大比第三关才是个人能力比拼的擂台赛,前两关皆是考验团队合作,楚越却一点都不合群, 只顾着自己速速通关。   连师兄脸色铁青,低声怒斥道:“如此急功近利, 楚师弟拔得头筹能有什么好处?”   于师兄阴阳怪气地说:“当然青词笔啊,我可听说沈长老这次用青词笔作为头筹的奖励,否则楚师弟至于这么卖力?”   连师兄一怔,喃喃地道:“沈长老竟然拿出了青词笔,如此至宝……”   他眼中流露希冀之色,青词笔可是宗门顶级法宝,无价之宝,突然一顿慷慨激昂地道:“不行,我们不能就这么认输,否则各位师尊的脸面何在?”   于师兄跟着点头,动员身边其他几位,“我们都乃同宗弟子,输赢无所谓,但未曾出手就输了,你们输的甘心吗!”   “不甘心!”   几位弟子同时回答。   处玄面含微笑,摇摇头说:“楚师弟是我小师弟的人,我不参与了,你们若想跟他过招尽管去,但别忘了金刚白猿是怎么死的。”   于师兄脸色一变,看向江九思问道:“江师兄,你呢?”   江九思突然怔愣,“什么?”   “江师兄,我们想与楚越过几招切磋切磋,你去不去?”于师兄含笑问道。   江九思蹙眉思索一下,“不去,他与李师弟关系匪浅,我若赢了他,李师弟会不高兴。”   而且,以第一场比试楚越显露的实力,他自认赢不过楚越,为何非得为挣个面子,丢更大的人呢?   连师兄和于师兄当然知道楚越的实力惊人,他们心里有各自算盘。   于师兄算的很明白,两场比试的时间挨的极近,楚越力战金刚白猿之后,又杀一窝虎妖,即使是无垢灵体,此刻一定也灵力匮乏,虚弱疲惫。   若不趁着这个时候抢回一些风头,挽回师尊颜面,更待何时呢?   连剑青只想讨要那支青词笔,若是赢过楚越,至少在沈长老面前留个好印象。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带领众弟子前往传送点的位置,来会一会楚越。   他们没等多久,一袭黑衫从郁葱葱的丛林里走出来。   楚越边走边解开手臂护腕,虎妖抓伤的血痕深深,他利索缠一圈绷带,同时目光扫过几个人。   连师兄见他受伤,神色一滞,不太好意思开口。   于师兄心中大喜,笑吟吟问道:“楚师弟,你拿到虎妖一族的所有妖丹?”   楚越略一点头,“是,一共七颗。”   连师兄尽量保持语气平静地说道:“楚师弟,你拿到所有妖丹,这意味我们都无法进入第三轮,你说,怎么办?”   “无意冒犯诸位,我只想赢。”楚越已经明白他们的目的,伸手摸向腰后的刀柄。   “楚师弟,我们并非质疑你的实力,只是既然无法在擂台赛上比试,不如现在切磋一番,也算是让我们对各自师尊有个交代。”于师兄紧接着说道。   连师兄点头附和道:“不如让我们见识见识楚师弟的风采。”   楚越瞥向传送阵法,归心似箭,一秒都不想多等,他蹙眉向后退一步,“请,劳烦诸位速战速决。”   于师兄与连师兄对视一眼,于师兄率先走上前,双手飞速掐着法诀,随即袖袍一拂,袖中居然飞出六个傀儡。   傀儡的模样和于师兄一模一样,同样身穿白衣,每个傀儡手中拿着不同法器,有的持剑,有的执刀,其中一个拿着一团金线。   于师兄手指转动,傀儡迅速围绕在楚越四周,持金线的傀儡抛出金线,每个傀儡抓住一头,最后一条线落在于师兄手里。   他与傀儡同时默契地走动,步伐极快的变换位置,金线在楚越身边织成闪着金光的蜘蛛网,将楚越锁在最中心的位置。   旁边观战的弟子看的眼花缭乱,连师兄忍不住低声赞叹:“于师兄这傀儡阵法精妙绝伦。”   沈长老曾经提醒过楚越,于师兄擅长厌胜之术,不可不防,他从未见过如此繁复阵法,眯起眼警惕扫过傀儡,搭在刀柄的手扣握住刀柄。   金线光芒越来越亮,阵法已然成型。   于师兄的手指上各缠着一条金线,每一条线都与傀儡息息相关。   他含蓄一笑,客气地道:“楚师弟,先请。”   楚越赶时间,刀如闪电出鞘,寒光一闪,四周的傀儡突然僵住。   砰砰砰——   傀儡齐刷刷倒下,现出原形,变成一堆破碎木偶,法器金线散落一地,蛛网阵法随之消失。   他收刀入鞘,整个过程不过一秒,瞧着满地破碎的木偶,眉头蹙得更紧。   似乎不太理解,浪费他这么长时间的东西,竟然如此脆弱。   于师兄手指的金线脱落,呆滞一愣,立即强颜欢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本次宗门大比我就不与楚师弟竞争了。”   周围四下静悄悄,其他人不敢出声。   连师兄无奈走上前道:“我来吧,还请楚师弟手下留情。”   “请。”楚越若无其事点头,背后的手用力攥住刀柄,压住疲惫发颤的手指。   连师兄解开身后的布包,郑重其事取出一把古朴青剑,爱惜地抚过剑鞘,随即长剑出鞘,雪光骤然亮起,寒气四溢。   楚越一刻都不想浪费,势大力沉的一刀劈过去。   连师兄剑身一转架住他的刀,短暂接触的一瞬间,他感觉到顶级的身法的力道,仿佛是气吞山河,刚劲沉厚。   他握着剑的虎口裂开一道细口,渗出丝丝的血。   连师兄立即撤身后退,很识趣的收剑,心服口服地说道:“楚师弟技高一筹,那支青词笔我不与你抢了。”   楚越不知什么青词笔,他归心似箭,微微点点头,立即走向传送阵法。   重玄宗的浮岛,各位长老与峰主神情精彩纷呈,于仰山的傀儡阵法被击败,到还情有可原,他本身不是宗内一流的弟子,只是奇淫技巧高超。   但连剑青是宗内与江九思并驾齐驱的双雄,众人以为他还能过数十招,没承想竟是一招他便自己认输。   “连剑青竟然就这么认输了……难怪江九思不愿参与,这无垢灵体就这么强吗?”   “无垢灵体确实强,但我看这楚越不知吃过多少真意玉简的秘籍,两两相加强的离谱,我宗众弟子之中,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他如今才修行多久?假以时日……真是不敢想!”   众人尚在议论楚越的实力,沈长老忽然起身,从戒中取出一条白玉如意。   白玉如意长约一尺,通体洁白如雪,玉质温润细腻,表面雕刻着一副惟妙惟肖的雕画,一人立在大雪中,取自程门立雪,尊师重道的典故。   见到白玉如意,众人皆是神色一变。   这东西白瀛很眼熟,梅雪真君亲手所雕,宗门里一共有两件,一件在他手里,另一件如今在沈长老手中。   楚越大出风头,他本来心情不爽,见到这玉如意,突然止不住发笑,坐起身来等着瞧一出众人大跌眼镜的好戏。   沈长老不急不躁,再取出青词笔来,他一手端着玉如意,一手举着青词笔,踏着一朵偌大的白云。   云水堂的执事鱼贯而出,手中托盘捧着仙草丹药,锦衣宝玉,约有数十位,分为长长两列跟在沈长老身后。   一行人脚踏白云,仿佛位列仙班的神仙飘然落在广场。   十二峰的峰主携带众弟子降落到问道广场,宽敞无比里广场里人潮涌动,整个宗门的内外门齐聚一堂。   真正的万众瞩目,无限荣光,宗内所有人都清楚这柄玉如意代表什么,若是收下玉如意,此后便是梅雪真君的真传弟子,与白瀛平起平坐。   众弟子沉默不语,成千上万双眼睛紧紧盯着沈长老的双手,羡慕这个词语如今太轻了,沧溟试炼拔得头筹值得羡慕,无垢灵体值得羡慕。   如今楚越宗主门派大比第一,同时被宗主选为亲传弟子,只剩下一种哀叹,一种看到未来传奇冉冉升起,却只能抬头仰望的哀叹。   问道广场的传送阵法亮起,一道挺拔笔直的身影出现。   沈长老面向众人,肃然而立,朗声问道:“本次宗门大比魁首楚越,诸位可有异议?”   无一道声音出现。   沈长老随即高声宣布,“重玄宗大比魁首,楚越!”   楚越微微一怔,下意识望向紫台峰弟子方向,李兰修站在李延壁身边,下巴朝他点了一下。   楚越心神定住,走上前道:“弟子在。”   沈长老高举起手中的青词笔和玉如意,声若洪钟般道:“我重玄宗乃天下四大道宗之一,千百年来屹立不倒,出过无数英雄豪杰,当之无愧的道宗名门。”   “你拜入我宗时日不久,便在沧溟界一人之力斩杀蛟君,为我宗扬名正道!”   “本次宗门大比,你力战金刚白猿,伏诛虎妖一族,实乃天纵之才。”   “我左手中的青词笔,乃是我的心头至宝。”   沈长老转过身,郑重其事地道:“我将此至宝赠予我宗天纵之才!请诸位与我一同恭贺,愿他道途顺遂,前程似锦!”   成千上万道声音同时响起,气势如虹,万众一心:“愿我宗天纵之才,光耀千秋,荣耀永存!”   “愿我宗天纵之才,光耀千秋,荣耀永存!”   巨大回声荡漾在广场之中,层层叠叠,生生不息,宛如钟声一般扩散而去。   万众瞩目,无限荣耀,皆在此刻!   楚越神色平静,他曾是一国太子,见惯大场面,早已宠辱不惊,静静地看向人群中那道身影。   李兰修眼梢弧度弯起,似乎是在朝着他笑,融融的笑意从漆黑眸底溢出来。   楚越挑起唇角,转头双手接过沈长老递来的青词笔,“谢过长老。”   沈长老举起另只手的玉如意,正欲开口,眼前的人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   楚越大步穿过层层叠叠人群,众弟子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自动地让开一条路,都想瞧瞧这位天之骄子要做什么。   他走到李兰修面前,单膝干脆利落的跪地,双手举起青词笔,抬眼虔诚认真,朗声说道:“公子,楚越幸不辱命。”   李兰修一手拿起青词笔,漫不经心转一圈,抬手摸着他的头顶嘉奖。   楚越向后仰着躲避,蹙眉低声说:“我身上都是血,别弄脏你的手。”   李兰修扑哧笑出声,躬身拿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擦他脸上的血迹,“做的很好。”   楚越盯着近在咫尺的双眼,抚在脸颊的手如此温柔,他扬起唇角,心满意足的轻笑。   这才是他所期望的嘉奖。 第41章   四下万籁俱寂。   一行白鹤从云中跃过, 高亢的鸣叫打碎广场里的寂静,众人脸上的神态精彩纷呈。   比起万众瞩目的楚越,现在大家更关注李兰修。   宗门内无人不知的李公子, 半年前,这位张扬跋扈, 仗势欺人的李公子在宗内臭名昭著, 谁都晓得他天资平平,靠着个好爹作威作福。   可沧溟界试炼之后, 再提起这位李公子, 弟子们都会露出微妙神情,李公子与他的契奴,里应外合诛杀了蛟君,很是手段, 更别提——他长得过分的好看。   那日的喜服美人众弟子历历在目, 当真是美艳绝伦,隔着面纱都如此惊心动魄,若能见到他的真容, 真是令人虽死无憾。   所以, 楚越虔诚跪在李兰修面前,这场面十分奇异, 又莫名和谐, 好像本该就如此。   “嗯……如果他将青词笔献给李师弟, 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呵呵,我是没那个能力,我若有他这种能力, 我也会借花献佛,来博美人一笑, 这才是英雄本色!”   “笑他甘愿为奴的人,哼!是不知道楚师弟如今心里有多快活。”   众说纷纭。   李兰修握着帕子擦干楚越脸颊的血迹,瞥一眼他手臂渗出的血迹,“伤疼吗?”   楚越专心致志地盯着他,脸颊轻轻蹭蹭他的手心,“不痛。”   本来隐隐作痛,突然不痛了。   李兰修抬起眼,沈长老面含微笑,大步从人群里走来,一手托举着白玉如意,身后跟着云水堂的执事。   他拍拍楚越的脸颊,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直起身握着帕子擦着手上血迹。   沈长老瞧着还单膝跪地的背影,轻咳一声喊道:“楚越。”   楚越撇过头看向他,敛去笑意神色如常道:“长老。”   沈长老顿一下,见他没有站起来说话的意思,不禁瞥眼李兰修,有那么点求救的意味。   青词笔的事他可以忍让,天之骄子知恩图报嘛,但一会他要将白玉如意递给楚越,楚越到时候单膝跪地双手承接,从此成为梅雪真君第二位真传弟子。   这宗主真传弟子……跪在李兰修面前,画面实在不成体统。   当然沈长老不知道,另一位早都跪过,做得比这还过分,相比起楚越算是很给他体面了。   李兰修微微朝他点头,抬手拍拍楚越的后颈。   楚越会意站起身来,面向沈长老站得端正。   沈长老舒一口气,将白玉如意举到他面前,面带欣慰,徐徐地说道:“楚越,这枚如意是由无上仙玉所铸,乃是当年梅雪真君在昆仑冰原深处寒潭取出万年玄冰,融炼九天星辰之精华,亲手所铸。”   “真君以此如意铸成两枚,一枚他亲手交给白真传,一枚他留给了我,希望我能为他再寻传人。”   他顿住,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楚越,继续说道:“我蒙受宗主重任,多年来寝不能安,食不知味,未敢懈怠,今日,我心中终于有了一位人选。”   楚越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密语传音低声问道:“公子是否对此事心知肚明?”   “嗯,我是知道。”李兰修坦然承认。   楚越声音压得更低,“公子不要我了?”   问得好似去做梅雪真君的真传弟子,等同于将他卖到寒窑矿场做苦工一样。   李兰修哼笑一声,置之不理。   沈长老抬高嗓音,威严的声音遍布广场,四面八方传递给万千的弟子,仿佛从天而至的神旨,“楚越,你天资卓绝,今日我以宗主之名,特授你为真传弟子!”   方才议论纷纷声音瞬间消散。   楚越自有应对的办法,他退到李兰修身侧,不卑不亢道:“多谢长老厚爱,弟子感激不尽。”   他微微顿一下,嗓音沉稳冷冽,“但弟子自入宗以来,蒙李公子照拂,得其提点与助力,才有今日之成就。”   “弟子愿拜入紫台峰,尊李延壁长老为师,以报李公子之恩。”   众弟子哗然。   沈长老脸色骤变。   峰主与长老不约而同望向李延壁,惊诧艳羡不可置信。   李延壁神情淡然地负手而立,气质孤冷卓绝,传音问道:“你说他是你的人——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与我猜得差不多。”李兰修回答,忠诚的狗扔得再远,都会想方设法找到回家的路。   “哼,为何不告诉爹?”   “爹不是想要个好苗子么?我给爹一个惊喜。”   李延壁神色流露欣悦笑意,伸手拍拍他的后肩,传音里含着笑意,“是你让爹惊喜。”   李兰修往他身边靠了靠,“嗯?那爹高兴吗?”   “高兴,但就怕这小子……”   沈长老神色复杂难懂,看看楚越,再看看李兰修。   最终目光落在李兰修身上,一双洞若观火的老眼明亮锐利,似乎想看透李兰修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宗门的天骄变成膝下的狗。   李兰修慢悠悠歪过头,浑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   众弟子皆在看他,一众白衣里他绯红的衣裳显眼,仿佛是寒雪簌簌里的梅花。   当李兰修的人就这么爽?   难道比做宗主的真传弟子还要爽?   众弟子万分好奇。   唯有坐在浮岛的白瀛,手中托着杯仙茶,慢条斯理地抿一口茶,心道:当然爽。   楚越选择的一点都不傻,图谋的究竟什么,只有楚越自己清楚。   沈长老神情很快恢复平静,含笑说道:“好!知恩图报乃是我宗传统!”   说罢,他仰头哈哈一笑,宽袍白袖轻拂,玉如意消失在手中,“既然如此,你便在李峰主门下,继续精进修行,不负我宗重托!”   李延壁迈步走上前,楚越转过身撩起袍衫,利索地单膝跪地,“师尊。”   “嗯,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徒弟。”李延壁不动声色点头,伸出一只手给他,“起来。”   楚越握住他的手站起来,笑得干净清朗,“谢过师尊。”   李延壁打量他一遍,重重拍拍他的肩膀,脸上难得露出舒畅的笑容。   百年前自从与红教一战,他精心培育的弟子尽数折进去,从此紫台峰一蹶不振,宗门试炼与大比再也没出过头。   他本就是个好强如命,清清白白的人,不愿给外门长老送礼干那些腌臜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死对头爬到他头上,那种憋屈的滋味太不痛快!   今日终于一吐胸中积压的郁气,前所未有地舒爽!   江九思一行人早已从岳山回来,在众弟子里目睹这一幕。   方才于师兄和连师兄与楚越交手,精神分别受到重创。   见到此情此景,更为受创!原来梦寐以求的,在人家眼里不屑一顾,楚越说他想赢,不择手段地赢,原来只是想当李兰修的人。   江九思神情复杂,天之骄子那么拼命,只为求得李兰修一个认可。   而他呢?   能力不及楚越,难道真心也要输给楚越?   魂牵梦绕面具下的那张脸,若是什么都不做,这辈子他都不会有机会见到了。   他稍作思索之后,袖中双手握拳,心中定下一个重大的决定。   李兰修看着局势差不多该散场了,扫一遍楚越血迹斑斑衣裳,走到李延壁身边道:“我先带他回去整理一下。”   “好,你们先回紫台峰。”李延壁点头示意他先回去,若有所思地看向薛悟究。   不知江九思说了什么,薛悟究如遭雷击,原本不好看的脸色雪上加霜,狰狞得仿佛要吃人一般。   楚越跟在李兰修身后,两人一同离开问道广场,众弟子自动让开一条路,眼巴巴地目送他们远去。   回到紫台峰,李兰修手中把玩着青词笔,步履轻快地迈进殿门。   楚越在门前顿住脚步,背过受伤的手臂,血顺着袖子一滴一滴砸在青砖地。   李兰修走了几步,回过头瞧着他下巴一抬,“进来。”   “我会弄脏公子的地毯。”楚越低声说,语气沉厚疲惫,砸在青石砖的血格外显眼,似乎伤势很重。   李兰修扫量他一遍,怪可怜的,抬起手轻轻勾动手指,“我让你进来就进来,再不进来以后都别进来了。”   楚越立即迈进门,一手仓皇摁住还在滴血的伤口,几步走近他。   李兰修先收起青词笔,径直走向多宝阁,他打开一个匣子,随手拿出瓶药,“解开。”   楚越扯开绑着的绷带,虎妖指甲如刀刃锋锐,在他手臂留下一道深邃的伤痕。   伤口血肉模糊,皮肉外翻,模样很是恐怖,他不由得伸手遮一下。   李兰修挑眉睨他一眼,他缓缓挪开手亮出伤口,“我自己来。”   李兰修摘开药瓶轻轻洒在手臂,瓶里上品的创伤药液体一接触到皮肤,伤口迅速地愈合在一起,“好了。”   楚越抚过愈合的手臂,扯下袖子瞧着他说:“谢过公子。”   “跟我来。”李兰修向着一条长廊走去,殿内有一汪灵泉池,泉池里含有地母灵液,在其中沐浴能滋养灵力和体力。   他每日都会在其中沐浴,此等殊荣今日赏赐给楚越。   雅致古朴的房中点着一盏盏明光灯烛,汤池蕴起雾气蒙蒙,伴着熏香,潮湿空气里香气宜人。   灵泉池冒着浓郁灵气,翠绿竹子围成屏障,竹影轻轻摇曳。   李兰修衣袖扫去汤池边矮几上的摆设,侧过头熟稔解开脑后的发带,墨黑的长发散在他两颊边,显得他的脸似乎很小。。   他姿态悠然地坐到矮几,随手把发带抛进灵泉池,瞥眼楚越,下巴一扬问道:“还不脱?”   赤色发带飘在池子里游荡,如同一尾锦鲤游弋。   楚越瞥了一眼,收回目光,行云流水地解开衣带,露出一副修长匀称的身躯,肩宽腰窄,肌肉线条流畅干练。   解到里裤时,他稍稍一顿,呼吸莫名地沉重,随即,他将里裤褪下,走入雾气蒙蒙的灵泉池里。   李兰修踢掉靴袜,身子一转双脚落入温热的池水里,脚尖在水中轻轻点动,水波荡漾带起一圈圈涟漪。   从脚背到脚趾的弧度曼妙诱人,池水里的显得皮肤更为白皙透润,仿佛是玉石雕琢落在水里。   楚越的角度能看得更清楚,并不是一味地白,脚尖的趾头透着点玉润的粉,微微地弯曲像三月桃花瓣。   他神色淡然地仰望着李兰修,水下用力攥住拳头,克制将这双足握在掌中把玩的欲望。   李兰修低下头瞧着他,散下来的墨发软软地垂在他脸颊,那双眼睛在幽暗潮湿里微微湿润,慵懒不经意地眯着,嗓音呢喃地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第42章   楚越直勾勾地盯着他, 喉结隐秘起伏滑动,暗哑嗓音道:“我想永远待在公子身边——”   真正想要的奖励不能言说。   那不能言说的欲望蠢蠢欲动,仿佛幽深黑夜里蛰伏的野兽, 等待着破茧而出的时机。   直到有朝一日,得到他的人和心, 从身到心完全占有他。   李兰修手指轻轻点一下他的鼻尖, 低笑着说道:“这个你已经得到了,不想要别的?”   楚越往前凑近, 唇边贴着他一缕松散墨发, 唇齿张合间仿佛像吻着这一缕发,“心中别无所求,但求日日夜夜在公子身边。”   这句话说完,那缕头发似乎被他不慎含在唇齿间, 他探出舌尖缓缓舔了舔。   李兰修眸底闪着不可察觉的笑意, 屈指勾开他唇边的墨发,“嗯?你就这么听话?”   “我只听公子的。”楚越盯着他道。   李兰修松开手直起身来,戏弄的人的心思浮上心头, 他若有所思地想几秒, 低声说道:“那我若是不准你举呢?”   楚越漆黑的瞳孔骤然缩紧,瞧着他的眼神幽邃发暗。   李兰修身子向后仰靠, 双手反撑在坐着的矮几, 一只脚尖悠然点着水波, “你到底是听还是不听?”   “我尽力。”   楚越阖上眼不看他,当作独身一人处在灵泉池里,忽视他的存在。   李兰修侧过头端量他的模样, 脚尖轻盈撩起水花,泼在他脸颊, 懒洋洋地嚼着字:“睁开眼。”   楚越抬起盯着他,水花接连不断泼在脸颊,他躲也不躲,指腹意味深长地抹了抹嘴唇上的水珠。   李兰修抬着下巴悠瞧着人。   他浸在灵泉池里的衣袍下摆湿透,雪白锦布黏贴在曲线窈窕的小腿,脚踝线条婉约纤细,小腿骨肉均匀,不盈不柴,有着恰到好处的肉感。   楚越身体不受控地给出反应,清澈的灵泉池里他的身体反应一览无余。   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尽力都控制不住。   只是想想这是李兰修沐浴的池子,那种蠢蠢欲动已经抑制不住,所以方才不愿褪下里裤,何况现在被这么撩拨。   有反应是正常的,没反应才不正常。   李兰修瞥一眼立即侧过脸,挪开目光,冷声故意问:“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公子,你想怎么罚我?”楚越已然意识到要被他捉弄,低声问他。   李兰修不高兴地睨他一眼,“你立功,我罚你,本公子是赏罚不分的人么?”   “公子当然不是。”   楚越神情倒是很淡定,幽深眸子若无其事地盯着他看。   李兰修本想再逗他一会,现在没心思了,侧过脸阖着眼说:“难看,别让我看到。”   “好,我的难看,公子的好看。”楚越轻声低语说一句。   李兰修心思全在方才令他不适的画面,抿着嘴蹙眉很不爽,没有察觉到这句话的逾越。   他在蛟君的寝宫见过一次,楚越在他眼里就像条小狗,主人给狗洗澡天经地义。   那时候倒还算美观,他尚能调侃几句,现在状态太显眼,真想象不出来俊俏的脸,却有个截然相反的东西。   若不是会逼反楚越,他真想给天命之子做个绝育,以免时不时碍他的眼。   他蹙眉闭着眼睛,侧着颈一动不动,反倒方便楚越对着他释放“问题”,雾气蒙蒙里李兰修的面具模糊不清,更令他代入面纱下的脸。   楚越的目光直白露骨,直勾勾地聚在李兰修身上,品味着他每一寸的美好。   散开的墨发里,脖颈雪白细腻,耳朵白而清秀,隐约能瞧见耳后青色纤细的血脉,美得无懈可击。   他身上似乎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美的。   不知想到什么,楚越漆黑的眸光更深暗,逐渐粗重的喘息在静谧的室内显得尤为清晰。   那种喘息急促压抑,仿佛是在极力克制着自我,一想到楚越在做什么,李兰修蹙着眉命令道:“不准喘。”   喘息声戛然而止,但急促呼吸声止不住,透着点暗哑嗓音的压抑。   李兰修阖着的睫毛颤动,当做什么都听不见,冷冰冰催促道:“快一些。”   “公子,我尽力。”楚越顺服地回答,但他的身体没有快一点的意思。   灵泉池升起的雾气蒙蒙,过了许久,楚越凑近他低声道:“公子。”   李兰修转过身,很顺手地轻轻在楚越脸颊甩一耳光,慢悠悠念道:“你是没弄脏我的地毯,但你弄脏了我的灵泉池。”   楚越挨了不痛不痒的一耳光,眼里却含着莫名光彩,哑着嗓子道:“抱歉,公子。”   李兰修抬起脚想要起身,才瞧见脚尖沾着点污浊,他眉尖一蹙,冷冷盯向楚越。   楚越瞧着他的脚尖,嘴唇微微动动,似是也没料到这个状况。   李兰修秀挺的长腿一伸,脚尖递到他面前,“你弄的,洗干净。”   “……”   楚越毫不犹豫握住他的脚踝,泼点水洗去污浊,宽厚的手掌捧着他的脚跟,另手握住脚尖,轻轻地揉捏,温润滑腻的肌理柔中带刚,能摸到清晰的骨节,滑溜溜地令人爱不释手。   他忍不住加重力道,肆意地在掌中把玩。   李兰修被他捏不舒服,猝不及防用力踹他一脚,“松手。”   楚越被他踹在胸口,意犹未尽地松开手,摩挲着手掌回味那种丝滑柔软的触感。   李兰修穿上靴袜,催动法诀蒸干衣摆上的水,冷冷地睨一眼池子里的人。   忽然他肩膀一振,轻哧笑出声,笑声轻柔悦耳,扭过头脚步轻快离去。   楚越胸口发紧,耳后血管勃勃跳动,眯起眼梢盯着他的背影。   他不知道,是李兰修太动人,还是他自己太重欲,蠢蠢欲动的感觉,被这一笑又给勾上来了。   妙素等候在汤池房门口,待楚越出来之后,走上前道:“公子吩咐我们在这等你,我带你看看你的住处。”   她带着楚越走过长廊,来到主殿门口的一个侧间,很像守门人住处,推开门道:“公子让你住在这里。”   房间宽敞明亮,设施典雅风韵,楚越迈进门打量一圈,“谢过公子。”   妙素欲言又止,神色为难地说道:“公子说,你不是要待在他身边么,以后住在这吧……看……”   楚越眉头微扬,转身坦荡荡坐在椅子里,“看什么?”   妙素沉吟一下说道:“看门狗。”   *   一日之后,宗门执法堂出了一件大事。   执法堂大厅气势恢宏,殿正中央供奉一尊威严的法神雕像,手持巨剑,眉目冷峻。   门口围观的弟子们人潮涌动,好奇张望着大厅里的状况。   他们都是三五结队来的,听说一早千机峰的薛峰主勃然大怒,千机峰大殿内鞭打爱徒江九思。   江九思先前可是宗内的大红人,深得薛峰主的喜爱,他待江九思与亲生儿子无异,从未动过怒,却不知为何暴怒,将江九思打得遍体鳞伤。   薛峰主却还嫌不够,将江九思揪到执法堂,要请“法鞭”来执刑。   江九思跪在法神面前,膝下的惩戒台,垫着一块石板。   石板布满细密的符文,一旦膝盖接触,便会感到如刀割般的疼痛,无法移动分毫。   他锦绣白衣血迹斑驳,道道鞭痕触目惊心,束冠长发披散在身上,往日清冷孤傲的翩翩公子,仿佛一条丧家之犬。   薛悟究负手而立站在一旁,神色阴郁低沉,道一句:“请鞭。”   两旁排列执法堂弟子庄重而立,随着他的声音齐声高呼:“请鞭!”   审判台上供奉着一条一条威严的法鞭,通体漆黑,鞭身上镶嵌银色符文。   法鞭不是普通鞭子,专用于惩戒犯下重罪的弟子,抽在修士身上能破开修士的肉体防御,剧痛无比,仿佛是遭受凌迟之刑。   若不是犯下重罪,宗门很少出动法鞭。   执法堂的执事举起法鞭,对着法神的雕像鞠躬行礼,随即将法鞭托给薛悟究,“薛峰主,请鞭。”   薛悟究一把抓起法鞭,神色露出些许狰狞,猛力甩向江九思的后背,“逆徒!你可知罪!”   江九思低着头,口中溢出几丝血来,跪在惩罚台一言不发。   薛悟究接连不断甩动鞭子,法鞭打烂江九思的衣裳,打得皮开肉绽,血沫横飞四溅在地板。   任是他如何鞭打,江九思低着头一声不吭,执意要与他对抗到底。   薛悟究几步走近,发疯一般挥着鞭子,再给他机会问道:“逆徒,你可知罪!”   江九思仍旧是一言不发,头也不抬一声不吭。   他十多岁入门,拜入到千机峰门下,成为薛悟究的弟子,十多年的师徒情谊半点不虚。   薛悟究才放心将杀李兰修此等隐蔽之事交给他,没承想非但李兰修没死,楚越也没拜到他门下。   如今江九思竟跟他说什么:“弟子平生最好美人,李兰修乃弟子平生所见最美,弟子此生定要见到他的真容,为此弟子愿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话的意思便是:从此之后他不听薛悟究的,他会听李兰修的。   薛悟究赔了夫人又折兵,辛苦培育十几年的爱徒,去趟沧溟界就成为李兰修的走狗,他怒火中烧地挥着鞭子。   啪——啪——啪!   响亮鞭声在殿中响起,围观的弟子们脸色煞白。   江九思身上已经没一块好肉,白衣彻底变成血衣,终于他身子向前一倾,扑倒在惩戒台。   薛悟究的鞭子落空,他几步心痛不已地扶起爱徒,痛心疾首地说:“逆徒,你这样是为什么?那李兰修是什么好人?为师早都告诉过你,你……你为何不听啊!”   江九思面色惨白,摇摇头气息微弱地说:“薛真人,我心里清楚他是什么人,他就是刁钻刻薄,残酷无情爱戏弄人,可是我……也想被他戏弄。”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李兰修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薛悟究是当真不理解,那楚越被李兰修迷得神魂颠倒,跟条狗似的在李兰修叼骨肉,现如今江九思放着好好的人不当,也非得去当狗!   江九思手背抹抹嘴角的血,眼里流露出明亮的微光,“他对我什么都没有做,他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是我心甘情愿。”   薛悟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忽然站起来,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战栗哽咽着问:“逆徒,你可知罪?”   江九思挺直腰背,抬起头来用尽全力,掷地有声说道:“弟子为见李兰修的真容愿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以此为此生志愿,不知何错之有?”   薛悟究高举起法鞭,握着鞭的手颤抖,最终鞭子没有落下,他扔了鞭子向门口大步走去:“你既然如此执迷不悟,今日我与你的师徒关系一刀两断,从此你不再是我薛悟究的弟子!”   法鞭落地,惩戒台的禁锢解除,江九思起身,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叩首,“谢师尊成全!”   执法堂门外来看热闹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方才每一句话清晰无比,江九思可是四海商会江家的人,天赋异禀的天之骄子,竟然为见李兰修的真容背叛恩师!   此等不忠不孝,重色轻义之举,可会让他在修真界身败名裂,从此之后声名狼藉。   那位李公子当真美得色授魂与么?众人心中都在想这个问题。   江九思出身于名门江家,在修真界小有名气,此等大事很快便传遍了九州大陆。   修真界众修士都听说他为一个美人,拼尽一切只为求见真容,江九思游历之时,身边跟着江家的婢仆,一个个国色天香,不可方物。   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见惯美人的江九思如此为之癫狂?   梦仙城里最大一间酒馆,来往宾客如云,高朋满座,生意热闹非凡。   青衣弟子站在凳子,一条腿踩在桌沿,身上的胸口绣着北斗七星,正是无所不知的七星楼弟子,他绘声绘色地向众人吹嘘:“我平时见过最美便是一个狐妖,那真是仙姿玉色,见之难忘啊!”   “你说得最美,那是你没见过更美。”   旁人皆是不服气,纷纷说道:“我见过最美是湖边的渔家女,啧啧……那真是荆钗布裙难掩国色。”   “我觉得是流云宗的月仙子,见过的没有说不美的……”   “我觉得最美的是我家小师妹,小师妹你说对吧?”   “你们说的这都是一家之辞,修真界第一美人乃是重玄宗的颜仙子!”   此话一出,周围的吵闹纷争安静一阵,不由点头认可。   有道声音却突然问到:“不对啊!江九思是颜仙子的师兄,他每日和修真界第一美人朝夕相处,为何要为那李兰修身败名裂呢?”   “难不成,因为李兰修的真容比见过的美人都令他难忘?”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无所不知的七星楼。   七星楼弟子怔愣,正儿八经地道:“请诸位放心!我们七星楼的美人排名客观公正,童叟无欺,这李……什么修,不管他长什么样,我们一定有法子令他露出真容,以此证明我们的排名绝对公正!”   “人家重玄宗的弟子,在自家宗门里,你们有什么法子让人家露真容?”   旁边的听客很不相信。   七星楼弟子摆摆手,神神秘秘地说:“诸位有所不知,最新消息,红教在西昭国东岳国接连屠城,短短十天,已经屠空了十七座城,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名门道宗岂能坐视不理?”   “很快便会派出弟子驻守一方,保护城中的百姓,这李兰修必然会离开重玄宗。”   “到时候,不就是让各位一睹真容的机会么?” 第43章   红教在西昭东岳两国犯下的恶行, 不日传遍九州大陆,天下百姓人心惶惶,红教的魔修神通广大, 屠城只在谈笑之间,百姓只能寄希望于道宗。   凌云剑宗身为天下第一道宗, 此事当仁不让, 当日便向大大小小的宗门发出召集令,号召道宗修士前往各个城镇, 安定人心, 守卫一方百姓平安。   重玄宗内外门万名弟子,只留近千人驻守宗门,其余由峰主分配到九州大陆的城镇。   李兰修分配到东岳国的梦仙城,乃是东岳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与凌云剑宗与流云宗、玉女宗的弟子一同驻守梦仙城。   楚越当然是跟他在一起, 李延壁可舍不得他一人独自冒险。   事关重大,两人乘坐宗门的飞舟,几日之后便到达梦仙城。   自打屠城的消息传到梦仙城, 梦仙城陷入一片惶恐, 同处在东岳国,相隔不远的城镇尚有亲朋好友, 一夜之间皆死于非命, 血气冲天, 从那边流来的河水都是红的,足以想象城中惨状。   城中狂风暴雨大作,长街两侧店铺门窗紧闭, 偶有几家店铺开着门,檐下的红灯笼在狂风暴雨里凄惨摇曳。   披着斗篷的官兵成群结队, 黑压压地在城中巡逻,遇到路过的行人,一把抓住严厉地审问,行人吓得脸色苍白,官兵亦是惊弓之鸟。   一家开门的茶肆里坐着几位修士。   首座的青年挺拔干练,白衣如雪,袖口滚着紫边,背后负着一把紫剑,在他身侧跟着同样装束的人,皆是凌云剑宗的弟子。   青年神色凛然说道:“金月城是第一个遭遇红教毒手的,我们曾去金月城查探过,房屋皆空,白骨盈丘,堪称人间炼狱。”   他对面坐着一个少年,相比较起凌云剑宗,这位少年的装束华丽尊贵,锦袍白玉冠,长得丰神俊秀,眉宇之间有几分倨傲。   他轻嗤一声,冷笑着说道:“这帮红教的畜生,只敢欺负凡夫俗子,没遇上我们流云宗,否则叫他们有来无回。”   “江琢小友所言甚是。”青年摁住旁边凌云剑宗弟子的肩膀。   那弟子本想说凌云剑宗才是天下第一,哪轮得到排第二的流云宗,话未出口便被制止。   江琢坐起身来望向门外,“李道兄为何还未回来?”   青年笑笑答:“小友再等等,我家师弟宅心仁厚,许是遇到过路的可怜人,又耽搁了他的时间。”   江琢站起身走到门口,身后两个仆从抬起椅子到门口,他施施然地坐下,瞧着狂风骤雨等人。   青年身边的弟子不服气,传音问道:“韩师兄,他是什么人?”   “江琢啊。”韩潜轻笑着回应,见那弟子迷惑不解,再次说道:“四海商会,江家。”   四海商会大名鼎鼎,弟子恍然大悟,震惊地道:“他是四海商会的江家人?”   韩潜意味悠长一笑,望向江琢道:“岂止,他是江家的少主。”   “难怪师兄要让着他。”弟子明白点点头,好奇地问道:“他跟李师弟又是什么关系?”   韩潜思索着道:“我也不清楚,只听闻李师弟提到过,江琢崇敬李师弟的剑术,我看嘛……不尽然。”   “师兄为何如此说?”   “李氏一脉的剑术赫赫有名,最出名的便是重玄宗那位李峰主,李师弟的剑术远不及他的伯父,江琢为何不崇敬李峰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弟子若有所思地点头,“在乎于李师弟。”   韩潜拍拍他的肩膀,很赞同他的看法。   暴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雨声响彻天地之间,灰蒙蒙不见光阴,许久之后一位青年从雨中走来,生得容貌周正,衣不沾水,徐徐走进茶肆。   江琢见到他面露微笑,迎上前说道:“玄贞道兄,好久不见。”   李玄贞面色持重地点头,“原来是江琢小友,流云宗派你驻守梦仙城,我们真是有缘。”   “不是我们宗门派我,是我自己要来梦仙城的。”   江琢说道这里,神色一顿,眉目之间有戾气郁色。   “你是为了玄贞而来?”韩潜若无其事打听道。   李玄贞露出几丝微笑,瞧着江琢问道:“你是为我而来?”   江琢摇摇头,走入茶肆里面落座,“不是。”   李玄贞似乎已经猜到,神情流露出几分厌恶。   江琢沉默须臾,一脸不爽地道:“你们应当听闻过,我的堂兄江九思,为见一个男人的真容,不忠不义,被师尊逐出师门。”   韩潜点点头,这件事传得风生水起,无人不知,“似乎是叫李兰修,成日戴着一副鬼面具。”   “我堂兄为他何止是不忠不义?”江琢顿一下,双拳紧紧攥住,神色骤然冷冽,“还为他在紫台峰跪了三天三夜,只求拜入李延壁门下,以后好跟李兰修关系亲近。”   这个韩潜没听过,好奇地打听道:“那李峰主收他为徒了么?”   江琢不情愿点头,盯着门外眼神幽冷,“我堂兄是何等矜高冷傲的人,竟被李兰修害到如此境地,沦为江家之耻,我此次前来为守护梦仙城,也为瞧瞧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能令我堂兄为他如此癫狂。”   “我听闻……江九思是自愿的,只为求见李兰修的真容。”韩潜轻声劝服道。   江琢看向他,一字一句地冷道:“堂兄见过美人无数,为何只为他癫狂?定是他有意犹抱琵琶半遮面,吊足堂兄的胃口,堂兄平生最好美人,被他诓骗倒也合理。”   一直没说话的李玄贞轻咳几声,悠悠坐下来道:“原来你们是在说李兰修,李峰主是我的伯父,说起来我跟兰修颇有渊源。”   “嗯?你们见过?”江琢问道。   李玄贞似笑非笑地说:“幼年曾见过一面,族人将我送到紫台峰,希望我能随李峰主修行,兰修整日欺辱我,冬日不准我烧炭,扒了我衣服,弄湿我的被褥,想尽办法折磨我。”   韩潜皱起眉头,拍拍他的手臂安慰,“名门之后竟如此恶毒,师弟你受苦了。”   江琢微微点头,眼中的寒意更甚。   李玄贞一顿,手指擦过颚下的一块皮肤,冷冷笑道:“后来他惹急了我,我夹着一块烧红的碳烫了他这里,吓得他当场尿裤子,以后见到我跟老鼠见猫似的夹着尾巴跑。”   “所以……你才来了凌云剑宗。”韩潜很快想明白个中缘由,李兰修能如此作威作福,必然有个娇惯的爹,此事之后,爹岂能容得下李玄贞?   李玄贞点了点头,看向江琢说道:“他从小便戴着一副面具,倒不是为吊你堂兄的胃口,只是因为他面目丑陋,见不得人。”   江琢嗤笑一声,嘲弄地说道:“面目丑陋,心肠歹毒,倒是表里如一。”   韩潜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江九思并不是愚人,李兰修当真因面目丑陋才戴着面具?”   “我能骗你们?”   李玄贞神色认真,一五一十地说道:“我伯父李延壁亲口告诉我的,兰修被一场火毁了容,从此才戴上面具,伯父乃是天下第一的正人君子,他会说谎骗我?”   韩潜苦笑一下,瞧着江琢说:“此人真是表里如一,江九思可惜了。”   江琢眼中透出几分世家贵公子的狠厉之色。   若李兰修是个美人,江九思为求见真容付出一切,倒也能算得一段风流佳话。   但他若真如李玄贞所言面目丑陋,那江九思岂不就是个傻子么?   几人正说着话,从大雨里跑来乌压压一行人,大街开门的店铺少之又少,那行人冒雨奔着茶肆跑过来。   大约有二三十人,身上穿着带补丁的短打,男子都没披蓑衣,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唯有几件蓑衣披在抱孩子的妇女身上,一进门,怯生生地躲在自家男人背后,露出眼睛张望几人。   看着像附近村子里逃难进城的,红教可吓坏了东岳国人,城里尚有官兵守卫,乡下什么都没有。   农夫警惕地对几人避而远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以修道者的耳力,他们所说话的一字不落地听进几人的耳里。   “这些修行者平时说得好听,什么心怀天下,结果真正有难的时候,一个个都躲起来了。”   “我全家人都没了,要不是我不在家,我也死了,他们都去哪儿了?”   “现在事情闹大了,他们才来,说什么安抚百姓,谁信啊?”   韩潜和李玄贞等人听到这些话,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平时高高在上,宗门里天之骄子,哪里受过这种质疑?   江琢示意随从送一壶热茶过去,平心静气地说:“红教神出鬼没,踪迹难寻,我们并非坐视不管,若是遇到一定会管。”   农夫们脸色发白,才明白他们听得见。   那个死全家的索性不管了,冲出来指着江琢的鼻子,“你们不是仙法亨通吗?若是连一方平安都不能守护,你们修的什么道?”   韩潜见势不妙,连忙起身想要安抚,“各位父老乡亲,我们也是为守护平安,才来到这里,请相信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保卫梦仙城。”   农夫们被激起了血性,愤愤不平地盯着他们,“你们为何不早点出现?等到人都死光了,才来放马后炮?”   “你们平日里一个个高高在上,遇到魔宗只会吹嘘,他们来屠城有人管过吗?杀了几十万人,难道你们现在才知道?!”   “我们辛苦劳作一辈子,你们吃的米不是我们产的?你们身上穿的衣服不是我们织的?你们的命珍贵,我们命就不是命了?”   “你们算什么修道者啊?说书人说你们心怀天下苍生,你们看得起过任何凡人吗?”   暴雨中周围四面八方的窗户里、门缝都有城中的百姓在偷看,见到几人被骂得哑口无言的样子,纷纷在心底哀叹。   被凡夫俗子骂得狗血淋头,看不出半点神仙的样子,哪能放心将命交到他们手中?   江琢贵为江家的少主,从未受过如此的窝囊气,俊俏的脸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韩潜和李玄贞与他一样,脸色难堪至极,但也无从反驳。   那些农夫见他们不言不语,更是愤怒难平,几乎快冲到桌子前指着他们骂。   几人被骂得承受不住,想起身换个地方时,茶肆的门口两道身影飘然而落。   绯衣的清瘦修长,脸颊覆着狰狞的鬼面具,轻盈跃下寒铁扇,步入茶肆。   墨衫的少年跟在他身后,腰后挎着窄刀,眉眼冷冽淡漠。   农夫们见到李兰修吓得魂不附体,抱着自家的妇孺,民间传说里戴着鬼面具的可都是恶人,他身后的楚越也不像修道人,令人联想到传闻中的魔宗红教。   茶肆里几人终于舒一口气,但见到李兰修的面具,江琢拳头握紧,敛眸幽幽打量着他。   李玄贞则是玩味地瞧着,等着李兰修什么时候被自己吓哭。   李兰修手中握着寒光凛冽的扇子,走近聚成一团的农夫,一行人被他吓得不敢抬头,低着头瑟瑟发抖。   他坐到一旁椅子,取出一颗通红的仙果,递给离得很近的孩童,“你们怕我,却不怕他们,这不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么?”   现在轮到一行人说不出话来,他们之所以敢指责道宗弟子,就是因为他们是名门正道,不敢乱杀人,所以才敢对着他们发泄心中的怒火。   若是遇到红教,谁都不敢声张。   孩童不顾娘亲的制止,一把接过他递来的仙果,咔擦咔擦吃得欢快。   狂风暴雨倾泻吹开紧闭的窗扇,噼里啪啦的狂响,沉闷的气氛潮湿。   李兰修站起身走到门口,拿出青词笔,饱蘸灵力当空挥下三个字,笔势矫若游龙。   “定风波”,波字最后一笔落在空中,暴作的狂风漫天大雨戛然而止,雨滴仿佛突然消失在天空中。   风就像暂停一般,上一瞬还吹开窗户,狂乱地砸着门扇,下一瞬无影无踪,只留下狂风大作的冷意。   他手中握着笔转过身,农夫一行人看呆了眼,能呼风唤雨不就是神仙么?   当然他们不知道,这是以急速消耗灵力为代价,换来的片刻神迹。   李兰修收起笔,瞧着一行人气定神闲地道:“放心吧,这里有我们,你们不会有事。”   楚越抱着手臂立在他身后,目光含笑瞧着他。   四面八方偷看的百姓,见识到神迹,同样目瞪口呆,心中顿时感觉到安心,这才是能拯救城中百姓生命的神仙!   江琢见他轻易化解刚才尴尬,神色微妙地冷“哼”一声。 第44章   风雨停歇。   压在梦仙城的乌云散去, 傍晚天边露出一线赤色夕阳,为湿漉漉的亭台楼阁镀上一层静谧浅金。   大街上的店铺先是推开一扇门,探出一颗脑袋东张西望, 步履匆匆地跑到下家店铺,叩叩门, 隔着门窃窃私语说一阵, 紧接着这扇门打开,主人向着另一家走去。   于是就这么一传十, 十传百, 不多时,梦仙城中的百姓都听闻有一位能翻云覆雨的神仙。   李兰修坐在茶肆里,一手扶着下巴思索,原书里没有提过红教屠城的理由, 魔宗杀人实属家常便饭, 那位红教的教主,为给佩剑开光都能杀一城人庆祝。   楚越坐在他身旁,拎起茶壶倒一杯茶, 推给他。   另一边的几人神色各异, 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们。   韩潜传音问道:“李师弟,这李兰修似乎不认识你?”   自打进门之后, 李兰修一眼都没往这边看过, 安抚百姓之后, 便坐下来一言不发。   李玄贞瞥一眼韩潜,泰然自若说道:“多年未见,我已不是当年任他欺辱的幼童, 他没认出很正常。”   江琢一直端量李兰修,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侧影清瘦, 丝润墨发很随意半束半披,露出的皮肤干净剔透,在墨发红衣里白得很显眼。   修行之人,讲究行得正,坐得端,一堂里唯独李兰修坐得松散慵懒,似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   他们几人看李兰修的目光不加遮掩,谁都能察觉到在被注视,但他瞧都不往这边瞧一眼,仿佛习以为常。   江琢未看见他的脸,也不得不承认,他这种姿态,确实有种令人遐想的美。   难怪江九思会沦陷。   茶肆掌柜的端来一盘干果,方才见证神迹,他笑眯眯瞧着李兰修与楚越,“两位仙师,可有落脚之处?我家楼上有几间空房……”   “不必。”楚越道一句,他望向李兰修,斟酌一下说道:“公子,梦仙城的城主与我相识,城中官兵护卫皆由他指挥,我们不如住进城主府,方便随时掌控城中情况。”   东岳国的太子当然认识东岳国属下的城主。   李兰修点点头,抄起桌上的扇子一挥,起身说道:“好,我们去城主府。”   他走到茶肆的门口,脚步一顿,瞧向坐着的几位道宗修士,“诸位一起来吧。”   说罢,他迈过门槛走出门去。   韩潜率先站起身,挥手招呼凌云剑宗的弟子。   其他人皆起身,李玄贞坐着纹丝不动,若有所思地盯着李兰修的背影。   江琢轻轻嗤笑,抱着手臂审视韩潜,“你真要跟他去城主府?”   韩潜置之一笑答道:“我们来梦仙城是为守护百姓平安,从他方才他安抚人心的能力,我判断他是位合格的伙伴,至于他长相美与丑,与此次任务无关。”   李玄贞点点头,起身笑道:“韩师兄所言甚是,我们来此不是为报私仇,我跟你一同去城主府,江少主你觉得呢?”   江琢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与他们一同离去。   城主府坐落在不远处的一座大宅,门前守卫森严,楚越与领头的守卫说几句话,那守卫走进大宅里,不一会儿,宅中急匆匆出来一位清隽的中年男子。   许城主疾步走下阶梯,瞧见楚越热泪盈眶,再看向李兰修,他笑道:“诸位仙长驾临小城,在下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李兰修走进城主府,不多时,见到几位白衣负剑的女冠坐在厅堂,玉女宗的弟子先他们一步来到城主府。   “几位快请坐。”许城主招呼着家仆奉茶,一行仆役捧着茶鱼贯而入,他端起一杯,几步递给楚越,张着嘴欲言又止,“仙长喝茶。”   楚越拍拍他的手臂宽慰,许城主反手握住他的手臂,满眼热泪滚滚,楚越瞥向李兰修,向他轻声介绍道:“这是我家李公子,重玄宗紫台峰弟子。”   许城主亲手端来茶,奉给李兰修,“仙长请喝茶,一路辛苦了。”   “谢过城主。”李兰修端过茶搁在桌上,瞧眼坐在他对面的几位修士。   一个穿着凌云剑宗衣着的青年,望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抬手摸向颚下位置,那正是李兰修颚下伤痕所在的位置。   李兰修淡定挪开目光看下一位,青年笑意骤然消失,满脸阴云密布,很不满没被他认出来。   江琢对上他的目光,微微挺挺胸膛,扬起下颚高高在上,同样被他视若无物,江琢的下颚一僵。   韩潜在他看过来时,站起身拱手道:“在下凌云剑宗青南峰韩潜,敢问几位是……”   “重玄宗紫台峰,李兰修。”李兰修向着他简单地道。   楚越目光扫过几个人,在李玄贞身上停留一瞬,他留意到方才李玄贞的动作,“紫台峰楚越。”   几位戴着雪白帷帽的女冠一一介绍到自己的姓名,其中坐在当中的女冠,撩起帷帽的白纱道:“玉女宗,井眉,”   说罢,她瞧眼李兰修。   楚越眉头顿时一跳,立即转头看向李兰修。   玉女宗的圣女,李兰修曾与她在沧溟界有过一面之缘,他点着头嗓音含笑,“好久不见。”   井眉瞧着他道:“后来打听过,你当真不是练剑的,那日属我强人所难,多有得罪。”   李兰修握着扇子,扇尾漫不经心抵着下颚,“那日我也有怠慢,不过,能在这风雨飘摇之时再见到井眉仙子,倒也是件妙事。”   井眉感受到一道寒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放下帷帽白纱,隔着纱若有所思地打量李兰修和楚越。   原来上次不是错觉,她只是跟这位李公子说几句话,李公子的契奴便寒光凛冽地盯着她,就像是……狗护着碗里的骨头,不准任何人靠近。   李玄贞忽然起身,望着李兰修一字一顿地说道:“凌云剑宗,李玄贞。”   江琢一怔,也瞧着李兰修说道:“流云宗,江琢。”   李兰修心底“嗯?”一声,眼波扫过江琢,原来是四海商会的少主。   江琢视线触碰他的目光,才发觉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尾弯勾的弧度似丹青妙笔,颖秀劲清,眼眸清亮剔透,眼波慢悠悠扫人时——   令人心莫名其妙地乱跳。   他定住心神,不以为然地嗤笑几声。   李玄贞落了个冷清,他含笑坐回椅子里,淡然地向韩潜传音说道:“他认识我,只是装作不认识。”   韩潜蹙眉不解,李兰修认不认识你就这么重要么?何必三番四次的试探。   许城主双手击掌,家仆为每人奉上一本小册,记录梦仙城的人口以及地下密道种种数据。   一列官兵抬着担床进入厅堂,上头盖着白布,布下突出隐约人形,抬进来七八具尸首停放在堂中。   许城主说道:“诸位仙长,这些尸首是从盂城运来的,盂城距离梦仙城不过五十里,前日刚遭遇了毒手,尸首大部分皆是在……”   “盂城的城隍庙门口广场发现。”许城主深吸一口气,平静之后继续说道:“许某为官多年,经手案件无数,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尸况,令人胆寒啊!”   楚越凑近李兰修,低声说道:“公子,我去看看。”   李兰修扇子轻推一把他的脸,疏懒地说:“嗯,去吧。”   楚越深深盯他一眼,起身走到担床旁揭开白布,一具老翁的尸首展露,衣裳齐整,全身不见任何显眼伤口,闭着眼睛神态安详,仿佛安睡一般。   他的眉心正中有一颗圆圆的小红点,红点颜色鲜艳,宛如朱砂,恰如观音的眉心痣,瞧起来竟然有几分慈悲平和的神性。   李兰修瞧着这一颗“观音痣”,楚越逐一掀开尸首上罩的白布,其他尸首与老翁相同,死状安详,只有眉心一点红。   这样的尸况,如何都谈不上许城主所说的令人胆寒,许城主侧开头闭着眼睛说:“太……仙长,你摁下他眉心的朱砂痣,便知分晓。”   楚越指腹摁住老翁眉心的朱砂痣,略一使力,骤然间,眉心的红点应声塌陷,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闷声响。   老翁的额头一瞬间脆弱不堪,紧接着整个眉心直接凹陷下去。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   只见眉心塌陷处,露出一个血色空洞,红色液体从洞口凹陷处奔流溢出,空气中瞬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   李兰修站起身来走向尸首,与此同时其余几人也起身查看,他低下头瞧着凹陷的洞口,里面幽深空洞,眯起眼梢命令道:“继续。”   楚越默不作声照办,几根手指伸进洞口,紧接着他一使力,整只手毫无阻碍地伸进老翁的头颅里,他顿一下低声说:“公子,里面是空的。”   话音一落,在场道宗修士都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寒。   他抽出手来,被撑开的洞口忽然向里塌陷,老翁整张脸毁于一旦,只剩下血糊糊混着碎骨残渣的一团粘稠液体。   凌云剑宗几位年轻弟子,转过身捂着嘴遏止呕吐的冲动。   李兰修拿出手帕扔给楚越,退回到椅子落座,别开眼不再看那具恐怖的尸体。   楚越捏着他的手帕,擦拭着手掌沾染的血,站到他身前遮挡住令人胆寒的场景。   许城主幽幽地说道:“所有的死状皆是如此。”   韩潜乃凌云剑宗中庸之流的弟子,修为虽不高,但历练很多,见多识广,他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尸首。   李玄贞被楚越挡住目光,瞧不见李兰修,转头问道:“韩师兄,你曾去过金月城,金月城也是如此?”   韩潜摇摇头说道:“我去金月城时距离屠城都过月余,城中的官兵尚在清理,尸体都已不堪入目,未曾见过如此状况。”   “不过……我到想一件事。”   江琢皱着眉问道:“什么事?”   韩潜站起身后退几步,思索着说道:“两百年前,我宗曾有一位师兄……顾正行师兄,他因痴迷红教剑法误入歧途,令我宗门蒙羞。”   “从那时起,我宗便禁止弟子研习一切与红教有关的书籍。”   “不过,我这人天生好奇,我在藏书阁里找到顾师兄藏起来的一本书,书中记载红教的教主,在教中被称为佛子,佛有三十二法相,其中的一相便是‘眉间白毫相’。”   所谓眉间白毫相,便是眉心的红点,能拥有此相的人,佛陀会免去其受轮回之苦,引其往极乐世界。   “所以我猜测,这种死法是有意为之,乃是佛子的赏赐。”   韩潜说完身上涌起一阵恶寒,什么样的赏赐会掏空头骨?   头骨里只剩下碎肉与骨头渣,不像是掏干净,倒像是吃干净的。   吃完之后再从眉心钻出来,光是想想那个画面,足以令人胆寒了。   李兰修在楚越的背后,众人只瞧见他衣袖松散搭在扶手,听着他轻悠的嗓音说道:“红教为何要屠城?”   这个问题从来到梦仙城,他一直在思考。   李玄贞轻笑一声,反问道:“魔宗杀人还需要理由?”   江琢盯着他搭在椅子那只手,雪白修长,指节处的淡粉很惹眼,挡着的楚越很碍眼,“红教与我们势不两立,屠城当然是为挑衅道宗。”   “李道兄有什么见解?”井眉突然问道。   李兰修侧过头瞧她一眼,楚越往前一挪,挡住他看井眉的目光。   韩潜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道宗人人皆知红教都是疯子,疯子杀人不需要理由、   李兰修提出之后,他稍稍一想,“红教若想挑衅道宗,大可屠几个小宗派,岂不是更令我们气愤么?”   “这倒是……”江琢无可反驳。   韩潜看向李兰修,清清嗓子虚心请教道:“李公子有何见解?”   李兰修坐起身来,平静有条不紊地说:“恶人从来不会做无用功,红教所作所为,必是有目的,所谓的‘赏赐’,其实是掠夺,他们一定获得我们暂时无法得知的东西。”   好人他不懂,但坏人他了解,因为他就是。   楚越嘴角微微勾起,挺直胸膛说道:“公子说得有理。”   李玄贞轻笑着摇摇头,好声好气劝道:“红教只是杀人,没有掠夺钱财,这些穷苦老百姓身上有什么值得红教贪图的?李公子,别钻死胡同里了。”   与他坐在一排的韩潜却在点头,很认同地说:“李公子所言极是。”   井眉轻声地道:“我认同李道兄。”   李玄贞讶异看向同门师兄,方才还在说什么“名门之后如此恶毒”,现在就倒戈赞同李兰修。   他满场孤立无援,目光转向江琢,突然含笑问道:“江琢,你觉得呢?”   江琢盯着李兰修轻叩着扶手的手指,指甲亮着柔润的莹光,仿佛似价值千金的明珠,不假思索地说:“我觉得他说得有理。” 第45章   许城主在府中设宴为诸位仙长接风洗尘。   花厅里丝竹管弦宛转悠扬, 仆从捧着一坛坛的人间佳酿鱼贯而进。   当中的舞姬踏着轻盈步伐旋转,裙摆如云蹁跹起飞,鬓发里的步摇叮当响, 曼妙动人。   李兰修坐在矮几后的蒲团,一条长腿半屈在身前, 膝盖架着单支手臂, 悠悠地瞧着舞姬。   那舞姬转过来对他展颜一笑,媚眼如丝地送去盈盈秋波。   他眼里含笑, 微微侧头更认真欣赏。   楚越面无表情地坐在他身旁, 对轻歌曼舞熟视无睹。   另一侧凌云剑宗的弟子坐在一起,韩潜和同门的师弟们品着酒,商讨明日去城中打探消息。   江琢翻着梦仙城的小册子,偶尔不动声色抬眼, 瞧眼对面那道绯色的身影。   在他身侧的李玄贞, 怀中抱着佩剑端坐,面色淡然地传音说道:“江少主,你当真觉得李兰修说得有理?”   “当真, 不然呢?”   江琢不是江九思, 他不好美人,只崇敬正义凛然心怀天下的侠客, 如同李玄贞这种,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李玄贞沉默不语, 稍倾说道:“江少主,切勿忘记你是来做什么的。”   江琢郑重地点头,心中默念:江九思迷恋李兰修, 令江家蒙羞,我为弄清楚他为何沦落到如此境地而来。   玉女宗的弟子对这些歌舞毫无兴趣, 一同起身向外走去。   井眉路过李兰修身边时脚步顿住,她问道:“李道兄,你觉得红教到底掠夺了什么?”   “暂时不清楚。”李兰修坐起身来,整顿懒散的姿态,“我方才跟许城主吩咐过,留意城中的异象。”   井眉顶着一道寒烈刺骨的视线,若无其事地问:“李道兄可是要在城中展开调查?”   李兰修略点头,“井眉仙子是想与我一起?”   井眉撩起帽檐的白纱,义正词严道:“我要为守护梦仙城出一份力,随时听候道兄的差遣。”   “好啊,仙子愿意,那自然是最好。”李兰修瞧着她轻轻地一笑。   井眉报之一笑,步履轻盈飘然而去。   楚越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他并不觉得白瀛是威胁,因为李兰修似乎并非断袖之癖,与男子之间都是“闹着玩。”   但女子不同,李兰修真的会喜欢女子。   夜色浓重,时辰不早,韩潜向李兰修打个招呼,带着一众凌云剑宗的弟子离去。   江琢仍坐在案几后,许城主发的册子他已经看了三四遍,仍不厌其烦翻阅,内容没记得多少,只记得——李兰修一直在与舞姬眉来眼去。   他要弄明白江九思是如何走到那一步的,当然要时时刻刻观察李兰修。   李玄贞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江少主,我们该走了。”   江琢心中隐约有些不舍,他瞧瞧一身正气凛然的李玄贞,再瞧瞧与舞姬眉目传情的李兰修,两之对比,不舍立即散去。   他站起身毫不犹豫同李玄贞一起离去。   江琢如何都预想不到,他错失堪破江九思沉沦真相的机会,错失的又岂止是这个机会……   两人刚走出花厅,舞姬臂弯里薄纱披帛滑落,她眼波流转,捞起披帛,抛绣球般将一头抛向李兰修。   李兰修抬手一把握住,很随意掌中缠绕一圈,手势漫不经心地拽着披帛一点一点拉扯。   舞姬笑盈盈握着另一端的披帛,调情似地跟他一拉一扯。   楚越搭在膝侧的手骤然捏紧,凑近李兰修耳侧,“许城主从城中青楼请来的花魁,公子喜欢么”   若有意,若无意地咬重“花魁”两个字。   李兰修瞧着舞姬的姿态,觉得颇为赏心悦目,“喜欢。”   楚越盯着他看须臾,声音更低,“公子若是喜欢,何不请她喝一杯?我看郎有情,妾有意,想必花魁不会拒绝。”   “是么?”李兰修瞥他眼,拉着披帛的手稍稍用力,另只手拍拍膝盖示意。   楚越脸色顿时一变。   舞姬走过来坐下身,身子软绵绵倚靠在李兰修膝盖,“我听闻城中百姓说梦仙城来了一位翻云覆雨的神仙,脸上覆着鬼面具,没想到妙妙能有缘见到仙长。”   李兰修缠着披帛的手挑一下她的下颚,轻笑点点头。   妙妙面红耳赤,双手为他斟一杯酒,“仙长,能否与妙妙共饮一杯?”   李兰修推起面具一角,露出白净清瘦下巴,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就着她的手浅酌杯中酒。   妙妙瞪大眼睛盯着他,眼神竟有些发痴,忍不住喃喃道:“仙长真好看!”   李兰修轻笑着肩膀颤动,指腹抹过丰盈柔软的嘴唇,“该你喝了。”   妙妙拿过他喝过的酒杯,倒一杯酒,碰着他嘴唇碰过的位置饮一杯酒。   楚越猛然站起身,撞翻案几的酒壶,酒壶里的液体泼洒在地毯,他轻轻掸掸袍子,轻笑着说:“许城主在等我叙旧,我就不打扰公子玩乐了。”   李兰修低头抿着酒杯,浑然不在意摆摆手,“去吧。”   楚越盯着他柔白纤细的后颈几秒,转身大步走出门,再多待一秒,他会控制不住再次犯错,又一次被打手心。   许城主在花厅外等待许久,见到他步履匆匆出来,迎上去二话不说叩首。   楚越扶住他的手臂捞起来,“我现在不是太子,城主不必多礼。”   许城主眼中饱含热泪,激动地说道:“殿下,老臣无时无刻不在担忧殿下的安危,今日得见殿下安然无恙,天佑我东岳国啊!”   楚越料到他会谈及夺回帝位之事,淡然抽回手说道:“灭门之仇我必会报,但东岳的江山不是我的,此后我只是重玄宗的弟子。”   “殿下!”许城主大惑不解,焦急地说道:“朝中的旧臣都愿支持殿下,只待殿下一声令下。”   “殿下为何甘愿放弃太子之位,去做一个宗门弟子?”   楚越转头看向花厅里的灯火,“我有一个目标,这个目标比东岳的江山更重要。”   许城主深知楚越的性子说一不二,定下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苦笑着问:“我不知殿下的目标是什么,但为这个目标,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值得么?”   楚越不假思索地道:“值得。”   许城主无话可说,沉思良久后道:“殿下,若有任何需要,只需吩咐,许某定会竭尽全力。”   楚越拍拍他的肩膀,两人交谈许久,他告辞回到花厅里。   花厅灯火通明,琴声消散,那些许城主从花楼里请来的琴师和舞姬,此刻都围坐在李兰修身边。   李兰修醉意朦胧的靠在妙妙的肩膀,眯着湿蒙蒙的眸子,下巴沾着酒晶莹剔透,深红唇瓣被酒染得湿润,酒液烫得微微泛肿,像是遭受过啃咬凌虐。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神智似乎都不太清醒,胆大的舞姬扒着他肩膀扯衣服,露出一截清瘦削直的肩膀,灯火映照下,肩头圆润透白,质感细腻,仿佛是琥珀雕琢而成。   都已经脱衣服了,他还能吃吃地笑几声,尖尖的唇角翘起来很勾人心魄。   妙妙呆呆地望着他,凑过去几乎吻到他的嘴唇,忽然听见“咔”一声寒气四溢的响声,她仿佛突然坠到冰窖里一般寒冷。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仓皇逃窜的脚步声凌乱。   妙妙回过头,一位墨衫的少年站在身后,背后的乌刀抽出一寸,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盯着她一动不动。   妙妙立即起身急匆匆逃命。   楚越将刀摁回刀鞘,李兰修失去倚靠的依托,身子摇摇欲坠,他大跨步一把扶住李兰修的手臂。   李兰修顺势依偎到他身上,抬眼看他,竖起一根手指点着他鼻子,醉意嗓音黏稠慵懒,“你去哪儿了?”   楚越目光扫过他裸着的肩头,喉结隐隐滚动,一把扯上他坠落衣袍遮住春光,“我去见许城主。”   李兰修睁着湿蒙蒙双眼,缓慢点点头,手腕一转递给他,“回房。”   楚越环住他的手臂将他带起身,很轻,很瘦,轻而易举地能托起来,他的身子因为醉酒温热发烫,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其中的骨肉均匀,细腻温润的皮肉触手可及。   他走路不太规矩,花厅里几步路,东走一步,西走一步,楚越跟着他一起东倒西歪。   李兰修嗓子里止不住地发笑,抬手轻拍拍他的脸,“你是不是生气了?”   楚越沉默不语,索性两只手臂从他腰侧抄过,将他圈在怀里固定住,半搂半抱着往前走。   触手可及的温润质感隔着衣服清晰明显,腰窄得他一只手臂能够环住,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柔韧,紧绷,他轻轻地摩挲几下。   回房的路很近,李兰修进门一把推开楚越的手,几步懒洋洋歪倒在床榻。   楚越蹲下身为他脱靴,他垂着腿一动不动,任由伺候,这双清秀的脚楚越前不久刚摸过,入手的光滑细腻令人忍不住地想把玩。   李兰修收起腿搁在床榻,白皙如玉的足胡乱蹬着床榻铺的锦缎,床被蹬得波澜起伏。   他侧过身,脸颊趴在自己的臂弯里,阖着眼皮忽然一动不动。   “公子?”楚越凑近他,低声叫一句。   李兰修眼睛睁眯开一条缝隙,柔软湿红的嘴唇吐出一个字,“滚。”   说完又闭上眼睛。   楚越看出他醉得厉害,那些舞姬不知给他灌了多少酒,从没见过他醉成这副样子。   他俯下身做了妙妙姑娘方才没做完的事情,嘴唇轻轻碰碰温软湿润的唇瓣,探出舌尖重重舔一口。   这滋味美妙至极。 第46章   床榻边立着一盏灯, 薄纸灯笼勾画一支绽开的鲜艳桃花,暗红的花影投到李兰修白皙的颈边,他被亲过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阖着眼睛,呼吸温热绵长。   楚越品味着舌尖的甘甜, 丝丝的甜延伸到喉咙里, 他的气息骤然絮乱,眼里腾起灼热深沉的火苗, 低下头再一次吻上去。   他吻得很急, 鼻梁撞到面具的边沿刺痛,不管不顾地探出舌头舔李兰修的嘴唇,仿佛是饥渴的人遇到甘露。   那温软香滑的唇瓣被他来回地猛力舔舐,渡上一层湿淋淋的水光, 泛着肿的红唇透出几分情色。   楚越的呼吸急促发重, 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他蓦然一口含住渴望已久的嘴唇,软软湿滑的嘴唇叼在锋锐的牙齿间, 几乎克制不住地想咬下去。   咬破李兰修的嘴唇, 品尝他血的味道,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 让他记住不准跟别人眉来眼去……   李兰修眼皮轻微地颤颤, 睡得不太安稳, 缓缓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楚越盯着他湿润微茫的双眸,稍稍拉开一截距离道:“公子,我来伺候你更衣。”   李兰修没什么力气地手推一把他的脸, 翻过身平躺在床榻,阖着眼睛继续休息。   楚越站起身一手扶住他的后颈, 褪下他的外袍,搭在床榻边的衣架。   他转到床尾,双手铺平被李兰修蹬得凌乱起伏的床榻。   然后,他单膝点地跪在床尾,缓缓低头,嘴唇轻轻触碰李兰修脚背那颗浅褐的小痣,清寒乳香弥漫到口中,仿佛沁入人心的甘甜。   楚越面前的足,清秀瘦削,纤细骨骼泛着柔润莹光,有种玉骨冰肌的质感,那脚趾尖尖红红的,像涂匀的胭脂似的诱人。   他盯着微阖双目的李兰修,薄唇沿着脚背轻柔滑动,感受每一寸肌肤的润泽,带着专注虔诚,仿佛是信徒在膜拜他的神明般的仪式。   这一切,李兰修全然不知。   翌日,李兰修从床上坐起来,侧过身踏着足承,眯着眼想一阵,昨夜舞姬围在他身边,一个个轮番灌酒。   他并非贪杯,沉迷酒色,只是……那个老翁的死状太震撼了,空荡荡的头颅如此清晰真实。   他天生冷血,当初为救楚越杀那帮黑衣人,扇子一挥便是十几条人命,没有任何的不适感。   自愿坐上赌桌的人,生死都是自己的选择。   但昨夜的惨状让他意识到,普通人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些无辜百姓被卷入纷争中,命运漂泊,生死皆由他人决定。   他来到梦仙城的想法很简单,剔除红教埋藏在这座城的危机,保住这一城人的命,让红教去别的城撒野。   昨夜李兰修一想到那种死状就想吐,只有借酒暂消,来缓解心中的恶心不适。   现在酒醒,他的脑子异常清醒,这个世界,现在只有他有能力,有办法阻止红教继续杀人。   他可以坐视不管,等到西昭、东岳两国死伤过半,到时天命之子会肩负重任,为拯救天下苍生而出手。   但是,如果他有能力,有办法,却什么都不做,他心里会不舒服。   这事他得管,不管没人管了。   李兰修思索一会,起身穿好衣衫,出门去见许城主。   若想阻止红教再杀人,首先必须得弄明白,红教到底在做什么,如今见过红教的人都死了,他只能去问鬼。   这个世界人鬼殊途,原书里能与鬼沟通的人不多,鬼道修士明长生算一个,作为楚越的好兄弟,明长生在后期出场,配合一起与顾正行作战。   明长生原本就是东岳国人,出生在阴年阴月阴时的双生子,一出生就吓得稳婆晕死过去。   双生子本是喜事,但明长生与他的亲兄弟是连体人,哥哥弟弟共用同一个后背,模样跟怪胎似的,见过的人都吓得够呛。   明长生的弟弟一出生就死了,兄弟血脉相连,弟弟虽死身体不腐,魂魄不散,以鬼的形式寄生在哥哥身上。   双生子本就感官相通,阴阳天生一体,修炼驭鬼之术如有神助,明长生天生就是修鬼道的奇才。   不过如今,明长生应当还是个初入鬼道的菜鸡,不清楚他的资质有多么的无敌。   许城主正在亭中与楚越交谈,他见到李兰修匆匆地迎上来,“李仙长!”   楚越站起身,瞧着他问:“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李兰修点点头,走进亭中落座,单刀直入说:“许城主,请帮我找一个人。”   “公子想找什么人?”楚越很顺手挽一缕他衣领里的墨发,用指梳理得整齐。   许城主郑重其事地说:“仙长尽管说,不论多难,许某都会尽力而为。”   李兰修取出寒铁扇挥开,轻轻一笑道:“很容易找到,他是一个背着棺材的男子。”   几日之后,梦仙城的一条小街,米面粮油的铺子一字排开,因为红教的事闹得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整条街一度冷清。   自从翻云覆雨的仙人出现,城中百姓惶惶的心定住,小街又恢复往日的热闹。   沿街的小贩担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叫卖,香味扑鼻,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孩子欢快地跑来跑去,手里捧着刚买的糖人,叽叽喳喳地喊叫着。   一个容貌端正清俊的青年从街角走来,玩闹的孩童纷纷避开,来不及避开的,爹娘一手搂起来,抱着孩子避得远远。   旁边的小贩指着他大骂道:“要死啦!你大白天出来,晦不晦气啊!”   青年衣着朴素,洗得发白的长袍打着补丁,身后背着一副漆黑的乌木棺材,这棺材高大宽阔,上面刻着繁复符篆,用几根结实的带子绑在他身上。   “棺材子!你出殡也得挑日子,我们刚开门做生意,财运都被你给晦气没了!”   “瞧瞧这副衰样,听说你还学人画符呢,你要降妖除魔不如先降降你自己!”   明长生习以为常,置之不理走进一家米铺,掏出布袋和几块铜板,递给米铺的伙计。   伙计从柜台下翻出一个夹子,隔得远远的,夹过他的铜板和布袋,“你就买这么点米?”   明长生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那伙计嫌弃地把铜板扔进抽屉,夹着布袋去给他装米。   米店外面突然又热闹起来,一青一少出现在街道,正是在巡查的李玄贞与江琢,他们二人一出现,周围的百姓立即围上去问候。   “仙长仙长,您就是翻云覆雨的仙长吗?”   “你认错了,我听说那位仙长戴着面具,这是那位仙长的同伴。”   “仙长,这是我娘子亲手包的包子,皮薄馅大,劳烦您带给翻云覆雨的仙长。”   一个小贩把纸包着的包子塞到李玄贞面前,满脸希冀地说。   “这是我家的糖人……”   “我家的芝麻饼也是一绝,劳烦仙长……”   李玄贞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我已辟谷,不食烟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保卫苍生本是我们的责任,不必感谢我。”   说完,他袖子一拂,围着百姓只感觉一股推力,被推到街道两边,被动让开一条路。   江琢眉头微蹙,跟在他身后说道:“玄贞道兄,这些百姓只是想给李兰修表达谢意,何必如此呢?”   李玄贞负着双手大步走在前面,淡然地说:“我们来此是为寻找红教踪迹,更好地保护城中百姓,他们此举耽误我们的任务,若不如此,不知要被耽误多少时间。”   提起任务,江琢正色道:“我们在城中巡查几日,都未见到红教踪迹,该不会他们不在梦仙城?”   “红教善于伪装,他们存在必然隐蔽,岂能被我们轻易发现?”   李玄贞边说边向前走,恰好撞见从米铺里出来的明长生,他微微一抬手,察觉棺材里一股寒凉的阴气,低声说:“此人有问题。”   江琢打量一遍明长生,同样感觉到一股森森的鬼气,“嗯,修炼驭鬼道的修士。”   道宗的修士也分三六九等,修炼驭鬼的修士很少,属于最不入流的旁门左道。   李玄贞稍作思索,“驭鬼为何要背着棺材?我看他棺材里装的东西不简单。”   “玄贞道兄的意思是?”江琢挑起眉头问道。   李玄贞几步走向明长生,含笑落落大方地说道:“这位道友请留步,我是凌云剑宗弟子,奉命守护此城安全,方才察觉道友背后的棺材有异样,可否打开令我们一观?”   明长生摇摇头拒绝,闷不作声地向前走。   “道友。”李玄贞一个跨步,飞身到他身前拦住去路,敛笑说道:“请道友开棺令我们一观。”   江琢走上前,打量一遍明长生后说:“请开棺一观。”   明长生神色一顿,终于开口说缓缓道:“我跟红教毫无关系,这棺里是我的秘宝。”   旁边路过的街坊邻居,纷纷说道:“什么秘宝?你身上穷得叮当响,哪来的秘宝?”   “仙长,他来我们这好几年,一直背着这副棺材,谁问都不说里面是什么,我也看这里有问题。”   “这棺材里肯定有问题,否则为什么不敢开棺见人?”   李玄贞神色冷漠,盯着明长生说道:“请开棺一观,”   明长生后退一步,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难堪神色,低声解释道:“这棺中之物不便见人,请道友谅解。”   “我们道宗弟子,并非那苟且的红教,有什么不方便见人的?”李玄贞咄咄逼人地走近他,步步紧逼,“请道友开棺。”   明长生后退几步,江琢挡住了他的退路,抱着手臂立在他身后,“让我们一观,若是误会,我们向你道歉。”   “……不行。”明长握紧身上棺材绑带,摇头坚决拒绝,“不能开馆。”   李玄贞察觉到他是筑基期的修士,在凌云剑宗弟子面前不堪一击,忽然屈指一弹,“道友,得罪了。”   众人只听“砰”一声响,明长生背后的棺材盖应声落地,棺中躺着一具与明长生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棺材底挖空一截,那后背与明长生紧紧相连,竟是连体双生!   江琢一怔,别过脸轻声道句:“抱歉。”   明长生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急匆匆托起地上的棺材盖,可棺材绑定在他身上,若想盖回棺材盖得有人助力。   他两手托着棺材盖,仓皇失措地试了几次,那棺材盖一次一次砸在地上,砰—砰—砰的响声,就像是命运对他的重拳。   明长生试了几次,那棺材如何都盖不回去,他干脆双膝跪到地上,举起棺材盖向着身后推,嘴里轻声地念道:“弟弟,别怕,哥在这陪着你呢。”   周围的咒骂声如浪潮般袭来,耳边充斥着刺耳的叫喊:   “你快走!看见你真是晦气死了!”   “难怪整日背着棺材,原来是个怪胎,红教是不是就是你招来的?”   “滚啊滚啊!快滚啊!”   明长生双膝跪地,脸色苍白如纸,双手紧握着棺材盖,微阖眼睛,专心致志地将棺材盖向身后运作,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双手托住棺材盖,轻而易举地盖了回去。   明长生睁开眼睛,抬起头,周围的百姓不知何时让开一条路。   一道修长秀挺的身影站在他面前,那人弯下腰来,伸出一只削直白净的手,如美玉琥珀般无暇,悦耳的声音轻柔地说:“起来。” 第47章   明亮的天光从他身后投下, 为他的轮廓渡一层浅金光晕,墨发间的孔雀羽闪着细碎荧光,衬着剔透清亮的眼眸, 仿佛仙人降临凡尘。   明长生下意识眯起眼睛,如同长期身处黑暗里的人看见一束耀眼的强光, 他望着眼前这只手, 再看向他扶在地上的双手,手上沾满灰尘, 遍布细碎伤口, 渗出黯淡的血迹。   云泥之别。   他不敢去碰这只手,手臂撑着地面费力地站起身来,垂下衣袖掩住双手,“谢谢。”   李兰修略微点头, 目光扫到李玄贞和江琢身上, “二位这是要做什么?”   “误会。”   李玄贞朝着明长生一拱手,含着笑徐徐地说道:“方才我们察觉棺中异样,这位道友不肯开棺一观, 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全, 也为这位道友的清白,我不得已打开道友的棺材。”   江琢瞥一眼他, 朗声向明长生说道:“今日是我与玄贞道兄唐突, 多有得罪, 还请道友见谅。”   明长生袖袍里的双手攥紧,面无表情地摇头。   方才楚越为他盖上背后棺材盖,此刻站在他身后低声道:“有我家公子在, 放心。”   李兰修半抱起手臂,瞧着李玄贞轻笑问道:“你看清楚了么?棺材里面可有红教的线索?”   李玄贞神色微怔, 深深看他一眼,不太相信李兰修为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落他的面子,“看清了,没有。”   “那为何不道歉?”李兰修再次问道。   李玄贞沉默须臾,大步走到明长生身边,抬手要拍一把他的肩膀,明长生蓦然后移,他拍了个空。   他一顿,笑吟吟地说:“抱歉,道友,这是误会一场,”   明长生冷冷地摇头。   楚越走到他身前,挡在他们二人之间,盯着李玄贞道:“凌云剑宗的弟子,都像兄台一般恃强凌弱么?”   李玄贞脸上笑意消散,同是李氏一脉,又是年幼相识,他对李兰修还有点耐心,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出来嘲讽他了?   他一改方才的谦逊,瞧着李兰修,神色淡然地道:“你们又怎知此人没问题?我看他很有可能是红教安插在城中的内应。”   江琢眉头蹙起,退开一步与李玄贞拉开距离,李玄贞似乎并不是他以为的侠肝义胆。   明长生气急正欲辩白,楚越一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传音:“公子不会让你受委屈。”   公子?明长生看向李兰修,这位公子气定神闲地站在街头,手中扇子悠哉悠哉敲着掌心,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李兰修轻描淡写地道:“因为他是我要找的人,他的能力很重要,能为对抗红教出一份力。”   明长生除了天生奇异,其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修士,李玄贞当然不信,还未开口质疑,四下百姓的声音响起——   “仙长开口了,他说这人没问题!”   “对啊,这位小哥一直在咱们城里,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坏人。”   “我看啊,仙长既然信他,我们就该信。”   “仙长说他能对抗红教,那一定没错!”   李玄贞脸色微变,李兰修如此得人心,随口一句话百姓全都信了,他若质疑对抗,就是跟在场所有的百姓为敌,传出去不利于凌云剑宗的名声,只得忍住不快。   李兰修转头瞥眼明长生,下巴一扬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对抗红教?”   明长生怔愣地望着他,红教神通广大,他这种三教九流的修士也能够为对抗红教出一份力?   楚越瞧他是个可怜人,传音提醒道:“你跟着公子,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明长生缓缓地点头,眼中光芒闪动,一字一顿地咬得很重地说:“谢谢公子。”   声音里微微有些不可察觉的颤抖。   李兰修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转身带着楚越和明长生离开。   身后的百姓们对着他的背影纷纷议论不止。   “这位仙长对棺材子都那么好,他真是天大的好人!”   “他一定能救我们……”   江琢冷淡地跟他道一句“告辞。”头也不回地跟在李兰修身后离开。   李玄贞脸色更阴郁,心中憋着一口郁积的气,却无处发泄。   回到城主府,李兰修坐在厅堂正中的椅子,手中握着扇子摆弄,瞧着明长生。   楚越站到他身侧,向站在厅堂外的明长生一点头,示意他走近些。   明长生站到李兰修身前,不去看他,低眼望着地,开门见山地问:“我能为公子做什么?”   李兰修眉头微挑,还以为会问许多问题,才能再谈到这一步,轻笑着答道:“我要你通灵问鬼,你可做得到?”   明长生背在身后的手抚过棺木,重重地点了点头,“做的到。”   楚越颇为意外,驭鬼的修士极少。   驭鬼者通过秘法养育和驾驭鬼魂为己作战,但人死后,鬼魂很快被阴差带走,除非特殊手段困住鬼魂,能被驾驭的鬼魂少之又少。   通灵问鬼更为罕见,是与鬼界的阴魂建立联结。   人鬼两界分明,能通灵问鬼的修士屈指可数。   能驭鬼又能通灵,明长生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李兰修站起身来,说道:“稍后楚越会带你去看尸首,你有什么要取的自己取,今夜子时便在此处摆阵通灵。”   招魂通灵需取尸首的头发或者指甲,明长生沉默点头,看着他要走,顿一下低声说:“公子,我还需要一件东西。”   李兰修侧过头瞧他。   明长生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抿着嘴唇很惭愧地说:“我需要的东西,很不好找,梦仙城里估计没有,公子得去四海商会仙坊问一问。”   李兰修问道:“嗯?什么?”   明长生艰难地吐出四个字:“鬼道灵石。”   说完,他转过脸看向李兰修,解释道:“鬼道灵石便是鬼界的灵石,极为地稀有,我身上只有半枚,灵力不足,不足以启动通灵的阵法,公子可以去四海商会问一问,若是没有——”   “有。”李兰修从纳戒中拿出一个黑色布袋,随手从中取出一颗幽蓝色的灵石,抛给他。   明长生握住灵石,顿时愣住,冰冷凄厉的怨念扑面而来,仿佛无数冤魂在耳边凄厉惨叫!   这竟是极品鬼道灵石!   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鬼道灵石,每一克灵石都饱含厉鬼的身影,仿佛是炼化了千万厉鬼才形成的。   怨气浓烈,力量惊人,绝非普通修士能拥有。   明长生不禁抬头看向李兰修,能轻易拿出一颗珍贵至极的鬼道灵石,这位公子的实力深不可测。   如此高不可攀的人,居然能用得上他这种人。   他握紧手中的鬼道灵石,不舍地说道:“这极品鬼道灵石,实在太贵重了,用来做通灵阵法太浪费了,公子可还有别的?”   李兰修向外走去,随手将整个黑色布袋抛给他,“自己挑一颗吧。”   明长生接过布袋,掂量了一下,手心顿时被冰冷的气息侵袭。   他打开布袋一看,整整一袋子的极品鬼道灵石!   楚越跟在李兰修身后,走过他时脚步一顿,问道:“极品鬼道的灵石很贵重?”   明长生沉浸在震撼里,不假思索答道:“贵重无比,一颗鬼道灵石能抵得上百颗上品灵石。”   楚越眉头一蹙,手伸进布袋里拿起一颗鬼道灵石,感受上面传来的刺骨寒意。   他不记得李兰修什么时候有的这些鬼道灵石。   如此贵重的鬼道灵石,必然是付出同等贵重的东西才能换来。   子夜时分,朦胧的月亮挂在漆黑天幕,城主府里万籁俱寂,偶有几声短促的虫鸣响起。   厅堂里亮着明亮灯火,担床上尸首一字排开,上面盖着白布,静谧无声地躺着。   李兰修坐在堂中位子,许城主坐在他手侧,想要第一时间获得红教的消息,听听亡灵到底会说什么。   明长生从怀中取出一块极品鬼道灵石,一块放在大厅的正中央,另一块塞进棺材上方的凹槽里。   他拿着朱砂和毛笔,在地上围着鬼道灵石勾勒一个复杂的阵法,然后再将包着尸首头发的黄纸搁在阵法延伸的位置,每一条线首尾相连,浑然一体。   楚越抱着手臂靠在一旁柱子,瞧得很认真。   阵法绘制完毕,明长生咬破手指,将一滴食指精血滴在阵法中心的鬼道灵石,血落的瞬间,瞬间被灵石吞噬,幽蓝灵石转成赤红色   他俯下身半跪在地,轻柔拍拍背后的棺木,轻声细语道:“长寿,出来干活了。”   棺材上方的鬼道灵石光芒大盛,幽蓝光芒照亮屋顶,厅中的每一个人同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阴寒气息迎面扑来。   明长生顿时脸色煞白,鬼气入体便是如此,他能感受到背后的弟弟睁开眼,“活”过来了,从棺中坐起来,轻飘飘地落地。   长寿来到他耳边,静幽幽地跟他说道:“哥哥,我感受到他的脸。”   明长生沉默不语地抿住嘴唇,稍息后念道:“长寿,你去鬼界一趟找这几个人的灵魂,把他们带回来,公子要问他们话。”   “他真是难得是美人,比东岳国的美人都美。”长寿喃喃地在他耳边念着。   明长生置之不理,双手飞速地结成法印,“阴阳相隔,魂灵归位,以我之血,通灵为桥!”   长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兰修若有所思地瞧着,大约过去须臾,明长生的脸色乍变地,盯着毫无变化的阵法,“没有?全都没有?”   他看向楚越,许城主,目光最终停留在李兰修身上,脸色煞白无血色,“公子,这些尸首没有魂魄。”   “没有?”李兰修尾音轻微上扬,忽然坐起身来,眯着眼梢思索。   明长生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我弟弟不会说谎,他说鬼界没有,必然没有。”   李兰修握着的扇尾抵着下颚,看来,红教掠夺的便是屠城百姓的魂魄,红教是要驭鬼打造一支几十万的鬼魂军团?   随即他摇摇头,鬼也得看生前的强弱,如同顾正行,死前是当世的天之骄子,死后才能凭借实力做上鬼王,普通人的魂魄即便是驭鬼,也没多大用处。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明长生脸色更白,他取下棺材顶的极品灵石,捞起阵法里的灵石,装回黑布袋里,袋子紧紧地捏在手里。   明长生原以为自己的能力能帮上这位公子的忙,却没想到连魂魄都找不到。   如此没用,无颜再待下去了。   “公子,既然我帮不上忙,就不打扰了。”他将黑布袋搁在桌上,转过身背着硕大无比的棺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等等。”   李兰修忽然出声,朝他招招手说道,“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许城主识相地站起身走出去。   楚越瞧眼明长生这副可怜样,他虽然想做李兰修的唯一,但没必要与这种可怜人争个高低,转身走出了厅堂。   明长生愣住,转身定定地看着李兰修,轻声地道:“公子。”   李兰修将扇子撂在边几,打量他一遍,扑哧笑出声来,“瞧你紧张的,我又没怪你,你弟弟找不到魂魄,那便是他们都没有魂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对我很有用。”   明长生稍怔一下,“真的对公子有用?”   李兰修点点头,瞧着他,颇为认真的语气道:“不止消息有用,你对我也很有用,所以……”   与此同时,楚越靠坐在回廊凭栏,长腿支着地,抱着手臂,身姿潇洒干练,望着池塘里游动的锦鲤。   不多时,明长生走出来,苍白的脸突然地恢复血色,仿佛久旱逢甘霖,嘴角勾着一丝浅浅笑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楚越翻身轻盈跃下凭栏,轻轻一笑望着他问:“公子让你日后跟着他?”   “公子说他要给我盖奴印,从此之后我是他的契奴。”明长生含着笑意轻声回答。   楚越嘴角的笑意骤然消失。 第48章   "……"   楚越立即看向明长生的颈侧, 空白无一物,又扫过另一侧,没有李兰修的印记。   明长生摸摸颈侧位置, 笑着解释道:“公子说成为他的契奴是一件大事,让我考虑一日, 明日给他答复。”   “确实如此。”楚越敛去神色, 认认真真地端量他一遍,问道:“还未问过兄台几岁?”   明长生答道:“今年正是弱冠之年。”   楚越点了点头, 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兄台大好男儿,为何与人为奴?”   明长生正色回答道:“李公子于我有恩,此乃是情,跟着李公子能为对抗红教出一份力, 此乃是义, 情义面前,区区颜面算得什么?”   楚越状似不经意地抱起手臂来,袖袍中的双手微微捏紧, 轻笑着道:“兄台可有亲属?你不在意颜面, 但人言可畏,他人又会如何看待兄台?”   “我出生时娘难产而死, 八岁那年我爹得急病撒手人寰。”明长生微微一顿, 阖着眼说道:“从此我便与弟弟相依为命, 如小友所见,我弟弟乃阴魂,所以我并无亲属, 何况——”   他抬眼看着楚越,自嘲地一笑道:“我怕什么人言可畏呢?”   楚越微微颔首, 抬眼语重心长地说道:“兄台可明白成为契奴意味着什么?”   明长生斩钉截铁道:“如同小友所言,跟着李公子,日后不必再被人欺负,”   “……”   楚越沉默几秒,盯着明长生一字一句道:“虽是如此,但做契奴便是将生死给予他人之手,从此只能俯首听命,毫无自由,兄台可想清楚了?”   明长生稍一思索,轻笑着说道:“小友不必再劝,我想得很清楚,公子与我有情有义,我愿为公子做任何事。”   楚越缓缓眯起眼梢,此人冥顽不灵死脑筋,淡淡笑道:“即使如此,那就祝兄台如愿以偿。”   他向明长生点点头致意,旋身向厅堂内走去,去见能决定这件事的另一个人。   李兰修正在房里翻看许城主送来的书卷,上面记录着梦仙城这几日发生的各种事。   大到城中的白塔寺将要举行盂兰盆会,超度惨遭红教毒手的数万百姓,为此请来一位云游的高僧。   小到街坊邻里家的儿子出门打酱油,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王家的小姐放纸鸢,仆人一转头小姐不见踪影……   诸如此类的失踪事件有四五桩,李兰修执着笔,蘸着朱砂一条一条圈起来,一直圈到纸页最后一条。   他的目光在最后一条停留片刻,这条信息记录在某个小巷里,曾有异香弥漫,随后再无人经过。   “异香?”   李兰修握着笔尾抵着下颚,若有所思地想一阵,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给他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七星楼在修真界贩卖各路消息,楼中弟子常在九州大陆游走,明面贩卖消息的方式只有一种,那便是到七星楼里出灵石购买。   但七星楼天下只有一家,远在天边,若想买个消息跑个十万八千里,实在劳心费力,所以七星楼暗地里贩卖消息的办法据说是一种暗号。   他将书页翻回几页,上面提到一个老太太在街头卖花糕,花糕里有种从未见过的异香。   “异香弥漫...街头卖花糕...”   李兰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笔快速划过纸页,将几处异香的记录圈起来,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七星标记。   “七星楼的踪迹。”   他轻声念一遍,七星楼的消息通常可信度极高,这次异香的出现,必然与梦仙城有关。   察觉到有人走近房间,不待楚越敲门,他合起书页说:“进来。”   楚越推门而入,走到李兰修座位旁,撩起袍子一角,熟稔地单膝跪地,抬眼望着他道:“公子,我方才听闻明长生道你要给赐奴印给他?”   李兰修瞥他一眼,手中把玩着狼毫小笔,“嗯,他从此之后与你一样,都是我的人。”   “与你一样”这四个字,令楚越眼神骤暗,唇角微微翘着轻笑说:“他是公子的人,不盖奴印也是公子的人。”   李兰修转过身看向他,悠悠说道:“此人太没安全感,若不给他个奴印,他心不定。”   楚越稍顿一下,敛去笑意正色说:“公子,明长生来路不明,他不会像我一般听话,不会事事为公子着想,还请公子三思。”   李兰修捉起狼毫小笔,笔尖漫不经心地落在他脸颊,鲜艳朱砂画出一道痕迹,“他不会,难道你就不能教他?你可是我的心腹,这点事都办不好?”   楚越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制止,直起腰凑得更近,“我是为公子考虑,不想让任何不可靠的人待在你身边。”   李兰修低头瞧着他,手腕略使几分力,楚越握着的劲道放松,虚虚攥着他的手腕,任由他握着笔在脸上随意涂画。   “可不可靠我自己会判断,你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李兰修的朱砂笔在这张俊脸任意游走,玩得饶有兴趣。   楚越盯着他含笑的双眸,掌中的手腕皮肤细腻温润,清瘦的腕骨凸起,他指腹不经意摩挲着,眼神里的幽光压抑深暗,阖下眼突然说道:“公子如此聪颖,应当猜到我与许城主的关系了吧?”   李兰修挑起眉,不太明白为何提到这一茬,笔尖在他下巴轻轻一点,明知故问,“你们什么关系?”   楚越抬起眼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我是东岳国的旧帝之子。”   他停顿稍倾,嘴唇微微抿紧,一字一顿地说:“我的父皇母后,我的兄弟姊妹,皆在政变之中被乱臣所杀,我当时正在江北治灾,才侥幸苟全性命。”   “……周夫子其实是周太傅。”他声音逐渐低沉,深深地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痛楚,“他是太子太傅,受我牵连被株连九族。”   李兰修握着的笔停顿,瞧着他的眼神有几分探究。   楚越缓缓地握住他的手腕,跪着膝盖挪得更近,胸膛几乎贴在他腿上,漆黑的眼眸专注地盯着他,声音带着细微颤抖,“我见公子之时,正是穷途末路之际,公子施以援手,救我于危难之中,我感激公子,心甘情愿成为公子的契奴。”   说到此,他眼眶微微泛红,喉结清晰地滚动几下,仿佛在吞咽下哽咽,不肯将脆弱一面展示给李兰修,“但明长生不同,公子道他与我一样,他岂有过我的经历?又怎会对公子忠心不渝呢?”   李兰修瞧着他有些可怜,另只手摸摸他的脸颊,“好了,我明白你是为我好。”   楚越紧紧盯着他的双眼,轻声地问道:“公子还要收明长生为契奴么?”   “我意已决。”   李兰修轻柔抚摸着他的脸颊,触碰到下颌瞬间的紧绷,仿佛要扑上来咬死他,好声好气地哄着道:“但你依然是我最信任的人,谁也不能替代你的位置。”   楚越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攥着他手腕的手控制不住地逐渐用力,他当然知道,明长生无法代替他,没有他有用,卖相还不如他,不能供李兰修在那方面捉弄。   但一想到李兰修三个字,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脖颈,他无法容忍。   “痛!”   李兰修蹙着眉低呼一声,握着他手腕的手瞬间松开,他揉着作痛的手腕,二话不说一脚踹向楚越的大腿。   楚越膝盖一并拢,结实的大腿夹住他踹进来的脚,紧紧挨着某个微妙部位,抬眼望着他,若无其事说:“公子,这里不能踹,你尽管打我耳光出气。”   李兰修抽了几下脚,反被夹得越来越紧,他索性不动了,俯身凑近看着他,嗤笑着问:“你这个小畜生,你想造反?嗯?”   “不敢的。”   楚越低声道一句,绷紧的大腿逐渐松开一点,却又不完全地放开,令李兰修进退两难,轻声细语地说:“我只是不愿公子收明长生为契奴,公子若是能满足我这一点,我任由公子责打。”   李兰修盯着他几秒,脸颊几乎贴在他鼻梁,一字一句地问:“你是在威胁我?”   这个威胁很隐晦,若是他执意收明长生为奴,那么楚越以后不会像以前一样听话,就像现在这样,敢夹着他的脚不放开,还敢用那个玩意抵着他。   楚越嗅着扑面而来的香泽气息,喉结隐约滑动,摇头否认道:“没有。”   李兰修不用他承认,直起身子高高在上瞧着他,冷冷地说道:“松开,脱了衫袍,跪下。”   楚越神色一敛,站起身到房间里,行云流水地解开外袍里杉,露出一副极具力量感的身躯。   肩膀宽阔挺拔,腰窄而有力,肌理的线条流畅分明,处处都透露着年轻的活力。   他利索地单膝跪地,抬头望着李兰修,伸出一只手来,平声静气地说:“公子,请罚。”   李兰修取出寒铁扇,两手捏着扇子两端,漫不经意地摆弄着,“你敢以下犯上,我打你多少下合适呢?”   楚越望着他握扇子的姿势,胸口发烫,舔舔嘴唇说:“公子开心就好。”   李兰修瞧着他无所谓的样子,眯起眼睛想了想,决定换一种玩法,他从纳戒里取出一条发带扔在楚越手里,“蒙上眼睛。”   楚越微微一顿,顺从拿起他的发带覆在眼睛,到脑后轻轻地打个结,漆黑的视觉里嗅觉更清晰,发带里香味丝丝钻入鼻子里,他重新抬起的手指微微发颤。   李兰修一手握着扇子,冰凉的扇尾划过他的胸膛。   楚越瞬间挺起胸膛绷紧腰背,微微地喘息一声。   李兰修嗓子里溢出一声轻笑,扇子轻轻拍拍楚越的脸颊,“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什么?”楚越下意识望向说话的方向,嗓音莫名地发哑。   李兰修扇尾抬起他的下巴,慢悠悠地道:“我说你再犯错,便用护心镜照着你,让宗门里的人看看你受罚的样子,现在正好是晌午,宗门广场应当有不少人吧?”   楚越蓦然抿住嘴唇,膝盖往前跪了跪,低声道:“公子,别这样。”   “太晚了。”李兰修抬脚,重重踩在他的大腿,轻笑说道:“宗门魁首,跟大家解释一下,你为何跪在这受罚?”   楚越搭在膝盖的手握紧双拳,嘴唇颤动几下,强忍着拉下遮挡眼睛发带的欲望,再次低声问道:“公子当真让别人看我这幅样子?”   李兰修哧笑一声,扇子猝不及防地落在他手心,楚越被打得全身的肌理骤然绷紧,身体像紧绷的弦似的轻微发颤,“公子……”   “宗门魁首,还不跟大家解释一下?”李兰修敛去笑意,冷冰冰地发号施令。   楚越猜测他不会如此狠心,这是一种新的戏弄方式,但不能完全确定,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让他的身体越发紧绷,呼吸急促,心跳如鼓,嗓音暗哑地道:“我因为犯错,所以在此受罚。”   ”什么错?”李兰修缓缓地用扇子在他脸颊游走,循循善诱地问。   楚越闭上眼睛几秒,压抑住发烫的呼吸,睁开眼望着他的方向,“因为我不能容忍别人也成为公子的人。” 第49章   李兰修握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端详着楚越的脸,金属扇尾更轻柔地在鼻梁和嘴唇游走,压低慵懒的嗓音问:“你这么贪心的?嗯?”   楚越嘴唇张合间, 扇子停在他嘴唇,仿佛一个缄默的轻吻, 让他想清楚再回答, 他胸口清晰地一起一伏,口舌发燥, “我不知什么是贪心, 我只知公子的眼中只能有我。”   话音落下一瞬间,扇子同时砸在他掌心。   剧痛猛然地袭来,楚越绷紧身体一动不动,深红渗血的手掌反而向上抬, “若是因此被罚, 我心甘情愿。”   李兰修高高地抬起扇子,旋过身朝向另一边,低声嗤笑道:“我罚他, 是因为他以下犯上, 这种不听话的奴才,你们说该不该打?”   楚越向着他同一个方向瞥一眼, 神识察觉到有灵气, 回过头低声说:“公子别再戏弄我了。”   “我可没戏弄你。”李兰修说罢这句, 密语传音冷冷地道:“你忍着些,若是像上次一般,丢脸的可是你。”   楚越搭在膝盖的手捏得过紧, 凸起指骨泛白,他现在衣衫不整, 光裸着半身跪在地上,脸上被朱砂涂得红红白白,双目覆着一条发带,实在不堪入目,若是宗门诸人见到他这般模样……   谁还能猜不到他对李兰修的心思?   他抬手要解下脑后的发带,扇子及时落在他手背,李兰修冷漠警告道:“别乱动。”   微微一顿,又轻柔地说:“乖一点。”   楚越心头蓦然一跳,平稳地抬举起手臂,“公子请罚。”   “啪——”得一声脆响,李兰修握着寒铁扇落在他掌心里,动作残酷,丝毫不留情,却轻声问道:“痛不痛?”   楚越掌心里渗出丝丝的血,他咬着牙关,微微摇头否认。   李兰修举起扇子,静静地瞧着他。   楚越许久未等到扇子再次落下,抬眼望着他,漆黑里的嗅觉和触觉更敏锐,清寒香泽的气息近在咫尺,李兰修踩在他腿上的靴底很轻柔。   几乎没用什么力气踩着他,他撑在大腿的手能碰到靴边细腻的丝缎,再挪一寸就能彻底握住清瘦的脚踝。   李兰修踩着他大腿的足微微发力,扇子轻柔如同蝶翼般落在他掌心,依旧柔声问道:“痛不痛?”   楚越刺痛得掌心发痒发麻,比重重抽一下更难受,哑着嗓子答道:“不痛。”   李兰修又是一扇子落在他手心里,打完之后问道:“多少下了?数着没有?”   “四下。”楚越稍思一下回答。   李兰修轻轻地一笑道:“好,我打你二十下,不必数数。”   他可不是仁慈,接下来寒铁扇不管是重重落在楚越手心,还是轻若鸿毛般落下,他打完之后,都会温柔细致地问一句:“痛不痛?”   仿佛只要楚越说一个“痛”字,他会立即停手,吐气轻柔地吹拂掌心,怜爱被他打得皮开肉绽的手掌。   实际上并不会。   楚越当然心知肚明,依然被他温柔地问候熨得耳根发热,呼吸越来越急促,蒙在眼睛的发带被额角沁出的汗珠染得潮湿,一股汹涌的邪火从身体里窜起,他竭力压抑自己的反应,却无法阻止身体的本能反应。   “痛不痛?”这三个字像是一种疼痛之后,李兰修给予的奖励。   无法抑制的欲望涌动,他察觉到身体清晰的变化在被公之于众,在供人观赏,被宗门的人议论纷纷。   他不在意被窥探身体隐秘的反应,在意的是这种反应是对着李兰修起的,这是最不可告人的秘密,最不能示人的一面,如今被别人当作一种奇观来赏玩。   耻辱感混杂着另一种微妙的感受,一种令紧绷的两侧额角发麻的愉悦感,身体浓烈的反应竟比上次在灵泉池里更明显。   李兰修最后一扇子打完,手指落在他掌心里,莹润透粉的指甲抹过红肿的皮肉,绕着被打得出血的手心悠闲转着圈圈,“痛不痛?”   楚越一把捏住他的手指,哑着嗓子道:“够了……”   李兰修抽出手指来,后退几步,低低嗤笑着问道:“怎么弄成这样?被打手心就这么舒坦?”   楚越换另一侧膝盖跪下,没了衫袍的遮挡,弧度清晰地一览无余,他沉默不语地“盯”着李兰修的方向。   李兰修坐回椅子上,将扇子撂在桌子,抱着手臂就这么瞧着他。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楚越猛然扯下发带,看向方才感受到灵气的方向,哪有什么是宗门的护心镜,边几搁着一块上品灵石。   李兰修向前伸出手,坦然自若地说:“过来。”   楚越心情复杂地起身穿上衫袍,走到他身边一边系衣带一边盯着他。   李兰修手向上抬了抬,另只手取出药膏,“手给我。”   楚越稍怔,舔舔嘴角,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手搁在他手心里。   李兰修指腹轻柔擦拭掌中渗血的伤口,被抹过的皮肤伤口立即痊愈,他低垂着眼认真仔细,问道:“现在还计较么?”   楚越感受着他温润细腻的指腹,低声反问道:“公子要赐别人奴印,我怎能计较?”   李兰修松开他的手,拿出手帕擦着指腹的药膏,“你就没其他想问的?”   楚越收回手,掌心里只余留淡淡的血痕,“公子戏弄我可开心?”   “开心。”李兰修爽快地答应,随即轻笑着说道:“若是真用护心镜能更开心。”   “是么?”楚越握紧手心抓住残余的疼痛,故作平声静气地问道:“那公子为何不用真的?”   李兰修抬起漆黑双眸瞧着他,轻描淡写地道:“因为我爱惜你,不会让别人看到你这样。”   楚越微微用力点一下头,嘴角隐约地勾起,淡然地说:“原来如此。”   隔日清晨。   明长生一大早便到李兰修的房外等候,奴印之事他不用过多考虑,他与楚越所言字字真心,李兰修与他有恩,愿意让他助力对抗红教,这便足矣。   李兰修很快地将奴印种入他侧颈之中,明长生脖颈下浮现出一块鲜红的小印章,写着“李兰修”三个字,从此之后他便是李兰修的契奴。   明长生没有朋友,无人分享这则喜讯,他走出门不久便见到一道墨色的身影,温笑走上前说道:“小友,可是在此等我?”   楚越瞥一眼他侧颈刺眼的印记,经过昨日的抚慰,他明确在李兰修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但这个印记依然瞧不顺眼,“嗯,我是在等兄台。”   明长生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谢谢小友,从此之后我跟小友一样,都是李公子的人了,还请小友多多担待。”   楚越盯着他的奴印,抬手摸摸侧颈的位置,不去反驳“一样”两个字,“兄台找块布遮一下,如此大张旗鼓不合适。”   明长生不解地看向他,摸着自己的奴印,“我是李公子的人,让别人看见都知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梦仙城中人多口杂,你是心甘情愿成为公子的契奴,但他人不知。”楚越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取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黑布递给他,“为公子的声誉着想,你委屈一下。”   明长生稍怔一下,接过他递来的黑布,感激地看着他说:“是我顾虑不周,谢谢小友!”   楚越含笑淡定地道:“兄台不必多礼,将奴印遮上吧。”   明长生拿起黑色布带缠在脖颈,缠完之后蹙眉问道:“若是被公子瞧见,会不会误会我心不甘情不愿,耻于为他的契奴?”   楚越盯着他瞧几秒,李兰修当时是这么想的么?勾着唇角清朗地一笑,“放心,公子不会计较这个。”   *   李兰修拒绝许城主的陪同,独自一人来到记录里遍布异香的小巷,七星楼的弟子只跟修真界的人做生意。   贩卖的消息是最金贵的,当然知道消息的人越少越好。   他戴着一副鬼气森森的面具,衣衫华贵,身姿修长匀称,这副模样在梦仙城里很显眼。   谁都知道他是谁,所以还未走到巷子的尽头,便听到有位老妪叫喊着:“花糕!花糕!卖花糕喽!”   那老妪打扮得常见,与城中的老太太没什么不同,一头银发,手中挎着篮子,长着一张过目即忘的脸。   李兰修取出一块灵石,随手递给老妪,“来一块花糕。”   老妪瞧瞧他手里的灵石,快速收起来,笑吟吟地说:“真不巧,花糕正好卖完了,公子方便的话随我到家去一趟?”   李兰修点了点头,随着她走进巷子里,七拐八拐,走过几扇后门之后面前豁然开朗,一处精致的庭院里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颇有情调。   几位身着七星楼制服的弟子坐在亭子里,隔得老远李兰修便听到他们在讨论的事情。   “真是胡闹!又有人质疑我们的美人榜,我看这帮人都被江九思给震住了!”   “我们的榜单可是童叟无欺,凭什么要把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加进去,就凭江九思那疯魔的样子?”   “不能加,千万不能加!我们的美人榜是有理有据的,他一直戴着面具列入榜单不能服众。”   “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吧?说不定是在故弄玄虚,这种江湖伎俩我们可见多了……”   李兰修走到庭院里,几个弟子见到他皆是一愣,其中一个反应挺快地站起身来,“李公子来了,有失远迎!快请坐!”   李兰修轻盈迈上台阶,推门走进房里,瞧也不瞧几个人,“叫你们能管事的师兄来,生意开张了。”   屋子里陈设简单,摆着多宝阁与书架,几张古朴的座椅。   几位弟子密语传音说一阵话,有人走到门口,轻轻地摇动挂在门框的铜铃,“李公子,请稍等,我们管事的马上到。”   梦仙城七星楼分会管事的,模样是位中年男子,一见李兰修便开口大笑:“李公子!贵客啊!我这几日就等您来呢!”   李兰修挑起眉头,坐在桌前的椅子里,环顾一圈房间里的陈设。   管事的坐在他对面,袖子一挥门自动合上,形成一个隔音结界,笑吟吟点了点自己的脑子,“我们的消息都在脑子里,任何的玉简和纸都比不上人的脑子。”   李兰修看向他,开门见山地道:“我想买红教在梦仙城的消息,多少灵石?”   管事的张口欲言,瞧着他的面具笑得意味悠长,“李公子,这个消息我们确实有,但卖给别人我们收灵石,卖给你,我们不收灵石。”   李兰修轻轻地一笑,不假思索地道:“你们要我揭下面具。”   “哈哈哈!李公子真是聪明。”管事的比个大拇指,敛去笑意正色问道:“我等李公子便是为这个,这门交易李公子做不做呢?”   李兰修微微低头思索,抬首说道:“你得先说说红教的消息值不值得。”   管事的盯着他脸上的面具,如同盯着万枚灵石般专注,压低声音说:“我可以先告诉李公子一条,红教的教主,他快死了,他正在全天下寻觅——”   “能与他双修的罗阴姹女之体,为他续命。”   李兰修身子后仰倚着椅子,轻哧一声问:“是么?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第50章   “当然与李公子没有关系。”   管事的面上露出笑来, 意味深长地说道:“罗阴姹女之体千载难逢,我们七星楼都从未找到过,怎么能被他轻易地找到?”   李兰修瞧着他, 没兴趣答话。   管事的说回到正题,“近几日, 大大小小城镇皆有人失踪, 便是教众在寻罗阴姹女之体。”   李兰修开口问道:“失踪的人还有可能活着?”   管事的被他问得一怔,苦笑着摇摇头, “红教杀人如麻, 若他们不是罗阴姹女之体,倒还能死个痛快,若是……那教主残忍变态,被迫与他双修, 倒不如死了痛快。”   李兰修阖眼算一笔账, 梦仙城这几日失踪便有四人,添上九州大陆大小城镇,又是一笔累累的血债, 他抬起眼淡道:“说说这罗阴姹女之体。”   管事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清清嗓子,正儿八经地卖弄道:“李公子, 可知这双修之道的原理?”   李兰修轻点头, 示意他说下去。   “所谓双修, 便是互相融合对方的灵气,以此提升修为,双修虽有益处, 但效果并不显著,只能算是辅助修行的一部分, 然而,罗阴姹女之体却不同凡响。”   管事的眯起眼睛,语气之中透出艳羡,“罗阴姹女之体乃是天地间极为罕见的体质,据传说,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天生阴阳和谐,体内灵力纯净至极,与之双修,不仅能洗髓伐经,更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修为,对双方都有莫大的益处。”   他顿一下,观察李兰修双目淡然,继续说道:“一次双修,抵得十年苦修,红教教主命不久矣,若是能有罗阴姹女之体,既能为他续命,还能令他的修为再上一层楼。”   李兰修点下头,吐出两个字,“难怪。”   管事的轻咳一声,压低声神秘兮兮地说:“这罗阴姹女之体,对自身益处更为显著,能在双修采补对方的灵体,助自身突破天赋桎梏,只是……匹夫无罪,怀璧有罪,我们七星楼寥寥听闻过的……”   他戛然而止,惋惜地叹口气,摇头不语。   李兰修能猜到结局,修真界人人都想拥有这种的道侣,被所有人觊觎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稍倾之后,管事的重新整理神色,笑吟吟地问道:“李公子,考虑得如何?要不要与我们做这门生意?”   李兰修抬起手来,纤白如玉的手指弹动面具暗红的边沿,若有所思地模样。   管事的望着他幽幽地说道:“李公子请放心,您身边的人我们都认识,与您同宗的楚越、玉女宗的井眉仙子、流云宗的江琢、凌云剑宗的韩潜……”   “只要跟您有关的,我们概不出售红教的消息。”   李兰修轻哧笑出声,坐起身来瞧着他问:“红教的消息能卖多少灵石?”   管事也不瞒他,竖起几根手指,“红教的消息我们只卖一次,所以值这个数。”   大概价值一千上品灵石,十分之昂贵,李兰修略一点下颚,“值得么?”   为了能让他摘下面具,放着这么大笔赚钱的买卖不做,当真值得么?   管事的露出一丝凄楚的苦笑,端详着他的轮廓,目光透着探究,“李公子有所不知,我们七星楼的美人榜是我们楼里最赚灵石的买卖之一。”   “您别以为这灵石好赚。”   管事的说着站起身来,绕着李兰修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他说道:“我们的美人榜一年更新一次,评审来自各大宗门与修真界各方势力,评选的标准十分严格,不光论外貌,还要气质、谈吐、修为、品德……”   “美人榜的评选也非常严谨,有初选、入选、终选三个阶段,综合各方意见,以及严格的条例审查美人,最终才能确定排名。”   “我们楼里专有一派弟子,他们每日的工作便是收集美人的信息,包括画像、留影石的记录、修为、事迹等等,再以多种渠道校验,确保我们每一条信息都是真的。”   管事的越说语速越快,激动地站在李兰修面前,双眼发光地盯着他,“我们的榜单从未出过纰漏,保证修真界的美人皆在我们的榜单之上,这么多年来广受认可,但——”   “李公子啊!现在多少人因您质疑我们美人榜的权威,您可知这对我们是多大的侮辱!”   李兰修没忍住轻笑出声,歪过头瞧着他。   管事的轻咳一声,歉疚地拱拱手道:“多有冒犯,这美人榜是我们楼重中之重,若只是江九思的事,也只会引起一些争议,但前些日子我们美人榜的弟子,收集到一段留影石录制的影像……”   李兰修敛去笑意,眉头挑起来问道:“我在沧溟界里的?”   除了喜服那一段历史,他没什么值得录制贩卖给七星楼的。   管事的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他的面具,“您在里面戴着面纱,我们评审里有人觉得您该入榜,有人觉得您不该,为此闹得不可开交,动摇我们美人榜的根基,所以我们必然要让你摘下面具。”   李兰修不再考虑,点点头淡然道:“这门生意我做了,但摘面具,得等到事成之后。”   “请问是什么事?”管事面露喜色,好奇地问道:“是将红教在梦仙城的眼线连根拔出?”   李兰修唇齿间溢出低笑,若说他的事是要狠狠给红教一个教训,令红教血债血偿,恐怕管事的万万不会同意做这门生意了。   红教在九州大陆如日中天,教众众多,行踪神出鬼没,在九州大陆猖狂了几百年,从未吃过亏,谁又敢骑在红教的头上狠狠欺辱呢?   管事的自然不会想到他有如此野心,取出一枚精致玉简注入信息,轻轻放在桌上,随即从纳戒中拿出数颗灵石,布置一个简易的契约法阵。   “李公子,这是我们的契约玉简,请您过目,若无异议,我们便可以开始签订契约。”   李兰修手指触碰玉简,神识探入其中,查看一遍契约的内容,如同管事所言,他只需在事成之后摘下面具。   他漫不经意地将一缕灵气灌入玉简之中,雪白的玉简亮起光芒,四周的灵石被引动,变幻闪烁一阵。   契约已成。   管事心满意足收起玉简,重新坐下来,郑重其事地开口说起下文,“李公子,据我们的消息,红教有东南西北四位护法,有擅长阵法的、有擅长音律的,还有擅长刀法的……”   “四位护法偶尔露面,所以有其的消息记载,北斗护法名为无相……”   李兰修仔细地听着,一一记在心中,直到管事的说罢四位护法,都未谈及红教的教主。   管事的对上他眯起的眼睛,神情忧虑地说:“据我们楼所知,从未有人见过红教的教主,不知其的长相,只知其大约三四百岁,教中人称他为佛子,仅此而已。”   “我们知晓他命不久矣,也是从红教的行动之中分析得出。”   李兰修侧过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管事的被他看得心虚,立马奉上最新的一手消息,“这条李公子应当有兴趣,我们怀疑梦仙城的白塔寺里有红教的眼线。”   “说明白。”李兰修抬起下颚。   管事认认真真地解释道:“梦仙城里失踪的这四位,唯一的共同点,都在半年之内去过白塔寺,所以我们推断白塔寺里有红教的眼线。”   李兰修勉为其难点点下巴,冷冷淡淡地问道:“还有么?”   管事的不由苦笑一笑,摊开手说:“没了。”   李兰修最想要得消息没得到,唯一有用的就是这条白塔寺的消息,他起身离开七星楼庭院,琢磨着该去白塔寺瞧一瞧。   城主府里草木葱郁,绿树遮天,啾啾的鸟鸣阵阵,李兰修回到城主府里,没走几步,头顶的树梢坠下一只云雀。   重玄宗里很常见的小云雀,通体雪白,胸口长着一撮淡蓝毛,“砰”地一声精准无误砸在他靴子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扫一眼,长腿跨过去继续向前,还未走出几步,云雀在他背后发出气若游丝的鸣叫,“啾啾……啾啾啾……”   听上去可怜巴巴的,仿佛是在求救。   楚越靠在亭子里等着他回来,察觉到他的气息,飞快地闪身出现在他面前,“公子回来了。”   李兰修点头“嗯”一声,随手拍拍他的肩膀,向前走着说道:“明日随我去一趟白塔寺。”   “好。”楚越瞥一眼躺在地上呻吟的云雀,转过头问道:“公子可要带着明长生?”   李兰修不假思索地答道:“正有此意,你们随我一起去。”   明长生阴阳一体,对鬼魂极为敏感,若是白塔寺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或许他能发现一些端倪。   楚越拿出帕子,躬身捡起奄奄一息的小云雀,几步跃到他身前,旋过身面朝李兰修,姿态潇洒地倒着退步,“我本想劝公子带着他一同去,明兄身世可怜,如今遇到公子才有了依靠,公子该多加照拂。”   李兰修扫了他一遍,不禁好笑地问:“哦?你想通了?”   楚越脚步顿一下,嘴角勾起清澈干净的笑容,“想通了,我会跟公子一起照拂明兄。”   李兰修不置可否,手底下的人只要不打起来,怎么样都成,他瞥眼楚越手中的帕子。   楚越展开帕子,展示掌中的小云雀,轻声说道:“我见它可怜,便将它捡起来了,”   小云雀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瞥李兰修一眼,缓缓地又闭上眼睛,躺在楚越手掌一动不动。   李兰修莫名地觉得这眼神很熟悉,他微微点点下巴,没什么兴趣。   “公子放心,我会照顾好它的。”楚越握住手中的云雀,感受到云雀翅膀强有力的挣扎,似乎很抗拒被他照顾。   李兰修回房之后,楚越在门外摊开手心,方才奄奄一息的云雀,忽然睁开眼,猝不及防啄他一口。   楚越冷冷地瞧一眼,指着它的鸟嘴低声问:“你这只鸟也想跟我争公子的宠爱?”   云雀自然是不会回答问题,蓦然翅膀一抖,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升腾而起,仿佛是在握着一块寒冰。   楚越蹙眉放开手,云雀迫不及待从他掌心飞走,飞向李兰修的房间的方向。   他盯着云雀离去,低头望向毫发无损的手掌,刚才的寒意仿佛是一种错觉。   绝不是错觉。   是夜,城主府里夜色深沉,屋檐下挑着一盏盏红灯笼,四下静谧无声。   府前的守卫手握着长刀,警惕地张望着四周,自从红教的事闹起来,梦仙城里便下了宵禁,不准百姓夜晚行走。   若是有人夜间外出,格杀勿论。   一道青绿如同水墨的身影从街头走来,身着青衫衣的男子高挑挺拔,头戴着一副漆黑的帷帽,大晚上手中握着一把鲜艳的红伞,他步履不徐不疾地走到门前。   一列守卫视而不见。   顾正行踏上城主府的台阶,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突然回过身问道:“此处可是有人摆过通灵阵法?”   守卫木然地看向他,迟钝地回答道:“是啊,城主请来的仙长,在府里摆过通灵阵法。”   “仙长?”顾正行最近一直寻觅丢失的魂魄,通灵阵法惊动到他,顺道来此探探情况。   守卫被他控制,知无不答地说:“仙长是重玄宗弟子,姓李,他是我们城主的贵宾。”   顾正行认识一位姓李的,重玄宗弟子,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血色的珊瑚珠,缓缓在指尖转一圈,“李公子?”   “大家都这么叫他。”守卫点点头,继续说道:“李公子来头很大,是重玄宗紫台峰,峰主之子。”   原来是另一位李公子。   不是顾正行想要见到的李公子,但今夜能见到这位也不错……   顾正行收起珊瑚珠,轻声说道:“劳烦为我引路,带我去见他。”   守卫推开城主府的大门,引着他走进去,旁边的人对此视而不见,他问道:“更深露重,李公子恐怕已经就寝,你要见李公子做什么?”   “不碍事。”顾正行打个响指,指尖飘起幽蓝的火焰,淡然地说:“我来送他上路。” 第51章   守卫引着顾正行穿过城主府的亭台楼阁, 曲径通幽,来到府内贵宾居住的院落之外。   正欲上前通报,顾正行抬起手, 守卫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一树繁艳红花开得旺盛,沉甸甸的枝头坠在轩窗前, 窗阁透出明亮暖黄的烛火, 枝头的红花下,一道清瘦纤直的剪影照在窗纸。   树上立着一只雪白的小鸟, 直勾勾地望着窗上的影子。   顾正行盯着影子瞧一瞬, 隐去身形,轻飘飘穿过墙壁踏进房间里,指尖鬼火随着他一同入内。   这位李公子坐在窗阁的桌边,单手卷着一卷书, 另只手松散托着下颚, 垂着眼看得心神专注。   灯火映照,覆盖的面具唯独露出一双纤丽动人眼睛,狰狞的鬼面具更衬出这双眼睛的美, 仿佛是点睛的妙笔, 鬼面具在他脸上竟有几分旖旎意味。   低垂的睫毛金黄,似温软的羽翼, 或许突然感觉到寒气刺骨, 他抬眼看向顾正行的方向, 漂亮至极的一双眼展露无遗。   转瞬间,顾正行碾灭指尖鬼火。   李兰修再次低下眼,将手中的书搁在桌案, 指腹轻挑过一页书,灯火下的手指泛着暖光, 细腻莹润宛如霜明玉砌。   顾正行摘下帷帽收起,眼神复杂地瞧着他。   他欠一条命的李公子,与该杀的李公子属同一人,何等绝妙的巧合?   他默然无语地立在门边,李兰修不知看的什么书,书中内容似乎晦涩难懂,翻书的频率很慢,偶尔嗓子里溢出一声呢喃的“嗯?”声。   顾正行走到他身侧,瞧一眼桌上的书,一本高阶的修行心法。   李兰修抄起笔架上的狼毫小笔,笔下圈出一句句话,逐一思考其中含义。   顾正行生前乃一代天骄,各路修行心法烂熟于心,他扫一遍书页,便察觉到问题所在,眼里露出几分笑意,瞧着若有所思的李兰修。   李兰修握着笔杆,笔尾懒散抵着下颚,思索一阵轻轻叹口气。   他身子后仰靠在椅子里,抬手很随意地将笔尾别在脑后挽起发髻,抱起手臂双目一动不动盯着桌上书卷。   仿佛多盯一会,书页会自动告诉他想不通的问题。   这副生气灵动样子,与顾正行上一次见到运筹帷幄的模样相距甚远,别样的生动,可爱。   他情不自禁勾起唇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朝着桌边的盆栽轻轻一弹。   一片鲜艳花瓣飘落在李兰修面前书页,恰好落在一句话上。   李兰修捻起花瓣,低声念道:“生明以照外,藏明以养内,日月明内外而不用其明……”   微微停顿,忽然,他融会贯通,轻悦笑出一声,“原来如此。”   他拔下发髻里的笔,一笔迅速圈出这句话,显然易见得心情好。   顾正行后退几步,端坐到房中的座榻,眼含浅浅笑意望着他。   李兰修很快便翻完整本心法,要对抗红教,必然要提升自身的实力,最近这些日子研读修行的心法,修为大有进展。   他合上书站起身来,手臂舒展伸个长长的懒腰,再从纳戒取出另一本心法,一边在手里翻看,一边走到座榻前坐下,浑然没发觉身边坐着鬼王。   顾正行与他并排坐在榻上,收起红伞以免碰到他,侧过头看向他手中的书卷。   还未看清楚,书卷随着李兰修的手倒下去,李兰修斜斜地躺倒座榻,一双笔直秀挺的长腿向前伸展,雪白靴子懒洋洋地搭在榻尾的扶手。   顾正行立即一个后仰,脊背靠在榻背,腹部才没碰到他的小腿。   如今他被李兰修“圈禁”在座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稍有动作便会碰到李兰修。   他活着的时候在凌云剑宗,坐得端,行得正,姿仪乃弟子中最优秀,哪会想到有修士竟敢如此慵懒放肆?   他想不到的更多,李兰修仰躺在座榻,很随意地抬起一条长腿,惬意搭在另一条腿,垂落的雪白袍子落在顾正行膝盖。   顾正行只要一低眼,便是一截包裹在薄薄布料中的小腿。   小腿线条纤长优美,骨肉匀称,丝缎布料紧贴皮肤,显出平滑细腻的肌理,温润的皮肉仿佛触手可及。   李兰修手中翻着书页,靴尖随着他愉悦的心情一勾一伏,慢悠悠晃动着。   顾正行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手中轻轻将他坠在膝盖的衫袍拨开,不与他有任何不礼的接触。   李兰修身子更向下躺一截,脑后抵着锦榻躺得舒舒服服,几下混不吝地踢掉靴袜,赤着脚更舒适地搭在扶手。   雪白泛粉的足尖轻轻地在顾正行面前晃动,筋骨纤细清瘦,足背透出清晰暗青血脉,仿佛是白瓷上精致描绘的纹路。   顾正行余光瞥到粉光莹润的足尖,就这么在他眼前轻轻晃动,纤细金环从裤底滑出来,一同在他眼前滑动。   他全身蓦然一僵,动都不能动地坐在榻里,仿佛一尊石雕。   不论死前死后,他都是不近色君子,色一字与他不沾任何关系,生前满心怀揣着拯救苍生的理想,死后在鬼界里残忍无情地杀出一条血路。   从未有人与他有如此道德败坏的接触。   他难以自控垂下眼,目光深幽盯着面前这一双晃动的美足,抬手隔空轻轻抚过脚背血脉,温热的皮肤只要在低一寸就能碰到。   香艳生动。   活着才会有的感觉。   顾正行强行抬起手来,紧紧地握住拳头,挪开目光,对眼前活色生香视而不见。   李兰修哪知鬼王为他如此痛苦纠结,他沉浸在高深的心法里,一页一页地翻过书,心神专注,全然不知有人快被他勾引得把持不住。   顾正行目光再一次落在面前如玉的足,浅浅冷香钻进鼻子里,他深深地呼吸一口,那股香味更深,寒冷如冰胸口因此隐隐发热。   仿佛他真的有心跳,久违活着的感觉,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他俯身将脸颊凑在李兰修的足边,嘴唇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吻上去,阖着眼睛,痴迷地汲取这种感觉。   李兰修足尖随意地一晃,似乎触到一片刺骨的冰凉,他压下面前的书,眯着眼睛扫过空荡荡的屋子,晃着足尖试几次,什么都没碰到。   便又举起书来,继续专心致志地阅览手中的书。   他无法看到,就在座榻的另一侧,顾正行手背摁着嘴唇,清俊的脸面红耳赤地望着他,仿佛是被他夺走初吻一般的难以启齿。   顾正行嘴唇碰到丝滑莹润的皮肤一瞬间,当即从活着的幻觉里清醒了,他本是来杀李兰修的,但如今此举,无异于见色起意,跟采花贼有什么区别?   他全身僵硬地后仰身子,避开李兰修,仿佛一个闯入美人香闺里的野兽,既想靠近,又怕唐突美人。   李兰修一页一页悠哉翻着书,姿态惬意舒适,足尖左右晃动,顾正行被他逼得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手背压着嘴唇,局促得仿佛一个窃玉偷香的贼。   直到李兰修看完这本心法,忽然坐起身来,他才得以解放。   李兰修口中轻声默念心法,走到床边解开衣带,脱下外袍撂到衣架,单穿着雪白里衣打坐到床榻,随即他低下头,双手解开脑后面具的金勾。   顾正行大步走到墙边,随着他抬头,浮光掠影般的惊魂一瞥,他心头猛地一颤,步伐迅疾窗墙而出。   城主府里夜色寒凉,一弯明月挂在天边,那只呆呆的鸟依然站在枝头。   顾正行调整急促的气息,若无其事地走出院落。   府外的守卫见到他施施然走出,不知为何,手背压在嘴唇上,神色平静倒是淡然,徐徐拾阶而下。   守卫隐约记得他好似是来办事的,但记不清具体是何事,不禁问道:“您来找李公子做什么?”   这倒是提醒了顾正行,李兰修请人通灵必然有红教有关,红教的教主正在梦仙城里,此举无异于虎口拔牙,太危险了。   他顿住脚步,从鬼首戒指取出巴掌大小的一枚纸人,纸人有鼻子有眼,模样惟妙惟肖。   顾正行捏着纸人低语几句,将纸人扔在地上,纸人立即化成一道黑色影子,如一团黑色潮水般进入城主府里。   没有还债之前,债主不能有任何闪失。   白塔寺乃梦仙城一座百年的古刹,许城主也记不清白塔寺有多少年,只记得继任起,白塔寺便香火鼎盛,城中的百姓时常烧香拜佛求平安,据说很灵验。   寺庙处在城外的一座青山,从山脚到山顶朱金色的楼阁错落有致,一共有一百八十殿,供奉数不尽的神佛,还有荷塘几处,莲叶田田,荷花盛开,轻风吹拂过,沁人心脾的荷香弥漫。   李兰修同楚越来到山脚下,身后跟着明长生与许城主,山门高大威严,苍劲有力地写着“白塔寺”三个大字。   明长生端详着他的影子,隐约觉得影子颜色似乎更深一些。   楚越则注视着跟随他们的云雀,阴魂不散般跟在身后,他不动声色捡起一块石子,一面向前走,单手背在身后猝不及防一弹。   云雀在空中闪个趔趄,重重坠到荷花池里,溅起一片飞溅的水花,吓得周围的香客惊叫。   寺庙前广场开阔无比,一座巨大白塔矗立在广场中心,洁白如玉,仿若是玉石雕琢而成。   李兰修走近白塔,塔下莲花宝座绽放,重重瓣叶烘托着圣洁的白塔,青山绿水之间,香雾缭绕,有几分宁静的禅意。   塔身刻满一道道复杂难懂的梵文,金色的刻字融入到塔身,阳光一照,白塔金丝缕缕,佛光普照的美感。   许城主向他说道,“仙长,这座白塔是存放佛骨的舍利塔,塔中皆是高僧的佛骨舍利。”   李兰修抬起头端详一遍,一道密语传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公子,别靠近这座塔。”   明长生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   李兰修后退一步,神色若无其事地传音道:“感觉到什么?”   明长生欲言又止,抚摸身后背负的棺材才说道:“什么都没有,我只是觉得不适应。”   白塔笼罩着浓郁的佛气,如同修道的灵气,靠近会有一种放松感,他确实有这种感觉,可这种感觉似乎与其他的寺庙不同。   到底何处不同?明长生答不出来,只能感觉到棺材里长寿很不喜欢这里。   李兰修微微地点头,明长生天生阴阳一体,他若觉得不适,这白塔寺里必然有不干净的东西。   几人继续向前走,一座经阁前人头攒动,围满一圈圈黑压压的百姓。   密不透风的人群里响起羔羊微弱的哀叫,“咩咩”的叫声像哭泣的孩童,听上去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李兰修顿住脚步,楚越一同停住,瞧着喧闹的人群。   “圣僧啊!你一定要救救我的羊,它若一尸两命,我娘子要拧掉我耳朵……”   “无极大师那可是方丈请来的高僧,哪能干给畜生接生的事啊?”   “你这人胡搅蛮缠,人家高僧手不沾血,这不是毁人家的清名么?”   众说纷纭的声音吵个不停,直到一道淡雅清净的声音响起,沉稳盖过一切争执,“各位施主不必再争,人与牲畜的性命并无高低贵贱,我救它跟救人没什么不同。”   李兰修心中明了,一只附近村民的羊羔难产了,到城中去请兽医来不及,村民便将羊羔抱到白塔寺,请求寺庙里的和尚救救羊。   无极法师说完之后,围观人群里逐渐安静,羊羔的哀叫断断续续响起,听上去无极法师在给羊羔接生。   李兰修手臂一抬,扇子拦住要走的许城主,饶有兴趣地瞧着人群,“等等看。”   须臾之后,人群爆发出惊喜的呼声,掌声雷动,羊羔的哀叫里混杂着几声小小的咩叫。   黑压压的人群让开一条路,一个僧袍雪白的青年立在人群里,怀里抱着一只孱弱的小羊羔,血糊糊的染透他的僧袍,他浑然不在意衣衫染血,手掌轻柔抚着刚出生的小羊羔。   青年没有剃度,束着乌黑发髻,眉眼削薄清淡,透出几分端正俊雅,身材消瘦单薄,皮肤有些不健康的白,仿佛生了重病的人。   他怀中抱着小羊羔,面上露出浅浅笑意,周围的人群随着他一起笑起来,迎接刚刚出生的小生命。   禅意十足的一幕。   一个香客笑着笑着突然呜咽,扑通一声跪在无极法师的面前,“圣僧,这羊羔将来还是要被吃,不知落入谁的口中,真是可怜!”   无极抚摸着怀中的羊羔,看向她温笑说道:“施主是在为此苦恼?”   香客点点头,望着羊羔潸然泪下。   无极弯下腰将小羊羔递给她,轻声地说道:“世间万物皆有其因果,羊羔的命运便是被人食,诸位吃羊肉的时候,可觉得口中的羊羔可怜?”   周围香客面露惭愧之色,有人期期艾艾地说:“圣僧,我以后吃素……”   无极直起身来,摇摇头淡然说道:“施主不必,羊羔食草才能活命,人食羊肉才能饱腹活命,如我所言,人与羊并无不同,不必觉得羊羔可怜。”   他顿一下,说道:“诸位吃羊之时,只要心中常怀慈悲,感恩为我们提供生命的羊羔,便可消解杀孽。”   那香客听得大惑不解,问道:“若是这样,那圣僧您岂不是可以破戒吃肉了?”   无极低头颔首轻笑,望向那香客说道:“我自出生起,从未食过荤腥。”   周围香客听得大受震撼,从未食过荤腥,便从未伤及过无辜的性命,难怪这位圣僧看上去年纪轻轻,却成为白塔寺的座上宾。   李兰修瞧着这位圣僧,缓缓地歪过头,轻轻地笑着,扇尖在许城主肩膀点了点,“城主,劳烦到城中买一只烧鸡。”   许城主知道他不食人间烟火,好奇地问道:“仙长要给谁吃?”   李兰修扇子向前一指,恶劣玩味地说道:“喏,给这个臭和尚吃。” 第52章   许城主顺着他的扇子看过去, 虽然没有剃度,但看僧袍是位出家之人。   给一个和尚吃肉,实在不妥吧?   楚越在他后背轻拍一把, 轻声道:“听我们家公子的便是。”   许城主无话可说,只能到城里买一只烧鸡。   他再回到白塔寺里, 打听一番, 几人上山到了白塔寺中的佛殿。   许城主赶到佛殿里,一尊金光闪闪大佛坐在殿上, 手握莲花, 慈悲低眉,俯瞰众生。   佛像之下,无极法师坐在蒲团,一群香客俯首膜拜, 跪得端端正正听他诵经。   李兰修立在佛殿的另一边, 楚越与明长生在他身边,许城主怀里揣着烧鸡,忐忑不安地走过去。   无极法师面前摆着装满清水的颂钵, 钵里有一株盛开的碗莲, 他一面讲着经文,一面敲击颂钵。   许城主听出是超度亡灵的往生咒, 无极似乎在为惨遭红教毒手的百姓超度。   一场简单超度的仪式结束, 佛殿里的百姓一一起身向无极告别, 不多时,只剩无极一人坐在蒲团前。   无极转头看向几人,目光在李兰修身上稍顿, 起身走过来,含笑问道:“几位施主是在等小僧?”   李兰修眼波扫量他一遍, 下巴微微一抬。   许城主从怀里掏出烧鸡,欺负出家人实在下不去手,扭头看向楚越求救。   楚越抱着手臂打量无极,对于李兰修让出家人吃肉一事,无动于衷。   许城主又看向明长生。   明长生站在李兰修背后,俯首听命的模样,李公子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他不会干涉。   许城主只得将烧鸡包的油纸,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油光水亮的鸡肉,香喷喷的肉味蔓延在庄严肃穆的佛堂里。   无极向后退一步,手指掩住鼻子,敛去笑意正色道:“施主,我们寺中不能食荤腥。”   李兰修单手托着烧鸡,递到他面前,轻笑吟吟地道::“圣僧误会了,这个我们不吃,是给你吃的。”   白塔寺里僧人多如牛毛,上到方丈,下到小沙弥,约有几千人。   不知红教的人究竟渗透到何处,他得闹出一个大动静,将寺里所有人都吸引过来,很快便能知道寺中情况。   只是这位无极法师得倒霉了。   无极神色一怔,轻咳一声说道:“谢过施主好意,我不食荤腥。”   李兰修似是不相信地歪过头,剔透分明的双眸瞧着人,“圣僧又误会了,你今天吃不吃,都得给我吃下去,少一口都不成。”   无极对上他的双眼,蹙眉问道:“施主可是在威胁小僧?”   “嗯。”李兰修唇间吐出轻快音节,浑然不觉自己的可恶。   无极望向楚越背后别着的乌刀,再看向明长生的棺材,雪白僧袍一拂,双手合十说道:“我修的佛道不能食荤腥,施主若逼我食肉,与杀我相同,小僧虽是出家人,但心中也不惧生死,施主请随意。”   李兰修没想过要用性命来逼迫,那太无聊了,他单手托着烧鸡,步伐慢悠悠地绕着无极走一圈,“好啊,若你不吃,我便将白塔寺里所有的佛像全都换成道宗神像,再为其披上障眼法,让你们拜一年半载后才发现。”   无极瞳孔骤然紧缩,错愕地望向他,“你……”   似乎没料到竟有人会如此恶毒。   李兰修手指点点自己,愉悦地笑出声来,“我呀?还有更好玩的呢,我有一种能散发肉香的灵药,我要把它藏在你们寺里,令和尚日日夜夜都闻到肉香,你能忍得住不犯戒,其他人都能忍得住?”   “嗯——”他拖长悠悠的尾音,站在无极面前,将手中的烧鸡递到无极的眼前,“若是香客闻到你们寺中遍布肉香,会如何猜测贵寺呢?”   无极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更惨白,被他气得连连咳嗽,边咳边道:“咳……欺人太甚。”   李兰修举着烧鸡在他眼前绕一圈,他折磨人的办法多得是,很是好笑地问道:“这就叫欺人太甚?我还有个玩法,我要将贵寺里的和尚全抓到道宗里去,逼迫他们改投道宗,这可都是无极大师你促使的。”   无极再次被他气得猛咳一声,捂着嘴咳嗽连连,目光诧异地盯着他。   许城主叹为观止,李兰修的主意一个赛一个恶毒,堪称杀人诛心,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修道者。   楚越嘴角翘起,取出帕子握过李兰修的一只手,轻柔擦着他手指沾的油腥,“公子真是聪颖。”   明长生认同地点点头,公子脑袋真是灵光,若是他,才想不出这么多聪明的主意。   李兰修眼梢轻轻地一眯,突然扑哧笑出声,愉快地说道:“对了,我又想到一个玩法——”   “我吃。”无极打断他将要说的话,端过他手中的烧鸡,被荤腥熏得几欲作呕,还是扭下鸡腿,往嘴里塞去。   李兰修将空出来的手伸给楚越,示意他擦干净,下巴一抬说道:“别在这里吃,到殿外的广场吃。”   无极深深地瞥他一眼,端着烧鸡走出佛殿。   此刻正是白塔寺人声鼎沸之时,前来的香客众多,一个身穿僧袍的人手里举着烧鸡,这一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很快便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无极法师来到广场,白塔寺中大大小小的僧众全都来了,无极摆摆手,拒绝前来劝阻的人,抓起一只烧鸡腿,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往嘴里塞。   李兰修站在高高阶梯上,神识快速扫过广场里的僧众,察觉出两位与众不同的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香客里,镖客打扮,身负长刀,他修为的痕迹隐藏得极好,没有任何的气息,但李兰修从他的刀上察觉到灵气的波动。   刀必然不是凡物,能拥有这把刀的人,定然也不是凡人。   第二位是位白塔里的和尚,周身没有流露任何破绽,此刻所有人都在关注无极,这和尚方才却死死地盯着李兰修,转瞬即逝,很快融入僧众之中,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红教的人确实藏在白塔寺里,李兰修手腕轻盈一扬,寒铁扇“哗”地一声挥开,“走吧,我们回府。”   无极跪坐在阶梯下,香客僧众远远望着他,不知他为何要当众犯戒,他撕下一块鸡肉,勉强将肉塞入口中,肉刚入口,便立即作呕。   仿佛吃的不是肉,而是刀子,李兰修路过他的身边,他呕得脸色惨白,双手死死地抓着烧鸡油纸,每一口吞咽都是极大的折磨,额头青筋凸起,强忍着作呕的冲动。   一道轻柔含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咬字懒洋洋的,很是悦耳,“慢点吃,别噎着。”   说罢,李兰修踏着阶梯离去。   是夜,白塔寺佛堂,檀香气息轻轻飘荡,烛光微弱闪烁,映照出佛像慈悲面容。   红色的香烛燃烧得正旺,烛泪滴落在铜灯盘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无极法师跪坐在佛像前,敲着木鱼低声诵读经文。   两道漆黑的身影出现在佛堂前,正是李兰修见到的高大男人,还有另一位年轻窈窕的女子。   两人一同走进佛堂,扑通一声,跪在无极身后,齐声问道:“佛子,你可还好?”   无极端正身姿陡然向前一赴,猛然重咳,奔涌的鲜血从他口中倾泻而下,大口大口的血仿若瀑布坠落蒲团。   转瞬间,蜿蜒的血流淌到两人膝下。   “佛子!”   黑衣男连忙起身上前,无极双手扶着佛像前的案几,口中的血止不住大股大股奔涌,惨白脸透出灰白,可他被血流撑开的嘴角却在上扬,仿佛是在狂笑一般。   无极推开他扶上来的手,直起身来,血从牙缝里渗出来顺着下巴流淌,他缓缓地抹着嘴唇,血液混合着油脂在嘴唇涂抹成一片。   他一边轻笑,一边断断续续地咳出血,“我练的金刚法便是如此,若是犯荤腥戒,便会遭到法功反噬。”   黑衣男痛心疾首望着他,问道:“佛子为何要吃荤腥?直接杀了他便是。”   黑衣女点点头,“若是佛子不便动手,告诉我们一声便是。”   无极仰望高高在上的佛像,佛像垂目怜爱地望着他。   忽然,他咧开嘴角,鲜红的血混着被搅碎的五脏六腑碎块,从口中淌出来,“因为我佛慈悲,愿渡我过此关。”   黑衣男一怔,面露狂喜之色,高声惊呼道:“太好了!”   黑衣女不明所以望着他,问道:“佛子有救了?”   黑衣男喜不自胜地说道:“佛子所修炼的金刚功,至刚至猛,九州大陆能与之敌对的,寥寥无几。”   “修炼越久,功力越深,可谓是天下无敌。”   “但金刚法,是入空门的功法,修行者必须像和尚一样,戒杀、戒荤,若犯戒便会遭到反噬。”   黑衣女蹙起眉尖,依然不太理解,“佛子宅心仁厚,心慈好善,疾恶如仇,为何会遭到金刚法的反噬?”   “嗯——”黑衣男望向无极跪坐的身影,摇摇头说道:“佛子从未犯过色戒,荤戒、只犯过小小杀戒。”   “佛子怎会犯杀戒?”   “当时,我伴佛子云游路过一处小城,城中商户要将家里的老马卖给屠夫,如此忘恩负义的行径竟然无人制止,可见世风日下,人心残酷,佛子菩萨心肠,随手杀尽这一城的人,将那头老马从屠夫铺子里救出来。”   “老马泪眼纵横,前腿跪地感谢佛子救命之恩……”   黑衣女望向无极背影,崇敬语气道:“佛子果真菩萨心肠。”   “是啊,佛子正是因为心性善良,普济众生,见不得世间的生灵受苦,才会一再被金刚法所反噬。”   “唯一能挽救佛子的,只有能与之双修的罗阴姹女之体,只有与其双修,佛子便能恢复如初,甚至更进一步,成为真正的无敌存在。”   “佛子,可是找到了?”   黑衣男迫不及待地问道。   无极虔诚仰望着佛像,双手抚摸着自己的嘴唇,残余油脂被他抹匀涂到脸颊,神色极尽癫狂痴迷。   这似乎不是令他五脏六腑被搅得稀碎,痛苦得活不下去的油脂,而是美人落在脸颊的香吻,美得令他心神摇曳。   无极嘴唇无声张合几下,才吐出一行字:“找到了,就是他。”   此刻,仿佛他膜拜不是头顶佛像,而是今日初见的李兰修。   黑衣男大惊失色,猛然站起身来,“是他?冥天刚去为教主复仇了!”   无极神阖上眼睛,舔着手指上残余油脂,陶醉得仿佛是在品尝琼浆玉液,“叫他回来,否则他会死的。”   黑衣男立刻冲出佛殿,向着城主府的方向飞驰而去。   此刻的城主府里,冥天便是今日李兰修见到的和尚,他寻觅到李兰修的庭院,手中握着一条鲜红的小蛇。   冥天察觉到屋子只有李兰修一人,将小蛇轻轻地一抛,小蛇飞快游向房间的门。   即将到达房门一瞬,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只云雀,横冲直撞冲向小蛇。   蛇是冥天精心饲养的灵宠,很聪明,不畏惧任何人,在佛子面前都不害怕,却不知为何,见到云雀吓得浑身僵直,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门缝流泻出一道黑影,如同一滩黑色的水流般涌向小蛇,瞬间将小蛇笼罩到影子里。   小蛇猛烈地抽搐,尾巴疯狂甩动,黑影像是有生命般,紧紧缠绕着它,逐渐收紧,将它绞死在手中。   冥天心中一震,下一秒,影子向着他迅疾扑来,云雀同时朝着他面门飞来。   他转身欲逃,却不知何时身后有位少年,一把乌刀冷冷架在他的脖颈上。   冥天张了张嘴,正欲说出点什么,但嘴里只能吐出无声的呜咽,“啊……呃……”   深红刀口将他的脖颈切成两半。   冥天身体向后一倒,楚越将乌刀插回刀鞘之中,眯着眼睛,望向影子和云雀。   人、影、鸟。   三足鼎立的位置站在庭院三个角。   “……”   “……”   “……”   楚越的目光在影子和云雀间来回扫视,神色越来越暗沉,幽深的眼底漆黑无光。   李兰修,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影子和云雀之间的气氛更加紧张,楚越他们知晓是李兰修的人,但从不知道彼此存在,此刻通过各自的方式探究着对方。   顾正行觉察到云雀显露妖法之时浓郁冲天的妖气,昨日他便见到这只云雀,那时竟然觉察不出任何端倪。   非同凡响的妖魔。   云雀在树枝上微微颤动,羽毛闪烁着光泽,白瀛通过它的眼睛深深注视着顾正行,认出是在赌坊里与李兰修赌命的鬼东西。   上不了台面的鬼东西竟也想来分一杯羹?   庭院里静谧无声,彼此静静对望,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但每个人都清楚眼前状况。   李兰修的魅力如此之大,为他倾倒的人不会只有自己。   无声僵持须臾。   影子率先无声无息地向后退了一步,退入房间里消失不见。   云雀冷冷地睨楚越一眼,抖抖翅膀飞上更高枝头,枝繁叶茂里隐匿身形。 第53章   楚越走到房门前, 里头的人率先出声,轻描淡写地问道:“死了没?”   “死了。”他推开房门走进去。   李兰修坐在桌前,面前摊开一卷书, 垂眼专心致志地瞧着书,“是今日在白塔寺里见过的和尚?”   楚越缓步走到他身前, 眼神落在他后颈, 丝润墨发透出后颈一片薄弱的皮肤,如此的脆弱纤细, 他低声答道:“是的。”   李兰修合上面前的书, 抬起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无极这个臭和尚不简单。”   楚越只是“嗯”一声,眼神幽深地盯着他。   李兰修屈指轻轻地叩着桌沿, 慢条斯理地说道:“在白塔寺里, 我逼迫无极破荤腥戒,无极的表现没什么异样,这个死了的和尚盯着我的眼神……仿佛想杀了我, 我猜测他跟红教有关。”   “白日里还不太确定, 现在他在守卫重重之下,悄无声息摸进城主府里, 必然是红教的人。”   “若他是红教的人, 那无极跟红教脱不开干系。”   说到这, 他顿一下,手臂支起在椅子扶手,脸颊慢悠悠靠过去, 扶着侧颊轻声道:“不止有干系。”   无极在被逼迫破戒之时,仍不显露身份, 演技不露任何破绽,如此隐忍有心机。   还有忠心耿耿的教众自愿为他复仇,这样的人物,绝不是普通教众。   无极在红教的地位应该相当的高。   七星楼给过李兰修红教四位护法的信息,北斗护法,残月,身材高大,性格残酷霸道,擅长使长刀。   南斗护法,幻姬,是位容貌美艳的女子,擅长音律。   西斗护法,血影,面容丑陋,终日身披黑斗篷,如同鬼魅一般,擅长杀人于无形中。   最后一位护法,七星楼叙述是一位阵法高手,头发半黑半白,梳着阴阳头的道士。   无极的模样跟四位护法完全不相符。   李兰修手指轻轻点着侧颊面具,沉思的眼神专注,来到梦仙城的第一日,韩潜曾提到过,红教将教主称呼为“佛子”……   楚越拨开他散在肩头的墨发,手指顺势抬一寸他的下颚,“公子在想什么人?”   “无极。”李兰修全神贯注地沉浸在思绪里,未察觉出他的动作,语句都有种浓浓的醋味。   他抬眼看着楚越,一边思索,一边不徐不疾地道:“无极为羊羔接生时曾说‘人与牲畜并无不同,在我眼里皆是一样’,乍听上去是佛理里的众生平等。”   “但若只是字面意思呢?”   李兰修眼里亮光乍现,双眸洞若观火地明亮,“我有一个猜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八九不离十。”   原以为,红教在梦仙城只有小鱼小虾,若是能钓到一个护法,已经越超他的预期。   没想到梦仙城里有大鱼。   楚越指腹摩挲着他颚下细腻温热的皮肤,轻声低语道:“公子真是聪颖,做的事情,我永远不知道。”   李兰修终于回过神来,拍开他的手,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口一点,心情不错地轻笑道:“你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楚越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垂眼望着他问道:“为防微杜渐,若有一日公子身边新人换旧人,我总得知道是为什么。”   他长得修眉俊目,一身冷峻凝练的气质,这句话却饱含深闺幽怨。   李兰修将手指抽出来,身子后仰靠在椅子里,含笑瞧着他安慰道:“放心,本公子不会不要你。”   楚越半蹲到椅子前,握起他搭在扶手的手,脸颊凑上去蹭蹭,“有一事公子可否告知?你的鬼道灵石从何而来?”   李兰修展开手掌任由他蹭,如实地说:“黑蛟真君的妖丹换来的。”   “……买家是什么样的人?”楚越盯着他问道。   李兰修轻轻推一把他的脸,“问那么多干什么?”   楚越猜测,影子的主人应该与鬼道灵石有关,同样鬼气森森的,他勾着唇角轻笑说道:“我家公子风华绝代,魅力无双,谁见到公子能不心动?我担心他们都缠上公子。”   李兰修眉头挑起,轻轻拍拍他的脸,“你是不是想找打?”   “我说的难道有错?”楚越眼神扫过他的影子,笑意更深一些,衬着唇角深深笑涡,真挚无辜地道:“公子若想打就打,我是公子的人。”   李兰修瞧着他看几秒,抽出手来,轻轻地在他嘴唇扇几下,“掌嘴。”   他打得漫不经心,掌心突然触到柔软潮湿,楚越伸出舌头猝不及防舔他一口,若无其事盯着他。   李兰修重重地在他嘴唇扇一下,冷笑着问道:“你是狗么?”   楚越被他扇得下巴泛红,盯着他的眼神发着幽光,像黑夜里的狼眼,微微地点点头。   李兰修扑哧笑出声,戏谑地问道:“那你是公狗还是母的?”   “公的。”楚越吐出两个清晰的字,向前凑凑,靠得更近。   李兰修眯起纤长眼梢,眼波缓缓扫量他一遍,压低声问道:“哦?小公狗,你的尾巴呢?”   楚越稍怔,随即舔舔嘴唇说:“没有尾巴。”   李兰修洁白如玉的手指在他嘴唇上点一下,一本正经地说:“胡说八道,你的尾巴只是长前面了。”   灯火映照下,他的影子微微地一抖动,仿佛被这句话给惊到了。   楚越被他一句话弄得耳根子发烫,轻声道:“嗯,公子说得是。”   李兰修轻轻地笑几声,抄起桌上的书卷,递到他嘴边,“叼着。”   楚越张嘴咬住书本的中缝,抬头举起书,盯着他的眼神幽深不见底。   李兰修挪过灯烛,垂眼专心致志地瞧着书卷上的字,时不时地顿住若有所思。   楚越尚在想他方才的那句话,想得气血翻涌,喉咙发干,牙齿咬着书卷的位置湿润。   李兰修抽出书翻一页,递回到他嘴里,冷冰冰地说:“乱流口水的小公狗。”   楚越神态沉静安稳,直勾勾地盯着他,从他颈下隐秘的暗红伤疤,盯到他翻书时指尖闪动的莹光。   李兰修迎着他灼热的目光,依然专心地看着书卷,直到他看完这本书。   他抽出书收起来,站起身走向床边,解开外袍的系带,“我要打坐修行,回你的窝里去。”   楚越起身疾步上前,扯起外袍重新披在他肩膀,双手快速地系上系带,“不能。”   “为何?”李兰修环顾屋子一圈,没发现异样。   楚越稍稍一顿,低声说道:“红教的人恐怕还会再来,公子这样更安全。”   李兰修“嗯”一声同意,坐到床边作势要踢掉靴子,楚越俯身双手握住靴筒,将松动的靴子重新给他穿回去。   李兰修瞥他一眼,屈起膝穿着靴子打坐,阖上眼睛运转体内灵气。   楚越退出房间关上门,拖着院子里的尸体交给城主府守卫,再回到与李兰修一墙之隔的院落。   皎洁的满月悬在天边,庭院里万籁俱寂。   他静立在庭院里稍倾,猛然抽出乌刀,凛冽寒光在月下闪现。   乌刀如同闪电般在庭院里时亮,时灭,院落里凛冽的气息无处不在,划破空气的声音尖锐咆哮,凌厉的仿佛要斩断一切。   楚越再次加快挥刀的速度,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肉眼能瞧见残影。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墨衫湿贴在宽阔的脊背,每一根筋骨都在叫嚣,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但他不肯停下。   夜色愈加深沉,庭院里只有刀光闪烁与急促的呼吸声。   楚越的呼吸越来越急,但依然不肯休息,挥刀的速度比先前都要更快。   终于天光明亮,朝阳光辉落在庭院,他利索收刀入鞘,攥紧拳头强撑身体,若无其事走进房间里。   他尚不知道云雀和影子究竟是谁,但能感觉到,两人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   所以,他必须变得更强。   这日一早,昨夜城主府里来了刺客的消息传遍整座府邸。   冥天的尸首停在厅堂正中央,穿着一袭黑衣,剃度不久,头顶戒疤尚未痊愈,脖颈致命的一刀豁口。   韩潜与凌云剑宗几位弟子,将冥天全身上下搜一遍,搜出一串念珠、一本白塔寺的佛经,纳戒里有一块红教身份牌,记载冥天为红教第三堂的弟子。   “红教!他是红教的弟子!”   有弟子惊呼道。   李玄贞拿起白塔寺的佛经,翻开几页说道:“红教的人藏在白塔寺中,倒是会挑地方,道宗的弟子都不愿去。”   井眉盯着尸首脖颈的刀口,伸出手指比了比,“这是楚越背后的乌刀所伤,他要刺杀的是李兰修?”   “李兰修——”江琢默念一遍,转头问奉茶的仆人,“昨夜李……他可有受伤?”   仆人茫然摇摇头,什么都不知道。   江琢神色一顿,望向空荡荡的厅堂外,起身道:“昨夜他遇到红教的人,我们同为道宗弟子,是否应当去探望他?”   韩潜拉起白布遮住冥天的尸首,望向众人说道:“如今红教的人在白塔寺,我们探望过李公子之后,便一同去白塔寺探个究竟,诸位觉得如何?”   凌云剑宗的弟子齐刷刷地点头。   李玄贞向前走几步,义正词严地说道:“红教此事,关乎梦仙城数十万百姓性命,万万不可耽搁。”   “所以——”他话锋一转,淡然地说:“兵分两路,你们去白塔寺查探情况,兰修是我的堂弟,我探望他理所应当。”   江琢蹙起眉头瞧着他问:“你不是与他有过节么?”   李玄贞转向他,微微一笑道:“都是幼年的矛盾,早都不值一提,何况,江少主不是也有过节么?”   江琢施施然地坐下来,端起茶盏抿一口,“我的事情,自有打算,不劳烦李道兄操心了。”   韩潜无语的目光扫过两人,清清嗓子问道:“好,你们二人自便,诸位谁愿随我去白塔寺查探?”   “诸位稍安勿躁。”   一道轻柔悦耳的嗓音从厅堂外响起,李兰修走进来,楚越随在他身后,他走到厅堂最中央的位置落座。   李兰修扫视一圈众人,敛去平日慵懒的姿态,坐起身正儿八经地问道:“诸位与宗门如何通信?”   韩潜率先答道:“凌云剑宗有通讯符篆,在符篆用灵力写下要联络的名字,即可通信。”   井眉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玉女宗的通讯玉简,作用与韩道兄的相同。”   两人说罢,一同看向江琢,担忧他不愿回答李兰修的问题。   江琢从纳戒拿出一面精致的铜镜,走到李兰修身前递给他,低声说道:“流云宗用的通心镜,每位流云宗的弟子皆有此镜,我有两面,这一面可以送你。”   其他弟子皆是一怔,依稀记得前些日子他要为江九思复仇,为何对李兰修态度如此之好?   李玄贞别过脸望向厅外,传音向韩潜说道:“韩师兄,看出端倪没有?”   韩潜纳闷地回道:“什么端倪?”   “李兰修果然记恨我。”   李玄贞说得笃定,认认真真地道:“他记恨我给他留下的伤,初见那日装作不记得我,只是为了气我。”   “所以什么端倪?”韩潜不解地问道。   李玄贞转过头看向李兰修,微微地勾唇笑一声,“江琢是我的朋友,一直崇拜折服我,他想方设法令江琢折服于他,以此来报复我。”   韩潜无语地扶住额头,看向他传音道:“我不知李兰修人品如何,姑且相信他要报复你,但师弟啊——”   “李兰修没有想方设法,他什么都没有做,据我所知,他与江琢所说的话,应当不超过十句吧?”   李玄贞充耳不闻,继续淡定道:“兰修如此之恨我,定是对我念念不忘,他来梦仙城,应当是为我而来。”   说罢最后一个字,他嘴角竟流露出几丝温柔笑意,似是沉浸在幸福里。 第54章 五十四章   韩潜无话可说。   李玄贞在凌云剑宗从未这样过, 否则他们不会结伴而行,一遇到李兰修便突发恶疾,讲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李兰修接过江琢递来的通心镜, 捏在手里翻转端详,点头道:“谢了”   江琢盯着他瞧几秒, 神态淡然地道:“不客气。”   说罢, 他坐回到厅堂的椅子里,双手搭在膝盖, 腰背挺得笔直, 一副少年老成模样。   楚越打量他一遍,从李兰修手里拿过通心镜,“我先替公子收着。”   李兰修扫视厅内的众人,字正腔圆地问道:“诸位可曾想过, 红教的人为何藏在白塔寺中?”   江琢端端正正地望着前方, 有意粗着嗓子一本正经地道:“因为我们在梦仙城,他们除了白塔寺,无处可藏。”   韩潜是位聪明人, 笑吟吟问道:“李公子这次有何高见?”   “李道兄有话直说吧。”井眉望向他, 真心实意地道:“我只擅长动武,你的想法必然比我的好。”   李兰修站起身来, 取出寒铁扇, 扇柄在手掌中轻敲, 一面慢悠悠地向前走,一面说道:“许城主每日都会送给我们一本城中诸事的册子,各位可还记得白塔寺有何大事?”   井眉眼中一亮, 快速地答道:“白塔寺要举办盂兰盆节,超度惨遭红教杀害的百姓。”   “确有此事。”韩潜点点头。   李兰修站住脚步, 望向厅堂外一方碧蓝天空,秀挺侧身对着几人,“此次盂兰盆节,前所未有的盛大,届时全城百姓都会参加,是个办大事的好日子。”   楚越随在他身后,走上前说道:“不论是要屠城,或另有所谋,这一日是最方便动手的日子。”   韩潜猛然站起身来,拿起搁在桌上的剑,“三日后便是盂兰盆节,我们还不快到白塔寺里,抓出红教教众?”   “红教的人脸上又未写字,我们如何分辨?”李兰修瞥他一眼,突然轻轻一笑,满怀恶劣地问道:“还是将白塔寺里的臭和尚全都抓起来?”   韩潜摆摆手,坐下来说:“必然不妥,此举会引起佛家和道宗的矛盾。”   江琢若有所思地道:“为何不取消盂兰盆节?”   “没有盂兰盆会,还有水陆法会,悲济会……”李兰修转过身看向他,打趣地问道:“你不想回流云宗?难道想跟我们在这待一辈子?”   江琢张嘴欲辩,对上他明亮通透双眸,摇摇头不答话了。   李兰修已经达到目的,梦仙城里的几人,不足以对抗红教的“佛子”,所以他方才问各宗的联络方式,来的人越多,他们的胜算就越大。   若到万不得已,他手中还有顾正行这张底牌,鬼王欠的一条命得用在刀刃。   他目光扫视过哑口无言的众人,提出一条路,“诸位何不联络各宗弟子,三日后来到梦仙城,与我们联手布下天罗地网,一举擒住白塔寺里的红教教众?”   楚越立在他身后,望着他乌黑整齐的发冠,嘴角勾起一丝笑。   方才李兰修没到之前,众人尚在讨论要不要去白塔寺这种小事。   李兰修三言两语之后,众人考虑要不要联络宗内弟子,昭告天下红教踪迹,邀请四大道宗的弟子齐聚梦仙城。   两件事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但他们无路可选。   联络宗内弟子相助是李兰修摆出来唯一稳妥的一条路。   韩潜若有所思地想一阵,爽快地说道:“好,我会传讯给凌云剑宗弟子,请他们到梦仙城助我一臂之力。”   “李道兄放心。”井眉站起身来,有股当仁不让的气质,“若我开口,我宗弟子皆愿助我。”   江琢坐着纹丝不动,江家少主颇有底气,开口道:“流云宗弟子,其中一半,都受过我的恩惠,他们会来的。”   李兰修的目的达成,走到厅堂的门口,轻笑道:“那我静候佳音。”   楚越随着他走出去,不必他吩咐,“重玄宗弟子我来联络。”   李兰修笑着轻“嗯”一声,抬手在他头顶抚摸一把,“聪明。”   厅堂里众人纷纷取出通讯符,联络宗内的弟子前来相助,忙得不可开交,无人搭理闲坐的李玄贞。   李玄贞一直注视着李兰修,后者从进入厅内,视线雨露均沾般扫过每个人,却从未瞧过他一眼。   他起身将佩剑负到背后,大步走向厅堂外,路过李兰修身边,他顿住脚步,轻轻嗤笑一声,手指意味深长划过颚下。   仿佛在暗示什么。   随即他大步出门,向着白塔寺的方向而去。   楚越摸一把颚下,此处正是李兰修伤疤所在之处,“公子认识他么?”   李兰修轻轻“嗯?”一声,漫不经心问道:“谁?”   楚越扫眼李玄贞背影,不禁发笑道:“一个痴心妄想的人。”   与此同时,白塔寺的佛堂里,香火燃起青烟袅袅。   檀香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不远处传来悠远诵经,一派祥和宁静的气象。   无极坐在蒲团,面前立着四位红教的护法,其中一位头发白黑半白,穿着一袭整洁道袍,正是擅长布阵的阴玄子。   阴玄子手中端着金色的圆盘,盘里盛满水,倒影出白塔寺的地图,只不过,地图由一道道弯曲重叠的线条构成。   从上方俯瞰,白塔寺在盘中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纯净宜人。   阴玄子双手捧着金盘,跪递到无极面前,“佛子,这便是我布下的六道莲台阵,以白塔寺的莲花为阵,每一朵莲花都是一个阵点”   “每一座莲池里埋有血煞之物,一旦入寺,如同进入六道轮回,绝无逃脱的可能……”   无极阖下眼,一指点中白塔寺里那座最显眼的佛骨舍利白塔,“此处是阵眼?”   阵眼便是法阵的灵魂,也是破阵的关键之处。   阴玄子颔首说道:“是的,我以佛子存在舍利塔里的数十万魂灵为阵眼,如此一来,阵法之力倍增,任何进入者,都将陷入无尽轮回之中,难以逃脱。”   无极点点头,恬淡地说道:“阵法只用困住一个人便可,我要与他在佛前双修。”   另一位护法幻姬,黑纱裙裹着窈窕身段,笑吟吟问道:“我还未见过佛子夫人,他长得如何?是美是丑?”   唯一见过李兰修的只有北护法残月,他如实道:“他戴着面具,不知美丑。”   血影全身遮在黑斗篷里,阴邪地笑道:“夫人?你太抬举他,他不过就是给佛子采补的炉鼎!”   幻姬掩着嘴咯咯笑道:“可据我所知,双修之时,他还能采补佛子,若他长得美些,佛子受点委屈也就罢了——”   “若他长得跟你似的,佛子岂不是吃亏?”   阴玄子听不下去,冷冷一笑道:“你们管他长得美与丑?都是男子了,盖着脸都是一样的。”   “你们懂个屁!”   幻姬笑骂一声,幽幽地说道:“你们一个老,一个丑、一个木讷,哪懂男子有男子的妙处,何况佛子夫人还是那般体质,这闺房之乐,你们想象不到。”   几人正说着话,“笃”的敲木鱼声响起,无极望向佛堂外,“道宗的人来了。”   血影斗篷如巨伞一般撑开,三人走到他身边被斗篷罩住,四人瞬间隐身,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玄贞无事可做,便来白塔寺里查探一番,稍一打听,得知昨日无极大师在寺中公然破戒吃肉,当即猜测这与李兰修有关,这很像李兰修能干出来的坏事。   他走进门端详一番无极,温和有礼地说:“我是梦仙城里的百姓,听闻昨日贵寺里的事,特地前来探望大师。”   无极徐徐站起身来,颔首说道:“谢过施主,小僧无事。”   李玄贞开门见山问道:“大师昨日可见过一位戴着鬼面具的男子?”   无极抬眼看向他,不悲不喜的模样。   李玄贞心中已然明白,轻咳一声道:“他是我的堂弟,从小顽皮捣蛋,若是有得罪大师,还请大师多多海涵。”   无极指腹莫名其妙地抹过嘴唇,微微一笑道:“没什么。”   李玄贞正欲退出门外离开,听见这句,忽然顿住脚步,“大师不介意?”   无极坐回到蒲团里,轻柔抚摸着嘴唇,仿佛是意犹未尽的怀念,“施主有所不知,我不愿的事,世上无人能逼我就范,我自愿破戒的。”   “竟是如此?李兰修当真未逼迫过你?”李玄贞不可置信。   无极低声呢喃道“李兰修……”。   他念得很慢,仿佛在唇齿间品味这三个字,抬头盯向李玄贞,凝神贯注问道:“这是他的名字?”   显然易见的感兴趣。   李玄贞神情骤然扭曲一下,不悦地反问道:“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无极淡然地说道:“天地之间,最难得的便是知己,他应当会是我的知己。”   此话半点不假,不提李兰修是他救命的灵药,单单只论这个人,足以勾起他结交的兴趣。   冷漠无情,残酷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难得没有半点同情心。   只有李兰修这样的人,才会了解他,理解他所做的事情,何尝不是他的知己?   李玄贞重新打量他一遍,压低声音说道:“看大师有所不知,李兰修戴着面具的缘由。”   无极望向他问道:“为何?”   李玄贞嘴角露出几分恶意笑容,“因为他的脸毁于大火之中,他的真容丑陋不堪,所以才戴着面具示人。”   无极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原来如此。”   李玄贞轻声地一句一句劝道:“大师,我见你是出家之人,执迷不悟才告知你。”   “他若是长得美,为何要戴着面具呢?”   “他最见不得别人嘲笑,才戴上面具掩饰,却没想到大家都以为他是美人……”   方才四位护法讨论李兰修的真容,无极毫无兴趣,美与丑只是皮囊,他只注重李兰修的体质,如今被李玄贞这么一说……他突然好奇李兰修面具下的真容。   李玄贞见他低头思索的模样,轻笑着退出佛堂。   待他的气息消失在白塔寺里,红教的四位护法重新出现在佛堂。   四个人原本只是讨论,如今李兰修的真容盖章定论,皆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幻姬瞧着无极的目光很是同情,真诚问道:“佛子,你从未破过色戒吧?”   无极微微点头,淡定自若道:“不必担忧,我见过很多,知道该如何与男子行事。”   “我不担忧这个。”幻姬取出一本小画册,俯身双手递给他,“嗯……到时佛子面对李兰修若是不行,可以借用此物助兴。”   无极扫一眼,一本惟妙惟肖的男子春宫图,他翻过几页,香艳画面在触碰到画册时出现在面前,耳畔伴随着轻柔的呻吟,他不禁含笑摇摇头,“这种东西我见多了。”   幻姬见他不理解自己的意思,给血影使个眼色。   血影掀开斗篷,露出大火烧伤的脸,狰狞恐怖面容仿佛地狱里的恶鬼,“佛子,李兰修恐怕跟我长相相当。”   除了幻姬之外,其他两位护法,代入佛子与这种面容缠绵双修,面上都露出于心不忍神色,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幻姬指着血影的脸,直白地问道:“佛子,假如血影是你苦求的罗阴姹女之体,你能对血影起邪念吗?”   无极打量血影面容,依然摇头说道:“不能,他不是,我也不能。”   “三日后便是盂兰盆节,佛子要与李兰修双修的日子。”   幻姬停顿,忧心忡忡问道:“当务之急,佛子得对李兰修有邪念,否则你们怎么双修?”   “佛子,不如用药吧?”   “都怪你们讨论李兰修的长相,若是不说还能有几分幻想,现在提起他我就想起血影。”   “呵呵……说不定,他还不如我呢,真是苦了佛子了。”   四位护法皆是眉头不展,神思忧虑。   无极却面露微笑,不徐不疾地道:“无妨,三日后,我会当众揭下他的面具。”   他能察觉到,李兰修身边跟着一些了不得的东西,是他招惹不起的。   李兰修身边的那位黑衣少年,也不简单。   原本以为皆是为李兰修的体质才追随他,他尚在思索如何拔除这几根钉子,李玄贞却无意透露,人人都以为李兰修是个美人。   真相竟然如此肤浅。   李兰修当众展露真容,几根肤浅的“钉子”迎刃而解,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救命的良药。   至于四位护法担忧的问题,面对李兰修的真容,他会毫无邪念,无法完成双修,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倒不是因为李兰修面容丑陋,他本就清心寡欲,即便美若天仙,也毫无邪念。 第55章   盂兰盆节前一夜, 城主府里灯火通明。   李兰修的房间,他悠哉坐在桌前的椅子里,楚越抱着手臂立在他身侧, 明长生颔首低眉立在桌前。   李兰修从纳戒拎出一袋极品鬼道灵石,搁在桌上, “收着, 明日或许你用得上。”   明长生打开布袋,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颗灵石, 捧在双手里, “谢过公子。”   李兰修瞧他一眼,眼波扫过面前沉甸甸的布袋,“一颗够用?”   “公子的极品鬼道灵石,一颗的威力足以布阵。”明长生拿出手帕, 一层一层包裹手中的灵石。   李兰修瞧着都麻烦, 抄起桌上黑布袋抛给他,“全都拿着,以后随你使用。”   明长生连忙接住黑布袋, 一颗极品鬼道灵石, 在仙坊里能买一件令人艳羡的法宝,一袋子极品鬼道灵石, 鬼道修士一生求之不得, 价值令人咋舌。   如此价值连城的珍宝, 竟轻易交给他,足以见李公子对他的信任。   明长生心中动容,双目炯炯地望着他, “谢谢公子。”   李兰修扫过他脖颈缠绕的黑布,奴印被遮得严严实实, 打趣地问道:“我还未问你,成为我的契奴,就这么见不得光?”   明长生怔愣,错愕地望向楚越。   楚越神色平静冷淡,仿佛事不关己。   明长生解开脖颈的黑布,露出鲜红的奴印,如实地说道:“成为公子的契奴,是我毕生的荣光,我只是担心别人误会公子。”   李兰修坐在椅子里,招招一只雪白干净的手,明长生顺从走上前,这只手落在他手臂拍拍,李兰修说道:“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其他不必担心。”   明长生再望一眼楚越,颔首顺服地道:“公子,我明白了。”   楚越弓着腰俯身,凑到李兰修的脸边,“我呢?”   “嗯?你什么?”李兰修斜睨着他,伸手将他的脸推远几寸。   楚越顺势握住他的手腕,脸颊轻轻蹭蹭手心,仿佛李兰修在抚摸他的脸,“有什么我能为公子做的?”   李兰修轻轻拍一把他的脸颊,抽出手来,“你跟着我。”   楚越站直身体,若无其事退到他身后,传音说道:“劳烦公子下次打嘴,我还能舔你的掌心。”   李兰修置之不理,楚越被他逗弄几次,脸皮越来越厚实,什么不要脸的话都敢说了。   院落里有客到,李兰修一点头,明长生打开房门,走进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郎。   江琢瞧见屋子里的人一怔,原以为深夜时分,李兰修一人在房里,他走上前说道:“李……流云宗的弟子已经收到我的传讯,他们明日会潜伏到梦仙城外,等候盂兰盆节的烟花亮起,协助我们的行动。”   李兰修抬起下巴示意他落座,“辛苦。”   江琢坐在一旁的椅子,身子有意挺得笔直,状似淡然道:“不辛苦,我在流云宗有些朋友,大家都愿给我几分薄面。”   李兰修随口问道:“流云宗来了多少弟子?”   “不多。”江琢腰杆莫名挺得更直,看着李兰修道:“我们有七十二座峰,每座峰派出为我派一千人,不过也就七万余弟子。”   李兰修微微地一点头,“比我预计得更多。”   江琢嘴角微微翘起,泰然自若地说:“除此之外,四海商会派出三万护卫,前来梦仙城保护我,这些人皆任由我调遣。”   楚越瞥眼李兰修,轻笑着道:“江少主为梦仙城竭尽心力,城中百姓定会感激不尽。”   “……”   江琢狠狠地扫他一眼,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就在这时,井眉与韩潜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韩潜瞧见屋子里那么多人,先是一怔,随即面带微笑朝李兰修道:“李公子,凌云剑宗的弟子们已经在路上,明日便到梦仙城外潜伏,他们都愿为城内百姓安危尽一份力。”   井眉扫过楚越,再瞧一眼面色冷冽的江琢,露出一抹微妙笑容,“李道兄,我们玉女宗的弟子也是如此。”   江琢听到他们的汇报,有些不甘心被夺去光彩,“你们倒也不必费力,我们流云宗为梦仙城派出七万弟子,红教歹人插翅难逃。”   他说罢,看眼李兰修。   韩潜又是一怔,流云宗竟如此下血本,他在凌云剑宗属于中庸之流,号召力远远不及四海商会的少主。   但他不愿在他欣赏的李公子面前露怯,说道:“流云宗的人虽是不少,但论实力,凌云剑宗更胜一筹。”   井眉则是敛了笑意,瞧着李兰修道:“何必现在着急,待处理完梦仙城里的红教,我们切磋一番,以论高低。”   江琢的良苦用心,除了楚越之外,竟无人明白,他脸色阴郁,无话可说。   李兰修从纳戒取出几枚符篆,依次排开搁在桌面,“我用青词笔制的符篆,携到身上能辟邪护体,送给几位防身。”   井眉拿起一枚符篆收起,“谢过李道兄。”   江琢起身上前,拿起离李兰修最近的一枚符篆,捏在手掌中,“谢过李……”   他看向李兰修的脸,好奇地问:“还未问过你的年岁,我该叫你道兄,还是小友?”   “称我道兄便可。”李兰修这具身体的实际年龄,比江琢大不了几岁。   江琢点点头,轻声地称一句:“李道兄。”   韩潜也拿起符篆,向李兰修道谢。   桌上还剩下两枚符篆,明长生自觉地拿起一枚,“谢谢公子。”   只剩最后一枚符篆孤零零在桌上。   几人目光看向楚越,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李兰修身后。   李兰修两指衔起符篆,手腕向后一伸递给他,“拿着。”   楚越冷清淡然的脸露出几丝笑意,从他手中接过符篆。   通过与众人截然不同的动作,向在场所有人宣告他的地位。   李兰修哪知道他复杂的心思,瞧着几人说道:“若是无事,诸位请回,明日我们一同前往白塔寺。”   韩潜和井眉先行离去,江琢随在其后。   他走出门几步,扭头忍不住瞥眼李兰修,灯火映照下身影清瘦柔美。   李兰修身后的楚越,像一条称职的看门狗,朝着江琢轻轻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狗仗人势。”   江琢心底嘲弄一句。   房间里,李兰修长长影子随着灯火微微晃动。   顾正行高高在上坐在百鬼轿,面前跪拜着一排鬼差,他的面容掩在重重幕帘后,无鬼差敢抬头看。   更不会有鬼差能猜到他此刻在想什么。   顾正行心不在焉地想,李兰修如此受欢迎。   戴着一副狰狞面具都能招惹到络绎不绝的关注仰慕,这位李公子魅力超乎常人。   那晚惊魂一瞥,他得以窥见一张雪白玉润的侧脸,艳如春山一笔,当即,顾正行明白李兰修为何要戴着这样一副面具。   阴司之中,有诸多美艳的鬼魂,许多凡人被吸干精血都甘之若饴,但他所见的美艳魂魄,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李兰修。   不知想到什么,他抬手抚过嘴唇,耳根子泛起红晕,情不自禁微微笑了下。   李兰修最好不要摘下面具,否则会有一批人前赴后继情愿为他而死。   窗外盯梢的小云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只新来的鹰隼,威猛无比,身躯如同铁铸结实,严防有些人趁机再次下黑手。   白瀛此刻在重玄宗的一处高台,通过鹰隼的眼睛,凝视李兰修一举一动。   他微微地舔一下嘴唇,李兰修的魅力他深受其害,最了解不过。   相比起其他沉浸在李兰修魅力里的人,他曾经掀起李兰修的面具,瞧过大半张脸,更清楚李兰修迷人之处。   若见过李兰修的真容,无人会质疑江九思为见真容付出一切的行为。   依他所见,李兰修最好将面具钉死在脸上,否则,他会很烦躁。   白塔寺的盂兰盆会如期举行,山门外黑压压人潮涌动,城中百姓这一日几乎全来到白塔寺。   高耸入云的山上随处可见人影,热闹非凡,山门外的摊贩摆出各式的莲花灯,小贩挑着瓜果穿梭在人群里叫卖。   来往香客络绎不绝,白塔寺内容纳不下,为此奉出白塔寺的至宝——“通天眼”。   一只金刚怒目的眼睛注视寺内最大的一间佛堂,宽敞堂内坐满身着红衫的和尚,一个个低头诵经超度,正是白塔寺内的和尚在为往生之人超度。   佛堂内的画面被另一只“通天眼”投射在广场,仿佛海市蜃楼的天幕,伴随悠扬诵经声,没能进入寺内的百姓,抬起头仰望,同样能感受到佛祖的慈悲。   李兰修踏入白塔寺的山门,一座巨大金佛矗立在白塔之下,佛像的头顶几乎与白塔同高。   佛像全身布满闪闪发光的金箔,披着一件鲜红袈裟,面容温柔和善,嘴角带笑,微阖着双目,神态慈悲柔和。   香客们虔诚跪倒在佛像下,手捧着莲花灯,祈求佛祖的庇护。   李兰修盯着佛像,眯起眼梢思索。   明长生察觉不到佛像的阴气,但棺材里的长寿觉得很不舒服,他担忧问道:“公子在看什么?”   李兰修摇摇头,佛像长得与无极有几分相似。   楚越也发现这一点,他抱着手臂思索几秒,身为无垢灵体,他的知觉超乎寻常修士,白塔寺里人山人海,他却感不到任何的人气。   似乎是有什么阴气过重的东西,压制住漫山遍野的人气。   韩潜走到李兰修身边,低声提议道:“李公子,我们进到佛堂里看看吧?”   李兰修睨他一眼,在他身上停留的时刻稍长,点头道:“好。”   一行人来到山上的佛堂前,无极一袭鲜红的僧袍,坐在佛前,引领着众僧侣诵读经文,烟雾缭绕,佛音环伺,门前拥挤香客挤得水泄不通,跪拜的人此起彼伏。   众人见到,无极突然抬起眼,透过乌压压的人群,似乎在张望什么,随即,他露出一抹微微笑容,低头再次诵经。   天黑时分,白塔寺的广场,鲜艳的莲花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宛如星河落入人间,点缀着夜色。   孩童欢快地在广场上追逐打闹,笑声清脆,玩闹得不亦乐乎。   突然,一个孩童停下脚步,指着远处佛像喊道:“哇!佛像睁开眼了!”   路过的人停住脚步,好奇地望过去,巨大的佛像不知何时突然睁开眼,那一抹和善笑容渐渐消失,冷冷地俯视众生。   “佛祖显灵了!”有人惊呼。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一幕,纷纷高呼着佛祖显灵,簇拥到佛像身前跪拜。   佛像低垂着双眼,眼眸黑而无光,冷漠至极俯视着他的信众,广场里飘荡的诵经声,随着他睁开眼,诵经声逐渐变得越来越低沉。   然后,众僧侣逐渐咬字不清,诵经的音调忽高忽低,像是被割去舌头,含糊呜咽哀叫,诡异阴冷。   广场里众人皆觉得全身发冷,胆子小的惊慌失措地向山门奔跑。   “快看,佛像的嘴动了!”   突然有人尖叫。   佛像嘴唇张开,发出与诵经声统一的声音,咬字含糊扭曲,每一个字仿佛都在嘴里挣扎滑动,好似要生吃活剥了正在念的经文,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是邪佛!这是邪佛啊!”   顿时,广场上乱作一团。   人群慌乱地四散奔逃,远离这恐怖的佛像。   莲花灯在地上翻滚,灯火摇曳,映照出众人惊恐面孔。   夜空中响起“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绚烂的烟花照亮整座青山,亮得众人晃不开眼,十里之外都能瞧见亮光。 第56章   李兰修这边的情况也不乐观, 佛像睁开眼的瞬间,六道莲阵台同时阵法启动。   偌大的佛堂,喧闹的众人, 诵读的经文,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穷无尽的莲叶从地面涌现, 将他环绕其中。   满眼碧绿苍翠, 莲叶层层叠叠,宛如迷宫般错综复杂, 深不见底的荷花池中, 莲花静静地绽放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扑通——扑通——   听上去好似重物落进荷花池,李兰修抽出青词笔握在手中,心中默数声音, 一共九声, 他们一行人除他之外,皆落进荷花池里了。   跃动的水声越来越近,一道俏丽身影从莲叶间浮现, 幻姬手中握着银光摇铃, 瞧见他咯咯地笑起来,“这位公子, 你可是在等奴家?”   李兰修立在一片莲叶, 他扫过幻姬手中摇铃, 摇铃应当能控制他们脚下莲叶消失,随时将他们拉入荷花池。   他随手将青词笔别到腰带,漫不经意地问:“我的朋友们去哪儿了?”   幻姬好奇地打量着他, 笑吟吟地说道:“这是六道莲台阵里的怨憎会,你的朋友都被囚禁此生最痛苦的情境里, 一时半会难以逃脱。”   李兰修缓缓地抱起手臂,从容不迫地分析道:“他们都被你困住了,只有我没有,你要来带我走。”   “是呀!”   幻姬笑眯眯着承认,踩着莲叶一步一步走近他,“我奉命带你去见佛子。”   李兰修欲向后退一步,幻姬连忙制止道:“别动!这里的莲叶皆是阵点,你动一下都会被困在怨憎会里。”   “是么?”李兰修停住脚步,眼中含笑盈盈瞧着幻姬。   幻姬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欲抓住他的手臂,突然,一道漆黑影子从李兰修脚下腾起,阴寒气息扑在她脸上,她急促收回手,后退开几步。   影子轻盈地跃过重重荷叶,不依不饶地追着她,幻姬被逼得步步后退,仓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李兰修歪过头打量在莲叶间时隐时现的影子,如实地答道:“不知道呢……”   幻姬的任务就是将他带回到佛子身边,此刻什么都不顾及,猛然飞身跃起,朝着他洒一片五彩缤纷的花瓣。   花瓣在空中游动飞舞,仿佛漂移的星星一般围绕李兰修,每一片花瓣闪着点点银光,催动着传送阵法开启。   李兰修抽出腰间的青词笔,刚一举起笔,一道黑影跃到他身边,扑在绕着他旋转的花瓣阵法,娇艳欲滴的花瓣瞬间枯萎泛黄。   阵法的银光同时消失。   黑影扭头看向幻姬,深不见的漆黑里,幻姬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意,这只是一个类似傀儡的存在,分的主人几分浅显功力,竟然都已经如此强大。   黑影再一次冲向幻姬,她一咬牙,猛然晃动手中摇铃,要将李兰修困在“怨憎会”之中,先把人给佛子留住。   李兰修脚下的荷叶突然消失,与此同时黑影回过身,伸出一只冰凉刺骨的手握住他的手臂,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拉向一旁的荷叶。   幻姬手中的摇铃再次急促地晃动,荷塘里的水面翻腾起浓浓烟雾,所有的荷叶一同消失。   李兰修脚下一空,落进烟雾缭绕的荷塘,冰冷的水漫上来包围他,像一只一只的手,将他拉向荷塘深处。   怨憎会……   重现此生最痛苦的时刻,李兰修很好奇,在六道莲台阵的知觉里,他此生最痛苦的时刻是什么?   毕竟,痛苦这两个字与他无关,他都是让别人感受到痛苦。   突然,他再一次脚踏实地,眼前天光大亮,喧哗的人声涌入耳朵,身处在一处庞大气派山庄前。   白墙青瓦冒出碧绿竹林,透着青绿远山,朱红的阁楼,颇有古朴底蕴的世家。   山庄前挤满人山人海,穿衣打扮皆是各大宗门的弟子,纷纷交头接耳在议论着什么。   李兰修走到山庄门前,抬起头来,古旧门牌四个苍劲的大字——“奉剑山庄”。   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他脚下的影子蓦然一震,此刻,顾正行的神色错愕,眼神复杂地凝望着奉剑山庄。   方才最后时刻,他将李兰修拉到自己脚下荷叶,却也将李兰修拉入他此生最痛苦的回忆之中。   “你们听说了吗?他把自己全家给杀了,连自己的亲娘都没放过,丧尽天良啊!”   “凌云剑宗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子?真是给凌云剑宗抹黑……”   “岂止啊,他杀友杀兄杀弟杀爹杀娘,这种人简直就是畜生!”   门前各个门派的弟子议论纷纷。   李兰修想起来在何处听过奉剑山庄了,这不就是顾正行的老家么?   他竟然来到了顾正行自戕而死的这一日。   此时,还是天之骄子的顾正行,因为蒙受滔天冤屈,一朝从万众追捧的新星,坠落至人人厌弃,身败名裂的境地。   众人面前铁证如山,凌云剑宗的宗主,东川真君亲口所言,如同金科玉律,人人都相信证据与东川真君。   无论顾正行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谁会相信一个杀友杀兄杀弟杀爹杀娘的畜生?   顾正行承受得住家人惨死,承受得住蒙受冤屈,承受得住身败名裂,但他无法承受在场竟然无一人相信他。   因为这事关毕生信仰,他出身名门之后,师从天下第一宗的东川真君,行得端,做得正,信仰这朗朗乾坤,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名门正派皆是如此。   当信仰被现实击得粉碎,什么名门正道,什么正义善恶,原来都是假的,过去的光辉灿烂的人生就像一个笑话。   李兰修穿过人群走进奉剑山庄,山庄燃烧熊熊火焰,几具尸体散落在偌大的庭院。   满天剑光仿佛天罗地网般布满天空,凌云剑宗的万剑阵,金色的剑碧蓝天空下闪烁,仿佛万千即将坠落的流星。   身穿白衣的青年跪倒在地,胸膛衣袖染着鲜血。   他冠发凌乱,神情透着几分茫然,但眼神坚毅,俯身向一位修士叩首,“我顾正行绝未背离正道,请你相信,所闻所见皆不是我为。”   院落里立着许多宗派的修士,神色冷漠,置身事外看着这一幕。   周围的弟子纷纷低语,皆是满脸的不相信。   顾正行膝行几步,向下一位修士深深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我顾正行绝未背离正道……”   那位修士转过脸看向一旁,避而不见。   顾正行没有停下,转向他身旁的修士叩首,面前锦绣衣袍迅速后退,仿佛怕沾染上他肮脏的血。   他我行我素地向着下一位叩首请求,雪白衣袍在地上磨得脏污,额头一次一次地砸在地上,撞得鲜血淋漓。   每次“砰”的磕头声响起,院落里弟子便会笑几声。   遥远的议论声流露进顾正行的耳朵里——   “哈哈哈哈,你们看他这副样子,跟个乞丐似的。”   “乞丐给人磕头是要钱,他给人磕头是要人相信他,他比乞丐还低贱呢!”   “什么天生剑骨,我还以为多了不起呢,原来就是这幅样子!”   顾正行置之不理,继续叩首,声音沙哑,却依然坚定地道:“我顾正行,绝未背离正道……”   虽在继续坚持叩首,但心中已经毫无希望。   一道冷冷的声音在心中说道:“不会有人相信你。”   “如今凌云剑宗的万剑阵悬在头顶,天下第一宗的宗主金口玉言,你是一个杀人如麻的畜生,谁会冒着得罪东川真君的危险相信你?”   “你省省力气,别再叩首求人了……”   顾正行仍然不肯放弃,一次又一次地向人叩首,那是他对信仰残存的一点幻想,幻想有人愿意相信他。   许久之后,整个院落寂静无声,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吞噬,只剩下他的磕头声与血滴落地面的声音。   院落里只剩下最后一位他没有叩首的修士。   顾正行站起身来,走向这位素未谋面的修士。   修士一袭紫白衫袍,紧窄腰间束着白玉腰带,漆黑墨发半挽在金冠里,其余散在削直肩头。   脸上戴着面具,端立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前,飞舞的橘色火星子和浓黑烟雾烘托在背后,一点都不着急,一身风雅之姿,仿佛不染凡尘。   “你为何要自取其辱?没有人会相信你,”   顾正行心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所有人都不相信你,难道他就会相信你?”   这道声音刻毒地质问道。   顾正行走到这位修士的身前,跪下身深深地一叩首,一滴血从额头坠落,砸在青石板地里,他冷冷盯着这一滴血,沙哑的嗓音毫无情绪地念道:“我顾正行,绝未背离正道——”   话未说完,修士突然俯下身,一方柔软洁白的手帕落在他血污的额头,轻柔地一点点擦拭。   顾正行猛然抬起头,对上一双清亮剔透的眼眸,修士捏着帕子擦拭他的额头,看着他轻声地道:“我相信你。”   突然,修士影子僵硬不动。   同在梦仙城的顾正行本尊,此刻在白塔寺外,身后跟随着一群阴差,正在搜寻遗失的魂魄。   那四个字一出口,他停住脚步,缓缓地低下头,望向因为这句话疯狂跳动的胸膛。   曾经极度渴望听到这四个字,却没有一个人说出口,时隔两百年,却在一个幻境之中听到了。   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幻境里。   “你……相信我?”   顾正行直勾勾盯着李兰修的双眼,吐出微微颤抖。   李兰修点点头,帕子一点一点擦拭他的脸颊,“我相信你从未背离正道,一切都不是你所为。”   顾正行颤抖的嘴唇扬起来,眼里闪烁着光彩,喃喃重复道:“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李兰修站起身,长身玉立,垂落的手将洁白沾血帕子递给他,低垂俯视的眼神透露怜悯,“所以答应我,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死去感觉会很痛苦,活着才能改变一切。”   顾正行轻轻接过他的帕子,颤栗手指捏在掌中,盯着他缓缓地点点头。   梦仙城里,众鬼差跟在顾正行身后行走,只见鬼王忽然“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捂住胸膛,仿佛遭受当心一记重击。   鬼差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道:“鬼王……”   顾正行双手压着活跃跳动的胸口,低垂着头,眼神闪闪发亮,嘴角忽然溢出一丝笑容。   其实,也不算太晚。   与此同时。   楚越也陷入最痛苦地一刻。   暴雨倾盆的黑夜,亮着红灯笼的破庙,紧追不舍的杀手,惨死眼前的周太傅……   身为一国太子,沦落到与人为奴,压抑许久痛苦在这一夜抑制不住的爆发。   他靠在庙外墙壁,侧眸瞧着庙里的场景。   里面的‘楚越’狼狈不堪,手背擦拭脸上雨血痕迹,冷冷地说道:“我欠你一次。”   李兰修高高在上坐在神台,下巴一抬,“出去洗干净再回来。”   ‘楚越’衣袖里攥紧拳头,走进瓢泼大雨,昂起脸任由雨水冲刷脸庞,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颤动的眼皮,透露出激烈奔涌的情绪。   痛苦不堪的模样。   楚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欣赏最痛苦的一刻。   ‘楚越’回到破庙里,接下来便是楚越期待已久的一幕,他眯着眼睛盯着破庙里,不肯错过一分一秒。   李兰修抬起一只手,用灵力汇聚成透明的符篆,“跪到我面前。”   “这是何物?”   “奴印啊!”   “奴印是奴隶的印记,有了这印记,奴隶无法伤害主人……”   ‘楚越’抬起眼盯着李兰修,深幽眼眸透出隐隐燃烧愤怒,恨不得扭断他的手腕,再一刀杀了他。   但他无法阻止,奴印融入到他的侧颈,化为“李兰修”三个字。   楚越伸手摸摸空荡侧颈,再瞧眼庙里愤恨到想咬死人的’楚越,‘。   嗯,身在福中不知福。   幻姬见不到他幻境里的场景,只能看到楚越沉浸在此生最痛苦的一刻,没有半点痛苦神情,反而带着意犹未尽的怀念?   她大惑不解,检查一遍手中的摇铃,再三确定这是此生最痛苦一刻,而不是此生最快乐的一刻。 第57章   佛, 千手佛,大慈大悲无量广大,以千手护佑众生。   “南无阿弥~多婆夜……他伽哆……”   佛陀低语念诵无量妙音, 超度众生往西天极乐世界,低沉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宽敞无比的广场, 亮着一盏盏象征纯净的莲灯, 莲花瓣越来越红,化成一朵朵血色红莲。   慌乱逃窜的、尖叫的、嚎哭的百姓, 在听到佛陀的无量妙音, 一个个忽然站住脚步,不约而同仰起头,虔诚凝望着广场里的巨佛。   巨佛静坐在白塔下,金漆的双手举成一朵盛开的莲花, 佛陀背后伸展出鲜红的触丝, 如发丝纤细,成千上万,密密麻麻, 仿佛一朵庞大的曼珠沙华, 在夜色里轻柔摆动。   “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   随着佛陀念动往生咒,触丝不断地伸展延长, 如同点化的妙手, 落在周围百姓眉心, 印下一颗观音痣。   触丝轻而易举钻进颅骨,仿佛一根根吸管,汲取头颅里的血肉脑髓, 输送给慈眉善眼的佛陀。   那些百姓痴痴地望着佛陀,方才恐惧不安的神情褪去, 神情似得到普渡的平和安宁。   忽然,“嗖——”地一声响破空。   一支闪亮金剑擦亮夜空,呼啸着射向佛陀。   “叮”的一声响,金剑在佛陀的坚如磐石的金身刮出一道划痕。   佛陀抬起眼来,只见漆黑夜空金光明亮刺眼,漫天的金剑遮天盖地,散出的灵光照亮黑夜,亮得恍如白昼。   凌云剑宗的万剑阵。   凌云剑宗巨大的飞舟悬落夜空,满舟的白衣如雪,成千上万的弟子齐聚一舟,控制着飞剑仿佛流星一般向着佛陀坠落。   另一边的夜空,数十艘飞舟齐齐破开夜空,比起凌云剑宗的庞大气派,流云宗的飞舟华丽奢靡,船身镶嵌璀璨明珠,夜色里闪耀夺目。   流云宗的数十艘飞舟悬停在广场的四面八方,飞舟甲板站满华衣世家弟子,手中齐齐地掐出同样的法诀。   每座飞舟顿时射出数道银光,千百道银光在广场正中心汇聚,钩织成一座巨大的防御罩,罩住在其中的百姓。   玉女宗的一座座白玉飞舟浮现,泛着飘逸的仙气,船上的女冠取出随身的乐器,琴箫琵琶不一,弹奏乐曲的节奏一毫不差,共同奏响一曲“玉女天音”。   听闻玉女宗的音乐,沉醉在佛陀禅音里的百姓逐一清醒,惊恐望着面前恐怖的怪物,尖叫着四下逃窜。   重玄宗的飞舟早已落地,弟子们拔剑斩断佛陀连接百姓眉心的触丝,分散在广场里维护逃窜的秩序。   四大道宗轮番攻击下,佛陀背后万千触丝迅速向回收缩,诵读的经文同时停止。   再次变回一座慈悲低眉的佛像。   “原来红教用此物屠城……”   “这究竟是什么邪物,如此恐怖……”   “佛本慈悲,却被他们拿来伤天害理!”   各宗弟子御剑飞驰而下,顿时,各式飞渡法器在夜空里划出满天流光。   众弟子齐聚在浓雾笼罩的山下,整座山笼罩在化不开的浓雾里,仰头望去,漫山白烟滚滚,见不到山上半点景象。   众人不敢贸然前进。   凌云剑宗为首弟子是位俊逸的青年,头上束着紫抹额,他拿出一只白鸽,放飞到浓雾里。   瞬息之后,他闭上眼睛感受白鸽踪迹,向众人说道:“诸位道友,此处阵法精绝诡妙,踏入之后恐难脱身。”   流云宗为首的中年男子,严厉警告道:“阵法没有解除之前,切不可上山,敌在暗,我们在明,一定要小心慎重。”   “小心为上。”玉女宗为首一位白发女冠,招呼宗内弟子摆出阵法,“我们先摸清山上的情况,再上山行事。”   重玄宗则是江九思,执意领队来到梦仙城,他本欲说些什么,忽然仰起头,望向“通天眼”投射在广场里的巨幕。   方才巨幕里空无一人,无人注意,如今巨幕里多出一道人影,各宗弟子皆仰起头,不约而同望着巨幕。   李兰修解开了顾正行最痛苦的时刻,困住他的阵法失效,他重新出现在莲叶遍布的荷塘。   碧绿荷叶丛里,幻姬从里面探出脸,警惕地盯着他脚下,“你的影子……”   李兰修瞥眼脚下荷叶,虽然看不见影子,但他知道顾正行在身边,“他是我一位朋友,别担心,你不碰我,他不会出手。”   幻姬显然不太相信,身子藏匿在荷叶丛里,“哼!方才你还说不知道,男人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李兰修轻笑出声,瞧着她说道:“我没有骗你,方才进入幻境才知晓他是我一位朋友。”   幻姬盯着他看一阵,半信不信地点点头,“就算奴家不抓你,其他三位护法也会来抓你的。”   “那还是你来抓我吧。”李兰修向她伸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笑着道:“来,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幻姬俏脸颊微微泛红,她在红教身边都是歪瓜裂枣,佛子又清心寡欲,抓来的男子见到她吓得屁滚尿流,都很无趣,全都被她随手给弄死了,哪见过这般有意思的男子?   她咯咯地笑起来,好奇地问道:“为何要我抓你?”   李兰修不假思索地道:“因为你一定比他们三个要讨人喜欢。”   幻姬点点头笑道:“那倒是。”   说罢,她依然警惕地望着李兰修脚下。   李兰修垂眼看着荷塘里,轻声细语道:“别动她,交给我。”   幻姬踏着荷叶轻盈走过去,走到他身边顿住脚步,不见影子冒出来,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捉住李兰修手臂。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猝不及防反握住,后背一下被拥到怀里,轻柔慵懒的嗓音在她耳畔问:“姐姐,把我交给你的佛子,你忍心么?”   幻姬的脸颊烧得更红,扭过头,近距离瞧着李兰修,“佛子又不会杀你,你只要乖乖听话,佛子会好好待你。”   方才所有人都困在“怨憎会”里,唯独李兰修没有,他怀疑自己别有用途,如今更确定,他莹润指尖勾起一缕幻姬耳畔的头发,在指腹轻轻把玩着,“是么?他真会好好待我?”   “我怎么会骗你呢?”幻姬隔着面具抚摸他的脸,娇笑着说道:“骗谁都不会骗你。”   李兰修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捏着她的指骨,眼眸低垂盯着人,“哦?我身上有什么你们佛子想要的?”   幻姬欲言又止,水盈盈双眼瞧着他,“这个现在不能告诉你。”   话音刚落,冰冷扇柄抵到她的脖颈,锋锐的寒铁再近一寸能切破皮肤。   李兰修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低笑逼迫道:“说不说?”   幻姬脸色蓦然一变,恼怒地骂道:“果然你们男人都是骗子!”   李兰修捏住她的两颊,敛去眼里笑意,冷冰冰地道:“你是魔宗的人,杀人如麻,恶贯满盈,我骗你又如何?”   幻姬瞪着双眼,眼里方才的欣喜化为水雾,刚才还跟她调情的人,一转眼就用她的性命逼迫,实在是难过,“我不会说的,你大可刺我一扇子,我若死不了,定要你的命!”   这句话说完,她脖颈下的寒凉的扇子忽然抬起。   李兰修双手捧着她的脸,指腹轻轻擦着滚落的眼泪,轻声问道:“哭什么?我放过你还不成么?”   幻姬睁大双眸盯着他,神情透出茫然,喃喃地问道:“为何放过我?”   似乎忘记她的修为远在李兰修之上,李兰修不能把她怎么样。   李兰修擦干她的眼泪,轻轻地捏一把她的脸颊,下颚微微一扬说:“我喜欢美的东西,你很美,我不会杀你。”   幻姬听过很多人赞美她的美色,要么是有求于她的讨好,要么是她的不知身份色胆包天,这句话从李兰修嘴里说出来,却很不一样。   一种不带任何性质的单纯赞美。   幻姬摸摸自己的脸,盯着他问道:“即使我是红教护法,杀人如麻,恶贯满盈,你都不杀我?”   李兰修漫不经意地点点头,淡然“嗯”一声,主要是杀不动。   幻姬望着他思索一阵,终于取出摇铃来,娇嗔地道一句:“还算你有良心,我放你离开莲花阵,你快走吧,其他三位护法要来找你了。”   “那你怎么办?”李兰修如她所说,很有良心地问。   若他不问这句,幻姬还有几分犹豫,这句话一出口,幻姬毫不犹豫。   幻姬瞥他一眼,晃动手中铃铛,“去吧,不用担心我,佛子不会怪罪我。”   空灵的铃铛声回荡在荷塘,李兰修周围的荷叶莲花迅速消散,层层叠叠碧绿退去,露出原本佛堂青石砖地。   明亮宽敞的房间青烟缭绕,满地蒲团散乱,香火散了一地,到处都是慌乱的痕迹。   李兰修站在佛堂的一端,另一端坐着位头发半黑半白,穿一身金黄道袍,神情阴冷的男子。   他尚不知道,目睹方才一幕的四大道宗弟子,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   幻姬露面的一瞬间,凌云剑宗的紫抹额便认出她,指着幻姬告诉大家,这位是红教的护法之一,嗜杀成性,喜怒不定,而且最喜欢杀男人。   除了重玄宗之外,三大道宗的众弟子不认识李兰修,见到他落单遇到红教护法,心中揣测他必死无疑。   没承想,幻姬非但没杀李兰修,还轻而易举地放过他。   “这幻姬不是最喜欢杀男子么?为何要放过他?”   “此人是谁?哪个宗的弟子?运气如此之好,竟然能从幻姬的手中逃生!”   “我看他很会哄女人,幻姬被他哄得神魂颠倒,这招炉火纯青啊!”   玉女宗的女冠认得阴玄子,扩散出声音飘在广场,“此人红教的护法之一,阴玄子。”   道宗的弟子不认识阴玄子,但见阴玄子的打扮模样,也知道是位狠角色。   众人不由纷纷为李兰修担忧,皆是道宗弟子,当然不希望他死。   “他只会哄女人,不会哄男人吧?这招用不上了,他可怎么办啊?”   “这老头应该不吃他那一招,他的好运气可别走到头了。”   李兰修当然认出阴玄子,他衡量一下与阴玄子之间的距离,约有二十米长,老头坐得这么远,其中必有蹊跷。   阴玄子打量他一遍,神情淡然地说:“你真是有本事,能说服幻姬放你出来。”   李兰修轻轻地一笑,侧过头瞧着他。   他还未开口,阴玄子淡定自若说道:“不用施展你的本事,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能走到我身边。”   这么简单?   李兰修扫一遍佛堂里地面,铺满方方正正青石砖,他取出一块灵石,随手向前一抛,灵石落在地砖,仿佛落进水面,沉没得无影无踪。   阴玄子胸有成竹地望着他。   此刻山下,道种里的布阵高手看出端倪,向众人解释道:“阴玄子布下一个阵法,但凡走错一步,就会陷进他的囚笼里。”   “哦?那什么路是对的?”有人不解地问道。   布阵高手为难地说道:“我暂时看不出来,其中有五行八卦,有阴阳之道,还有奇门遁甲……”   总之布阵的路数很复杂,若是不明白阴玄子用的那一路阵法,无从找到正确的路。   道宗的众弟子瞧着李兰修的眼中流露同情,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真是倒霉的道友。   无人会期盼他能解开阴玄子的阵法,在场的布阵高手都看不懂,一个名不见经传,大家都不认识的修士,能在短短时间解开阴玄子的阵法?   痴心妄想啊!   李兰修悠哉地瞧着阴玄子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阴玄子点点头,嘴角携着几分戏弄的笑意,“你害怕了?只有那么短的路,你走过来我便放你一马,若你走不过来——我把你交给佛子。”   李兰修也轻轻点头,从纳戒取出一个丑陋的木雕娃娃,这是他从黑蛟真君箱子里得来的,除了这娃娃,还有一支拨浪鼓。   这丑娃娃他试过,放在地上会自己找出路,不知能不能破阴玄子的阵法。   阴玄子疑惑望着他手里的娃娃,见到他把娃娃放到地上,嘴角戏弄的笑意更深。   李兰修屈指在丑娃娃的头上敲一下,轻声说句:“好好干。”   随即他拍一把娃娃的后脑勺,如同打开机关,娃娃突然扭过身,向一侧迈步走,一边走,一边拍着手。   娃娃走到一格石砖前,扭回身向前走,安然无恙走过石砖,阴玄子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紧接着,娃娃左走几步,右走几步,在石砖地碾转挪腾,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   李兰修随在娃娃的身后,踩着娃娃走过的地,距离阴玄子越来越近。   阴玄子蓦然站起身来,指着木雕娃娃问道:“你这是什么东西!”   李兰修专心致志地跟随娃娃脚步,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知道呢……”   他脚下的影子认得这个娃娃,这是鬼界里的东西,顾正行等到他走到阴玄子的身旁,方才低声传音问道:“兰修,你这个引路鬼从何处来的?”   李兰修瞥眼脚下的影子,慢条斯理地踩一脚,“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   顾正行沉默须臾,“方才抱歉,将你拉入我的幻境。”   “嗯?这娃娃我自己的。”李兰修拿起完成任务的娃娃,轻轻拍拍脑袋嘉奖。   顾正行见他不回答,再次低声道:“你若得到引路鬼,应当还有一只拨浪鼓,那是阴神鼓,那只鼓你不要用。”   李兰修点点头,含笑看向阴玄子道:“如何?”   阴玄子脸色铁青,袖子一挥解除佛堂里的阵法,扫他一眼说:“我当然说话算话,自求多福吧你!”   说罢他大步离开佛堂。   李兰修随在他身后离开佛堂,夜色深重,浓雾弥漫山间,他眯起眼睛,隐约见到树影轮廓。   万籁俱寂,仿佛所有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猜测道宗的弟子已经来到白塔寺里,山下的百姓应当无忧。   不知楚越去了何处?   没有楚越跟在背后当保镖,李兰修一时不太习惯,他瞥眼身后浓重雾气,轻哼一声,冷着脸不高兴地继续向前走。   没走出多远,一把雪亮长刀破开雾气,精准无误地抵在他脖颈。   护法残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老实木讷的残月,不像前两位那样心思多,开口便是一个字:“走。”   李兰修轻轻推动脖颈的刀刃,残月握着刀不让分毫,李兰修一抬眼,嗤笑问道:“哪来的不开眼的狗奴才,就这么对待你们佛子的夫人?”   残月表情一怔,将刀收了回来,“你是佛子的夫人?”   李兰修眼波扫他一遍,冷笑着说道:“我是罗阴姹女之体,你们佛子要同我一起双修,我将来不就是佛子的夫人?”   残月认真思考的神情,再一次证实他所说的话,李兰修心底叹口气,幻姬透露了许多信息。   佛子不想杀的人,且对佛子很有用,跟着佛子有好日子过。   答案只剩一条。   他就是佛子苦寻的罗阴姹女之体。   残月向后退一步,颔首说道:“夫人得罪了。”   李兰修睨他一眼,“还不滚?”   残月脚步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带他走。   李兰修转过身向佛堂里走去,声音飘散在雾气里,“让你们佛子来找我,我在佛堂里等着他。”   想上他?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第58章   翠茫青山映照, 四大道宗的飞舟如云密布。   金光、玉光、剑光交相辉映,宛如天降星河。   道宗数万名弟子齐聚一堂,齐齐仰望着夜空中偌大的巨幕。   方才, 李兰修轻而易举突破阴玄子阵法,无数道惊诧的声音从人群里爆发。   “如此厉害的法宝……他是从何处得来?”   “此等法宝若在我们流云宗, 我们的阵法岂不是如虎添翼?”   “他是哪个宗派的?面对红教的两位护法, 不卑不亢,此等气度, 倒是个人物……”   重玄宗的弟子一脸骄傲地告诉身旁道友, “他是我们宗门的人,李兰修,你们没听过吗?”   现在道宗弟子都未听过这个名字,但很快, 就在今日, 这个名字将无人不晓。   夜色浓重,浓雾弥漫的山头,李玄贞手中举着一块照明石, 寻觅下山出路。   他与李兰修一行人前后脚来到白塔寺, 韩潜带着凌云剑宗的弟子跟随李兰修上山,他落在后面跟上山。   随着巨佛诵经声响起, 他迷失在六道莲台阵。   不远处, 浓雾里隐约透出一道身影。   李玄贞拔出佩剑, 见到一张熟悉脸,他稍稍放下心,“原来是无极大师, 你也迷失在浓雾里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无极神色恬定淡然, 一身血红僧衣,仿佛是大喜的婚服,脖颈戴着一串白色念珠,惨白的念珠质感像骨头,透出几分诡异气息。   无极置若无闻地走过他身旁,视若无睹,走在浓雾里轻车熟路。   李玄贞顿一下,疾步跟上去,寸步不离地跟着无极,“大师为何不言语?”   无极走到一间灯火通明的佛堂前。   大雄宝殿里坐着释迦牟尼的佛像,佛祖慈悲低眉坐在莲花台上,身前供桌亮着一盏盏火烛。   李兰修坐在佛像下的蒲团,等得百无聊赖,手中摆弄着一个鬼气森森的木雕娃娃。   无极迈进殿门,打量他一遍问道:“残月说你要见我?”   李兰修抬起眼瞥他一眼,反问道:“不是你想见我么?”   无极笑意更深几分,点点头道:“你将幻姬哄得神魂颠倒,阴玄子也让你气得够呛,你还敢责骂残月……”   李玄贞跟着无极走进门,听到这几个名字,脸色顿时发白,这都是红教的护法的名字。   “快走!无极是红教的教主!”   说罢,他转头向着殿外奔去,就在即将到达门口的一瞬间——金色水波纹从天而降,严丝合缝地挡在门口。   波纹像一幕雨帘流动,暗金色经文忽隐忽现,佛堂里形成一道铜墙铁壁的结界。   李玄贞脸色苍白如纸,进退两难地立在门口。   红教的教主,修真界传说中的人物,没有人知晓他的修为,只知晓从未有道宗的人能在他手底下活命,手段之狠辣,为人之变态,无人能及。   一个将屠城当作家常便饭的人物,一个杀修士如同烹宰猪狗的人物,任谁见到他,能不害怕呢?   山下,道宗弟子们盯着巨幕,听到那几个名字,一片波澜起伏的哗然。   随着李玄贞指出无极身份,惊呼声如同海啸一般在广场翻腾。   “这、这就是红教的教主?”   “他手段残忍,从不留活口,这两位道友凶多吉少……”   “红教的教主不是从来不露面吗?他为何会出现在巨幕里?难不成他不知这里有‘通天眼’?”   “东川真君不在此,谁也救不了这两位道友。”   一时间众说纷纭,但所有人心中都明白,红教的教主出现在此,佛堂里的两位道宗弟子,绝不能活下来。   重玄宗弟子们脸色焦急,方才李兰修过关斩将,为重玄宗大出风头,人人脸上都有光。   现在竟然遇到红教的教主,人人都为李兰修的安危担忧。   凌云剑宗的紫抹额青年,按住几位要冲上山营救同宗弟子的人,“玄贞师兄一定不愿见到你们为救他丧命于此,都给我冷静!”   李玄贞在道宗里小有名气,遇上红教的教主,他都不能活命,何况众弟子从未听闻过的李兰修呢?   “可惜了,以这位重玄宗弟子的风度和气度,若能活下来,日后必然是位人物。”   “我只希望这妖僧能给道友一个痛快,莫要折煞他们……”   此刻佛堂里,无极目光扫一遍镇定自若的李兰修,走近几步问道:“你不怕我?”   李兰修屈膝坐在蒲团上,姿态随意招招手,无极俯下身到他身边,侧耳倾听,他才说道:“我为何要怕你?”   无极微微一怔,反倒被他问住了,他自认所做的事情皆是人之常情,并无可怕之处。   只是世人与道宗对他和红教有偏见。   他轻轻地点头,瞧着李兰修剔透漂亮的双眼,“你说得有理,你不该怕我,你是通透的人。”   李兰修眼波在他俊逸的脸扫一遍,收回目光轻轻地一笑。   离得很近,他轻悠悠的笑声沁在无极的耳朵里,仿佛柔软羽毛拂过耳蜗,教人骨软筋酥,心猿意马。   无极无欲无求,从未向人解释过所作所为,此刻鬼使神差地说道:“人人皆以为我嗜杀成性,十恶不赦,可佛说众生平等,人杀猪宰牛,岂不是嗜杀?”   “人宰杀牲畜,我宰杀人,这难道不是众生平等?”   无极紧盯着他的双眼,似乎在等待他的认可,“佛陀曾说‘若众生陷于苦海,无尽轮回,则需大愿力拔度,使其超脱,归于净土’,我超度过数十万的生灵……”   “岂不是功德无量?”   李兰修突然明白了,眼前是位正儿八经的疯子。   世间本就无众生平等,若无极真的认为众生平等,为何屠杀普通人,而不去屠杀修士?   还不是因为凡夫俗子面对红教毫无还手之力,但屠杀修士立即会引起名门道宗的注意,红教讨不到好处。   他敷衍道:“嗯,有道理。”   无极露出几丝微笑,手指落在他面具一角,摩挲着冷硬面具,“我们情投意合,若你相貌丑陋也无妨。”   李兰修向后一仰,后背倚靠在供桌,下巴微微地扬起,颚下隐秘的鲜艳伤痕在雪白细腻皮肤里清晰分明。   “你想看我的脸?”   问得不经意,似乎完全不当一回事。   无极听到他的传音,含笑点点头。   笑他这幅要谈条件架势,仿佛他的脸很金贵,若想见他的脸,必须得刨出一颗真心才能见到。   李兰修传音给他,漫不经意地念道:“你杀个人证明你的诚心,我会考虑给你看我的脸。”   佛堂里能杀的人只有一个。   无极瞧着他打量几秒,传回去问道:“他说你长得丑陋,你就要他的命?”   “嗯?他说我长得丑陋?”   “……你不知晓?毫无理由要杀人?”   “不行么?”   无极再次被他问得一怔,真心实意地评价:“心肠歹毒,喜怒不定——你倒是跟我很配。”   李兰修也不催他,轻描淡写地望着他。   无极不由得一笑,转过身走向李玄贞。   李玄贞方才一直在听李兰修与无极的对谈,没想到李兰修胆量如此大。   听到背后靠近的脚步声,他闭上双目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握紧手中的佩剑,准备反击。   面朝无极的一瞬间,一只羸弱的手向他伸过来,他忽然觉得全身一凉,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滴答——滴答——   是什么声音在响?李玄贞茫然抬起头。   无极手中握着一颗乌黑的心脏,血肉透出黑红,刚出炉的经脉一张一缩,怦然勃动着。   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李玄贞缓缓垂下眼,胸口空荡荡的一个血洞,他下意识摸向胸口,摸到一手湿热黏稠的血,双眸蓦然地瞪大,满是错愕地盯着无极。   李兰修站起身来,单手解开勾在脑后金勾,拎起面具,随手撂在桌案。   乌黑的墨发挽起束在精致的发冠,几缕飘动发丝戳在鲜艳的唇边,微微翘起的唇角很尖,仿若见血的利刃。   他有一张被苍天过分偏爱的脸,白得仿若最纯净的雪,眼眸浓墨一点的黑,眉眼相互辉映,艳丽的美到了极致。   山下,方才议论纷纷的道宗弟子突然陷入宁静。   宁静长达三四秒,仿佛众人同时向苍天得意之笔致敬。   紧接着,人群里爆发出比红教教主出现时还要高的浪潮,交头接耳询问他的名字,他的宗派,他是天上不沾凡尘神仙,还是挖人心肝的鬼魅。   “李兰修”这三个字很快传遍每个人的嘴里。   无数的人反复咀嚼着他的名字,仿佛唇齿留香,恋恋不舍。   李玄贞目光落在他脸上,身子重重栽倒在地,他直勾勾盯着李兰修,不肯挪开目光,手中费力掐出法诀,减缓生机逝去的速度。   “你……记不记得我?”   他气若游丝地问道。   无极转过身的瞬间,无欲无求的双眸瞬时雪亮,像钉子似的黏在李兰修脸上。   李兰修走到他身边,歪过头瞧着李玄贞,“你在跟我说话?”   李玄贞马上就要死,只剩下一个疑问,他仰望这张令他死而无憾的脸,费力地问道:“你记不记得我?”   李兰修缓缓地躬下腰,故作认真地问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你……你记得我么?”李玄贞再一次问道。   李兰修摇摇头,蹙起眉尖为难地道:“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清。”   李玄贞拼尽所有的力气,伸手抓住他的袍子一角,近乎乞求地问道:“你记不记得我?”   “还是听不清。”   李兰修轻声说一句,怜悯地望着他。   李玄贞无力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口中溢出丝丝的血,生机迅速消散。   直到他死了。   李兰修这才直起身子,缓缓吐出两个清晰的字:“记得。”   当然记得,一直记得,否则你怎么会死呢?   无极目光黏在他脸上,屈指一弹,头顶的“通天眼”消失。   若是早知他那么美艳,绝不会将他的美貌与任何人分享。   他将手中的心脏递给李兰修,情不自禁柔声细语地说:“我姓殷,本名殷无极,他们都叫我佛子,你可以称我无极。”   李兰修睨他一眼,很不客气地问道:“佛子?你为何不剃度?”   殷无极扔了心脏,手上不见任何的血,温笑着说道:“因为我在效仿释迦牟尼,佛祖曾有出世入世,我如今是入世之时。”   “哦?所以你真的是和尚?”李兰修打量他一遍,眸里有几分讥诮笑意。   若是旁人羞辱他的信仰,殷无极直接碎尸万段,可李兰修这样问,他非但不生气,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喜悦。   他说道:“你也可以继续称我臭和尚。”   李兰修什么都不想叫他,只想他死远点。   殷无极看向佛殿里的释迦牟尼像,手向着佛像一展,巨大的佛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空荡荡的莲花台座。   他另只手臂一伸,一把环住李兰修秀窄的腰身,柔韧紧绷的肉体隔着衣服贴在他的手臂,顿时令他血脉偾张。   四位护法忧虑的问题根本不存在,他见到这张脸的第一眼就起了邪念。   李兰修低头瞧眼搂在腰里的手臂,殷无极躬身抄过他的膝盖,将他打横抱起来,像个迫不及待的色中恶鬼,抱着他一跃而起,轻盈落在莲花台座。   楚越一行人突破重重迷雾,来到佛堂结界之前,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韩潜一瞬间突然理解了江九思,“这是李兰修?”   江琢眯起眼睛,直愣愣盯着殿内那道身影,原来堂兄在重玄宗过得那么好。   井眉点点头确定说道:“这是李兰修。”   楚越盯着无极搂在李兰修腰间的手臂,猛地抽出乌刀,一刀势大力沉劈在结界。   乌刀连同他的手臂一震,握刀的虎口渗出丝丝的血。   一刀接连着一刀,刀刀劈在封禁的结界,不知疲倦,不肯停歇。 第59章   佛堂里点着一盏盏朱红烛火, 照在李兰修脸颊,仿佛为他蒙一层艳丽的薄纱。   殷无极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瞬间都不舍得挪开, 将他轻轻搁在圣洁的莲花台,俯身半跪在台下, 一手托起他的靴子, “李兰修……兰修,佛陀待我真不薄。”   李兰修分神瞥眼门外的楚越, 心中顿时安宁, 他踩在殷无极掌心里的脚略微使力,仿佛踩的是一块垃圾,“放开!”   莲花台下漆黑影子静止不动,顾正行曾经“惊魂一瞥”, 窥见过李兰修的侧脸, 所以李兰修揭下面具,他并未像众人一般惊艳到挪不开眼。   方才“通天眼”将李兰修的真容宣告天下,从此, 七星楼的美人榜的榜首有了人选, 无人会有异议。   顾正行心中非常不快,这份不快来源于独属于他的秘密, 他唯一掌握的李兰修的秘密, 被公之于众, 每个人都能看到李兰修的脸。   他不再是唯一见过李兰修真容的人。   这一切归结于殷无极,夺走独属于他的秘密。   顾正行透过影子凝视殷无极须臾,取下腰间别着的翠绿竹笛, 轻轻吹动几声。   悠扬绵长的笛声飘散在白塔寺的后山,片刻之后他身边冒出一个接一个的憧憧鬼影。   有面目狰狞体型巨大无比的厉鬼, 有笑嘻嘻穿着喜服的新娘子,还有慈祥和蔼的老妪……   皆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顾正行不懂阵法,但他能杀布阵的人。   布阵的人死了,阵法自然会消失。   他抬起一只手,拇指漆黑的鬼玺泛着血色的光芒,身边围绕厉鬼纷纷低下头。   顾正行望着漫山的迷雾,说道:“找到红教四位护法,杀无赦。”   厉鬼们齐齐地应一声:“遵命!”   随即消散在浓雾之中。   此刻佛堂里,殷无极重重握着李兰修的靴子,鞋底踩在他手心里沾着灰尘,他如此爱洁净的人,见不得任何污浊,杀人都不愿手里沾血。   却一点都不介意李兰修踩他的手,他半跪在莲花台下,像个虔诚的信徒,“不放。”   李兰修伸腿用力踹几下,殷无极握着就是不松开,他索性任由握着,冷着脸问道:“你想干什么?”   殷无极脱下他的靴子,双手轻柔解开他的袜子系带,“今夜,原本想多给你些时间,再与你共赴巫山,但你将道宗的人都请来,他们斩断我与'娑婆'的联系——”   说到这句,他声调冷下去,几分寒冽杀意流露。   但当袜子褪下去,露出一只柔白玉润的足,清瘦秀美,圆润的趾头粉雕玉琢,足尖泛着珍珠似的莹润光泽。   捧在手里骨肉均匀,细腻温热的皮肉仿佛极品的云锦,抚上去轻轻吸附人的手心,那种滋味销魂夺魄。   殷无极想大开杀戒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他脱下李兰修另一只靴子,双手捧着李兰修的足,微微地咽下口水,“我命不久矣,等不了多久,现在就得要你。”   顾正行的影子只是一具傀儡,分得他几分能力,遇到护法尚能威慑,但奈何不了殷无极。   但听到这句话,影子赫然暴起,猛地扑到殷无极身上,锁住殷无极的脖颈要他的命!   殷无极一把将李兰修的足搂到怀里护着,取出一只古朴转经筒。   转动几圈散出金光,伴随着圣洁的经文,如同佛光普照,照亮佛堂,所有的阴秽无所遁形,影子里顾正行的神识被消散,变回小纸人落在地上。   佛堂的结界无法进入,里面的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   楚越发疯一般劈砍结界金色的水波纹,不顾鲜血淋漓的手掌,低声吼道:“给我破!”   随着这一声怒吼,他体内的灵力暴涨,乌刀瞬间化为无数刀影,狠狠地劈向结界!   结界猛烈地震动,水波剧烈荡漾,里面篆刻经文光芒黯淡。   同时一阵刺耳的蜂鸣在殷无极耳畔响起,布下的结界在向他“求救”。   李兰修身边的护花使者层出不穷,前赴后继地来找他的麻烦。   殷无极不由得抬起眼,李兰修偏过头在瞧楚越,侧脸的线条神清骨秀,眉尖舒展,嘴角向上一捺,笑得模样破开他神色间的冷,露出几分春色,看得人心醉神迷。   楚越为他如此拼命,李兰修心情莫名地很好,楚越为他流的血愈多,他的心情愈好,瞧得挪不开眼。   今夜是殷无极与他的好日子,哪能让别的男子抢了李兰修的目光?   殷无极双手捧起他一只脚,虔诚专注地舔上温白细腻的脚踝,温软的香气钻进鼻息里,令人心痒难耐。   他抬起眼盯着那张漂亮至极的脸,舌尖缓缓地向下滑动,舔过的皮肤闪着湿润光泽。   李兰修蓦然垂下眼,瞧着他看几秒,脚踩着他手心用几分力气,含着几分漫不经心地笑意说:“舔干净点。”   殷无极压抑的邪火骤然烧得更旺,将脚背仔仔细细舔弄一遍,一块皮肤都不肯放过。   雪白的脚背遍布口水,仿佛人鱼的足一般泛着柔光,纤细青色经脉显得更清晰,突显在湿滑的皮肤里,有股欲盖弥彰的诱人。   李兰修神情淡然恬定,静静地瞧着殷无极,被舔得足底湿漉漉,他都没什么反应。   殷无极一口含住他粉雕玉琢的脚趾,小小软软的趾头在他口中一边吮吸,一边轻咬。   李兰修嗓子里轻轻“嗯”一声,身子微微地挺起,不禁眯起眼梢。   殷无极仿佛受到极大的鼓励,吃山珍海味一般地伺候着他的脚趾,几根脚趾全沾满湿淋淋的口水。   楚越怒睁双眸映着血色,英挺的面庞扭曲狰狞,抿得用力过紧的嘴唇渗出几丝血,他双手的掌心被结界震得皮开肉绽,掌中皮肤全都震碎,完全用血肉握着刀柄劈砍。   鲜血沾湿衣袖,他浑然不觉,仿佛一头不知疲倦的野兽,不断地撕咬着猎物。   “破!”   一声低沉地咆哮从他喉咙里发出来。   结界受到一记一记的重创,剧烈蜂鸣在殷无极脑子轰动。   几位凌云剑宗的弟子,眼神错开,羞于瞧佛堂里的画面,如今又被楚越的模样吓得够呛,躲得离他远远的。   红教的教主,怎么是这样啊?   韩潜听闻红教里的“佛子”,是位无欲无求的人,如今在李兰修面前,全然不像无欲无求,倒像是色中饿鬼。   这副画面实在是过于刺激,他也不敢多瞧,蹙眉劝告道楚越:“小友冷静点,这样会毁了你的手。”   井眉瞥眼里面的情形,再看楚越这副气到要杀人的样子,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江琢面红耳赤,拿出法宝,一样一样向着结界用力砸过去。   殷无极不得不吐出李兰修的脚趾,瞥眼疯狂的楚越,不由得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李兰修抬起脚,毫不客气在他胸口衣裳擦拭脚底湿渍,不假思索地道:“我最喜欢的仆人。”   殷无极扶住隐隐作痛的头,实在受不了楚越的打扰,站起身说道:“我去普渡他。”   李兰修偏过头望向楚越,楚越也在看着他,漆黑双眸里血色翻腾,舌尖舔舔嘴角溢出的血,露出一个狰狞可怖的笑。   他轻轻地笑一下,坐起身来瞧着楚越。   殷无极飞身跃起落在门口,楚越目光落在他身上,猛然挥起一刀劈上来,结界的波纹剧烈地荡漾。   就在此刻,漫山遍野白雾逐渐褪去,夜空现出一轮明亮圆月,照亮佛堂前的院落,青绿树木郁郁葱葱,门前巨大铜鼎里燃烧着香火,腾出一缕缕袅袅青烟。   几位惊魂失措的百姓在四处游荡,忽然站住脚步,惊喜欲狂地欢呼着。   殷无极神色顿时一凛,六道莲台阵突然消失,代表阴玄子死了,四位护法情同手足,若有人要杀阴玄子,其他三位护法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不止阴玄子折了,他的四位护法都折在小小的白塔寺。   四位护法各有本事,平日里难逢敌手,竟然死得如此迅速潦草,白塔寺里的高人,不止李兰修身边的黑影。   跟随殷无极几百年的四位护法,感情深厚,他沉痛地闭上眼,叹一口气,再次睁开时,他转过身,望向坐在佛祖莲花台上的“祸水”。   李兰修高高在上坐在佛祖的莲花台座,微微地偏过头,墨发如瀑布垂落,几缕发丝随意地垂在肩头,增添了漫不经心的随性。   他轻轻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指仿佛玉石雕成,指尖轻点在唇边,笑得明艳动人。   完美诠释蛇蝎美人四个字。   殷无极心头又痛又爽,从未见过如此的美人,从未吃过这样惨烈的亏。   佛语有云:“世人求爱,如同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   半点不假。   殷无极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面前一双赤红的眼眸冷冷盯着他。   楚越脸颊皮肤下鲜红的线条涌动,弯弯曲曲的线条隐约汇聚在眉心,交接成一枚神秘的纹路符号。   那符号很古怪,线条曲直分明,不圆不弯,血色隐隐散出丝丝金光,有几分邪气的神性。   殷无极瞳孔蓦然一睁,直勾勾盯着他眉心的符号,喃喃地念道:“迦楼罗——”   迦楼罗的梵语。   佛家的传说里迦楼罗是一只金翅鸟,诞生于天地之间,天生神力,威力无穷。   迦楼罗与佛陀曾有救命之恩,佛陀许给迦楼罗两个恩典,一,迦楼罗永远不死,二,地面所有的一切,永远都是迦楼罗的食物。   佛典记载的神话里,迦楼罗贪得无厌,吃遍五湖四海的生物,被撑得痛苦不堪,最终自焚而死。   殷无极深深地扫一眼暴怒的楚越,他回头再次看向李兰修,轻声地说道:“你们道宗的人马上要来了,还有你的两位朋友,马上就要到了,我要走了。”   李兰修望向不远处如云的飞舟,天罗地网,很好奇地问:“你要怎么走?”   殷无极心头一热,他关心我,取出方才的古旧转经筒,“我有我的办法,只是可惜我超度的亡魂。”   李兰修想到了什么,神色冷淡地盯着他。   殷无极晃动手中的转经筒,古旧经筒闪烁出诡异的血红色光芒,仿佛从中释放出无尽的怨气。   随着他手腕轻轻一抖,空灵的佛陀诵经声响彻四方。   山下广场里,那座巨大的白塔在诵经声中微微震颤,仿佛在作出回应。   突然,白塔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裂缝逐渐扩展。   缝隙里,透出一道道阴森光芒,接着无数的亡魂如潮水般涌出。   他们形态各异,面目狰狞,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恨与愤怒。   亡魂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怨念,发出凄厉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数十万亡魂如同黑色的洪流,从白塔中喷涌而出,迅速覆盖整个广场。   空中仿佛无数的乌鸦盘旋,怨魂无处不在,霎时间如同阴云密布,笼罩在白塔寺的天空之上。   一艘艘的飞舟散出的金色灵光,在无处不在漆黑的怨气里若沧海一粟。   广场里的百姓们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与家人抱在一起,身边到处都是冤魂,根本无处可躲。   道宗的弟子们无暇顾及山上的人了,纷纷拿出法器,投入到人海里与冤魂作战。   这些冤魂生前是普通百姓,死在无极手里化为了冤魂,不足以对道宗弟子造成伤害,但架不住冤魂数量众多,挥剑斩灭一个,又是一个冒出来,数之不尽。   殷无极催动咒语,解开佛堂里的结界。   凌厉一刀向他脖子袭来,破空之声尖锐刺耳,楚越目眦欲裂地盯着他。   殷无极闪身向着佛堂跃去,同时向李兰修传音说道:“你快走吧,你的道友撑不了多久,以后——我会去找你的。”   话音落下之际,他的身影迅速移动,肉眼只能见到一道血红的影子,即将消失在山涧时,身影猛然地一顿。   一根雪亮的扇柄从身后穿透他的腹部,仿佛一支利箭。   殷无极缓缓垂下眼,前腹露出这根金属扇柄篆刻的精致纹路,一株风雅的兰花。   他提防楚越,提防黑影,提防其他几个人。   却没有提防李兰修。   他握住前段,一把从腹部拔出来,丝丝血珠跌在地面。   殷无极握着这根扇柄,凑到唇边轻吻一下,传音向李兰修说道:“这是你贴身的扇子吧?送一支扇柄送给我,你不心疼?”   李兰修巴不得他立即死,当然不会回应他。   殷无极用掌心仔细擦干净扇柄的血,珍重地收藏起来,“我的小莲花,谢谢你送我的临别礼。”   说罢,他再次运用身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越大跨步冲进佛堂,一步跃上莲花台,他盯着李兰修看几秒,半跪下身,一把握住他雪白赤裸的足,拿帕子擦拭。   他手心里没了皮肤,露着模糊不清的血肉经脉,但凡碰过的地方都是一片血色。   李兰修的脚在他手里沾满血,血色里透出几点莹白的皮肉,脚背脚心全都是他的血。   楚越浑然不觉,抬眼幽深目光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从脚背擦拭到足尖,擦拭的动作越来越用力。   李兰修蹙起眉尖,轻声地说:“痛。” 第60章   楚越握着帕子的手逐渐轻柔, 血濡湿的锦帕擦拭过李兰修的足,一寸一寸皮肤被浸红。   殷无极留下的痕迹全被他的血所覆盖,仿佛是用自己血给李兰修浴足, 才能彻底地消除殷无极的气味。   李兰修抬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顶,静静地安慰他。   楚越掌中托着被血染成粉红的足, 粉里透着晶莹剔透, 仔细给李兰修穿好袜子,将他的脚搁到膝盖, 再轻柔地为他套上靴子。   他再抬起眼, 眼神沉静安宁,喑哑嗓音低声吐字:“我要他的命。”   李兰修顺着他的头顶摸到脸颊,抚摸着他的脸颊,仿佛是给予嘉奖。   楚越握住他的手腕, 直直地盯着他看, 嘴唇明目张胆碰碰他的手腕。   李兰修抽出手腕想扇他,楚越骤然握得更紧,转过脸吻上去, 探出舌尖重重地舔一口他的脉搏。   其他几个人见李兰修穿好鞋袜, 一同走进佛堂里,瞧见这一幕, 几位凌云剑宗弟子不好意思地别过身。   韩潜老脸一红, 轻咳几声说道:“李公子, 楚小友,我们走了。”   江琢直勾勾地盯着李兰修的脸,仿佛失神一般, 听到韩潜说话才回过神,瞥眼楚越, 问李兰修道:“你没事吧?”   井眉立在门口眺望广场里情形,黑压压的冤魂展天蔽日,仿佛乌云罩顶,隐约有法器的灵光黑暗里一闪而逝。   楚越专心致志吻着李兰修的手腕,像狗似的,舌尖反复地舔来舔去,清瘦的腕骨口水淋漓,他不厌其烦品味着。   李兰修大概想明白他的心思,用血消除殷无极的气息,再留下自己的气味,他任由楚越舔来舔去,低声说道:“小黑,乖一点。”   听到久违的称呼,楚越松开他的手腕,起身跃下莲花台,捡起面具递给他。   江琢几人不约而同盯着面具,流露出几分怅然若失,李兰修这张脸戴着面具,实在暴殄天物!   李兰修微微摇摇头,本就答应七星楼要露脸,如今只是提前几日,他以后都不必再戴着这副面具。   楚越将面具收入怀里,深深盯着他的脸,眼神担忧。   他当然清楚李兰修的脸很好看,心中大约有张模糊的面孔。   这张脸却比他想象中更好看。   甚至有些过于的漂亮。   漂亮到能吸引层出不穷的人献殷勤,为李兰修心甘情愿地赴死。   江琢几人见到李兰修摇头,个个都很高兴。   唯独楚越很不高兴。   山下广场里的情形,比井眉所见到更恶劣。   数十万冤魂被压在佛骨舍利塔里,整日整夜受佛光普照,如同日日夜夜被火焰反复灼烤,痛苦至极。   生前记忆神识消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一股本能怨恨,怨恨一切活物,不顾一切四处杀人、附身作恶。   成千上万的道宗弟子分散在偌大广场,持剑保护各自身边的百姓,剑光闪过之处,扑来的冤魂灰飞烟灭。   但紧接着,下一波冤魂再次扑上来,如同发狂的水蛭般围在他们身边,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只要弟子稍有差池,立即被冤魂钻空子,冤魂附身到百姓身上,冷不丁阴笑着攻击周围毫无防备的人。   梦仙城的百姓无力抵抗,只能四处逃窜,再次给了冤魂可乘之机,广场里乱成一锅烂熟的粥。   道宗弟子们拼尽全力保护百姓,可面对无穷无尽的冤魂,逐渐力不从心。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   凌云剑宗的万剑阵在夜空里徐徐地展开,飞舟里的弟子们齐齐掐动法诀,一波又一波的金剑如同疾风骤雨坠向冤魂。   但冤魂前仆后继,犹如潮水般生生不息,逐渐吞噬漫天飞舞的金色剑光。   玉女宗的女冠各自拿出乐器,镇定地琴箫合奏,共奏一曲镇魂曲。   冤魂的嘶吼声却淹没琴音,音波的力量也无法完全抑制冤魂的狂暴。   流云宗在广场布出一个灵石防御阵,触碰到的冤魂瞬间魂飞魄散,下一秒,更多的冤魂从四面八方涌来。   阵法里一颗颗灵石光芒逐渐黯淡,阵法效力随之降低,防御阵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多久了。   重玄宗众弟子咬牙挥剑,保护身边的百姓,但眼前惨状层出不穷,每个人心里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道宗弟子有功法护体,冤魂不能奈何。   但梦仙城的百姓都是肉体凡胎,如同羊羔一般,任由冤魂厮杀掠夺。   江九思将身边的弟子全留给广场,御剑独自向着山上佛堂飞去。   凌云剑宗的飞舟跃出几位弟子,踏着金剑飞渡到身边,拦住他的去路。   当中头戴紫抹额的青年神色严峻,忧虑地问道:“道友要去救李兰修?”   江九思点点头,目光示意他们让开路,“他是我师弟,我当然要救他。”   “他落到红教教主手中——”   紫抹额想起那张美艳清丽的脸,不由停顿一下,低声惋惜说道:“恐怕下场比玄贞道兄还要凄惨,你若去便是给他收尸。”   他说得很隐晦,李玄贞容貌周正,尚能从殷无极手里得到痛快。   但像李兰修这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方才“通天眼”的投影里,殷无极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吞咽口水的样子道宗的弟子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香艳的美人,落在红教的教主手中,能有什么好下场?   恐怕已经惨遭折辱,再被殷无极弄死了。   江九思坚定地摇摇头,说道:“你不懂,李兰修不会有事。”   紫抹额无话可说,转而谈起正事:“道友,我有一事与你相谈,还请稍候。”   “等多久?”江九思寒着脸问道。   紫抹额用行动回应他,望向他背后,拱手客气地说道:“许真人,青真人,是我方才传讯给二位。”   许真人便是流云宗的领队,问道:“请我来何事?”   玉女宗的青真人紧盯广场里弟子们,心不在焉地附和一声。   紫抹额面朝三位道宗的领队人,开门见山说道:“我们的万剑阵最多再撑一个时辰。”   “我宗弟子与你们差不多,若他们灵力消耗一尽……”   许真人忽然停顿,但意思大家都懂,若是灵力消耗一尽,无法再用运用功法护身,也只是比普通百姓的体质更强一些,道宗的弟子迟早会冤魂所伤。   青真人明白他们另一重意思,皱起眉头直接问道:“梦仙城的百姓都在这里,难道就这么撒手不管?”   紫抹额一怔,低声回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能撒手不管?我已向东川真君传讯,真君明日便能到白塔寺。”   “——真君命我保住我宗弟子的性命,绝对不能有弟子受伤送命,白塔寺里的冤魂交给他来处理。”   凌云剑宗的弟子皆是根骨优越的修行天才,若因为灵力消耗一尽,被小小的冤魂所伤,太过于可惜。   流云宗的弟子大部分是修仙世家的后代,金枝玉叶,掌上明珠,命比凌云剑宗弟子更金贵。   所以许真人说道:“好,我们随你们撤退。”   青真人方才不满,听到东川真君所言,欲言又止地点点头。   凌云剑宗的宗主,东川真君,修为乃是道宗第一人,为人严气正性,刚强正直,深受众人敬仰,说话自然颇有分量。   三人谈话间,成千上万百姓的命运已被定夺。   没有道宗弟子的保护,冤魂如狼入羊圈,可以毫无顾忌地厮杀百姓,梦仙城必然死伤惨重。   但这笔账算不到道宗的头上,若是没有他们出手保护,梦仙城的百姓早就不知不觉死在巨佛手里。   这是红教犯下又一笔累累血债。   江九思油盐不进,摇摇头说道:“我不能走,我要找李师弟。”   其他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完全理解他对李兰修的痴迷,那样动人的美人,确实能将人迷得生死不顾。   三人各自回到宗门的飞舟,立即传讯通知弟子们登上飞舟撤退。   凌云剑宗的万剑阵率先消失,失去漫天坠落的金剑,冤魂如浪涌一般扑向躲在剑阵里手无寸铁的百姓,顿时响起一片惨烈哀嚎。   冤魂面目狰狞可怖,眼里蕴满滔天的怨气,飞扑到活人身上,大快朵颐撕咬着血肉。   如果说方才的场面是人间炼狱,现在恐怖场面才是真正的地狱。   惊慌逃窜的人群如同潮水,胡乱四处奔流,一个小姑娘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被推来搡去,鞋子不知掉到何处,光着脚在血污的地上奔跑。   她全身脏兮兮的,脸颊布满灰尘,茫然地睁着眼睛到处问:“娘?娘你在哪儿?”   混乱的人群无人注意脚下,路过的人再一次将她撞倒在地。   小姑娘摔得结结实实,栽到一具被啃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上。   她蜷缩在尸体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爹,娘,你们在哪儿?”   “啊!!!”   回应她的只有惨烈的哀嚎。   小姑娘双手握紧,抽泣着祈祷道:“天上的神仙,求求你救救我爹娘,救救我们……”   就在她话音落下一瞬间,一道璀璨银光若流星般从天而降。   那是一柄巨大的寒铁扇子,扇子上站着一个长得像神仙般的男子。   扇子悬停在广场的正中心,脚下是黑压压如同万千蚂蚁一般的冤魂,他拿出一支雪白的银笔,高高抬起手腕,在当空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最后一划落成,他握着笔的手没有抬起。   “诛邪祟”三个金字赫然变大,笔势跌宕遒丽,矫若游龙。   明亮刺眼的光芒从“诛邪祟”三个字里爆发出来,如同一轮初升的太阳,瞬间照亮整个广场。   光芒所至之处,冤魂纷纷尖嚎着扑跪在地,仿佛受到神圣力量的压制。   “那是神仙吗?”小姑娘喃喃自语地问道。   广场里的冤魂全部赴跪在地,乌漆漆跪倒一大片,抱着脑袋嚎叫。   梦仙城百姓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仰望扇子上的人。   金光映照着锦绣白衣,袖边的紫缎折出银色光泽,他仿佛是一弯皎洁纤细的弦月。   如云的飞舟里布置阵法的弟子停下手,广场里与冤魂作战的顿住剑,踏着飞渡法器的悬在半空里——   四大道宗的弟子们都在盯着他,万千双眼睛落在他身上。   在金光里,他仿佛一尊冰雪雕琢的神明,从头到脚散发出细腻温润的莹光。   此刻神明的脸白得毫无血色,灵力从他握笔的手迅速流逝,只要他松开青词笔,广场里的冤魂再次复苏。   李兰修冷着脸,谁也不看一眼,轻声地念道:“楚越保护我,明长生布阵,井眉、韩潜、江琢劳烦保护百姓。”   随着一声令下,跟在他身后的人各司其职,四散而去。 第61章   楚越站在悬停的扇子下方, 仗刀而立,周身煞气四溢,阴魂退避三舍。   他敛眸扫过广场, 满眼妻离子散,血流成河, 握着乌刀的手指攥得愈发地紧。   明长生迅速取出几块极品鬼道灵石, 再拿出朱砂黄符,在血污的地面布出一个法阵。   随着他催动咒语, 四周阴气迅速汇聚, 化出一片浓重黑雾。   法阵的符文在黑雾里若隐若现,阵中心的灵石闪烁着幽蓝光芒。   他抬头仰望虚空里,李兰修遥不可及,拍拍身后的棺木, 低声说道:“长寿, 该你了。”   极品鬼道灵石爆发出耀眼蓝光,整个法阵瞬间激活。   广场中心形成一个浓黑气流旋涡,汹涌流转, 幽深雾气向四面八方扩散、   雾气一旦触碰阴魂, 立即将阴魂卷入旋涡,波澜起伏着推送到法阵中心, 阴魂瞬间烟消云散。   井眉、韩潜、江琢迅速行动起来, 各自组织身边的百姓, 撤退到广场边沿。   玉女宗飞舟里,青真人眼前一亮,高声赞叹道:“好厉害的鬼道阵法!”   “这样的人居然是李兰修的契奴?”   明长生侧颈明晃晃的奴印, 表明他是李兰修的奴隶。   流云宗的许真人脸色古怪,喃喃自语道:“江琢何时这么听话?”   江琢在流云宗里, 除了宗主与自家师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何时对一个外人言听计从?   李兰修握着青词笔的手指渗出丝丝寒意,灵力从指尖急速流入青词笔,镇住当空“诛邪祟”的三个巨字。   很快,他的手凉得没有知觉,冰冷寒意蔓延到手臂,肩头,寒潮席卷他整具身体,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里一般。   他乌浓睫毛轻轻颤抖,嘴唇褪去艳丽色泽,泛出虚弱的苍白,但神情仍然恬定淡然,仿佛所做的事不值一提。   楚越仰头望着他,传音轻声问道:“公子,还能撑得住么?”   李兰修灵力所剩无几,不能分神回答他,轻轻瞥他一眼。   楚越向前走几步,站在扇子正下方,再次跟他轻声说:“我会接住你的。”   凌云剑宗的飞舟里,一双双眼睛落在李兰修身上,眼中有着敬佩、惊艳、着迷不一的情愫。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寂静,高声说道:“道宗弟子岂能弃百姓不顾?!那样我们与红教的人有什么区别?!”   “我们不能走!我们得帮李兰修!”   “都别废话,他快坚持不住了。”   “万剑阵起!”   随着一声令下,众弟子纷纷走上前,手中一同掐动法诀。   金色剑光再一次照亮夜空,万剑齐发,气势磅礴。   流云宗弟子随之行动,一道道身影跃下飞舟,与广场里重玄宗弟子并肩作战。   玉女宗的圣女井眉在保护百姓,弟子们当然不能退让,收起各自的乐器,抽出佩剑与阴魂正面作战。   此刻,广场不起眼的一角。   顾正行站在苍绿松树下,树梢立着一只威武的鹰隼。   一人一鹰齐齐望着李兰修。   鹰隼急躁地跳来跳去,压得满树松针簌簌落下,“你还不出手?”   顾正行拂去肩头松针,手指上鬼玺戒指忽明忽暗,“凡人生死注定在生死簿里,我救人会触犯天道。”   方才白塔寺的后山,顾正行遇到这只奇怪的鹰隼,背后跟着几个诡状异形的妖魔。   鹰隼蹲在一个妖魔的头上发号施令,妖魔言听计从,一哄而上围攻红教四位护法。   顾正行认出他是李兰修身边的“云雀”,当即一挥手,跟随他的厉鬼出动。   厉鬼与妖魔联手作战,一边是怨灵厉鬼,一边是狰狞妖魔,不多时,红教四位护法全都归西。   鹰隼跳到顾正行的头上,恶声恶气骂道:“你真没用,若我在这里,不会让他有半点闪失。”   顾正行目不转睛盯着李兰修,回应道:“是么?可惜你不在这里。”   鹰隼气得够呛,一双鹰眼犀利锋锐瞪着他,但白瀛无可反驳,他无法离开重玄宗,不能施展法力保护李兰修。   李兰修握着青词笔的手指轻微颤栗,净白的脸毫无神采,只剩一双朱墨的眼眸漆黑。   灵力在青词笔的抽取下几乎被榨干,他握着笔的手指摇晃,金漆的字光芒逐渐暗淡。   广场里剩余的阴魂抬起头来,像贪婪的鬣狗般盯着他,等待他灵力枯竭的时刻。   顾正行握着红伞的手略微地用力,心底轻叹口气,叹李兰修的固执,嘴角却不由得挑起一抹笑意。   他一手举起红伞,徐徐地向着天空展开,伞面在黑夜里如同一株红花。   霎时阴寒鬼气铺天盖地,席卷方圆百里,一滴一滴地雨滴落下。   雨露均沾洒落在每一个阴魂的头顶。   蠢蠢欲动阴魂仿佛变成纸扎人,沾到雨滴后迅速褪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正行举在手中的伞更红,红的仿佛能渗出血。   转瞬间,广场里阴魂全部消失,只剩错愕茫然的道宗弟子,与惊魂未定的梦仙城百姓。   李兰修的灵力消耗一尽,身子忽然一倾,脱力向前坠落。   四面八方的人不约而同朝他飞来,无数道御剑的光芒飞驰,如同一道道迅疾流星。   江九思踏着飞剑,伸出手臂要将他接入怀里。   他的堂弟江琢并驾齐驱,同时张开怀抱,想抢先一步接住李兰修。   一只鹰隼展翅高飞,猛然越过奔袭的众人,要用身体承住李兰修。   一道翠绿身影忽闪忽现,如同鬼魅般穿梭在人群里,出现在李兰修的身边。   明长生离得很近,只见道宗弟子前赴后继扑向李兰修,凌云剑宗流云宗重玄宗,此刻不分彼此,一个个展开手臂,想要托住天上坠下的明月。   广场上方悬停的飞舟与此同时,跃出漫天雪亮的剑光,成千上万道剑光朝着李兰修飞来。   百姓们如潮水涌上前,数之不尽的手臂伸展,想要托起救命的神仙。   明长生下意识向前冲几步,忽然顿住脚步,望着万众瞩目,遥不可及的李兰修。   长寿在他身后幽幽地说道:“他长得真好看,难怪大家都想接住他,你为何不过去?”   明长生抚摸脖颈奴印,答非所问地道:“我们这样的人,不配。”   李兰修只觉得全身发冷,头晕目眩,他跌进温热坚实的怀抱里,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他。   熟悉的嗓音在他耳边说:“我接住你了。”   听到这道声音,李兰修忽然放松,身子一歪舒服靠在他的胸膛,脸颊埋在肩膀,轻轻地“嗯”一声。   楚越双手稳稳当当抱住他,迎着千百道艳羡嫉妒的目光,他垂首说道:“我们回家。”   李兰修下巴在他肩膀微微蹭蹭,当作是点头。   楚越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发,踏空而起,飞向重玄宗的飞舟。   一双双手臂尴尬地停在空中,像退潮一般收回去。   顾正行凝望着李兰修,直到消失在夜空里,他怅然若失后退一步,随即隐去身形。   白瀛的鹰隼飞得太急,一头栽在地上,惊得周围百姓尖叫,它抖抖翅膀飞起来,锲而不舍地跟着楚越身后。   江九思扭过僵硬脖子,盯着江琢举起的手臂,“你在这干什么?”   “我……”江琢欲言又止,转向他喃喃说道:“我不知道。”   江九思脸色不善地盯着他。   江琢错开他的目光,顿一下问道:“堂兄如今是紫台峰弟子,我可以到紫台峰找你么?”   “不行。”江九思干脆利落地回绝。   梦仙城的百姓们不懂他们之间的“儿女情长”,人人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仰头遥望着救命的神仙。   眼尖的人高声喊道:“啊!他是呼风唤雨的仙长!”   “真的是他!我认得那支笔!仙长说他会保护我们,果然没有骗我们!”   道宗的弟子里,方才不知晓李兰修姓名,此刻也知道他的名字。   重玄宗的弟子们一个个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先前许多人瞧不起这位李公子,此刻一个个向身边其他道宗弟子说道:“他是我们宗的弟子,李兰修,我是他的师兄呢!”   “李兰修跟我说过话呢!”   “跟你说过话算什么?”   旁边的几个千机峰的弟子不以为然,纷纷地炫耀道:“他还打过我们耳光,对着我们笑的不停……”   “对对对,他亲手打的,你们是不知道他的手有多软……”   几位千机峰弟子炫耀不停,周围的人或艳羡或鄙夷地盯着他们。   重玄宗的飞舟里设有一汤灵泉浴池,协助脱战的弟子恢复灵力,楚越抱着李兰修,径直推开房间的门。   灵泉池是一间封闭石室,门口一道琉璃屏风,室内浓浓水汽弥漫。   石台亮着一盏模糊的烛火,黯淡的光线暧昧不清。   李兰修累得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阖着眼睛脸色苍白。   楚越抱着他坐到入池石阶,李兰修从他怀里滑落,结结实实地坐在他大腿上。   他脸颊靠在楚越的肩膀,睁开眼眸,瞥一眼。   楚越几下解开他的衣带,脱下他的外袍,“好好休息,交给我。”   李兰修阖着眼睛,安宁地趴在他肩膀,懒洋洋地问:“手没事吧?”   楚越解他里衣的手一顿,掌中伤痕涂过灵药已经结痂。   他轻轻扯开里衣的系带,两手剥开雪白里衣,露出一具雪白玉润的身体。   李兰修的肩膀清瘦削直,纤细锁骨清晰凸起,肩头光洁圆润,微弱烛光里泛着柔和光泽。   楚越的目光向下移,白里的粉仿佛桃子尖,可口诱人,他伸出舌尖舔舔嘴唇,“没事。”   李兰修感觉到他的手向下移动,轻轻地褪去靴袜,再解开里裤的系带,似乎迟疑一下。   楚越动作迟缓地扯下他的最后一件衣裳,如雪如玉的皮肤一寸一寸展露,身子猛然地绷紧,哑着嗓子在他耳边呢喃道:“公子——”   李兰修扶着他的手臂站起身,慢条斯理走进灵泉池里,他背朝着楚越,宛如玉雕的后背线条分明,皮肤光滑细腻,深陷的腰窝很显眼。   他悠悠侧过头,漫不经心抽开发冠里的簪子,倾散的墨发倾泻,垂落在水里荡漾。   楚越眯着眼睛盯着他瞧,缓缓站起身来,“我在屏风后等你。”   他刚动一步,一道优柔悦耳的嗓音响起,极为冷淡地说道:“脱了你的衣裳,进到灵泉池里。”   楚越毫不犹豫地扯着衣带,几下迅速脱掉外袍。   李兰修瞧也不瞧他,冷冰冰地吐字:“蒙上你的眼睛,不准看,你敢看我一眼,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楚越不知他想做什么,也不问,随手拿起墨黑外袍,撕下一缕蒙在眼睛,“好。”   “我数三下,你再不进池子里,就给我滚出去。”   李兰修说完这句,立即数道:“一。”   还没数到“二”,身后有人猛然跃进灵泉池,砸起的水花四溅。   他勾起唇角,轻轻地一笑,心里骂一句“傻狗”。 第62章   李兰修摘下发冠, 随手撂在池边矮几,手指勾起一缕颊边发丝,绕在指节玩弄。   他转过身, 慢悠悠地扫量一遍楚越。   楚越的里衣湿透,黏贴在挺拔修长的身躯, 衣料勾出坚实分明肌理, 眼睛罩着一条黑布,却直勾勾“盯”着他的方向。   他面朝李兰修, 行云流水地继续脱衣裳, 一件一件,脱得一件不剩,赤条条站在水里。   灵泉池水清澈见底,眼波向下一撩, 什么都看得清。   楚越身体非同小可地变化清晰可见。   他一点都不遮掩, 伸出舌尖舔舔嘴唇,哑声哑气地道:“公子。”   猝不及防一耳光落在脸颊,扇得楚越脸偏向一旁, 嘴里冒出淡淡血腥味。   李兰修冷冷地问道:“我准你举了么?”   楚越偏回脸, 再次“盯”着他看,咧开嘴笑着说:“没有, 公子见谅。”   说完这句恬不知耻的致歉, 他耳里听到水汽流动的波动, 一耳光向他脸颊抽来,他抬起手一把握住李兰修的手。   楚越侧过头亲一口细腻莹润的手心,轻柔地啄着他的手心。   “啪——”   清脆一声响, 一巴掌落到他另一边脸,左右脸雨露均沾, 均匀盖上通红指印。   李兰修抽了他两个耳光,心情稍好一些,轻声命令道:“松手。”   楚越莫名其妙被打两个耳光,此刻笑不出来,松开他的手腕,冷着脸一言不发。   李兰修抚摸湿润的手掌,瞥一眼水里惊人的景象,眉头情不自禁地挑起。   像看到不堪入目的脏东西,他别开脸看向一旁,咬住充盈鲜艳的下唇思索。   七星楼曾提到过,罗阴姹女之体的妙处,与人双修能为自己洗经伐髓,大增修为,突破天赋的上限,达到不可预估的成就。   这个体质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是他体质变强,修为精进,突破金丹期指日可待。   坏处嘛……一想到和男人亲近,他犯恶心想吐,平日戏弄一番倒是可以取乐。   但若肌肤相亲,肉贴着肉,直面那丑陋的东西,他会忍不住把人给净身了。   楚越是他唯一想到要亲近,不觉得恶心的男人,乖顺听话,任由玩弄,不会违抗他的命令。   他此刻灵力枯竭,泡在灵泉池里三四天才能恢复,这种虚弱无力的滋味很不好受。   现在是一个做试验的好机会。   若是与人双修一次,能为他充沛灵力,恢复元气,证实“罗阴姹女之体”属实……   灵泉池里雪白雾气蒙蒙,泉水流动声音哗哗响动,潮湿气息无处不在漫延。   楚越一口一口嗅着李兰修身上清寒馨甜的气味,全身热血向着一处翻腾,口干舌燥,手明目张胆地向着某一处探去。   “不准动。”李兰修开口制止。   楚越抬起手不动,黑布遮挡双目深深盯着他,嗓音暗哑说:“公子,我难受。”   李兰修侧目睨着他,置若无闻,慢悠悠地问道:“你在东岳皇宫里有没有学过——”   “房中术。”   他字眼咬得很轻,有点暧昧不清的意味。   楚越耳后绷紧的血脉一瞬间偾张,兴奋地勃勃跳动,他若无其事地说:“公公给过我几本春宫画册,一套玉雕的小人,颇有意思。”   他顿一下,直勾勾望着李兰修的方向,压低声说:“春宫图里有一本是两个男子交颈,那副画妙笔精绝,描绘得极其生动,两人在树下的秋千上……”   水汽弥漫的石室里,他低沉的声音不疾不徐,仔仔细细,惟妙惟肖地描述给李兰修。   李兰修波光盈动眼眸睨着他,咬一口嘴唇不说话。   楚越轻轻地舔舔嘴唇,声音压得更低,“那套玉雕的小人,更有意思,刻出形形色色的姿态,公公口述告诉我每一种姿态的技巧,还有如何令人感到舒适,公子若是有兴趣,我可以——”   “向你演示。”   李兰修不必他演示,点点下巴道:“不必,你学过就行。”   楚越低低地笑一声,“公子,没学过,我也会的。”   李兰修再睨他一眼,冷声命令道:“坐到台阶,不准动,你敢动一下,我剁了你的手。”   楚越发觉他今天脾气格外的差,不知他想怎样戏弄,他退到灵泉池的台阶,敞开结实的大腿坐下,温热的水流蔓延到胸膛。   李兰修立在水汽氤氲里,肌肤显得愈发白净细腻,他神色冷清,走到楚越身边,双手扶在宽阔坚毅的肩膀两侧。   楚越猛然绷紧身体,忽然抬起眼,双目在黑布里幽幽盯着他。   李兰修阖着眼皮,沉着腰直愣愣地往下坐。   楚越亢奋过度耳边响动轻微的火花声,竭尽全力保持不动的姿态,绷紧的手指摁在池边颤抖,忍不住发出一声粗重呼吸。   李兰修蹙着眉尖专心致志地尝试,几次都无功而返,池水里滑来滑去。   楚越目不转睛盯着他,锋锐喉结薄薄皮肤里剧烈起伏,声音哑得不像样,“公子,这样你会痛的。”   李兰修抬起手扇他一记耳光,冷淡地吐着字:“你不准说话。”   楚越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但触觉无法消失,温软丝滑一次一次地若即若离,那种滋味仿佛是在遭受酷刑,不给他一个畅快淋漓。   他鬓角渗出一滴一滴隐忍的汗珠,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致,手臂鼓起的血脉一起一伏,被扇得通红的脸颊更红。   终于他忍不住,猛地一把搂住怀里肌骨柔匀的身子,先给他做预备工作。   李兰修下意识想扇他一耳光,扬起的手腕被异样感触打断,他缓缓地眯起眼梢,一动不动地任由伺候,“你敢乱动,手是不想要了?”   “值了。”楚越不假思索地回答,手中轻容细致地动作。   李兰修垂眼盯着他,念在他服侍得尚且满意,这一记耳光最终没落下来。   楚越忍得全身大汗,过度绷紧的肌肉颤栗,俊俏的脸隐忍地狰狞,终于感觉应该可以成事,“你再试试。”   李兰修环顾一圈黑漆漆石室,坐起身说道:“回房间,我不要在这里。”   楚越急促的呼吸一滞,伸手去解系脑后的绳结,“嗯,好。”   李兰修屈指弹一下他的手臂制止,“戴着。”   楚越的手臂顿住,不能盯着他的神情,做那种事太遗憾,他双手搂住怀里清瘦的身躯,凑在他耳边低低喘着气恳求道:“公子,让我看看你。”   李兰修冷淡嗓音平静地说:“不行。”   楚越在他耳边喘几口气,还以为他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人。   他被黑布遮挡的双目无法看到,李兰修雪白干净脸颊沁着红潮,修长的眼尾如同抹着胭脂,漆黑眼眸湿润水盈盈。   方才被抱在怀里,反反复复地探索,他当然有感觉。   楚越用灵力烘干衣裳,为他一件一件穿好衣裳,再潦草裹上衣袍,打横抱起他来,大步地往外冲。   李兰修脸颊靠在他肩膀,给他指路,“到了。”   楚越推开房间门,掐动法诀布下一道禁入结界,抱着他几大步跨到床边,急切地将他压倒在床榻,手里几乎是粗暴扯开衣带,狂乱之中,他凑上去想要亲一口李兰修。   李兰修踹一脚他的大腿,慢条斯理地说:“别急,先跪下。”   楚越重重喘几口气,通红双眸在黑布后盯着他,忍得痛苦不堪,徐徐地俯下身,单膝跪在床边。   李兰修坐起身来,慢悠悠解着衣带,伸出脚尖漫不经心踢着某个微妙的位置,“为何要长成这个样子?”   害他受苦。   楚越膝盖往前跪一步,更方便他逗弄,淡然地说道:“为公子长得。”   李兰修衣衫半解,挑起眉尖嗤笑道:“那长得不合我意,我打你打得手痛,你自己扇一耳光。”   楚越跪在地上不动,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兰修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能感觉强烈露骨的视线,他不高兴,抬腿向着那个微妙位置踹过去。   楚越一把攥住他的脚踝,猛然起身像头饿急的狼,倾身将他扑倒在床榻,凑在他脸颊连亲带咬,“公子恕罪。”   李兰修恕不了,扯着楚越的头发用力拽几下,急促的吻越来越热切,他错开脸任由吻落在脖颈,低声骂道:“狗东西。”   楚越真就像狗似得啃着他柔润细腻脖颈,得偿所愿的滋味美妙无比!   浓重的黑暗隔绝他的视线,双手探索地抚摸李兰修的脸,在心里一笔一笔描绘出纤丽精致的眉眼。   他爱不释手般抚摸着这张脸,吻得逐渐热烈,啃咬着白皙的耳垂,低声问道:“公子,为何要这么做?”   李兰修呼吸不太平稳,拍拍他的脸颊,轻柔呢喃地道:“嗯……再废话就滚下床。”   楚越二话不说,蓦然俯下身先去品味觊觎的桃子尖。   一弯皎洁的明月悬在天边,洒下如水银辉。   随着时间流逝,漆黑夜色逐渐褪去,天际微微透出一抹淡白,晨曦初现。   李兰修披着件单薄里衣,雪白清瘦脸颊趴在一条肌肉坚实的手臂,墨发掩住大半张脸,隐约露出诱人的潮红。   他慵懒地抬起指尖,灵力前所未有地充沛,源源不断地纯正灵气在气海丹田运转,经脉洗涤一开,阻塞不前的修为猛然越进一个阶梯。   楚越同样感受到汹涌澎湃的灵力,节节攀升的修为,他紧紧地搂住李兰修的腰,将人圈在怀里,昨夜的问题有了答案,“公子是——”   李兰修伸出一根手指摁住他嘴唇,“不准说。”   楚越舔一口他的手指,低下头脸埋在他湿热细腻的颈窝,鼻梁蹭来蹭去,呼着滚烫的热气,“公子待我真好。”   方才结束那档子事,李兰修身子还未退潮,被他蹭得一身雪白皮肉细微颤抖,抬手扇他一巴掌,懒洋洋地道:“臭狗。”   楚越抚摸一把刺痛的脸颊,勾起唇角一笑,很受用这种时刻的耳光,“臭狗能叫你兰修么?”   “你想造反?”李兰修冷冽问道。   楚越眼睛蒙的黑布还没摘下,看不清他的脸色,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公子,我委身于你,清白不在,怎敢造你的反?”   李兰修扑哧笑出声,这会心情很好,摸一把刚才扇过的脸,“私下可以。”   楚越脸颊蹭蹭他的手心,轻声念道:“兰修,阿修。” 第63章   李兰修“嗯”一声, 抽回手,懒洋洋地扶起脸颊。   昨夜的体验挺爽的,爽得有些过头, 舒坦的同时能增长修为,似乎“稳赚不赔”。   但身体完全被别人掌控的感觉他不喜欢。   方才回过神, 他才发觉眼窝湿湿的, 似乎是流出的眼泪。   “兰修。”   楚越怀里搂着他细腻莹润的躯体,忍不住来回抚摸, 每一寸皮肤都不放过, 像在抚摸弥足珍贵的宝玉。   只是抚摸还不足矣,他伸出舌尖舔一口李兰修的下颚,顺着下颚慢条斯理地往下舔。   像一条热情又口水洋溢的狗,要将主人的全身一寸不落舔一遍。   直到达到微妙之处, 楚越像发现新玩具的狗, 舌尖来回地盘弄。   李兰修身子里余韵还未消退,彻骨的酸麻涌上头,不由得发颤, 伸直腿毫不留情地踹一脚。   “滚下床跪着。”   楚越松开叼在嘴里的东西, 抬头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他赤条条地迈下床, 捞起地上的衣裳正要穿, 身后一道沙哑慵懒的声音说——   “狗穿什么衣裳?给我裸着。”   楚越撂了手里的衣裳, 就这么跪在床前,露着一具矫健英美的身躯。   眼前黑布遮挡视线,他看不见, 却能听到衣料摩擦皮肤的细微响动,还有李兰修脚踝金环落在足承, 撞到木头的“叮当”声响。   他眯起眼睛,日光穿过窗户洒在房间,映照出一道模糊秀丽的身影。   那道身影向他走过来,俯下身靠近他,香馨气息扑面而来的,一只温热柔软手抽开他脑后系带。   楚越的眼里投下一张色容极其明艳的脸,肌肤白得宛若初雪,眼尾沁着醉人的红晕。   李兰修摸摸他被打得通红的脸颊,低笑着问:“都打红了,舒服么?”   楚越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缓慢舔舔嘴唇,“谢谢公子,很舒服。”   “从来没这样舒服过。”   他声音压得很低说一句。   李兰修瞥他一眼,嗤笑一声,向着门外走去。   楚越起身匆匆地穿上衣裳,一手系着腰带,一手抄起乌刀,大步冲出门跟在他身后。   金辉朝阳洒落白塔寺广场,四面八方悬停的飞舟鳞次相比,阳光照射下,充沛轻盈的灵气四溢。   道宗弟子护送梦仙城的百姓回了家,偌大广场里空旷辽阔。   零零散散的身影在清理现场尸首血迹,清理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两个弟子凑在一起干活,讨论着昨夜的战况。   “我们凌云剑宗的万剑阵,乃天下第一阵,任何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胡说八道!我们流云宗才是阵法最强的,有一百零八个阵法……”   “一百零八个阵法,都比不上我们一个,昨夜我们的万剑阵斩杀的阴魂一定最多!”   “你也好意思吹,昨夜你们凌云剑宗的弟子可是第一个想跑的。”   “呵呵,我看你对我们凌云剑宗很不服气,要不要与我切磋一番?”   “来!”   两人说着说着,一言不合各自抽出佩剑来,周围的人冲过来要劝架。   忽然,众人头顶划过一抹银光,一道雪色身影从扇子跃下,姿态轻盈优雅。   方才吵得不可开交,大打出手的两位弟子忽然默契一同插回佩剑,面露微笑地瞧着李兰修。   搬运尸首的弟子们立即搁下尸首,站起身来望着他。   天空里御剑飞驰的几位弟子依次降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李兰修徐步走向广场里那尊很像无极的金佛。   他走过的每一步,都有人立即起身行注目礼,不论方才心情如何,都露出笑容。   楚越跟在李兰修身后,众人神态尽收眼底,面对极致的美貌,每个人都想要讨好。   路过一张张向李兰修谄媚的脸,他不禁勾起唇角一笑,神采那叫一个奕奕。   昨夜殷无极说:“道宗弟子斩断我和娑婆的联系。”。   李兰修猜测这尊金佛便是殷无极口中的“娑婆”。   他绕着金佛转一圈,全身金漆的佛像慈眉善眼,比殷无极更面善,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但这诡异玩意是殷无极屠戮生命的工具。   李兰修展开手里的扇子,寒铁扇缺一根扇柄,他轻轻抚过扇子,一根扇柄向利箭出弦射出去。   “砰——”   扇柄射到佛像后背,敲出巨大空洞的回响,回音一波一波散开。   佛像里面是空的,似乎有东西在里面。   楚越眉头一凛,问道:“要我进去看看么?”   李兰修摇摇头,握着扇子的手腕翻转,扇柄飞回到扇子里,“走吧,里面的东西很麻烦。”   楚越瞥一眼恰似殷无极的佛像,不由握紧拳头,很想一刀砍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冷冷盯着佛像,“昨夜这魔头对着我说‘迦楼罗’,我记得佛典之中,迦楼罗……一只金翅大鹏。”   李兰修点点下巴,收起寒铁扇,“嗯,迦楼罗对佛陀有救命之恩,佛陀成佛之后许给迦楼罗两个恩典。”   “第一,迦楼罗永远不死。”   “第二,地面上的一切皆可以是迦楼罗的食物。”   楚越靠近他身边站着,“我只看过一本佛典,其中记载迦楼罗应当是死了。”   “蠢鸟贪得无厌,吃得太多撑死了。”李兰修轻笑着补充一句。   楚越若有所思地问道:“佛典前后矛盾,迦楼罗永远不死,为何最后会撑死?”   李兰修睨他一眼,心底幽幽叹口气,蠢狗。   迦楼罗永远不死,是元神不死,而非肉体。   肉体确实会消亡,但元神会在轮回之外蛰伏沉睡,等待机会再次现世,卷土重来。   顾正行立在树荫里,抬起的一只手握着拳头,似乎掌心里握着什么东西,静静望着李兰修。   周围路过的人,仿佛没有看见他,视而不见。   几位重玄宗衣着的弟子走近李兰修,一个个见到他,盯着他的脸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李兰修目光扫过几人,问道:“何事?”   “李师弟。”其中一位走出来,拱手说道:“李师弟可还记得我们几个?”   李兰修轻轻摇摇头,“我们见过?”   楚越悠哉环抱起手臂,这几位他记得一清二楚。   那位弟子脸更红了,“我们是千机峰弟子,李师弟跟我们在仙货市见过,那会多有冒犯……”   李兰修蹙起眉尖,作孽太多,确实有点想不起来苦主。   那弟子见他完全没印象的样子,一下着急了,给身后的几人使眼色。   身后的几个弟子,七嘴八舌说道:“那天李师弟还对着我们笑呢!”   “对啊!那天我们相谈甚欢,李师弟一点都不记得了?”   “师弟还用扇子推过我,真不记得了?”   李兰修轻轻地“嗯?”一声,瞧着几人问道:“有么?”   那弟子着急忙慌,急中生智,突然福至心灵,抬手“啪”地一声脆响,用力抽自己一耳光,“李师弟想起我了么?”   这下确实很熟悉,李兰修扑哧笑出声,点着下巴说:“想起来了。”   没了面具的遮掩,他一笑比先前更动人心魄,宛如玉山倾倒,好看得令人挪不开眼。   旁边几位千机峰弟子也不甘示弱,争先恐后扇自己耳光,只为从他口中换一句“想起来了”。   李兰修笑得不行,身子一侧把楚越当柱子倚靠,手指悠悠地点着几个人,“你们真有意思。”   见他笑得那么开心,还开口夸赞自己,那几位千机峰弟子乐得不可开支,噼里啪啦地扇着自己耳光。   楚越望着几位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当众自残的弟子,手臂揽一把李兰修的腰。   李兰修哪知道他心里暗爽,瞧千机峰弟子自扇耳光,瞧得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   不远处,顾正行蹙眉凝神,心情颇为复杂,他摊开手心,露出一颗赤红珊瑚珠。   初见那日李兰修放在他手中,这颗珠子陪伴身边许久。   顾正行手指衔起珊瑚珠,凑到唇边忽然一顿。他抬起眼,不远处的美人笑得唇红齿白,明艳不可方物。   他深深地盯着李兰修,嘴唇碰一下冰冷珊瑚珠,轻声说道:“你知我懂我——鬼界阴森幽冷,你来做我的王后如何?”   与他共睹这一幕的白瀛,鹰隼立在佛像上,锐利双目扫过那几位弟子,嗤笑着不屑一顾。   随即,它的目光盯在李兰修脸上,直勾勾地盯着,舍不得挪开分毫。   这祸水确实好看。   凌云剑宗的飞舟里,弟子们端端正正立在甲板,一个个精神抖擞,仰头眺望天边。   不同于重玄宗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梅雪真君,凌云剑宗的弟子都见过东川真君,包括外门弟子、干活的杂役,凌云剑宗内几乎无人不识。   东川真君豪放不羁,喜爱唱歌喝酒,不拘一格,见谁都是一视同仁——不管长老峰主,还是杂役弟子,都是同样一副臭脸。   若论当世的风流君子,东川真君称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碧蓝苍穹沁着几抹白云,一个紫色葫芦穿过云层,直奔凌云剑宗飞舟而来。   葫芦上站着一位白衣散发的青年男子,容貌端庄周正,谈不上多出挑,但潇洒自如气质卓尔不群。   他手里拎着酒葫芦,腰里还挂着一个酒葫芦,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广场。   东川真君踏着云团落到飞舟,一屁股坐在船帆的桅杆,开口便问:“鬼呢?”   紫抹额上前几步,叩首说道:“宗主,阴魂已经尽数伏诛。”   东川挑起眉头,目光再次扫过偌大广场,神识远远扩散出去,顷刻间一切尽收耳边,“重玄宗的弟子……”   “李兰修。”紫抹额说出这个名字,脸颊莫名泛红,“多亏了他。”   东川阖着眼睛,理清所有感知的信息,点点头道:“英雄出少年,是个不错的孩子。”   紫抹额正想在李兰修美言几句。   东川睁开眼睛,打断他道:“韩潜一直在山上佛堂,他应当目睹红教的佛子与这孩子,叫韩潜来见我。”   殷无极,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这么疯狂的不顾一切。   还是——你找到传闻里的双修圣体了?! 第64章   韩潜低眉顺目, 走进飞舟上一间房,向前几步叩首道:“弟子见过宗主。”   “起来。”   东川怀中抱着酒葫芦,拧开酒葫芦饮一口酒, 不以为然地问道:“你是素灵峰的弟子?入宗有几年了?”   韩潜站起身,垂着眼毕恭毕敬地答道:“是的, 弟子一百二十三年前入宗, 入宗那日宗主正在渡劫,素灵峰都能望见电闪雷鸣。”   东川瞧着他, 缓缓点点头, “嗯,我第七次渡飞升雷劫,你跟我还算有缘。”   “弟子的荣幸。”韩潜诚惶诚恐地回答。   东川退几步在椅子里落座,“这件你差事你办的不错, 幸亏你传讯回宗, 我们才能重创红教。”   韩潜抬起头来,一五一十地说道:“此次的功劳弟子不敢独揽,多亏重玄宗的李兰修……”   他将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李兰修是如何猜疑红教的目的, 又是如何发现白塔寺的端倪,原原本本地讲述一遍。   东川听罢微微地点头, 笑道:“照你说的, 我到应该谢谢他, 否则你们这些愣头青,都要折在这白塔寺了。”   “确实如此,若不是李公子, 我的下场与玄贞师弟一样。”韩潜说道。   东川晃着手里的酒葫芦,意兴阑珊地道:“玄贞遇到红教佛子, 谁都救不了他,也该他命中有此一劫——”   “那李兰修是如何从佛子手中逃生的?”   韩潜的脸突然一红,清清嗓子说:“我到佛堂之时,只见到佛子抱着一个美人,脱了他的鞋袜,然后……”   东川目光淡然地瞧着他,“哪来的美人?”   “李兰修,他没戴面具,弟子根据衣着认出他。”韩潜补充说。   东川下巴抬起,示意他继续说。   韩潜硬着头皮说道:“弟子只见佛子对着李兰修的足连亲带啃,如同色中饿鬼,那副样子好似在享受琼浆玉液。”   东川神情微妙,沉默须臾道:“后来呢?”   “后来,白塔寺阵法不知为何突然解开,佛子逃之夭夭,临走还中了李兰修一箭——”   “他受伤了?”   东川真君突然开口问道。   韩潜竟然听出几分关切,诧异抬起头来,东川真君神色平静。   他只觉得自己听错了,说道:“应当是受伤了,弟子后来在崖边见到他的血迹。”   “倒是命大,又给他逃过一劫。”东川真君说着嗤笑一声,眼里的更是笑意幽深。   韩潜继续说道:“还有一事,红教四位护法死状惨烈,似乎像是妖魔和厉鬼之手。”   东川重复念一遍“厉鬼”二字,神色凝重,“方才我听到,昨夜忽然下起雨,所有阴魂全都消失,这确实是鬼道所为。”   他顿一下,“此事你不必管,佛子祸乱滔天,仇家遍布三界,全都死了也不出奇。”   “那佛子为何会得罪妖魔和鬼道的人?”韩潜一头雾水很不理解。   东川白他一眼,“我哪知道?”   韩潜不好意思地笑笑。   东川拿起酒葫芦大口喝着酒,挥挥手示意他离开,“去吧,回去再论功行赏。”   韩潜俯首听命,合上门离开。   东川站起身推开窗,凝望广场里恰似无极的金佛,幽幽念道:“无极,看来你长生法子也是错的,邪门歪道也不能令人长生不死。”   “没了娑婆供养,你命不久矣,那罗姹之体,我看你无福消受。”   他忽然一笑,袖子抹抹嘴角的酒渍,“你,我,还有三九,曾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我大限将至——”   “你的福让我享享,你应当不介意。”   李兰修回到重玄宗的飞舟,楚越一步不离地跟在身后,他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李兰修走进房间,身后尾巴也跟着进门,明目张胆的登堂入室。   他转过身,下巴冷冷一挑道:“出去。”   楚越后退一步到门口,朝他露出晴朗分明的笑容,嘴角笑窝浅浅,很讨喜的模样。   李兰修无动于衷,瞥他一眼说:“关门。”   楚越把门关上,隔着门板轻声细语地说:“我在这守着,公子有什么吩咐唤我。”   李兰修置之不理,从纳戒里取出与顾正行的通讯符,衔在指间把玩一圈。   符篆在修白指间灵动翻转,像只金色蝴蝶围绕手指飞舞。   顾正行用傀儡影子一直跟在他身边,处心积虑地监视着,他竟然没有任何察觉。   还是不够强大。   六道莲台阵阴差阳错,帮他一个大忙,送他到达顾正行最痛苦一刻,他顺势解开顾正行心结。   现在,顾正行应当把他视为知己兄弟。   男人与男人的友谊便是如此开始,见过兄弟最凄惨落魄一面,才会有灵魂的共鸣,仿佛是“世界上只有这个人懂我。”   李兰修很乐意与顾正行做朋友,有位鬼王当小弟,如虎添翼。   楚越环抱手臂,背靠门外墙壁,专注听着里面动静。   忽然,一股寒凉鬼气扑面而来,脖颈的汗毛竖起,他环顾空无一人走廊,背过手摁住腰后的刀柄,“阁下来见我家公子?为何遮遮掩掩?”   话音落下,面前显出一道幽绿身影,模样俊逸的青年男子。   顾正行认出他是李兰修的“小公狗”,施施然说:“劳烦通报一声,告诉李公子。”   楚越目光从头扫到脚,竟看不出对方修为,但方才的鬼气,与偷窥李兰修的黑影如出一辙。   “稍等。”   他微微一笑,站直身叩叩房门,亲昵地道:“兰修,你那位鬼道的朋友来了。”   “请他进来。”   楚越推开房间门,宽敞明亮的屋子,装点华贵雅致。   李兰修坐在窗边一张美人榻里,手臂支在矮几,悠悠扶着下巴,姿态松弛慵懒。   房间窗户大开,漫天云霞托着他清瘦侧脸,他瞥一眼顾正行,挑起眉尖故作惊讶。   楚越走到他身边,躬下腰凑在脸边问道:“你想喝什么茶?”   顾正行脚步一顿,“李公子,好久不见。”   “请坐。”李兰修眼神示意他落座,伸手轻推开楚越的脸,“出去玩。”   楚越瞥眼顾正行,拎起桌上的茶壶,行云流水地倒两杯茶。   一杯搁在李兰修身边的案几,另一杯他端给顾正行,“请用茶。”   顾正行接过茶盏搁在花几,瞥他一眼,等着他离开。   楚越毫无眼力劲,坐到李兰修身边。   自然的好似这也是他的房间,他与李兰修共居一室。   顾正行看他一眼,“李公子,我有事与你相谈。”   李兰修推测顾正行要说的话,不便旁听,踹一脚楚越膝盖,下巴一努说:“出去。”   楚越深深盯一眼顾正行,眼神幽冷尖锐,站起身来拂拂过膝盖灰尘,慢悠悠地走出门,动作缓慢关上门。   房间里,安静须臾,顾正行轻声问道:“你的灵力恢复的如何?”   “嗯,好多了。”   “那便好,我这有颗充盈灵力的丹药,留给你。”   “谢了,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该道谢的是我,你在幻境里——”   房间里的戛然而止。   楚越的神识被隔音结界挡住,无法继续探听,他神情蓦然凛冽,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顾正行设下隔音结界,盯着李兰修,不疾不徐地说道:“见到的是两百年前之事,我本是……凌云剑宗弟子,东川真君是我的师父。”   李兰修扶着下巴,点点头懒道:“原来你是凌云剑宗弟子。”   顾正行阖下眼,自嘲笑一声,“不算是,宗门羞于提起我,因为我练红教的剑法,最终入了魔道杀害师兄弟。”   未听到李兰修声音,他抬起眼,李兰修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眸望着他,问道:“你没有杀?”   顾正行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以前我很肯定,现在不太确定。”   李兰修歪过头,似笑非笑地问:“你怎么连自己杀没杀人都记不清?”   明明是一件沉痛至极的事情,顾正行却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感染,不由地一笑道:“自从我练了那本剑法,时常神思恍惚,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李兰修手指轻轻叩几下额角,听得很认真。   顾正行望着他,摩挲着袖子里的珊瑚珠,“那本古怪的剑法,我与东川捣毁红教的一个据点时发现的,我痴迷武学,道宗的剑术已经无人能及,很想探究红教的剑法。“   李兰修慢条斯理地道:“我猜东川真君不同意,他让你销毁剑法,你耐不住好奇心,偷偷留下那本剑法。”   顾正行沉默须臾,点头道:“确实如此。”   李兰修心里叹口气,无话可说。   顾正行淡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谈往事,“你那颗妖丹品相上佳,从何处得来?”   忽然门外“砰——”地一声巨响。   似乎外面的人不慎撞到门框。   李兰修嘴角微微翘起,望向紧闭的房门,心里默数着:   “一,二——”   房门从外推开,楚越大步冲进来,先瞥眼顾正行,再看向李兰修道:“公子——”   “那颗妖丹。”李兰修瞥眼他,瞧着顾正行说道:“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给我的,我把它交给你了。”   楚越神情平静内敛,声音骤然低沉轻柔,“茶很烫,公子稍后在喝。”   顾正行一怔,嘴角翘起的弧度隐约,“原来是你很珍贵的东西。”   李兰修手指试试茶盏恰到好处的温度,眼波一转示意楚越出去。   楚越咀嚼着方才听到的话,瞥眼顾正行,露出一个隐约的笑容,退出门去。   李兰修一句话游刃有余地讨到两人的欢心。   他打量着顾正行,明知故问道:“你现在是鬼还是人?”   顾正行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是鬼,但我不会害你。”   李兰修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点。   顾正行走到他身边,像刚才楚越似得躬下腰,方便他仔细观察自己的脸。   李兰修捏一把他脸颊,手指被冰的一颤,“好凉。”   顾正行鬼王之体,周身鬼气当然阴寒刺骨,眼里含着笑问:“凉么?”   李兰修松开手,认认真真地瞧着他,“这么凉,你一定很冷吧?”   顾正行嘴唇忽然抿住,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   李兰修哪知道他想什么,坐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也算有缘,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帮你调查当年的冤屈。”   为收服这位小弟,他眼神真挚动人,黑白剔透的眸子不见一丝杂质。   顾正行一把握住他搭在肩膀的手,盯着他的眼神幽暗不见底,“我该如何谢谢你?”   李兰修抽出手,拍拍他的手背,“不必谢我,你的命都是我的,应当如此。”   顾正行缓缓点头,轻声地说:“好,以后你便是我顾正行最好的兄弟。”   好兄弟,你可知道厉鬼一旦缠上人,永远不会放过。 第65章   顾正行与最好的兄弟告别, 走出房门,门口墙壁靠着一道挺拔的身影,楚越抱着手臂在等他。   楚越上下打量他一遍, 站直身问道:“阁下谈完事情了?”   顾正行察觉到一股强烈敌意,楚越防贼似地防着他, 不允许李兰修跟他独处, 他不跟毛头小子计较,点头徐步地向前走。   楚越跟在他身后, “我代兰修送送你。”   顾正行走到飞舟甲板, 取出灵石向后一抛,“有劳了,不必远送。”   楚越抬手一把握住,漆黑冰凉的鬼道灵石, 与李兰修给明长生的很相似, 果然是那个影子的主人。   呵呵,将他当作李兰修仆役来打赏。   他将灵石收进纳戒里,勾起唇角一笑, “你下次来见兰修, 不必遮遮掩掩,阁下有什么见不得光?”   一口一个兰修叫得很亲热。   顾正行本不想理会他, 听着不顺耳, 顿住脚步回过头道:“好, 谢谢提醒,到时候劳烦守门的小友通报。”   楚越抱着手臂,暗处握紧拳头, “那是当然,若我不在门口守卫, 阁下还是敲敲门,免得——”   戛然而止,他阖眼暧昧不清地笑一下,“阁下的影子应当见过,兰修总跟我玩乐,阁下别打搅我们的兴致。”   顾正行想起他们“玩乐”的画面,背对着他,手指一擦,指尖腾出幽蓝的噬魂鬼火,“哦?你们经常这样玩乐?”   楚越背过手轻轻握住乌刀,若无其事地说:“阁下与兰修相识不久,不了解他,他与亲近的人时常玩乐。”   顾正行察觉到他想要拔刀,对方也察觉到他想杀人。   楚越与李兰修相处时,那道德败坏的情景记忆犹新,他瞧着指尖阴寒的鬼火,“你的刀不错。”   楚越随机应变地笑一声,轻声地说:“兰修送我的,好贵呢,要五千灵石。”   顾正行知道他很受宠了,熄灭指尖的鬼火,踏出飞舟飘然离去。   楚越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嘴角的笑意顿时消散。   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但目前实力一定比他强。   李兰修坐在房间里的软榻,依旧扶着下巴,透过窗户,瞧着凌云剑宗的弟子给金佛套上绳索,齐心协力将金佛运上飞舟。   盯着金佛里殷无极的脸,他眉尖蹙起又松开,这畜生尽给他招惹麻烦。   七星楼探听到殷无极需要双修续命,代表这个消息并非铁板一块,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这件事。   在极少数人里,很有可能,有人能从蛛丝马迹推测出他的特殊体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想占一顿他的便宜。   他听见身后房门推开,瞧也不瞧一眼,随意地勾了勾手,“过来。”   楚越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望着窗外问道:“公子在想什么?”   李兰修坐起身来,轻拍一把他的脸,“跪下。”   楚越轻车熟路跪在榻前,仰着脸去亲他的手,呢喃含糊地说:“我错了。”   毫无诚意。   李兰修抬起手不给他亲,踢一脚他支着的膝盖,“双膝跪。”   楚越漆黑幽深眼眸盯着他,膝盖扑通落在地上,伸出舌尖舔舔嘴唇,摆明是在期待什么。   李兰修被他这幅样子气得发笑,收起腿踩在塌边,双手轻脱靴子。   “我帮你。”楚越握着他的靴子,几下脱下靴袜,顺势握住雪白细腻的足,捏在手里来回抚摸。   李兰修轻踢一脚他的胸膛,轻轻地笑道:“这么喜欢?把我脚踝的金环取下来,我送给你。”   楚越托住他的小腿,轻而易举摘下他脚踝纤细金环,“当真送给我?”   李兰修点点下巴,展开手心说,“我帮你戴上。”   楚越把玩手掌一般大的金环,拿起凑到嘴边亲一口,瞧着他勾起唇角笑:“公子的脚环那么小,我可戴不上。”   李兰修伸手从他手里衔过来,修长手指一抬,金环在掌中旋转,金光如流水一般扩散,逐渐变大。   楚越嘴角勾笑瞧着金环,直到金环越变越大,远超脚环手环尺寸。   他敛去笑意,轻声地道:“公子,这像一个给狗戴的项圈。”   李兰修挑起眉头,这时候又有眼力劲了,“我送你的,你不想要?”   楚越轻点点头,仰起脸凑过去,任由他将脚环化成的项圈套在脖颈。   李兰修坐起身来,居高临下问:“喜欢吗?”   “喜欢。”楚越摸摸脖颈的金环,笑意若隐若现,“很喜欢。”   李兰修赏完甜枣,该打棒子了,白净纤细一根手指勾住项圈,猛地向前用力一拽。   楚越被迫高高仰起脸,灼热目光直白露骨,直勾勾盯着他。   李兰修垂眼望着他,低笑着问道:“你这小畜生,是不是觉得你上了我的床,我就成你的人了,你想替我做主了?”   楚越握住他勾着项圈的手指,捏在掌中细细摩挲,“不敢。”   李兰修看他敢得很,点着他鼻尖说道:“再有下次——”   “公子尽管罚我。”楚越低低地一笑。   李兰修被他这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气到了,眼波向下一撩,嗤笑着说:“我把你那玩意踩断。”   楚越尖锐喉结剧烈起伏一下,跃跃欲试地舔舔嘴唇。   李兰修看在眼里,拍拍他的脸颊,低声道:“小黑,没救了你,骂你都能爽到。”   楚越想一下那个画面就全身气血翻涌,当然不是踩断,只是雪白清瘦的足踩着他的……   他一手探进兰修的袍子下摆,起伏绵延地向上摸索,“公子能不能罚我?求你了。”   李兰修别过脸望着窗外,扶着额头神情散懒,扇都不想扇他。   楚越摸到一个位置,勾着笑意低声说:“公子这里确实好看,秀外慧中,中通外直。”   李兰修瞥他一眼,半咬着鲜艳嘴唇不回话。   楚越隔着薄薄的布料挑动琴弦似地拨几下,一把掌握在手中,笑得无辜纯挚问:“好喜欢,这个公子能赏给我么?”   李兰修身子发软,稳住呼吸冷着脸道:“我看你是想死。”   楚越戴着明晃晃的项圈,靠过来胸膛抵在他膝盖,嘴上一本正经地说:“上次我照顾不周,公子没有舒坦,这算补偿公子的。”   李兰修受不住他的力气,抬腿用力踹他,楚越横过手臂压住挣动他的大腿,身子扑进他敞开的膝盖间,变本加厉地照拂他。   俩人一拉一扯之间,李兰修清透脸颊泛出薄红,下唇咬出月牙的凹陷,才低声吐出字:“你弄疼我了。”   楚越微微一怔,立即放轻手中力气,“我给自己是这般力气,习惯了,忘了公子细皮嫩肉,得轻点。”   李兰修伸手遮住他的眼睛,不肯让他看自己的脸,向后一仰倚靠软榻,阖眼享受。   楚越专心致志地卖力服侍他,品味着李兰修从齿缝里流露出变调的呼吸,还有眼前手掌细微美妙的颤抖。   许久之后,李兰修唇瓣湿润潮红,舌尖抵在牙齿轻轻地一颤,嗓子里含糊地唔哝几声。   即将一步登天,楚越忽然掰开手,向前一倾扑在雪白的袍子上。   李兰修身子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推着他拱动的脑袋,推几下推不开,耳边响起啧啧有味的声音。   口水声在静谧室内清晰无比,仿佛在品味琼浆玉液,山珍海味。   楚越掀开头顶的袍子,直起身来,手背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唇,“谢谢公子赏赐。”   李兰修软绵绵的手扇他一巴掌,纤瘦脸颊雪里洇着浅红,嗓音哑哑的说:“臭狗乱吃东西。”   楚越盯着他的脸看一阵,起身躬下腰手臂撑在他脸边,舌尖抵着上颚,回味着他的滋味,“好喜欢这个,公子只能赏给我一个人,好不好?”   李兰修眼尾睨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叮叮叮——”   飞舟即将起航的银铃响起。   飞舟甲板上弟子们忙碌拉起漆黑船帆,船桨如鸟翼般在云层中拨动。   一艘艘巨大的飞舟悬浮在空中,散发出庄严庄重的气息。   梦仙城里,重玄宗的弟子们迅速赶回广场,准备凯旋。   楚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那个下贱的淫僧说他会回来找李兰修,所以他一步不敢离开李兰修,若再见到那个画面,他会再一次失控。   他站起身来,还未开口说,李兰修却已经道:“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楚越指腹抹着嘴唇,舌尖舔了舔再一次回味,“我很快会回来。”   东岳国帝君欠他的血海深仇,是时候该报了。   飞舟甲板站满宗门十二峰的弟子,每个人都神采奕奕,脸上放光,心情前所未有地畅快!   平日那些凌云剑宗的天之骄子,眼高于顶,连流云宗都瞧不起,何况是重玄宗呢?   凌云剑宗从来不把重玄宗的弟子放在眼里,可如今局势完全颠倒,重玄宗弟子力挽狂澜,名声大振。   那些往日不搭不理的天之骄子,遇到重玄宗弟子一个个热情洋溢,套近乎打听李兰修的事情,只要重玄宗的弟子们,但凡说他认识李兰修,透露几句内部消息,就能捞到一票不菲的灵石。   若是紫台峰的弟子,那到手的灵石能翻几倍,看着这些天之骄子如此讨好,谁的心情能不舒爽?   “李师弟以前真跟我说过话呢,我可没骗人……”   “我看这七星楼的美人榜该更新了,得有我们李师弟一席之位。”   弟子们热议之际,突然,远处的天际出现一道金光闪烁的剑光。   一位凌云剑宗的弟子御剑而来,剑光划破长空,迅速接近重玄宗的飞舟。   “是凌云剑宗的人!”有人惊呼。   凌云剑宗弟子在飞舟旁停下,神情肃穆地问:“李兰修可在?”   飞舟的层层楼阁之上,一扇窗户从里推开,李兰修侧过身倚在窗口,瞧着他。   那弟子脸颊顿时一红,咳一声说道:“东川真君有请,请您移驾凌云剑宗的飞舟。”   人群里一片哗然。   凌云剑宗作为道宗第一宗,地位崇高,东川真君道宗第一人,亲自邀请李兰修,这是何等的荣誉!   李兰修毫无波澜地道:“我病了,去不了。” 第66章   “……”   那位凌云剑宗的弟子目瞪口呆, 东川真君的邀请,即便病入膏肓,那也得垂死病中惊坐起。   何况李兰修神清气健, 姿容端丽,根本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重玄宗弟子们鸦雀无声, 目目相觑地互相看一番。   那弟子面红耳赤, 瞧一阵李兰修,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讪讪离去。   李兰修合上窗户, 环抱手臂倚在窗边,蹙眉思索。   在天命之子的故事里,东川真君的篇幅很少,作为天下第一宗的宗主, 前半生风骨峭峻, 屡次力挽狂澜济世救人。   可天道不公,东川真君的修为早已达到大乘圆满之境,飞升成仙, 长生不死指日可待。   然而, 他每次飞升度劫时,九重雷劫如同天罚一般降临, 轰得他元气大伤, 修为节节倒退。   东川道心坚定, 不屈不挠,花费百年时间重新修炼,恢复到大乘圆满之境, 再次迎接雷劫。   但第二次雷劫比第一次更加凶猛,东川修为再次大幅度倒退。   几次之后, 处在这样永无止境的折磨里,东川该如何看待,那位天生剑骨,修为扶摇直上的爱徒?   不甘的恨意应用而生!   东川为爱徒一手炮制陷阱,构陷顾正行残害同门,杀父杀母,逼迫顾正行自戕。   他既保全大宗师的名声,又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梦寐以求的剑骨,两全其美之策。   只可惜挖来的剑骨,也没能助东川渡过雷劫,最终,一代宗师为求长生不死,惑乱众生,死在楚越的刀下。   现在东川还能活个百八十年,楚越也没能力杀得死东川,这段剧情还要很久很久以后。   李兰修用手指抚摸着下颚,原本他还能安安静静地修行,收服调教一些小弟,躲在幕后享清福。   但现在他是双修圣体,修真界人人都想啃一口的肉,他不能坐以待毙,安享清福。   他得迅速变强,还得给自己的“小弟”们找个窝,以后有自己的据点,不用事事依赖重玄宗。   李兰修勾起唇角轻轻一笑,找窝的事不必亲力亲为,手里有个合适的人选。   ……   明长生住在飞舟的一间上房,窗明几净,屋子里锦绣华贵,处处都透露着宗派的讲究。   重玄宗的弟子待他客气热络,笑脸相迎,丝毫不介意他背着一副棺材。   从未过过这种好日子,他当然清楚,这一切都因为脖颈上的奴印,是李公子赐予他的。   明长生不去碰屋子里精巧的桌椅板凳,躺在板硬棺材上,闭着眼睛修行。   一道幽暗寒凉的声音冒出来,长寿在他耳边说着:“你跟他回重玄宗做什么?人家大宗门容得下你这种人?”   “李公子救你是好意,你还缠上人家了,回到重玄宗里,你能为人家做什么?”   “重玄宗里多少人物,公子如今不戴面具,不知多少人想献殷勤,以后压根不会想起你。”   明长生厉声道一句:“闭嘴!”   长寿冷笑几声,不言不语了。   明长生背着棺材站起来,望向一旁铜镜,镜子倒映出一个怪胎的身影,他摸摸脖颈鲜艳的奴印,低头自嘲一笑。   他心里不想承认,但长寿说的是事实,跟着李公子回到重玄宗,以后他什么都为李公子做不了。   李公子才貌无双,宗门里的大红人,他若想见李公子,排队都轮不上号。   用不了几年,李公子会彻底将他抛之脑后,到时候他若要点脸,该灰溜溜离开重玄宗。   可这绮丽的美梦一场,见过李公子容姿绝世的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明长生闭上眼睛,深深叹一口气,推开房门正欲出去透透气,腰上的乾坤袋忽然一颤。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通讯符篆,愣怔一下,走向李兰修房间所在的方向。   刚一走到门口,里面悦耳的声音说道:“不必敲门,进来。”   明长生推开门走进去,李兰修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他俯首提笔正在写着什么。   “李公子。”明长生走到桌前轻声道。   李兰修搁下笔,拿出锦帕擦拭手指沾的墨迹,“我想置办一块地,除了出钱,还得做什么?”   明长生低垂着眼不看他的脸,“公子若想置办一块地,应当去当地官府,挑中出售的土地,公文盖章即可生效。”   顿一下,他问道:“公子买地做什么?”   李兰修轻描淡写地说:“开宗立派,占山为王吧。”   “……”   明长生蓦然抬起眼,愣了好一阵子才问道:“公子要开宗立派?”   李兰修点点下巴,捏起写完的纸张吹一口气,“嗯,你意下如何?”   “自然是好事。”明长生立即点头答道,脸颊浮现出深深笑意,“开宗立派是一件大事,公子可有心仪的地方?”   李兰修不了解九州大陆的城关乡田,“这个还没想。”   明长生自幼漂泊无定,四海为家,稍作思索说道:“武夷城外有座烟岚山,灵气充裕,风景怡人,山上有个荒废多年的小道宗,里面亭台楼阁只需修缮一番,只不过——”   李兰修眉头一挑,示意他继续说。   明长生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座山的主人要很多灵石,慕名而来的全都被劝退了。”   “多少?”   “三千下品灵石。”   李兰修提起乾坤袋,哗啦啦倒出一堆光彩夺目,灵光四射的上品灵石,他从沧溟界里拿回来的。   明长生连忙说道:“够了够了,公子本就给过我鬼道灵石,不必再给我了。”   李兰修捏起写好的纸,递给他,“收着吧,开宗立派用灵石的地方多了去了。”   明长生双手接过他递来的纸,纸上一手瘦劲的字体写着需要置办的东西,灵药法宝、功法集典……   这些只是道修最基础,必不可少的东西,宗门若想做大做强,声名鹊起,还得有独家的修炼功法传承。   除此之外,九州大陆里大大小小宗门林立,数不胜数,一个刚刚成立的小宗门若想出名,难于登天。   李兰修悠哉地喝口茶,这些不急于一时,先置办产业,修缮房屋,一步一步地来。   明长生叠起纸张,郑重放到胸前的衣裳里,“公子想好宗派的名字了么?”   “莲华宗。”   李兰修稍一思索,挑了个低调不起眼的名字。   明长生轻声地默念,“莲华宗。”   他忽然一笑,问道:“我是否该改口,称公子一声宗主?”   李兰修勾起唇角轻笑,不急不缓地说:“现在不必,等到开宗立派,都得称我宗主。”   明长生点点头,听着他的语气,莲华宗似乎有很多人,“我们莲华宗除了我与公子,应当还有楚兄弟,除此之外还有谁?”   李兰修瞧着他只笑不语。   明长生很有眼力见儿,小心翼翼收起桌案的上品灵石,“我这就下飞舟为公子办事,等到莲华宗修缮完毕,挂印悬牌之日,公子可否到场?”   李兰修点点头,“你传讯给我,我若有空会去瞧瞧。”   明长生规规矩矩地退步到门口,不将背后棺材朝着李兰修,即将迈出门槛,李兰修漫不经意地嘱咐:“你自己小心些,知道么?”   明长生用力地一颔首,心潮止不住地澎湃汹涌,受到他如此重任,晦暗的心情一扫而空。   李公子开宗立派,日后他能为李公子效力一辈子。   重玄宗的飞舟归宗的这一日,渡台等候的人山人海,成千上万的弟子齐聚一堂,翘首以盼。   渡台上铺着鲜红的地毯,两边迎风飘扬的旗帜熠熠生辉。   碧蓝天空里悬着朵朵洁白云团,上方站着众长老与峰主。   当中一朵立着白衣胜雪的青年,满头银发束在华贵金冠里,修眉俊目,容姿冷清,正是李兰修许久未见的白瀛。   他身后跟着苏师颜,苏师颜正在传音给他出主意:“我听闻李兰修露脸了,搅得梦仙城道宗的弟子春心萌动,男男女女都想与他结识,你再不出手,不怕被别人抢占先机?”   白瀛透过鹰眼瞧见过那些弟子的痴态,一个个跟没见过美人似的,他勾起嘴角轻笑,“我来迎他回宗,不就是在出手么?”   至于抢占先机的,找机会弄死不就得了。   苏师颜瞥他一眼,轻声提出建议:“宗内弟子都来迎他,你若想脱颖而出,得主动一些。”   “我来迎他回宗,还不够主动么?”白瀛不由好笑地问。   苏师颜想了想,点点头同意,宗内的真传亲自迎接归宗弟子,已经相当器重这位弟子了。   几朵云团里的长老峰主时不时在往这边瞧,探究白瀛为何突然露面,是不是又跟李兰修有关?   李兰修在梦仙城的事迹传回宗门,都说他在白塔寺大出风头,力挽狂澜,赢得无数道宗弟子的敬仰。   而且,他美得摄人心魄,不可方物,但凡见过他脸的人过目不忘。   宗门里长老峰主都很好奇,毕竟李兰修的恶劣品行,重玄宗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延壁的脸色铁青,忧心忡忡地盯着远方天空。   处玄站在他身边,脸色难看的程度与他相当。   李延壁这辈子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亲生儿子的面具揭下来了,以后李兰修没有安生日子过了,身边时刻围绕着豺狼虎豹。   都是当爹的,有这么个儿子,这谁能放下心?   遥远云层传来一阵低沉轰鸣声,一艘庞大华丽飞舟穿破云海,沐浴漫天洗尘雨里,阳光之下,灿灿生辉。   飞舟在渡台上方停稳,船帆徐徐收起,宽敞的悬梯降落在渡台,甲板上凯旋而归的弟子整齐列队,依次走下船。   众弟子阅尽千帆,翘首等待许久,终于见到一道芝兰玉树的身影出现,鲜艳的红裳窄袖收腰,领缘袖口刺着金丝的兰花,他几步轻盈跃下悬梯,一下扑在李延壁怀里。   半挽起的墨发浓密倾散,一根精心编织的红绳纤细,如同细细的抹额束在白净额头,红绳收到两鬓边坠落在松墨发间,露出闪着银光小铃铛。   明媚美艳得不可方物。   李兰修扬起唇角,轻轻地一笑,“爹。”   李延壁顿时消了气,怜爱摸摸他的头发,“这样也挺好的。”   李兰修捉住他的衣袖,拉着他往前走,两边弟子自动地让开一条路。   他旁若无人穿过拥挤的人群,谁也不瞧一眼,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地挪开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在亵渎美人。   此刻悬在天空的云团上,苏师颜轻声说道:“白真传,人家没理你。”   白瀛衣袖里手骤然握紧,淡然地一笑,“倒也无所谓。”   苏师颜认真地催促道:“你快去紫台峰找他,再晚点紫台峰宾客迎门,你今天都跟他搭不上话。”   “不去。”白瀛微微摇摇头,不置可否地说:“都是他来找我。” 第67章   是夜, 紫台峰灯火通明。   宫殿窗格映照重重人影,殿里宾朋满座,奏乐击鼓声热闹非凡。   高歌笑语从门缝里溢出来, 寂静的夜里清晰无比。   宫殿后的竹林里,白瀛坐在一柄长剑上, 阖眼望着地上的竹影。   弥撒的神识耳听六路, 眼观八方,宫殿里一切尽收眼底。   李兰修玩得不亦乐乎。   殿里紫台峰的弟子众星捧月, 绞尽脑汁地轮番哄他开心, 他高高在上坐在宝座,睁着一双剔透分明的眼睛,瞧着师兄弟大献殷勤,时不时笑得肩膀发颤。   白瀛几乎能看到他的笑容, 尖细唇角向两侧翘起, 柔软红润的唇瓣被抹开,漆黑的瞳孔低垂着,唇齿间流出的笑声优柔动听, 妙不可言, 教听见的人骨软筋酥。   “呵。”   白瀛幽冷地嗤笑一声,不过就是笑得好看些, 就迷得殿里的人神魂颠倒。   他折下一支竹叶, 握在手里把玩, 抬眼瞧着热闹的宫殿里。   天空月色皎洁明亮,他在竹林里等候几个时辰,终于等到李兰修身边的宾客散去。   白瀛跃下长剑, 步履悠哉走向宫殿。   殿里一地狼藉,桌案打翻的酒壶淌着一滴滴酒, 酒香弥漫在空气。   桌上的酒杯东倒西歪,瓷器碎片散落在地,几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弟子趴在案几呼呼大睡。   李兰修坐在殿上宝座,身子懒洋洋地倚靠在婢女的怀里,听到有人走进来,眼皮都不动一下。   妙素脸红耳热,不敢看他的脸,见到来客如释重负道:“仙长,您来了。”   白瀛扫一眼李兰修,淡然地说道:“方才路过此地,听到喧闹,过来瞧瞧。”   李兰修掀起眼皮瞧他一眼,慢悠悠坐起身来,“有些日子没见了,白真传过得可还好?”   妙素睁大眼睛,才知道时常登门拜访的仙长竟然是白真传。   白瀛施施然地坐到椅子里,“我的日子当然清净悠闲,日日如登春台,美妙无比。”   李兰修拍拍妙素的肩膀,妙素悄无声息地退出殿门,他点头说道:“那便好。”   白瀛盯着他幽幽地道:“听闻你在梦仙城大展风头,捕获芳心无数,想必逍遥自在,乐不思蜀吧?”   李兰修听着像深闺怨妇指责花心的夫婿,不禁扑哧一笑,“我过得如何,白真传不都很清楚么?”   “你远在千里之外,我在重玄宗内,你的事情屡有耳闻罢了。”白瀛神色矜高淡定,说着端坐起身来,不近人情的模样。   李兰修心里好笑,轻轻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白瀛拿起桌上的残酒,随手泼在地毯,手中漫不经意地把玩着空杯,“你离宗之后,我的情热期便过去了,下次还得百八十年。”   “哦?”李兰修歪过头瞧着他,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白瀛见他一点都不着急,凉飕飕瞥他一眼,“李公子这次收获颇丰吧?”   李兰修气定神闲地道:“还成。”   “我听闻李公子又收了一双人,流云宗的江……什么的,也为李公子倾心。”   白瀛顿一下,冷幽幽地道:“李公子身边都是狂蜂浪蝶,看来如今我入不了你的眼。”   李兰修瞧着他,明知故问,“嗯?白真传如何知道我收服了两个人?”   “……”   白瀛盯着他,牙根泛痒痒,恨不得扑上去,一口把他纤细漂亮的脖颈咬断。   李兰修逗得差不多了,抬起手腕轻轻地招了招手,“过来。”   白瀛似是不情不愿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冷冰冰问:“何事?”   李兰修身子向后一仰,身子慵懒侧倚在扶手,朝他慢悠悠勾勾手指。   白瀛嘴角轻微翘起,弓腰俯下身问道:“李公子有何吩咐?”   “谢谢你。”李兰修摸着他的脸颊,温声细语地道。   白瀛耳根子微微泛红,语气依然冷淡地问:“谢我做什么?”   李兰修轻轻地摸着他的脸颊,红教四位护法的尸首上,有妖魔出手的痕迹。   能有号令妖魔的能力,必然是白瀛出手相助。   以前他想不明白,妖王为何见他就情不自禁,扑在他身上闻个没完。   现在理清缘由,这应当是沈长老曾经提到过,双修圣体最显而易见的特点——身上气息对妖魔有极大的吸引力。   沧溟界里老树妖、狐妖一族、黑蛟,都曾说过他身有异香,闻见就情难自禁,想趴在他身上闻个痛快。   这本来是件麻烦事,妖魔普遍嗜血残忍,喜怒不定,但若能收服白瀛做小弟,倒也能称得上是一件好事。   代价嘛……   被小弟趴在他身上闻一闻,狂热舔一通,只要白瀛不跟楚越似的,吃了上顿想下顿,想爬他的床,把白龙当小狗养着也挺有意思。   他一言不发,白瀛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耳根的薄红越来越重,轻哧一声道:“你不必谢我,我并非要出手帮你,只是我与红教有仇罢了。”   李兰修一双眼洞若观火,嘴角勾出戏谑讥诮的笑意。   白瀛恼羞成怒,猝不及防地压在他身上,抵着脸冷冷逼问道:“你笑什么笑?非得要我承认,我很担心你,很想你,才肯放过我?”   李兰修慢悠悠拍着他的脸颊,笑意不减,“是又如何?”   白瀛盯着他这张过于招摇的脸,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凑在他发间深深嗅一口,压低声音说:“李兰修,我是为你变成男子的。”   李兰修挑起眉头,好奇地问:“为何?”   白瀛抬起身来,瞧着他的眼深沉,“我想保护你,不想见你受到伤害,若我化作女子的身体,旁人会当作你吃软饭,若我化作男子的身体,旁人会——”   李兰修不假思索地说:“当作你是我的人。”   白瀛脸上神色一滞,沉默几秒说:“也可以这么说。”   李兰修拍拍他的肩膀,心里多少有几分动容,“你有心了。”   白瀛瞧着他看一阵,不甘心错过大好机会,正色问道:“我若不想做你的人呢?”   “嗯?”李兰修顿时眯起眼梢,冷着脸问道:“你不想做我的人,难道想当我的敌人?还是又想——”   “摆你真传弟子的架子,以权势压我一头?”   白瀛嘴角轻轻抽一下,他被困在重玄宗里,眼睁睁看着李兰修身边的狂蜂浪蝶翻涌,见他遇到危险自己却无能为力。   那种急躁狂乱的情绪,他从未有过,绝不是只想李兰修陪他度过情热期那么简单。   白瀛原本想说的是:“我要做你唯一的道侣。”   被李兰修诘问之后,他说出口的却是:“我想做你的把兄弟。”   李兰修微微一怔,缓缓坐起身来,瞧着他问道:“你要做我的把兄弟?”   白瀛尚不知另一个人也觉得循序渐进,润物细无声才是正道,把兄弟这条路早已经那个人走过。   他淡然地一笑,落落大方道:“当然,不与你做把兄弟还能做什么?”   李兰修有一位“好兄弟”名额的小弟了,如实相告,“我已经有位好兄弟了。”   白瀛脸色微变,猜到对方是谁,无所谓的语气说:“我不介意。”   李兰修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地点着下颚,“做我的兄弟很危险,要跟我一起出生入死。”   “我会想办法离开重玄宗。”白瀛轻声说道,若是再困在重玄宗里,他跟李兰修彻底无缘了。   说罢,他顿一下继续道:“有我在你身边,你没有危险。”   李兰修清楚他的能耐,若白瀛能离开重玄宗,身边又添一员猛将,他稍作思索说道:“日后我可能还会有些兄弟。”   莲华宗若要发展壮大,有用的小弟是必不可少。   白瀛咬牙低笑着说:“我不介意,兄弟当然越多越好。”   李兰修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小弟,“除了我帮你渡过情热期,你还想要什么?”   白瀛盯着他一阵,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被咽下去,“什么都不必,若你有心,可以给我取个名字。”   妖魔本没有名字,他的名字是梅雪真君取得,因为他是一条白龙,梅雪在瀛州捡到他,便给他起名白瀛。   他若想离开重玄宗,会与梅雪一刀两断,这名字他也不想再用了。   李兰修眼波扫他一遍,姿态慵懒地倚回到座榻,手指抵着颊边想一阵,“小白吧。”   白瀛轻声默道:“小白”,他眉头一挑,隐约觉得这名字不像是人的。   李兰修这会心情很好,还能再忍着让他嗅闻一阵,手指轻轻一勾道:“小白,过来。”   白瀛坐在他身旁的软榻里,俯身埋在他细腻莹润的颈窝里,深深地嗅着芳泽甜美的气息。   ……   楚越在东岳国的皇城里,先杀了几个支持皇帝的同党,再提刀轻车熟路进入皇宫,轻而易举宰了皇帝老儿一家子。   朝中大臣见到他顶礼膜拜,三呼万岁,他对称帝毫无兴趣,江山哪有美人重要?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从皇亲里揪了一个知根知底的,写下一份传位诏书,一同交给朝中大臣。   了却凡尘俗世的过往,他日夜兼程,一刻都不停歇,终于赶回到重玄宗。   楚越直奔紫台峰的那座华丽宫殿,他降落在宫殿不远处,整理风尘仆仆的衣着,敛去周身气息,想给李兰修一个惊喜。   他凝神静气迈进殿门,脚步蓦然顿住,一双幽深漆黑眼眸盯视殿上暧昧迷离的场景。   有那么几秒,他无意识背过手,握住后腰的刀柄抽出一截,发疯的想照着埋在李兰修颈窝里那颗脑袋砍下去!   但不能那么做,楚越用力攥住拳头,手腕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勾着嘴角笑得毫无温度:“公子,看来我回来得不是时候。”   李兰修抬起眼瞧见他,微微一怔,他的一只手被白瀛压在身底下,抬起另一只手随意招了招,“你来得正是时候,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白。”   楚越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小白对应的是小黑吧?心里冷冷地笑道:你可真会取名字。 第68章   白瀛察觉到敛去气息的楚越, 却扑在李兰修身上闻得痴迷,一声都不出。   他埋在李兰修颈窝里,慢悠悠转过脸, 殿下的楚越一袭劲装墨衫,交叠衣领里露出金晃晃的项圈, 正用一双幽深冷清的眼睛盯着他。   项圈看起来很眼熟。   楚越慢悠悠说道:“更深夜阑, 白真传还不回去?”   白瀛置若无闻,盯着李兰修问道:“他戴的是你的足环?”   李兰修的好兴致被楚越一扫而空, 拍一把白瀛的脸颊, “今天不早了,你回去好好歇息。”   楚越依然立在原地,微微地一笑,“白真传, 需要我送送你么?”   白瀛若无其事拂袖站起身来, 向李兰修点头道:“改日再会。”   他徐徐迈下阶梯,走到楚越身边,瞥一眼脖颈金光灿烂的项圈, 勾起唇角嗤笑一声, 大步出门而去。   漆黑夜幕里月光朦胧,四下山川万籁俱寂。   白瀛踏上飞剑, 渡过一重一重青山, 穿过从天而降的水幕, 来到重玄宗最深处的一座山。   山巅矗立一座重楼飞阁,笼罩在弥漫云雾里,隐约可见银白的屋檐楼台, 如同雪玉雕琢的阁楼。   重玄宗主梅雪真君所居住的洞府,他在外云游几年, 这座楼台无人靠近。   白瀛落到青石砖地,脚下亮起浅浅银辉,楼台感应的阵法生效。   他从戒中取出一根玉签,握在手中摩挲一番,猛然用力折成两段。   伴随着“嘎”一声碎玉响,折成两截的玉签里飞出一只雪白蝴蝶,蹁跹着飞向远方。   白瀛盯着消失在眼前的蝴蝶,这是他与梅雪真君的传讯方式,若是他想联络梅雪,便来到这座洞府,折断手中的玉签。   蝴蝶会飞到梅雪真君所在的地方,真君见到蝴蝶,便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相谈。   李兰修瞥眼神色阴冷的楚越,坐起身来,一手高高拎起桌案上的酒壶,仰头酒液倾倒在半张的口中。   红唇染得湿润莹光,松松敞开的衣领露出清晰滑腻的锁骨,他随手撂了空酒壶,舌尖舔舔唇边的酒渍,居高临下瞧着楚越。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楚越盯着他的眸光幽深,不徐不疾地迈上阶梯,“公子方才与白真传耳鬓厮磨,你侬我侬,为何他一走,公子就冷着脸不高兴?”   他走到座榻前,俯下身近距离盯着李兰修,唇角勾着轻笑,“是因为公子见到我?”   “啪——”   李兰修一巴掌扇在这张俊脸,耳光声清脆响亮,他轻轻揉着作痛的手掌,“扫兴的东西。”   楚越舌尖抵着上颚深呼吸一口气,抓过他的手来,朝着手掌吹几口气,“还痛么?”   “痛。”李兰修睨他一眼,轻声轻气说:“你这臭脸又冷又硬,打你咯得本公子手痛。”   楚越伸出舌尖舔舔他的掌心,手心里的皮肤,分毫不落地舔舐一遍。   粗粝舌尖的灵巧游过每一寸,温白泛粉的手掌小小的,几下舔得李兰修手掌湿淋淋,布满他的口水。   李兰修蹙起眉尖,想要拢住手掌,楚越一把捏住他的手指,强行撑开他的掌心,连带他的手指舔得湿漉漉。   楚越舌尖卷过手指,含糊地说:“舔舔就不痛了。”   李兰修用力抽回手,拿出帕子擦拭掌心里的口水,嗤笑说道:“吃不该吃的,胡乱舔人,我该管管你了。”   说罢,他随手撂了帕子,起身来向着寝殿的方向走去。   楚越抹抹嘴唇,跟在他身后,李兰修走过一间房,从多宝阁取下一个精致木匣,抱在怀里走进寝殿。   屋子里灯火明亮,鲜艳帷幔重重,铜炉里腾出袅袅的熏香。   寝殿的床宽敞整洁,他坐到床榻正中间,将怀里的匣子放在一旁,双腿慢条斯理地交叠,“来,跪下。”   楚越喉头发紧,撩起袍子跪倒在床前,跃跃欲试地盯着他。   李兰修手指轻轻叩着匣子,靴尖抵在楚越双膝之间的某个部位,“想不想我罚你?”   楚越膝行往前跪一步,紧紧抵着着他的靴尖,“想。”   李兰修悬在空中的靴尖,漫不经心一摇一晃,轻踢着微妙不可言说之处,“我真是太宠你了,你一点都不乖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对付不听话的畜生的?”   若是以前,楚越还没那么快起反应,可前几日开过荤,深尝过他的滋味,那种舒爽美妙,头皮发麻的感觉染神刻骨。   他眼神幽亮发暗,压着嗓子问道:“公子如何对待?”   李兰修俯下身瞧着他,指尖轻轻地在他眉眼勾动,浅笑吟吟地说:“我小时候有匹小马,野性难驯,不肯让我骑,我爹说公马天性如此,只有阉了的公马才会温顺听话,我心地善良,舍不得我的小马挨刀子——”   “便用胶筋牢牢扎住它那玩意的根部,没过几日,那恶心的东西充血坏死,自己脱落了。”   一想到那个画面,楚越神色蓦然一变,“阿修别再逗弄我了。”   李兰修很满意他的表情,轻轻摸着他的脸颊,“后来,我又给它套上嘴套,它变得可乖了,见到我俯首听命,我想怎么骑它,就怎么骑它。”   他稍顿一下,柔声呢喃说:“楚越,我真喜欢你,舍不得你挨刀子。”   有了前半句,楚越神色动容,握住他的手腕蹭蹭脸颊,“公子想怎么骑我都成,我受得住。”   李兰修不理会他的别有深意,打开床榻的匣子,里面躺着牛皮制的嘴套,形状巧妙贴合人脸轮廓,前端有一个小小镂空,刚好能自由呼吸,但却无法伸出舌头舔东西。   旁边还有个圆圆的胶筋,弹力充沛的模样。   他把匣子递给楚越,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喏,选一样,剩下的我帮你戴。”   楚越当机立断拿起嘴套,抬眼瞧着他,缓缓将嘴套罩在自己的脸上,两根皮带绕在脑后扣在一起。   他尝试张一下嘴,下颚被牢牢箍住,完全张不开嘴,想说话都很艰难。   真像个戴着马衔铁的畜生。   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大咧咧地敞开膝盖,抬起流畅锋锐的下颚,侵略性十足的眼神盯着李兰修。   李兰修手指勾起匣子里的胶圈,绷在两指之间撑开一个弧圆的圈,轻轻地吹一口气,“你可别乱动,我若不小心你得断子绝孙,到时候可别怪我。”   楚越一手勾起墨色袍子,亮出不雅的场面。   李兰修俯身目光从容相接,挑开楚越的腰带,单手有条不紊地动作。   试了那么几下,他发觉胶圈太小了。   或者说不是胶圈得太小了,狗东西,他冷冰冰睨楚越一眼,楚越轻轻地一笑,故意用微妙之处蹭蹭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说:“公子的手好软。”   李兰修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不得不两只手一同动作,手心手背都被蹭了一番。   终于他搞定手中的动作,抽出手先干脆利落地给一耳光,嗤笑着骂道:“臭狗,有你舒坦的!”   楚越被他得口干舌燥,周身火烧火燎,盯着他的目光像要把他剥光了。   李兰修解下床榻的帷幔,将自己罩在薄薄纱帘里,几下踢掉靴子,姿态慵懒躺下身来,“我要睡了,若明日一早,它不在你身上,你就去当流浪狗吧!”   他说罢阖上眼睛,当真开始睡觉休息。   楚越跪在床前,膝盖贴着地板,一开始倒还好,只是些许的不适,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不适感越来越强。   轻薄纱帘遮掩着那张美艳妙丽的脸,微微闭着眼睛,仿佛真的睡着了。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这样盯着李兰修,焦灼的感受越强烈,难以忍受的胀痛越强烈。   两个时辰之后,汗水濡湿楚越背后的衣裳,鬓发湿透,顺着流利的下颌角,一滴一滴砸在地板,发出细微声响。   他全身的肌肉因为无法释放而绷紧到极致,眼神跟黑夜里狼一样幽深发亮,锐利的喉结剧烈地滚动,嘴套牢牢地箍住了他,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低吟。   李兰修阖着眼装睡,一直醒着提防楚越爬床,房间里的响动听得一清二楚。   有那么点心疼,毕竟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条狗,从小养到大,纡尊降贵将身体都赏给楚越了,足以见情谊深厚。   但不听话就得罚。   熹微晨光穿过窗户洒在地板,悠悠鹤鸣声从紫台峰响起,已至拂晓时刻。   李兰修撩开一角床幔,一只脚落在足承,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跪在床前的楚越脸颊发白,头脸被汗水浸得湿透,冷峻的脸狼狈不堪,呼吸急促地盯着他。   李兰修瞥一眼,心满意足他的听话,“都解了吧。”   话音落下几秒,他听见楚越的呼吸蓦然顺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与此同时,他踩在足承的脚一热。   李兰修赫然坐起身来,低头瞧着足上污浊东西。   楚越扯下罩在脸上的嘴套,脸色苍白如纸,坦荡荡地说道::“抱歉,没忍住。”   李兰修把帕子扔给他,“擦干净。”   楚越托着他的足,低垂的眼神暗光幽深,捏着帕子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克制握着他的脚踝将人压倒在床榻的冲动。   他仔细轻柔地擦得干干净净,抬起头绽出笑意,衬着唇角的酒窝,无辜纯良的模样,“我不该以下犯上,公子罚我是理所应当的。”   “嗯?你想明白了?”李兰修将信将疑地瞧着他。   楚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凑近他身边盯着他,“公子身边有那么多人,但我是公子最偏爱的,甚至与我有夫妻之实,我应当知足了,不是么?”   李兰修倒不是这么想的,楚越吃醋还是蛮有意思,他只是不喜欢楚越爬到他头上。   他稍作思索,楚越说得也没错,漫不经意地点了点头。   楚越蓦然垂下眼,笑得更是温驯无害,“原来如此,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第69章   李兰修心里好笑, 装不死你,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真乖。”   楚越深幽漆黑的眼眸盯视他, 笑意不减,“我能站起来了么?”   李兰修抽回手来, 点头应允, “起来吧。”   楚越跪贴在地的膝盖抬起一寸,蓦然“砰”地一声重重跪在地板, 原本就白的脸色更白, 低下头深重地呼吸着,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李兰修心口一跳,以为把他玩坏了,立即俯下身凑近问道:“怎么了?”   “没事。”楚越抬眸瞥眼他, 阖下眼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只是有点痛, ”   李兰修心疼摸摸他的脸,压低声音关切问:“哪里痛?”   楚越欲言又止,深深的眸光瞥他一眼。   李兰修会意明白了, 稍稍有些疑惑不解, 按照楚越的体质能耐,只是半晚上就玩成这样了?   他一时看不出真假, 捏一把楚越脸颊说道:“你不听话, 活该!”   楚越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 养几天就好了。”   李兰修伸手握住他的手,“我扶你起来。”   楚越缓缓地站起身来,眉头逐渐蹙起, 嘴唇轻微颤抖着道:“谢谢公子。”   李兰修握着的手紧绷,似乎不是有点痛, 是非常痛,“你自己没长手吗?痛不知道自己解开?”   “公子说过,若不让你尽兴,公子要抛弃我。”楚越声音里有隐约的委屈。   李兰修站起身,抚摸摸着他的脸颊,不管是不是再演,这一套他实在是喜欢,有人为讨好他如此费劲,何乐而不呢?“真乖。”   楚越勾起唇角笑一下,“公子高兴么?”   李兰修心情很好,双手捧住他的脸,在唇边轻轻啄吻一口,“蠢狗。”   楚越诧异地摸摸唇角,盯着他的眸光更幽深,“这是阿修第一次亲我。”   李兰修哧笑一声,推一把他的脸,“回去擦点药,别硬挺着,知道么?”   楚越被他吻过的嘴角含着笑意,点点头,徐步走出房门。   出门的一瞬间,他唇角的笑意消失。   ……   隔日重玄宗北院,云水堂的弟子们正在打扫卫生,忽然一道金光划过天空。   一个不请自来飞渡法器闯入,天空防御阵法亮起,荡漾的水波纹泛出符篆字纹。   众人赫然抬起头,只见天空里一个紫金葫芦,上面站着位白衣修士,姿态悠闲地坐在葫芦上,仰头大口地灌着酒。   颇有气度。   众弟子纷纷地按住剑柄。   当头弟子朗声问道:“阁下何方来客?为何不走我宗正门?”   宗外来客想要进重玄宗,得走进山门那条路,经检查无误才可放行入宗。   那白衣修士置若无闻,袖子抹抹嘴角的酒渍,“沈荣可在?”   “沈荣是谁?云水堂里有这个人?”   有弟子小声地说:“似乎是沈长老的本名。”   原来是沈长老的朋友,众弟子面面相觑。   立即有人去通知沈长老,那弟子还未走到厅堂门口,只见沈长老踏着剑跃出厅堂,大袖一振,喜笑颜开地道:“东川真君!当真是你!”   沈长老双手飞快地打着法诀,解开禁入阵法,“快快请进!”   东川真君飘然落在云水堂,一把搂住沈长老的肩膀拍了拍,“多年不见,你老当益壮啊!”   沈长老哈哈一笑赞叹道:“东川真君风度依旧!”   东川真君大步地走进厅堂,手中的酒葫芦扔给沈长老,“那是自然,去打一壶你们重玄宗的百花酿。”   沈长老将酒壶递给一旁弟子,走上前道:“东川真君为何不知会一声?宗主近日不在宗内,你扑了个空啊……”   东川坐下来说道:“我倒不是来寻你们宗主。”   “那是为何?”沈长老问道。   东川望向门外目瞪口呆的弟子们,收回目光道:“云游路过此地,顺便来喝壶酒。”   弟子们从未见过道宗天下第一人,交头接耳地议论一番,不一会儿,东川真君大驾光临的消息传遍半个宗门。   宗内众人争先恐后到云水堂外,都想瞻仰东川真君的风采。   紫台峰上,李兰修正在寝宫里打坐,婢女步履轻盈地走进门,轻声地说道:“公子,有客来访。”   李兰修炼气凝神,缓缓睁开眼问道:“谁?”   婢女思量着回答:“是位青衣的公子,手里有把红伞,模样长得很俊俏——”   “当然比不上公子您。”   一听便是好兄弟,李兰修迈下床,捏着帕子擦拭脸颊的细汗,“请他进来。”   婢女轻轻退出门去,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衣冠,走到会客厅。   顾正行坐在椅子里,一袭青衫落拓,长发高簪,见到他微微一笑,“几日不见,你灵力恢复得如何?”   李兰修坐在他身侧椅子里,中间隔着一道边几,“已经无碍。”   顾正行扫过厅内,没瞧见他身边跟着的尾巴,颇为意外,“你的那位……”   “他跟着我爹修行。”李兰修端起茶抿一口,楚越拜师李延壁,当然要跟着师尊修行。   顾正行微微地点头,开门见山道:“梦仙城一别之后,我便在寻觅无极的踪迹。”   李兰修很关心这个问题,殷无极说过,一定会回来找他,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殷无极一日不死,他的生活一日不安生,“找到了么?”   “寻觅到一些踪迹,红教的教众遍布九州,他每到一座城池,便有人帮他隐匿行踪。”   顾正行一顿,瞧着李兰修说:“不过,我听闻无极命不久矣,应当只有三四个月的阳寿,你只需在宗内待几个月。”   重玄宗有护宗大阵,道宗弟子无数,殷无极闯进来只有死路一条。   李兰修若有所思地“嗯”一声,歪过头看着他,“你来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顾正行对上他剔透漂亮的眼睛,稍怔一下道:“我想你在为此事担忧,便告诉你一声。”   李兰修唇角翘起轻笑,“谢了。”   他一笑起来鲜明艳丽,顾正行不太自然地扭过脸,盯着殿外道:“我方才瞧见你们宗的弟子都往一座峰上去,听他们道东川真君到访,你不去瞧瞧?”   李兰修眉尖挑起,讶然问道:“东川真君到重玄宗了?”   顾正行转过脸来,见他惊讶的样子,不由低头轻轻地一笑,“你不去瞧瞧道宗天下第一人?”   “不去,没意思。”李兰修意兴阑珊地回答,语气一顿,轻声问道:“你不去见见他?”   东川真君曾经是顾正行的师尊,没谋害爱徒之前,师徒情谊深厚,情同亲生父子。   即便后来,东川要杀顾正行,那也怪顾正行不听劝告,咎由自取,半点怪不得东川真君。   顾正行若有若无叹息一声,“我在梦仙城那日便见过他了。”   李兰修心里跟着叹气,旁敲侧击问道:“你恨他么?”   顾正行蓦然抬起眼来,迟疑一下道:“糊涂的时候恨过,恨他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杀我。”   他稍作停顿,身子侧倾靠近李兰修,“现在不恨了,东川真君待我恩同父母,亲如骨肉,是我自己糊涂。”   李兰修点点下巴,与他猜的一模一样,“若有人要杀他呢?”   顾正行蹙起眉头问道:“谁要杀东川真君?”   “我呢?”李兰修嚼着字漫不经心,仿佛是在开玩笑。   顾正行稍怔说道:“东川便是我的父亲,你若要杀他,先过我这一关。”   李兰修支着脸颊的手腕一转,轻悠悠推一把他的脸,嘴角含笑道:“瞧你吓得哪样,我能杀得了他?”   姿态流露的风情曼妙,是顾正行从未感受过的心痒难耐,一时目光深深地盯着他,“你与身边的人都是这般亲近?”   “嗯?”李兰修疑惑地侧过头,瞧着他问道:“有什么不妥?”   顾正行坐起身拉开与他的距离,呼吸间清寒的香泽淡了几分,“你这样有伤风化,成何体统?”   李兰修被逗得扑哧笑出声,好兄弟才是真正的直男,他倾过身,伸展手臂摸一把顾正行冰凉的脸,“我伤了又如何?”   顾正行凝眸瞧着他。   李兰修松开手倚靠回椅子里,眼皮向上一挑,挑衅意味十足地说:“你若觉得我无礼,大可以来抓我啊!”   说罢,他扑哧一笑,笑得优柔悦耳。   顾正行有一种手足无措感,不能把他怎么着,心中幽声道:当真是个祸水。   与此同时紫台峰另一边。   一条银缎瀑布从天而降,飞溅起的水雾缭绕,宛如薄薄的纱幔笼罩在整个训练场。   弟子们排成整齐的队列,随着领队口令声响起,一齐挥动手中的长剑,剑光闪烁,划破空气,发出清脆剑鸣声。   李延壁负手而立站在高台,人群之中,楚越手持乌刀,动作干净利落,刀势凌厉挥开身边的水雾。   他点了点头,高声说道:“楚越,上来。”   楚越手腕一翻转,利索地收起乌刀,登上台阶来到他身边,“师父。”   李延壁满意地打量他一遍,问道:“我教你的心法练得如何?”   楚越颔首答道:“师父教我的心法高深,弟子方练到第三重。”   李延壁早知他的修行天才,还是被他悟性惊得挑起眉头,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这小子比我年轻时还要强,该去闯闯七星楼的试练塔。”   楚越似是被夸得不好意思,低头笑一下,“是公子教得好。”   李延壁饶有兴趣地问:“兰修都教你什么了?”   “公子教我的很多,弟子一言难尽。”楚越抬起头来,脸颊沁着羞涩的笑意。   李延壁瞧着他这副少男含春的模样,哪还能不知道为什么?   他心中重重叹口气,楚越是个乖孩子,但那些狂蜂浪蝶可不是,低声问道:“兰修在梦仙城没遇到麻烦吧?”   楚越似乎没听懂他的别有深意,笑意不减地答道:“公子在梦仙城大展风头,无人敢找公子的麻烦,何况,我在公子身边,不会令他受委屈。”   李延壁当然知道这些,这些重玄宗里无人不知,神色露出几分骄傲的笑意,淡然道:“吾儿本就出色,不足为奇。”   顿一下,他直截了当地问:“我问的是兰修摘下面具,梦仙城可有好色之徒找他麻烦?”   “没有。”楚越爽快地回答,说完神色忽然一滞,抿住嘴角有些难为情的模样。   李延壁心中警铃大作,“你有何事不能说的?”   楚越摇摇头道:“弟子对师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延壁正色问道:“梦仙城当真没有好色之徒缠着兰修?”   楚越点点头,否定了梦仙城,抿着嘴角的力度更紧,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李延壁眯起眼睛,琢磨一下道:“梦仙城里没有,那便是在飞舟里或者在宗门内——可是江九思那个畜生?”   楚越稍怔一下说:“与江师兄没有关系。”   李延壁不由打量着他,宗门里想不起来第二个敢冒犯李兰修的人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楚越面不改色,阖着眼低声道:“弟子无意瞒着师父,只是那位身份特殊,一直缠着公子,以权势压人,公子才不便拒绝他。”   李延壁能修一手精妙绝伦的剑术,当然神思敏捷,很快便从他的提示里抓住了关键,“轻薄兰修的是白瀛?”   楚越沉默不语。   这便是最好的回答。   李延壁脸色瞬间阴沉,冷厉道:“难怪他来接兰修回宗,原来打的是吾儿的主意!这为老不尊的老色鬼!”   楚越唇角微微翘起,沉声敛气说道:“师父莫生气,我会一直陪伴在公子左右,以防不测。”   李延壁心里骂了一阵老色鬼,这种事情他一个当爹的,无法亲自过问李兰修,拍拍楚越的肩膀说道:“你帮我看着兰修,若白瀛下次再来轻薄他,你告诉我,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以势压人!”   “好。”   楚越点点头,“师父放心,我会一直盯着公子的。” 第70章   云水堂的弟子奉上百花酿。   沈长老一时摸不清东川真君的来意, 哈哈大笑着问道:“真君不是来寻宗主,难不成是来见我这把老骨头?”   东川拿开酒葫芦的酒塞,鼻子凑近嗅闻百花的香泽, “你这老家伙有什么好看的?”   他喝一口酒,闭着眼睛品味一番, “我只是路过渭城, 想起几百年前,与三九结伴同游, 那会我们还是金丹修士, 无忧无虑,甚是快活。”   旁人不知道这位“三九”是何方神圣,沈长老面露了然,幽幽叹一口气。   天下道宗的人皆以为, 重玄宗的宗主尊称为“梅雪真君”, 是因为他为人如梅似雪,浩气凛然,铁骨铮铮, 不染俗世的尘埃。   实际只是因为梅雪真君俗家的名字叫孟三九, 所谓三九,便是一年之中最冷的三九天, 正是下雪赏梅的时日。   三九这名字一听便是穷苦出身, 上不得台面, 几百年前的人不便称呼梅雪的名讳,便为他挑了个雅称,沿用至今。   东川真君仰头喝一口酒, 闭上眼睛轻声念道:“昔时金阶白玉堂,如今唯见青松在……”   沈长老听他感伤, 笑吟吟劝道:“真君何必感伤,这江山代有人才出,你与宗主却屹立不倒,岂不是比肩青松?”   “代有人才?”   东川嗤笑一声说道:“我们宗的弟子都是不知变通的死脑筋,算不得人才,倒是听闻你们宗有几位青年弟子……”   沈长老微怔,“真君指的是紫台峰的楚越?”   东川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算是吧。”   “这小子年纪轻轻,天赋异禀,确实是古今难遇的奇才。”沈长老说道。   东川不置可否地一笑,仰头痛快地喝一口,“来,跟我说说你们宗的年轻的弟子。”   沈长老一听他像是要出手指点,立即跟他逐一说起宗内年轻的优秀弟子。   宗门里年轻一代最有名的弟子就那么几位,李兰修本不在其中,但梦仙城一战后,他名声大噪,如今名列前排。   “真君应当听过李兰修吧?”   沈长老说道这个名字,不由得露出笑意,“他现在可是修真界炙手可热的人物,前来拜见他的人,快把我们宗的山门踏破了。”   东川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求见他?来向他请教?”   沈长老笑得意味深长,“都说是向他请教,实际是来见他。”   东川稍怔不禁发笑,“来见他?”   “真君有所不知。”沈长老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李兰修相貌生得极美。”   这一点东川知晓,韩潜曾经提到过,李兰修是位容姿卓绝的大美人。   只是他不甚在意,活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不过都是红粉骷髅,白骨皮肉。   美色不能当丹药吃,也不能助力修行。   在崇尚强者修真界里,以拳头论输赢,长得美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所以东川将李兰修的姿容抛之脑后,完全不记得这一点。   他好笑地瞧着沈长老,“你这副煞有介事的样子,难不成他是天上的仙?”   沈长老面露窘色,还是如实地说道:“我虽不知天上仙什么模样,但见过李兰修的模样,我便醍醐灌顶——”   “楚越为何要与他为奴。”   方才沈长老提到过楚越,无垢灵体的天之骄子,本来能成为第二位真传弟子,却自甘堕落去给李兰修当仆役。   东川挑起眉头问道:“为何?”   沈长老清清嗓子正色说道:“因为修行机遇有万千,但那般的美人不可多得,若能在他身边,哪怕是做仆役,也是一桩美差。”   东川嗤笑,直言不讳道:“这不就是贱得慌么?”   沈长老欲言又止,只得笑着说:“楚越年轻气盛,定力不足,哪比得了真君多见广识。”   “得了。”东川拍拍他的肩膀,拂袖站起身来,“我今日心情好,来见见你们宗的弟子。”   沈长老面露喜色,起身跟云水堂的执事吩咐。   再回到厅堂里,东川真君不见身影,   旁边的弟子颔首说道:“东川真君方才进到您的书房里了,设下隔音结界,传令逐一见人。”   沈长老点点头,心中有些说不上的奇怪,东川真君几百年未来过重玄宗了,今日为何突然到访?   云水堂的执事传令下去,很快宗内数十位年轻弟子来到堂内,其中有李兰修熟识的连师兄、江九思、还有苏师颜。   李兰修跟楚越一同进门,他坐到堂上的椅子里,端起茶盏,气定神闲抿着茶。   楚越像尊黑门神立在他身后。   几人来得稍晚,江九思在正书房里面见东川真君。   苏师颜目光打量着李兰修,忽然碰上楚越幽冷的视线,脖颈蓦然一寒。   此刻书房里,东川真君坐在重重帷幔之后,厚重的帷幔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他的模样。   江九思刚一迈进门,便听到里头响起一道桀骜恣意的声音:“站在门口,别动。”   东川似是在喝酒,醇厚的酒香弥漫,“你练剑的?”   江九思颔首说道:“弟子擅长使剑。”   东川意兴阑珊说道:“使一套你们重玄宗的剑法,让我瞧瞧。”   江九思手向后肩一伸,蓦然拔出剑来,寒光乍亮。   他出手势若雷霆,长剑蓦然一撩,忽然东川真君开口打断他,“道心不稳,资质太平。”   “下一个。”   江九思作为天才从未被如此贬低过,不甘心地道:“真君,我只出了一招。”   “一招足以看透你。”东川真君嗤笑一声。   江九思脸色发白,退出门去。   门外守候的沈长老看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弟子进去前皆是喜笑颜开,进去不过须臾,出来后脸色灰白,失魂落魄。   弟子们遭受了与江九思相同的待遇。   直到李兰修走进门。   东川真君悠悠念道:“李兰修,你的病如何了?”   李兰修眯起眼梢,盯着厚重的帷幔,“无碍。”   东川顿了一下,“你在修行的路上,可有遇到瓶颈?”   李兰修不知前面的弟子的遭遇,难以察觉出东川真君的别样对待,“暂时没有。”   东川沉默一阵,语气有几分打趣,“我听韩潜说你在梦仙城遇到红教佛子,佛子对你似乎不怀好意?”   提起殷无极,李兰修勾起唇角轻笑,理直气壮反问道:“魔宗的人皆是好色之徒,他对我居心不良,不是很正常么?”   东川蓦然发笑,笑他理所应当的语气,随即很是不经意问道“哦?佛子是想与你双修?”   “谁知道呢?”李兰修回答得漫不经心。   东川沉默须臾,但凡他犹豫一秒,便能立即断定他自知是双修圣体,接着揶揄问道:“玉女宗的圣女也在梦仙城,若佛子是好色之徒,为何只对你出手?”   李兰修抬起下颚,慢条斯理地说:“因为他不知天高地厚,一个臭哈蟆伸长脖子想吞月亮,我给他一扇子算便宜他了。”   “……”   东川难得无话可说,没见过如此嚣张狂妄的人,尽给自己脸上贴金。   殷无极红教的教主,修为深不可测,道宗弟子共同的噩梦,在他嘴里像个臭鱼烂虾。   他不禁好笑地问:“你这个性子,没人揍过你?”   “揍我?”李兰修轻轻一笑,声音如珠玉落盘,“谁有这个本事?”   东川最鼎盛时期都没那么飞扬跋扈过,很是感兴趣地问:“你就没有仇家?”   李兰修稍作思索道:“没有。”   东川当然不信,嘲弄揶揄问道:“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太美,别人舍不得恨你?”   李兰修似是没听懂他的嘲讽,微微一点头道:“或许吧。”   他说得从善如流,仿佛本该如此。   东川突然来了兴趣,想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姿色,竟能让他如此张狂,“你走近些,让我瞧瞧你。”   李兰修望着一重一重的帷幔,丝毫不给道宗第一人面子,“真君请自重。”   东川笑不可仰道:“你们重玄宗的地界,我能把你怎么着?只是想瞧瞧你长什么样。”   李兰修依然站着不动,身形如竹清瘦优雅,惜字如金不说话。   东川站起身来,撩开第一重帷幔,手忽然一顿,“你倒是很聪明。”   李兰修挑起眉头,轮到他戏谑问道:“真君才发现?”   东川能触及到大乘圆满之境,自然是见微知著,神思聪颖,瞧着帷幔后模糊的人影,“你装作嚣张狂妄,吊我的胃口,想让我瞧瞧你的模样。”   李兰修没有装作嚣张狂妄,方才说的皆是真心实意,只是他有意表现得真诚。   东川打量着他的身影,嗅到甘冽香泽的气息,哂笑着说道:“你就不怕玩砸了?我若见到你,觉得你故弄玄虚,你该如何是好?”   李兰修轻轻哧笑,“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走了。”   东川识破他的目的,全然没了兴趣,撩着帘子的手收回来,坐回到椅子里说:“去吧,以后聪明用在修行上。”   李兰修毫不迟疑转过身出门离开。   出门的一瞬间,他唇边笑意收敛,蹙起眉尖一脸恹恹的烦躁。   老东西猜到他的体质了。 第71章   李兰修喜欢聪明人。   因为聪明人比普通人更好对付, 若是普通人,方才直接撩开帷幔出来见他了,不会想那么多问题。   聪明人依靠聪明才智无往不利, 所以一旦遇到问题,聪明人雷打不动, 只相信自己的推断。   若想要玩弄普通人, 得合情合理地说服,花费一番功夫消除怀疑。   但聪明人不用费心思, 只要让聪明人以为他是对的, 那玩弄他就得心应手。   就像东川真君,现在李兰修在东川真君的眼里,应当是空有美貌,不够聪明的一个炉鼎体质。   庭院里一株果树坠着满树鲜红的小仙果, 沉甸甸果子压弯树枝, 他伸手拧下一颗仙果。   仙果慢悠悠在白皙纤长的指尖转动,鲜红的果皮与雪白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两个,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就想爬上他的床。   那就一起去死。   李兰修拿出帕子, 擦拭手里的仙果,放到唇边一咬, 果汁渗入口中, 甜美中带着一丝酸涩。   云水堂的厅堂里, 楚越倚靠在柱子,见他走出来,站直身道:“公子。”   “嗯, 我先回去了。”   李兰修将咬一口的果子随手一抛,果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鲜艳弧圆, 滚落到桌案盘子里。   厅堂里几位弟子目光不约而同盯着果子,虎视眈眈,吞咽着口水。   楚越瞥一眼果子,跟在他身后离开。   他们走后不多时,东川真君没了面见弟子的兴致,出门把葫芦抛给沈长老,“打一壶百花酿,我回宗了。”   沈长老将葫芦交给身旁弟子,笑吟吟说道:“真君还未见楚越呢。”   东川醉翁之意不在酒,压根不在意这位重玄宗的天才弟子,“不用见他,我见了李兰修,就知道他悟性太浅,道心不坚。”   沈长老不明所以,拿了弟子奉上的打满酒的葫芦,送他走过厅堂。   厅堂里几位弟子不知在争夺什么,一个个面红耳赤,斯文扫地。   一个弟子手里捧着颗仙果,振振有词地说:“这是李师弟给我的!”   “你胡说八道,方才是你从我手里抢过去的,我先拿到的是我的!”   说话的这位弟子扑上去,伸手要抢他手中的仙果。   拿着仙果的弟子一跃而起,仓皇失措地往堂外跑。   身边的人如狼似虎地跟着他,都想争夺他手里的仙果,仿佛他手里拿的不是普通的仙果,而是能起死回生,令人仙福永享的妙药。   当着东川真君的面,如此荒唐一幕,沈长老面上无光,呵斥道:“住手!”   这声一出,那几位弟子瞬间脸颊爆红,垂首乖乖地站在原地。   沈长老这才瞧见,那颗仙果被人咬过一小口,不由脸色更难看,“你们想吃仙果,宗门里多得是,这般丢人现眼是为何?”   东川目光扫过仙果咬过的痕迹,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微妙一笑。   李兰修究竟长得有多美?   一颗吃剩的果子都能引起一场头破血流的纷争?   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男人的容貌有兴趣了。   李兰修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弄死人,心不在焉回到紫台峰。   一进门妙素走上前来说道:“公子,白真传在花厅等你。”   “什么时候来的?”   李兰修走向花厅的方向,去见自己的把兄弟。   妙素答道:“方才来了不久。”   楚越跟着李兰修走几步,又顿住脚步温声说:“我跟着不方便,不打扰你们了。”   李兰修睨他一眼,好笑地点了点头。   他正好有问题想和白瀛聊一聊,东川真君能从白塔寺之事中的细枝末节,推断出他的体质,必然是与殷无极很熟悉。   只有深刻了解殷无极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从殷无极对他的态度行为里分析出:他是救殷无极命的“灵丹妙药”。   东川来了一趟重玄宗,便对李兰修知根知底,但他对东川所知甚少。   想要弄一个死人,首先得知己知彼。   这世上最了解东川的人,当数重玄宗的宗主梅雪真君。   白瀛长身玉立站在窗前,肩头蹲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小鸟,羽翼丰满圆润,肥嘟嘟的模样很可爱。   听到李兰修脚步声,他转过身,手轻轻向前一伸,小鹦鹉落在他手心里,盯着李兰修鸟嘴一张,脆生生地道:“李公子好!”   小鹦鹉的声音经过白瀛的特殊调教,像个五六岁的孩童,很是可爱。   李兰修扑哧一笑,屈指轻弹一下鹦鹉的脑袋瓜,“你也好。”   小鹦鹉抖抖羽毛,挺起圆鼓鼓的胸膛道:“谢李公子赏!”   李兰修再弹它一下,笑道:“我赏你什么了?”   鹦鹉振振有词说道:“李公子对着我笑就是赏我!”   李兰修伸手把它从白瀛手里抓过来,鹦鹉在它手心里乖顺服帖,毛茸茸小脑袋瓜一直蹭它手指。   他饶有兴趣地捏在手里把玩,“真好玩。”   白瀛身上妖王的血统,其中一项能力便是“点化”没有开智的动物,能让愚笨动物瞬间顿悟成妖,少走百八十年的弯路。   这项神圣的能力,被他用来讨好李兰修,他微微一笑道:“送你的,陪你取个乐。”   李兰修握着鹦鹉当玩具似得捏弄,一笑唇红齿白的好看,“小白,你有心了。”   白瀛盯着他晃眼的笑,挪开目光说道:“你若喜欢,我还有更好玩的。”   “什么?”李兰修好奇地问。   白瀛神情淡定自若,轻描淡写地说:“我的神识一旦触碰到妖魔,便能达成心神联络,让它们听从我的号令。”   李兰修悠闲地坐在椅子里,抚摸着鹦鹉的小脑袋,“是么?快让我瞧瞧。”   白瀛神色微怔道:“除了你手里的鹦鹉,宗门没有妖魔,若你想看,待我离宗之后,让你瞧瞧。”   李兰修瞧他一阵,歪过头问:“你为何不能离开宗门?因为你是白龙?”   白瀛俯身蹲在他膝边,抬眼望着他说:“与此有关。”   顿了一下,他不徐不疾地说起缘由。   白瀛从未向旁人提起过往,就连苏师颜也不知晓,李兰修是第一位。   这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那时他还是一颗龙蛋,诞生九州大陆最遥远一座海岛,天涯海角,荒芜之地的瀛州。   他从龙蛋里诞生意志,来自上古血脉继承的意志,知晓这是人妖鬼组成的三界,而他是统领妖族天生的王者。   而天生的王者被困在一个龙蛋里,眼睁睁看着瀛州日出日落,斗转星移。   日复一日没有什么不同,他没有时间的概念,不记得过了多少年。   直到有一日,一个白衣青年来到龙蛋面前,说出他此生听到的第一句话:“瀛州……白龙,从此以后你就叫白瀛吧!”   青年便是梅雪真君,那时他还常用孟三九这个名字。   孟三九捧起龙蛋带回到飞舟上,每日像老母鸡似地将蛋埋在衣服里,用自己体温来孵蛋。   经过许久的时日,白瀛破壳而出,那会他的真身只有手臂粗细,虚弱不堪,一只手都能掐死他。   孟三九没养过孩子,不知怎么哺育一个幼龙,找来的奶娘一见到白瀛吓晕过去。   没办法,孟三九只得把它缠在脖子上,用奶糕来一口一口地喂它。   老父亲就这么在重玄宗的一处秘境,一把屎一把尿,教白瀛识字认数,跟培养自己的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   白瀛身为龙族,天生神智聪颖,从睁眼起,便发觉孟三九身上有无数的秘密。   瀛洲处在惊涛骇浪大海深处,九州大陆的最边缘,几百年从未有人来过,孟三九是从何处得知前往瀛州的路线?   随着他逐渐长大,孟三九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身为四大道宗的宗主,冠古绝今的大人物,居然——连很多字都不认识。   孟三九看都看不懂心法讲义,却能达到高深的修为,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更何况,孟三九常常念叨一些奇怪的话,什么天道、我们三、报应,恶人有恶报,一切都是天注定。   白瀛一旦问起,他讳莫如深,什么都不肯说,不准他再追问。   他隐约察觉到,孟三九能有如此成就,似乎因为在几百年前,与两个人一同做过一些有违天道的事,从中获得常人无法想象的惊天力量。   去往瀛州的路途,与他是白龙,都是这样得到的。   “嗯?他做了什么?”   忽然,李兰修忽然打断白瀛,正色认真问道。   白瀛微微一顿,侧过头脸颊贴在李兰修的膝盖,阖上眼睛道:“不知晓,我只知道他不是个坏人。”   李兰修手指轻轻缠绕他垂落的银发,若有所思地思量着。   这个世界里竟然还有能迅速变强的办法?   白瀛嗅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心情逐渐平稳,继续说道:“他离宗那一日,我们大吵一架,他希望我用神思控制妖魔,利用妖魔们为他效力。”   李兰修瞧他一眼,“你拒绝了。”   白瀛抬起眼仰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神色一变道:“你爹来了。”   李兰修眉尖挑动,不慌不忙拍拍他的脸,“先起来。”   白瀛站起身来,拂拂洁白如云的衣袖,端端正正地站在他身边。   李延壁气势汹汹走进门,炯炯有神双目扫一眼白瀛,一脸不爽地道:“白真传来紫台峰,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白瀛恶狠狠盯一眼跟在他身后的楚越,微微笑道:“我来见兰修,不打扰李峰主。”   楚越走到李兰修身边,神色淡然,俯身轻声说:“公子,我拦不住师父。”   李兰修重重拍一把他的脸蛋,屡教不改的狗东西,他放下手里的鹦鹉,起身走向李延壁,“爹。”   李延壁握住他的手腕牵着他走出门,来到隔壁房间,设下一道隔音结界。   随即忧心忡忡地问道:“跟爹说说,这老贼没有欺负你?”   白瀛如今三百余岁,论起年纪比李延壁年长,叫一声“老贼”不足为过。   李兰修抱住他的手臂,笑盈盈说:“没有,谁敢欺负我?”   李延壁还是放心不下,睨一眼隔壁房间,“哼,这老贼是不是看上你了?”   “我与小白是好兄弟。”李兰修挑个不那么直白的词语,实际“小弟”更适合。   李延壁愣怔一下,才反应过来小白是谁,指着墙壁问道:“你跟白瀛是好兄弟?”   李兰修安静地点点头。   一墙之隔的花厅里气氛凝滞。   白瀛盯着楚越嗤笑一声,用口型说道:“看门狗。”   楚越置若不闻,俯身打量着桌案的鹦鹉,小鹦鹉不知他们的关系,嗲声嗲气说道:“你长得一表人才,李公子身边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白瀛不爽地白一眼鹦鹉,“闭嘴。”   楚越戳一下战战兢兢的鹦鹉,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联想起梦仙城一直跟随李兰修的鸟,跟鹦鹉说道:“你是白真传送给公子的礼物?”   鹦鹉点点小脑袋。   楚越勾起唇角轻笑道:“你运气不错,是只鹦鹉,我家公子身边人来人往,有人想当看门狗都当不上。”   白瀛哪能听不出他指桑骂槐,瞧着鹦鹉冷冷笑道:“这是你的前辈,以后多跟他学学,学学怎么讨好李公子,但别跟他学——”   “狗仗人势。”   楚越抚摸着鹦鹉的脑袋,含笑吟吟道:“当狗有什么不好?有主人疼,有主人爱,还能听野狗吠,多有意思?”   白瀛走到鹦鹉旁边,嗤笑说道:“你别教坏我的鹦鹉,狗终究是条狗,成不了人,一日做狗,终生做狗。”   “白真传是对狗有意见?”   楚越站直身子,点点自己的胸口,蹙眉不解问道:“还是对我有意见?”   白瀛敛了笑意盯着他,不疾不徐说道:“当然是对狗有意见,我最讨厌狗这种畜生,整日摇尾乞怜,得几分颜色就想开染坊,喜欢背后告状,你不讨厌么?”   “依白真传所言。”   楚越抬起眼灿然一笑,露着白森森的牙,“这只狗的主人一定很宠他,狗都是被主人宠坏的。”   完美诠释狗仗人势四个字。   李兰修哄住了李延壁,走到门口听见里面狗来狗去,汪汪乱叫。   他一迈进门,白瀛几步走到他身边,冷着脸幽幽说道:“李兰修,一定是他跟你爹告状。”   楚越微微一愣,“告状?白真传何出此言?”   白瀛忍住给他一剑的冲动,压着声向李兰修道:“你快让他滚。”   楚越蹙起眉头,低声说道:“原来白真传方才说的狗一直是我。”   李兰修置若无闻,谁也不搭理,一把握起小鹦鹉,姿态慵懒地坐到最高处宝座。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抚着小鹦鹉的脑袋,阖着眼睫毛乌浓漆黑,唇边含着融融笑意。   须臾没听见争执的动静,他敛了笑意,居高临下瞧着两个人,下巴一扬,雪白脖颈里隐秘的红痕春光乍泄,“继续啊!”   根本不在乎谁对谁错,谁受委屈了,只想看热闹取个乐子。 第72章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堂下俩人诡异地沉默一阵。   白瀛冷冷哼笑一声, 盯着装乖卖可怜的楚越,再次用口型轻飘飘说:“狗仗人势。”   楚越瞥眼置身事外的李兰修,很无辜地道:“白真传为口出恶言?”   “哦?我骂你什么了?”白瀛故意他, 想听他说那个词。   楚越顿一下,咬字清晰分明, “白真传说我是条狗。”   这话专门说给李兰修听。   白瀛也瞥眼李兰修, 当着主人面打狗,嘲弄问道:“你不是么?”   “我虽然属狗, 但确实是人。”楚越说得从善如流。   “你不是么?”   忽然, 一道优柔悦耳的声音响起。   李兰修歪过头盯着他,嘴角含着戏谑的冷笑。   白瀛嘴角衔起笑意,轻嘲地打量一遍楚越。   你到底是不是狗?   楚越抱着手臂专向李兰修,冷峻的一张脸不近人情, 吐出一个圆润清晰的字:“汪!”   非常标准的狗叫声。   李兰修被逗得乐不可支, 笑得身子斜倾倚靠在座榻,漆黑眼底湿融融,亮得不可思议, “小黑!再叫几声!”   楚越倒是很淡定, 压低嗓子如同恶犬沉鸣吠叫:“汪——汪——汪。”   李兰修抛开刚刚到手的小鹦鹉,双手轻快一鼓掌, 笑得春光灿烂, “真好听。”   白瀛嘴角的笑意消失, 不是兄弟你真是狗?   楚越看向他神色恬淡平静,客客气气问:“白真传,要我送你出门么?”   白瀛冷睨他一眼, 问那位高高在上的主人,“要我代你教训他么?”   李兰修屈指抵在鼻尖, 止住笑道:“小黑,你先出去,我们还没谈完。”   楚越神色平静地一点头,路过白瀛身边他脚步一顿,加快步伐走了出去。   他一走,白瀛抬起双手,指尖的灵光流转,设下一道隔音结界,轻声低气道:“你真是宠他。”   李兰修哧笑一声,手里抚摸着鹦鹉,不接这个话茬。   会讨主人欢心的狗,谁不喜欢?   白瀛扫一眼紧闭的房门,心情稍好一些,“你还想听梅雪真君的事情?”   李兰修点点头,问出最关心的问题:“梅雪真君与东川真君是如何认识的?”   白瀛如实道:“不知晓,我只知晓他们是朋友,但梅雪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东川。”   李兰修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下颚,“梅雪真君何时回宗?”   “……嗯。”白瀛微怔一下,思索说道:“我传讯给他已有几日,他手里有只传送环,能随时返回宗门,我推测他是不想回来见我。”   李兰修抚摸下巴的手指摁在嘴唇,轻轻地点了点:“他不想见你?”   白瀛难得幽幽叹一口气,勾起的笑意轻嘲,“他不能掌控妖族之力,又担心我离开宗门祸害众生。”   梅雪真君的考量不无道理,像白瀛这等大妖魔,一旦离开宗门不受控制,那就如同虎入羊群,道宗的修士毫无招架之力。   李兰修徐徐坐起身来,笑吟吟地道:“你知道他在哪儿?我去帮你说服他。”   山不来见他,他就奔山而去。   白瀛愣怔,冷清的一张脸冰消雪融,“你想帮我脱困?”   李兰修点了点下巴,更重要的,他对梅雪真君是如何变强的,非常有兴趣。   白瀛深深瞥他一眼,撇过脸说道:“我不知他在何处,但传讯的蝴蝶飞向西北方。”   重玄宗的西北方可太大了,千百座城镇林立,还有仙坊无数,宗门的寒窑矿场也在西北边境。   李兰修若有所思地想着。   白瀛轻咳一声,唇角含笑淡定问道:“你为我离开宗门,不怕那淫僧来找你?”   李兰修从思绪里回拢神思,一旦离开宗门,不止殷无极会来找他,东川真君很可能会来找他,“不怕。”   好兄弟会保护他。   白瀛看向他,眼睛里清亮动容,笑着说道:“你的心意我感激不尽,但你不必去做。”   李兰修正色道:“你是我的把兄弟,应当的。”   白瀛嘴角笑容一滞,抬眼幽幽地盯着他。   临走之前,白瀛真心实意地问:“你当真不用我帮你收拾你的狗?”   李兰修轻描淡写地一笑,“不必,我会教训他。”   楚越倚靠在门框等着,白瀛前脚一出门,他道一句:“白真传,恕不远送。”   随即他转身走进花厅,厅里空无一人,李兰修不见踪影,鹦鹉也不见了。   楚越方才那几声叫,心中没有半点波澜,包羞忍耻是男儿。   一旁的房间门推开,妙素徐步盈盈走出来,瞧见他笑眯眯地说:“公子去打坐修行了,让你今晚到寝殿里见他。”   楚越摸摸脖颈的金环,指尖轻轻滑过冰冷金属,感觉又要被“惩罚”了。   是夜。   楚越走进灯火通明的寝殿,亮堂堂的房间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黄里。   李兰修坐在精致镜台前,身上的红衣没系腰带,松松垮垮披在削直肩膀,露出里头纤尘不染的里衣。   妙素站在他身侧,握着一把金漆梳子,小心翼翼拆开他高挽起发冠。   楚越立到他身后不远处,瞧着镜子里那张脸。   李兰修轻拍拍妙素的手腕,坐在椅子上回过身来,“楚越,过来。”   妙素好奇地瞥眼楚越,走出殿门合上门。   楚越几步走到他身边,俯身凑近问道:“公子,唤我何事?”   李兰修后腰软塌塌倚在镜桌,红衣慵懒滑落到他的手臂,像鲜艳花苞似地托着雪白干净的人,他慢悠悠勾动手指。   楚越全身的气血往头上冲,“噗通”跪在他身前,握住他的手亲一口,“阿修。”   李兰修顺势抚摸他的脸颊,故作柔声细语问:“伤还疼么?”   楚越嗅着他指尖的香泽,“不疼了。”   他顿一下,黝黑的眸子盯着李兰修问:“公子不生气?”   李兰修用力捏捏他的脸,“不生气,为什么要生气?”   楚越脸颊捏在手里,勉强地翘起唇角笑一下。   李兰修拍拍他的脸颊,慢悠悠地发号施令:“脱。”   楚越早已习惯这套流程,不急不缓脱下外衫里衣,露出结实的锁骨和宽阔紧实的胸膛。   他继续解开里衣,紧窄的腰身劲痩,腹部线条清晰分明,每一寸肌理暗含力量感。   一一展现在李兰修眼前。   李兰修眼睛只瞧着他的脸,轻声道:“继续,”   楚越亲一口他的手指,站起身抽开腰带,露出一双修长有力腿。   漆黑幽亮眼睛藏着笑意盯着李兰修。   李兰修的目光扫他一遍,挪开目光说:“戴上嘴套,跪到床边。”   楚越屈膝干脆利落跪在床榻边,抵着地板的膝盖向两侧敞开,不知廉耻地反应展露无遗,侵略性十足的姿态朝着他。   在戴上嘴套之前,他声音发哑地问道:“公子又要做什么?”   李兰修就是要罚他,他从纳戒取出一根仙索,两只手游刃有余捏着捆仙锁的两端,像握着一条蓄势待发的钢鞭。   楚越漆黑的皮制嘴套掩住大半张脸,更显得眉眼挺拔冷峻,鼻梁窄挺,有种他很少展露的一面,桀骜难驯的野性。   李兰修握着仙索轻轻地在他胸膛一抽,“闭上眼睛。”   楚越阖上眼睛,舌尖舔过嘴唇,察觉到脖颈的项圈被抬起,紧接着“咔擦”一声响,仙索结结实实扣住项圈。   他看不见,却能听到,李兰修将仙索的另一头拴在床头,这才说道:“睁开眼。”   楚越睁开眼,脖颈项圈上扣紧的仙索像一条明晃晃狗绳,将一丝不挂的他拴在床头。   李兰修俯下身瞧着他,冷冰冰地道:“你好好冷静一下,想想该怎么做狗。”   楚越目光对上他一张一合的红唇,眸光流动的欲望幽亮。   李兰修站起身捉起滑落的衣袖,脱下来抛在他脸上,兜头盖脸遮得严实。   楚越眼前一片幽红,嗅到细腻盈人的香泽,双手一把抱住他的腿,脸埋在双膝之间用力地嗅闻。   李兰修推开热情洋溢的脑袋,“别着急,我还没赏你。”   楚越眯起眼睛盯着模糊的影子,舔舔嘴唇,咬字含糊地问道:“赏什么?”   李兰修指尖在他鼻尖轻点,低声反问道:“你说呢?”   楚越心口蓦然一跳,原本就清晰无比的反应更清晰了。   李兰修看在眼里,视而不见,悠游自在地走向门口,“我去灵泉池沐浴,你在这等着我。”   许久许久之后,寝殿里的灯火逐渐黯淡,只剩下一盏昏黄的灯笼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楚越在床边跪得腿脚发麻,跃跃欲试的期待一点一点熄灭,那股灼热邪火褪去,他的脑子却清醒了。   他用力拽几下仙索,牢牢扣在项圈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李兰修在耍他玩。   楚越手中全力一拽,仙索瞬间断裂成两截。   他解下头戴的嘴套,有条不紊穿好衣服,来到宫殿深处灵泉池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随即,他走向寝殿方向。   妙素守在寝殿门口,瞧见他笑吟吟说道:“公子不在寝殿里,出去好一阵子了。”   楚越气极反笑,保持着客气的态度“谢谢妙素姐姐。”   他顿一下问道:“公子去何处了?”   妙素若有所思地答道:“我也不清楚,只不过公子跟一位朋友一起走的。”   楚越嘴角的笑意凝滞,眯起眼睛问:“什么样的朋友?”   妙素如实地答道:“一位青衣公子,长得很俊俏,他在殿门口等公子,公子见完你之后,便跟他一道走了。”   楚越转身一个箭步冲向门口,走几步猛然回过身问道:“去的哪个方向?”   “更深露重看不清。”   妙素摇摇头,瞧他这副着急忙慌的样子,想了想又说道:“公子应当是出远门了,他走前吩咐若是峰主来找他,便说他在闭关。”   楚越转过头望着茫茫夜色,唇角翘起露出森森的笑意。   李兰修,你想甩掉我?!   没那么容易。   今日早些时候,李兰修捏碎与顾正行的通讯的符篆,通知这位好兄弟,今夜子时来紫台峰接他。   他耍完了楚越,肩膀顶着一只小鹦鹉,优哉游哉地来到紫台峰渡口。   一袭青衣立在渡口,顾正行嘴边含着几分风清月明的笑意,瞧着他身后问:“你的仆役呢?”   李兰修扫一圈,没看见他的飞渡法器,指着鹦鹉道:“这不就是?”   鹦鹉很识相地说:“我是愿为李公子效鹦马功劳。”   另一位仆役在冷静。   顾正行深深地瞧一眼鹦鹉,妖王的“点化”之力,竟然被拿来做这个?   他从鬼首戒指里取出一顶漆黑小轿,抛向空中,轿子骤然变大,化成一顶平平无奇的黑轿,俯身撩开轿帘道:“兰修,请。”   李兰修坐进轿子里,阴冷刺骨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坠进冰窖里,小轿里宽敞无比,只有当中一张白骨雕琢宝座。   宝座的模样像一颗巨大无比的骷髅头,黑洞洞眼窝里亮着鲜红的光,李兰修坐在它张开的嘴里,倒是很舒适。   四壁悬挂着数盏鬼火灯笼,幽蓝的火焰微弱跳动,投射出诡异光影。   地面上铺着暗红色的绸缎,像是被鲜血浸透般妖异。   他面前有一张同是白骨制成的案几,摆着几本乌黑厚重的簿子,还有一个漆黑的鬼头印玺。   李兰修还不知道这是鬼王出行御用的鬼轿,顾正行不想让他见到那些脏东西,隐去抬轿百鬼,与跟在身边的吹奏的鬼吏。   若是李兰修知道,他要拿着鬼玺和生死簿玩得不亦乐乎了。   顾正行躬身走进轿子里,盘膝坐在鬼王宝座的一边,“你要去何处?”   李兰修手指向着一个方向一点,“我们往西北方向走。”   顾正行拍拍轿子,那些李兰修看不见的百鬼阴森森地爬动起来,漆黑鬼轿疾驰在黑夜里。   他在纳戒里寻觅一番,拿出巴掌大小的青铜小炉,搁在案几。   李兰修瞧着古朴精致小炉,炉子四个角坠着一串铜钱元宝,“这是何物?”   顾正行朝着小炉吹一口气,炉子里燃起熊熊火焰,“你不是冷么?给你取取暖。”   “谢了。”   轿子里确实冷得厉害,小炉子一燃起来,李兰修感觉到温暖袭来,他瞥一眼炉子,舒舒服服歪倒在宝座里。   鬼轿后面一列列白面鬼吏,惨白阴森的脸上映照出火焰的光晕,一个个神情痛苦狰狞,仿佛是在被架在火焰灼烤。   阴森幽冷的鬼界没有火光,没有温暖,整座鬼域里唯一能散出温暖的,便是李兰修手里的“化宝炉”。   民间的百姓逢年过节会给死者烧纸钱,那些燃烧的纸钱会坠落到鬼域里,聚集到鬼王手里的“多宝炉”里。   炉子里燃烧的不是火焰,是古往今来百姓的愿力,所以乃是天下至阳之物,当然温暖舒适。   这般至高无上的宝物,被鬼王拿出来给李兰修取暖,全然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第73章   重玄宗山门外, 月色笼罩翠绿青山,一湾湖水碧波荡漾。   湖边码头停驻几艘小船,此时夜深人静, 只有一艘船里亮着烛火。   船头斜倚着一位苍白俊俏的青年,他手中握着一串念珠, 随着念珠转动, 低吟的佛经从他口中溢出。   银辉月光的映照下,他的脸灰白毫无生机, 不见丝毫血色, 仿佛是一位病入膏肓,将死之人。   夜色里模糊的人影涌动,几道漆黑的影子从四面八方袭来,身披着朱红的衣裳, 头戴着僧帽。   几人齐刷刷跪倒在船前, 高声呼道:“参见佛子!”   青年正是李兰修避之不及的殷无极,在此守株待兔,已经等了好几日。   殷无极口中的诵经停止, 手里依旧转动着念珠, 抬起眼问道:“何事禀报?”   当中一人率先开口说道:“我们守在重玄宗各个方向,并未看到李兰修离宗, 佛子可要我们乔装打扮潜入重玄宗, 将其捉来呈给您?”   殷无极幽幽叹口气说:“不必, 他若躲在重玄宗,必是不愿见我。”   “可是佛子的身体……”那弟子欲言又止。   殷无极一把握住念珠,“不必担忧, 我没那么容易死。”   那弟子神情复杂,继续说道:“我们虽未发现李兰修离宗, 但他的身旁仆役方才离宗,向着西北方向而去,身后跟着一位修为高深的道修。”   “仆役?谁?”殷无极颇为有兴趣地问。   弟子一五一十地说:“一位黑衣负刀的少年,尾随他的道修我们不认识,不过他敛去气息,乔装打扮,藏匿身形,似乎是要对李兰修的仆役下手。”   殷无极对楚越印象深刻,若有所思地说:“这小子一步都不愿离开小莲花,若小莲花在宗门,他是不会离开的——”   “看来小莲花不在重玄宗了。”   说罢,他徐徐站起身来,轻轻地一笑道:“小莲花对我情深意切,离开宗门千里寻夫。”   那弟子一脸喜色,问道:“我们可要去找夫人?”   殷无极点点头,举目望向西北方向,“先去瞧瞧这小子,若他死了,可没人给我们带路了。”   几位弟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催动咒文,肩膀出现一架肩舆。   殷无极跃上肩舆落座,几个弟子抬着他凌空而起,身形化为残影,飞速地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此刻,碧绿的竹林里一道漆黑清瘦的身影浮动,楚越驾驭着脚下乌刀,风吹起衣衫袍角,更显身姿挺拔俊秀。   半个时辰前,他去了一趟千机峰找苏师颜,道明缘由之后,苏师颜将他带到白瀛的洞府前。   李兰修跟白瀛谈完之后,便离宗不告而别,白瀛必然知道点什么。   不出他所料,白瀛不待见他,一个字都不想告诉他。   但在听到李兰修跟着那位鬼界的朋友一同离开,白瀛决定暂时化干戈为玉帛,告诉他李兰修的去向。   毕竟比起“毫不起眼”的楚越,白瀛更讨厌那位鬼界的朋友。   楚越御刀迅速穿过层层叠叠竹林,眼前的山谷豁然开朗。   月明星稀,山谷小径,路边漆黑无光的茶寮里坐着一位修士,头戴黑纱帷帽,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楚越踏着的乌刀一顿,托着他缓缓降落在茶寮外。   他抬手微微一动,乌刀飞回到手中,瞧着修士问道:“前辈为何跟着我?”   无垢灵体知觉敏锐,他隐约察觉有人从重玄宗起,一路鬼鬼祟祟跟随他,只不过他忙着追随李兰修,无心搭理。   但现在人堵住去路,不搭理不成了。   修士指间夹着一枚灵石,本想将他从乌刀打下来,见他自己落下来一怔,随即起身道:“小道友,你可信天命?”   他的声音干哑生涩,似乎是变了自己的嗓音。   楚越神色隐隐不耐烦,哪有多余的时间耽误,“我信不信与你何干?”   修士笑几声,徐步走出茶寮,“我有一本堪舆之书,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小道友可知自己的命运?”   楚越负在身后的手,缓缓地握住刀柄,不动声色问:“前辈何意?”   修士在他面前几步远的位置,顿住脚步,似乎在打量他一遍,“大半年前,我为你卜过一卦。”   楚越眉头一挑,那时候他刚来到渭城,不认识任何重玄宗的人,“你认识我?”   修士又笑几声,从袖中拿出一本古朴书卷,“卦象曰你是应天受命之人,旷古绝今,修真界无人能及,未来你将驰骋三界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九州大陆皆在你手中。”   面对如此豪言壮语,楚越唇间溢出轻笑,“你这卦算得很准。”   修士也跟着笑,压低声音循循善诱地说:“卦象中你会开宗立派,四大道宗不及你一人,你有数之不尽的追随者,你的名字在这片大陆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楚越含笑瞧着他问:“前辈跟我说这些是何意?”   “卦象里你有多位红颜知己,命犯红鸾,桃花运旺盛,翠围珠绕,身边的美女如云,享尽齐人之福。”修士嗓音暗哑,说得极为蛊惑人心。   楚越敛去唇边笑意,神色冷冽地道:“我还有大事未办,前辈若再不说来意,休怪我不客气。”   修士走近他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前些日子我再为你卜了一卦,你的命——”   “倒没什么改变,只不过你本是天上最亮的魁星,如今成为伴星,有人夺去你的光彩,踩在你的头上。”   “至于你那些红颜知己,全都化为乌有,一个都不剩,你要断子绝孙。”   楚越唇边勾起一抹微妙笑意,阖着眼问:“谁夺去我的光彩?”   修士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赫然抬高声音说道:“紫台峰李兰修!”   楚越唇边弧度更深几分,抬起眼问道:“他可是我将来的道侣?”   修士被他问得一愣,恨铁不成钢地深吸一口气,“我说你的光华被李兰修夺走,他踩在你头上,你身边的红颜知己全都化为乌有,他害你如此境地,你没听明白?”   楚越眯眼盯着帷帽后模模糊糊的脸,唇边的笑意不减,“你想说李兰修改了我的命?”   修士松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终于明白了!李兰修不知从何处算出你是天选之子,奴役你,欺骗你,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岂能沉湎于美色,继续认贼做主?”   楚越颔首思索一瞬,低声说道:“我该谢谢阿修。”   修士再次一愣,大惑不解地问:“你谢他什么?”   楚越抬起头盯着他,风轻云淡地道:“当九州第一人,追随者无数,身边美人如云,多无趣乏味的人生,没意思透顶,哪比得了我如今?”   修士目光打量他一遍,冷嘲热讽说道:“你如今什么?如今你不就是李兰修的仆役?!”   楚越点点下巴承认,含着笑愉悦轻松。   修士被他气笑了,忽然掀起帷帽露出真容,“我原以为我爱徒江九思是天底下最疯的人,他比起你还是差远了,你就是个疯子!”   “薛峰主。”楚越毫不意外,重玄宗里擅长堪舆之术,唯有千机峰的薛悟究。   薛悟究冷笑几声,直截了当地问:“我是爱才之人,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不愿杀了李兰修?”   楚越轻轻摇摇头,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抽出乌刀,“不必再给我机会,我的答案不会改。”   薛悟究盯着他的脸,“你应当清楚,你若不悔改,我会杀了你。”   深更半夜,重玄宗之外,乔装打扮,隐匿身形,显然是要杀人放火。   楚越心里一清二楚,勾起唇角笑了下,“薛峰主说我是天命之子,又如何知道是我死,而不是你死呢?”   薛悟究嗤笑几声,手臂向前一伸,一柄寒光凛冽的剑出现在手中,“天命之子又如何?如今你是金丹期的修士,我杀你如宰猪烹羊!”   说话间,一道寒光划过漆黑夜空,如流星般飞向楚越的脖颈。   叮——   余韵绵长的响声,仿佛是撞钟的回音无穷。   乌刀稳稳当当的架住长剑,薛悟究如今化神初期,一剑堪比排山倒海,楚越握刀的虎口裂开一条条血缝,渗出丝丝的鲜红,手指剧烈发颤。   他骨节分明的双手握紧刀,闪身避开一击,立即回手一刀直逼薛悟究的命门。   薛悟究没想到他居然还敢还手?闪避不及衣袖被划开一道,他蓦然冷笑一声,寸步不让,剑剑紧逼。   楚越跃上茶寮的屋顶,躲闪的间隙轻声问道:“你知道黑蛟真君是如何死的么?”   薛悟究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他的身法远在楚越之上,剑气顷刻间刺出几道伤口,嘲弄地反问道:“你想要李兰修做你的道侣,那你们可有春风一度?”   问得十分轻佻戏谑。   楚越深黑眼底流泻出浓浓杀机,一言不发照着他狠狠劈一刀!   薛悟究肩头被他的刀意划开一道血口,冷笑的神情毫无变化,“看来被我说中了,难怪你忠心耿耿,李延壁有这么个儿子,真是他的福气啊!”   楚越发狠咬住牙根,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盯着他不闪不避,刀刀直取命门。   顷刻间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锋锐剑意连绵不绝地袭向他,他发起疯来不管不顾,薛悟究也没沾多少便宜,身上的伤口一道一道,血浸湿衣衫。   薛悟究小瞧了他,不过一个金丹期的修士,竟然能伤到他。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可惜如此天纵奇才,竟然只服从李兰修一人。   随即,他不再迟疑,一手执剑架住楚越劈下来的乌刀,一手向空中一掏,竟掏出另一柄剑。   剑势如雷霆乍掠。   一剑噗嗤一声响穿进楚越胸口。   楚越黝黑无光的眼睛盯着他,眼里不见惊恐,反而有几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薛悟究看他是真的疯子,猛然抽出剑来,叹口气说道:“我不要你杀李兰修,我自己会去杀他,只要你说句后悔,我就放你一命如何?”   楚越嘴角溢出丝丝的血,驾着剑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却是冥顽不灵,眼里流露出嘲弄的笑意。   薛悟究成全他的死意,毫不留情地再给他两剑。   随着他抽出最后一剑,楚越扑通跪倒在地,身子向前一倾,手臂扶住地面,胸口迸出的血染红大片土地。   薛悟究收起两柄剑,望着他不肯低下的头,“为李兰修而死,你应当心满意足吧?”   “可惜我会把他也杀了。”   薛悟究心满意足地嗤笑几声,转身向着山涧小径走去,边走边说:“若只是杀他太便宜他,他夺我机遇,害我爱徒,我要先划烂他的脸,让他活个一年半载,再杀——”   “咕嘟——咕嘟——”   寂静的黑夜里响起清晰的怪异声响,似乎有什么巨型的怪物在吞咽口水。   薛悟究骤然顿住脚步,扩散的神识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但那吞咽口水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还有饥肠辘辘的咕咕叫声,几乎贴在他耳畔。   饶是见多识广的薛悟究,也是毛骨悚然,头皮发麻,他拔出剑来向后一劈,却劈了个空。   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薛悟究不信邪回过头,猝不及防撞上一张冷漠无情的脸,血线仿佛活物一般在眉心涌动,汇聚成一个古怪的符号,血色里透出淡淡金光。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毫无灵动,木然呆滞,仿佛畜生的眼睛。   楚越攥指成拳,像穿破一张纸般,轻而易举地伸进他肚子里,血肉“叽咕叽咕”搅和响动。   薛悟究剧痛无比,想要运气抵挡,可全身的经脉分毫不能动弹,此刻仿佛一个普通人。   “你这是什么妖法?”   他惊惧地问道,回答他的是心口猛然一紧,心脏被人握在手里的感觉清晰。   薛悟究想要挣脱,却动都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心脏被扯出来,撕出一道血线。   然后便见到此生最后一幕,亦是最难忘的一幕。   楚越一口咬下去,热烫得血肉迸溅,仿佛是饿了很久的饥殍,大快朵颐,狼吞虎咽,几口吃得干干净净。   那双恐怖至极的眼睛再次落在他身上,打量着他的胸膛,似乎在考虑下一个吃什么部位。   薛悟究扑倒地的一瞬间,终于明白黑蛟真君是如何死的了。   殷无极赶来便瞧见他一幕,一道漆黑的背影孤独矗立,薛悟究倒在地上生机全无。   几位弟子降落在地,殷无极稳稳当当坐在肩舆之上,手指轻悠悠叩着座椅的扶手,饶有兴趣地望着,“有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楚越注意力全集中在面前的“餐食”,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耳尖忽然一震,他缓缓转过身,夜色里那张面孔熟悉至极。   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蹙起眉头,流露出明显的厌恶,虽然没有任何意识,但对这个人恨之入骨。   殷无极还在瞧着他,只见那道黑影猛然窜起,像一记凌空而降的重锤砸在肩舆,只听“嘎吱”一声响,抬着肩舆的弟子被砸的人仰马翻。   楚越四平八稳蹲在椅子的两端,攥着拳头向着殷无极的肚子里伸去——   殷无极比薛悟究的反应快一些,手臂一侧挡住他的动作,紧接着便是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热烫的血飞溅到殷无极脸上,他只觉得手臂一轻,眼前不放在眼里的少年,手里竟然握着一条手臂。   殷无极愣神一瞬,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手臂,齐臂而断,像撕纸一般被扯了下来!   从未遇到过如此恐怖的境况,他感受到与薛悟究同样的境况,想要掀开身前的人,却无能为力。   就像一头待宰可怜的羔羊。   但他到底是红教的教主,少了一条手臂,比薛悟究还要冷静,立即说道:“留我一命,我给你数不尽的灵石功法……”   楚越神情没有任何反应,闻了闻他手臂的截面,似乎不合胃口。   殷无极后背发凉,快速地说道:“我知道一个秘境,有无尽的灵气法宝,绝妙无比,能助你的修为一日千里。”   楚越像扔垃圾似的,撂了他的手臂,目光再次对准他的胸口,血淋淋的拳头伸向他的胸口——   拳头穿透胸口的一瞬间,殷无极福至心灵,吐出三个清晰的字:“李兰修”   楚越忽然顿住,波澜不惊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仿佛在努力分辨这几个字的意思。   以及为何他会突然停住动作。   殷无极用尽全力取出一枚铁简,仅剩的一只手臂抛向夜空之中。   铁简在夜色里划出雪亮的寒光,露出雕琢的一束绽开的兰花,那是李兰修的一根扇柄。   楚越一眨不眨盯着那根扇柄,下意识地起身一跃,伸手握住那根扇柄。   他作为人的意识全无,只是依稀觉得这根扇柄,比任何的东西都要好吃。   殷无极趁机拍打着肩舆,声嘶力竭喊着:“快走!快走!” 第74章   李兰修乘着鬼轿, 一路向西北方疾行三四日,这一日来到大名鼎鼎的天阙城。   轿子进入天阙城的区域,充沛的灵气扑面而来, 李兰修挑开轿帘,只见碧蓝苍穹里漂浮着数不尽的浮岛。   那些浮岛碧玉青葱, 岛上琼台玉阁, 小桥流水,薄薄的云层仿若仙气缭绕, 乍一看如同天上的宫阙。   更有大大小小的飞舟无数, 参差不齐悬停在天空,一眼望下去,仿佛是迁徙的群鸟,将天空半遮半掩。   天阙城里楼台高阁, 街道宽敞无比, 往来的修士驾驭着各式各样的飞渡法器,穿梭在大街小巷。   九州大陆里宗门林立,除了四大道宗, 还有成千上万大大小小的宗派, 以及多如牛毛的散仙。   这些宗派与散仙没有四大道宗得天独厚的修行条件,很难独自拥有一个灵气充沛, 资源丰厚的修行宝地。   这天阙城原本是一块修行宝地, 被修仙世家瓜分, 建立起仙坊仙市,久而久之成为中小宗派与散仙的聚集地。   城里往来皆是道修,普通百姓不能出城。   李兰修从未来过天阙城, 没见到非四大道宗的修士,边瞧边问:“你来过天阙城?”   顾正行拍拍轿子, 鬼轿缓缓降落在城中一座拱桥,他说道:“来过,不过以往城中没那么多人,应当是在举办什么活动。”   李兰修撩开轿帘走出轿子,拱桥两边矗立一排排令人眼花缭乱摊位,乍一看去,各色花卉、灯笼、符篆、画纸小人,卖什么的都有。   他呼吸着充盈的灵气,头脑微微发晕,仿佛不胜酒力,扶着额头缓了缓。   顾正行侧过头盯着他发白的脸,“怎么了?”   李兰修摇摇头,身体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困乏无力,“累了。”   顾正行说道:“城中有家我熟识的客栈,就在前面不远。”   李兰修与他肩并肩,走马观花地瞧着,没走几步,身后响起一道响亮声音:“两位仙长请留步!”   一位模样伶俐年轻修士,怀里抱着绿油油灯笼,张嘴本欲说什么,目光撞见李兰修的脸,突然一愣,脸颊涨得爆红,呆愣愣盯着他。   李兰修习以为常,在他面前打个清脆的响指,“何事?”   那修士如梦方醒,期期艾艾问道:“两位仙长为谁来到梦仙城?”   “不为谁,只是路过歇脚。”顾正行不冷不热地说道。   李兰修微微地一点头。   那修士先是一愣,随即面上露出喜色,“两位不是为百花会而来?”   李兰修轻轻“嗯?”一声,“什么百花会?”   顾正行神色忽然微妙,撇过头盯着李兰修如雪如玉的侧脸,动动薄唇,欲言又止。   修士很高兴他没听过百花会,笑得灿烂,“仙长可听过七星楼的美人榜?”   李兰修再次一点头,梦仙城里七星楼弟子跟他提过美人榜。   修士兴高采烈地道:“十天后便是七星楼一年一度美人榜揭榜之日,这百花会便是天阙城举办的百花盛宴。”   李兰修挑起一侧眉头,饶有兴趣地问:“百花盛宴?好玩吗?”   那修士离他有些近,闻到他身上香泽的气味,不好意思退开几步,挪开眼望着桥下河流说道:“这天下没有比百花会更好玩的了,天阙城里上到仙坊,下到黑市,全都设有美人榜的赌局。”   “赌什么?”李兰修问道。   修士笑吟吟答道:“当然是赌美人榜的排名,两位仙长若有兴趣,可投一注芊芊仙子的赌注,赌她在美人榜的前十,若是两位不方便——”   他敞开怀抱,展示怀里碧绿的灯笼,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几朵幽绿萱草花,“也可以购买灯笼和花,只要将这些带在身上,让七星楼知道你们支持芊芊仙子入榜,也是为芊芊仙子的排名尽一份力。”   李兰修扑哧笑出声,这不就是后世的投票么?七星楼真会做生意。   “两位若是不喜欢花和灯笼……”   修士又掏出精致的绿色布娃娃,同色的符篆等等物件,“还有这些,两位不在我手里买也没关系,只要在天阙城买一株萱草花,都是为芊芊仙子出力。”   李兰修站在这没多久,人来人往的桥上行人皆在驻足看他,堵得桥头水泄不通,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倒是很淡定自在,百无聊赖地问:“城里的人都是来参加百花盛宴?”   梅雪真君应当不会对百花会有兴趣,所以很大可能不在天阙城。   修士收起怀里绿油油的物件,羞怯说道:“那倒也不是,城里许多仙长都是来参加一个月后的金丹大比,先来在客栈打听各宗各派参赛消息。”   听到“金丹大比”四个字,李兰修眼眸一亮,他抱起手臂支着下颚,悠哉悠哉地想着什么。   周围的修士越来越多,痴迷的视线落在李兰修身上,顾正行不由得蹙起眉头,低声说道:“我们该走了。”   李兰修取出寒铁扇向前一抛,扇子落到拱桥下方河流,瞬间展开成一幅巨大的扇面,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   他靴尖轻点拱桥凭栏,姿态优雅地飞身悬停在半空,旋过身来,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朝顾正行潇洒恣意地一勾手指。   顾正行眼看着他向后一仰,下意识向前疾驰一步,只见红衣在夜风中翻飞,映衬着雪色肌肤,更显得他如同从地狱深处走出的艳鬼。   观者云集的拱桥人头攒动,河道两岸边人声喧闹,一道道目光随着他落在扇面。   顾正行体会到几分楚越的心情,那种怀里抱着个宝贝,看谁都像贼的不安感。   他飞身落到寒铁扇,二人如同夜空中的流光,滑向天阙城最高的一座客栈。   如同那位修士所说,城中大大小小的客栈都设有百花会的赌局,两人一走进客栈,宽敞的厅堂摆着各色的花卉,万紫千红,扑鼻的花香浓厚。   一幅巨大的挂画从客栈屋顶垂落,宛如一道瀑布,挂画上书写预测入榜仙子们的名字,以及代表的花卉与颜色,最后一栏则是目前赔率。   大厅里人声鼎沸,赌桌四周围一圈圈黑压压的修士,为各自心中的美人吵得不可开交。   “重玄宗的颜仙子一赔一!庄家什么意思?!料定她此次又是美人榜的榜首?”   “庄家瞧不起谁呢?为何我家仙子是一赔二十?!”   “我可不管,我赌玉真公子此次在美人榜前十,城中的棣棠花我可都买了……”   李兰修瞧一眼没什么兴致,使用灵力御扇之后,乏力的感觉更强烈,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顾正行担忧地打量,递给他一张天字上房的玉牌,“你可还好?”   李兰修拿过玉牌,踏着台阶向上走,“无碍,我休息一夜。”   顾正行随在他身后,方才走到一半阶梯,大堂里吵杂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才一赔二十你就着急了?那重玄宗的李什么的一赔一百呢,我还压他一块灵石,若他入榜前十,我能赚一百灵石呢!”   “你有灵石没处花,不如压给我们玉真公子,我们玉真公子连续三年从未掉出过美人榜前十……”   “你们说的那是重玄宗的李兰修吧?从未听过这个人,他怎么进得百花会?”   “四海商会江家少主呗,据说代表他的白玉兰,还是江家少主亲自选的,花费重金强行把他安插到百花会里。”   李兰修在四大道宗声名鹊起,梦仙城里惊魂一面,皆知道他是个不可方物的美人。   但九州大陆幅员辽阔,四大道宗的弟子基本不会来到天阙城,中小宗门的弟子们与各路散仙当然不会知晓太多消息。   顾正行步履缓慢地向上走,大堂里的争执愈演愈烈。   “真是浪费灵石,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关注,大家还是多关注咱们玉真公子吧!”   “这李兰修算什么东西,跟我们的玉真公子比,简直不值一提。”   “我算他长得很美,可这美人榜里谁不美?光凭着一张脸也敢妄想在百花会闯出名头?真是可笑!”   顾正行神色骤然冷冽,握着红伞的手缓缓摩挲着伞柄,渗出的阴森寒意扩散在大堂里。   参与争执的人只觉身上一冷,顿时忘记了言语。   李兰修回到房间里,凝神贯注运气打坐,闭上眼睛,缓缓吐纳。   身体的虚弱感始终挥之不去,仿佛有一种隐隐寒意从骨髓中蔓延开来。   那种头晕目眩,乏力困顿的感觉更强烈,他索性不再运转灵力,躺下来小憩片刻。   意识昏昏沉沉,耳边的喧嚣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的黑暗。   翌日,顾正行办完一件小事,叩响李兰修的门,里面静寂无声,无人响应。   他蹙眉神情绷紧,隐去身形穿墙而入,床榻上躺着的李兰修脸色苍白,色泽艳丽的嘴唇褪得毫无血色,几缕湿润黑发黏在清瘦脸颊,阖着的睫毛乌压压一动不动。   病恹恹的模样很是可怜。   顾正行走到床边,伸手在他额头轻轻一触碰,肌肤冰凉的寒意从指尖传来。   他缓缓地单膝跪下,脸颊贴在李兰修张开的手心,低声细语说道:“兰修,收到你的传讯符我很欢喜。”   顿一下,他目光沉沉,未说出口的话藏在舌根,可惜你不知晓,人鬼殊途,阴阳两隔,我如今是极阴之体,你跟我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你的阳气会越来越少。   “我舍不得你离开我,有意不告诉你,你到鬼域陪我好不好?”   顾正行转过脸来,另一边脸颊贴着李兰修的手掌,抬起眼目光幽深地望着他,“鬼蜮漆黑无光,冰封千里,无处不在的雪虐风饕。”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下去,几乎是自言自语,“你喜欢么?”   他站起身来,躬腰凑在李兰修脸边,近距离盯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嗅着温热动人的香气,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你来做我的王后,我时刻不离陪着你,与你日日夜夜欢好。”   睡梦里的李兰修眉尖蹙起,含地唔哝一声。   顾正行蓦然睁开眼睛,突然轻轻地一笑,“你不会喜欢鬼蜮的,你那么怕冷,鬼很冷的。”   他一手抄过李兰修的膝盖,手臂扶着后背,将人从床上抱起来,李兰修脸颊毫无力气地一侧,软绵绵靠在他肩膀。   顾正行从没抱过别人,不知道是不是都像他一样轻盈,他不敢用任何力气,轻轻抱着李兰修走下楼。   客栈里刚死了几个碎嘴的人,修士们都去后院查看尸体,偌大的大堂里空无一人。   一道漆黑挺拔的身影冲进大堂,瞧见顾正行怀里的人身形一滞,大步飞速跃上阶梯。   楚越一动不动盯着李兰修苍白的脸,抬起手小心翼翼抚摸一下脸颊,“他怎么了?”   碰到的皮肤冰冰凉凉,他的手指骤然捏成拳头,抬眼冷森森盯向顾正行。   两人目光触碰之际,顾正行阖着眼看着怀里的人,“阳气虚弱,我带他去看仙医。”   楚越缓缓松开拳头,手臂一展强行搂住他怀里的李兰修,不容置疑的语气森冷,“你离他远一点,我来带他去。”   顾正行紧紧地抱一下怀里骨肉均匀的躯体,逐渐松开手臂,任由楚越将人从他怀里抢过去。 第75章   李兰修睡得不踏实, 处在陌生的城市和客栈,他不能完全地放松警惕,清醒一丝神识察觉周围的动静。   身体感觉很困很累, 就像好似独自一人行走在漫漫雪夜里。   漆黑的夜暗无天日,长路仿佛没有尽头, 又冷又困的感觉一波一波袭来。   疲惫的神识逐渐模模糊糊, 他从未感觉到这么累过,直到一个温热坚实的怀抱拥住他。   熟悉的气息和怀抱很舒适, 就像是雪夜里亮起的一盏灯, 预示着目的地的到达。   他抽回那一丝神识,安安心心陷入沉沉的睡眠。   医馆古朴宁静,院落里青松盖顶,一个童子蹲在小火炉前, 炉火冒出袅袅青烟。   天阙城里最好的医师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 把完脉走出门来,问道:“俩位仙长谁说了算?”   顾正行站在他身旁,双眸盯着药炉火苗, 默然无语。   房间里, 楚越侧身坐在床榻,怀里抱着昏昏沉沉的李兰修, 头也不抬道:“我是他的人, 我说了算。”   医师轻咳几声道:“阳气不足, 不算大病,吃一颗丹药休息片刻他便能醒来。”   楚越轻轻抚摸李兰修的脸颊,鼻尖嗅着墨发间的香泽, “好,谢过医师。”   医师顿一下, 瞧一眼他,又瞧着顾正行道:“虽是能醒来,但阳气依然不足,需要静养几日,切勿再和阴寒之物接触,多多采补阳气,不日便可痊愈。”   顾正行轻轻地点点头,“他不会再和阴寒之物接触了。”   医师说罢离去,楚越抬起眼来盯着房门外的身影,幽深漆黑的眼眸冷如霜雪,“阁下还不走?”   顾正行回过头看向他怀里的李兰修,“他醒来我会走。”   楚越袖子掩住李兰修的脸,一点都不给他看,“阁下还有脸看他?若不是你,他能变成这样?”   顾正行神色一滞,缓缓地抬起眼来,“嗯,是我害他至此。”   楚越脸色更阴沉,一字一顿地吐字:“你找死。”   顾正行低头笑一声,“我本就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你敢让他知道你做了什么?”   楚越盯着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眼底的幽色深沉无底。   “你风尘仆仆地赶来,却还有时间沐浴再换一身衣裳。”顾正行手指点一下鼻梁,不紧不慢地说道:“即便如此,身上的死气重得掩不住,这几日,你杀了不少人吧?”   楚越勾起唇角冷冷笑一下,“我的事情,与阁下无关。”   顾正行点了点头,“你的事情的确与我无关,你的死活我也不在意,但你在兰修身边,你很危险。”   “阁下就不危险?”楚越握住李兰修软绵绵的手,轻轻捏着雪白清瘦的手指,举起来有意让他看清楚,“我从未害过他,倒是你害了他。”   顾正行撇开目光,不看楚越亲昵的动作,“我担忧兰修,他不该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楚越听着很不顺耳,仿佛顾正行跟李兰修的关系更亲近,抬起下颚,嗤笑着问道:“兰修?阁下可否矜持自重一些,别上赶着叫得那么亲热。”   顾正行也笑,轻描淡写问:“一个仆役都能称他兰修,为何我叫不得?”   楚越垂眼瞧着李兰修乌黑的发顶,笑意更深几分,“阁下没摆清自己的位置,在我家公子的心里,仆役比朋友更重要。”   顾正行清楚他说得属实,李兰修很宠这位仆役,却看不惯他的得意,“是么?那为何他不带你出门?”   楚越沉默须臾,冷冽地出声道:“与你无关。”   打压了他的嚣张气焰,顾正行没再多说,静静地等着李兰修醒来。   李兰修服下医师送来的丹药,没过多久,他睁开眼,陌生的床榻映入眼帘。   温暖坚实的怀抱拥着他,缓解身子的寒意,困顿的感觉还未消退,他下意识往身后怀里钻了钻,慵懒呢喃道:“嗯?顾正行?”   身后拥着他的躯体清晰一僵,熟悉的脸探到他面前,让他好好看清自己,“公子,是我。”   李兰修瞧他一眼,抬起手摁住他的后颈,楚越跟随他绵软的手压低身子,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   李兰修扫一遍他的脸,嘴唇一启,吐出的气息香泽,“原来是你这个小混账。”   楚越一见面就被他戏弄,很是享受这种亲昵,“公子好点了么?”   “我怎么了?”李兰修隐约记得顾正行在床榻前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   楚越眸光微深,轻声道:“公子阳气不足,医师说你与阴邪之物待在一起太久。”   “阴邪之物”走进门来,望着他们亲密无间的姿态,神色冷静道:“兰修。”   李兰修看向他,眉头一挑,眯起眼睛狐疑地盯着他。   说好做两肋插刀的兄弟,为何要插兄弟两刀?   顾正行俯下身来望着他,顶着楚越阴沉凝视,故意视而不见,“抱歉,我忘了这件事,生人不能与我共处太久。”   李兰修拍拍他的肩膀,有气无力地说:“无事,下次告诉我一声。”   他宽宏大量,不当作一回事,顾正行瞧着他苍白细腻的脸,更是愧疚难当,阖眼轻轻一笑道:“你好好休息。”   李兰修点点下巴,哪知道他心里的惊涛骇浪。   顾正行直起身来,他生前是名门正派的天之骄子,普天之下难逢对手。   死后在鬼界成为一界之王,掌管九州大陆生杀大权。   可谓生为人杰,死为鬼雄。   他春风得意过,睥睨世间过,复仇杀戮过,体会过人世间最难咽下的一切情绪,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面对一个人,会让他感到如此卑微。   这种感觉,像是一只身披黑雾的乌鸦,飞临在天庭之上,惊艳于人间的霓虹。   虽满怀仇怨,却在刹那间被那光芒彻底照亮。   掌握九州生杀大权又如何?一界之主又如何?他身披阴寒鬼气,满腹仇怨,一双杀过太多人、沾满血迹的手,怎能配得上那样一个妙丽绝色之人。   顾正行再看一眼李兰修,他这应当是最后一次见面,不能再关注李兰修了。   他目光错过楚越冷凛的脸,即便决定不再见李兰修,也不能让楚越得逞,密语传音向李兰修说道:“小心楚越,他很危险。”   李兰修眉尖一挑,你们俩怎么互嚼舌根子?   顾正行走出医馆,隐匿身形一路向前,来到天阙城最著名的一间酒楼。   晌午的时辰酒楼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座无虚席,吹拉弹唱曲声悠扬。   大厅正中心有座高台,摆着桌椅,说书人坐在椅上,慷慨激昂说道:“诸位听客,玉真公子不只是长得美,更是心地善良,他曾在虎口救下一位樵夫……”   酒楼里皆是来参与百花会的修士,一堂人仰起脖子,听得津津有味。   修真界里说书人的嘴乃是传播消息的神兵利器,七星楼美人榜里的美人,在座的很少有人见过,一切事迹传闻皆是从说书人的嘴里听到。   若只是因为一个人长得美,便为他投注买花,那未免……显得太肤浅了吧?   所以美人榜里讲故事是必不可少的,众修士不会为美色投注,但会为一个心地善良的美人投注。   说书人说到兴致酣畅,“啪”地一拍惊堂木站起身来,却忽然身形一滞,两眼直勾勾盯着前方。   “今日,我来说说这美人榜里重玄宗李兰修的事迹。”说书人话锋蓦然一转。   “且说在东岳国梦仙城中……”   说书人将李兰修在梦仙城的事迹娓娓道来,不添油不加醋,红教的佛子如何为其倾倒,李兰修力挽狂澜拯救百姓,还有道宗的弟子争相讨好……   台下的修士听得如痴如醉,都举着酒杯忘记饮酒,仿佛身临其境,见到那像明月一般坠落的美人。   说书人事迹讲罢,一拍惊堂木,台下众人还未听够,纷纷问道:“李兰修当真就如此完美无缺?”   “他真凭一己之力,与三大道宗抗衡,救下梦仙城的百姓?”   “红教的佛子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美人榜他岂不是榜首了?”   ……   楚越抱着李兰修回到客栈里,李兰修手臂勾着他脖颈,脸颊枕在肩膀,阖着眸子休息一路。   房间里点着熏香,香雾袅袅,床榻柔软奢靡。   楚越抱着他搁在床榻,李兰修姿态慵懒地躺下来,一条腿搭在床边,探出靴尖勾住他的膝盖,“给我更衣。”   楚越跪在床边,几下解开他的衣带,从他清瘦细腻的肩膀一直摸到手臂,仿佛是在用指腹品味他的皮肤一般。   李兰修被他摸得身上又热又痒,水光滟滟的眼波一挑,推开他的手,随手拉起搭到臂弯的里衣,“你怎么来的天阙城?”   楚越盯着他一截莹白的脖颈,声音发沉道:“我问了白真传,他告诉我公子的去向。”   “路上辛苦。”李兰修大致一算约莫有五六日没见过面,向后一仰后背倚着床榻,瞧着他问道:“冷静得如何了?”   楚越微微点点头道:“公子的罚我都认。”   他顿一下,俯身缓缓凑近李兰修,自下而上往下盯人姿势微妙,像是在进行审视,“阿修想让我事事都听你的,你就不觉得无趣么?”   李兰修盯着他俊俏的脸,抬起一只手抚摸他的脸,“哪里无趣了?”   摸得轻柔慵懒,但楚越很清楚,回答不好这个问题就是一耳光,“在床笫之间无趣。”   李兰修缓缓眯起弧圆的眼梢,手指点着他鼻尖说道:“嗯?你打我的主意。”   楚越握住他的手指亲一口,凑在他耳边说:“仙医说公子要补充阳气,阳气,我多的是。”   李兰修阖着眼眸思索,须臾,撩起眼皮睨他一眼,拍着他的脸颊命令道:“好好伺候。”   楚越眼睛蓦然一亮,几下把他的衣裳剥开,白净修长的躯体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泛着莹润的光泽。   ……   夜色深重,漆黑无光的房间里暧昧气息浮动,令人面红耳赤的响声清晰。   月光投进窗格照在床榻,一只光裸的手臂搭在床沿,那只手臂比月光更皎白细腻,蛰伏着青色的血脉,手腕骨清晰地凸起,松松敞开的手指一起一伏。   随着起伏的动作愈演愈烈,手臂翻转过来,指尖扣住红木的床边,粉白玉润的指甲用力到泛白,细长的指节不胜力地屈着。   李兰修另一手捂着湿润的眼窝,张开的唇舌里偶尔溢出几声,“嗯……小畜生……”   优柔的嗓音甜得发腻,仿佛冲锋的号角一般在楚越耳边响起。 第76章   美人榜揭榜的第二日, 夜色里大街小巷弥漫玉兰花的香气,来来往往的修士交领处别着一朵雪白的玉兰。   街边摊位卖的花卉皆是白玉兰,众人共同庆贺本次美人榜的榜首。   殷无极一袭血红僧袍, 没了一只手臂,右手的袖管里空空荡荡。   他神情安稳自在, 慢悠悠走在街上, 扩散的神识寻觅李兰修的踪迹。   天阙城里皆是修行之人,神识想要找到李兰修, 无异于大海捞针。   何况, 正如殷无极现在听到的声音——   “早知我就买李兰修进美人榜,一赔一百的生意血赚,真是后悔!”   “我们在这谈美人,谈灵石俗不俗, 那可是修真界第一美人!”   “你们谁见过他?他当真人美心善, 在世菩萨?”   “我见过见过!他就在白玉兰的花船上呢,光瞧见影子便知道是位大美人!”   “我可听说红教的教主,那个大魔头都为他神魂颠倒……”   昨日七星楼揭美人榜, 重玄宗李兰修位居榜首, 天阙城里无处不在的声音传颂着修真界第一美人的事迹容貌。   想要在其中剔出有用的信息,难如登天。   殷无极走到几位修士身边, 淡笑开口道:“红教教主岂止为李兰修神魂颠倒, 更愿为他鞍前马后, 肝脑涂地。”   几位修士没见过他,但看他面容和善,眉清目秀, 没有剃度,还以为他是衣着古怪的道宗弟子。   方才提到红教教主的修士, 被他这句话臊到了,“我说的都是说书人说的,你若不信自己去问说书人!”   殷无极微微一笑问道:“诸位所说的花船是什么?”   “百花盛宴的花船啊,天阙城为每一位入榜的美人打造一艘花船,邀请美人登船游览天阙城。”   “是啊,李兰修代表的便是白玉兰,现在他正在船里呢,你若运气好,能在岸边看到他的影子。”   殷无极点点头道:“谢过几位。”   说罢,他向着人流最拥挤的地方走去,河岸边一层层人墙堵得严严实实,大大小小的拱桥上,与客栈酒楼的窗口挤满了人。   殷无极走过的路,周围修士皆觉得身体一寒,不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河岸边景象美轮美奂,一艘艘花船缓缓漂浮在河面,船身被各色花卉覆盖,宛如盛开在水面的巨大花朵。   为首的白玉兰花船尤为夺目,船头高高翘起,两侧装点银白缎带,随风飘扬。   船舷悬挂着一串串玉兰花灯,灯火摇曳,映照在河面上,形成无数璀璨的光点,犹如夜空中的繁星。   船中央有一座花亭,亭子四周悬着白纱帷幔,花灯映照之下,帷幔投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朦朦胧胧,惹人遐想。   殷无极此番为李兰修而来,如今美人近在眼前,哪能再等下去?   他飞身而起,僧袍在夜空划出一道血色弧圆,迎着两岸众人惊诧目光,悄然无息落在甲板。   此举无疑是在挑衅天阙城。   岸边乌压压人群里爆发出不满声,一双双手指着殷无极破口大骂:“好没礼数的人!竟敢私上花船,这是在唐突美人!”   “哪来的野修?懂不懂天阙城的规矩?”   顾正行长身玉立站在一座客栈屋顶,眯起眼睛瞧着殷无极,一弹指指尖生出幽蓝的鬼火,正欲收一条人命——   一道他熟悉至极的身影从天而降,东川真君白衣胜雪,大袖蹁跹随风,落拓不羁地降落在白玉兰花船上,恰好挡在殷无极面前。   众人不认识红衣僧人,却不少人认得这位白衣修士,高声惊呼道:“是凌云剑宗的东川真君!”   “他就是道宗第一人?这是在英雄救美?!”   “果然自古美人配英雄,道宗第一人也为美人所倾倒……”   众人看来东川真君此举乃是英雄救美,阻止红衣僧人冒犯唐突美人,顾正行看来也是相同。   他盯视着东川真君的身影,师徒之间亲如父子,往日种种父慈子孝的场面涌上心头,轻轻叹息一声道:“师尊的江湖义气从未改过,还是如此喜好行侠仗义。”   说着话,他阴冷的目光转向殷无极,指尖幽蓝的火焰更深,东川的修为远在殷无极之上,殷无极伤不了东川分毫。   但殷无极若想伤害他在阳世唯一的亲人,如同义父一般的东川,他必会保护东川,动手收下殷无极的命。   花船上两道身影对峙而立,一道隔音结界将两人罩在其中。   殷无极见到有人来袭,手中摸出转经筒正欲摇动,瞧见熟悉久违面孔一怔,当即收起转经筒,盯着东川幽幽叹息一声。   东川打量着他空荡荡的袖管,蹙眉关切问道:“小和尚,手怎么没了?”   殷无极轻笑一声道:“遇到一只护主疯狗,不碍事。”   “你真是不让大哥省心,五百多岁的人,还能被小辈卸你一条手臂。”东川摇了摇头叹息。   殷无极不愿提起那一夜的遭遇,温声说道:“大哥不必担忧,我的事自有主张。”   东川不禁一笑,瞧着他说道:“我们三兄弟里你心地最善良,看着性子软弱,实际是最有自己想法的。”   “否则我也不会堕入魔道之中。”殷无极徐徐地说道,说罢也是一笑,“我与大哥几百年没见过了吧?”   东川记得清清楚楚,点头说道:“四百一十年,自从你改修邪道,闹得九州沸沸扬扬,我再也未曾见过你。”   “大哥记得真清楚。”   殷无极眸光幽幽地望着他,三位好友相识微末之时,从无名小卒到闻名天下,共同走过五百年的岁月,如今两位是四大道宗的宗主,一位却不能与他们的名字共同出现。   东川难得露出自嘲笑意,“当初我们兄弟三人约定共甘同苦,却没想到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殷无极阖眼回忆往昔岁月,那般兄弟情义历历在目,“虽不能同甘,但大哥和三弟一直在吾心中,从未忘记过。”   “我又何尝不是?”   东川目光扫过两岸边乌压压的人群,说道:“天下皆知我的好友遍布天下,但亲如骨肉的兄弟唯有你与三九。”   “大哥……”   “二弟……”   俩人喊得情深意长,感人肺腑。   殷无极望向东川身后的花亭,纱帘后清瘦人影摇曳,忽然凝神问道:“大哥为何来到天阙城?”   东川回头看一眼人影,再瞧着无极微微笑道:“兄弟就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双修圣体,你想一人享用?”   “大哥的意思是?”殷无极眯起眼睛,声音骤然抬高。   东川面不改色说道:“不如让他共同侍奉我们兄弟二人?”   殷无极再次望向纱帘后一动不动的人影,若有所思一瞬,蓦然一笑道:“我倒不介意与大哥共享,但这世上之事,应当有个先来后到……”   东川摸出酒葫芦,仰头灌下一口酒,抹抹嘴嗤笑着说道:“你我兄弟亲如骨肉,讲什么先来后到。”   “……那大哥先请吧。”殷无极后退一步,含着莫名的笑意。   东川讶然一挑眉,没想到他如此谦让,他很是好奇李兰修的模样,转过身撩起纱帘一睹芳容。   花亭里坐着一个涂脂抹粉的青年男子,长得清秀可人,但跟修真界第一美人丝毫不沾边。   见到东川真君,男子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向后退缩着躲到柱子后,像一只受惊的老鼠。   东川神情微妙地盯着他,心中大失所望,不禁问道:“你就是李兰修?”   两岸边的众人只见他掀起帘子进入花亭,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声,难不成东川真君也看上李兰修了?!   客栈屋顶,顾正行脸色蓦然一变,脱口而出道:“老贼!”   他隐去身形迅速逼近河中玉兰花船,指尖幽蓝的火焰越燃越旺,老贼的命危在旦夕。   花亭里,那男子战战兢兢说道:“我不是,我收了百花会的灵石假扮李兰修。”   东川真君不自觉地松一口气,难怪殷无极会突然谦让,原来早猜到花亭里是位冒牌货,他走出花亭道:“小和尚,你真是不地道。”   殷无极心中冷笑道:“你夺人所爱就地道了?”   但他面上神色恬淡,“我也未曾料到是个冒牌货,让大哥失望了。”   东川却是笑了笑,“不失望。”   若李兰修真的是花亭里的人,他才失望。   顾正行自然也听到男子所说的话,如履平地般站在河面,愣神地望着指尖的鬼火,方才反应过来——   他方才想杀了亲如父子的东川真君。   还好李兰修不在花船里,否则便是一桩父子相残的惨案。   殷无极隔着花亭的纱帘,抬声问道:“你可知李兰修在何处?”   那男子吓得够呛,小心翼翼地说:“李公子早就离开天阙城了,跟他的仆役不知去了何处……”   ……   李兰修与楚越在客栈里厮混几日,他连下床的机会都没有,每日每夜在床榻里度过。   楚越变着花样伺候他,仿佛是犯了逆天大错的小妾,使尽浑身解数在床笫之间讨好主人,避免被发卖出门的下场。   李兰修阳气补充得很充足,气海丹田里的灵体充沛,他终于达到金丹圆满期,隐隐有了元婴之召。   但白瀛送他的鹦鹉都快饿死了。   离开天阙城的那一日,楚越温柔细致地给他沐浴更衣,再给他一件一件穿好衣裳鞋袜,梳理发髻簪成发冠。   李兰修没见到顾正行的鬼影,时间不等人,留了一道讯息给顾正行。   俩人驾驭各自的飞渡法器,驶离天阙城,向着西北方继续前行。   不出几日便来到重玄宗在西北的一处资产,大名鼎鼎的寒窑矿场。   矿场坐落在群山之中,终年被冰雪覆盖,天寒地冻,宛如一片雪白的荒野。   这里的寒铁矿石质地坚硬,只有灵力深厚的修士才能开采,所以矿场成为宗门惩戒弟子的去处。   根据弟子所犯的宗规,惩戒挖矿的年数不相当,少则五六年,多则上百年。   采矿的活苦寒艰辛,这里又灵气稀薄不能修炼,宗内弟子们宁肯挨执法堂的鞭子,都不肯来寒窑矿场里挖矿。   李兰修降落在矿场的渡台,冰天雪地里一袭红衣很惹眼,楚越随在他身后,拿出身份玉牌递给渡台守卫。   这破地方宗门里的人都嫌晦气,很少有人会来,守卫检查一番他们的玉牌,“两位仙长稍后,我去通知矿场管事的。”   李兰修抬起眼,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巍峨陡峭,身着破旧的囚衣的矿工背着硕大的背篓,像一列渺小的黑蚂蚁,手脚并用向山顶爬去。   山顶冒着漆黑的浓烟,隐约可见火焰张扬,应当是炼化寒铁矿的丹炉。   楚越对这些没兴趣,凑在他耳边问道:“公子冷不冷?”   天空飘着细粒的雪花,空气里寒意逼人,李兰修还真有点冷,睨他一眼问:“揣着什么?还不拿出来献殷勤?”   楚越被他看透低低一笑,从纳戒里取出他的白狐裘,双手披在他肩膀,仔细地掖了掖衣领,“我听闻公子往西北方去,便随身备一些御寒物件。”   “你倒是细心。”李兰修轻声赞一句,随口说道:“将来成家立业会照顾人了。”   楚越敛去笑意,正色认真说道:“我不成家,”   李兰修回想起他那些红颜知己都没影了,那也不能怪他,楚越自己不争气。   楚越盯着他更认真地问:“公子会成家么?”   李兰修再睨他一眼,清亮眸光含笑戏谑,意思很明白:你不成家,还想让我不成家?   楚越沉默了须臾,幽幽地问道:“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李兰修不假思索地懒道:“什么样的我都喜欢。”   楚越握住他的双手举起来,修长有力的手包在掌心,给他冰凉的手取暖,“那没关系,日后公子娶妻生子,我给公子做小。”   李兰修挑起眉头,平日听到那句话得阴阳怪气发一通疯吧?怎么罚都不老实的狗东西,现在这副低眉顺目的样子……   一定是心里有鬼。   矿场管事的匆匆赶来,怀里抱着一沓厚厚的册子,大笑说道:“李仙长和楚仙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李兰修朝他一点头,开门见山问道:“不必客气,矿场里有多少人?”   管事的有备而来,将册子递给他,李兰修纹丝不动,楚越挪出一只手接过册子。   “炼铁师三十人,矿工约有一千余人,所有人都在名册上,请两位仙长过目。”管事的还以为他们两是宗门里派过来检查矿场出工的。   楚越把册子端到李兰修面前,长指挑开一页,“公子请过目。”   李兰修扫过一眼说道:“我要看去年到今年的。”   梅雪真君离开宗门差不多两年之久,若他来到寒铁矿场,应当也是一两年之间。   楚越翻到最后几页,密密麻麻写着一两百个名字。   李兰修粗略地扫一遍,名字也太多了,“为何这两年惩戒那么多弟子?”   管事的干笑一声答道:“近两年宗门内风气严苛,许多弟子稍有违纪便被发配至此。”   李兰修一点下巴,楚越合起册子还给管事。   管事的问道:“两位仙长可要到矿洞里看看?”   李兰修不喜欢冷的地方,矿洞里又冷又黑,脏兮兮的真恶心,他微微摇摇头道:“不必,你把这一两百人叫出来,我在这里等他们。”   管事的得令匆匆下去,楚越瞧着茫茫雪山,“公子想在这里找谁?”   “一会你就知道了。”   李兰修一路向西北而行,未发现梅雪真君的踪迹,梅雪很大可能在寒窑矿场里。   他很好奇梅雪真君的目的,是心怀愧疚自我惩罚?还是微服私访体验生活?   堂堂宗主来寒窑干苦力活,不外乎这两个目的。   须臾之后,一群衣衫单薄的弟子从深不见底的矿洞里爬了出来,一个个冻得脸色惨白,瘦弱无比,手腕和脚踝拷着沉重的链子,每走一步叮当叮当地响。   管事的命令这些人站成几列,像等待挑选的奴隶一般站在李兰修面前。   整日的辛苦劳作早已将这些曾经的骄子磨没了威风,见到宗门来人,老实巴交地低着头,无人敢抬头看那位红衣美人。   李兰修没什么耐心,淡淡地道:“都给我抬起头来。”   众弟子缓缓抬起头来,望着高台上神明般的美人。   管事的毕恭毕敬地介绍道:“这两位是宗门紫台峰的李仙长和楚仙长。”   李兰修大致扫一遍,矿工的脸脏兮兮的看不出异常,他拔下发冠的一只玉簪,捏在修白玉润的指尖里把玩一番。   “你们想不想回宗?”   他不紧不慢地问道。   人群里默然无声,一双双眼睛仰望着他,大多人都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一道小小的声音说道:“想。”   随即人群里鼓噪而起,“想”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更高。   直到管事的拿出鞭子来,喧哗的声音才渐渐地熄灭。   李兰修两手捏着玉簪玩弄,毛绒绒白狐裘罩着红衣,墨发雪肤,一张脸鲜明妙丽无比,笑起来唇红齿白,“本公子心善,最见不得同宗弟子受苦,你们谁若能捡回我的玉簪,我便带你们回宗。”   说着他随手一抛,白玉簪像是立弦的银箭,飞向地面黑洞洞深不见底的矿洞。   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矿场的众弟子先是一怔,大家心里清楚,玉簪必然会落在矿洞最深处的地方,在一片幽深的漆黑里想找出这么小的一个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极有可能搭上性命。   可谁也按捺不住回宗的诱惑,纷纷飞奔着向鱼一般争先恐后扎进矿洞里,去赌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方才整齐列队很快溃败,只剩下一个人站在原地。   那是位模样俊气的少年,身上脏污的衣衫破破烂烂,凌乱的头发打结,一只白色的蝴蝶停在他发顶,乍一看像是雪花。   李兰修打量他一遍,虽然这幅不堪入目的样子,眼睛倒是很亮堂,   楚越漆黑的瞳孔一敛,眯起眼睛警惕盯着少年。   少年拖着沉甸甸的镣铐走上前,盯着李兰修肩膀的鹦鹉看一瞬,冷冷地说道:“你真是恶毒,簪子明明还在你手中。” 第77章   矿场管事的脸色不善, 指着少年,厉声喝道:“孟三!胆敢出言不逊!”   楚越站在李兰修身后,瞥一眼他垂落的手臂, 如云宽袖掩住了手。   方才电光石火一瞬,快到来不及看清, 少年却如此斩钉截铁确认簪子在李兰修手里, 眼力非同小可。   他眸光微敛,联想起白瀛, 隐约猜到少年的身份。   李兰修慢悠悠地抬起手臂, 手心一张,簪子在白皙如玉的手中,嗤笑说道:“我又不是执法堂的人,无权赦免受罚弟子, 也不想想就往矿洞里跳, 笨得要死。”   少年的脸色更冷,向前走几步说道:“你如此蛇蝎心肠,竟还能理直气壮?”   “你心肠好, 方才为何不拦着他们?”李兰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少年脸上冷冽的神色一顿, 盯着他一言不发。   李兰修随手将簪子插回乌黑的冠发里,慢条斯理地道:“因为你说了, 也没人会信你, 只会觉得你要跟他们抢回宗的机会。”   少年默然无语一瞬, 以沉默证明他说得对,“哪有如何?这也不是你愚弄他人的理由。”   李兰修清亮的眼眸洞若观火,轻轻哧笑道:“我的宗主大人, 我愚弄他们一日,你愚弄了他们一年呢。”   “啊?!宗主?”   话音落下, 管事目瞪口呆地惊呼一声。   果然是梅雪真君,楚越眉头挑起,打量高台下的少年。   少年眼神一凛,佝偻的腰背缓缓挺直,顷刻间整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自有一派拔然出尘的仙风道骨。   他说话的声音不像方才少年的声音,低沉温厚,咬字温雅,“你为何而来?”   李兰修爽快答道:“受朋友所托而来。”   梅雪真君瞥一眼他肩膀的鹦鹉,哪还能不清楚他的朋友,轻轻笑道:“你想说服我解开宗门大阵,还他自由?”   李兰修点了点头,他还想知道梅雪真君与东川的关系。   “你想得倒美。”梅雪缓缓打量他一遍,一种幽微酸溜溜的语气说道:“他是我捡来的,我辛苦抚育养大,你想把他拐走?”   李兰修被这幅护犊子的老父亲模样给逗笑了,笑得清瘦的双肩发抖,脸颊艳如春山一笔,“先别急着拒绝,我可以实现你的心愿。”   梅雪手腕轻轻一挣,手脚的枷锁怦然落地,好笑地瞧着他问道:“我的心愿?你倒说说本君的心愿是什么?”   管事的早已看傻眼,矿场里任劳任怨的孟三竟然是重玄宗的宗主,这位刚来的李仙长还一点都不尊重宗主,敢跟宗主谈条件?!   楚越习惯了李兰修的这一面,不把所有人当人看,一视同仁,所以毫不意外。   梅雪真君双目凝视着李兰修,眼里含着丝毫没有恶意的嘲讽。   一个金丹圆满期的修士,跟天下四大道宗的宗主之一,说什么我能实现你的心愿,此言此举岂不是很可笑?   直到李兰修那双丰盈柔软的嘴唇一启,吐出两个清晰的字,“杀人。”   梅雪眼里的嘲讽瞬时消散,郑重地打量他一遍,嘴角含着笑意问道:“杀人?我杀谁?天下有谁本君杀不了,还用得着你来杀?”   李兰修又是一笑,漫不经心地问道:“宗主真要我说出那两个名字?”   本来他还不确定,梅雪真君的心愿是不是杀人,只是通过梅雪要掌控白瀛身上妖族力量推测,如同梅雪所言,四大道宗的宗主,实力强横,没有杀不了的人。   却铤而走险冒着天下大不韪收一位大妖魔做弟子,一定是有比他实力更强,无法铲除的人让他感受到威胁,只能通过外部的力量来除掉对方。   梅雪真君的反应坐实了这一点。   这天底下比梅雪实力更强的人屈指可数,李兰修恰好知道两位,还都与梅雪有渊源。   梅雪眸光幽深地盯着他,似乎是在探究他如何得知自己的不为人知的心愿。   李兰修勾起唇角笑得更是开心,悠悠地说道:“宗主不答话,我可要说了,殷——”   “不必说。”   梅雪打断他,转过身踏着茫茫雪地向着一个方向走,“你们二人随我来,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矿场弟子们居住的居所,勉强称为房间,实际是掏出来的山洞,黑洞洞的山洞里点着幽暗的烛火,阴森森地发冷。   洞里一排排并列的床铺,潮湿的布料发霉,难闻的霉菌气味扑面而来。   李兰修蹙起眉尖,一手掩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跟在梅雪身后。   楚越拿下墙壁的一盏灯,举在手里,为他脚下的路照明。   洞穴越深的地方越冷,四周的墙壁结滑溜溜的冰,头顶长年不化的冰柱像钢刀似的悬挂。   梅雪走到最深处停住脚步,转过身瞧着李兰修,直截了当地问:“我都杀不了的人,你要怎么杀?”   李兰修挪开捂着鼻子的手指,如实地说道:“暂时没想好。”   “……”   梅雪被他这副淡定样子给气笑了,“你耍我?”   “我若有一个非常周全的计划,何必来找你?”   李兰修还没想到怎么弄死殷无极与东川,楚越身体里封印的力量能不用就不用。   那位“迦楼罗”太危险了,古神的力量岂是容易掌控的?   第一次冲破封印在沧溟界里,那时他在楚越身边,有信心能让楚越当即清醒,脱离迦楼罗的梦魇。   再有第二次,他不确定能不能在楚越身边,能及时将人从迦楼罗的梦魇里唤醒,别让楚越被古神给忽悠了。   梅雪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施施然坐在床榻边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李兰修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的一切。”   “你可真贪心。”梅雪瞧着他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两,但你们两受得了么?”   李兰修眯起眼睛想了下,轻笑着反问道:“有什么是我受不了的?”   梅雪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说:“你这人心肠歹毒,毫无同情心,你受得了,他呢?”   他看向楚越,黑衣的少年举着烛火,神情沉静冷淡,一双漆黑眼睛幽深无比,只盯着李兰修,似乎只对李兰修感兴趣。   “他也受得了。”   梅雪说罢抬起手来,指尖亮起雪亮的银光,那是搜魂术抽离出的记忆点,“自己去看吧。”   李兰修一手撩起狐裘,缓缓弯下腰。   梅雪伸手点在他的眉心,瞬间他蓦然睁大瞳孔,一段陌生的记忆如潮水涌入脑海。   那不是梅雪的真君的记忆,而是来自一个李兰修素未谋面的人。   他失焦的双眸定定望着前方,剔透明亮的瞳仁颤动,仿佛两颗水洗过的玻璃珠子,好一阵子逐渐重新聚焦。   李兰修的脸颊微微湿热,抬手摸了一下,才发觉不知不觉滚了一滴眼泪。   他直起身来,蹙眉厌恶道:“你们真恶心。”   梅雪只是点了点头,看向楚越问道:“你呢?”   楚越的手碰一下眉心,神情幽微地摇摇头说:“公子已经知晓,我就不必了。”   梅雪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泛着莹光的玉环,那是一枚传送环,他摩挲着玉环道:“我现在回宗解开宗门阵法,从此之后白瀛与我毫无瓜葛。”   李兰修阖着眼调整气息,瞧也不瞧他一眼,“我会履行承诺。”   梅雪将传送环抛向空中,玉环在空中旋转,释放出一阵轻柔的光波。光波如涟漪般扩散开来,逐渐形成一个透明的光门。   光门中隐约可以看到另一处空间的景象,那是重玄宗的内殿,阵法的核心之地。   他即将踏入光门之时,李兰修抬起眼问道:“你在这挖矿是为了忏悔?”   梅雪回头看向他,自嘲地一笑道:“按照宗内我定下的法条,滥杀无辜,鞭刑一百,且在寒窑矿场挖矿百年。”   李兰修看他是没有机会挖矿忏悔了,轻拍一把楚越的脸颊,“小黑,我们走。”   楚越瞥一眼走进光门里的梅雪真君,跟在李兰修身后走着,“公子方才看到了什么?”   李兰修不假思索地说道:“一个恶犬噬主的故事。”   “我永远不会伤害公子。”楚越听到这个词,惊得当即表忠心。   李兰修慢悠悠“嗯”一声,走出洞穴顿住脚步,望着漫天飞舞的雪粒。   楚越把脸凑过去,很是殷勤地问道:“公子是要回宗还是继续游玩?”   李兰修睨他一眼,手腕一甩,寒铁扇脱手飞出去,巨大的扇面悬停在空中,“不回宗,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听到他不回宗,楚越似乎是松一口气,跃上扇子为他挡住迎面吹来的风雪。   李兰修坐在扇边,一手撑着清瘦的下巴,百无聊赖地缠着发梢把玩。   在记忆里看到东川与殷无极的关系,他很失望,因为他似乎什么都不用做,东川与殷无极都会为他而死。   真是无趣透顶,好没意思。   ……   几日之后。   武夷城外近日出现一家道宗,就在城外烟岚山,似乎叫什么莲华宗,不知宗主姓甚名谁,办事的是个背着棺材的古怪男子。   城外寥寥三家道宗,矗立在城外多年,早已瓜分周围几座城池的人才,互相井水不犯河水,各宗过各宗的小日子。   如今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莲华宗,打破三分天下局势,那背着棺材的男子颇有资产,莲华宗修缮得古朴优雅,大气磅礴,大肆招收弟子。   其他宗派的三位宗主坐不住了,私下商讨一番,在莲华宗挂印悬牌的这一日,三人携手登门拜访,想要给这莲华宗主一个下马威。   莲华宗的山门高耸入云,青砖白瓦,古色古香。   山门悬挂金色的匾额,书写着“莲华宗”三个大字,字迹遒劲有力,透着一股仙韵。   宗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云雾缭绕。   建筑皆以竹木为材,素雅洁净,透着一股幽静的气息。   几处池塘中种满了莲花,花香弥漫,莲叶田田,宛如仙境。   宗主洞府处在宗内最深处的一片大泽中心,巍峨宫殿高高矗立,环绕遮天蔽日莲花丛中,宛如仙境。   此刻宗主方才沐完浴,披着单衣慵懒地趴在窗边,瞧着窗外碧绿鲜艳的莲叶。   楚越挽起他湿润的墨发,蕴含灵力的手掌抚过的墨发逐渐变干,凑近他耳畔问道:“宗主,准备好出门见客了么?”   昨日来到莲华宗,他很自觉地将“公子”改为了“宗主”。   李兰修一只手臂垂落在窗外,随手折下一朵莲花,“再等会,你别靠那么近。”   “宗主身上太好闻,我情难自禁。”楚越嗅着他耳后的幽香,伸出舌尖舔一口。   李兰修的手收回来,冷冰冰的花甩在他脸上,“啪”地一声清脆响动,“狗东西,给我穿鞋。”   楚越半跪在地,一手托起他的足,慢条斯理地给他穿上鞋袜,这事做过不少次得心应手,很快便给他穿好鞋袜。   李兰修正欲站起身来,一只修长有力手伸进他的单薄衣袍下,一把握住了……   楚越抬眼盯着他,手里的动作张弛有度,颇为认真地说道:“我给宗主干这个,宗主可否赏我一个护法位子?”   李兰修猛然仰起脸来,低低喘息一声,清秀的喉结在脖颈雪白的皮肤下滚动,暗哑的嗓音问:“做这个就想当护法?”   楚越往前凑了凑,“那做什么才能当宗主的护法?”   李兰修望着屋顶雕花,瞧也不瞧他,一手将他的脑袋用力往下摁,鲜艳唇舌漫不经心地吐着字:“用嘴。” 第78章   楚越掀起他的衣袍埋了进去, 天命之子的脑袋就这么在李兰修的衣袍下一起一伏。   李兰修酥软的腰抵着窗框,墨发垂落在窗栏外,随着他轻微颤抖的身子摇曳。   他脸颊阵阵发烫, 烧得雪润的皮肤里透出薄红,那种滋味太刺激, 手伸进衣袍里想给楚越一耳光, 发软的手指轻轻拍在鼓起的脸颊,仿佛是在抚摸鼓励。   楚越更卖力伺候他, 吃得津津有味, 滋滋作响。   李兰修全身轻微发颤,竭力向后仰起头来,湿润嘴唇张开一条缝隙,无意识地溢出喘息。   脖颈淡淡的青色血脉显出来, 渗出细腻的汗珠, 那块恰似吻痕的疤痕红得厉害。   他抚摸楚越脸颊的手蓦然抬起,摁住后脑勺将人再向下压,来了一个深入的嗓子眼接触。   楚越挣动了一下便顺从了他的手, 继续照拂他。   须臾之后结束, 李兰修湿漉漉双眸望着屋顶,一把推开他的脸, 低声命令道:“咽下去, 不准吐。”   楚越一滴都没浪费, 站起身低头去啄他湿红松弛的唇瓣。   李兰修脸颊烫红,却面无表情着一张脸,闭合嘴唇不给他亲, “滚远点,恶心死了。”   楚越盯着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瞧一瞬, 拿起桌案的杯子漱漱口,指腹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唇,“不恶心,我喜欢。”   “喜欢就多吃点。”   李兰修冷清暗哑的嗓音撇一句,一手扶着窗框站起身来,余韵里的身子软得一塌糊涂,“给我更衣。”   楚越从衣架拿来衣裳,一手在背后勾住他清瘦的腰身,身体紧贴得严丝合缝,捞起他的手臂给他穿外袍,“宗主可还满意?我能否能宗主的护法?”   李兰修无法忽略那存在感极强的部位,抬手扇一把他的脸颊,“做护法我允了,但你什么时候举的?”   “方才唇舌功夫伺候宗主之时。”楚越脸埋在他颈窝里用力蹭了蹭,含糊呢喃地说:“宗主待我真好。”   李兰修被他黏糊得腻烦,一手揪着他头发拽起来,“本宗主马上要出门见客,护法这副发骚的样子,让别人瞧见了,丢你的脸。”   “那就别让别人瞧见。”   楚越顺水推舟,湿热唇舌重重舔过他白皙玉润的耳垂,“宗主帮帮我。”   李兰修明知故问道:“想让我怎么帮你?”   楚越盯着他柔软丰盈的嘴唇,紧贴李兰修反应更是强烈,想要什么的“帮助”显而易见,但说出口的却是:“宗主让我瞧着就好。”   李兰修很欣赏他的明智,若敢提出那个要求,少不了挨顿嘴巴子。   他推开搂在腰间的手臂,姿态悠然坐回椅子里,手背托住下颚,就这么阖着眼休息。   楚越抽开腰带撩起袍子一角,手伸进衣裤里,堂而皇之地自我告慰。   许久之后,李兰修从酥软的余韵缓过劲来,等得百无聊赖,他撩起眼皮瞥眼楚越,楚越那双幽深的眸子直白地盯着他,仿佛要用眼神将他的衣裳剥光。   李兰修托着下颚的手微动,一根细白食指抵在唇下,更衬得唇瓣娇艳欲滴,仿佛在无意识地诱惑。   楚越冷峻的脸绷得很紧,全身的热血往一处涌,浓深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李兰修冷淡的出声道:“用力点,再用力点……”   楚越听从他的命令更快更用力,呼吸越来越重,胸口一起一伏,显然更亢奋了。   李兰修瞧着他这副欲火中烧的样子,慢悠悠地问道:“想不想让我帮你?”   “宗主要帮我?”楚越嗓音低哑地问。   李兰修“嗯”一声,随即轻声说道:“狗尾巴翘得那么高,看见主人就这么兴奋?”   楚越锋锐喉结剧烈滚动,沉默不语地点了点头。   “你是哑巴狗?”李兰修冷冰冰地问,非要逼迫他张嘴承认。   楚越难得被他弄得面红耳赤,再次点头道:“不是。”   李兰修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说清楚。”   楚越抿住薄唇阖下眼,两颊绷紧肌理一松一紧,经历一番心理挣扎,难为情地道:“尾巴翘得高,因为看见主人兴奋。”   李兰修歪过头瞧着他,恶劣的语气问道:“小公狗方才不是挺威风的,现在怎么又害臊了?”   那种被赤裸裸羞耻感,夹杂着诡异的快感奔涌,楚越呼吸越来越急促,嗓音哑得不像样,“别说了。”   “狗还会害臊呀?”李兰修唇角沁着笑意,眸子亮幽幽的,慢条斯理地吐着字:“你说你贱不贱,骂你几句都能让你舒坦。”   须臾之后,楚越飞速结束这场令人难以启齿的帮助,干脆利落地打起腰带,收拾得清清爽爽。   ……   明长生在李兰修洞府外的长亭候着,见到他与楚越出来,迎上前毕恭毕敬说道:“长生见过宗主。”   李兰修拍一把他的肩膀,莲华宗被明长生打理得井井有条,超乎他的意料,“你做得不错。”   明长生被他夸奖想笑,又立即忍住,正色说道:“宗主路途辛苦,可休息好了?”   李兰修点点头,睨眼楚越说道:“舒坦了。”   楚越抱起手臂,颔首轻轻一笑,他也舒坦了。   明长生取出一本小册,双手呈给李兰修,“宗主昨日来得太晚,我还未来得及介绍宗中的情况,宗主可要游览一番莲华宗?”   李兰修接过册子翻几页,边走边说道:“宗里不是来客了么?”   明长生神情一滞道:“宗门今日挂印悬牌,烟岚山附近三个道宗的宗主携着弟子来访,我见来者不善,像是来踢馆的,宗主不必理会。”   李兰修还未开口,楚越当即抓住机会道:“宗主,我去会会他们。”   “去吧。”李兰修点头应允,朝明长生一招手,“你跟我来,说说宗门的情况。”   明长生随在他身后走着,有条不紊说道:“我招收了四十位杂役弟子,现在住在左峰,还有筑基圆满期的散修三位……”   莲华宗的小广场里人头攒动,三个宗门的宗主携着得意弟子聚集一堂,人人脸上神情难看,愤愤不平。   引路弟子将他们带到小广场,便去汇报莲华宗宗主,现在他们等候半个时辰,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这岂是待客之道?!   人群里蠢蠢欲动,就在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进入莲华宗深处查看之时,一位墨衫俊俏的少年走出来。   三位宗主之中,年纪最长的游龙宗宗主,仙风道骨的老道,抚着胡须轻咳几声问道:“你就是莲华宗宗主?”   几人神识扫过楚越,一位金丹圆满期的修士,就敢来武夷城开宗立派,真是想不开。   那墨衫少年站在几人身前,冷淡开口道:“我是守卫宗主的护法。”   游龙宗主一怔,脸色更是不善,皮笑肉不笑说道:“听闻今日莲华宗挂印悬牌,我们备下重礼特来相贺,你们宗主避而不见,是何用意?”   “宗主不在宗中,各位的好意心领了。”楚越回答得礼数周全。   游龙宗主打量他一遍,“我们今日来便是为见你们宗主,一个护法就想打发我们?”   楚越瞥向不远处的偌大的宫殿,不急不缓地道:“诸位若是想见宗主,请到殿里等候,等个十天半月,宗主应当有空召见诸位。”   “召见?”游龙宗主咀嚼着这两个字,冷笑着说道:“十天半月?”   楚越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游龙宗主脸上笑意消散,一挥手中的拂尘,“走!这莲华宗主猖狂至极,不见也罢!”   说罢他向后走去,乌泱泱的人群跟着他离开,他身后一道低哑声音道:“几位备了重礼?请将礼留下再走。”   本已经偃旗息鼓的游龙宗主脸色一变,莲华宗欺人太甚啊!   当即顿住脚步,回过身望着长身玉立的少年,怒极反笑问道:“你想要我们的重礼?”   楚越再次点了点头,不见任何的羞愧,“你们什么都没留下,宗主会觉得我很没用。”   游龙宗主拍了拍身旁弟子的肩膀,那弟子人高马大,体态健实,掏出一个锦盒捧在手中,宗主说道:“好啊!你若能跟我的爱徒过三招,这礼我们便留下。”   其他两位也纷纷表示道:“你若能跟我们的爱徒过招,才配收我们的礼。”   说着话之间,人群里走出三位捧着锦盒的弟子,皆是金丹圆满期,都是宗门内的顶梁柱。   游龙宗主微微一笑,瞧着楚越道:“我见你年纪轻轻,也不欺负你,你请你们宗主出来,我放你一马。”   楚越随手将后腰的乌刀抽出一寸,游刃有余地道:“劳烦三位一起上,我的时间紧急。”   ……   须臾后,乌泱泱的一群人垂头丧气地沿着出山的路走着,全然没有来时的嚣张气焰。   那三位弟子鼻青脸肿,全身是血被宗门里弟子抬着下山。   游龙宗主神思恍惚,如同梦游般走在路上,喃喃念道:“好快的刀……”   与他同行的人皆是同样的神情,恍恍惚惚,什么都没看清,一场踢馆的战斗就结束了。   那墨衫男出手狠毒至极,不像切磋,像要置人于死地,收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人来做护法,莲华宗是道宗还是魔宗?   一行人即将到达山门,只见碧蓝苍穹里一位白衣银发男子御剑而来,模样俊美无双,踏着长剑轻飘飘落在几人眼前。   他一步跃下剑,目光扫过一群人问道:“此处是何地?”   白瀛未隐藏自身的修为,游龙宗主的神识扫过,脸色顿时一变,竟然是一位分神期的修士!   当即毕恭毕敬地答道:“仙长,此处是武夷城莲华宗。”   白瀛点了点头致谢,找对了地方,面无表情地向着莲华宗内走去。   人群里面面相觑一番,莲华宗的护法实力如此恐怖,那宗主的实力必然高于护法,方才那墨衫杀神说宗主不在宗中……   “仙长请留步。”游龙宗主开口道。   白瀛顿住脚步,回过头瞧着一群人问道:“何事?”   游龙宗主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听闻莲华宗挂印悬牌,特来相贺,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宗主见谅。”   “……我不是宗主。”白瀛脸色冷冽摇摇头,继续沿着山门的路大步向前,“你们认错人了。”   游龙宗主甚是不解,拔高声追问道:“仙长不是宗主?那仙长是莲华宗的什么人?”   白瀛脚步再次一顿,望着掩在郁郁葱葱里的亭台楼阁,蹙起眉头自言自语地问道:“我是什么人?”   “宗主可否分我一个护法当当?”   “若是做不了他的护法……做他的堂主也好。”   原本安静的人群更安静了,一种诡异的沉默蔓延,你们莲华宗那么逆天吗?一个毫不留情的黑杀神,再来一个白的化神期护法,你们宗主找了黑白无常?   待白瀛走入山门,游龙宗主重重叹口气,无奈幽幽说道:“以后谁都不准靠近莲华宗,给我离得越远越好!”   白瀛一心想见李兰修,却在小广场里先见到楚越,熟视无睹地问道:“你家主人呢?”   “白真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楚越缓步走下阶梯,避而不答他的问题。   白瀛没心思跟他呛声,拿出一枚传讯符夹在指间,正要给李兰修传讯,楚越瞧着他低笑问道:“白真传怎么离开宗门了?”   “与你何干?”白瀛从他的笑意里听出了嘲弄,很不爽。   楚越走近他身边,与他身高相当,两人面对面对峙而立,“梅雪真君没跟你说我与阿修在一起?”   此时李兰修不在身边,白瀛也不用跟他装客气,打量他一遍嗤笑道:“我的事与狗何干?”   楚越敛去唇边的笑意,盯着他慢条斯理道:“白真传的底气那么足,为何不自己离开宗门,非要等着英雄救美,嗯?不对,应当是美救英雄。”   顿一下,他又笑了,笑得人畜无害,“白真传也不是英雄,那是什么呢?”   一字一句,醋意浓重。   白瀛心中有愧李兰修,最不想听得便是这句话,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漆黑瞳孔泛出愤怒的血色余波,妖异的光芒乍现。   周围空气骤然低了几个度,飞虫鸟鸣霎时寂静无声。   李兰修走到小广场里,便见到天命之子跟他原书的红颜知己大眼瞪小眼,都恨不得捅对方几刀剑。   明长生屏气凝神,在他身后轻声提醒道:“宗主,他们似乎要打起来了。”   李兰修当然看出来,轻点下颚问道:“你也想看热闹?”   明长生忽然一愣,宗主,这个“也”是什么意思? 第79章   小广场里剑拔弩张的两人察觉到李兰修的到来。   楚越阖眼再抬眼, 冷冽的神情瞬间变了一副面孔,笑得无懈可击道:“宗主,你来得正好, 我跟白真传相谈甚欢。”   白瀛转身走向李兰修,眸底血色隐藏进浓黑里, 他走到李兰修身边不远处, 颔首笑了一下,“宗主?……确实比公子好听些。”   李兰修打量他一遍, 很关照地拍一把肩膀, “小白路途可顺利?”   白瀛深深瞥一眼搭在肩头修长如玉的手,抬起眼道:“一切顺利,多谢你。”   “兄弟之间,不用客气。”李兰修顺手捏一把他的脸颊, 语气更为亲昵关照, “真君没为难你吧?”   楚越眯起眼望着他的动作,箭步跃下阶梯,冲到他们两之间站住, 不合时宜地道:“宗主, 我已经打发了客人,他们以后不会再来了。”   白瀛无视楚越的存在, 指背轻轻碰一下李兰修的手, 低垂下眼笑意复杂难懂, “没有,我该要如何谢你?”   李兰修捏弄着白瀛手感极佳的脸,戏谑地笑道:“若你非要谢我, 以身相许吧。”   “当真?”白瀛惊诧抬起眼来,眼里亮光乍现。   楚越面不改色地插嘴道:“宗主所说当然是真, 小白还不快快谢恩?”   小白?白瀛用力抿一下嘴角,仿佛在竭力压抑情绪。   明长生眼花缭乱,在梦仙城认识楚越时,只当楚越是李兰修身边颇有能耐的护卫,从未听到过楚越的名声。   自从来到武夷城,为莲华宗招收弟子,结识几位云游散修,才从散修的口中听闻重玄宗有位冠古绝今的天才少年。   修真界以强者为尊,实力为王,世人最喜欢的便是天才,楚越的故事传得神乎其神,千古难逢的无垢灵体,力战黑蛟,宗门魁首……   众人传颂的故事里,那位天才少年冷冽内敛,有种少年老成的沉稳,从不近人情——   与明长生眼中这位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人相去甚远。   明长生不认识白瀛,但听闻楚越喊白真传,重玄宗梅雪真君的真传弟子,却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一般被刁难。   他目光敬仰地看向李兰修背影,这莲华宗,真是来对地方了!   李兰修哪知道他们各自的小算盘,得到白瀛这一员猛将,心情这会很不错,点头笑道:“嗯,当然是真的。”   白瀛缓慢地眨眨眼,装作不懂地问道:“我从此之后便是你的人了?”   他问的人还未回答,楚越半笑不笑地曲解他的意图,“小白从此便是莲华宗的人,宗主喜获良将,真是喜事一件。”   李兰修瞥他一眼,再次拍拍白瀛的肩膀,“若你愿意,便留在这里。”   白瀛默不作声点点头,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掌心里细腻温润的肌肤,“大恩无以为报,小白唯有以身相许。”   说罢,他似羞怯一般颔首,论起演戏,妖魔可比人更会装腔作势。   楚越冷冷盯着他手里的动作,眯起眼梢紧抿着嘴唇。   李兰修抽回手来,身处在两位天之骄子的明争暗夺里,那叫一个气定神闲,“长生,你带小白游览宗门。”   明长生走上前斟酌:“好,白——”   “你叫我白护法吧。”白瀛挑了一个与李兰修最亲近的职位,再笑吟吟地歪过头问他,“宗主,我可否做你的护法?”   李兰修爽快地点头同意了。   楚越盯着白瀛这副“做作”的样子,莫名其妙地抬起手摸摸唇边,动作像在衡量食物的口味般,“恭喜白护法。”   白瀛妖魔的本能察觉到一股渗人的寒意,他眯眼瞥一下楚越,向明长生客气道:“劳烦了。”   明长生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着他前去游览莲华宗。   两人刚刚一走,楚越捉过李兰修的手,拿出帕子轻柔擦擦他的掌心,将摸过白瀛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宗主,是小白好摸,还是我好摸?”   李兰修不轻不重地扇他一下,天命之子说这种没出息的话。   楚越很受用他这种亲昵,那种泼天的醋味好多了,亲一口他的手心,“我想为宗主办些事。”   才能体现他比白瀛更有用。   李兰修顺势抬起他坚毅英挺的下巴,柔白细长的手指把玩着,“你想不想名扬天下?”   楚越双眼盯着他,不假思索地问:“为宗主?”   “当然。”李兰修满意他的识趣,驯化成功的狗时时刻刻心里都是主人。   楚越跳过同意那一步,直截了当问道:“宗主想让我做什么?”   李兰修慢条斯理地道:“参加天阙城的金丹大比,拔得头筹。”   他在天阙城时听闻金丹大比,回想起原书里这段天命之子的高光情节,年纪轻轻,傲视群雄,仿佛一柄利刃出鞘,寒光照神州。   也正是在金丹大比,楚越结识了日后最好的兄弟,那位四海商会的江家少主,江琢,成为江家的座上宾。   李兰修不知何处出了变故,梦仙城里楚越跟江琢合不来,做兄弟没什么可能了,但这段名扬神州的高光剧情,必不可少。   楚越淡然地点点头说道:“我会为阿修拔得头筹,让天下人都知道莲华宗。”   李兰修就喜欢他这股聪明劲,拍着他的脸颊道:“三日后我们去天阙城,这几日你好好修炼,不准懈怠。”   楚越眼含兴奋点头称是,他跃跃欲试,迫不及待让天下人都知晓他是李兰修的狗。   但眼前还有更紧急的问题要解决,他送李兰修回到房间,待深夜里悄无声息来到莲华宗的厨房仓库。   宗门里杂役弟子还未辟谷,仓库里一缸缸米,笼子养着肥硕的鸡鸭,门前水池有今日送上山的鱼,肉山酒海,食物丰富,空气里弥漫食物的香味。   他一把推开仓库的门,脸埋在幽暗阴影里,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活物,喉结隐匿滚动着。   一道空灵的亦真亦幻声音响起,冷冰冰吐出一个字:“饿。”   楚越扶住因为饥饿作痛的腹部,阖上眼深吸一口气道:“闭嘴。”   那道声音没有男女之别,不分老幼,仿佛千百道声音合而为一,有种圣洁悠远的神性,“饿,要吃。”   楚越手指捏成拳头,指节泛白,步伐沉重走向摆满生肉的案台,闭着眼睛捉起一块肉塞进嘴里,毫无情绪机械化咀嚼着。   生肉油腻的腥气在口中蔓延,本能呕吐的欲望泛起,他一口强行地咽下去。   那道声音却很不满意,再次说道:“神,不吃垃圾,要吃人,活的。”   “你闭嘴。”楚越厉声呵斥一句,一口一口嚼着难以下咽的生肉,压抑那股难以忍受的滔天饥饿。   声音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像是一个刚学说话的小孩子,语言不太通顺,只自顾自地表达自己的意图。   “不吃垃圾,要吃人,身体,给我。”   “你,身体,是我的。”   “神,不吃垃圾,神只吃活物,人。”   楚越充耳不闻,吞下一块生肉,肚子里饥饿感却更强烈,他垂着的拳头握得更紧,阖着眼睛深深地呼吸着。   那晚遇到薛悟究之后,三剑正中胸口,他彻底丧失意识,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再一次清醒是三天之后,他身上的伤痊愈了,独自一人坐在尸山血海上,狼吞虎咽吃着不知名的肉,脚下堆积成山的尸首残缺不全,满地血流成河。   那一瞬间他麻木的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若是李兰修发现你做的事情,他能接受你么?”   这个恐怖的念头,惊得楚越遍体生寒,他强忍着恶心检查那些吃剩的尸首,衣着配饰暴露大部分都是潜藏在重玄宗附近的红教教众,但还有几位,只是无辜路过的修士。   重玄宗不能容忍,李兰修也不会饶恕他。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平生第一次听到这道陌生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我,迦楼罗,神,你,身体,我的,壳子。”   这位自称迦楼罗的古神,磕磕绊绊为他讲述了一个笑话,古神的元神封印在他的身体里,他是承载元神的一个壳子,古神要借助他的身体再次复生。   说得更清楚一些,是古神与他共用这具身体。   古神会给予他世间最强大的能力,无人能比的力量,但作为回报,他要不间断投食喂养饥饿贪婪的神明。   楚越极其渴望变强,成为李兰修的唯一,当即答应了古神的条件。   可是古神不满足于人吃的食物,古神只想吃人!朗朗乾坤之下,他要从哪儿找人给古神吃?!   那道空灵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冷冰冰地道:“这里,食物,很多,你不吃,我会醒来。”   这里便是莲华宗,到处都是人。   楚越忽然睁开眼睛,浓黑眼眸逐渐平静幽深,端起一瓢水漱漱口,“你醒来会大开杀戒?”   “饿,要吃。”古神并不认为是大开杀戒。   楚越擦擦手指沾的油腥,平声静气地说:“那个姓白的不简单,应当很合你胃口,若你醒来,去吃了他。”   他不做停顿,继续说道:“除了我的主人,这里你谁都可以吃,你若敢伤害他——”   “我会拔刀自戕。”   古神沉默须臾,似乎很不愉快,冷冷地问道:“你威胁我?”   楚越一手抽出乌刀,干脆利落横刀抵在脖颈下的动脉,声音波澜不起道:“若是我的头没了,你能救得回来么?”   “不吃,他,住手。”古神当即出声制止他,他的元神寄生在这具身体里,能感受到楚越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楚越将刀插回刀鞘里,低声嘱咐道:“你安分些,先凑合着吃,到了天阙城,我会给你找能吃的人。” 第80章   水秀山青里一座山涧小亭, 桌案上铜炉咕咚咕咚响着,紫砂壶里的泉水沸腾,冒着腾腾热气。   李兰修一手执着银勺, 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壶里碧绿的茶水。   明长生走进小亭里,颔首说道:“宗主的行装已经收拾妥当, 我安排了三位杂役弟子, 明日随宗主一同出发。”   李兰修“嗯”一声,手中摆弄着精致的茶具, 见他站着未走, 随口问道:“还有何事?”   明长生抬起眼看向他,又垂下眼说道:“敢问宗主何时归宗?”   “我还未离宗,你就问我何时归宗?”   李兰修拎起茶壶倒一杯茶,搁在桌案边, “过来, 喝茶,我在不在宗门无所谓,宗内的事情交给你我很放心。”   明长生小心翼翼地捧起茶盏, “宗主乃宗门的主心骨, 你不在宗中,宗内的诸事我不敢拍板定案。”   李兰绕过何时归宗的问题, 慢悠悠饮着茶, “我不在你就是代理宗主, 宗门里的一切事情由你决议。”   明长生受宠若惊地一愣,当即说道:“我不能担此——”   “我说你能担你就能担。”李兰修打断他要说的话。   明长生对上他清亮分明的眼眸,张口结舌一瞬后道:“好, 我能担此大任。”   李兰修满意点头,瞧他这副局促的样子, 好笑地说道:“怕我干什么?喝完茶再走。”   明长生一口一口缓慢喝完茶盏里的茶,双手将茶盏搁在桌上,犹豫一下说:“宗内还有一件小事。”   李兰修姿态慵懒地托住下颚,眼波一挑示意他继续说。   明长生不太确定这种小事该不该说,斟酌着言辞道:“宗内的厨房仓库最近几日少了很多肉,塘子养的鱼全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血。”   他颔首说罢,须臾未听到李兰修的回复,还以为宗主对这种小事不感兴趣,抬起眼却瞧见宗主若有所思的神情。   李兰修坐起身来,蹙着眉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这几日的事,我推测厨房夜里闯入了野兽。”明长生停顿一下,说起事情后续,“我已经派弟子在厨房附近布下捕兽夹,若是聪明的野兽,应当不会再来了。”   李兰修蹙着眉尖逐渐舒展,阖下眼思索一阵道:“不必管,随他吃吧。”   难怪楚越如此心虚,原来是这件事在瞒着他。   明长生听从他的命令,再次颔首道:“好的,我会让弟子撤下捕兽夹。”   他正要退下,李兰修轻描淡写道:“叫楚越来见我。”   不多时,楚越踏着乌刀飞驰来到山涧小亭,一身血还未处理干净,手上血迹斑斑,几步冲进亭子里,“阿修。”   李兰修扫过他的衣裳沾的血迹,下巴一抬问:“怎么弄的?”   楚越拿出帕子擦拭手上血迹,走到他身边坐下来,展示给他看毫发无损的手,低低笑道:“不是我的血,我方才帮杂役弟子抓住一只猛虎,这畜生要进厨房仓库偷东西吃,被我逮个正着。”   一边说,他一边紧张地注视着李兰修的神情。   李兰修面不改色,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宗门有明长生布下的护宗阵法,为何会有猛虎闯入?”   楚越被他问得一怔,肉眼可见的神色紧绷,“是么?”   李兰修瞧着他被吓得心慌意乱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嗤笑,天不怕地不怕,敢跟古神玩命来做交易的天命之子,怎么被一句话吓成这样?   他不禁玩心大起,寒着脸恐吓道:“当然是真,你不知晓?”   楚越隐隐深吸一口气,敛去笑意正色说道:“阿修放心,我会查明此事。”   李兰修还未玩够,不肯罢休,变本加厉地逗弄他,“好啊,明日离宗之前揪出元凶,我要瞧瞧谁在我的地盘捣乱。”   楚越一动不动沉默盯着他看须臾,嘴唇抿紧吐出一个沉重的字:“好。”   李兰修观摩着他的俊脸,楚越因为情绪紧绷的肌肉如此美妙,还有抿得发白的嘴唇——   真是有意思!   他不喜欢不听话的狗,但狗有事瞒着他,吓得夹紧尾巴的样子实在是有趣。   李兰修心满意足,暂时高抬贵手放过他,“不必了,小事一桩,浪费你的时间。”   楚越紧抿着的嘴唇松开,悬着的心依然没有落下,“阿修不想弄明白为什么?”   “金丹大比在即,你的心思应当放在大比”李兰修搁下茶盏一伸手,手掌搭在他的后颈拍了拍,“明白么?”   楚越倾身往他身边凑了凑,若无其事地望着他,“我听宗主的。”   李兰修压着他的后颈,楚越顺服地倾身靠得更近,李兰修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一下一下轻柔慵懒,“蠢狗。”   楚越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紧绷的身体在他抚摸下逐渐放松,“除去我夺得金丹大比魁首,阿修还想要什么?”   李兰修抚摸他后颈的手一顿,不轻不淡的语气说道:“当然是掌握世间最强的力量,主宰他人的命运生死。”   楚越黝黑发亮的双眸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李兰修捏一把他的脸颊,说蠢狗还真成蠢狗了,他说的分明是:掌握世间最强的力量。   而不是:掌握世界最强力量的人。   两者的区别显而易见。   楚越凑过去亲一口他的唇角,尖尖的唇角似笑非笑翘起来,仿佛一柄沾血的锋锐刀尖。   亲吻时却温热、柔软,湿红唇缝里呼出来的气息幽香,好亲的不可思议,似乎天生就被设计为让人沉迷其中。   李兰修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心不在焉,任由楚越在他的嘴唇上碾转亲吻。   楚越阖上眼睛吻得专注投入,舌尖探进他的唇缝里,本能地去撬闭合的雪齿。   他喘一口气,嗓音黏糊发哑地道:“阿修……”   李兰修半张开嘴,很是随意地让他将舌尖探进口中,目光始终停留在楚越的脸上,打量他沉迷其中的模样。   楚越得到他的应允,顿时呼吸急促,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舌头十足蛮劲,不顾一切在他嘴里舔弄。   李兰修舌尖在狂风骤雨里被顶得无处安放,却一动不动,漂亮至极的眼眸清清冷冷,带着几分审视。   楚越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亲吻他,热燥地乱舔一通之后,无师自通含住他的舌尖,香香滑滑的舌尖在口中滑不溜嘴,他连舔带吮吸想要吞进肚子里一般。   李兰修手指轻轻拨动他的黑发,脸颊被吻得泛红,呼吸不太稳定,却依然睁着眼盯着他瞧。   仿佛在欣赏一件由自己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沉迷于看着他在自己掌控下失去理智的模样。   ……   莲华宗飞舟由明长生精心选购,飞舟通体洁白如玉,形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虽然不如重玄宗飞舟大气磅礴,却独有一番江南秀丽的风情。   此次去天阙城参加金丹大比,两位护法一左一右,陪同着宗主出行。   几日之后,李兰修来到天阙城,他结束打坐修行,走出房间凭栏俯瞰。   只见城中人山人海,比起百花会时城中修士更多,不止中小道宗和散修,还有四大道宗的天之骄子们。   天空里悬停的飞舟不计其数,仿佛迁徙的鸟群,遮天蔽日地无处不在。   他倚在凭栏瞧着天阙城,哪知自己也是别人眼里的风景,周围悬停的飞舟上有眼尖的修士,望见他之后一怔,跟旁边人窃窃私语一番。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七星楼美人榜第一位莅临天阙城的消息,传遍了整座城市。   李兰修戴起一顶漆黑帷帽,才能在天阙城里正常行走。   楚越和白瀛走在他两侧,一黑一白,一青一少,同样挺拔俊俏,三人实在是惹眼。   金丹大比三日后开启,这日是报名最后一日。   有能力的修士早都报过名了,只有能力不足,瞻前顾后等到最后一日,琢磨分析过各路英雄,才敢前来报名。   报名点是一座城中高楼,房间里的陈设简单,一张长桌后坐着三位仙师,桌案摆着检测修为的黑石。   李兰修一行人走进房间,仙师按照惯例目光扫过几个人,目光停留在白瀛身上皆是骤然一亮!   一位化神期的修士!   大乘期的修士九州大陆里不到十位,化神期也不过百位以内,在四大道宗里能作为峰主,亦或者宗主的真传弟子,每一位都是耳熟能详,响当当的大人物!   这种人竟然出现在天阙城,三位仙师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迎接,其中一位笑道:“仙长从何处而来?”   白瀛扫一圈房间,很淡然地说:“莲华宗。”   李兰修专心致志看着张贴的报名事项,比赛采取淘汰制,一共有三轮。   楚越瞥眼白瀛,屈指敲了敲桌子,“劳烦,我报名。”   三位仙师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瀛身上,从未听过莲华宗的名字,仙师回过神来说道:“先测修为。”   楚越抬手压在检测黑石,黑石的波澜一直起伏到金丹圆满。   金丹圆满在天阙城并不稀奇,仙师拿出登记册子,一边记录一边问道:“金丹圆满,你是莲华宗……”   “嗯。”楚越微微地一点头,轻描淡写地道:“楚越。”   仙师们听着这名字很耳熟,正在记录这位仙师不禁一笑,“你的名字跟重玄宗的那位少年天才撞名了。”   “听说那位弟子不到一月筑基圆满,从外门一飞冲天进入重玄宗紫台峰。”   旁边的两位仙师纷纷笑着说道:“岂止呢?他可是跟着李兰修,啧啧……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   楚越勾起唇角,唇畔的笑意隐约,“不算撞名,那就是我。”   “……你就是楚越?”仙师再次一愣,赫然站起身打量他一遍。   楚越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三位仙师被他们弄得一头雾水,这个从未听过的莲华宗卧虎藏龙,一位化神期的修士,一位赫赫有名天才少年……   “敢问宗主的姓名?”一位仙师想当然,向着白瀛一拱手毕恭毕敬问道。   白瀛抓住机会讨好李兰修,走到李兰修身边,颔首问道:“宗主,我可否告诉他们你的名字?”   李兰修端详着大比规则,浑然不在意拍拍他的肩膀,“嗯,说吧。”   仙师们的神情大为不解,这位化神期的修士居然不是莲华宗的宗主?!   以强者为尊的修真界里,化神期对着一个金丹期俯首听命,这一幕匪夷所思,比白日见鬼更令人不解!   白瀛转身面向几人,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位是我们莲华宗的宗主,李兰修。”   原来如此。   听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三位仙师瞬间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不能理解的一切迎刃而解。 第81章   三日后。   天阙城上空一座巨大的朱台迎风矗立, 高台托在绵延云团里,若一朵盛开的红花。   宽敞朱台铺满红色地毯,红毯末端一扇高大的红门, 便是通往金丹大比分第一场秘境的通道。   门前一座从天而降的水幕,偌大无比, 还未开启, 水幕投射的红门内郁郁葱葱丛林。   镜子正对面一座华丽的小浮岛悬浮,亭台楼阁里隐约可见考官的席位。   以金丹大比的朱台为中心, 一圈一圈飞舟像涟漪一般扩散在天阙城的上空。   四大道宗的飞舟停在离朱台最近的内圈, 甲板上挤满观战的弟子,满座的白衣如雪,一个个都在瞧着那座高台。   莲华宗飞舟处在外圈,与一列列小宗门并排而列, 楚越侧身倚在凭栏, 一袭落拓墨衫,长发高束,修眉俊目的俊朗少年, “宗主, 马上要鸣鼓了。”   李兰修为他整理衣领,拍拍他的肩膀说:“安心比赛。”   楚越抬起他的手腕, 不顾白瀛在旁边, 脸颊凑过去蹭蹭他的手, “宗主一直瞧着我,我就会很安心。”   白瀛撇过头去,视而不见看向一旁。   李兰修受不住楚越这股腻歪的劲, 抽出手来问道:“要带的东西准备得如何?”   楚越站直身体,正色回答道:“大比规则只准携带三瓶中级伤药, 以及武器一件,法宝三件,我都带了。”   李兰修相信他不会出纰漏,转头望向天空里一座华丽奢靡飞舟,白壁金玉,珠光闪闪。   那是一艘来自流云宗飞舟,他随口问道:“流云宗通心镜可是在你这儿?”   三日前瞧见这艘熟悉的飞舟,他想起在梦仙城时,江琢曾经送给他一枚流云宗的通心镜,能与流云宗的所有弟子联络通讯。   楚越代替他收下了江琢的礼物,这玩意他最近几日应该能用上。   “宗主想要同心镜?”楚越从纳戒里取出那一枚通心镜,巴掌大小的镜子精致小巧,伸手递给他,“嗯?宗主想要联络江琢?”   李兰修拿过通心镜收起来,不咸不淡地回答:“我拿着玩。”   “咚——”   一道雄宏鸣鼓声飘扬在天阙城上空,鼓声深沉而有力,如同来自九天之上,震荡天际之间,久久不散。   紧接着,鼓声一声紧接一声,如同雷霆轰鸣,震彻整个天阙城。   就在第九声鼓声响起之际,红门前的水幕突然泛起了一道道涟漪,光华流转之间,水幕开始缓缓打开。   那扇高大的红门也随之敞开,一道璀璨的光芒从门内迸发而出,照亮了整个朱台。   门后的秘境隐隐显现出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仿佛一片独立于世间的奇异空间。   与此同时,无数白衣身影腾空而起,宛如飞舞雪花,纷纷涌向那道光芒四射红门。   “金丹大比,正式开启!”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高台传出,响彻天际。   红门完全敞开,秘境的大门对所有参赛者敞开。   楚越瞥一眼红门,十天才能结束三轮比赛,他倾身凑近李兰修,嘴唇轻轻动了动,想要讨个吻。   李兰修推开他的脸颊,很是无情地拒绝,“等你出来再谈。”   楚越捉起他的手腕搭在发顶,让他抚摸自己的头发,“宗主可不能食言。”   “我何时骗过你?”   李兰修抚摸几下,再推一把他的脑袋,“去吧,小心点。”   楚越心满意足朝他一点头,踏着乌刀飞向高台敞开的大红门。   金丹大比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当然少不了四海商会与七星楼,各自派出几艘飞舟供给修士们押注赌博。   本次热门魁首选手皆在赌盘上,其中凌云剑宗的弟子占据六席。   那位曾在梦仙城见过李兰修的“紫抹额”男,名为灵晖,按照七星楼与四海商会的预测,本次灵晖拔得头筹的胜率最高。   在他之下,便是流云宗的江琢等人,以及玉女宗的井眉,重玄宗的苏师颜等等。   莲华宗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宗派,只有一位弟子参赛,若不是楚越赫赫有名的两个字,还不够资格登上赌盘。   即便如此,相比起庄家给灵晖的一赔二,楚越博得大比魁首的赔率达到了一赔十,似乎这次大比魁首是灵晖囊中之物。   李兰修拿出五千灵石,交给一位杂役弟子,“去,压楚越当魁首。”   开宗立派花光他身上所有的灵石,正好有个赚灵石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白瀛冷幽幽地问道:“宗主,你就如此相信他?”   “我也相信你。”李兰修随口哄一句。   白瀛淡然地一笑,与他肩并肩站在凭栏一起,瞧着高台上投影的水幕。   本次大比的第一关乃是“寻宝战”,修士们进入的秘境藏有一百零八颗金珠,谁若能率先找到金珠,便能进入下一关准备区。   听上去似乎很简单,但金珠都藏在机关暗道深处,或者妖魔肚子里。   唯有历经千险才能拿到晋级资格,亦或者——有个更简单的办法,直接抢夺别人的金珠。   秘境里,寂静无人的深山幽谷,雾气笼罩着重峦叠嶂,虫鸣鸟叫声声入耳。   参赛修士皆与自家宗门弟子抱团行走,落单的人很稀少,灵晖便是其中的一人,他没有与凌云剑宗弟子一起,而是独自一人行动。   没有人知晓,灵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复杂!   就在昨日,东川真君竟然出现在天阙城,见到他开门见山说道:“我听闻那位楚越也参与比赛了,你可有信心能赢得过他?”   灵晖不将楚越放在眼里,如实答道:“他不值一提,金丹大比魁首势必是我们凌云剑宗的。”   东川却似笑非笑地说:“你小心行事,历届金丹大比的秘境里没有任何限制,一旦入了红门,便是法外之地,无所顾忌,为所欲为,即便是杀人,也无所谓。”   灵晖当即明白他的暗示,宗主有令,不得不从。   只是,东川真君乃是道宗第一人,向来是光明磊落,风光霁月,为何要在秘境里命弟子杀一个金丹期的修士?   东川只不过想折一支花,但花周围的刺太多。   虽然刺扎不死人,但为了省事,他先挑去刺,再来摘花。   此刻秘境里,楚越一刀干脆利落宰掉一只狼妖,低头擦拭乌刀沾的血迹,淡声问道:“阁下为何一直跟着我?”   灵晖闻言显出身形来,如同东川所言,想在秘境里找理由杀人太简单了,他指着狼妖说道:“你走吧,它肚子里的金珠是我的了。”   楚越打量他一遍,冷峻的脸不见喜怒,“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挑衅我?”   “我只想要它肚子里的金珠,你若乖乖让给我,我饶你一条生路。”   灵晖说着拔出背后的佩剑,寒光乍现,冷笑着威胁道:“你最好识相点,为一个金珠,不值当搭上性命。”   这一幕投影在高台上的水幕,天下道宗的弟子们看得清清楚楚,虽然灵晖的行为有些令人不齿,但本就是一场残酷的比赛,在秘境里不论手段,只论成败。   “灵晖可是凌云剑宗的弟子,得到过东川真君的亲自指点,楚越拿什么跟他打?”   “我倒要瞧瞧他的少年天才是不是吹出来的,我才不信什么一月筑基,就凭他为李兰修叛投师门,也不像是个聪明人!”   “哪说得上叛投师门?楚越本来就是李峰主的弟子,人家李峰主都不着急,你一个外人急什么?”   “都别吵了,灵晖要动手了,李兰修的走狗这次死定了!”   楚越一言不发盯着灵晖,手腕潇洒利落地一旋,握着乌刀手比在身前。   灵晖目光冷冷地打量他一遍,不得不承认,此子容貌身姿卓越出众,难怪能成为修真界第一美人的看门狗。   呵呵,真令人嫉妒。   他本来狠不下心的,一想到李兰修那张明艳绝色的脸,再看向楚越瞬间动起杀念。   唯一有那么点不忍心,也是不忍心看门狗死了,美人会伤心落泪,但这是在所难免的。   完全没有想到,能给美人做那么久看门狗的人,本身实力不容小觑,才能在芸芸众生里被美人选中。   因为灵晖是天下第一宗的弟子,师出名门,宗主厚待,从来不将重玄宗放在眼里。   更何况,楚越顶着名不见经传的莲华宗名头参赛。   灵晖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挽个凌厉的剑花,思索东川真君的嘱咐,心中有自己的打算。   “若是一招就杀了他,未免杀人的心思太明显,对我的名声不利,我应当奔着夺金珠去,在争执的过程中,不慎杀了他。”   “要杀得干脆利落,他死得越惨,其他人更不敢惹我,此次大比的魁首是我囊中之物了。”   “嗯,便是如此。”   灵晖想明白一瞬间,携剑飞身而上,众人只见凌云剑宗的白衣如雪,盈动剑光华丽。   楚越单手握着乌刀,又稳又狠地向前一挥。   水幕里忽然血光浮动,众人还未看清楚,只见灵晖的尸首一分为二,两条腿各走各的,左右怦然落地。   楚越稍怔一下,蹙眉不太理解,金丹期的修士都这么菜?   观战的道宗弟子们安静几秒,凌云剑宗的天之骄子,众望所归的大比魁首,就这么……消失了?   大部分人都未看清,一眨眼之间,他就身首异处,死得像个笑话似的。   “一刀!他一刀就杀了灵晖!”   “这是何等的实力?又是何等的残忍!杀人不眨眼,都不给人留全尸。”   楚越瞥一眼灵晖的尸首,转头瞧着空荡荡的山林,认真地解释道:“宗主,我不是有意杀人,是他故意送死。”   似乎是怕李兰修为此生气,他将乌刀收回刀鞘,仿佛恶犬藏起锋锐的獠牙,语气温驯地道:“宗主可否原谅我?我下次再也不会随意出手了。”   宗主会不会原谅他,众人不知晓,只是他这副乖巧的样子,跟方才一刀秒了灵晖的人判若两人。   李兰修嗤笑一声,哪能看不懂他的小心思?   楚越这是当着天下道宗弟子面表忠心呢。   可惜脖颈没有李兰修奴印,否则他不用费心思让人人都知晓他是李兰修的人了。   另一边凌云剑宗的飞舟上,最高处的一间雅居。   东川真君目睹灵晖凄惨死状,稍作思索,当即融会贯通问道:“你的手臂就是葬送在这小子手里?”   殷无极立在他身旁,定定瞧着水幕里楚越的身影,“若是平日里他不敌我,但他身上有古怪,你离他远一些。”   东川不置可否地一笑,道宗第一人,岂会将一个金丹期修士放在眼里?   他不以为然地笑着问道:“你说李兰修身边还有两个人?”   殷无极虽未见过李兰修身边的两位,但红教四位护法的死状历历在目,“一位厉鬼修士,还有一位大妖魔。”   东川不禁又发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就是厉鬼和妖魔而已,你为何如此瞻前顾后,迟迟不敢对李兰修下手?”   殷无极颔首,抬手轻轻抚摸腹部扇柄留下的伤口,什么都没说。   东川看穿他的心思,嗤笑一声道:“小和尚你真是贪心,不只想要得到人,还想得到他的心。”   “若非如此,那多无趣?”殷无极抬起眼低声问道。   东川没料到他如此痴情,像不认识他似地打量一遍,“你真是修佛修糊涂了,你还想不想得长生?”   殷无极不做解释,淡然地道:“你若见过李兰修,会明白我为何如此。”   想当初,他也是同东川一样,以为早已无情无欲,见到李兰修却动了邪念。   “我?我早已达到太上忘情之境。”东川毫不在意地一笑,完全不将殷无极的话放在心上。   殷无极讶然地挑起眉来,“大哥已经到太上忘情境?”   东川平静从容地点点头。   太上忘情境,乃是道修的最高心境,无悲无喜无乐无忧,不为世间任何情绪所动。   所以方才灵晖惨死眼前,东川毫无波澜,仿佛路边的一条野狗死了一般。   殷无极不禁问道:“大哥如何达到太上忘情?”   东川轻轻一笑,望向窗外漫天漫地的飞舟,徐徐说道:“见得足够多,杀得足够多,心疲力乏,自然忘情。”   殷无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轻声问道:“大哥来天阙城便是为李兰修,准备何时动手?”   东川沉默须臾,心中有一番周密的打算,反问道:“以你对李兰修的了解,他会乖乖听从我们的话,服侍我们兄弟二人双修?”   “他——”殷无极忍不住一笑,低笑着答道:“以他的脾气,你若敢当面提出这个想法,他定会掌掴你。”   东川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向往,不由得侧目瞧着他,“你想挨他的掌掴?”   殷无极微微一笑道:“求之不得。”   “你真是……”   东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轻咳一声谈起自己的筹划,“照你所说,李兰修身边有两位了不得的人物,若我们想要一亲芳泽,免不得一场恶战,天阙城里四处皆是耳目……”   殷无极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大哥想要普度众生?”   东川乃是凌云剑宗的宗主,为争夺美人与人大打出手,传出去有伤风化,实在是不雅观。   “不,杀人灭口而已。”东川坦荡荡地说道。   殷无极蹙着眉头,似乎觉得他太过残忍,瞧向窗外数不尽飞舟。   “天阙城里皆是修士,以我们二人之力,杀个十天十夜都杀不完,更何况,我们若动起手来,城中的人四下逃窜,到时恐怕会有漏网之鱼。”   这一点东川早已料到,他叩叩指节的纳戒,悠悠地说道:“你的娑婆在我这里,里面还有数十万阴魂,到时你率领十万阴魂,见人便杀就是。”   殷无极眼前一亮,稍作一下思索,天阙城里的修士数十万,阴魂在其中不堪一击,“大哥还有什么计划?”   东川胸有成竹地一笑,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从封仙境得到娑婆这等神物,难道你以为大哥我就空手而归?”   “大哥从封仙境得到何物?”殷无极眯起眼睛盯着他问道。   东川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号令天下妖魔的神物,到时候——”   殷无极意会到他的意思,代替他娓娓道来,“人是妖魔和厉鬼杀的,与大哥有什么干系?大哥力挽狂澜,扶大厦将倾,以一人之力将妖魔与厉鬼一网打尽,实属不易。”   东川端起酒葫芦饮一大口酒,默认了他所说的话。   此刻在高台天幕里,楚越率先进入第二关擂台战,天幕里显示出十座擂台,前十位晋级的守擂,后来的修士可以选择攻擂。   目前登台攻擂的修士之中,没有一人顶得住楚越的一刀。   殷无极望着天幕里的场景,皱眉问道:“大哥准备何时动手?”   东川办事向来滴水不漏,估算一番预备时间后道:“十日后。”   十日后。   楚越名声大噪。   若说在金丹大比之前,道宗的人还对这位初出茅庐的天才有些异议,这十日观战之后可谓叹为观止,心服口服。   一时间这位少年天才风头无两,前来莲华宗飞舟送礼的人前赴后继,不计其数。   李兰修将这些事交给杂役弟子,独自在房间里打坐修行,养精蓄锐。   这一夜的深夜,天边月色皎洁明亮,银辉照耀一方。   飞舟里宾客散去,弟子执着扫帚清扫甲板,忽然微风抚过,从天而降两位不速之客,一个独臂穿僧衣的青年,一位白衣散发气质卓尔不群的男子。   两人一前一后降落在甲板,那白衣修士拂袖问道:“你们宗主在何处?”   弟子打量一遍两人,颔首答道:“我们宗主在亭中等待多时,请二位上楼。”   东川略微错愕,望向船坞阁楼顶上的小亭,“哦?你们宗主知道我们是谁?”   殷无极意味深长地轻轻一笑,心知肚明李兰修是在等他。   弟子依照李兰修教他的话说道:“宗主说来的皆是有求于他的人。”   东川听罢不禁嗤笑,轻嘲撇一句:“故弄玄虚。”   随即他凌空而起,轻飘飘落在小亭外,小亭四周悬着迷迷漫漫的轻纱,随风轻轻扬起一角,露出坐在亭中的人。   东川见到他的第一眼,当即确定无误他是李兰修,因为只有这般姿容,才能让殷无极神魂颠倒。   李兰修手里提着一支纤细毛笔,低头专心致志勾画扇面,他懒洋洋抬起眼睨一眼东川,毫无兴致地低头继续勾画扇面。   那一眼只是轻轻一瞥,寻常至极,可却令东川心猛地一跳,失魂落魄般盯着他瞧。   银白月色笼罩着美人仿若拂去尘埃的明珠,每一寸皮肤明净剔透,白得仿若纤细落雪,泛出细腻的莹光。   微微上挑的眼尾透出锋锐,这锋锐平添几分天生挑衅,不论看谁都像是在看一条狗,却一点都不凶,反而滋润美艳到了极点。   不知为何,他的影子要比平时黑一些,仿佛是两条影子重叠。   桌案摆着些散乱笔墨纸砚,一面精致小镜子矗立在桌案,明晃晃地照着李兰修。   殷无极紧随东川身后落在亭外,不管魂牵梦绕多久,再见到李兰修这张脸还是一怔,他设下一道隔音结界,才说道:“小莲花,好久不见。”   李兰修抬起双眸瞥一眼他,很不客气地道:“不想见你,给我滚。”   他的嗓音一贯地轻柔悦耳,说话间字仿佛在齿间缱绻,明明是凶巴巴骂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些暧昧旖旎的味道。   殷无极听得耳根子发酥,几步走进亭中,“你若不想见我,为何要来天阙城,你明知我会来寻你……”   “我以为你死了呢。”李兰修眼波轻轻扫他一遍,唇角嘲弄地勾起,“少一条手臂都不死,命真够硬的。”   殷无极瞧着他翘起的唇瓣,菱角嘴唇一笑更是好看,他说什么都成了嘉奖,不怒反笑道:“我还未见到我的小莲花,还不能死。”   李兰修冷冰冰睨他眼,没好气地道:“现在见到了,你还不去死?”   “我们见面你说四句话,三句话都离不开死字。”   殷无极立在他身旁,嗅着他身上芳泽气息深呼吸一口气,幽幽地说道:“真想一掌打死你。”   李兰修剔透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眯成一条漆黑的缝,“你想打死谁?”   即便是两人实力悬殊,殷无极却不知为何有点怕他,不想让他生气,当即改口说道:“打死我自己。”   李兰修这才略微点头,歪过头瞧向立在亭外的东川真君,明知故问道:“你来见我怎么还带着一位朋友?”   东川徐步走进亭中,太上忘情境的定力比殷无极强几分,淡定自若地道:“我们曾经在重玄宗见过。”   听见他的声音,李兰修“恍然大悟”道:“东川真君。”   说完,他纤秀的眉尖蹙起,瞧着面前一正一邪两人,似乎明白两人不应当同时出现在这里。   东川轻轻一笑,施施然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拿过他方才的画的扇面欣赏,那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竹影,他摩挲着扇面说道:“你是聪明人,应当猜到我们同时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   殷无极随着他坐下来,瞧着李兰修,又瞧着东川真君,露出一抹微妙笑意。   李兰修蹙眉稍作思索,眉尖逐渐松开,指尖在唇边轻轻点了点,忽然扑哧笑出声来,“你们想跟我双修。”   东川被他这一声笑得一愣,不知为何骨酥筋软,盯着他问道:“你不害怕?”   “为何要害怕?”   李兰修反问他一句,慵懒地坐直身体,舒展着清瘦曼妙的腰身,懒洋洋地嗓音问:“若你先遇到我,你会分享给殷无极?”   答案显而易见,东川又不是傻子,这样的美人当然得独占,再好的兄弟都不能分享。   随即,他突然明白李兰修的意思,扭头看向殷无极。   殷无极从头到尾本就没打算和他分享,如今被李兰修拆穿,索性坦然承认,“大哥,小莲花是我先遇见的,你若当我是你的三弟,就不要夺我所爱。”   东川心情复杂望着他,一边是微末之时的好兄弟,一边是能为他续命的大美人。   李兰修嫌弃火烧得不够旺,火上浇油地点点下巴,似乎认同殷无极所说的话。   东川那点对殷无极的复杂情绪烟消云散,转向李兰修淡然说道:“他活不了多久了,你若与他双修,小心他死在床笫之间。”   殷无极脸色微微一变,也瞧着李兰修道:“小莲花,他也活不了多久,平生作孽太多,天道不准渡劫升仙,渡了七次雷劫,他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嗯?当真?”李兰修好奇地瞧着东川。   东川被好兄弟当面揭老底很不爽,冷笑着问道:“我作孽太多?你问问他杀过多少人?”   “我杀人又如何?”   殷无极不给他留任何面子,不疾不徐地继续揭老底,“我杀的都是该杀的人,我可从未害过自己的徒弟,从未贪图爱徒剑骨,勾结我们红教,设计陷害自己的爱徒……”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李兰修脚下漆黑的影子蓦然一震,仿佛受到极大的震撼。   东川不甘示弱,也向李兰修揭殷无极的老底,“他杀人屠城……”   方才来时两肋插刀的好兄弟,见到李兰修都恨不得插兄弟两刀。 第82章   与此同时流云宗的飞舟, 成千上万弟子的“通心镜”同时收到李兰修的传讯。   一开始他独自坐在亭中,气定神闲地画着扇面,大家还以为他不会用流云宗的通心镜, 把通心镜当成寻常镜子来使了。   可这张脸赏心悦目,没人舍得关掉通心镜, 一双双眼睛就这么瞧着他画扇面。   直到东川真君与殷无极同时出现在镜面里, 众人终于意识到李兰修的意图何在。   天下第一道宗的宗主,道宗第一人, 万众敬仰, 风光霁月的东川真君,竟然与魔宗教主,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佛子称兄道弟!   这是何等山崩地裂的画面!   流云宗的弟子们瞠目结舌, 再听那番无耻的言谈, 飞舟上议论声若狂涛骇浪。   “好一个伪君子!勾结红教教主,陷害自己的徒弟,真是畜生所为!”   “佛子称他为大哥, 两人关系匪浅, 不知道勾结害了多少人,这等伪君子, 真小人, 哪配得上做道宗第一人?”   “禽兽畜生啊!”   ……   弟子们之中大多皆是东川真君的崇拜者, 如今发现被偶像欺骗,愤愤不平,恨不得钻进镜子里给东川一剑!   流云宗长老却很冷静, 他坐在蒲团,手中捧着通心镜, 瞧着镜面里被李兰修挑拨离间,耍得团团转的两位大佬。   长老轻声感叹道:“这李兰修真是聪明。”   旁边弟子也瞧东川和殷无极那一脸痴态,点头附议道:“他早就预料到东川和殷无极会来找他,故意设局给我们瞧瞧东川真面目……”   长老笑着摆摆手,站起身来道:“你只看到第一层,他若想揭露东川的真面目,有的是法子,为何要通过我宗的通心镜?”   弟子摇摇头不解问道:“为何?”   长老了然一笑,语重心长道:“因为他聪明啊!若他借用天阙城的水幕揭露东川的真面目,一旦东川和殷无极同时出现……”   “哼,凌云剑宗那帮老东西,立即会派弟子切断李兰修与水幕的连接,我们上哪儿看到这么精彩的画面?”   “长老说的是,凌云剑宗会掩盖宗主的丑闻。”   弟子点着头很佩服,说完不禁好奇地问:“那为何李兰修选择我们宗?他是重玄宗弟子,为何不选重玄宗?”   长老又是一笑道:“我问你,这天下道宗,谁与凌云剑宗最不合?谁最想代替凌云剑宗的位置?”   “当然是我们流云宗。”弟子说完当即明白了,感叹道:“他真是聪明!”   长老一手慢悠悠抚着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道:“你还不去拿我的巨镜?让天下道宗的人都瞧瞧东川这老东西的真面目!”   弟子掏出长老的法宝,那是一面看似平平无奇的通心镜,灵光四溢,散发出淡淡的灵气。   弟子迅速奔到甲板上,双手捧着通心镜,催动法诀,灵力注入其中。   随着法诀激发,通心镜忽然从弟子手中脱离,向着天空一抛。   夜空中,通心镜像一只滑翔的鸟,划出一道优美弧线,飞向金丹大比的高台。   就在飞行的过程中,通心镜的镜面忽然开始迅速扩展,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撑开。   一开始只是手掌大小的镜子,在空中旋转间不断放大,镜面光滑如新,灵光四溢。   随着它的旋转,镜面越变越大,最终变成了一面巨大无比的圆镜,足有数丈之宽。   镜面中央逐渐显现出莲华宗飞舟的小亭,李兰修将正邪两派的头号人物戏弄于股掌之中。   此时,天阙城里的人们,无论身处何方,只要一抬头,东川的真面目无所遁形。   镜中,李兰修一手托着下巴,慵懒地瞧着兄弟二人互揭老底。   殷无极说东川为夺剑骨,栽赃顾正行还杀全家,东川便说殷无极为练邪功杀人盈野,坏事做尽。   为博得美人的青睐,俩人谁也不肯谦让,将对方的老底在李兰修面前揭得干干净净。   东川先一步冷静,忽然站起身来,望着李兰修嗤笑道:“你真是聪明,难怪把我三弟迷得神魂颠倒,为你竟跟我作对。”   这话说得实在是冤枉,李兰修根本没想过迷惑殷无极,避都避不及。   他眼波撩起看向东川,继续煽风点火,“你认输了?”   东川躬下身来,近距离盯着这张明艳绝色的脸,半笑不笑道:“你这些小把戏玩弄其他男人还可以,但对我来说,你的手段太嫩了。”   李兰修面不改色,伸手推一把他的脸庞,“离我远点。”   东川一把攥住他纤细匀净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凑过去亲一口,李兰修越往后抽,他握得越紧,干脆手臂一伸将人牢牢地搂在怀里,感受着怀里柔韧紧绷的身躯。   李兰修蹙眉一脸厌恶,另只手往他脸上招呼,东川若想挡住这一巴掌,就得空出手放开怀里的躯体,他舍不得这副曼妙无比的身子——   于是“啪”的一声脆响,耳光挨得结结实实。   殷无极哪受得了这幅画面?起身厉色冷声道:“放开他。”   东川的手臂却搂得更紧,不顾李兰修的挣动,瞧着眼前案几上的通心镜,轻笑着说道:“殷无极,你真蠢,你这位蛇蝎美人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们,他用流云宗的通心镜将你我传播给流云宗弟子。”   殷无极错愕地望向通心镜,神色失魂落魄道:“原来你不是在等我。”   李兰修被东川强行搂在怀里,脚下的影子早就按捺不住,他冷着脸低声说:“冷静。”   东川神识扩散出去,未察觉到附近有人的气息,不禁挑起眉头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李兰修睨一眼他,心道一会你就知道了,重重拍拍肩膀上的手臂,“放手。”   东川不想把殷无极惹急了,松开手站起身来,说起方才未说完的话,“所以我说你聪明,但你这些小把戏对我来说太嫩了。”   李兰修拿出帕子来,用力擦拭被他亲过的手腕。   东川冷幽幽目光瞧向通心镜,似笑非笑地问道:“李兰修,你如此聪明,那就再猜猜,为何我明知你用通心镜,却不制止?”   李兰修忽然抬起眼,洞若观火的眼眸清亮剔透,直勾勾地盯着他。   此刻万万千千修士同时猜到了正确答案。   “他要灭口!”   一片沉沉死寂里,有修士嘶声尖叫道。   方才东川那句话一出口,早已有人惊觉情况不对劲,不顾一切御剑向着天阙城外飞去。   夜空里无处不在仓皇而逃的修士,驾驭各自飞渡法器像流星般飞驰,霎时间,夜空照得恍若白昼。   不知何时天阙城四周城墙降下浓浓黑雾,黑雾如同天罗地网,将城池笼罩在其中。   漫天黑雾翻滚涌动,似是有活物藏在其中,一双双奇形怪状的眼睛隐隐约约显现,有邪佞的棱形竖瞳、有像山羊般的方瞳、还有纯黑没有眼白的瞳孔……   成千上万的眼睛在黑雾里闪动,一同贪婪凝视着修士们,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无比。   咕咚——咕咚——   有人被吓得当场从法器跌落,指着眼睛大喊道:“妖魔……是妖魔!”   这句话不用他说,因为泼天妖气滚滚而来!   城里乱成一锅粥,恐惧像潮水一样蔓延,四处都是仓皇逃命的修士。   东川从大袖里取出一个漆黑罗盘,罗盘边缘镶嵌一圈猩红色的珠子,珠子在缓慢旋转,发出微弱红光,像是跳动的心脏。   他爱怜地抚摸着罗盘,瞧着殷无极说道:“三弟,我不跟你抢人了,如今的局势,若城里的人不死绝,你与我谁都别想活。”   殷无极不相信他说的话,但明白目前状况,他拿出转经轮来,不舍地看一眼李兰修说:“小莲花,我去去就回。”   李兰修似乎还未明白局势,蹙眉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东川挥手示意殷无极行动,不置可否地一笑道:“杀人灭口。”   李兰修平静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笔,抄起未画完的扇面,继续专心致志描画。   东川被他这大厦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给怔住了,不由得问道:“你不怕死?”   “你们又不会杀我。”李兰修淡然回一句。   东川再次一怔,好笑地问道:“城中的人都要死,你还有心情画扇面?”   李兰修抬起眼凝视着他,不急不缓道:“因为从此之后,我不再有自由身,现在当然要享受这最后的自由。”   “你真是……”东川坐在他身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有意思,你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人。”   李兰修心道我去你妈的吧,随手搁下笔来,冷冷地问道:“反正大家都要死了,你也不必伪装了,跟我说说你构陷徒弟的事情。”   东川打开酒葫芦饮一口酒,幽幽叹息一口气道:“你想听这件事?”   “我逼不得已,迫于无奈才杀他的。”他再次沉沉叹气,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嘲弄,“怪就怪苍天不公,我度劫飞升接连失败,你可知九重雷劫的滋味?”   不等李兰修回答,东川嗤笑着继续说道:“太痛了,比千刀万剐还痛,但更痛的是每次度劫失败,修为会倒退百年。”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徒弟却能青云直上,不用遭遇我承受的痛苦?”   东川炯炯的双目盯着李兰修问道,他忽然笑几声,“这不公平,苍天待我不公,所以我杀正行全家,让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再剔他的剑骨,可惜——”   “那剑骨不能帮我渡过雷劫,我便用那剑骨喂了狗。”   李兰修脚下影子剧烈震动,他靴尖轻轻踩了踩,示意再忍一下,代替顾正行道一句:“你真是畜生。”   东川仰头大笑一声,笑得前仰后合,“是苍天不公啊!我匡扶济世,扶大厦将倾,为何我却不能成仙?”   “可能你作孽太多。”李兰修颇为认真地答道。   东川猛然止住了笑,幽深的眼眸盯着他道:“你知道什么?第一次飞升度劫之前,我从未做过坏事,好事做尽,这天下多少人受过我的恩惠?”   李兰修不惧他的目光,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若没做过坏事,为何不能飞升?”   东川缓慢眯起眼睛,似乎回想起陈年往事,喃喃地说道:“倒是杀过一个人……”   他沉默须臾,站起来瞧着李兰修这张脸,不禁又笑了,“你是我的了。”   李兰修想问得已经问清楚了,手轻轻在桌案一拍,“来。”   东川嗤笑一声,猜到即使楚越不在身边,依然有人代替楚越守卫。   他手中端着号令群妖的天魔盘,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   李兰修脚下的影子忽然一动,像一滩黑水似的站起来,那影子高大熟悉,随着浓重黑水逐渐褪去,露出一张东川毕生无法忘怀的脸。   顾正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里冷冽的杀意弥天盖地,吐出两个切骨之恨的字,“师尊。”   东川顿时明白被李兰修给玩弄了,当即晃动手中罗盘,操控群妖来身边护卫。   顾正行一步一步逼近他,罗盘里猩红珠子滚得急躁,砰砰地一通乱撞,东川捧着罗盘的手震得发麻,但却不见任何妖魔的身影。   妖魔似乎被什么更强大的存在压制了,在城外寸步难移,自身难保,根本无法来到他身边。   李兰修歪过头瞧着他慌乱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亮丽的明光四摄,“嗯?你猜到我这个手段了么?”   东川瞥他一眼,恨他恨得只想一剑抹他脖子,但瞧见这张脸,怒气莫名地消了一半。   真是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 第83章   东川识时务地抛开罗盘, 取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正行,别来无恙。”   顾正行握着伞柄的手指一根一根攥紧, 手腕筋骨清晰凸起,深沉双眸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出手吧, 让为师瞧瞧你的剑法有没有懈怠。”   东川说得平声静气, 若无其事。   因为研习红教的剑法落得悲惨境地,顾正行早已不再使剑, 他握着红伞的手臂抬起, “师尊先请。”   东川双指并拢,滑过宝剑的剑锋,抹了血的剑泛出幽幽赤红,被灌注精血的剑阳气大作。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他剑尖向上一挑, 刺向顾正行的胸口——   剑锋穿透顾正行的身体,一瞬之间连刺十六剑,却仿佛泥牛入海, 刺进一团虚空里。   顾正行安然无恙, 抬起眼说道:“该我了。”   东川不太理解眼前的状况,即便是再强的厉鬼, 精血加持的一剑刺中当即魂飞魄散, “你这是什么法术?”   话音落下, 一柄红伞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一把平平无奇的伞,却仿佛有千斤重, 压得东川脸色顿时煞白。   万千厉鬼的哀嚎尖叫声在东川耳畔回荡,含着无边的怨气和绝望, 仿佛一支支利刃穿刺他的耳膜。   若只是鬼叫声,根本无法撼动东川半分,但他的神魂在被红伞逐渐向外拉扯,要将他拉入鬼界之中。   东川猛地闭上眼睛,用灵力定住神魂,铺天盖地寒意侵袭而来。   顾正行忽然抬起他肩头的红伞,不打算给他一个痛快,“让你这么死便宜你了。”   李兰修跟他不谋而合,笑得春光融融,“你还有什么花样?都使在他身上让我瞧瞧。”   顾正行转头看向他,眼底冷冽深沉的恨意褪去,见他那么“活泼可爱,”不禁轻轻一笑,指尖鬼首戒指一点,依次取出几样鬼王的法宝。   鬼蜮里能折磨人的东西可太多了,十八层地狱名不虚传,他先拿出一块漆黑令牌,“千刀令,能令受刑之人感受千刀万剐之痛,但身体毫发无伤,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噬心钉,一共七颗,钉入受刑者的七窍,鬼力会侵蚀受刑者的神魂,令受刑者身心痛到极致。”   “这是血炼镜,镜子会吸入受刑者到镜中世界,这倒是不痛,但镜中一日,人间百年,无论受刑者用任何的法子,都不能逃出镜外。”   “……”   他依次向李兰修仔细介绍,李兰修听得津津有味,东川的脸色越来越白,自知不是顾正行的对手,当即身形一闪,雪光一道冲向亭外。   李兰修坐着纹丝不动,漫不经心地发号施令,“钉住他。”   顾正行手中的噬心钉向前一抛,七枚钉子追在东川身后,在他即将跃出飞舟一瞬间,没入他的身体里。   只见东川的白衣渗出几点猩红,身形猛然一抖,扑通一声跪倒在莲华宗飞舟甲板。   李兰修站起身来,伸个惬意地懒腰,“去吧,报你的仇。”   顾正行徐步走到曾经敬爱的师尊身旁,东川抬起头来,面庞的七窍露出一根根黑色钉子,狰狞可怖,两行猩红血泪沿着脸庞流下。   他抬眼“望”向李兰修,舌头被噬魂钉嵌住,不能说话,传音嗤笑道:“你的朋友神通广大,降得住万千妖魔,那他能降得住殷无极释放出的十万阴魂么?”   东川无法见到李兰修的脸,却听到轻微的笑声从嗓中溢出来,那笑声气定神闲,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天阙城里人潮混乱汹涌,想出城的人在城墙前挤成一团,各式飞渡法器摩肩接踵,挤得密不透风。   焦躁不安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仿佛整个城池都在呼吸急促。   城墙四周,浓重黑雾翻滚不止,那黑雾仿佛有生命一般,蠕动着、蔓延着,越来越靠近城墙。   雾中的眼睛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方才随着东川转动罗盘,黑雾中的妖魔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纷纷从雾中跃出,像下饺子似的扑向人群里。   形态各异的妖魔狰狞可怖,有的一身覆盖鳞甲,有的顶着毛茸茸兽头,掉到人群里如同狼入羊群,张嘴咬得血肉四溅,哀嚎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群龙无首,恐怖混乱之中,众人同时听到一声低沉咆哮——   “铮——”   这道咆哮低沉而悠长,仿佛金戈争鸣,回荡在众人耳边。   那些张着血盆大口的妖魔,不约而同骤然停住动作,有尾巴的夹紧尾巴,没尾巴的缩耳并肩,一同抬头望着夜空里。   城中的人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位白衣银发的男子从天而降,悬在天阙城的城中心,双臂高高抬起,雪白大袖迎风招展,似乎正在统御群妖。   “他……是莲华宗的人!”   “我认识他!他是莲华宗的护法!”   白瀛这些日子一直跟在李兰修身后,见过李兰修的人都记得他身后这位容貌俊逸的护法。   只是众人不明白,一个区区莲华宗护法,为何能镇住这满城的妖怪?   但紧接着,众人全都明白了,妖魔们被东川手中的罗盘勾得蠢蠢欲动,情不自禁向着东川的方向挪动。   那银发男子似乎以化身震慑不住满城妖魔,当即一跃而起,夜空里银光一闪,一条巨大无比的白龙赫然出现!   “龙!是龙!”   有人被吓得魂不附体,从飞渡法器跌下,脸色煞白惊呼道。   那些奇形怪状的妖魔,修士多多少少曾经见过,惊慌于妖魔数量众多,一时难以应对。   但传说里的龙,谁都没有见过,再傻得人也清楚,龙是世界最了不得的大妖魔!   与这条白龙相比,城里的那些妖魔只是洒洒水,白龙一口就能吞掉近百人,若有心害人性命,天阙城里一个人都逃不了!   白瀛忙着执行李兰修交给他的任务,没空安抚众人情绪,鬓边雪白毛发随风飞舞,吞噬天地的巨口一张,龙吟声再次响起。   一瞬间万妖齐喑。   来自远古血脉的压制,妖魔们前赴后继跪下来,黑压压一片,数不计数,全都在妖王面前俯首称臣。   白龙口中发出的声音低沉悦耳,不容置喙的语气森冷,“滚出去!”   东川手里的宝物罗盘,哪比得了妖王的亲口御令?   妖魔顾不得东川的死活,一个个蜂拥而逃后向着黑雾里逃窜,须臾间满城妖魔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雾一点一点变淡,逐渐显出城外的山水风光,一弯皎洁明月重新悬在天边。   东川苦心积虑引来的妖魔,轻而易举解除。   白龙身形陡然收缩,再次化作一个人形,白瀛踏着虚空而下,一头银发如瀑,神色冷峻。   周围众人齐刷刷向后退,留出一大圈空地将他围在其中。   黑压压人潮涌动,却万籁俱寂,无人出声。   无数双警惕的眼睛紧盯着他,不少人暗暗拿出法宝,藏在身后以防止他的突然袭击。   “妖怪……”   一道清晰分明的声音划破寂静,道出了众人心中恐惧厌恶。   修真界长久以来人妖不两立,每个人都见识过妖魔的残忍贪婪,修士们对妖魔恨之入骨。   即便这个妖魔方才救了众人的性命,也无法抹除深入骨髓的观念,白瀛显出原身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从此之后,九州大陆的人族世界容不下他。   片刻的沉默后,恐惧终于化作愤怒,一道道怨恨的声音开始在人群中响起。   “滚出去!你这妖魔!”   “我们不需要你来救!你这妖魔,谁知道你有什么阴谋!”   “你这妖魔迷惑莲华宗主,是想吃了他吗?”   更多的咒骂声此起彼伏,人群像是找到了发泄恐惧的出口,纷纷大声叫骂。   “滚回你的老巢!妖魔不该踏足人族的土地!”   “妖魔始终是妖魔,你不属于这里!”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我们中间?快滚!”   白瀛预料到众人反应,神色恬定淡然,袖子一拂,轻描淡写挡住几道朝他飞来的攻击,他徐步走在街头,对厌恶怒骂视而不见。   “滚!滚回你的老巢去!”   有人胆子大了些,竟然往前逼近,挥舞手中法宝,脸上满是憎恶。   白瀛顿住脚步,回过身一把扭下那颗鲜活的脑袋,拎在手里晃悠两下,随手抛向人群里。   方才的叫嚣戛然而止,众人目瞪口呆盯着他。   白瀛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面孔,幽幽叹口气道:“你们真该感谢李兰修,我要讨他欢心,不能大开杀戒,否则……真想把你们全吃了啊。”   他说罢舔舔嘴唇,眼底赤红的血色翻腾。   此刻,众人无比清晰地认知到,眼前这位是正儿八经的大妖魔。   那位美若天仙的莲华宗主,与这大妖魔朝夕相处,他就不害怕么?   与此同时,天阙城一座高塔,殷无极站在塔尖,故伎重施晃动手中转经筒,东川藏在城中的娑婆流泻出潮水一般的数十万阴魂。   但状况显然出乎他的意料,天空忽然飘起融融细雨,雨滴润泽万物,雨露均沾落在阴魂身上。   阴魂们仿佛纸张上书写的字,触碰到漫天雨滴,逐渐面容模糊,融化在细雨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殷无极:“……”   他长长叹一口气,早就跟东川说过,李兰修身边的人惹不起,东川却不相信,现在他们两都得死在天阙城。   死到临头这一步,殷无极却不怕死了,死是注定的,他只想死在李兰修手里,用他的命来为李兰修送上冠冕。   但天不遂人愿,殷无极刚刚飞回到金丹大比高台,咚咚鸣鼓声响起,那道红门赫然向两侧敞开。   金丹大比结束。   一道令殷无极无比恐惧的身影走出来,墨衫的少年身姿挺拔,脸颊沾着厮杀的血迹,众星捧月走在人群之中。   正是本次金丹大比的魁首楚越,他大步走出红门,目光落入流云宗的那面巨镜里。   巨镜里李兰修坐在桌前,兴致勃勃瞧着受酷刑东川真君,旁边那道青绿身影很熟悉。   高台周围的四大道宗飞舟乱成一锅粥,无处不在人影晃动,一半的人仓皇逃命,另一半的人执迷不悟,其中有许多凌云剑宗弟子,哪能坐视东川真君受刑?   一个个御剑向着莲华宗的飞舟驶去,企图从顾正行手中营救东川真君。   楚越目光扫过混乱人群,当即盯在殷无极身上,漆黑瞳孔猛然一缩,凌空而起拔刀向着殷无极冲来!   仿佛一头恶犬见到最仇恨的人,不咬死他决不罢休。   殷无极在他手中少了一条手臂,见到他当即转身踏空飞驰,死都不愿死在他手里。   楚越紧步跟在他身后,咬着他的影子死死的,转瞬间回到莲华宗的飞舟。   殷无极不顾一切冲到亭子里,那位心心念念的红衣美人坐在亭中,姿态慵懒地扶着下巴,见到他眉尖轻轻一挑。   殷无极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身旁,还未开口,楚越已经追了过来,他敛眸冷冷盯视李兰修身边的殷无极,一手握着乌刀,不敢轻举妄动。   李兰修垂眼瞧着殷无极,明知故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莲花。”殷无极仰首凝视他的脸,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我想死在你手里。”   李兰修漫不经心拍拍他的脸颊,娇艳欲滴的嘴唇吐出三个清冷的字,“你也配?”   他抬起眼来瞥一眼楚越,轻声笑问道:“小黑,还不杀了他?”   殷无极轻轻抓住他的手,风光几百年的大魔头,从未有求于人,低声哄着他说道:“小莲花,你杀了我好不好?我只想死在你手里。”   李兰修毫不留情地抽出手来,眼神示意楚越再等等,居高临下俯视着殷无极,“你想死在我手里?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这天下哪有这种混话?杀害别人的性命,还要问别人讨好处,仿佛能死在他手里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美事。   殷无极却甘之若饴,愣怔一下从纳戒里掏出转经轮递给他,“这是操控娑婆的法宝,你想要这个?”   楚越盯着殷无极的后颈,指腹缓缓摩挲着刀柄,恨不得现在一刀砍下去。   李兰修不需要这种害人无数的法宝,随手一把拍开,“恶心,不要。”   殷无极又取出一块鲜红的令牌递给他,“红教教主的令牌,见令如见教主,你想要统领红教?”   李兰修稍有兴趣地盯着令牌看几秒,挪开目光说:“没意思,不要。”   殷无极再次一怔,当然明白他能如此耐心,必然是他身上有李兰修想要的东西,这两样物件是他最珍贵的东西,李兰修却全都瞧不上。   忽然之间,殷无极福至心灵,明白他想要什么,讶然问道:“你见到过我二哥?”   大哥东川真君,三弟殷无极,二哥自然是梅雪真君。   李兰修点点下巴,漆黑的眸子里清亮光芒闪烁。   殷无极转过头瞥一眼浑身是血的东川真君,深吸一口气从纳戒里取出一块玉牌。   那玉牌薄如蝉翼,通体碧绿通透,正面笔力千钧篆刻“封仙”二字。   正是打开封仙境的钥匙。   当初正是因为掠夺到这枚玉牌,他们兄弟三人进入封仙境,得到难以想象的仙缘,如今才能有如此造化。   殷无极双手小心翼翼将玉牌递给李兰修,爱慕地望着他,几乎是乞求般说道:“小莲花,别让我死在别人手里。”   李兰修一手衔过玉牌,在手中慢条斯理把玩,想要的东西到手,当即翻脸不认人,冷酷无情道:“小黑,杀了他。” 第84章   殷无极不由得笑出声来, 因为这才是他心中的李兰修,即使你宁愿为他死,他也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他身形轰然化作一团红色雾气, 避过身后袭来的一刀。   楚越面不改色,步伐轻盈灵动, 紧紧跟在红雾一尺之内, 不给殷无极喘息的机会。   另一边,凌云剑宗弟子围堵莲华宗飞舟, 顾正行不得不设下一道结界, 阻拦前赴后继的营救。   东川的七窍中了噬魂钉,跪在地上,全身剧烈地颤抖着,神识触及到殷无极的存在, 原本煞白的脸更是惨白。   李兰修起身走到他身边, 俯下身笑吟吟问道:“真君,你猜到我这个手段了么?”   东川恨他恨到极致,猛然暴起不顾一切向他扑去。   顾正行手中的千刀令出手, 东川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 千刀万剐的滋味和噬魂钉一同在他身上交织。   “呃啊……”   痛不欲生的东川发出声嘶力竭地哀嚎。   李兰修轻轻地“嘶”一声,望向顾正行问道:“城中的阴魂你都解决了?”   顾正行一点头平静道, “我已开伞收魂, 城中的人不会有事。”   李兰修手里摆弄着碧玉牌, 朝他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顾正行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地轻声说:“没什么。”   李兰修见东川已是强弩之末, 便没了兴趣,望向另一边追逐殷无极的楚越, 懒洋洋地催促道:“别玩了,快点杀了他。”   楚越瞥他一眼,没有迦楼罗的力量,以他目前的身法勉强跟上殷无极。   殷无极不想死在他手里,也不想跟他打架,免得噩梦重演,便带着他在飞舟兜圈子。   顾正行的手指在红色伞面衬托下惨白无比,指尖轻微发颤,他忽然闭上眼睛,仿佛在承受不为人知的痛苦。   一股灼烧阳气在他体内流窜,淌过的每一寸皮肤仿佛被火烧过,灼痛无比。   没有人能看穿他的痛苦,唯独最了解他的东川真君。   “何必呢?为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美人,他根本不在意你。”   东川气若游丝地传音说道。   顾正行置之不理,抬手往下一压,噬魂钉完全没入东川的七窍。   东川痛苦至极地沉吟一声,但还是忍不住传音带着嘲讽的笑意,“哈哈哈哈,你比殷无极还蠢!愚蠢至极!”   顾正行手中千刀令猛然加速,东川痛得说不出话,终于在剧痛中闭上了嘴。   这种阳气灼烧感觉,顾正行在梦仙城承受过一次。   作为鬼域之主,他可以杀人,但不能救人,何况是出手救下万千生灵。   原本属于鬼域的灵魂在他干涉下幸免于难,但鬼域平白少了数十万的生魂,身为鬼域之主,却违背鬼域的规矩,阳气灼烧已是最轻的惩罚了。   殷无极逐渐发现不对劲,上回一个照面,楚越扯断他一条手臂,他毫无招架之力,这会追了半晌,竟然……追不上他?   回想起在白塔寺里,楚越眉心显露的封印,他这才回过味来,猛然回过身嗤笑一声,“原来如此,凭你也想杀我?”   毫不掩饰鄙夷瞧不起。   楚越沉着脸不跟他废话,一刀干脆利落劈过去!   殷无极手无寸铁,但他可是魔宗的头首,伸手一把接住他的刀,血肉之躯与乌刀相接,竟发出“砰”的一声撞击声。   仿若金属交接之声。   《金刚法》炼造的金刚不坏之体,若不是遇到佛家的老祖宗“迦楼罗”,以金丹期修士的实力,不能伤及他分毫。   楚越眸光一敛,势大力沉一刀照着殷无极的脖颈砍下去。   殷无极只有一条手臂,来不及抓住速度极快的刀,“砰然”一声震动的重响,他脖颈一道细细的血线。   他摸摸脖颈渗出的血,终于意识到眼前不是寻常的金丹期修士,若是再来几刀,他真得死在楚越手里。   当即,殷无极伸出手来朝着胸膛抓去,想跟他来点掏心窝子的交流。   楚越握着刀的手蓦然一侧,手腕挡住他这一击。   殷无极用力攥住他的手腕,“嘎达”一声脆响,骨头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   一滴滴血顺着楚越的手腕滴落在甲板。   李兰修眉头一蹙,转向顾正行说道:“你帮帮他。”   顾正行正欲出手,楚越仿佛没有痛觉,沉声漠然开口:“不必,他的命是我的。”   说罢,他握刀柄的手一松,另只手游刃有余地接住乌刀,二话不说照着殷无极的脖颈狠狠砍下去。   殷无极被砍得身子一斜,脖颈多出一道纤细血线,不禁恼怒问道:“我与你有何冤仇?”   楚越一刀一刀接连不断猛劈在他脖颈,冷冷地反问道:“你说呢?”   殷无极瞬间明白了,手臂架住楚越劈下来的乌刀,忙里偷闲瞥眼李兰修,“你和他……”   “砰——”楚越又狠又重一刀劈在他头顶,打断他要说的话。   一行猩红的血顺着殷无极额头流下,泥人也有三分火,他当即朝着楚越打出一掌。   楚越陡然后退一步,手背随意抹抹唇边血迹,一双深沉幽暗的眼眸盯着殷无极。   殷无极看他很不爽,嗤笑着嘲弄道:“他身边有那么多人,个个都比你强,你觉得你能排第几?”   楚越一只手臂垂在身侧,滴滴答答的血顺着手腕淌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攥成拳头。   “他根本不在意你,与你不过是随意玩弄罢了。”殷无极笑得肆意,继续不屑地说道:“若你不好玩了,迟早被他一脚踢开。”   楚越脸色越来越沉,手中的乌刀越握越紧,寒铁刀柄都被他捏得发出咯吱声响。   “你们主仆一场,你连他真正的心思都看不透。”   殷无极打量他一遍,含笑问道:“你不会以为你杀了我,小莲花就会属于你?”   针针见血。   不愧是魔宗的教主,说的每一句话,都击中楚越最不能言说的秘密。   楚越低吼一声,下一秒猛然扑上去,青筋暴起的手伸向他的胸膛,殷无极下意识抬手去挡,手臂却被猛地一拉,热烫的鲜血飞溅。   莲华宗飞舟之外,隔着一层清澈透明结界,目睹这一幕的凌云剑宗弟子们顿时毛骨悚然。   但更令他们惊恐的事情发生了,楚越抓出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怦怦跳动心脏粘连着经脉,仿佛是饿殍遇到了美味佳肴,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大快朵颐地咀嚼。   殷无极错愕惊异抬起头,从他脸上看到痛苦挣扎,仿佛很不情愿。   那个被掏心的是他自己吧?你何必这么痛苦呢?有这一招方才兜兜转转是在干什么?   他还未明白过来,楚越几口吃完他的心脏,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含着诡异的力道伸进他的胸膛的裂口,噗嗤噗嗤的血肉搅动声响起,再次掏出一块暗红色的肉。   殷无极眼睁睁地盯着他,一口一口狼吞虎咽吃下去,紧接着再次伸手到他胸口里找肉吃。   仿佛他是一个取之不竭的肉缸,楚越要把他吃得干干净净。   弥留之际,他转过僵硬的脖子,依依不舍看向不远处的李兰修。   李兰修蹙着眉尖盯着楚越,眼里的担忧显而易见,那是殷无极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真正担心一个人的样子。   夜里的风在殷无极耳边拂动,伴随楚越着贪婪的吞咽声,仿佛索命的鬼差在召唤。   凌云剑宗的弟子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原本整齐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惊恐和震惊,仿佛见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   “他在吃人?”   “那是佛子的心脏,他竟然……生生掏出来吃了!”   一名弟子脸色煞白,手中的剑不由自主地砸落,已经被眼前场景吓得不知所措。   “莲华宗的护法……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魔物吗?”   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声惊呼,脚下步伐却在不住后退。   此刻根本顾不得营救东川真君,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虽然都是剑修,历经生死,但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   楚越现在的模样,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完全颠覆了他们对修真世界的认知。   “这莲华宗到底是什么地方?一个护法是妖王,另一个护法是怪物,还有一个鬼王……”   “李兰修从哪儿找来的这些人?他就不害怕么?”   “我看他一点都不怕,这些人都听他的话,你们难道没看出来他才是幕后主使?”   经这句话一提醒,众弟子纷纷反应过来,今日事情能发展到这一步,不都是李兰修一手炮制的么?   就在众人商讨间隙,一道修长雪白的身影御剑而来。   白瀛脚踏飞剑,衣决随风飘飘,一派出尘仙人之姿。   顾正行抬眼一打量,手中掐诀将结界打开一条缝隙,放他进入莲华宗飞舟。   白瀛轻飘飘落在甲板,神色凝重望向李兰修,“宗主,我们该走了。”   在他身后,千千万万的飞渡法器如云穿梭,天阙城夜空宛若群星闪耀,亮得恍如白昼。   数之不尽的修士如潮水般涌来,气势汹汹,但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乌压压的人群将莲华宗的飞舟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的人影围得密不透风。   剑光闪烁,杀气腾腾,却不敢向前迈进一步。   见到这种场面,顾正行轻叹一口气道:“兰修,我们该走了。”   楚越不敢看李兰修的神情,狼吞虎咽吃完几块肉,黝黑森冷的眼眸盯向奄奄一息的东川真君。   李兰修的目光扫过人群,轻轻地一点头道:“是该走了。”   他修白玉润的指尖一直衔着碧玉牌,指腹缓缓摩挲过“封仙”二字。   这块玉牌是打开封仙境的钥匙,只有持有此玉牌的人才能进入封仙境。   梅雪真君传输给他的记忆里,他见到了这三位兄弟的秘密,一切的机缘造化皆来自于封仙境。   李兰修指尖将灵力灌输到玉牌里,封仙二字顿时亮起,散发出柔和的碧光。   他随手将玉牌向空中一抛,光芒如流动的水波般蔓延开来,形成一道金色的光门。   透过光门隐约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景象,那是一个充满仙韵的秘境,青山绿水,仙鹤翩跹,祥和静谧。   李兰修步履徐徐走向光门,红衣墨发,姿容艳美得不可方物,他专注盯着光门后的世界,仿佛全然不知此行此举引起的轩然大波。   离得最近的白瀛率先反应过来,猛然向前冲几步,漆黑眼底血色翻涌,“你要去哪儿?”   李兰修走到光门之前,转过头瞧向他,勾起唇角扑哧一笑,“封仙境。”   “兰修——”   顾正行瞳孔蓦然收缩,想上前拦住他,走几步顿住脚步,冷冽出声道:“你不能走。”   李兰修一步踏入光门里,扑面而来的灵气充沛,他眼波扫过两人,鲜艳尖锐唇角扬得更高,讥诮戏谑的笑意从齿间溢出来,“我们不是好兄弟么?嗯?舍不得我这个好兄弟?”   楚越大步踉跄跨过来,手背胡乱摸着脸颊血迹,仓皇失措地喃喃道:“阿修,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你想如何罚我都行……”   他的声音急切颤抖,天命之子从来没有这般慌乱无措,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向光门。   李兰修歪过头盯着他,真有点舍不得这条好狗,“我不罚你,你好自为之。”   白瀛和顾正行脸色苍白至极,被戳破好兄弟这层窗户纸,一切的心思无所遁形。   说完那句话,李兰修不再停留,毫不留情迈步走向光门中心,身影逐渐被光芒笼罩,仿佛要融入到封仙境之中。   顾正行和白瀛从不同的方向往前冲,都想要跟随他进入封仙境。   楚越伸出手想抓住他,但却握住一片冰冷的虚空,六神无主地抬起眼,李兰修忽然回过身,朝他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仿若白玉剔透,指尖粉莹莹,指节纤长清晰,曼妙得不可思议。   指尖轻轻地向上一抬,仿佛是在召唤他,楚越心猛地一跳,李兰修望着他笑,眉梢眼尾的笑意像高山春雪融化,无比动人。   “阿修!”   楚越即将碰到他手指的一瞬间,忽然脖颈一轻,圈在脖颈的金环飞到李兰修手里。   李兰修手里托着金环,另只手打个干脆利落的响指。   碧光瞬间湮灭,周围的一切恢复如常。 第85章   李兰修走在郁郁葱葱的青石砖路, 充盈灵气扑面而来,境内灵气浓郁得几乎可以凝成实质,如同流水般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他一手把玩着金环, 套在手腕指尖轻轻一抹,金环化成手镯圈住腕骨。   一只流光四溢的大鸟从他头顶飞过, 色彩斑斓的尾翼优雅滑过天空, 像是在为他引路一般,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凤凰?”   李兰修倒也不是很惊讶, 梅雪真君传输给他的记忆, 并不是梅雪的,而是来自于一位女冠。   一个东郭先生与三个白眼狼的故事。   那位女冠乃是一位上古大能的后人,传承到她手里家族人才凋零,自小习得一些基本道术。   但祖上却为她留下一枚青玉牌, 那是祖先为后人预留的一处洞天福地的钥匙。   五百年前的东川、殷无极和梅雪真君, 还是三个穷苦出身的少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守着一亩三分地, 一辈子能看到头。   那位女冠相中了三个人,不嫌弃他们不识字, 破格收为弟子, 悉心教导他们识字修行, 再教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   三个泥腿子就这么摊上惊天仙缘,成为道宗的弟子,识字读书, 有朝一日或许能得道成仙。   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女冠手里的青玉牌, 为她招来了杀身之祸,三人见识到万紫千红的修真世界,贪婪的野心逐渐滋生。   那位女冠与仇家交战受了重伤,还不忘保护三个弟子逃跑,但三位弟子却合起伙来趁机要了她的命,夺走她祖传的青玉牌。   李兰修在梅雪真君面前流的一滴泪,正是因为在这段记忆的最后,他感受到女冠原本就打算带着三位弟子进入封仙境修行,才将封仙境的秘密告诉三人。   一番好心却成为了催命符。   话说回来,封仙境乃是上古大能为后人预留的洞天福地,位于九天之上,云海之间,有凤凰并不稀奇。   凤凰飞至一座高大恢弘的宫殿,宫殿有百尺之高,仿佛仙人俯瞰众生。   它停驻在屋顶,看人的眼神呆呆的,似乎不具备神识,不会说话。   李兰修指尖轻轻拂过手腕金环,感受楚越脖颈的余温,幽幽叹一口气,心情微妙地不爽快。   他拾级而上,推开沉甸甸的殿门,一瞬间灵光四照,闪耀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偌大无垠的殿宇里,一条条真意玉简仿佛孔明灯漂浮。   千年灵药、稀世灵材、上古神兵,皆在眼前闪耀光辉,勾勒出一幅令人艳羡的仙境画卷。   李兰修那点不爽瞬间烟消云散。   烟岚山,莲华宗。   晌午时刻日头正好,渡台雾气缭绕,白鹤低鸣,一艘飞舟徐徐降落。   明长生带领着数位弟子,见到飞舟悬梯降下,他不禁向前几步,直勾勾盯着悬梯。   一位白衣银发的青年从悬梯走下,神情沉郁冷冽,透出几分与出尘姿容不符的阴森。   白瀛步履铿锵有力,走得极快,仿佛讨债的一般往宗门里冲。   明长生没在甲板瞧见李兰修,不禁问道:“白护法,宗主呢?”   白瀛脚步一顿,森冷的目光瞥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进山门。   明长生看向他身后,一位青衣俊俏的男子从飞舟走下。   那男子怅然若失的模样,失魂落魄不知在想什么,仿佛一缕幽魂飘荡进山门里。   明长生觉察到不对劲,当即往悬梯上走去,迎面走下来的楚越挡住他的去路。   楚越一步步迈下悬梯,单手握着纱布,慢条斯理地缠在手腕,“宗主不在飞舟。”   前两位那副诡异的神色,明长生还以为李兰修出了什么事,楚越这副气定神闲,从容自若的样子定住了他的心。   “宗主去哪儿了?”他问道。   楚越抬起眼盯着他,吐出三个平静的字:“封仙境。”   明长生稍怔一下,再次问道:“封仙境在何处?”   楚越盯着他的眼神一沉,微微摇摇头,步履不徐不疾走向莲华宗山门。   明长生隐约感觉似乎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白瀛推门进入李兰修的宫殿,像是强盗入了宅子,拉开抽屉倒出里面的杂乱的玩意,一样一样衔在手里检查一遍。   顾正行坐到窗格的软榻,环视房间里华贵雅致的陈设。   明长生跟着楚越身后,瞧见白瀛所在所为,不高兴地说:“你为何乱翻宗主的东西?”   白瀛置若不闻,变本加厉地拉开衣柜,挑出里面的衣裳鞋袜检查。   明长生上前拦住他,“白护法,宗主不在宗中,你也不能如此放肆。”   白瀛没心情跟他解释,袖子一拂将人震开几步,“滚。”   明长生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却依然不卑不亢地说道:“宗主说过,他不在宗中,我便是代理宗主,你若再敢放肆,休怪我不客气。”   楚越扯着纱布在手腕轻松打个结,抬起眼淡道:“你不必再找了,他不会留下踪迹。”   白瀛置之不理,继续检查那些衣裳,在房间里寻觅李兰修可能留下的踪迹。   明长生隐忍的怒火蓄势待发,正要冲上去阻拦他,一位杂役弟子急匆匆地跑进门。   “仙长!仙长!”弟子满脸惊喜地喊着,“七星楼的人刚刚送来了好多好多灵石!”   明长生回过身问道:“七星楼?灵石?”   那弟子喜笑颜开地说道:“是宗主赢来的,宗主压楚护法夺魁,足足赢了五万灵石!”   开宗立派正是用灵石的时候,一大笔巨额灵石无疑解决莲华宗的燃眉之急,至少一百年都不会缺灵石用了。   明长生怒火稍息,含笑点点头说道:“宗主真是有先见之明。”   “他何时说你是代理宗主?”   楚越忽然平声问道。   明长生不知所以,如实地说道:“离宗之前,宗主说他在不在宗门无所谓,宗内的事情交给我他很放心。”   楚越深沉目光盯在他脸上看几秒,“他怎么说的?”   “我问宗主何时归宗……”明长生回忆着李兰修离宗时的场景,继续说道:“宗主便许我做代理宗主。”   楚越微微一点头,声音莫名低沉几分,“他避而不答,将宗门交给你打理。”   明长生稍怔一下说:“确实如此。”   白瀛摩挲衣裳的手指停顿,缓缓地握成拳头,垂首一字一句冷森森地道:“宗主果真有先见之明。”   先是任命一个任劳任怨的代理宗主,又为莲华宗准备一笔丰厚灵石,谁能不说李兰修有“先见之明”呢?   一直未开口的顾正行,从袖子里取出一颗血色珊瑚珠,衔在指尖牢牢捏紧,“他的目是封仙境的玉牌,我只是一把趁手的工具。”   白瀛何尝又不是呢?他心如刀割,旋过身便走,边冷笑着说道:“你们谁不是李兰修的玩具?他根本没有心,你们都被他给戏耍了。”   楚越阖眼沉沉地发笑,似乎这一切都很可笑。   顾正行抬起手,目不转睛盯着珊瑚珠,仿佛透过珊瑚珠在看那个人,“他早知我对他的心思,却把我当傻子似的蒙骗。”   “呵。”白瀛冷笑出声,说出话残忍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不在意,不管你们什么样的心思,都只是他手里趁手的工具。”   明长生听着他们说的话,脸色逐渐发白,这是要杀了李兰修复仇?   他轻步走到在场唯一看似正常的楚越身边,郑重其事问道:“楚护法,你们在天阙城发生了什么?”   楚越神色平静,拍着他的肩膀宽慰,“过些天你会知晓。”   过些天,天阙城里是会传遍九州大陆,到时无人不知莲华宗的大名。   明长生放不下心,瞧眼房间里两个低气压的男人,传音问道:“他们不会对宗主不利?”   楚越看他一眼,摇摇头道:“放心,不会。”   房间的另一边,顾正行旋动指尖的珊瑚珠,全神贯注盯着珠子,“他只是对你没感情罢了。”   白瀛神色不善,冷冷地反击道:“你懂什么?他当然对我有感情,不然为何陪我度过情热期?”   顾正行盯着珠子,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无所谓他是不是戏耍我,若不是他,我又怎能亲手复仇,又怎能……体会活着的滋味。”   即便是心如刀绞,痛入骨髓,那活着的滋味也格外生动美妙。   白瀛欲出言嘲讽,突然又自嘲地嗤笑一声,“你活该。”   像在说他自己,又像在说顾正行。   明长生一头雾水,刚刚两人那副样子,恨李兰修恨得要死,恨不得杀之后快,怎么转瞬间就调理好了?   楚越脊背倚靠在房门,环抱着手臂,依旧保持着冷静从容,“你们谈完了,现在该听我说了。”   白瀛很不爽他,不屑一顾嘲弄道:“听你说?”   楚越扭头看向他,不像平时那样与他争执,冷静得有些出奇,“你若想再见到李兰修,就听我说的。”   白瀛抿住嘴角,眯起眼睛恶狠狠盯着他,“你有什么办法?”   楚越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说道:“找,无论天涯海角,哪怕翻遍九天十地,我也会找到他。”   说罢,他转身大步出门而去。   一把乌刀负在身后,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几人终于觉察到他冷静得很不对劲,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剥离,只剩下理智在压抑那股抑制不住的疯劲。   明长生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朗声问道:“楚护法何时归宗?!”   楚越步伐不做停留,波澜不起声音飘散在莲华宗,“找到李兰修的那一日。” 第86章   一百年的时光荏苒。   晌午时分, 灵鹤城一间酒肆。   李兰修头戴一顶黑纱帷帽,金扣腰带悬着一支雪白大笔,步履悠悠地走进酒肆里。   店里宽敞的大厅一分为二, 宾客左右坐在两侧,空余大堂中间的位置无人落座。   无人说话, 气氛沉凝, 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他昨日刚从封仙境出来,御笔飞了半日才瞧见一座城池, 正想找修真界的道友打听打听消息。   大厅里左侧坐着十来位青年弟子, 模样李兰修全都没见过,但他们身上穿的重玄宗的白衣,看起来很亲切。   另一边则是一干黑衣人,领口的位置刺有一支红莲, 黑色衣袍质地上乘, 隐隐透出几丝血光。   这些人一个个神情冷峻,高高在上,偶尔有一两个微微转头, 眼神如同看待蝼蚁一般瞧着重玄宗的弟子。   李兰修坐到正中心的一张桌子, 若无其事地说:“来一壶酒。”   随即等着两边的人吵起来。   果不其然,坐在主位的黑衣男子站起身来, 瞧着他说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边重玄宗, 一位眉目英气的男子跟着站起身来, “城里的酒楼本就是给百姓开的,我们修道之人能来,百姓就来不了?”   黑衣拿起桌上的佩剑, 嗤笑说道:“我只是担心一会若是打起来,会伤及无辜。”   英气男气愤不平, 欲说什么,身后弟子拉他一把,他咽下一口气道:“你们仗势欺人,这次任务本是我宗先来的,你们竟然不准我们进城主府!”   李兰修歪过头,透过帷帽望向那帮气焰嚣张的黑衣人。   一百年不见,重玄宗弟子那么拉胯?竟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宗门欺负?   “你们能力不济,此等捉妖大事,你们入城主府也是添乱。”黑衣男直言不讳,说得极为羞辱人。   英气男气得面红耳赤,咬牙质问道:“谁能力不济?”   黑衣男微微一笑,贱嗖嗖地说道:“我并不是指你们重玄宗弟子能力不济,我说你们四大道宗的弟子全都能力不济,你们不准进城主府,他们也不准进,我们一视同仁。”   “欺人太甚!”英气男显然气得不行。   黑衣男皮笑肉不笑,抬手招呼身后乌压压的弟子,边走边说道:“这捉拿狐妖一案我们吃定了,你们趁早回重玄宗去,别在这浪费时间。”   重玄宗的弟子一个个脸色不善,欲言又止地咬着牙,英气男忍无可忍,抄起桌案的剑冲出来,“休走,若有本事跟我过招。”   李兰修如今神识巅峰造极,一走进酒肆便察觉出两派人能力差异巨大,黑衣男并非自大胡说。   他一手举起酒盏,撩开帷帽垂搭的黑纱,慢条斯理地抿一口酒,眼看同宗弟子受欺负,倒也不能坐视不理。   黑衣男停住脚步,含笑讥诮地瞧着人,“好啊!你跟我过招,若是你输了,你们重玄宗弟子叫我一声爹,以后见了我三拜九叩。”   英气男脸色难看至极,指着他骂道:“司徒睿,你不就是武皇的一条走狗么?嚣张什么?”   司徒睿倒也不生气,咄咄逼人问道:“你敢不敢与我比?若是不比,就滚出灵鹤城,别掺和捉狐妖的事。”   英气男握着剑正欲冲上前跟他一较高低,突然,坐在酒肆正中的李兰修轻轻一挥袖,手中酒盏优雅倒转,碧绿酒液从盏中泼洒在地。   酒液触地的瞬间,一道淡淡的灵光从地面上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清冽的仙气,瞬间弥漫整个酒肆。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股灵力所打断,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微微一顿。   李兰修随手将空酒杯搁在桌案,瞧也不瞧人一眼,“来,我跟你比。”   司徒睿打量他一遍,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神识触碰到他就像泥牛入海,竟然探不出他的修为。   所以方才两派人皆以为他是一位胆大包天的普通人。   司徒睿迟疑不决,李兰修没什么耐心,懒洋洋地催促道:“若是不比,你就叫我一声爹,再滚出灵鹤城。”   重玄宗弟子不知他的修为,但泼酒化灵气的这一手,绝不是非凡之辈,有大佬为自己撑腰,纷纷起哄说道:“你敢不敢比?不敢比就快叫人家爷爷!”   “司徒睿,你就是欺软怕硬,真是丢武皇的脸!”   “你快点磕头认错,兴许人家能原谅你呢!”   司徒睿笑吟吟地扫过一干人,走到李兰修身前道:“好啊,我跟你比,若是你输了——”   “动手。”李兰修打断他要说的话,一手拎起酒壶,漫不经心地添一杯酒。   他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就这么坐着不动,司徒睿愣怔一下,恼羞成怒抽出剑来,剑光凌厉地朝着他的帷帽劈下!   李兰修衔着酒杯的手伸进帷帽里,微低头抿一口酒,另只手很是随意地一抬,雪白的宽袖轻轻一旋——   那只手臂像神出鬼没的水蛇一般,司徒睿只觉眼前衣袖拂动,看不清他的手,看清的一瞬间,一只如玉雕琢的手已经到了眼前。   李兰修手中握着他的剑柄,锋锐剑锋抵在他脖颈下,皮肤破开一条细小血缝。   一瞬之间,一气呵成。   在场的甚至没人看清他何时夺走司徒睿的剑。   司徒睿额角滑下一滴冷汗,膝盖一软噗通跪地,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们现在离开灵鹤城,绝不参与此次狐妖的任务。”   李兰修手腕一转,随手撂了他的剑,拿出帕子嫌弃地擦擦手,“还未完成赌约,你就想走?”   司徒面色陡然苍白,方才剑锋到脖颈下都没那么害怕,“仙长,我身上有法宝几件,可全都献给仙长。”   李兰修只不过想听一句爹,对那些法宝没兴趣,摇摇头道:“不要。”   司徒睿看向身后的弟子,几人紧张兮兮地交换一番眼神,他回过头说道:“我们身上的法宝灵石,都可献给仙长。”   重玄宗弟子听到这句,一个个神情畅快,何曾见过仗势欺人的司徒睿如此吃瘪?   方才的英气男扬眉吐气,笑吟吟地道:“你们身上有多少法宝?还不拿出来献给仙长?”   司徒睿欣喜过望,正欲从纳戒里取法宝,李兰修却不依不饶地道:“不叫爹今日别想走。”   “你……”司徒睿脸色更白,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跪在他膝边小声地说道:“仙长不要强人所难,我若是叫你一声爹,若武皇知晓我如此……会将我逐出宗门。”   李兰修未曾听过什么武皇,也不会给面子,修白削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案,不置可否。   司徒睿不见他说话,斗胆站起身来,李兰修抬手隔空向下一压,他重重地跪回地面。   一干黑衣人脸色发白,面面相觑,不知传音在说什么。   英气男敛去笑意,神色凝重走到李兰修身边,低声劝道:“仙长息事宁人吧,司徒睿是武皇的人,若他真喊你一声爹,你要惹大麻烦……”   司徒睿听见他说的话,挺起胸膛来,仿佛笃定面前的人会听劝解。   李兰修微微一摇头,很不耐烦地道:“叫不叫?不叫我剜了你舌头。”   司徒睿瞠目结舌一阵,随即好汉不吃眼前亏,恨声恨气地叫一句:“爹!”   叫得真难听,李兰修一点乐子都没找到,不高兴地一挥手,“滚。”   司徒睿领着一干黑衣人走出客栈,走到门口停住脚步,不忘记像个标准反派一样放狠话:“你等着瞧!”   李兰修被逗得扑哧笑出声,无聊地闷了一百年,巴不得他来找麻烦。   黑衣人一行的身影消失,英气男朝他一拱双手,郑重其事地说道:“在下重玄宗凌天,多谢仙长仗义执言。”   “不必谢我。”李兰修目光扫他一遍,点着头谈起正事,“我问你几个问题。”   凌天受宠若惊,毕恭毕敬站直身体,“仙长请问,在下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李兰修手指轻轻碰一下手腕金环,轻声轻气地问道:“楚越现在在何处?”   凌天神情一怔,一脸茫然地说:“楚越?是谁?”   李兰修被他问得稍怔,按照原书里的剧情,一百年的时间,楚越的号都该练到满级了,这天底下应当无人不知,“嗯?你不知道这个名字?”   重玄宗的弟子一同摇摇头,皆是一头雾水,似乎完全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李兰修缓缓眯起眼睛,不禁很好奇,蠢狗,这一百年你在干什么?   怎么就能混成这个样子?!   凌天轻咳一声问道:“仙长还有什么问题?”   李兰修除了这个问题,暂时没什么想问的,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无话可说。   凌天与身后重玄宗弟子眼神交流一番,再次朝他一拱手道:“若是仙长不嫌弃,可否跟我们一同到城主府一趟,探探那狐妖的踪迹。”   李兰修问道:“什么狐妖”   重玄宗的弟子七嘴八舌,争相跟他一通解释。   原来前些日子城里出了一件大事,城主夫人怀胎三年,诞下一只狐狸,当场吓死了接生婆。   据传夫人被狐妖给玷污了,这才生下一只狐狸,如此辛密丑闻,那小狐狸自然是活不了,被城主掐死埋在乱葬岗里。   可自从那日之后,城主府仆役夜里时常见到狐影徘徊,府里的鸡一夜之间全被咬死,夫人也疯疯癫癫,整日说些令人听不懂的胡话。   事情便越传越玄乎,事关妖魔作乱,兹事重大,几大道宗都派出弟子前来降妖。   “我们此次前来,便是为了降服狐妖,没想到却遇到那个邪宗的人。”   “若不是仙长,恐怕我们进不了城主府,多谢仙长。”   李兰修站起身伸个懒腰,步伐轻盈向着酒肆外走去,“走吧,我跟你们一同瞧瞧狐妖。”   凌云大步地跟上来,恭恭敬敬地问道:“还未问仙长的姓名?”   李兰修无意隐姓埋名,轻描淡写地道:“李兰修。”   “原来是李仙长,失敬失敬。”   凌天奉承一句,神情却很平静,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身后的重玄宗弟子亦是笑吟吟着附和道:“方才多谢李仙长。”   “敢问李仙长是何宗派?”另一位弟子好奇问道。   一众重玄宗弟子,每个人脸上都含着融融笑意,并不觉得这名字有任何熟悉之处,没有与任何传奇故事联系在一起。   李兰修心底一动,这可真是奇怪。 第87章   灵鹤城的城主府。   会客花厅白衣如雪, 厅中座位错落有致,来自各大道宗的弟子正襟危坐,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捉拿狐妖事宜。   李兰修与重玄宗弟子一同走进花厅, 凌天与他并肩而行,轻声介绍道:“李仙长, 你远道而来, 容我为你介绍一番,厅中女冠皆是玉女宗弟子……”   “胸口刺绣云团得是流云宗, 那些背着金剑的是凌云剑宗。”   李兰修挑了个空位坐下来, 打量一圈厅内的陌生面孔,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些年轻的弟子他一个都没见过。   凌天坐在他身边,传音谨慎地提醒道:“仙长要小心凌云剑宗的弟子, 切莫询问他们的宗主。”   “嗯?为何?”李兰修问道。   凌天斟酌着言辞, 传音说道:“因为凌云剑宗现在没有宗主,一切事务由宗内的长老代理。”   李兰修微微地一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凌天预备讲的八卦猛料无处释放, 轻咳一声后问:“仙长不想知道凌云剑宗为何没有宗主”   李兰修侧过身倚靠在椅子扶手, 轻轻嗤笑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一位中年男子走进花厅里, 长得人高马大, 虽不是修行之人, 却自带一股威风凛凛,正是灵鹤城的蒋城主。   蒋城主向着厅内众人拱一圈手,神态谦恭不失威严, “诸位仙长莅临寒舍,蒋某不胜感激!”   李兰修扫视一遍他, 毫无妖气的普通人,整座城主府都没有妖气的踪迹。   蒋城主招呼着仆人奉茶,坐到花厅的主位,顿了顿说道:“想必诸位仙长都已听闻,我的内人被狐妖……诞下一只狐狸,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身为一城之主,妖魔作乱关乎灵鹤城百姓安安危,决不能轻易姑息。”   关于城主府闹狐妖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前来擒妖的弟子们都听过一些。   “听闻那狐狸一生下来就被你掐死了,为何还能在你府中作乱?”   “传闻里你家夜里会瞧见狐影,可是真的?那狐妖当真咬死了你家的鸡?”   “夫人在何处怀孕?何时诞下的狐狸?”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蒋城主有条不紊地答道:“诸位听到的传闻皆属实,内人三年前回乡探亲,并未发现任何异事,回来之后便怀胎三年,我还以为是我与夫人的孩子……”   “至于狐影,诸位仙长留宿几日,亲眼所见为实。”   凌云剑宗的一位弟子站起身来,“城主放心,此事包在我们凌云剑宗弟子身上,定会还你一个安宁。”   流云宗的几位弟子面露不满,冷笑几声,什么都没说。   蒋城主随之站起身来,再次向着众人深深拱手,“诸位仙长皆是世间正道之士,修行高深,今日得蒙各位鼎力相助,蒋某实在无以为报。”   “若能除去这狐妖,不仅是对内人救命之恩,更是对我灵鹤城万民的大恩大德,蒋某在此,先行谢过各位!”   蒋城主颔首鞠躬,说得恳切谦逊,坐在李兰修身旁的凌天感叹道:“这些妖魔尽会祸害好人。”   李兰修瞥他一眼,想起一位身为妖魔的朋友,白瀛过得可还好?   蒋城主刚刚走出花厅,流云宗的弟子不给凌云剑宗留面子了,当头的站起身来说道:“今时不比往日,凌云剑宗早都不是天下第一宗了,别再拿腔作势了,若你们办不到,岂不是丢人现眼?”   “我们不是天下第一宗,难道你们流云宗就是了?”那弟子反唇相讥。   流云宗弟子也不服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当然也不是天下第一宗,只不过瞧不起你们拿腔作势的模样。”   天下第一宗可是凌云剑宗的招牌,那弟子咬死了这块招牌,居心不良地说:“我们不是天下第一宗,你们不是天下,你的意思该不会是那邪宗才是天下第一宗吧?”   “我可没说过,只是你们口口声声叫人家邪宗,却被武皇打得屁滚尿流,进你们剑宗跟进自家后院一样,实在称不上天下第一宗……”   这邪宗竟然如此厉害?能跟凌云剑宗叫板,李兰修讶然挑起眉梢。   即便东川真君身死道消,令剑宗名誉扫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才一百年的时间,剑宗竟然落魄至如此地步?   他颇有兴趣地问道:“武皇是邪宗的宗主?”   凌天无奈地看他一眼,仿佛这个问题人尽皆知,答案显而易见,“武皇不是宗主,只是跟邪宗关系匪浅。”   李兰修微微一怔,眉梢挑得更高,“这人自称武皇?”   “武皇是修真界同辈对他的尊称。”凌天神色有些古怪,压低声音传音道:“私下里我们喊他魔头。”   当面叫武皇,背地喊魔头,能屈能伸方为君子。   李兰修手指托住下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大厅里那两位弟子吵得不可开交,凌天站起身来,走到他们中间,拱手说道:“两位师兄莫要争吵,眼下正是共抗妖邪的时刻,岂可因为小小口舌之争而分裂人心?”   “当下最要紧的是解决狐妖问题,还百姓一个安宁。”   两位弟子一时都停住了争论,转而看向凌天。   凌天见状继续说道:“我等皆是修行正道,自当以苍生为己任,古人云‘济世渡人’,正道修行者皆当以此为念。”   听到“济世度人”四个字,不少人神色一变,望着凌天的眼神透出微妙热络。   李兰修看在眼里,指腹轻轻摩挲下颚,这位重玄宗的弟子凌天,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日头渐消,金乌西沉,蒋城主为众仙长安排住所,众人只待夜里狐影出现。   李兰修回到房间里,没过多久,一位跟在凌天身边的重玄宗弟子叩门,毕恭毕敬地说道:“李仙长,凌师兄请您到房间里一叙。”   这在李兰修的意料之中,他戴上帷帽推开门,“何事?”   那弟子颔首颤巍巍地说:“李仙长去了便知晓。”   李兰修走在引路弟子身后,穿过蜿蜒曲折的游廊,凌天的房间灯火通明,窗格透出一道道人影,似乎屋子里坐着许多人。   隔音结界将世界一分为二,李兰修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他走进门,才瞧见屋子里坐着数十人,四大道宗的弟子皆在其中。   见他慢悠悠踱步走进门,今日争执的那位凌云剑宗弟子脸色一变,“他是谁?这怕不妥吧?”   其他人神色不满盯着凌天,等待他给一个解释,似乎李兰修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凌天走到李兰修身边,咳一声说道:“李仙长请坐。”   他转向房内的诸人,不卑不亢说道:“请诸位朋友放心,我来作证,李仙长绝不是魔头派来的奸细,他根本不知晓魔头与邪宗,还痛揍邪宗弟子司徒睿,若非如此,我不会请他来参会。”   李兰修迎着众人不善目光,施施然坐下来,很好奇他们在搞什么把戏。   凌天有意邀请李兰修入会,直抒胸怀说道:“李仙长,你可听过济世会?”   李兰修真心实意摇摇头,才过去一百年,修真界怎么有那么多新奇的组织,“什么是济世会?”   提到济世会三个字,屋子里的人都面露微笑,与有荣焉,似乎加入济世会是一件光荣无比的事情。   凌天发觉他对修真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便认认真真说道:“诸位,既然李仙长并未听闻济世会,那我便为他介绍一二。”   “如今修真界局势动荡不安,大小宗门被扰得不得安宁,我们济世会便应运而生,以‘济世’二字为暗号,联合一切正道之士,共同为铲除邪魔作努力。”   李兰修饶有兴味地问道:“邪魔便是你所说的武皇?”   凌天神色凝重地说道:“不全是,如今修真界有三位邪魔。”   李兰修稍稍一顿,挑着眉梢问道:“没人管?道宗的那些老头都不管管?”   “李仙长有所不知。”凌天说道此处叹一口气,房间里的众人皆是神色凝重,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凌天走到房间正中央,站在人群里说道:“我们要铲除的第一位邪魔,乃是一位大妖魔,据传他原身是一条白龙,法力高深无比,乃是统御群妖的妖王。”   “妖王带领浩浩荡荡妖族大军,时常潜入各个宗派的秘境搜刮抢掠,虽未杀人性命,但此行此举无异于强盗,若不将他铲除,我道宗弟子永无安宁之日!”   李兰修的手指轻点着额角,颇为无奈地笑一下,“第二位呢?”   凌天继续说道:“第二位邪魔,乃是鬼域之主,人称为鬼王,凌云剑宗的宗主便是死在他手里,鬼王手握千万鬼兵鬼将,往返于阴阳两界之中,时常来到修真界兴风作浪。”   “道宗弟子多人曾经在多个秘境撞见他,鬼王率领阴兵搜寻秘境,阴兵过处,寸草不生,此人罪大恶极,理当铲除!”   话音落下,房间里的众人跟着一齐喊道:“罪大恶极!理当铲除!”   李兰修的手指扶着额角,一时间默然无语。   凌天沉默须臾,深吸一口气说道:“李仙长,这最后一位,便是武皇这位魔头。”   提起武皇这两个字,仿佛催动了令人胆寒的咒语,方才喧闹的房间霎时安静,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响起。   凌天平复一下情绪才说道:“我们不知他姓甚名谁,只知晓他与邪宗关系匪浅,身边时常伴着邪宗的人,那司徒睿便是他的走狗之一。”   有了前两位的铺垫,武皇的身份并不难猜测,李兰修思索着问道:“嗯?这位武皇可是身穿黑衣,不苟言笑,身后背着一把乌刀?”   凌天愣怔一下答道:“魔头确实使刀,不过他的刀是一柄血红的刀,我见他时他穿的白衣,这魔头倒是挺爱笑的,但他笑起来就得见血……”   李兰修手指点着额角若有所思,难不成认错人了?这武皇另有其人?   凌天脸色莫名发白,重咳几声仿佛给自己壮胆,“魔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几年前独自一人闯入凌云剑宗的禁地,以一己之力挑衅剑宗的长老,打得那些长老人仰马翻……”   “对,他一个男子闯到我们玉女宗,说什么要进到我宗秘境,圣女劝告他都不听,他与宗主大打出手,不知使得什么邪术,我们宗主险些死在他手里,不得不让他进到秘境里。”   “你们玉女宗算运气好的,那域外的魔宗顺他的意,情愿将秘境都给他搜寻,但却不知哪儿触了他的霉头,他屠了魔宗满门,血流成河啊……”   “我早就说了这魔头是疯子,他打穿我们流云宗的阵法,宗主早知他的威名,呈上十件顶级的法宝给他,他当垃圾似的扔在一边,只要求进我们宗门的秘境里……”   凌天听他们说罢,愤愤不平地叹一口气,看向李兰修苦笑着说道:“李仙长,你方才问我为何没人管,你说这三位邪魔,谁来管他们?谁又能治得住他们?”   “只有我们济世会啊!” 第88章   “……”   李兰修沉默须臾, 无言以对,凌天口中的“魔头”应当就是楚越了。   凌天大走到他身边,掷地有声地问道:“李仙长可考虑加入济世会?与我们一同对抗三位邪魔, 恢复修真界的安宁。”   李兰修瞧一眼窗外夜色深沉,站起身来道:“我考虑考虑。”   “兹事重大, 仙长应当好好考虑。”   凌天挥手示意守卫打开门, 送李兰修向外走,孜孜不倦地道:“我们修道之人, 生于天地之间, 理当肩负济世安民之责,如今邪魔肆虐,苍生涂炭,正是我辈挺身而出, 力挽狂澜之时!”   李兰修思量着楚越为何会成为武皇, 凌天这番言辞让他顿住脚步,回过身说道:“勇气可嘉,但实力不济, 若想铲除你口中的三位邪魔, 先想法子提升你们的实力吧。”   凌天愣怔一下,若有所思地目送他清瘦挺拔的身影在夜色里远去。   房间里, 济世会的同袍窃窃私语, 很不满意凌天所作所为, 济世会重任在肩,隐秘不可告人,没有团队据点, 成员之间大多相互不认识。   如此秘密地组织,凌天竟然任由一个陌生人来去自如?   那位凌云剑宗的弟子源至子, 瞧见凌天走进门,起身说道:“凌兄,此人来历不明,他已知道我们济世会的消息,你怎能放任他离开?”   “李仙长绝不是坏人,你们不必担心。”凌天胸有成竹地答道。   源至子冷笑一声说道:“凌兄真是天真,若他是魔头派来的奸细,我们的性命都要葬送在凌兄手中了。”   凌天被怼得脸色一红,还是不急不躁地说:“请诸位道友放心,我以性命担保,李仙长不会害我们。”   顿一下,他继续说道:“我探不出李仙长的修为,但那司徒睿并非草包,却被李仙长一招制服,可见李仙长的修为与实力深不可测……”   “所以我才邀请他参会,希望他能加入济世会,于我们而言将如虎添翼。”   源至子摇摇头,不满他说的话,“凌兄此言差矣,那三位邪魔法力通天,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只多他一人,就能轻而易举铲除三位邪魔,那还要我们济世会做什么?”   “是啊,若要铲除邪魔,我们还是要众志成城,岂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人的身上?”   “凌兄下次别再带来路不明的人入会了,我们济世会不需要依仗任何人,我们万众一心,还能怕那三个邪魔不成?”   众人说着说着慷慨激昂,方才吓得脸色煞白的模样一扫而空。   凌天喊了几句冷静,声音埋没在喧哗人声里,无人理会他口中神通广大的李仙长,都觉得对抗邪魔得靠自己。   城主府里夜色深重,因为闹狐妖,府里人烟稀少,翘角屋檐下悬着血红灯笼,照得墙壁灯影憧憧。   夜深人静之时,偶尔几声虫鸣响起,道宗的弟子们出门四处游荡,都想瞧瞧那传说中的狐影。   李兰修无意掺和捉妖事宜,踱步走在回房的青石砖路,楚越为了找他折腾得修真界上下不得安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在原书里,这位天命之子的感情淡薄,仇敌无数,自然死个老婆成了家常便饭,每次一死老婆,他就能释放出体内的迦楼罗团灭仇敌。   本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一章邂逅新的人,当即把死老婆的事抛在脑后。   所以,李兰修预料楚越会折腾几年,然后逐渐接受现实,搁置这个心结,一步一步成为九州大陆最强大的存在。   等到李兰修从封仙境回来,能收获一只守候多年的忠心耿耿的好狗,再次成为天命之子的主人。   没想到一折腾就是一百年。   在凌天等人的口中,武皇如今是九州大陆无人能敌的存在,性情习惯完全变成李兰修陌生的样子。   他轻轻地揉揉额角,思考着应对的办法。   “嘻嘻——”   轻灵空洞的笑声从他身后响起,李兰修一手握住腰间青词笔,平静地回过身。   灯笼映照下,红彤彤的长廊空无一人。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身边擦过,仿佛有看不见的孩童在嬉笑奔跑。   李兰修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长廊的石砖地面上。   原本干燥的石砖突然出现一行湿漉漉的脚印,那脚印细小而不规则,长着清晰抓痕,显然不是人类的脚印。   爪印沿着长廊一直延伸向前,他跟随爪印一路向前走去,那爪印走过弯弯绕绕的游廊,扎进了一间亮着灯的房间。   房间的门大大敞开,门前台阶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轻轻地哼唱着:“月儿高,风儿轻,小娃娃闭上眼,娘亲守在窗前边……”   在她身后悬着一盏灯笼,将母子俩的影子映照在地,女人影子纤细瘦小,怀里娃娃的影子却长着一双尖尖耳朵,在她的怀里撒娇似地挪动。   分明是一只狐狸的影子。   李兰修没有察觉到妖气,如今他的神识不会出错,女人怀里抱着应当是一只狐狸鬼。   女人一抬眼见到他,吓得搂紧怀里的布娃娃,手忙脚乱仓皇地往后缩着,还不忘拍着娃娃哄慰道:“乖乖别怕,有娘在呢!”   李兰修轻步走近她身边,俯下身半蹲在台阶前,瞧着女人的脸。   皮肤白净,模样秀丽,身上脏乱的衣裳质地上佳,不难看出曾经的风光。   女人似乎很害怕他,低下头脸埋在布娃娃,小声细细碎碎念道:“有娘在,乖乖不怕,不怕……”   不难看出这便是那位城主夫人,蒋城主嘴上不介意夫人被狐狸玷污,但李兰修看夫人这副样子,显然受冷落已久。   他撩起帷帽的黑纱,搭在帽檐,露出一张雪白清瘦的脸,“人鬼殊途,阴阳两隔,你再抱着它,它会耗干你的阳气。”   夫人看见他的脸一愣,手臂将怀里的娃娃搂得更紧,“乖乖没事的,不怕不怕……”   李兰修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眉心,察觉她神志恍惚不定,全然成了一个疯子。   他蹙眉轻声道:“你再抱着它,会死的,明白么?”   夫人似懂非懂摇摇头,双手将娃娃搂在怀里,自顾自唱道:“宝儿乖,莫哭闹,天亮醒来见爹娘……”   李兰修与她无法沟通,便不再迟疑,拿起青词笔来,起身当空笔翰如流写下一个“诛”字。   他手腕高悬,笔尖流畅向下滑,写到“邪祟”两个字忽然一顿。   夫人小心翼翼抚摸着布娃娃,浑然不知他在做什么,还在唱着哄睡的童谣。   李兰修轻轻地叹一口气,手腕一挥写下的“诛”字消失,重新行云流水地写下“镇邪祟”三个字。   夫人怀里抱着的娃娃骤然一抖,那狐狸鬼被镇在布娃娃体内,若没有仙法施展,狐狸鬼无法出来吓人。   李兰修收起笔俯下身来,两指并拢手腕一旋,秀白指尖轻盈灵光闪动,点在夫人的眉心。   “醒。”   夫人无神的眼神顿时一震,从混沌的状态里惊醒,茫然盯着眼前的人。   李兰修挽救了她岌岌可危的神志,指着布娃娃说道:“我镇住了它的阴气,将它困在娃娃里,它不会出来作乱了。”   夫人缓缓低下头,双手将娃娃搂得更紧,抽泣哽咽道:“谢谢仙长。”   李兰修一手挑下帽檐的黑纱,转身走进夜色里,轻而易举解决城主府作乱的狐妖,他的心情却没多好。   在他走后不久,阴暗的角落里渗透出几缕淡淡的青烟。   随着青烟弥漫,一个模糊的鬼差身影渐渐显现,口中念念有词道:“启禀鬼王,我找到他了。”   灵鹤城闹狐妖传得广为人知,先来的这批道宗弟子在城主府小住几日,谁都未见到狐影,疑心闹狐妖只是无稽之谈。   蒋城主一口咬定狐妖还在府中,他夜夜梦见狐妖寻仇,为此广发英雄帖,邀请大大小小道宗弟子前来擒妖。   这一日城主府里宾客如云,络绎不绝,其中两位是蒋城主称之为“捉妖师”。   李兰修从未见过捉妖师这个行当,不禁很好奇,来到花厅里想瞧瞧这两位捉妖师。   凌天坐在他相邻的椅子里,大厅道宗弟子人头攒动,都是来看热闹的。   蒋城主站在厅中摩拳擦掌,等待贵客的到来,“诸位仙长,昨夜我祖先托梦给我,告诉我这世上有两位绝世的捉妖师,祖先见我为狐妖所困,请来捉妖师为我解困……”   凌天听得一头雾水,靠近李兰修问道:“李仙长,你见多识广,可听过捉妖师这个行当?”   李兰修懒散靠在椅子里,哧笑一声说:“没听过。”   凌天若有所思地说:“还有托梦,该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厅里的道宗弟子从未听过捉妖师,蒋城主咳几声,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祖先说这两位捉妖师神通广大,一位白无尘,乃是剑道圣师,斩杀过无数妖魔,所有的妖魔见他俯首称臣,不敢造次。”   “另一位顾无影,乃是神秘的鬼修,他有一柄不知来历的红伞,据说一开伞,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李兰修挑起眉头玩味,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若真是那两位故人,蒋城主说得倒也没错。   “李仙长笑什么?”凌天不解地问道。   就在这时,厅外响起脚步声,两位青年一前一后走进花厅里。   走在前面的白衣银发的青年,腰配一柄长剑,长得英英玉立,大步匆匆地走进厅里。   他敛眸深深瞥一眼李兰修,抬起下颚说道:“在下白无尘,愿为城主解忧。”   在他身后一位身披斗篷的男子,漆黑的斗篷透出青衣,晴天白日里却拿着一柄红伞。   他不徐不疾跟在白衣青年身后,斗篷遮掩里看不清脸,李兰修突然觉得脖子凉飕飕,仿佛一道幽深森冷的目光在看他。   顾无影站在白无尘的身侧,一字一顿地说道:“在下顾无影,为城主解忧而来。”   凌天见到两张熟悉的面庞,顿时脸色煞白,当即传音道:“李仙长,大事不好,你找个机会快走!”   李兰修倒是想走,但看眼前这状况,他一时半会走不了。 第89章   蒋城主面露喜色, 大步走到两人身边,“承蒙两位仙长相助,蒋某不胜感激!”   白无尘面色矜持淡然, 显出世外高人的模样,“不必多谢, 捉妖人承蒙天命, 守护太平,绝不容许妖魔作乱人间。”   蒋城主神色一怔, 还欲再言感谢, 顾无影微微颔首,“城主,带我们去看看狐妖吧。”   “二位仙长请随我来。”蒋城主满脸敬意,伸手示意二人随他前行。   白无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手指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似乎在感知什么,当即,他眉头一蹙说道:“此地妖气异常, 这狐妖应当有三百年道行。”   “三百年的道行?”一位道宗弟子咋舌, 惊叹出声。   蒋城主神色一紧,急忙问道:“仙长可已看到那狐妖?”   白无尘缓缓点头, 阖上眼睛低声道:“此狐妖本是青丘一族之后, 在妖界修行三百余年, 不知为何来到你府中作乱。”   “那可怎么办?”蒋城主虚心请教。   花厅里道宗弟子众多,只有寥寥几人认出这两位的真实身份。   其余人真以为两人是捉妖师,听见这三百年的大妖魔, 纷纷地问道:“三百年的大妖魔,两位能降服吗?”   “二位仙长, 需不需要我们出手相助?”   白无尘睁开眼看向众人,轻轻地一点头道:“你们若能助我,捉妖会更为稳妥。”   顿一下,他蹙着眉头说道:“你们人多手杂,恐怕会惊扰狐妖,我只需一人相助即可。”   他的目光在众人环视一圈,停驻在一位戴帷帽的男子身上,搭在剑柄的手指暗暗握紧,轻声问道:“你可愿出手相助?”   顾无影抬眼望向那人,眯着眼睛,仿佛在透过黑纱端详那张脸。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男子,帷帽垂下的黑纱遮掩了面容,但那搭在椅子上的手,却极为引人注目。   乌木扶手衬托下,那只手宛如雪玉凝成,指节透出美好的莹粉。   光是看这只手,就足以想象帷帽下应当是一张何等俊美的脸。   李兰修斜斜地靠在椅子里,气定神闲地思量一下,“好,我来帮你们。”   故人重逢,本应是美事一桩,何必东躲西藏?   凌天急不可耐地传音劝道:“李仙长,这二人便是那两位邪魔,你怎能答应他们?”   李兰修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淡定,“我去去就回。”   凌天欲言又止,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在场的每一位的济世会成员,皆与他的心情相当,惴惴不安。   这两位异界之主,何等大人物,岂会无缘无故来到灵鹤城?   更何况,他们竟隐瞒身份,潜入道宗弟子中,着实令人细思极恐。   白无尘盯着李兰修的帽檐,淡然地一点头道:“你随我来。”   蒋城主走在最前面引路,两位捉妖师不急不缓地走在他身后,目不斜视,心无旁骛,仿佛心中只念着捉妖二字。   李兰修悠然自得地跟在后面。   蒋城主引着三人在府里边走边介绍,李兰修神识早就搜寻过了,府里没有半点妖气,狐妖早都死透了。   白无尘走过一处花红柳绿的小院,忽然顿住脚步,目视小院问道:“这是何处?”   蒋城主一怔,随即笑道:“这是蒋某的书房。”   “可否让我们进去看看?”白无尘盯着书房的门问道。   蒋城主毫不犹豫,推开书房的门,雅致古朴的房间里书墨香气浓郁,墙上挂着山水画,多宝阁摆着精奇的古玩。   “几位请进。”   李兰修走进房间,目光落在桌案的一个摆饰,那是墨玉雕琢而成的一尊狐狸像。   狐狸的姿势像是在安睡,毛绒绒的尾巴像毯子似地盖在身上,眼睛半闭半睁,露出两点猩红如血的宝石。   雕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没有任何妖气,却给他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顾无影横过手中的红伞,挡住想随后进房间的蒋城主,“我们想聊聊捉妖事宜。”   蒋城主望向桌案的雕像,神色微妙地点点头,笑着说道:“好,三位若有什么需要,再找蒋某。”   李兰修听到书房门合上的声音,眉头轻轻一挑,若无其事盯着眼前雕像,忽略落在他背后灼热的视线。   两位捉妖师一左一右走到他身侧,将他夹在中间,三人并肩而立,同时瞧着桌案的狐狸雕像。   房间里诡异寂静。   白无尘缓缓转过脸,双眸盯着黑纱后模糊不清的脸,一字一顿地阴声问:“道友可见过这雕像?”   李兰修处变不惊,伸出手抚摸光滑雕像,墨玉的触感冰凉如寒铁,“没见过。”   顾无影望着他在雕像拂动的手,阖眼说道:“这是一个魂器,别碰它。”   李兰修抬起手来,轻拂着手心,好奇问道:“什么是魂器?”   白无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魂器便是装载魂魄的器具。”   李兰修眯起眼梢,若有所思瞧着魂器。   白无尘屈指弹一下狐狸雕像,幽幽地说道:“民间常有百姓为精怪塑身建庙,这些精怪将魂魄寄生于雕像,常年收受祭拜烟火,逐渐有些半妖半仙的能耐,能为百姓完成一些小心愿。”   李兰修手指抵着下颚,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这雕像本该是一座庙宇里的吧?”   白无尘点了点头,别开目光看向一旁,“它本是蒋城主请回来的狐仙。”   李兰修歪过头琢磨一下,城主府里闹的狐妖从头到尾都是一只死狐狸,“狐仙的魂魄怎让夫人怀胎?”   即便是神通广大的狐仙,肉身已死,也不能令女子怀上自己的孩子。   白无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过身面对面望着他,“道友关心夫人,不如关心关心自己。”   李兰修挑起眉头,明知故问道:“嗯?这是何意?”   “听闻道友得罪了武皇,好心提醒一句。”白无尘轻描淡写地说。   李兰修没想到能从他口中听到“武皇”两个字,白瀛一向和楚越不对付,完全不将楚越放在眼里。   顾无影代替白无尘补个漏,“听闻你得罪了武皇手下的一个走狗。”   李兰修瞥他一眼,悠哉地抱起手臂来,“此事很严重?”   白无尘轻轻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有一位大妖魔朋友,曾跟他有些过节,过去了百八十年,他见到我这位朋友的第一面,斩下他一只龙角,当着他的面烤着吃了。”   李兰修望向他的头顶,乌发遮掩里什么都看不见。   白无尘避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若你遇见他,以你们之间的恩怨,你得倒大霉。”   顾无影抬手掀起斗篷,露出一张丰神俊秀的面庞,美中不足的是一侧脸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那刀疤深入骨髓,足以见施刀人的仇恨。   他双目沉沉地望着李兰修,一言不发,胜似千言万语。   李兰修默然无语叹口气,推开书房门,“两位道友随我来,我看看这伤能不能治。”   白无尘和顾无影跟在他身后,三人向着他的房间走去。   路过人如潮涌的主院,络绎不绝的弟子从花厅里走出来,说说笑笑,气氛热热闹闹。   忽然间天色骤暗,前一瞬晴空万里,下一瞬却乌云蔽日,猝不及防地异变令喧闹人声渐渐消失。   众人静寂无声抬起头来,不约而同望向天空。   天地间的光线仿佛被一股威压扼住,晌午时分如同傍晚般黯淡昏暗,只剩一抹刺目的金光,劈开云层,耀眼如雷霆。   九把飞剑齐刷刷穿云而出,金剑流光溢彩,威势无匹。   剑锋所过之处,空气中隐约传来低沉嗡鸣,仿佛在为无匹的力量低语。   八位道行高深的修士众星拱月般围托着最大的一把重剑,御剑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衣青年,生着一张干净明朗的脸,气清而劲,端的是英姿勃发。   这张脸比李兰修记忆里更棱角清晰,褪去纯正少年气息,完完全全成为一个男人。   “武皇!”   一声惊呼从人群中传出,瞬间掀起一片哗然。   见到传闻中九州大陆最强者,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响起,有人吓得腿肚子发软,有人崇拜艳羡,有人满脸茫然,不知武皇为何会出现在灵鹤城。   李兰修环抱着手臂纹丝不动,因为根本无处可躲,他眯着眼睛瞧着飞剑徐徐降落。   飞剑降落在人群中心,众人如同潮水般散开,识趣地低下头,不敢直视这位了不得的人物。   楚越目光扫过李兰修身影,神色自若地跃下飞舟落地。   他轻轻抬手,伴随一声“扑通”响,司徒睿面色煞白跪倒在他身边,显然已经意识到大祸临头。   楚越拍着司徒睿头顶,目光始终盯着李兰修的方向,语气波澜不起:“这位公子,手下人冒犯了你,是我管教不严,我将他交给你,任凭你发落如何?”   李兰修还未开口,白瀛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身后护住,“小心。”   顾正行侧身挡住他另一半身子,将他护在身后,保护得严严实实。   楚越漆黑眼眸蓦然一敛,嗓子里发出一声轻笑,笑意莫名瘆人。   李兰修拍拍白瀛的手臂,白瀛很不情愿地让开一条路,他不疾不徐地走出来,“不必交给我,他冒犯我的仇我已经报了。”   楚越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拍拍司徒睿的头顶,“公子宽宏大量,还不快谢谢公子?”   司徒睿膝行一路往前,跪到李兰修身边,当即重重一叩首,高声喊道:“谢谢爹!”   李兰修睁大一双剔透的眼睛,扑哧笑得乐不可支,笑意慵懒动人,“你真乖。”   这句话以前只对着一个人说。   楚越神色自若地负过手,拳头在背后虚虚握住,一双静若寒潭的眼眸盯着他。 第90章   司徒睿站起身来, 颔首退回到楚越身边,一抬头便撞上武皇似笑非笑的模样,那眼神冰冷沉郁, 直盯得他脖子发寒。   不是吧,难道喊爹也有错?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心思各异, 大家对于武皇的传闻耳熟能详,虽不能明目张胆称呼为大魔头, 因为武皇鲜少害道宗弟子性命, 但不害命他谋财,九州大陆的各个秘境都被他倒腾一遍。   不知道摸走多少法宝神器,平日里铁腕手段,治下威严, 绝不是什么好人。   因为手下冒犯一位修士, 便亲自带着手下前来认错,在场的人又不是傻子,无人相信他的目的如此单纯。   必然有不可示人的谋虑。   李兰修抬手轻压一下帷帽檐边, 帷帽为他省去不少麻烦, 省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凌天疾步走到他身边, 瞥一眼众人簇拥的武皇, 神色自若问道:“李仙长, 你可还好?”   李兰修“嗯”一声,不急不缓地扯淡,“我们方才发现狐妖的魂器, 正想去问问城主夫人。”   凌天轻轻舒一口气,当即说道:“我随你们一起去。”   李兰修冷静地顶住楚越视线转过身, 白瀛和顾正行自然不用多说,与他肩并肩一同向前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楚越向前迈一步,轻笑问道:“公子为何走得这么急?”   “公子”两个字在他嘴里,吐得情意绵绵,含着说不出的暧昧。   李兰修目视前方,顿住脚步淡然地说:“捉妖。”   楚越一步一步逼近他,走得不徐不疾,像一条响尾蛇摇动尾巴靠近猎物,庭院里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白瀛闪过身欲挡在李兰修身前,李兰修一把按住他的手臂,轻声说:“不必。”   一只宛如美玉的手就这么搭在白瀛手臂,楚越目光缓缓扫过去,微微一笑道:“捉妖是我所长,雪青,随我去瞧瞧狐妖。”   雪青是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大步走过来笑哈哈说:“狐妖有什么能耐?主上一刀就能让狐妖现出原形。”   楚越盯视李兰修的背影,不动声色问:“这位公子不介意我们一同捉妖吧?”   李兰修不置可否道:“你若想来便来。”   说罢便徐步向前走去,若楚越想跟他打一架,以他如今实力,未尝会输给这位武皇。   来就来,硬碰硬,真男人就该以拳头论输赢。   凌天走在几个人之间,如芒刺背,遍体生寒。   三位祸世大邪魔能见到一位已是毕生不幸,如今三位一同出现在灵鹤城,恐怕要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蒋城主夫人居住在一处偏远院落,一夜之间失心疯痊愈,虽还抱着个娃娃当孩子,但神志清醒,不再胡言乱语,待遇相比之前无人问津好上许多。   院落里,仆役执着扫帚打扫卫生,丫环进进出出擦擦洗洗。   蒋城主坐在小亭里陪着夫人说话,瞧见几人一怔,笑吟吟站起身来说:“几位仙长聊得如何了?”   李兰修走到亭中施施然坐下,“尚有一些事宜想问问城主与夫人。”   夫人认得李兰修,羞怯伏在城主身边低语几句,一句不落传进几人的耳里。   “夫君,他便是治好我的仙师,长得仙姿玉色,像神君似的。”   “我郁结在心,每日生不如死,他玉指在我眉心一点,我当即神智清明……”   蒋城主望向李兰修,诚恳感激道:“蒋某在此谢过仙长。”   顾正行与白瀛本就与李兰修肩并肩同行,顺理成章坐在他身侧两把椅子,一左一右像门神似地将他护在中间。   白瀛警惕眯着眼睛,一手摁住腰间的剑,生怕疯狗会扑上来撕咬李兰修。   楚越长身玉立站在亭外,半笑不笑地说:“公子真是菩萨心肠。”   李兰修听他喊公子,总觉得有一股不怀好意阴阳怪气,错开他的目光,看向城主夫妻,“我们在书房见到一尊狐狸雕像,城主可记得此物从何而来?”   蒋城主神色微变,笑着答道:“那尊雕像年代久远,蒋某不记得了。”   夫人轻轻拍他一把,嗔怪地说道:“你真是糊涂了,那狐狸雕像三年前你从狐仙洞里请来的。”   蒋城主一怔,恍然大悟笑道:“还是夫人记性好,这雕像三年前我从城外的狐仙洞请来的,敢问捉妖师,我这雕像可是有什么古怪?”   “捉妖师?”楚越低声念一遍这个称谓,瞧向白瀛与顾正行道:“原来两位是捉妖师。”   白瀛很不爽地嗤笑一声,“难道武皇没听过捉妖师?”   李兰修抬手在他后背一抚,示意他冷静些,别逞口舌之快。   楚越盯着他们亲昵的姿态,眼眸幽亮,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没听过,仙师即是捉妖师,可斩过白龙?龙角的滋味如何?”   白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李兰修身处炮火丛中,临危不惧,从容自若地道:“城主难道不知雕像是一尊魂器?像里有狐仙的魂魄在其中。”   蒋城主一介凡人,不知晓武皇的威名,尚且还能坐得住,“我请狐仙为保我仕途平步青云,不知雕像里还有魂魄,若是知晓,怎能将此等邪物带回府中?”   夫人若有所思地,小心翼翼地看向李兰修,“那雕像真有狐仙的魂魄?”   李兰修只是轻轻地“嗯”一声。   夫人蹙起眉头,欲言又止一番,脸色古怪地说:“难怪……”   顾正行比楚越年长几百岁,无意于楚越争执,转而问道:“难怪什么?”   夫人望向蒋城主,见蒋城主神色如常,便说道:“三年前我夫君还是灵鹤城的一个小吏,自从请到这尊狐仙像,从此便节节高升,一路坐到城主的位子。”   “甚至……那些与我夫君作对的人,都会惨遭横死。”   李兰修饶有兴趣地问:“嗯?如此说来这狐仙岂不是你家的大恩人,为何要害你?”   夫人茫然地摇摇头,喃喃地自问道:“我生下的是狐仙的胎儿?”   楚越不偏不倚坐在李兰修正对面的椅子里,双眸含笑瞧着他道:“公子应当问城主。”   蒋城主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神,不知为何全身骤然一寒,如坠冰窖之中,硬着头皮说:“狐仙喜怒不定,无情无义的畜生,还请诸位仙师降服此妖,报我丧子辱妻之仇。”   楚越一只手松散托起下颚,直勾勾盯着李兰修,“此话倒是不假,妖魔喜怒不定,皆是畜生。”   白瀛面无表情的脸更冷冽,正欲开口,顾正行突然撑开红伞,鲜红的伞面敲在桌面,阻挡楚越灼灼的视线。   随即他沉稳淡定,开口说道:“小友,你年纪尚轻,不知世事深浅,尚以为世间无敌就能为所欲为,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便你如今是修真界最强者,亦有落败的一日,切勿得意嚣张。”   “世间无敌?”   隔着一道血红的伞面,楚越重复一遍,眯起眼睛望着伞面后的人,“也不尽然,我曾在一个人手里输得一败涂地。”   李兰修纤细的眼尾轻轻一挑,果不其然,与他的猜想的分毫不差。   天命之子好强的胜负心,楚越踏遍九州大陆想要找到他,不就是想证明一句“莫欺少年穷”?   以前任他玩弄调教的奴仆,在他手里输得一塌糊涂,如今成为威名赫赫的武皇,不得衣锦还乡,让他看个清清楚楚?!   顾正行瞥一眼李兰修,平声静气地道:“你甘之若饴,就当愿赌服输。”   楚越不理会他的劝说,徐徐地站起身来,唇角翘起道:“公子为何不言语?你与两位捉妖师勾肩搭背,谈笑风生,见到我却沉默寡言——”   “难不成公子认识我?”   李兰修还未开口,一旁凌天按捺不住,仗义执言道:“李仙长与你无冤无仇,司徒睿的事皆因我而起,你不要咄咄逼人!”   楚越嗓子里溢出一声低笑,缓缓扫量一遍凌天,“这位公子真是不会寂寞,身边总是花团锦簇,数不清的阿猫阿狗。”   李兰修心里门清此刻身边都是人,楚越动起手来不方便,否则一定会出手,与他大战一场,要把他打趴下为止。   蒋城主方才只是被看一眼,脸色苍白如纸,满头冷汗地流淌,夫人拿着帕子,细心地给他擦着汗。   她一头雾水,听不懂几位仙长的恩怨,问蒋城主:“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李兰修一手扶着帽檐站起身来,望着楚越道:“你是武皇?我不认识武皇。”   本来就是。   说罢他转身面朝夫人,轻轻一笑问道:“想不想知道为何你会怀上狐仙的孩子?”   蒋城主的脸色更白,一把紧紧抓住夫人的手,痛心疾首说道:“秀娘,都是我的错,我以为请回一位能保佑仕途的神仙,没想到却是个淫魔,是我引狼入室,害你被狐仙玷污。”   夫人浑身一颤,失魂落魄地望着他。   蒋城主心疼地将夫人搂在怀里安慰,“我真没想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秀娘,你受苦了。”   夫人趴在他肩头泫然欲泣,握着帕子抽抽搭搭,全然忘记李兰修方才问得话。   蒋城主拍着夫人的后背,歉疚说道:“家丑不可外扬,让诸位仙长见笑了。”   李兰修瞧着夫妻情深的模样,再次循循善诱道:“夫人,你不想知道为何会怀上狐仙的孩子?”   夫人从城主肩膀抬起头,讶然地望着他道:“仙长何意?”   蒋城主神色不善地说:“这位仙长,我念在你与内人有恩,忍你冒犯内人一次,你为何又要揭内人的伤疤?”   他顿一下,目光扫过神色各异众人,最终落在楚越身上,不卑不亢道:“我方才听闻他们称您为武皇,您是修真界最强者,您来评评理,这位仙长三番四次出言调戏内人,贪图内人美色,这等见色忘义的人岂是修道之人?”   说得抑扬顿挫,正义凛然一番话,那位武皇却挑起眉头,含笑望着李兰修道:“公子可有调戏有夫之妇,贪图美色?”   李兰修掌心隐约泛痒,忍不住想给他一耳光,别过脸置之不理。   楚越当即轻声道:“我与这位公子虽是初次相识,但他绝不是你口中说的人,你为何要污蔑他?”   蒋城主正欲辩解,忽然之间一动不动,随即整个人像融化的蜡烛似的从座椅里瘫下去。   伴随着噗嗤一声响,全身血肉搅在一起,红艳艳沿着青石砖流淌。   顷刻间,蒋城主的身体铺满整座小亭。   “啊!!”夫人吓得魂不附体,全身发软跌在地上,手脚并用地退到柱子后。   凌天从未见过如此残忍恐怖的杀人手段,瞠目结舌盯着血水,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涌上心头,喃喃问道:“你为何要杀他?”   楚越不以为然地道:“无情无义,辜负真心的人就该死。” 第91章   蒋城主就这么死了。   李兰修一手探进帷帽里, 指尖轻轻点着额角,狐仙魂魄被他封在夫人的娃娃里。   他本想用青词笔来施展一式招魂问冤。   白瀛先前提到过,精怪常年百姓香火供奉, 逐渐有些半妖半仙的能耐,能为百姓完成一些小心愿。   蒋城主请回来这位狐仙法力更强, 能帮他官运亨通, 青云直上,扫清一切前路的障碍。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精怪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能消耗自身法力为蒋城主做那么多事, 蒋城主必然许给狐仙梦寐以求的好处。   一个没有实体,寄生于魂器之中的魂魄最想要什么?   当然是一具肉体凡胎。   夫人怀的根本不是狐仙的孩子,而是狐仙本尊,蒋城主许诺给狐仙一具肉体, 自家夫人是最适合的载器。   根据灵武城传言可想而知, 狐仙一生下来,蒋城主便背信弃义将狐狸崽掐死。   如今他已是城主,狐仙没用了, 自然要过河拆桥, 消除一切存在痕迹。   难怪狐仙会化为幽魂,在城主府里日夜徘徊, 如此冤屈, 没有化为厉鬼, 李兰修都觉得不可思议。   罪魁祸首已死,招魂问冤不必了。   李兰修取出一方雪白锦帕,俯下身递给缩在角落里的夫人。   夫人早已被血腥恐怖的场面吓得六神无主, 茫然的双眼望着他。   李兰修两指一拢,指尖轻点在她眉心, 夫人从噩梦里惊醒,看见满地血肉糊顿时脸色煞白,身子剧烈颤抖着。   “害你的混账死了,你该高兴。”李兰修说得冷血无情,手中的帕子一抬,轻轻掩住她的眼睛。   夫人拿过他手中帕子,掩着面庞低声抽泣,事已至此,岂能不知是蒋城主害她?   她流几滴眼泪,伸手扶着身后的柱子站起身,朝着满地细碎血肉“啐”一口唾沫,随即一步一个血脚印,决绝走出了庭院。   楚越神色恬定地说道:“抱歉,我出手太重,让两位捉妖人白来一趟。”   白瀛实在看他不爽,出言嘲弄道:“不算白来,我赏了一出好戏。”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李兰修屈指掩着鼻子,心烦气躁抬起眼,猝不及防对上楚越望过来的视线。   楚越笑得神闲气定,俊美的脸惹人注目,“此处尘埃落定,公子要去何处?”   李兰修当然先要回重玄宗,见见许久未见面的李延壁,他避而不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的不回答,却给了几人极大的解读空间。   白瀛当即说道:“道友既然对捉妖人一行很有兴趣,不如随我到妖界历练一番?那里很好玩的。”   顾正行所掌管的鬼界不适合游玩,他顿一下道:“我离开灵鹤城想游历四方,道友若是有意,我们可以结伴同游。”   凌天从蒋城主凄惨的死状里回过神,听到两位邪魔这番话心惊肉跳,连忙说道:“李仙长,你跟我回重玄宗吧。”   楚越似是早就料到几人的反应,轻声低笑道:“我观这位公子风尘仆仆,应当是要回家省亲。”   李兰修指尖轻巧摩挲另一手发痒的掌心,仿佛在压制某种隐秘冲动。   楚越端详他白净莹润的手掌,从修长的指节一直盯到莹粉的指甲。   见到那如玉的手指在掌心来回摩挲,他喉结隐隐滚动,眼神微暗几分,“我事务繁忙,不便久留。”   “公子若有暇,我们不日再见。”   说罢他缓缓挪开目光,神态波澜不惊。   李兰修悠闲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哧笑说:“不日再见。”   楚越转身便走,身后是雪青不绝于耳的夸赞,什么“主上英明神武,为民除害”之类的溢美之词。   走出一段路,楚越顿住气定神闲的步伐,瞥一眼滔滔不绝的雪青,“够了。”   雪青一愣问道:“主上有何吩咐”   楚越袖袍一拂,悬在城主府上空的重剑降落在他面前,他踏上飞剑,“都不必跟着我。”   雪青识时务地抱拳行礼:“属下告退。”   楚越御剑飞进一处秘境,白茫茫雪海冰山万里无垠,白雪覆盖的世界里空无一人。   这是他多年闯遍九州大陆秘境之时,偶然发现的福地,冰洞深处有一汪寒玉潭,水灵根的修士在其中修行事半功倍。   冰洞入口的透明结界散着荧荧光泽,只容许他一人踏入,旁人靠近都会被结界阵法所伤。   楚越熟稔地走进结界里,两侧墙壁随即亮起烛火,一直蔓延到冰洞的最深处。   那是一座漆黑如墨玉的寒潭,静谧无波,潭水的寒气化为淡淡的雾气氤氲。   潭里的水阴冷至极,寒意直透骨髓,他合衣走进寒玉潭,倚在池边,静候那勃然的反应冷静消散。   他从纳戒取出一根扇柄,寒铁扇柄被经年累月抚摸到亮铮铮。   李兰修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楚越修长有力的手缓缓抚过扇柄,倏地一声“砰”响,扇柄在他手中被折成两段。   他握住断成两截扇柄,灵光闪动之间扇柄恢复如初。   随即紧接着一声脆响,扇柄再次被他摧残成两截,他动作不急不缓,很有耐心地将扇柄一次次折断,一次次恢复。   直到身体勃然的反应消失。   灵鹤城内,李兰修仔细检查一番顾正行脸颊伤痕,不知楚越用的什么玩意兵器,能将鬼王伤成这幅德行。   顾正行不大在意伤痕,眼神专注盯着他问道:“道友何时回家?”   李兰修从封仙境带出不少灵宝神器,他拿出一个雪白玉净瓶递给顾正行,“拿去试试,应该能治好。”   略一停顿,他微微一笑,打趣地问道:“初次见面,道友就舍不得我走了?”   顾正行被他逗得耳根子泛红,沉默着轻轻点头。   李兰修笑意悠长,转身面向白瀛,轻点了点帽檐的一侧,“让我瞧瞧你的伤。”   “不必。”白瀛果断拒绝,别过脸望向一旁,“你我素不相识,不劳烦道友费心。”   李兰修走出房门,屈指一弹,一柄凭空出现的长剑落地,他轻轻跃上飞剑。   白瀛绷着脸走到门口,轻声嘱咐道:“道友小心。”   至于李兰修要小心谁,答案不言而喻。   灵鹤城的事情尘埃落定,凌天要回重玄宗复命,李兰修与他一道回到久违的宗门。   百年时光飞逝而过,青山照旧苍翠欲滴,连绵不绝的浮烟渺渺,漫天洗尘雨中酿出色彩斑斓的彩虹。   他迫不及待地飞驰到紫台峰,跃下飞剑,一手掀下帷帽,来到李延壁洞府前。   洞府的门大大敞开,一位俊俏青年折了桃花,正在往花瓶里插,见到他猛然一怔,“师弟?”   李兰修走进洞府里,笑吟吟着问道:“师兄,我爹呢?”   处玄向后退几步,瞠目结舌地打量他,目光无法从眼前的人移开。   一百年不见,李兰修的容颜丝毫未改,依然是那一双浓黑眼眸,唇红齿白的明艳绝色,但气质却今非昔比。   那是一种内敛的清雅,百年修行洗去他身上凡俗气息,赋予他秋水为神玉为骨的气韵。   若说以前他长得像天上的神君,如今由内而外成了一位高不可攀的神君。   处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喃喃地道:“师弟回来了。”   李兰修环视一圈空荡荡洞府,弥漫许久未住过人的气息,蹙起眉尖问道:“我爹呢?”   处玄回过神来,神色古怪地犹豫一瞬,说道:“师弟这一百年去了何处?师兄弟都很想你,师弟可想跟大家叙叙旧?”   “叙旧日后再叙。”李兰修走到他身前,近距离盯着他瞧。   处玄别开脸闪避他洞若观火的目光,幽幽叹口气道:“师尊不在宗门,他去了合欢宫。”   李兰修讶然挑起眉头,一手掰过他的脸,瞧着他说:“合欢宫?我爹想梅开二度,给我找个后娘不成?”   处玄面红耳赤,很无奈地说道:“一位师弟被合欢宫的妖女们捉去当炉鼎了,师尊前去那地方营救师弟。”   李兰修察觉到他还未说实话,若有所思地问道:“我爹去了多久?”   “一个月。”处玄说罢阖下眼,神情忧思重重。   合欢宫的大名李兰修在原书见到过,一个修真界亦正亦邪的门派,宫内的弟子不会杀人,但遇到合心意的会抓去做炉鼎。   原书里合欢宫的弟子都生得极为貌美,若只是与其双修损失一些修为,倒也不算太吃亏。   但一个漂亮耐用的炉鼎实在难得,合欢宫弟子们慷慨大方,时常有福同享,此等淫乱不堪之举,大为挑战道宗老古董的道德观念,久而久之合欢宫便成为盛传的淫窝。   以李延壁的能耐,入合欢宫宛如到无人之境,那淫窝里没有他的对手,只需三四天便能原路返回。   如今李延壁去了一个月,却还未回到重玄宗,李兰修再次蹙起眉,“你告诉宗主了么?”   处玄凝神望着他的脸,欲言又止说道:“师弟有所不知,师尊这些年常常出门游历,寻觅师弟的踪迹,他不在宗门里大家习以为常。”   李兰修微微一怔,轻声问道:“爹常常出去找我?”   处玄目光忧心忡忡,点了点头道:“师弟可还记得楚越?”   李兰修沉默不语,处玄见状,心中已经明了,继续说道:“这一百年来,楚越为了找你,闯遍九州大陆大大小小的宗门,所有的秘境皆被他踏足,搅得修真界血雨腥风。”   “跟我爹有什么关系?”李兰修问。   处玄顿一下,神色带着难以掩饰的幽怨,“师弟,你此次回来,可有发现别人都不认识你?”   李兰修点点下巴,百年的时间在修真界不算长,他在天阙城搞死了天下第一宗的宗主,以及魔宗首领,凌天一行人却不知晓他的名字。   处玄幽声幽气地道:“因为楚越不准许任何人谈论你,他的耳目遍布天下,你未曾去过他的祝融岛吧?”   不待李兰修的回答,他露出古怪的微笑,低声说道:“祝融岛上有一面墙,传闻墙高百尺,墙上悬满人的舌头。”   “密密麻麻的舌头,数之不尽,师弟猜猜这些舌头是谁的?”   李兰修缓缓垂下眼,神色冷淡一言不发。   处玄笑意更甚一些,“如今普天之下无人敢提师弟的名字,修真界皆知楚越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但却不能奈何他,师弟啊——”   “我们皆知他恨透了你,连你的名字都要占有,若你被他找到你,恐怕……师尊岂能让他先找到你?”   李兰修眼神松动,轻声地道:“我离开之前给爹传过讯。”   处玄叹口气说:“师尊知晓你去闭关修行,但依旧不放心,他此次去合欢宫,将我留在紫台峰,便是为等你回来。”   李兰修不作迟疑,转身向着洞府外走去。   处玄跟上来问道:“师弟可是要去合欢宫?”   李兰修唤出飞渡长剑,轻盈地跃上飞剑,“嗯,若我爹不在合欢宫,那里也有他留下的踪迹。”   处玄举目望着朗朗乾坤,沉吟片刻,缓声说道:“师弟应当知晓,武皇的眼线无处不在,你若留在重玄宗,尚且能保住性命,但一旦离宗,他必然会第一时间寻到你。”   李兰修微微垂眸,眼底冷清淡然,已然了然于心。   一山不能容二虎,他与楚越之间终有一战,既然如此,就应当趁早了断。   他勾起唇角轻轻笑,不置可否说道:“楚越的翅膀硬了不少,他若敢来找我麻烦,合欢宫便是他一败涂地之处。”   “师弟……”   处玄神色微妙望着他,犹豫着说:“我觉得楚越不想要和你决一死战,而是要将你——”   后半句他还未说完,李兰修脚踏着飞剑破空而去,留下一道雪亮剑光。   “搞得死去活来。” 第92章   李兰修御剑轻飘飘穿过洗尘雨, 一艘飞舟疾驰跟在他身后,凌天站在甲板,挥着手臂热情洋溢打招呼:“李仙长!李仙长!”   “何事?”李兰修扶一把帽檐, 脚下飞剑速度渐缓,与飞舟并驾齐驱。   凌天说道:“我刚刚向师尊复命, 正想找李仙长, 仙长可想游览重玄宗?”   李兰修没工夫跟他闲谈,道了句:“不必”, 飞剑的速度越过了飞舟。   凌天的话还未说完, 连忙大步跟上,“仙长请留步。”   李兰修这一留步,瞧见甲板上一位熟人,独自仗剑而立的紫衣女子, 苏师颜冷清气质决然于尘。   苏师颜蹙着眉头看他, 欲言又止。   凌天脸颊微微一红,一本正经地说:“仙长那日一番话醍醐灌顶,若济世会想铲除三位邪魔, 不能光是喊喊口号, 我们得勤加苦练,等待良机。”   李兰修微微点头, 驱剑向前, “还有何事?”   “仙长要去何处?”凌天问一句, 看向身后懵懂的同门弟子,“我们要出门历练,仙长可否与我们同行?”   凌天又不是傻子, 灵鹤城里三位惊世大邪魔,皆是跺跺脚都能震惊三界的人物, 对待李兰修的态度却都值得玩味。   若他想为济世会收集三位邪魔的情报,应当与李兰修套套近乎。   李兰修袖袍一拂收起飞剑,凌空跃到飞舟甲板,“合欢宫。”   凌天一愣,当即惊喜过望地向旁边的师弟道:“告诉掌舵人,我们去合欢宫。”   苏师颜打量着李兰修,密语传音问凌天:“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颜仙子青睐有加,凌天知无不言,将灵鹤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   苏师颜并不关心武皇和鬼王,听到白瀛假扮捉妖人,微微一笑问道:“你觉得妖王为何假扮捉妖人?”   凌天苦思须臾道:“不知,但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师颜幽幽叹口气说:“我知道。”   “为何?”凌天瞬间全神贯注。   苏师颜望向不远处身如青竹的李兰修,神秘兮兮说道:“因为他心系之人在灵鹤城,这个人他爱恨交加,为他付出一切在所不辞。”   凌天听得神色古怪,“那种大妖魔还有感情?”   “岂止有感情。”苏师颜声音里有些隐约兴奋,仿佛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他为他背叛师门,背叛养育他的师尊,大闹天阙城……”   白瀛的真容只有重玄宗弟子见过,宗内的真传弟子是一位大妖魔,此等惊天辟地的丑闻,自然不会声张。   近些年才入门的凌天完全不知晓,听得一愣一愣。   苏师颜越说越兴奋,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百年时光,情深不改,他恨他,又放不下他,若不顶着捉妖人的身份,他无法来见他。”   凌天恍然大悟,好奇地问道:“原来如此,妖王心系之人是何人?”   苏师颜神秘莫测地微微一笑,颇为认真地问凌天,“你说他们是不是真的?”   凌天如实地答道:“按照仙子所言,他们应当有真情。”   苏师颜笑意更甚几分,神情含着些羞怯的欣喜,“我就知道他们是真的。”   “仙子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凌天只关心什么样的人能令妖王如此。   苏师颜瞧着李兰修的帷帽,回答道:“你日后会知晓。”   几日之后。   飞舟悬停在一望无际的沼泽湿地前。   郁郁葱葱的林子古木参天,藤蔓如蛇缠绕着粗壮树干,垂下一道道青绿须髯。   这些树木长得奇形怪状,不堪入目的样子令重玄宗的弟子面红耳赤。   平日里只能在裤子里与衫裙下见到的身体部位,现在堂而皇之以树木的形象呈现在眼前。   女的也就罢了,男子的有大大小小,形状各异。   一个个长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苏师颜从进入林子,就闭上眼睛打坐修行,眼不见为净。   “竟有此等不知廉耻的邪宫!”   凌天又羞又气怒斥一声,一转头,李仙长走马观花般瞧着那些淫乱的树,他说道:“仙长莫要看,别脏你的眼睛。”   李兰修目光打量树木,低笑着说:“此处是合欢宫的日月殿。”   日月殿乃重玄宗的一处宫殿,供奉为宗门立下汗马功劳的先贤画像。   一行重玄宗弟子神情更是古怪,连苏师颜都忍不住睁开眼,瞧着林子里裸露不堪的树木。   那些为合欢宫立下汗马功劳的先贤,死后竟被如此表彰?   真不愧为修真界公认的淫窝。   合欢宫处在沼泽最中心,高大恢弘的山门紧闭,门前是一片平坦的青石砖广场。   几人方一进到广场里,凌天冷厉喝一声:“淫宫!”   比起广场里不堪入目的景象,奇形怪状的树木只是一道开胃小菜。   李兰修饶有兴趣走到最近一尊雕像前,说是雕像,更像是真人,一男一女衣衫半解,身躯以一种奇异姿势纠缠在一起交合。   雕像逼真到了极致,能瞧见女子脸上胭脂细腻均匀,男子那种欲壑难填的眼神,仿佛就像是将一对真人定格搬到此处。   这样的雕像在广场里有十八座,形态不一,姿态花样百出,赤裸裸展现在众人眼前。   前来合欢宫的不止他们一行人,山门前围绕黑压压一片人,众人被堵在紧闭的石门外,寸步难行。   忽然,凌天脸色一白,疾步走到李兰修身边道:“武皇……”   李兰修扭过头去,楚越身边跟着几位玄衣弟子,簇拥着楚越端详不远处一尊雕像。   他轻轻点头说:“看到了。”   凌天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苏师颜前去打探一番消息,归来后说道:“山门前的都是各大道宗弟子,前来营救被合欢宫捉去的亲朋好友。”   李兰修挑起眉尖,事情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合欢宫捉了很多人?”   苏师颜神色微妙,看向他道:“大约几十人,进入合欢宫如同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李兰修再问道:“嗯?山门前的阵法很难解?”   苏师颜神情淡淡说道:“没有阵法,只有一个问题,若是能答对问题山门才会解开。”   李兰修见她不说什么问题,当即心知肚明,必然是一个令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什么问题?”凌天好奇问道。   苏师颜顿一下,扫一眼他说:“若想知道,你自己去看。”   李兰修拍一把凌天肩膀,徐步向山门走去,“来,跟我瞧瞧。”   凌天疾步跟在他身后。   另一边,楚越悠闲抱着手臂,专心致志盯着眼前的雕像,仿佛全然不知广场里的动静。   司徒睿小心翼翼地说:“李仙长也在此地,主上可要去打个招呼?”   楚越冷瞥一眼他,侧脸线条凛若冰霜,沉默不语。   雪青也跟着凑热闹说道:“能让主上为他如此奔波,这位李仙长定是个妙人吧?”   “若是主上喜欢,何不直接掳回岛上,能做主上的人,是他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他岂有回绝之理”   楚越嘲弄嗤笑一声,转身向着山门走去,“都来,去看看。”   山门前乌压压人头攒动,众人愤愤不平声讨合欢宫的恶行,人群里不知谁轻声惊呼一句:“武皇!”   喧哗声音瞬间消失。   修真界以强者为尊,即便楚越声名不善,但在众道修的眼里,他乃是修真界第一强者,所做的恶事不值一提。   众人自觉退避三舍,让开山门前位置,一双双眼睛崇拜艳羡,水盈盈的秋波横扫。   沉厚石门浑然一体,漆黑无缝,像一块天降的陨石将山门挡得死死的。   那石头上突兀地生出一双红艳艳嘴唇,娇艳欲滴,一张一合之间说道:“欲入合欢宫,先得回答我的问题——”   “我宫弟子最喜爱哪种交合姿势呀?”   李兰修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凌天小脸爆红,喋喋不休地念道:“无耻无耻,太无耻了!”   苏师颜走上前来,神色平静说道:“你们不用试了,这些日子,他们把所有能想到答案都试了一遍。”   这石头只会说这一句话,道宗的弟子不能干候着,根据广场里的雕像,将答案一一揣测,没有一个回答能让山门打开。   李兰修拍一把凌天肩膀,轻哧笑声柔懒道:“跪下。”   听见这道声音吐出两个熟悉至极的字眼,楚越下意识一手勾起袍子,膝盖微屈向着地上跪,条件反射似的不受自控。   膝盖屈起的一瞬间,他高大的身躯猛然一滞,强行遏制住往下跪的膝盖,缓缓直起身来,神情依旧冷冽莫测。   司徒睿和雪青站在他身侧,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敏锐地捕捉到楚越那一刻的异样——武皇似乎,真的想要跪下。   周围弟子们虽然不敢直接盯着楚越,但在余光中,武皇那一瞬间的微妙举动依旧落入眼帘。   众弟子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没人敢说出心头共同的疑问。   凌天听从李兰修的指示,跪在那双红艳艳嘴唇前。   石门上红唇微微一颤,随即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似乎对凌天的动作感到极为满意。   红唇缓缓开合,吐出一道带着暧昧气息的声音:“恭喜你,回答正确。”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石门表面渐渐变得透明,黑色的石质如同雾气一般散开,露出了一扇精雕细琢的金色大门。   凌天诧异地望着李兰修,纳闷问道:“这是为何?”   周围的人更是不解,跪下这姿势是雕像里出现最多的,大家早都尝试过了,这石头纹丝不动。   李兰修意兴阑珊睨他一眼,淡然说道:“它只有一张嘴,没有耳朵,听不见你们说什么的。”   “那为何……”凌天刚想说这石头没有眼睛,忽然一顿,没有眼睛但还有感觉。   苦守在石门前多日的众人神情幽怨,原来就这么简单吗?只是模拟一下姿势就可以了么?   “吱嘎——”一声轻响,大门中央缓缓裂开了一条缝隙,探出一只雪白软盈盈的手臂,紧接着走出一位身着钗裙的少女。   长得国色天香,美貌颇为动人,她停在众人面前,缓缓福身,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清脆动人。   “欢迎各位贵客造访合欢宫,宫内早已备好美酒佳肴,只等诸位的到来。”   话音未落,身后大门内已经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乐声,柔和缠绵的温柔乡。   她伸展手臂示意众人进门,笑盈盈地说道:“诸位请随我来,诸位必然不虚此行。”   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一头往里面冲,那少女皱起秀眉,难为情地说道:“独身一人不可入内,我们合欢宫规矩历来严明,只有携带道侣的贵宾才可入内。”   “你们这淫窝为何有这个规矩?”有人出言直白地问。   少女咯咯地一笑,严肃起来说道:“为了防止你们偷用我们的炉鼎,有道侣的尚且能管得住你们,没有道侣的……你们哪能忍得住?”   说罢,她转身走进大门里,身后余留的香气弥漫。   随后而来的是两名合欢宫的弟子,容貌同样出众,一左一右守在门前。   众弟子们大眼瞪小眼,乌压压的一群人里,有道侣的只有那么几位,其余人孑然一身。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当即有人想到了办法,合欢宫要求携带道侣入内,但没有要求道侣必须是真的。   于是顷刻之间,众人与相熟的人互相组队,勾肩搭背,佯装亲密姿态,守门弟子登记过后,大大方方地放他们入内。   李兰修冷眼旁观,心中毫无波澜,琢磨着如何潜入到合欢宫。   他虽无心,但身边的人蠢蠢欲动,凌天面红耳赤,犹豫不决地瞧着他。   忽然,一道修长有力的臂膀毫无预兆地搂住他的腰,李兰修腰间一紧,清瘦的腰肢被搂得结结实实。   楚越神色平静淡然,波澜不起,“我的道侣。” 第93章   李兰修神色如常, 睨都不睨他一眼,一言不发的态度似乎是默认这句话。   四周陷入短暂的静默。   武皇之名在九州大陆威名显赫,众人却从未听闻他的任何风流韵事, 曾有小道消息称他是断袖之癖,今日看来……未必是小道消息。   守门弟子打量他们一遍, 递给楚越一张玉牌, “二位请入宫内。”   凌天羞耻的神情凝结在脸上,呆滞地望着他们。   楚越一手接过玉牌, 一手从容搂着李兰修的腰, 温润皮肤隔着衣衫暗藏紧绷的韧性,他手掌不由自主用力,将人搂得更紧。   李兰修瞥一眼搭在腰侧的手,顺水推舟迈进合欢宫大门。   楚越唇角隐约翘起, 浅浅笑意一闪而过。   合欢宫依山而建, 进入深山里的路途幽幽暗暗,几盏春宫图的灯笼漂浮在黑暗里,为前来的贵宾指路。   两人一路向前, 前方大殿轮廓逐渐清晰, 里面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楚越缓缓地抽回手臂, 面不改色道:“方才只是权宜之计, 请公子见谅。”   李兰修一把衔过他手中的玉牌, 牌面雕刻一位慈眉善目的女神,很像庙里常见的送子娘娘,他拿着端详一番, 随意朝楚越胸膛一扔,“你为何来合欢宫?”   楚越手腕灵巧地一转, 稳妥握住玉牌,“找人。”   “哦?什么人?”李兰修瞧着他,明知故问。   楚越盯视帷帽垂下的黑纱,不声不响问道:“你当真想知道?”   李兰修逗趣得兴致全无,冷睨一眼他,踏着台阶向宫殿里走去。   山门之外,他们两一走进合欢宫,守在门外的众人也开了窍,道侣竟然没有性别的限制,同性之间亦可以假扮道侣。   苏师颜走向一位清冷绝尘的女冠,那女冠出神盯着李兰修与楚越的背影,蹙着眉尖,忧心忡忡的模样。   直到苏师颜走近,她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向苏师颜。   随即互相心照不宣地点点头,一同结伴走进宫门。   苏师颜自我介绍道:“重玄宗,苏师颜。”   “玉女宗,井眉。”   井眉礼尚往来地回一句。   众人此行并非为合欢宫的美酒佳肴所来,刚踏入大殿便将之前那位引路少女团团围住。   那少女却依旧面带微笑,毫无惧色。   一道道的声音厉声喝道。   “你们这淫窟把我师弟藏哪去了?速速交出我师弟,否则你命休矣!”   “谁稀罕喝你的酒?我徒儿是不是被你们藏在这淫窟里?给我一个交代!”   “你们合欢宫这藏污纳垢之地,我一刻都不想呆,若是我师兄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宫上下休想善了!”   周围其他修士纷纷出声,个个面带怒色,七嘴八舌地声讨着。   “各位贵客,请不要动怒。”   那少女抬起眼帘,不慌不忙说道:“合欢宫自古以来以礼待客,贵门弟子若有失踪,定非我合欢宫本意,还请稍作等待,宫主明日自会亲自向各位解释。”   “以礼待客?谁不知晓你们宫弟子专门勾引人来此行淫作乐!”有人很不屑冷笑道。   少女不卑不亢,众人责备对她毫无影响,理所应当地说道:“地母娘娘赐予我们这具躯体,便是为感受阴阳交合的妙趣,行淫作乐便是我宫的最高礼待,贵客有何不满?”   那人气得拔出剑来,愤怒吼道:“我杀了你这不知廉耻的妖女!”   少女站着一动不动,坦荡荡地说道:“你若杀了我,两位宫主都不会饶过你。”   旁边的人连忙弟子拉住那人,很无奈地问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天色不早,诸位与自己的道侣享用美酒佳肴,今夜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宫主自会向各位解释。”   少女说罢轻轻一击掌,一列美貌动人的男男女女,捧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出。   她转过身正要走,猛然顿住脚步,一道森冷寒光抵在她脖颈下,再往前一步,人头落地。   少女回过身,不远处桌案后坐着两个男子,一位神秘莫测戴着漆黑帷帽,一个大名鼎鼎无人不知的武皇。   帷帽男子一只手臂慵懒抵在桌案,两指间夹着一枚玉片,似乎朝她轻轻笑了一下。   旁边的武皇面无表情地望向她。   少女莲步轻移走过去,福身问道:“二位贵客找我有何事?”   李兰修搁下指间的玉片,抬眼打量她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眉眼含笑,脆生生地答道:“玉奴。”   说完,玉奴不禁好奇地盯着李兰修的帷帽,轻声问道:“你呢?”   李兰修朝她轻轻勾动一根手指,玉奴顺从地俯身跪在他身边,李兰修微微侧身,低声传音吐出名字。   楚越淡瞥一眼他,余光扫一遍玉奴,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   玉奴叹息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李兰修低低发笑,仿佛玉奴的知心人,“你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不喜欢。”玉奴直率答道,随即咯咯地笑起来,“东宫主为我取的,因为我身上洁白如玉。”   李兰修轻轻“啧”一声,没有像合欢宫以前来的那些贵客,听到这句便下流调侃,他淡声道:“难怪你不喜欢。”   玉奴眼睛微微一亮,更好奇地看着他,大着胆子伸手摸摸他的帽檐,“你为何戴着这个?”   李兰修一只手压在她的后颈,将人猛地摁进帷帽的黑纱下,近在咫尺的距离,漫不经心地问:“知道了么”   玉奴霎时间面红耳赤,“知道了。”   楚越斜斜扫他们亲昵姿态一遍,微微一笑道:“公子真是风月老手,何时传授我几招?”   玉奴听见他的声音,猛然惊醒,着急忙慌地从帷帽里撤出来,“他是您的道侣,我绝不敢的。”   李兰修手背碰一下玉奴吓得煞白的脸,“我不是正在教你么?好好跟着学。”   说罢,他瞧着玉奴轻声说道:“跟我说说,地母娘娘是什么?”   玉奴看看他,又看看一旁似笑非笑的武皇,“地母娘娘便是地母娘娘。”   “说清楚点。”李兰修从没听过地母娘娘。   楚越踏遍九州大陆,亦从未听过这个称号,不动神色地瞧着玉奴。   玉奴虔诚解释道:“地母娘娘是花婆神,若你们是道侣,怎会不知道地母娘娘?你们交合之时,娘娘就在旁边看着你们呢!”   李兰修大致明白了,这位娘娘是一位掌管交合的神明,合欢宫供奉这样的神明不足为奇,他再问道:“你们有两位宫主?”   玉奴点点头说:“东宫主,西宫主,两位宫主才能阴阳调和,若只有一位,只能自渎,自渎乃我们宫中头等大罪。”   她顿一下,整理神情,一本正经说道:“二位千万不要在我们宫中自渎。”   李兰修没有这个烦恼,拍拍她的脸颊说:“知晓,你可以走了。”   楚越神情幽妙地瞥一眼玉奴,沉默不语。   玉奴走后不久,引路弟子来请他们回房休息,那弟子执着灯笼,走过长长山涧走道,来到一座精致楼阁前,“二位今夜在此歇宿,明日一早东宫主会见诸位贵客。”   李兰修正欲推开房门,弟子突然将手中灯笼递给他,露出隐晦的微笑说:“房中有我们为二位贵客备下的助兴薄礼,请二位贵客今夜好好享用。”   楚越一手接过灯笼,微微挑眉,轻轻推开房门。   随着门扉缓缓开启,眼前的景象让他眉头挑得更高。   房间内的墙壁,满满当当挂着各式春宫图,皆是交颈的男子,赤身裸体,毫不掩饰地露骨。   灯笼明亮的光芒照射到的地方,画像突然活过来,逼真的人影悬浮在空中,做着不堪入目的事情。   霎时间,房间里四处皆是三三两两交合的男子图像,各式各样的姿势花样繁多,仿佛酒池肉林一般荒淫。   李兰修蹙起眉尖,闭上眼睛厌弃道:“真恶心。”   楚越熄灭灯笼,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墙上的那些淫秽画作随着黑暗降临而隐没在视野之外,房间内只余下一片寂静。   李兰修睁开眼睛,黑暗里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向他靠近,他不慌不忙握住青词笔杆,等候突然发起的袭击。   楚越手指轻轻挑起他帷帽垂下的黑纱,暗沉嗓音道:“他们在外面守着,想知道我们是不是道侣。”   李兰修盯着漆黑里靠近的轮廓,不置可否问:“所以呢?”   话音落下一瞬间,唇边忽然一阵温热,楚越凑过来亲在他嘴唇,伸出舌尖重重添上他柔软丰盈的嘴唇,仿佛品尝美味一般,狠狠将他的嘴唇舔了个遍。   李兰修的眼睛在夜色里幽亮剔透,一动不动,任由他把嘴唇舔得湿漉漉。   楚越气息灼热,舌尖蛮力撬开他的雪齿,探进他湿热柔软的口中一通气势汹汹地乱搅。   他呼吸重得清晰可闻,胸膛剧烈一起一伏,手掌轻轻抚着李兰修的墨发,压着他的脑后将人拉得更紧,吻得越来越深。   李兰修神识扫到外面的人已经走了,舌头却被他故意黏缠在一起,说不出话来,他百无聊赖地推一把楚越的肩膀。   楚越微阖着眼睛,不为所动地含着他的舌头吮吸,嗓子里粗重的喘息声潮湿热烫,胸膛的起伏更是剧烈勃动,仿佛心跳都快爆炸了。   压在李兰修身上的身躯又热又硬实,他用力推开楚越的肩膀,懒洋洋抱怨道:“你好重。”   楚越不管不顾凑上去轻啄他的嘴唇,嗓子哑得不像样:“重么?”   似乎是觉得他这幅沉迷其中的样子很好玩,李兰修唇边溢出戏谑的低笑。   笑声很低柔悦耳,却像一盆冷水浇灌而下,楚越睁开眼睛,眸里恢复几分清明,缓缓后退一步,含着低笑问道:“公子,我这幅样子很好笑?”   他问得低沉缓慢,仿佛是毒蛇在吐着信子。   李兰修哧笑几声,手指抚摸着亲到通红的嘴唇,“你硌到我了,我不能笑?” 第94章   楚越稍怔一下, 不以为然地说:“七情六欲,人之常情。”   李兰修坐到屋里一把椅子上,取出帕子擦拭唇边的口水, “是么?你可真是多情,对着谁都能起势。”   “倒也并非如此。”   楚越淡道一句, 手臂如同挑盖头似的探进帷帽黑纱里, 修长有力的手指摸索着他的脸颊,“我不像公子一般拈花惹草, 只要有一人足矣。”   他摸得轻慢温柔, 仿佛在为明珠美玉拭去灰尘,仿佛生怕稍一用力便会伤到他。   李兰修拍一把他的手背,气定神闲地道:“要哪个人?”   楚越手掌更放肆在他脸颊游走,清瘦细腻的脸庞在他宽厚掌中显得精致小巧, 很能勾起施虐欲, 他不急不缓地说:“我家公子,他待我恩同再造,我能有今日, 皆是拜公子所赐。”   李兰修索性不管他, 抬起下颚道:“那你可要好好报答你家公子。”   楚越发哑嗓子低声细语说:“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报答公子。”   话音落下之时,他突然收紧手指, 温柔触感含着几分压迫力, “先是想将他囚禁在只有我知晓的地方, 让他日日夜夜看着我,眼里只能有我。”   顿一下,他低低嗤笑一声道:“后来思量不可行, 他薄情之人,即便如此, 也不会对我有情。”   “你说,那我该如何是好?”   他俯下身来,隔着黑纱盯视李兰修,漆黑深沉的双眸含着轻薄笑意。   李兰修抬手一把推偏他的脸,慢条斯理地道:“你想与他决一死战,让他成为你的手下败将,以解心头之恨。”   楚越略微沉默,手指继续在他脸颊游走,从颧骨轻滑至下巴,停驻在柔软湿润唇边,“不如将他囚在床笫之间,日日夜夜与他巫山云雨,让他没心思骗人、玩弄人。”   李兰修正欲张口,两根修长有力手指伸进他嘴里,以一种直白露骨的频率捣腾,搅得湿热唇舌发出清晰的水声。   那细微律动的声音令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他顿时没了戏谑的心思,用力推开楚越的手,没好气地骂道:“恶心!”   楚越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不松开,低声笑着问道:“这就恶心了?”   李兰修冷着脸不愿跟他玩了,不情愿地往回抽手腕。   楚越发力握得更紧,蓦然倾身凑近他的脸,温热呼吸洒在李兰修鼻尖,“还有更恶心的,我会将他压在身下,弄到他哭着求我停下。”   “我要舔遍他每一寸皮肤,从脖颈到胸膛,再到……”   他吐息间的气息越发灼热,如同密不透风的热流包围李兰修。   李兰修听不惯那些下流不堪的话,抽着被握紧的手腕,一拉一扯之间,楚越摸到他手腕纤细冰凉的一副手镯,话语戛然而止。   熟悉的触感令他的动作猛然一滞,指腹不由自主摩挲着金环,唇角翘起弧度柔软。   他松开李兰修的手腕,徐徐站起身来,声音蓦然低沉柔和,“抱歉,我失态了,你太像我家公子,见到你情难自禁。”   李兰修捏着手腕活动筋骨,理都不理他。   楚越眉头微蹙问道:“我弄疼你了?”   李兰修恹恹反问道:“不然呢?”   楚越向后退半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是我疏忽,你若是不挑衅我,也不会如此。”   李兰修睨他一眼,手臂一展指着门外,“滚去外面蹲着,别让我看见你。”   楚越深深盯他一瞬,转身出门而去。   房间里的漆黑包围李兰修,他扶住下巴阖着眼皮,思量楚越方才说的那些疯话。   楚越竟然不想与他决一胜负,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而是想跟他……   狗东西,想的还挺美。   翌日一早,天光大亮。   合欢宫的弟子来请他们二位贵客前往大殿,东宫主正在大殿等候诸位贵客前来。   大殿只有一扇进入的门,殿堂里幽暗无光,一盏盏金铜灯影影绰绰,照得摇曳人影暧昧不清。   灯盏里烧的不是寻常的灯油,而是一种特殊香料,甜腻气味散在空气里。   东宫主坐在殿中央,一袭轻薄衣衫透出玲珑曼妙身段,长得精致艳丽的一张脸。   她长得确实美丽,但更美的是浑然天生的柔媚气质,仿佛吸人精血的妖精。   宫主的目光扫过殿内的诸人,停留在楚越身上微微一顿,眉尖不可察觉的一蹙。   殿宇里的贵客来齐,一个个神色不善地盯着她,东宫主缓缓开口道:“诸位贵客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   “你这妖女明知故问!还不速速将我们的人交出来!”   “就是!你们这淫窟没一处干净的地方,一刻都不想留。”   众人此起彼伏地声讨。   李兰修缓缓打量一遍东宫主,察觉有些微妙的怪异,这位东宫主美得就像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男子想象中的美人。   既要削肩细腰,还要丰满圆润,连她的声音都如珠落玉盘,婉转柔腻,从头到脚都是为欲望而生。   楚越与他肩并肩而立,颔首轻轻低笑一声。   东宫主柳叶眉一挑,似乎才知晓众人所为何事,“原来如此,诸位是来找地母娘娘的信徒的呀……”   “什么公公娘娘的,都是邪门歪道,你们骗得了寻常人,别妄想骗我们。”   大殿里的众人提心吊胆苦候一夜,早就熬没了耐心,东宫主说些不着边的话,纷纷向着东宫主围过去。   东宫主身边守卫弟子面带微笑,立着纹丝不动,仿佛成竹在胸,料定众人不敢伤害宫主。   “贵客为何如此动怒?”   东宫主站起身来,娇嗔的声音仿佛在撒娇卖俏,“你们真是冤枉本宫,诸位失踪的亲朋好友,并非被我们囚禁宫中,他们自愿留在地母娘娘殿中,为娘娘诵经烧香。”   “若是各位不信,大可随我去看看,娘娘的殿门始终敞开,任何人若想离开,尽可来去自如。”   此话一出,殿内的众人神色各异,谁会相信一个妖女的鬼话?   当即冷嘲热讽的声音响起,“胡说八道!定是你们用肮脏法子将他们留在宫中。”   “我宗弟子道心坚韧,怎会为什么娘娘诵经烧香,你莫要信口开河!”   李兰修微眯起眼,事情比他想象得更复杂一些。   楚越侧身靠近他,不动声色道:“她说的属实。”   李兰修与他想法一样,偏过头瞧着他问:“你可听过地母娘娘?”   “未曾听过。”楚越目光盯着东宫主,传音淡道:“百姓供奉的娘娘不计其数,大多是些得道精怪,称号便能看出原型,譬如三花娘娘,原型三花狸猫。”   李兰修若有所思轻声重复:“地母。”   地母应当是大地之母的意思,亦是万物生灵之母,真是敢给自己戴高帽。   东宫主移步走下台阶,裙裾轻轻拖拽在地毯,仪态万千,“地母娘娘慈悲为怀,从不强迫任何人,但若有人执意要走,我合欢宫绝不拦阻。”   “诸位若是不信,随我去一趟娘娘殿便知分晓,你们皆是名门正派,总不会怕我们这个淫窟吧?”   说罢,她掩着嘴咯咯地一笑,身后合欢宫的弟子跟着哈哈大笑。   众人不远千里来到合欢宫,岂会怕这些邪门歪道,纷纷气愤跟着东宫主身后往娘娘殿走去。   李兰修与楚越随在其后,恰巧遇到两道倩影相依前行,正是苏师颜与井眉,看到天命之子原书的女人变成朋友,他不禁玩味笑一声。   楚越也看到两人,瞥眼李兰修,唇边笑意意味不明。   哪知道井眉与苏师颜正在谈论的话题与他们息息相关。   井眉颇为认真分析道:“地母娘娘应当是掌管阴阳调和的神明,倒是符合合欢宫的调性。”   “只是阴阳调和,没有半点的情愫,与畜生有什么区别?”苏师颜皱眉冷冷说,一顿又道:“何况这世间不只有阴阳调和,阳阳亦可以结为道侣。”   井眉认同一点头,眉梢眼角隐隐几丝欣喜,“武皇与他的道侣不就是么?”   苏师颜脚步顿住,板起脸来严肃地说:“他们只是权宜之计,并非真的道侣,那位李仙长若有道侣,也是另有其人。”   “你又怎知他们是权宜之计?而不是假戏真做?”   井眉捉住她的袖子,继续向前走,边走边说道:“我亲眼所见,武皇小时候便是这位李仙长的奴仆,那时候就对李仙长心怀不轨。”   “嗯,如今过去一百年,这份心思怕是如愿以偿了。”   苏师颜斩钉截铁地道:“你定是误会了,李仙长的道侣绝不是武皇。”   娘娘殿距离主殿不远,远远便见香火缭绕,一座高大恢弘宫殿藏在翠绿树荫之间,殿门大大敞开,殿中的蒲团坐满了人,正是失踪多日的道宗弟子们。   一个个神情认真虔诚,仰头直勾勾望着殿中男子。   那是一位健壮高大的男子,相貌堂堂,抑扬顿挫地讲述着什么。   众人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他的声音:“男人之所以有根,便是为交合而生,若不与人交合,只是闲置,便是违背天理!”   李兰修听着心里暗自发笑,如此荒唐的言论为何能蛊惑道宗弟子?   那男子继续说道:“自渎乃是对天地亵渎,是对自身阳精的不道德行为!须知,阳精乃天地至宝,岂能轻易挥霍?”   他一拍手中的卷轴,语气愈发激昂,“合欢宫自古以阴阳调和为道,凡事皆以调和为先,若不能与人交合,便是亵渎天地之恩!”   “在我宫之内,可以与男与女,与猪与狗,都不可自渎!”   听到这里,李兰修不禁轻轻哼笑一声。   楚越面无表情冷冷盯着男子。   一行人走到殿门口,看到失踪多日的亲朋好友,众人激动地喊着师兄师妹,疾步奔到殿里与亲友相拥问候。   那些坐在殿里的信众,神色平静,似乎并无神智问题。   他们看到自己的同门和亲友,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纷纷开口:“师弟,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娘娘的庇护让我修为大有精进,短短几日,竟突破了多年来未曾突破的瓶颈!”   “师父,我体内真气愈发充盈,以前炼功时总感到瓶颈,现在却一通百通,全是得益于娘娘的恩典。”   另一位信众喜形于色,仿佛得到了世间至宝。   “真的么?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前来找人的修士们半信半疑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   一道道声音毫不迟疑,坚定地回答。   李兰修站在殿门口,在角落见到一道熟悉身影,李延壁身披灰袍,颔首垂眼望着地板,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默念些什么。   仿佛是感觉到投来的视线,他抬头见到楚越神色一寒,不怒自威,再看向楚越身旁帷帽男子,目光忽然一顿。   李兰修瞧见亲爹缓慢地眨眼,终于放下心来,这些低级的邪门歪道果然哄骗不了他爹。   殿内的状况乱成一团,东宫主向着俩人走过来,姿态百媚横生,轻轻一福身,“武皇驾临我们合欢宫,真乃妾身的荣幸。”   楚越瞥眼打量东宫主身段的李兰修,不置可否道:“不必多礼。”   东宫主眼波扫过他们二人,笑盈盈地说道:“地母娘娘与二位一见如故,特意吩咐我邀请参加今夜的晚宴。”   李兰修还未开口,楚越当机立断,抢在他前头冷道:“不必了。”   李兰修对合欢宫的晚宴很好奇,不悦地瞥他一眼。   东宫主睁大眼睛,没想到会有人拒绝,再次柔声说道:“此乃我宫最高待客之道,二位可尽情享用炉鼎,若是看上我宫弟子,亦可以同他们双修,宫中上下,无人不可。”   “我若要是看上宫主你呢?”李兰修徐步走近她,慢条斯理问道。   楚越唇畔笑意更深,衬着隐约笑涡却有几分阴沉感,悠悠盯着东宫主。 第95章   东宫主眉目间娇艳欲滴, 咯咯笑起来,“我当然可以,只不过……仙长你可以么?”   她将一只玉手轻轻搭在李兰修手臂, 蔻丹亮丽鲜红,很考验男子的定力。   李兰修瞥一眼她的手, “宫主亲自邀约, 我怎能不可?”   东宫主指尖若有若无摩挲着他的手臂,一节一节向上攀升, 即将触碰到帷帽黑纱, “那仙长和武皇一定要来,本宫扫榻以待。”   “好啊。”李兰修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一下,“宫主未免太心急了。”   东宫主娇嗔地睨着他, 抽回手来说:“都怪玉奴这小蹄子, 跟我说武皇的道侣美若天仙。”   李兰修轻笑不语。   楚越抱起手臂,瞧着他的侧影,“我不喜旁人称我武皇。”   宫主一怔, 笑吟吟地问:“为何不喜这个称号?修真界人人皆知, 您的勇武冠古绝今,堪比三皇五帝, 这个称号是对您赫赫威名的敬畏。”   “哦?你明知他是我的道侣, 还想与他双修, 何来敬畏?”楚越目光移向她,薄唇边似笑非笑,仿佛是在打趣。   宫主一愣, 吓得花容失色,还未开口给自己辩解, 李兰修拍一把楚越后颈,冷声训斥,“别乱咬人。”   楚越缓缓抿住嘴唇,那双漆如点墨的眼睛淡淡瞧着东宫主。   宫主俏脸吓得雪白,向后退几步,威震修真界的武皇,竟然如此听话?!   李兰修看向她道:“他一向如此,请宫主多多担待。”   宫主担不担得担待,若无其事地笑着说:“两位应该是前来寻亲吧?我就不打扰二位了,今夜我们再见。”   楚越目视她离去的背影,半笑不笑问道:“我可是坏了公子的好事?”   李兰修眯着眼眸,若有所思地说:“她的手很软。”   “……”   楚越瞥他一眼,眼底浓厚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李兰修抬起手来,轻轻摩挲手指,回想方才的触感,“温软香玉,真是完美无缺。”   “意犹未尽?”楚越低声问道。   李兰修微微摇头,东宫主给他的古怪感觉更重几分,他思量着问:“你可觉得此地有妖气?”   楚越神识早已扫过合欢宫,望向殿里那尊慈眉善目的地母娘娘神像,“此地毫无妖气。”   李兰修也未觉察到妖气,如同在灵鹤城一样,那些个受百姓香火供奉,万千人念力集于一身的精怪,很难称得上是妖魔了。   娘娘殿里乱成一锅粥,东宫主所言不虚,留在合欢宫的皆是娘娘信徒。   有的信徒得到娘娘点破开化,修为大大提升,有的茅塞洞开,瞬间醍醐灌顶,领悟晦涩心法,还有人夙愿达成,抱得美娇娘为道侣……   信徒们切身体会过地母娘娘的神力,无论来人如何劝解,都不肯相信娘娘是邪门歪道。   他们眼中狂热愈发浓烈,不容任何人置疑娘娘的神力。   “你们怎么能这样说娘娘?娘娘让我们领悟大道,赐下无穷福祉,你们这是在亵渎神灵!”   “切勿再说娘娘是邪门歪道,否则我与你们恩断义绝!”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信徒们纷纷出声附和,此刻面对的不是亲友,而是亵渎信仰的敌人。   李兰修望着坐在角落里李延壁,再扫过殿内众生百态,微微叹口气。   “公子可信这地母娘娘是神明?”楚越慢悠悠问道。   李兰修道:“我不信鬼神,只信自己。”   楚越轻轻点头,“我与公子一样。”   凌天与苏师颜本不是为寻人而来,只当一趟出门历练,见到这副荒诞不经的场景,两人一前一后向着李兰修走来。   苏师颜秀眉微蹙,忧心忡忡道:“地母娘娘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如此神通广大。”   “李仙长,这些人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任凭我们如何劝解,他们都执意留在此地,不肯回去。”凌天无奈地摇头叹息。   李兰修点点下颚,轻声道:“不难理解,若是有人能让你的修为一夜之间突飞猛进,你会不会视他为神明?”   凌天微微一怔,目光掠向楚越,略带不满说道:“仙长,这些邪门歪道蛊惑人心,我们岂能放任不管?”   楚越开口问道:“想让我怎么管?”   凌天虽未点出楚越的名字,但楚越身为修真界第一强者,旁人自然而然将除魔卫道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楚越略微一顿,“我又不能令他们的修为突飞猛进,又怎能让他们自愿离开合欢宫?”   凌天喃喃反驳道:“我们道宗弟子理当扶正黜邪,明知这地方不对劲,怎能看他们泥足深陷,而不施于援手?”   “如何施于援手?我该推翻那娘娘神像,逼他们放弃信仰,到时他们视我为敌,我再把他们全杀光?”楚越不置可否嗤笑道。   李兰修不悦白他一眼。   楚越唇边的冷笑敛去,默默站在一旁,不再多言。   凌天当然明白他说的在理,但这话说得咄咄逼人,居高临下的态度令人倍感压迫。   苏师颜探究的目光扫视着两人,待他们离开之后,认真地问:“师弟,你觉得他们般配吗?”   “啊?李仙长与武皇?”   凌天纳闷不解地说:“他们不是假扮道侣么?”   苏师颜郑重其事地盯着他,“你只需告诉我,他们般不般配即可。”   凌天稍作思索说:“应当是般配的。”   苏师颜惶惶然地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原来他们才是真的。”   是夜,合欢宫弟子请李兰修与楚越赴宴。   光线黯淡的大殿内,昼夜的界限被彻底抹去,四周环绕春宫图灯笼散发出朦胧光芒,投射在一张张白皙面庞,晃动的灯影平添暧昧迷离。   男男女女身着轻薄的衣衫,三三两两依偎在一起席地而坐,低低私语。   李兰修嗅到扑面而来的甜腻气味,比白日里的味道浓郁,他掩着鼻子蹙眉轻咳一声。   东宫主笑吟吟迎上来,伸手想捉他的衣袖,瞥见身后的楚越,立即老实本分,“两位贵客终于来了!”   楚越瞥眼李兰修的动作,“这是什么香?”   “春情香。”宫主闭上眼陶醉地呼吸一口,“具有催情之效,二位不喜欢?”   楚越屈指掩住鼻子,“熄了。”   宫主捉起一名弟子耳语一句,那弟子不情不愿灭了殿里熏香。   她轻轻拍拍手,四周依偎的男女随即站起,全都含着微妙的笑容瞧着两人。   宫主走到他们身前,微微欠身说道:“二位仙侣远道而来,不能失了礼数,我请二位饮一盏酒。”   李兰修眼波扫一圈四周,大殿里空荡荡无桌无椅,宫主看出他心中所想,扑哧一笑道:“来人,端上桌椅。”   人群里走出四位美貌多姿的弟子,两个男子笑盈盈走到他们面前,慢慢跪下去,双臂支撑在地上,便成两把人肉椅子。   那两位女弟子咯咯笑着解开衣裳,穿着薄薄的鲜红肚兜,挺起胸脯来当桌子。   李兰修扯起两位女子的衣裳,遮住乍泄的春光,向后一退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地说:“宫主太客气了。”   楚越眉头微蹙,瞥一眼东宫主道:“撤了。”   东宫主挥挥手,那两位女弟子满脸茫然地退下,随即意味深长道:“上酒!”   李兰修见到桌椅,已经猜到所谓的“酒”不简单,从偏殿走出来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少年,手里空荡荡走过来,一个往他身上凑,仰着头想来吻他。   楚越长身肃立一动不动,扑上来的少年碰到他手臂一瞬间,猛然被震开几步,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嘴里含着的酒“噗嗤”喷了一地。   李兰修一手慢条斯理将人推远,“繁文缛节不必了,宫主让我瞧瞧炉鼎吧。”   宫主扶起地上的少年,明明不满他们的不解风情,依然娇笑道:“好啊。”   她再次轻轻拍手,几名合欢宫弟子鱼贯而入,抬着一张奢华的玉床,四角缀着流苏,随步伐轻轻摇曳。   床上躺着一位炉鼎,全身衣衫轻薄,几乎是半裸状态,没有衣衫遮挡的皮肤遍布数个名字。   有的是用剑刻上去,有的用针刺上去,有的是用火印烫痕,仿佛一个全身集齐合欢宫弟子名字的娃娃。   跟娃娃也没什么区别,脸色苍白如纸,闭着眼睛呼吸浅薄,如同一个死物这么躺着。   宫主爱怜抚摸着炉鼎脸颊,笑着对李兰修和楚越说:“这便是我们合欢宫的顶级炉鼎,乃是罕见的罗阴姹女之体,经过无数次调养与修炼,早已脱离凡俗的桎梏,怎么玩都玩不坏——”   “二位是地母娘娘的贵客,娘娘特意开恩,允许你们在他脸颊刺下名字。”   一边说,宫主一边揪着头发将人拽起来,那炉鼎跟死鱼似的任由她拽,眼皮一动不动。   楚越搭在手臂的指节缓缓收紧,清晰凸起指节泛白,“罗阴姹女之体?”   李兰修歪过头轻笑一声,似乎是饶有兴趣打量炉鼎。   那炉鼎似乎感觉他的目光,眼睛睁开一条虚缝,死气沉沉瞥一眼他。   宫主得意地笑着点头,将炉鼎从玉床拽起来,像展示货物似地给他们看。   她看不见李兰修的脸,只好观察楚越的神情,“我岂敢欺骗武皇?他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罗阴姹女之体,经过十载光阴,精心呵护,以保他体内阴阳调和,如今已达最完美的状态……”   “若是与他交合一回,二位修为必然能更上一层楼。”   话音一落,四名弟子便将玉床稳稳放在李兰修身旁。   李兰修单膝压在床边,躬下身轻轻抚摸炉鼎的面颊,瘦瘦小小干巴巴的,“为何养得这么瘦?受得住我们两个?”   宫主听到前一句眉头蹙起,后一句又开怀大笑道:“受得住。”   楚越暗沉目光缓缓扫量炉鼎身上篆刻的印记。   这目光落在宫主眼里别有意味,一瞬间如释重负,语气愈发柔婉:“既然二位已经得到了娘娘的恩赐,何必再操心娘娘殿里那些恼人的琐事?”   “不如就好好享用炉鼎,若是觉得时间不够,我可以安排让你们在宫中多住几日,尽情玩乐。”   李兰修斜倚到玉床边,手指挑着炉鼎的下颚把玩,懒懒散散地吐着字:“我不习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办事,把他洗干净送到我房里。” 第96章   东宫主下足血本, 将合欢宫顶级炉鼎献给二人享用,来换取他们不参与地母娘娘那摊子事情。   这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交易,娘娘殿里的信徒如今油盐不进, 好赖不分,除非直接捆起来将人抬走, 否则谁也别想将他们从庙里带走。   罗阴姹女之体千载难逢, 白白送给他们享用几日,此等好事岂有拒绝的理由?   东宫主开出如此丰厚条件, 笃定他们不会拒绝。   李兰修与楚越回到阁楼不多时, 合欢宫弟子将炉鼎送来了,炉鼎洗得干干净净,裹着一袭单薄的绸缎衫袍。   人高马大的弟子将人扛在肩膀,扔到床笫, 拱手说道:“炉鼎已送到, 请两位仙长慢慢享用。”   李兰修眼波扫过床上一动不动人影,抛出一块灵石丢给弟子打赏。   弟子捧着灵石满脸欣喜,羡慕地望着他道:“多谢仙长, 您真是贵客, 平日里这玩意只有东西两位宫主,还有宫主的亲随才能享用。”   楚越屈指掐出发觉, 轻轻一弹, 房间内的声音被瞬间隔绝, 宛如跌入深海般寂静。   李兰修微微一笑道:“那我真是有福气。”   “我不打扰两位享用了。”弟子很识相退出去。   李兰修走到床边,瘦小的炉鼎陷入锦绣床榻里,显得更是单薄, 闭着眼睛纹丝不动,只剩呼吸证明是个活人。   如此可怜见的一个小玩意, 他却像没有半点同情心,悠哉坐到床边,拍拍炉鼎的脸颊,“没死就起来。”   楚越背靠轩窗,若有所思地瞧着他。   炉鼎掀起眼皮看李兰修一眼,眼神宛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李兰修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还挺有脾气,我喜欢你这种烈性子,比那些软骨头好玩。”   炉鼎闭上眼睛依然不说话,以沉默的方式对抗。   李兰修低低哧笑一声,“你这招在我这不顶用,别以为你心如死灰,我就不能撬开你的嘴。”   炉鼎什么样的变态都见过,根本不怕他,躺着纹丝不动。   李兰修对折磨他的身体没兴趣,不紧不慢地道:“你年纪不大,父母应当还在世,若是他们见到你——”   “要上就上,何必废话?”炉鼎终于张开嘴,许久未说过话的嗓子干哑。   李兰修微微一笑道:“太客气了,我对搞男人没兴趣。”   既卖力又流汗,不如躺着被人伺候。   炉鼎苍白的嘴唇颤栗着,“那你找我干什么?”   李兰修轻轻捏住他的两颊,削长的指尖沁着诱人粉莹,从帷帽里居高临下地瞧着他,“我呢,平日里就喜欢捉弄人,别人越痛苦我越觉得有意思。”   炉鼎两颊的手指在收紧,清冷的香泽弥漫在呼吸里,正想要说话,一根手指压在他嘴唇制止他。   李兰修轻轻叹息一口气,“可惜他们都不耐玩,没意思透顶。”   楚越轻轻笑一声,笑他恶劣的明目张胆。   李兰修俯身缓缓凑近脸色发白的炉鼎,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新玩具,我正在想怎么玩你。”   炉鼎忽然挣动起来,两只手用力掰着他的手,枯瘦的手指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李兰修饶有兴味地瞧着他反抗,“我听闻妖魔能闻到你身上的气味,闻到便馋涎欲滴,是真是假?”   炉鼎茫然睁着眼睛,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手脚并用挣扎得更猛烈。   李兰修不得不伸出一只手臂扣住他的双手,将人牢牢摁住,免得他磕到头,“你不想试试么?我把你剥光扔到妖魔堆里,看他们是想上你还是想吃你。”   炉鼎吓得脸白得毫无血色,一想到那场面当即奋起反抗,张开嘴欲咬他的手指。   李兰修噗嗤笑一声,捏着他两颊的手指一松开,令他猝不及防咬个空,咬到自己的牙嘎嘣响。   “蠢死了……”李兰修瞧他这副狼狈样子,笑得不行。   炉鼎面红耳赤,又气又急,颤抖着手从身上衣服摸出一把小刀,方才从那弟子身上偷来的,二话不说向着脖颈抹去。   李兰修就等着他这一手,手指一勾,小刀飞到他手里,他握着刀漫不经意把玩,“有胆量自戕,没胆量杀仇人,你不受欺辱谁受欺辱?”   炉鼎恨意翻涌死死盯视他,泪珠从睁大的眼眶里滚滚而下,吧嗒吧嗒砸在床榻。   李兰修撂下小刀,取出一方雪白帕子,俯身握着帕子在他脸上胡乱抹几下,“哭什么?”   他身上气息干净清寒,帷帽垂下的黑纱一拂一动,炉鼎看清他的脸,哭得更是汹涌澎湃,帕子被眼泪洇得透湿。   李兰修无一手掰过他的脸,帕子轻柔在他脸颊擦拭,“再哭把眼睛哭肿,跟兔子似的,难看死了。”   炉鼎被他忽冷忽热整得胆战心惊,哽咽着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都不干。”李兰修擦干他的眼泪,一手抬起他下巴,端详这张清秀的脸,“长得还挺可爱。”   炉鼎茫然无措望着他,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什么都不干?”   李兰修站直身体,捏着帕子不紧不慢揩拭湿润的手指,“看你怪可怜的,顺手救你出泥潭。”   炉鼎怀疑地望着他,小心翼翼问道:“你想救我?”   李兰修轻哧一声,“这你都信?”   炉鼎紧绷的神色舒展,长长舒一口气,天上不会掉馅饼,哪有人会放着双修圣体毫不染指,还要救他出泥潭?   “那你们——”炉鼎还未问出口,一块洁净的毯子抛在他身上。   李兰修转身向门外走去,“好好休息,我要出去一趟,他会在外面守着。”   炉鼎抱着干干净净的毯子,仙家的布匹如同云锦丝滑,他轻柔抚摸布料,抬起眼茫然看着合上的房门。   这是……要做什么?   楚越走在李兰修身后,浓墨的眼眸中透出洞悉一切的光泽,“公子真是好手段,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李兰修顿住脚步,转身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有么?”   楚越微微一笑,不急不缓说道:“公子何必谦虚,你玩弄人心的手段高明,几句话便让他心甘情愿地被你牵着走。”   李兰修听他话里意味深长,“哦?”   楚越微微颔首,唇边勾起唇笑意,“公子的手段或许该推陈出新了。”   言下之意,我已经看穿了你的一切把戏。   李兰修轻挑眉尖,慢悠悠地说道:“我并非如你所想,若是半点真心都没有,再蠢的人也能看穿,要让人信你,得三分假七分真。”   “七分真?”楚越若有所思重复这三个字。   李兰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至少我对一条狗有七分真。”   楚越眼中光芒微微波动,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狗?”   “嗯,他又乖又听话,百年不见,还有点想他。”李兰修说得漫不经心。   楚越嘴角微微翘起,大步走近他身边,“当真?”   李兰修玩得很开心,戏谑说道:“当然是假的,这你也信?”   楚越瞬间敛去笑意,俊脸恢复淡然的表情,“没信,陪公子玩玩罢了。”   李兰修嗤笑一声,真是蠢狗一条,还是没能彻底看穿他。   ……   合欢宫偏殿一棵松树下,李延壁负手而立,心神不定望着山涧茫茫夜色。   直到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穿透寂静的夜色,他猛然回过身,一道修长躯体扑在他身上,热乎乎地喊:“爹。”   李延壁心头一震,一把掀开那人的帷帽,露出熟悉的面庞。   他终于舒了一口气,眼中流露浓浓的欣喜关切,“你不在爹身边的日子,可有人欺负你?过得好不好?”   李兰修不禁动容,握紧了他的手,温声道:“爹,我过得很好,没有人敢欺负我。”   李延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气色极佳,神情也十分从容,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却又突然皱眉道:“我看你跟楚越同行,你可有吃亏?”   李兰修不能告诉他昨夜发生的事,只道:“爹,你不必担心,他占不了我的便宜。”   说话间,他身上散出隐隐威压,修为波动充盈在周围的空气中。   李延壁双眼一亮,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吾儿竟已到化神期,与爹不相上下。”   话音落下,他神色忽然黯淡,幽幽叹口气。   李兰修握着他的手晃一晃,“爹为何不高兴?”   李延壁另只手轻抚他的墨发,沉沉叹息道:“你长得太快了,以后爹不能保护你了。”   李兰修一下抱住他的脖颈,像小孩子似地扑在他怀里,“我来保护爹。”   “爹用不着你保护,这世上有几人伤到你爹?”李延壁欣慰地搂着他,朗朗笑着道。   李兰修抿着嘴唇一笑,好奇地问:“爹为何留在这里?”   合欢宫两位宫主加起来,未必是他爹的对手,李延壁若是想走,合欢宫根本留不住他。   李延壁瞥眼娘娘庙的方向,“我本是为救人而来,没料到这地母娘娘不简单。”   李兰修听过那些弟子所说的“神迹”,娘娘能令修为一日千里,但他爹绝不是投机取巧之人。   李延壁目光疑惑不解,难以置信地说道:“我竟然在梦中见到你娘,只要我待在娘娘殿中,睡梦之中都能见到你娘。”   李兰修的娘走得早,依稀记得爹娘曾是一对令人艳羡的仙侣。   李延壁为人清高持正,不屑于投机取巧,任何把戏都不能骗到他,可他有一位念念不忘的亡妻,娘娘赐予的梦境完美切中要害。   他闭了闭眼睛,平复情绪说:“爹当然知晓这只是黄粱一梦,可是……”   李兰修轻轻抚着他的手背宽慰,轻声道:“我明白的,爹。”   李延壁深吸一口气,神色恢复如常,“我在娘娘殿这些日子,倒是发觉一些问题,平日里在殿宇里传经的是西宫主,你可记得他?”   李兰修有点印象,一个高大威猛的青年男子,长得浓眉大眼,比起东宫那种绝色美人差远了。   “我发现这位西宫主……”李延壁稍一停顿,思量着说道:“粗枝大叶,喜好耍威风,说大话,常常说些男子意气的话。”   李兰修明白他的意思了,西宫主是那种脸谱化的“男子”,集合一切世俗所认定的男子形象,可以说是男人中的男人。   而那位美若天仙的东宫主,则是集齐一切成见的女子形象,美若天仙,婀娜多姿,妩媚迷人……   两位宫主仿佛就像按照最标准的“男子”与“女子”的形象打造出来,太过于典型,反而有些不真实。 第97章   房间里的隔音结界隔绝了一切声音, 安静得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炉鼎许久没有如此安稳地睡过觉,这一觉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他抱着毯子坐在床上发呆, 不明白那位好看的仙长究竟打算做什么。   李兰修推门而入,炉鼎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畏惧又好奇地凝望着他。   那位俊美的青年跟在李兰修身后, 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神情淡淡, 目光却锐利地瞧着炉鼎。   李兰修坐在床边, 打量了一番这个瘦巴巴的小玩意儿,伸手捏捏炉鼎细瘦的胳膊,微微皱眉,“你们宫主不给你饭吃?”   有了昨夜的经历, 炉鼎不敢再沉默不语, 如实答道:“吃不下。”   李兰修略一沉默,随即轻松问道:“叫什么名字?”   “印奴。”炉鼎小声地答道。   这称号应当是东宫主为炉鼎所取,那位叫“玉奴”的弟子因为肌肤白皙如玉, 才得了这个称号。   李兰修瞥一眼炉鼎领口隐约露出的烫痕, 心中明了,“我问的是你原本的名字。”   炉鼎一怔, 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 “周河。”   李兰修轻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侧身倚靠在床栏,姿态松松散散,“哪里人?”   周河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李兰修随意问了一连串稀松平常的问题, 如年龄、家里几口人等,周河逐渐卸下了防备, 紧绷的身躯慢慢松弛下来。   “何时来的合欢宫?”李兰修终于问到正题。   周河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蹙眉道:“大约有十多年。”   李兰修心底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你可见过地母娘娘?”   周河蓦然睁大眼睛,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想知道地母娘娘的事情。”   “当然。”李兰修的手按在他后颈,将人一把拉过来,垂眼瞧着他道:“你想在这鬼地方呆一辈子?”   周河面上的喜色一闪而逝,挣扎着向后躲避,“娘娘是神明,你们斗不过她。”   哪知方才还和颜悦色的李兰修,忽然手臂一紧,将他摁在怀里,猝不及防地扯开他的衣带,露出一大片白净的皮肉。   “你再动一下,别怪我不客气。”李兰修重重捏着他的下颚,语气里透出威胁。   周河又气又急,却不敢得罪他,只能咬牙切齿地枕在他手臂上。   方才还以为他是好人,没想到竟与那些恶人是一丘之貉!   楚越眉目间浮现出一丝不爽,目光看向紧闭的房门。   咚咚咚——叩门声同时响起,一道声音在门外说道:“两位仙长,宫主吩咐我送来美酒。”   李兰修淡淡道:“进来。”   那弟子端着酒推门而入,第一眼便看到床榻上的二人,见到他们暧昧不清的姿态,嘿嘿一笑道:“仙长可还满意?”   李兰修把玩着周河的脸颊,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放下酒,滚出去!”   弟子识趣地放下托盘,眉开眼笑地退出了门。   李兰修放开了钳制周河的手臂,摸了摸被他捏红的脸颊,轻声问道:“痛么?”   周河茫然无措,呆滞地望着他,这个人是真的想救他?   他迟钝地明白过来,一呼一吸间,闻到对方身上宜人的香气,令他的脸渐渐发热,回想起帷帽下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庞。   李兰修屈指在他眉头轻轻一弹,轻笑问道:“盯着我干什么?吓傻了?”   周河的脸更烧了,慢吞吞地坐起身来,“不痛……你是好人。”   李兰修好笑地摇了摇头,“好人?我可不是好人。”   他说到这里,神识觉察到不远处一群人又朝他们而来,他站起身来道:“躺着歇息,我们有事要办。”   周河咬着嘴唇欲言又止,见他走到门口,忽然深吸一口气,提起勇气破釜沉舟,“娘娘它不是人。”   李兰修回过身瞧着他,剔透明亮的眼眸幽光浮动。   楚越眉头一挑,徐徐直起身来,问道:“它是什么?”   周河用力一闭眼睛,一口气说道:“娘娘是一棵雌雄同体的夫妻树,经受千年的香火供奉,才成为神明,它的法力无边,你们想象不到它有多厉害。”   李兰修曾在灵鹤城见过受百姓香火供奉的狐妖,那不过是百年道行的精怪,却能为蒋城主达成加官进爵的心愿。   这千年道行的精怪,不知受过多少百姓的信奉,除去没有神格之外,地母娘娘几乎与神明无异。   李兰修走近他身边,低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周河脸颊上闪过难以启齿的羞耻,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我……是娘娘的夜壶。”   最后两个字说得声若蚊呐。   李兰修一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无声地给予安慰。   周河感受到他清寒干净的气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的体质世间罕见,与人双修能为自己大幅增添修为,娘娘便让宫中弟子与我……”   “强暴。”   他不愿用双修这个词,而是选择了一个极为精准的词语来形容,“强暴,就是强暴,它找来络绎不绝的人。”   楚越眼底深沉的暗流汹涌,搭在手臂上的手指轻轻地叩动。   李兰修依然轻柔地抚摸着周河的头发,力道比先前更轻柔。   周河竭力咬紧嘴唇,闭上眼睛继续说道:“每次结束之后,我都灵力充沛,修为见长,东西两位宫主便将我带到大殿地宫,他们会同时与我……强行夺取我的灵力。”   “每一次我的灵力被他们彻底榨干,身体虚弱,修为也逐渐消散,越发不堪一击,连简单的修炼都难以维持。”   他睁开眼睛,竭力平稳冷静地说道:“两位宫主乃是娘娘的化身,娘娘说我是它的尿壶,只能承接转送,供它榨取灵力修为——”   李兰修抬起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真傻。”   周河不解地望着他,木愣愣地问道:“为何?”   李兰修俯身靠近周河,一字一句地清晰冷静,“因为你没弄清,地母娘娘依靠你汲取力量,用你的修为来供养它自己。”   “地母娘娘依附你生存,你才是它的主人。”   他低低嗤笑一声,笑音含着嘲弄不屑的意味,声音极其好听,仿佛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的话。   周河听得呆住了,脸颊上的红晕越来越深,盯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敬,“仙长说得对。”   楚越阖眼勾起唇角,李公子魅力四射,风采迷人,谁能不喜欢呢?   房门外响起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司徒睿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恭敬,“主上,大家想见你。”   楚越走到门前,衣袖轻拂,门扉应声而开。   原本来时气宇轩昂的一干人,如今全都像霜打过的茄子,一个个愁眉苦脸,蔫头耷脑的。   见到楚越走出门,众人勉强挤出笑意,纷纷苦着脸说道:“我已无计可施,师兄铁了心要留在娘娘庙,您能不能帮忙劝劝他?”   “我劝了两天两夜,说得唇焦口燥,我那徒儿竟要欺师灭祖,您可否出手管管他们?”   “您是修真界第一强者,那些魑魅魍魉岂敢在您眼前作乱?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凌天跟着众人一同来到,听到他们的哀求,激愤地面向众人说道:“诸位道友何必求他!你们难道不知他是什么人?铁石心肠,冷血无情,岂会管你们的死活?”   众人皆知凌天所言非虚,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们也不会来乞求这位武皇出手相助。   一双双眸子眼巴巴地注视着楚越,楚越不徐不疾地走下台阶,神情平静地说道:“此事从现在起归我,诸位不必插手。”   司徒睿和雪青同时一愣,他们的主上从来不插手仙事,为何这次竟管起这桩与他们毫无干系的事情?   众人的心情豁然开朗,纷纷前赴后继地拱手道谢。   凌天张口结舌,困惑地问道:“前日我请你出手相助,你明明说……”   楚越冷着脸道:“我与地母娘娘有私人恩怨,与你们无干。”   司徒睿与雪青对视一眼,心中满是困惑。主上向来坦坦荡荡,从不遮掩,只是不知才来到合欢宫两日,这位地母娘娘究竟是如何得罪到主上的?   阁楼里,李兰修安抚好周河的情绪后,走出门来,传音给楚越,“老树妖的根在大殿地宫里,周河方才告诉了我进入地宫的方法。”   楚越听了,目光瞥向身旁的雪青与司徒睿,“你们跟随我。”   李兰修望向凌天,挥手打了个招呼,直截了当地说:“凌天,我要去办件事,你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去。”   凌天忧虑地点了点头,“李仙长所托,我在所不辞。”   李兰修看出他有话未说完,便密语传音问道:“怎么了?”   凌天神色一紧,目光在他们之间打转,低声道:“仙长,武皇阴晴不定,难于捉摸,他的两位下属都是邪宗弟子,你与他们在一起,如同置身龙潭虎穴。”   李兰修轻轻一笑,回道:“他只是没了主人,心情不佳罢了,倒也不是阴晴不定。”   凌天听得一愣神,武皇没了主人?九州大陆上谁敢做这位大魔头的主人?   他沉默须臾,消化着这个难以置信的信息,再次说道:“邪宗弟子心狠手毒,个个阴险毒辣,你切记小心。”   李兰修望向司徒睿,后者立即低眉顺目,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旁边的雪青面带笑意,露出一口白牙,殷勤恰到好处,似乎很懂得讨人欢心。   凌天看在眼里,被二人的演技震惊得无言以对,“仙长,我所言非虚,这邪宗弟子个个嚣张跋扈,恶名远扬,你千万要小心他们背后捅刀子。”   李兰修听过几次邪宗的名头,心里感慨,一个百年不到的宗门竟然如此猖狂,若有空必然要敲打一番。   他瞧着司徒睿,随口问道:“你们宗主是何人?”   “宗主向来低调,还请仙长见谅,我不能说。” 司徒睿说起宗门,露出几分矜高神情。   楚越忽然莫名低笑一声,李兰修偏过头去,对上他饱含笑意的黑眸,眉梢一挑,跃跃欲试地问:“你们是何宗门?”   司徒睿骄傲地抬起胸膛,阳光照在他衣衫上的红莲暗纹,如血般的光泽散发出一种让人心悸的力量,“在下莲华宗,璇玑峰弟子。”   “我也是莲华宗弟子。”雪青紧随其后,声音里带着一丝傲气,神情自豪。   仿佛这个宗门在修真界无人不知,声名赫赫,甚至比凌云剑宗还要风光。   周围的人纷纷向他们投去羡慕的目光,眼馋地打量着他们身上的制服。   凌天暗暗咬牙,气愤难平地传音给李兰修,“李仙长,如你所见,这邪宗弟子如此嚣张,你千万要小心。”   李兰修万万没想到,他一手创立的宗门——清清白白的莲华宗,竟然成了大名鼎鼎的邪宗。   这可真是……有意思。   他轻轻勾起嘴角,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楚越。   楚越无辜地耸耸肩,似乎与他全然没有关系。 第98章   深夜的合欢宫主殿空无一人, 门口的守卫弟子精神抖擞,口中念诵着歌颂地母娘娘的经文。   黑夜里一道雪亮的银光划过,守卫们齐齐倒下。   司徒睿和雪青一左一右接住他们的身体, 免得重物砸到地上惊动远处的守卫。   李兰修推门而入,偌大的殿宇里漆黑无光。   他微微眯起眼梢, 扫视了一圈四周墙壁上镶嵌的春宫图, “打开地宫的法子有些特殊,一会儿你来配合我。”   楚越瞥他一眼, 目光落在大殿正中那张奢华的大床上, “如何配合?”   按照周河告诉李兰修的说法,地宫原本是合欢宫历任宫主的陵墓。   若想进入陵墓,只需在夜里子时来到主殿,届时墙上的春宫图会突然活过来, 开始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   这些图画乃是宫中历任宫主双修的精华之术, 必须由一对道侣躺在床榻上仔细观摩,方能牢记先辈们孜孜不倦的教诲。   春宫图中的小人无论动得多快或多慢,最终都会在同一时刻达到巅峰, 而这一刻, 便是地宫大门开启的时机。   李兰修轻咬下唇,淡然地道:“别多嘴, 听我的。”   司徒睿和雪青二人迅速将尸首掩藏, 召唤出两个傀儡守在门口。办完事后, 两人走进大殿。   李兰修毫不客气地说道:“让他们在外面守着,没有命令不准进来。”   楚越抬起手臂挥了挥手,二人会意退了出去, 并合上殿门。   他若有所思地瞧着那张床榻。   深夜子时一到,墙壁上的春宫图微微一闪, 图中的颜色变得鲜艳生动起来。   原本静止的画面仿佛苏醒的生灵,缓缓动了起来。   画中的人儿活灵活现,男男女女衣衫不整,各式各样的姿势层出不穷,伴随着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声,此起彼伏,生生不息。   李兰修当机立断,捉住楚越的衣袖,牵着他走到床前。   他蹙起眉头,按照周河所说的法子,道侣得表现得像一对道侣,当然不能并排直挺挺躺着。   李兰修不愿被楚越压在身下,让这条恶犬为所欲为,于是一手指着床榻说:“你躺下。”   楚越敛去唇边隐约的笑意,身子向后一靠,仰躺在床榻上,后脑枕着自己的手臂,两条长腿大咧咧地敞开在床边。   李兰修目光掠过他双腿之间,踹了一脚他的靴子,“合上。”   楚越顺从地合拢双腿,面不改色地问:“公子,要我怎么配合?”   四周的叫春声渐渐攀升,那些暧昧的喘息声仿佛直接在耳边回荡。   李兰修不急于动作,慢条斯理地伏下身,仿佛贪玩的猫在戏弄耗子般,双手轻摁在楚越的肩膀上,感受着温热坚实的肌理,“你闭上嘴就好。”   边说着话,他的身子一寸一寸伏低,完全压在楚越身上时,双腿跨骑在他腹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这个姿态亲密无间,楚越感受到他两瓣充盈的臀部,软乎乎的重量令他心猿意马。   帷帽的黑纱轻柔地拂在脸上,清幽的香气让他的呼吸发痒。   他伸出舌尖舔了一口黑纱,猝不及防伸手去揭李兰修的帷帽——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落在他的脸颊上,白净的脸浮现出清晰修长的指印。   李兰修甩了一记耳光,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分别举高压在床上,“不准乱动。”   楚越挨了这耳光,神情不怒反而像是终于舒坦了,“公子这是要奸淫我?”   倒是挺会想,李兰修白了他一眼,“别吵,我在等他们结束。”   或是低吟或是高亢的叫声连绵不绝,楚越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应当还有一刻钟。”   李兰修松开了他一只手臂,空出的手捏住楚越的两颊,冷冰冰地问道:“臭狗,你知道的倒是很多?嗯?”   楚越一把勾住他曼妙的腰,将他往上搂了几寸,远离了腹部那个玄妙的位置,“我为了寻我家公子,曾误入一幅罗刹艳骨图,里面有些男欢女爱,不幸观摩过几日。”   李兰修不必他解释,本来就是逗他玩玩。   他隔着薄如蝉翼的黑纱,唇红齿白的嘴一启,坏心眼地朝楚越脸上吐气,“哦?你多久没有自渎了?”   楚越闻着扑面而来的湿润温香,神色恬淡无欲,“三年。”   李兰修讶然地一睁眼,满怀恶劣地轻笑道:“这么久没用过,你那玩意还管用么?”   楚越漆黑的眸色暗沉,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兰修感觉到紧贴着的坚实身躯绷紧,如同一根拉满的弦,随时可能崩断。   他指尖轻轻点在楚越的鼻梁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张口闭口你家公子,你这淫奴,是不是都想着你家公子自渎?”   楚越喉结隐隐滚动,呼吸发沉,声音微微发哑,“是。”   李兰修没料到他还有胆子承认,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狗东西。”   搂在他腰间的手臂忽然收紧,力量大得仿佛要将他整个身躯碾碎。   楚越突然发力,一个迅猛的翻身,直接将李兰修压在了身下,劈头盖脸的热吻隔着乌纱落下来,点点滴滴落在脸上。   李兰修背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高大俊挺的身躯严丝合缝地压着他。   狭小的空间里,左闪右避,躲不开疾风骤雨般的吻,仿佛热烫的雨点子落在面颊上。   他有种潮湿的窒息感,费劲地抬起腿,膝盖往楚越那个微妙的部位顶去,“滚开。”   楚越一手摁住他的膝盖,压下去,唇舌抵在他脸上连舔带吻,沙哑的嗓音低声道:“别动,我举了,你想废了我不成?”   李兰修闻言一动不动,任由他湿热滚烫的吻落在脸颊脖颈。   急切的吻逐渐轻柔,楚越啄吻他细腻温润的皮肤,唇舌一寸一寸仔细舔过嘴唇、下巴,最后舔到了他颈下的那道鲜艳的伤痕。   微痒的酥麻混杂着潮湿的热流袭来,李兰修身子轻微一颤,含糊地“嗯”了一声。   楚越眼神一暗,变本加厉地吻上去,如同品尝世间难得的美食,不厌其烦地舔着那处伤痕。   李兰修受不住这股汹涌的热切,雪净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双手推着他的肩膀,抗拒着那无法自控的情动,“起来。”   楚越却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伏在他身上亲吻。   此刻,威慑天下、所向无敌的武皇像是失去了理智,阖着眼睛,全身心投入这炽烈的亲吻里。   薄唇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张俊美的脸意乱情迷,低哑的声音里透出难以抑制的渴望,“给我,阿修,给我……”   李兰修被他亲得身子发软,但理智尚且清醒。   这是什么地方,岂能在这里让他们胡来?   软绵绵地一耳光扇在楚越脸颊上,他倦懒的嗓音中沁着暗欲,“臭狗,醒醒。”   这一耳光虽不重,但却如同冷水泼在了楚越的头上,瞬间神思回敛。   近在咫尺的距离,湿透的黑纱下,藏着一张雪白艳丽的脸。那双锐利的红唇轻勾,戏谑地瞧着他,嘲弄地笑着。   四周的叫春声不知何时已然停止,春宫图中的人儿凝固在指引手势的姿势中。   所指的方向,一面墙缓缓旋转,露出了通往地宫的漆黑入口。   楚越从李兰修身上起来,慢悠悠地整理衣襟,神色沉静道:“为开机关,不得已为之,公子见谅。”   李兰修置之不理,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湿漉漉的面颊与脖颈皮肤。   楚越目光挪向合闭的房门,若无其事地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   司徒睿与雪青走进门来,见到地宫大开的黑洞洞入口。   雪青殷勤地赞叹道:“主上真乃神速,不过一刻钟就撬开这合欢宫的地宫……”   “天下机关,谁能挡得住主上一掌?”司徒睿真心实意地说道。   二人一唱一和地赞叹着,走到沉默不言的楚越身边,两人同时在瞬间呆若木鸡。   此刻,他们只怪自己是修行者,目光如炬,在大殿黑暗无灯的环境里,还能清晰看到主上脸颊左右一深一浅的指痕。   李兰修扔了帕子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着地宫入口走去。   楚越瞥了一眼司徒睿和雪青,沉声下令:“探路。”   二人如临大赦般,连忙走进地宫入口。   长长的石阶延伸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的寒风从洞口吹来,夹杂着甜腻的香气,仿佛蜜糖混合着某种异香。   李兰修嗅到这股催情香,发软的身子微微泛麻,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楚越,不得不敛气凝神,屏蔽催情香的骚扰。   楚越面色沉静,滴水不漏,唯独耳后的血脉因亢奋而充血鼓起,隐秘地一勃一颤。   探路的两人没让他们等多久,须臾之后,黑暗里亮起了金色的幽光,在地宫的深处一闪一闪。   李兰修与楚越隔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沿着台阶走进地宫。   司徒睿和雪青取出身上所有的照明石,摆放在一间宽敞开阔的圆形墓室里。   墓室中央,一具华丽的琉璃棺静静地躺在那里。   棺盖上覆着云锦丝绸,棺木四周环绕着数个石台。   石台上摆放着一圈不堪入目陪葬玩意,各式的奇淫巧物。   李兰修轻扶了一把竹篾的帽檐,冷静扫视着四周的每一道门,“为何有这么多门?”   司徒睿答道:“我们方才探过几间,里面皆是历任宫主的墓室,不过这些墓室纵横交错,如同迷宫一般。”   李兰修再次扫过墓室奇异的结构,眉头微皱,思索着该如何找到地母娘娘的树根。   雪青察觉到李兰修与楚越之间的微妙气氛,打趣地说道:“主上,这棺材里不知是男是女,陪葬这么多角先生,他在地下还能用得上么?”   楚越一手搭在棺盖上微微感知,惜字如金地答道:“男子。”   “男子?”雪青惊讶叫一声,嫌弃地抄起石台上的一个小玩意,“这是给他自己用的?玩的也太变态了吧!”   司徒睿好奇地凑过去,瞧着那物件问:“这是何物?”   雪青神色露出尴尬,低声解释道:“胶筋环,用来套在……”   司徒睿大开眼界,听得脸色发白,“这玩意真的舒服吗?”   李兰修瞥一眼楚越,唇角轻轻勾起讥诮笑意,“应当不舒服。”   “你们跟着他。”   楚越眯眼盯着那玩意,神色波澜不惊,转身走向其中一道门。 第99章   “……”   雪青与司徒睿呆滞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面面相觑一番。   李兰修无声地发笑,逗狗就是好玩,怎么玩都不玩腻, 但眼下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他握起一块照明石, 朝着最近的门洞走过去, “来。”   二人跟在他身后,司徒睿纳闷地问道:“主上这是怎么了?”   雪青笑着说:“主上高深莫测, 岂是我们能揣测的?”   “确实如此, 我从来不知主上的想法。”   “主上的想法寻常人谁会猜到?”   雪青望向李兰修秀挺的身影,旁敲侧击问道:“仙长与主上何时相识?”   几人走进一间新的墓室,墓主陪葬的物品比前一位更浮夸,石台摆着琳琅满目的小玩意。   李兰修抄起一本薄薄书册, 端在手里翻看, “一百年前。”   雪青微微一怔,语气恭敬地说道:“原来仙长是主上的故友,”   李兰修轻轻翻着书页, 漫不经心道:“不是故友。”   “仙长是主上的君子之交?”雪青把“你们是不是不熟这句话”问得很隐晦。   李兰修瞥他一眼, “想知道我与你家主上的关系?为何不去问他?”   雪青不好意思地干笑,挠着头说:“主上不准我们问东问西, 还请仙长告知一二。”   司徒睿满脸好奇望着李兰修, 眼巴巴地等待答案。   李兰修简略概括道:“主仆。”   雪青恍然大悟, 躬身向着他深深一拱手,“原来仙长曾经侍奉过主上,是我唐突了。”   司徒睿也向着李兰修拱手, “仙长竟是我们的前辈,先前多有得罪, 还请仙长见谅。”   李兰修神情平静如水,不置可否道:“继续探路吧,时候不早。”   雪青跟在他身后,一本正经地打听道:“主上英明神武,气盖山河,一百年前定是位当世英豪吧?”   李兰修给楚越留着面子,避而不答这个问题。   总不能说一百年前,英明神武的主上只是一条他身边的小狗,成天跪在他脚下装可怜。   司徒睿说道:“必然是啊!我曾听闻主上独闯凌云剑宗的逸闻,那真是锐不可当。”   “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那时我已跟在主上身边。”雪青轻描淡写炫耀一句。   司徒睿兴致勃勃问:“我听闻主上一刀破开剑宗万剑阵法,这可是真的?”   雪青沉默须臾道:“属实。”   “但……并非传言那般简单。”他顿一下继续道:“你可见过凌云剑宗的万剑阵法?”   凌云剑宗的万剑阵法号称九州大陆第一大阵,阵中每一把剑都是由历代剑宗弟子以心血祭炼而成,阵法一启,万剑齐发,剑气纵横,令人无从躲避。   司徒睿如数家珍地答道。   雪青点了点头,神情透出几分惶然感叹,“世人只知主上一己之力破开阵法,却不知主上独创剑宗前后七次,第七次才终于破阵。”   “那前面六次……”   “第一次主上的护体真元瞬间被绞碎,苍天保佑才活了下来,第二次则万剑穿心,主上足足养伤半年,第三次……直到第七次。”   李兰修的手指轻轻攥住照明石,神情冷冷淡淡,真是蠢狗,蠢得要死。   司徒睿听得神情凝重,敬畏地说道:“主上锲而不舍,真乃吾辈楷模。”   雪青苦笑一下,“是啊,主上锲而不舍。”   “那凌云剑宗的禁地有什么宝贝?”司徒睿按捺不住的好奇心。   能令武皇前后七次,赌上性命闯入禁地,必然是了不得的宝贝。   雪青表情一僵,叹息说道:“禁地里是一些作古的老骨头,主上独闯禁地,只为找到一个答案。”   司徒睿不解问道:“什么答案?”   “我也不知晓。”雪青再次沉沉叹息,“主上从不回答这个问题。”   李兰修走出漆黑无光回廊,突然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巨大的石室。   石室的四壁刻满了繁复的花纹,蜿蜒盘绕如同藤蔓,直达高高的穹顶。   墙壁有几道窄门,门上篆刻赤裸的男男女女,缠绕在一起鸳鸯交颈。   雪青大步走在他前面,推开其中一扇石门,里面的博古架摆着一摞摞整齐书卷,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他奉主上的命,自然要为李兰修探路,走进石室逐一探寻,拿起一卷书出来递给李兰修,“石室里并无机关。”   李兰修接过翻几页,书是墓主的起居注,记录每日御了几过人,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消息。   其中一页详细记述了一段关于“夫妻树”的故事:   “某日,偶然获一奇物,名曰夫妻树。此树一双,根须相连,枝叶交错,如同天作之合,得此奇物,心中大喜,遂令匠人将其栽种于庙中,以求护佑姻缘。”   “此树一经立庙,果然灵验非常,前来祈求姻缘者络绎不绝。百姓皆言,凡是至树下焚香叩拜者,皆能得偿所愿,姻缘美满。”   “更有甚者,夫妇不育,妻在树下留宿一夜,亦可求得一子。”   李兰修向后翻几页,墓主赞颂夫妻树的灵验,有求必应,将其封为合欢宫的圣树。   这应当是地母娘娘的“发迹史”,千年前一棵畸形的树,被合欢宫主发掘奉为圭臬,吸取百姓的香火,逐渐成型变成精怪。   他将书卷递还给雪青,淡淡地道:“此处应当还有线索,你们分开查探。”   两人拱手领命离去。   李兰修走入另一间石室,壁画里越发大胆泼辣,那些赤裸裸的人两腿间垂着毛茸茸的尾巴,还有的头上长着犄角,看起来这位墓主口味丰富,连妖魔都曾收入囊中。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壁画,目光与壁画里唯一的女子对视,那女子生得貌比天仙,笑得若春光灿烂。   就在他凝视那双眼眸时,女子的眼皮竟然轻轻一眨,眼神瞬间变得灵活起来。   “呵呵呵……”   一阵轻快的笑声在李兰修耳边响起,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似乎是从壁画中的女子口中溢出。   与此同时,李兰修身后的石门突然“轰”一声闷响,瞬间合拢,将他困在这间石室内。   他抬起眼,不急不缓瞧着画中人问道:“墓主何意?”   那道声音再次在他耳畔响起,一板一眼地说:“此处乃我宫圣地,唯有双修才可脱困,否则教你此生难见天日。”   李兰修环视一圈不大不小的石室,明知故问道:“这里只有我一人,我与谁双修?”   “呵呵……”   轻柔地呵气在他耳边,娇滴滴地说:“我愿助仙君一臂之力。”   妖妖鬼鬼见多了,墓主想换换口味。   李兰修伸手轻握住青词笔,“方才有人进来,你为何不困住他?”   “生得姿色平平,入不得本宫法眼。”墓主笑吟吟地道。   李兰修手腕一转,干脆利落举起青词笔,轻笑问道:“你这艳鬼,不怕我让你魂飞魄散?”   墓主能感受到他手中的笔不是凡物,壁画中的人影轻轻地一抖,“我若魂飞魄散,你也出不去。”   “为何?”   “这机关乃我生前所造,为保死后还能有些乐趣,本宫生前没享尽的风流,死后当然要继续。”   “这想法倒是不错,但我不喜欢女鬼。”   “仙君,我这机关天衣无缝,你若强行破开机关,会引发地宫塌陷,你要寻找的树根可就找不见了……”   李兰修神色一冷,眯眼盯着壁画里的女子,“算盘打得很精细,我若是不从呢?”   墓主低声娇笑,“你若不从,便留在这陪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俏郎君。”   李兰修坐到室中的石床,阖着眼思索对策。   幽冷的气流围绕着他身边旋转,仿佛一只冰冷的手抚过他的脖颈,伴着轻柔地呵气如兰。   女鬼的声音在他耳边缠绵不去,“仙君,你何须坐怀不乱?不如跟我一同快活……”   “本宫又不是要吃了你,只是想与你共登极乐,你为何就是不肯?”   ……   墓主娇声娇气说一阵子,忽然咯咯地笑起来,“仙君,我今日真是好运气,马上又有另一个男子要来了,若你再不同意,我可要选他了……”   话音刚落,石室的顶端传来一阵轻微响动。   李兰修抬起眼来,只见石室的顶板忽然一块松动,接着一个黑影猛然坠落,正好落在石床的另一端。   那是一位雪衣青年,乌黑长发束在墨玉冠,一张俊脸干净利落。   见到李兰修,他挑眉一怔。   李兰修懒懒睨一眼他,天命之子为何总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从天而降?   女鬼在一旁发出愉悦笑声,“这个长得也不错,仙君,你可要快些定夺,是和我双修,还是看着我与他……”   楚越打断她要说的话,平声静气地问:“你要与她双修?”   李兰修微微摇头,“我不喜欢女鬼。”   “喂,这位后来的俏郎君,你可要与我共登极乐?”女鬼手抚过李兰修的脖颈,试图挑起他们竞争。   楚越面不改色地道:“我好龙阳。”   女鬼沉默须臾,那张壁画里的脸怒目睁眉,声音里的娇气全无,“我不管你们是柳下惠还是好龙阳,不在此双修,谁都别想出去!”   李兰修一耸肩,以示情况就是这样。   楚越深深瞥一眼他,起身审视石室四周。   女鬼得意洋洋地怒笑道:“别白费力气了,拆了我的墓室,你们可就找不见树根了。”   楚越手掌摸索着石壁寻找机关,冷声问道:“你不害怕魂飞魄散?”   “我若魂飞魄散……”   女鬼的声音攀在李兰修耳边,柔声细语蛊惑道:“仙君,你可要跟这龙阳之癖双修了。”   李兰修挥开耳畔的吐气,轻轻勾动一根玉雪削成的手指,“过来。”   楚越走到他身边,垂眼盯着他淡问:“公子有何事?”   李兰修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楚越一寸一寸地躬身,额头抵在帽檐,隔着黑纱幽亮的眼眸盯着他。   他轻轻地拍拍楚越脸颊,高高在上地说道:“赏你块骨头吃。”   楚越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指腹摩挲一下细腻的皮肤,猛然倾身,将李兰修压倒在石床。   李兰修被他高大的身躯完全覆盖,只留衣袖搭在床边,显出下面还躺着一个人。   女鬼呆滞几秒,厉声嘶吼道:“你们两个都是龙阳之癖!!”   楚越紧实手臂勾住李兰修小腿,捞起搭放在劲痩腰间,利落地解开腰带。   李兰修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感受到他解腰带的动静,漂亮秀丽的脸冷冰冰的,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的清脆声响荡着回应。   “我让你对着我自渎,你还想得寸进尺?”   楚越脸被他打得偏向一边,凑到他耳边深深吐息说:“公子有力气凶,还不如把腿夹紧点。”   李兰修隐约感觉热烘烘物什隔着衣料蹭动,一下一下抵在他全身最脆弱的位置,他漆黑的瞳孔扩散,雪净的脸颊泛着气愤薄红,二话不说又一个耳光甩在楚越脸颊。   “臭狗!”   楚越哪顾得上挨耳光,压在他身上喉咙里低哑地喘着气,憋了半天的玩意终于有了消解的地方。   李兰修抬起手来,耳光抽得“啪啪啪——”地响,一连抽了七八个耳光,直到手掌发麻,才停下来。   楚越被他扇得嘴边渗出丝丝血迹,一侧脸颊发红,他腰背迅疾地一起一伏,舌尖兴奋地舔过嘴唇,深黑的眼眸燃烧着血色的亢奋,“好舒服。” 第100章   李兰修一句话都不想说, 更不想打他了。   轻微的刺痛让他皱眉,雪齿半咬着红唇,黑润的眸子恶狠狠瞪着楚越。   楚越神色里的亢奋更浓, 这张冷冽俊美的脸透出几分亢奋过度的狰狞,像条发情的野狗似的不管不顾。   李兰修在他身底下动弹不得, 被强行亵渎的不适感一波一波袭来, 腰肢不知为何酥酥软软,一滩水似的使不上力气。   他身子有些微妙的异样, 面颊的薄红延伸到耳垂, 咬着嘴唇骂道:“小畜生!”   “混账玩意。”   ……   若是平日里,他口出脏话很有威慑力,可现在他嗓音轻微发哑,吐出的字巍巍颤颤, 软绵绵地让人欲火中烧。   楚越扬起唇角低笑, 俯身啄吻他一启一合的红唇,李兰修偏过脸避开,又被掰回脸来, 隔着黑纱吻得结结实实。   这记吻不同不久前在大殿里那般狂风骤雨, 而是含着他的舌尖轻柔吮吸,仿佛在吃世间绝顶美味, 需要细细品尝。   李兰修下意识想给楚越一耳光, 但那股酥麻的潮流从唇间蔓延到全身。   他手掌不轻不重拍在楚越脸颊, 唇间溢出湿腻含糊的音节,“唔……”   楚越含着他舌尖更不肯放过,吸得啧啧作响, 上下一起分别动作。   李兰修呼吸逐渐急促,脸颊的润红清丽动人, 他漂亮的眼眸湿蒙蒙,红唇被迫合不上,这副样子诱人无比。   直到一只手修长有力的手向衣衫边缘滑去,楚越凑在他耳边,压低嗓音问:“公子很喜欢吧?”   李兰修冷着脸面无表情,越是要挣脱楚越的掌握,却只会让他被握得更紧,他高高仰起头,唇间溢出浅浅低吟,放弃了抵抗。   颈下的伤痕毫无防备露出,白玉细腻的皮肤里如同雪融露艳,摄人心魄。   他身子软得一塌糊涂,跟醉猫似得使不上力气。   楚越眯着眼睛凝视他的脸,止不住的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更是卖力。   李兰修难以招架,湿润眼尾透出浅红,抓着他衣领的手用力将人拽近,“臭狗。”   这句话一出口,楚越更兴奋了,不退反进,捧着他的脸连亲带舔。   以前他哪敢这样?李兰修连扇他的力气都没了。   ……   许久之后。   李兰修软绵绵躺在漆黑冰冷石床,阖着眼皮,净白皮肤沁出细腻晶莹的汗珠,湿软的红唇无意识微张,轻轻吐着温熟的香气。   盖在他脸颊的黑纱被轻轻掀起,一记热吻毫无阻碍地落在他嘴唇,宽厚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阿修,阿修……”   楚越低声反复念着他的名字,仿佛这两个字是天底下最神奇的言咒法诀。   李兰修睁开眼眸,乌润的眸子湿润潮红,动人的情态毕露,令人挪不开目光,楚越出神盯着他,李兰修猝不及防一脚狠狠踹在他身上,冷声命令道:“滚下去,跪着。”   楚越撩袍单膝跪到石床下,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李兰修沉着脸坐起身来,拿出帕子轻轻柔柔擦擦手,“跪近点。”   楚越听从命令,膝行几步跪在他身边,抬起脸仰望他,刚才那份强横无情的模样全然消失。   李兰修随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舒服么?”   楚越不假思索,舌尖舔嘴唇低声道:“舒服。”   李兰修一手托住他的下颚,另只手左右开弓,每扇一耳光就问一句,“舒服么?”   楚越的脸颊被他打得泛红,还未完全消退的指痕一层层叠加,显得有些狼狈。   但不管怎么打,他都是两个字“舒服”。   李兰修连扇十几个耳光,终于勉强消气了,最后一个耳光落在他脸颊,“舒服么?”   楚越盯着他眸色发暗,喉结隐隐地滑动着,“很舒服”   话音落下,轰然一声沉响,紧闭的石门打开,石室重见天日。   楚越的两位下属正在门前冥思苦想,尝试各种法子寻找机关,忽然就见到这一幕,两人皆是猛然一怔,神情仿若白日见鬼,晴天霹雳。   李兰修嗤笑几声,真够变态的,掀开帷帽随手一抛,站起身来向着石室外走。   沉默良久的墓主突然幽幽开口:“夫妻树的树根在地宫最深处的祭坛,你们从东南门出,一路向前西,不久便能见到它的树根。”   楚越神色自若地起身,望向壁画里的墓主,“你说的可属实?”   “呵呵,我能骗你们?”   墓主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对龙阳之癖速速离开地宫!就当我求你们了!”   女鬼凄厉尖锐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   楚越好整以暇地理着衣袖,走过两位下属身边,“跟上。”   雪青与司徒睿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见到惊涛骇浪,闷着头木愣愣地跟上去。   李兰修换一身干净衣裳,照着墓主的指示,来到地宫的祭坛,浓重的腥臭味道扑面而来。   他掩着鼻子,将手中的照明石抛在石砖垒砌的高台,金色光芒亮起的瞬间,仿佛盘龙一般的巨物映入眼帘。   祭坛本身已几乎被一种庞然大物完全吞噬,那是一片盘根错节的巨型树根,如同盘旋的巨龙,缠绕在祭坛的每一寸石砖,交织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图景。   树根粗如参天的石柱,覆盖暗褐色的苔藓和泥土,不见天日的枝叶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楚越览遍九州,从未见过如此大树,负手走到他身边道:“此地没有妖气,地母确是位半仙。”   李兰修睨一眼他红红白白的脸,心情颇好地问道:“何时发现我的?”   楚越微顿一下说:“公子的两位故友不远千里去到灵鹤城,所求目的显而易见。”   “嗯?既然明知是我的故友,你为何要欺负他们?”   “若不是公子的故友,我又怎会与他们交战?”   他们在前面说着话,紧随其后的司徒睿和雪青神情讳莫如深,密语传音,窃窃私语。   过了须臾,雪青走上前来,弯腰向李兰修毕恭毕敬地一拱手,比起先前的殷勤,此时更为谨慎,“仙长,天快亮了,我们可要回去?”   李兰修端详着庞然大物,微微一笑道:“来都来了,得跟它好好玩玩。”   ……   晨光熹微,一抹金辉洒在朱红屋檐,偌大娘娘殿里香火缭绕,沉沉的诵经声在大殿内回荡,空灵飘渺。   大殿之中,乌压压的信徒密密麻麻地席地而坐,神情都虔诚敬仰,目光齐齐凝聚在正前方,那尊慈眉善目的地母娘娘神像上。   神像端庄肃穆,手持莲花,双目低垂,仿佛在俯瞰众生,又似在慈悲普度。   东西两位宫主分别坐在神像两端,夫妻树原本并蒂一体,神思感官共通,相互之间的交流不用言谈,只需神思一动,便能心意相通。   东宫主志得意满,笑吟吟地说道:“你放心吧,他们两个沉溺酒色之中,无暇顾及我们的事情。”   “武皇不过如此,一介凡人竟敢来到我们的地盘作威作福。”西宫主自视甚高,不屑一顾。   东宫主缓缓舔了舔嘴唇,惋惜叹口气:“我倒是很喜欢他的道侣,只可惜他不喜欢女子。”   西宫主是男人中的男人,最厌恶好龙阳的人,破口大骂道:“断袖分桃无药可救!”   东宫主正要开口,忽然全身一怔,姣美的脸顿时发白,一股莫名的热意自脚底升起。   另一半的反应与她一样,微微的灼烧感越来越热,仿佛赤脚踩在火堆里,两人相互对视,眼神透出惊疑不定。   东宫主最先反应过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好!有人在烧我们的树根!”   “那对龙阳之癖?!”西宫主切中要害,赫然站起身来暴怒道:“小小凡人胆大包天!竟敢渎神!”   地母娘娘给足李兰修与楚越的面子,美酒佳肴伺候着,再送他们双修圣体享用,可二人竟胆大包天,冒犯他们的根基,简直是……不知死活!   东西宫主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已然明白该打出的对策。   东宫主徐徐站起身,目光扫视大殿里的信徒,娇柔的声音一开口雌雄莫辨。   “娘娘慈悲为怀,赐下无尽福泽。”   “诸位可还记得,是谁让你们夙愿达成?是谁让你们醍醐灌顶?是谁在你们病痛时,赐下神力拯救?”   回想起娘娘的恩惠,殿内的弟子们神情动容,眼神越发地炙热。   “你们曾说无论发生何事,都为娘娘在所不辞,现在娘娘大难临头,渎神的凡人竟敢亵渎娘娘的根基!”   “娘娘慈悲,不愿降下神罚,而是赐予你们一次机会,让你们有机会证明自己的忠诚。”   西宫主跟着添油加火,声音似男似女,“诸位可愿为娘娘出战?叫那渎神者有来无回?!”   殿内信徒纷纷起身,齐声激动地回应:“愿意!”   乌泱泱的人群前赴后继向着殿外冲去,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势必要将渎神者拿下。   就在即将踏出门槛之际,一道雪亮的剑光如霹雳般划破长空,刹那间寒光四溢,如同冰刃切割长空,瞬间冻结喧嚣的人群。   李延壁仗剑而立,身影如山岳般巍峨不动,剑意如潮水般磅礴而出,席卷全场,震慑人心。   他目光如炬,铿锵有力地说道:“尔等装神弄鬼之徒,也配妄称神明?可笑之极!今日我李延壁在此,何人敢越雷池一步!”   不怒自威的气势震慑众人,大殿内鸦雀无声。   东宫主咯咯笑起来,说话间已变成男人浑厚的声音,“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替娘娘先杀了这个叛徒?” 第101章   李延壁乃名门正派的一峰之主, 殿里皆是后辈小儿,他无意杀人,挥手之间, 凛凛剑意逼退冲上来的弟子。   “你这不阴不阳的精怪,为自己立庙奉祀, 自封地母娘娘, 却只会欺世惑俗,骗这帮小崽子为你冲锋陷阵, 枉你活了千百年岁, 真是废物一双!”   西宫主脾气暴躁,怒火中烧地跃下高台,双手一挥,一根根粗壮藤蔓从袖子里飞出, 仿佛一条条长蛇般直取要害。   东宫主见他出手, 当即扯开衣领,从怀里掏出一根碧绿树枝,挥手之间叶片像碧玉飞刀滑出去。   李延挥剑格挡, 剑气纵横, 将藤蔓和叶子斩断,“就这点本事?”   东西宫主沉默不语, 连绵不绝地出招, 夫妻树将心意相通发挥到极致, 一刚一柔,配合得无懈可击。   攻势如同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李延壁丝毫不见疲态, 游刃有余地在其中应付自如。   两位宫主明知他有意拖延时间,却不能将他奈何, 此刻真正是火烧屁股了,哪有心思与他交战?   几乎在同一瞬间做出决断,西宫主忽然转身,那些原本攻击李延壁的藤蔓,像一根根巨大鞭子转向大殿里的毫无防备的信徒。   这些个后辈小儿修为浅薄,千年树妖的一鞭子就能令他们身首分离,残肢飞舞。   东宫主则将那碧绿树枝一甩,枝叶突然暴涨,化作无数尖利的碧玉飞刀,凌空斩向殿中的其他修士。   李延壁顾不得与二人周旋,这些被迷惑的弟子实在愚钝,但罪不至死,他身形一动,瞬间化作一道剑光,挡在信徒们面前。   长剑一挥,剑气如屏障般护住了众人,将藤蔓和飞刀尽数挡下。   东西宫主抓着这一瞬间的空隙,齐齐发出致命一击!   李延壁空着的手凌空一握,长剑赫然在手,剑光浮动之间挡住他们的攻势。   他目光锐利,就在这全神贯注的瞬间,突如其来的剧痛袭来——   没有任何征兆,一柄寒光凛冽的短剑从他背后刺入。   握剑的人是个男子,狂热过度的面孔绯红扭曲,发疯呐喊道:“保护地母娘娘!”   这一剑无法伤及李延壁性命,但让他脸色苍白,伤势沉重,无力招架两位宫主的攻击。   “干得好!你杀了他,娘娘从此让你有求必应!”东宫主抚掌哈哈大笑,指着那位男子说。   得到娘娘的嘉奖,那男子脸上兴奋得潮红涌动,两眼泛着绿光,猛地一下拔出剑来,“娘娘千秋万岁!”   “岁”字出口的瞬间,项上人头凌空飞起。   热血从脖颈裂口喷涌而出,飞溅到周围人脸上,仿佛天降红雨。   楚越单手握刀,刀身在男子还未倒下去肩头随意一抹,转过头恭敬道:“师父。”   李延壁受不起他这句师父,沉着脸望向大殿的入口。   李兰修掀去帷帽露出面容,华衣如雪,手中悠闲握着一把扇子,闲庭信步地穿过乌泱泱人群。   东宫主见到他,娇俏的脸顿时狰狞可怖,“我好生招待你,你却毁我根基,到底是为何?!”   李兰修不作解释,目光扫视两位宫主,下巴一抬道:“斩。”   “咻!”   楚越陡然腾身,赤红的刀迎头劈下!   东宫主怒吼一声,此刻宛然是男人的声音,水袖一扬,苍绿藤蔓从袖中飞出,挡住致命一击。   西宫主与她同步行动,挥手之间,密密麻麻的藤蔓破地而出,高高飞起,霎时间砂石飞溅,破空声尖锐凄厉。   楚越身形一动,手中的刀劈开遮天蔽日的藤蔓,踏空而起直取东宫主的头颅。   东宫主不慌不忙,轻轻一笑,正要闪身与西宫主合二为一,身子突然僵硬,呆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碧绿的藤蔓里无形的刀气闪烁银光,砍瓜切菜一般轻易斩断藤蔓。   切骨之寒扑面而来,仿佛一双无形大手,同时掐住两位宫主的脖子。   刀刃从当中劈开东宫主那张美人脸,露出皮囊之下乌黑的须根,盘根交错的枝桠拼凑出一张丑陋异常的脸。   “你胆敢渎神!”   干枯嘴唇一启一合,高高在上地怒斥。   西宫主拼劲全力冲开漫天刀气,无形无影的刀气在他身躯里来回穿梭,噗嗤噗嗤地扎成一个血葫芦。   他如愿以偿扑在东宫主身上,瞬间两具躯体仿佛一对柔软的蛇,缠绕在一起,合二为一。   半男半女身体拔地而起,独立的四肢渐渐合拢,脸像揉面团似得黏合一起,共同化成一副巨大的人型生物。   与殿中地母娘娘的雕像并肩而立,同样面孔慈悲低眉,一手持洁净莲花,慈爱地俯视众生。   方才吓破胆的一众信徒,呆滞望着这丑陋怪异的东西,不敢相信这是地母娘娘的真身。   楚越抬眼打量一遍,手臂向上轻抬,漫天银光若万剑齐发,流星坠落般飞向地母娘娘。   娘娘不能装神弄鬼,完全不是修正界第一强者的对手,庞大身躯仿佛被扎破的水袋,逐渐缩水变小,转瞬间变成半男半女的奇异生物。   楚越持刀踏步向前,势大力沉一刀劈在娘娘肩膀,绽出的枝干鲜血淋漓。   “啊!!”   娘娘惨叫一声,双手竭力抓住刀刃,神情痛苦狰狞,“我乃是半神!你胆敢冒犯我!”   楚越面不改色,握刀的手轻描淡写向下一压。   娘娘“噗通”一声跪倒地上,脸色煞白无比,“他要杀我!你们还不快速速救我!”   周围合欢宫的弟子胆战心寒,那些信徒惶然地盯着这一幕。   一个个神情犹豫不决,不敢上前将地母娘娘救出虎口。   有人咬牙切齿喊道:“怕什么?我们皆是道宗弟子,他们不敢伤我们的性命。”   “对!就像方才的那个人,死到临头还来救我们,我们一起上!”   “一起上!武皇又如何!他今日杀光我们,以后还怎么在修真界立足?!”   说话间,一群乌泱泱信徒拔剑,大步冲向地母娘娘。   一道寒芒凭空出现。   仿若轻灵蝴蝶划过冲在最前面的人脖颈,那颗完整脑袋向后一仰,熟透的瓜果般咕噜噜滚落。   众人骇然。   李兰修一只皎若雪玉的手懒懒握着扇柄,漫不经心击在手心。   伴随轻微地脆响,再一颗人头落地。   人群争先恐后地向后退,退避三舍,才发觉这位冷艳的大美人心狠手辣,非同常人,不敢再上前造次。   地母娘娘惊心吊胆,锐气全无,仰望身边淡漠无情的青年,乞求道:“不要杀我!我给你——”   劈在它脖颈的刀刃慢条斯理向下沉,优雅从容,却几乎将它半个脑袋削下来。   娘娘六神无主,这位武皇呼风唤雨,威慑四方,还能缺什么?它福至心灵,神色狂喜道:“罗阴姹女之体!”   楚越毫不迟疑将它的脑袋斩下来。   伴随响彻云霄的惨叫,他利落地收刀入鞘,走到李兰修身边微微一颔首:“它已伏法受诛。”   李兰修神色不动,抬手摸摸他的脸颊作为嘉奖,“不错。”   寂静无声的人群里一双双眼睛蓦然瞪大,瞠目结舌地盯着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位弟子用力抹抹眼睛,呐呐问道:“我没看错吧?”   “你没看错。”旁边的人坚定回答。   更离谱的场面在后面,那位无敌于天下的武皇,轻轻握住美人的手腕,脸颊凑过去蹭着美人掌心。   方才残杀众人顶礼膜拜的杀地母娘娘,那张俊脸漠然不动,此刻只是被摸摸脸,却笑得风骚无比。   雪青和司徒睿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见到对同情,雪青密语传音说道:“我若早知道李仙长这模样,不会误认他曾是主上的仆人。”   “你何曾见过主上这幅样子?我曾以为他太上忘情了。”司徒睿啧啧赞叹。   雪青附议地点点头,斟酌着言辞道:“主上在李仙长身边,好像是一条……”   司徒睿眼神示意他别再说,你知我知,心照不宣就好,千万不能说出来。   李兰修大步走到李延壁身边,扶住他的手臂,蹙眉问道:“爹,你怎么样?”   李延壁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淡然一笑道:“小伤罢了,并无大碍。”   “真的没事?”李兰修望向他腹部渗血的伤口,冷声道:“死得太便宜他了。”   李延壁轻拍他的肩膀,叹息说道:“这些人一叶障目,误入歧途,地母娘娘害人不浅。”   他顿一下,神色古怪,颇为微妙语气说:“兰修,你老实跟爹说,你与楚越……”   李兰修偏头看向不远处,楚越嘱咐属下处理地母娘娘尸首,神识察觉到这个问题,轻抬眼望向李兰修。   那双沉黑冷静眼眸一瞬不瞬,专注等待他的回答。   李兰修不禁勾起唇角,慢慢悠悠说道:“他啊……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楚越神色平静,轻轻地一点头,眼底隐约透出深沉笑意。   李延壁看看楚越,再看看李兰修,心中大抵明白了,神色复杂地叹口气。   雪青与司徒睿将地母娘娘的尸首千刀万剐,终于从那密密麻麻的根须深处,取出了一颗浑圆的内丹。   那颗内丹宛如一颗巨大明珠,通体呈现深邃紫黑色,散发幽冷光芒,地母娘娘早已不是妖魔,内丹不见任何妖气,反而有几分轻灵的仙气。   在场的人谁都没见过千年内丹,纷纷好奇地张望着这绝世宝物。   雪青将内丹包在一方锦帕,小心翼翼地呈给楚越,“主上。”   楚越随意抄过锦帕,捏在掌中来到李兰修身边,手心一展呈给他,“公子。”   李兰修轻“嗯”一声,漫不经心捏起妖丹的把玩。   楚越转向李延壁,低声关切问道:“师父可还好?”   李延壁一百年没跟这个逆徒说过话了,若不是楚越名震天下,他都要忘记这个徒弟,脸色铁青着冷笑一声。   楚越迎难而上,坦荡荡道:“师父,百年前我在天阙城惹了一桩麻烦,天下道宗皆视我为怪物,人人惧怕弟子。”   “师父高节清风,风恬月朗,我那时声名狼藉,不愿与师父有任何牵扯。”   李延壁神色缓和一些,沉声道:“我岂会在意风言风语?”   “师父不在意,但弟子在意。”楚越声音沉稳冷淡,不急不缓道:“师父是仁人君子,英名赫赫的剑侠,我不能玷污师父的清名。”   此刻若换其他人在此,听到武皇一通情谊真挚的赞美,早都骨头发轻,飘飘欲仙,唯有李延壁面不改色,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李兰修收起内丹,眼波扫过一片狼藉的殿内,“爹,我们该回宗了。”   楚越静静盯着他,幽声问道:“公子要走了?”   李兰修有很多事情要办,送亲爹回宗门,寻个地方安顿周河,回一趟今非昔比的莲华宗,但有一件事排在这些事情的前面。   他一只手探进衣袖里,轻轻摩挲着手腕的金环,下巴一扬说:“跪下。”   众目睽睽之下,楚越毫不迟疑,手勾起雪衫一角,单膝跪倒在他脚下。   若是方才的场面匪夷所思,令人大跌眼镜,此刻这一幕叫人掀起惊涛骇浪,晴天霹雳,一声惊雷炸响。   李延壁都不禁惊异,错愕目光瞧着这对主仆。   修真界众人尊称楚越为“武皇”,预示至高无上的力量与身份,但比起被人敬佩崇拜,显然恐惧楚越的人更多。   这百年间流传着无数关于他的传闻,人人皆知他是不折不扣的“武疯子”,凭一己之力搅得修真界人人自危。   此刻,这位武皇甘之若饴跪在李兰修脚下,心神专注仰望着他,丝毫不在意旁人惊骇目光。   李兰修脱下手腕的金环,捧在手中轻轻地一转,纤细金环在他掌中旋转,逐渐变大。   楚越沉静内敛神情一成不变,眼里暗光闪烁,舌尖却莫名舔舔嘴角,似乎迫不及待。   李兰修慢悠悠将金环戴到他的脖颈,轻轻摸一把他的脸颊,“起来。”   楚越缓缓抚摸颈间的项圈,徐徐站起身,轻轻一笑道:“谢谢公子。” 第102章   沉默如同潮水蔓延, 大殿里静寂无声。   这番场面若说出去,恐怕无人相信,那位威慑四方的武皇,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跪伏在一位美人的脚下, 心甘情愿套上一个狗环。   那美人着实地好看, 乌眉亮眼,唇红齿白, 清瘦的颊边沁着动人的桃粉, 一笑起来仿若玉山倾倒,亮丽得叫人挪不开眼。   美虽美矣,但实在歹毒。   方才杀人不眨眼,端的是冷艳无情, 蛇蝎美人, 明知武皇世间无敌,人人畏惧,却让这么一个男人当众给他跪下, 歹毒得明目张胆, 肆无忌惮。   如此歹毒的美人,偏偏不招人仇恨, 反而有些叫人——心潮澎湃, 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烈焰, 明知他危险无情,一旦靠近会被灼烧,亦愿冒着危险火中取栗。   司徒睿幽幽地传音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雪青认同点头, 神情幽微地回道:“主上在李仙长面前,不像一条犬, 分明就是一条犬。”   李兰修办完最重要的一件事,转身扶住李延壁手臂,“爹,我送你回家。”   楚越一手抚着颈间金环,挑开衣领,将金环压在雪白衣领之下,只露出细微金光。   李延壁表情复杂地点头,向李兰修笑道:“你有些日子没回家,紫台峰的师兄弟都想跟你叙旧。”   李兰修轻轻搀扶着他,穿过乌压压人群的注目,缓缓朝外走去。   楚越负手而立,沉声静气问道:“公子何时与我叙旧?”   李兰修回头睨他一眼,真够黏人的,“安心候着,会轮到你。”   楚越双眸盯着他的背影,由近到远,直到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缓缓阖下眼,掩住眼底深沉暗流。   大殿里依旧静悄悄,众人默契十足,悄无声息向殿外退步。   雪青见到尘埃落定,走上前拱手问道:“主上,合欢宫弟子如何处理?”   司徒睿揪出混在人群里的弟子,将一干靓丽的男男女女堵在殿内,等候发落。   楚越抬起眼,目视李兰修离去的方向,“逐一审问,与罗阴姹女之体双修过的,罪孽深重,不必留情,其余人等,废去修为。”   人群里几位弟子脸色煞白,若惊弓之鸟,不打自招。   楚越说罢走出殿门,在他身后响起一道道惨厉的喊叫,与此同时,一声冷笑在他耳边响起——   “你不做万人敬仰的武皇,却要当李兰修的狗,真是色令智昏,枉费你这一身本事。”   他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冷淡,步伐毫不停顿,衣袖生风。   那道玄妙莫测的声音,恨铁不成钢地怒斥:“自轻自贱!执迷不悟!天下的美人你要多少有多少,却非得吊死在他身上!”   “真是愚钝至极,若你非得要他这个人,你将他爹掳来,李兰修不得乖乖就范?”   楚越面不改色道:“闭嘴。”   那道声音冷冷一笑说:“本尊与你共居一体,真是倒了大霉。”   一百年间,迦楼罗跟随楚越走南闯北,踏遍九州大陆,从最初像个稚童,只能含糊说几个字,如今已经与常人无异。   楚越时不时寻觅一些罪大恶极的人,来当作他的食物,迦楼罗相当满意,百年来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极少交谈。   直到李兰修踪迹出现,迦楼罗贵为曾经的天神,虽然如今只剩下元神,天神怎能忍得了楚越的自甘堕落的言行举止?   于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不得不出来劝导楚越改邪归正,走上正途。   李兰修送亲爹回到重玄宗的飞舟,派遣弟子将周河带来,不多时,凌天与周河一同登上飞舟。   周河听说地母娘娘死了,顿时喜上眉梢,跑到大殿见了娘娘尸首,确认无疑是祸害他的元凶,执剑劈了一阵那堆腐朽的木头,终于大仇得报。   凌天听到的消息更多,如今见到李兰修帷帽下的脸,困扰他的种种谜团恍然大悟,武皇为何对李兰修情意绵绵,终于有了答案——   武皇是李兰修的袍下之臣。   济世会的头号敌人,沉湎美色,兵不血刃,迎刃而解。   如今只剩那两位邪魔,还有那名为莲华宗的邪宗了。   几日之后,飞舟回到紫台峰。   李兰修给周河脖颈盖个奴印,安顿到师兄弟中修行,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有他的庇护,周河此生安然无恙。   他在家里闲住几日,等到李延壁的伤口恢复,便提出要出门一趟。   李延壁心知肚明,他此番是要去见楚越,儿大不中留,默然应允。   凌天听闻李兰修要去武夷城,自告奋勇相陪,那武夷城可是邪宗的驻扎地,危机四伏,遍地豺狼虎豹。   武夷城里,宽阔街道铺设白玉石板,两旁林立琳琅满目的店铺和酒肆,贩卖各种珍稀灵药、法器以及修炼功法。   往来的修士络绎不绝,街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高空中,不时有飞剑、灵舟穿梭而过,激荡的灵力涟漪在空气中弥漫。   李兰修走马观花般走过街道,瞧着新奇的物件,时不时驻足把玩。   凌天跟在他身后,神识警惕地扫着四面八方,“仙长第一次来武夷城?”   “百年前来过一次。”李兰修边走边回想道,“那时此处人烟罕至,很无趣。”   凌天顿住脚步,抬头望向头顶高耸入云的山峰,“自从邪宗在此开宗立派,那魔……武皇威慑四方,与邪宗的关系千丝万缕,世人便慕名而来,久而久之,武夷城变成了仙都之一。”   李兰修随着他的目光,巍峨的山巅之顶,云雾缭绕,一座恢弘气派山门矗立茫茫云海之中。   一条白玉阶梯从高高山顶蜿蜒而下,仿若九天银河坠落,尽头通向山门深处。   但见山门入口,并列一座座壮观的虹桥,虹桥以灵力凝聚而成,流光溢彩。   桥上的行人衣袂飘飘,或御剑飞行,或驾驭飞舟,俨然一副仙人道场的景象。   凌天怀中抱着剑,嗤笑问道:“李仙长,可觉得这莲华宗恢弘气派?”   李兰修只笑不语,难怪莲华宗成了令修真界畏惧的邪宗,不知道掳过多少秘境,才财大气粗,富裕堪比流云宗。   凌天压低声音,愤愤不平道:“金台玉屋,贝阙珠宫,皆是抢来的,表面风光无比,实际是个土匪窝!”   土匪头子瞥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安抚。   凌天咬着牙继续道:“三十二座峰,数十万弟子,皆是穷凶极恶的强盗!”   李兰修挑起眉头,明长生的能干远超他的预料,只修鬼道真是大材小用,“走吧,我们去瞧瞧。”   凌天稍怔一下,跟在他身后道:“莲华宗的虹桥有禁制,若不是宗内弟子,不得入内。”   李兰修轻轻一笑,踏剑而起直飞向虹桥。   他不偏不倚,落在最中心的一座虹桥前,见到一张格外漂亮的生面孔,四面八方的目光看过来。   凌天正要告诉他若非宗内弟子上桥,必遭虹桥的反击,李兰修的足尖已经触及虹桥——   原本静谧的虹桥突然微微一颤,绽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辉,袅袅的仙乐奏起,琴瑟宛转悠扬。   他气定神闲踏步前行,步伐落下,桥面化作层层涟漪,涟漪中缓缓生出一朵朵莲花。   这些莲花在他的足下绽放,又在他身后缓缓合拢,仿佛只为他而生。   周围弟子从未见过虹桥的奇异变化,纷纷停足驻步,一道道惊愕不解的目光投向李兰修。   凌天目瞪口呆,恍然望着他步步生莲,安然无恙走到桥的另一边。   李兰修转过身,若无其事道:“愣着干什么?跟上。”   凌天回过神来,小心翼翼踏上虹桥,不知为何,竟然没有触发虹桥的禁制,亦没有步步生莲的异相。   云雾飘渺的山门口,明长老立于最前方,身后依次是宗内三十二峰的峰主,以及各堂主和长老们,整齐地站立在山门前。   楚越厌恶李兰修的故友,但与明长生相处得还算融洽,几日前便告诉他,李兰修要回莲华宗,明长生在此等候多时。   峰主们皆神情肃然,各自统领一方,平日里威风八面,但在这个时刻,都有些心神不宁。   一位蓝衣峰主游移不定,轻声问道:“宗主数百年未归,是否会对宗内事务有异议?”   明长生目光紧盯着虹桥的方向,淡然说道:“只需恭敬迎接,宗主自有定夺。”   天籁之音从虹桥传来,那道红衣的身影逐渐逼近。   明长生看清他的面容,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朗声道:“属下明长生,恭迎宗主归来!”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峰主们齐齐俯身行礼,高亢声音响彻山门,“恭迎宗主归来!”   凌天顿时脸色煞白,大惊失色,左顾右盼寻觅那位失踪百年,莲华宗宗主的身影。   就在他身旁,李兰修轻轻一笑,抬起手来道:“诸位不必多礼。”   明长生站直身体,一丝不苟盯着他,上前恭敬道:“宗主归来,宗内上下皆以您为尊,宗门事宜已整饬完毕,随时听候宗主的调遣。”   “不必那么麻烦。”李兰修拍拍他的肩膀,淡定说道:“一切从简,你随我四处逛逛即可。”   明长生略微停顿,压低声说:“宗主的两位故友,正在宗中等候您,宗主可是要先见他们?”   李兰修稍一思索,明长生继续说道:“宗主三思,楚兄今日就会到宗内,他向来不喜欢宗主的故友,若让他见到宗主与他们……”   “见。”李兰修不作迟疑,逗狗玩太有趣,怎么玩都玩不腻。   明长生忧心忡忡叹口气,无可奈何道:“宗主,请上飞舟。”   一座莲花座的飞舟悬浮于空中,清雅脱俗,莲香扑鼻而来。   李兰修踏上飞舟甲板,才发觉跟班不见踪影。   他手臂慵懒压在飞舟凭栏,瞧着呆若木鸡的凌天,手指轻轻一勾,“过来,本座给你一个打入邪宗的内部的机会。” 第103章   此话一出, 众峰主长老纷纷色变。   新官上任三把火,宗主归来还未进宗门,已经给众人一个下马威, 用“邪宗”两个字敲打他们。   唯有明长生神情无奈,欲言又止, 宗主向来爱玩闹, 依照宗主的秉性,不知多喜欢“邪宗”这个称谓。   凌天如梦初醒, 神情复杂, 踏上登飞舟的悬梯。   飞舟缓缓落在莲华宗最高的一座玄阴峰,茫茫的云雾托着一座白玉金碧的宫殿,日光照耀下,华光浮动, 恢弘大气。   明长生微微一笑, 指着宫殿介绍道:“这便是宗主的洞府,名曰‘玄阴殿’,后山有一座灵液池, 乃宗主闭关修炼、蕴养元气的宝地。”   李兰修点点下巴, 挥退跟在屁股后面的众峰主长老,只带着凌天进入玄阴殿。   宽敞华丽的大殿里一左一右, 坐着两位故友。   见到他进殿, 白瀛悠悠站起身, “听闻宗主不远千里,与武皇同去整肃合欢宫,二人合力将那宫主枭首示众, 真是威风八面。”   顾正行不太会阴阳怪气,起身朝李兰修淡淡一笑。   经历过方才的晴天霹雳, 再见到这两位邪魔共居一室,凌天只是微微错愕一下,现在若有人跟他说李兰修是神君下凡,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李兰修挑张椅子坐下来,“小白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白瀛眯着眼睛,盯他这幅无所谓的样子,“如今天下谁不知宗主的威名?武皇拜倒在宗主膝下,传得无人不知。”   李兰修端起茶盏,唇边碰着杯边饮茶,阖眼轻轻地一笑。   “听闻那合欢宫的地母娘娘是千年的精怪。”顾正行开口,微微一顿问道:“你可有受伤?”   李兰修搁下茶盏,“没有,那娘娘不过是位欺世惑众的骗子。”   白瀛神色冷淡道:“宗主有武皇在身边,怎会受伤?遇到任何精怪都不堪武皇一击。”   迟钝如凌天,都察觉到这位妖王吃火药了似的。   讲话句句带刺,咬着武皇不肯放,仿佛与武皇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李兰修轻笑出声,火上浇油道:“你说得很对。”   顾正行递出一记眼神,示意白瀛别再惹李兰修不快。   白瀛视若无睹,冷冷一笑道:“我当然说得对,我比宗主更了解武皇……应当说是楚越,宗主还当他是曾经的楚越呢。”   “他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顶得什么称谓,都是我的人。”李兰修的狗自己养大的,只有他最了解狗性。   白瀛忍无可忍,略微咬着尖牙直白道:“当年,在天阙城众目睽睽之下楚越吃过人,道宗弟子视他为不折不扣的怪物……”   “道宗各派奉命追捕他,本该隐匿行踪,小心行事,但他根本不怕死,抛头露面,四处寻找秘境。”   凌天听到这里,皱眉问道:“为何武皇就这么贪财?”   白瀛瞥他一眼,避而不答,继续说道:“他的行踪很快暴露,那群人将他堵在秘境里,要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顿一下,神情更冷淡地一笑,“一番苦战之后那群人擒住了他,皆不相信他是人,要剥了他的皮看个清楚。”   “剥皮?”凌天不禁咋舌。   李兰修神色恬定,静静盯着白瀛。   白瀛与他对视,不急不缓地说:“剥皮,从背后来一刀,撕开人皮看看里面的瓤子,那群人见到血肉骨骼,大失所望,他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一具无垢灵体,白白死了太可惜,所以要将他抬回去炼丹。”   故事戛然而止。   凌天没有等到下文,蹙眉追问道:“后来呢?”   白瀛微微一笑道:“后来我也不知道,因为——那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骨头渣子都不剩,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   联想起方才提到过的吃人,凌天神色惊骇。   李兰修嗤笑一声,轻笑问道:“既然全都死了,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我与他身处同一个秘境。”白瀛略微一顿,半笑不笑说道:“若他求我,我会救他,但他不肯求我,我又为何要出手救他?”   李兰修阖下眼皮,勾着纤细唇角道,“蠢狗!冥顽不灵,活该受罪,蠢成这样死不足惜。”   顾正行神情微妙,若有所思盯着他。   白瀛轻轻一笑,继续道:“此人确实冥顽不灵,他曾与血影岛魔宗抢夺秘境,虽然他实力大涨,魔宗不能奈何他,便探了他的底细。”   “为了报复他,魔宗将东岳皇宫屠尽,不留一人,他们挖出他爹娘的尸骨,挫骨扬灰,再一把火,将整个东岳皇宫化为灰烬。”   凌天愣住,喃喃道:“原来他屠戮魔宗是这个缘由。”   白瀛双眸注视李兰修,“如你所知,武皇一怒之下屠灭魔宗,无一活口,但又如何?他的爹娘化作飞灰,连尸骨都不剩。”   他停顿,沉沉叹口气,认真地道:“李兰修,他所经历的我只知其中一二,你猜他心里有多少对你怨恨?”   李兰修敛去笑意,冷着脸说道:“与我何干?小畜生自食其果,不知轻重,他若在我面前,我一剑杀了他。”   白瀛听他对楚越毫无同情,心情顿时轻松,挑眉笑道:“你下得去手?”   “有何下不去手?”   李兰修抬眼盯视他,声音冰寒雪冷,“蠢狗就该多受罪,死在我剑下便宜他了。”   说得冷血无情,任凭楚越过往如何惨痛,他都铁石心肠,毫不动容。   顾正行神情一变,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自嘲笑道:“原来你心中……”   他咽下没说完的话,轻叹一声,叹息里含着无奈释然。   “什么原来?”白瀛莫名其妙。   顾正行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微微摇头,他望向李兰修,眼神透着复杂晦涩的情愫,“你今日归宗,诸事繁多,我便不打扰你了,我们改日叙旧。”   李兰修目光挪到他脸上,依然冷着脸说:“恕不远送。”   顾正行心里五味杂陈,走出玄阴殿。   白玉凭栏边倚靠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楚越锦衣玉带,抱着手臂姿态松散,盯着他似笑非笑。   顾正行稍稍一怔,竟然未察觉到他的气息,不知他在此听了多久,“为何不进去?”   “为何要进去?”   楚越低头勾起唇角,讥诮问道:“进去听他如何羞辱我?”   顾正行瞧着他,幽幽叹息道:“小友,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羡慕的人。”   楚越抬起眼来,唇边嘲弄的笑意更深,“羡慕我饮鸩止渴,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正行淡淡一笑道:“羡慕你拥有我此生求之不得的至宝。”   楚越挑起眉头,度量纳戒里的世间至宝,“紫绶仙带?”   顾正行摇摇头,忽然笑一声道,“他有句话没说错,你确实冥顽不灵。”   说罢,他不再点拨仇敌,拂袖飘然而去。   “哈哈哈!本尊还以为你伏低作小,摇尾乞怜,他至少对你几分感情。”   迦楼罗诡奇古怪的声音,仿佛毒蛇般缠绕在楚越的耳边,“没想到你连条狗都不如,你费尽心机拼一场,竟然与他身边的跟班毫无区别——还是有些区别,你更下贱。”   楚越眯起郁沉的眼眸,指尖狠狠按在隐隐作痛的额角,“闭嘴。”   迦楼罗却得寸进尺,声音更加阴冷,“你不过就是一块令他光鲜亮丽的垫脚石,毫无尊严的贱骨头,他与那白龙谈笑风生,你却等在这,不敢冲进去质问他……”   楚越眼底浓墨翻腾,绷着脸一言不发。   “因为你心知肚明吧?他说的都是真的,你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楚越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中疯狂搅动,他手指紧紧摁住额角,近乎咬牙切齿,“滚!”   正在此时,宫殿大门轻轻一响,白瀛恰好听见了这句怒喝,脚步微顿,“这是你的地盘?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楚越猛然抬头,迦楼罗只是一个寄存在他身上的元神,以前从来不敢造次。   今天却一反常态,循循善诱道:“何必如此呢?不如闭眼睡一阵子,让我出来替你解决局面,必定让他服服帖帖。”   他置若无闻,冷扫一眼白瀛,若无其事走进玄阴殿里。   李兰修慵懒伏在案几,一手扶着下巴,等得百无聊赖,拿着内丹在指尖把玩。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瞧也不瞧一眼,脸色更冷,自顾自地把玩。   楚越走到他案前,俯身近距离瞧着他,“阿修与故友相谈甚欢,喜逐颜开,为何见到我就不笑了?”   李兰修抛下内丹,竖起一根玉指抵在他鼻尖,将人推远一点,“你又笨又呆,本座为何要对着你笑?”   楚越站起身来,离他的距离更远,“公子是第一位说我笨的。”   李兰修眼波扫过他,不悦地问:“离这么远怕我吃了你?”   楚越再次俯身靠近他,“我怕我吃了公子。”   李兰修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一下一下轻柔缓慢,微蹙眉尖,突然沉默不语。   楚越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玲珑剔透的眼眸清清冷冷,如冰似玉,此刻却有些令人不解的情绪,郁沉沉压在眼底,仿佛是——仿佛是心疼我。   这种错觉被脸颊的疼痛打破,李兰修猝不及防扇他一耳光,懒洋洋地骂道:“蠢狗,活该你受罪。”   楚越手掌缓缓抚过作痛的脸颊,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李兰修勾住他脖颈项圈,一把将他拽紧贴着脸颊,冷冷逼问道:“你是在笑我?”   “笑我自己。”楚越面对近在咫尺的脸,嗅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泽,呼吸情不自禁发重,仰首向后撤退。   李兰修不爽地松开他的颈环,手顺势指向殿门,“滚出去!”   楚越的大手一把裹住他手,包在温厚手掌里轻轻捏弄,“公子为何阴晴不定?”   李兰修眼波扫他一遍,慢条斯理道:“因为你让我心烦意乱。”   蠢狗,蠢死算了。 第104章   楚越一寸一寸捏着他纤白的手指, 仿佛在度量他的心思,“公子铁石心肠,无情无义, 还会心烦意乱?”   “狗味太重,熏到我了。”李兰修不愿让他这样把玩自己的手, 仿佛毒蛇在耳边吐芯子, 他轻轻向后抽手腕。   楚越得寸进尺,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分毫不让, 微挑起眉头, “我看公子心悦神怡,快活得很。”   略微一顿,他似笑非笑道:“否则怎能容忍以下犯上,见到那条白龙, 公子竟如此开心?”   李兰修的手被他举起来, 如云的宽袖滑下,露出一截清瘦皎白的手臂,臂内侧一颗浅浅的小痣显露出来。   说话间, 他目光落在那颗隐秘的小痣, 眼神灼灼盯着。   李兰修另只手的掌心发痒痒,强忍着扇他的冲动, 本来想逗狗取乐子, 这会心情欠佳, 一点逗狗的兴趣都没有,“你是来跟本座叙旧的,还是来惹本座生气的?”   “公子想听什么旧?”楚越两指轻衔起他的袖边, 掩住他白白嫩嫩的手臂,“白龙不都跟公子说过了?”   李兰修白他一眼, 唇边翘起散懒的笑容,“想听你如何思念本座,如何痛不欲生,心如刀割。”   楚越敛去神色,平心静气地道:“公子离开的前三年,我日思夜想,何处做得令公子不快,让公子弃我不顾。”   “我寻遍大江南北各个秘境,只为找到公子的踪迹,想当面问你,我到底有何错。”   李兰修瞧着他,听得全神贯注,唇边笑意更深,“继续。”   “痛不欲生,心如刀割。”   楚越轻念这几个字,盯着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攥着他手腕的手指缓缓扣紧,“这般词语轻若鸿毛,痛到极致,反倒是向死而生,到那时,只会觉得麻木无趣,痛成为求之不得。”   他骤然停顿,勾起唇角笑意浅淡,“因为痛,是唯一与你有关的东西,若连这痛都感受不到,你就真的消失了。”   李兰修凝眸悠悠盯着他,嗓子溢出轻盈笑音,方才不快一扫而空。   楚越忽然松开他的手腕,徐徐站起身来,“皆是些陈年旧事,我早已释怀。”   李兰修懒懒歪过头,唇边笑意使坏顽劣,显然胸有成竹,稳操胜券。   楚越不由多瞧几眼他这副可爱的模样,气定神闲道:“上次与公子逼不得已亲近,我磨痛公子的细皮嫩肉,公子的玉液沾满我的手,你我算是两清。”   竟然有脸提这件事,李兰修敛去笑,冷哼一声道:“你下流。”   楚越不禁低低发笑,若不是方才那般冷血无情,此刻这个人会可爱要命,“公子用玉液沾满下流人的手,娇得像只小猫,公子算是什么人?”   李兰修听不得这些话,衔起桌案的内丹,随手往他身上一砸,“不准你说本座像猫。”   正中楚越的胸口,他轻嘶一声,抄起内丹搁在桌案,“哦?那我该说公子像什么?”   “本座当然是——”李兰修稍一思索,脱口而出道:“山君。”   楚越打量他一遍,不觉得他这副细皮嫩肉的模样像老虎,忍俊不禁。   这一笑惹得李兰修不悦,轻轻勾动手指,“过来。”   楚越伏低身凑近他,残酷的耳光落下来之前,他突然逼近,一口含住那双柔软丰盈的唇瓣。   李兰修微怔,扬起的巴掌毫不犹豫往下落,即将扇到的一瞬间,楚越赫然攥住他的手腕,摁在脸颊,耳光仿佛变成了抚摸。   他身子向前压,深深含着这双只会吐出冷言冷语的嘴唇,舌尖一寸一寸舔过,品尝温软香泽。   随后,他猝不及防咬一口,尖锐利齿叼着唇瓣,轻轻磨牙,这模样很像狼嘴里叼着一块美味可口的肉。   “唔。”   李兰修睁大眼睛盯着他,挣动身子向后退,楚越不肯放过他,咬着他的唇瓣不松口,一手撑在桌案,姿态干净利落翻过桌案,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一记劈头盖脸的深吻喂给他。   楚越吻得尤为的全神贯注,仿佛朝圣似的舔一遍他口中,纠缠着他的舌尖时轻时重吮吸。   吻着吻着,他情不自禁阖眼,呼吸发重,吻得来势汹汹,高大身躯逐渐绷紧,仿佛蓄势待发的长弓。   李兰修被摁在座榻胡乱地亲一阵子,见他这幅神态,顿时兴致勃勃,一眨不眨盯着他瞧。   忽然间,一只微凉的手落在楚越脸颊,出乎意料地柔和,指尖带着清寒的幽香,轻轻缓缓抚摸他。   楚越很享受这种温柔,将唇舌全都尝过一遍,延着下颚去啄吻雪白干净的脖颈,吻得如痴如醉,意乱神迷。   就在他沉湎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刻,一道清雅悦耳声音在他头顶说:“真可怜。”   说得嚼字缓慢,与抚摸他的手同样地轻柔,含着涓涓流淌的温情,仿佛不是可怜他因为一个吻就情迷意乱,而是在可怜他的陈年旧事。   楚越赫然睁眼,眼眸暗潮如怒潮汹涌,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问道:“你可怜我?”   李兰修轻点下颚,叹口气道:“真可怜。”   短短三个字,却如同火星子落在干柴草场,瞬间燃起熊熊大火,以摧枯拉朽之力,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楚越扶住痛得厉害的头,猛然起身,迦楼罗又在他耳畔喋喋不休,冷嘲热讽道:“你竟沦落到需要被可怜的地步,主人大发慈悲,施舍你一亲香泽的机会,还不快感恩戴德?”   “我方才说他待你没有半点真情,有失公允,他待你还有可怜,可怜……”   “你真是可怜,本尊也可怜你,竟能让自己沦落至这种地步。”   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一根根沁毒的钉子般用力往他颅骨里刺,反复回荡在他的脑中,声量越来越高,如同厉鬼般呐喊嘶吼。   他眼底赤红的血色翻涌,漆黑瞳孔逐渐缩小,两颊隐约渗出纤细诡秘的红纹,一缕缕暗红的光芒从纹路里溢出,仿佛有一股力量正在逐渐挣脱控制。   楚越手指用力摁住深入骨髓的疼痛,后退几步,若无其事地道:“公子要事繁多,不便打扰,我们改日再会。”   说罢他转身踏空而起,几步跃出玄阴殿,将危险远远地带离。   李兰修坐起身来,眯着眼睛盯视空荡荡的殿门,半晌,低声骂道:“笨狗,别被老怪物骗了,它想鸠占鹊巢。”   老怪物与楚越共用一体,感官相同,李兰修所说的迦楼罗都会知晓,以至于他无从下手,只能依靠楚越自己脱困。   楚越寻觅到玄阴峰一处偏僻之地,剧烈的痛感仿佛要击碎理智,他无法集中灵力御剑离开莲华宗,落在此处稍作休整。   他痛得单膝跪倒在地,扶着额角指骨泛青,冷汗一滴滴延着锋锐下颌滴落。   一直喋喋不休的迦楼罗突然归于寂静,但那种古神带来的痛苦愈演愈烈,仿佛是疼痛汇聚的浪潮,一浪更比一浪高。   以至于,有人走近他身边,他竟然没有丝毫地察觉。   直到凌天小心翼翼问道:“你没事吧?”   楚越垂头盯着地面,摇头不语,没工夫与他交谈。   凌天见他不语,犹豫片刻,鼓起勇气说道:“今日我听闻那妖魔讲述你的过往,才意识到我们对你的偏见或许一直是错误的。”   他停顿一下,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们一直以为你是无情无义的魔头,只会无故伤害他人,甚至视你为邪魔,但今天我听到那些事,才知晓……或许你有你的苦衷。”   楚越呼吸急促,汗水已经浸湿后背衣衫,暗哑嗓音吐出一个字:“滚。”   凌天声音微微发颤,却坚定不移,“我会劝他人放弃与武皇敌对。”   楚越眉头紧蹙,隐约捕捉到一些关键词语,“你们?”   凌天深吸一口气,坦荡荡地说:“济世会,号召天下的道宗弟子对抗三位邪魔,当头第一把交椅就是你。”   楚越双眼已经完全沦为血色,脸庞狰狞无比,咬着牙关无心应对。   凌天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叹息轻声道:“李仙长教我精进修行,日夜苦修剑艺,才能有一日与你为敌,如今……我精进修行为苍生百姓,不再是为铲除你。”   不知为何,那位跪在地上,垂着头的武皇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   随即身子向前一倒,伴随“砰”地一声重响,武皇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凌天微微一怔,蹲身搀扶他的手臂,碰到楚越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楚越明明还活着,散发出的气息却仿佛是一具古老死物。   凌天强忍着不适,继续扶他起来,就在这时,一股诡异阴寒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抬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双血色邪性的眼睛。   “楚越”站起身展开双臂,左顾右看似乎在欣赏这具躯体,满意地一点头,“本尊相中的壳子真不错。”   声音依然是楚越的声音,但不见沉稳冷淡,语调高高扬起,不可一世。   凌天似懂非懂,脸色微微发白,“你……”   “楚越”看向他,缓缓勾起唇角,笑意冰冷深幽,“本尊要谢谢你,你给了他最后一击,你做到本尊做不到的事情。”   凌天再傻也意识到状况不对劲,仓皇后退几步,拔剑指着他问道:“你是谁?武皇去了何处?”   “楚越”双手理理衣袖不存在的灰尘,踏步凌空而起,居高临下地藐视他,仿佛在看一只虫子,“本尊乃是古神。”   “至于他去了何处——一个他本该去的地方,一个原本属于他的世界。” 第105章   “君上……”   空旷沉寂的宫殿里, 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楚越猛然睁开眼,黑石砌成的穹顶宽宏广大,乌沉沉地压在头顶, 他摁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坐起身来。   面前一级一级的台阶蔓延而下, 约有上百阶梯, 一直延伸到诺大无比的殿堂。   殿下站着一个容貌俊秀的男子,锦衣华服, 笑吟吟地望着他道:“君上, 我就知晓你在这躲清闲。”   楚越眯起眼眸,扫量他一遍,似乎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他重重摁一下疼痛渐消的额角, 不止想不起来男子是谁, 连他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男子笑容微妙,“我真佩服君上, 竟然能拿下瑶台的神女, 她竟为君上情愿与他人共事一夫。”   楚越整敛神思,置若无闻。   那男子“啧”叹一声, 继续说道:“君上是躲清闲了, 神女可是被你的爱妾欺负惨了, 正在四处找你为她讨公道呢!”   “……”   楚越毫无兴趣,直接问道:“此地何处?”   男子一怔,随后答道:“瀛洲。”   “我是何人?”   “您当然是四海八荒, 寰宇之内的最强者,天下英雄顶礼膜拜的圣君, 令无数芳心破碎的刽子手。”   楚越抬起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这确实是他的身体,充盈的力量感熟悉至极,他缓缓握住拳头,轻笑道:“有意思”   男子观察着他神情,“君上还有什么要问的?”   楚越瞧着他问道:“你是何人?”   男子再次一怔,干笑着说道:“我是君上最得力的下属,江琢,也是君上的——小舅子。”   楚越无语沉默一瞬,起身踏步而起,跃下阶梯,“江琢,随我走走。”   云雾缭绕在巍峨高耸的山峰间,宛如天上仙宫。   山间流泉飞瀑,草木茂密葱郁,满眼皆是仙鹤翩飞、灵鹿闲游的悠闲景象。   一处山腰白玉石板的平台,齐刷刷跪着一干白衣道修,成千上百,跪在平台一动不动。   楚越停住脚步,瞧着那干人问道:“为何跪地不起?”   江琢打趣地说:“凌云剑宗的长老与弟子。”   顿一下,他说道:“剑宗的宗主杀了君上的好兄弟,君上勃然大怒,血洗剑宗,他们是来赔礼道歉的。”   楚越微微点头,为友报仇是应当的,继续御剑前行。   江琢跟在他身后,一一为他介绍瀛洲岛。   一路天上地下,见到楚越出现,众多修士纷纷跪地磕头行礼,低着头不敢有丝毫懈怠。   没有人敢抬头看他一眼,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吃人的恶鬼。   楚越脚下飞剑的速度更快,迅疾驰在上空,将整座岛尽收眼底。   江琢笑吟吟地道:“君上统御瀛洲,四海八荒敬仰,岛上弟子数十万,个个是修真界中的强者,这些皆是君上睥睨天下、威慑寰宇的象征。”   楚越不言不语,一路向前飞驰,若有所思地俯瞰岛上的一切。   江琢几乎跟不上他的飞剑,不禁问道:“君上在找什么?”   楚越身形一滞,拧眉低声自问道:“我在找什么?”   江琢说:“我方才见君上疾驰,应当是在寻觅人或物,岛上一切皆是君上的,想要何物只需一句话。”   楚越抬手摁住眉心,阖眼思索道:“我似乎丢失了一件宝物。”   “是何物?”江琢好奇地问。   楚越神色不动,脑海里的回忆一片空白,下意识在岛上寻踪觅迹,直到江琢问出口,他才发觉自己应当是在寻觅一件宝物。   一件很重要的宝物。   他摁着眉心的手指一点,神识探入脑中,试图回忆起究竟遗失了什么。   意识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琢见他不语,再次说道:“君上何不下令,大家一起为君上找回宝物。”   楚越神识已经扫过整座岛屿,笃定开口:“宝物不在这座岛。”   江琢欲说什么,楚越毫不迟疑,御剑飞驰过滔滔海潮,将瀛洲岛抛在身后。   这座岛完美得无懈可击,权力美色,万人敬仰,众神俯首,可是唯独没有他遗失的宝物。   虽想不起来究竟是何物,但一股焦躁感无孔不入,心神不宁。   仿佛是他的神魂在推着他行动,告诉他若不找回那件宝物,他将无法静心。   海面天空广袤无垠,层层云雾中映出无尽虚空。   江琢无可奈何,跟在他身后道:“这大千世界,万里飘渺,君上何不告诉我是何物?我们一起找。”   “不知。”   “……那君上要如何找?”   “我若见到宝物,自会分晓。”   楚越胸有成竹,说得坚定不移。   江琢无话可说,安安静静地跟随他。   短短的几日之间,楚越遍览十几座城池,人人见他俯首跪拜,三呼圣君万安,但他皆未察觉到宝物踪迹。   这一日,他来到乡间田地,秋收时刻,农人忙忙碌碌,伏在地里辛勤劳作。   几个稚童跑过田边小道,一个个手持弹弓,嘻嘻哈哈地射着树上的鸟窝。   楚越站在云端之上,一缕神识以自身为圆心,扩散出百里之外,一切声音尽收耳底。   一个眉清目秀的稚童生性顽劣,几次射不准鸟窝,惹得玩伴哈哈大笑。   他竟故意将石子射到笑得最大声的玩伴身上,打得玩伴嚎啕大哭。   稚童之间的争执毫无营养,楚越置若无闻。   两位稚童的爹娘从田地里出来,抱着各自的孩子心疼地哄慰。   那被打的可怜巴巴,钻在爹娘怀里讨宠,打人的竟然有脸哭哭啼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顽童的爹娘溺爱宠惯,娘轻轻拍着顽童后背抚慰,爹手忙脚乱地给擦眼泪。   一番情深意切地哄慰,顽童终于不哭了,抽着鼻子撒娇道:“我要爹爹给我穿鞋。”   当爹的立即跪下给他穿鞋,顽童高兴得合不拢嘴,咯咯地笑。   楚越目光落在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缓缓抱起手臂,若有所思地瞧着。   江琢看出他有兴趣,在一旁问道:“君上可是想出手管教这劣童?”   楚越悠悠嗤笑一声,“他有错在先,为何理直气壮?”   “可能是天性顽劣?若君上不快,何不给他一个教训?”江琢笑道。   楚越微微摇头,“我只是不解,他出手伤人,毫无愧疚之心,竟敢让爹娘哄慰他。”   “若不是天性顽劣,便是无情无义,铁石心肠之人。”他鬼使神差地补一句。   说罢,他微微一怔,搭在手臂的手指轻轻叩动,思量这话从何处而来。   江琢似乎被他惊到了,讶然问道:“君上何意?”   田间的顽童爹娘,抱着那得意洋洋的顽童,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忽然之间天空一暗,一道修长身影从天而降。   俊美端方的男子长身玉立,一袭纤尘不染的雪衣,衣领隐约透出泛着莹光的金环,他负手而立,沉静双眸盯视顽童。   四周的百姓见到神仙下凡,纷纷跪拜,顽童的爹娘吓得抖如筛糠,颤颤巍巍地往下跪。   楚越走到那对爹娘身前,爹娘满头冷汗,推着顽童说:“宝儿,快向仙人认错。”   宝儿噗通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说:“仙人我错了。”   楚越打量他一遍,不急不急地道:“错在何处?”   “我不该欺负玩伴。”宝儿识时务者,此刻没有半点骄矜,乖乖巧巧。   周围跪拜的农人小心翼翼开口求情,“仙人,宝儿只是调皮捣蛋,爹娘日后必定多加教导。”   楚越不为所动,屈指抵在下颚,淡声地问道:“你有错在先,还敢恃宠而骄,究竟为何?”   宝儿抬头看着他,不假思索说:“因为我知晓爹娘爱我。”   “爱你……”楚越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勾起唇角嗤笑道:“有人真心待你,你却像捏住他的把柄,索取无度。”   宝儿是个孩子,不像大人那样崇敬神仙,只觉眼前的人是个长得很俊的大哥哥,所以不害怕他,“仙人冤枉我。”   “我时常调皮惹爹娘生气,我爹有只捡来的白盖碗,他可喜欢了,昨日我故意摔得粉碎,爹不责骂,反而关心我可有受伤,我便高高兴兴……”   楚越目光冷冽地瞧着他,缓缓摩挲着手指,忍耐一掌打死他的欲望。   宝儿往他爹的怀里靠了靠,很认真地说:“这才能证明爹爱我,我才不调皮捣蛋呢,只有我索求无度,才能感到爹娘是世间最爱我的人。”   江琢听得哭笑不得,转向楚越说道:“这小子有慧根。”   楚越深眯起眼眸,一瞬不瞬盯着那个稚童,“为何如此?”   宝儿赖在的爹怀里,不好意思地笑着:“因为我也爱爹和娘。”   楚越蹙起眉头,似乎不太理解这句浅显至极的话语。   宝儿的爹搂着宝儿,羞怯地笑笑说:“仙人,他若不喜爱我,怎会在乎我是否喜爱他?”   他若不喜爱我,怎会在乎我是否喜爱他?   楚越骤然怔忪,漆黑瞳孔猛地一缩,仿若当头棒喝,一种奇异的畅快从胸口泛起。   这种畅快,竟比成仙得道还要舒服,如同一件求之不得的宝物,乃毕生所求,费尽心机,日日夜夜都想得到,忽有一日猛然惊醒,惊觉宝物早已得到。   舒坦畅快的滋味,美妙无比。   他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轻声道:“原来如此。” 第106章   凌天跌跌撞撞奔进玄阴殿, 脸色煞白无比,“李仙长……”   李兰修瞧他这副白日见鬼的样子,眉尖一凛, 望向他身后。   凌天惊骇不定,喃喃道:“武皇被——”   话音未落, 森冷的气息从身后袭来, 一瞬间如坠寒潭,他喉咙里的话仿佛被冻住, 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楚越’慢条斯理地整着衣袖, 走进殿门,笑得风清云朗,“公子,我被莲华宗的美景所俘虏, 流连忘返。”   李兰修缓缓打量他一遍, 点点下巴,“若你喜欢,多留几日。”   “留几日岂能够?”‘楚越’神闲气定迈上台阶, 直勾勾盯着他的脸, “这般美景,百看不厌。”   凌天毫无血色的脸颤栗着, 惊恐瞪着他的方向, 眼神不断向李兰修示意。   李兰修扶着椅子坐起身来, 微微一笑道:“哦?有那么好看?”   “好看。”‘楚越’走到他身边,俯身凑近他,深深呼吸一口他身上寒甜的气味, 仿佛通体舒畅一般吐出气来,“丰姿冶丽, 绝世无双。”   李兰修轻拍一下他的脸,“狗嘴里会吐象牙了。”   ‘楚越’神色一滞,绷紧的下颌透出几分怒色,“公子就这么喜爱以犬喻人?”   李兰修洞若观火的双眸,在他脸上悠悠扫荡,吐字缓慢道:“我喜欢狗。”   ‘楚越’不屑一顾地一笑,“摇尾乞怜,卑躬屈膝的东西有什么可喜欢的?”   李兰修不与他争辩,直道:“狗性忠诚可靠,至死不二。”   ‘楚越’一手挑起他的下颚,观赏这张仙姿玉色的脸,“那若公子的爱犬走丢了,公子当如何是好?”   李兰修抬眼看他,神色清定,“一条忠诚的狗,无论将他弃得再远,他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楚越’若有所思地瞧着他,抵在他下颚的手下移,明目张胆伸进交领里,抚着细腻如玉的肌肤,仿佛丝绸一般吸附着掌心。   寄生在楚越身体里时,虽能共享感官,但远远比不上亲自抚摸这具如雪玉雕琢的躯体,他轻声道:“难怪。”   李兰修一把摁住胸口的手,轻薄衣袍勾勒出他胸口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令人想入非非,“你这刁奴,手不想要了?”   ’楚越‘握住他的手腕强行抬起,衣衫里的手掌更是肆无忌惮,“你若是个哑巴就好了。”   美色无比动人,但这张嘴尖刻恶毒,全身上下唯一的美中不足。   李兰修眉头微蹙,毫不留情地将掌力凝聚手心,猛然一掌打出。   这一掌宛若惊涛骇浪,如同千钧之力的巨山直逼‘楚越’的胸口。   ‘楚越’猝不及防,胸口陡然一震,向后退半步,那只方才抚摸李兰修的手,此刻摁在剧痛胸口,“你这蛇蝎,想谋杀亲夫不成?”   李兰修拢住松散的衣领,嗤笑一声:“你也算我的亲夫?”   “怎能不算?”‘楚越’后退几步,邪气的目光将他从头扫到脚,“你我卧榻缠绵,有夫妻之实——”   “你该不会不知廉耻,与你那些故友,皆有夫妻之实?”   李兰修脸色一寒,剔透的眼眸冰冷无情,“你找死!”   ‘楚越’从他的反应里看明白了,得意洋洋地笑道:“我看你风流浪荡,还以为你水性杨花,没想到你竟是个玉洁松贞的人。”   李兰修蹙眉厌恶,恶心得想吐,“你别用这张脸,说这么恶心的话。”   ‘楚越’一怔,端量一遍自己全身,没看到败露的端倪,“你认出本尊了?”   李兰修瞥他一眼,“从你进来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楚越’回头看向凌天,凌天盯着他切齿愤盈,被定在一动不动,否则会冲上来一剑劈他。   “是因为他?”   李兰修阖下眼,方才楚越一听见可怜两个字,腹中烧着无名孽火,不知道躲在何处去舔伤口,以他对楚越的了解,接下来几天都不会出现在莲华宗。   能这么快治愈伤口,心平气和地回来献殷勤,那必然不是楚越了。   迦楼罗被他识破,索性坦荡荡地道:“这本就是本尊的身体,他鸠占鹊巢这么多年,早该还给本尊了。”   李兰修一清二楚,哪有什么战无不胜的能力,不过都是古神夺舍之前,施舍的一点甜头。   迦楼罗满意抚摸着自己的手臂,有了实体的感觉妙不可言,“本尊死去三千年,才终于物色到一具满意的身体,可惜本尊的元神被封印,无法完全占据,只能蛰伏在他的灵海之中。”   “只有当他濒死之际,情绪最激烈的时刻,封印才会有一丝松动,本尊方能出来饱食一顿。”   说着,他眯着眼睛,舌尖舔舔嘴唇,仿佛一个胃口大开的老饕,“本尊终于不用饿肚子了。”   李兰修轻哧一笑,“你若敢在莲华宗吃人,我叫你灰飞烟灭。”   “本尊是不死之身。”迦楼罗不以为然地一笑。   李兰修唇边笑意更深 ,“你的元神不死,但你这具身体——”   迦楼罗脸色一沉,打断他道:“本尊天下第一人,你有这个能耐?”   “你可以试试看。”李兰修不急不躁,瞧着他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的朋友可是很多的。”   迦楼罗想起他的故友,嚣张的气焰收敛,“我可以不吃人,你想如何?”   李兰修下颚轻抬,示意他落座,吐出一个字,“等。”   迦楼罗坐在一旁的座榻,姿态大刀金马,“等你的狗回来?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李兰修一言不发,原书里楚越被迦楼罗夺舍,神魂来去到上古混沌幻境,忘记平生的一切,但强烈的自我意识,不能容忍失去对自身的掌控,他在幻境里迷失三年,只剩对自己名字的执念。   这种执念支撑他不断四处寻觅,仿佛猎犬似的满世界地嗅闻,直到他终于回想起自己的名字,混沌幻境土崩瓦解,化作飞烟尘土。   迦楼罗拼尽全力夺舍成功,还未来得及庆祝胜利的喜悦,就被天命之子强大坚毅的灵魂挤出这具身体,再次被迫陷入漫漫无尽的长眠。   此刻,迦楼罗志得意满,抚摸着下颚说:“你的狗去了一个原本属于他的世界,正在逍遥快活,怎会有空想你?”   李兰修淡道:“他会回来的。”   迦楼罗讶然地挑起眉头,“你真信任他,若他不回来呢?”   李兰修已经告诉过他了,一条忠诚的狗,无论将他弃得再远,他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迦楼罗抚着下巴的手指缓慢,逐渐回过味来,“你只与他有夫妻之实,又如此信任他——”   “他是你心悦之人。”   李兰修毫不迟疑地点头。   不止试探一问的迦楼罗惊掉下巴,呆立的凌天更是瞠目结舌。   迦楼罗不禁有些泛酸,楚越竟能被这位魅力超群大美人青睐,“他有什么可喜欢的?”   李兰修轻轻一笑,抬起手来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地往下压,边数边道:“呆、笨、坏。”   “……”   迦楼罗不觉得楚越呆笨,能被他相中的躯体,自然是万里挑一,方方面面的条件无可挑剔。   真是情人眼里出——哈蟆。   李兰修数完三个数,阖眼唇边的笑意轻柔,仿若春色半遮半掩,难得在他脸上见到这般情态。   迦楼罗瞧着他这副样子,更喜爱这个壳子了,不仅条件无可挑剔,命还好得无与伦比。   此时,命很好的楚越方离开了宝儿的爹娘,御剑疾驰在青云之巅。   江琢见他含笑融融,心情大好的样子,好奇问道:“君上想起来宝物是什么了?”   楚越微微摇头,唇边轻勾道:“没有。”   “那君上为何……”   “我豁然顿悟。”   “君上顿悟了什么?”   “不知。”   楚越的记忆一片空白,但豁然顿悟的感觉假不了,按捺不住的欣喜雀跃,仿若孔雀要开屏。   江琢无语凝噎,不再多言。   楚越一路追风逐电,以最快的速度搜寻大半个九州大陆,上下左右,东南西北,无不至之处。   但那宝物仿佛一滴水融入茫茫大海,踪迹渺茫于天地间。   圣君出现之地,人人顶礼膜拜,无人敢冒犯,他一路畅通无阻,唯有一位不识好歹的剑客暗中袭击。   楚越纹丝不动,江琢拔剑上前,轻而易举将那以卵击石的剑客制服。   一个模样俊秀的男子,被江琢摁着跪倒在地,死死盯着楚越,“楚贼!你不得好死!”   江琢似乎早已熟悉这类情形,“君上不必搭理,又是一个不识好歹的蠢人。”   楚越负手而立,冷冷打量一遍青年,“你是何人:我与你有何过节?”   那男子白净的脸皮气得通红,挣扎着要站起来,江琢摁在他后背的手猛一推,将他的脸摁在地上。   他面向楚越道:“我认识此人,是那李延壁的弟子,似乎叫什么处……”   说到一半,一条杂鱼的名字想不起来,江琢一脚踩住要爬起来的男子,厉喝道:“君上在问你话,为何不回答?”   男子满脸的尘土,狼狈不堪,瞪着楚越的双眼愤怒仇恨,“楚贼!你害我师弟,害我师尊,我要你的命!”   楚越轻声重复一遍“李延壁”,这个名字很熟悉,似乎与他的宝物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不配叫我师尊的名字!”男子怒喝一声,猛然手脚并用挣扎起身,江琢几乎摁不住他,他骂道:“楚贼!你敢不敢与我较量一场?!”   江琢开口道:“君上,何必为这种人耽误时间,何不一掌送他与他的师弟团聚。”   楚越手指轻点着额角,试图回忆,“我杀了他师弟和师尊?”   江琢神色微妙,轻咳一声说道:“那倒没有,他的师弟是个无耻下流的淫贼,君上代天行道,将他给……做了肥料。”   听到这句,那男子猛然一挣,竟然挣脱江琢的束缚,持剑向楚越冲过来。   楚越眯着眼眸,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男子还未来到楚越身前,再次被江琢一掌击中,当即跪地喷出一口血。   “你还我师弟!还我师尊!”男子咬着血齿,恨到了极致。   楚越看向江琢问道:“李延壁身在何处?”   江琢不假思索道:“黑水潭下的镇仙塔。”   楚越拂袖踏上飞剑,撂下一句:“不必跟随我,放了他。”   黑水潭深处,一座巍峨的镇仙塔静默矗立。   塔身浸泡在幽深的潭水中千年,透出深不见底的黑。   塔共有九层,塔身每一面都捆绑着巨大锁链,锁链从塔的四周延伸至潭底,仿佛与幽冥地府相连。   守塔的修士见到楚越,齐刷刷跪赴说道:“圣君万安!”   楚越端详着镇仙塔,扫荡的神识察觉塔内关押的人修为高深,不知被关了多少年,已是强弩之末。   “李延壁可在其中?”   守卫的神色恭敬道:“圣君放心,此歹人已在此关押百年,绝无逃出的可能。”   楚越微蹙眉头道:“开塔。”   一列守卫齐心合力,将捆缚在塔身的铁链收起,伴随着沉闷的响声,推开入塔的大门。   漆黑一片空间昏天暗地,仿若进入幽深的海底,守卫提灯跟在楚越身后,照亮周围方寸。   须臾之后,楚越便见到了李延壁,曾经风光无比的剑侠被几条铁链捆缚住手脚,像只困在蛛网里的飞虫。   烛光照到他脸上,李延壁长久未见光的眼睛眯起,缓了一阵才认出来人,顿时咬牙切齿,放声冷笑道:“你是来看我死了没?”   楚越走近他身边,直截了当地问:“你可见过我的宝物?”   李延壁向他扑过去,却被铁链猛然拽住手脚,摇得铁链踢里哐啷地响,“你这畜生!还我儿命来!”   楚越蹙起眉头,压低声认真问道:“前辈,你可见过我的宝物?”   李延壁怒目瞪着他一阵,神情逐渐透出疑惑不解,“你不是楚越,你是谁?!”   楚越尚在思索自己是谁,李延壁突然怒吼一声,“畜生!你脖颈为何有我儿的金环?!”   “这是你儿子的?”楚越抚摸脖颈的金环,这个金环熟悉至极,仿佛与他浑然一体,“此物是我的。”   李延壁还不至于糊涂到认不出来金环,朝他呸一口唾沫,“这是我儿出生时我送他的,我能认错?”   楚越神色一定,盯着他沉声问道:“你儿叫什么名字?”   李延壁怒火戛然而止,神色古怪,那金环施加过法咒,若不是自愿脱不下来,若砍断手脚,那金环会自毁,他捉摸不定说道:“李兰修。”   “李兰修。”   楚越蹙眉低声重复一遍,念出口的瞬间,他漆黑瞳孔猛然一怔,喃喃地道:“我的宝物。” 第107章   “咕咚……”   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殿堂里清晰无比, 迦楼罗舔着嘴唇,饥肠辘辘,占据这具身体的第七日。   李兰修与他打了一个赌, 赌楚越能否脱离混沌幻境,他的耐心在饥饿的煎熬下消耗殆尽。   以前寄生在楚越身体里, 隔三差五便会弄点吃的给他, 若一时寻不到罪大恶极的人,便喂他吃些珍奇异兽填饱肚子。   从未有七日不知肉味, 迦楼罗一手摁住饿得抽搐的腹部, 目光扫视殿里一圈,看向黯然无神的凌天,咽下口水的声音更响。   此刻凌天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油香四溢的大肉, 吊在饥肠辘辘的饿虎面前。   迦楼罗收回目光, 还未开口,李兰修仿若未卜先知,淡道:“不行。”   “他于我有恩, 我会给他留条命。”迦楼罗说得理所应当, “只吃他的两条手臂,他死不了。”   李兰修微微摇摇头, 仍然道:“不行。”   迦楼罗很不爽, 古神何时这样束手束脚过, 赫然起身道:“我今日非要吃了他呢?”   李兰修随之起身,取出青词笔轻轻搁在桌案,“本座告诉过你, 若敢在莲华宗里吃人,我叫你的肉身毁于一旦。”   迦楼罗珍惜来之不易的肉身, 眼睛一眯问道:“不能吃人?”   李兰修目光扫他一遍,冷冷道:“若想吃别的,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迦楼罗飞身出殿,仿佛一道雪影划破空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压在凌天身上的威压解除,他四肢脱力“噗通”跪倒在地,有气无力道:“李仙长,怎能放他出殿”   李兰修走下阶梯,白净如玉的手递到他面前,“我不放他出殿,他必会吃了你。”   凌天哪还有脸握他的手,踉跄地站起身来,“大妖魔若吃我能填饱肚子,贵宗成千上万弟子能幸免于难,那有何不可?”   李兰修瞥他一眼,徐步走到殿门前,碧绿葱郁的山涧云卷云舒,安宁祥和景象。   迦楼罗不是楚越,那老魔物若是逼急了,会在莲华宗大开杀戒。   不多时,一位传讯弟子踏剑而来,不知经历了什么,脸色惨白无比,一路连滚带爬登上长阶,“宗主!宗主!”   李兰修迈出殿门,淡然问道:“何事?”   那弟子神情恐惧,颤声说道:“武皇与白护法在山门前打起来了,武皇好像要吃了——”   “不必惊慌。”   李兰修手腕轻巧一旋,唤出金光粼粼的飞剑,轻笑吟吟道:“启动护宗大阵,武皇和白护法是来为我们试验大阵的牢固性。”   那弟子愣怔一下,长舒一口气道:“弟子遵命。”   李兰修踏上飞剑,御剑向着山门的方向驰去。   在他的剑下,阵法光芒自宗门各个阵眼升腾而起,逐渐交汇成一片金色的光海,将整座山门紧紧包围。   金光如水波般荡漾,层层叠叠,却坚不可摧。   每一道光芒都含着无数阵法符文,符文织成天幕,环环相扣,钩织成密不透风的天网。   一条皎白如银的巨龙盘旋在半空中,庞大的身形左右翻滚,龙吟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山门前,乌压压众弟子呆滞仰望天空的景象,宗门内隐有传闻,白护法乃是妖界之王,原身是条白龙。   那龙的身形遮天蔽日,翻转挪腾之间,卷起的狂风乱作,吹得距离近的弟子摇摇晃晃。   龙吟声更是令人遍体生寒,心生恐惧,众弟子纷纷地捂住耳朵。   如此威武不凡的白龙的背上,却骑着一个人,那人的身形渺小得如同一片龙鳞,但在白龙背上稳如泰山。   武皇挥刀切下一块龙肉,抓起血淋淋的肉,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那张净白俊美的脸溅满鲜红的龙血,双眸透出阴冷的暗红,咀嚼的动作令两颊一鼓一动,竟透出恐怖的狰狞。   仿佛是地狱里的恶鬼爬上了岸。   此情此景,令在场人心生骇然。   明长生见到李兰修来了,疾步迎上前问道:“宗主,快劝他停手。”   李兰修拍一把他的肩膀,安抚他少安毋躁,“我劝不了他,动用护宗大阵,先保住白瀛的命。”   明长生稍怔一下,对着身边的弟子低声道:“护宗大阵锁定目标——武皇。”   顷刻间,光芒从四周升起,金光如洪流般倾泻,仿佛天河决堤,朝着楚越狠狠压下!   金色光芒化作无数道金剑,从天而降,层层叠叠,笼罩了楚越周围的每一寸空间,将他团团围困其中。   自从莲华宗建立以来,弟子们从未见过护宗大阵,被这庞大的力量震撼得屏住呼吸,凝望那凌空御龙的身影。   迦楼罗不慌不忙,单手如同握马缰一般握住白龙的鬓毛。   这具身躯在楚越手里使用得低调内敛,极少在大众面前展现第一强者的实力。   如今他乘虚而入,才不会墨守成规。   他另只手握刀一挥,手起刀落间,四周的金剑如同被斩断线的风筝,脱离飞行轨迹坠落在地,化为一缕缕云烟。   随后,他凝结一股力量注入手中的赤刀,势大力沉地劈向阵法的核心位置——   “砰!!”   仿若一团巨大的烟花绽放,符文光芒爆裂成无数金色碎片,洒满苍穹,瑰丽异常。   在场之人皆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明长生见他‘楚越’又去割白龙的肉生嚼,犹豫一瞬,转身向李兰修请示:“宗主,护宗大阵未能奏效,是否让弟子们一起上,合力拖住武皇?”   李兰修眉尖蹙起,微微点头,如今之计,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   明长生凝聚灵力注入腰间传讯符,符箓瞬间泛出淡淡光芒,将声音传遍莲华宗内的每一个角落。   “全体弟子听令!合力进攻,拖住武皇!”   符箓震荡出波动,化作无形的声波迅速传向四方。   原本还在观战的弟子们,纷纷腾空而起,御剑、御器而动。   剑光如同繁星点点,从四面八方包围楚越。   御龙的迦楼罗陡然兴奋,沾满血的俊脸邪气四溢,刀刃狠狠插进白龙的后背,握着刀柄的手重重一绞。   白龙吃痛咆哮一声,直冲上天,硬生生撕裂开剑光织成的网。   迦楼罗拔出刀来一挥而过,横扫千军,靠近的弟子在他的刀锋面前如纸片般脆弱,纷纷被震飞,如同天女散花般漫天坠落。   他再次轻描淡写地一挥刀,刀光化作凌厉碎片,近千名莲华宗弟子如同潮水一般被击退。   碧蓝苍穹之上,只剩他身骑白龙,手执赤红长刀,傲视群雄。   明长生早知楚越强,却不知他强得恐怖,神色凝重向李兰修请命:“宗主,让我上吧!”   李兰修瞧他一眼,迦楼罗现在这副亢奋的样子,能把明长生生吃活剥了,他若有所思道:“我试试。”   明长生担忧地望着他,只见他踏剑而起,红衣清绝,身无利器,独自一人飞向苍穹。   坠落的弟子们纷纷爬起身来,赶到他身边说:“明长老,请任命我们保护宗主。”   “武皇的实力如此恐怖,宗主岂是他的对手?”   明长生一概不答,忧心忡忡地凝望天空。   迦楼罗感到这具身体里充盈澎湃的力量,惬意喘一口气,阖上眼睛,刀刃片下一如蝉翼的龙肉塞进口中。   如同吃新鲜的鱼生一般在舌尖细细品味,全然不顾白龙的怒号咆哮。   “小黑。”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他片刻的沉浸。   迦楼罗睁开眼,挑起眉头笑问道:“小黑是谁?”   李兰修端立在剑尖,朝他的方向伸展一只手臂,仿佛召回狗一般勾动手指,“小黑。”   迦楼罗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指着胸口道:“小黑是在叫我?”   随即他不禁笑得前仰后合,险些被白龙甩下脊背,一把抓住雪白纤长的鬓毛,才重新骑到龙背,大笑道:“小黑……真是个诨名,你能把他叫回来不成?”   李兰修不搭理他,压着嗓音轻柔慵懒,仿佛情人间的耳语呢喃,“小黑。”   迦楼罗的笑容猛然僵在脸上,体内原本被压制的灵魂有了动静,楚越的神魂竟然在回应这个诨名!   那沉睡多日的神魂,仿佛蛰伏在黑夜里的野兽,逐渐苏醒,随着李兰修的呼唤,挣脱身上桎梏的枷锁。   李兰修瞧见他的神情,总算放下心,一声一声地低唤。   迦楼罗来之不易的躯体,岂会轻易放过?他凝力镇压那蠢蠢欲动的神魂,但那神魂借势而起,强硬地将他往这具躯体之外挤。   “怎么可能……”迦楼罗眉头拧紧,古神的脸上难得一见的惊慌,“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李兰修轻轻发笑,温声细语问道:“ 他找到回家的路了?”   “一派胡言!”迦楼罗猛地怒吼,狰狞的神情狠厉可怖,“本尊乃是上古大神,凭你一个凡人就想让本尊陷入长眠!”   话音落下,他执刀飞身而起,气势汹汹地冲向李兰修!   李兰修一动不动,气定神闲地盯视他,“小黑,回来。”   迦楼罗身形一滞,握着刀的手忽然不听使唤,一把松开刀柄,躯体一半控制权已被楚越掠夺。   楚越正以雷霆之势夺回躯体,天命之子强大的灵魂力量,即使古神也不能奈何,一切挣扎反抗都徒劳无功。   他怒目而视盯着李兰修,目眦尽裂,此刻才发觉小看这位大美人对楚越的影响。   但大势已去。   迦楼罗陷入过千年漫漫长眠,下次醒来不知何年何月,他不甘心独自一人上路,聚合一切力量奔向李兰修。   扑向李兰修的一瞬间,俊美脸庞神情不再狰狞,恢复沉静内敛,波澜不起,眸底的红光消散,取而代之是漆黑的深沉。   楚越顺势扑在李兰修身上,手臂紧紧勾住他削瘦的腰,将真真实实的人搂在怀里。   李兰修贴着他发颤的身躯,低眉动容一笑,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小黑好乖。”   楚越搂着腰的手臂收得更紧,躬身将脸埋在他馨香的颈窝,哑声呼唤道:“阿修……”   李兰修轻轻“嗯”一声,颈窝里湿湿热热,他抚摸楚越的手一顿,缓缓拍了拍。   楚越的声音低沉发闷,“我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李兰修好笑地问道:“这不见到了么?怎么还哭上了?”   “那日我说的是假话,从未释怀过。”   楚越从他颈窝里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凝眸盯着他,掷地有声道:“我待公子始终如一,九死不悔。”   李兰修听得心情舒畅,咬着字漫不经心地道:“你可真是一条好狗。”   楚越低首,凑到他唇红齿白的嘴边,“楚越愿永远做公子的狗。”   成千上万的莲华宗的弟子很沉默,前来支援的众峰主和长老更沉默。   白瀛化为人形,雪衣透出斑驳血迹,遍体鳞伤,很不爽地问:“他在哭什么?”   众人心中与他有同样的疑问,方才楚越如同古今第一战神,身骑白龙,力战群雄,搅得莲华宗七零八落。   一转眼,他抱着宗主默默流泪,可怜巴巴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你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到底在哭什么! 第108章   李兰修御剑落在山门, 潮涌的人群自觉退到四周,他从容淡定,瞧着明长生说道:“本次楚越与白护法的切磋, 是为检测我莲华宗的护宗大阵是否足够稳固。”   说罢,他扫视周围弟子一圈, “虽是被击退, 但勇气可嘉,值得嘉奖, 各赏灵石一袋。”   众弟子闻言松一口气, 纷纷低头行礼。   楚越随在他身后,神情沉静,眼窝却透着刚哭过的薄红,在他冷峻的脸上突兀, 在场之人皆不敢直视他。   唯独白瀛眯眼盯着他。   李兰修扫量白瀛身上斑驳血迹, 蹙眉轻声道:“道歉。”   楚越面向白瀛说:“白护法,刀剑无情,还请见谅。”   白瀛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致歉, 撇过头冷笑不语。   李兰修从纳戒里取出一瓶宝药交给明长生, 嘱咐等白瀛心情好点再交给他。   楚越与他并剑齐驱,当着众人的面, 若无其事回到玄阴峰的寝宫。   李兰修一踏进寝殿门, 便被人从身后抱个满怀, 高大俊挺的身躯拥着他,在他耳后叫道:“阿修……”   “阿修……”   楚越双臂紧紧地搂住他,仿佛他是一件失而复得宝物, 一撒手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兰修颇有耐心,侧过脸问道:“何事?”   楚越下颚轻抵在他肩头, 黑瞳直勾勾凝视他,“我在幻境里听见你唤我。”   李兰修眼眉一挑,“我有唤你么?”   “阿修。”楚越的脸凑得更近,深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我听见你唤我小黑,只有你会这般唤我。”   李兰修唇红齿白的嘴微张,还未语,楚越蓦然靠近。   他掌心及时抵住楚越吻上来的嘴,嗤笑道:“你脏得要死,还想亲我?”   楚越不再往前凑近,“我在幻境里见到一个没有你的世界,我不想过那般人生。”   说话间,薄唇碰着李兰修温润细腻的掌心,呼出的气息灼烫。   李兰修饶有兴趣问道:“什么样的人生?”   楚越舌尖舔一口他的手心,“世间至尊,有求必应,无所不有。”   李兰修手心被舔得发痒,更用力地摁住他的嘴,“完美无缺,为何不愿?”   楚越张口间便是满嘴的温软馨香,发出的声音沉闷,“世间没有你,不算完美无缺。”   直白得猝不及防,李兰修被舔得手心湿漉漉,瞧着他轻咬一下嘴唇。   楚越盯视着他道:“我得你一心,远胜万物。”   李兰修眼尾蓦然挑起,冷着脸抽回手来,拿出帕子擦拭手心,“你何时得到本座的心了?”   “公子应当比我更清楚。”楚越轻轻一笑答道。   李兰修随手将帕子砸到他身上,不以为然道:“本座心中只有大道,怎会有你?”   楚越不急不躁地瞧着他,更直白地问:“即便我心中只有你?”   李兰修眼波瞥他一眼,歪过头笑说:“你心中有没有本座,与本座有何干系?痴恋本座的人遍布天下,你算老几?”   若是以前他这副恶劣的样子,楚越不会再自讨没趣,如今他胸有成竹,从容自若道:“我算第一。”   这句话说得倒也恰如其分,本就是天下第一人。   李兰修再瞥他一眼,哼笑一声说:“管你是老几,本座心中没有你。”   楚越敛去神色,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当真没有我?”   李兰修稍一迟疑,怎能当着他的面承认心迹?轻点头道:“没有。”   楚越搂在他腰间的手臂一收,将他拉进怀里环住,垂眼再次问:“没有?”   李兰修直视他的双眸,挑衅嗤笑道:“没有。”   楚越眯眸盯住李兰修瞬息,突然毫无预兆地躬身,将李兰修打横抱了起来。   一瞬间,李兰修只觉天地倒转,还未来得及扇耳光,便已稳稳落在他怀中。   温热的手臂环在腰间,紧实有力,根本不给他半分挣脱的余地。   楚越抱起他,瞧他凶巴巴的模样,实在是百看不厌,不禁低笑大步向寝宫深处走去。   李兰修哪能猜不到他想干什么?立即赏了他一耳光,“放手。”   楚越吃他耳光就像是家常便饭,几天吃不到甚是怀念,“公子不是嫌我脏么?后峰有一湾灵液池,我洗干净,可否一亲芳泽?”   “做梦。”   李兰修惜字如金,一张皎若明月的脸,窝在他胸膛冷冷盯着他。   楚越踏步而起,抱着他飞向后峰的灵液池,这一汪灵液池是他从别处得来,特地安放在玄阴峰。   后峰之上,苍松翠柏环绕,雾气氤氲。   一汪乳白池水静谧安然,水面灵气氤氲,灵力波动在空气轻轻荡漾,周围的草木都透出饱受灵气滋润的流光溢彩。   宛如仙境一般的美景,却被楚越急切的脚步声打破,他看向怀里的人问道:“公子可想与我共浴?”   李兰修睨他一眼,脑袋里尽想的美事,“去死!”   楚越不禁发笑,轻轻放下他,二话不说褪去衣衫进到灵液池里。   李兰修坐到池边的蒲团,余光将他全身上下扫一遍。   以前身躯修长,肌理匀称的少年郎,如今成为不折不扣的男人,宽阔的肩膀坚实有力,结实的胸膛轮廓分明,充满坚实的力量感。   池水没过他劲痩修窄的腰际,腹部紧绷的肌理若隐若现,仿佛是一头蛰伏的猛兽,蕴含不容小窥的爆发力。   李兰修的眼波往池水下扫一眼,当即收回目光,“恶心。”   楚越洗干净脸颊的龙血,漱去嘴里的血腥味,听见他这一声,微微一笑道:“公子的不恶心就行。”   李兰修没有反驳,因为本来就是。   楚越赤裸裸走出灵液池,抄起外袍随意裹在高大紧实的身躯,徐步向着他走近。   李兰修坐在蒲团纹丝不动,待他走到身前,抬起纤长漂亮的眼眸,理直气壮地说:“用嘴。”   楚越不由得低笑一声,屈膝跪倒他面前,慢条斯理解开他的腰带,掀起他的衣袍身子伏进去。   李兰修自己从来不干这档子事,自我抚慰实在可怜,还会弄脏他的手。   这一百年间唯有在合欢宫里那一次释放,周围漆黑一片,旁边有女鬼盯着,哪有心思细细品味?   更何况楚越那时怀恨在心,手上的力度故意粗鲁凶狠,弄得他很快结束,如同囫囵吞枣,不知其味。   口舌之功岂是手中功夫能比得?   他身子缓缓后仰,双手向后一撑,支住逐渐发软的身子,呼吸的节奏细碎凌乱。   不久之后,这张雪白干净的脸沁着绯色,仿若开到荼蘼的桃花,靡靡地艳丽逼人。   在他即将攀升到高峰一瞬间,楚越突然直起身,指腹抹着湿润嘴唇,另只手握着他一处不放,“公子心中可有我?”   李兰修受不住逆退的潮流,蓦然躬身蜷起泛酸的腰肢,喘着热息催促:“继续……”   “公子心中可有我?”楚越盯着他再次问。   李兰修乌漆的眸子蕴着湿润的雾泽,软着嗓音撒娇似地道:“好痛,快继续。”   楚越微微舔了舔嘴唇,眼底幽光发暗,“公子心中可有我?”   说话间,他手中施加几分力,就是要让李兰修不上不下,非得听他亲口说出那句话不可。   李兰修仰起脸深吸一口气,脖颈纤细的血脉隐隐浮现,阖着眼睛说:“有。”   楚越赫然眉眼舒畅,得寸进尺地问:“公子心中有什么?”   “有你!”   李兰修睁开眼来,雪齿轻咬一口鲜艳的下唇,“再问一句,我要你的狗命。”   楚越称心如意,美滋滋伏身继续方才未完成的动作。   灵泉池的泉水涓涓流淌,空旷山谷里偶尔响起清幽鹤鸣。   四下万籁俱寂。   李兰修懒洋洋地直起身来,发软的手指系着腰带,一道高大黑影罩在他头顶,来势汹汹将他压倒在蒲团。   楚越俯身低头,一下一下啄吻他红润丰盈的唇,正当他吻得全神贯注,下颚猝不及防地剧痛——   李兰修一口咬在他下巴,随即开口,舌尖舔着齿尖的血迹,“小畜生……”   楚越还有更像畜生的事情没做呢,几下轻而易举地解开他的衣裳,仿佛剔除神像的金漆一般,露出这具美若明玉的身躯。   “阿修。”   李兰修眯起眼梢,冷着脸考虑要不要赏给他。   就这间隙,前峰寝宫有客到来,修士强大的气息不加遮掩,莲华宗里只有白瀛敢如此横行。   后峰的灵泉池乃是宗主闭关之地,设有神识禁止,白瀛尚不知晓他们在此胡天海地。   楚越直勾勾盯着李兰修,压低声音道:“阿修……”   李兰修竟听出几分巴巴可怜,不禁破冰一笑,推一把他的肩膀,“起来。”   楚越冷冽瞥一眼前峰的方向,起身捞起衣裳一件一件穿。   李兰修几下打理得衣衫整齐,“你今日伤他,他不会想见你,你别跟着我。”   “公子打算将我藏在这?”楚越干脆利落地穿好衫袍,轻悠悠地道:“公子早去早回。”   李兰修御剑而出,飞出灵泉池,他舒一口气,复勾唇轻轻一笑。   蠢狗臭狗坏狗,敢用那种方法逼他,活该自渎!   白瀛在玄阴殿里未见到他踪迹,正欲离开,便见他面若桃花,优哉游哉地走进殿门。   “宗主可还好?”白瀛端量他全身一遍。   李兰修没瞧见他身上的血迹,关切问道:“我无事,你呢?药都用了?”   白瀛微微点头,颇为认真问:“他不是楚越吧?”   李兰修讶然挑起眉,神情坐实了白瀛的猜测。   白瀛说道:“我与他虽是不和,但不到公然下死手的这一步,何况——”   “他向来在你面前装乖卖俏,又怎会当着你的面置我于死地?”   李兰修“嗯”一声,言简意赅地说:“他不是楚越,已经解决了,以后不会再出来了。”   白瀛不再多问,回想方才二人和睦的样子,嗤笑着问:“你们和好如初了?”   李兰修点头不语。   白瀛沉默一阵,终于明白那日顾正行为何是如此反应,不甘心地道:“你不怕他狂性大发?”   “有我在,他不会。”李兰修不在,狗才会到处咬人,现在主人在身边,狗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哪有时间四处咬人。   白瀛没想到他如此信任楚越,幽幽地道,“我不觉得他是你的良配,你应当寻一个能驮着你云游四海,览遍九州,共求大道。”   李兰修侧头瞥他一眼,白瀛微微切齿,直截了当道:“说的便是我。”   “可我心中有他。”李兰修漫不经意地道。   白瀛神色凝滞,李兰修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蛇蝎美人,献上人头都难博得一笑,竟能说出如此话……   他输得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白瀛怀着满腹的五味杂陈,踏剑飞出玄阴峰,漫天白云飘渺,一如他纷乱的心思。   行至莲华宗的虹桥,一道熟悉的身影倚在桥栏,楚越望着他,似笑非笑问道:“白护法,不多坐坐?”   白瀛目光落在他下颚的牙印,眯起眼睛牢牢盯着。   楚越抚摸那新鲜出炉的牙印,颇为无奈道:“不慎惹急一只花猫,被它咬一口,见笑了。” 第109章 【完结章】   白瀛绷着脸, 很不爽地说:“你的命真好。”   楚越毫不客气地回一句,“确实。”   白瀛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若早知晓你有今日, 百年前当一剑杀了你。”   楚越轻笑一声道:“世上没有早知晓,白护法要抱憾终生了。”   “……”   白瀛御剑向前, 飞剑掠过流光溢彩的虹桥, 不甘心地瞥眼他,“真不知他为何心中有你。”   楚越微微一怔, 踏步而起, 轻盈几步追上他的飞剑,“你怎知他心中有我?”   白瀛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免得令他志得意满,一言不发御剑飞出莲华宗。   楚越跃到他前方, 挡住他的去路, 笑逐颜开问道:“阿修告诉你的?”   此话无异伤口撒盐,白瀛的脸色更难看,一手用力摁在腰间的佩剑, “是他说的又如何?他今日心里有你, 明日心里无你,有何值得惊奇?”   楚越指腹轻轻抚过下颚牙印, 颔首唇边的笑意羞涩, 仿若怀春少年。   白瀛瞥一眼就遍体生寒, 不忍睹目,御剑疾驰而去。   楚越美滋滋地回到宗主寝宫,一路宗中弟子纷纷侧目, 从未见他如此开心过。   李兰修坐在镜台前,侍女在为他梳发束冠, 透过镜子见楚越笑得春风得意,“有何喜事?”   楚越大步走到他身后,向侍女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天字第一号的喜事。”   侍女握着梳子犹疑不决,李兰修微微点头,侍女便将梳子递给楚越,退出寝宫。   李兰修稍一思虑,挑起眉头道:“你领悟了顶级心法?”   楚越轻轻梳理他乌黑丝润的墨发,哪敢告诉他为何,惹急花猫又得咬人,“祝融岛上的千年一遇的昙花开了,公子可愿随我回岛赏花?”   他微微停顿,俯身凑近李兰修耳边说:“属下听闻我跪在公子脚下,皆想见见公子是何方神圣。”   李兰修抬起手轻抚他的脸颊,瞧着镜子里二人亲昵的姿态,“不急,你先跟我回趟重玄宗。”   楚越眉头轻蹙,随后缓缓说道:“我很担心师父的伤势,能同公子回宗探望师父再好不过。”   以他如今的身份,回重玄宗无疑会掀起一场风波。   自他凶名在外,天下人闻“武皇”色变,如今贸然归宗,怕是重玄宗上下都会紧张不已,甚至有人以为他是来抢劫的。   他低笑自嘲道:“我这一去,宗门上下以为我是来夺宝的,徒增麻烦。”   李兰修轻拍他的脸,“你若不愿,那便罢了。”   “我愿。”楚越正在满心甜滋滋,哪能忍受与他分开?   李兰修满意地点点头,若要与楚越长长久久,总得告知亲爹一声,让爹彻底放下心来。   楚越慢条斯理地为他束起冠发,盯着镜子里的玉雪雕琢的大美人,眼神越来越深暗,方才在后峰意犹未尽的劲涌上来,“阿修……”   李兰修避开他的眼神,站起身说道:“随我归宗,此事改日再议。”   他倒是舒坦过了,但楚越还未能一亲芳泽,像头饿狠了的狼崽,幽亮眼眸直勾勾盯着他。   李兰修当作看不见,招呼弟子准备飞舟,若再多看楚越一眼,非得引火烧身不可。   几日之后。   飞舟穿过濛濛的洗尘雨,云雾缭绕中,宫殿楼阁若隐若现。   守门的弟子站在高处,正值晌午时分,弟子们正在交接轮值,忽见一艘飞舟穿云渡雨而来。   那艘飞舟通体白光灿灿,显然是仙家至宝,所过之处,灵气四溢。   但当弟子们看清飞舟上莲花的标志时,顿时脸色大变。   “莲华宗!是莲华宗的飞舟!”   “莲华宗?莫不是武皇来了?”   “武皇来犯!快去通知师尊和长老们!”   弟子们连忙击鼓传讯,沉沉战鼓声在山谷间回响,如同水波一般迅速扩散。   重玄宗上下,皆知武皇之名,这位一度让天下修士闻风丧胆的人物竟然出现在自家门口,实在令人心惊胆战。   只见飞舟跃出一道修长身影,那人手中握着的笔一挥,流光浮动,将鼓声与混乱的传讯符光直接封住。   弟子们之中不少人见过他,皆知他是紫台峰的李公子,武皇是他的……袍下之臣。   守山门弟子纷纷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行礼,“见过仙长。”   李兰修收起青词笔,轻轻点头道:“不必击鼓,他是我爹的徒弟,我们是来探亲的。”   守门弟子们看向他背后跟着的“黑阎罗”,战战兢兢,不敢多问半句。   楚越悠哉抱起手臂,低低笑道:“多谢公子为我澄清,小奴从此身份明了。”   李兰修嗤笑睨他一眼,转身轻飘飘跃上飞舟,可喜可贺,以狗为荣了。   虽然他及时制止击鼓传讯,但战鼓响起的一瞬间,武皇来犯的消息不胫而走。   宗门上下如坐针毡,各峰皆派出弟子前去紫台峰打探消息,搞清楚武皇到底看上重玄宗哪个宝物了。   楚越来到多次梦回的紫台峰,李延壁早知晓他们要来,在主殿设下一席酒宴,为二人接风洗尘。   李兰修进门,直奔李延壁身旁,“爹,我回来了。”   李延壁坐在宴席主位,身后站着两位得力的徒弟,大师兄处玄,还有李兰修多年未见的江九思。   二人皆是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着迷地忽略楚越的存在。   楚越一手勾起雪衫,单膝跪在李延壁面前,神色中透出几分难得的肃穆和歉意,“师父,徒儿回来了。”   李延壁低头望着他,目光复杂,沉默不语。   楚越抬眼注视他,轻声说道:“徒儿一别百年,未曾回宗,未曾尽弟子之责,实在愧对师父厚爱。”   “只怪徒儿贪图修为,四处历练,错失侍奉师父左右的时光,今后徒儿归宗负荆请罪,任由师父责罚。”   说话间,他从纳戒取出一条寒光凛冽的铁鞭,双手奉给李延壁。   李兰修不知晓他竟还会这一手,不卑不亢,有里有面,很讨他爹的喜欢。   李延壁拿过沉甸甸的铁鞭,瞥眼李兰修,幽幽叹一口气,“起来吧,为师原谅你。”   楚越恭敬站起身来,情真意切道:“谢过师父,师父之恩,弟子铭记在心。”   李延壁挥手示意他落座。   楚越双手端起雪白茶盏,躬身双手奉上,低沉声音缓道:“师父,请喝茶。”   李延壁细细端详楚越的态度,这份虔诚不似作假,只是……他总感觉叫的不是师父,而是岳父。   他接过茶盏抿一口,拍拍楚越的肩膀,“坐吧。”   楚越坐在李延壁另一侧的位置,与李兰修一左一右,场面的气氛微妙。   李延壁现在瞧楚越很顺眼,只是有些问题得问清楚,他轻咳一声,语重心长问:“为师听闻你有座祝融岛,岛上数十万修士皆是你的属下,可是属实?”   “……传闻,皆是徒儿的左邻右舍。”   “哦?那这十万人里可有你的姬妾男宠?”   “从未有过,徒儿自始至终只有公子一人。”   楚越说得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李延壁逐渐放下心来,瞥眼李兰修,传音笑道:“忠贞不渝,爹允了他进我们李家的大门。”   李兰修阖眼轻轻地一笑,爹还是太宽容,就这么让蠢狗混进家门了。   酒过三巡之后,殿外天色渐暗,殿内亮起明堂堂的灯盏。   楚越陪同李延壁饮了一盏又一盏,宾主尽欢,李延壁见时候不早,便吩咐处玄和江九思分别送他们回去休息。   处玄送李兰修回到寝殿前,顺水推舟跟着他进房内,“师弟,小心门槛。”   李兰修回过身问道:“为何跟着我?”   处玄白净的脸颊飞红,期期艾艾地说:“许久未见师弟,师弟不想‘玩闹’吗?”   李兰修倒是想捉弄人,只不过现在家有猛犬,在一旁虎视眈眈,不便再将野狗带回家了。   他嗤笑着摇摇头,转身走进寝殿。   处玄神情凝滞,沉沉地叹口气,楚越的命是真好。   入夜。   一道高大黑影隐去气息,悄无声息摸进李兰修的寝殿,点倒守夜的婢女,直奔长廊深处的灵液池。   李兰修慵懒地趴在池角,半散的乌发披在雪白莹润后背,一手端着下巴,另只手衔着棋子,百无聊赖地自我对弈。   “叮——”   玉石棋子落在棋盘,他泛着桃粉的指尖,轻轻点压着嘴唇,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   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悄无声息摸进汤池房,一只大手猝不及防地捂住他的眼睛,暗哑的声音凑在他耳边说:“劫色。”   李兰修抬手掰动几下遮住眼睛的大手,气定神闲地道:“何方的宵小?敢在紫台峰劫色?”   那歹人轻咬一口他的耳垂,吐着热息说:“我听闻李公子美貌无双,特来劫色,即是劫色,怎会告诉你姓名”   “你可知我的仆人是谁?”李兰修见捂住眼睛的手纹丝不动,索性不掰了。   男人边舔柔嫩冰凉的耳垂,边含糊道:“武皇。”   李兰修偏过头躲避黏黏糊糊的舔舐,又被男人摁回来,含着他的耳垂舔得啧啧作响。   他避无可避,被勾得身子发颤,轻喘着气道:“你既知他是武皇,还敢劫我的色?”   男人动作一滞,低低地笑一声,手放肆地在他脸颊游走,掌心的刀茧磨砺细腻滑润的肌肤,磨得脸颊微微发红,“像你这般美人,他让你独守空房,岂不是暴殄天物?”   “我替他来陪陪你。”   李兰修正欲开口,身后“噗通”一声水花绽裂的响动,高大紧实的身躯从背后严丝合缝地拥住他,将他抵在池边不能动弹。   温热的池水将男人的衣衫浸湿,黏贴的衣服近乎赤身裸体,相贴的感觉清晰无比。   李兰修忽略显而易见的感觉,轻咬一口嘴唇,“你不怕死?”   男人抚摸他的脸的手下滑,更肆无忌惮,凑在他耳边的声音放荡下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第110章 【完结章】   李兰修抬起手向后一扬, 耳光还未落到男人脸颊,便被男人一把攥住手腕,顺着他秀白细腻手臂一寸一寸抚摸, “好烈的脾气。”   “你再敢放肆,我剁了你的手。”李兰修轻抽一下手腕, 手足都被禁锢的滋味很不适应。   男人握着他的手腕丝毫不放, 变本加厉将他牢牢扣在怀里,亲一口他的手心, “这就叫放肆了?像公子这般的美人, 我想把你全身都舔一遍。”   李兰修合住手心,冷冰冰地说道:“下流胚子。”   男人松开他的手,蓦然捏住他的下颚,扳过他的脸来, 那双鲜艳柔软的唇瓣, 尖尖的唇角微翘着,时刻像在嘲弄别人。   李兰修只觉热息扑面而来,紧接着滑溜舌头钻进他的齿间, 伸进他的嘴里一通翻天覆地地乱搅。   蛮不讲理的吻横冲直撞, 不是奔着吻他,而是为吃他的口水, 仿佛饥渴至极, 不顾一切在他口中汲取甘甜。   他的眼睛被捂着, 见不得这场面有多下流,男人却看得清清楚楚,他清瘦的颊边一凸一伏, 精巧的口中容不下两条舌头,口水洇得他唇瓣亮晶晶, 这副模样勾人无比。   半晌,男人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他,“贵公子,下流胚子的口水滋味如何?”   李兰修嘴唇轻微地蛰疼,轻轻地抚过泛肿的嘴唇,男人又握住他的手腕挪开,一下一下吻着他潮红湿润的脸,“公子这副样子叫我心痒难耐。”   何止是心痒难耐,从他贴到脊背,李兰修的后腰便感觉到不寻常的触觉,干劲十足,蓄势待发。   他撇着脸左闪右避,男人一寸不离追着他的唇瓣亲,更放肆地解开自己的腰带,与他坦诚相见。   既然是来劫色的,后续发生的事情可想而知。   灯盏悬在池边轻轻摇曳,灯影跃动在灵泉池荡漾不止的水面,层层水波一圈一圈地散开,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响动。   李兰修前胸贴着冰凉的池边,背后热火朝天,仿佛冰火两重天。   他一头乌润的黑发散乱,发簪不知何时落到水里,几缕湿润发丝黏在颊边,被那只炙热的大手捂着的眼圈是湿漉漉,不知是眼泪还是汗珠。   “唔……”   细碎的低吟从他唇边溢出,搭在池边的玉手紧紧摁住棋盘,圆润晶莹的指尖泛着白,仿佛像在忍受不为人知的酷刑。   握着棋盘的手逐渐越来越用力,直到“哗”的一声压翻棋盘,棋子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   许久之后,天光大亮。   李兰修腿软得站不住脚,身子沿着池边向下滑,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搂住他的腰,支起膝盖撑到他屁股下,给他当一把椅子来坐。   “公子不止人长得美,这具身子更是鲜润多汁。”   男人说话间膝盖向上抵了抵,李兰修手臂软软伏在池边,轻轻吸一口气说:“松手。”   遮挡在眼前的大手松开,他眼圈湿得不像样,纤长睫毛糊地黏在一起,一看就是被狠狠地欺负到哭了。   楚越凑近端详着他侧脸,眯起眼眸全神贯注盯着他。   李兰修拍拍抵在腿之间的膝盖,楚越放下腿来,他转过身,二话不说先一脚踹向楚越膝盖。   软绵绵的足没什么力气,楚越颇为享受地“嗯”一声,再次抱住他,低哑的嗓音道:“好舒服。”   李兰修一手推着逐渐靠近的脸,湿润潮红的脸面无表情,“累了,抱我回去休息。”   楚越求之不得,躬身打横抱起他来,走出灵液池,给他擦干身子,再一件一件地穿好衣裳鞋袜。   期间意犹未尽地吃了几口嫩豆腐,成功地挨到李兰修两个耳光子。   李兰修躺在寝宫奢丽的床榻,身子累得不行,阖着眼睛养精蓄锐。   某条刚吃完肉的狗神采飞扬,主动地单膝跪在床边,手臂撑在床榻托住下巴,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兰修被他看得心烦意乱,侧过身面朝床里。   楚越一步跃上床榻,侧倒在他面前,依旧是支着下颚,悠哉地盯着他看。   李兰修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公子第一次见我,便要挖我的眼睛。”楚越记得清清楚楚,低笑着说:“我这双眼睛得以幸存,全仗公子心善。”   李兰修阖着眼睛懒得睁开,不屑地嗤笑一声。   楚越轻轻抚过他铺散在床铺的墨发,捏一缕在手中把玩,“那时我便知道公子长得很美。”   李兰修眼睛睁开一条窄缝,轻轻地“嗯?”一声。   “以公子的言行举止,若不是仙姿玉色,怎能平安无事地长大?”楚越从未见过那么嚣张跋扈的人。   李兰修不悦冷着脸,不轻不重地扇他一耳光,“你这小畜生偷我的未婚妻,活该挨打。”   楚越摸一把被扇得泛红的脸颊,低头凑近他,“公子就这么喜欢那女子?”   “喜不喜欢不紧要,紧要的是不能被你偷。”李兰修发觉他的记性很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记得一清二楚。   楚越紧绷的心松懈,瞧着他说道:“我偷了公子的未婚妻,还公子一个未婚夫,公子有何不满?”   李兰修嗤笑睨他一眼,别过脸道:“滚远点,谁要跟你结为道侣。”   楚越倾身跟上他的脸,声音微微压低,“从我明白自己心那一刻,便知晓公子是我的毕生的目标,我要成为一个能与公子并肩的人,护公子此生无忧。”   李兰修挑起眉头,不禁问道:“你何时明白自己的心?”   楚越神情微滞,淡然道:“不记得了。”   李兰修眯起眼梢,狐疑地盯着他。   楚越沉声继续说道:“我等这一日等了太久,公子是否做我的道侣,不重要,只要公子心里有我,万事足矣。”   李兰修漆黑的眸光微闪,轻轻地抚抚他被打得泛红的脸颊。   楚越轻轻一笑,握住他的手搁在他身体一边,“公子休息,我来为公子守夜。”   李兰修阖上眼睛,那道视线依然在盯着他看,仿佛他是个一眨眼就消失不见的宝物,得时时刻刻地盯着他。   嗯……倒也没那么令他心烦了。   武皇来犯重玄宗是虚惊一场,人家确实是来见师父的,各峰的长老峰主皆探听到紫台峰的消息。   那威风凛凛的武皇对着李延壁又是叩首,又是敬茶,恰如一个刚进门的小媳妇,使尽浑身解数讨老丈人欢心。   以他如今地位,修真界最强者,麾下数十万修士,重玄宗都不足为惧,如此殷勤地对待李延壁,所怀的心思,一清二楚了。   云水堂里,几位弟子神色精彩纷呈,七嘴八舌地发言。   “看来传言并无夸大,那武皇真对李兰修言听计从。”   “岂止是言听计从,他自称李兰修的小奴,若是奴都罢了,还添个小字……”   “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竟然如此,实在令人惊诧。”   沈长老抚着胡须微微一笑,百年前见惯大风大浪,武皇那时可比现在更像狗,不足为奇。   他笑吟吟地说道:“武皇有李兰修在身边,没心思来抢我宗的宝贝,如今诸位应当养精蓄锐,严阵以待一个劲敌。”   旁边的执事好奇地问道:“劲敌?如今还有谁是我们的劲敌?”   沈长老看向远方的天空,那正是武夷城的方向,“听闻前几日莲华宗的宗主出关,那莲华宗无法无天多年,宗主岂能是正道之徒?”   “这位宗主一出关,修真界又是一劫,各大宗派皆在严防死守,我们应当做好劲敌打上门的准备。”   众弟子一听,纷纷响亮地应声。   李兰修在亲爹身边陪了几日,答应楚越一同回祝融岛提上了日程,他很好奇主人不在,狗窝得是个什么样子。   这日清晨,李延壁亲自送他与楚越到重玄宗的山门,莲华宗的飞舟悬停在渡台前,四面八方的目光紧紧盯着楚越。   李兰修轻轻握住爹的手,叮嘱道:“你的伤虽是好了,但还需养个一年半载,这半年不准出门行侠仗义。”   “爹都听你的。”李延壁拿他没招,瞥一眼他身旁的楚越,传音说道:“这小子人品不错,待你也真心实意,是个良配。”   李兰修唇边翘起轻笑,李延壁又道:“爹同意你将他明媒正娶,抬进门来。”   “……此话尚早。”李兰修瞧眼楚越,美不死他。   楚越手中捏着传讯符,微微一感知说道:“雪青与司徒睿很快便到,我们一同回岛。”   李兰修点了头,继续与亲爹说些体己话。   不多时,雪青与司徒睿踏剑而来,雪青本是楚越的人,一身道袍并不惹眼,但司徒睿那身黑衣,胸前的暗红莲花怒放,显然是莲华宗的人。   听过沈长老那番提醒,潜伏在四面八方的弟子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李延壁见到司徒睿,紧握住李兰修的手,忧心忡忡地传音,“兰修,楚越是个好孩子,但莲华宗绝非省油的灯,你切勿与这些人深交。”   李兰修微微迟疑,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告诉他。   “属下见过宗主!”   司徒睿直直跪倒在他身边,重重叩首,声音洪亮铿锵,“弟子听闻宗主归宗,未能亲自接驾,实在惶恐,特来请罪!若宗主愿责罚,弟子万死不辞!”   突然间,四下静寂无声。   李延壁愣怔一瞬,他与李兰修站在一起,若不是跪他,便是在跪李兰修。   目瞪口呆的众弟子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一番,切切传音密语。   “李公子竟然是莲华宗的宗主!”   “难怪武皇对他俯首称臣,原来……”   谁能看得出来?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大美人,竟是令天下修士谈之色变的邪道宗主!   李兰修白司徒睿一眼,随手一挥道:“起来。”   司徒睿站起身来,朝他深深拱手说:“谢过宗主!”   李兰修真想缝上他的嘴,能不能别在他爹面前提宗主两个字。   李延壁深吸一口气,摁着他的肩膀问道:“兰修,你……是莲华宗的宗主?”   “请爹放心,日后我会严加管教。”李兰修默认了邪宗宗主的身份。   李延壁神情复杂,又惊又喜,半晌无话可说。   儿子能开宗立派,创立的莲华宗能从天下道宗分一杯羹,当然是光宗耀祖,风光无比。   只是这莲华宗……   雪青见到这一幕,不解地传音问楚越,“主上为何令司徒睿如此?这未免太过高调了。”   楚越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的人,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盯着李兰修道,他面不改色,淡道:“他们不止得知晓我是阿修的狗,还得知晓这条狗的主人有多强。”   雪青微微一怔,知晓是知晓,但主上,你就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了么? 第111章 【完结章】   祝融岛在九州大陆的最东边, 浩海无垠的东海之中,一座巍峨壮丽岛屿矗立海面。   亭台楼阁沿着山势而建,苍绿树荫半遮半掩, 露出飞檐翘角,宛如仙境楼阁。   一股波澜壮阔的灵泉从山巅倾泻, 砸在巨大的灵泉池里, 飞溅的水雾直达十丈,荡起的灵气充盈澎湃。   莲华宗的飞舟停在渡口, 楚越一把牵住李兰修的手, 不由分说拉着他下船,“阿修,带你见见我的属下。”   李兰修与他肩并肩走下悬梯,白玉平台站着七八位修士, 一个个好奇地望着他。   楚越一一介绍给李兰修, 来的皆是岛上各个堂的堂主,跟随他多年,有剑意精绝的剑侠, 有擅长布阵的符篆师……   将属下给李兰修介绍一遍后, 楚越捏紧李兰修的手,粲然一笑道:“这便是我的阿修。”   那些堂主听到这个名字, 不由得目瞪口呆, 望向李兰修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仰。   “阿修”这两个字, 是堂主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有在主上伤势过重,痛得迷迷糊糊之际, 才能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主上为他扫荡成千上万秘境,搜刮来无数的物华天宝, 堆积在祝融岛一座宝殿里,仿若金山玉海,遍地生辉。   足以见其究竟是何等人物。   李兰修向他们微微点头,抬眼瞧着山间的亭台楼阁。   楚越拉着他的手踏上飞剑,迫不及待地道:“阿修,我带你去一个你定会喜欢的地方。”   投其所好投得恰到好处,李兰修确实很喜欢,他推开宝殿的大门,一股磅礴的灵气扑面而来。   殿内堆积如山的宝物眼花缭乱,灵气流转,交织成五彩斑斓的光海,绚丽夺目。   他走马观花般穿过廊道,时不时挑起一件在手中把玩。   楚越松散地抱起手臂,轻笑道:“我遇到便会带回来,想着有一日能用来讨你欢心。”   李兰修睨他一眼,轻轻弯起唇角,“有什么有趣的玩意?”   此话一出,如同触动楚越身上的一处机关,他飞身而起,跃到灵宝堆砌的小山顶,从其中抽出一条仙带,纵身轻盈地一跃,落到李兰修身边,“公子,紫绶仙带。”   李兰修握起灵光四溢的仙带,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充盈能力,难得一见顶级法宝。   楚越深黑的眼眸一亮,再次跃到宝物山顶,“还有一件。”   “阿修,你再看这个!”   他兴冲冲地拿回一把雪白的骨扇,“凤凰骨的扇子,我见它与公子很配,便带回来了。”   李兰修刚伸手接过扇子,楚越又如箭般消失在了宝物山中。   不多时,楚越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一件葫芦,高高兴兴地叼给他,“公子,这是东川的法宝。”   李兰修只有两只手,占得满满当当,已经拿不下宝物了。   他还未说话,楚越将葫芦放在一旁,再一次地飞进宝物堆里,翻江倒海找他感兴趣的宝物。   李兰修不由垂眸一笑,就这么悠闲地瞧着,狗一件一件把心爱的玩具叼到他面前。   楚越乐此不彼,抱回一大堆的宝物,围绕堆积在李兰修身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闪着希冀的光彩。   若是有一根尾巴,此刻他的尾巴会飞速摆动。   李兰修一把挥开骨扇,懒洋洋地说:“看腻了,去看看你的狗窝。”   楚越搁下怀里的宝物,抓起他的手捏了捏,牵着他的手走出殿门。   寝宫相比宝殿简陋至极,空荡荡房间一张石床,唯旁边的多宝阁整齐摆放一列匣子。   窗外的风吹进来,冷飕飕的凄凉。   李兰修扫量一圈,轻轻嗤笑,“这就是你的狗窝?”   楚越摸摸鼻尖,低咳一声道::“我平日里很少住这,若有你喜欢玩意,咱们再搬进来。”   李兰修径直走向了多宝阁,随手抽开一个匣子,目光落在了里面整齐摆放的药瓶。   他缓缓伸手,将那瓶止血愈伤的药衔在指尖。   楚越立刻轻握住他的手腕,不动声色阻止他,“这些很无趣,不如一同去看昙花。”   李兰修眉尖一挑,抽开旁边的另一个匣子,里面依然是治疗外伤的丹药、金创药等。   楚越及时地将匣子推回去,顺势将他搂在怀里,“阿修,我偶尔会受些伤,你若嫌这些东西碍眼,我丢了便是。”   李兰修不再继续看下去,重拍一把他的脸,冷冰冰地道:“蠢狗。”   楚越手臂搂紧他的身子,美滋滋地一笑,“以后不犯蠢了。”   李兰修很满意这个答案,怀抱勒得他气都喘不上来,拍拍腰间的手臂,“不是要跟我去看昙花么?”   楚越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走出殿唤出飞剑,带着他飞向祝融岛最高的一座山峰。   山巅之上,朱红的小亭掩在云雾里,凭栏之外便是楚越所说的千年昙花。   昙花生在崖壁的缝隙里,此刻还是一朵洁白的花苞,表面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花未绽开,浓郁的花香却已扑面而来。   李兰修坐在凭栏下的石凳,慢悠悠地伏下身,下巴抵在栏边,瞧着这花究竟有多神奇,令楚越如此念念不忘。   楚越姿态潇洒地坐在凭栏,一条长腿垂在他身边,“阿修可听过千年昙花的传说?”   李兰修懒懒白他一眼,有话便说,别卖关子。   楚越颔首轻轻一笑,“我幼时听坊间的传闻,千年昙花绽开的一瞬间,乃是天地灵气最为旺盛的时候,若一对有情人能有幸目睹,便能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李兰修不禁发笑,“你连这个都相信?”   “信。”楚越答得干脆利落,展开手臂,手背轻轻擦过他的脸颊,“你若不信,等个千年万载,便知分晓。”   于是,李兰修全神贯注盯着昙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真的灵验呢?   他欣赏花,楚越欣赏他,越瞧越觉得他可爱,李兰修明明是个明艳锐利的大美人,在他眼里却像只盯着鱼干的小猫。   “阿修。”   楚越爱不释手轻抚着他的脸颊,压低声说道:“你前些日曾问我何时明白自己的心。”   李兰修唇角翘起来,瞧也不瞧他,“现在愿意说了?”   楚越轻轻点头,“我在沧溟界的幻雾林,见到了你。”   “见到我?我在做什么?”李兰修饶有兴趣地问。   楚越沉默几秒,如实说道:“你在脱衣裳。”   李兰修嗤笑一声,将一只手臂搁在凭栏,悠悠朝他勾动手指,“过来。”   楚越俯下身凑近他,果不其然“啪”的一声脆响,得到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李兰修收回手,轻轻摇了摇手腕,懒洋洋地道,“是打那个时候欠下的,补上了。”   那可太值了。   楚越直起身来,摸一把轻微发疼的脸,“我遇到公子之前,我看旁人挨耳光,觉得是那人受到奇耻大辱,当不共戴天。”   “自从挨了公子的耳光,却发觉其中的美妙。”   他说着,猝不及防捉过李兰修的手,握在手中肆意地揉捏,“阿修的手香气袭人,冰肌玉骨,挨了你的耳光便腹下发紧,念念不忘。”   李兰修被他逗得发笑,轻轻抽回手来,“别闹,再闹以后不打你了。”   楚越当即敛气凝神,正儿八经地瞧着含苞待放的昙花。   夜幕渐渐降临,天空繁星点点,万籁俱寂,只有海风轻柔吹过山巅。   一缕银光从花苞中透出,洁白的花瓣悄然舒展,绽放的瞬间,四周的灵气猛然间汇聚,仿佛是天地精华都倾注到了这朵花中。   楚越轻声说道:“阿修,花开了。”   李兰修凝视着那朵花,空气里的花香更浓郁,清净的花香无所不在。   楚越起身到他身边,手臂一伸揽住他的肩头,凑到他耳边低语:“天长地久,永不分离,今日我与公子共同见证了,便再也不分开了。”   “谁要跟你天长地久?”   李兰修含笑融融撇过脸,不以为然地道。   楚越偏过头盯着他,倾身凑近问道:“不与我天长地久,要与我永不分离?”   李兰修睨他一眼,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一番,说道:“看你表现。”   “哪方面的表现?”楚越不怀好意。   李兰修扭过脸来,手指在他鼻尖轻轻一点,“各方面的表现。”   楚越勤学好问,淡定自若地说:“床笫之间的表现算么?”   李兰修不假思索地道:“算。”   楚越一寸一寸贴近他的脸,伴着温热的呼吸说:“无论床上床下,日后我都会好好伺候公子。”   即将亲上的瞬间,李兰修身子向后一仰,故意避开这一记吻,笑得悠然自得。   楚越不疾不徐地向前倾身,碰到这双鲜艳柔软的嘴唇,轻轻一碰,浅尝辄止。   李兰修一双剔透干净的眼眸盯着他,月下的美人裹着银霜,莹华玉洁。   楚越受不了他这个眼神,忍不住凑过去又亲他一口。   一口连着一口,直到李兰修被他亲得恼火,忽然狠狠咬住他的嘴唇,咬得楚越嘴唇出血才放开。   楚越舌尖舔过唇上腥甜的血珠,凝视他的眼神深幽,“我举了。”   李兰修缓缓地凑近他,慢条斯理问道:“畜生东西,怎么样都能爽到?”   “这句就爽了。”楚越神色平静,如实奉告。   李兰修微微一怔,紧接着轻笑出声,笑得肩膀发颤,那张明艳的脸在月色里波光潋滟,美得动人心魄。   “你这小混蛋,真是——”   楚越以吻封住了他的嘴。   沉静晚风轻拂,花香飘散进风里,千年昙花一现,雪白的花瓣逐渐凋零。   感谢天地让一对有情人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