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土匪搞基建》   作者:妄别管   文案:   ——主攻,哥儿文,有生子,架空朝代,微群像   传说祁州有个黑熊岭,岭上有个黑熊寨,寨里有个黑熊大王   大王十七八,正意气风发,爱抢行路郎,喜好美娇娘,手下土匪百十个,个个杀人如麻。   上打朝廷命官,下拿行商走贩,威风凛凛,为祸一方。   闻此流言,社会主义青年周肆一脚踹翻桌子,并点了个踩。   天晓得他睁眼发现投胎到古代以为自己可以做个风流纨绔,哪知转头他爹就上了梁山(黑熊岭),说是土匪,日子却过的苦哈哈,打家劫舍良心不忍,唯靠耕地织作勉强度日。   为了一口饱饭不得不勤农桑,开人智,拓生产,还有比他更良心的土匪吗?所以流言到底从哪儿传出来的。   乱世之中,平头百姓只求一活路,尚觉能兼济天下的主角,坚守九字真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   秦家有子,性冷傲,貌倾城,多智善谋,百家求娶。   无奈家国飘摇,皇帝昏庸内忧外患,其父主战,惹陛下不喜,赐婚容州成王为正妃。   进祁州,经黑熊岭,遇行刺,得相助,留至寨中。   性不改,合相宜,阴差阳错,缘定终身。   ——胡说八道作者留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甜文 爽文 逆袭 基建   搜索关键词:主角:周肆,秦绥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媳妇是天上掉下来的   立意:只要坚持即使身处绝境也能逆风翻盘 第1章 卷一·藏木于林   黑熊岭,古土道。   一家落脚的茶栈里几个汉子正无聊的拍苍蝇,这世道,一天到晚茶栈里的苍蝇都比人来的多。   啪——靠门柱的汉子一巴掌打在脸上,留下五个指姆印,就这苍蝇还死里逃生往下一个汉子脸上贴,飞过一路,几个汉子脸上都挨了巴掌,它还大摇大摆的飞出茶栈,逃出生天。   “他奶奶的,都闲出个鸟了,这些行商生意还做不做了,媳妇还娶不娶了,家还养不养了。”   牢骚话一出,其他汉子纷纷附和。   “大当家的也是,早晓得北面又乱起来了,南北两边的商人个个怕死,还留着这茶栈干嘛,拆了回去当火烧,不比让兄弟们在这儿吃灰来的强。”   “话也不是这么说,好歹咱之前靠这茶栈也挣了不少,万一有胆大的商人来了,结果路过黑熊岭没咱兄弟几个护着,能捡条命就不错了,哪还敢再来,这商人不送货来,有钱人家怎么肯往外掏钱,不掏钱银子不流通,经济不就垮了嘛,经济一垮——”   “你可闭嘴吧,每天听大当家搁寨子里唠叨还不够,出门还要听你唠叨,兄弟几个为什么知道这活闲的蛋疼还来,不就是为了躲大当家么。”   “就是,也不晓得大当家一个十七的娃娃,整天事怎么这么多,早晓得认了字要干这么多活,还不如哼哧哼哧去田里种地,落得清静。”   “谁说不是呢。”   几个汉子嘴上发着牢骚,但真要说心里埋怨他们大当家,那是万没有的,单看他们一身腱子肉在荒灾年间,就晓得日子过的好得很,不说粮食管够,肉也是常吃的,不然练不出这样的身板。   “起来起来,前头来人了,听马蹄子动静,不是小队伍。”守着下坡路看来人的汉子一路小跑回来,一口喝光壶子里的冷茶,喘着粗气说道。   “人多?人多不好办呐。”几个汉子对视一眼,他们守在黑熊岭的隘口可不是做什么卖茶生意,当然,也别因为他们叫黑熊寨便以为是干烧杀抢掠那丧天良活计的恶徒,按大当家的话说,他们叫义匪。   这年头多的是过不下去的老百姓一拍脑门子上山做土匪,打家劫舍是南境常态,一路从北到南不遇上几次土匪,保管走错了地方。   而他们在黑熊岭隘口能开起茶栈,全赖黑熊寨的威名,其他山里的匪患都不敢得罪,毕竟他们大当家还是十三四岁的娃娃时,就带着寨里几十个兄弟把靠着黑熊寨的山匪都剿了一遍,自那以后黑熊岭唯有黑熊寨一家独大。   按照常理说,这隘口只一家土匪,那不得吃个盆满钵满,但大当家偏说什么要走可持续发展,一次性生意远没有长期往来划算,硬是把打家劫舍的活改成护送沿途商队,收几个过路钱。   别看不起这几个子,但凡多走几回黑熊岭的行商,都是晓得若没了黑熊寨兄弟的护送,怕是亏的底裤都没有,为此,每次给的护送费也很实在。   且给的再多也没有入城官老爷们收的高,赚头还是有。   他们兄弟收钱办事再牢靠不过,黑熊岭里其余大寨子没有了,一些个零散的匪徒还是不少,这些家伙手里都沾了不少人命,黑熊寨不要,便自个儿三五成群的混住在山上,自然是没法和他们黑熊寨的义匪比。   尽管有他们大当家那条不杀人的追杀令顶在头上,真动起手来货是一点不给剩,雁过拔毛形容那群狗娘养的孙子都是好话。   说着,茶栈的几个汉子往高处走了走,为首的汉子唤作郑铁,早年还是个娃娃的时候他爹跟着大当家的爹来了黑熊寨落草为寇,是土生土长的黑熊寨汉子,别看长得五大三粗,以为是个莽夫,其实能写会算,头脑灵活,是平日操练队伍里的队长。   郑铁从腰间取过单筒千里镜,朝来路打量,叹道,“乖乖嘞,这哪不是小队伍。”   单看人数,怕是快小一百人了,再加上一路马车,队伍都长的看不见影,多少年没见着这么大的队伍路过黑熊岭。   “最近有什么大动静吗?这隘口往年里都是些个不愿意缴纳入城费的行商路过,我看那队伍也不像是行商的。”   “我瞧瞧。”另一个汉子接过千里镜,仔细看了看,一准瞧见队伍里的红轿子马车,娘嘞,他这辈子都没瞧着如此精巧大气的花轿,“我晓得了,上回小六从县里回来说遇上了成王去京城迎亲的队伍,算算时间,也有两个月了,约么是京城里头的送嫁队伍。”   一听送嫁没什么,一听是给成王送嫁,底下的汉子瞪大眼睛,可怜道,“不晓得是哪家的娘子郎君嫁过去,倒霉催的,成王的封地哪怕离我们黑熊岭远着都晓得不是个好东西。”   “现如今那群高门大户有几个是好东西。”郑铁接了句话,转念一想觉得事情不对,“成王娶亲的队伍怎么会走咱们黑熊岭,不说咱黑熊岭在外面的名声,单单这一路都没个落脚的地方,迎亲队伍也不该往咱们这儿走。”   成王娶亲,送亲队伍是能沿途进驿站休息的,不能够往他们穷乡僻壤的地儿来,抄近道更不能,走黑熊岭都是不愿意进城才绕远路走的商人,有古怪。   事出其反必有妖,郑铁拿过千里镜往周围山上看了看,在黑熊岭生活好十来年,周围一草一木他们这些寨里的弟兄再熟悉不过,加上千里镜一探,立马发现端倪,“不好,两边山上有人埋伏。”   粗粗看过去,人数还不少。   “嗯?哪个不要命的孙子在我们黑熊寨的地界抢生意。”徐大头气的跳脚,这是哪家土匪蛋子犯太岁,到龙王爷的地盘捣乱来了。   “不好说,你看成王的迎亲队伍不走大路偏偏往黑熊岭走,山上又埋伏着人,指不定是自己人抢自己人,顺道把事儿栽赃到咱们头上。”郑铁虽然是猜测,但心底觉得这事八九不离十,毕竟黑熊岭周围也没见着有一口气能出这么多人的盘子。   “他奶奶个腿,这群王公贵族心眼太黑,咱黑熊寨能吃这个亏?我这就回去叫兄弟们,既然都把骚往咱们兄弟身上引了,那就黑吃黑,什么唠什成王,在咱们大当家面前就是个屁。”   这话一出周围的汉子纷纷应和,他们都落草为寇了,还能吃官府的亏?   有本事派兵过来剿了他们,他们还称对方是一群好汉,但黑熊寨寨主都第二任了,州府里的官老爷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可知都是怂蛋玩意,这人贯是会得寸进尺,官府怂了么,他们义匪自然站起来了。   “等等。”郑铁眼睛提溜一转,“咱抢了迎亲队伍,里头可还有个娇滴滴的新人,京城里头嫁过来的,不论是郎君娘子,都是顶顶好,咱大当家也十七了,寨子里没个适龄的姑娘哥儿亲事都耽误了,眼下的岂不是正和咱大当家相配么。”   不说郑铁这人是眼下几个汉子的头头,脑子转的快,反正都抢了,新人自然不能放过,不然光抢了银子,把新人送走,外头谁信这新人清白。   按他们大当家的话,山下的贵老爷脑子都有毛病,惯的,还清白,他们这群汉子能娶个适龄的寡妇都烧高香了,谁还在意那玩意,又不能吃又不能用。   “这、不好吧,咱大当家不是说不抢人吗?”不光不抢人,货也不许他们抢,这回是人算计到他们黑熊寨头上,又另当别论。   “所以事你悄悄的去办,就和兄弟们说咱们给大当家寻了个媳妇,在档口遇难了搭把手,咱把人带回了山寨还能送回去不成。”   “高,郑哥不愧是咱们小队的队长,心黑跟大当家学了个十乘十,我这就去。”   徐大头忙不迭的在山林里消失,叫被夸了的郑铁不大爽快的嘟囔,“啧,难怪每回咱们夸大当家心黑他不高兴,我听着也不高兴。”   “为啥?”一旁的汉子闹不明白。   “听着不像是夸人,像是骂人。”郑铁砸吧了一下,以后还是少在大当家面前夸他心黑。   这头徐大头才走,那送亲队伍也逐渐慢了下来,眼瞅着是打算在隘口前安营扎寨。   等马车停稳,花轿里走出来个唇红齿白的小哥儿,一行人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倒是没敢多看,这样生的俊俏的小哥儿跟着主子入府,多半都是备着在主家有孕时候用的,未来算半个主子,可不敢得罪。   蒺藜跳下马车,往公子嫁妆队伍走去,前头的人都是王府派来的,只有这嫁妆队伍里掺了自家人,原都是自家人,哪想半道上许多人水土不服,病倒了。   公子心善叫他们在驿站养好病直接回府,不必跟着南去,也就导致了手里能用的人着实不多。   好在嫁妆队伍里的护卫是老爷专门调遣府里的部曲,不然百十来台嫁妆光是看着不让下人偷拿都是个让人头疼的事。   “蒺藜,公子有什么吩咐吗?”燕瑾远远见着人就迎了过去,蒺藜是公子身边贴身侍候的,除了取餐外,少有往这头来。   “公子着你打听一下咱们到哪里了,按照之前规划的进程该是到驿站了才对,怎么会在荒郊野岭停下。”而且晌午那顿已然吃过,也不到该休息的时候,只是送嫁队伍里主事人是王府过来的,他们秦府的人也不好多置喙。   “王府的人中途换道了,说是原本那条道上因为连日多雨冲垮了一段山道,清理起来颇费时间,为了不耽误迎亲的吉时,便换了一条路走。”燕瑾是细细看过地图,这条道的确是除开官道最近的路。   “如此么?”蒺藜放下心,不过想起公子嘱咐还是低声同燕瑾说了一句,“听闻南境不太平,一路小心戒备些。”   “我晓得了。”燕瑾看似不在意的点头,等蒺藜离开,立刻叫手里的部曲过来,一一嘱咐过。   不过秦府跟出来的部曲如今只剩二十来人,一半都因为路上害病返程了,真要是发生了事,只有拼死保护公子安全,其余的是顾不得。 第2章 黑熊寨   徐大头在山林子里穿了几道,很快便看见黑熊寨的望斗,同值守的兄弟打了个招呼脚步一点不停的往寨子里去。   近来黑熊寨没事,多数兄弟每日不是在山里巡逻,就是在拉练,找人都不需要拐弯。   “哟,徐大头,今儿个不是在茶栈看摊,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大当家可就在寨子里,躲懒被看见了保管送去县里扫茅房。”正拉练的汉子看到徐大头,半提醒半幸灾乐祸的搭话。   “瞧你说的,我徐大头在山上也有几年时间了,哪能不知道这些,这不是有要紧事吗?大当家现在在哪儿?”徐大头心虚,事是万不能叫大当家提前晓得。   旁的汉子见徐大头的样,也晓得他不是要找大当家,放肆笑出声,“行了,大当家昨个儿连夜和秦先生把上个月的帐平了,快到晌午才从账房里出来,这会多半回去睡觉了,不到晚上不会醒。”   “那就好,那就好。”徐大头放下心,赶忙拉过汉子,“去去去,赶紧叫兄弟们集合,就说郑队长在山下给咱大当家找了个媳妇,遇上了硬茬子,得来个几十号人一块收拾。”   徐大头话刚落,旁的汉子立马反手抓住徐大头要溜的身板,追问,“怎么个事,你说清楚,什么叫郑队长给大当家找了个媳妇,别是遇上个漂亮的姑娘哥儿,打算把人抢上山吧。”   “那哪么多话,郑队长的信儿你还信不过,赶紧去叫人,速去,山底下急着呢。”徐大头没工夫和几个汉子解释,不然别说立马下去,恐怕光是问事的细节,就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功夫去了。   大当家说的对,这汉子八卦起来,比郎君娘子都难缠,且他还有正事要办,虽然郑队长没吩咐,可他徐大头是谁,整个寨子再找不到比他办事周全的了,当然了,大当家和秦先生除外。   哄走了几个汉子,徐大头往厨房去,黑熊寨自建寨起,就吃的是大锅饭,所以厨房是不小的,里头干活的郎君娘子也不少,而徐大头一准找到了厨房的主事,殷婶。   “殷婶,殷婶,快别忙活了,我有大事找你。”徐大头在厨房门口叫人。   正往热锅里掺水的殷婶抬头,把手里的葫芦瓢给了旁边的娘子,走了出来,“怎的,晓得大当家吩咐今晚添菜,过来讨肉吃?我给你说,这可不行,便是咱寨子现在不缺肉,也不能养出偷吃的习惯。”   “哪的话,大当家不是说了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厨房里有人偷吃才说明日子过得好嘞。”   “贫嘴,说吧,什么事,要是不急等我忙完晚上才能抽出手。”殷婶已经四十来岁,刚来寨子的时候瘦的只有一把骨头,现在养了些年岁,都有些富态了,往街上一站,保管旁的人都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急事,天大的急事,但也是天大的好事,殷婶,咱们库里是不是备了不少红绸给寨子里兄弟们成亲时候用。”   “有是有,但咱寨子也没有适龄成亲的姑娘哥儿,怎的,你山下有相好的,准备成亲接上山来了?”说到喜事,殷婶上下打量徐大头,之前也没听说过这一茬。   “我倒是想有,哪找去啊。”徐大头焉了一会,又立马打起精神,悄悄在殷婶耳朵里说了一小段话,三言两语把山底下的事给捋清楚,再没有半点对方才几个汉子的不耐。   “果真?”殷婶惊讶的看过去,眉梢带喜。   “哪能有假,我都叫了兄弟们了,若是假的,不消你,就寨里的弟兄们一人一拳都能把我打成烂泥,赶明年的今天,殷婶你还要给我坟头烧纸钱嘞。”   “呸呸呸,一天到晚净胡说。”殷婶瞪了徐大头一眼,才略微担忧的开口,“真要是把人抢回来,大当家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我们不抢,那新人才是没出路,殷婶你晓得的,山下的人都是伥鬼转世,哪个容得下在土匪手里走过一圈的新人,别我们把人放了,转头就叫山下的人给浸了猪笼。   黄娘子不就是个例子么,新人回来,嫁给咱们大当家的,不比那什么狗屁成王要好,再说咱大当家虽然心黑,但待自己人一向好,娶回来温柔小意一番,这日子哪有不成的。”   徐大头说的开心,忍不住哈哈笑出声,也惹得殷婶跟着笑,“成,你们只管去,寨子我们来布置,今儿个本就要加菜,食材已经备下不少,我再去添一些,凑够八个大菜,叫兄弟们到时候吃好喝好。”   “得嘞,殷婶你忙,我这就下去了,对了新郎官的衣服你别忘了,我晓得你给咱大当家早做好了,就等着穿呢,山底下的新人是穿了喜服的,别到时候拜堂大当家还是一身黑袍,不吉利。”徐大头跑到一半又不放心的回头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这事我比你小子知道。”殷婶摆手赶人,看着徐大头消失,脸上的笑是止都止不住,她操心大当家的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惜寨子里姑娘哥儿都还小,全靠大当家慢慢主事了才养活,而那山下的,没几个好人家愿意跟着土匪过日子,从前她觉得最好的便是给大当家说上县太老爷家的孩子,不成想峰回路转竟然遇上了京城高门家送嫁。   照她说,他们大当家便是天仙也配的,但人间哪里好找什么天仙,当下京城里的贵人,便是顶顶好的,也不晓得之前做的喜袍大当家现在穿小不小,虽然从前做的时候预留了长短,但大当家个子近些时候窜的太厉害了,如今寨子里,比的上大当家的个子的,也没几个。   哎哟,真是幸福的愁人。   ……   寨子里忙活起来,山脚下的汉子也扎堆在一起,都听说郑队长给大当家物色到了个好媳妇,想瞧个新鲜,要不是大当家有令,寨子里必须留人,这山上空闲的三百来个兄弟,全都得下来。   “八卦果然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性。”郑铁念叨大当家的话,听着耳边几十个汉子的声音,只觉得像是百十来只鸭子一样吵,尤其是那大嗓门,完全不输于郎君娘子们聊闲,好在这段山头位置隐蔽偏远,不然早打草惊蛇了。   徐大头最后才回来,把自己交代殷婶的事情一说,果然得了郑铁一个赞许的眼神,心下满足问起了眼下的情况。   “安营扎寨了。”郑铁把观察得来的消息分享出来,黑熊岭到底是土匪寨子,,普通人便是方圆十里都不敢靠近,而成王的迎亲队伍偏偏反其道而行,不光路过,还在隘口前安营扎寨,这不是纯粹找死呢吗?   要说成王的队伍不晓得山上有匪,那是放屁的话,他们都知道成王无恶不作,成王的人路过祁州途径那么多府县,能不晓得他们黑熊寨的名声?   之所以这么明目张胆八成就是觉得他们黑熊寨的义匪虚有其表,而那山上埋伏的人,又个个身强体壮,人数不少,便是迎亲队伍引来了土匪,还能一举两得把黑熊寨给灭了,好去皇帝老儿那儿讨赏。   “这成王也是傻的,找土匪竟然不晓得找些个瘦竹竿,这年头除了咱黑熊寨谁家土匪能长这么膘。”   此言是不差的,一般来说落草为寇都是活不下去的农人,大多数良心未泯,也没什么章法,沿途打劫都只敢打劫形单影只的人家,商队?那是不敢碰的,不说人数,就是商队里的汉子,个个都是走惯了的把式,单打独斗指定打不赢。   便是寨子周围手染人命,敢干一票大的凶匪,也多是精壮,除了寨子头头便没几个能长得跟屠子一样的身板。   你要问为什么他们晓得其中弯弯道道,因为十来年前的黑熊寨就是这样,后头大当家主事,他们的日子才好起来。   “成王不傻的话,为什么会专门派劫匪来抢自己未来媳妇,正好便宜了我们。”   “我看那成王八成是为了财,这出嫁新人的嫁妆箱子有一百来台,马车上都挤的满满当当,公主出嫁也就这个排场了。”   “成王一个王爷还能缺钱不成,便是封地每年的赋税都够他逍遥了,哪里看的上这些东西,我看八成是和这新人娘家有什么阴私官司。”   郑铁见时机差不多了,也不叫兄弟们继续说闲,一抬手,周围安静下来,“别说闲话了,山上那伙人要行动了,叫弟兄们把甲都穿好,待会要是放箭,不能误伤了新人队伍的人,活口都必须拿下,不能叫人跑了通风报信。”   “放心吧队长,我们几个眼睛最利,数过人数,保管不会漏掉。”   ——————————   “蒺藜,前面的管事怎么说?”菖蒲接过蒺藜递来的热水,瞧着蒺藜脸色不好,大抵是碰了钉子。   “还能怎么说,只说下午须得紧赶一段,不然到不了驿站,如今歇一歇好攒些力气。”蒺藜憋了一肚子火,若不是看在公子日后要入王府,不能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他早骂起来,什么东西,又不是王府的管事,只是个庄子的小管事摆谱到他们面前,可见是把他们公子看轻了去。   “好了好了别气。”菖蒲安慰人,然后抬眼看四周,“这里的岭子树又多又高,听闻南边多匪,也不晓得这里会不会有。”   蒺藜被菖蒲的话说的心头一跳,“该是不会有,成王府的人若是敢把公子带到有匪患的地界,老爷知道,他如何交代?”   “也是。”   两个小哥儿说着,回了马车。   哪里晓得,他们刚进去,两头山上,便有毛贼飞身而下,尤其那滑索更是厉害,前头的钩子一甩直接勾在马车上,一个巧劲便能从山上瞬间混入队伍。   且这些毛贼下手狠着呢,只一个照面,那砍刀就劈下来,是不留活口的意思。 第3章 抢亲   送嫁队伍哗然乱做一团,看守嫁妆的部曲最先反应过来,和来人对上,一边打一边靠近公子花轿的车驾。   只是二十来个人怎么是几十个匪患的对手,尤其这些毛贼像是能识人一般,只对他们这队伍的人动手,至于队伍前边的王府队伍,半点也不见人过去。   燕瑾眼神一利,瞬间想明白里面的官司,但也来不及找王府的人算账,如此情况保证公子安危最为要紧。   不待他们再往前去,突然十几只冷箭从山中射出,霎时间冲在最前的几个毛贼都被一箭贯胸,倒地不起,而后又是一阵利箭把察觉不对想要逃跑的人射倒。   此后又射过三阵箭,几十个凶神恶煞的土匪已经不剩多少还能站着,如此山野竟然有这么多神射手。   燕瑾正想出手相助的会是哪家英雄,便看到一队身着轻甲的汉子冒出来,对方脚步速度又快又稳,都是极厉害的练家子,但他们身上的装备不是本朝制式,如此只能是私制,甲胄私制是能被定谋反的大罪。   这些人,这些人,恐怕是真的匪徒了。   郑铁摁下这队人马,不过一刻钟的事情,这些个毛贼有些身手,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部曲,但比起他们又不值一提,一个打三个都能行。   至于送嫁队伍,别看一长串,除开赶马的车夫,大多都是妇孺小厮,真正能打的没几个,有也尽是那送嫁新人手底下的,至于王府的人嘛,哼,大概是要装作被抢,竟然都跟鹌鹑似的,便宜了他们。   “队长,人数过了,都在,队伍里有几个伤了,做了急救,待会带上山应该能活。”他们是掐好时间动手,在此之前不可避免有伤亡,好在送嫁队伍里也有血性汉子,拼着救了些人,没叫他们被砍死。   当然了,冒名打劫的那群假土匪死了是没人在意的,活口留多了反倒是浪费粮食。   “嗯。”郑铁点头,王府的人都绑了,赶做一堆,剩下自由身的么,全是新人这边的。   郑铁瞧着二十来个部曲围在花轿跟前,光这点人能成什么大事,可真要弄得鱼死网破,这不是和新人结仇么,怎好叫新人心甘情愿跟了大当家。   为此,他眼神一转,想了个法子,只需要把这领头的摁住,打散了人心,哪还有力气反抗。   燕瑾正打算和这为首的匪徒搭话,如今敌众我寡,硬拼没有活路,哪知他话还没出口,迎面就是一柄数十斤的钢刀,燕瑾自然不是吃素的,但方才和人殊死打过,此时力有不逮,尤其是对打的汉子力大无穷,每一次抡刀砍过来,若不是他功夫扎实,换个人得直接被震的趴地不起。   如此也只撑过了十来招,便被摁趴下了。   “好汉,我们是京城秦府去成王封地的送亲队伍,想必好汉也看出了,这成王府有心坑我们,如今好汉救了我们一行人,金银珠宝尽管拿去做答谢,只求放过我们,好叫我们原路回秦府。”   燕瑾很是识时务,公子的嫁妆百十来台,对山匪来说,是顶好的钱财,这些足够喂饱他们的胃口,只要他们没见过公子,起色心的概率不大。   只要能够回秦府——   “哼,金银珠宝我们应有尽有,谁看上那东西了。”郑铁装作不屑,但也的确没什么觊觎的心思,嫁妆是他们大当家未来媳妇的,黑熊寨可没有要用媳妇嫁妆的软蛋。   “京城秦府是哪家我不晓得,但能够嫁给王爷做正室,想必不会差,不是说我们救了你们一命吗?老话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我们大当家正好缺个媳妇,你们新人嫁衣都穿上了,刚说原路返回想是不打算嫁给成王了,便合该嫁给我们大当家。”   “你——”燕瑾哪里能够容忍公子受辱,额头青筋爆起,偏扣住他的汉子像个千斤砣一样,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得。   “老实呆着。”郑铁见人挣扎,手劲又加重了两分,威胁道,“你也晓得我们是土匪,若是不听话,便是把你们都杀了吃肉,也是做得的,如今给你们一条活路,要还是不要?”   燕瑾当然不怕死,只怕他们死了公子还是被抢了去山里,连个依靠都没有。   “等等。”花轿的马车探出半个脑袋,露面的哥儿脸色惨白,壮着胆子哆嗦道,“我们公子说,你的要求他可以答应,但是,不许伤了我们一行任何一个人,不、不然”   “不然怎么样?”郑铁一抬下巴,示意这小哥儿继续说下去,他倒要看看这贵公子有什么办法。   “不然,等我们公子嫁给你们大当家,便给你们大当家吹枕头风,叫他日后收拾你。”这话无疑是出格的,说话的哥儿脸已经从煞白涨到通红,但还是忍着不缩回去,怕泄了气势。   这茬郑铁着实没想到,被话头一噎,嘴里嘟囔,“奶奶的,怎么高门公子和大当家一样心黑,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嘟囔完,又朝那小哥儿喊道,“成,我们不动手伤人,你们受伤的人我们也管治,但你们需得老老实实跟着上山,不然爷爷手里的刀不是吃素的。”   武力威胁一向管用,再加上人主子都发话了,部曲们也都老实再没说动刀枪。   过来的弟兄们都不用说,一个看两三人,保管叫他们跑不了,马夫也都怕死,只敢低头赶马,尤其是这上山路只一条跑也跑不掉,无论前中后都有土匪看着,一旦异动只怕叫人一刀砍了,连乱葬岗都去不的,叫路边野狗捡了吃去。   余下十来个兄弟收拾尸体,其余一行约两百来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寨子走去,倒是不见乱。   而此刻黑熊寨里,实在是比过年还热闹,原本没什么花样的大堂,硬是给红布绕梁,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喜庆。   若不是怕吵醒还在睡觉的大当家,鞭炮都放了好几茬了。   “诶唷,这都什么时候了,人怎么还没回来。”殷婶备好菜,时不时出去看看,按成亲规矩,大晚上办的都是二婚,只管接了新人回来吃一抿子,不会大张旗鼓的操办,头婚夜里办多不吉利,但他们黑熊寨不讲究,再没比把新人接回来留住更重要的了。   偏什么都备好了,两位新人还不见踪影,大当家还睡着呢,新人要是来了,直接从床上扯下来,稀里糊涂拜了天地最好,想反悔也没法子了。   可另一位新人不来,光是大当家的一个,如何拜得堂,实在是把殷婶急的在寨子口打转。   “回来了,回来了,我瞧着郑叔的队伍了。”寨里的小娃娃们听说大当家的要成亲,一个个比吃糖还开心,纷纷充当前线信探,隔一会便要回来说一声。   “好好好,赶紧的,去把大当家和秦先生叫起来。”新人都要到了,大当家再睡不合适。   按照老规矩,新人下轿是要新郎官背下来,人是大家出身,讲点讨彩头的规矩,也叫人放心,他们山匪也不尽是那莽汉。   能在山上看到队伍,自然是离寨子不远了,先头几个受伤的先一步被抬回来,直接送到了山上大夫处,至于其他的么,成王府的不消说,现在绑了等喜事一过,是要审的,直接送去牢里。   新人队伍的下人,到了寨子一统安排在一处,等喜事落定,也就是自家人了,部曲们肯定是都要绑着,只余新人身边几个伺候的,夜里洞房过后洗漱收拾,总要叫新郎君有个熟人才好。   如此,还不等上山,这一行队伍便分了几队,只消入寨后,朝各自的方向走。   嫁妆马车赶去了寨子后面的空地,那一片大,还不挡道,独一顶花轿马车留在大堂前,身边余下一个妈妈,车里除开新郎君还有两个侍候的小哥儿。   被绑的部曲们也没拉去狱里,只绑了手跟在花轿后头。   花轿一停,蒺藜和菖蒲便忍着颤抖的手,悄悄推开轿门缝,只见满眼通红,一时间红了眼眶,他们公子真的要嫁给山匪头子做压寨夫郞了。   “公子,咱们真的进土匪窝了。”终究还是十四五岁的小哥儿,虽是下人,但在顶顶高门里伺候嫡公子,日子过得比地主家的少爷小姐还要好,平素里都是往来大户人家,从不曾想会有一日进土匪窝。   尤其是这土匪还要他家公子嫁他,他们公子原是要嫁王爷的,现在嫁给土匪,如此落差怎么不叫人落泪心疼。   轿子里大,甚至里头还放置了张床,轿内的动静传不到外面去,小哥儿们哭起来又不跟汉子一样嗷嗷叫,只抹眼泪,外面自当听不见。   此时寨子喧闹也一时没人顾及,带队的兄弟和寨里留守的兄弟围做一处,由为首的郑队长同殷婶说话,礼乐司仪虽赶不及凑齐,但想想法子,还是有那灵巧的人充场面,不落下乘,如此只等黄娘子那头把大当家的叫过来,背新人下轿。   叫人的黄娘子还没过来,寨里的弟兄们便自顾自的热闹,不晓得一道穿着黑袍,身高八尺有余的少年郎已然靠近。 第4章 开宴   夜里寨子不光燃着蜡烛,火把也都尽数插在沿道,自然火把的光芒比不得青天白日亮堂,但在夜里,有火把照亮,人还是尽数能瞧清楚。   比如停下步子的少年郎,便在周围的火把照耀下,能叫人一眼看清那一副剑眉星眸的好相貌,若不早晓得此人乃是土匪,换个场面,手拿一杆银枪当是兵营里头神采飞扬的小将军。   周肆半抬眼眸,一点没作声听着这些汉子们高谈阔论,只言片语间倒不说把事情来龙去脉摸清楚,眼下的情况是明白了七八分。   不等几个眨眼功夫,场子突然静了下来,想是聊的兴起的汉子里总是有人瞧着静候多时的大当家,这一个一肘怼在身旁的汉子上,就和多米罗骨牌一般,霎时间人头攒动,纷纷把视线移到大当家的身上。   唯有徐大头瞧着大当家穿着平日里的黑袍,悄悄靠近殷婶,小声说,“不是说把大当家的外衣都拿走了吗?怎么还穿劳什子的黑袍。”   “合衣睡的,有问题吗?”周肆双手环抱靠在身后的木柱上,昨儿个熬了个大夜,早晨也不得闲,到了晌午前随意吃了口饭,连外衣都没来得及脱了便倒头睡死。   连带一下午寨子里都绕上红绸准备接亲他都不晓得,可见真是挑了个好时候,“怎么,没人开口?”   “咳,那什么,大当家,今儿个寨子里有喜事。”郑铁硬着头皮接话,没法子,这群弟兄们平日里哥哥叫的好,一遇上事,跑的比野猪都快。   “怎的,你要成亲我这个做当家的竟不晓得?这是埋怨我对你不好连杯喜酒都不乐意请我喝。”周肆来了这么久,早晓得这婚事是给他筹备,说这话故意揶揄郑铁。   “大当家,哪能啊,不是我成亲。”郑铁说着又看了眼周围的兄弟,一个个都跟个鹌鹑似的,心里唾弃这群软骨头,面上挂起几分讨好的笑容,“是大当家你成亲,新郎君我给你迎回来了,大当家赶紧换了喜服拜堂才是,不好错过了吉时。”   “我要成亲?怎么我这个新郎官竟然不晓得。”周肆往这寨子口最显眼的花轿马车一看,眼神里难免沾染几分戾气,这群家伙,他不过是一个白天没看住就闹幺蛾子,竟然抢了结亲队伍,他倒是不知道他这婚事竟然已经难到要让寨里弟兄们不惜违反他定下的规矩。   “我不是说过不许抢人,你们倒好竟然还抢了新人上来,趁着时间还不久,赶紧把人给我送回去。”周肆不欲与他们废话,抢人结亲队伍,岂不是叫花轿里的新人送死,他从不曾发现手底下的人如此混账。   “大当家,送不回去了,这是成王府的迎亲队伍。”抢人都是一锤子买卖,抢了哪儿还有送回去的。   “成王个绿王八还能娶着媳妇?”比起自家手下抢了成王的亲,显然周肆的关注点在成王竟然还能娶到媳妇。   专抢旁人屋里娇妻美眷的绿王八,也能娶到媳妇?这世道为了荣华富贵还真是舍得自家孩子跳火坑。   提到成王,郑铁的身板挺起来了,虽然这事办的不地道,但也算是救新郎君于水火,顺道还解决了大当家的终身大事,有啥好怕的。   “就是那绿王八娶亲,路过咱黑熊寨,竟然着了手下要黑吃黑,想栽赃给我们黑熊寨,大当家,你说这事咱能忍嘛,当下我脾气一上来,叫了兄弟下山一锅把这群丧天良的给拿下。   新郎君在我们手里走过一遭,回去哪里有好日子过,于是兄弟们一合计,正好大当家没娶亲,救命之恩岂不是天作之合,不比新郎君跟了那绿王八遭罪来的强。”   一通话说的都不带喘气的,而一口一个绿王八也叫新郎君这边的人纷纷垂目,似乎想不通在京城里人人夸赞的成王殿下,怎么成了这群土匪嘴里的绿王八了。   啪啪啪——整个寨子都听到三声巴掌拍响,谁动的手不必想,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大当家此刻笑里藏刀,内里不晓得动了多大火气,这会儿哪个汉子敢捋虎须?   “说的不错,可我也记得,我说过不到二十二岁不考虑成亲。”周肆说话声不高,虽有几分慢条斯理,但语气里总是有股子阴阳怪气的夹枪带棒,见无人应声又道一句,“是有说过,我不曾记错呢。”   这话出口,寨子里更是没人敢接的,说么那肯定是说过,但二十二岁实在是太晚了,我的爷。   尽管如今男子成亲不拘年纪,但对曾经的农户人家来说,二十岁没成亲便是老光棍了,他们从前泥腿子饭都吃不上自然没想过成亲,如今日子好起来个个都恨不能媳妇孩子热炕头,只在于没那么多姑娘哥儿。   大当家肯定不能和他们这群泥腿子出身比,要比也要和县里,府里的少爷作比,人家十三四岁屋里就有通房伺候,轮到他们大当家,十七岁也该有个伺候的人才是,之后再娶一屋子娇妻美眷,生一群大胖小子,子孙环绕,才叫受了恩惠的他们过意的去。   见人不说话,周肆心眼子也转的快,按当下情况郑铁这么做是不错,一举多得,他该要表扬的,但后果是要他这个做大当家的买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再说,能够嫁成王的说不准是什么人,若也是个极品,原本王八配绿豆,叫他截胡,那以后的日子岂非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反正人已经抢回来,怎么办由大当家做主。”郑铁眼睛一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大不了挨板子嘛,几十个板子一打,几个月后他郑铁还是一条好汉。   如此滚刀肉做派,一时间还真叫周肆拿不准怎么收拾,但眼下的确不是收拾郑铁的时候,周肆撑起靠在木柱的身体,双手弹了弹衣袖的褶皱,往花轿走去。   满地的人纷纷让出一条路,叫周肆枉然生出真是他要结亲的错觉,走到马车前,才琢磨怎么开口,车上约是良家人,又是高门娇养出身,如温室的花朵哪里见过土匪这样的风暴,此刻怕已经哭哭啼啼以泪洗面。   偏他周肆最怕这样的人,哄不来,又狠不得,叫他进退两难。   只不等周肆开口,花轿的轿门从里头推开,先出来两个眼睛都哭肿了的小哥儿,应了周肆的猜测,脑袋已经嗡嗡作响的时候。   一道满红,即使在火把下也能一眼瞧着鎏金纱线缝的凤凰纹喜袍出现在他视线,来人站的高,叫周肆微微抬头,才看清楚来人的相貌,只道一句——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饶是自诩不会什么用文雅词形容人的周肆脑子里都冒出曹植所作《洛神赋》中形容洛神之美的句子,实在可见这轿中美人颜色如何叫人倾心。   况且轿子里走出来的人未施粉黛,甚至头上连多余的饰品都没有,只一根乌木簪别在脑后,一双眼眸灿若星辰,内里却毫无喜意,平添几分冷冽,加上居高临下的姿态,叫寨子里长了眼睛的男男女女都看直了眼。   “我滴个亲娘嘞,天上的神仙都没这新郎君好看啊。”不晓得是哪个看痴了的汉子发出嘀咕。   周肆端倪片刻,微叹,不提此人性格如何,单是相貌,成王那绿王八也远远配不上。   “啧,大当家的怎么回事,竟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这样的天仙都不能叫他晃神,得什么样的妖怪山鬼才看的上。”许多回过神的汉子转眼看向大当家,还是那副往日里冷脸煞神模样,叫他们着急。   这样的、这样的美人,合该叫人看痴了去,大当家的莫不是有什么奇特爱好,不然能是如此反应。   周遭的汉子什么心思周肆不晓,只他半仰头,还没来得及开口,美人先动了唇齿,凛若冰霜的吐出一句,“兵燹之祸将至,君可知晓?”   兵燹之祸,周肆抬眉,好大胆的哥儿,竟然威胁他,如此一句话瞬间叫周肆改了主意,面上一改肃色反露出轻佻的笑意,言辞间也多了几分放肆,“兵燹之祸尚在远方,红颜佳人近在眼前,我偏好及时行乐。”   言罢,在两个小哥儿的惊呼中周肆一把将色厉内荏的美人从马车上扛下来,转身呵一句,“开宴。”   秦绥之模样生的俏,偏性子又冷又傲,实在是京城里最最叫人只敢远观的冰美人,从前世家子哪个与他不是礼数周全,不说冒犯,便是见了面眼睛都不敢乱瞧,只怕唐突了美人。   哪儿遇到过这样言语调笑不说,还直接上手扛人的混账,简直胆大妄为,尤其是敏感的腰间被一只手稳稳摁住,挣扎不得,叫人气的脸上都沾染了烟火气。   今朝经历着实骇人听闻,京城的话本子都不曾敢编排贵门子弟被土匪抢去当压寨夫郞,若是换成京城中性子稍弱些的,如今只怕已经哭晕过去,便是秦绥之自衬主意大,甚至比旁的贵门公子更坚韧,也在此刻乱了分寸。   如此,如此多人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这土匪竟然敢这么对他!   和新郎君这边人脸色煞白不同,寨子里的弟兄们立马喧闹起来,娘子郎君刚刚那一茬未曾作声,转头大当家见了人直接开宴,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一个个手脚麻利的从厨房端来好酒好菜,只叫今晚宴席吃好。   而汉子们,更是打趣声不断,有胆大的甚至高声喧闹,“我就说大当家的怎么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原是看上了新郎君故作矜持嘞。”   矜持?这样将他们公子直接抗走,哪里看出有半分矜持,枉他们以为在轿中听到那土匪头子的话,是个明事理的人,不成想也是个半道见了公子容貌,好色起意的家伙。   这土匪头子便是生的再丰神俊朗,也是个混不吝,真是半点不懂怜香惜玉。   但新郎君这厢的下人又哪里敢真的骂出口,单是押他们上山的土匪手里的刀都还握着,在火把下照的泛光,恐一句话不对就要丢了脑袋不说。   便是平日里他们连地痞都不曾见过,如何敢和土匪硬碰硬,只得耷拉着肩膀听从这寨子里的人安排,求活条性命。 第5章 酒宴   黑熊寨的大堂再大不过,从前兄弟们议事都在此处,如今给大当家办喜宴,要叫整个寨子热闹,也只有此处能坐下,桌上已经摆上了凉菜,热菜坐在锅里,等人入席时厨房也尽将肉菜送上桌来。   每桌八个大菜,四个凉菜四个热菜,往年都是城里讲究人家成亲才操弄的起这么一桌子,而今他们黑熊寨也不比旁的有钱人家差。   除开大硬菜,还有清碟,寨里果蔬种了不少,许多正是时节,摆上桌子添个颜色,饭后解腻再合适不过。   酒也有的,但大当家不喜欢他们平日饮酒,也就是逢年过节有幸喝点,还不敢喝醉,怕误事,真要是喝成一团烂泥,保管明个儿一早清醒的时候是挂在寨门口示众的。   如今大家伙也都认字了,虽然嘴里常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词,但那都是老习惯,难改,所以也别看他们嘴上说着浑话就觉着他们脸皮厚,实则真要是被挂了,只怕小三月都不敢在寨子里待,脸皮都给臊没了。   周肆走路与那些讲究人家不一样,自带匪气,跨步稳当步子也大,但半点不颠肩上的美人,不过他估摸着这样扛着美人也不好受,近些时候个子长的厉害,抽条之下身板自然比不得二十来岁的人,虽不至于清瘦,但肌肉削薄,肩上没肉垫着,骨头多半是撵着对方的腹部。   这几步路间,肩上的美人已经悄悄动了两回,可见也是被骨头顶的疼了。   而周肆扛着美人去的位置与旁的桌也不一样,是大堂正中央的一处寨主专座,石头凳凿的跟塌一样又宽又长,上披了老虎皮,是杂糅过的,坐着不扎腿,一眼看去甚是威风。   可惜周肆不大喜欢,只不过这座是他父亲在位时定下,如今底下的人都习惯了,他上位要改,硬是没有拗过手底下的人,如此留了下来。   寨主座前也摆了一张长桌,和下面人的大圆桌不一样,此长桌只放大当家一个人的吃食,也尽是四凉四热,但碟子小两圈,唯有一壶烈酒同旁的桌一样,这是下午冰窖中镇过,这时节喝起来再舒爽不过。   如此落座,只一张石凳,也坐的下两个人,偏周肆起坏心眼,坐上位置前把抗在肩上的美人打横抱了,大刀斧阔的往后一靠,左手固在美人腰间,加上身高差距,叫整个儿美人嵌入怀里,可见风流。   “大当家,还没拜堂呢,哪能叫美人这么无名无分的坐怀里,要羞煞新郎君嘞。”底下桌子上,有好事者冒头调侃。   “我一不跪天二不跪地,娶不的亲吗?”周肆叛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跪天地,不拜鬼神,寨里的弟兄都知道,连带着他们也不跪。   如此不拜堂也说得过去,毕竟他们黑熊寨不讲究那些虚礼,只这一桌桌喜宴吃了,整个寨子还有谁不认大当家怀里的美人是他们大当家夫郞。   可他们不是怕委屈了大当家怀里的美人吗?那高门大户最是讲究规矩,如此无媒无聘,连拜堂都没有,恐怕心里要委屈死了。   之后洞房定然要闹大当家,这就是没媳妇的汉子,不晓得温香软玉的好,等尝了那滋味,只怕大当家这百炼钢也要化作绕指柔,那时再笑话不迟。   秦绥之委屈吗?大概是有的,但此刻他却是顾不得委屈,毕竟比起拜堂成亲,现如今被外男在大庭广众下抱坐在怀里,更叫人无所适从。   偏他一微微挣扎,想要离的远些,这土匪竟然直接用腰上的手把他往怀里一按,比之前的距离还要近,连这土匪身上的热气都能贴着皮肤感应到,实在叫人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幸好没有睁开,不然看到周肆恶趣味的眼神打量,只怕是再绷不住高门公子的矜持,要红了眼眶。   周肆其实没打算为难眼下的小郎君,尽管如今最是流行美人配英雄,但他周肆又不吃古人一套,原想着把人放了,去王府也好回京城也罢,总归和他关系不大,谁叫这美人偏生了一张巧嘴,竟敢大胆威胁他,这下捅了马蜂窝,是想放也放不得了。   若是真放走了,保管一月不出便有兵临寨下,这位贵公子绝不是肯吃亏的主,他倒是不怕兵来,只是此事又非是不能避免,能苟住发展为何要早早的当靶子在朝廷面前露脸。   如此留下,反而落得清净,他黑熊寨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娇美人,但要留下,他若不同这美人亲近些,寨里还打着光棍的兄弟恐怕蠢蠢欲动。   有他在,不至于说掳了人做腌臜事,但古人的道德感在男女之事上有多高,别抱有太大期望,如此么,将人留下按个名分不动,是最好。   反正比去绿王八那儿好。   大堂一时间全是喝酒划拳的声音,娘子郎君忙完也上桌,甚至有那泼辣能喝的娘子郎君,正和汉子们一块划拳吃酒,好不快活。   每桌酒不多,别看划拳热闹,吃酒也都是用小杯,大碗装的都是糖水,醉不了。   而新郎君这边,伺候的两个小哥儿和那个经验老道的妈妈正坐立不安的被安排在单是郎君娘子的一桌,桌上饭菜都是好颜色,香气扑鼻却也叫三人难以下咽,时不时抬头看向大堂正座的公子,又对上那土匪头子的眼神,吓得不敢再看。   至于二十来个绑了手的部曲也给解了绳子入宴,照他们大当家的吩咐,既然是夫郞娘家人宴是要吃的,至于吃了会不会趁机做些什么,那便是看管之人的事,为此郑铁几个滴酒不沾,怕出了差错,叫大当家给送去县里扫茅房。   周肆吃了一盏冷酒,他的酒量很够,至今没醉过,但不常吃酒,如今一盏下肚也不继续,挑了筷子熟肉,尤其是那凉拌猪耳朵最佳,上浇了才做好的油泼辣子,鲜香辣爽,很是够味,猪耳朵又脆爽,最是下酒的好吃口,如此几筷子下去便也不再动。   “想吃什么?”周肆才醒,尽管也有四个时辰不曾进食,肠胃还没醒不太饿,想着怀中美人估计饿了,便问出口。   寨里的酒虽然酿的烈,但周肆只吃了一盏,说话间,酒气是有,却不重,又是那精细粮食酿出来的好酒,只有酒香没有浊气,却也叫不曾吃过酒的公子因酒气缭绕像是醉了一般将脸颊的红晕又染了一层。   “快要大难临头还只顾吃喝,不怕一昭醒来周遭都付之一炬吗。”秦绥之冷着脸回应,只脸色过红显得妖艳欲滴,将半身冷气搅了个干净,若是周肆吃酒吃醉了,怕已然要做些不合时宜的事。   男人是视觉动物,一贯是喜欢见色起意,周肆不反驳,甚至因为他是男子,更觉此言不差,将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如此抱坐在怀里,说是没有半分半毫的心思,是骗鬼的,可周肆一向觉得,行事因本性荒唐便纵由本性荒唐,实在与禽兽无异。   为此,他克制本事还不错,还能悠闲自得同美人谈及此后事,“成王自己都想抢迎亲队伍,你认为他会因为此事不成求助京城中犬马声色的皇帝吗?”   不提前不久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边境战事又败,赔付了好大一笔银子暂时议和,成王真要求助,朝廷有没有钱调遣兵马剿匪两说,单是皇族已然在外族那里丢尽了脸面,现在只一个成王准正妃被土匪抢了,还比不得之前议和时屈辱。   当然,说不准朝臣都是怕外欺内的茬子,可多半也是嘴上说说,真叫他们带兵剿匪又是不乐意的,消息传回去,也多是被皇帝宽慰几句,再加名誉扫地。   再有成王既然选择抢劫,肯定是偷瞒着做的,不然这一身骚迟早要叫京城里的岳丈晓得,只怕日子要不好过了,现在新郎君被他们黑熊寨抢了,说不得还要按照原计划替他们向京中遮掩。   反正两地山高水远,如此只能书信往来,只需仿照美人字迹,再寄回书信,便是京城里的岳家怕也不知道实情,还以为自家孩子嫁过去过得很好。   如此弯弯道道,想明白不难,这也是为何郑铁敢如此猖獗行事,绿王八也就这点本事,想必等京城议和的消息传到成王封地,更是要龟缩不敢出门,只好吃了哑巴亏。   周肆说罢见美人久久不语,也不耽误进食,只这姿势也叫他有几分限制,吃了两口换了双筷子,选了一道没动的爽口小菜小夹了一筷子,送到秦绥之嘴边。   “真不吃点,这顿不吃得等到明日卯时末才有热饭,寨里不开小灶,到时候饿了也只有忍着。”   秦绥之抿唇,到底是微张嘴唇任由对方将小菜送入口中。   端看对方进食的模样,便晓得出身定然不差,果然是京城里出来的,大家礼仪当真是赏心悦目,可叫周肆看的欢喜。   美人细嚼一阵才缓缓吞咽,而周肆像是喂上瘾了,又挑选了一筷子荤菜,桌上既有大猪肘子这样的大硬菜,也有芹菜炒肉这样的小家常,周肆都不消得想,前者怀里的美人莫说是吃,便是看都看不得,怕是觉着碍眼。   秦绥之看着眼前又一筷子的肉,迟迟没有张嘴,豚肉家中厨子是不会给主人家做,因为味膻,肉食鱼羊牛多一些,鸡鸭鹅也不少,但豚肉秦绥之少有尝过也是大厨做的精脍,眼下这个…… 第6章 交谈   “豚是寨子里熟食喂大,幼时就劁过,不膻。”周肆是看出了,大户人家还真是活的精细,连猪肉都不肯吃,二师兄这时候地位实在不行,远比不得后来。   如此说,秦绥之也不好在拂了这土匪头子的意,怕惹恼了对方,又叫他难堪,只轻嚼了两下,便囫囵咽了,恐怕连个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   见人如此抵触,周肆又不喜欢强人所难,之后投喂皆选鱼肉蔬果。   牛羊寨子养的也有,尤其是牛,农忙时节最是紧要,十来年配种生了不少牛犊,为此山上不缺牛,却也不能够随时随地的杀牛来糟蹋,顶多是牛老了才尝一回,没法和大户人家比的。   又选择投喂了些,便见怀里的人摇头,周肆一滞,都说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姑娘哥儿胃口跟猫似的,怎么眼下这个胃口比猫还小,如此能活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既然对方不吃,周肆便不再继续投喂,而是专心致志的自己吃起来,他这人不讲究,也不说换回自己的筷子,只用刚才投喂的筷子一口接一口的扫荡桌上的饭菜。   叫秦绥之又羞又恼,眼不见为净,若不是受制于人,他一定要叫这土匪头子晓得他的便宜不是好占的。   土匪窝长大的孩子,规矩自然没有,不过周肆吃口也不粗俗,只是吃的快,筷子也用的极好,便是一只手也能不漏米菜,可称绝活。   底下的汉子都晓得大当家要洞房花烛夜,也没人过去说敬酒,更不敢提闹洞房的事,别以为人多大喜的日子就能胡闹,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比大当家的年岁大,许多说是看着大当家长大的也不为过,短短十七年,有多少汉子因为做事不得分寸惹了大当家不开心,之后记仇报复回来实在数不胜数,可称之为血泪教训。   他们大当家,啥都好,就是心眼太黑,又爱记仇,兵不血刃收拾人比喝口凉水都简单。   为此,等周肆吃完擦了嘴,抱着美人离开,许多汉子才真的松一口。   “亲娘嘞,今儿的事大当家肯定记下了,洞房花烛夜放过我们,也不晓得哪天就给报复回来,你说我要不要跟山下的人换个岗,不然成日担惊受怕觉都睡不好。”徐大头哀嚎。   “我看你还是别费功夫了,大当家真要收拾,你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不如及时享乐。”   “是极是极,来来来,我这壶子里还有个酒底,刚掺了清水,还能闻到个酒气,咱们再喝两轮。”   “给我斟满。”   “我也来一杯。”   大堂热闹,恐怕不到子时散不得,而周肆么,横抱美人走回自己的屋子时,屋里红烛正燃的厉害,他不过出去一顿饭功夫,原简朴的寝卧也给布置成洞房,有时候手下的人太会办事也是个麻烦。   踏入屋内,连被子都抹了红,没准被子下面瓜子花生核桃桂圆都给放好了,可见布置的人心细。   而秦绥之在被抱走的时候,脸色白了几分,再怎么强撑也不过是个将十七岁大的哥儿,便是见识过大户人家宅子内的阴私,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面临如此局面。   只在心中暗定,若是这土匪要对他用强,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周肆哪里知道眼下哥儿什么心思,最多晓得对方是怕自己干那恶心勾当罢了,他将人稳稳放到床上,后退一步,正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了敲门声。   方才进屋是没有空手关门,现下房门大打开,便是一眼能够看到来人是黄娘子,她手里还端着一些从热锅里挑拣的小菜。   “大当家,我瞧新郎君方才也没吃几口,便送了些干净的饭食过来,若是饿了可吃些填填肚子。”黄娘子以前也是州府中大户人家出身,自当是晓得大户人家精细养出来的娘子郎君在吃食上有多挑剔,由她来送最是合新郎君胃口不过。   当然了,这一趟过来也不是主要送吃食的,方才听殷婶说了一嘴,才晓得屋里合卺酒还没备,实在不像话,外头的事胡乱一统糊弄也罢了,这合卺酒是不可不喝的,于是借着送饭的功夫,把要紧的合卺和酒一道送了过来。   “黄娘子心细,多谢了。”周肆接过黄娘子的饭菜,又道,“日后还是叫他秦公子。”   他也没真心娶人家,冠个名分,恐怕不妥,只当是在寨子里养个漂亮的吉祥物,多宽待几分,也便罢了。   “诶,那大当家你忙,待会收拾完宴席我再把公子身边伺候的人带过来。”黄娘子哪里知道大当家的怎么想,还以为大当家是心疼人,怕那新郎君不适应,才特意吩咐,满脸打趣。   周肆能说什么,当然还是装作看不见,半掩了门子,瞧床上已经缩到墙壁靠着的公子抬了抬下巴,“过来再吃些东西。”   秦绥之不动,双手缩在宽大的喜袍下面,右手更是攥着一根簪子,是下车时从妆奁里专程取来藏在身上的,大庭广众他是不敢动手,如今到了一间屋子,尽管双方力道悬殊,也不是没有机会。   周肆见人不动,也不过去,只一屁股坐在屋里的木凳上,拿起黄娘子送来的精巧小壶,壶内是果酒,酒味不浓,即使没喝过酒的姑娘哥儿也喝得一两杯,至于旁边两个由匏瓜做成的合卺却是看也不看。   “五六寸的簪子伤不到我,若一个不小心伤了公子,如此细皮嫩肉留了疤倒叫我心疼。”周肆拿着土陶做的茶杯倒了果酒,在鼻尖轻嗅,是黄桃酒,味甘果味重,虽不及烈酒带劲,但喝惯了桂酒椒浆,换成清酒果酿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被人揭穿心思,秦绥之眉心一蹙,知这人厉害,低垂眼眸思衬一二,便依言从床上下来,只走了几步,距离周肆尚一段距离。   “周肆。”周肆饮了一杯果酿,报了自家姓名。   “秦绥之。”秦绥之还不曾对除开亲族外的男子报过自己姓名,有几分难堪,但转念一想对方要想知道他的名字,总有的是办法,也不拘眼下。   “京城秦家,能够配的上王爷的,便只有尚书令一家,虽黑熊岭据京城千里之遥,也曾听闻尚书令家公子美名,不想竟然沦落到要嫁给成王的份上,可见天高路远,便是疼爱公子的尚书令也难得眼盲心瞎。”   听周肆一而再再而三的嘲笑他定下亲事的夫君,秦绥之脸色由白变青,成王是什么的样人,整个京城怕是除了官家再无人晓得底细,更何况这场婚事皇上赐婚,身为臣子,便是赴死也抗旨不得,父亲唯有能做的只是多送人手与他。   “我入南境,只笔墨书信无一亲信返还,恐怕瞒不得京中几时。”先前的兵燹之祸吓不住此人,秦绥之知道自己恐怕一子落错,若不想一步错步步错,必须拿住眼前人的软肋。   他父亲身居尚书令,掌尚书省,是朝中宰相人物,尚书省下又有六部,其中兵部掌兵,或许皇帝没钱出兵,但尚书令不会缺这笔银子。   只要他父亲愿意出钱,朝廷再没有说不乐意的。   “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如今公子嫁我,想必岳家定然舍不得叫公子守寡,没准岳父过来我还能在朝中混个闲职做做,岂非更妙。”周肆言辞中没有半点害怕朝廷来兵,反是一副风流样,要做个酒囊饭袋。   “数年前岭北也有受招安的土匪,周大当家可知后果。”秦绥之哪里不知道对方并不正经同他说话,他求保全清白和性命,自然不敢口出狂言得罪人,即使这土匪言辞顾左言他,也不得不说下去。   “知道,被假意招安后斩尽杀绝。”所以么,好好的土皇帝不做要去求功名利禄,实在是头脑发昏,也不看看当今皇帝那一副亡国相,能有什么好下场。   “既然晓得受招安不行,周大当家便是不怕有兵来剿,也该知道土匪不是长久之计,前些年因为北方边境战事连年不断,朝廷抽不出手来平南面匪患,如今朝中议和,只待来年休养生息,求战功的将军总是要来一趟的。”   朝中也不是没有能打的将军,只是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国库空虚才耽误至此。   哪晓得听到这话,周肆反倒是嗤笑出声,“打不过北面入侵的外族,便要在自己人面前逞威风么?当真是大燕的好儿郎。”   此言多讥讽,便是秦绥之一个无官无爵的哥儿,脸上都颇有些羞愧。   朝中局势,只要有心,哪怕是哥儿在京中也总是能够了解一二,更不提秦绥之的父亲乃是如今的尚书令,族中乃至亲兄也都在朝中任职,许多不为外人道的消息他也知道。   如此次边境议和,北面战事已经十好几年,从最开始只是边关骚动到后来外族占据边关三城,到如今议和又要割去边境几座城池,其中发生的内政博弈秦绥之尽数都知。   说到底,还是大燕皇帝软弱,不光没有先辈开疆拓土之能,便是连个守成之君都做不好,以至于落个蹙国丧师的局面。   到底秦绥之因为父兄关系没法再开口,如此过了一盏茶,周肆像是笑够了朝中庸碌之辈,才收敛住眉心的几分肃杀气,言。   “天色晚了,吃些便好睡,我不动你,你也只需在寨子里安分呆着,若是哪日你父亲领兵过来,我自然完璧归赵,若是没来,秦公子还是想想日后的出路才是。”   话落,周肆头也不回的踏出房门,独留一冷美人站在床头,神色莫名。 第7章 贼窝   周肆踏门而去,也非是说要逃什么,只是白日睡多了夜里定然是睡不着的,正好趁机把成王府的人审了,也算是了了一桩事。   不巧的是昨儿个同他一块熬夜的秦襄迎面而来,脸上颇有些惊魂未定,见着周肆,忙不迭问,“听说郑铁那群混账抢了秦家的送嫁队伍?”   秦襄眼底青黑都未尽去,如此火急火燎过来,叫周肆好一阵打量。   “怎的,你还和京城秦家沾亲带故?”   虽说都姓秦,但秦襄他收用前,把人祖宗十八代都摸清楚了,祖上最出名的也就是有个举人的头衔,那还说不好是哪一代祖宗,如何都攀不上京城秦家,人已经是几百年的老世家了。   “我倒是想,但我登门也要秦府的人认才行。”秦襄好钻研,若是当真能够和秦家扯上关系,便是八竿子打不着他也能厚着脸皮登门打秋风,哪里会被逼无奈当了这要诛九族的土匪勾当。   “如此,不沾亲带故,你这一路跑来,是瞧上秦公子了?”尽管没有亲缘关系,一般人家也不乐意和同姓结亲,不过秦襄若是真的想接过眼下的烫手山芋,倒也不是不行,只才叫了秦绥之好生在寨中度日,转头又给安排一个夫君,便是失信于人,怕要被那小公子恨死。   “我的大当家,大祸临头了,你给我说这些,我不信你不晓得秦家是多护犊子的人,你把人嫁到王府的哥儿抢回来做压寨夫郞,秦府若是知晓,便是过来剐你两层皮都是轻的。”秦襄最是怕死,眼下见黑熊寨惹了这么个大龙头,只怕是已经想着要找下家了。   “这可说不好。”   周肆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叫秦襄略微放松的同时又忍不住好奇一问,“可是京城又传来什么消息了。”   “没来,大抵也快了,秦家应该要失势了。”周肆虽不至于满腹经纶,却对帝王心术最了解不过,秦绥之这样名声在外的哥儿,便是配给太子做正妃也是够得,偏偏赐婚给成王。   若说山高水远,秦府不知道成王是什么货色他信,但要说皇帝也不知道成王是个什么东西,那纯属是放屁。   最是无能的皇帝,对自己兄弟的忌惮也不见少,即便成王就藩之地贫苦,但总归是藩王,皇帝不可能不插探子,如此一来把朝中重臣宠爱的哥儿送到如此不成器的弟弟手里,若是被秦府知道内情多半是要君臣失和。   这是君王厌弃秦府的开始,他不知道秦府是否已经知情,但知道恐怕也做不了什么,为保秦家安危,便是晓得秦绥之被抢到土匪窝,秦府也只能忍下这口气,不然阖族都有被发落的由头。   这便是大户人家的难处。   “啧啧,帝王啊,需要你时如何恩赐都不过,不需要你时,转头一脚踢开最是无情。”秦襄听了也只叹如今皇帝政务不通,这政斗倒是很会,实在比他秦某人还要会钻研。   “最是无情帝王家,历来如此。”历朝历代皇帝都不缺铁血手腕,端看是对自己人还是外人的区别,“怎样,还惦记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惦记了,美人与我不过红粉骷髅,尤其是这等颜色美人,我自无福消受。”先不提这是郑铁那家伙专替周肆抢来的,他若抢了会不会叫寨子里的弟兄扒皮抽骨,单是如此颜色周肆都不曾动容还有几分外推的意思,便知是个烫手山芋。   现在秦家失势,哪里晓得会不会有再爬起来的一天,到时候,秦府报仇,十年不晚,他一个小小的山寨账房,如何敢硬碰硬,美人再是勾魂摄魄,也要有命享受才是。   “说来,郑铁不是说你正洞房花烛,还嘱咐我不得过来打扰,怎的这个时候就出来了,已然完事了?不能够吧,我瞧你”   秦襄说着眼睛扫去周肆下三路,从前大家伙也不是没敞胸露怀在澡堂子赤、裸相见,便是周肆少年身量,也叫许多汉子羞于同伍,直道往后周肆的媳妇是有福的,难不成中看不中用,是个银样镴枪头。   周肆对于这些荤话一向最是有办法对付,“若是想知道,秦先生何不亲自试试。”   试试二字加重语气,秦襄哪里还敢玩笑回去,赶紧摆手,只怕试试变成逝世,才叫冤枉。   吓跑了秦襄,周肆便按计划往寨子里的地牢走去。   寨子的地牢也修建的有些时候了,从前是用来关押周肆剿的土匪,后来被周肆拿下犯了错处的家伙也不少,但都有了新去处,如此地牢已经荒废了几年。   即便难得来了新人,手底下的人也不会费那什子功夫打扫,现下估计已经是蛇鼠虫窝,要叫这些过好日子的成王府人吃苦头了。   ……   卧房这头,周肆一走,秦绥之便知道这土匪窝他定然是逃不出去了,对方虽然待他算不得礼遇,却也没做更出格的事,已然万幸。   粗粗接触,秦绥之方觉周肆此人不简单,一个土匪哪里会懂朝中局势,言辞间也非是不通文字之辈,或更进一步,该是饱读诗书之士,这样的人做了土匪,可跟平常只会吃酒砍人的土匪不一样,有眼界,有心计,有胆魄,再加上酒席间的吃食,他猜此地粮是不缺的。   如此一想,这人难不成想做蜀王那样割据一方的诸侯不成。   若真是这样,秦绥之轻撵了一下指尖的粉末,最后还是不动声色的将之溶于残酒之中,泼洒在地板上。   方才交锋,对方并无半点隐瞒的意思,越是如此,他越是逃不出去,若想离开,必须精心筹划。   “公子。”   听到耳熟的声音,正在思索如何破局的秦绥之不由抬起头,只见蒺藜和菖蒲都泪眼汪汪的小跑到他跟前,钱妈妈也紧随其后,满是担忧,怕他吃了苦头。   “公子可无事?”虽然公子衣衫完整,大抵无妨,但谁晓得那土匪是不是有其他磨人手段,只叫人不曾发觉。   秦绥之摇头,周肆待他尚可,除了大堂内的唐突外,进了屋子反而规矩,之前种种倒像是故意做给手底下的人看。   “燕瑾他们呢?”如今深陷土匪窝,唯有燕瑾他们有身手尚有机会逃出去送信,怕就怕这群土匪出尔反尔,杀了燕瑾一行,叫他们独木难支。   “被带走了,我见着不像是要杀了他们,公子是想托燕瑾送信,待我明日去打探一番他们被安置在了何处。”蒺藜抹了眼泪,已经开始想对策。   土匪窝可不能久留,最好是能送信到老爷手中,只要老爷知晓,必会发兵前来救公子出去。   “先不必,你们先将方才在寨子所见一一告诉我。”秦绥之既然已经怀疑这山匪有自立为王的倾向,必不可能放过,真要送信,便是燕瑾也只有一次机会,能够将山寨情况打探清楚再送出去,也有利父兄筹谋。   说起正事,蒺藜与菖蒲也不掉链子,反倒因为早年跟了公子,见识远比一般人家,只道一样,便点出这地的山匪与旁的不同——粮食。   常闻山匪皆是穷凶极恶之徒,不事生产,所有衣食皆靠打家劫舍,加上南境地贫,除开富户家家都不曾有多少余粮,如此山匪应当更穷才是。   但黑熊寨内,大有不同,送嫁队伍今日才改道,又有王府部曲前来抢劫,被黑熊寨撞上将计就计,定然之前是不曾勾结成奸。   那席间晚宴必是匆忙筹办,却也鸡鸭鱼豚,应有尽有,如此,便只能是寨中原就有的,随拿随用,可见粮食充足。   再一个,便是路,一般从山脚上山,多是崎岖小道,不说行马车,便是骡子要走都十分艰难,而他们一行,加上嫁妆实在是多,原以为路上多半是要被赶下车,却没想一路行来,竟然与官道相差无几。   修路历年来都是苦差,除了官道,民间小路多是人踩踏而行,一个小小的黑熊寨竟然将路修的与官道无差,不说本事,单是能够负担修路的钱财,已然是不菲。   “我与菖蒲还有钱妈妈在酒席散去后,也跟去后厨,后厨屋灶便是千来人的饭也做的,且同我们搭话的娘子郎君,言语爽利,不似寻常妇人郎君。”蒺藜先开口,细细道了一路见闻,之前还没细想,现在与公子一说,才觉心惊。   “同我搭话的黄娘子,我见其谈吐,应当是书香门第出身,还有席间许多汉子,说是吃酒,却都不曾吃醉,席间一桌只一壶酒,喝完也不曾叫人再添,余下都是喝糖水充数,划拳也不曾耍钱。”菖蒲说了宴席间的事。   这是最怪的,酒肉是如今汉子最喜欢的东西,不提土匪便是京城中世家少爷平日里吟风颂月,也要有酒才好,再提内宅的娘子郎君,有时也吃几盏。   眼下既然是大当家的喜宴,吃食都不曾亏待了这些汉子,酒更不可能少,而那席间汉子却守规矩,吃完一壶连提也不曾提再取。   “这样的规矩,你们可知道是哪里才有?”秦绥之这声话问的很轻,不似问人,倒像说与自己听的。   “世家之中,娘子郎君皆是管不住男子吃酒耍乐,唯有、唯有”菖蒲显然是想到了是何处,但却不敢说出口。   “唯有军中是如此。”蒺藜接过菖蒲的话,说完脸色煞白。   军中禁酒,历朝历代都是,平日里多只有节日或是大胜后,才许将士喝一些,也不许他们吃醉,否者敌人趁机来袭,便叫人钻了空子。   但那些兵蛮子哪懂规矩,吃酒只管吃够,也有不少偷着吃醉叫落了板子以儆效尤,这还是有严苛军令在,而如今一个小小的黑熊寨行事竟然更甚军中,如何不叫人胆战。   “是啊,这是军中才有的规矩。”秦绥之闭眼,他们不是落入了土匪窝,而是入了一伙可能造反的土匪窝。 第8章 夜审   “大当家,人带过来了。”徐小六提了王府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过来,审讯的地牢是收拾过的,但总归是地下,空气中泛着一股子霉潮味,不大好闻。   被关入地牢的人数不少,除去装作土匪的部曲默不做声,其余王府内的下人都是哭作一团,叫看守的几个弟兄听的不耐,却也不曾恐吓,只塞了两团棉花在耳朵里,落个清净。   而被提来的王府管事么,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出尽洋相,半点也无大户人家出来的底蕴,多半是在山下吓破了胆子,现在见到传闻中的土匪头子,磕头饶命的话更是停都不敢停。   “别磕了,我们大当家有话问你。”徐小六在王府管事身后踹了一脚,好歹也是王府干事,怎么一副如此窝囊模样。   王府管事原就是跪着的,这一脚叫他往前一趴,现下听土匪大王有话要问,忙不迭的爬起来,“大王有事只管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来不需要什么手段,人就会说实话了,周肆有些意兴阑珊,抬了抬了下巴叫徐小六去审其他人,自个儿倒要听听成王闹什么幺蛾子。   “看来你知道我黑熊寨的名声。”不过也是,在祁州想不知道黑熊寨的名声还真有点难度。   “自然听说过,两月前在桥头县落脚,县里的百姓常提起黑熊寨,都道是南境最厉害的山寨,万没有山匪赶得上,连官府都要礼让三分。”王府管事拍马屁的本事从小就练,都不必过脑子,嘴巴一骨碌便说了出来。   “是吗?既然知道我黑熊岭的名声,还敢在我的地盘黑吃黑?”若不是这管事脑子有问题,便是那成王妄自尊大,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厉害人物,许是人上人做久了,便当真不食人间烟火。   “这……”王府管事也晓得这事办的奇怪,但都是主子的命令,他怎好说不是。   “不必辩解,成王要你们在这里做这一场戏的缘故是什么?”周肆不欲与人废话。   站在王府管事身后的汉子见这人支支吾吾,一巴掌拍在对方后脑勺上催促,“问你话呢。”   王府管事经不住吓,原也不是什么机密,急忙开口道,“是成王殿下的侧妃听说官家赐婚,怕京城里头的公子嫁过去要立规矩,闹了一阵,成王殿下为了哄侧妃娘娘,便叫人劫了送亲队伍,再、再”   “再栽赃到黑熊寨的头上。”这和周肆猜的倒是大差不差,毕竟成王历来名声如此,不过只是为了一名侧妃就要和朝中最大一股势力做对手,成王一个皇家养出来的皇子,纵然自己是个废物,没道理手下也一个明白事的人都没有。   周肆本能的皱眉,叫底下的管事见了,以为是不满成王做派,如今主子远在容州,他一个管事就在跟前,惹了土匪大王不高兴,只恐是没有命可活,便想也不想的又磕起了头求饶。   “大王饶命啊,这都是成王殿下的主意,我们只是他手里办事的,若是不听话便要掉脑袋,还请大王饶了小人性命,小人家中上有五旬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若是小人去了,恐怕一家子也要活不成了。”   求饶态度倒是诚恳,只是话术过于熟悉,自打当了山匪过后,抓来的人都是这套说辞,听得周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别急着求饶,还没说要砍你脑袋,我再问你,成王是何时定下的这个计谋?”既然觉得这里头有不对劲的地方,周肆也不是那等且过且放之人,他如今脚踩钢丝,一步落差,下场不比死无葬身之地好到哪去,好容易活到了今天,万没有阴沟里翻船的道理。   “是小人出发前说定的,成王殿下特意嘱咐过,叫小人沿道打听路上哪家土匪最厉害,便将正妃、不对,是秦公子的车驾引到附近,由殿下派的部曲劫掠,如此行事方能滴水不漏。”   管事期期艾艾的说完,心头只剩慌张,早知这差事要人命,他又求爷爷告奶奶的送银子,实在何苦。   “这倒是奇了,南境土匪寨子多不胜数,偏挑一家最厉害。”周肆闻言露出好笑的表情,送嫁队伍不少,却也只不到百人,莫说他们黑熊寨,便是沿道上也有几家能吃下,这话实在有意思的很。   王府管事不晓得其中原由,埋头不语,身子颤抖,只待土匪大王判个生死。   “秦公子的队伍原应该不止这些人。”周肆肯定说道,护送队伍只有二十来个部曲已然奇怪,秦尚书不可能不知道南境多乱,只派遣二十来人护送百十来台嫁妆和自家哥儿,这副做派还不够一些有钱的大商人来的大气,所以中途必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只剩下这些人了。   “是。”管事不想这事也叫土匪大王看出来,硬着头皮接话,“原队伍有一百五十人,只出了京城之后,越往南走,队伍里便有许多倒在驿站,如此才只剩不到一百人。”   “是水土不服倒下?还是有人下了药倒下?”   这话问的有意思,一旁听审的几个汉子眼睛珠子都瞪大了,好家伙,竟然还有这么黑心的一手。   王府管事擦了额头的汗,答,“是下了些泻药。”   部曲五十人,中招了一半,按照殿下吩咐,另一半也不该留,但不知道是不是那秦家队伍里有人起了疑,此后饭菜都是自己侍弄,不与王府的人一同吃喝,幸而之后也有人当真水土不服倒了几个,不然秦家队伍早与他们没好脸色了。   周肆神色阴沉,他好像将老虎当做病猫看了,若不是这次的事,恐怕等老虎到了他跟前要吃人,才晓得原有这样一位虎视眈眈的敌人。   又过了两刻钟徐小六也审完了其余人,不是他动作快,而是王府的人的确不堪大用,至于王府的部曲,一个个看着人高马大,实则经不住事,连鞭子都没使上,便像是吐葫芦籽一样,给倒了个干净。   几人出了地牢,周肆听着徐小六说话。   “大当家,对了几个人供词,没有太大的出入,应当不是假话。”观其人,听其言,察言观色是他们做审讯的基本功,徐小六也历练了几年,一双招子看人的本事不赖,若非当真心机深沉之辈,怕是难骗过去的。   周肆不答,而是在心头细细掠过这些年容州传来的消息。   成王封地在容州,说是与祁州相邻,但南境这里,每一州的地盘都极大,一州之地比得上北面几个州的地盘,只南境地广人稀,又雾障水蛊盛行,朝廷不太看得上,便是来这里当官,也多是被看做流放。   成王的封地落在容州,京城的人都晓得是当今故意贬斥,为了不惹君王厌烦多与成王断了往来,如此成王在容州欺男霸女的名声未曾传入京城,原祁州人也不知道成王的名头,但近些年成王行事越发猖獗,加之黑熊寨这一道行商又通了路,便是把成王行径传入祁州,许多大户人家都是晓得成王的德行。   之前连周肆对此人也多轻视,偏偏审了那王府管事过后,周肆却又觉得自己可能轻敌了。   “成王先前在京城是什么名头。”周肆突然问起这话。   徐小六听得此言斟酌一番,他们对京城那头的消息也都是有打探的,成王好歹是皇帝的亲弟弟,自然也有探听过,只这位的消息多是到了容州后才多起来,且都是下三路有关,实在叫人提不起兴多关注,大当家一时问起成王在京城的情况,徐小六还真想了小片刻才记起。   “听闻成王在京中之时尚且年幼,虽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却也并不显眼。”   “一位不起眼的皇子到了封地却大肆行事荒唐,你说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在京城装聋作哑,在封地酒肉池林,左看右看都是荒唐人,可大当家既然这么说,徐小六不由的把成王往聪明了想去。   “大当家是怀疑成王扮猪吃虎?”   若是如此,那这回在黑熊寨地盘劫新婚郎君,难道也是故意为之,对了,这新郎君可是京城秦府的人,且还是尚书令家极宠爱的哥儿,名声在外,若真是去了容州,秦尚书必不可能不管的。   一个苦寒之地就藩的藩王,和一个朝中势力强大的官宦,明眼人也能看出谁强谁弱,原和京城断了联系的容州必定会被尚书令放在眼里。   若是成王真的在封地搞小动作,有这么一位名声显赫的新郎君,恐怕瞒不过尚书令,如此,为了不被尚书令禀报给皇上除掉新郎君是最佳的选择,但又怕自己动手叫秦尚书查出来,便做了眼下这一石二鸟的谋算,他们黑熊寨却聪明反被聪明误,成了成王计划里的刽子手。   这样解释,成王实在要比宫里那位还要狠毒些。   可是,“成王真有这个本事?”   刚刚的猜想徐小六是按聪明人的想法走的,但成王历来表现的都不太聪明,叫人一时之间难以联系。   “说不准,看来这位成王殿下实在是天高皇帝远,叫我也疏忽了。”近几年来只看朝中局势震荡,却忘了皇家人哪个不是野心勃勃,正值时乱,要上位可比太平长安时容易,“派些人去容州好好探探。”   “是。”   如今夜已深了,除开夜间巡逻的汉子,寨子已经安静下来,周肆独自回了书房,虽然接手了一桩麻烦,却误打误撞发现了暗藏的敌人,一个秦绥之诈出一位狡猾的狐狸,也不算吃亏。 第9章 同游   卯时过半。   正值夏季,天亮的早,即便昨夜兄弟间热闹一场,也不耽误第二日训练,周肆粗粗睡了两个时辰,也换了对襟衫早起拉练。   先是同寨里的弟兄们一起围山寨负重晨跑,到寨子的山路只一条能通下,但山岭间平了的山路不止一条,寨子这头平日都是住的地方,还有些个藏着的去处,是寨子安身立命之所,一般不叫外人晓得。   待训练半个时辰,回到寨子里,娘子郎君们已经把朝食做好,只待去厨房拿。   早上吃的是稀粥配馒头,外加一碟爽口小菜一个白煮蛋,除白煮蛋都能多添。   像周肆这样正长身体的少年郎,少不得要三五个馒头配两碗稀饭,还得是寨子里的馒头大,不然还能多吃。   一早厨房的热水也往大当家卧房送,蒺藜和菖蒲接过黄娘子送来的热水和衣裳,端进去,给公子换洗。   秦绥之吐了漱口用的茶水,接过胰子,这东西往日里是高门大户才舍得用的,现下被寨子里的人拿出来,也叫秦绥之对山寨的富庶程度有了了解。   洗漱后,脱了昨儿穿了一夜的喜服,换上山寨的衣服,样式倒是新鲜,色泽也艳,不比秦府每季裁的新衣差。   更何况这衣裳料子也不曾见过,不是大户人家常穿的丝绸锦缎,也不像是平头百姓用的葛麻布,质地偏柔软,但又比锦缎耐磨,瞧寨子里的人都是置办这样的衣裳,原料定然不难获取,只在京中却不曾见过,想必又是黑熊寨特有的东西。   如此收拾过后,黄娘子又送了朝食来,也是稀饭馒头,不过小菜送了好几碟,都是清淡开胃的,和秦家当然比不的,但而今寄人篱下,如何抱怨都不应该。   堪堪用完朝食,秦绥之打算找个由头在寨子里走一走,如今他是土匪大王过了明路的夫郞,便是不曾行过三书六礼,也不会有人敢冒犯他,即如此,自然要好好利用这身份。   正想着,吃过朝食的周肆踏进了屋里,这人换了一身劲装,配上面如冠玉的相貌,便是在京城,也是要被未出阁的姑娘哥儿掷荷包的,偏是个土匪,若被京中友人知晓,恐怕要道一句可惜。   “周大当家。”秦绥之见了礼,按如今二人的身份他该改口叫一声夫君,但莫说昨夜里两人交谈,颇有一副针锋相对的意思,便是这人轻薄了他去,已有夫夫之实,那两个字也绝计叫不出口。   周肆目光落在秦绥之身上,说实在的,美人他自诩见识过不少,不提这一世,上辈子信息发达之后,什么样的环肥燕瘦美人没见过?其中叫他赞叹者亦是有的,却不曾有过秦绥之这样,一而再,再而三。   好在周肆并非是什么风流浪子,要把人瞧红了脸,转头如常的同秦绥之搭话。   “昨夜休息可好。”最好是好的,不然他睡那两个时辰的书房便是冤枉了,待会得劳烦黄娘子替他再收拾一间屋子落脚,主屋还是给眼前身如扶柳的贵公子住罢。   “嗯。”秦绥之垂目点头,昨夜其实没睡,陡然遇上这样的险事,该是什么心宽的人才能倒头睡着。   瞧着眼前的人冷冷清清,明明普通做派,奈何实在生的出色,如今的人十二三岁便能夸出个国色天香的词,眼前的公子已然快十七,按这个时候算,便是花季最盛的时候,哪里能叫人不为之倾倒,只看人有几分定力罢了。   “如今寨子里的弟兄你都见过,若是觉得无趣便可到寨子走走,身边最好跟个熟人,以防迷路。”周肆有心叫人做吉祥物,也不禁足,毕竟寨里要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最要紧的都不在此处。   “寨子很大?”昨夜虽然也有三百来人一同吃饭,但住下三百人的寨子大约是不会叫人迷路,只怕这寨子里不止三百人。   “比之县城不如,比之富镇有余。”当然,若是算上各路通的地头,崇山峻岭间,倒是桥头县也比不上黑熊寨的地盘。   “我知道了。”秦绥之起身,走到周肆跟前,开口虽不见温柔却也少了几分冷冽,“我想周大当家陪我走走。”   嗯?周肆眼底闪过一分疑惑,这是个什么意思,昨晚还避之不及,今早却如此主动,使美人计叫他透底还是说怕自己出门遇上旁的人出事?   “不行吗?”秦绥之再问,叫周肆错过了拒绝的机会,左右上月账目也平了,闲来无事走走也使得。   “公子相邀,自无不可。”   说话间两人便走出屋,蒺藜和菖蒲紧随其后,方才见二人说话,蒺藜菖蒲默不作声,只怕露了什么心思扰了公子的打算,现下公子要和这土匪头子一同出去,他们自然也是不能叫二人单独处着,左右屋里还有钱妈妈在,若是黄娘子过来有事吩咐,也找得人。   天青色明,秦绥之才正儿八经的看清了自己住的院子,是大户人家内院常见的样子,院子里也栽花种树,若非是晓得此地是土匪窝,便说是山下富贵人家里,也使得。   只待他同周肆多走一段,出了周肆歇息的院落,又是另外一番景色,叫秦绥之露出不解。   照他看,这山寨不缺粮食,又多劳力,便是住的地方不会如他家那样雕梁画栋,却也该是比的上寻常地主家的宅院,周肆住的院子就是这样,不想才踏出门子,几步间隔,仿若天差地别。   外头这一片大约也是住的宅子,只是同里头的院落不同,外头的宅子更像是农庄上农户的住所,虽看着并不破落,却又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好生奇怪。   “觉得奇怪?”周肆自然能够看出诧异,细细同秦绥之解释。   山寨的建筑并不寒颤,但也不比的大户人家的亭台楼阁,周肆起房子都讲究个实用,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一概没有。   就说这些房子,早些年寨子里的屋子都是几块木板搭成,算个避雨的窝,后头换了土坯篱笆,过上了山下村里人的日子,再后头,周肆分出精力着了人烧制红砖,盖了如今的房子。   红砖比不得青砖牢固,又寻常是做墓里用途,一般人家便是不够银子盖青砖瓦房,也不叫红砖充数,偏周肆胆子大,烧了红砖就着人起房子。   只是原寨子里的都是乡下人家,住不惯周肆盖的那样的精致小院,反而改成了往日里在山下的样式,还能在院子里种些小菜,图省时方便。   “如此么。”秦绥之心下暗想,周肆对手下的人该是极好的,比起如今大燕地方上多餐位素尸之辈,一个反贼窝里却有一名将百姓放在心上的能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又走几步,便遇上寨子里安排的巡逻,几人装作目不斜视,只等路过大当家过后,立刻争相恐后回头瞧。   “大当家这是落入温柔乡了不成,从前可不见有这个兴致逛咱们这破寨子。”   “可不呢,不说大当家,便是我有相好嫁过来,也是不叫人逛这里,真要带人走走还是往山头那边去合适。”   山寨建的早,许多好东西是后头出来的,原说换上娘子郎君们又觉着浪费,只叫坏了再说,如此便比起别处破落些,哪里入的了秦公子这样人家的眼里。   “别说这些没用的,咱们山上打光棍的得有一半,哪去找相好。”不怪如此说,实在南境,尤其是越往南,姑娘哥儿更少,加之天灾,好些人家连儿郎都养不起,别说姑娘哥儿,这还是祁州,换作容州情况更严重,也就是权贵人家过着好日子,不晓得底下百姓其中心酸。   “没有还不准想想。”   “得了,别青天白日说梦,赶紧继续巡逻,要是叫小队长看见,准罚扣下我们中午一半的肉菜。”大当家的笑话没看出,自个儿成了笑话。   “说的是,不过瞧着大当家往学堂那边去了,咱们吩咐接下来接班的弟兄少凑过去,大当家新婚燕尔,别扰了兴致。”   “是这个理,走走走,别耽误了。”   ……   说是往学堂去,路上还经过了医馆,昨儿个几个被砍伤的马夫都被送到了这里,既然到了这里,周肆为了安秦绥之的心,也叫秦绥之进去瞧上一瞧。   “大当家,秦公子。”医馆里正在忙活的是位小哥儿,今年不过十五,这个年纪做大夫是年轻了些,不过别瞧着人年纪小,可实打实的从认字就学医,比的很多医馆初出茅庐的大夫都厉害,尤其这小哥儿的爹也是位极厉害的大夫。   “他们如何了?”来了医馆,周肆知道秦绥之最想知道什么,便率先开口。   “都是皮肉伤,有些深了的伤口都缝好了,只这两日不烧了,便无事。”孙哥儿说了几人的情况,皮外伤是山上常见的伤口,任一个打下手的学徒都能处理的很好。   周肆点头,同身旁的秦绥之道,“可放心了。”   “多谢。”秦绥之行了一礼,这是真心实意的,无论如何这些人都是因为要跟着他过来南境,才遭了这样的罪,若是因此丧了命,实在可怜,周肆竟然安排人救下了他们,作为主子,无论怎样谢还是要说的,只是此刻他孑然一身,除了一句言辞,一个拜礼,再拿不出其他东西。   “能得公子这样一声谢,倒是叫我受宠若惊了。”周肆接了这一礼,心情尚佳,“走吧,去别处瞧瞧。” 第10章 麻烦   “头,别看了,你就是把脖子望断了,大当家也不会这时候回来,没听兄弟们说,人正陪着新郎君嘛,哪还想得起我们这些人。”徐大头嗑着瓜子,瞅着自家队长一副望断天涯的背影,嘴上叭叭。   今儿个他们本该继续去茶栈候着的,但昨儿才出了那一档子事,去了也白去,干脆几个兄弟一合计,留在寨子接了看管新郎君部曲的事,清闲清闲。   “那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我去问问秦襄怎么办。”郑铁拍了拍脑门子,抢了人回来事还多着,偏得罪了大当家,他也不敢这时候凑过去惹大当家不痛快。   东西什么的都好说,昨个儿劫来的嫁妆,现下正入库,上午等黄娘子他们点过成册,便会将库里钥匙和册子给新郎君屋里送过去。   而王府的人只消得关进地牢,一日两餐饭给了也没什么麻烦,之后寻个功夫送去深山便是,新郎君这里马夫小厮也都是家生子,原就是跟着新郎君一同去容州过日子的,现在同新郎君一块入了山寨,也极好安排,寻几个伶俐的派去继续伺候新郎君,余下的只需打散了遣去山寨各处。   待这些人在山上呆一段时间,知道山上日子好,也不会想着说要走,当然卖身契还攥在新郎君手里,想走也走不了。   唯有新郎君手里的二十来个部曲最是恼人,大当家昨个儿只叫把人看着,但总不能他什么事都不做只顾看人去了,且这二十来人身手都不错,尤其是那领头,虽比不得他身手,但整个山寨能打赢他的屈指可数,可见人也是厉害的,这样的人若是抓了机会,逃出黑熊寨实在简单不过。   棘手,太他娘的棘手了,大当家不出面,一准不是忘了,是故意为难他,郑铁晓得昨个儿办事惹了大当家不快,近些时候的日子不会好过,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便来了报应,果然不该瞎出主意。   为今之计,只有去寨子里问另一位脑子好使的家伙,虽然平日里他们不对付,但郑铁脸皮厚,登门过去一点也没不好意思。   此刻,另外一个脑子好使的人——秦襄,正偷得浮生半日闲,搁小院躺椅上饮茶赏景,难得享受。   这样的日子一个月也就一回,实在可恶,可一想周肆每个月给他拨的月利银子,这气么又忍住了,无奈,实在是周肆给的太多了。   忽的,半掩的院门被人一掌推开,秦襄都不消睁眼就知道是哪个莽汉上门,嘴角露出向下的弧度,给了来路处一个眼神,果不其然看见郑铁那家伙哼哧哼哧过来,不消三两步的功夫,已经来到跟前。   “哟,这不是郑队长嘛,怎么有闲心到我这儿吃冷茶来了。”   老熟人登门,秦襄是不痛快的,这就跟皇帝底下,文人和武夫向来不对付一样,想是生来气场不和,嘴上自然不饶人。   郑铁一进门挨了句刺,不痛不痒,文人么也只有嘴皮子功夫利索,真打起那身子骨还不够他三拳,且他有求于人,总要摆出个态度。   “秦先生,这不是大当家陪新郎君去了,没空管寨子里的事,眼下凑巧有件要紧的事得办,你晓得我办事不得分寸,昨儿个才惹了大当家不高兴,现下也不敢自己做主,只能问问秦先生你的意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郑铁什么时候这么礼貌叫过他秦先生,往日碰着,不都是针尖对麦芒,今儿得了好脸,只怕事难办。   到底看在武力份上,秦襄没立马拒绝,询问了什么事。   “便是新郎君手底的二十来个部曲要如何安置?你也晓得他们不是寻常人,随意给安排了,若是一个不注意叫人跑了,咱们这寨子恐怕要叫人一锅给端了。”   郑铁故意说的严重些,主要也是平日里他对秦襄态度不算好,这会有求于人,说软话又觉着低人一等,为此只能叫秦襄晓得,想不出办法大家伙都没好活路。   秦襄听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还道是什么大事,郑铁也就这点子心眼,若不是大当家不叫手底下的人闹内讧,早几百年叫他给埋了。   “大当家既然没有特别的吩咐,该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你能想到的事大当家还想不到?”灶王爷扫院子——瞎操心。   “可是”   “得了,大当家便是要出气,也不会在这上面为难,你这脑子别想着揣摩大当家的用意了,总不会坑死你。”   要秦襄看,这事再简单不过,新郎君的部曲要怎么做事,不都得看新郎君的意思,周肆肯定使人盯着新郎君,真要是叫这些部曲跑了,也是周肆故意的。   “真的?”郑铁不敢置信,他烦恼了这么半天竟是庸人自扰?   “爱信不信,爷要休息了。”秦襄开口赶人,好好一日清闲都被耽误了,日后再得闲院子必然挂把铜锁。   郑铁半信半疑的离开,既然要他看着安排,自然是想把这群部曲收进自家队伍。   寨子里的汉子个个都是练武的把式,除去年纪大的,身体不好的,其余都是编了队伍,看着正规,但真要像朝廷的正规军,还要再挑。   眼下这些部曲,一个个都是大户人家训练出来的,身手不提,眼界就比黑熊寨大多数汉子要高,真要是编了队伍,日后大当家招正规军,必有他们一席。   他作为临时小队长,也能跟着沾些光,但忠诚这块,短时间内没指望。   不说旁的,便是受了大当家恩惠的汉子都有那不三不四心思的,叫大当家转头送去山里劳罚,如今他们是劫了人的土匪,要人背主效力,还得微操一番。   不过,若是大当家哄好了新郎君,再没不成的,想到这儿郑铁总算明白一两分秦襄的话,放下心头的迟疑,快步进了部曲休息的屋子。   寨子里空房子多,二十来个部曲安排在一处大通铺的屋子,稍微挤一挤也能过得去,且昨个儿这些人也未必敢闭眼休息。   事实也的确如此,昨儿燕瑾这些人在席上瞧着那土匪抱走公子,个个咬的后牙槽疼,恨不能夺了刀大闹一场。   只说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在,真大闹一场救不救得了公子先不提,事后他们多半是没有活路,青山尽去,何来柴烧?   怎么熬到天亮的燕瑾不大清楚,天亮之后又要面临什么,燕瑾也想不出来,说到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昨晚睡得可好?”郑铁推门而入,铁塔般的汉子即使在北方男人里,也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实在想不出竟然是南方温柔乡长出来的人。   “好。”燕瑾努力挤出一抹微笑,怎奈实在笑不出,以至于脸上的表情甚是扭曲,不过郑铁不在意,不论人心里怎么想的,只要没嘴里揭了这层布,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此就好,以后大家伙也是兄弟了,你们刚来寨子里许多规矩还不晓得,咱们大当家虽然好说话,但若是谁犯了规矩,都是要严办的,我过来给你们说说规矩,日后便跟着我们出门也放心些。”郑铁的话并非是吓人,而是山寨的人都是要遵守的规矩。   从前也有些个仗着是寨子里的老人,倚老卖老的犯了规矩还指望大当家放过,却被拉出来树立典型,送去深山了,那一遭过后,寨子再没人说不服大当家,他们原都是地里刨食的,最怕的不是规矩,而是没有规矩。   “还请郑大哥指点。”现下还不知道要在此待多久,的确要知晓规矩,若是被拿了错处挨个击破,便是公子有心要保也没道理。   “这第一条也是重要的一条,便是不得欺辱寨子里的娘子郎君,言语调戏者,杖二十,劳半月;动手动脚者,杖四十,劳两月,若是敢行那腌臜事者,便要送去深山,不出十年是回不来的。”   这条放在前头,也是为了寨子的娘子郎君们好,这些年寨子里收留的孤苦娘子郎君不在少数,多是和寨子里打光棍的兄弟们结了亲,但兄弟们做事常要被调派到各处,若是不好亲眷跟随的差事,便留在寨子里,如今寨子多了这么些个会武的汉子,不好好说说,之后叫娘子郎君受了委屈,都对不起兄弟们的托付。   “我一定约束好兄弟们。”这条虽然在燕瑾意料之外,却也并不叫人为难,莫说他们是大户人家养出的部曲,便是寻常汉子,做了那样的事也该叫人打骂,甚至砍头都不为过。   “嗯,这第二条嘛,便是要听大当家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刚来,没法说下山,若是跑了我们也不好交代。”   这条不出意料,光是昨日所见,他就知道这位大当家在这群汉子里的威望,“应当的。”   “这第三……”   ————————————   “寨子里有学堂?”秦绥之停在眼前的房子,只从窗户看过去,满屋子木桌胡椅便知道是给孩子蒙学用的。   原寨子里有医馆已经叫人吃惊,现下还多出一座学堂,简直到了骇人的地步,虽然本朝文风盛,乡里若有耕读世家,多是会筹钱建所乡学,供族内子弟读书,若有聪颖农家子弟,交了束脩,也是能去的,但多是靠京城和江南处的地界如此。   祁州可是下州,连县学每年都出不了多少秀才,却在山匪寨子见到一座学堂。   “山寨小孩子不少,但娘子郎君都有事做,没工夫看管他们,便抓了个书生过来给他们蒙学。”说起蒙学的书生也有一段趣事,偏今日休息,不然还能叫眼前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开开眼。   “今日怎么不开学。”秦绥之还想听听这学堂到底教学生什么,圣贤书里可不教人做打家劫舍的活计。   “昨个儿喜宴,今日自然是休沐一日。”学堂也不是时时开课,上五休二是他定下的,平日里休息的时候,这群皮猴们都去山上闲逛,左右寨子里的弟兄们白日会在四通八达的路上巡逻,也不怕出事。   今儿估计是被娘子郎君们吩咐过,叫不要在寨子打扰他和秦绥之,多半相约去了山里游玩。   不然,他和秦绥之出现在寨子里,早叫孩子们给围住,说喜庆话呢。 第11章 窑口   出了学堂,寨子便没什么逛的了,这头不是仓库就是住宅,稍远一些,便是农田,但山林间开垦的农田少,只够自给自足,真正供粮食的地儿,还是在更平坦些的山头。   倒是溪水边上的水车得小孩子们喜欢,水浅时人踩着汲水也有几分趣味,不过想来是不和秦公子心意,自不多提。   秦绥之还不晓得自己在周肆那里落了什么名声,正以极小的弧度扭动脖颈观察一路过来的建筑,方才途径之处于沿道宅邸已在他心中落成图,才明白此山寨布局颇有巧思,无论哪一出缺口有异巡逻之人皆能迅速赶到。   且,秦绥之停下,微仰头瞧着眼下已经第三次出现的房子,位置算是寨子行走线路上的必经处,一个必字,说明此地要紧。   “那是做什么用途的?”   周肆随着秦绥之说的方向看去,眉眼露出几分笑意,道,“茅房。”   茅房?秦绥之一时语塞,大户人家用的恭房都是特地开辟出的一间屋子,其中放置马桶不说,还需时刻熏香,便是马桶内也有香木屑之类的东西掩臭,也难免用时有异味,为此恭房都在僻静处。   至于外头酒楼之类的地方,茅房更是建在塘上,以免熏到客人,独独这黑熊寨出挑,竟然将茅房穿插在沿道,这样布置秦绥之猜该是为了方便巡逻的汉子腹急。   只是沿途过来他却不曾发现这几处是茅房,那这屋里是用的什么异香遮味,如此有效?   周肆打眼看着秦绥之神情略微发生变化,倒是不曾想冷美人会因为这种事情丰富表情。   “要进去瞧瞧吗?”   周肆坦荡荡的邀请,叫秦绥之一时迟疑不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同周肆一块出来走走也便罢了,一同去恭房,像什么样子。   周肆当然也是说笑,邀请人一起去参观厕所多少是有些变态,且他也猜到秦绥之不会答应,这样精巧养出来的公子,怕是对这类污秽之地能避则避,更何况茅房他院子也有,只是打昨儿到现在,秦公子入口的东西极少,怕是腹急都不曾有,自然也没机会见识黑熊寨别树一帜的茅房。   只是想想这个时代的王公贵族虽然不能体会瓷器马桶冲水的便利,但只要有钱,单单如厕,也能玩出个花样,便是真见了茅房内的构造,顶多惊叹一句构思巧妙。   “日头大起来了,你若还想继续逛逛,且等太阳落山我再陪你,现下先回去如何?”周肆晓得人细皮嫩肉,南边的太阳一向毒辣,又是夏日,这都还没到正午,已经热气腾腾,熏得秦绥之脸颊泛红,再继续下去,估摸着得中暑了。   秦绥之也的确撑不下去了,到底是娇生惯养,来了陌生的地界,天时地候都叫人难适应,点头应了,由着周肆带他往回走。   回去路上,周肆还特意嘱咐,“正午若是觉得过热,可遣人去寻黄娘子,便是昨夜和今早送东西的那位娘子,她时常进出我的院子,并不难寻,到时候寻她送些冰放置屋里散热,厨房夏日也备着冰饮子,只不要贪多,你原是在北方过日子,现下来了南边,虽没有水土不服,但冰饮子吃多了怕身子容易不舒服。”   秦绥之不想这人竟如此细致,领情应下,如此一行四人,倒是比来时还要快些往回去。   只路上都是周肆这个汉子絮絮叨叨的交代,秦绥之时不时点头应和,至于跟在后面的蒺藜菖蒲只顾装聋作哑,像是不存在一般。   直到院门口,周肆把山寨的部分禁忌交代了,便道有事快步离开。   “这土匪大王倒是心细,一路上交代了许多我们都不曾注意的东西呢。”蒺藜瞧着周肆离开的背影,缓过气说。   秦绥之轻摇头,周肆这是在婉拒傍晚时候过来继续陪他逛寨子,若是他猜的不错,再见此人,多半得明日清晨。   左右寨子大致的地形图已经记下,出不出去也不打紧。   秦绥之领着蒺藜菖蒲走入院子,便瞧着在内院张望的钱妈妈。   那头钱妈妈一见着三人,也露出笑容,手里拿着一柄铜钥匙一本账册走了过来。   “公子,上午寨子里的黄娘子过来,把公子的嫁妆送了过来,还有几个常用的小厮丫头也安排在院子了。”钱妈妈说着将账册和钥匙转交给菖蒲,又道,“原以为这嫁妆必然是被土匪吞没了,却不想全都细细理好,还专门腾了库房安置,还真叫人摸不准脉。”   到底是看轻了黑熊寨,不说别的,就是京城那些少爷要有机会侵占公子的嫁妆,狼吞虎咽都不带打嗝的,毕竟百十来台宝贝,连皇上嫁公主和卿君都没有如此手笔。   “方才出门,我瞧寨子虽看着质朴,但光是库房便有十来个,银钱恐怕不缺。”菖蒲接过册子,不过嫁妆还能落到自己手里,也是意外之喜,如何不叫人高兴。   “这倒是,屋里我已经取了一些紧要用的东西添置,蒺藜哥儿菖蒲哥儿你们看看还要再添什么?午时黄娘子过来,好一并说了。”钱妈妈是公子手里专管人的,像是公子打紧需要的东西,还是蒺藜菖蒲清楚些。   “诶,我和菖蒲这就去瞧瞧。”   秦绥之对嫁妆一事并不在意,左右落在黑熊寨,在他手里也不过是死物,上午走了一个时辰叫他有些疲乏,便率先进了屋里。   周肆这个大当家的屋子简朴的过分,连几样东西都没有,经钱妈妈一布置,倒与京中的寝卧有几分相似,惹得秦绥之眼底划过一分失落,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   往日在京城,秦绥之喜欢坐在窗口看窗外景色,钱妈妈也知道他这个习惯,早早安排了椅子在窗口处,叫秦绥之坐下,周肆窗外是一株搭起来的葡萄架,上已经结了许多青葡萄,但粒都还小,眼看再有些日子也能吃了。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秦绥之闭眼,周肆主动透露的消息越多,意味着他将越难离开这里。   “呀,妆奁里的铜镜不见了。”蒺藜突然惊呼。   “铜镜?如何会不见,昨日路上我还拿出来给公子用过呢。”菖蒲闻言跑了过来,时下铜镜价值不菲,且是消耗品,用过一段时日须得找师傅磨镜,为了能用的久一些,寻常时候都是收入妆奁盒子里,待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菖蒲帮着蒺藜寻了一遍妆奁盒子,公子用的铜镜不小,寻不到自然是真的不见了。   “当真不见了,难不成是寨子的人拿走了?”   菖蒲和蒺藜面面相觑,方才才说寨子的人看不上他们的东西,这头立马丢了铜镜,可要说寨子贪图钱财,他们公子的嫁妆却是一分不动,为何独独拿了铜镜?   “午时问过黄娘子便知晓了。”秦绥之出声,铜镜,有和特异之处?   ——————————   “吁——”周肆拉住缰绳,让爱马黑追停下奔腾的步子,翻身下马,上午应下秦绥之邀约时说是无事,但偌大的一个黑熊寨,人手一直缺,尤其是能管事的人手更是少之又少,如此他这个大当家万是没得说当真空闲的时候。   这不刚辞了院里的吉祥物美人,便抓紧时间纵马从黑熊寨来了窑口,大燕一朝瓷器已然烧的炉火纯青,一窑好瓷经由海路转运售买,实在一本万利。   眼下这个窑口,是黑熊寨其中一门赚钱的大生意,砖瓦也烧,但都是供应寨子,烧的少,平日这处窑口都是烧青瓷,市面上现最流行青瓷,士大夫都求一套极佳的梅子青做平日宴客使用,士大夫一用,民间商贾人家自然争先效仿,为此青瓷最是买的上价。   说来,这门瓷器生意能做起来,还是多亏了周肆有些理论知识,若论真枪实弹的动手周肆怕是半吊子都比不上,但有这方面经验的师傅向来不缺动手能力,只要晓得其中奥秘,再没说弄不出来的东西,为此窑口的瓷器只有人不够的,没有卖不尽的。   黑追栓在窑口,周肆溜达进了窑里,周围都有人巡逻,也没人看门,里头正有一窑紫金釉开窑,一时间大师傅们都聚拢一堆看窑内成品,没瞧着新婚燕尔的大当家过来。   “是了,这一窑紫金釉烧的极好,待再烧一窑黑釉看能不能成,大当家就喜欢那黑不溜秋的东西,好容易等到大当家成亲,咱窑口也得送些好礼过去。”而窑口的好礼,再没说比瓷器更好的。   “我更喜欢琉璃。”   周肆突然搭了句话,把几个围作一堆的大师傅吓了一跳,等转过身见是大当家,为首的大师傅捋了捋胡子,瞪着眼睛没好气问,“大当家,今儿个不是大喜头一天,怎么过来了?”   在窑里忙活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叔辈,多是看着周肆长大,为此对周肆比起山里的那群混小子更有几分长辈的威严,方才几件紫金釉差点叫大当家一声给摔了,虽然这东西只要有料,要多少都能烧出来,但他们都是穷过的,再好的日子也见不得糟蹋东西。   “大喜也要干活,前儿不是来信说琉璃有进展了,怎么今儿个又开始烧紫金釉了。”周肆一笔带过喜事,昨个儿喜事荒唐又匆忙,只来得及叫寨子里的弟兄们吃一顿,而山寨其他地方的人是没来得及赶回来,倒是口信都得了,晓得他们大当家不是光棍。 第12章 琉璃   “琉璃和紫金釉不冲突,两个窑口又不一样。”   李师傅说着背过双手,往屋里去,琉璃么,现下也是个大买卖,官窑也烧,只是花费颇大,精品多是在宫内,寻常人家是见不到的。   为此,这窑里的师傅打大当家叫他们开始研究烧琉璃起,脑门上的头发是愁的一把一把掉,原料是啥大当家说了,咋烧制大当家也说了,偏他们烧出来的东西,不合大当家的意。   如此熬过了一阵,总算是有些进展,可不得叫大当家亲自过来瞧瞧。   李师傅进屋又出来,手里便多出一方木盒,上还带了小锁,待他从脖颈掏了钥匙,打开木盒,露出里面一方精巧的手持银镜,直叫周肆眼前一亮。   李师傅一看大当家神色就晓得事情妥了,隐约有几分得意的捋着胡子继续说,“上次我们在烧制的时候加了铅黄进去,果然烧出的琉璃更透,目前看镜子做出来是不成问题,但要做到大批量生产,估计是不成的,之后我和几个师傅再想想别的法子。”   其实么,琉璃早能烧制了,窑里用吹制造出的琉璃制品,随便拿出去一件都能卖上天价,只是这些琉璃透明度太低,同大当家要求什么透亮的琉璃差的太远,叫窑里忙活的师傅们颇受打击。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烧制用的原料不断调试,总算小有所成,但想和瓷器一窑一窑的生产,那是没门。   单原料里纯碱这一项,直接卡了脖子,想他们这些师傅夜以继日忙活才折腾出的那一点,不可谓不心酸。   “用的水银?”周肆对眼下这枚银镜爱不释手,清晰度吊打现如今的铜镜,只要这样东西面世,不提祁州,就是京城里的娘子郎君恐怕都要争相恐后的购买,便是成本再贵,也有的赚。   “不错,眼下这东西都是药铺买来的,着实不便宜,大当家什么时候能寻得一处朱砂矿,这买卖才有大利可图。”   如今制造铜镜,也都是需用水银,这也是眼下制作镜子唯一能做到的法子。   水银还是贵了些,若是他们自个儿有处朱砂矿,再寻个有本事的道士回来,什么水银铅黄,不都能自己弄出来。   人无我有,成本若再降,不是大利是什么,若是能做到批量产出,瓷器的利润都要往后让让。   “漆层牢固吗?”水银有毒,在没有达到工业化的情况下,用水银做镜子是不得已的办法。   尽管现在的士人什么铅粉朱砂都敢用在自己身上,但他们自己找死和他送他们去死,还是有几分差别。   “牢固,水银的危害我们都晓得,用个几十年不成问题。”手艺人有手艺人的自信,等到几十年过去,没准这批镜子都被淘汰了,用上更好的材料,“大当家要是准备做这个买卖,我便催那几个惫懒小子动作起来,总先要囤积一批料在手里。”   “嗯,先弄出一批囤着。”边境战事一收,朝廷必然要休养生息,萧条一年的商路必定复起,正是做生意的好机会。   “成,道士的事大当家也上上心。”李老师傅还惦记着成本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弄个道士回来,术业有专攻嘛,他们只管窑里的事,道士就管给他们提供原材料。   “我会派人找找看。”有几分真本事炼丹的道士都在大户人家吃供奉,平时要见面都难,真要弄回来,只有抢的份,但要说抢人,周肆还得琢磨琢磨。   ————————————   转头到了正午,而今百姓因为缺少粮食的缘故,多过午不食,黑熊寨手里不缺粮,也早跟大户人家一般,一日三顿不落,尤其是正午这顿,油水最足,好菜好肉都是费了大功夫做的。   秦公子这边,晓得对方身份矜贵,昨个儿喜宴大锅饭叫人没吃好已经使殷婶过意不去,今儿早上又是惯例的稀饭馒头,到了正午赶忙杀鸡捞鱼,准备给新郎君开个小灶。   “大当家都是一统吃的,现下开了小灶,不晓得会不会唠叨我们什么。”做饭的张郎君正切菜,厨房里忙活,那都是从早到晚没个歇息时候,但娘子郎君没一个偷懒,不说大当家的活命之恩,便是每日三十文的工钱,哪还有不尽心尽力做的。   “你这话可不对,正值新婚,新郎君又是那样的神仙人物,合该特殊些,不然叫新郎君吃都吃不好,如何有好身子给大当家生个大胖小子。”另一旁做事的妈妈回了句嘴。   “我瞧大当家更喜欢哥儿姑娘。”张郎君也不是抱怨独给新郎君开小灶,只是没得上头的吩咐做了,万一大当家怪罪,不就里外不是人。   “那倒是,这寨子里的汉子再没比大当家心疼小哥儿小姑娘的,若是换作山下,给口饭吃都是好心的爹娘,现还教人读书认字,比得地主家的少爷日子还好。”   “可不是,连寨子里的小丫头片子和小哥儿大当家都如此疼,轮到秦公子这样的夫郞,定然要宠上天去,开个小灶合该的。”   “我听说大当家没和秦公子圆房,小当家要出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去了。”   殷婶子站在门外听了半晌,神色越发的严肃,这几个说闲话的郎君娘子都是才上山不久,规矩大多一知半解,虽然方才话里没说什么坏话,却也叫人听着不大舒服。   若是放过了,日后指不定还要说些更不舒服的话,于是殷婶从门外走进来,门里几位笑闹的娘子郎君顿时脸色一变,果不其然,接下来便听得殷婶道了一句。   “省省话,平日里说些也就罢了,现下秦公子是咱们大当家正儿八经过了明路的夫郞,轮的着你们说嘴。”   ……   “实在是不像话,我晓得妇人郎君聚在一起忍不住说几句,但哪里有议论大当家的,更何况还是说大当家房里事,这要是不管一管,早晚给打发回山下。”殷婶将备好的食盒送黄娘子手里,说了方才厨房一道事。   “她们上寨子前也是苦命人,一时间改不了旧习惯也是有的,殷婶只管放心,本也该好好管管,只我近日里忙,没腾出手。”   黄娘子在寨子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可她认字,从前大户人家出身,自然也管过家,若不是当年成亲叫一群恶匪劫了去,如今也是一位正头的管家娘子。   这管人,便是她最最要紧的本事,因为这本事来了寨子,内务事大当家也多叫她来打理,而殷婶说的几位娘子郎君才上山不久,从前是村里人。   有的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和山下的弟兄看对了眼,不拘山匪什么的,愿意背了这要命的罪名到山上,有的便如殷婶一般,受了黑熊寨兄弟恩惠,要上山报答,说起来都是老实本分的好人,就是嘴巴上一时间难改从前村里养出的闲话习惯。   原是人之常情,从前在村里做活的娘子郎君忙起来哪里有打发时间的玩意,聚在一块说说村头闲话,便成了习惯,可大当家定规矩时说的好,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闲言碎语多了,总会有人不知分寸,为此这事必然要管,端看如何管。   管的重了,万一叫好不容易娶到媳妇的弟兄们离了心,就成了她的错处,好在从前也有这样的人,黄娘子都是叫她们忙完厨房的一档子事,跟着孩子们学习认字,上山这么久,字还不会认,可是丢了黑熊寨的面儿。   打今儿起,夜里不写出每日学的十个字来,扣每日十个铜板的工钱。   也别瞧着十个铜板少,山下的汉子一日有三十文的工钱算不错的,听闻往北去,寻常汉子也有五十文,只祁州是下州,给不到高价,若是扣去十文,怕是比要她们命还难受。   想好了解决的法子,黄娘子提着食盒一身轻快的走进大当家的院子,大当家身边是没有服侍的人,平日洒扫洗衣都是和寨子里的弟兄们一样,专程请了几个婆子郎公来做,为此在秦公子和他身边的人还不曾适应寨子生活的时候,都由她来帮衬。   如上午送来了嫁妆册子,她已然和这院子里的钱妈妈能说上几句话,至于郎君身边伺候的两个小哥儿,除了昨夜送到院子,还不曾单独接触过,想是也不难相处。   说话间便到门口,早在门口候着的菖蒲赶忙搭手接过大食盒。   “叫黄娘子费心了,午后劳黄娘子带我和蒺藜认认人,日后取餐食这事由我和蒺藜做便是。”菖蒲有意和黄娘子搭话,再没有说不上的。   “若是菖蒲哥儿愿意,我自然是肯的,隔壁几间卧房我已经收拾出来,两位小哥儿还有钱妈妈抽了空去安顿,若是公子缺了什么,也只管吩咐我便是。”黄娘子乐的和两个哥儿说话。   秦绥之静静听了一会,突然开口,“可有笔墨纸砚。”   “有的,若是公子不急,待下午我抽空便送过来,若是着急用,我这就去大当家书房给公子取一些。”   大当家书房她是能进的,倒是忘了问大当家,秦公子能不能去,不过书房里也都是些账本,秦公子大户人家出身,没准日后这寨子里的账册都要给秦公子管,也不值当什么。   秦绥之心思一惯细腻,听了这话却是想岔了,不过也正常,这个年纪的儿郎多是有房里人伺候,清贵人家可能家教严些,只有一房正室,或是再加一位通房,但这里是土匪寨子,尤其是周肆这人还是土匪寨子的首领。   不缺钱不缺粮,身边会有一二位伺候的人也是应当,如眼前这位黄娘子,梳的是妇人发髻,便是嫁过人,相貌也出挑,行事爽利,换山下也是极好的相看对象。   “我可要叫娘子姐姐?”秦绥之试探一问,他非是真心喜欢周肆,对自己的身份不曾有真情实意的代入感,但如今在周肆手中讨活路,若是黄娘子当真是周肆房内人,或许能以此为突破口。 第13章 毒   “啊?”黄娘子一时没悟透其中意思,不过到底大户人家出身,细细回味秦公子的话,再没有不懂的。   也就是懂了,才以为是秦公子吃大当家的醋,闹了个误会,更是忍不住面上带笑,同时嗪着笑意解释,“公子可是说笑了,我不过是学过几个字,也曾在家管过几天事,比的旁人做事利落,得了大当家眼才当了管事的差,大当家再洁身自好不过,房里不曾有人呢。”   不曾有人?秦绥之略微低垂眼眸,京中俊秀儿郎他见识不少,还不曾见过当真洁身自好者,念及昨夜周肆越矩的动作,他还以为对方是个熟手,没成想竟是自己误会了。   “是我冒昧了,还请娘子原谅。”虽然方才的话说的并不明显,却还是有损名节,若不是屋内只有黄娘子和自己的人,秦绥之也不敢如此孟浪问话。   “不妨事,寨里规矩不多,比山下开放,不过是个玩笑话公子不必放在心上。”黄娘子不在意,自打上了山,日子过得快活许多,这点玩笑话还比不得私下和那群结了亲的娘子们说的荤话厉害。   蒺藜趁这个功夫从内间出来,像是不经意般问起铜镜的事,“黄娘子,我瞧屋里怎么不置铜镜。”   黄娘子一听铜镜明白是蒺藜想问为何拿走妆奁匣子里铜镜的缘故,笑着解释,“时下铜镜都用的水银,却不做漆层,水银性毒,接触久了容易恶心呕吐,伤身,大当家便不叫寨子里置办这个。   上午送公子妆奁匣子过来时,我瞧着有铜镜便取了出来,但事多,忙忘了,不曾告诉钱妈妈一声缘故,若是公子梳洗需要,库里有鉴,只不比铜镜方便。”   “水银有毒?我们在京中倒是不曾听说过,铜镜内宅娘子郎君常用,若真有毒,怎会没人察觉。”蒺藜这话也不是抬杠,语气颇有几分请教的意思,若是水银有毒,那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燕稍显贵的娘子郎君岂不是都遭了殃。   “影响该是有的,只是许多不曾想到那方面去,除去水银,时下用的朱砂漆墙,铅粉敷面,皆有毒性,用的久了,不光伤身,也不利子嗣。”   黄娘子不是大夫,细处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莫说是蒺藜,就是她自己初听到这话,不也吓的不敢相信。   朱砂不提,那东西是正儿八经权贵人家才用的起,她家虽是大户,却也只是祁州的大户,连一些上州显贵世家都比不过,更不要提碰瓷京城的勋贵。   可铅粉时下甚是流行,不说娘子郎君喜欢,连男子都因铅粉敷面显白时常使用,有些追求风雅的少爷们日日都要用铅粉。   想当初大当家听到此,问时下儿郎是不是都身娇体弱且后继无人,简直绝杀。   “铅粉朱砂竟然也有毒?”蒺藜听到此言眼睛都瞪圆了,怎么什么东西都有毒,且这些东西平日公子也常接触,难不成公子有时身子不舒服就是因为这些东西害的?   “我哪里会编这个谎话骗人,的确有毒,倘若想要知道具体危害,蒺藜哥儿可去医馆问问孙哥儿,他们大夫对这些事,再清楚不过。”黄娘子说着见蒺藜菖蒲的脸色都不好,便打算换个话题,不然秦公子这里怕是午饭都吃不下去了。   “对了,方才过来厨房管事殷婶还特意嘱咐我给公子带话,说是公子有个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寨子里烧饭的人手多,食材只要不是罕见的也能弄得来,殷婶时刻操心公子,怕你吃不好,所以公子不要怕劳烦,只管吩咐才是。”   厨房大锅饭做起来也不容易,但练出手艺的郎君娘子哪个不是想着露一手,偏大当家口腹之欲不重,寨子里弟兄吃什么他也跟着吃什么,便是夏日的冰饮子,也非是他一个人独享,他有的,寨子里的弟兄们也都是有的。   如此作为,如何不让那群嘴里张口闭口都是义气的莽汉们跟随,但那群莽子是乐意了,却少了她们这些厨房里做事人露脸的机会,现如今好容易寨子有了大当家夫郞,正是她们显身手的时候。   “若是这般,倒还真有一桩事要劳烦。”秦绥之晓得黄娘子好意,也不推脱。   “公子尽管吩咐。”黄娘子乐的眯起眼睛,不怕秦公子要求,就怕他不要求,太客气了岂非是没把她们当自家人。   “夏日炎热,我们都是京城过来,没吃过这般日头的苦,我便算了,屋里有娘子操持的冰盆,但随我一起的下人怕是也难熬,不知可否送些冰饮子给他们散散热气。”   “还当是什么事,公子不必担忧,近几年夏日是越发热了,冬日里大当家建的冰窖又扩了几番,供应整个寨子不成问题,冰饮子也管够。”黄娘子这话的确是滴水不漏,半点没有透露余下跟随秦绥之过来的人都安排去了哪里。   万事点到为止,虽没有探出零星消息,却还是能够确定周肆及山寨的人不会虐待他手下之人,燕瑾方面的消息,看来只有叫外面不起眼侍候的小厮悄悄想办法接触。   交代完事情,钱妈妈又说起几样屋里还需要的东西,一统说给了黄娘子,便顺道送黄娘子出了门。   屋内待黄娘子一走,蒺藜再忍不住话,“公子,可是黄娘子危言耸听了,朱砂铅粉,就是宫里也用,若真的有毒,那宫里的贵人们”   蒺藜不敢说下去,时下爱红,同前几朝只能以花椒做椒房不同,如今朱砂漆墙,红的极为好看,不说宫里,便是宫外的大人也极好这样的颜色,家中也用得,现下竟说朱砂有毒,偌大一个京都有一个算一个,都得遭殃。   “周肆待人如何?”   “观黄娘子及寨子人行事,周大王待人该是极好。”蒺藜不知公子此问有何用意,只顾答了。   “寨中可缺钱银?”秦绥之再问。   “不缺,公子嫁妆如此多,他们都不曾看上,想必手中钱财定十倍百倍盖之。”   “此地娘子郎君可好容颜?”秦绥之三问。   “看此地娘子郎君穿着,皆艳服,好容颜。”   如此三问,蒺藜菖蒲反应过来,朱砂铅粉不提,水银必然有毒,不然铜镜再贵,对有百倍嫁妆财产的土匪大王,不会置办不起。   水银如此,朱砂铅粉难得还有假的不成?   “这可如何是好?我去寻医馆的大夫过来给公子把把脉。”菖蒲着急,若是水银有毒,公子打小用铜镜,恐怕难逃毒性伤身。   “何必兴师动众,水银铅粉,应是常用,久用方才毒入肺腑,京中月月都有大夫请脉,并未诊出问题,想必无虞。”   秦绥之容貌天生姣好,不必铅粉,哥儿装扮也简单,不比女子要梳鬓头,每日用铜镜的时候连一盏茶都不曾有。   而秦府,虽是老世家,却作风清正,自然不会奢侈到朱砂漆墙,倒是躲过一劫,只是想起阿耶时常咳嗽,或许与铜镜相干,信还是须得早日送出去才是。   见蒺藜菖蒲还是一副恹恹的状态,秦绥之叫回来的钱妈妈拆了食盒,将精致的菜肴一一摆在桌面上。   一碟清蒸鲈鱼,一碟八宝鸭,一份乌鸡山药汤伴两个小菜,米饭是放置在木桶里,连带着筷子和碗放在一叠,寨子里大抵都是一起吃的规矩,这四菜一汤,配一碗米饭,四个人吃,怕是吃不完的。   “这饭闻着好香,不比京城里的厨子差。”蒺藜年纪最小,性子跳脱些,知晓公子不欲再提方才的事,改口说起午食的事。   “正是呢。”钱妈妈也感叹,原以为公子入了土匪窝,不说要嫁个肥头大耳的土匪大王,连饭菜估计都入不得口,旁人不晓,她这位伺候公子长大的妈妈还能不知道公子是最最挑食,昨夜见那土匪喂公子吃菜,她害怕公子因为挑嘴不肯吃要惹了那大王不高兴呢。   幸好幸好。   “你们也坐,既然入乡,自当随俗,若是还讲究京城那套规矩,恐怕寨子里的人以为我在摆架子。”秦绥之待身边的人一向好,只是京城里头,哪里不讲规矩,不要说下人和主子一同在桌上吃,就是嫁了人,做了正室,遇上脾气不好的婆婆还得站在一旁伺候着吃饭。   “委屈公子了。”蒺藜说着眼框又泛红。   “没什么委屈,若非周肆救下我等,别说眼下的饭菜,连尸身在何处都不一定。”秦绥之非是忘恩负义之辈,周肆救他的恩情他记着。   “公子这话难不成是甘心做那土匪头子的夫郞不成?”蒺藜瞪大眼睛,虽然周大王是长的不错,可行事粗俗,两人站在一块,不至于说不配,却也有几分格格不入。   他家公子最最看不上话本子那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怎么这会遇上,转了心思不成。   秦绥之面上并无一般哥儿谈及嫁娶时的羞涩,反像是看破红尘的身外客,“若是救命之恩都当以身相许,只怕我要嫁几个夫君才是。”   且不提他,周肆也并无娶他的意思,留他在山寨,除了放他离开可能会招致朝廷报复外,一定还有别的缘故。 第14章 夜谈   “阿嚏——”周肆揉了揉鼻尖,他身体一向好,自小也不见有过什么灾病,陡然打了个喷嚏,视线一转落在被抓壮丁过来的秦襄身上。   “大当家,瞧我做什么。”秦襄嚷嚷,“总不能您老人家打个喷嚏也能赖我头上。”   “的确像是有人不满,在背后骂我。”   周肆话里指的谁再明显不过,偏秦襄是个脸皮厚的家伙,只要没指名道姓,他绝不会主动对号入座,甚至还能调侃,“大当家哪里话,新婚燕尔,合该温香软玉在怀,红袖添香在侧,这会独守空房,该是有人在帮大当家抱不平。”   “不及秦先生已及冠,还独善其身。”周肆头也不抬回击,打嘴炮上,万没有吃亏的。   “我说大当家,你这嘴啊,若是换个出身的人家,早被套了麻袋,一顿好打了。”秦襄气啊,他独善其身如何了,是他不想娶亲吗?明明是周肆无情压榨他的休息时间,就是有心也不能凭空变出个媳妇吧?   哦,大当家的夫郞还真是凭空变出来的,没事了。   “我的出身还不够低吗?”周肆挑眉,他爹是个屠子,他娘是个花娘,按照如今社会地位,在士人眼中怕是再低贱不过,现下能够站在秦襄头上指挥他,是他自个儿的本事。   “也是。”秦襄讪讪应了,大当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见惯了,都忘了他的出身,不过旁的人要是有这个出身坐到大当家的位置,早八百年下禁口令了,偏他们这位主公,毫不在意,实在与众不同。   话说,也正是这份与众不同才叫秦襄服气,不然以他天王老子来了也要闹上一闹的性子,哪里会乖乖当个账房先生。   “不说闲话,我叫你过来,是窑口那边镜子做出来了,若是无事,你琢磨去哪儿请个道士回来,要有真本事的。”周肆取出白日里拿回来的镜子,扔在桌案上,看的秦襄心脏一抽一抽的。   “大当家,轻点,这可是赚钱的宝贝。”秦襄按着心脏的位置,小心翼翼的拿起手持银镜,即使夜里灯火微弱,也能透过这方银镜看清自己的模样,实在、实在是仙品啊!   早听闻大当家要窑口烧透可见人的银镜,秦襄只当是比时下用的铜镜清晰些罢了,不想竟然如此清晰,比那透亮的水还照的人清楚,真是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清楚的见着自个儿生的什么模样。   “也不必看这么久。”周肆出言提醒秦襄,论相貌,秦襄要比周肆秀气些,正合了如今大燕朝士子的审美,却也没有好看到要叫人失神的地步,更何况此人前儿个通宵,黑眼圈都没消,平添几分沧桑,不至于观镜沉醉至此。   “长二十来年,头一次这么清楚的看见自己长什么样,我这不多看看,对的起我这张脸吗?”秦襄满含热泪,不是他说,如今的铜镜实在不像样子,还有毒,哪里比的上手里的银镜,“大当家,我为寨子辛苦劳作也有几载了,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看——”   “书房内无床,委屈先生站着睡觉了。”周肆都没听完就晓得这家伙打什么主意,搁这儿做黑日梦呢。   “……”不给就不给,倒也不必如此讽刺。   银镜是没戏了,左右窑口已经能做出来,等几日他就去和窑口的老师傅们打打关系,凭借现在的地位,弄一面银镜不是问题,何必和小气的主公废话。   “咳、方才大当家你说要找道士,要几个?”秦襄转回正事上,道士么,如今大燕皇帝是一脉相承的求仙问道,连带底下士人都精通一些道术,可真要说起有炼丹之类本事的道长,却没多少。   “多多益善。”   搁这儿点兵呢,秦襄暗地里嘀咕,回忆如今地界里出名的道士,“祁州这地界人肯定是有,但估摸着听到是来土匪窝,该是不乐意过来。”   “这就是你的事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每个月给那么高的工钱,总不是当真叫秦襄做账房的。   “坑蒙拐骗可用否?”   周肆点头,他不叫抢人,为的是平民百姓,有本事的道士在大户人家吃供奉,过得不比时下士人差,抢了就抢了,反正担了土匪的名头,没道理一件土匪的事都不做。   秦襄露出和善的笑意,如此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道士的事你记着抽空办就是,现下还有件事急着办,你看看。”周肆抽出下午送来的书信,是山下收棉花的汉子赵力寄来的,信说今年棉花整个桥头县的村子都种了,收获时约莫能翻几番,问这些棉花如何处理。   “这棉花还能怎么处理,不都是织成布卖出去吗?不过今年棉花量如此大,咱们那个小织坊怕是忙不过来,眼下北面的商路看着又要通了,不如再开个大些的织坊。”   周肆也正有此打算,棉花种子如今还未在大燕传开,只有一些边城之地的百姓种,且如今的纺机也不好织棉布,叫这样一个良种蒙尘,是大燕的损失。   棉花种子来的艰难,比起再往南便能弄到的甘蔗,棉花显然须得走南闯北的商户人家才有本事运过来,早些年南境太乱北边的商人不乐意过来,等到周肆十一二岁才好一些,托人寻种子又费了不少功夫。   此后自个儿栽种也耗费了两年光阴才有余手给村子的人同种,高效的织布机早被周肆和木工师傅折腾出来,连撵棉籽的轧机都比棉花早面世。   寨子的小织坊也建了有些时候,距离寨子不远,是靠近山林深水处的地界建的,山中溪水能带动的水力纺纱机有限,为此也将将够吃下寨子种出的棉花,若是翻几番,只有撑死的份。   “若要建织坊选址必然只能在桥头县附近。”   现下的织机还要配合水力纺织才能达到最大效率,而靠近水边建坊,肯定不是山上这小小溪水能满足,还得河边才行。   “要在桥头县大肆招人,肯定瞒不过县里的县官,这些年我们在县里开纸坊、糖坊和布行也算是把桥头县的经济撑起来了,那些县里当官的怕是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不过咱们做的都是有利桥头县的事,也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只若要开织坊,可是彻底过明路,大当家想好了吗?”   秦襄说是个账房,实则周肆的左膀右臂,其余深处的秘密没摆在明面上,这家伙恐怕也猜到了几分,粮、兵、钱三样聚集在一处,便是个傻子也该察觉出不对劲了,更何况秦襄自认为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下定决心做什么?占了桥头县自立?还是等朝廷来人前揭竿而起?”周肆说到底忙活这些,不过是叫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些,可这个世道要过得好,屯粮是第一步,只有粮没有兵,如小儿抱金过市,兵若无钱,如空中楼阁,这些东西一环套着一环,叫他被撵着往前奔去,到此为止,也没得说有回头路。   毕竟如今的世道,是绝计好不起来的。   有句话说得好,他若没有本事,来到此地,只过好自己的便是,偏他有几分本事,如何能坐视不理。   “大当家,你到底在迟疑什么,现在的朝廷有一点明堂之相吗?如今天灾频发,北面、西北面的外族时常无粮,现下议和,是对方没有底气再打下去,要走大量钱粮休养生息,若等外族缓过气,大燕恐怕连现在都不如,到时候外族再来一次南下掠劫,又有多少人要为此丧命。”   史书已有前鉴,如今士大夫们却都醉生梦死,在自己构筑的假梦中狗马声色,全然不管百姓死活,难不成他们要将未来性命系与这群蠢货手中不成。   “若是谋反单一拍脑门子便可定下,我想王朝更迭也不会如此难。”揭竿而起,说的容易,真正借乱世称帝者又有几何?更不提现在的世道虽乱,却还不够乱。   黑熊寨建寨十九年了,起初这山上只有二十几家农户,皆是因为天灾人祸在原本村子过不下去,由得周肆他爹周屠子振臂一呼,便收拾家当一路跋山涉水来了黑熊岭落地为匪。   当土匪的日子当然说不上好过,不过比起山下泰半之税的可怕,在山上开地种粮自给自足,总不会更差,只是黑熊岭也不止他们一家土匪,比起黑熊寨这群良心未泯的土匪,有的是地痞流氓集结的土匪,那都是只要杀过一次人开了胆,便再没说有他们不敢做的。   如此么,杀的人多了,黑熊岭的凶名传出去,许多商人自然惜命,宁愿缴纳高额的入城费,也不愿走黑熊岭,没了过路人,山里的土匪自然是只能欺压同是山匪的其余寨子。   黑熊寨当然是被欺压的一方,好在他爹周秤还有几分本事,因为从前是做屠子生意,手上耍刀的功夫不差,那些凶匪虽然有煞气,却都是不入流的家伙。   几次骚扰被他爹合着寨子里的汉子拼命打走,也不敢再来打主意,如此过了几年清静日子,周肆自然也出生能说话了。   寨子便慢慢由得他做主,原先只二三十户农人的地盘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可实在是穷,人手也不够,光是想着如何将人先喂饱,便耗费了周肆好几年的功夫,若是太平盛世,他指不定都靠一些小机灵成万贯富翁了,结果眼下却只混了个温饱。   如此又过了近十年时间,也完成了先头想的万贯富翁梦,却也做不得闲散纨绔了。   但万贯家财算多吗?随随便便一个军队都需要大量钱银供养,便是再多百十倍,也都是有耗尽的一天。   更何况,他如今最缺的,是人。 第15章 所图   一夜密谈,待至天刚明,黄娘子送了热水过来,时下夜间无甚娱乐,戌时入睡都算晚的,早上寅时末,厨房里的娘子郎君们就已经忙活起来。   大当家的小院,往日也是有婆子过来洒扫,但自打秦公子入住,小院洒扫的事也归秦公子管,这不,一早过来的时候,黄娘子还和秦公子身边的粗使哥儿打了个照面。   不过一日功夫,秦公子便安排如此妥当,黄娘子想着过不得几日,给大当家送热水的活她也不必接手了。   “说来,昨儿个给公子屋里送东西,我瞧着妆奁盒子里有铜镜,便取了出来,正午公子身边伺候的蒺藜哥儿还问过,大当家,咱窑口的镜子什么时候能弄出来,趁着机会正合适送给公子呢。”   周肆正洗漱,听黄娘子说了一嘴,道了声巧,却也没说镜子已经弄出来了,反而问起黄娘子,“瞧你和殷婶对秦公子如此殷勤,都要越过我这个当家去了,便当真这么满意?”   “大当家此言差矣,我们殷勤秦公子还不是因为大当家行事不对,便是山底下的农户人家,刚成了亲,也有个一日清闲,同新人好好亲热,哪里跟大当家似的,如此不知冷知热,才陪了新郎君一个时辰就丢了人忙事去了,也不怕秦公子恼了你。”   黄娘子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寻常时候大当家待她们这些娘子郎君好的心眼哪去了,怎么对待正经夫郞比愣头青还愣。   周肆漫不经意的听着,想整个寨子怕是只有他和秦绥之两个明白人,到底为了秦绥之在寨子的安全,他还是给了几分面子,没有揭了这层假关系。   “我知道了,只是近些日子有要事要忙,怕是顾不上秦公子这头,劳你和殷婶多看顾些。”   “大当家哪的话,便是大当家不嘱咐我和殷婶也不会叫秦公子委屈了。”黄娘子是真心喜欢秦公子,瞧着和大当家般配的紧,现下大当家有要事,她们这些做手下的自然要帮着大当家哄好新郎君才是。   黄娘子一走,周肆的思绪从秦绥之上转了个弯,又回到正事上,昨夜和秦襄谈话,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织坊。   ……   晨练队伍,徐大头打着哈欠排在队尾,今儿队伍里还瞧着秦公子手里二十来个部曲的影子,只道郑队长真是着急,不过也是,二十来个好手好脚的汉子,成日在寨子吃闲饭也不是回事,练练也好,免得身手退步。   “徐大头。”   冷不丁一声连名带姓的喊声叫还懒洋洋的徐大头立马板正身姿,脑门微微左偏,果不其然看见大当家的身板,赶忙赔笑,“大当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话一说完,徐大头差点抽自己一嘴巴子,大当家哪个早上不都跟他们一块拉练,这话问的。   “西北风。”周肆平日里同寨子里汉子们相处并不冷脸,只是也不爱笑,但玩笑话是常开。   “咳咳咳、大当家我这一大早没睡醒,嘴比脑子快,你可饶了我吧。”徐大头告饶,“要是郑队长听见,今儿我不跑个五十里,可是没得饭吃。”   “五十里暂时没工夫给你跑,我这有个差事要你去办。”周肆不打马虎眼,直道明了来意,整个寨子办事的人少,徐大头这个才上山几年的汉子因为办事周到也早入了他的眼,不过这人性子跳脱,被他放进巡逻队伍叫郑铁磨磨性子,现今整好排上用场。   一听大当家给派任务,徐大头眼睛都亮起来,来到寨子四寨有余,他徐大头终于要得大当家重用了。   ……   交代完徐大头,周肆同寨子里的弟兄们晨练过后,正坐在大堂吃馒头。   郑铁鬼鬼祟祟的来了他跟前,“大当家,公子手里的二十来个部曲我都编入队伍同我们一样训练,看着都挺老实的。”   “嗯,继续让他们跟着就是。”对于这些有武力值的部曲,周肆本意也都是收用,这可是大户人家精细养出来的私兵,寻常土匪汉子绝不说是他们的对手。   “要是公子派人和他们接触,怎么办?”郑铁哪能真不知道怎么办,但秦公子如今是大当家的正经夫郞,又有曾经枕头风一事,叫郑铁晓得秦公子绝对不是忍气吞声的主,果然姓秦的没有好人。   偏大当家又不是那种不叫娘子郎君掺和事的性子,没准日后秦公子还要管财政,他日后必然是往前线去,秦公子是他抢上来的,便是和大当家琴箫和瑟,估摸心里也给他记了一笔,再得罪,新仇旧恨一起,岂非只要秦公子一个念头就能叫他后勤有缺。   这粮草运送的事,迟一日两日也就是叫他们饿上些时候,只要不耽误战事,大当家还能真处置秦公子不成,郑铁已经琢磨了一日,现下是不得机会修补他和秦公子的关系,却也不能更差,为此秦公子若真要来联系部曲,他总要有个合理的借口,例如大当家的命令。   左右两人已是夫夫,床头吵架床尾和,不比为难他来的划算。   周肆瞥了一眼郑铁,哪里不晓得郑铁的心思,一时没好气,这家伙未免未雨绸缪的过早了些,现下晓得要讨好秦绥之,得罪他,日后若是清楚秦绥之同他分明,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就有意思了。   “大当家,给句老实话,我好下去安排。”郑铁心里犯嘀咕,怎么感觉背后阴森森的。   “说到底这二十来个人也是绥之的人,他要见天经地义,你拦着做什么?”   周肆像是随口一说,但仅仅一个称呼的改变就叫郑铁眼前唰的一亮,果然么,天仙似的秦公子哪还有拿不下大当家的。   “有了大当家这话,我便放心了,这就去吩咐下去。”郑铁得了信,半步不带停的离开,丝毫没看见他背后周肆一副等着瞧好戏的模样。   忽悠完了郑铁,周肆想想还是去见见秦绥之,昨个儿过去一整日,秦绥之怕已经把自家小院摸清楚了,却不曾听人说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耐心倒是好。   周肆迈步进院子的时候,秦绥之正在饮粥,清晨送来的是南瓜粥,不必配小菜,甘甜的清粥也能喝上一碗,极合他们北面的胃口。   瞧见周肆过来,秦绥之放下勺子,起身要行礼,被周肆拦了。   “寨子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周肆虽然喜欢大户人家养出的风雅,但他只喜欢看,轮到自己身上,还是土匪做派最合他心意,士人眼中,便是白瞎这副好脸。   蒺藜菖蒲有眼力劲的搬了凳子过来,本想着叫周大王坐在公子对面,有木桌挡着,也不叫周大王占了公子便宜。   偏周肆不走寻常路,反倒不坐蒺藜搬过来的凳子,而是靠在秦绥之的位置坐下,说起寻常话,“听闻黄娘子拿走了你梳妆用的铜镜。”   “亏得黄娘子解惑,否则我还不曾知晓身边竟有这么多毒物。”秦绥之斟酌回话,“劳周大当家挂念。”   “你如今人在我的地盘,出事算我的责任,惦记是应该的。”   听到周肆将挂念换成惦记,秦绥之动了动眉心,好悬没表现出来,如今此地非是京城,他不能还纵容自己的性子,不然眼前的周大王不见得会一直好脾气。   “库中水鉴陈旧,照人也不便,若是公子不急,且先用这个凑合。”   一方银镜从周肆袖子袋里掏出来,本来这东西他打算自己留着,但早上听黄娘子提了一句又改主意了。   他平日都是系个高马尾在后脑勺省事,若不是一剪子剪了这时候的古人实在没法接受,他早一头清爽的短发连梳子都不用,镜子放他这里除开给人显摆也没其他作用,不若给正用得上的秦绥之。   银镜是稀罕东西,秦绥之自然不曾见过,出于好奇自当会先接过瞧上一瞧,周肆不动声色的打量对方,果然见到秦绥之眼底闪过诧异之后满意了,总要给秦公子抛一点新鲜的饵料,才有上钩的可能性。   这头秦绥之只看了几息,便原路送还到周肆手里,即使不曾见过银镜,却也能一瞬间判断出其价值,这东西收下,他要什么东西抵换,便不好说了。   “如何不收,莫不是公子看不上我这土匪的东西不成?”周肆说着故意松手,看秦绥之略微慌乱的将银镜紧握,抬头望过来的眼睛里沾染几分怒意,反而得意起来。   “秦公子生气什么?”周肆突兀的凑近,二人间的距离实在是近,彼此间的呼吸都能感觉到,只是这个距离只维持了两息,就以秦绥之后仰半寸拉开。   “周大当家说笑了,我不过是寨子里白吃白喝的住客,何敢看不起周大当家。”秦绥之忍着被戏弄的怒气,生硬的回话。   “看来秦公子想清楚后路了?白吃白喝的住客,这恐怕不成,黑熊寨不养闲人。”   “如此,周大当家何不一刀杀了我,也算省事。”   周肆愣了一下,低笑,性子还是这样烈,“不过与你说几句玩笑话,至于这样生气?我不曾与山下姑娘哥儿相处过,失了分寸,给公子陪罪,这银镜就当是赔罪的礼物,公子安心收下就是。”   这话出口,银镜便没有拒绝的余地,秦绥之抬眼望进周肆的双眸中,毫无波澜的瞳孔叫秦绥之生出几分惧意,之前想不通的问题也有了答案。   周肆所图,在他,在秦家。 第16章 红叶村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徐大头骑在骡子上,嘴上哼着大当家随口说的顺口溜,昨儿领了大当家的差,便骡不停蹄的往桥头县赶。   打黑熊岭往桥头县走,脚步快的汉子也得花上一天一夜功夫,骡子比人脚力快些,却又比不上马匹,可惜寨子里的马也多是驽马,像大当家黑追那样威风凛凛的神骏,没几匹,还轮不上他的份。   好在寨子里的骡子数量不少,从前畜生少的时候,都靠这乖顺听话的骡子使力,唯一的缺点约莫是不能产崽,几千年来如此,时下百姓都习惯了。   “吁——”徐大头拉停了骡子,两侧风景已经从山林变成沃田,而今值夏,田里的作物也肯长,尤其是密密麻麻的高杆子,最惹眼。   再有一月田里该是白花满地,大丰收嘞。   “赵力。”徐大头朝着田垄里除杂草的汉子喊了一声。   正在田里忙活的汉子抬头,见是徐大头,拍了拍身上的土泥走上田垄,一眼看到对方牵着眼熟的骡子,晓得今年的棉花多半是自家兄弟来收,“怎的是你过来。”   往年棉花的事是寨子里老管事冯叔来。   “冯叔今年一早去了南边,不到十月回不来,正巧我办事妥帖,得了大当家差遣。”徐大头话里略显得意,自家兄弟面前,吹嘘一番实在正常不过。   “得了,收棉花不见得好,可见是你小子得罪了大当家,且和我说说,乐呵乐呵。”赵力从前便是和徐大头一块上的山寨,只是他不好打杀,又在种地上有几分本事,寨里得了棉花种子,从前都是在北面种的,现下种子到了南边还得驯化过才好大面积种植,赵力为这棉花种子使了不少力,种成后便被大当家派遣到村里,教这些村里人怎么种棉花。   棉花说好种好种,说不好种也不好种,其中堆肥,虫害都是大事,且又是新种,若不是拿了真金白银给这些村民好处,人家还不乐意把自己养好的地拿来种这东西。   不过只消得一年出了棉,再卖了钱,村民得了铜钱好处,只有夸的,甚至听闻这棉花有多少收多少,还央了其余沾亲带故的别村人家一起,于是么,两三年功夫,整个桥头县的村子都知道种棉花是好事,也都留了地种棉,左右卖棉花的钱买夏布给税,比自己费劲种麻织布划算不说,还能攒下不少钱。   为此赵力在红叶村威信很高,周围几个村子收棉花的事都是他在对接,如今大多数时候都定居在村里,甚至去年还和村里一个寡夫看对了眼。   婚事年前就办了,这神仙日子当初那个流民赵力想都不敢想。   “去去去,我是有大事要办,收棉花都是顺道的,你不是来信今年棉花大丰收,咱们那个小作坊怕是吃不下,大当家的便打算在桥头县建个织坊。”收棉花当然是个苦差,但那只是搭头,正经事还是建织坊。   “当真?”赵力一听要建织坊,再不揭自家兄弟的短,只顾问织坊的事,“选定位置了?到时候要怎么招人?”   若真是在桥头县建一座织坊,给姑娘哥儿提供了正经来钱的地儿,各村人见着有好处,也不会说生了姑娘哥儿便不养活,他们如今娶不着媳妇罢了,总不能下一代还娶不着,那可真是断子绝孙了。   听着赵力语气掩盖不住的高兴,徐大头更为得意,不过眼下天热,在地里谈话着实像烧糊涂了脑子一样,为此徐大头故意吊着赵力胃口,说要去尝尝嫂夫郞的手艺,才肯细细说个明白。   本也快到晌午,该回家吃饭了,赵力自然没有不允的,牵了徐大头的骡子便快步往家里去。   一路过来,还遇上不少在田中劳作的汉子,见着赵力也笑打招呼,细细数过来,田里做事的汉子实在不少。   说来桥头县因为位于南境,地广人稀,一座县城最少的时候只千来人,摊分到村子更不必说,红叶村算不得桥头县下最大的村子,有几十户人家,周遭开垦几辈人下来也开垦了不少荒地,若是没有天灾人祸,一年种来的粮食缴了税,也能存几个子。   更不必说红叶村是头一个种棉花的村子,连续两三年卖棉攒的钱,都够起好几间篱笆房子,不用一大家子挤一间屋,夜里都不好办事。   赵力原是住里正家,后头和村里的姜郎君看对了眼,便去了姜郎君家住,成亲前还叫了些弟兄重翻了新房子,如今是村里头一份好房子。   二人到家,厨房里姜郎君正在忙活午饭,虽是夏日,姜郎君也想着法子给自家汉子弄上一盘好肉,如今日子好过了,自家汉子又是个嘴刁的,从前在寨子吃惯了肉食,现下每日不吃肉,日子便过不得,为此姜郎君和村里的猎户都熟起来,隔三差五就要去买些山货。   这不听到开门声,姜郎君从厨房探出头,看着自家汉子旁眼熟的人影,立刻热情的招呼,“是徐兄弟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那边有什么大事。”   姜郎君如今嫁给赵力,也是自己人了,赵力从黑熊寨来,成亲前便坦白说了。   姜郎君初听还吓白了脸,好在他虽是个寡夫,却也不是没见识的,赵力这等土匪不偷不抢,还给村里人带来了棉花,如何不能嫁,要不是在村里过惯了,好不容易又找了个依靠,不想分开,早也去山上了。   “嫂夫郞好,是大当家那边有吩咐,不过要撬开我的嘴嫂夫郞可得好饭好菜招待。”徐大头同姜郎君关系也不错,因为他隔三差五也去县里忙活,到了桥头县也会来一趟红叶村,毕竟村里自家兄弟在,如此你来我往,又是乡下人家,没那什么大防,平时热闹起来同桌吃酒都是有的。   “好啊,原是来吃我家好酒好肉的,正巧昨个儿去县里打了一筒高粱酒,原打算夜里同外人吃,徐兄弟来了,便正午吃了。”姜郎君性子也爽利,半点不见被打趣的扭捏。   “合该我有口福,前几日大当家成亲才喝过一盅,现下又有酒吃,日子堪比神仙嘞。”成年汉子,就没有不好酒的,刚出了山寨,徐大头听到酒字馋虫都冒出来了。   “大当家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叫我回去吃一杯喜酒。”赵力正换下地里忙活穿的麻衣,听到这等大事,外衣连胳膊都没钻完就赶出屋询问。   大当家那是整个黑熊寨都心服口服的神仙人物,只要在寨子呆过的,都说为何不是大当家坐那皇帝老儿的位置,若是大当家成了皇帝,他们这些百姓不知道有多少好日子过。   所以大当家什么事他们都重视,更何况终身大事。   “近来的事,当时办的急,不说你们,便是山上几个忙活的地方也没能赶去,只第二日知道了消息,山下弟兄们怕是得等换岗的时候才晓得。”徐大头解释,“待会饭桌上咱们细说,我们这位新郎君来头大,生的好,同大当家再是般配不过。”   “般配就好,大当家曾说要二十二岁才成亲,我都着急,可恨寨子里没有适龄的姑娘哥儿,不然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才娶亲。”   乡下人么,对传宗接代看重程度不比大家族低,不过比起大家族哪怕早成亲也要拖几年才圆房不同,乡下人家十三四岁当爹娘的不在少数。   “什么话,大当家不是说了,晚些成亲好,早成亲那孩子生出了都弱,便是现下成了亲,大当家也都是自个儿睡,不过我瞧大当家对新郎君时不时嘘寒问暖,也当是上心。”徐大头不免提醒一句,现如今他们可不跟从前一样,成亲不赶早,大当家例外。   “应当的。”赵力也点头,左右还是想大当家身边早些有个人伺候,其余的晚些也无妨。   “别说闲话了,饭菜备好了,且过来吃酒吃菜。”姜郎君听说大当家成亲也正好奇呢,手里功夫更是加快了不少,本也快做完了,只多了徐兄弟,又添了个菜,不费什么功夫。   “嫂夫郞,这就来。”徐大头和赵力勾肩搭背的去了屋里,夏日下午都热得不敢出门,正好好吃好喝一顿,也不耽误地里的事。   乡下的饭桌都是自己山上木料打的,讲究实在,笨重了些,不过桌面大,很是能放,眼下这桌子摆满了好菜,高粱酒也用碗装,一双木筷子往中间一盘热炒的野兔子肉上一夹,再喝上一口浸过井水高粱酒,再没得说比眼下还舒服的时候。   好在徐大头也不光顾着吃喝,细细说了这些时候寨子里的事,听得赵力夫夫二人眼睛都不带眨,也是徐大头这张嘴会说,单是抢亲一事就说的比那茶楼里说书先生还要精彩,便是不好话本子的人也要竖起耳朵听一听。   “诶哟喂,这可不得了,大当家的夫郞是京城里头的贵人,可是想都不想的好事。”姜郎君有幸见过一回大当家,当时不过十六岁,正是俊朗的时候,他还道幸亏大当家常年在山上,若是到了山下,岂不是要叫没见识过的小姑娘小哥儿乱了心思。   “可不?”徐大头也得意,这里头还有他一份功。   “对了,徐兄弟刚刚说织坊要在县里建,要从哪里招人?要招多少?县里还是村里?是要没嫁人的姑娘哥儿还是嫁了人的娘子郎君。”姜郎君除开大当家的婚事,最关心的还是织坊的事。   “自然是要的,至于招多少还没有定数,不过我猜是跟着棉花量来,招的人多了,棉花不够织,难不成叫人空坐着?   至于招哪里的人,想是不拘,只要手上功夫好县里村里有甚区别,嫁不嫁人更不妨事,若是不耽误做工,便是挺了肚子过来做事,也没说不要的。”   好歹也是看过几年大当家行事,徐大头将之后的招工要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这织坊要建,还有个麻烦须得解决。   “眼下说这些都还早,县老爷答不答应还两说呢。” 第17章 烂怂   “什么意思,他黑熊寨什么意思?在县里明目张胆开商铺也就罢了,只要不暴露身份,我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竟然还要建织坊,下一步还要干什么,在县里招工,把好好的良民都弄到他黑熊寨当贼是不是?”桥头县的窦县令气的摔了一套梅子青茶盏,步履匆匆的在屋里来回走动。   一旁的师爷捋着胡子不说话,县令桌案上摆着黑熊寨那头的人要买地的条子,织坊靠水边建,巧的是那片地属于县衙门,要买怎么样都得过县令的眼,才惹了这一档子事。   “不成,我马上往鹿鸣府走一趟,找钱府尹商议对策,要是叫黑熊寨的人当真在县里开织坊招人,这桥头县到时候是他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窦县令一把年纪才考上同进士,得了县令个小官,还是南境,眼瞅着升迁无望。   他也不是个有本事的人,想着得过且过,和桥头县几户有钱人家打打关系,平日收点孝敬,也算是有几分出息。   没成想桥头县冒出个黑熊寨,那黑熊岭的地头说是靠近桥头县,但真走起来,也还远着,且这些黑熊寨的汉子在县里只做生意,没有结交本地望族。   窦县令只当是黑熊寨的汉子要个良民身份,日后天下太平也有个退路,左右他们做事对县里也有好处,许多行商走黑熊岭一路,都要到桥头县落脚,也算是给县里带来不少生意,平头百姓靠着路边卖吃食,夜里借住所,也赚几个子,不曾出过大乱子。   不想此前种种竟然是那土匪使得手段,温水煮青蛙,叫他见惯了黑熊寨的悍匪在县里活动,之后越发得寸进尺,眼瞧着整个桥头县都要落到黑熊寨手里,他这个县令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必须得给黑熊寨一点颜色瞧瞧,说着窦县令的脚都迈出书房半只,偏同屋议事的师爷拦也不拦他一下,叫窦县令迈出门槛的半只脚都不好收回来,最后还是瞪了师爷一眼,师爷才打着哈哈把人劝进屋,倒了一杯茶叫窦县令坐下。   “大人,这事咱们还是得从长计议,黑熊寨的事咱们一年一报,鹿鸣府从不给回应,现下便是大人你亲自过去找钱府尹,怕也是无功而返。”师爷最是知道窦县令软肋,嘴上跟鸭子嘴一样硬,却又不像鸭子死了还嘴硬。   “唉,是这个道理。”窦县令松了口气,也不是他不想法子解决黑熊寨,他一个管着十几个县衙门人手的县令能去打祁州最大的土匪寨子么?那不是找死吗。   “钱府尹爱贪,真要说动他去对付黑熊寨,不晓得要几个桥头县加起来才够。”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缓和了,师爷走过去拿着那买地的条子,细细读过,取了桥头县的舆图,指着图上的位置说,“大人,这地还是可以卖的。”   “如何说?”窦县令是个糊涂县令,平日县衙门的事多是师爷负责,现下师爷指着图上的位置说可以卖,那大概是真的可可行。   “这黑熊寨的土匪建织坊,大人担心的不过是他们拐骗良民入山,眼下织坊选址却是靠近县里,距离黑熊寨更有百里之遥,若真有拐骗之事,只消我们在县里喊一声,那些娘子郎君去织坊做事的汉子便自会集结起来,总赶得上拦下不是。”   听了师爷的话,窦县令点头,“是这个道理,如此,此事可行?”   “可行,咱们衙门也许久没有进账了,如今黑熊寨来买,我们稍抬高些价格卖给他们,也正好解了县衙门的燃眉之急。”师爷说起衙门的难处,窦县令尴尬的捋了捋胡子。   “即如此,咱们抬多少合适?这群土匪也常年在县里生活,晓得价,高了怕是不好糊弄。”窦县令到底还是有几分心眼在,晓得黑熊寨不是冤大头,没法漫天要价,但要他压价卖不如杀了他。   “略高市面价一成就是,咱们衙门让步,黑熊寨肯定也识趣,这一成算是他们的孝敬。”   “行,这事你着手下去办,叫衙门里那几个懒货也精神些,仔细盯着这群黑熊寨土匪行事,万不能叫他们在桥头县逞威风。”   “是,大人。”   师爷从窦县令书房出来,捏着手里的条子摇头,这样的县令如何能够治理好一座县城,别的不提,方才话里说黑熊寨真要有心拐人,只叫县里的汉子出面,说是如此,可县里的青壮汉子有多少?又有多少能和黑熊寨土匪有一搏之力?   照他对黑熊寨人手财力的盘算,只怕不需几个时辰就能拿下桥头县,若真如此,师爷也并不将这群土匪放在眼里,打打杀杀的乌合之众或许能掀起些许风浪,但也到此为止了。   偏黑熊寨不动声色的叫自己人融入县里,现下又开织坊,如此润物细无声的手段才叫人心惊,按照眼下的情况,若黑熊寨起了占据桥头县的心思,恐怕能真正做到兵不血刃的同时,县里百姓还追捧着要迎黑熊寨的人入城。   但看明白这些又如何?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师爷,左右不了什么大局,如此,给黑熊寨一些便宜,日后或许能有不错的收获。   ……   “诶,这上面贴的什么?我瞧着像是周家纸坊的人出来贴的。”县里百姓每日虽然也忙,却又比村里清闲,此刻正当午,许多干活休息的汉子刨了午食,难得歇息一会便上街走走,同街坊邻居拉拉闲话。   正巧遇上周家织坊在告示栏贴告示,可惜围过来的汉子都是睁眼瞎,大字不识一个。   “哪个认字来读一读?”有心急的人直接高声喊了,周家纸坊在县里开了十年,青竹树皮都能卖去纸坊,县里许多人都拿过周家纸坊的工钱,现下纸坊贴了告示,若是招工,可不得早些知道好去报名。   “让让,我来瞧瞧。”街边写字的先生过来凑热闹,他时常去周家纸坊买质量不好的草纸,算有几分交情,待写字先生先是凑近细细读过,才转过来道,“周家纸坊说要建个织坊,打算招汉子去做工,每日三十文包正午一顿饭,有意向的去纸坊给管事说名字户籍。”   “纸坊?咋还要开纸坊,咱们桥头县没那么多读书人吧。”有人一时分不清纸坊和织坊,只道这周家纸坊是不是糊涂了,就是卖擦屁股的草纸,整个桥头县也没那么多屁股使啊。   “是织坊,妇人郎君织布的作坊,你这耳朵,该是去找个师傅好好掏掏。”写字先生没好气,南境各地的话乡音都重,音调上有时混用,分不清是常事,更不消说桥头县这个小县城,见识少,或许许多人家连织坊听都不曾听过呢。   “织布的?那是不是建了过后还要招人去织布?我浑家最擅织布,排线最是细致紧密,若要是招人,可得叫我浑家去试试。”说话的汉子有几分头脑,织坊还没影呢,已经考虑织布活计的事了。   时下贫户人家妇人郎君织布都是必要的手艺,不然交夏布都靠铜钱买,日子还过不过啦。   “还帮着你浑家谋事呢,建织坊的活计你到底去不去,那头纸坊都排着队了。”写字先生背着手,撂了句话又回自己摊儿等生意。   而那汉子听了,猛地一回头,果然么,方才还一堆听写字先生说话的汉子都不见踪影,独他一个显眼,眼瞧着周家纸坊前的队伍越来越长,那汉子再也不提浑家去织坊的事,他得先去把建织坊的活计拿到手再说。   ——————————   “大当家,这窦宏未免太怂了些,原以为我们明目张胆的在桥头县建织坊,他要闹一闹才消停,竟然只抬了一成的价便算了。”秦襄看了徐大头递来的消息,笑的直拍大腿,果然还是对朝廷当官的期望太高。   “他手里除开几个混吃混喝的捕快,其余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书,你要他如何闹?”不是窦宏不想闹,而是没有本钱闹,好歹还是考过科举,脑子不至于真是一团浆糊,审视适度还是会的。   “怎么都得去找钱宝来哭一哭,便是钱宝来不理会,也作作样子,日后要是有巡按追问,也好交代不是。”秦襄还想着看钱宝来要如何应对呢。   “你若有心挑起他和钱宝来争执,何不早些动手?”窦宏贪生怕死,钱宝来贪赃枉法,前者晓得后者心性,如何真的会去鹿鸣府求援,怕是帮手没寻到,还得留下一层皮才得脱身。   “二者实力相当才算的争执相对,窦宏比之钱宝来,不过是虾兵蟹将,何必浪费这个精力。”不是秦襄看不起窦宏,而是人钱宝来能在祁州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能是一个糊涂县令比得上的?   周肆从书案抬头,他是晓得秦襄和鹿鸣府府尹钱宝来之间有生死大仇,“你若有想法找钱宝来的麻烦,尽可施展,左右我盯上他万贯家财已经很久了,若是能一举拿下,几年的军费便凑了出来,我也好招兵买马。”   “大当家,你这话就错了,钱宝来的家产岂止万贯,若不是祁州是下州,只怕以他搜刮银两的本事,几个国库都有了。”   “祁州有这么多钱给他贪?”周肆算过近几年钱宝来的资产,的确是个巨贪,但堪比国库,是否言过其实了些。   “大当家这就有所不知了,钱宝来每年除开搜刮百姓财产,还喜欢制造冤假错案叫祁州大户送买罪银,有时一笔可叫富庶之家顷刻破落,只是近几年富户都被他坑害的差不多,又有我们黑熊寨喜欢锄强扶弱的名声传扬开,叫他收敛几分,不然祁州怕已经沦为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之地。”   祁州之乱,人祸是因,天灾不过只是叫百姓更加活不下去,入山为匪是当真逼不得已。 第18章 京城事   打周肆出生起,祁州的府尹位置便是钱宝来坐,二十多年来既不升迁,也不贬谪,像是长在鹿鸣府府尹的位置上,不说风吹雨打,就是皇帝来了也不见能叫眼下这位土皇帝挪窝。   任何一位有权势有手腕的人,在一方土地经营二十来年,哪怕是做尽丧天良的事,必然也能做到一手遮天。   例如,周肆以为自己手下的人打探钱宝来的消息已经够完善了,却不想,钱宝来的罪证跟洋葱一样,剥了一层还有一层,若非是秦襄说起,许多不见光的事怕早在黑熊寨起来的时候就被钱宝来销毁了证据,叫人无从查起。   “看来这位钱府尹所行之事必然罄竹难书,若是放着不管,实在叫人良心难安。”   周肆装模作样的批评了钱宝来一句,秦襄不说钱宝来手中财富堪比国库之前,他或许还能忍忍,但一说钱宝来手里有这么多钱财,不榨出来一些叫他养兵的计划提前,都对不起自己十几年的辛苦。   “大当家,馋钱宝来的家产明说就是,何必遮掩。”秦襄还能不清楚周肆的想法,不说周肆,他自己都馋的流口水,“如今我们不好做大动作,容易鱼死网破,不若给他添些麻烦,先取些银子供我们使,还是有法子做到。”   “秦先生有何良策?”周肆的确不想打草惊蛇,钱宝来手里捏了那么多银子,不消说肯定也养了不少善战之士,且定然是行狡兔三窟之策,若是没有一举歼灭钱包来的手段,擅动,之后想要再寻怕是困难,也容易引起朝廷那边的注意。   如今的朝廷,像秦绥之这样的王妃抢了也就抢了,为了个哥儿叫朝廷大动干戈,不值当,但要是换作朝廷命官被抢,朝廷若不出兵,必然要被士大夫写各种谏书喷死。   秦襄被大当家问策,终于有点做谋士的感觉,不然整日埋在账册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账房先生。   “前些日子大当家不是叫我寻个道士吗?正巧钱宝来府上供奉的道士不少,我原打算抢几个回来,现下看光是抢人还不够,还得抢一笔银子才不亏。”   说起道士,就不得不提一嘴钱宝来能搜刮这么多钱财没被查办也算是个精明之人,偏和皇帝一样,有了个求仙问道的毛病,整个祁州有本事的道士多是被钱宝来请了去,还修了个求仙问神的道观专门供奉,每个月往观里投不少银子。   他原打算去道观抢几个道士便罢,左右道观的道士多,人没了钱宝来有的是钱再找,现下看,须得把道观也一道掠劫一番,至少将这些年钱宝来投在道观里连声响都听不到的银子都给挪出来。   “你打算嫁祸给谁?”周肆仔细思考了秦襄的法子,一石二鸟,简单粗暴,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这事不能叫钱宝来怀疑上黑熊寨。   “祁州境内,除开我们黑熊寨,略微有些名气的土匪寨子也就三四家,靠近鹿鸣府正有一家,是顶着大当家追杀令还抢杀沿途商队的那伙恶匪。”秦襄选的替罪羊很合适,且这伙人本也活不过冬天,大当家早有打算要剿了他们,只是对方藏的好,寨子又事多,没能抽出功夫罢了。   “做的干净点。”   “保证完成任务。”得了吩咐,秦襄浑身上下都来劲,只道一句要下去安排,便忙不迭的出了书房,周肆略挑了眉头,顺道将桌案上的另一封信展开。   同徐大头的书信不同,这封书信上非是文字,而是暗号,这是派去外头打探消息的探子专用的暗号,就怕书信叫人截获。   这信是打京城过来的,约莫是秦绥之出京不久送出,信上的事也正合了周肆的猜测。   秦绥之还没踏出京城的管辖地,朝廷便开始向秦家发难,秦绥之出京第三日有士大夫当朝弹劾秦尚书令越矩,只是嫁哥儿嫁妆竟然比公主卿君还隆重,道秦家有不臣之心。   这种理由弹劾,说有理有理,说无理无理,说无理便是当今皇帝吝啬,嫁女儿和哥儿从来不大张旗鼓操办,嫁妆没有多少不说,不得宠的公主卿君出嫁连府邸都不给,历朝历代公主卿君都没比这更低的待遇。   现下世家操办婚事,嫁妆聘礼都是越多越好,甚至若是家中疼爱的姑娘哥儿出嫁,都是将聘礼充进嫁妆,实打实的翻倍给孩子撑腰。   若都比皇帝给公主卿君的嫁妆低,只怕自家孩子嫁过去不受重视不说,还要遭亲家私底下奚落,世家最重名头,是万不敢落人口舌。   而秦尚书令嫁哥儿,不说秦绥之是家中最疼爱的孩子,光是名义上给皇帝亲弟弟成王做正妃,算是公主卿君长辈,便是嫁妆高出些也说的过去。   更不提,要将好好的哥儿送到容州这样的化外之地,若是嫁妆不备的丰厚些,如何能放心,不过是长辈一番拳拳爱护之心,谈不上越矩。   要说有理,便是皇家宗亲,唯皇帝一脉最贵,除开皇帝皇后,便是太子最贵,太子过后,是皇帝其余诸子,最后是公主卿君。   如此,秦家嫁哥儿规格越过了公主卿君,就是越过皇家,即使没有明文规定,有仇家盯着拿此事于朝廷弹劾,也是能站住脚的,毕竟诬告要受刑,而今士大夫又个个身娇体弱,不会自个儿以身犯险。   说到底,有理无理也只看皇帝如何想,显然突然用这个由头弹劾秦尚书令,多半得了皇帝授意,要针对秦家。   信上写皇帝叫秦尚书令及其子闭门思过三个月,算是变相的罢免,而这三个月内若是再被皇帝抓住错处,有期变无期,再要复起恐怕得等到外族再次打过来。   世家被罢官历朝历代都是有的,但只要不是犯诛九族的大罪,即使这一朝不得皇帝欢喜无人为官,待到下一个皇帝继位,想要掌控朝局便会提拔一些受冷落的世家,所以世家之中只要不是连续几朝都无人为官,当是不影响根基。   更不提秦家这样底蕴几百年的老世家,便是接连不受几任皇帝喜欢,也能靠名声收弟子稳住根基,自己当不得官教出来的弟子皇帝又管不着。   但眼看着天下将乱不乱,秦家这时候被赶出朝廷,是失去了一双眼睛,乱世出际遇,便是几百年老世家也还想着再复荣光,所以秦尚书令不会一直装聋作哑,由得皇帝作威作福,京城接下来怕是要热闹起来。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秦绥之是否已经行动起来,将自己落在山匪手里的消息送出去,若等秦绥之的消息传回秦家,怕是能让世家与皇帝间的火烧的更旺。   说起来,自上次送银镜把人吓着了之后,便再不曾见过面,白日他在书房,秦绥之在寝卧,明明不过几步之遥,硬是没人越过界。   周肆倒不是与人较劲,只是近来事多,织坊不提,银镜要造,光是材料便需要他多处忙碌,朱砂矿祁州零零散散的有,但位置多偏远。   主要还是蜀地所在西南之地才是朱砂盛产的地界,短时间合适的朱砂矿是拿不到,只能寻一条朱砂的供应路子,好在北面的商人不来,蜀地的商人不曾断过,水路虽险,来往却也比陆路方便,寻个有朱砂矿的商人不难。   除却朱砂,周肆还想囤积一批矿石,也一道谈了,才勉强稳住眼下的银镜出产。   还是人手不够,秦襄既然要去鹿鸣府,要是能顺道能拐骗几个同窗回来就好了。   叩叩叩——书房门被敲响,周肆抬眼看窗外天色,晓得是黄娘子前来送午饭了。   近些时候周肆在书房忙的时常忘了时辰,饭食都叫黄娘子记着,若是过了时辰大堂不见大当家,便会亲自过来送一趟。   “送进来吧。”周肆合了书信,正好从黄娘子这头问一问秦绥之近来动向。   书房门并没上栓,黄娘子一推门,便拎着食盒放在书房的小桌上,兴匆匆的说,“大当家,今儿个可是有口福了,羊圈那头摔死了头羊送过来,殷婶下了大料烧制,瞧着大当家最近忙的厉害,可是特意挑了好地方留着,专程给大当家补补。”   周肆听着黄娘子的话过来,一眼看着小桌上摆的香煎羊腰子,若是没记错现下是夏日,大夏天吃羊,里头没有其他心思,他周肆二字倒着写。   黄娘子显然也觉得这个说辞掩盖不了什么,假装咳嗽了两下,麻利的把食盒余下的菜端出来。   “最近秦公子在做什么?”饭菜都做好了,周肆也不能叫人重新塞回羊肚子,抽了筷子夹了一块入口,不得不说殷婶在厨房里忙活这么久,手艺算是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这香煎羊腰子味道实在是好。   “秦公子近来都在屋里待着,连院子都不出,实在无聊了才叫菖蒲哥儿告诉我,要了些地理杂记打发时间。”黄娘子话里有话,原她瞧着秦公子对寨子里的事好奇呢,想着趁大当家忙活,将秦公子多往郎君娘子处带带,好认认人。   哪晓得前些时候,大当家去了秦公子屋里一趟,闹的秦公子连门都不迈一步,现下送饭过去的活计又叫菖蒲蒺藜接手,她也不好特意打探秦公子是为了何事闭门不出,只得从大当家这里旁敲侧击。   “他伺候的人呢?”算下来,秦绥之到寨子也差不多十日功夫,他故意给了如此方便,不信秦绥之当真什么都没做。   “每日也都是陪着公子在屋里,只三餐时候出门。”黄娘子晓得大当家在盯着秦公子举动,“不过有时闲聊几句,倒是听了一道小消息。”   “黄娘子这么说,看来是个有趣的消息?”果然,抓住尾巴了。   “正是呢,我是同钱妈妈遇着闲聊时听来的,说是蒺藜与公子手里部曲头头燕瑾有意思,还道说去了容州给二人办喜事。” 第19章 燎火   “这草药包真是好闻,夜里也不见蚊蚋。”蒺藜将医馆送来的草药包系在公子床头,夏日里最是烦闷的便是蚊蚋,只恨这东西难灭,便是宫里都有,若是不小心被咬了,可是要肿好大一个包,还痒的难受。   “正是呢,公子皮肤细,夏日最招这些东西,往日府里都要点香炉才好些,不想寨子的草药包这么好用,有空得去问问孙哥儿到底使了哪些草药。”   蒺藜菖蒲自小一块长大,便是每日同公子待在屋子里,也有说不完的话,一点也不无聊。   而秦绥之,正躺在窗口的塌上,翻看地方志,虽然这会日头正大,但屋里每日都有厨房送来的冰盆,若是化了,再取就是,也不算太难熬。   大概因为每日不需要出门,秦绥之倒是和从前在家一样,也不用簪子挽发,任由其披散,身上的外衣也脱了搭在一旁,夏日本就穿的少,外衣脱了自然只剩亵衣,一节光滑的小腿从亵衣透出来,由着外面天光照的透亮。   蒺藜与菖蒲是见惯了公子如此慵懒的时候,不过往日即使在家中,也得防备安人过来,要是叫安人见了公子这副样子,整院子都逃不过一顿好骂。   这样比起来,黑熊寨是更自在些,只要周大王不来,连黄娘子都不会多打扰。   外头刚吹过一阵热风,将葡萄架的叶子吹的唰唰作响,屋里蒺藜与菖蒲也渐渐不说话了,只听得秦绥之时不时翻书页的声音。   蒺藜瞧公子看那本地方志已经好几日了,从不曾见公子这样长时间瞧一本书,往日里无论是大少爷读的各类经书还是往朝的史书,公子都只细细翻过一遍,少有再捡起来的时候,难不成那地方志里有什么黄金屋?   “公子。”   “嗯。”秦绥之目不转睛的落在地方志上,白嫩青葱的手指握住书本,远远看去像一尊白玉美人。   “消息已经给出去好些日子了,咱们什么时候再去见燕瑾?”蒺藜说起这话,是有几分脸红的,他与燕瑾说来是没什么的,不过是为了公子的计谋牺牲点名声罢了。   “着急?”   “嗯,咱们来寨子有十日了,再过些时候成王府该是晓得迎亲队伍出事,也不知道会不会出兵过来救咱们。”其实蒺藜已经从黄娘子那里打听到成王是什么样的人,若真是黄娘子说的那样,如此放浪形骸的纨绔怎能配的上公子。   京中俊杰如此多,都没一个能入公子眼,且老爷安人也宠溺公子,即使公子不曾有看上眼的也不着急,更不提老爷身居高位,便是有人背后嚼舌也万不敢传出去。   奈何世事无常,竟然叫一道圣旨给赐婚了这样一位荡检逾闲的王爷,还好不曾真的嫁过去。   “成王不会派兵,不必指望他们。”秦绥之早在被抢当夜便听周肆说穿了成王的性子,也不寄希望于他,甚至若要选,他宁愿落在黑熊寨,也比去容州对付一位皇亲国戚要好。   “才不指望呢,我都听黄娘子说了,成王是为了讨自家侧妃开心,才叫人抢送嫁队伍,如此不分尊卑的家伙,公子嫁过去定要吃苦头,便是他真的来了,公子也不能跟着回去。”蒺藜私下里最是为公子打抱不平,他心里他家公子什么都是好的,便是皇帝都配不上。   讨侧妃开心?秦绥之眼里透出一分笑意,恐怕不见得,只是更多消息周肆必然是压着不会告诉他们,就当成王此人是贪声逐色之辈,若能顺利离开黑熊寨,大抵日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   又过了片刻,屋外响起了敲门声,菖蒲看屋里冰盆化的差不多,以为是黄娘子送了新的冰盆过来,哪想一开门,才瞧着门外站的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周大王,顿时吓得菖蒲脑子一片空白,也不晓得周大王在门外站了多久,是否听到了他们方才的话,若是听到了……   一时片刻的胡思乱想叫菖蒲没能把人拦下,周肆算回自己屋子,自然不需要旁人应允,自顾自的走进屋里。   寝卧不算大,一眼能望到头,周肆不过走一两步,便将塌上白玉美人的慵懒姿态尽收眼底。   四目相对仅一息,秦绥之便耳垂泛红的将一旁的外袍扯过来遮住身子,贪凉露出亵衣外的小腿和双足也立马藏的严严实实,蒺藜更是立马挡在公子跟前,眼神中还有几分惊慌失措。   若是在京城,叫外男这么看了身子,已经是清白尽毁,要么嫁了对方,要么送去道观。   “是我唐突了。”周肆眼眸暗了一分,随后背过身去,菖蒲蒺藜赶忙上前帮公子系好腰带,再穿上鞋袜。   待身后动静停歇,周肆才转过来,许是夏日炎热的关系,方才只红了耳垂的美人现下连面颊都像是抹多了胭脂一般,由内到外透露着红润。   且短短时间也只够秦绥之将不整的衣裳理好,披散的长发却是有许多从别着的耳后滑落到前端调皮的戳弄肌肤。   “地方志?”周肆上前捡起因为慌乱从塌上落在地上的书籍,如常说话,眼底并无什么狎昵之态。   “闲来无事,便劳烦黄娘子寻了些杂记。”秦绥之轻咬嘴唇,还没能从方才叫外男见了身体亲密的地方缓过来,便是他不拘一格,从小到大的教养也让他不得不在意。   时下不说看了没穿鞋袜的双足,就是偷送一方手帕,都是私相授受,若是传出去不光叫人青天白日笑话,严重些,是能叫姑娘哥儿悄无声息病逝,好全了一个家族的名声,秦绥之一向对此嗤之以鼻,不想有朝一日竟然会有更出格的情况落在他身上。   “如何?”周肆合上地方志,上头除自然地理一项同现下区别不大外,其余东西对时下局势,怕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如何?什么如何?秦绥之满心的踹踹不安被周肆一言打断,见周肆面色如常,仿佛刚刚那一幕不曾发生过,反叫他隐隐松口气,或许南境风气开放,是他大惊小怪了。   有意忽略方才之事后,秦绥之才细细揣摩周肆的话,这是问他看了地方志对祁州有和看法。   在他看来,祁州因为天灾,常年有活不下去的百姓形成流民,四处奔走,最后多是如周肆这般落草为寇。   究其根源,祁州之乱,乱在百姓被挤压的没有生存空间,但此事又怪,因为年年京城都有拨赈灾银子送往各地赈灾,回禀的官员也个个都道灾银下发,百姓已经恢复正常度日。   这与秦绥之在祁州所见大相径庭,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所以说谎的人必是赈灾官员,但这也是秦绥之想不通的一点,赈灾官员年年都换,总不能皆是贪官污吏,且赈灾银长此以往不落实处,怎会没有人揭发,朝廷党争激烈,这样的错处简直是一柄侧头刀,若是被对手拿住,阖家抄没都是轻的。   似乎有太多问题,一时不知从何问起,于是,秦绥之只如实道了一句。   “祁州这些年天灾不断,朝廷虽然张顾北面战事,也拨了款到祁州赈灾。”   秦绥之这句话说的有意思,周肆听了闷笑出声,“赈灾银从来不会真正落在受灾的百姓身上,户部拨银需要剐一层,领头官员打点下属又须得剐一层,沿途经过州府再剐一层,待至灾地,若还剩一半已经是清廉行事。   只是真的送到灾地,如何分配便是此地官员说了算,你说境内饿殍满地,他说境内易子相食,如此分剐过后,肥了地方官员,再道一句瘟疫横行,需要烧城控疫,死无对证便是赈灾成功,天下太平。”   秦绥之脸色渐白,他天生聪颖,也关注朝中动向,时常与兄长讨论政令,以为若不是身为哥儿的缘故,也能在朝中一展所长,现下听周肆一席话,却心中凄然。   锦衣玉食堆砌长大,所知疾苦不过是天灾频发,百姓无法度日,须得朝廷送钱粮分发,他知官员有一层耗损银子,却不想层层剥盘,又有多少能到真正需要度日的百姓手中。   朝廷已经至此了吗?   “不过与你说些实话,怎么还要哭了,若是当真见到祁州乱象之下的情景,岂不是要哭成泪人。”周肆摸了摸身上,很好,没带帕子,汗巾倒是有,但哪里有把自己擦汗的东西给人檫眼泪的。   “外面已经乱到这个地步了吗?”秦绥之只是心痛,不至于到要垂泪的地步,但难过是真。   “差不多,早几年祁州要更乱些,黑熊寨名声传出去后,又要好上一些,比起祁州,容州要更乱。”这也是中央对地方失去控制的后果,整个大燕不会只有一个祁州这样,现下江山看似稳固,实则摇摇欲坠,只是缺少一个爆点。   秦绥之抿着嘴唇,不言。   周肆知道,这是还没放弃对朝廷的期望,如今世家绝对不会对皇帝有百分之百的忠诚,毕竟数百年间,朝廷已经换过几茬,长的不过一二百年,短的三十四年,若是世家忠君,现下朝廷早没了世家影子。   但要世家倒戈,也不简单,他们因为名声即便做了墙头草,皇帝依旧需要他们,便是而今行科举,细数下来还是世家子弟占多半,寒门底蕴不足终究不是世家对手。   早知不可能仅凭言辞说服秦绥之,他也并不丧气,只是不知是不是中午香煎羊腰子的缘故,此刻体内火气有点旺,周肆转着眼珠子,瞧见屋里冰盆好像也化了。 第20章 暗度陈仓   “大当家可是热了,屋里冰盆方才用尽了,我与蒺藜去取新的来。”菖蒲善察言观色,见周大王额头隐隐冒出汗意,怕是屋里燥热的缘故。   “嗯,去吧。”周肆轻点了下颌,心道不愧是大户人家里的小侍,眼力劲这点比寨子里的莽汉强多了。   得了周大王的信,菖蒲拉着蒺藜出门,快步离开小院,蒺藜一步三回头,他是不放心单叫公子与周大王相处,却又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   照他们每日取餐时打探来的消息,燕瑾及其余部曲正是这个时候巡逻,前些日子他们与燕瑾也远远见过,只都不曾说话,信已经传了几回,就差最后一回。   蒺藜手指微微碰了碰眉心,上点了花钿,只望燕瑾那个木头明白才好。   ……   蒺藜菖蒲一走,屋里只剩周肆和秦绥之,周肆便一点不客气的坐上方才秦绥之躺的长塌,“听黄娘子说,你屋里的蒺藜与燕瑾有意结亲?”   过来这么久,周肆本意就是探探秦绥之在此事上的虚实,哪里料到来的不是时候,看了时下姑娘哥儿最在意的东西,不得不寻了其他由头,好叫人揭过,不然还不知要怎生是好。   “周大当家喜好做媒?”秦绥之看似闷闷回应,实则脑海拉紧一根弦,尽管同这位土匪大王接触并不多,但他清楚周肆此人胸有城府,胜过他见识的京中才俊数倍,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抓住破绽,前功尽弃。   “唔,算是,寨子常年没操办喜事,若是你有意,我可着黄娘子安排。”寨子成亲的汉子少,许多又是娶的二嫁的娘子郎君,懒得大操大办,都是相熟吃一桌酒便罢了,真要说起来,近几年寨子里唯一热闹的喜事,还是他与秦绥之那场喜宴。   周肆这样说,反叫秦绥之稍乱了阵脚,蒺藜年纪还小,燕瑾虽然不差,但二人又非是当真互通心意,若他乱点鸳鸯谱岂非是害了蒺藜一辈子。   且他以为周肆晓得这消息该是要防备他与燕瑾互通消息,不想这家伙不按常理出牌,乱了他的谋划,罢,还是自己主动挑了话头。   “你不怕我是借这个藉口,送信给燕瑾?”   “之前或许有此猜测,但秦公子你问出这句话,想必已有了别的方式传信,说不准信已经送出去了。”   周肆似笑非笑对上神色不变的秦绥之,秦公子的确是个妙人,除开审视适度,也会利用自身优势对他示弱,真真假假实在叫人难以捉摸。   先头黄娘子说起此事,他便觉得有异,秦绥之的名声只要在京都都是晓得的,这样一位冰雪聪明的哥儿,会以如此拙劣的手段传递消息吗?   秦绥之表面从容自若,实则在周肆道出那句信送出去的时候,藏于宽大衣袖的手陡然紧握。   “周大当家说笑了,我的人都在寨子里,如何将信送出去。”   说话间,秦绥之还主动朝周肆走了几步,学着周肆那日恐吓他的法子,半弯下腰,叫二人的距离靠的极近,方才握住书本的手指轻轻抵在周肆的额头,抹掉一点隐隐汗意,“周大当家,可是热糊涂了。”   周肆听着耳边愈发靠近的呼吸,思绪却难得飘远,中午不该吃那盘香煎羊腰子的,又中美人计了。   ——————————————   鹿鸣府。   鹿鸣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自然取自《诗经》中《小雅??鹿鸣》篇,一州之首府以此为名,可见祁州对读书人的期望。   算来祁州为下州,文气一脉自不比烟雨江南,但实在也算不得差,盖因本朝出了位极负盛名的大儒,宦海浮沉数十载致仕后回祖地鹿鸣府开办了一座山水书院,十几载来山水书院的学子蟾宫折桂者不胜枚举,鹿鸣府的文气也在各地方露了脸。   只可惜一个钱宝来,生生断了祁州的大好前程。   秦襄单枪匹马踏进鹿鸣府的地儿,不过短短几年,倒是生出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鹿鸣府是过祁州要途径的大府,与黑熊寨自然是两个方向,过黑熊岭的行商自然是因为不乐意给鹿鸣府高额的入城费,不提行商,便是平头百姓入城,也得给二十个子。   若是有那形单影只且衣着华贵的生人,没得二两银子,都不要想着能混进城,同行的平头百姓也不敢帮着说话,不然惹恼了兵爷,怕是自个儿不光要挨一顿好打,一路背来卖的货物还要给兵爷吞了,那才是叫苦不迭。   秦襄自然是当了一回冤大头,牵着红鬃马入城时,贪婪的扫过城内的每一寸土地,他记得原本入城主道的两旁还有许多小摊贩,其中他喜欢吃的便是一家老汉做的馄饨,几年不见,两边的摊贩不光少了大半,曾经的馄饨摊更是人去地空。   将沿途之景收入眼底,秦襄去了相熟的客栈投宿,按道理他与鹿鸣府府尹有生死大仇,这样堂而皇之现身鹿鸣府,若是被个眼尖的瞧见,怕是立马要叫捕快抓了他换赏钱。   但秦襄敢如此行事,自然不是妄自尊大,实在是鹿鸣府每年的逃犯数不胜数,不提秦襄的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便是今年年初的逃犯再回来,只要不大张旗鼓在街上自报家门,日子照样过,归根结底,是鹿鸣府压根没有赏钱一说。   倒是举报者看错人叫捕快们白跑一趟,还得被拉回衙门挨一顿板子,如此吃力不讨好,便是傻子做多了也晓得厉害,更何况能够在鹿鸣府下度日的百姓,明哲保身四字更是刻入肺腑。   坐在客栈内,秦襄拿着鹿鸣府的舆图,这是徐小六手下一队人马特意堪绘的,听说已经将整个大燕的地儿都勘探完了,算算也不过几年时间,大当家着人办事最讲究的还是效率。   道观在鹿鸣府外,离的不远,同他一块过来的汉子们已经埋伏过去,需得观察几日,待摸清了道观内的情况,选个夜黑风高的日子动手不迟。   此事不必秦襄亲自办,也没法亲自办,和寨子里个个长得膘肥体壮的武夫比,他只能甘拜下风,尽管上山几年他也时常锤炼身板,到底不是自小打下基础,而今能打几个文弱书生已经很满意了。   为此,趁着道观之事还须得几日,他整好过来办件小事。   前些时候同大当家密谈,主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缺人,仔细一想可不是吗?   现在寨子里,武夫是不缺的,黑熊寨建寨十九年,除去最初几十户农户,中间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流民,多也是地里过不下去的农人,别的没有,吃饱了一把子力气是当真堪比力士。   哪怕是个瘦瘦小小的妇人,只要从前是在田里做事的主力,也不容小觑,更不提天灾年间,真正能活着到黑熊寨的,多是青壮。   只是武夫到底是武夫,哪怕像郑铁打小跟着大当家,能识文断字,也读过兵书,却还是因为见识不足,缺些能耐,领兵勉强,将帅之流怕是还得大当家自个儿担任,更不提那群拿起书就头疼,费老大劲才勉强认字的莽子。   大当家自是文武双全,能耐的不像是田户人家走出来的儿郎,起初上山,若非是寨子里的人都说是看着大当家长大,老当家也还在位,秦襄怕是还认为黑熊寨是哪个达官贵人养私兵的地儿。   可恨大当家只一个人,分不得几瓣用,不然黑熊寨怕是早将整个祁州都收入囊中,何苦等到现在才开始谋划。   谋士之能,便是解主公烦忧,且如今大当家也透露未来打算,他这唯一谋士也不能再得过且过不是。   好歹从前也是山水书院出来的,正个儿八经考过了秀才,若没有那事,现今举人都当上了。   同窗好友皆是书院甲字班的人才,能耐比他要高的是没有,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同寨子里那群办事不牢靠的莽汉比,书生管内政还是拿的出手。   主公该是操心大局,细枝末节上耽误功夫,岂不是拖累进程。   打定主意,趁着正午府衙门的捕快必去酒楼打白食,秦襄已经选定第一位拜访的友人。   说起这位友人运道也不大好,只是比起他得罪死了府尹不同,这位友人是因家族干系,不得钱宝来的青睐,后头阖族被发落,亏得有书院先生从中周旋,落了个白身,此后却是参加不得科举,在府里当个账房先生养家度日。   论才学,秦襄自衬是整个山水书院最厉害的才子,不然也不会在得罪死了府尹的情况下,书院先生还愿意伸出援手助他,而眼下拜访的友人,虽比不得他,却也是书院名类前茅之辈,明明只需几年光景,便可登堂入殿,生生断在了眼前,如何叫人不恨。   步至门口,秦襄抛却胡思乱想,敲了三下门,不过几息的功夫门里传来脚步声。   开门的是位小儿,看年岁应当是君兄的大儿,当日他离开鹿鸣府时,对方不过垂髫,现下已是总角,只怕认不得他了。   “先生找谁?”梳着总角的孩童脆生生的同门口先生搭话,自家里破落后,拜访的人多是三教九流之辈,不曾来过一看便是贵人的先生。   “君奕君凯之可是住此处。”   “正是家父,不知先生姓名。”   “我是他同窗,姓秦名襄,几年不曾归来特此拜访,不知君兄可在家中?” 第21章 巧舌如簧   “咳咳,秦兄,如今家境破落,招待不周,叫你笑话了。”君凯之捂着嘴咳嗽,从前君家也是府中大户,君凯之即使是旁支但因才学出众,也得主家看好,日子过的不比主家少爷差,可惜世事难料,短短几年光阴,从前富家公子落得箪食瓢饮的地步。   “我哪里有资格笑话你,当时若无先生周旋,只怕年年清明,还得靠各位兄台烧些纸钱叫我能在底下过过好日子。”   秦襄双亲早亡,因为年少时几分聪慧得了书院先生青睐,才能入山水书院读书,若当年真的叫钱宝来害了,恐怕连个伸冤的人都没有,孤魂野鬼不过如此。   “秦兄哪里的话。”君凯之摇头,“不过你也冒险了些,钱府尹近几年来手头不如从前拿的多,心头正不顺,若是撞见你,要想再逃怕是没那么容易。”   秦襄轻叹,原是最直爽的友人,也学会旁敲侧引,可见在鹿鸣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我已拜了主公,即便钱宝来当真撞见了,也要掂量掂量杀我会不会惹恼我身后之人,君兄无需担忧。”   君凯之听了此话,却是闷笑一阵,眉眼间的忧愁都难得散开,好笑的打量秦襄,“我倒想知道,是何等的英雄能叫恃才傲物的秦襄心悦诚服。”   秦襄何等傲气,只要在书院处过都是清楚的,这家伙主意比天大,且性子拗,若是没有嘴上功夫辩倒他,便是先生也不能叫他改主意,而刚刚谈话间的一声主公说的如此轻易,可见是当真投了对方麾下,不是为了躲一时痛快的权宜之计。   能收服秦襄这样人的主公,手段定是一等一了得,只是祁州境内倒是不曾听说有这号人物。   “心悦诚服?”秦襄重复这四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任谁初见被耍一通手段,见识其厉害,都得服软。   他是傲气,但也怕死,周肆此人拿人软肋最行,晓得他这人怕疼怕死,专门挑了审讯的时候带他围观,如此几次吓唬过后,他就是装也得装出认服的样子。   “哈哈哈,看来秦兄这位主公的确是有大能耐的人。”君凯之笑声更大,从前读书,都是秦襄叫他们吃瘪,连书院先生时常都被气的吹胡子瞪眼,何时见过这长颈鹅吃亏,实在难得难得。   被君凯之笑话,秦襄也不气恼,反而大气跟笑,毕竟他自个儿也想不到,原打算假装归顺,再寻机会跑走给周肆上一课,他一个十八岁的秀才玩心眼还能玩不过一个未束发的娃娃?   事实证明还真没玩过,且共事过程中,秦襄不得不服气周肆的本事,加之朝廷眼看着越来越没指望,向来大胆的秦襄当然选择弃暗投明。   二人笑过,却是一阵沉默,君凯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冷茶,值夏,为了节省柴火,连饭食都是一顿做好,中午只能吃些冷饭,茶水当然也是冷水冲泡。   只是可惜了杯中好茶,如今家中还能拿出手一二的,也只剩几两抄家时被娘子藏在怀中的茶叶。   娘子知晓他喜茶,便是那种时候都还记得,可惜抄家过后,再也无心吃茶。   “秦兄过来,是劝我跟随你主公的,是吗?”君凯之说着又咳嗽几声,秦襄的意图并不难猜,这家伙若不是有所求,怕是得等到能一举宰了钱宝来时才会回来。   不然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只为了看望从前旧友?那不是秦襄能做出来的事。   “此前还想君兄学会了委婉之道,不想才几句又变回了从前直来直往的性子,倒是怀念。”秦襄说着起身,余光瞥到藏在门后偷听的君睢,故作不知的继续同君凯之说话,“的确如君兄所想,我是为主公求才所至。”   此话一出,君凯之不出意外的皱了眉心,摇头,“我有妻儿,家境败落已经叫她们平白和我吃够了苦头,再多的,我是不愿。”   若是正经富贵官宦人家,秦襄不会顾左言他这么久不表露他主公身份,只怕现在秦襄跟随的主公身份有异,加之先前推测,祁州正经人家是没有听过谁有本事叫秦襄衷心跟随,可不正经的人家,却是正正好有。   如今日子苦些好歹一家人不必担心性命之忧,若是跟随秦襄的主公,一个不慎抱恨黄泉,妻儿也难逃生路,他也是经历了大起大落,又如何敢赌。   得到这样的回到,秦襄不意外,叫人用身家性命豪赌一场是个人都会先想着拒绝,他也无法在对方未有投靠之意时,泄露山寨种种,还好来之前他已想好如何规劝。   “阿睢,过来。”秦襄朝门后时不时露头的孩童招手。   偷听孩童见被发现,也不害怕,反而哒哒的跑到秦先生跟前,“先生。”   “阿睢可念书了。”秦襄揉了揉小孩的头,像是话家常一般提起小孩学业,若是他们不曾出事,只怕君睢还要拜他做师父呢。   “读了。”时下世家孩童三岁开蒙,便是寒门子弟也都五六岁便要认《三字经》,君睢已经九岁,家父又曾中过秀才,书肯定是读了。   “读了哪些书?”   “四书五经都读过,现下正在读《左传》。”   “这个年纪便开始读《左传》了,倒是比君兄有出息。”秦襄并未看身后因为他这话陷入沉默的君凯之,反而更多问及君睢读书的事,眼下君家并无家财将孩子送去私塾,平日里除去君凯之教授,也都是自己研读。   起初秦襄只问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见君睢对答如流,可见背的极熟稔,比周大当家强多了,又问了几句释义,也答得不错,若是正经书院里,再深耕几年,下场得个秀才不成问题。   “阿睢。”君凯之陡然出声,打断二人考较,“去厨房帮你母亲。”   “哦。”君睢也听话,哒哒的跑走,只是跨门槛时没忍住回头看了秦襄一眼。   “阿睢很聪慧,若无君家事,或许日后成就在你之上。”秦襄直言不讳,像是不曾察觉君凯之面色复杂。   从前书院,这家伙想做的事便没做不成的,转眼几年不见,功力又深厚许多,“若我跟随你的主公,阿睢又能有什么好处?”   父母爱子则为计之深远,君凯之自己便罢了,便是君家无事,又有幸得大儒指点,最多上个二甲的榜,阿睢的确比他聪慧,若是正经读书,一甲也是能挣一挣,只是君睢姓君,君家因为钱宝来陷害,三代内无法科举,便是君凯之,也被夺了秀才身份,成了白身。   “总不会比现在差,阿睢聪慧,待他再年长些,知晓自己无法参加科举,一生只能庸庸碌碌,该是何等残忍,我想君兄最是清楚。”   君凯之无言相对,他又何尝不知道,甚至还想过干脆不教阿睢念书,只当个平凡人家度日,也要比念了书却无出路要强。   但无论是他还是娘子,都不甘心呐。   “说起来我主公名下也建了一座学堂,其中在读的孩子不少,里头正有几位聪慧的小家伙,不比阿睢差,若是阿睢过去,也能于同龄孩子较量一二,从前先生说,闭门造车容易走进死胡同,不是吗?”   君凯之细细品味秦襄的话,不提黑熊寨有书院,单单一句闭门造车,指的是谁再清楚不过去。   的确,如今日子清苦,他尚不能给妻儿温饱,更不提为君家翻案,好叫阿睢能有个锦绣前程,那么跟随秦襄去这位主公处,至少妻儿能有好日子。   一生凄苦,和一时快活哪个更好,君凯之说不出来,但一想到阿睢方才跟秦襄问答时的眼神,他作为父亲又如何狠的下心断了希望。   “我现在同君兄说再多主公的好处,只怕君兄也以为我是说客,此事重大,君兄且和嫂子阿睢商量过后再答复我不迟,近几日我都在从前书院学子常住的客栈投宿,若是君兄要寻我,傍晚时候前来就是。”   君凯之敏锐的听出秦襄白日怕是不得闲,“你还要去寻哪些人?”   “瞒不过君兄,从前同窗,有的已经考上举人前往京城深造,有的放弃科举改做教书先生,同君兄一般落难的友人没有几个,但有一个算一个,总不好叫寒窗苦读十数载的锦绣书生,最后落得路旁提字,潦倒度日。”   骗一个是一个,虽然上山也逃不过做账房,但是拿高薪做账房和拿几钱银子能一样吗?   话分两头。   秦襄在鹿鸣府努力挖墙脚的时候,府外道观山林间,三十来个大汉聚做一堆,为首的汉子是个难得的白脸,远远看去身板也不如其他汉子壮硕,像极了一堆莽汉中出了个白面书生。   可若是小瞧了他去,只怕要吃大亏,寨子里最是能打的是大当家,第二能打的不是力能抗钢刀的郑铁,而是眼前穿了衣服跟白面书生一般的汉子。   秦襄要抢道观,五大三粗的郑铁是不能叫,那家伙总喜欢多事,他们二人又多龃龉,容易误事。   南珉不同,这位时常在深山行走,又是得了吩咐必然办好的性子,道观之事交给南珉,再妥帖不过。   “头儿,秦先生跑了,光靠咱们行吗?”其中一个汉子挠头,这么大的事交给他们这些莽汉,没个人看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秦先生交代我们干什么?”南珉习惯板着一张脸,好端端的一副俊秀相貌都变得无趣起来。   “夜黑风高抢道观,再留下点什么毒狼寨的痕迹。”   “难办吗?”   “不难。”抢劫是他们土匪拿手的活,虽然大当家不叫抢过路人,但没少带他们去抢别的山寨,这行当做起来没有不顺手的。   而那什么毒狼寨,做探子的弟兄们早都摸清楚了,只差大当家抽空带人剿了,现在不过是栽赃嫁祸,没有不成的。   “如此,怕什么。” 第22章 月黑风高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养神观里的道士丝毫没察觉危险不说,还照惯例几个为首的道长着厨房置办了满桌好菜好肉,等着夜里吃宵夜。   做道士虽然与和尚不一样,不禁酒肉,但外人面前,自然要装的道骨仙风些,如此只有夜里关了道观门,方才无所顾忌。   “钱宝来近些时候给观里投的钱越发少了,只怕咱们眼下满桌子的大鱼大肉也吃不得几天了。”其中一个道士狠咬了一口鸡腿,说道。   道观这些年吃钱宝来的供奉实在不少,但吃惯了肥肉厚酒怎么可能再过回粗茶淡饭的日子,更不提钱这东西,谁又嫌少呢?   “还不是因为祁州出了个黑熊寨,里头的汉子膘肥体壮,剿了不少祁州的凶匪寨子,钱宝来恶事做的多,自然也怕黑熊寨找上门。   要我说,黑熊寨这伙人明明也是帮土匪,偏要充英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便是好事做的再多,百姓买账吗?皇帝买账吗?迟早要叫朝廷派兵蛮子过来剿了。”   “说的不错,不过我看钱宝来一时半刻也奈何他们不得,如此下去,倒霉的还是咱道观,可得想想法子应对。”说钱不够用,自然是假话,但落入各自手里的银子万没有再拿出来的道理,钱宝来不给公账上的钱必然越来越少。   “不妨事,钱宝来贪财害命的时候胆子大,过后却胆小如鼠,等些日子我着人安排一番,找几个鬼神去拜访拜访钱府便是。”   道士么,谁不会几招装神弄鬼的看家本事都不好意思行走江湖,毕竟有钱人见识也不少,轻易被唬了去的,都是些大字不识的平头百姓。   “正该如此,许久不曾重操旧业,我都要手生了。”听这话,几个道士没少用这招数坑蒙拐骗。   不过老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钱宝来就是谋财害命的事干多了,方才要担心鬼神,可若真的有鬼神,钱宝来只怕早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哪还轮的到几个年不过百的道士救命。   “外头是不是有什么响动,怎么听着噼里啪啦的。”有个靠门的道士耳朵尖,听到外头突起的嘈杂声放下手中酒碗,快步开门正巧撞上惊慌失措的小道童过来。   “道长,不好了,柴房走水了。”   “好端端的,如何会走水,是不是你们这群惫懒小子夜里又偷懒了。”说话的道士边斥责小道士,边去柴房查看火势,此刻正值夏季,着了火可不得了。   屋里几个吃酒的道士听到着火,也没兴趣继续酒肉,若是道观真被烧了,损失的可是他们,且屋里放置的金银珠宝还没转移出去,到时一场火将多年积蓄付之一炬,岂非要了他们老命。   说话间,几个道士已经准备回房清点自家财产,若是火势一旦没控制好,也好立马走人。   几个回房的道士不晓得,他们刚做鸟兽四散,便有十来个身着黑衣的汉子翻墙而入,丝毫没惊动道观中人。   除却几个老道士回屋清点财产,余下的道童正在柴火房打水救火,只是夏日天干物燥,又点着的是柴房,哪哪都能烧起来,一桶桶井水灌过去,丝毫不见火势减小不说,夜里还吹起来西风,立刻叫火苗如烟花般四散,向整个道观蔓延。   眼看着火是浇不灭,老道士们再不耽误,立刻叫小道童扔了手里的木桶,赶忙去搬运道观的钱财。   不得不说钱宝来烧杀抢掠样样都干,光是个供奉的养神观,论银两都是一箱箱往外运,瞧着一个大木箱须得三四个道童使力抬出来,便知其中分量,道观里人实在不算多,如此辛苦好几十趟,才堪堪赶在大火烧到院子前将运出最后一个木箱。   几个老道长累的直喘气,正要吩咐道童继续想法子断火时,林子里突然钻出二十来个黑衣大汉,个个都拿着砍刀,为首的恶汉脸上有一道长疤,一看便是做打家劫舍勾搭的土匪头子。   几个老道士还没说话,只见那土匪头子大手一挥,便失去了意识。   道观火足烧了一夜,待至第二日天明,下起了瓢泼大雨才灭了火势,不然只怕山林都要被点燃。   ……   鹿鸣府衙门里,钱宝来得了下人通报,听说养神观的小道士过来,以为是那群道士又着人来要钱,正要打发了去,却听管家说养神观昨夜被火烧了,吓得手里的茶杯都没端稳,茶水泼在上好的锦缎上,毁了一块案毡绨布。   这下是不得不见了,来人是道童打扮,该是那些道长身边伺候的小子,脸上身上全是被火烟熏过,又叫雨淋湿,瞧着可怜,但钱宝来更关心道观的道长是不是都烧死了,好歹是他花大价钱供奉许久的真人,平白无故死了从前花的银子岂不是打水漂么。   不想小道士一进门便喊冤求救,只说道观昨夜叫人纵火,原本逃跑的众人又让不知从哪儿跳出来的黑衣大汉抢了,唯有他年岁小,不打眼,藏在树林里逃过一劫,天擦亮,连大雨也顾不得便入城来求救。   “你是说道观的火是人为的。”钱宝来见了哭哭啼啼的小道士,长满横肉的脸上露出凶相,不肖想,敢在钱阎王头上动土的,也只有祁州那群不服管教的土匪蛮子,“是哪家土匪干的好事,可是那黑熊寨的汉子?”   不怪钱宝来头一个往黑熊寨上猜,以他在鹿鸣府行事,不被黑熊寨找上门才是怪事,只是他手头是有兵的,黑熊寨真要犯他,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全身而退,于是两股势力在祁州只是对持,还不曾打过交道,算是给各自方便。   “不、不是,他们自称是毒狼寨的人,烧了道观不够,还抢走了道观里的道长,说是寨子里许久没有开火,要尝尝道士的血肉是不是真的神仙肉,吃了能叫人长生不老。”小道士说到此处,整个人抖的厉害,可见被吓得不轻。   毒狼寨那是发家在鹿鸣府,一说起来鹿鸣府的百姓没有不晓得的,那真真是一群恶匪,旁的不提,这群恶匪抢杀人不说,遇上细皮嫩肉的,无论姑娘哥儿还是儿郎,都叫煮了吃,说是人肉细腻,比畜生味道更好,鹿鸣府附近的村子都有人叫抢了去,连骸骨都没能找回来。   整个祁州,还干吃人勾搭的也就这一家土匪寨子,旁的恶匪是万不敢如此行事。   “毒狼寨?”钱宝来留的两撇胡子一竖,眉头高皱,管事见此叫人先将小道士带了下去。   留的屋内只剩二人,才低声道,“老爷,咱们和毒狼寨断了关系,只怕是那领头的土匪不满意,又晓得养神观是老爷供奉的道观,才做了混账事。”   管事跟在钱宝来身边几十年,没有不晓得事,毒狼寨能在鹿鸣府作威作福,说背后没有人撑腰是不可能的,端看如此猖獗行事鹿鸣府都不见派兵去围剿,敏锐些的都能猜出毒狼寨必然与钱宝来脱不了干系。   可那又如何,不说平头百姓无兵无钱,便是有那血性汉子敢同土匪一拼死活,也要叫钱宝来寻了由头关进地牢,如此几番,整个鹿鸣府哪还有冒头的傻子。   不过天道好轮回,祁州出了个黑熊寨,虽然也是土匪寨子,平头百姓听了只有逃走的份,却在私底下做了不少好事,只有祁州官宦人家和一些有消息渠道的大户知道。   听闻黑熊寨嫉恶如仇,毒狼寨这样的毒瘤若非是离的黑熊寨远了些,早叫那黑熊寨的大当家剿了,钱宝来也听得黑熊寨的名声,晓得里头多善战之士,不想得罪,才在听闻黑熊寨打算收拾毒狼寨之际,利索的和毒狼寨断了干系,不想这群蠢东西不想着逃出祁州,还敢在他头上动土。   “此事不能这么算了。”钱宝来是个锱铢必较的小人,毒狼寨敢如此得罪他,自然要叫这群土匪好看,“去,叫许军将过来,这群恶匪留不得了。”   “是。”   鹿鸣府这场大雨下了三天,秦襄坐在客栈里观雨,前几日该拜访的友人已经拜访了遍,现下只待收网,即可回寨子领功了。   ————————————   鹿鸣府大雨,黑熊岭的天也也不见好,跟着落雨,这几日出去巡逻的兄弟蓑衣斗笠备上,其余汉子都憋在屋里干聊天。   玩骰子之类做赌的行当他们是不敢碰的,哪怕是不耍钱,也不敢私底下做赌局,这点便是燕瑾都不得不佩服。   因为他们这些富贵人家养的私兵,寻常时候也都在值夜的时候耍几把,主人家见了都不说什么,偏这群土匪明明没人看着,竟然不耐玩那些赌坊里的把戏。   只可惜他们不曾问出来,不然就晓得,尚且十二三的大当家为了治一治寨子里汉子喜欢赌钱的习惯,是如何用一盅骰子把全寨子上上下下的汉子都赢了个遍,包括还在位的老当家,当时手里的积蓄被输的一干二净不说,那输急了眼还要继续赌的汉子,输到后来叫人蒙了头赤身裸体围着寨子跑三圈。   被寨子里的娘子郎君看了个新鲜不说,事后大当家还有的是手段收拾。   想想一群虎背熊腰的汉子,寻常便是挨刀流血都没哭,还能笑着和娘子郎君炫耀讨个笑脸,却在那段时日,个个哭的眼睛跟核桃似的。   自那过后,整个寨子的汉子莫说赌,便是骰子也见不得,哪怕新上山的汉子想玩,也叫老人押着,但凡有一个犯戒的,都叫送去给大当家戒赌瘾,听说还有同大当家赌吐了的,醒过来连个赌字都听不得,叫老人笑话好一番。 第23章 跑了   如此憋了三日,终于天见可怜,收了神通,辰时方过,太阳就冒出头来,今儿个必然是个艳阳天。   燕瑾同几个弟兄换值,近些时候他同手下二十来人被打乱了穿插进寨子队伍,同山寨的汉子同吃同住,也逐渐熟稔起来,平日说的上几句话。   只是这几日落雨却叫燕瑾颇坐立不安,昨儿夜里他当值,按说公子给他递了消息,该是他趁夜逃走,却不晓得为何公子临时改了主意,叫他送了公子身边一个粗使哥儿下山。   那哥儿平日只在院子里做洒扫活计,也不同蒺藜菖蒲一般与寨子里的娘子郎君接触,并不起眼,比起一个明眼人盯着的燕瑾,送这样一个哥儿离开自然更容易。   可祁州到京城,一路山高水远,寻常汉子都不见得能顺利走回去,更不提大宅子里长大的小哥儿,尽管心中担忧,燕瑾也极力掩盖情绪,怕叫人看出异常。   这场夏雨帮了他们大忙,若是不出意外,寨子里要发现公子身边少了个粗使哥儿,只怕还要几日功夫,也能争取些时候叫那哥儿跑的远些,打算练练字。   同满怀担忧的燕瑾不同,秦绥之将人送出去之后,难得放下那本翻来覆去看过的地方志,敞开窗子,拿出黄娘子早早送过来的笔墨纸砚。   之前未曾细看,这纸竟还是宣纸,光看质地便知上等,只是不知是寨子自产的还是购来的,书桌上的镇纸也是上好青玉做的,周肆此人约莫有几分文人风雅。   “公子,叫空青送信是不是太冒险了些。”菖蒲一边磨墨,一边担心昨个儿出逃的空青。   空青这哥儿到公子院里伺候不久,也因手脚笨了些只能做个洒扫的粗使哥儿,眼下公子把唯一送信的机会给了空青,若是有幸回了京都便罢了,若是沿道叫人抢了劫了,又如何是好。   秦绥之自然知道菖蒲担心什么,却不道明,只在纸上落下一句——荆溪莓藓青无羔,待与石亭三日留。   “待与石亭三日留?”菖蒲念出后一句,石亭,石亭驿,是他们上一个留人的驿站,三日留,菖蒲霎时间明白公子意思,忍不住嘴快问,“公子可是吩咐过此前水土不服的人留在驿站,不曾回京都。”   秦绥之轻点下颌,将手中沾有墨迹的毛笔放置笔架上,他带来的人接二连三水土不服倒下,若说都是府里的下人他还半信半疑,可身子强壮的部曲都遭了殃,如何还看不出这是成王给他的下马威。   只道看出来又如何,他总归要去容州,进成王府,成王尚未结亲可以给他难堪,他却不能闹脾气,至少不能在嫁过去的路上闹个难堪。   为此他表面上将身子有异的人遣散在驿站,暗地里却吩咐他们留在驿站不动,其一,怕回去的人太多,叫父亲见了知道成王有意难为他,于朝中再和皇上起冲突,其二,京都于容州实在太远,若他沿途要送什么消息,只靠现下手中的人,实在不稳固,留下这些人在沿途驿站,相当于多了一条可信传递消息的渠道。   原第二条,只是以防万一,不想成王竟起了害他的心思。   石亭驿是他们最后留人的驿站,若按一切顺利,该是燕瑾回程之际将这些人一同带回京城,现下空青从黑熊寨走过去,按脚程算,三四日功夫,且空青不似蒺藜菖蒲自幼府中长大,家里是庄子上的佃户,空青父母给了庄子管事些许好处将空青送进宅子,谋了个洒扫的活计。   自幼田间地头长大,且也干过不少农活,空青力气比的一般汉子,又认路,只要保证三日内无人发现空青失踪,信有八成可能送到。   ……   “没走?”周肆半仰着椅子,三日大雨,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没叫燕瑾离开,“其余部曲呢?”   “也一个不少。”郑铁挠头,他也以为趁着大雨,燕瑾该是要逃走的,没成想燕瑾现今还好端端在屋里呢,这秦公子到底怎么打算?   周肆思衬片刻,笑道,“这位京城过来的公子,兵法学的不错,信大抵是送出去了,只是送信的人不是我们先前猜的部曲,真是大胆。”   “啊?送出去了,谁送的,咱们不是说要借顺风车一道给秦尚书令带消息过去吗?”郑铁傻眼了,信给送出去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可每日都盯着燕瑾一伙人,不是想把人拦下,而是打算叫送信的人一同把黑熊寨的信送到秦尚书令跟前。   “秦绥之就是看穿我想借他之手联系秦家,所以才不叫燕瑾他们送信,这次是我小觑了宅内公子,还以为他不会用这么冒险的法子。”   他盯住部曲,就是因为能够顺利从祁州把信送回京都的只有这群会武的汉子,院子里伺候秦绥之的多是妇孺哥儿,便是逃出去,也绝计走不出祁州。   不过秦绥之既然选择这条路,必不会是赌气之举,恐怕送信之人不必送至京都,方才能保证这条计谋的可行性,只是他也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够知道如此清楚,此一役,算他输了。   “那咱们联络秦家的事?”他们在京中有人,要联络秦家其实不难,可总不能叫他们的人登门说你家哥儿在我们手里,不提信不信,光是这般说话那不讨打吗?哪有跟着秦公子的信一块摆在秦尚书令跟前来的划算。   “写信叫京城的人盯着秦府,若有祁州方向的人回府便偷偷去送一封信,不管是不是一块,只要秦公子的信到了秦尚书令的手里,自然没有不信的。”   “早知道还是自己人送信,我何苦成日看着燕瑾他们,大当家也何苦和秦公子相互试探,见面跟掐架似的。”郑铁小声嘀咕。   “你瞧见我们掐架了?”周肆瞟了一眼郑铁,把人高马大的汉子看的一激灵,赶忙告饶。   “呸,我这嘴没把门,书也念的不好,词用的不对,大当家勿怪,您和秦公子哪是掐架,分明是打情骂俏。”他是看出来了,大当家就是故意和秦公子玩呢,“不过,秦公子要是知道千方百计阻止大当家你搭顺风车,结果信还是送到了秦尚书令面前,怕是要气恼哦。”   “美人含嗔,也别有一番风情。”周肆故意流露几分期待,忽悠郑铁。   “……大当家你正常点,我害怕。”一百八十斤的壮汉听到大当家学人山下纨绔说出调戏美人的话,忍不住瑟瑟发抖抱住自己,原来大当家喜欢上人的样子这么可怕。   “滚。”   郑铁麻溜的滚了。   留的屋里的周肆摇头,郑铁这家伙真是一点好脸也给不得,只是不待周肆看完手中账册,方才滚蛋的人又回来了。   “大当家。”郑铁去而复返,也不知道如何把一身腱子肉练的比猴儿还灵活。   “怎么?滚一次还不够,还要滚两次?”周肆抬头看着郑铁,双眼透露出若是郑铁没有正经事他不介意帮郑铁圆润的滚出书房。   “一次就够了,那什么南珉回来了,还拉了不少金银珠宝,人也带回来不少。”   天知道郑铁一骨碌出门撞见南珉回来的样子,心头有多惊讶,如果不是带回来的人不是年老体衰的老道士就是毛还没长齐的小道童,他还以为南珉也跟他学坏了,在山下又给大当家劫了个媳妇上来。   “这么快?”周肆说着起身,鹿鸣府距离黑熊寨可比桥头县距离黑熊寨远多了,中间还落了三日雨,算算时间,南珉他们是冒雨紧赶着把人送回来的。   到了寨子门口,三十来个大汉,地上还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号道士,后头是一堆骡子拉的金银珠宝,光看数量都要赶上大当家夫郞的嫁妆了,就是不晓得里面的东西是不是也都值钱。   而又赶骡车,又抗道士的汉子们也都累的不行,若非秦先生料事如神,走之前就叫他们赶了不少骡子跟着,恐怕还带不回这么多钱财。   “大当家,幸不辱命。”南珉抱拳,少见的说了个新词。   “秦襄教你说的?”周肆走过来,南珉看着像书生,实际性子比郑铁还莽汉,书更是读的不多,一惯办事回来都跟锯了嘴的闷葫芦似的,今儿个可真是新鲜。   “嗯,秦先生还说这时候您得抱我,以示鼓励,不过我只想抱自己媳妇,所以鼓励的拥抱可以免了吗?”南珉说的好听,但二十好几了还是单身汉,就凭这一根筋的性子,恐怕要找到合适的对象,难啊。   “我也只抱我媳妇,不用担心我强人所难。”周肆也不喜欢和人搂搂抱抱,并在心里记了秦襄一笔,“这几日大雨,你们是冒雨赶回来的?”   “连夜抢了人和钱,怕露马脚,就想尽快赶回来,虽然路上大雨,但山林茂密,走在里面也没被淋着。”   南境别的不多,就是树多,因为人烟稀疏的缘故,像岭子上的树,多是走在里头既晒不着太阳也淋不着雨。   过来做生意的行商是喜欢走这样的路,无论烈日还是暴雨都不耽误赶路,所以岭子间踩出能走的道不少,只是这样的山岭唯一怕的就是遇上山中野兽,大虫、罴和山猪最是常见不过,不过那是旁人,换作黑熊寨的汉子,尤其是三十几个汉子一块遇上的时候,是能直接捉了下酒的。   山寨大堂寨主座上的虎皮,就是早些年寨子里弟兄们打的,这样的皮子还不少,只是有了棉布,那皮子也就摆着看个新鲜,穿上又不透气又不贴身,实在惹人嫌弃,给扔库房了。   “秦襄还在鹿鸣府?”一行人里没瞧着秦襄,周肆琢磨这家伙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嗯,秦先生带我们到养神观后就独自去了鹿鸣府,说是要给大当家撬几个墙角回来。” 第24章 成王   呵,撬墙角,还真是只要锄头挖的好,老师墙角都敢撬,也不知是秦襄哪些同窗遭殃,不过秦襄能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也是难得,若是能弄回几个做内政的书生,半年之内拿下桥头县不成问题。   “郑铁,叫殷婶夜里备些好菜,给南珉他们庆功。”这次事虽然不难办,但一行人又是扛人又是拉骡子,给寨子添了不少预算,不算大功一件,却也少不得好肉好菜庆贺。   现下时辰还早,正午一顿才过去不久,此刻过去通知殷婶,方才来得及给夜里备上一桌好酒宴。   “好勒。”听到夜里加菜,郑铁一双虎目像是猫打盹一般眯起来,顺道把胳膊架在南珉肩头,哥两好的小声说话,“今儿个有弟兄在山上打了头鹿,整好宰了吃鹿肉,南珉你可赶上了,不然定叫殷婶留下养着。”   鹿?周肆瞟了一眼郑铁,最近寨子上火的食材当真不少。   “夏日最好不要吃过多鹿肉,容易燥热。”南珉一惯喜欢有话直说,同时肩膀一掸把郑铁胳膊抖下去。   “你当然燥热,那不是因为没媳妇,但咱寨子又不都是光棍。”郑铁这话基本是明示了,可惜周肆不买账不说,转头带着南珉扛走了地上还昏迷着的道士,准备走一趟窑口。   一行黑衣人从寨子口离开,独留郑铁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他就说底下这群弟兄瞎着急,连大当家房里事都上赶着掺和,瞧大当家方才连句话都没留,只怕记下了,就是不晓得这回是哪几个倒霉蛋要遭殃了。   ————————————   容州,成王府。   青天白日,成王吴恒正和满屋子莺莺燕燕厮混,屋里瓜果美酒被泼洒在四处,可见场面何等旖旎。   从屋里传出的动静,就是隔着院子都能叫做事的花匠听到,只是常年在成王府的下人,哪个不是见惯了的,甚至有那贴身伺候小厮,就站在屋跟前,等着殿下吩咐呢。   只管闭严了嘴,好处总归是少不了的。   此时院外一位蓄着长胡的中年文士大步流星过来,腰间坠着小印,正是成王府中的幕僚,王爷于封地上有自己的班子实在正常,甚至这些人的职位都是朝廷正儿八经授权的,有几分小朝廷的雏形。   不过终究管辖一地,权利比不得正经朝廷大官。   “殿下。”幕僚一路从院外走进屋内,是没有不长眼的下人敢过来拦着,这人也像是习惯了成王荒唐,对满屋子淫靡之态视而不见,只顾说正事要紧,“按照时候,我们遣去京城的迎亲队伍该入容州了才是,但沿途驿站皆不曾收到消息不说,连我们自己的人都没递个消息,路上怕是出了变故。”   “出了变故岂不是更好。”成王拎起酒壶,仰头空接半壶美酒入喉,左手还不老实的揉着怀里美人的身子,吴燕一脉,旁的不提,一副皮相还是说的过去,尤其是成王年轻,尽管一副风流做派,也能夸出个风流浪子的词。   “若是这位秦公子入了容州,我们该寝食难安了。”   一旁的谋士脸色不太好看,话虽如此,但皇上赐婚的正妃半道上失踪,他们也不能说不管,纵然天高地远,能瞒过一时,还能瞒过一辈子不成,秦尚书令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若是叫他晓得自家哥儿在嫁过来的路上不明不白的失踪,只怕也不比发现封地的秘密好到哪儿去。   “不管如何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此不明不白,京城里头不好糊弄。”幕僚叹气,从成王态度上看,大抵秦府公子失踪与他脱不开关系,当真是小孩做派,以为将人在路上做手脚,便可高枕无忧,也不想想京城里皇帝和秦尚书令答不答应。   “京城?京城有的是人糊弄,若是我那位好兄长知道秦绥之在嫁过来的路上没了人,怕还要帮我遮掩呢。”成王说着摔了酒壶,拉过另一美人便亲了上去,滋滋作响的水声实在不堪入耳,叫还要再说的幕僚也不得不铁青着脸甩袖离开。   赶走了烦人的臣子,吴恒从美人堆里起身,算算时间,的确再迟也该回来了,但无论是迎亲队伍还是他派遣出去的部曲,都毫无音讯,可见被通吃了。   “殿下,怎么不继续同我们玩闹了,可是那老贼扰了殿下兴致。”说话的女子姿容艳丽,方才玩闹间轻薄的纱衣半开半闭,如此活色生香的美人上前献好,是个男人都挡不住,更何况纵情声色惯了的成王,只管将人一把搂入怀里,跌坐在美人靠上。   “的确扫兴,听闻秦绥之盛名许久,皇兄赐婚于我,还道能见识见识天下间一等一的美人是何等模样,却不想他这般没福气,连成王府都到不了。”   “的确没福气,陛下都赐婚了,却在成亲的路上出事,听说祁州山匪正多,也不晓得是不是叫那土匪汉子抢了去做压寨夫郎。”女子言辞轻讽叫吴恒快活不少。   呵,他这位好皇兄算盘打的好,叫秦家嫁子,表面是是恩宠实则既是敲打秦家,也是敲打他,只怕容州已经叫这位疑心病重的陛下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边关战事一败,割地赔款事宜绊住了皇帝和整个朝廷的步子,正好给他造势的机会,他的好皇兄一旦生疑便是容州当真没什么也不会留他,既然匝刀都悬在头顶,不得先下手为强吗?   ……   “头儿,这成王到底有成算没成算?咱都来容州好几日了,按之前的时间推算,新郎君都该到地儿准备拜堂了,现在不说新郎君没来,成王府一个下人也没回来,这成王怎么还有心思喝酒玩乐。”   离成王府不远的民巷宅子里,一个看似其貌不扬的汉子朝一旁坐着看舆图的青年问话,他们自然是黑熊寨的土匪,大当家新婚夜审了成王一行人,便着人来容州查看究竟,如此快马加鞭,入了容州首府景昌府。   几日功夫,对他们这些专程打探情报的汉子来说,几乎能摸清楚景昌府内大致情况,而在景昌府的成王更是重点关注对象,可恨成王整日足不出户,说是日日在家与美人厮闹,也没个人真眼瞧着,可把他们一行人愁的不行。   可恨从前他们在容州安排的人手少,想要短时间打进成王府,是不成的,而他们的头儿却在收集了几日消息后,埋头看着容州舆图好些时辰,也不交代一声,怎么叫人不急。   “你急什么?打探情报光靠急有什么用?”徐小六终于放下手中舆图,眼前的汉子是这次带来人里唯一的新手,做事不如老人,不过他本意也是把人带来开开眼。   “这不是眼瞅着咱都来好些时候了,还一无所获不能给大当家交差嘛。”那汉子被头儿一说,也安分下来,头一次出这样的任务,是个汉子都想把事办的漂亮些,便是回去只得大当家一句称赞,也能咧嘴乐上好些日子。   “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徐小六放下舆图,“待刘老实他们回来,我们去景昌府外走一趟。”   “头儿,可是看出什么问题了?”   “差不多吧。”徐小六没有明说,目光却一动不动的看着舆图上的一处地方。   要看成王此人到底有没有本事,除去成王的老巢成王府,还有一个突破点——兵。   若是成王当真有谋反心思,手中必然养了私兵,而这些士兵不属于朝廷地方军队,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的显露在外人眼前。   他若是成王,私兵必然养在景昌府外,那里多山林,寻常山坳都足够容纳千人训练,只要费些心思,在深山间屯兵,地方官宦不要说发现,就是打到头上还要问一句,这是哪里来的兵汉。   祁州近年多天灾,容州也没好到哪儿去,加之成王生性奢侈,上行下效,容州地方官多半也藏污纳垢,如此活不下去的百姓只有比祁州多的,私兵多半由此而来。   若是此行能够探查出成王当真蓄养私兵以及私兵数量,收获可比去成王府大得多。   ——————————————   入夜。   黑熊寨依旧灯火通明,大堂里人声鼎沸,娘子郎君端着一碟碟好菜好肉在空档穿梭,手脚麻利的送到桌面上,惹得这群粗汉筷子跟打架似的往新碟子里夹肉。   “饿死鬼投胎不成,菜还没上齐,前头的就只剩盘子了。”张郎君斥责自己汉子,不过说话的声音不算厉害,可见玩笑话更多。   “诶诶,张郎君你这是指着你家汉子骂我们呢。”有看笑话的回嘴。   “晓得就好,幸好大当家还没过来,不然秦公子看你们这吃相,怕都要嫌弃大当家粗俗了。”   张郎君是不怕汉子打趣的,从前村里他可是能舌战几个长舌妇的能人,而今到了山上,同性子直爽的郎君娘子相处,更是不得了,便是有汉子敢同他开荤笑话,都不消得叫人拿了,自个儿便能骂回去,还能臊一臊说话汉子的脸皮。   “正是正是,我竟然给忘了,秦公子看着知书达理,咱可不能给大当家坏了印象。”他们提前抢菜也就是图个趣,哪能真的饿了,自打上了寨子,不说白米饭吃饱,连肉都管够,油水多了,人越发不馋了。   “哟,你们个个馋嘴虎转世,竟然也晓得要收敛,我可得给大当家说说,叫他记你们一功。”黄娘子正巧路过,也开起了这群莽汉的玩笑。   “黄娘子可是饶了我等吧,赶明儿我给你白做账,可别什么都说给大当家听。”   “那我可等着,要是算账的时候不来人,我可就不客气了。”黄娘子说着落了座,她这桌专程空了位置,是给秦公子身边的蒺藜菖蒲留的,只是大当家都过去小一刻钟了,怎么还不过来? 第25章 邀约   说曹操,曹操到,方才还问大当家怎么还没带秦公子过来,转眼,门口便多出一双玉人,黑熊寨的男男女女总归还是有几分好颜色,为此瞧着大当家同秦公子一处走着,实在赏心悦目,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要说,大当家他们也是打小看到大,能长成如今器宇轩昂的模样,说不意外那是假话,毕竟老当家是正经屠子相貌,人见着只剩凶狠了,若是大当家全赶着老当家的模样,怕是要吓着秦公子。   好在老当家夫人生的好,长相明艳大气,便是曾经在花楼里,也是做花魁娘子,如此方得了大当家这样一位俊俏少年郎。   不过往日里许是见多了,寨子里的汉子还没瞧着大当家生的这般好,现下看着大当家同秦公子处一堆,才猛地反应过来,单相貌,大当家就是地里扛锄头,也不缺抢着要嫁的姑娘哥儿。   “瞧什么呢?”周肆是不怕人瞧,但今儿个这群汉子的目光看的他如芒背刺,更不提他身后的秦绥之。   怕把人吓着,周肆说话间眼神凌厉扫视,叫满大堂的汉子都猛地转过头,乖乖嘞,大当家真是宝贝秦公子,便是多看两眼都不行。   也是,山底下,哪个汉子要是盯着人成亲的夫郞瞧,不得被人家汉子挥上一拳,山上规矩开放些,也没得盯着大当家夫郞出神,若是看多了起了什么了不得的心思,只能盼下辈子选个好人家投胎。   没了灼灼逼人的视线,秦绥之僵硬的步子才稍显松快,不紧不慢的落后周肆半个身位,走到满大堂再熟悉不过的地儿——披了虎皮的寨主座儿。   周肆瞧着桌面上放置的碗筷,稍往右落座,上回抱着人吃饭不过是做做样子,瞧着是温香软玉在怀,其实饭都吃不好,今儿个要想安生吃顿饭,还是正经坐下才是。   只他有意营造夫夫二人相处和睦,秦绥之却不给面子,落座后二人之间的身位还能卡一个半汉子,真要这么坐着吃一顿饭,保不齐夜里就有嘴闲的汉子搁那说他与秦绥之不和。   想到此,周肆便暗地里握住对方的手腕,施了巧劲把人拽的近了些,“坐这么远做什么?我难不成还会吃人?”   秦绥之暗暗咬牙,周肆这个混账,又欺负他,如何不敢坐近些,旁人不晓得,周肆还能不晓得。   “磨牙的声音我听得见。”周肆好笑的瞧着秦绥之,这是觉得信能送去京城,有了依仗,开始对他使小性子了?   “周大当家听错了。”秦绥之说着抬手揉了揉手腕,其实不怎么疼,周肆手劲该是收敛着的,不过样子还是要做一做,免得这人待会又动手动脚。   果然,瞧着人暗暗揉手腕,周肆略微活动了手指,他记得他没怎么使力,如此也弄疼了人不成?看来还真是位瓷美人,须得捧在手心。   “菜上齐了随意动筷就是,桌上若是没有喜欢的,便先吃些瓜果垫垫,待回屋去,我再叫殷婶给你做些常吃的。”周肆抽了一双筷子放在秦绥之跟前,宴席上的酒菜,都是大菜,且都重口,大抵是不和秦公子心意,总不好叫人一顿好宴还饿着肚子。   “周大当家,我非是凤凰,除练实醴泉也都吃得。”尽管自幼受父亲阿耶宠溺,却也不至于如此娇气,吃食纵然挑嘴了些,也不是龙肝凤髓才能入口。   “是吗?我怎么瞧着你就是凤凰,不然如何落到我这梧桐枝上?”   好不要脸的话,秦绥之被噎的语塞,哪里有人这般自比,便是周肆是梧桐,要的凤凰也该是文人墨客,怎么说的像是专程等他似的。   上头两位唇枪舌战,底下偷偷瞧着娘子郎君个个都捂嘴偷笑,新婚燕尔是这样,打情骂俏感情才好呢。   “我瞧着大当家和秦公子相处的极好呢。”   “正是,不过说起来还不晓得秦公子今岁几何?”大当家时下正十七,待到冬日,便满算十八,按照虚时,可算十九。   之前大当家说要二十二成亲,算算时候还有三年,正好和秦公子多处处。   “如今大户人家十三四岁成亲,不过我瞧着秦公子年岁该要大些,可有十六了?”   这话问的同桌菖蒲蒺藜,大当家成亲没走三书六礼,自然没有纳吉,不过八字合不合也不打紧,大当家不信那个。   “公子方过十七。”菖蒲答了,心底却有几分失落,公子十七岁的生辰才过几日,往年在府里,何等热闹,今岁却是连一碗长寿面都不曾有。   其实若与黄娘子说了,必然也是要大操大办的,只是当时公子心思放在送信之上,大张旗鼓办生辰宴,反而惹眼。   “十七,翻年算作十八,整好与大当家差一岁。”虽然老话说,大三岁,抱金砖,其实结亲都还喜欢年岁小一点,本来汉子就醒事迟,姑娘哥儿又知事早,如此还大些凑作一块,哪里像是娶媳妇,唯有汉子性子不成器,须得娶个晓事的娘子郎君管着,才考虑大些的。   大当家和秦公子只差一岁,且大当家是个打小有主意的,二人正配呢。   娘子郎君说的兴起,不见大堂门口几个扎着总角的娃娃正冒着脑袋瞧秦绥之。   “阿梓,咱们偷摸跑过来,先生晓得了要罚我们抄书的。”一旁的小娃娃心怀忐忑,大人在大堂吃酒不叫小孩过来,所以寨子里的娃娃都是另起一桌,还专程叫了杨夫子看着,杨夫子是个凶老头,要是叫发现他们没有乖乖吃饭跑来大堂,还不知道要抄多少本书呢。   “不会的,杨夫子夜里眼睛看不清东西,若是不挨个点人,才不会发现少了人。”   叫阿梓的娃娃眼珠黝黑,一动不动的瞧着同大当家坐一块的秦公子,好漂亮的神仙,寨子的娃娃最是喜欢好看的人,从前大当家最好看,现今大当家夫郞比大当家还好看,自然都想过去要神仙哥哥抱抱。   只是神仙哥哥都不出院子,除去新婚夜瞧见一回,再没机会见着神仙哥哥。   如此明目张胆,坐在主位的周肆自然不可能没看见,瞧着底下人吃的高兴,没工夫管,他便自个儿走了过来,询问带头的娃娃,“怎么过来了,饭可吃了?”   “还没。”阿梓摇摇头,“我们想过来看看秦哥哥。”   周肆听了,回头望向秦绥之,果真好看的人到哪儿都受欢迎,也是为难这群小崽子憋了这么久才过来偷看,“现下看到了,快些回去,要是叫杨夫子晓得了,我可不帮你们圆谎。”   “嗯,我们这就回去。”阿梓说着要走,但又扭扭捏捏的搓着衣角,还是没忍住,“大当家,可不可以叫秦哥哥来书院看看我们,我们都想和秦哥哥玩。”   周肆被阿梓逗乐,伸手捏了一下阿梓还带婴儿肥的脸,“你们便是如此喜新厌旧,从前不是都想着我陪你们玩,现在见着更好看的哥哥,便把大当家忘了是不是?”   “才没有,只是大当家很忙,秦哥哥不忙,才有空陪小孩玩。”阿梓振振有词。   “好,算你说的有道理,改明儿我便叫你们秦哥哥过来陪你玩。”   “说好了,不许反悔,要拉钩。”阿梓听到大当家答应,小胖手立马伸到周肆跟前,深怕大当家反悔。   “好好好,拉钩。”周肆哄孩子有一手,一大一小的尾指勾上,小的那个嘴里还念念有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说谎谁就是小狗’。   得了大当家许诺,几个小的心满意足的回去,看的周肆一阵好笑,回到座上,同秦绥之说起这群孩子。   “寨子里的小娃娃们都喜欢你,整日待在院子里容易闷坏,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去书院走走,遇上书院休沐,也可以叫孩子们带你去山间游玩,他们时常去山林走动,晓得哪里最好玩。”   提起孩子,秦绥之早在第一日见着书院的时候便心心念念想看看的,只可惜后头心思都去了别处,这会周肆主动提起,他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我瞧方才同你说话的孩子是个小哥儿,书院也叫姑娘哥儿认字读书吗?”   “自然要教,不然这个年纪不读书认字,难不成整日玩闹吗?”   这话说的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便是秦绥之只见识过庄子上的佃户,也晓得时下七八岁的孩子,都是要做事的,哪里得功夫玩闹。   更不必说姑娘哥儿,若非是大户人家,是不会有人教着认字,便是他这等人家,除却认字,更多心思还是在管家和刺绣上,没得空闲。   可周肆话里的意思却是山寨的姑娘哥儿同儿郎一样,只管念书认字,其余杂事都不叫插手。   “明日周大当家有空闲吗?”秦绥之想,总要见识见识,才知道周肆是否虚言。   “自然有的,要我作陪?”说起来近几日周肆真是难得空闲,秦襄可跟南珉不同,下雨绝计不会赶路,便是雨停之后回来,也得三四日功夫去了。   想想秦绥之到山寨这么久,他也只第二日一早抽了一个时辰陪人,未免有些不尽地主之谊,明个儿干脆腾出整日功夫,带人去书院山林走走。   “周大当家让姑娘哥儿和儿郎一起读书,我自然念着,若是自己独去,难免有几分生疏,还要周大当家做中间人才是。”   世间之大,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书院教授姑娘哥儿,如何不惹得秦绥之这样的人好奇眼热,甚至撇下矜持,再次邀人同游。   “原是为此,本也没什么稀奇,说来方才那个孩子还是书院里头名,便是教书的杨夫子,也赞不绝口。”周肆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且也不会轻易会被同化,在自己能做主的地盘,当然是按他的想法来。   或许惊世骇俗,但他乐意。   “如此么。”秦绥之听到此更要看看书院新奇,若是有幸回到京城,照他在土匪寨子走过一遭,必不可能再嫁皇亲国戚,其余敢来求娶的人家父亲阿耶定然也看不上,到那时,也算是得了自由,不知能不能出钱也在京城办一座这样的书院。 第26章 一日游·上   鸡鸣三遍,天将破晓,和寨子里大人一早起来忙碌不同,小娃娃们可以多睡些时辰,只要赶上辰时过半到书院即可。   苏梓最是喜欢赖床,平日里须得父亲娘亲挨个回来喊过,才慢腾腾的爬起来,今儿个却是难得,辰时初便收拾好衣裳,背着娘亲封好的书袋去吃朝食。   “哟,梓哥儿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可是难得。”厨房做事的婶娘有与苏梓娘亲相熟的,晓得苏梓这小哥儿,旁的什么都好,偏爱睡会懒觉,从前时候,哪次不是匆匆过来取了朝食便往书院赶,有时还叫书院夫子抓住,吹胡子瞪眼般说一通才成。   “今天大当家要带秦哥哥来书院玩,不能迟到的。”苏梓用竹筒做的长杯取了一筒豆浆,近来豆子熟了,娘子郎君见早上光是稀饭馒头该是腻了,便赶夜浸了凉水,泡上一晚,待第二日一早取来叫骡子拉磨,如此熬过一锅热豆浆放凉,比的白稀饭有味。   小娃娃们这锅豆浆,娘子郎君偏心还给放了糖,喝着甜滋滋的最受喜欢不过。   除去豆浆,早上娘子郎君还给包了大肉包子,荤陷裹着素馅,这个天气吃着才不腻,一个顶饱,苏梓吃过一个猪肉白菜包再喝光一筒豆浆,肚子已经鼓了起来。   打过饱嗝,便慢悠悠的往书院去,往日里书院是没有小书生早来,小孩爱玩是天性,他们这群小娃娃也就出生过过几年苦日子,但那时候太小,怕是都给忘得一干二净,除去没人伺候,而今的日子可是堪比大户人家的孩子。   再一个杨夫子是个老古板,按大当家的话说,便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若非是整个桥头县都找不出几个能教书的,且杨夫子书教的实在是好,大当家早要和杨夫子掰掰手腕了。   眼下离上课还有小半个时辰,苏梓以为自己来的够早,却不想书院已经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且个个都像是铆足了劲要好好表现一般,叫苏梓不由的加快了脚步,秦哥哥和大当家不会这么早就过来了吧。   果然,只走过两步,便看到大当家正环抱站在门口,而秦哥哥被书院早来的一群娃娃们围了起来,你来我往的喳喳说话,有胆子大的,还要秦哥哥抱一抱,惹得跟在秦哥哥身边的两个漂亮哥哥也跟着笑。   竟然来晚了!!!!   苏梓鼓起腮帮子,迅速走过去,路过大当家的时候都没功夫和大当家打招呼,便一头扎进娃娃堆里,势必要挤进去要秦哥哥一个抱抱!   小孩子们争风吃醋看的周肆忍不住的闷笑,再一见秦绥之被围着双手都没有空闲,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更是忍俊不禁。   其实算算,秦绥之这个年纪,应当也正读书,整日里待在屋子想七想八不若出门同小孩子多相处相处,也乐得自在,不然等他知道秦府的事,怕是满心思担忧了。   “大当家,你这是做什么?”   周肆听到背后熟悉的老头声音,不得已转身。   年过半百的杨夫子手拿教尺,板着脸瞧着他的学生们毫不知礼的围着那传闻抢回来的大当家夫郞,眼睛里都像是有两团火要冒出来。   “你若是说男女三岁不同席,我们就去比一比射。”周肆可是再清楚不过这老头的性格,封建糟粕在老头身上体会的淋漓尽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哥儿认字家不和,大道理说的一套一套,你要武力胁迫,他还要道不与莽夫讲理。   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他信奉君子之道,周肆便以君子六艺做文章,礼乐射御书数,除去书礼,对面的老头被周肆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如此才留在黑熊寨教书。   幸儿这老头为人师者还算公正,尤其是这书院里出了好几个聪颖的弟子,其中亦有姑娘哥儿,也叫杨夫子收敛许多,毕竟周肆讲究以‘德’服人的‘德’,是一把长弓,还道什么上古先贤便是将自己的佩剑取之为‘德’,是效仿先贤,实在把杨夫子气的不轻,又拿周肆没有办法,只能自个儿生闷气。   “你这竖子,老夫什么时候要说这话,三岁不同席,我书院里坐一处的都是总角年纪,我瞧着十三岁都得一处给我抄书。”杨夫子捋着胡子,瞪着周肆。   “那你气势汹汹过来,不是向我问责是做什么?”周肆想想,他和杨老头的交集都在校场上,如今读书人都好吟风颂月,个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礼乐射御书数,数且不提,射御二道着实拉胯,较之前朝远矣。   “快要到上课时辰,你还带着自家夫郞过来胡闹,这群小娃娃最近本就心气浮躁,如此一遭,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坐下来念书。”杨夫子最是不喜学生懈怠,天气热人易浮躁,小孩子坐不住他能理解一二,但眼下贫户读书谁家不是头悬梁锥刺股,也就是黑熊寨这里,仗着大当家待孩子好,叫他们隔五日还休沐二日。   但凡去山下问问,也晓得没有哪家书院有这个规矩,如此频繁休沐,还学什么,不若回家自个儿闭门苦读,还省了给书院的束脩。   “天热浮躁,杨夫子书业少布置些就是,总归不要他们去科考,不必同万人挤独木桥。”山寨里的孩子当然是没法科考的,不说在山上出生的孩子没有官府办的户籍,单是这群做爹娘的都干了砍头的勾当,便是下山也是没资格的,如今叫这群孩子读书认字,自然是叫他们开阔眼界,明白世间道理。   至于以后能干什么,周肆想想自个儿未来的要做的事,山寨里的娃娃可是能帮大忙的。   “便是你这般宠溺这群小娃娃,才叫他们个个有恃无恐,一点不晓得尊师重道。”杨夫子嘀嘀咕咕的说完,背着双手走到台桌前,手里的教尺不客气的敲在桌上,“上课了,昨日我安排背诵的文章,会背的先过来,不会的给我站着背会了才准坐下。”   杨夫子发话,书院到底还是有夫子的威严在,小娃娃们立刻做鸟兽四散,把围在中间的秦绥之露出来,方才连着抱了几个小娃娃,秦绥之额头都隐隐有些汗渍,可见这个年纪的娃娃吃的不错。   “今日可是将秦公子往后一年的举重都用上了。”周肆同人出来,言辞间做趣。   秦绥之的确有几分手软,但也非是弱不胜衣之人,从前在京城,勋贵人家常办宴会,其中捶丸马球最是受欢迎不过。   姑娘哥儿也都喜欢,时常上场,他与几位密友便是在马球场上认识,而今手软,实在因为几个讨抱的小娃娃有些分量,时下都喜欢胖娃娃,秦绥之瞧着,若是把书院里读书的娃娃都牵出去,指不定要得多少娘子郎君欢喜。   “书院都学些什么?”秦绥之念及四书五经中的道理,眼睛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似乎再问,若是学四书五经,周肆如何向这些娃娃们解释,他这个反贼头子做的不忠之举。   “自然学世间道理。”四书五经他知其文学地位,也不妨碍他不喜欢,至今秦襄还笑话他连四书五经都背不下来,如何算作读书人。   “而今书文,重忠孝礼仪,君可知道?”忠字当头,秦绥之想听周肆如何应对。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出自《孟子??离娄章》。”咬文嚼字,周肆怕略差一筹,但论忠孝礼仪,四书五经可有不少能反驳之言,也不知如今读书人为何会愚忠至此,不知是被哪位大儒给忽悠瘸的。   “也是。”秦绥之喃喃道。   “今日本意是带你出寨子走走,何必在这些事上烦心。”周肆撑开手中的油纸伞,打在秦绥之头顶,日头大起来了,总归不能叫人晒脱皮。   这般心细的举动与恼人的言辞,尽汇聚一人身上,叫秦绥之心中颇有几分怪异,若非二人身份,或许周肆的确堪称一位良人,奈何英雄偏为贼。   周肆不知秦绥之心中对他可惜,他心细是从前家中母亲和姐姐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作为家里唯一靠谱的人,总归要多考虑,渐渐便养成了周全的性子和时不时喜欢刺人的习惯。   书院离寨子正门口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出了寨子,眼前三合土铺的大道做了分叉,一条是通往山下,一条是往深山,路上还留有车辙印,想必一早是有车马架路过。   “这边再往前走一些,便是山上开垦的农田,不远处有一小溪,溪中常有鱼,若是待会走的远了正午来不及赶回来,可以捉条鱼烤了。”河鱼腥气没有海鱼大,鱼羊为鲜,自然做的好了是能香掉舌头的,周肆幼时没事喜欢到小溪捉鱼,也难免学记忆里的大侠捉了鱼来烤。   初尝不能入口,此后苦练多年,总归还是有几分心得,此外还会烤野兔烤野鸡,不过比起烤鱼后两样处理起来就血腥多了,一个要拔毛,一个要剥皮,只怕秦公子瞧了,再没有胃口。   听周肆这样说,秦绥之些意动,山林野炊,自在相得从前只在书中看过,若是今日能亲自体会,岂非妙哉。 第27章 一日游·下   南境多山,不少农田都在山间开垦,幸而山间山泉不断,不然浇灌之事便是难比登天,时下常有村子为河中一点吃水抢的头破血流,积怨难消。   二人步至小溪,秦绥之的目光落在小巧的水车上,“为何不以水车套磨盘?”   水力磨坊这东西在前朝便有了,到了本朝临水建水力磨坊已不罕见,不过水车这东西,看着不难造,但没点底子的木工师傅还真做不好。   “北面多食麦,磨坊自然用的多,南面食稻,比之磨坊,更多用土砻和风车,寻常若要磨豆子,也有牲畜兼顾。”水力磨坊好用肯定是好用,只是那也得用的多才方便,单黑熊寨,平日用到磨盘的地方实在少,例如今早的豆浆,和冬日常做的豆腐,已经是磨盘九成用处。   且都在寨子就能做成,若是运到此地磨了再搬回去,不若就在寨子一道磨了,来的更方便些。   秦绥之点头,这倒是他相差了,南稻北麦,天时地候不同,不磨麦水力磨坊的用途的确减了大半,“稻的产量如何?”   北方的麦若是上等田,加之耕作者勤勉,可达四石左右,但若是下等田,一石也是有的,南稻吃水,若非南方本就水网密布,怕也种不好稻。   “亩产约四石。”在没有化肥的时代,地力总归有极限,想想最初他所见田中稻产,不过一石三斗左右,能做到一季稻便亩产四石,多是江南一片的肥田,再多也是便是没有了。   “如何做到的?”秦绥之非不通农事,甚至因为学管家之故,时常去庄子,对农事了解比起书中记载更细致,祁州被评为下州,盖因亩产不丰人口也少,每年税收自然也是极少的,黑熊寨更是处于山中,地力贫瘠几乎可预见,周肆却说此地粮食可达四石便是江南怕也不过如此。   “提升地力无非是沤肥轮作,《齐民要术》中记载的沤肥之法未在南境传开,如今南境许多百姓沤肥还是用从前老法,使其肥力浪费。”   至于其他的,像是新引进的棉花,棉籽也是有大用处的,棉籽不光可榨油,棉籽饼同豆饼、菜籽饼这些取用过后的残渣都能增肥地力,鸡鸭粪甚至连淘米水都是很好的肥料,磷和氮是肥田的必胜之法。   从前南境百姓大约也从祖辈那里积累过一些粪肥肥地之法,只大多不成体系。   轮作更不必说,实则多代先祖下来,也知一地只种一种农物耗损地力,便是上田不过几年也贫瘠如下田一般,只是轮作的东西却极为谨慎,若有余力的人家,更多是休耕。   四年轮作法,是极省力减少虫害,增强地力的法子,只是轮作作物都须得搭配着来,若没有多年经验试验得出结论,旁的农户是不敢尝试的。   便是他在提出沤肥之法使得当年亩产提高,说起轮作也叫寨子里的农户迟疑,还是他爹最后拍板试一试,轮作又非是不作,只是记着哪些田哪年要种什么作物,麻烦些罢了,试试总没有坏处。   不过三年时间,农人亲眼见到田地里虫害减少,甚至每亩田产量不减反增,此后他再提套种间作,自没人拒绝了。   而今,一亩地,多是水旱交替使用,且多是种早稻,留的桩茬,隔两个月还能在收获一季再生稻,加之一地一年除去稻谷,还种其余作物,算一年产量一亩十石都算是少的。   寻常青壮,在没有油水补足气力情况下,须得五石左右的粮食,这还不是铆足了劲吃,所以每亩田哪怕只是多出一升粮食,也足够农户人家高兴一阵。   秦绥之安安静静听着周肆说起黑熊寨种地的经历,眼中闪烁着光芒,沤肥不提,像是他们这类世家,自然熟读农书,教过自家佃户如何耕种,可周肆提及的四年轮做法实在前所未闻。   田中虫害是何等大事,鸟雀虽然有捉虫之用,却也食粮种,若只是如此轮作便可减少虫害,无意是大功德,此法若能流传于世,不知能救多少百姓于饥荒。   “那你可知四年轮作法已经面世十数载,为何没有得以传播开?”周肆笑着看向秦绥之,自他用轮作法算过了十数载,除却黑熊寨,只有近几年种棉花的红叶村在赵力的劝说下尝试,今年过后,桥头县的其他村子应该能见着红叶村轮作法的好处,大抵也会学着种,可想要再蔓延,怕是不成的。   “渠道。”秦绥之抿唇,盖因没有渠道可以传播,这样农事新法须得官府配合,才能大面积推广,不然便像是周肆所说的沤肥之法一般,只留于书中,寻常百姓是无从知晓的。   “不错,正是因为没有可以传播的渠道。”周肆走到溪水边,缚双手与背后,“轮作法桥头县的百姓已经有人去做了,但桥头县的县令装聋作哑,若非是他不理政务,此法该是两年前便传遍桥头县。”   “无为者该是不止桥头县县令。”以周肆的本事,若真有心推广此法,不会因为一个桥头县的县令不作为而放弃,唯有桥头县的上级,也是无为者。   “不错,桥头县县令只是不理政务,未行搜刮百姓之事,于南境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官,再上一级,鹿鸣府的府尹,是祁州大害,轮作法便是传到鹿鸣府府尹的耳朵里,也不过是过耳云烟。”有心无力不过如此。   秦绥之踩着鹅卵石到周肆跟前,想要开口安慰,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为此脸上闷闷不乐,被赏够风景的周肆转过头来瞧了个正着。   “秦公子不必为此感到难过,世间之事多不如意,便是没有这轮作之法,百姓也照常生活,亩产不够,便吃麦饭糙米度日,总归千百年来都是如此过的,也不差眼下一时片刻。”周肆说着突然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轻轻一扔,明明也没使多大力道,流动的溪水面上却浮起一条翻白眼的河鱼。   “虽然还不到正午,不过烤鱼之前还得剖鱼拾柴,顺道去田间取些香料,总归还得费时间准备一番,不若现在便开始如何?”   “鱼在河中,如何拾取?”秦绥之知道这是周肆揭过方才话题的意思。   “脱了鞋袜过去,时下日头不算烈,要去溪涧走走吗?一条河鱼可是不够我们四人分食。”周肆来了兴致,自打接替了他爹的寨主位置,还真是少有时候过来捉鱼摸虾,今儿既然要捉鱼,不下溪水走一走怎么行?   脱了鞋袜?秦绥之回望周肆,只是分明见着对方眼里全是单纯邀约同玩,丝毫没察觉这样一句话对一个哥儿说,是何等的不体面。   但,秦绥之很意动,从前家中自幼教导都是大家礼仪,不得落了秦家脸面声誉,重重叠叠的枷锁叫他一向规矩,只是读过书,见识过父兄于朝堂之上的英姿,又如何甘心继续当一个乖乖管家刺绣的主君。   更不提,这里不是满是规矩的京城,且,周肆既见过又有什么好遮掩的。   “好。”   公子和周大王说话,蒺藜与菖蒲并不紧跟着,哪想瞧着瞧着,周大王竟然挽了裤腿下了溪水,一旁的公子竟然也大胆的当着周大王的面脱了鞋袜,半挽了裤腿由着周大王扶着手也下了溪。   此举无异于叫二人瞳孔紧缩,他们不过是只离的远了些,那周大王是给公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被骗的脱了鞋袜下水去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你做什么去?”菖蒲一把拉住蒺藜。   “自然是叫公子上来,这样,这样要是被安人知道,少不得要罚公子的。”蒺藜担心则乱,只道安人虽宠溺公子,却在规矩上从不手软,不然一个偌大的秦家如何被安人打理的井井有条。   “时下只你我二人,你不说我不说,回到京都,安人如何知道公子这般乖张行事?”且比起虏到土匪寨子,公子只是下溪玩水,实在不值一提。   “也、也是。”蒺藜反应过来,脸色还是皱巴巴的苦着。   溪水里行走的二人可看不到蒺藜菖蒲的苦瓜脸,正玩的开心,这头的溪水底多是鹅卵石,连淤泥都少,水也极浅,不过刚没过脚踝,再往前去,水便深一些,有些可到膝盖,为了不弄湿衣裳,周肆只带人先去河间,把方才打晕的河鱼捞起来扔到岸上。   “是条草鱼,草鱼刺多,我在瞧瞧有没有其他刺少一些的鱼。”这时候鱼刺卡喉多是麻烦,所以周肆不大喜欢吃刺多的鱼,当然溪水里鲫鱼更多,个个都小更不适合烤,实在没得选只能将就草鱼,吃的时候细心些。   “你便徒手捉么?我瞧着都是用削尖了头的树枝叉鱼。”秦绥之感受水流冲过脚踝,他和周肆是逆着水流走,比起陆路是要难行些,不过溪水清凉,倒是把方才一路走来的燥热驱散开了。   “河里用树枝叉鱼,溪水还是手捉方便,待会捉鱼你离的远些,山间的鱼都很野,便是捉了也喜欢挣扎,到时候怕是得弄得一身都是水。”周肆牵着人慢慢走,水浅的一段过去,便是越来越深的地儿,这里鱼多。   “嘘。”   秦绥之瞧见周肆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知怎的也越发紧张起来,眼睛更是一动不动的瞧着水里那条欢快扭着后尾的鱼,这鱼与方才周肆打晕的那条长的不太一样,瞧着呆头呆脑的,很好抓的样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呆头鱼都还没反应,就叫周肆眼疾手快的捉了去,扔到岸上使劲蹦跶。   “我也想试试。”秦绥之瞧着周肆动作如此简单,也来了兴趣,左右都下水了,不动手捉一捉鱼,岂不是遗憾。   “那你来抓这条。”周肆不拦着,只是迅速动手替秦绥之挽了袖子,手浅浅的一前一后围着,怕待会秦公子被鱼给弄倒水里。   显然,周肆是有先见之明,秦绥之见着鱼靠近,便是一扑,却叫鱼死里逃生不说,还故意一个鲤鱼打挺,甩了秦绥之和周肆一脸溪水后逃之夭夭。   弄得二人稍显狼狈,面上衣服上全是水渍,被一条河鱼嘲讽的秦绥之看了自己被溪水弄湿的衣裳,脸无表情,可熟悉公子的蒺藜菖蒲见了便知道,这是公子生气了。 第28章 归途   到底,秦公子满腔怒火还是发泄了出去,在周大当家无私帮助下,一条无辜路过的呆头鱼成了秦绥之的战利品。   鱼有了,须得再寻些干柴过来,山林间最不缺的就是柴火,蒺藜菖蒲都没走多远,便带回了不少干枝,很快,几条河鱼就被架在火上,鱼腹还塞了香料,保管烤出来只有鲜香,不留腥气。   “闻着很香。”许是方才水里一遭,从前规规矩矩的秦公子这会竟然也不嫌弃溪边鹅卵石脏,同周肆一样,压着衣服坐下,日头越发大起来,方才水里浸湿的衣服也都干了,不然黏黏糊糊只怕要回去换过才是。   “肉食炙烤都自带香气,石板烤肉味道也不错,改日带你试试。”于吃的方面,周肆其实没太大要求,平日里山珍海味也吃的,粗茶淡饭也吃的,不过不挑不代表他吃不出好赖,有时兴起了便弄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叫厨房做事的娘子郎君好一阵苦脸,但又不得不承认,大当家这弄出来的东西味道实在不差。   “好啊。”秦绥之低低应声,其实他有些后悔送信回京城了,比起规矩森严一点错都犯不得的京城,黑熊寨的日子的确快活,可人有哪里能只顾及自己,远在京城的父耶若是迟迟得不到他的消息,该是如何伤心,身为人子又于心何忍。   总归,在父亲没有派兵前来之际,他还能放肆些。   ————————————   石亭驿。   大燕驿站,约五十里设一驿,石亭位于祁州,距离黑熊寨不过百多里,但一个哥儿靠脚力走过去,少则三日,多则四日,为此空青寻到石亭驿的时候,已经是离开黑熊寨的第四日一早。   沿途走过来,其余还好,唯有吃食是没地儿补充的,空青身上唯一带着的干粮便是公子备的糕点,只是黑熊寨做的糕点到底不是久行用的,不过两三日功夫,便入不得口。   好在空青也是饿过肚子,从前在家,家中父母养育五个孩子,他是老二,头上有长兄,底下有弟妹,自然是吃苦的那个,饿肚子是常事,不光他便是做活的爹娘每日也都吃不饱,还要干沉重的农活,日子照样得过。   所以,百里多山路,换作菖蒲蒺藜一半都难走下来,他却不光走到了,还不曾迷路。   只是三日野行到底邋遢了些,到了驿站口,驿站里的老丈是不准他进门的,此地驿站不是那种无人看守的驿点,里头不光养着好马好骡,还有酒肉供歇脚的官人打打牙祭。   这类驿站,若是没有官印,是不叫进门的,空青被人拦下拜了老丈,只道要寻两旬前入住的汉子,叫那老丈寻个方便。   “两旬前?可是成王迎亲队伍留下的人?”老丈上下打量眼前的哥儿,瞧着衣裳倒像是大户人家的模样,且还是个哥儿,说是那成王正妃队伍里的人也有几分可信,但怎会如此狼狈的一人过来,莫不是迎亲队伍路上出了事?   “正是,劳烦老丈替我叫一声,便说是主人家有事吩咐。”   “等着,那汉子正在马厩。”老丈对赖住在驿站的人是没什么好脸色的,更不提贼汉还是个部曲,他一向招待的都是达官显贵,一个部曲说好听些是秦府私兵,说难听些也就是个下人,哪里值得他动手照顾。   若不是那成王正妃特意吩咐过,叫此人候在驿站等队伍归来,他早赶了人出去。   驿站后的马厩里养了三匹马,其余都是骡子,只是这马看着都是送货用的驽马,真要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还不如沈让自个人带的那匹。   “那汉子,外头有个哥儿寻你,说是你主子有事吩咐。”老丈过来,顺了口信,也不留着叫人问东问西,驿站今儿无人,是躲懒的好时候。   沈让听了这话,面色一变,算日子,公子该是才拜过天地,身边跟着的人不会如此快回来才对。   难不成路上出了变故?沈让满肚子疑惑,见着空青后更是心头一沉,空青他也见过,是公子手下伺候的,便不是贴身的小侍,也是院子里用惯了的,若是遇上事,燕头儿无论如何也得叫个手下的汉子来送信,怎回派遣一个哥儿。   空青见着沈让,几日提心吊胆终于能放下,眼里更是止不住的流出泪珠子,吓得沈让这等糙汉,动都不敢动,这哥儿家突然在你面前哭,若是个有心的,递块帕子哄一哄,不说日后成就良缘,也给人留个好印象。   偏燕瑾一行部曲,个个长的倒是不五大三粗,性子却比那石头汉子好不到哪儿去,瞧着空青哭的伤心的不行,也只敢手足无措的呆在原地,一句话安慰话都憋不出来。   好在空青不是不晓事的人,只哭过一小会卸了心头惶恐,便抹了脸,说起正事,驿站口是说不得这事,空青请了沈让到驿站外细细说了一行人的经历,听得沈让目瞪口呆,知道公子竟然叫土匪绑了去做压寨夫郎,更是恨不得挽了长剑去和那土匪大王拼个你死我活。   “那大抵是你死,燕瑾被寨子里叫郑铁的汉子十几招撂爬下,听寨子里人说,周大王比郑铁还厉害,你都打不过燕瑾,那比打过燕瑾的郑铁还厉害的周大王你更打不过。”   “话也不是这样说,我与燕头儿两个人联手,肯定能干翻那周大王,不过你说得对,光是劫你们的人便几十个,若是人人身手都了得,我去了也无济于事。”   沈让到底不是真冲动,为今之计,便是听公子安排,把空青带回京城,告诉老爷要紧。   只是空青一路匆忙逃出来,还挨着饿,立马上路实在不是人干的事,这会儿沈让是有了脑子,“若是不嫌弃,你去我屋里收拾收拾,我备好几日急行的干粮,咱们就上路回京。”   “成。”   二人不扭捏,待空青重新收拾过,沈让也买好干粮,二话不说带着人翻身上马,急着往下一个驿站赶,二人共乘,一路回京马肯定是受不了,待到之后的城镇还得再买一匹换乘。   如此快马加鞭,正与官道上几架车马错行,若是空青偏过头去,大抵能透过被风吹起的布帘,瞧着里头的主人家正是黑熊寨那位秦襄秦先生,而正执白子和君凯之杀个天昏地暗的秦襄也不晓得自个儿竟然有幸遇上大当家谋算下的漏网之鱼。   不过二者相遇只一息功夫,前者快马已经扬起一路尘土消失不见,后者则是安稳坐在车驾上,由着马车晃悠悠的往前慢走。   官道上的路较平,寻常马车只要不快跑,里头坐着的人倒是难得安稳,不然几架马车上不是文弱书生,就是妇孺小孩,跑起马来,能颠的人当即吐了。   这回被秦襄一张巧嘴骗来的同窗,高达三人,且都早已及冠,时下有钱子弟,过了十五成亲的实在不少,成亲早,生子当然不会迟。   像君凯之,除去一个大儿,还有个两岁的小女儿,离不得人,另外两位友人也都大差不差。   现下秦襄邀约几位前去黑熊寨,定要阖家都搬过去,不然叫外人发现,家中妻儿留在鹿鸣府岂非活靶子。   为此,秦襄才又在鹿鸣府逗留了一日,租了四架马车,才堪堪够用。   再多秦襄也掏不出银子了,毕竟他出门一趟是为主公抢银子回山寨,自己身上又能带多少,那银子铜钱都压重,带的多了,单说进鹿鸣府都能叫有心之人盯上,如此还有银子租马车赶回黑熊寨,已算深谋远虑了。   “秦兄几年不见,对弈的本事见长,从前先生说秦兄事事聪慧,唯有围棋一道是个臭棋篓子,不想竟也开窍了。”一旁的邢萧见二人对局,算不得妙手,可比从前秦襄棋力,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人不被逼,是很难知道极限在哪里。”秦襄落下一子,等君凯之继续,车上四人,唯他和君凯之还能打个你来我往,可惜君兄名中还带奕字,于对弈一道着实无甚助力。   “何人逼你?可是你那主公。”邢萧眯起眼睛,像是等着听笑话。   “堂明,想知道主公为人如何,何必拐弯抹角,我于山寨几年时间,不说摸清楚了主公的性子,说一说主公为人还是可以的。”秦襄是一点也不想提他棋力如何增长的,左右和那可恶的大当家是脱不了干系。   “我可不信你嘴里的话,这黑熊寨的大王为人如何,我得自己看过才是。”邢萧邢堂明虽然答应秦襄去黑熊寨,却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若那主公不值得他效力,总归是有办法脱身的。   秦襄大抵清楚邢堂明的想法,古怪一笑,果然自负之人都一个德行,等邢堂明真的入了黑熊寨,不被大当家用的脱成皮都是好的,哪里还有本事逃出去,要是能跑路,他还能留在山上这么久?   不过换句话说,大当家这人,对读书人中怀抱负者是极具吸引力的,因为他眼中真的有百姓,这一点胜过世间千万豪杰。   而大当家能做到这一点,与农户出身关系其实不大,论出身,天下间寒门弟子何其多,便是比不得世家大族,数年间鲤跃龙门者也不计其数,可那些人做了官,又有几个还记得从前吃苦的日子,多是和官宦同流合污忘了自个儿出身。   大当家不一样,他便是手底有人,不缺钱财吃喝,也将民生放在心上,他不知将来大当家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会不会和历朝历代的皇帝变得一样,但总归要试一试,这天下积弊太久,需要革新者的出现。 第29章 工地   “开饭了。”如火如荼的工地上,一老妇人扯着嗓子喊一道,百来个青壮立马撂了手里的活,规规矩矩挨个在给饭的木桶前排着。   要说运气好排在前头的汉子,只瞧着白饭旁一盆切的薄薄的肉片,再没说不咽口水的,那肉片实在要说,也不算太厚,可见做饭的娘子郎君刀工了得,不过再薄也架不住一片有一指长,小半指宽,还尽都是肥肉,光是看着就晓得一口包下去,嘴里的油脂是如何崩开,叫人嘴都不敢张开,深怕漏了一星半点出去。   在此地工作了近二十日的汉子们,哪个嘴里不夸一句周家纸坊仗义,除却那馋人的肥肉,其余桶里,给足料的茄子萝卜搭配换着来,有时候还能混个半荤的黄瓜鸡蛋,再来一勺给足盐腌出来的咸菜,肚量大的汉子,三碗饭下去都不见饱。   起初,这些汉子是不敢敞开了吃,毕竟家里头都没说给饱饭吃,时下做工包饭的人家,除了心善的地主可能给吃点糙米,其余一碗清粥都是有的,哪里跟建织坊一般,若是吃不饱,白饭咸菜都能再添,只是要讲规矩,取饭必须得排队,若是有哪个汉子敢插队,或是偷奸耍滑领两趟肉,叫旁人没得吃,今日的肉食必然是被扣。   最初几日,有那耍心眼的汉子,都叫眼尖的娘子郎君揪了出来,更不提快小一月,左右此地就百来人,多是混了脸熟,更没得浑水摸鱼。   “唉,这肉着实好吃,真希望织坊的活能多做些时日。”说话汉子打了个饱嗝,虽然工地每日只包一顿饭,但多数汉子回家是不再吃的,省了他这一口,浑家,爹娘儿女也都能多吃一口,且每日还有肉和咸菜,油水盐分给的够,力气都比从前大了。   “怕是不成,再多一个来月怕是就得完工。”织坊这片地建的大,除去上工的织坊、仓库,还建了厨房和住宿的地儿,此地不在桥头县里,每日做事的汉子可以赶早摸黑来回走,娘子郎君是不成的,县里好些,若是那村里的娘子郎君,下工叫人走回去,夜里路上遇了歹人,岂不是害人。   为此这里的织坊还建了住宿的地儿,方便娘子郎君上工,待到织坊建成,还得围上一圈,这般外人也不能轻易进来。   “一个多月也好,光是这两月的收入,比的一年都赚的多。”一日三十文,一月算三十日,就是九百文,一个农户一年家里能净收入二两,都是村里不错的人家,这边做事两个月,就能攒近二两银子,可不是大有赚头。   “谁说不是,我浑家从去年就没穿过新衣裳,去岁过年,那布行都把染坏了的布打折便宜卖,我浑家也只扯了给爹娘和两个孩儿做衣裳的布,她手再巧不过,就是染坏了的布,也能绣出花,我家大姑娘穿出去,村子里小孩都眼馋,半点看出是孬布裁的衣裳。”   另一个汉子说起赚钱,眼里更是泛着泪光,时下儿郎,是家中顶梁柱,没得一门手艺,只能去卖苦力,还不能赚够钱叫浑家打扮自己,如何不叫人心中怀愧。   “手艺如此好,可去和那管事说了,织坊招人记你浑家一名。”   “说是说了,只是那管事也不管织坊的事,说是织坊建好了自会有人贴告示,若是手艺好,只管去。”这话他是信的,因为许多弟兄也为家中浑家姑娘哥儿问过,都是这般回答,没得给谁走后门,多半是要现场拉出来亮亮本事。   这话他给他浑家也说了,他浑家这几日夜里都赶着织布,说是练一练,到时候能叫人选上进织坊,一家人再不说饿肚子。   “如此就好,可惜我浑家手艺不成,织布都织的糙,怕是人家瞧不上。”有那手巧的娘子郎君,便也有不擅长此道的,整个桥头县别看着人少,真要算,要去织坊的绝不算少,若是织布绣花不好,人家织坊凭啥要你?所以不光他愁,他浑家也愁。   “哪的话,这织坊可不止找织布的娘子郎君,棉花你晓得么?”有那红叶村的汉子消息灵活,且村子里都种了好几茬棉花,对将棉花织布的事再晓得不过。   “自然晓得,我岳家是乡里人,听闻去年几个村种棉花都挣了钱,今年一狠心,将家里所有的地都给种了棉花,只怕要卖不少,到时候我和浑家还得去帮忙。”说起棉花这样的新鲜事,或许一年前还有那闷头不晓事的汉子没听过,到了今年,只要是桥头县的人家,再没说不知道的。   “什么?都种棉花?不种粮食吃什么?秋税怎么办?你岳家糊涂啊。”旁边听一耳朵的汉子眼睛都瞪大了,棉花他家也种,不过划了几亩地,其余还给种粮食。   农户人家一年吃粮都靠地里,还得记挂着给秋税,那可是要实实在在的粮食,给钱都不成,这会听人说竟然有人冒险全种了棉花,可不是要说一句糊涂。   “我原也是这般说,但瞧着眼下织坊建起来,棉花哪里有吃不下的,粮食么,卖了棉花再去买些回来便是,至于秋税,到底是给朝廷缴还是给州府里的贪官缴,谁说的准,左右我岳家说,今年十几个村都说好了是不准备缴秋税了。”   嚯,一听不给官府衙门缴税,几个坐一堆的汉子个个都被吓的变了脸色。   “这如何使得,万一衙门的人过来,岂不是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咱们桥头县衙门就那几个兵,能成什么事。”方才透露消息的汉子本只打算说棉花的事,哪里想那汉子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不缴税可不敢当众议论,赶忙说回棉花,“晓得棉花就好,这棉花要织布,跟咱们的葛麻织布还有些差别,其一就得去棉籽和棉花里的杂质,其二纺线倒是与麻线一样,得用纺机,这些都得用人,到时候叫你浑家早些去,只管说做这些活计,也都是要的。”   “当真,那我今个儿回去得和浑家说一说。”另一个汉子听了这话,面上喜笑颜开,而其余汉子呢,嘴上不说,心头肯定也想着回去和浑家说一说,这织坊光是修建就给他们这些做粗工的汉子如此好的待遇,换成家中娘子郎君,便是给不到三十文,也比在家忙活一通,一个子没有的好。   工地上糙汉子们合计也陆陆续续传到徐大头的耳朵里,晓得织坊是不愁人来的,唯一愁的便是原料,而今改良的水力纺纱,那是可以日夜不休的织布,且与普通织机不同,光是纺纱的锭子便有三十二枚,听说那工匠师傅还在研究能不能更多呢。   寻常单锭的纺机,一日只能纺二到五两纱,纺麻要多些,五锭的纺机约能一日纺两斤左右,现下换作水力纺机,一日能纺一百斤,换成棉花自然要少一些,可哪怕一日只纺五十斤纱,也是了不得的产出。   更不提时下,约莫两斤棉出一匹布,这是精细处理棉花得来的,起初还得三四斤棉花才能出一匹好布呢,以如此速度织布,光是桥头县那点棉花着实不够看的。   便是有他兄弟帮忙照看,一亩地也顶天有两百斤,肯定跟不上山寨里养的好地,那是能出三百斤的。   南境荒地多,人少,有粮食有力气开垦荒地的数目也不多,寻常农户,一般说是有三十亩地的,看着多,实则因为休耕,一年也种不得三十亩,且一家多是好几口人,摊下来实在不多,当然有余力的肯定名下更多,但算不得总数。   除去本来的三十亩地,还有二十亩桑田,种桑麻,缴夏税,只是南境姑娘哥儿少,桑田能照顾好的也不多,磕碜长出来勉强够夏税。   红叶村的农户肯答应种棉花,除开银子,也是想着原本种桑麻的地左右也都荒着,改种棉花,能得钱,咬咬牙也做了。   为此一户人算二十亩棉,红叶村算四十户,便是八百亩,能得十六万斤的棉花,这是算满的,中间还有耗损,寻常人家也不一定将二十亩桑田都种满了,甚至还有那桑田地贫,一亩种棉得不了二百斤,都有影响。   十六万斤,听着唬人,可细看,一个水力纺机一日按麻算是一百斤,二十台一块工作,也只需要八十天就能吃光十六万斤的棉,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算上折算,怕是两月功夫就够了。   当然整个桥头县村子都种了棉,那算出来的棉花量必是几番不止,可即便如此,建偌大的织坊难道只有那二十架水力纺机不成?除去水力,木工师傅早还改了往日娘子郎君用的旧织机,一日织布纺纱不晓得是从前多少倍。   一百人两百人的招,百万斤棉花加一块那也耗不了一年功夫。   为此织坊光靠棉花绝计撑不得一年,到时候葛麻估摸着也要收,唯有等棉花产量能叫织坊一年都耗在上面,葛麻布估摸着才不会再要。   算好这些,徐大头方松口气,这织坊的活计看着可是要紧事,又因做事的都是娘子郎君,估摸着大当家也不会叫他一个汉子来管,算起来黄娘子来寨子也有几年功夫,时常替大当家管寨子的事,寨子里那个小织坊也是由着黄娘子接手。   看来,大当家是早有准备,提前培训出黄娘子这样滴水不漏的管事人才,他能做的便是在黄娘子接手织坊前,把织坊未来的问题都考虑清楚,如此,才算是办好大当家给的差。   除去织坊原料人手这些是个寨子里做过事的都能想到外,徐大头还念着一件事。   棉花么,哪里种都可行,只要给他们原料,织坊一处收紧了,不是还能开第二处,南境最不缺水力,但万一叫某些不轨的商人晓得织机结构,转头搬了织机回自己的地儿,又在自己地儿上种棉花,不就同他们形成竞争关系,且人家还是朝廷那方,他们是反贼,完全经不起官司。   天高地远,若是在祁州他们还能伸伸手,若是转头去了别的州,如何使得?   这事刻不容缓,得好好琢磨琢磨,写个解决的法子到时候呈给大当家。 第30章 收棉   徐大头忙活织坊,赵力也开始着村里人开始摘棉了,南境太阳大,棉花一般七八月便熟了,若是种在光照充足的地儿,七月过半便能摘了,采棉是个辛苦活,不过又一想种地哪里有不苦的。   比起一年埋头苦干,收来粮食饭都吃不饱,现今辛苦些时日收棉花卖了钱,不光不用再卖地里粮食补贴家用,过年还有余钱买一只肥猪宰了,吃杀猪宴开开荤。   有了奔头,顶着烈日还在田里行走的娘子郎君脸上都是挂着笑,人嘛活着就得有盼头,只要铆足劲朝着好日子走,再多辛苦也都值了。   只是棉花收成的时候撞上了早稻成熟,都得抢着收,为此家里的主力分了两茬,汉子们去收稻,娘子郎君去摘棉,屋里小娃娃们也不得闲,围做一堆给棉花挑杂质。   棉花成熟的时候,要从棉花梗上扯下来,那棉花梗也脆,扯一朵棉花总少不得沾染一些棉花梗,这些都是杂质,虽然卖出去,人家是要自个儿梳棉,但棉花沾染的杂质多了,是算不成上等棉的。   一个等级一个价,价差看着一斤也不过是十几二十文,但算百斤就是一二两的差,地里做事的人家,谁敢说不计较那一二两的差价?   也是人手不够,不然连棉花里的棉籽都给摘出来,听那姜家郎君的汉子说,棉籽还能榨油,只是那油不能多吃,影响子嗣,这子嗣嘛,还得是看年轻人,到了三十那都是能做爷奶的,没了更好,不然婆婆同媳妇一起坐月子,也惹得人说闲。   棉籽渣还能肥田,棉花杆更是可以拿回家当柴火用,柴火在桥头县一担不过二十文,可要收拾一担干柴老费功夫了,不过是乡下人家实在没有赚钱的路子才费心费力的捆几捆干柴去卖。   只是山林再多,放开了叫人去砍,也容易秃,老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山要是秃了,这人的活路就没了一半。   所以棉花这东西实在浑身是宝,叫人喜欢呢。   正午日头烈,田里到处是戴了草帽劳作的农户,争分夺秒的从棉花梗上扯棉花,半点都不肯歇息。   赵力自然也在地里,他在红叶村也盘了几亩地,加上姜郎君自个儿的几亩一起,都种了棉花,他口粮是不缺,每月大当家给的银子足吃一年的饱饭,不然他也没得大手笔修新房不是。   又扯完一路棉花,远远就瞧着姜郎君提着食盒过来,到了吃午饭的档口。   原本姜郎君是和赵力一块在棉花地里摘棉,日头大起来,赵力便不让人继续留在地里。   好容易娶个夫郞自然是要疼的,地里这点棉花,他一个人干几日也就收完了,平白为了几日功夫叫夫郞受罪实在不值当,且他们家也没得水稻,不赶紧。   姜郎君拗不过,只好回去变着法弄些好菜给自己汉子补补,时下农忙,家里操持的娘子郎君也会想着法子叫做事的人吃饱,不然人撑不住。   更不提日子本就好过的赵家,唯一可惜的是山里的猎户近来也被岳家叫去帮忙收棉了,没空上山打猎,这日日新鲜的肉食是没了来源。   幸好家里养了鸡鸭,这时候鸡鸭也给力,每日窝里都有三四个蛋,早上吃一个白煮,正午有时同黄瓜炒了,有时同苦瓜炒了,和饭也不比肉食差。   半荤一素,两碗白饭,再加上两筒凉白开,就是今儿正午的饭菜。   大树底下,姜郎君先递给赵力一筒凉白开叫人解解渴,再取了碗筷放好,他是不在家吃,宁可受些热,也和赵力一块在外头吃,二人还能说说话。   “明儿个赶早我去一趟县里买些肉食回来,实在天大,肉食放不得,不然多买些就好了。”姜郎君跟着自家汉子日日吃的好,这嘴竟然也跟着变刁了,若是从前,一年不吃肉都过得,可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嗯,过几日大头多半要来一趟,家里备些菜也好。”赵力性子木讷些,除去地力活计,其余诸事都是姜郎君管。   “应当的,今年是徐兄弟过来收棉,只是听说织坊才打完地基,真要修完还得一个月功夫,现在把棉花运过去怕是没地方放。”织坊的事眼下家家户户都关心,有那在织坊上工的汉子,更是一日一日的说织坊建到哪儿了。   且他们家是摆明了与那织坊有干系,便是姜郎君自己不主动去打听,都有人登门过来说起这事。   “也不一定立马收,早棉摘了还有些晚棉没到时候,仓库没修好等一段日子再收也一样,头几年冯叔过来也是一块收的,乡亲们晓得。”从前收棉都是一道运去山里,来回路虽然好走了,却也远着,若是能一道运走是最好,所以每年收棉都是等村里棉花都收完了再来,也就一个月功夫,不差这点时候。   “也是,不晓得今年冯叔去做什么了,南面,比咱们这还南的只有容州了吧,那地儿正乱,听说百姓日子不好过呢。”   “应当不是去容州。”赵力见识过大当家画的舆图,外面的世界还大着呢,容州只能说是大燕眼下的最南边,除了海往南还是有陆地的。   “不是容州是哪里?容州过去可是海了。”姜郎君跟着自家汉子也长了不少见识,平日里二人在家,姜郎君也央着赵力说些寨子里的新鲜事,便是听个趣儿,也学了不少东西。   “海上还有岛,只是如今岛上有没有人不晓得,不过冯叔大约也不是去海岛,大抵是去接老当家他们了。”赵力说着又刨了几口饭,正要再夹菜,手里的筷子叫姜郎君的筷子夹住,纳闷的抬头。   “你真是个算盘,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姜郎君没好气的松开筷子,瞪了一眼赵力。   “……你要是想知道问就是,何必拿筷子出气。”赵力给姜郎君夹了一筷子好菜去哄人,又慢慢解释,“老当家我给你说过,便是咱们大当家的爹,早两年把寨主的位置给了大当家,便带了寨子里一些老人出海去了,听说是寻双季稻去了。”   “双季稻?一年能种两茬的稻子?”姜郎君声音都不免提高了几分,如今的稻子,最多是早稻种下收一季留桩,待两月后再收一季,只是第二季的稻子数量比不得第一季,世上竟然真有能种两季的稻子不成?   “也不是,是一种新稻配合咱们的晚稻一块能种两季,且新稻比咱们稻子产量高,上等田种,能一亩得五石。”赵力回忆大当家的话与自家夫郞解释。   五石是什么概念,如今的稻谷便是进行肥田轮作,也只有四石的收获,而新稻光头一茬便有五石,晚稻再收一茬,不说四石,哪怕是三石也有八石的量,这是实打实的主粮,若是真能寻到这种稻子,只怕能叫天下百姓都吃上白饭。   姜郎君听着已经放下筷子,一亩上田一季可产五石的稻谷,换作下等田,再少也有两石多,若农户人家一亩地有这样的收入,何愁会叫家里孩子饿肚子。   没饿过肚子的人是不晓得那滋味有多难熬,平头百姓所求不过一顿饱饭,千百年来也没见哪个皇帝真的做到,现今有望,如何不叫姜郎君欣喜,嘴上更是止不住的夸赞。   “大当家待人好,没想到老当家和夫人也这般为咱们着想,若是把这稻子带回来,莫说是桥头县,只怕整个祁州都要听大当家的。”   “你这想的是不是远了些。”赵力都没想着大当家占领整个祁州。   姜郎君白了一眼赵力,算了,自家汉子的性子就适合田里忙活。   ————————————   山底下发生的事,传入周肆跟前,不过一两日功夫。   徐大头的顾虑周肆自然早料到了,棉布是何等利润,几乎是在改良的织机出现后,棉布便直接取代了市面上常用布料,更不提棉花还有保暖功效。   寻常农户咬咬牙弹一床六斤的新棉被,冬日便再不必用柳絮芦苇防寒,且棉被能用很多年,便是不暖和了再翻新就是。   这等优点显著的新料只要有眼光的商人都能看出商机,而做商人,道德品行完全和利益挂钩,棉花未来的利润可堪比粮食,织坊日后怕是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打探。   这个顾虑周肆没打算自己解决,眼看着秦襄将要带着新人回来,他作为主公不正好放手将此事交给新人磨练。   不然真等他吃下桥头县,这群纸上谈兵的书生再手忙脚乱接手,他也不放心。   而秦襄也没叫周肆等太久,几乎和徐大头的信前后脚的功夫到寨子,马车铁定是上不得山,不说山上是土匪寨子,就是只叫马夫送到黑熊岭隘口也得出大价钱才有人冒头。   这还是近些年黑熊岭行商传了几分名声,不然寻常百姓哪里敢冒这个风险。   到了黑熊岭隘口,眼熟的茶栈又开了起来,里头几个汉子正坐着打哈欠,瞧着几架马车靠近正说要招呼,就瞧着头架马车走出来的秦襄。   得了自己人,大当家正好吩咐过,说是近些时候秦先生会带着人回来,叫他们在山下看着些,这不遇上了。   只是不等茶栈的汉子过来,方拉停车驾的车夫手脚麻利的把马车上的行礼盘下来,就一个纵身坐上车辕,转头朝着来路跑走了。   慢一步过来的汉子挠头,道。   “秦先生,你这哪找的车夫,赶起马来比野猪跑的还快。” 第31章 坦言   这话说的,秦襄一时半刻还真接不上嘴,难不成他道人家跑那么快就是瞧见茶栈里坐着几个彪形大汉,怕是劫道的土匪抢了他们吗?   “愣着干嘛,过来搭把手。”秦襄瞧着满地的行礼,叫他三位文弱兄台搬,是没可能的,不说一箱子书叫他们三人合力都不一定能抬走,便是真能抬动也走不得几步,便气喘吁吁倒地,等上了山,指定要叫大当家训训他们。   没个好身体,怎么能压榨出更多的价值,听闻坊间猝死者不少,黑熊寨创业刚起苗头,可不敢挥霍人才。   “这就来,几位就是秦先生同窗吧,我们是黑熊寨巡逻队的人,平日就在寨子行走,遇上事只管叫我们,别的没有,力气管够。”说话的汉子边说边一把抱起秦襄口中需三人合力才能抬起的书箱,叫一旁看着的三位书生罕默半晌。   看着行李多,实在架不住几个莽汉力气够,不过三两趟功夫,行礼都搬到茶栈中,又有伶俐汉子往家眷那厢去招待,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看着没有另外些莽汉唬人,为了哄几个躲在娘亲阿耶身后的孩子,还把荷包里随身带着的糖块拿出来,给小家伙们甜甜嘴。   要说还得是小娃娃最没戒心,只几块糖块立马不怕眼前看着吓人的叔叔,有胆子大的还叫那汉子抱起来玩闹,叫一路上担惊受怕的娘子郎君们松口气。   只听夫君说要去土匪寨子,在场三位娘子郎君哪个不是夜不能寐的担心这趟贼窝一去无还,说到底还是山匪听着不像好东西,便说有那歹竹出的好笋,也不见得叫她们遇上。   亏得黑熊寨一伙人,上到大当家下到底层莽汉,都不是黑心贼,论前身都是贫户农户,淳朴是刻在骨子里,只要说上几句话就晓得不是啥坏心眼的人,当然不淳朴的坏心眼都叫大当家一锅端了。   “几位先生且先在此歇歇,喝口茶,这些个行礼一趟搬不完,得等兄弟去山上吆两匹骡子下来,到时候一道给你们送上去,不耽误功夫。”说话的汉子边说边给几位先生倒茶水。   黑熊寨的茶也都是好茶,什么杀青揉捻都是不落的,只是黑熊岭山的茶树不多,一年得来的好茶也就够寨子开销,大宗生意做不了。   “这茶栈开的位置不错,想必不只是做茶盏生意。”邢堂明接过茶杯,滚烫的水刚沏的茶,喝是没法喝,不过闻一闻茶香也叫人心旷神怡。   “堂明且歇歇,你真要探蛛丝马迹,上了山保管你看个够。”秦襄不要热茶,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自打听大当家说喝热水更好,秦襄便再不喝茶,也习惯了每日一壶热水,时不时还上医馆讨要些枸杞加在其中,养生。   “我瞧你是犯了懒,知道解释了这一道,之后便还有的是要解释的活,干脆搪塞我。”邢堂明明白的看出秦襄谋算,从前书院二人就跟两只斗鸡似的,成日里梗着脖子大张翅膀,若有人围观便非得斗出个你死我活不可。   “晓得就好,到时候我寻大当家给你安排个口舌伶俐的汉子,保管比我说的细致。”秦襄犯懒实在正常,一路舟车劳顿这会恨不得躺床上睡个三天三夜,只是那黑心的主公必然是不答应,“说来,我走这些日子,寨子可有什么新鲜事发生,说出来叫我快活快活。”   打秦襄上了黑熊寨,这还是头一回一口气离开这多日,南珉带回来那么多道士和珍宝,总不能一点水花也不见。   “有意思的事?大当家带着秦公子去小溪烤鱼算吗?”那汉子挠头,对秦先生来说有意思的事可不太多,大当家私人八卦应该算吧。   “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还道大当家与众不同,不想也俗了。”想想郑铁抢了人上山的那日,夜里还说要将这天仙送给他,要瞧着好事要成,日后便可拿此事笑话大当家一番。   不过以此例来看,美人计果然是最厉害的阳谋,可惜能够动摇英雄的美人实在不多,偏叫大当家遇上一个,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秦先生这话说的,英雄美人自当是相配,非得牛粪配鲜花才叫不俗,那我且要瞧秦先生日后是不是要专程寻个貌若无盐的良人才算相配。”   那汉子是不忍气的,大当家和秦公子再天造地设不过,不说其他,就那气度,容貌,整个祁州还能再寻出个相配的来吗?   “哈哈哈,这位兄弟说的对,英雄配美人哪里算的上俗,我看是你秦襄没有娇妻美眷,嫉妒才是。”邢堂明少有如此快活过,盖因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瞧见秦襄吃瘪,这黑熊寨的汉子实在有趣,想必能教出这般手下的大当家也当是个妙趣横生的人。   “是吗?若是堂明知道这位秦公子的身份,怕是笑不出来了。”堂堂朝廷正三品大官的嫡亲哥儿,叫咱们这位胆大包天的大当家抢到寨子里,虽说是没有做夫郞的意思,但秦襄是不信大当家的鬼话。   周肆此人,你不能看他说了什么,得看他做了什么,到时候,别说千秋大业,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大当家老丈人才是头等要事。   邢堂明见秦襄这般说,对那未谋面的秦公子身份起了好奇心,要不是知道秦襄阖家只他一人,他都要猜是秦襄兄弟去了。   “好了,秦兄,堂明,别吵嘴了,眼下没有先生在,我和昭旭可拦不住你们。”君凯之瞧着熟悉的场景,心头一阵感慨,有生之年还能友人同聚,也是人生幸事,但私底下丢人现眼便罢了,这回可是头一次到主公的地界,难保没人看着他们一举一动。   “看在凯之的份上,此事暂休。”   “没所谓,我是随时恭候堂明继续。”秦襄从前嘴上功夫厉害,与邢堂明你来我往实在精彩,可偏偏栽在大当家那张嘴上,时常吃瘪,不过他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嘴皮子功夫可用脱胎换骨形容,打一个邢堂明不成问题。   “咳咳,几位先生,骡子到了,咱还是先上山吧。”眼瞧着一场唇枪舌战偃旗息鼓,那汉子松口气,果然读书人个个都是嘴上功夫了得,换作他们,一言不合去台上打一场,便是头破血流下了台还是好兄弟,不比嘴上叭叭成熟?   但话是没法当着秦先生面说,毕竟秦先生也有指挥他们办事的权利,可不敢得罪。   “上山吧,大当家该是再等我们了。”   ————————————   山下弟兄传来消息,周肆也打书房出来,去了秦绥之屋里说话。   “今儿个书房会热闹些,若是闲吵,去寻黄娘子她们说说话,或是叫苏梓他们带你出寨子走走。”周肆得了秦襄回来的信,过来秦绥之这头交代一声。   从前办公休息一处,周肆是觉着没什么大不了,现下有位规矩的美人在,生人人来人往,可叫人不得安生的同时也憋闷。   “可是有人过来投奔?”秦绥之一准猜到来人身份。   “秦公子冰雪聪明,先头我已经输一筹,莫不是秦公子还要叫我再输一回。”周肆坦言相告,平日冷脸也多了几分笑意,可见近些时候与秦绥之的关系又亲近几分。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周大当家百密一疏的一疏才叫人难寻。”秦绥之晓得空青离开也瞒不过周肆几日,只是周肆不说,他自然也是不提的。   “唔,能得秦公子如此夸赞,颇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倒有一事还未想通,想请秦公子同我解惑,你是怎么叫蒺藜菖蒲与燕瑾传信的。”   这点周肆想过很久,消息传递方式实在多,再配合天时地候,旁人要想窥探一二,还真可能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于是周肆选择直接询问。   “不过是哥儿家的玩乐之物罢了。”秦绥之说着点了点眉心,哥儿家此处都有一点红痣,许多哥儿嫌弃红痣普通,便时兴于此处画花钿,秦绥之也不能免俗,连带着蒺藜菖蒲眉心都有花钿。   “原来如此。”周肆对花钿知之甚少,晓得是姑娘哥儿常做妆,便是日日换新,也不觉新奇,“不过燕瑾为何能猜出来?”   “时兴花意各不相同,京城中的汉子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京城也总有几分别开生面的见识,不然可讨不到媳妇。   “你这般坦白,不怕之后再也送不出消息了?”   “事事讲究天时地利,天时已过,地利在你,再赌输多胜少。”秦绥之坦荡说出此话后,心头又难免失落,他知这次能赢不过因为周肆本就有意放他送出消息,若真严加看管,燕瑾能逃出山寨吗?能走出祁州吗?能顺利归京吗?   诚然,这话有道理,但言下之意,也有获胜的可能,看来秦公子还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周肆也不揭穿,只秦公子都这般坦诚,他却无动于衷,恐怕要叫秦公子不肯交心了。   “秦家前些日子在朝廷被弹劾,如今你父兄正在家闭门思过。”   此言刚落,只听一盏茶水落地,陶瓷碎成片不说,茶杯里的茶水更是将秦绥之浅色的衣裳染了褐色,毁了一身好衣裳。   周肆不知,晓得这个消息的秦公子是先担心父兄安慰,还是先气恼他于送信一事上的诡计手段。   不待想出个究竟,方才还坐在凳子上的秦绥之蹲下身,眼看着手便要去拾碎瓷,叫周肆眼疾手快的抓住手腕。   “用扫帚收拾即可,何必用手。” 第32章 考验   “大当家,你这差别待遇未免叫人心寒,我当初上山可是叫人绑了手脚,嘴里还塞了汗巾,捆成粽子来的,而今换作我三位同窗,竟然出门相迎,可知事事患寡而不患不均。”   秦襄带着三位友人到大当家院子的时候,以为正在书房的某人却站在院子中间,叫秦襄说趣的同时还想大当家竟然开窍了,学会礼贤下士那套了。   实则方被赶出门正好遇上秦襄带人过来的周肆,为了不叫人发现窘迫的一幕不得不摆出迎接的姿态,幸好没露破绽,不然以秦襄损人的性子,又要记一笔谈资。   “秦先生哪里话,当初那般行事盖因秦先生对我黑熊寨诸多误解,不得已而为之,现下几位先生由秦先生引荐,本该以礼相待。”   一口一个秦先生,听得秦襄通体舒畅,能得大当家在几位友人面前这般称呼,也算是长脸了,便是做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前人,也不算吃亏不是。   对于秦襄逐渐得意的模样,三位友人掩面的掩面,望天的望天,大抵是嫌丢人。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位先生这边请。”   周肆做了‘请’的姿势后,便在前带路,仗着秦襄没法从后脑勺看出他余光所向,大胆的朝寝卧方向打量,见寝卧的大门不光关的严严实实,连平日透气的窗户都严丝合缝,可见人气的不轻。   他想过如实相告必然没好结果,没成想头一个栽跟头的是自个儿,待招待完秦襄的几位墙角,他还是在去一趟瞧瞧,别气出个好歹来。   ……   黑熊寨议事的场所最大的便是大堂,那头是召集全寨人说话用的,平日里都是在周肆的小书房议事,当初建院子时,周肆早有先见之明,给书房留了不少位置,平素里周他一人在此办公还看不出如何,今儿五人同进,书案处还搁了五把椅子,半点不显狭仄。   来时秦襄便叮嘱过,寨子不讲山下那些见大人物的规矩礼节,只道寻常就是。   为此也不见你拜我我拜你,只管先坐了位置,由中间人秦襄一一个周肆介绍。   只三个人,也不难认,君奕君凯之年岁最大,看行为举止是时下文人最常见的谦谦君子。   邢萧邢堂明不必说,实在与当初秦襄初入寨子一模一样,日后二人多半是不能放在一块处事,不然容易公报私仇。   莫昕莫昭旭年岁最小,却也是做爹的年纪,观其言,实在话少,却又非是毫无主见,当时难得务实一派的人才。   “我姓周名肆,字尚未到二十没取,接下黑熊寨有两年时间,平素里寨子各项事务都由我做主,三位先生前来,本该先接风洗尘,不过时候不巧正午刚过,厨房那头熄了火,只待夜里再款待。”   “周大当家哪里的话,若论关系,我们瞧着更像是过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劳周大当家费心了。”君凯之摆手,表示不在意,他们本就是投奔而来,哪里有那般高姿态,没见秦襄都是叫这位绑上山的。   “算不得费心,只是寨子人多,便有些规矩与山下不同,几位先生初到怕是不知情,若有不懂之处,可问问秦襄。”   “大当家且放心,我作为他们友人不会放着不管,也不必担心他们适应不了寨子规矩,毕竟我都能适应,他们自然更没问题。”   秦襄夸口之言听得周肆挑眉,不知秦襄是给几位同窗戴高帽,还是实话,左右这事秦襄负责,真出了问题,他寻秦襄即可。   “周大当家。”寒暄话说完,便是该谈正事,邢堂明一向有话直说,便做主了第一个开口。   “邢先生有何疑问,且说。”周肆听到熟悉带刺的话,难得怀念当初绑秦襄上山的时候,那时秦先生何等的傲气,也不知怎么过了几年功夫,反而学会了郑铁那等武夫的滚刀肉做派。   “秦襄以同窗之谊请我入黑熊寨,我惦记家中夫郞孩子不允,但此人狡诈,拿我软肋,以夫郞孩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夫郞求安稳度日,我孩子望有个锦绣前程,若无钱宝来陷害,这般要求便是不难。   但如今我是罪身,钱宝来一日不死,旧案便永无出头之日,如此一家人只得庸庸碌碌度日。那么周大当家,你要如何兑现秦襄对我等的许诺。”   邢堂明一席话说的有些市侩,甚至不像是嘴上张口圣人闭口圣人的书生说出来的,可仔细一想,当真迂腐的书生也未尝经历过大起大落。   历经疾苦,方知唯有平安不易,他们冒死,或许也有一展雄心抱负之意,但真正说动他们的却还是妻儿有好日子过,若是周肆无法做到,或是胡萝卜吊驴,能叫他们听话一时,难不成还能叫他们听话一世。   傻子世间不少,不过邢堂明自诩他是半个狂士,半个蠢人,到底剩几分聪明。   “若是邢先生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给诸位一个锦绣前程,我还得思衬许久,也不一定有答案,但若是提及诸位亲眷,我倒是能立马能给个答复。”   他是平头百姓,注定走的造反之路不可能三年五载做成,前十几年诸多准备也都像是厚积薄发,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推进造反的步伐,却不会帮他一步登天。   但也是这十几年的准备,叫他有底气给前来投奔之人一个安稳的环境,不说锦衣玉食,饱食暖衣不成问题。   “安稳度日,整个祁州因为我黑熊寨名声安稳度日的人家不在少数,更不提几位家眷如今就在黑熊寨内,若我连寨子里的人都护不住,又如何叫几位先生敢舍弃良民身份投奔。   至于前程,我瞧几位先生年岁不大,子嗣最多总角年纪,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入书院读书,要提功业至少到束发之后,在此之前黑熊寨内有一书院暂且能安置,想来几年时间,黑熊寨不至于原地踏步。”   安稳,前程,前者只要听过黑熊寨的大名,便该清楚整个祁州再没有比黑熊寨更安稳的地方,前程更不提,只要打下地方,多的是际遇。   这般都不算是兑现承诺,而是到黑熊寨,这些是必然条件。   “周大当家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建织坊,不知秦襄路上同几位先生提及过桥头县的织坊吗?”周肆问这话,显然是在考验几位的眼力劲了,秦襄请了几人过来,一路三四日的行程总不会什么消息都不透露,织坊是眼下黑熊寨外拓的第一步,大多数新遇到的问题皆来源此。   “提过。”莫昭旭一路听秦襄说过不少山寨举措,“周大当家打算借织坊干系蚕食桥头县吗?”   “蚕食?”周肆闻言摇头,“非也,我于桥头县建织坊,为的是消耗在桥头县收来的棉花,若真动用蚕食二子,三年前至今已完成了蚕食的步骤,织坊一旦建成,桥头县便是囊中之物。”   君凯之若有所思,棉花由桥头县乡里种出,收购后填入织坊,织坊又请桥头县百姓做工,这般一条线上的操作,却解决了桥头县大部分人的温饱,只要私下透露棉花织坊背后是黑熊寨,便在再怕,百姓在尝过甜头后多半会选择沉默。   长此以往,桥头县的县令没让他们吃饱饭而黑熊寨的土匪却叫他们吃饱饭了,百姓更属意谁,不言而喻。   此计为阳谋,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棉花,织坊被人窃取,若是出现能够代替黑熊寨的存在,百姓便不会领黑熊寨的情,两者之间取其轻,趋利避害人之本能也。   “大当家有意拿此事给我们尝试吗?”   “君先生看的透彻,不过棉布短时间内不会外散开,几位只需防备祁州内的有心人,半年之内,我会入主桥头县。”   “大当家的意思,要我们保正半年时间内,没有人能接手棉花与织坊。”   “不错,这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几位先生可先仔细打探一番再决定如何出手,左右织坊尚未建好。”   “的确不是难事,只是繁琐了些,我与君兄、莫兄会仔细打探一番,再出个章程。”   “如此,几位先生可先去安顿,寨子杂事由黄娘子负责,若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与黄娘子说,若是需要人手,可寻郑铁,这二人如今就在寨中,秦襄别忘了引荐。”   “大当家且放心,我还能坑他们不成。”秦襄虽然得理不饶人,做事还是靠谱的。   说着,秦襄领了三人出门,留的周肆一人在书房,揉了揉眉心,安顿三位书生实在不算什么事,周肆担忧的,却是隔了几个屋子的那位。   ……   “公子,可是周大王惹公子不痛快了,且与蒺藜说说,便是蒺藜蠢笨,也能晓得公子为何生气,逗公子开开心。”蒺藜站在床边,瞧着周大王被赶出去后,就蒙了被子缩在床上的公子,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尽管夏日都是薄被,可烈日当空的,屋里有冰盆稍微动动也容易出汗,更不提还蒙了被,这要是热坏了如何是好。   “我无事。”被子里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一听就不是没事的样子。   蒺藜着急,明明前几天公子和周大王关系更好了些,怎么今儿又闹起来了。   可恨方才他与菖蒲都在院子外,没听着周大王与公子说了些什么。   菖蒲见这样不是事,着急走了几步也到床前。   “公子,还是先出来吧,门窗都关了,屋里也不透风,再捂着被子,要闷坏了。”   秦绥之不动,闷在被子里的确热,却也正好叫他清醒清醒,父兄从前家中夸赞他聪慧,便叫自己有了想当然的性子,认为天下聪明人虽有,他秦绥之怎么也占一个,不想在黑熊寨,一而再,再而三叫周肆给他上了几课。   明知道成王非是良配,皇帝如此赐婚定是有意要对父亲出手,竟然还送信回京,岂非是叫父亲再与皇帝起冲突。   那信不该送出去,若是他没有信送回京,总能瞒过父亲一时,容州与京城距离千里之遥,半年时间耽误都是有的,介时父亲知道他落难也正好错开皇帝接二连三发难的机会,不像如今,父兄被责令闭门思过,若是知晓成王之事,无异于雪上加霜。   更不提周肆趁此机会给父兄送信,若是被皇帝知道父亲与反贼有联系,不正是有了瞌睡来了枕头。 第33章 秦府   正值深夜,京中素来宵禁,除去秦楼楚馆之地,少有灯火通明的地方。   大户人家府邸夜里倒是点灯,不过也不尽点,怕那守夜的老头小厮不醒事,若是夜半打盹没看住火,烧起来便是百口人性命都得搭进去。   夜半三更,打更人沿街敲更,音调子拖得又长又尖,若是沿街住的人家,夜里多半要被吵醒几回。   秦府正门自然也靠街,但府邸占地不是贫户人家可比,外头的敲更声是打扰不了歇息的主人家。   可今儿夜里,秦尚书令时半三更还在书房,身上披了一件外衣,内里是睡觉时穿的寝衣,一看便是睡不着怕扰   夜里伺候的下人自然也跟着,只是老爷吩咐不得进去打扰便守在门口,好在夏日夜里难得凉爽,如此站着吹吹夜风,不算难熬。   不过今夜睡不着的可不止老爷,守门的小厮远远见一灯笼过来,看方向该是留听阁过来的,几步过后,果然来人是大少爷。   “大少爷。”   “父亲到书房几时了。”秦慕之手里提着灯笼,身边一个人也没跟着。   “有小一刻了,老爷说夜里睡不着,怕扰了安人,便过来书房看看书。”   秦慕之了然,走上前敲门,“父亲,是我。”   “进来吧。”屋里的秦尚书令时年不过四十,又因养尊处优不曾吃过苦的缘故,看着不过三十来岁,正值壮年。   虽本朝不尚武,但世家从小君子六艺是要学的,为此不去看秦尚书令周身浸染几十年的文人气度,说是个武夫也过得去。   “我上了年纪夜里睡不着便罢了,你这个年纪如何睡不着?”秦尚书令同大儿说起了玩笑。   “父亲若都算上了年纪,朝中七老八十还不致仕的人又算什么?”秦慕之关上门,也不要父亲吩咐,自个儿便寻了位置坐下。   “你啊你,如此狂悖的性子是如何养出来的,我与你阿耶都是和善之人,瞧着你弟弟也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公子,怎么的你偏一副武人做派。”秦尚书令捋着胡子,嘴上教训孩子,眼睛里却是隐隐露出笑意。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锋芒毕露些又有什么打紧,左右秦家能护住。   “果然父亲是因为小弟的事睡不着。”   一句话,把刚刚心情好些的秦尚书令又给堵回去了,他当然是因为绥之的事睡不着,他与夫郞育有两子,都是聪颖机灵的孩子。   前者便不是世家子弟,也能靠自个儿博一个出路,而后者,幸而未去贫户之家,不然有多少达官显贵觊觎都说不好。   他与夫郞也对绥之极尽宠溺,于婚事上哪怕犯了时下世家哥儿定亲的规矩,也留着人在府里慢慢挑选。   只是现今他又有些后悔,若是早与绥之定下一门亲事,皇上也没机会因他的缘故迁怒绥之。   “皇上当初指婚,半分消息也没透露,便在朝会上下了圣旨,我若抗旨不遵整个秦家便都到了末路,绥之劝我家族为重,不叫我去寻皇上求情,此去快两月了,不知路上可无虞。”   秦尚书令说起此事,整个人都苍老了几分,皇帝便是知道若下旨之前他得了消息,会想方设法搅和了这场婚事,才如此行事,是他对不起绥之。   “父亲。”秦慕之神色凝重,他近日收到一则消息,若消息是真,父亲知道怕是要气出病来,可若不告诉父亲,又如何能救绥之出那个火坑。   “可是有你弟弟消息?”秦尚书令哪里还看不出来秦慕之未尽之语必然与绥之有关,且这般神色,只怕绥之的事情上还有变故。   “近日皇上令我等闭门思过,京城里的消息知道的都稍迟几分,前几日夜里,有人送了消息到府上,我瞧是绥之从前密友,便隐下此事。   回到院子看过信上消息,怒火难消,又恐是他人借绥之友人手笔构陷,便托了友人私下替我探查一番,现下已然确定乃是真事。”   秦慕之从怀里掏出信件,此信来自工部侍郎家中幼子,曾与绥之关系甚好,嫁人之后也常约绥之参加宴会游玩。   信上所书,便是成王在容州罄竹难书的罪行,秦慕之见父亲逐字阅读信件的内容,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开口解释。   “绥之友人嫁去的人家,是户门第不高的旁支,祖籍便在容州,听闻圣上赐婚,特意叫夫家给老宅送信打探消息,可恨婚期太紧,消息从容州传来绥之已经离京。”   秦尚书令闭眼深吸一口气,多年来朝堂党争,早教会他不该喜形于色,可砰——秦尚书令猛砸桌面。   “皇帝欺人太甚。”秦尚书令站起身,踱步快走几番,“不成,绥之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父亲,打从得了这封信,哪怕还不确定真伪,我便一直在想办法,而今之计,若要保小弟无虞,怎样行事都是大逆不道。”   君臣有别,便是君负臣,臣也不得叛君,如此一来,他们能做的只有偷梁换柱。   秦尚书令大抵明白慕之谋划,可这般行事绥之此后只能隐姓埋名,且若有朝一日被发现,欺君大罪,又如何对的起秦府其余族人。   “我想想。”秦尚书令一时间给不出答案,论情分,绥之是他孩子,叫绥之因他受苦,于心何忍?   可论责任,他是秦家这一代的主事人,还担着秦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不能冲动行事。   “父亲谨慎行事应该的,但父亲,容州那边我会尽快派人过去,便是不将小弟带回来,也得给小弟一些保全自己的手段,不然我不放心。”成王骄奢淫逸,小弟过去要是受辱,必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为何碎的不能是成王?   “去吧。”秦尚书令想此行送嫁因为怕皇帝对秦家不满,只派去五十个部曲护送实在不该,“对了,此事莫要告诉你阿耶。”   “便是我们不说,阿耶总也能察觉到不对劲。”阿耶也是世家养出来的公子,自幼绥之便是由阿耶教导,这等聪慧的郎君又怎会察觉不到至亲之人不对劲。   “能瞒一时是一时,他近来因为绥之远嫁本就身子不好,夜里常惊醒,两旬前更是夜里魇着了,夜夜难眠,待他好一些再说罢。”秦尚书令想想夫郞近些时候愁眉不展,若是知道绥之嫁去容州的境况,只怕要大病一场。   “知道了父亲。”   夜半灯火燃尽天明,一夜未睡难掩疲惫的秦尚书令痴痴的坐在桌前,秦家一向不行反叛之事,改朝换代虽然也投靠新廷,却能道一句在其位谋其职,不曾懈怠,又何至于此?   ——————————————   周肆一早提了食盒,昨儿被赶出门再去,秦绥之依旧闭门谢客,他也不好闯进去,如此耽误一日,周肆便亲自下厨,过来赔罪。   “周大当家。”菖蒲听到敲门声开门,“公子还未睡醒,怕不好见周大当家。”   “昨夜吃了吗?”   菖蒲摇头,夏日热气重,公子胃口本就不算好,每餐吃的量少,昨日捂了被子到今儿都还没露出来,更不提吃饭了。   周肆将手中食盒送于菖蒲手里,示意菖蒲蒺藜先离开,两个哥儿迟疑一会,又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劝了公子半晌都无果,不若让周大当家试试,不然公子身子如何撑得住。   二人从周肆身边出去,便见周大当家大刀斧阔走到床前。   “秦公子。”被子里的人莫说应声,便是动也不动弹一下,叫周肆颇有些无计可施,秦绥之生起气来怎么跟个刺猬一样,“你起来我们谈谈,此事的确是我利用你,是我之过,你这般生自己的气,气坏了身子岂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被子里的人还是不动。   “你若再不动我可要掀被子了。”周肆威胁,谁知里头的人还是不动,一而再再而三,若是换做平日秦绥之必然气的掀开被子伶牙俐齿的怼他一顿,这时候却依旧默不作声,恐怕出事了。   周肆赶着把人被子掀开,果然瞧见捂在被子里的秦绥之面色潮红,可见是捂坏了。   见此,周肆也顾不得人衣衫不整,扯过外衣给人盖上,便打横抱起往医馆走去。   一大早,医馆里也早就忙碌起来,黑熊寨平日里受伤都是对打留下的淤青,擦擦药酒即可,医馆不是太忙,多是炮制些药材给山下送去。   孙哥儿的父亲便在山下做事,他留在山上,此时正在清点药柜里的药材,看哪些快用完需要添补。   不想还没清点完药柜,大当家便抱着秦公子过来,吓得孙哥儿立马放下手中的药材,过来诊脉。   “大抵是中暑了,还好不算太热,大当家且先出去,我给秦公子擦拭擦拭身子。”孙哥儿晓得大当家还没和秦公子圆房,这时候自然不会把人留下。   周肆也非是胡搅蛮缠之人,依言出去,便见菖蒲蒺藜匆忙跟过来,方才周肆走的太快,叫两个小哥儿半跑着都没跟上。   “周大当家,公子、公子怎么样了。”蒺藜喘着粗气询问。   “中暑了,不过孙哥儿说不严重。”周肆尽量安抚两个小哥儿,“咱们先别进去打扰孙哥儿给秦公子看病。”   他正好趁这个机会从秦绥之两个贴身伺候的哥儿嘴里套一套秦绥之的事,不然回回扎手,哪里得了。 第34章 和好   “咳咳、水。”   一旁候着的蒺藜听到床上公子说话,面上一喜,赶忙提了茶壶茶杯过来,菖蒲扶着公子半坐起来,腰上垫着枕头,如此蒺藜才给递过一杯温水。   即使唇焦舌敝,也未有狼吞虎咽之态,待一杯温水缓缓饮尽,秦绥之方才算完全清醒,空出一只手碰了碰额头,还有些晕眩。   “我这是怎么了?”   “公子还说呢,大夏日捂了一夜被子,暑热之气入体,好在周大王发现的早,将公子送去医馆诊治,不然我和菖蒲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蒺藜说着眼泪打转,这事说起来也是他和菖蒲粗心,屋里伺候公子竟然还是叫周大王先看出来。   “公子也是,便是生气如何折磨自己身子?若是公子有个好歹,我和蒺藜怎么给老爷安人交代。”菖蒲也劝,顺道接过公子手里的茶杯,再给公子倒了一杯水递回去。   “……”秦绥之听这话不由得揉了揉额角,记起昨个儿的事,其实最初他是捂着被子生自己闷气,过后到了夜里气的累了,便迷糊睡过去,忘了掀开被子罢了。   “公子肚子饿不饿,从昨儿个夜里起便没吃东西,人哪里受的住,周大王说了,若是公子醒来饿了尽管去吩咐厨房做些清爽的小菜,殷婶也一直在厨房候着。”   秦绥之摇头,他当真不饿。   “那我去厨房把孙哥儿给公子熬的药端过来。”菖蒲见公子没胃口也不勉强,人刚醒,还病着,的确没什么胃口,待喝过药劳殷婶煮一翁粥,再捡几个凉拌小菜过来,那时公子多少也能吃一些。   “嗯。”秦绥之抬眼见屋里,昨日紧闭的门窗现下大打开,屋里的冰盆又给多添了一个,比的往日还要凉爽些,甚至被子都换成了冰蚕丝。   冰蚕吐丝,实在昂贵,都是进贡之物,寻常少有机会寻到,他嫁妆里有从前宫里赐给阿耶的两匹,也是打算待个子不长了裁成衣裳,做夏日消暑。   用冰蚕丝做被面,怕只有皇上才能如此奢侈。   “公子可是在看冰蚕丝,黄娘子拿过来的时候我也吓着了呢,一问才知道这东西寨子也没多少,说是从前同人做生意换来的,一直压仓库。   一早周大王见公子中暑,便吩咐黄娘子将库里的几匹冰蚕丝料子取出来,裁做被面,给送了过来,还有余下几匹,黄娘子叫我们给公子裁了做衣裳。”   蒺藜虽是府里下人,但见识过得好东西却是不少,盖因安人一惯将宫中赐来的东西都往大少爷和公子屋里送,也是晓得价值才觉着周大王此人对公子的确好。   “周肆人呢?”醒来听蒺藜说了周肆这般多好话,却是不见正主。   “还道秦公子不乐意再见我。”蒺藜尚未出声,端着药过来的周肆正巧跨步进屋,“热可是退了。”   “嗯。”秦绥之垂头不见周肆,却不想人转手将一碗温过的药汤端到跟前,叫他不得不接过手,也不必捏鼻子,但也不似方才喝水时那般慢条斯理,可见还是嫌苦。   周肆接过空碗,拿出蜜饯在秦绥之跟前晃了晃,却不给人,“我还怕秦公子嫌苦,特意带了蜜饯过来,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话落,周肆便被人瞪了一眼,晓得人气还没消,可不敢再把人惹生气,便把一袋子蜜饯都送了出去。   “甜的别吃太多,小心牙疼。”时下看牙技术也不能说没有,例如治虫牙,便是用雄黄和葶苈堵在牙洞,疼倒是能止,可雄黄这东西本身也有毒。   虽说能做药材,但朱砂不也是药材,是药三分毒,总归还是不病最好。   “冰蚕丝很贵重。”秦绥之含过一块蜜饯,提起冰蚕丝的事。   “正是因为贵重,若不物尽其用,又如何对的起它的价值。”好东西束之高阁在周肆看来与遗珠弃璧没什么两样,毕竟若非是秦绥之这一遭,他都忘了库里还有这东西,“不生我气了?”   “本也没生周大当家的气,不过是气我自己愚蠢罢了。”秦绥之咽过蜜饯。   “秦公子若是蠢笨,世上还有几个聪明人,倒是瞧着秦公子如此损人不利己,被秦尚书令知道秦公子在我寨子好吃好喝招待还生了病,怕是对我的印象分又要降低不少。”周肆送去的信不过阐述事实,并无威胁之意,但又想时下文人,不光喜欢拐弯抹角行事,还喜欢曲解别人的话。   世上许多文人之间的误会多半是两种原由,其一是不长嘴,其二是长嘴不说人话,而今朝廷便是这副德行,说是文武百官上朝的严肃地方,真吵起来跟菜市场的差别大约是用词文雅些。   在朝廷浸淫多年的秦尚书令怕是深的其中精髓,要是误会了他送信的意思,还得劳烦秦公子从中调和。   “……”被周肆一而再再而三提及生病之事,秦绥之心头憋得慌,可他总不能明说自己是睡过去忘了掀被子才导致中暑,如此比周肆误会的原因还丢人,只能忍气吞声扛了这口黑锅。   “如此,我们算是和好了?”周肆虽然觉得和好一词过于幼稚,但想想秦公子的举动,可不跟小孩似的吗。   “早上是你抱我去医馆的?”秦绥之回问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叫一向门清的周肆一时都摸不准意思,只顾实话说了。   “嗯,一早过来本想赔罪,还去厨房做了些饭菜做赔罪礼,不想赔罪礼没送出去,倒是将某人送去了医馆。”其实当下叫孙哥儿过来一趟也使得,但一来一回肯定比不得他将人直接送过快。   若说秦绥之是担忧他抱着送去医馆被人看见,也说不通,毕竟抢人回来那晚,他可是直接当着整个寨子人的面把人抗在肩上,还颇无赖的将人抱在怀里喂饭,不比这刺激?   “赔罪礼呢?”   “你没醒,时下饭菜也放不得,叫我送给巡逻的几个兄弟吃了。”他是不常下厨,寨子里吃过他手艺的除去厨房做事的娘子郎君,只有自小跟着长大的兄弟有点口福,便是秦襄这等上山这般久的账房都没机会。   说完,秦公子又作哑巴,这回周肆总算知道秦公子别扭的地方在哪里。   “一早的饭菜都是我随意做的,刚好能入口罢了,这会若是秦公子不嫌弃,便点几个合心意的菜,待会我去厨房做了给你送过来,还当赔罪礼。”   果然,症结在此,秦绥之半点不客气的点了几道大菜,周肆算了算时间,刚好赶上夜里那顿,便端了药碗往厨房去。   想想当初郑铁说叫秦绥之晓得他私下做的事,要气恼,他还道美人含嗔别有风情,哪想不光见到含嗔的风情,还得了一位病弱西子胜三分的病美人。   只怕郑铁此刻正笑话他,回旋镖当真会平等的扎在每一个人扔镖人手上。   ……   郑铁要是知道大当家这般猜疑,定要辩一辩,他也不是日日盯着大当家屋里那点事,便是知道秦公子生病,也不知其原由,哪里有功夫笑话大当家。   好在,郑铁不光不知道,这会还有正事忙,容州那头有消息传回来了,本该立马送到大当家跟前,但一早上谁没见着秦公子叫大当家送到医馆去了。   这信上的消息么,震惊归震惊,但又不是须得一时半刻解决的急事,早几时晚几时没差,不若叫大当家多陪陪秦公子,在立业前把成家的大事先敲定。   “徐小六倒是能干,你说日后上战场,徐小六手底下的人能做斥候吗?”郑铁还没当将军呢,已经开始打起同僚的主意。   “应该不成吧,徐队长做的事虽然也是打探情报,但和战场斥候还是有几分不一样哦。”一旁的汉子觉着两件事差别还是大。   “触类旁通嘛,左右都是打探消息,不过是转个弯罢了。”郑铁觉着这事有搞头,等徐小六从容州回来,他给人说说去。   “郑队,咱们军队都还没有呢,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巡逻队的人要说直接拉上战场,那是不成问题,毕竟都是大当家手把手带出来的,无论兵器甲胄,还是纪律能力,都比的一流军队。   说不得,京中的禁军都没他们厉害,但占人多的便宜,硬碰硬他们八成是要输。   “哪里早了,眼下没有军队那是大当家还没到起事的时候,一旦咱们占了桥头县,便也有了地盘,自然要配军队。   且军队总要训练过,不然叫那新兵蛋子往战场跑,不是送菜么,算算时间,过不得多久,咱们大当家定要正经招兵,你没看兵费都叫南珉给扛回来了。”   说起南珉扛回来的珠宝箱子,郑铁都忍不住抹一把口水,不提几箱金子,就是各类宝石卖出去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更不用说,那群道士们还被捆在窑口,成日弄什么化学实验,准备把银镜的成本打下来。   光靠这群道士,便能养活一只五千人的军队,待大当家再把地盘扩出去,用他们种粮食的办法种地,再没说会叫军队饿肚子的。   “郑队,你这话可不可信?”那汉子问的小声,看模样是在替人打听。   “怎的,山下认识了什么人?也想加入咱黑熊寨。”桥头县里有不少黑熊寨的产业,都是自家兄弟经营,跟县里的百姓也打交道,要说有一二交好的汉子,且那汉子脑袋有几分聪明,总归能看出不同来。   “正是呢,要说这桥头县里脑袋聪明的人不少,便是平头百姓真细心瞧咱们,定也能看出个一二不同,不过这些人多半是不晓得我们背后是谁,也不敢打听。   另有些汉子呢,抽丝剥茧大抵能晓得我们出身,又冷眼看过一段时日我等行事,晓得我们不是寻常恶匪,乃是一等一正经义匪,便起了心思想要投靠。   可郑队,你再晓得不过,咱们大当家收容人,都是那无根无底的流民,容易在山上扎根,桥头县百姓是不轻易给纳上山,更不提入咱们巡逻队。”   所以么,有心思投靠的汉子也只能先和山上的人打打关系。   “这般的话,你且叫他等两三个月,转机就来了。”郑铁指点手下的汉子后,高兴的哼着曲往大当家书房去,虽然不打扰大当家好事,但信总是要给大当家看过,这时候送过去,到了夜里,大当家又不在秦公子屋里歇息,不就有功夫看了。   没了徐大头那小子,他郑铁办事也很周全的嘛。 第35章 深山   戌时末。   总算靠一手好厨艺把人哄好,二人一块吃了个晚饭,说了会闲话还病着的秦绥之渐渐露出困意,周肆自然知情识趣,叫人好生歇息,先把病养好,余下的事之后再说。   瞧着人沾床便睡了,周肆也稍放下心,改道去了书房,平素里书房没人是不点灯的,偏今儿奇怪,周肆不待走到门口便见书房灯火通明,推门一见,竟是最讨厌晚上做事的秦襄在屋里,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这个点不去和你同窗秉烛夜谈,来我书房做什么?”   “大当家,你这话说的颇有歧义,我来此地自然是郑铁那莽夫说有要事,不然此刻早已神游太虚,天地逍遥,如何会与同窗秉烛夜谈。”   秦襄说着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大当家整日哪来的精力,都要赶上晚睡的狗早起的鸡了,偏精神面貌一点不显疲惫。   按理说,他也及冠不久,只大大当家几岁,怎么几岁的差距比几十岁还大。   “什么要事?”周肆正好走到桌案,瞧着上书徐小六三字的信件,容州的事么。   拆过信封,周肆细细看来容州的消息,露出古怪的微笑。   “大当家,你别这样笑,怪吓人的。”秦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周肆不理会,反将手中信件递过去,心底默数七声,不出意外听见秦襄的惊呼。   “什么,成王竟养了五千私兵。”五千私兵,不是五百,他们黑熊寨加起来都没这么多人。   “五千而已,朝廷兵马总八十万,成王这点人连零头都算不上。”古代战争,讲天时地利人和,以少胜多倒是也有,但细数千多年来的战场,又有几场?   例如眼下,五千对八十万,这般人数压制,对手也不尽是猪队友,要胜,怎么也得天降陨石数枚,方有可能。   “话虽如此,可朝廷八十万人里能打的有几个,加之本朝重文轻武,军队气势实在不堪。按成王实力,在容州经营也有小五年,才养出了五千人马,定是奔着精兵强将去的,若以闪电战袭击,朝廷八十万人哪里是对手。”   闪电战讲究一个快字,朝廷八十万人马是实打实的数不错,可要短时间内集结整军,非得韩信在世不可。   集结期间,前线若是不断传来攻城略地的消息,士兵如何还有提枪再战的勇气,士气不足,大势将去。   且成王造反,比起他们来,多了一个吴燕一脉的正统名分,朝中重臣审视适度,若见皇帝坐不稳位置投靠成王,另择明主,他们不是又多了一个对手。   “说的不错,可我们在祁州,成王如何以闪电战打到京城?”   祁州是从容州到京城的必经之地,若要绕远,须得走尚未开化的夷族地,不说成王的五千人马经不经得起这般消耗,便是去了夷族地能否找到方向都是个问题。   陆路行不通,成王唯一还有的选的便是海路,时下大燕也进行海上贸易,临海诸国大多都是大燕的附属国,常来朝贡。   可从容州到京都的海路是极漫长的海线,便是近海行驶也容易迷失在海里,总的来说,看似局面是他们黑熊寨腹背受敌,其实是成王兵马被他们围困在一处,瓮中捉鳖。   为此周肆看到成王五千人马时,才露出古怪的笑意,区区五千人马就想造反,不是他说,真要是成功了那都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若是大燕一朝有此等人物,还会被按在地上摩擦?   “大当家,咱们手里只有五百青壮受过训,便是个个以一敌十,你又怎知接下来成王不会继续招兵买马,该要未雨绸缪起来了。”   黑熊寨的汉子厉害,秦襄不否认,像是那郑铁,虽脑子不够聪明,但一身气力实在不容小觑,尽管还不到万人敌的地步,百人敌总是有的。这里的百人单指朝廷军队,郑铁手下的汉子整日训练也不落,是秦襄生平所见最厉害的队伍了。   打赢成王不成问题,可不能把这些金山银山堆起来的队伍耗在成王手里,他们主要目标可是朝廷,现下不是考虑五千对八十万,而该考虑五百对八十万。   “你怎知我没有未雨绸缪?”周肆对上秦襄的眼睛,透露出的自信是来源于十几年深藏的底蕴。   “大当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想来我也投诚良久,算是再衷心不过,那深山之中到底藏了什么,是不是可以展露一二。”深山是现今秦襄都未曾涉猎过的地界,便是寨子里的弟兄,不在山里待上一定年岁,也不叫换去深山巡逻。   黑熊寨内巡逻队的汉子,一问多是近些年上山的,更远一些的老人如今寨子不见几个,老当家当初离开带走了小部分,还有大部分呢?   唯一的答案,便是深山,此前秦襄也不是没有猜测过山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甚至也旁敲侧击从郑铁那儿打听了一些消息。   基本可以确定,深山有矿,巡逻队用的轻甲都是从深山而来,若无铁矿煤矿,这些东西总不会是凭空变出来的。   且寨子铁器从不缺少,甚至可以说奢侈,例如农户种地用的农具,皆是精铁打造,甚至还有多的运到山下买卖租赁。   厨房烧菜做饭,都用的顶好的铁锅,冬日大寒,给分发的是上好的无烟碳,如此种种,要是没有来源,那他当真要信大当家有神仙手段,凭空造物了。   可只有这些东西,也不够给大当家自信可五百干翻八十万的自信,必然深山之中还有秘密,且一定是能左右战局的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无奈秦襄见识浅短,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神兵利器可有这般雷霆手段。   “我还道你打算憋到什么时候再问,原来早就迫不及待。”周肆瞧着秦襄难得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算是看了回热闹。   “大当家,天道好轮回,看人笑话多了,总会见鬼。”   “我不信鬼神,至于看笑话,只要在我的笑话出现前,成为让别人不敢笑话的存在,不就成了么。”周肆说的有理有据,也不给秦襄继续还嘴的机会,“你若把你的几位同窗都安顿好了,过几日正好我要走一趟深山,想知道,跟去就是。”   “大当家,一言为定。”秦襄深呼一口,前人栽树也不是没有好处。   “我不至于在这上面骗你。”周肆对秦襄的表现不太满意,他这人一向赏罚分明,什么时候说出去的话不曾做到了?   说起来,他是不常走动深山,除去几个矿场都是关押囚犯劳作的地方,火药相关研发也已经很久没有新进展,叫火器坊里的师傅个个掉了不少头发,有望像满清时期的人发展。   好在窑口安顿的那群道士都有真材实料,晓得自己被抓到了土匪窝,都是铆足了劲展现自己的本事,怕一个表现差了叫这群土匪宰了。   如此银镜一事正好也用不到这么多道士,他打算带有本事的老道士往深山的火器坊去。   ——————————————   深山。   平素里几个矿场都是靠近两百个弟兄巡逻维护治安,南珉便是管辖深山巡逻队的队长,上次走了一趟鹿鸣府后,便也没多休息,继续回了深山干活。   铁矿煤矿,其实并不大,黑熊岭能够寻到矿山也不容易,时下矿山都被朝廷收归己有,私下挖矿,是砍头的重罪。   不过一想他们都成了土匪,本也是造反的重罪,如此再多一条挖矿的罪行,便像是虱子多了不怕痒,该干的还是干。   在矿里做事的都是犯了事的汉子,有些只关几个月反省,有些则有十几二十年刑期,至于终生在矿场工作的,那是没有。   盖因真要有这等罪行,定都罪大恶极,大当家也不叫人浪费时间,直接一刀砍了了事。   毕竟矿里做事也不是什么好事,若是那一辈子都出不去的恶人被送进矿里,不说没了盼头不肯努力做事,还道要起歪心思,怂恿矿里其余人闹事,最后这群人吃的还是寨子种出来的粮食。   这如何使得,那恶贯满盈者便是不该留活路的。   像是矿场里刑期二十年以上的,也多半都是手沾人命,偏又非是首恶,大当家便留了他们一命,毕竟挖矿是个危险活,时下黑熊寨也缺人手,哪里舍得正经汉子死在这上头。   若是矿道塌方,不必想是没活路的,像最初几年,无论是大当家还是寨子里的人对挖矿都是生手。毕竟这东西朝廷管控,平头百姓哪里有机会见识,如此矿场塌过几回,死了不少人。   后来大当家专程寻了朝廷矿里做事的人回来,晓得挖矿必然先用榫卯拼接的木头打支架,撑住矿道,如此方能减少矿道坍塌的次数。   且排水通风也都是要紧事,地下水多,须得建设自然排水系统,人在矿道里须得有风,不然底下空气闷,做不得多久活计,利用风压形成矿道空气流通,叫人能在矿里做事时间加长。   如此改善,矿场出事的概率才大幅度降低,不然这矿里的囚犯便成了实打实的消耗品,那犯重罪的汉子也不会尽心尽力的做事,毕竟左右都可能死在矿里,不若能偷闲一日是一日。   前些时候,大当家往矿场送了五六十个青壮汉子,几个矿场管事都恨不能一口气全吃进自己肚子里,偏又怕五六十个汉子联合一块闹事,不得已各自分了几口。   正美着呢,就收到了大当家要过来巡查的消息,几个矿场管事便是也顾不得平日里针锋相对,总归要给大当家瞧瞧,他们矿里做事半点不曾懈怠。   不然曾经矿场管事正在矿场挖矿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第36章 火器   一大早,矿场本该下矿道挖矿的囚犯们全都在地上站着,无他,盖因各个矿场的管事晓得大当家要过来,着人收拾收拾。   要说矿场有什么好收拾的,那还真没有,毕竟周围不是石头就是土,用那高粱扫帚洒水清扫,太阳一大,尘土该飞的还是要飞。   为此矿里做事的人,肺都不怎么好,平日里咳嗽的多,都成了必得的病,好在大当家也不是不管这群犯人死活,平日病了伤了也有大夫过来看,矿场这头医馆里的大夫,可比寨子还多。   至于咳嗽,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叫人蒙了嘴少吸些尘土进去,大抵是要好些。   且自打寨子种了棉,那织坊也匀了人手给专门做了蒙口鼻的口罩,戴上做事咳嗽的情况便大有好转,这伙囚犯也惜命,便是戴上做事再闷也不敢摘下来。   正忙活着,便听见青天白日一声巨响,吓得才到矿上做事的几十个汉子立马就地趴下,其余老人呢,倒是淡定,不光手里的活不停,还能同一旁的人侃几句。   “这是又炸了?”一旁清理碎石的汉子抬头朝响动的方向看,无奈隔的还远,又有矿山挡着眼睛,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嗯,有些时日没听到了,还道那头的人都给炸死了。”   “哪那么容易,我听在矿里做事最久的汉子说,都炸了十来年了,也没见停,不晓得那头山给炸平了没有,还真想见识见识到底什么东西,每次一响都跟地龙翻身似的。”   人么,整日做工,那都是要做傻了的,许多在矿里做事久了的汉子,最喜欢的便是来新人,问问外头怎么样了。   若是没有新人,只能整日琢磨矿里那点事,有见识点的多半猜出来是做战场用的东西,可惜自个身上还背着罪,万是没有逃出去的机会,日后哪怕出去,也都只能选择种地做工,巡逻队都去不的,更不要说见识响炮了。   “想什么呢,那地头轻易都靠近不得,不过今日大当家过来,咱能歇歇腿脚也是好的,只是想想大当家自打上位便不来这儿了,我还当他是忘了这头还有咱们这伙人呢。”   “便是忘了你我,也不会忘给此地送新人,不过大当家在位的日子的确比老当家安稳,两年来都没几个给送过来的。   也就是前段时间突然给拉了五六十个青壮过来,我看人也不像是咱们祁州的,多半是外头的兵贼,问他们也不吭声,指不定心里正想着怎么逃跑呢。”   “逃?莫说五六十个人分到几个矿上,没个见面的机会,便是处一堆,你看他们有本事逃出去吗?这深山里的巡逻队队长是南珉,打起架来比郑铁都狠。   且逃犯叫打死了都不给追责的,你以为咱们这矿场为什么太平,不见有那恶汉闹事,还不都是见识过南珉砍人跟砍瓜一样,便是再胆大的汉子见了那场面都要吓尿。”   这汉子说的心有余悸,想必也是见识过南珉砍菜瓜的样子,整个一杀神,也不知大当家哪儿弄来这么个凶汉。   “呼,幸好幸好,我就几个月的刑期,忍忍出去种地就是,不然整日面对南队长,双腿都走不得路,打颤。”   这话无疑叫刑期还有许久的汉子们闷头不语,从前他们是不晓得叫人关在一处日子这般难熬,便是每日都给吃饱,也憋得慌。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做了恶事捡回条命就不错了,许多人都是祁州其他土匪寨子的,叫黑熊寨的大当家剿了,只要沾了人命的都给送到这儿,而他们寨子的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连挖矿的机会都没有,一把钢刀下去,脑袋搬家洒了一地的血,叫其余兄弟看的软了脚,跑都不敢跑。   如今他们只盼着刑期满,便去寨子管事黄娘子处领几亩地,打理起来,再修一处自家的房子,最好是能娶个媳妇,有个家。   前两条是不难,犯事的人只要刑满,地还是给种,畜生也给养,只是媳妇怕不好娶。从前山寨也有抢回来的娘子郎君,都叫黑熊寨救了,那入过土匪寨子的娘子郎君晓得名声毁了,都选择留在黑熊寨,听说如今都在织坊做事。   有些和黑熊寨汉子看对了眼成了家,可整个黑熊寨还有大批汉子光棍着,真有想成亲的娘子郎君,也轮不到他们娶。   不过人嘛,总得有个想法,不然日子哪还有盼头。   ……   “噗咳咳、这尘土是不是大了些,没人受伤吧。”火器坊里的管事钟叔用手扬了扬满鼻子的灰,瞧着远远炸出来的炮坑,露出满意的笑。   “没,钟叔,都晓得规矩离的远着呢。”说话的小年轻是火器坊里脑子最灵光的匠人,这火器坊大半进展都是跟前这个小年轻弄出来的。   要说做火药研究还得是吃天赋,眼前的二娃和今儿轮休的麦妹儿,是整个火器坊的顶梁柱,他们这些配火药的老人是赶不上了。   “咋样,新炮弹做成了没?”钟叔跟着二娃往小钢炮跟前去,这小钢炮可是他们火器坊里第二号厉害的武器,早年为了造这东西,打铁的师傅都累倒好几个。   “成肯定是成了,新炮弹的量我和麦儿都算了好几回,肯定出不了岔子,不过咱得多试试,万一炸膛了,可不是开玩笑,新炮弹里火药配比都是往高了去的。”   二娃自信归自信,但东西还得多试试,一个成了,不代表全都能成,毕竟火器坊,最是危险不过,一个不小心能叫人给炸成灰,这头都是禁了明火的,起锅烧饭都不在坊里。   “那咱还不能给大当家夸海口说新炮弹做出来了,不过好歹还是出了东西,大当家过来也有个交代。”钟叔松了口气,只是心底有点失落,到底没能做到最好。   但一想大当家的叮嘱,火器坊里最重要的是安全,其他不急,又释怀了。   如今都弄出大炮了,比起朝廷还拿刀拿枪干仗,不知道厉害到哪儿去了,真上了战场,给那群兵贼一炮,保管吓的屁滚尿流不说,还得当场跪下求神拜佛,叫神仙饶命呢。   一想到这儿,钟叔就快活。   “钟叔,这头先不收拾了,大当家过来没准要看看新炮弹,到时候再搬出来也麻烦,我去叫麦儿起来。”二娃和麦儿是亲兄妹,一家脑子都不差,进了火器坊,二娃和麦儿更不得了,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弄出来的东西威力又大又稳固。   “麦儿不是昨个儿熬夜了么,你叫人家睡个好觉,这才什么时候。”   “大当家要来,钟叔你又不是不晓得,麦儿对大当家多崇拜,要是我等大当家来了才叫她,只等大当家走了,我这胳膊不得叫她给上几巴掌,绝对消不了气。”麦儿打人疼着呢,他做兄长的铁定是不能还手,只能吃哑巴亏。   “唉,要说麦儿年纪正和大当家合适,生的也俊俏,只是成日呆在这深山老林,给耽误了。”钟叔心头是喜欢麦儿这丫头,踏实肯干不说,人也聪明。   “这话叫麦儿听见,又要说钟叔你乱点鸳鸯谱,大当家都是成亲了的人,听巡逻队的汉子说,那郎君不光是京城里头的公子,还生的跟天仙似的,这样的郎君才和大当家配呢。”   “说说罢了,肯定还是要跟着大当家的喜欢来,只是麦儿知根知底,那京城里来的公子,我们也不晓得人底细,万一人其实不乐意嫁给大当家偷摸联系了朝廷,不是害了大当家吗?”   钟叔当了一辈子泥腿子,见识惯了有钱人对他们这样的人什么态度,更不说抢来的郎君还是京城里的,眼睛定都长到天上去了,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好,那外人还能看出他们的好不成。   一听是土匪个个恨不能跑的八丈远,如何叫钟叔放心,老当家带着夫人和许多老人出海去了,留的几个老人也都没在寨子里,平日看顾不得大当家,这回大当家娶亲,他晓得过后一宿没睡着。   “钟叔,你不是说大当家自小就有成算,比老当家看着都厉害,娶亲这事如此重要,大当家哪里会不重视,现在把人新郎君留在寨子里,肯定是喜欢,大当家多周全的人,用不着我们操心。”   “也是,我这不是上了年纪,底下也没个操心的,只能把这份闲心放大当家身上,不说了,你且去叫麦儿,我瞧着时候不早,大当家估摸着要到了。”   钟叔摆手,晓得自己庸人自扰不过和二娃说说罢了,大当家自小到大,还真只有操心别人的份。   里头正说着周肆,火器坊外人就到了,一行人不多,七八个,都骑在马上,倒是尾巴后面拉了两架马车。   周肆翻身从黑追上下来,便给黑追拴在了门外,不消吩咐,其余汉子也都下马,除去一身青衫打扮的秦襄慢悠悠的往周肆跟前去,其余几个汉子拴了马,都往马车那头走。   车里都是这回带入火器坊的道士,人一把年纪看着也不是会骑马的,便给弄了马车,一路跑过来估摸着不怎么舒坦,但肯定比被抗在马上轻松。   “火器重地,明火勿入。”秦襄念着坊口的大字,“这便是大当家的底牌?”   火器,这东西说陌生也陌生,但又不是什么新东西,秦襄是没见识过火器,但从前山水书院里不乏有朝中当过官的,知晓朝廷有专门的火器营,听闻里面的火器威力很猛,甚至还有那能喷火的火枪,上了战场可堪神兵,不想大当家竟然也弄了个火器坊出来。   “底牌是什么样,秦先生还是亲眼见过再说。”周肆做了个请的姿势,拿如今朝廷的火器营和他的火器坊比,实在是给朝廷脸上贴金了。   钟叔得了消息,便步履匆匆的过来,一准见到大当家,脸上都挂满了笑,“多些是时日不见,大当家又长高了。”   “钟叔,也就三月不见,便是长高能高到哪儿去,倒是钟叔瞧着清瘦了些。” 第37章 初现端倪   “人老了,自然是越矮越瘦,比不得你们这些小年轻。”钟叔捋着胡子,笑着回话,说罢目光看向跟在大当家身后的青衫文士。   秦襄,这人他见过几次,是山寨的账房,早些年大当家把人捆上山就是看重了人的本事,奈何此人心不踏实,一直没叫大当家交底,这会把人带过来,可见终于成了自家人。   “瞧钟叔说的,你才刚过五十哪里算的上老,怎么也得七老八十在说这种话。”   “哈哈,大当家这话老汉听了舒服,有这话摆着,老汉我可不得努力多活些时日。”   钟叔心头高兴,山下一家农户里,能有过五十的老汉老太,都是家里吃饱吃好的人家,不然整日都吃掺了砂石的糙米,一口牙不到五十就不行了,牙一旦不行,便吃不得东西,慢慢也活不得多久了。   说笑过后,几个老道士也被带了过来,个个埋头做鹌鹑,叫周肆抬了下巴介绍。   “上回钟叔不是说火器坊能用的人才少,我这头刚好弄了些道士回来,都会几手炼丹术,钟叔凑合用。”   这几个老道手段是不缺,只是不干正事,为了坑蒙拐骗学的歪门邪道也不能说没用,只是没用对地方,与其叫这群老道士继续装神弄鬼炼丹害人,不若在火器方面发光发热,没准还能在史书上混个名头。   “这可真是太好了,咱火器坊缺人呢。”钟叔瞧着几个老道士眼里冒光,火药么,就是这群道士炼丹折腾出来的,这年头有真本事的道士金贵着呢,当初寨子说要搞火药,硬是一个能摸到门路的都没有。   唯一沾点关系的,还是从前村里一个上了年纪的神婆,但那神婆也就是会点画符烧灰兑符水治病的手段,你要她弄火药,她连火药两个字怎么写都不晓得。   “说来方才过来时听到了炮响,可是在试验新的炮弹威力。”周肆也知道火器坊的难处,弄火药是得有些化学方面的知识,但眼下时期莫说化学,就是数数平头百姓都不会,算账还得靠扳手指头,十几年来能弄出小钢炮,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错,先头咱们弄出来的炮弹求稳定,威力都小了些,这些日子便想着弄出些更厉害的炮弹,只是才试着炸了一发,没多试验,还不稳定。”钟叔边领着大当家往坊里走,边说起近几个月火器坊弄出来的新东西。   时下火药早就有了,前朝攻城略地还用过□□上战场呢,但那玩意威力聊胜于无,且被朝廷把持,平头百姓是没资格接触的。   周肆好歹读过书,便是不记得书本上的知识,平日看穿越小说打发时间也都逃不过火药配比,一硫二硝三木炭这七字口诀都跟刻在骨子里一样。   但光晓得这七个字,要弄出火药来,也不容易,毕竟口诀里的一二三并非真的一比二比三。   像老火药方里的一硫指的是一斤十六两硫,二硝三木炭中的二和三指的是二两硝和三两木炭,量的单位不同,便能卡死许多一知半解的家伙。   化学方程里最佳比例为15:2:3,但要求东西纯,时下硫磺和木炭好说,偏偏这硝最是难弄,如今的硝都是硝石矿里开采出来的,且因为这东西和芒硝类似,许多一知半解的人容易将芒硝当硝石,更不说这两都是药材,很多药材铺子都把两样药材混用。   买也买不了多少,市面上流通的硝石有数,一旦量太大叫朝廷发现,保管抓了你问罪。   为此在没有寻到硝石矿前,尿硝就是唯一的硝石来源,不过尿硝量少难收集,幸而一份炸药方里只需要二两硝,若同硫磺一样需一斤十六两,只怕光靠人产尿硝,得叫人累死。   ……   一行人来了试验炮弹的地头,二娃和麦妹儿早早候着,瞧着大当家过来眼底都泛光。   算起来二娃比大当家大三岁,麦妹儿倒是跟大当家一个年纪,但他们俩是叫大当家救过命的,早把大当家看成再生父母尊敬着。   “这是什么东西?”秦襄的眼神不差,走过来一眼便看上摆在正中央的小钢炮,一看都是精铁打出来的东西,类似纺锤形状的铁疙瘩瞧着怪模怪样,一看就不是近距离拼杀用的,毕竟这玩意要人力抬起来,非得霸王在世。   “小钢炮,作用大抵和投石车差不多,不过投石车投的是石头,小钢炮投的是火药。”二娃没见过这先生,但瞧着跟在大当家身边,该是厉害人物,便主动开口解释。   “投石车?这个比喻倒是妙。”只是投石车投石用的是弓弦,如射箭一般,眼下这个小钢炮左看右看也不见弦,是怎么投射火药的?   “如今炮弹装载还需要从前口入?”周肆轻轻碰了碰小钢炮,上面还有热度,这是时下大炮的主要缺陷,从前口装入炮弹,只能打一发待大炮冷却过后再装新弹,不然会有炸膛的风险。   “对,这方面我们没什么头绪。”二娃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他和麦儿在火药上有天赋,但工匠手艺还得看铁匠师傅他们发挥,本来小钢炮造出来也是近两年的事,要改结构,没那么简单。   且铁匠师傅整日忙着呢,便是把武器放在首要位置,那不是还有火铳排在前头,为此改良小钢炮的肯定没那么快。   周肆低头想了想,他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大抵只知道后装载式的大炮于战场上更便捷,可不解决大炮发射后热度过高容易炸膛的问题,前载还是后载差距不大。   “铁匠师傅那边有头绪吗?”要改大炮结构也不是随口说说就能弄出来,周肆一般不在这上面插手就因为他也不是专业的,尤其他知道的东西对目前来说可能过于先进,反而会因为做不到而造成结构无法使用,但要是铁匠师傅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倒是可以说说,给他们点新思路总比死胡同里打转要强。   “没,铁匠师傅们是一个人恨不能掰两瓣用,上回去问说是脑子里都是浆糊,想不出好法子来。”   周肆听麦妹儿的意思,大抵知道这是铁匠师傅抱怨活多,可又有什么办法,手底下的人只有这么多,事却一件不少,随着步子跨出去,日后还有的忙。   到底匠人也是缺,偏正经有手艺的匠人都在世家里养着,不轻易流出,他便是自个儿培养也需要时间不是。   说话间,小钢炮冷却好,二娃上去装了新弹,麦妹儿指挥着围观的人站在爆炸范围外,便是炸膛了,也轻易炸不到这头。   “要是没有心里准备,秦先生还是堵着点耳朵。”周肆瞧着秦襄满眼兴味,好心提醒。   “大当家都这么说了,看来这东西动静很大。”秦襄很识时务,立马捂住耳朵,接着一声震天响,把心有准备的秦襄都给吓得一趴,乖乖嘞,这玩意能说是火器吗?   瞧着城墙都抵不过几炮轰下去,有这东西,攻城战都不必用围城战略,直接炮轰城墙硬打就是了。   “怎么样?秦先生,我这火器坊的底牌还算有几分实力?”周肆满意的看着秦襄目瞪口呆的模样,按照时代发展,火炮这东西不该现阶段登场,但真要论技术,也不是造不出来,只是说没法大批量生产罢了。   “何止有几分,大当家你要是早带我过来看过这东西,那成王便是有五万人我也不带吃惊的。”如今战场多是一换一的伤亡比,可一门炮轰过去,一次可炸死多少人?又炸伤多少人?一炮以一敌百完全不夸张。   若是对战的时候,拿出十门二十门这样的炮,哪还用人去打,只管轰过去,来多少人都得折戟沉沙。   底牌的确是支撑他想法的底气,但还不够,至少在后装载式连发的火炮研发出来之前,他不会轻易和朝廷打起来。   不过成王要是敢擅动,他是不介意叫成王的私兵尝尝眼下小钢炮的滋味。   ……   “成王这是什么意思?”钱宝来作为祁州的地头蛇,却收到容州的强龙来信,信上内容也简单,说是要借道祁州,希望钱宝来不光装聋作哑,还要过境的时候拿出兵马援助,事后功名利禄绝不会少。   “造反吧。”身边的管事也看了成王的信,看不明白的同时大为震撼,不说祁州现在还是不是钱府尹的一言堂,单是一个亲王此前连联络都没联络直接给钱府尹写信让道借兵,不是扯蛋呢吗?   “真是蠢货,我好好的府尹不做,为何他跟他造反。”钱宝来将手里的信件撕碎,“这成王连祁州的情况都没搞清楚就想着造反,只怕都打不到鹿鸣府,到桥头县便给人一锅端了。”   “大人,我若是没记错,成王刚娶了秦大人家的哥儿,是不是秦大人那边?”管事心里却琢磨是不是京城那头有人授意,毕竟成王早不造反晚不造反,偏刚成亲来了这么一封信。   若是那位秦大人插手,说不得有几分把握呢。   “你怕是还不知道,这迎亲队伍走了黑熊岭的道,没过隘口就叫黑熊寨拿下了,如今那秦大人家的哥儿该是被抢去了黑熊寨。”钱宝来到底在祁州经营多年,手里消息渠道还是不少,就说窦县令这会都不一定知道成王的迎亲队伍叫黑熊寨吃了,他却是已经收到消息。   “如此成王的依仗是什么?总不能突发奇想要打上京?这不是给皇帝送把柄吗?”皇帝今年的生辰早过了,这么大礼要送也送迟了不是。   “这谁晓得。”钱宝来才收拾了毒狼寨一伙人,只叫一个活口不留,成王的事他是不乐意沾手,不若卖给黑熊寨一个好,左右成王真要打过来,铁定是走黑熊寨那条道,不然大张旗鼓造反还领兵过州府,他就是只手遮天也架不住皇帝的眼线。 第38章 谁是蠢货   容州,景昌府。   因临海之故,建有港口,时有各地船只来往,便是容州的日子不好过,景昌府靠着港口的便宜也能留住不少做工的人,为此容州天灾人祸乱了这些年,景昌府到底还算繁华。   更不提因为成王的缘故,许多容州的商人纷纷在景昌府添置宅院,如今世道士农工商,商为末受权贵打压,也就能在泥腿子跟前充充档次。   如今这容州住了这么一位皇亲国戚,只要想往上爬的商人没不去巴结的,别的不提,每年送进成王府的孝敬,怕比的每年容州收的税银。   成王有钱练出一只五千人的精兵,还真少不得这些商人支持。   只是近来城里越发风声鹤唳,有点关系的人家都晓得怕是成王那里要有动作,至于什么动作,便不是这些泛泛之交的商人能够打探的。   成王府的门路断了,便想方设法往景昌府府尹官平青府邸去,商人做事周全,年年孝敬,景昌府府尹也都是不少给的,为的平日里办事能讨个方便。   这可苦了官平青,他是早早投了成王门下,晓得成王在打什么算盘,偏这事不敢于外人说,别看眼前这群商人讨好成王讨好的厉害,真要知道成王谋反,转头就能在朝廷跟前揭发。   毕竟成王谋反成了,他们好处是什么还看不着,可要是成王谋反败了,他们这群年年送孝敬的商人必然逃不过一个死字。   商人是有的选,官平青是没得选,不提其他,若是成王败了,朝廷必要拿他,便是没证据证明他同成王一伙,但成王在景昌府眼皮子底下起事,他做府尹的没能事前察觉,也要治个玩忽职守之罪。   如此一来,官平青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投靠成王,输了便一起砍头,赢了便是从龙之功,官居一品。   另一个则是向朝廷揭发成王,可偏偏容州距离京城极远,他也不晓得成王在朝中是否有支持者,贸贸然揭发,若是泄露了消息,成王也不会放过他。   前者生死不定,后者死大于生,官平青踌躇一番咬牙上了贼船,现下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盖因前几日他在府里收到成王府的消息,说是打算近些时候起兵,叫他做好准备。   看过这封信后,官平青抬头望天,瞧着天上只有一个太阳,没出现幻觉,又低头瞧信件有成王的私印,不是同他开玩笑。   成王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从前成王在封地行事虽然荒唐,但私下里也紧着正事,蓄养私兵,筹备粮草一点没少干,几年下来也算是有点基业。   又因有他在一旁打掩护,不说容州其余被蒙在鼓里的小官,就是皇帝安排的眼线都被糊弄过去,没发觉成王府的异常。   如此再熬几年,待京城那位年纪上去了,再私下联合边境外族里应外合,再没说成不了的事。方案都摆好了只要照着计划做他们指定能成,结果这个节骨眼上成王竟然说要准备要起事。   起事?如何起事?靠他们手里那点人马,怕是连京城的边都摸不到,就叫地方上的兵马剿了,到时候他从龙之功没挣到不说,还给人家加官进禄贡献了一笔业绩。   待一批又一批打探消息的商人上门过后,官平青是坐不住了,只顾递了拜帖给成王府的叶幕僚,那位可是帮衬成王到容州扎根的狠角色,整个成王府的二把手。   比起年轻气盛不懂收敛的成王,叶幕僚将近不惑,行事稳重,颇有手段,成王一向听得进这位的话,这么大的事叶幕僚没站出来怕也是不同意,还是要请叶幕僚劝劝成王殿下才是。   ……   “叶大人,叶大人,你且再劝劝王爷,咱们如今还真不到起事的时候,怎么也得再等几年。   大燕一朝的几位先帝都不长寿,当今瞧着也逐渐上了岁数,底下子嗣又不丰,等几年怕都不用咱们起兵,皇位自己落到成王殿下头上也未可知啊。”   官平青跟着叶幕僚的步子,嘴上更是话一句不带停,偏也叶幕僚不为所动。   “官大人,这事殿下自有决策,你我都不好开口,若是官大人怕了,早些想好退路,容州临海,官大人有的是出路。”   “叶大人,你可不能不管下官啊,这条贼船可是叶大人你拉我上来的。”官平青一听这话还得了,“是不是成王殿下哪里还有援手,叶大人你怕我嘴不严泄露消息,若真是有,叶大人也只管说一声,叫下官放个心。”   “没有。”叶幕僚斩钉截铁否定,听得官平青心如死灰,难不成真就这样等死?   “扑哧——我说官大人对本殿是一点自信都没有啊。”嗤笑声从他们身后传来,不知这位多是在屋里戏弄美人的成王殿下今儿个怎么出来了,也不晓得在后头看了多久。   “殿、殿下怎么过来了?”官平青头皮发麻的接话,虽说跟着成王造反必然是要死的,但那也是几个月后的事,这会惹了成王殿下不满,要死是立马的事。   “我不过来,怎么听得到二位大人的真心话?”吴恒说着一双眼睛流露出狠毒的色彩,像是一条随时准备暴起的毒蛇,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殿下哪的话,实在是下官心头没底,咱们就五千人马,怕是和如今朝廷没法硬碰硬。”官平青碍于身份说话十分委婉,不然换个比他官小的,怕是要指着鼻子骂,以为自己冠军侯在世,竟然敢只率五千兵马打中原。   “谁说我们只有五千兵马的?”吴恒用折扇打了打手心,像是不解,仿佛在问官平青本王是那等蠢货不成。   “这……”官平青一时分不清是叶大人在骗他还是成王在骗他,不过有一点他笃信,成王自己的兵马绝对只有那五千,“不知殿下可否透露是哪家兵马会来相助。”   “官大人,如今咱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问我自然要说。”吴恒走过来,抬手像是逗狗一样叫官平青凑上前,低语,“你我都是容州的祸害,若为盟友,自然也得是个祸害才是,那么比的你我二人还厉害的祸害是谁,怕不必本殿下多言。”   吴恒说罢拍了拍官平青的肩膀,大笑出门。   “叶、叶大人,成王不会说的是祁州的钱宝来吧?”官平青瞪大双眼,若真是钱宝来,这事没准是真能办成,毕竟钱宝来手里养的有私兵。   “钱宝来好好的祁州土皇帝不做,为何要同你们狼狈为奸?”叶幕僚讽刺道。   “可是成王殿下”   不等官平青把话说完,叶幕僚拂袖而去,显然是不想和蠢货论长短,他这辈子唯一一件错事就是入了成王门下。   吴恒此人,骄奢淫逸,妄自尊大,以为自己有几分本事,其实连当今皇帝十之一二都比不过,在容州土皇帝当久了,还真以为自己便能称王称霸。   从胆敢私自遣人劫了皇上赐婚的正妃起,叶幕僚便对此子大失所望,更不提之后成王竟然打算直攻京城,这是什么蠢材才能想出来的主意,只怕人都没出祁州,就叫祁州的势力瓜分了个干净。   能主事的两人都离开,叫官平青一个左右摇摆的废物不知所措,成王和叶幕僚看着也不是一条心。   ……   起兵一事,非是只有成王一派的人知道,像是探查出成王的兵马依旧选择留在景昌府的徐小六一行人,也隐隐察觉到了异常。   成王府是打不进去,但景昌府府尹的府邸还是能探一探,几个身手矫健的汉子趁夜入府,在官平青书房守了几夜,收获不匪。   “我昨个儿一宿没睡,还是想不明白为何成王敢起事的,谁给他的依仗?”说话的汉子急的挠头,不怪他,成王私兵他们才探查清楚,刚给大当家捎了信,这头成王就准备用五千人打京城了,“大当家铁定看走眼了,估摸成王之前伪装的好都是府上那位叶幕僚的本事。”   “那也说不一定,没听打探消息的人说,准备靠钱宝来撑腰呢。”刘老实嗑着葵花子,胡说八道的搭话。   “钱宝来,钱宝来有那个胆子,还能一直龟缩在祁州?”不是他看不起钱宝来,而是钱宝来贪却不蠢,这些年,单祁州弄来的钱还不够钱宝来给京城那头塞银子上升的?人不这么干,为的就是在地方上作威作福。   且钱宝来这些年干的事,成王能一点不知道吗?别钱宝来前脚投靠后脚就叫成王给端了,好歹也是祁州数一数二的祸害,肯定不是窦宏那样的糊涂蛋。   “那为何成王这般自信,除非钱宝来有把柄叫他抓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钱宝来真要被抓了把柄,直接干掉成王不是更容易。”被人拿了把柄,最忌讳的就是叫人拿把柄反复威胁,钱宝来一不做二不休弄死成王,容州的人还敢上京告状不成。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到底什么给成王自信钱宝来会帮他?”刘老实想不通,“头儿,你别闷着不说话,给兄弟几个分析分析。”   不想默不作声的徐小六语出惊人,“或许,成王根本没想打京城呢?” 第39章 寒瓜   “嘶——这个猜测是不是过于大胆了?”刘老实滋牙,但仔细一想也不是没可能,毕竟换他,都不敢痴人说梦只五千人马就能当皇帝。   “五千人马打京城不行,拿下一州之地却不是难事。”地方上是有兵,但像成王此类亲王的封地,皇帝是不会放大量兵马于此镇守,不说容州有没有需要兵力的地儿,单是有个王爷还敢放兵马,指不定什么时候这兵就磨刀霍霍向朝廷了。   且不光是容州,祁州的地方兵也多是厢兵,平日里干劳力活,还没几个钱,多半都没怎么经历过操练,不然也纵容不得祁州匪患如此猖獗。   “成王这是打算做蜀王不成?”听徐头儿一分析,底下的汉子忍不住咂舌,“那他跟官平青提钱宝来干嘛,总不能是叫钱宝来把祁州也一道献上去,想一口气吃下两个州?”   祁州容州加一块,占据南境三分之二,但也只是地盘看着大,实则人少,山岭重叠也不如江南蜀地一带丰产粮食,是鸡肋之地。   “钱宝来能干才怪,估摸着成王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坏主意肯定是在打,徐小六敏锐的察觉到成王选择起事的节点在他们到景昌府之后,实在能道一句巧。   “我得回寨子一趟,你们几个继续盯住成王府。”徐小六按下心中猜测,若真如此,还得叫大当家给个章程才是。   “头儿怎么说走就走。”刘老实还想问徐头儿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的时候人连片衣角都没留的出了门,这得是多着急,非要赶着今天回寨子。   难不成成王还打咱寨子的主意。   ————————————————   “好酸。”蒺藜剥了一个从外面葡萄架上摘下来的葡萄,眼睛都酸的眯了起来,“公子,还是别吃了。”   “叫你馋嘴,那葡萄看着就不好吃,你还非得试试。”菖蒲说着给蒺藜递了杯水,冲冲嘴巴里的酸味。   “我哪里知道那葡萄没人摘是嫌酸。”蒺藜咕嘟咕嘟喝下一整杯水,“要说还是西域那边进贡过来的葡萄味道最好。”   “进贡的东西当然是好的,若不好哪能献给皇上。”   “公子,咱们行李里好像也有葡萄种子,要不给黄娘子拿去,换了周大王院子里的葡萄?”公子也喜欢吃葡萄,安人特意吩咐庄子上种了时下西域送过来的葡萄种,年年庄子送过来的葡萄可多了,他们作为府里下人都时不时能尝个鲜。   甚至同公子去庄子避暑的时候,还去葡萄园里剪过葡萄呢。   正翻看新书的秦绥之晃神片刻,葡萄自种下到结果,须得两三年的功夫。   “嗯,送去吧。”   “那我顺道把寒瓜的种子也送过去,夏日里不吃寒瓜,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蒺藜说着便兴致匆匆的去找钱妈妈取种子,没看到菖蒲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公子,蒺藜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也不想想,今年都到吃寒瓜的时候,再种也要明年去了,到时我们自有庄子上送来的寒瓜吃,大抵是吃不得寨子种的寒瓜了。”   秦绥之闷笑摇头,“你不必为他辩解,我见他就是想借着种子的借口问问黄娘子寨子有没有寒瓜罢了。”   “正是,不过寨子里的葡萄都如此酸,寒瓜便是有,可能味道也不如京城里的。”菖蒲叹气,只怕蒺藜要失望了。   秦绥之合上书,走到窗口,院子里的葡萄架挂满了葡萄串,在太阳底下瞧着倒是好看,谁知吃起来却酸的人牙疼。   “明年说不一定能尝到寨子里的寒瓜。”   没头没脑一句话,却叫菖蒲白了脸色,“公子,这是哪里的话。”   秦绥之没有解释,因为窗口正好来人挡住了他的视线,方才就瞧见了,这人一路从烈日下走过来,也不怕被太阳晒的脑门疼。   “寒瓜不需要待到明年,今年也能吃到。”周肆站在窗口,手里是放在冰窖镇过的寒瓜,看模样实在大,不知内瓤是否甘甜。   “何必冒着日头送过来,便是身强体壮,也有中暑的时候。”秦绥之叫人进来,拿孙哥儿堵他的话堵周肆。   “不过几步路,哪里这点晒都吃不得。”祁州的日头一直这般烈,在往前几年,他还经常带着寨子里的弟兄们翻山越岭去剿匪,尤记得那时同他一块出门的汉子,回到山寨都黑了好几度,搁了一整个冬日都没能白回来。   “周大当家可带了刀具?”菖蒲接过寒瓜,是当真好大一个,抱在手里都嫌沉,赶忙放在桌子上。   往日里府上都是厨房切好送过来,像周大王一送送一整个还是头一回见。   “刀具?寨子里吃寒瓜都是不切的。”   “不切?”秦绥之视线移到寒瓜上,难不成南境的寒瓜能同皮一块吃不成?   “这样。”周肆说着双手一用力,熟透了的寒瓜就非常懂事的自己裂开,比起刀切,生裂的寒瓜边缘便有几分磕碜,而周肆也非是只带了寒瓜过来,转眼其中半块寒瓜上边插了一枚勺子,“寒瓜最甜的便是中间这一块,如此吃才能第一口尝到。”   被塞了半个寒瓜到手里,秦绥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又被周肆目光灼灼的盯着,哪里能辜负得了这份好意,只得取了勺子从最中间挖去一块鲜红的瓜肉,送入口中甘甜的汁水溅开,好甜。   “甜么?”周肆还蛮期待秦绥之的评价,毕竟周肆自个儿是没尝过富贵人家种的寒瓜是什么滋味,大抵是没他吃过的好,而眼下这个寒瓜则是选用民间的种子,代代育种出来,于时下民间卖的瓜大不一样。   “怎么会这般甜?”秦绥之眼底的惊艳不作假,是当真好吃,都比的他在宫宴中尝到的寒瓜,还道南境除去荔枝,少有堪比西域的瓜果,不想寒瓜结的如此好。   “也是今年的瓜才这般甜,喜欢就多吃些,不过听黄娘子说你夏日胃口不大好,也别一口气吃太多,这寒瓜冰镇过,吃多了容易闹肚子。”   夏日吃口清爽诱人的西瓜,是周肆盼了不少年才达成的目标,起先寨子里富裕起来,他道有了人手可以买西瓜苗种,就惦记这一口,哪想头一年寨里种出来的西瓜实在大失所望,当然这大失所望特指周肆一人。   其余寨子里的人对头一年种出来的西瓜赞不绝口,盖因时下糖着实金贵,像水果里含点糖分,便是最好吃不过,更不提西瓜一口下去还都是汁水,比从前山林里的野果好吃不知多少倍。   当时周肆吃过一口没了兴趣,还叫他爹嘟囔得了富贵病,如此好的寒瓜都嫌弃。   “你怎么不吃?”秦绥之抱着半个瓜,用勺子吃,绝对说不上风雅,但很是新奇。   只是这般也不好同旁人分享,至少共用一个勺子这样的事,只有周肆这等脸皮的人才做的出来。   “我只喜欢吃最甜的那块。”周肆笑着看半个瓜中央已经被挖空,可见难得讨了秦公子欢喜,哪里还能跟秦绥之争这一口,眼下山寨正是寒瓜盛产的时候,若是想要,一日吃五六个都是有的,只要能吃下。   “这般挑剔,那往日你吃过最甜的一块后,其余的寒瓜都是谁吃?”秦绥之好奇周肆会如此浪费?平日吃饭,若他与周肆一处,绝对是没有剩饭剩菜的。   起先他还有些介意,以为是周肆戏弄他,后来才知道是因为粮食珍贵,便是如今寨子里饭管饱,也没得人浪费。   “豚吧。”周肆说的煞有其事,毕竟湿垃圾猪都可以吃。   “所以上回周大当家话里说豚肉不膻,是因为山寨的豚都是寒瓜喂大的。”   “看来那日举动当真吓着秦公子了,到这会还记恨着呢。”周肆一边高兴秦绥之同他一块胡说八道,一边又调侃人记仇。   “若是某日周大当家叫人抢了去,他人也不顾周大当家意愿,便动手动脚,也当记得一清二楚。”说罢秦绥之又懊恼,男子怎么与哥儿一样,这下要被周肆抓着不放了。   果不其然,便见周肆撑着下巴,似有思考,“唔,抢我的人生的可好看?”   “貌若无盐,不堪入目。”   “秦公子,这就不对了,怎么抢你的人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到了我这里便是不堪入目了?”周肆不满,“便是秦公子自己,也不能如此贬低自己才是。”   哪个与你说是我抢的你,果然不该说那句话,叫周肆这混账浑说。   “好了好了,不同你说玩笑话,免得一会又要恼了。”周肆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说起正事,“明个儿我要下山,想去山下玩玩吗?”   “下山?”秦绥之捏紧手中勺子,周肆怎么会想着带他下山?   “嗯,山下也有寨子的产业,我这个做大当家的没道理一直待在山上,不去自家产业走走。”周肆也隔一段时日会下山走走,这回本该等到棉花收完了,开织坊的时候再去的,但秦襄不是请了帮手,他好歹是要做人主公的,没道理全都扔给秦襄帮扶。   “你不怕我跑了?”秦绥之骑马射箭也不差,万一下山叫他寻了机会逃去官衙门寻求庇护,周肆难不成还敢上官府闹事吗?   “时下秦公子对外是我夫郞,只有没本事的男子才会叫家中夫郞妻子受不住跑了,我想我不至于同那等男子一样,留不住自家夫郞。”周肆还是头一回正经挑明二人对外的关系,瞧着一提夫郞二字,秦绥之面颊都不由的泛红,颇有些意思。 第40章 想跑路   桥头县城,今日来了稀奇,几驾打着周家旗号的马车入城,近几月南北商路又断了,县里可好久没来生人,这动静自然叫每日过着按部就班日子的百姓看个热闹。   马车从主道赶过,县里自然不叫纵马,主道两头的摊贩若没个生意的,便在马车路过后远远看着搭上几句,“可是周东家来了?”   周家的产业在桥头县是四下开花,像是布行糖坊,便是县里百姓常光顾的地儿,塘坊里还顺带卖果脯,惹得好这一口的娘子郎君时不时便要狠狠心花一些,便是自己不吃,家里孩子也要闹着吃,前几年来县里时常接待南北往来的商人,也多多少少了几个子,能吃的起。   “大抵是,说来周家纸坊也在咱们县里扎根十年了,咱们还真没见过周东家什么样呢,不过光是看方才过去的车驾,定是大地方上来的,跟县里那些富商区别大着呢。”   “咱们县里的富商一个个都是土财主,整日里就想着怎么从咱们手里掏钱,能和周家比?”周家做生意从不缺斤少两不说,也从未有过仗势欺人的事,早是县里百姓认定的良善之家。   此前县里富户不是没人瞧着周家生意大眼红,私底下也使过不入流的手段,但周家本事更大,兵不血刃的给收拾了一顿,在没人敢说和周家作对。   话到这儿,马车尾巴也都转角不见了,到底还是生意重要,聚拢的摊贩又散开来。   ……   马车在布行口停下,布行此时正开门做生意,少不得有前来为家里添置衣裳的娘子郎君。听到布行外动静,有好事的,一边同布行小二说话,一边耳朵竖的高高的,时不时余光还朝门口看顾几分,打算看看那高头马车里坐的什么人。   赶马的汉子从车辕跳下来,就见一身黑衣的少年郎掀开布帘冒出头,偷偷看热闹的娘子郎君一瞧不得了,实在是人生的俊,便是找遍整个桥头县都寻不出一个比的上的男子。   更不提这少年郎行事与那富家少爷不同,如此高的马车也不用人凳和脚登,只管轻轻一跃,便稳稳落地,勾的沿街走动的娘子郎君眼睛都没法眨。   亏得这街上未成亲的姑娘哥儿一般不叫出门,不然只怕今个儿一面,眼下的少年郎就要叫多少姑娘哥儿倾心。   但光看那少年郎相貌衣着,还有坐的大马车,便晓得不是他们这些贫户人家能高攀起的。当然也有想着攀高枝的,家中整好有生的漂亮的姑娘哥儿,正想着如何叫家里的姑娘哥儿出门认识认识这少年郎时,又见那少年郎向马车伸手。   这回娘子郎君们都是明目张胆的看,晃眼间,一位未戴帷帽的小郎君叫少年郎扶出来,半抱着人下了马车,站定后,只听得周围一阵抽吸声。   乖乖嘞,咱桥头县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来了两个如此俊模样的人物。   而方才起了鬼心思的娘子郎君一看到少年郎身边的哥儿,再不提要自家姑娘哥儿过去,不是有自知之明,实在二者差距太大,除非那少年郎眼瞎,不然怎么有人不要珍珠要鱼目的。   周肆大抵是预测到秦绥之模样会引起的轰动,原本扶人的手也不叫放开,紧紧攥着人,若感觉有心怀不轨的眼神更是满眼煞气的看过去,周大当家好歹年少时期就领着人同恶匪拼杀,满身煞气不收敛,只怕杀猪匠都撑不住,更不说那些眼神下流的泼皮无赖。   只管一眼,就吓得两股战战,不敢生事。   即便如此,周肆也不叫秦绥之多留,只管领人进了布行,往二楼去。   人一走,布行里的娘子郎君是站不住了,拉了一旁的小二问话,“那两位是?”   小二是县里招来的本分人家,不晓得布行背靠黑熊寨,但眼下娘子郎君要问的,他还真能答上来。   “方才过来的是咱们布行的东家,跟着的郎君是东家夫郞,听管事说东家前些日子成了亲,今日怕是带东家夫郞过来认认人。”小二刚刚也看呆了去,东家他是见过几回,这东家夫郞还是头一回见,真是顶顶好看的郎君。   “呀,这般年纪就是东家了?你们老东家呢。”非是人眼尖,实在二人瞧着也不像是二十来岁,顶天十八九。   这般年纪便是农户人家,都只能说当爹,却也还不到主事的时候,毕竟上头父亲爷爷多半还在,而商户人家,主事都在三四十岁,像方才布行东家年纪,一般还都担着少东家的名头。   “老东家不晓得,打我入布行做事,都是东家过来,几位娘子郎君,咱们还是多看看布料,东家的事我一个小二哪敢议论。”   没打听到内幕,几个娘子郎君有些意兴阑珊,拿了先头选好的布,给了铜板还一步三回头的想看看楼上的事,无奈家里也还有一堆事要做,没时间给人悠闲。   但今日做针线活的时候,可是有话说了。   且不光县里百姓,那县衙门里也收到风声,听得捕快汇报,师爷是一刻也坐不住往后院去,那头窦县令正着人唱曲。   师爷过来挥了挥手,唱曲的人识趣的走了,才悄悄在窦县令耳边说了几句。   “什么?你是说黑熊寨的大当家来桥头县了?”窦宏吓的站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又来桥头县了,往日不是一季来一次吗?   “应当是,黑熊寨换大当家的事咱们也收到过风声,新当家年少,和今儿过来的人年纪对的上,且周家布行的小二也都说了是布行东家,想必桥头县还没人能冒充黑熊寨大当家。”   师爷特意过来通知窦宏,不是因为黑熊寨大当家过来,而是因为人是明目张胆的过来。   “从前他不是没来过,但都是查看产业,来了便走,也没给我们机会遇上,今儿个怎么大张旗鼓过来了。”窦县令心头着急,莫不是那黑熊寨大当家觉得山寨呆腻了,来桥头县玩乐?可桥头县一贫如洗,没准还不如黑熊寨有趣。   “听说这周大当家还带了夫郞一块过来,且那夫郞生的神仙容貌,便是身后伺候的哥儿都比的咱们县里富贵人家屋里还俏,恐怕来头不小。”   师爷这话提点窦宏,时下姑娘哥儿真要寻长的俏,的确只有富贵人家,因为富贵人家才能精细养着,不叫人干活。   地里忙活的农户便是能得个俏生生的姑娘哥儿,随着日日不饱食,还得面朝黄土背朝天干活,再好看也生生磋磨了。   现下师爷一句那伺候人的哥儿都比富贵人家精细养的还俏,意味着黑熊寨土匪的夫郞娘家,必定连府里下人都吃的不差。   “这、你是怀疑黑熊寨和祁州哪家大户结了亲?”窦宏一时只能想到此处,可祁州大户都叫钱宝来霍霍的差不多了,哪个还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勾搭黑熊寨?不怕叫钱宝来抓住把柄,给一锅端了。   “大人,你是没见着周大当家的夫郞,那等绝色不是咱们祁州能养出来的,便是有,也等不到送去黑熊寨,只怕要往宫里抬的。”   窦宏听出师爷言下之意,祁州养不出来,说明人不是来自祁州,容州更不成,有成王什么绝色还能逃出来。   “师爷的意思,这人身份有异?”不是来自祁容二州,难不成黑熊寨又向外扩张了?此前没收到过消息啊。   “大人,你难得没发现一件事吗?”师爷若非是没有官职,真想打开窦宏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豆腐渣,他都说道这份上,还没发现关键。   “何事?”   “两月多前,成王的迎亲队伍去京城接秦尚书令家的哥儿过容州成亲,如今都快满三月了,成王迎亲队伍还不曾返还。”   “你的意思是,那黑熊寨的土匪狗胆包天,抢了成王的迎亲队伍,而跟在他身边的夫郞是秦尚书令家的公子?”   窦宏说完差点晕过去,黑熊寨可是在他治下,这土匪抢了秦尚书令家的公子,未来的成王妃,不是把他架在火山烤吗?这等人物,得罪一个都能叫他死无葬身之地,这会还一口气得罪两个,他还没活够呢。   “不成不成,这县令做不得了,趁着成王和秦尚书令还没发现,我得马上离开。”窦宏准备跑路了,再不跑命都没了,还好这些年也收了不少孝敬,他又不是整日享乐之辈,囤的这点钱,带上妻儿寻个隐蔽的地方,使银子改头换面,还是能做个富家翁安享晚年。   “……”师爷见窦宏准备跑路的姿态实在熟练,恐怕私底下没少想过,只是黑熊寨一日没表露攻打桥头县的意图,窦宏便装聋作哑过一日。   “大人,且等等,我话还没说完。”   “还有什么说的,黑熊寨找死难不成我也跟着等死,我跑了师爷你赶紧也寻个下家,不然朝廷来人只怕要拿你是问。”   好歹师爷跟他也算尽心尽力,窦宏想着师爷这人平日行事节俭,怕是没有银子跑路,他手头还算宽裕,接济接济还是能办到,但要一起跑是不成的。   “大人,你先听我说。”师爷不晓得窦宏还考虑他的后路,不然也得欣慰片刻,他这些年没白帮窦宏擦屁股,“那周大王的夫郞看模样不像是强迫,现下周大王还能把人带到桥头县,说明关系甚好,如此一来,只怕秦尚书令要与黑熊寨有联系了。” 第41章 挑明   “这,这……”窦宏糊涂了,怎么说着说着,秦尚书令不把抢了他家哥儿的黑熊寨端了,反倒还要勾搭上了,“秦家不会这么糊涂吧。”   秦尚书令身居高位,实打实的权臣,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都想把人拉下马,这会要是和一土匪头子搅和,不是给人送把柄吗?   “说不准,听闻秦尚书令极疼爱秦公子,若秦公子真是和那周大王互许终身,秦尚书令为了自家哥儿万一想法子招降黑熊寨呢?”   招降,窦宏听到这两个字安静下来,是呀,土匪也是能招降的,说不准周大王日后还是他的同僚,有秦尚书令这座大靠山在,平步青云可太容易了。   “师爷,你说咱们是不是要先和那周大王打打关系,日后若周大王真成了同僚,必然是在京城做事,若能搭上关系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县令位置也能动一动。”   窦宏别的不行,溜须拍马上却有几分本事,例如那钱宝来,时常被窦宏哄得心花怒放,以至于桥头县的油水都拿的少,别看桥头县也没几分油水,可有他窦宏在,县里的百姓日子到底过得去,不像其余几个富县,头上的县老爷拍马屁只能拍在马蹄上,下头百姓的日子就难过了,听闻长鹿县更是到了卖儿卖女都活不下去的地步。   “咳咳,大人,我方才也就是一说,那周大王夫郞是不是秦公子还不一定呢。”师爷只是提了个可能,窦县令便顺杆爬起来,甚至日后靠周大王升迁都想到了。   眼瞧着一个朝廷里的新星就在跟前,窦宏哪里肯放过,多亏平日里他们与黑熊寨井水不犯河水,也在县里给了黑熊寨几分方便,搭关系应当不难,只是上回织坊的地儿卖高了一成,不晓得周大王是否记恨,若是记恨上了,得使多少银子才能拉回关系。   “师爷,你说的有道理,不必妄自菲薄,那周大王新娶的夫郞是不是秦尚书令家的公子咱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明日由我做东宴请二人,还能瞧瞧夫夫二人是否当真和瑟。”窦宏大手一挥,想了个法子,从前他是半点不肯和土匪有牵连,就怕朝廷到时候要剿匪查到他头上,告他个官匪勾结的大罪。   现在又不一样,富贵险中求,他窦宏总不能当真做一辈子县令,这回宴请他都想好了,若是那周大王夫郞不是秦家公子,他只当是请了县里富户,其他一概不知,朝廷来人只管说受了骗。   若周大王夫郞是秦家公子,且倾心周大王,他就和周大王打打关系,便是叫黑熊寨挪窝到桥头县都行,若是周大王威逼利诱秦家公子,他自然也是先打好关系,暗地里再给京城秦家送信,此乃一箭三雕。   “大人的想法甚妙,我这就下去按排,到周家布行下贴。”师爷沉默半晌,拜服。   “对了,下贴的时候就写宴请周东家夫夫二人,其余的不要多写,万一宴席上咱们惹了周东家不快,人一怒砍了咱们脑袋,可没地儿伸冤。”窦宏见师爷要走,又开口叮嘱。   黑熊寨的名声他们是晓得,的确是土匪中的异类,但人也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只是对象不是平头百姓,而是同行,到底还是土匪,小心些没错。   “这个大人不必担心,无论那周大王的夫郞是不是秦家公子,都必然高门出身,这等人家的郎君是见不得血的,瞧着底下来人说周大王待那郎君极好,怕也不会做这等事吓着人郎君。”师爷颇有些好笑,原还道窦宏胆子大了一回,没成想半道又缩了回去。   “也对,不过还是叫他少带些人,我瞧着那群土匪汉子发憷。”实在黑熊寨会养人,他县里都不见几个这等身板的汉子,如今青壮劳力多受欢迎,偏去做了土匪,到底都是莽夫,不知所谓。   “是,大人。”   瞧着师爷离开,窦宏在院子里反反复复走了几转,招待黑熊寨的土匪头子自然是大事,吃喝必定得好。   只是窦宏听闻黑熊寨大当家嫉恶如仇,若是他弄出来的饭菜太好,会不会叫周大王以为他是个贪官,虽然是实话,可比起时下当官的,他还真不算贪。   收孝敬都是收的富户,平头百姓也没压迫,税收么,祁州的税收其实国库已经给免了,但年年各县还在征收,却也没落到他口袋,全给了钱宝来。   还是别准备太好,万一叫周大王误会了,宴席上不动手事后叫几个青壮夜里翻墙,他府上那点家丁不够看,可要是准备的太寒碜,周大王以为他故意怠慢,也是不好。   “唉,怎么一时嘴快定在了明日,还是去找夫人商议商议。”窦宏转头去后院,是一点也没考虑周大王压根不来的情况。   ————————————   “扑哧哈哈哈哈,这窦宏实在是个妙人,从前不是打死都不愿意和咱们黑熊寨有半分牵扯,怎么今儿个还着人上门下贴子了。”秦襄这回也是跟着周肆下山,县衙门的贴子刚送到布行,就叫秦襄劫了胡。   “大约是猜到咱们这位东家夫郞的身份有异。”君凯之摇头,莫说窦宏,就是他们几位上山后,知道大当家竟然抢了秦尚书令家的公子,也吓的不轻。   好在远远看着,大当家和秦尚书令家的公子非是怨偶,反倒有几分如胶似漆的模样,若是两人缘分能成,便是有无穷无尽的好处。   “东家去吗?”到了山下,大当家都改叫东家,以防外头百姓听了去。   “说不准,咱们这位东家的心思不好猜。”秦襄摇头,周肆行事狂悖中又带缜密,有时喜欢出奇制胜,而这个‘奇’若简单能被人猜中,又如何能制胜呢。   “二位又何必想的如此麻烦。”君凯之似乎对此胜券在握,“只当一场酒宴,东家去不去不是得看东家夫郞想不想吗?”   “有理。”秦襄点头,若是看秦公子的意思,多半要去的。   ……   “想去吗?”周肆见秦绥之看窦宏给的宴请贴,窦宏这一手的确出乎周肆意料,按道理,在没拿到秦家答复前,他带秦绥之出寨子已经冒了风险,现下再叫秦绥之去官府参加宴会,若是叫秦绥之联系上了窦宏,窦宏再联系上钱宝来,祁州的局势恐怕要立马变上一变。   “能去吗?”秦绥之显然也在猜周肆的心思,毕竟带他下山,尚且还可以说寸步不离,叫他难寻机会,但若去县令宴席,会发生什么便是不好说了。   若他说去,周肆会答应吗?若是答应,是同那周幽王一般,为了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昏头之举,还是另有目的?   “自然能。”一个窦宏还影响不了局势,秦绥之想去就去,左右钱宝来知道了秦绥之的身份也不会做什么,明哲保身那家伙最懂。   “日后这样的宴席少不了,夫郞且先熟悉熟悉如何?”周肆像是想起寨中同秦绥之说的玩笑话时,秦绥之微红的耳垂,少不得又嘴欠调戏。   哪想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只见方才还好好说话的人面色一下沉了。   “你我二人既未拜过父母天地,也未行过周公之礼,三书六礼皆无,你叫我夫郞,可是将我看做无媒苟合之人?”山寨里周肆说几句玩笑话也便罢了,外人前说一说秦绥之也当是周肆的权宜之计,可时下只有他们二人,周肆还道夫郞,其中真心玩笑各有几分谁能说得清。   若是玩笑,开的多了秦绥之不喜,若是真心,岂非更是折辱人。   “怎么又恼了?”周肆心道糟糕,起身走过来,半弯腰凑近秦绥之,“是我失了分寸,你也知道我自幼山野长大,没学过规矩,便是从前教我认字的夫子还叫我拔过胡子,斥我目无尊长。若是之后你觉得我哪里说错了,做错了,你只管当面说清楚,我必学着改,行不行?”   听着周肆少见低声呓语说些软和话,秦绥之哪里还恼的起来,不过方才的确气的厉害,眼眶都红了几分,从前是没人敢如此和他开玩笑的。   但话一说到这儿,秦绥之也有几分想要挑明二人关系的意思。   “我不知父兄是否会答应你,但我你肯定是不会放走,对不对?”秦绥之抬头,红着眼眶对上周肆的眼睛,这还是秦绥之头一次明白的同周肆说起他日后归处,“当日你说若我父亲带兵过来,你便完璧归赵,也是骗人的,对不对?”   “……”   “周肆,你又骗我。”秦绥之还是头一回在周肆跟前连名带姓的叫人,可见气狠了。   周肆哪里敢开口,怕一句不对又是火上浇油,明明在说窦宏宴席的事,怎么突然翻车叫绥之将他的底儿给掀开了。   “我”   “你先别说话。”秦绥之伸手捂住周肆的嘴,“我不会叫父兄因我为难,若你拿我做把柄威胁父兄答应与你谋事,我必会阻拦,你知道的,我有办法。”   周肆当然知道秦绥之的办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也从来没想过要以秦绥之作要挟叫秦家答应,不提秦家是一个世家大族,会不会为一个哥儿葬送全族前程,单他拿秦绥之作要挟这件事,必不会叫秦尚书令真心与他共事。   “但若你以别的手段劝说父兄答应,我……”   “怎样?”周肆取下盖在他下颌处的手,双目一动不动的望着秦绥之。   “我自当留下。”秦绥之说着别过头,方才的气似乎都在一句话后消散了。   世家之间都讲究联姻,盘根错杂的世家姻亲也是皇权不能一口气将之铲除的原因之一,毕竟动一个谁知道会牵扯多少个出来。   若秦家真的与他联手,结亲是最稳固的同盟,绥之这是再说,若是秦家答应同他联手,便正经嫁给他。 第42章   “只是留下?”周肆明知道秦绥之的意思,却又非要让人说个明白,故意曲解,“同盟之间,留人质怕是不好。”   话落,周肆因为半蹲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小臂就遭了殃,“嘶,不想秦公子竟然还有这样一手功夫。”   “别戏弄我。”秦绥之拧人这般熟练,自然不是一日之功,从前家中,兄长也同周肆一般气人,论嘴上功夫,他是说不过在朝廷同人争论出的兄长,如此,秦绥之便只能换法子出气。   但这手功夫是万不能叫阿耶发现,不然是要叫罚跪祠堂。   “那我换个问题?之前绥之不是一直不答应与我同谋,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此前秦绥之听得他欲与秦尚书令联系,千方百计阻止,突然间说起同盟后会留下,不得不叫周肆生疑。   若说不过一月相处叫小公子倾心他,突然昏头,周肆是不信的,至少从那次偷梁换柱的送信法子来看,秦公子绝对是个聪明大胆的哥儿,除非被下了降头,不然绝不可能感情用事。   “周大当家,我假设的是,我父兄答应你,我便留下,若他们不答应,你留不住我。”秦绥之避重就轻,并不明说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要说一个月相处,秦绥之对周肆半分心动也没有,那自然是谎话,他自幼接触过的男子,多是族中亲眷,除去父兄也说不上几句话。京中儿郎也远远识得几位,要说私下里说话,却是没有的,陡然遇见周肆这样不同寻常,且亲近相处的人,又怎能够说完全没心意。   可要说心意有多少,怕是秦绥之自己都不清楚,好在,若是事情无法回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和周肆的交锋中,占据主动地位,不然以周肆此人隐藏的性子,他绝对不是对手。   “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秦公子倒是好算计。”周肆大抵明白秦绥之这般坦然的一点意图,赢了,他自当抱得美人归,输了,必须要放人离开。   “周肆,我现在就在你跟前,跑不掉的。”秦绥之示弱,此刻若是周肆同意,那么日后他要走,周肆便拦不住。   “我看上的猎物的确还没有能跑走的。”这是头一回周肆还没有完全抓住猎物时,露出自己的獠牙。   ——————————————   “几时了?”窦宏坐在主位上,焦急的等着门口的消息。   “快到午时了。”底下服侍的小厮看了天色回来禀报。   “师爷,宴请贴上可是说的午时?”到此刻窦宏才生出几分怕周大王不来的担忧。   “正是。”不过午时一共八刻,周大王几刻过来就不好说了。   “那怎么还没来,可有人去布行盯着,瞧着周东家出发了没?”窦宏好不容易冒回险,总不能人还不给面子,来都不来一趟。   窦宏这头着急上火,周肆带着秦绥之坐的马车却还慢悠悠的在路上走着,若非布行距离衙门着实也远不到哪去,真有可能叫周肆拖到午时八刻才到。   好在秦绥之比周肆靠谱些,参加宴会,若不是故意落人面子,多半都是提前去,踩着点到都是不待见人的做法。   “待会宴上,窦宏必会打听你的身份,想如实说吗?”周肆闭目养神一路,主要是二人挑明关系之后,话是亲近些都说不得,秦公子警惕着呢。   “我的身份见不得人吗?”秦绥之在马车上看了一路书,周肆再不像之前若即若离般亲近,叫他心里不必时刻提防,怕一个不小心着了温柔乡的道。   周肆被秦绥之夹枪带棒的话怼了一下,不见生气,“自然见得,我是怕秦公子觉得我见不得人。”   两人古怪的气氛一直到马车停下。   周肆扶着人下马车的时候,窦宏正一副谄媚模样站在门口,旁边的师爷见了还捂着嘴咳嗽两声提醒,大庭广众,叫外人见一县县令对着一个富商露出如此狗腿的模样,只怕不消一日就要传到桥头县几个富商耳朵里,影响不好。   “窦大人,夏日疲懒,不想起来迟了,叫你久等了。”周肆好歹没给人难堪,一句久等更是叫窦宏通体舒畅,对方可是黑熊寨的大当家,能把他桥头县县令放在眼里,是他的福气。   “周东家哪里的话,屋里饭菜都备好,只管周东家过来,快请进请进。”窦县令说话间瞟了一眼周东家夫郞,眼中不乏闪过惊艳,好在他窦宏对男色女色一向敬谢不敏,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不会多看一眼,毕竟叫家中虎妻知道,怕是又得睡书房啰。   按说这样的宴席,虽然请的是周肆夫夫二人,但一般都是留周肆与堂前做客,秦绥之跟去后堂与窦县令妻子另开一桌宴,这男子和娘子郎君分食也都是规矩。   只是周肆从进门起就握住秦绥之的手,半点不给底下小侍机会引秦公子离开,只管去了宴席。   窦宏宴请算是私宴,为表亲近设的是对桌,右桌还专程腾给周肆,唯恐叫周大王不满意,哪想周大王竟然还要带夫郞一同吃宴,这哪里使得。   “周东家,接下来吃宴说话都是我们这些粗人,不好叫郎君跟着,不若周东家割爱,叫郎君去后院,我家娘子正在后院备了一桌酒席,待周东家夫郞过去呢。”窦宏不知周肆是有意还是无意,可若把人留在前厅,如何能从这位郎君口中探得消息。   “窦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于家里没有分坐的规矩,且我与夫郞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他也怕生,不若请大人娘子到前厅一坐,共同吃些酒菜。”   “这、这怕是于礼不合。”谁家娘子是同外客一桌吃喝,便是宴请都不叫人过来招待,黑熊寨的土匪也太不讲规矩了。   “那便不叫大人娘子前来,单我们吃喝就是。”周肆从旁座牵了块坐垫到自己身边,能叫秦绥之一同坐着,时下宴客还是跪坐,叫用惯了胡椅胡凳的周肆皱了皱眉头,到底没说什么。   窦宏张嘴还要说什么,叫一旁察言观色的师爷拦下,规矩那是和讲规矩的人说的,眼下这位明摆着不讲规矩,再多话宴还没开始就要惹人不痛快了。   如此入座,又多了一位郎君在侧,真叫一向嘴上麻溜的窦宏都想不出要如何开口。   好在师爷给力,请人去送来几杯清酒,白日吃清酒是雅事,时下宴客便是没有好菜也要弄上一壶好酒,方才拿得出手,清酒比的果酒醉人,周肆原打算给秦绥之倒半杯,怕人吃醉。   不想秦绥之却是有几分馋酒了,内宅里娘子郎君都是能喝上几杯的,更不提秦绥之这般时常参加小宴也都是有酒助兴,偏黑熊寨不叫人随时吃酒,上回见酒还是周肆抢他上山那日,此后滴酒不沾也叫秦绥之念着。   半杯自然不够,但又不乐意在外人面前说,只瞧准周肆放酒壶之际,调换了二人的酒杯,惹得周肆兀的笑出声,心道原来秦公子还是个好酒的。   “周东家,这酒可是县里一家老酒馆的陈酿,比的一般清酒醉人,味道是再好不过,若是周东家喜欢,可要多吃些。”窦宏平日也爱小酌,眼下的酒便是他的珍藏,若非是宴请周大王,他还不舍得拿出来。   “的确不错。”滴酒未沾的周肆见秦绥之已经吃过一杯,笑吟吟的给人倒了第二杯,才动筷子。   宴上的菜算不上太好,却也不差,正中间是一条清蒸鲈鱼,瞧着有四斤,而今河里捕鱼不是容易事,鱼儿也多清瘦,这般肥一条换作酒楼,只怕得卖二两银子。   除去鲈鱼,其余菜色便没那么拿得出手,作为县令宴客寒颤了些,看来窦宏还是有几分心眼。   “周东家,此前还没听闻你成亲的事,不知是何时得此夫郞,实在羡煞旁人啊。”娘子没排上用处,窦宏便自个儿亲自上,总归先把周大王夫郞的身份套出来。   “也不久,两旬多前,恰逢我家夫郞在山下遇险,被我救下。”周肆胡说八道,桌下的胳膊又叫人抓了一把,像是叫周肆不许乱说。   “英雄救美,实在一番佳话,不过成亲须得三书六礼,两旬时间怕是不够准备,此等佳人,周东家不可慢待。”时间对上了,遇险?成王迎亲队伍那么多人,秦尚书令肯定也不叫自家哥儿一个人过容州来,指定也跟了不少人,这样的队伍除了碰上你黑熊寨还能如何遇险。   “夫郞家眷离祁州甚远,三书六礼便省去了,不过我和夫郞已经去信岳丈家,待到来日夫郞家眷过祁州,再补上就是。”周肆说的大方,不见窦宏瞪大双眼,去信,竟然在抢了人家哥儿之后还敢去信,那秦尚书令听闻在朝中是个顽石,不怕人见了信立马带兵杀过来吗?   “原、原来如此。”窦宏这下是觉着八九不离十了,其实方才见过周大王夫郞,已然确信这位就是秦尚书令的公子,别的不提,实在生的太好。   他一个地方上的县令,也有几个同窗分散各地,时不时来信说一说天南地北的闲话,这秦尚书令家的公子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他那好友还猜测这是皇上准备给太子的太子妃,没想到转头赐给了成王。 第43章 妥当   当时他还说将这样一位郎君嫁给成王是暴殄天物,不想峰回路转,竟然叫土匪大王讨了便宜,不过若不看二人身份,倒是相配的紧。   所以,这秦家公子怕是真的看上土匪头子了。   “说起来,周家在桥头县也有十年之久,不知窦大人怎么今日想起要宴请我夫夫二人。”周肆边说边取下一块鲈鱼的鱼腹肉,仔细取出鲈鱼身上的大刺,再送到秦绥之碗里。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世家大族用餐,尤其是娘子郎君,必不能做出手撕食物的不雅之举,像是吃鸡鸭,若是整只都是下人撕好再细嚼慢咽入口。   眼下这条鲈鱼,便是整条清蒸,蒺藜菖蒲今日没跟过来,秦绥之当着窦宏的面,肯定也不会自己取,不得不可怜巴巴的吃着几个清碟,酒倒是没少饮,眼下面颊像是染了胭脂般嫣红,再吃怕是要醉,周肆便不再给人倒酒,转头给人送鱼肉填肚子。   “咳咳、从前周东家来去匆匆,都没得叫本官有机会宴请,再有周东家在县里建的织坊要成了,那可是惠及百姓的好事,我作为地方官,应当是要筹备一席好宴答谢周东家。”窦宏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有劳窦大人记得这些琐事。”周肆头也不抬,手上动作极快的又挑拣好一块鱼肉,放进秦绥之的碗底,刚好接上上一块的空挡。   听得这句话,窦宏嘴角一抽,他便是再蠢也听出来周大王是在讽刺他不理县务,若是旁人这般说,窦宏定然要发个火,好叫人知道他虽然脾气不差,也不能叫人随口议论,偏偏对面坐的是周肆,他莫说发火,面上还得赔笑。   “周东家哪里的话,我是桥头县的父母官,自当都记得,听闻周东家产业颇多,不知除去那织坊外,周东家还有没有其他想法。”   “窦大人这话是打算叫我周家在桥头县多开几个产业?”   “正是,咱们桥头县百姓在南境县里,算不上多,但一个织坊也吃不下整个桥头县的百姓,若是周东家有心,多开几个产业,叫整个县里的百姓都过过好日子,也是大功一件。”窦宏知道周肆这层身份后,是半点也不怕桥头县叫周肆吃了去。   “织坊都还没修建好,窦大人便要惦记周某其他产业,可是想着今年里增添些成绩,好往上走走?”要说来之前周肆还摸不透窦宏打的什么主意,现在却猜到了个七八分,这位窦大人大抵是晓得绥之身份以为他要投诚朝廷,提前未雨绸缪呢。   “叫周东家看笑话了,窦某在桥头县也做了二十几年县令,的确有往上升的心思,正巧遇上周东家,可不是上天送来的福分。”窦宏不是头回攀关系了,只是叫人正个儿八经揭穿却是头一回,但他脸皮厚,没不好意思。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窦大人想升迁是在合情理不过,只是我名下产业的确不少,但若都开在桥头县,怕是县里招不到如此多的人手。”一个桥头县的人是真的不够看,铁矿煤矿,砖瓦窑口,哪样不是消耗人手的大宗生意,只是铁煤矿在没拿下桥头县前,不会轻易拿出来罢了。   “这点周东家不必担忧,咱桥头县没人,不是还有别的县吗?周东家是不晓得,就咱们桥头县临县长鹿县,今年日子难过的很,许多人牙都去那头收人,小娃娃们不说,青壮也都逼得被卖身,若是咱们这头招人,再没得说没人的。”   “长鹿县今年日子这般难过?”这消息周肆还真不知道,按说长鹿县距离桥头县不远,该是不难收到消息才对,奈何长鹿县是钱宝来搜刮最严重的一个县,那里钱宝来人手也多,黑熊寨自然没安插人手。   “周东家不晓得正常,我也是才知道,我同长鹿县县令有几分关系,今年夏税收过,他还同咱们县借了些粮食说是给治下百姓度日,不过是杯水车薪,哪里救得了整个县的百姓。”   窦宏也不由得感叹风水轮流转,那长鹿县曾经是个富县,治下百姓比桥头县不知多了多少人口,不过十来年便破败至此,而他们桥头县靠着黑熊寨,日子反而比从前好过,不然也没得粮食借出去。   当时长鹿县来求救窦宏本是没理会,是师爷给借出了些,多半也是收不回来的。至于粮食到底是补了没收够夏税的缺给了钱宝来,还是当真分给长鹿县百姓,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人手足够,还要窦大人行个方便,不然我可买不到合适的地修建工坊。”既然窦宏要把桥头县送给他,他没道理不要。   “好说好说,这回咱们县里一定给周东家一个更合适的价格。”窦宏眼睛都笑眯着了,这关系可算是攀成了。   ——————————————   桥头县外。   徐大头正在工地巡逻,时下里工地还在打地基,修建房子最重要的就是地基,更不提这织坊占地面积实在是大,地基上耗费的时间自然不短。   不过打地基这段时日里,山上的窑口除去烧制银镜,其余窑口都忙着烧红砖,连水碓都日夜忙着粉碎石子,备料水泥粉。   说起水泥,是实打实的好东西,抹在墙上地上,屋里不叫蛇虫鼠蚁生窝不说,冬日里关了窗,盖上棉花被,再暖和不过,不像土胚房,到了冬天,关上门窗也还有冷风渗进来。   这东西唯一的坏处就是实在难弄,比那三合土还难弄,倒不是说水泥做出来要突破什么技术,哪怕是个大老粗听了办法也能把水泥料给打出来。   毕竟法子实在简单,只把那烘过的黏土、生石灰、石膏、陶瓷片碾碎成粉就是,听着简单要办到却是不容易,石头多硬,便是烘过,用铁锤敲,一个人一天才能敲出多少水泥粉,比起修房一口气几袋几袋要,实在不够看。   后头大当家改用水碓粉碎,也没快多少,且水碓须得用水,山上一条溪水才能安置多少水碓,更不提矿石、纸浆和舂米都用的上这东西。   产量限制下,水泥的确是没传播开,也就是寨子里须得建房子的时候提前备一些,费事得很,不过等桥头县拿下来,估摸着围绕桥头县的河便能利用起来,到时候利用水落差用铁粉碎,肯定会快上许多。   等织坊落成,水泥修建的房子,配上琉璃建造的窗子,只管叫过来感受过的娘子郎君喜欢上。   这人,攒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吃饱穿暖有个大宅子住,来织坊做事,只要勤勉养活一家人吃饱穿暖根本不是事,剩余个大宅子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徐大头都想,或许到时候,便是山上一个砌墙师傅都要叫人抢破头呢。   “徐管事,外头来几个书生模样的人,说是东家那边过来的,你去看看。”刚去门口清土的汉子回来,捎了口信,工地也管的严,不叫外人随便进来。   虽然说这时候工地除开土还是土,连木材都还没运过来,但做事的汉子们也警惕着生人,毕竟厨房也在工地上,里头每天从县里拉过来的肉都不少,要叫哪个杀千刀的摸进来偷了肉,干活的汉子可就没肉吃了。   这时候肉多金贵,田里做事的人家还有一年到头都吃不上的,自然要防着那贼头过来。   “晓得了。”徐大头听闻此言,晓得是秦先生过来,不过秦先生一个愣头书生来工地干什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便是建房子,秦先生也不会啊?   被质疑的秦襄被灰尘激了几个喷嚏,没法子,工地上就是灰尘大,站在门口等了片刻,一熟人就从门里出来。   “秦先生,这织坊还没建好,如何过来了?可是大当家有事。”徐大头灰头土脸的从门口走过来,眼睛提溜在秦襄身后的三人上一转,又是三个书生先生,他不在山寨,大当家这是又收了多少新人,他徐大头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嗯,可不是有事。”秦襄指了指身后的三位,“这三位是东家新招来的账房,我给带过来看看工地。”   “账房先生那都该是在屋里打算盘的,哪里有来工地吃苦的,秦先生是不是你故意欺负新人呢。”徐大头领着人往里走,这三位当然不是真账房,要算工地上的帐,他徐大头一个人绰绰有余,还能叫大当家不放心的派三个人来?   “到工地如何是吃苦了,那是长见识,要说建房子也有大学问,你们这群莽夫不是老说我们这些读书人都是书呆子,只会咬文嚼字做不得实事,我这不叫人过来叫你们瞧瞧书呆子也能做事。”   徐大头一顿,他当然晓得建房子也需要本事,别的不提,朝廷六部里的工部就是专程干这个的,里头不都是科考过后的读书人。   但一个织坊也不是建造什么巧夺天工的工程,用不上书生老爷帮忙吧,再说这几位瞧着细皮嫩肉,不像是能在工地上做事,此前有没有干过工程出图都是个问题,送过来到底是帮忙还是帮倒忙,可说不清楚。   秦襄见徐大头因为他的话面上几番转变,实在好玩,终究没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逗你玩呢,这几位是我同窗,待织坊修好,也是要常过来做事的,这次过来不过是东家被县老爷请去吃宴了,我闲着无聊,带他们过来走走。”   话落,不光徐大头,便是君凯之他们也颇有几分无语,到底徐大头会做人,笑笑没计较,毕竟他也知道,秦先生和他顶头上司郑铁不对付,平日里关系紧张些,这回开个玩笑也不打紧,不过方才秦先生说大当家叫窦宏请去吃酒,是怎么回事?窦宏要把桥头县献给大当家了不成。 第44章 风雨欲来   拍了一通马屁,窦宏自觉做了件事关前途的大事,待周大王一走,吩咐小厮又从厨房端了一桌同师爷吃喝,方才宴上他只管和周大王说话,满桌子的菜是一口没吃,此时早就饿了。   也不晓得那周大王胃口怎么那般好,满桌子的菜硬是扫了个精光,要是叫人晓得,还以为他窦宏招待不周呢。   “师爷,你说周大王日后能混到什么位置,我瞧着周大王更适合做武夫,只是如今朝廷对武夫不好,要是当了兵贼,只怕要叫朝廷其他当官的看不起。”窦宏还操心起周大王日后的官职,毕竟武夫对他的位置升迁帮助有限,且这时候文官多是不大看的上武官,他们交往甚密,还可能遭到其他文官排挤。   “应当不会。”师爷哪里敢说那周大王怕是看不上朝廷,先头吃宴的时候,师爷是当真以为周大王会接受招降,毕竟有秦尚书令这等靠山,一步登天又何必做人人唾骂的土匪。   可一席宴吃完,师爷发现自己想错了,周大王还真不看上朝廷给的官位,毕竟人半点没因为抢了秦尚书令家的公子就改变蚕食桥头县的主意。   若真是去京城做官,一个小小的桥头县布这么多产业做什么,到时候离的远了,产业盈亏都没法查清楚,多半是要卖出去的,既然要卖又何必费功夫同窦县令又定下开其他工坊的约定,不是给自己添堵吗?只怕日后这周大王是要在桥头县继续发展才做如此多布置。   “也是,秦大人肯定会安排好,我便等着周大王功成名就捎带我一把。”窦宏乐呵,刚刚宴席他也吃了不少清酒,陈酿后劲大,这时候多半是起劲了。   师爷拍拍衣摆把吃醉的大人送回屋里,自个又回到院子坐着,那酒菜还没着小厮收拾,师爷便也不在意,一个人端了酒杯吃酒。   他读的圣贤书,教的是忠君爱国,安邦社稷,便是只做县太爷手底下的一位师爷,也算是尽职尽责,只是祁州腐败,实在没有有识之士的出头之日,若等朝廷,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他都要放弃希望,打算得过且过一辈子的时候,祁州偏偏出了个黑熊寨,又缝天下渐乱,如何不叫人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窦宏设宴,是他推波助澜,为的是给自己挣一个前程。   ——————————   此次下山,本意是给山下产业的几位管事打招呼,介绍新入寨子的几位先生,不想窦宏一手操作,几乎除了县衙门,桥头县都要落到黑熊寨手里了,这一手瞒天过海,叫周肆有几分佩服窦宏身边的师爷。   若非那师爷数十年如一日把窦宏这个本就不成器的废物养的更废物,只怕今日这拱手相让的戏码窦宏还真干不出来。   只是不等周肆在细作打算,鹿鸣府罕见给来了一道消息。   “钱宝来这是什么意思?成王谋反他不打算掺和,给咱们山寨透露做什么?”秦襄反反复复看过钱宝来的信件,要说钱宝来也是厉害,直接把成王寄的原信给了他们,这东西要是留着,可是拿捏成王的一个把柄,但凡这封信送到皇帝手里,成王都得人头落地。   不过信上内容,也有时效性,若是没能当机立断给皇帝,过后再拿出此信,只怕要被皇帝打成成王乱党,翻不得身。   “叫咱们做挡箭牌。”邢堂明分析过黑熊寨的局势,说起来因为钱宝来朝廷命官的身份,叫人不能轻易动手,才在祁州形成两足鼎立的局势,这会再来一股成王的势力,哪家敢动,都会落个鱼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下场。   “挡箭牌是一定的,可徐小六给了容州的信,说是成王只有五千兵马,真拿五千人打京城,不是犯傻吗?”秦襄此前是说过成王以闪电战打京城或许可行,但闪电战最要紧的是速度,南境多山险峻之地,马匹要想驰骋,非官道不可。   成王真要是带兵走官道,只怕是嫌死的不够快。   几个谋士没想通成王到底打什么主意的时候,周肆带着日夜兼程赶回来徐小六进了屋。   容州的局势,钱宝来的信,几乎瞬间就将南境堪堪维持和平的模样撕了个粉碎。   “容州乱了。”   “什么?”秦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大当家的意思。   “小六带回来的消息,成王大抵是想割据容州。”这点不出周肆的预料。   其实成王是否割据容州的区别只在于,一个只能偷偷摸摸的屯兵,一个明目张胆的招兵买马,前者养精蓄锐,后者大肆收敛,想必此前成王在容州囤积的财宝,足够养出一只万人兵马。   “割据,割据。”秦襄走了几个来回,握拳敲掌,“这个也是想要我们黑熊寨做挡箭牌。”   割据容州,消息若是传回京城,朝廷派兵必的要过祁州,而祁州有他们黑熊寨,朝廷要打过去,必然也要顺道平了祁州的战乱,他们黑熊寨倒是成了几方博弈的棋子,这能忍?   “大当家,要不咱们干脆一鼓作气把容州打下来,左右干掉了一位亲王,再干掉一个朝廷命官也无妨,钱宝来一死,祁容二州就是咱们的底牌,朝廷要来,咱们也不怕。”秦襄这时候显得有几分激进,似乎打上回去深山见了小钢炮,给他了天大的胆子,就是现在大当家说带人去京城截杀皇帝,他都是赞成的。   “……还不到时候。”打天下不是儿戏,没有完全的准备起兵,不就是给人当靶子,在小钢炮后装载式结构没解决之前,他不会考虑起兵。   “算了,不过是嘴上说说过过瘾罢了,大当家方才说容州乱了,岂非是徐小六一走,成王就已经举兵了?”秦襄对成王了解着实不多,要说这位成王藏的深也是藏的深,也不知道骗过天底下多少双眼睛。   “举兵之事宜早不宜迟。”按说成王在容州不会如此匆忙起兵,便是成亲的队伍被抢,也是朝廷对不起他,皇帝更不能拿这件事责怪成王。   还是说皇帝已经察觉到成王的意图,故意透露风声叫成王知晓,逼得成王谋反,且这个时间点选的极好,若是没有意外,绥之该也到了容州,成了成王妃。   若是成王谋反,必定牵连秦家,难不成这才是皇帝的目的。   若真如此,周肆算算时间,快马加鞭还有约莫十来日功夫京城秦府就该收到绥之的消息,他的信也会递到秦府。   皇帝这是舍命在助他呀。   ————————————   “呀,这个天是不是要落雨了?”姜郎君走到屋口,瞧着往日里太阳高挂的天空上布了一层乌云,一看就是要落大雨的模样。   夏日雨水多,时常一落就是一夜,前些日子还落了三天三夜的大雨,好在没刮狂风,不然地里的庄稼就遭殃了,尤其是那高杆的棉花,杆子高,最受不得风刮,一旦风吹大了,棉花杆子一倒,今年收成都得减半。   “看模样是。”赵力抹了嘴上的油花,也不多说什么话,披了蓑衣戴上斗笠,就往屋外走,同时还吩咐家里夫郞,“眼瞧着这雨怕是要下大,我去地里看看哪家棉花还没收完,搭把手,你且在家待着,不要出去。”   “欸,你也小心着点,夏日雨大,切莫要贪那点棉花。”姜郎君应下,棉花这一个月来都陆陆续续收了,有的人家都放在仓库就等着他家汉子带人来收,也有几家人手不够,地里还留了些,赶着这几日收尾。   那头赵力出门,姜郎君也不是没事做,他们家修缮过,屋里都是好砖砌的,外头抹的黄泥浆也都牢固,不曾在外头落大雨,屋里落下雨,只是仓库都放着棉花,还是需要时不时看一看,不然棉花被水一泡,便不成器了。   细细检查屋里没见漏雨的地儿,姜郎君才回到屋里,正午饭刚吃过,还没来得及洗完,夏日洗碗都是用的生水,只是中午碗底是过了油水,怎么也得用草木灰掺和着才能洗掉油脂。   不等姜郎君收拾完,门外就是一声轰雷,雷一散,噼里啪啦的雨点便落在地上,砸起泥浆子。   地里忙活的人,见落了雨,唉声叹气的护着刚摘好的棉花回去,地里剩下这点也不多,只能等天晴在过来,不晓得这雨得下到什么时候。   人陆陆续续的往家里去,赵力也走过几个田边,见红叶村的棉花都收的差不多才松口气,别的村子许多都是头回种,不敢种多,棉花早早就收好,等着人过来收,也就是红叶村的人已经学会了种棉,才须得收几遭。   等一陇田走完,雨都要下的看不清人影,实在太大了,他正准备回去,不知道怎的,突然顿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走过去几步,只见一好手好脚的汉子倒在垄沟里,身上的衣服泡在雨水中,也能看出不像样,且那汉子身上还有几道伤。   瞧着不像是逞凶斗狠留下的,反而像是被人追杀挨的,赵力见人昏迷不醒,先是拿了手里的木棍戳了戳对方的手,见手上多是农人下地时磨出来的厚茧,没使过兵器,该是农户人家。   于是赵力便将人背了起来,往家里走,时下祁州倒非是太平无事,可桥头县就靠着黑熊寨,骑快马,半日功夫便到,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黑熊寨眼皮子底下作弄人命?赵力看这人都是兵刃伤,不像是寻常用农具充兵器的土匪所为,但要说官府也不太像。   弄不明白,赵力也只管先带人回去,只要救醒了再过问就是。 第45章 容州乱   “慢些喝,还有呢,别呛着。”姜郎君瞧着床上被自家汉子救回来的农户,那喝粥的架势像是要吃人一般,实在吓人,若不是自家汉子在前面挡着,他都不敢说话。   一碗稠粥吃光,那农户连嘴角残留的汤汁也没放过,给添了个干净,碗底更是跟洗过一样,可见饿的狠了。   吃完粥,农户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跪下磕头,叫赵力一把给拦下来。   “这是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父母便罢了,哪里值当跪我们。”   “恩人,你救了俺的命,是俺的再生父母,俺不跪心里不踏实。”南境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人的乡音也重,若不仔细些听,还真不一定能听得明白。   “快些起来,不过一碗粥饭,谁家都有遇上难处的时候,搭把手的事情。”赵力强硬着把人扶起来,叫人坐上炕,又问,“我瞧你不像祁州人,是打哪儿来?怎么落了难,可是路上遇上土匪了。”   “俺是容州来的。”说话的农户说着咽了口口水,想眼前的夫夫既然救了他,该不是那群脏心烂肺抓人的同伙,便实话说了。   “容州前些日子大乱,那当官的来村子里抢青壮嘞,俺媳妇叫俺跑,同俺一块的同乡都叫人给抓了去,俺命大,几回都躲过了兵贼,才一路跑到祁州来了。”   说到这儿,农户眼眶一红,从来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只晓得地里做活挣些粮食,对当官从来只有敬着躲着,现下当官的要抓人,他们也没有其他法子,只敢偷跑。   “容州不是成王的封地吗?当官的如此行事,成王不管一管。”赵力晓得容州乱,但那多半是因为成王,当官的竟然敢抓人,成王是死了不成。   “就是成王派人来抓人嘞,好些个当官的也叫成王抓了,说是要当土皇帝,俺们乡下种地的,哪里知道上头在搞什么鬼。”农户一路逃跑,还是结识了几个县里的青壮汉子,他们消息灵通,给说了不少消息,不然他只晓得闷头跑,哪个当官的要抓他都弄不清楚。   成王这个挨千刀的,祸害他们容州娘子郎君还不够,现下还要抓人,哪个晓得被抓走还有命活没有,也不知娘子留在家,有没有受欺负。   瞧着农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赵力只能安慰着拍拍人的肩膀,谁家遭了这样的寨都没法说是一两句话安慰能好的,不若叫人哭一哭,这苦憋在心里太久,可要成病的。   只是,这事须得给大当家递个信,容州到底紧挨着祁州,必须提防。   ……   昨日落了一整日雨,夜里雨水也多,前面山坳更是被大雨冲垮了一段山路,不过那是往县里去的路被堵了,要三两日功夫清理,去黑熊寨的路还在。   红叶村通往黑熊寨的路是大当家着人收拾过的,虽然不敌山上的三合土路,也很耐走,只是雨水落过泥泞难免。   而黑熊寨的人近来也忙的脚不沾地,打大当家从山下回来,陆陆续续着人清点了寨子里修建的仓库,粮食不消说,更是一车车往山下运,转头的功夫,又有几个能干事的被派去山下忙活。   也不为其他事,便是黑熊寨要在山下建工坊,这可是黑熊寨正经迈出山门的第一步,寨子里的弟兄们高兴的一早还多跑了几圈。   只是连续开几个工地,光是桥头县没那么多青壮给他们耗,毕竟人也是家里有地的人家,地里也还有的是事要忙,为了挣钱耽误粮食收成是不行的。   钱么自然也是好东西,可近些年钱买不到粮的情况不在少数,便是再愚钝,吃过几次亏,农户人家也晓得将乱不乱之时粮比钱重要,钱再多买不来粮食,也是一堆破铜烂铁罢了。   好在,大当家说长鹿县有人,于是几个管事商议着,去了一趟长鹿县招人,才正经见识了长鹿县的窘迫,别的不说青壮都给人牙拉走,剩下老弱妇孺都是人牙不要的,日子哪里能过。   至于钱宝来的人手,也在收过今年夏税过后差不多都撤走了,没法,眼前的长鹿县明摆着是刮不出油水,除非钱宝来要吃人肉,不然这长鹿县也拿不出什么东西。   这倒是方便了几个管事行事,他们不光去县里乡里招人,瞧着人牙手里的青壮也眼热,手里也有钱,还买了不少人回来,这卖来的人么,也不叫当奴隶,只是赎身钱得自己挣出来,之后卖身契一划,就两头清了。   于是山下的工坊还没开始修,人却是已经够了,为此最要紧的还是解决这些人的住宿问题。   长鹿县离桥头县说是近,但真要论人走,怕也要一日多的脚程,这些长鹿县过来做工的汉子肯定不能说跟桥头县的汉子一样早出晚归,还得在工地给修一片木头房子暂住。   正值夏,倒也不用修多好,有个避雨的门檐,叫人夜里有块木板或是稻草躺上,就算是好地方了,毕竟农户一家人多是十几口挤一处小院,不受宠的孩子睡柴房都是有的,哪里会挑这个。   到底周大当家的手下没有如此周扒皮,且他们也有收留大批人口的经验,房子好说,左右是夏天,木板子拼个屋子简单,里头也给放床,不过不是寻常床铺,是那等上下皆可睡人的床架。   一张床架子睡两人,一屋子能睡十六个,而那床架子做起来不费功夫,山里木料常年都备着,木匠师傅只管按照尺寸削了长短,榫卯契合是再牢固不过,只消得几日功夫,给这群做工汉子临时住的地儿便建好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睡上铺的汉子有些发颤,毕竟时下里都是睡矮床,哪个能想到床还能叠着睡,且坐在上头往下望,有一米多,摔下去虽然摔不死,可也还是叫人害怕,好在上床有个木栏,不然许多汉子夜里都要睡不踏实。   因为山下受用的青壮过多,山上巡逻队的汉子也派出去不少,都是去山下维护治安,到底长鹿县的汉子们眼瞅着和流民差不多,其中定有不乏坏心思的,要是暗地里做些小动作耽误事,深山矿场还等着添人。   这时候赵力的消息送上山,日日旰食宵衣的周大当家是没空理会,却叫手里人空的郑铁活泛了心思,想要去凑个热闹。   “要说咱们干脆带上一队人马,去骚扰成王的手下,如此也好叫成王起兵的事没那么顺利,反正成王也不晓得是谁干扰的,目标一达成咱们就撤退。”   “寨子里还有人供你指挥吗?”秦襄近来也忙,山寨还是头一次支出去这么多人,许多事都要顾及,便是山下有三个同窗,山上的琐事还不是由他来做,这回郑铁白日做梦,要他是大当家指定给人一巴掌,叫人滚去深山清醒清醒。   “哪里没有,其实咱们山寨也没太多要看的东西,留二三十个弟兄指定够了。”郑铁这话不是托大,毕竟黑熊寨声名远扬,真要是攻打,人马带队必然不会少,哪里是发现不了的。便是真来了深山还有二百来号汉子,加上火器坊里的东西,除非是朝廷派十来万兵马攻打,不然谁都动不了寨子。   若是小打小闹的骚扰,二三十个弟兄还能拿不下?更别说大当家还在山寨坐镇。   “若是咱大当家夫郞娘家来人?二三十个也够看?”秦襄冷不丁问了这句话,叫嘴上叭叭不停的郑铁被哽得说不出话,实在是人说的有理。   寨子现在属于秦公子的部曲都有二十来人,这些人铁定没法说带去容州,可山寨留的二三十个都是收来的部曲,不是把家送给人偷吗?   大当家是能打,但也不能一口气干翻二十来个训练有成的部曲。   “我这脑子。”郑铁懊恼,果然是太久没动过手,听着容州起兵便兴奋过头,幸好没去找大当家说事,不然这会早被拉过去跑圈了。   秦襄没理会一边摇头一边离开的莽汉,而是突然想起大当家送给秦尚书令的信应该是到了,也不知道大当家到底在心里说了什么,竟然如此放心只送一封信就能让秦家倒戈。   ——————————   京城。   沈让空青一路快马加鞭,原从京城走到石亭驿花了小一月时间,这回从石亭驿赶回京城,跑倒了五六匹快马,终于花费了十七日时间,赶回了京城。   快马一过城门,原守在城门口叫卖的几个汉子使了个眼色,叫其中一人离开,去了城中的瓷器铺子。   黑熊寨是早几年安排人入京城的,且都有正经身份,外地过来经商的人家,只是那时候黑熊寨能在京城立足的生意除去瓷器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   只不过京城到底是一国皇都,什么好东西没有,单说瓷器,官窑不提,私窑烧出来的东西也好的很,便是许多烧瓷的师傅不懂烧瓷里包含的道理,但人有经验,一窑梅子青的成品率不比黑熊寨的低。   但黑熊寨开这门瓷器生意主要也不是说赚钱,更为的是在京城有个掩人耳目的消息渠道,而管瓷器铺子的掌柜更是当年二三十户农人之一的汉子,同老当家那是打小就有的交情,不然也不能叫周肆放心叫人千里迢迢到京城开店。   毕竟人都耽于安逸,若是过来京城开店的人家觉着眼下日子也很好,不必要拼死拼活当土匪,咬牙断了联系,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黑熊寨远在祁州,就是晓得京城的人起了异心,难不成还能提刀跨马在皇城根砍人?   “周管事,人到了。”方才匆匆进屋的汉子向瓷器铺子的管事禀报。   “按时间算,的确该是这几日,他们进城后是直接去了秦府?”周管事松口气,人总算是等来了。   “不错,他们还不知道秦家目前闭门谢客,不过这二位是秦公子身边的人,回去定也不会拦着,人回来了,我们的信何时送过去?”   “不急,秦家在京城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第一回送信必须谨慎,不能叫他们发现我们的据点。”周管事早就备好信,要送得挑选个好时候。 第46章 送达   窗间过马,京城已经近三个月时间没听说秦府什么风声,不说被皇上下令禁足的秦家父子,就是主脉旁支的其他人,也都龟缩在府邸,不轻易出门。   听闻其中朝中几位达官显贵曾筹备宴会,邀请秦府主脉的其余几家,都托病不曾去,还惹了几家权贵私下不满,到底顾念着脸面,才没朝秦家发火。不过私下里没少编排秦家被皇帝一则旨意吓破了胆,现下一副战战兢兢的做派就是怕皇帝发落了他们。   而被禁足的秦家父子,倒不如外人猜测那般如履薄冰。   秦家到底是老世家,看得清皇上用意,近三月时间里,皇上和那群虎视眈眈的豺狼私底下使了多少手段陷害,又叫秦家人如何逐一化解,都不足为外人道。   眼看着封禁将解,秦府更是森严的连府邸奴婢都不敢有差池。   只是眼看着皇上没了手段,秦家父子并未得意,而是暗地里几次坐在书房商议,要如何应对皇帝接下来在朝廷上使的绵里针。   毕竟瞧着皇上的意思,明摆着不敢轻易处置了秦家,怕其余世家心寒,私底下却绊子不少,虽也不致命,但处处都冲七寸去,真若被拿捏,秦家又有什么本事翻身。   必要时,须得退一步,好叫皇上知道秦家非是乱臣贼子,待解禁后上朝,秦尚书令已经打定主意,先辞去尚书令一职,这位置实权太大,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既然位高权重受皇上猜忌,他便急流勇退。   日后能否官复原职先不提,至少没了尚书令一职,皇上总归也会退一步,到时候秦家得以保全,至于是否在高位,其实没什么影响。   只要不是宠臣,按当今皇上的性子,哪个位高权重的大臣不会被时不时敲打,尤其是像秦尚书令这等在战事上与皇帝意见相左的大臣,左右保住秦家体面,未来未必没有复起之时。   秦慕之知晓父亲打算,也没再劝,朝堂之上秦家人实在不算少,只是多是挂个闲职,也有被外放的,算是朝廷中盘根错杂的一脉。   若是断尾能够叫秦家其余人留得生机,实在不算什么。   正是这时候,在书房的秦家父子得身边伺候的人来禀,说是二公子陪嫁的粗使哥儿空青和部曲沈让二人归来,求见老爷和少爷。   “快让他们进来。”秦尚书令说话的声音都带有几分颤抖,显然听得绥之身边跟着的人只回来这两位,送嫁途中必定是出了变故。   秦慕之脸色也沉的滴水,实在是前不久他和父亲还说要给小弟多送些人去好有自保之力,可还不等他们解禁派遣部曲过去,先一步收到了小弟身边伺候人回来的消息,岂非是小弟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   否则部曲五十人,伺候的妇孺小厮也不下三十人,还有赶马的车夫一行,怎么会只派遣两人回来。   沈让空青被领到书房,只见老爷和少爷脸色不好,久居高位之人面露凝重,周身气度也着实吓人。   若非空青晓得公子还在等他送信,早被吓的跪在地上,他到底是个粗使哥儿,平日里一等二等的丫鬟小侍都能压在他头上打骂,更不论屋里此刻站着的是秦府的两位主事人。   “路上发生了何事?”秦尚书令目光落在风尘仆仆的二人身上,尤其是空青,迫使自己开口。   “老爷,公子的送嫁队伍入了祁州,半道王府的人竟然假装山匪要劫持公子,且那伙人个个凶狠。眼瞧着要杀了公子,不想成王府选的地儿正是祁州一处土匪寨子山下,叫那土匪派了人救下了我们。只是那救人的土匪头子留了公子在寨子,说是要公子做压寨夫郎,公子不愿,便寻了机会叫奴婢逃出寨子,给老爷和少爷报信。”   空青跪着将此行送嫁途径祁州的种种细细说与二位主子听,说罢又掏出怀里的信件,这信是公子早早备好的,叫他逃出黑熊寨时贴身藏着,便是那场大雨也没叫染湿纸角。   公子千叮万嘱,无论如何这信都要给到老爷少爷手里。   秦尚书令接过信,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已经是个炮仗,若是此刻有人敢拿火苗作弄,恐怕秦尚书令得将人抽骨扒皮才能消气。   秦慕之更不必说,看着是个文人,实则武夫脾性,一向有战国遗风,一言不合手持长剑同人理论是常事,这会儿听到自幼疼爱的弟弟,不光叫嫁去的夫君使手段残害,还叫土匪头子强抢去。   土匪是什么样的人,在朝廷做事这般久的秦慕之如何不知道,一想到一个肥头大耳的混账竟然如此不知廉耻,强抢了小弟上山还要与之成亲,他就恨不能带上一队人马,杀去山上,宰了那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给小弟出气。   “小弟遇上截杀可有受伤,土匪头子可是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秦慕之最是清楚能成为土匪的都是什么品行,小弟相貌何等出挑,便是京城里见多绝色美人的世家子都个个倾慕,更何况一个祁州偏远地的土匪,若是那土匪头子敢对小弟用强,他必要抓了此人五马分尸,方能泄恨。   “公子不曾受伤,那成王手下冒出头来,便叫黑熊寨的土匪砍了个干净。”至于大少爷问的第二个问题,“周大王也不曾冒犯公子,接公子上山过后一直礼遇有加,不曾亏待公子。”   空青是没见识当夜秦绥之是如何被周肆一把从马车扛到山寨大堂,也没见到周肆如何当着众人抱着秦绥之给人喂饭,否则这些要是泄露给眼前的大少爷,只怕周肆已经在秦慕之脑袋里有了一万种死法。   “当真?”不怪秦慕之诧异,实在是难以想象一个膀大腰圆的土匪还能充作文雅人,京城中倒是不乏有心宽体胖的世家子,但大多数都自幼受家中教养,方才养出世家气度,便是外形不佳也能靠内里取胜,可祁州的一个土匪寨子,又如何能养出类似这样的人?   “正是,那周大王也并未为难我等,连公子的嫁妆也都一分未动的放在仓库,库房钥匙也给了公子身边伺候的菖蒲哥哥。”空青说到这儿,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接上,便是那周大王该是当真喜欢公子的,可在大少爷眼底,只怕一个土匪喜欢公子,并非什么喜事,他若说了反而像是那周大王的说客,叫大少爷以为他叛主如何是好。   秦慕之微缩眉头,三言两句间听得一个人的形容并不能立刻判断此人到底如何,若是那土匪大王识趣,当真没有对小弟有不轨之举,那他自然当对方是救了小弟的恩人,金钱权势便是如今的秦家也不是给不起,只要对方想,在祁州操作一番,给人换个良籍也非是难事。   怕只怕那人是在使迷魂手段,先前种种都不过是降低小弟警惕性,好寻机会亲近小弟。   “那土匪大王生的如何?”秦慕之到底是怕小弟年纪太轻,若对方肥头大耳还好,便是当真腹藏诗书,但在容貌一项上必定绝了希望。   毕竟小弟自己相貌脱凡,也博学多才,对未来夫君自然有资格挑剔,想是再厉害的饱学之士撑死了做个友人,想要做成夫夫是万万不行的。   “周大王生的极俊,比得京城中许多世家公子,且听寨子里的人说,那周大王武艺极高,当初打过燕瑾的那位黑熊寨汉子也不是其对手。”空青有问有答,虽然他不过是院子里的洒扫哥儿,却也听得蒺藜菖蒲时常说起寨子里的事,周大王作为寨子的头儿,必然是说的最多,也叫他听了去。   这话听完,秦慕之的眉心当真能夹死苍蝇了,但愿他多想了,以小弟聪慧能叫空青逃出寨子送信,定然不会轻易被蛊惑。   “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也辛苦了,三伏,带人下去先安顿洗漱一番。”久久未曾说话的秦尚书令放下手里的信纸,叫身边伺候的人过来带人去休息。   “父亲,可是小弟的信有问题?”秦慕之看到父亲遣人离开,必然是有独二人才能说的话。   “你且瞧瞧。”秦尚书令收到自家哥儿家书,虽然人在黑熊寨,但能凭借自己聪明送出消息,足见绥之目前无虞,该叫秦尚书令略略放心,不想信上内容又叫秦尚书令一时头大。   信纸不算多,却都大有用途,除去文字还有书画,正是黑熊寨内的地图,虽然只是个大概,但也足见黑熊寨底蕴。   信里还道可惜没能去看看寨子外的路到底通向哪里,绥之猜测黑熊寨外非是下山道的路怕还有秘密,只是那秘密不轻易示人。   “绥之这是何意?”秦慕之粗粗翻看绥之给的信件,若是绥之是想给他们黑熊寨的地图好叫人能顺利摸上山,又何必在信中多次提及周肆此人非等闲之辈。   “祁州地界年年天灾,官家仁厚叫免了税收,且年年派遣钦差大臣巡查,回来的钦差都说祁州的确遭了灾,要求官家明年继续免税。”秦尚书令突然提及朝廷和祁州的渊源。   “父亲是怀疑祁州境内有异?”秦慕之听到父亲提及祁州,自然猜到父亲用意,祁州天灾不断,但朝廷每年不仅拨了粮食银两赈灾,还免了祁州税收,按说如此祁州百姓该能安稳度日,便是粮食不够也能勒紧裤腰带挺一挺。   时下祁州却出了个黑熊寨,南境境内要说土匪那是没灭干净过,朝廷一直关注在边关,自然也无暇分心给这些小打小闹的土匪。可听空青道黑熊寨的土匪有甲胄,射术极高,且寨子里的汉子都训练有素,这样好手好脚的青壮都去做了土匪,可见祁州的日子连勒紧裤腰带都过不下去。   那么这些年前去祁州回到京城后丝毫没有提及祁州土匪之祸,还道朝廷赈灾后祁州日子已经能过去的钦差大臣,是说谎了啊! 第47章 世家   “公子,近来怎么神思不属的,可是在山寨呆的无聊了。”菖蒲端了冷饮子过来,瞧着公子又半躺在塌上发呆,担忧的问道。   秦绥之被菖蒲一言唤回神,接过饮子摇头,“许是日头太大,人懒散了些。”   “公子何必骗我,我与蒺藜自幼同公子一处长大,便是蒺藜小孩心性都瞧着公子不对劲,变着法哄公子开心。”菖蒲心细,早看出公子打山下回来就有些异样。   要说下山,他与蒺藜也是跟着去了,只是那日桥头县的县令要宴请周大王和公子,他们没跟着去。   吃完宴回来,公子还瞧着寻常,一转头回到山上却变了样,叫人着实弄不清公子是否因为那场宴请的缘故。   秦绥之低头啜了一口冷饮子,抬头瞧着菖蒲站在一旁给他打扇,正要答话,门外正巧来了人。   能入这屋子的左右也就哪几位,但瞧着大门未关便招呼也不打的迈进来只有周肆一人。   “听说黄娘子说,绥之近些时候精神头不大好,可是沾了暑气的缘故?”周肆难得抽了空档过来,打山下回来寨子里便忙的人晕头转向,叫周肆连顿吃饭的功夫都腾不出来见一见秦小公子。   “不曾,不过是不耐热,叫周大当家记挂了。”秦绥之说着想从塌上起来,叫周肆拦住,只见周大当家顺手牵了一只木凳坐在塌旁,打算这般同他说说话。   “若是屋里太热也可多抬两个冰盆进来,寨子冬日冰窖囤的冰块不少,便是再多加几个冰盆也用不完。”周肆是不太怕热,夏日也鲜少用冰盆,寨子里的冰盆也多是给受不得热的娘子郎君准备,其余的便隔三差五弄成冰饮子分给寨子里的汉子们。   “也用不着这般多。”以往在京城,都不曾如此奢侈,“今日过来,可是忙完了?”   “怕是再多一双手脚,也没的说忙完了,不过忙里偷闲,到你这里说说话,歇一歇。”周肆是不想再见秦襄郑铁的脸,过来瞧瞧秦公子这张仙姿玉色的容颜,好洗洗眼睛。   “原来我成了周大当家解闷的了。”   初听这句话,按照周肆喜欢阴阳人的性子,还当是又惹了秦公子不开心,叫秦公子故意这般说,使使小性子。   正要解释一番,不想对上秦绥之含笑的眼眸,方才知道秦公子哪里是生气,分明是揶揄他,惹得周肆闷笑一声。   “还道绥之又要恼,倒是我小气了。”   “我也没那般爱生气。”秦绥之脾性说好不好,说差不差,若是合了他的心意,说几句玩笑话,也使得,若是不合他的心意,便是张嘴都是错,总归是叫父耶兄长娇惯出来的,一时半刻改不得,也不想改。   听秦绥之如此说,周肆挑了眉头,自打他和秦公子相处,还真见过不少次秦公子恼羞成怒的模样,那句没那般爱生气只怕水分颇多。   被周肆这般直白看着,秦绥之哪里不知道是周肆故意的,他的确恼过周肆几次,但都是事出有因,便是上一回,难道不是周肆自己浑说才惹恼了他,又不是无故发脾气。   “不是过来同我说话,只看着我作甚?”秦绥之别过头,周肆这人吃软不吃硬,他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自然不好强硬同人争辩,且周肆伶牙俐齿,他当不是对手。   “信,秦大人收到了。”周肆突兀转折,叫还有几分不自在的秦公子微瞪大眼睛,连放在身侧的手都不自觉抓住袖口,身子都紧绷起来。   “你怎知道?”京城离此地如此远,算时间空青怕是才入京不久,便是京城黑熊寨安插了人手,周肆又如何远隔千里知道情况。   “绥之可曾听闻飞鸽传书?”若靠驿站信使快马加鞭,千里之遥也不是一日能达,但若是飞禽类,便大有不同,鸟走直线不比人翻山越岭快?   飞鸽传书,并非是什么新鲜词儿,就是京城头的话本子里也写过无数回,便是秦绥之不好话本子,同秦绥之交好的几位友人也与他说过,还道若是飞鸽传书是真,日后便是各自嫁去天南海北也能联系上。   只是飞禽走兽不同与人,又怎能轻易为人所驱使,便是有,如狗与狼,也需得代代驯化,这般有本事的人多半也叫朝廷收用去,民间是不曾见过。   时下周肆说起飞鸽传书,说明黑熊寨里有这等厉害的训鸽人,不知京城里的诸事眼下的周大当家是否据悉都清楚。   “你真正要传的信,还未送到我父兄手中。”脑中百转千回闪过飞鸽传书的事,秦绥之哪里还不明白周肆的用意。   飞鸽传书的确方便,却也须得小心,飞鸽于天上亦有天敌,若叫其余飞禽吃了,信便耽误了,且说信鸽认路,只认一条,能回不能去,种种掣肘,也叫人轻易不用飞鸽传信。   眼下周肆收到京中传信,只为一条他的信到京中,怕是过于劳心劳力。   “非也,我本就要送几封书信,不过要看秦大人反应才好继续给出去第二封才是。”靠一封书信叫秦家同他联合,除非他是正个儿八经的吴燕血脉,当今皇帝是冒牌货,或许有点可能,偏偏他的身份是时下士人看不起的泥腿子,为此身份靠不住,只能以攻心为上。   他运气不错,至少对手明里暗里都像是在帮他一般,而收到他去信的秦家父子,倒是一副安稳做派,似乎对自家哥儿困于山寨,并无担忧。   至于私底下是否正打算翻遍京城找出山寨于京城的据点,就不得而知了。   秦绥之听周肆此言,猛然生出一种果真如此的感叹,周肆心思缜密,是半点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你何时想好整个计划的。”   “绥之如此聪慧,不若猜一猜?”   秦绥之垂目,忆及被抓上山寨那日周肆的表现,大抵有了答案,“在你知道我姓秦时。”   “不错。”要说周肆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人,只是见色起意,未免过于看轻人,毕竟初见促使周肆留下人的缘由,还是秦公子那句兵燹之祸。   不知人姓秦时,周肆只当绥之与朝廷兵部有干系,且必是正四品及上的官员之子,不然父家身份太低也没法成为成王正妃,撑死了一个侧妃身份。   后来知道新郎君竟然姓秦,周肆还道他与姓秦的还真有几分缘分,且都是强抢上山,如今秦襄投诚。   而绥之,是个顶聪明的哥儿,深陷土匪寨子,既不怨天尤人也不阿谀谄媚,看穿他的本性后,更是大胆用若即若离的态度保持他们的关系,叫见识惯了如今循规蹈矩姑娘哥儿的周肆生了兴趣。   “周大当家应该不喜世家,可知要世家伸出援手,日后也将会被世家掣肘。”见周肆这样坦诚,秦绥之笃定父兄那边的反应定然在周肆的预料之内,且是好的方向,那么此刻这句话也到了该说出口的时候。   自来到黑熊寨,秦绥之无时无刻不在观察黑熊寨的一切,许多异于山下的东西或许能叫秦绥之眼前一亮,但终究新鲜有限。   唯有山中规矩,叫秦绥之仔细琢磨过后,看出周肆的野望。   周肆所用之人皆是平头百姓,或许曾经也有富贵人家,但都破败落难。   收留这些人后,周肆不光叫人吃饱穿暖,还教授人识字,便是娘子郎君在厨房做事,也要识得一千常用字才行。   再说桥头县,周肆明明可以和桥头县中富商勾搭,里应外合断能吃下整个桥头县,偏等到如今窦宏亲自开口才动手,也半分不见要和县里富商合作。   连一个小小的地主乡绅都排斥,更不论世家。   “绥之说的不错,但世道已经不允许我慢慢蚕食天下,世家是目前我唯一能拉拢的势力,我不喜却也不得不用。”世家和皇权本就是对立,甚至在大燕世家隐隐压过皇权,“但我用,不代表我没有办法瓦解他们,世家根本,在于文字的垄断,若有朝一日,世上饱学之士不再只有世家,或者说世家只占据读书人的极少部分,那么治理天下的人还会畏惧无人可用而不敢与世家彻底撕破脸吗?”   会吗?当然不会,自古帝王对没有价值的敌人只会施展雷霆手段,世家一旦失去依仗的底蕴,顷刻间就会被吞噬殆尽。   利益二字,从古至今是最坚固的同盟关系。   “那你可知要做到你说的那般,需要多长时间。”秦绥之目光复杂,他认同周肆之言,但又觉不可能短时间内办到。   如今帝王之术,愚民是很重要的手腕,偏周肆竟然要反其道而行,开民智,以万千之民力倾覆盘根错杂的世家,不得不提,一旦周肆成功,世家治国将不复存在,但能做到吗?   “尽人事听天命,我又非是一日要求天下人尽识文字,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总归我尚未及冠,还耗得起。”   “狂悖。”   “人若一直循规蹈矩又有何乐趣可言。”周肆并非狂徒,只是他生活过的地方对这个世界过于颠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革新,在此中人眼里都是逆天之举。   但他既然选择走了一条不归路,便要走好,世家之祸,除去文字,还有土地与人口,若是世道乱的太快,他倒是能借暴力摧毁现有的秩序,只是那样做死的人会很多,其中无辜的百姓将会占据大多数。   所以他必须联合秦家,让乱世在晚一些到来。 第48章 走街串巷   “你不止想根除世家对文字的垄断。”秦绥之目光灼灼盯着周肆,仅仅文字还不足以叫周肆如此抵制世家,恐怕周肆真正想要的,是世家的另一大依仗——土地。   被看出目的,周肆也不在意,因为要和秦家达成长久合作,有些事必然要提前说清楚,否者日后生出间隙,想必双方都不乐意看到。   为此,面对秦绥之的质问,周肆只道,“绥之,有些话知道即可,真要坐地论讨,赢的也会是我。”   文字垄断固然叫百姓失去上升渠道,可科举出现,终究开了口子,哪怕只有一两尾鲤鱼跃龙门也叫百姓有个盼头。   而土地兼并才是真正会祸及家国,因为土地兼并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人口流失,人口不足,赋税减少,国家的收入也将减少,朝廷本就是个巨大的吞金组织,没有钱皇帝对朝廷的控制只会越来越弱,直到新的主人取而代之。   要想完全杜绝是没法子的,周肆的打算是将所有土地都收归国有,百姓只有土地使用权,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甚至可以说若真如此做了,乱世一来,周肆必定是所有世家的敌人,除去世家,地主乡绅也会将他视作虎豹豺狼,杀之而后快。   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但周肆也非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然有依仗——热武器。   一旦武器规格与现有武器出现鸿沟差距,战场除非是天降陨石这样的极端情况,不然赢得只会是他,天下世家也会怕死。   或许因为暴力臣服并非长久之计,但随后一代代新人出现,将世家的影响力不断击垮,这些人又能拿什么卷土重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世家也不是永远牢不可催。   两人相顾无言,或者说是秦绥之单方面没有开口,因为周肆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再等他做出一个回答。   良久,秦绥之才语气低沉的开口,“我也是世家,你为何这般笃定我不会同其他世家一样,站在你的对面。”   “若只要秦家献出土地,释放各处庄子的隐户,可保天下安稳,秦大人愿意吗?”周肆不答,反倒问了秦绥之一个问题。   “大抵、是愿意的。”父亲作为秦家族长,按说是该考虑全族,但在作为秦家族长前,他更是大燕的尚书令,若能消弭战事,天下太平,莫说土地和隐户,便是要父亲性命父亲也是乐意的。   若真叫父亲迟疑,也须得拿整个秦家性命做挟。   看来周肆对父亲的品行很是了解,于京城的消息渠道也极擅长探听消息。   “世家和世家还是不一样,如此我还怕绥之站在我对面吗?”   周肆笑吟吟的问话,见绥之沉默片刻摇头,突然起身,将绥之一缕落在面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我的第二封信,会写成王谋逆,割据容州。”   ————————————   容州景昌府。   “卖桂花糕嘞。”   一大早,街上叫卖桂花糕的货郎便担着担子走街串巷。   八月秋桂熟透了,许多人家院门口都种一枝秋桂,远远一阵小风拂过,便将桂花香带到四面八方,心思巧的娘子郎君这时候也抽空打了桂花,收拢做桂花糕。   “那贩子,过来。”一户紧锁的大门打开,里头走出来位中年妇人。   “婶子可是要吃桂花糕,这是我家娘子一早蒸的,还冒热气呢。”货郎做生意,自然是嘴巴甜,瞧着一早生意要开张,更是殷勤。   “给我拿两块。”婶子掏出十个铜板,要说平日里哪里肯花十个铜板买两块桂花糕,那都是贵人吃的东西,但今个儿却是不得不破财了。   “好勒,婶子你收好,咱家自己做的桂花糕,保管吃了口齿生津,下回婶子还找我买嘞。”商贩收下十个铜板,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瞧着是个实诚汉子。   “好,若真是好吃,我定然再买。”婶子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外头还乱不乱?”   前些日子,城里乱成啥样,各家各户都有目共睹,多少青壮汉子叫那使刀的官兵捆了手抓走,也不说抓去做什么,只管拿了人生死都不给话,多少娘子郎君见自己汉子被抓,哭的眼睛都要瞎了。   偏偏没个胆大的敢去找官老爷打听,一时间整座景昌府像是死城一样,没有哪家铺子敢这时候开门做生意,深怕做着做着那当官的过来连人带铺子的弄走,到时候一家老小都没着落。   “乱嘞,我今早出来的时候,还看到有官兵去城南抓人,不过街上已经有人开店了,瞧着官兵没去找人麻烦,该是不随意抓人了,我才敢担着桂花糕过来叫卖。”   卖货郎胆子也不大,但家里还有几口人嗷嗷待哺,哪里能整日躲在家里,正好桂花熟了,娘子又是个手巧的,掺和自家厨房还剩的一点面粉,做了桂花糕叫他来卖,若能得些钱才好去粮行买些小米开锅。   “这杀千刀的兵贼,竟然还在抓人,怕是城里的青壮都要叫他们抓空了。”婶子不吐不快,她们家在府里最老实本分不过,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   “哪里晓得当官的怎么想?不过我瞧着该是要结束了,毕竟城里还有贵人要生活,咱们都要是被抓了,贵人没了伺候的人,日子也不好过。”   “呸,咱们都是好好的良民,做工都是签的正经契书,如何要去那官老爷名下做奴婢,要不是咱家祖祖辈辈都是景昌府的人,想逃都寻摸不到地儿,老娘早走了。”这婶子性子也是火爆,可见恨极了那群官匪。   “婶子哪里的话,现在容州乱着嘞,有的是人趁火打劫,上回我还听邻居走镖的汉子说,城外乡里好些个农户怕被抓都跑了。   这地里做事的汉子跑路身上也没几个钱,有心坏的干脆做起来拦路抢劫的勾当,只有少数命好,跑去了祁州,听说祁州去鹿鸣府的那条路上的桥头县,正有好心的商户在建工坊,招人呢。”   卖货郎说着脸上挂了可惜,只道自己没本事怎么不早先去祁州,听走镖的大哥说人每日给三十文工钱,还包正午一顿饭,不比他现在有了上顿没下顿强。   “桥头县,我倒是没听过,不是说祁州也乱,整个大燕就祁州土匪最多,还有不要命的富商敢在祁州建工坊,不怕叫人抢了去。”   “婶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祁州的确土匪多,但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祁州出了个黑熊寨,就搁黑熊岭上,那里的土匪个个都是好的,不抢百姓专门打劫同伙,祁州的日子早就好过起来了。”   “黑熊寨,隐约像是听说过,但那土匪寨子若真是做好事,怎么还干土匪营生,可是杀头的勾当,你莫是被人骗了。”婶子半信半疑,土匪能有好的。   “哪会骗婶子你,若是祁州不好,为啥咱容州的汉子还都往祁州跑,就是我邻居走镖的汉子,也都打算辞了镖局的活,带上一家人去祁州桥头县。”卖货郎说的振振有词,似乎像是亲眼见过一样。   “这般好,你如何不去?”婶子上下打量眼前的汉子,像是要瞧出他的不对劲来。   “我如何不去,都与邻家走镖汉子约好了,到时候一起走,人多也怕路上叫人抢了,不过眼下家中囊中羞涩,要走也要攒点铜板,不然半道要饿死嘞。”   听卖货郎竟当真要去祁州,婶子似乎被堵的无话可说,而那卖货郎也见耽误了不少功夫,不再同婶子说闲话,担起担子,又往更里头的巷子走,远远还能传出卖桂花的喊声。   门口站了一会的婶子到底没追上去再问,只关了门,拿着两块桂花糕给屋里几个小娃娃分了吃。   她们家住在东四巷,屋里没个男人倒是不必担心官兵上门拿人,可要是那伙官兵抓够了汉子转头抓娘子郎君,她们满屋子的人有一个是一个都跑不掉。   “娘,打探到了什么消息了?”问话的是王婶子的小女儿,才十三岁,长得也漂亮,要是没有眼下这档子事,该叫媒人上门说门好亲事了。   偏生出了这样的事,时下里她们家能配的上的人家估计青壮都叫抓的抓,跑的跑,没得亲可说。要么就去富贵人家做妾,若是遇上良善些的人家,日子也能过得不错,可妾到底是奴婢,稍有不慎就叫主母发卖,如何做得。   “说是官兵去了城南,街上铺子也开了几家,该是要收尾了。”王婶子不想闺女担心,并未说出口自己的猜测。   “那便好,这些天我和嫂夫郞绣了不少东西,等街上没了官兵,我就去铺子卖了,咱们家的粮食也不多了,趁这个机会多买些回来,万一再有官兵抓人,咱们也不怕没有饭吃。”小女儿万事都想的周到,王婶子自然答应。   只是没同小女儿说刚刚从货郎口中知道的祁州消息,怕自家孩子一个脑热,要阖家去祁州。搬走这样的大事可不敢轻易做,虽然老话说人挪活树挪死,那也得家里有个主事人才成,轻易背井离乡死在路上都只有给野狗吃了的份,到底容州的乱相快结束了,只要恢复往常日子,也能过得下去不是。   ……   卖桂花糕的货郎走街串巷一整日,终于把桂花糕卖完,手里还攒了不少铜子,趁着黄昏在街巷里走动,直到走进一处宅子。   “呀,江庄回来了,今日生意如何?”出门来的刘老实瞧着被徐头儿排出去的江庄,跟猴子似的窜过来,揭开两担子木盒的盖子,瞧着全都卖空了,还嚯的惊异一声,“好小子,本事不错啊,不愧从前做货郎生意的。”   “哪里的话,也好久没做过了,一开始还手生呢。”江庄被夸的不好意思,“今日,我同人说起桥头县的事,瞧着好些人虽然不信也没说要离开,但都同我多打听了一些祁州的事,若是成王再作妖,我多去几回,估摸着会心动。”   “如此最好,容州到底人还是不少,成王不管他们死活,是当真眼皮子浅,正好便宜了咱们。” 第49章 第二封信   “哼,成王好大的胆子。”秦尚书令一掌拍在信纸上,把书案都拍的一震,可见动了大气,不过几月功夫,成王当真是翻了天,竟然还敢行割据之事。   难不成当真以为容州离京城远,就半点消息都收不到吗?他们头上这位皇帝,疑心病甚重,若是容州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父亲,不过是那土匪头子的一面之词,还是不要轻信。”秦慕之揉了揉眉心,这几日他遣了旁支几位同族帮忙,在京城搜查送信之人,半分收获也无,已然对这位只闻其名的周大王有几分警戒。   寻不到人也并非秦家没本事,而是对方有备而来,便是换成大内的情报所也寻不到,毕竟这可是敢在京城安插人手的土匪。   “我不是轻信他,而是信绥之。”绥之的信里写成王劫持他,这点有燕瑾作证,不可能是黑熊寨的人伪造。   “……成王劫持绥之,究竟是不想绥之入容州发现他有谋逆之心,还是想用绥之作要挟,要求秦家助他?”这点秦慕之没有看透成王,要说成王不想绥之发现他在容州的举动,劫持人后该安分守己才是,偏偏黑熊寨的土匪又道容州已经大乱。   可要说成王要以绥之作挟,此时插入一个黑熊寨,打乱计划更该韬光养晦,不想竟然破罐子破摔的起事,这是何道理他还真没琢磨明白。   “成王如何想,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不出一个月容州的事官家必然会知道,到时候怕是少不得要大举出兵平乱。”秦尚书令说到此,又低头看向被送到府上的第二封书信,略微皱眉,难不成成王谋逆的消息没那么容易入京?   “黑熊寨的土匪头子怕是不想朝廷出兵。”秦慕之猜到这封信送过来的寓意,“按照空青所说这位周大王也算是个英雄人物,不可能会以为只靠这封信咱们家就会帮他瞒住成王谋逆的消息。”   “所以,这只是个通知。”秦尚书令点了点书信,“不必我们,祁州大有人不想叫朝廷大军过去。”   祁州藏污纳垢多年,大军过境恐怕不能叫祁州的官员继续作威作福,毕竟朝廷里的几位将军都是莽直之人,最是恨文官之间行贿。而祁州不光存在行贿,还可能欺压百姓,贪赃枉法,若是叫几位将军知道,只怕会顺手处理掉祁州的祸害。   “父亲,这位周大王打的什么主意,你我已然明了,虽然朝廷近些年看着也越发不成气候,但总不能叫我们把希望压在一个土匪头子上,不要说我,便是族老和族里其他叔伯都不会答应。”   秦慕之如此态度也是正常,若不是这位周大王救了秦绥之,甚至此刻绥之就在黑熊寨,只怕此刻秦慕之都要笑人荒唐。   一个地方上的土匪想要做皇帝,竟然敢来京城撬墙角,还是撬如今朝廷了最大的墙角,也不知是当真愚昧还是当真有本事。   “这时候你的胆子倒是变小了。”秦尚书令轻笑,“此人能够在京城安插势力,又熟知容州成王的情况,该是有几分本事,但要秦家还远远不够,不过——”   “不过看这人前两封信都对咱们秦府有利,父亲准备看看第三封信会写什么,对吗?”秦慕之在这一点上还是佩服周肆,一封接一封的书信刚好拿捏住他们。   “不错,有这两道消息,原打算解禁过后辞官,如今是不必了。”绥之的事刚好可以挡住皇帝接二连三的手段。   朝廷刚刚给外邦赔了一笔不小的银子,便是今年秋税收回来也只能堪堪运转国库,官家一定不会出兵救绥之。   “那咱们得人手还要派去吗?据绥之透露,黑熊寨光是寨里的青壮就有三百,且都是善战之士,我们自家蓄养的私兵也有数,若要救出绥之,怕瞒不过官家。”虽然派自家人去祁州救绥之官家知道大抵不会动怒,但是否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就不好说了。   “除非朝廷动兵,否者光靠咱们的人救不出绥之。”秦尚书令做了几十年的官,要是还看不出黑熊寨藏了手,便是白干几十载。   且绥之信里的意思也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若真要救,里应外合是最好的法子,但瞧着绥之的信刚到,那周肆的信便送了过来,只怕里应被堵死了。   秦慕之面色也有几分凝重,其实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把成王的事捅到官家面前,官家出兵打容州路过祁州救回小弟是顺手的事。   可这事那周大王不可能想不到,甚至眼下这封提及容州动乱的信是周大王的阳谋,因为朝廷方面一日收不到容州动乱的消息,他们便不能在官家面前揭发容州动乱。   官家的人手都没得到的消息秦家却拿到手,就算是为了大燕事后也定然会被清算,更有甚者,这容州动乱的消息是假的,秦家若是当真冒险被查证是诬告,还是诬告皇亲,后果也没好到哪儿去。   此时要破局,唯一的办法只有让容州的消息顺利传到京城。   祁州,祁州,除去黑熊寨,只怕祁州的地方官也不想消息送入京,地头蛇一向难缠,要打破这层屏障很难,便是秦家派人去祁州,也有折戟沉沙的可能。   “今年前去祁州的巡按还没定。”秦慕之突然提及这件事。   “你想去?”   “原没打算去,但绥之被困祁州,我们总不能一直叫人待在土匪寨子,万一这位周大王见拉拢不成我们,伤害绥之怎么办?”秦慕之不愿意拿弟弟去赌,尤其小弟是哥儿,土匪寨子如何能久待。   秦尚书令捋了捋胡子,道,“也好,不过朝廷派遣人去祁州,多是十月过后,如今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还是先派遣一部分人去鹿鸣府,同黑熊寨的人接触,至少叫绥之手中多一些人手,才不会叫人轻易欺负了去。”   父子二人敲定打算,秦慕之便准备要去抽调人手,只是走到门口,秦慕之又回过头,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事说即可,我还不到听不得消息的年纪。”   “若是此行过去,黑熊寨的周大王当真有本事坐上那个位置,秦家要如何?”秦慕之纵然诸多轻视,但也不得不承认有这个可能,细想前几朝,不也有开国之君是地方门阀,狮子搏兔亦需全力,又何况经历几朝的秦家。   “不会等到那个时候,这位黑熊寨的土匪大王很聪慧,靠绥之的信展示了黑熊寨的实力,靠第一封信,展示了自己的势力已经扎根京城,靠第二封信,展示了容州也在他的监视之下,我且等一等他的第三封第四封信又要如何?”   秦尚书令如何不清楚周肆的打算,只能说周肆挑选的时机实在是巧,秦家正处于一个低谷,叫秦尚书令能分出几分心瞧周肆的本事,若是往前些时候,只怕周肆连个展示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秦慕之若有所思,心头大抵明白父亲又在广撒网,看来父亲也不是很看好大燕还能维系几年和平,乱世又要来了。   ————————————   皇宫。   “你是说,秦卿的哥儿叫土匪劫去了?”坐在龙位上的皇帝将近不惑,不过吴燕一脉都不长寿,多只有不惑岁寿,虽然眼下皇帝还算康健,但太子早早立好,就怕有个万一。   “是,成王妃的送嫁队伍入了祁州被祁州土匪看上劫了去。”回禀消息的是京中的情报所老大,上头的皇帝对文臣也不尽放心,各家都没少插探子。   龙位上的皇帝喜怒不形于色,但一双暗沉的眼睛谁见了都会觉得皇帝此刻心绪大抵不好,毕竟好好的一步棋叫一个不知所谓的土匪破坏,叫人如何不生气。   秦家,成王他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偏秦家谨慎,成王命大,原本布下的杀局被人横插一手,这位大燕帝王恨不能将扰了他计划的山贼抽骨扒皮。   “确定是土匪做的?”皇帝沉着声,实在太巧,秦家他信不会拿秦绥之的安危开玩笑,但成王可不一定。   “应当是的,听说劫持成王妃队伍的土匪在祁州已经有十几年了,是如今祁州最大的土匪寨子,那时候成王还未入容州。”   “祁州的官员都是酒囊饭袋不成,竟然叫一个土匪在境内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知晓同成王有干系的可能极小,皇帝怒气难消,恨不能立刻叫户部尚书过来,筹备粮草叫大军压境。   偏一个月前才送走了两方外族,同时也将大燕国库掏了个空,此刻要动兵不说国库不答应,只怕整个朝廷的人也会答应。   为了一个没行过礼的成王妃,不,应该说为了一个官员的哥儿,不值当。   “继续监视秦家,下去吧。”皇帝挥退人后,闭上眼睛,原以为三月禁足秦家就算是逃过一劫,也该识相些,把手里的大权交出来,不想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叫他还要安抚秦家,尚书令的位置恐怕腾不出来了。   “来人。”   “陛下。”   “去,寻一对上好的珊瑚玉备着。”按秦一萧疼爱孩子的性子看,解禁后必定会来求他出兵,无论真心也好,过场也罢,他必须也要有个安抚的态度。   秦家命倒是好,希望能一直好下去。 第50章 招工   “让让,让让,别挡道,搬棉花呢。”扛着几袋收来的棉花,搬运的汉子叫唤前头挡道的人让路。   “让个屁,六尺宽的路还走不下两个人,老实走你的。”骂话的是位泼辣的郎君,打山上织坊过来,正指挥人将棉花入库。   这群汉子,就是没送去山上学过规矩,行事说话颇看不上娘子郎君,若不泼辣些,保管要叫人占不少嘴上便宜。   好在山寨的娘子郎君,那都是同山上那群莽汉混惯了,吃酒耍拳都不落下风,又有一层管事身份在,便是有看不起人的汉子,骂上几回,也不敢造次。   果不其然,有前头人挨骂,后来的汉子就老实不少,很快第一批棉花便入了库,瞧着满满一库房的棉花,不出几日就能织成棉布,到时候转手卖出去,不晓得有多少赚头。   织坊做事不跟厨房拿死工钱,织一匹布都是有利拿的,积少成多,一个月下来手脚麻利的,都够养活一大家子吃好喝好,还能结余两个子。   只是一天到晚都得做,一个月也能休息几日,但还是累,若是用老式的织机,上了年纪的娘子郎君怕是坚持不住。   好在寨子木匠本事高,改良的新织机省力不说,织布也快,像是飞梭这么个小东西,直接将织布的效率提了几番。   新织机也都给装好了,尤其是靠着水边的水力纺车,一架装了三十二枚纺纱锭,比起旁的纺织机,不晓得大了多少,这东西可是日夜都能做活,省力着呢。   且这织坊也修的大气,除去水力纺车这头靠水搭的木头架子,娘子郎君上工的地儿都是红砖水泥造的,连窗子都给贴了琉璃,若是个有见识的看见这般大的一块琉璃给做成了窗户,定要捶胸顿足大呼暴殄天物,敢如此糟蹋东西。   不过要说不透的琉璃,如今窑口烧出来的成本和那红砖也没差多少,只是大当家不叫他们卖这东西罢了,不过不卖也好,自己用更实在。   管事郎君里外走了一趟,又去了专程给娘子郎君住宿的地儿,也是使得水泥红砖,一间屋也不算大,但到底是给坊里做事的娘子郎君住,肯定比给工地上汉子临时搭的屋子好,且一屋子也不叫挤十来人,八个顶天了,还给打了柜子。   虽然是普通木料,也是实打实好手艺做的,叫人也有个放自个儿东西的地儿,光是这屋子,只怕要叫过来上工的娘子郎君好一阵喜欢。   管事郎君一一看过,见东西都备齐了,又给上了拴,转头去了门口,这时候织坊门口可排了长队,老老少少都有。   织坊招工只要十三岁到四十岁的娘子郎君,四十已经是不小的岁数,许多都是当祖辈的年纪,若是家里穷些,眼睛大抵都不清亮了,是个半瞎。   织坊到底不是做善事的地方,若是没法做事,也不能白养着,倒是厨房做饭的可以稍放宽些,毕竟县里乡里的娘子郎君,除去织布裁衣,唯有做饭的手艺是打小练着,哪怕眼睛当真瞎了也能给你摸索出一顿热饭,就是味道估计不成。   队伍前头摆了几张桌案,坐了四五个娘子郎君,正在拿笔挨个给人登记。   “名字?”招工的娘子头也不抬的询问,实在排队的人多,没工夫一个个盯着看,左右等会要去织坊试手,她这头只管登记姓名籍贯,若是取上了也好给人送信。   “小芽。”站在桌前的小哥儿瘦瘦小小,说话声也小,若不是性子内敛该是没吃饱饭,说话没力气。   “多少岁了?”问这话,登记的娘子还特意打量了一下,时下姑娘哥儿发育的早,十三岁该不会还如此瘦小,看着和人十岁左右的差不多。   “十三了。”小芽怯生生的回答,双手紧攥衣角深怕眼前登记的娘子看出他说谎。   好在登记的娘子没有追问,“家住哪里?”   “长鹿县青屿村。”小芽不是桥头县人,能收到消息过来,还是为了一家人能吃饱饭卖身的爹时隔半个来月捎人送了几吊钱回来,顺道给家里带了这道消息。   “成,进去吧。”登记的娘子顺手指了路,又叫了下一个人过来。   小芽松了口气,晓得织坊只招十三岁的姑娘哥儿时,他都要急哭了,因为明年他才十三,织坊招工哪里又能等他到明年。   都是一锤子招够,明年便是要招也招不了几个人,铁定是要十七八岁手脚快的娘子郎君,那时他便是满岁也排不上号,唯一的希望是今年人招的多,他织布手艺也不差,能试试。   再说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若不是靠爹卖身的钱熬了小半月,又熬到爹在工地挣了几吊钱送回来,一家子早饿死了。   如果不是家里弟弟妹妹还小,上头爷奶也要人伺候,该阿耶来的,比起他阿耶叫人收用的概率大些,但没法子家里离不得大人。   小芽一路往前走,说实话,他打出生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漂亮的房子,青屿村的房子都是篱笆土坯,走近看都有许多道裂缝,冬日里冷风最喜欢往缝里钻。   就是窝在柳絮被子里也冷的打颤,要和阿耶睡一处才暖和些,更不要说走进织坊屋子,屋里半点不暗,大打开的窗户照进天光,实在亮堂。   家里的房子,便是白日,也都暗沉沉的,更不要说没钱点油灯的夜里,村里人夜里都看不清,外头有月亮还好一点。屋里什么光都没有,若是夜里起来,不小心可容易摔跤,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摔倒走了的不在少数。   要是村里的房子也跟织坊的房子一样,该多好啊,干净不见虫窝,夏天里透风也不闷热,冬天不晓得冷不冷,但看着冬日屋子是不透风的,远比他家的房子暖和。   “小芽是吧,来这台织机,我先教你怎么使。”织坊管事郎君点了一批新人进屋,先是教新人怎么使织机。   小芽年纪虽然小,但脑子灵光,只见了管事郎君教了一回便麻利的上手,比的一旁稍微上了年纪的娘子郎君要快不少。   那管事郎君见了也点头,到底年轻些学东西快,不过三四十的娘子郎君虽然学的慢些,多练练也能赶上,毕竟织布也讲究个熟能生巧,做的多了,没有不会的。   管事郎君记了这批人织布的速度质量,在这些人名字后面打勾画圈后,又叫了下一批人,织机房子里人不断进进出出,实在热闹的不像样。   招工也不是一日能做完的,山上派下来的娘子郎君忙的脚不沾地,一整日连吃饭时间都是交替挤出来,到了下午更是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才赶在黄昏送走最后一批人。   “真是累,还说没那么多人过来织坊,我看着桥头县但凡能动的娘子郎君都过来了,若不是东家卡了十三岁,只怕七八岁的姑娘哥儿也要叫送过来。”这还是没说织坊每日给多少薪水,便挤破头过来,要是说了每日的工钱,莫不是那汉子也要过来挤一挤。   “也不尽是,我今日登记了不少长鹿县的,大抵是许多在其他工地做工的汉子得了消息,叫自家娘子郎君过来试试。”   “长鹿县日子不好过,东家也说过了,手艺好我们自然也是要的,不过山下这处织坊今年只怕吃不下这么多人,待明年棉花再翻番就好了。”织坊能吃下多少人,全看棉花量有多少,今年一百人顶天了,到时候棉花不够还得织葛麻。   “除去织布的,咱们不也招绣花的嘛,还有纺线撵棉籽,都需要些人手。”   “不消你说,今儿个过来的娘子郎君有些晓得自己织布不成器一来就说是要干纺线梳棉的,都给分配去了,那活计恐怕也有的抢。   其实再等等,其他几个工坊建起来,也有娘子郎君能去的,只是比起织布大抵要些力气,光一个桥头县和一个长鹿县都是不够的。”   “接下来可有的忙了。”说话的娘子看似抱怨,嘴上却挂着笑,说着打算起来走走,一下午坐着腿都肿了,不活动活动身子僵了还如何做事。   只是不待这娘子出织坊走几步,便遇上下午过来登记的小哥儿,这小哥儿生的瘦弱,说是十三岁,大抵是谎报了的年纪,不过她心软,瞧着人衣裳都打了几道补丁,多半家里是没法子,才叫他出来。   又听是长鹿县的,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方才那会忙完,她还无聊翻了翻今日过线的名册,小芽在名册上,若是没意外,待几日后就可进坊里做事。   “小芽?怎的还不回去,织坊要给消息也得几日,是怕消息传不到长鹿县去吗?”   蹲在坊外的小芽瞧人过来,发现是今日给他登记的娘子,露了个笑,没说话。   他人小,自己铁定走不回去长鹿县,怕路上叫拍花子的给掳了去,爹那头又都住的汉子,他也不能去住。   走的时候,阿耶倒是给了他一点铜板,他又舍不得花,想着左右都是夏天,在坊外草堆上将就一晚,这坊里因为有琉璃织机,夜里都是插了火把有人守,他也不怕叫人掳走。   “算了,你先跟我进来,如今夜里也凉了,不能在外头睡,要是染了风寒怎么办?”这娘子没继续追究,显然也是过来人晓得小芽的心思,把人拉进坊里,厨房还留了点饭,都给小芽舀了过来。   “吃吧,厨房剩的,这个天也不能放隔夜,不然吃了要坏肚子的。”   小芽先头还不好意思,听招工娘子这样说,加之肚子早就咕咕叫,再忍不住埋头苦吃起来,其他几位娘子郎君见了,倒是没露出什么嫌弃的神色,反而都笑着瞧小芽。   “我当年叫东家捡回去吃第一顿饭也是这样,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一口气吃了五碗饭,差点把肚皮撑破。”   “可不是,我哥直接干了一盆饭,把当时给我哥分饭的郎君吓的不轻,还以为人要撑死,后头孙大夫过来看过,开了点消食的丸子,才没叫我哥当真撑死。”   “要说还是东家大气,咱们都是流民,哪个东家是事还没做先给人吃顿饱饭的?当时好些同乡还以为,这顿吃完就要没命了,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吃,幸亏当时东家有粮,不然只怕见识了我们这如狼似虎的模样,都是不肯要我们的。”   小芽狼吞虎咽间听着几位娘子郎君说闲话,听出了这几位娘子郎君从前是流民,被织坊的东家收留,如今在另一处织坊做事。   织坊的东家也待人极好,每日不光能吃饱饭,还能吃肉,工钱每月也给,甚至衣裳都不缺。   尤其是冬天,穿的都是棉花做的棉服,被子也都是弹的棉花被,一点不冷不说,连冻疮都不长呢。   这该是什么神仙才能过的日子,织坊东家又是哪家神仙下凡,竟然待手头做事的人这般好。   “话说,东家打算教织坊做事的娘子郎君认字吗?”按她们以前的日子,哪里能够奢想认字,偏上了寨子,大当家说寨子里做事的人,再少也得认够一千个,不然要扣工钱嘞。   “字肯定是要认的,不过白日里做工织布大抵抽不出时间,夜里点灯学一学或许可以,只不过上工的娘子郎君夜里恐怕没几个看的清,还得养一阵再说认字。”   夜盲是穷人普遍的病,要说这病难治吗?其实不难,胡萝卜,动物肝脏,寒瓜都能治,但也多数吃不起。   “那平日饮水得泡松针,肉菜多做些肝脏,得和养牲畜那头的人说一说。”有经验的娘子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要说没有大当家,谁晓得松针这东西也能治夜盲。   穷人是吃不起饭,可松针都是野生的,无本的买卖,顶多费点柴火烧水就能夜里看清,谁家不乐意。   “小芽,怎么不吃了?”引人过来的娘子回头,就见刚刚还吃的香甜的小哥儿愣在原地。   “织坊、织坊还教认字吗?”小芽打从娘子郎君说起认字的时候,便再也没心思吃饭了,认字,那可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才能供得起自家儿郎去私塾,便是他们村从前日子好过的时候,也只有村长家的儿子去过私塾,且也没读几年便供不下去了。   “当然,咱们东家说了,在他手里做事的,都要认够一千个常用字才成,认字越多,日后才能当管事。”认字在黑熊寨早就习以为常,只要不是才上山的人,不说个个能写会画,读一本没什么生僻字的话本子还是成的。   “谁都能学?”   “谁都能学,你要是学的好,咱东家还能送你去私塾呢。”那娘子说着揉了揉小芽的头,“在咱们东家手里做事,好处多着呢,日后你就知道了。” 第51章 疫   这个日后,小芽并没等多久,不过三日功夫桥头县和长鹿县过来的人陆陆续续都进织坊查验过本事。   人是络绎不绝,可真要说达到要求的,还真没多少,纵然时下织布都是娘子郎君必要学的活,但真正能在家全心全意织布的娘子郎君又有几个。   不提田里农忙时一家人都要下地,就是县里,娘子郎君也多是做针线活补贴,毕竟一架织机不便宜,真正能在家里置办一架的,家底都不薄。   寻常村里没有织机的人家,要织缴纳夏税的夏布,都是去这些有织机的人家临时借用,也得给钱。   为此加上梳棉纺线的人,也不过百来人,其余没选上的娘子郎君也只能叹口气,等着瞧其他工坊修好,看有没有机会。   第四日,小芽跟着百来人娘子郎君进了织坊,先是织坊管事安排人去宿舍,给人一一分了房,又分批次的带人走过织坊,说哪里是茅房哪里是饭堂,哪里是上工的织机房,哪里是库房。   到底这处织坊也没大的叫人分不清方向,一行娘子郎君都摸熟了后,个个去领了身份牌,是杨柳枝做的,上头有他们的姓名籍贯,进出织坊领工钱都靠这身份牌。   掉了是要给钱补的,一提到钱娘子郎君们便谨慎许多,甚至有灵巧的娘子郎君已经抽了线打结,挂脖子上了。   小芽有学有样,他算是这批织工里最小的,个子也矮,便酌情分去纺线了,那活轻巧不说,七八岁的孩子都能做,就是要耐得住性子。   正午,因为是织坊的头一顿饭,厨房油水给的多,光是荤菜就有俩,一道是炝炒的鸡鸭杂碎,专程做了给织坊娘子郎君明目的,另一道是炒鸡,鸡没有鸭骚味,就给了娘子郎君这头,鸭么便送去给做工的汉子们。   叫许久没开过荤的娘子郎君喜欢的不得了,便是裹了油水的素菜也都给吃了个干净,厨房硬是一点剩菜没留。   要不是晓得头一日这些娘子郎君必然个个都要吃到肚胀才肯罢休,厨房是不会敞开了做这么多,当然这也就是头一日,之后肉菜是定量的,素菜和白饭管饱。   中午吃了一肚子饱饭,下午就有勤快的娘子郎君上织机练习,毕竟这织坊用的新织机,若不多练练一开始铁定织不快,东家都给了这么好的待遇,自然不能说做事懈怠。   “织坊开的顺利,中间桥头县的几家富户派人过来浑水摸鱼,想偷学新织机的构造,叫咱们逮了出来,估摸短时间内县里的富户要当一段时间缩头乌龟了。”徐大头同大当家说话,织坊开工大当家哪能不来瞧瞧的。   “邢堂明的主意?”周肆听着织机木头的撞击声,没进去打扰。   “正是,要我说邢先生做事合口味,那桥头县几家富户也就是土财主,连个正儿八经的大户都算不上,偏一个个心眼子多,明晓得咱们得罪不起还偷偷摸摸搞小动作,邢先生直接把这伙人伸长的手给掐了,挨了疼自然规矩了。”   徐大头想,得亏大当家不与这群蠢货做买卖,不然都是要叫气死。   “那伙人既然老实了,让邢堂明计划把这些地主手里的地给我弄到手。”动土地,周肆没想说直接明抢,尽管这群地主也不见都是好人,但明抢容易造成动乱,能买卖是最好,如果不成,只能耍点阴险手段。   “咱们现在就动手,窦宏那边能乐意吗?”徐大头还以为大当家怎么也得要等正经把窦宏给挤下位才大张旗鼓的弄地呢。   “窦宏不必管,告诉邢堂明,若是遇上困难找窦宏手下的师爷,他会帮忙。”等拿下桥头县,他得出人重新统计土地,到时候要从这群土财主手里拿地,只怕更困难。   “嘶,这桥头县师爷投咱们门下了?”徐大头咂舌过后又觉得正常,毕竟桥头县真正做事的人是师爷又不是窦宏,那师爷识时务,投靠咱们黑熊寨只能说高瞻远瞩,是个人物。   “投没投他都得帮我们做事,不然到这个地步还有谁能帮他不成?”周肆哪管那师爷是不是真的投诚,最重要的是能做事。   看过织坊,周肆快马又骑到桥头县,如今县里人都少了大半,盖因流动做事的汉子都叫周肆的工坊招去做工了,叫本也没多少人的桥头县更显得荒凉。   黑追在医馆被勒绳停下,孙家医馆是黑熊寨里孙大夫开的,起初为的也不是什么济世救人,不过因为学医依仗经验,山上教出来的学生一年到头也看不了几个病人,都是纸上谈医。   这样的大夫没准还比不过乡里行走的赤脚大夫,不得已孙大夫只好带着徒弟往山下去,隔三差五的开场义诊给这群初出茅庐的大夫攒些经验。   如今孙家医馆的大夫不说个个妙手回春,许多寻常病症治起来都不成问题,更不提周肆叫孙大夫带徒弟,不拘性别。如今有几个专治娘子郎君病症的大夫,可受县里娘子郎君欢迎,每月赚的钱都赶上医馆坐诊的收入。   “东家怎么有空过来?”孙大夫看上去还年轻,不过三十来岁,毕竟底下也就一个十来岁的哥儿,他再老也老不到哪儿去。   “顺道来看看,医馆最近可有人过来闹事。”医学是周肆插不上手的地方,只能靠现在的大夫摸索,要说中医也是积累了千年文化,不比他一知半解看病来的靠谱?   唯一能用得上一点的常识,也就是牛痘治天花,青蒿治疟疾,当然也是一知半解。   前者牛痘也不是说牵头得了天花的病牛过来就能做成,后者更不提,时下青蒿指黄花蒿,要提取青蒿素他是没那个本事,也不知道怎么做,只能用从前疟疾肆虐之地的办法,以黄花蒿入药,不说彻底根治但治愈率提高是有的。   “哪里有人敢来医馆闹事,也不看看我几个徒弟的身板。”孙大夫开玩笑,主要是山寨上做事的人,无论汉子还是娘子郎君,力气都不小,有人过来闹事也得看看打不打的过。   “不错,学医还是要多练练身板,这样旁人闹事也不怕。”   “说起来东家成亲,我没在山寨还没送礼,前些时候有老猎户在山上打猎碰着了一株老参,我看根须得上百年了,正好给东家做新婚贺礼。”孙大夫说着取出一根老参。   要说野参个个都值钱,便是五十年份都难得一见,更不提这百年老参,说是一片能救命都不夸张,例如遇上那生产时危险的娘子郎君,一片老参含在嘴里,都能多一份生机。   “我还不到用这个的份上,孙大夫自己留着吧,用处更大。”对于补品,周肆持婉拒态度。   “贺礼哪有收回来的,便是东家不用,给东家夫郞压库也是好的,我听说东家成亲的时候,东家夫郞嫁妆可有百十来台,东家直接把人抢了回去,聘礼也没一个,可不应该。”孙大夫自家孩子就是哥儿,要是有天自家哥儿遇上这事,便是大当家他也不能给好脸。   说起聘礼当真提醒周肆了,原以为他自个儿定下二十二岁成亲,也不能那么快寻到喜欢的人,便没说存一笔聘礼,偏造化弄人,提前这么早遇上喜欢的人,的确该攒一攒,否则秦家该不乐意把捧在手心的哥儿交给他。   “行,我收下。”周肆晓得富贵人家都喜欢搞一些名贵药材收藏,什么冬虫夏草,铁皮石斛,人参鹿茸,都是好东西,大抵秦公子也喜欢。   “这就是了。”孙大夫见人收下,心头才高兴,又问起大当家过来的正事,“东家过来肯定不止来看医馆有没有人闹事,还有什么要紧事一道说了,你我之间还有不好开口的事不成?”   大当家是他孙家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黑熊寨的弟兄,不说他现在能安稳度日教徒弟,只怕连个乞丐都做不了。人有时候命实在贱,轻易死的悄声无息,连个水花都没有。   “容州大乱了。”   “兵乱?”孙大夫诧异过后,沉默片刻,“大当家想我带人去容州一趟?”   兵乱,容易生疫,说起疫病,尤其是事关天花的大疫打十几年前一遭,也许久没听说过了。   “嗯,比起疟疾,能治天花的牛痘一直没面世,我便一直挂心。”不怪周肆担忧,天花何等厉害上辈子他是没见着,毕竟那时候天花已经彻底灭绝了,而这个时代,天花肆虐正处于猖狂期。   幼时祁州也曾泛起一场天花大疫,那时候祁州十室九空不是形容词,当时他便想试试研究牛痘,可牛痘不是只晓得名字就能弄出来,更不提他半点医学背景也没有,且那时候寨子也没有大夫,终究在大疫过去后不了了之。   之后十几年,寨子大夫是有了,牛痘之事也被周肆不断提及,偏偏又缺少了一件要紧东西,得了天花的病牛。没有天花,病牛也不好找,至少在祁州范围内没寻到,再往外几乎出了黑熊寨的控制,更不必提。   “好,我会选一些出过痘的徒弟走一趟,若是天花当真在容州出现,必定不负大当家的重托。”孙大夫自己是没出过痘,但只要能根治天花,别说去天花肆虐的地方走一遭,就是弄出牛痘自己先尝试都是愿意的。   无他,实在天花此病,在此之前除了命好能熬过去外,根本没得治,且这也不是封城能解决的问题,听大当家的意思,天花只要一处有了,随风一吹,便能散播开,叫人防不胜防。   若能做出大当家一直念叨的牛痘,无异于救了天下千千万人,是个心怀医德的大夫都不会拒绝。   但若可以,还是希望容州不出现天花之疫,兵乱时期,大疫比起天平盛世流传更快,若当真起了天花,怕容州当真要成白骨之所了。 第52章 生意   “大当家当真如此说的?”邢堂明打开折扇,半信半疑的看向带话的徐大头。   “我还能骗邢先生你不成,左右这会棉布还没大批量做出来,也不怕有窥觊之人前仆后继变着法偷东西,大当家见几位先生空闲找点事做,合该的。”   徐大头把弄地的事一说,心头舒服了,毕竟都是一个山寨下来的,他们每日在工地忙的灰头土脸,几个做谋士的先生日日光鲜亮丽,可不是看不过眼,必须得让几位看热闹的先生也跟着忙起来。   “是啊,瞧清闲便给我这么个大麻烦,若不寻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跟着,只怕事成后桥头县的几家富户得找我拼命。”   邢堂明之前隐隐约约看出大当家心思不简单,没成想还没正儿八经起事呢,就开始打土财主地的主意,这要是传开,恐怕祁州有头有脸的生意人都要对付黑熊寨了。   要想不叫祁州其他大户警惕,这地买卖必须过明路,至少不能叫人看出岔子。   “护几位先生安全本来也是我等的职责,若是邢先生怕几个兄弟做事不牢靠,我也可去信山上,叫郑队长走一趟,他可是咱们山寨第三能打的人,保管没一个不长眼的能伤着先生。”   保护安全算什么事,本来下黑熊寨的好些汉子都嫌工地灰尘大,且教训过几个歪心思的汉子后,根本没人敢闹事,这会都闲的蛋疼,可不盼着来些趣事活动活动手脚。   “嗤,只怕是郑铁在山上呆的无趣,又没得大当家的吩咐拐弯抹角托你给寻个差事好下山吧。”邢堂明也算是摸透郑铁的性子,这人要说聪明也是有些聪明,但都体现在办事上,其余时候依旧是个莽汉模样,难怪被秦襄这家伙压着。   “邢先生晓得就再好不过,郑队长是我顶头做事的,这般给我传话我也不能说不理会,不然哪日给我穿小鞋怎么办?”徐大头的话半点不掺假,毕竟郑队长打小和大当家一堆长大,大当家的城府没怎么学会,心眼记仇是给学了个十乘十,偏他要教训你也都有出处,喊不出一声冤枉。   “你做事这般周全,还怕他作甚。”邢堂明这段时间同徐大头相处,最是清楚徐大头此人粗中有细,办事的确周全,难怪大当家敢把这一大摊子事撂给徐大头一个人负责。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哪能一辈子周全,再说郑队长做事最是讲义气,当初抢了秦公子上山寨,责任都叫郑队长一个人担了,我做下属和兄弟的,投桃报李也是合该的。”徐大头还要再劝,没法子,郑队长催的急,看来是山上给憋坏了,想着下山撒撒欢。   “不急,待我这头好好摸一摸这几户土财主的脉再说,且说不定之后,郑队长还没空闲来给我这个账房做护卫。”邢堂明眼睛露出精明的笑意,他笃定,大当家也在暗地里筹划招兵的事了。   ——————————————   “还疼吗?”秦绥之双手微微施力,按在周肆的脖颈上。   “本也不疼,就是低头久了僵了些。”周肆半趴在塌上,享受难得的案抚,要说秦公子案抚的手法,实在标准,都比的医馆里专门做这个的人,“世家也要求姑娘哥儿学案抚吗?”   按摩解压说到底是伺候人的事,世家里养的各类匠人不在少数,总不会缺一个案抚的人,哪里需用世家姑娘哥儿学这个。   “不曾,只是阿耶时常头疼,我同府医学过几手,只管脖颈往上,往下便是不会了。”秦绥之解释,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方才不过是看周肆活动脖颈似有不适,便说他或许可以试试案抚。   不想周肆是半点不见委婉,直接了得的趴上塌,倒真是率性而为。   “往下案抚,须得一身气力支撑,绥之便是想学,只怕你家府医也不会教。”周肆从塌上起身,活动了脖颈,舒服很多,“绥之堪称妙手。”   “哪里有这般神奇。”秦绥之说着动了动手腕,也有半年时间没打马球捶丸,今日动了动手竟有几分酸,看来整日待在屋里人的确会娇气些,若再不寻些事做,怕日后马都骑不得了。   周肆当是看见绥之活动手腕,不过人也只是轻微动了动,十指便稳稳拿住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饮子。黑釉茶盏是窑口庆贺他新婚特地烧制送来,只是周肆不喜饮茶,都送到这屋里来了,不想黑釉烧制的瓷器搭上白玉似的十指,会这般引人注目。   “周肆。”   微微出神的周肆听到秦绥之半恼半嗔的一声,收回灼灼逼人的视线,再看下去人当真要恼了。   “绥之唤我,可是有事要商量?”周肆半点没有被抓包的羞耻,毕竟他自个儿是能坦荡承认好美色。话又说回来也不是所有好色都能扯到床榻那点事,他看的光明正大,心底半分旖旎也无,纯粹欣赏。   “……”被倒打一耙堵了话,秦绥之羞恼再发泄不出来,只好瞪了一眼周肆才算作罢,“近些时日你在忙些什么?”   “寨中事务可是只有寨子里的人才能插手,绥之当是准备入山寨做我的压寨夫郎了不成?”忙什么事说自然能说,偏周肆喜欢使坏,能说也叫轻易出口,总是要讨一点利息,真是半点便宜也不给人占。   “周大当家胳膊上的伤可好了。”秦绥之也非是一日两日见识周肆,哪里还能叫周肆一直占了便宜去。   果然,这话一出,原本装模作样想讨便宜的周大当家破功笑出声,半摇头,可恨今日穿的对襟衫,不好轻易露出那日饱尝秦公子十指厉害的胳膊,不然还能指控秦公子一番。   “近些日子忙的事绥之也都知晓,不过山下琐事,接下来倒是有件大事要忙。”想想桥头县大户手里捏着不下千亩良田,若都能收拢过来,桥头县的粮食棉花,都能再翻番。   “我有帮的上忙的吗?”枯坐山寨倒不是不能忍受,只是周肆容忍他下山,又何必为了装乖讨巧,白白叫自己憋屈。   帮忙?周肆好一阵打量,要说帮忙,那肯定是有的,不提秦绥之出身,单是人腹有诗书便比的寨子九成人。这般人才空置于周肆来说本也是一种浪费,只要不叫秦公子掏了他的老底,其余诸事也是能给人拿去做的。   “绥之想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秦绥之不必问周肆到底有哪些事,只管问自己哪些能做,其实最想做的,莫过于去到寨子那条三合土路尽头看看,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但想也知道,周肆即使对他有意,也绝不可能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   “当然,寨子里如今要做的事只有那几件,绥之若是感兴趣一道拿了去,怕秦襄还得谢谢你。”周肆四两拨千斤的带过寨子外的事,只道山寨内事事皆可。   “山寨内的事有黄娘子和秦先生,哪里又需要我一个外人插手。”秦绥之相当记仇周肆方才的话,一句外人又打回到周肆身上。   “即如此,且让我想想。”周肆仔细考虑了片刻,“不若将银镜这桩生意交给绥之如何?”   世家娘子郎君都是要学管家之事,生意自然也要会做,若是有那能干的娘子郎君不光把家底打理的井井有条,还能叫手下的生意扩大,毕竟要养一族人精细吃喝,没有银子支撑,无异于空中楼阁。   如此,生意上的事交给秦公子实在合适。   银镜,秦绥之当然晓得什么东西,刚入山寨周肆便送了一面给他,那东西堪称鬼神之工。   毕竟从古至今哪里有能将人照的如此清晰的镜子,时下人莫说娘子郎君,便是士子也个个好颜色,簪花敷粉但求风雅,眼下的银镜一出世,恐宫里人都要争相求购,若是量少一掷千金也非不可能。   “那银镜,有量多少?”秦绥之已经着手想着该定价几何,若东西实在少,便去几个有钱世家一转,价高者得,收益绝对比他自个儿定价要高。   只是用了这个法子,此物交易过后,不能轻易再卖,否者价高拿到银镜的几个世家恐怕要使手段打压他们。   若是量多,便定价卖,不过也得去几个世家走一趟,虽然眼下这东西不存在酒香也怕巷子深,但慢慢靠酒香打开市场总比不过转眼功夫就争相求购来的方便。   且银镜这东西,一看就是周肆特意给世家准备的金玉陷阱,不叫世家大族掏钱,难不成还要叫平头百姓掏钱吗?   “量不算多,且大小不一,不过几百件还是有的。”周肆准备这笔生意也耗费了不少功夫,纯碱难制,便是多几个会点化学之道的道士也不是一日功夫能够造出来的,眼下的产量对比庞大的市场不值一提。   “几百件,太少,大的可如时下梳妆镜大小?”几百件银镜,中等世家都能一口气吃下。   “差不多,不过比起要时时收起来的铜镜,银镜却能镶嵌在梳妆台上,不比着师傅时时磨镜。窑口工匠师傅晓得绥之用的是那方小银镜,特地寻了木匠师傅过来,合力打造了一台梳妆镜,说是下午送过来,到时候绥之可亲眼瞧瞧就是。”   也是赶了巧,银镜制作也算是驾轻就熟,苦于没有材料叫几位师傅大展所谓,又转头回去折腾琉璃了。   毕竟吹制法可是能造出不少好东西,只要模样漂亮,晶莹剔透,没得说也是能大卖出去。   “若是将银镜镶嵌在梳妆台上卖,只怕不好运,我瞧银镜用料该取自琉璃,定也易碎,不如直接买卖银镜方便。且梳妆台各家娘子郎君都有喜好,打的木料也多名贵,轻易是不肯换的,到时还是在买卖银镜的铺子置一两个镶嵌银镜的梳妆台,给娘子郎君看过,让他们自己回去着工匠按自个儿心意做,更讨人喜欢些。”   说起生意上的事,秦绥之得心应手的模样实在叫人喜欢。   “还道秦公子熟读圣贤书,该是要嫌弃满身铜臭的商人行径,不想说起生意来,如此游刃有余,直接将我这个半架子比了下去。”   周肆会做生意吗?这个还真说不好,毕竟他买卖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不必使手段便能叫人趋之若鹜,甚至都没用过上辈子大商场的一些生意手段,也能日进斗金,细枝末节自然不在意。   “再读圣贤书,也要吃饭穿衣,若无谋生手段,何来锦衣玉食。”若是世家不靠土地铺子,单靠族中子弟每月的俸禄,只怕连身锦衣都置办不起。   士子口中商人低贱,也不过是商人并未有一层读书人的身份做遮羞布,不然只管叫那些嫌弃商人低贱的士子不用家中娘子郎君操办来的东西,怕是一场诗书雅会上,酒都吃不起。   “绥之这样想,还真叫我吃惊。”周肆已经习惯周围人的条条框框,索性他位置站的高,也没人能用当下的规矩管住他。甚至可以说周边人或多或少反而被他影响,逐渐抛去了一些陈规旧矩,但要说这些人能真正做到契合他的,一个也没有。   所以遇上绥之这样心若玲珑的人,周肆又如何不喜欢呢?只是不知这样的人是仅存在世家中,还是世家中也寥寥无几,叫他好运气遇上。   秦绥之不语,要说吃惊,周肆行事又如何不叫他另眼相看,但此话轻易说不出口,不提秦家,光是周肆的性子要是把这话说出去,指不定要如何追问,惹他含羞。   “你打算在哪里置铺子?”秦绥之提回正事,银镜生意总归也要个门面,在桥头县内安置,怕是不成的。   不说桥头县根本没有倾销银镜的世家,单是周肆在桥头县的举动,也不适合将其余地方世家的视线往桥头县引。   最好的地界,是选择一处州府,有三四家世家扎根,且这几位世家必定没法合作,若在生意场上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最好。   不然银镜一出,只怕看见厚利,必会出手谋夺,世家手段一惯如此,说来与这山间匪徒无甚差别。   “近些,有钱宝来挡在鹿鸣府,怕是不行,远些,容州正乱,海外商人只怕都远遁了。唯有一处,不远不近,且正好在商路上。”周肆言辞未尽看向秦绥之,看过祁州地方志,该是知道此地的。   “是蜀商途径的江远府。”江远府临祁州边线,和蜀地交往甚密,地界内地方世家倒没有名满天下的,不过朝廷中也有子弟为官,算是小有名气,上等世家谈不上,中等倒是能够攀一攀,“你曾言,祁州被鹿鸣府府尹大肆搜刮,境内世家大户都被打压的不轻,难不成江远府不在此列?”   “自然在的,只是江远府的世家放下身段更早,每年喂饱了钱宝来的胃口,逃过一劫。”也亏得祁州没有什么大世家,不然哪里容得下一个府尹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你在江远府也有产业?”   “我在整个祁州都有产业,不然如何掌控祁州的变动。”只是产业都是商贩,并无实权,买卖东西也都是寻常物件,既不惹人眼,也不叫做亏本生意。   每年的赚头聊胜于无,但祁州任何州府内有异动,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否者日后如何分辨哪些是敌人哪些是朋友。   “江远府距离黑熊寨好几日路程,你放心我单独过去?”   “当然,”周肆刚说出两个字,就见秦公子毫不遮掩的表情,是半分没信他的鬼话,只好接上后半句,“不放心,正巧我要走一趟江远府,有绥之作伴,一路想是不会无聊。” 第53章 青峰   哒哒哒——马蹄踏在路面,后头是车轱辘咕咕滚动的声音,前朝开国皇帝励精图治几十载,留下了不少重新修整好的官道,转头百年过去,朝廷都转了几道手,这官道半点没破落,便宜了大燕几位皇帝。   一行车队并不长,前头两驾马车是坐人用的,后头几驾车马都拉着笨重的木箱,想必是贩的货物。这样一行不过十来二十人的队伍,慢悠悠在祁州官道上行走,竟然一路太平,倒是叫一路乔装打扮的黑熊寨汉子好一阵可惜。   黑熊寨到江远府现今是没什么出名的土匪大寨子,但沿途总有些拉帮结派的小山寨,最是喜欢打劫小队伍,还说他们能遇上大展一番身手呢。   若是坐在马车里的周肆晓得手底下的汉子这么想,怕要嘲笑一番,也不看看大家伙什么身板,十来个壮汉的队伍,换作一般小山寨哪个敢冒头,也不怕被反抢了。   “该你落子了。”秦绥之见周肆半晌不作声,提醒。   “……投子认负,我输了。”周肆将自己的两枚白子放在棋盘边线上,按说下围棋他也不能算不擅长,毕竟是把秦襄这等聪明人按在地上摩擦的。   可轮到秦美人这头,还真是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果然还是秦襄那个臭棋篓子太菜了,以至于叫他对自己的棋力有了错误认知。   “再来?”和周肆神情几变不同,秦绥之对自己赢局并不诧异,毕竟就围棋父兄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倒也不是说他何等聪明,不过是比起父兄杂事缠身,他于内宅之中,有更多时间专研罢了。   “好。”周肆这声好故意拖长音调,半点没有连输多盘的恼意,本也是怕人无聊,陪人下着玩。   “东家,前头有间茶栈,要到正午了,晌午那顿就在茶栈安顿如何?”窗户外的汉子刚从前头探查情况回来,能在官道上遇到一间茶栈着实不容易,毕竟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从前赶路他们都是随意吃两口干粮垫巴垫巴,这回托秦公子的福,沿路上也给架锅煮熟食,还是大当家亲自下厨,毕竟其他莽汉整日里都是山寨忙着拉练,吃饭自有厨房里娘子郎君操持,真要他们做,不若吃干粮。   “还有多久到江远府。”周肆一边收棋子,一边思衬,祁州官道上除去驿站竟然还有人敢开茶栈,只怕不是落脚地而是虎狼口。   “按咱们的脚程算,今日能赶上城门下拴前进去。”他们马车里拉了不少琉璃,走的并不快,若是单算骑马,早两日就到江远府了。   “那便去茶栈歇歇。”顺道看看是江远府哪家土匪在城门口做生意。   “得勒。”领路的汉子哪里还能听不出大当家的意思,这年头除开驿站敢在官道附近摆摊的,要么是周围治安极好,要么就是土匪自己开的,等着肥羊跳进虎口,眼下这间,多半不是前者,但黑熊寨的汉子们不在意。   他们一行别看只有二十人左右,个个都是能打的好手,一个茶栈撑死了能埋伏多少人?别到时候一个打一个都不够分,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怕人耍诈,在茶壶饭菜里下蒙汗药,不过那玩意也不是无色无味,能尝出来。   又走了小半刻功夫,马车队伍便赶到茶栈跟前,里头做事的小二一把将手里的幡布搭在肩上,顺道用腰上围着的襜擦手,方才热络的过来帮领头的汉子牵住缰绳,问,“客官,可是要吃点什么?”   “店里有什么好菜好肉只管送过来,我等一行二十来人,都胃口大,正中间那桌再拿壶顶好的茶水,别以次充好,叫我东家吃出来,可是要找你等麻烦。”说话的汉子眼睛珠子打量了一圈茶栈,除去过来招呼人的小二,店里还有三人。   烧火的丫头,擀面的郎君,和半醒不醒打瞌睡的老板,要说这样几个人实在看不出什么山匪样子,更像是一家人在官道旁寻了门生意。要是个没什么在祁州生活经验的人家,指定要被骗了去。   “好勒,客官先入座就是,我先把客官的马匹安顿上。”小二伶俐,安顿好头一个汉子,又叫唤了一声打瞌睡的老板,叫人起来招呼客人,才去接手余下的马匹骡子。   茶栈后头是有个露天的马厩,马槽里也备了草料专门给歇脚的客官喂马的,骡子马匹都叫赶到后头去,其中一个汉子特意瞧了马料,不算好,却也没掺其他东西。   小二一走,茶栈老板不得不起身招呼客人,这茶栈老板年纪看着不过而立,好手好脚半点没有面黄肌瘦之像,甚至那烧火丫头也都不干瘪,日子该是过得不错。   若光是靠这一家路边茶栈生意,断然没得说能养出这等身样的人。   这时候马车上的帘子叫人掀开,一身锦衣打扮的周肆从马车上跳下来,抬手又把带了帷帽的秦公子接下来,后面马车里菖蒲蒺藜也跳下马车,跟着前头两位主子走进茶栈。   茶栈里的桌子不多,四人围坐,也就刚刚够,方才叫了饭菜,做饭的郎君已经手脚麻利的往锅里下面,这地看着荒无人烟,肉大抵是吃不上了,只能吃点白面饱肚。   而那茶栈老板也跟着送了一壶好茶到明眼人能看出谁是主子的两位跟前,只是送了茶水,茶栈老板话也不搭的又坐回先头的位置继续打瞌睡。   周肆轻轻瞥了一眼茶栈后面安置骡子马匹的小二,估计这壶热茶怕是喝不得。   “店家,有没有现成吃的,我们一路赶来连朝食也不曾吃,这会正饿呢。”周肆不动茶水,反而笑吟吟的同茶栈老板搭话。   “没有,今儿个茶栈只有面食。”茶栈老板打了个哈欠,“客官这是打鹿鸣府过来?打算去江远府做生意。”   “正是,北面商路断了好些时候,原和北面商人做的一笔买卖也没做成,想着不能砸手里,打算去江远府问问蜀商有没有出路。”周肆这话说的像是初出茅庐的少爷,人家问便一骨碌都答了出来,半点防备心也无。   茶栈老板听了点头,也没下文,仿佛刚才那话不过是顺口问的。这时候去后头安置马匹骡子的小二也回来了,比起爱答不理的茶栈老板,小二的态度热切不少。   即便其余几张桌子也不曾叫茶水,还是拎了水壶过来,给周遭汉子倒了一壶解渴的白水,瞧着很会做人。   “说起来,我也好些时候没走过江远府,都不知道这路上竟然还开了个茶栈。”周肆上回过来江远府,还是两年前,那时候江远府有一家大土匪寨子喜欢越界打劫,还不叫蜀商往鹿鸣府去,断了黑熊寨和蜀商做生意的道,就被周肆带人过来剿了,现下那土匪寨子的头头还在深山矿场做工。   “近些时候江远府太平了,咱们平头百姓也敢寻摸些生意来做,茶栈是年前开的,也有大半年时间了,蜀商往来生意也还凑合。”小二一边倒水一边回话。   “江远府太平了?”太平,祁州可不敢说哪个地儿当真太平。   “是嘞,客官有所不知,江远府来了个新府尹,厉害着呢,才上任不久便组织城里青壮把周遭的匪徒剿了一遍,不然我等哪敢在这荒郊野岭开个茶栈,赚几个茶水钱。”小二说的头头是道,仿佛自个儿当真是一等一的良民。   周肆笑笑不答,江远府换府尹的事他知道,是去年的事了,新府尹原是个愣头青,的确打算剿匪,不过人还没组织齐,叫几个世家给掀了底。   至于世家为什么不想江远府府尹剿匪,原由再简单不过,因为周边的零星散匪怕也有世家参与,只是世家不在意抢劫来的三瓜两枣,养这些人,就是为了必要时候以山匪手段根除对手。   江远府府尹一出手就要把世家藏着的手给斩断,没叫几个世家合起伙来弄下去,也算人背后的势力大。   说到这儿,下面的郎君也将一碗碗手擀出来的汤饼送到桌上,清汤面里下了两把小青菜,没过猪油,也没撒几粒盐,像黑熊寨里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土匪汉子,第一口差点没咽下去。   不过好歹是白面粮食,哪里肯浪费了去,只能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咕嘟咕嘟的狼吞虎咽。   “若是不想吃,马车上还有一盒糕点,中午垫垫晚上去府里再吃也行。”周肆知道秦绥之口味挑,不勉强人,不过两碗清汤面他一个人也吃得下。   “嗯。”秦绥之一惯不会勉强自己,且一路马车,就算缓行也时有颠簸,哪怕这时候眼前都是山珍海味估计也没什么胃口。   唯有茶水味道还不错,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才喝了两口,他便有些犯晕,若不是被一旁的周肆牢牢抱住,人都要摔在地上了。   “怎么、怎么回事?”秦绥之还晕乎乎的,却也因为没喝下多少下药的茶水,也不至于彻底晕过去。   “没事,遇上拦路打劫的了。”周肆稳坐在原地,又将秦绥之抱在怀里,瞧着不过一碗汤面的功夫,茶栈便冒出二三十个汉子,“留活口。”   此话一出,原吃饭的莽汉们早架不住手痒,直接赤手空拳过去,对方手里拿刀的不少,却也不是练家子,只晓得胡乱挥动,不过三两下,就叫人空手夺白刃,一个肘击晕了过去。   二三十个没什么武力值的人要收拾,不过片刻功夫,就横七竖八的躺在茶栈地上。   方才动手时候躲起来的烧火丫头跟擀面郎君也叫周肆的人给抓了出来,现在还清醒站着的只有茶栈里活动的四人。   “你们是道上哪家的?”周肆接过一杯清水,慢慢喂给秦公子,吃了迷药多喝些水能冲淡药性。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峰寨的,你们又是哪条道上的。”刚刚假作打瞌睡的茶栈老板被抓了倒也硬气,只恨自己没想到眼下的茬子这样硬,他们人多了小半都没拿下。   “青峰寨?江远府什么时候出了这个寨子?”周肆仔细回忆江远府传的消息,确信没有叫青峰寨的寨子,甚至扩大到祁州也没听说过,要么名气太小,要么刚建寨不久。   看满地的兵刃,只怕是后者。   “你不是你们寨子当家,对吗?”周肆想光是埋伏也能有三十来人,青峰寨应该算个不小的寨子才是。   茶栈老板人不语,显然不肯透露半点寨子的消息。   “算了,这次我急着赶路,饶你们一回,下次选人抢劫记着擦擦眼睛。”说罢周肆叫人松了手,自个儿站起身抱着秦公子去了马车。   面色发白的菖蒲蒺藜也跟着离开,不想青天白日在官道上都能遇见这样的事,祁州实在太乱了,也不知道那伙土匪给公子下了什么药,若不是公子叫周大王抱着,他们定然是不肯和公子这时候分开的。   黑熊寨的汉子倒是没拿人一兵一刃,甚至还掏了百十来个铜板扔到了桌子上,转身去马厩把吃的正香的马匹骡子拉出来,开始赶路。   “你就这么放过他们?”秦绥之还有几分晕,但他直觉周肆不可能这么简单放过这伙人。   “我方才都说要饶他们一回,若是再动干戈岂非是出尔反尔。”周肆一向说话算话。   “你当初也说要放过我。”   “……”周肆难得被噎到无言,只好妥协,“此行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江远府,不必要浪费时间在青峰寨上,且那人嘴极硬,若真要撬出消息,怕是要动点手段,不如此刻放了人,总归他们是要回山寨的。”   他已经留了人盯住这伙青峰寨的人,等他从江远府回来再收拾,既不耽误功夫,也能摸清楚青峰寨的老底。 第54章 粮食   “你早知道茶水有问题?”秦绥之靠在周肆的肩上,有些懊恼自己竟如此轻易中套,明明周肆他们吃了汤饼都无事,怎么他只吃两口茶水就中招了。   “猜到算不算早知道?”周肆没阻止绥之喝茶,也是因为那茶栈老板只给上了一壶茶,谁知道小二后来还给送了白水,叫秦公子遭了无妄之灾。   “如何猜到的?”秦绥之没有外出经验,这次着了道,总要弄明白因果,以防下次栽跟头。   “人多眼杂,这伙人要想下药不被发现,只能提前下在备好的茶水里,而后端上来的汤饼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的,若要在这时候下足够迷晕我们所有人的迷药,一眼便能看出来。”   蒙汗药这东西也讲究剂量,他们一行这么多人,真要在汤饼里下,指定得一铁勺的迷药才成,那伙土匪真要是这么做,黑熊寨的汉子能笑他们一辈子。   “所以店小二才会过来倒白水?”原还想问这家店怎么只在茶水里下药,没成想是都给下了,只是其他人机警,压根没喝。   “嗯,茶栈老板瞧着不管事,只管上茶水,小二却是个做事伶俐的,安顿马匹再过来倒白水,也不会叫人怀疑。”这都是惯用手段,怕是着道的人不在少数。   “人心叵测。”秦绥之说罢闭上眼睛,要说京城里的危机都是暗潮涌动,讲究一击毙命,哪里会像祁州地界这样真刀真枪的干起来,颇有一股秀才遇上兵的憋闷感。   “吃一堑长一智。”周肆自个儿也不是说天生就会,还是吃过亏着过道,不过他做了这么多年土匪,为的就是不叫他珍视的人也经历这些,这次是他没护好人,“头晕便睡一会。”   感受到怀里的人逐渐放松,周肆又微调了姿势,叫人睡得舒服些,至于青峰寨,最好是别叫他发现沾过人命,不然他不知道会不会有迁怒之举。   ————————————   “呸呸呸。”小二吐了刚刚被擒住吃的一嘴灰,又去扶起坐在地上的郎君,“没事吧?”   郎君摇头,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咱们得罪了这伙人,不会给寨子带来麻烦吧?”   “应该不会,人不是都说放过我们了。”小二又把烧火丫头给扶起来才去一一看过晕倒的弟兄,都是被打晕了,没受重伤,人下手也不重,半个时辰就能醒过来。   “这可说不好。”茶栈老板算见多识广,便说刚刚那领头的锦衣少爷,根本不是什么做生意的东家,光凭使唤人的气场,只怕也是个土匪头子。   “如何说不好?难不成他们还要杀我们个回马枪,咱们这二三十人不是对手也就罢了,可山上还有许多青壮,便是那伙人再厉害,也没有说能一个打十个。”   小二不服气,虽然这回是他们终日打雁不甚叫雁啄了眼,但对方再如何厉害也只有二十来人,其中还有三位一看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弱哥儿,若是山上的弟兄都下来,定能拿下。   “你道他们什么来路?那伙汉子个个身强体壮,一定是油水给够,整个祁州能养出这等汉子的山匪寨子有哪家,你心里没数吗?”茶栈老板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小二,他们哪里是惹了个不好惹的过路行商,分明是惹了祁州土匪的龙头。   “你是说他们是黑熊寨的人。”小二吓得退一步,不提旁的,整个祁州的土匪哪家不晓得黑熊寨的名声,就说江远府两年前的土匪寨子,因为得罪了黑熊寨叫人少当家直接带人马给荡平了。   若是方才过去的当真是黑熊寨,他们青峰寨是什么下场再明白不过。   “八九不离十,咱们得尽快回山寨给大当家说这件事,不管这黑熊寨的人是当真放过咱们,还是假意放过咱们,都得立马想个章程。”也是他们青峰寨倒霉,这才建寨子多久,便遇上了祁州土匪寨子的头头,还不自量力的打劫人家。   若不是这回黑熊寨的人手不够,定不会轻易饶了他们,大当家好不容易给他们弄了条活路,万不能因为他判断有误,叫整个寨子葬送了性命,须得赶紧回寨子,最好是今日就能阖寨搬走。   不过半个时辰,原本被打晕的汉子陆陆续续醒过来,一行人立马消失了个干净,若不是留下两个黑熊寨汉子眼神好,差点叫人甩开了去。   “这伙人,瞧着弱不禁风,走路倒是快,得亏咱们也在山上行走惯了,不然还叫跟丢了。”   “他们去的地儿有些眼熟?”   “咋,你来过这儿?”   “嗯,两年前跟大当家过来剿了黑风寨,这路像是去黑风寨的路。”当初他们带走了黑风寨整个寨子的人和东西,寨子倒是没烧,叫其他人捡了便宜住也不是没可能。   “啊?青峰寨也不嫌不吉利,黑风寨都连人带根叫咱们吃了,还敢住黑风寨的老巢。”你看,这不又在太岁头上动土,打劫到他们黑熊寨头上了。   “我怎么知道青峰寨人怎么想的,大当家只管吩咐了我们摸清楚青峰寨的位置规模,我们按大当家吩咐办就是,别管其他的。”   不过这伙人若真在黑风寨老寨子落脚,一锅端可比想的容易。   ……   “东家,江远府到了。”因为正午那事,下午赶路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原要黄昏时候才能赶到的江远府,酉时初便到了。   马车在城门口给了进城银子,因为江远府做生意的商人实在多,这些商人也多是和世家做买卖,再漏点小利给府里的百姓,也算是靠他们养活了府里不少人。   江远府府尹也怕入城费要的高了,商人不来,便把入城费定的极低,当然货物交易要给的税银是一点不少的,只是人会不会做假账,官府能不能查出来就不好说了。   入城后,他们一行人瞧着人高马大,引得江远府的百姓偷偷打量,黑熊寨的汉子们是见识惯了这样的目光,还晓得这些目光里都饱含了什么意思。   要说祁州最多的,肯定还是青壮,只是青壮和青壮也是有区别的,像是黑熊寨这伙吃好喝好养出的大个子青壮,走到哪儿都受欢迎。   等他们落了脚,有本事的媒婆准要上门打听,其实这伙汉子也想着成亲,但桥头县能有几个单着的娘子郎君跟他们,所以大伙都单着。到了江远府,要是能说上一门亲事可是烧高香了,怕只怕人不光是要跟他们成亲,还想他们入赘。   若是白身,入赘也是条出路,但他们跟大当家打拼这多年,哪里能这么轻易给人当了上门女婿儿婿的,到时候寄人篱下不说,没准还没山寨吃的好,是再亏本不过的生意。   于是,这伙莽汉也开始装矜持了,入赘是不可能入赘的,但要是能给他们说上一门媳妇,聘礼绝对少不了。   周肆是不管下属成亲,不过有一条规矩是在山寨过明路的,娶了人就要好生对待,要是有打骂人的习惯,只管来找他做主和离,外头的男人他管不了,但山上的汉子必须得遵守这条规矩,深山里因为这事送去改造的汉子还不少呢。   到了江远府置办的住宅,周肆先是给还没睡醒的秦绥之带好帷帽,才将人抱下马车,跟着这里的管事去了备好的寝卧。   这处宅院还算大,是个五进院,听说是从前哪个富商被查封的宅子,叫他们的人盘了下来,就怕日后寨子里过来的弟兄多了,没地儿住。   周肆将人放在床上,有蒺藜菖蒲接手照顾,他也放心,便去了这里的书房,里头江远府的管事早等着了。   “大当家,这是你要买卖粮食的蜀商名单。”管事早一步收到消息,给大当家整理了一份名册。   要说蜀商买卖粮食的人还是不少,主要蜀地有天府之国的称呼,就是因为人粮食多。而那蜀王割据自立,因为地势缘故朝廷一时半刻也管不到他头上,他们要大量收购粮食,且不叫朝廷发觉,这条线是最掩人耳目的。   “他们可以出多少粮食?”周肆这些年没少跟蜀商打交道,甚至他们自己摸索出来肥地轮作的法子也都有给蜀商做交换,至于多少蜀商会告诉蜀地百姓他不确定,但总归有想多要粮食的商人,必然会在自个儿地盘上用。   祁州地不少,人却不多,一时半刻要造一个自己的粮仓不容易,还得从别地儿收购,蜀地是最好的选择。   “蜀地近年风调雨顺,亩产可喜,那些卖粮的蜀商手里囤积了不少粮食,不想贱价卖正为难呢。我这头刚给出了要收粮食的风声,他们便过来攀门路,我瞧着怕是比咱们想的还要多。”   “我若有多少要多少,价格可以压到什么位置?”   广积粮,周肆目前囤积的粮食的确不少,可一旦招兵,那点粮食就不够看了,目前人手不足的缘故,他也做不到让每个兵顿顿能够吃肉。人如果没有油水,单纯要靠主粮吃饱,会是一个很可怕的消耗,所以蜀地的粮食,他必须买。   也不知道他爹和他娘到哪儿,是否寻到了双季稻种,若是能够在他吃下鹿鸣府前回来,粮食便不在是制约他行动的关键。不然,还要等他拿下祁州,才能彻底摆脱粮食掣肘。   “比市价低两成,再多怕是不愿意了,毕竟他们运粮要走水路,蜀地过来的水路很险,运一船粮食也有全打水漂的风险。”陆路运粮折损极高,更不提蜀地哪有能运粮食的陆路,只有一条人走在上头都容易摔死的栈道。   大批量粮食运送水路是唯一的选择,偏蜀地的水极险,一个不小心连人带船折在江里都是常事。要不说这伙蜀商是拿命在做生意,若是达不到他们预期的利润,只怕是不乐意冒这个风险。   “两成,够了,你只管你去联系,若是他们不信你,要见我,直接应下就是。”周肆亲自过来这一趟,就是怕蜀商不信任这里的管事能够一口气吃下这么多粮食,自然,买粮食的本钱正是他拉过来的琉璃和银镜。 第55章 合谋   “估摸这伙蜀商是要见一见东家的,马上秋收,蜀地粮商手里的粮食还会翻倍,若是咱们这边持续收,他们怕是会源源不断向百姓求购。”   这样做会有个问题,他们这边能一直收,粮商手里的粮却不一定一直有,到时候粮食售尽,吃到甜头的商人只怕会做出强抢的事情。   纵然以粮食霍乱蜀地对他们来说算是好事,可真到了他们接手蜀地的时候,只怕蜀地已经是人间炼狱,得不偿失。   “商人重利,的确要考虑粮食被我们吃尽会不会向蜀地百姓下手。”周肆也不想蜀地只做一次性粮仓,粮食这东西,没有嫌弃少的,尽管如今粮食储存手段有限,但真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放十年二十年的陈粮只要没坏,也都是要抢着吃的。   即便人吃不完,还是牲畜,吃饱之后要想着吃好,人得吃肉才有力气。更不提祁州连年都有或大或小的天灾,若是遇上大旱三年水涝成灾,储备的粮食将会是百姓唯一的口粮来源。   “若想要防止这点,咱们可以分批次收,拉长线,一口气吃下这么多粮食,库里的钱怕也支不开。”黑熊寨这些年赚的钱不少,不至于买粮就要亏空,但除去粮食,偌大的寨子和各个工坊也需得金钱流转,能少拨出去一些是一些。   “也可以,但第一批粮至少要供给一只两千人的军队吃一年。”军队粮食开销同寻常庄稼汉不一样,一只两千人的军队一天要消耗主粮三十五石到五十石不等,一年下来最多要一万八千二百五十石,折算下来就是两百多万斤。   这个数看似庞大,其实连蜀商一半的底都没掏完,但也少有粮商敢一口气供应这么多粮食,这等买卖逃不过官衙门的眼睛,不要说买两百多万斤粮,单买几十万斤粮食都要接受盘查。所以如此大数量的粮食买卖,只有自立的蜀地和做土匪的黑熊寨能做成。   “那咱们还得附加食盐买卖才是。”盐也是蜀地特产,毕竟蜀地有盐井,出产的井盐洁白胜雪,比起官衙门卖的官盐都好,他们这些年一直用红糖生意同对方私底下交换井盐,要说囤盐也是囤了不少,但总怕蜀地那边断了食盐的来路,多少都是要的。   “嗯,盐也是有多少要多少。”周肆不怕蜀商知道他的身份,甚至可以说这伙蜀商若当真晓得了他身份,没准还有胆大的偷偷投资,商人习惯下注,尤其是喜欢奇货可居的商人。   “买来的粮食是走水路一直到桥头县停下还是走陆路?”蜀地到桥头县这段河水不浅,只要不是什么不适合河水里行走的龙舟,也都走得,即使遇上搁浅的地儿,还有沿河的纤夫拉绳。   “送到桥头县。”江远府到底距离黑熊寨有几日功夫,走陆路需要大批驽马青骡不说,还须得算折损,完全比不上江水里行走。   正好工坊建完,能腾出人手在桥头县修建一个大的粮仓储粮。   “那待明日我和蜀商先商议一轮,若是需要东家出马,我再派人安排。”这样大的粮食买卖,蜀商肯定是不放心只见他这个管事,不过事前商议不必大当家出马,他能搞定。   “嗯,我会在江远府停留一些日子,有事直接来报即可。”粮食是接下来的重中之重,不然周肆也不必特意跑一趟,“明日腾一处商铺,这次我带了琉璃过来。”   “东家这是终于想通了,琉璃这东西无论世家还是商人都喜欢的很,若是江远府开出一间琉璃铺子,只怕要热闹了。”管事脸上笑开了花,琉璃他可是知道寨子早能烧出来,甚至有些琉璃制品还叫寨子的娘子郎君拿去做厨具,后来因为太容易碎又给送回了窑口。   几处做生意的管事都念着想要开一处琉璃铺子挣生意,奈何窑口的师傅们人手不够,除了每日都要烧瓷器,还要研究大当家说的银镜,加上琉璃易碎难运,桥头县又是吃不开琉璃的地儿,这样一件宝贝生意到现在都没人做呢。   “热闹,我只怕他们不热闹。”不然怎么从抠搜的世家手里赚钱,“对了,我这趟过来,路上遇到了一伙山匪,说是来自青峰寨,我瞧人用的兵刃都是好刀,你在江远府有听说吗?”   “青峰寨?可是距离江远府只有半日路程,从前黑风寨那地界遇上的?”管事说的这样明白,显然是知道内情,又见大当家点头,便说起了这个青峰寨。   青峰寨建寨不过两三个月,名声也小,若不是他们这行人就是打探江远府消息的探子,说不准也没注意到这么个山寨。   青峰寨的老大是大有来头,听闻是官宦子弟,不过阖家叫皇帝抄没了,辗转来了祁州落草为寇。山寨上的人一部分是从前和家里有关系的,还有一部分是沿途捡来的百姓,寨子也不富裕,但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沿道打劫也都挑看着不像好人的富户下手,加上在山寨种粮,自给自足,日子也过得去。   因为没闹出过人命,江远府的官老爷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世家倒是叫嚣说要除了这伙人,但上回世家拦了府尹剿匪,这回府尹自然也拦了世家,两方的梁子越发的大了。   不像好人的富户周肆静默半晌,要说他这张脸收敛住煞气也是个俊俏儿郎,甚至为了扮的像商户,他连黑袍都换成了花里花哨的锦衣,到底哪点不像好人了?   “咳、多半是那群莽汉不收敛。”大当家是他见过最不像土匪的土匪了,要说出问题也只能出在同行的莽汉身上,肯定是这伙人不知道收敛煞气,叫青峰寨的人以为是恶汉,才打了主意,没成想遇上硬茬子,挨了顿揍。   如此解释叫周肆心头好受些,方有心思思考怎么处理青峰寨。   “官宦子弟。”周肆念叨那青峰寨头子的身份,大燕一朝他还没见识过阖家抄没的文官,武将倒是常遭无妄之灾。   要说朝廷近几个月有什么能够抄家的大事,只有边关战败,这青峰寨的头子多半是边关哪个倒霉拉去做顶罪羊的武将之子。   “东家若是想拉拢,我便差人多去打听打听青峰寨的消息。”   “不必,还是等我回程将这伙人直接擒下好了。”即使阖家抄没也不代表人武将之子愿意做叛贼,没准还惦记要给一家子翻案呢,与其接触打草惊蛇,不如一口气吃下,黑风寨倒是个好位置。   “东家,那青峰寨上的人只怕不少,这回你就带了十几人,全捉活口恐怕有些困难,不如现在给寨子传封信,到时候南北夹击,更稳妥些。”管事心焦,他哪里还看不出来大当家这是手痒了,要说自打大当家接过了老当家的位置,都没时间出鹿鸣府,更不提带兄弟们剿匪。   这时候遇上青峰寨,挑起了大当家剿匪的兴趣,也没什么,可单凭眼下十几人,便他是寨子里的老人也要说声托大,大当家可不能出事。   “不用。”周肆自信自然有依仗,这次出门前他特地走了一趟深山的火器坊,也带了点东西,十几人偷袭寨子足够了。   管事还想再说,又念及大当家一向不是自大的人,也不再劝,只好道,“天色也晚了,一早我吩咐了宅子里的厨房做了好菜好饭,这会该好了,东家一路辛苦铁定也饿了,是时候回屋陪着东家夫郞用晚膳了。”   听到晚膳,周肆晃眼看了外头的天色,的确开始泛黑了,“嗯,你也辛苦一日,赶紧去吃饭吧。”   忙完正事,周肆回到寝卧的时候,秦公子还睡着,不得已做回恶人,轻轻把人叫起来,本来人正午也没吃东西,又睡了一下午,若再不醒,只怕半夜睡不着该肚子咕咕叫了。   “绥之,起来吃些东西再睡。”   秦绥之的药性已经解开了,这会被周肆叫起来,脑袋却因为睡的太久有些发晕。   “我们到江远府了?”   “嗯,一个时辰前就到了。”周肆扶着人起来,“是要我帮你穿衣服还是要蒺藜和菖蒲来?”   这话说的实在孟浪,也就是周肆仗着秦公子这会半梦半醒欺负人,若人正清醒,只怕周大当家这会该不好过了。   “要蒺藜和菖蒲。”好在不清醒的秦公子也不轻易叫人占便宜,牢牢记住贴身的事还得蒺藜和菖蒲来。   “好。”周肆笑着把人交给两个在一旁忧心忡忡看着的哥儿,自己去桌上布菜。   管事心细,大抵是知道他们一路舟车劳顿过来,胃口还未恢复,也不叫人做什么大鱼大肉的腻菜,除去一些清爽开胃的前菜,都是清淡口味的菜色,尤其正中间的鱼碗,是一道看着清汤寡水的菜汤。   可若仔细一闻,便能闻出那白水似的清汤里吊了不少好东西,这可是蜀地正经名菜——开水白菜,寻常酒楼压根做不出来,也不晓得管事哪里寻来的厨子,能准备这样一桌宴席。   “先喝汤暖暖胃。”周肆听到脚步声,知道是收拾妥当的秦公子过来了,用手里的碗从鱼碗中盛出高汤,像是白水一般的高汤丝毫不会叫人觉得油腻,先吃过一碗,正好开胃。   秦绥之也算是见识过许多吃食,尤其京城繁华,各地的美味佳肴也都叫人收拢来,许多做地方菜的好手也都叫官宦人家收拢来,办酒宴时也好充充场面。眼下的开水白菜是蜀地名菜,极受皇家人喜欢,常在国宴上赐给臣子,他也有幸尝过。   白瓷勺轻轻搅和碗里清澈的高汤,单是见高汤澄澈,就知这道开水白菜的厨师功夫极高,江远府离蜀地极近,有这样善蜀菜的名厨很正常,只是不晓得这名厨是专程请来做菜的,还是周大当家已经收拢到手底做事。   “味道如何?”周肆没有美食家的金舌头,只能吃出好吃和不好吃,眼下这道开水白菜他可品鉴不了,毕竟从前也没吃过。   “极佳。”几乎比的宫中御厨的手艺,半碗高汤暖胃,叫秦绥之逐渐知饿了,手中长筷也往几处碟子里取菜,只是他打小养出细嚼慢咽的习惯,也不会因为饿了便不顾。   这样的习惯也影响一惯吃饭雷厉风行的周肆,叫他同秦公子吃饭的时候不得不放慢些速度,不然秦公子那边岁月静好,他这厢弄得跟行军打仗似的,显得粗俗。   菖蒲蒺藜是不跟他们一同吃,若是屋里只有公子,他们放肆些和公子同吃也就罢了,要是跟周大王在一个饭桌上,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所以这段时日只要周大王和公子一块吃饭,他俩都是去厨房吃的,眼见着公子越发纵容周大王乱了规矩,自小同公子长大的蒺藜菖蒲哪里还不知道公子的意思,若不是没有老爷和大少爷的信,他们二人只怕要叫周大王一声姑爷了。   “明日铺子就能腾出来,可想到法子接近江远府的几个世家?”周肆不喜欢食不言寝不语,他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长于人间烟火,规矩远没有热闹重要,根深蒂固改不得。   不过绥之不喜,他也不会勉强人答话,自顾自说话也不会叫脸皮一惯厚的周大当家不自在,反正以绥之的记忆力,待饭菜吃完,是能一口气答完他问的所有话。   这回也是,秦绥之夜里吃七分饱便不用了,余下的饭菜都交给周肆处理,这时候就是周肆埋头苦吃,他慢条斯理的回话。   “江远府的世家里,我唯一有几分印象的只有韩家,他们家曾也是大世家,只是家道中落过后,再没有起来,以至于现在同地方世家一较长短。”这一路过来,他也不只是和周肆下棋,还是看过江远府世家的消息,地方世家多不胜数,若是没出过名誉天下的士子,他大抵是认不得的。   和江远府其他几家阔都没阔的世家相比,韩家还是有几分底蕴,到了这一代,韩家又出了个科考上榜的子弟,虽然是二甲的榜,需要外放出去历练几年才能回朝廷,好歹也是有了条靠近朝廷的路子。   且那名考上的子弟外放之地是上州中的富县,若是业绩好,再加打点,不出几年功夫就能升到府尹的位置,做到府尹再跳回朝廷便容易许多。   只是韩家如今也就剩点钱财傍身,从前的奇珍异宝都送的送卖的卖,要想叫京城的贵人侧目,不拿出点好东西,只怕是轻易不会叫人松口。   “银镜尚未面世,只需在韩家如今当家夫郞面前露面,不必我等接近,他自会寻来。”到时候这银镜也会作为贵礼送到京城,不要小看内宅中送礼结交,这等礼物一旦送入京城,银镜的销路顷刻就会供不应求。   唯一需要担心的反倒是,“韩家若是看重银镜手艺,打算强抢,你要如何应对?”   银镜生意既然要勾搭到京城,便不能轻易泄露东家是山匪事,可若是韩家起了异心,或是江远府其他世家想抢生意,不拿黑熊寨寨主的身份镇着,只怕没那么轻易对付这群魑魅魍魉。   “就不能赌韩家为人清正,不屑强抢这门手艺吗?”周肆慢条斯理的反问。   “周大当家走到今日难不成都是靠旁人善良?”秦绥之哪里听不出周肆这话其实是讽刺如今世家表明清正,私底下同土匪没什么两样。   “绥之学坏了。”以前骂人的词都说不出口,现在阴阳怪气的话张口就来。   “近朱则赤,近墨者黑,我若学坏了,也依仗周大当家教的好。”秦绥之目光流转,似笑非笑的看着周肆。   “绥之敏而好学,是好事。”周肆收敛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胡话,也就是秦公子有办法叫周大当家怼人的话爬到嗓子眼又咽回去,若换个人,秦襄也好郑铁也罢,高低得听周肆说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叫人认爹呢。   “别顾左言他,这门生意,你到底打算用什么身份做?”秦绥之差点又叫周肆带偏过去,这人惯是喜欢打哑谜,他非要提前寻出谜底。   “这不是绥之负责的生意吗?”周肆一副不打算插手的模样,像是要将这门生意全全交给秦公子负责。   “若要我解决,周大当家要么提供能叫韩家惧怕的背景,要么给我韩家惧怕的武力。”当然解决办法不止这两条,但想必周大当家此刻也吃不下江远府,直接用计叫几个世家自相残杀,远没有叫他们帮着做事来的划算,顺道还能维护江远府的秩序,不然几家世家同时倒台,岂非叫钱宝来捡了个大便宜。 第56章 钓鱼   “绥之想要前者还是后者?”黑熊寨的背景在祁州的确吃的开,不见钱宝来对黑熊寨也是退避三舍,只是轻易不能露底。至于后者,不过是把几个世家打服,在他看世家就是群有文化的流氓,按正常手段想赢很难,可他们黑熊寨不受规矩约束。流氓有文化也得依仗国法这个靠山,遇上黑熊寨这样已经犯了法的,多半要被乱拳打死还找不到理。   “前者也好,后者也罢,总归是要周大当家出手,我不过是周大当家手中的牵丝傀儡,只做好我的本分就是。”周肆这话问的没有道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像是只要他选周肆就愿意做一样。   “秦公子好生没有道理,秦家如今还没和我达成合作,若是此刻就把底牌透露给秦公子,谁知道什么时候秦公子再来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将我的底牌送到秦尚书令手里,我岂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周肆大大方方揭开他瞒着秦绥之的理由,不然谁知道秦公子又要生他闷气多久。   “你又怎知泄露底牌,不是锦上添花?”秦绥之低声轻语,他不知道周肆的依仗,如何敢将秦家一族的性命压在周肆身上。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绥之,秦家如果能够雪中送炭,我又何必拿锦上添花去赌?”火器底牌泄露,即便可以叫秦公子倒戈相向,但也不可避免的让秦家知道。   此时的秦家尚且没有偏心他,泄露底牌自会多一份风险,他可以接受跟随他的人倒在前行的路上,却没法接受因为他的一念之差送死。   “……你说的对。”秦绥之还是第一次见识周肆身为上位者的模样,若为首者耽于小爱误事的确难成大器,是他看低了周肆。   “如此,还生气吗?”说这么多,周大当家所介意的还是秦公子会不会继续生气罢了。   哪想,原本还面若冰霜的秦公子扑哧一笑,像是满园春色中芙蓉绽放,勾的周大当家看呆了去。   “我何曾气过,难道不是周大当家胡思乱想吗?”秦绥之说着,转过头去,“我瞧这里的管事似乎只准备一间寝卧,今夜周大当家是想睡地上,还是睡塌上。”   “你是当真半点不客气。”周肆回过神,见秦公子都快要把他夜里歇息的地安排好,颇有些无奈。   自然了,这处宅院这般大,哪里还寻不到一处屋子给周大当家落脚,便是一旁厢房也是能睡的,只是秦公子话里话外都要他作陪,他哪里还能出去。床是别奢望的,即便他与秦公子说开了情意,只怕也是上不了秦公子的床,不到成亲那日,秦公子定然是不肯答应的。   如此地上还是塌上,周大当家相当识时务的选择塌上,屋里的木塌并不小,睡个人绰绰有余,只需夜里备上一床薄被搭上,也不怕寒凉着了风寒。   “若是我睡塌周大当家睡床也使得,但周大当家不是一惯怜香惜玉,如此安排少废了推让的口舌还不好?”秦绥之狡黠一笑,难得不像平日里端庄守矩的贵公子。   “难得一见绥之这般促狭,我自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夜里灯火微弱,头一次夜里同处一室的二人并未再生波澜,周肆这几日都没休息好,自然倒头就睡,半点不见和活色生香的美人同处一室的旖旎。   而秦绥之大胆叫人睡塌,不过是有几分气周肆,明知周肆做的没错,心头却堵的厉害,但周肆当真听了他的话老实睡塌,那股子堵着的气又不知不觉消了。甚至听到屋里另一道呼吸声,明明已经睡过一个下午的人又泛起了困意,不过转身的功夫,便沉沉睡去,梦会周公。   翌日一早。   送过牙粉杨枝给屋里二人的蒺藜菖蒲躲在门外叽叽喳喳的说话。   “公子越发大胆,竟然叫外男同处一室,也不怕周大王半夜起了歹心。”蒺藜实在忧心忡忡,即便相处这些日子,周大王除了嘴上时常戏弄人,也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但美玉佳人在侧,能有几个柳下惠。   想京城里的世家少爷们打小教规矩守礼仪,也没见哪个当真坐怀不乱,内院里的莺莺燕燕只多不少,可见最不能信的就是男子德行。   “那你见周大王擅动公子了?”菖蒲倒对周大王有不一样的认识,要说周大王这样的少年郎,京城里也寻不出几个,就凭公子落在山寨,周大王至今没有越雷池一步,也可见周大王是这世上少有的男子。   “没有。”蒺藜心头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毕竟这事要传到安人耳朵里,他和菖蒲都没有好果子吃。   安人治家最严,对公子虽然宠溺却也严格,自小到大公子也就吃过安人的板子,要是安人听到公子在黑熊寨对周大王的所作所为,说不定还要叫公子跪祠堂。祠堂里都是牌位,又阴又暗,连个蒲团子都硬的不行,公子哪里吃得了那种苦头。   “菖蒲,这事只我们知道,日后要是见着安人,万不能叫安人晓得。”   “嗯,时下公子只怕喜欢上了这周大王,也不知道老爷和少爷那厢是否同意,若是不同意,公子和周大王的事还有的熬。”菖蒲作为下人,也左右不了什么,只想着公子能得偿所愿就好,且公子这样聪明,肯定不会陷入两头为难的局面。   两个哥儿替自家公子有操不完的心,而秦公子此刻洗漱后,正用窑口烧出来的一只琉璃簪做打扮,哥儿比起姑娘家在头上花费的心思要少,多是一根簪子簪发,或是有喜簪花的,也会在耳边别一朵白鹤仙。   如此,簪子就成了最费心思的地方,金多是姑娘家用,玉方是哥儿家用,只是秦公子不喜金玉,簪子都是上好的木料打的。   “琉璃簪也就是图个花样,不如乌木簪好看。”周肆坐在一旁点评,倒也不是绥之不适合大俗大雅的东西,只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类艳俗之物衬不上绥之。   “琉璃一物千金,也只有你如此嫌弃。”秦绥之是见过窑口烧制的琉璃,不光形好看,连色泽都灿烂夺目,最是吸引有权有势家中闲来打扮的夫人夫郞。   “物以稀为贵,若是某一日琉璃成了烂大街的东西,谁又会上赶着去求?”若不是限于纯碱问题,连还没面世的银镜都能分分钟把价格打下来,稀不稀有,全看周肆乐不乐意把这一摊子铺开。   “若到那一日,总会出现新的东西代替。”   “这话说的不错。”流行是个圈,从古至今都是能用上的道理。   簪好长发,秦公子换上精心挑选的锦衣,这回出门他是打定主意不带帷帽,其实哥儿家出门带不带帷帽干系也不大,京城里马会上谁家姑娘哥儿也不是带着帷帽打球,只是秦绥之出门若是不带,总是要叫人盯着瞧。   若都是惊羡的目光也就罢了,偏京中世家子弟好色者数不胜数,便是不敢口出狂言轻薄他,眼睛流露的好色打量也不会少,逼得秦公子出门都要带上帷帽才是。   周肆也深觉秦公子之貌怕要掷金盈车,左右他在一旁,也不怕当真有人扔金子砸了秦公子。   收拾妥当的二人,坐上了去铺子的马车。   江远府到底是有几家世家扎根,哪怕钱宝来伸手也没落得疮痍满目,加之新上任的府尹本事不赖,沿主道的街边商铺比起鹿鸣府多得多。   尽管一路上遇到的平头百姓也多面黄肌瘦,可眼睛里不再是麻木不仁的死寂,不少人瞧着都对生活充满希望,想必江远府的府尹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只是马上又要秋收,不知这位府尹是否有办法对付即将过来的钱宝来,祁州是个巨大的吞金窟,多少巡按也参与其中,钱宝来背后的势力盘根错杂,估计眼下这位府尹也开罪不起。   马车一路停在腾出的铺子前,原本黑熊寨的产业多是卖瓷器,腾出的铺子改卖琉璃也不需要特意修整,像是铺子里的木头架子琉璃也用的上。   要说江远府做买卖的管事的确有些能耐,手下的人也调教的极好,等周肆和秦绥之到铺子的时候,铺子已经收拾完了。各处的架子上也都放好了此次带过来的琉璃品,还有许多放在铺子后头,待前头的琉璃卖过再添。   唯有银镜还要花费些功夫,按秦公子的想法,要打一两个梳妆台镶嵌银镜在铺子当样品,但梳妆台不是轻易打出来的,于是周肆着人去买卖家具的木匠处,直接寻了两个能镶嵌银镜的梳妆台回来。   不过要等着镶嵌银镜也还要些功夫,今日是在铺子里见识不到了。   其余琉璃制品,多是瓶瓶罐罐,放在屋里也就是个摆件,或则夫人夫郞闲来无事插花玩,厨具也有,只是数量不多,最少的是首饰,多半能吸引不少贵妇人过来驻足。   铺子上完新货,有些相熟的老客自然登门,喜好瓷器的人家家底即便不算顶富,也多是殷实之家。   “其实放一方银镜在门口,也能引来不少人驻足围观。”周肆陡然提了一嘴。   “但他们没有钱买。”   “也是,别到时候为了看个稀奇来人把铺子围个水泄不通,造成踩踏见血就不吉利了。”周肆方才也就是那么一说,真要把银镜放出去买卖,至少要等银镜从世家往下铺到中下层百姓都能用的起才成。   不然平头百姓能够当街用上银镜,世家心里该不舒服了,还会背地里骂,将如此宝物给贱民使用实在有失世家身份。   若不是等着敲一笔世家的竹杠,他铁定要试试送几面银镜给寻常百姓,看能不能气将人气个半死。   “看来今日琉璃的名气是打出去了。”周肆坐在马车上,见人络绎不绝的进出琉璃铺子,多还是一传十十传百过来看新鲜的,但只要来的人足够多,总有出得起价的人。   “琉璃这类的东西,在地方上本就鲜少有人买卖。”琉璃多是在京城那样的地界才有专门开铺子买卖的,寻常像是江远府,都是不乐意开店,毕竟市场太小,折腾个小店完全没必要。   “好了,热闹看过了,咱们该去会会韩家夫郞了。”周肆放下手中的帘子,马车悠悠的在青石路上走着。   这种大世家的主母主夫,都是轻易见不着的,毕竟她们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管教子女,便是串门也都是去同等世家结交。   江远府也不像京城那头隔三差五就办一场马球会,人都凑不齐,能在花朝节办一场赏花会都是热闹的,唯一能遇上的机会,就是各家主母主夫出门盘账。   世家手里铺子是不会少的,毕竟除去田地里的收入,正儿八经的银子都是从铺子流出来的,每月各家主母主夫都是要耗费时间去各个铺子盘账,怕铺子掌柜阳奉阴违,私吞了银钱。   他们这回过来时间巧,正好遇上韩家夫郞每月盘账的时候,只要去韩家夫郞手底下的铺子,保管能遇上。   江远府的管事也早把韩家夫郞行程送了过来,今日韩家夫郞该是去胭脂铺盘账,周肆便领着秦绥之去了胭脂铺。   偌大的胭脂铺上下合三楼,不是寻常小店能比,店里的掌柜这会去了楼上,等着东家盘完账才能下来,余下铺子里的招待,都是年纪小的娘子郎君。   像是胭脂铺这类做姑娘哥儿生意的铺子,招待都是娘子郎君,不然也不好叫姑娘哥儿进门买卖。这时候因为是早上,店里来客不多,几个招待还能聚在一块说闲。   “东家近来脾气越发大了,方才我去给东家送茶水,还听见东家教训掌柜呢,说咱们铺子生意差了。”   “哪里差了,上个月铺子进账比上上个月还多二百两,我看是东家没地方发火,拿咱们掌柜当出气筒呢。”铺子掌柜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白面似的性子,对铺子里招待也好,这群娘子郎君自然替掌柜打抱不平。   “也就是掌柜好欺负,其他铺子掌柜看似恭敬,内里不晓得怎么使坏,东家也不怕把掌柜骂走了谁来接手铺子,上回听说白家还出钱挖人呢,咱掌柜惦记东家的情分给拒了。”   “白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挖掌柜过去也就是想咱们东家少个能干的管事,等人真过去了,指不定还要如何安排。”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江远府几个世家暗地里明争暗斗,耍过不少下作手段,偏人占理,只能自个儿吃了哑巴亏。   “唉,这些事咱们也就是听听,万不能传到东家耳朵里,不然就得收拾铺盖滚蛋。”说话的娘子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模样好,才嫁人没多久,也不急着要孩子,没孩子家里事便少,方才能寻到做事的活。   不然,整个江远府,有几个是招娘子郎君做事的。   “来人了,我先去招待。”眼尖的郎君瞧着门口人影晃动,麻利的去门口准备接待,不想还走不到门口,便瞧着一对生的好容颜的夫夫走进来,眼睛立马都瞪圆了几分。   眼见着人都到跟前了,才反应过来,磕磕绊绊的开口招待,说完又心下懊恼,从前也不是没见识过好看的男子郎君,怎么今儿个见着人跟新来的似的。   “可有新制的胭脂膏?”   听着神仙似的郎君问话,招待郎君又拾起从前的伶俐,笑着指引眼前的神仙郎君往里走,“郎君赶巧,今日店里新上了一批极好的胭脂,不光颜色好看,味道也好闻,郎君可先瞧瞧。”   “好。”   得了话,招待郎君直接快两步去柜台取了几盒新胭脂膏,时下胭脂都不兴浓色,淡淡敷一层薄红才好看。新制的胭脂膏也都如此,且里面还掺了不同气味的花香,若是敷在脸上,也能散发一股幽香,最是受姑娘哥儿欢迎不过。   秦绥之以往是不用这些东西,头一次进胭脂铺子挑选,还有几分新奇,一一接过招待送过来的胭脂,低头轻嗅,淡雅的花香扑鼻而来,使人心旷神怡,可见制胭脂的手艺人功底不浅。   “可以试用吗?”   “自然可以,我去给郎君打盆温水来,若是郎君不喜欢,擦了就是。”招待郎君只道这些拿出来的胭脂膏都是能试的,若是喜欢要买自然会取新的过来。   周肆在一旁听着倒是对胭脂铺子的服务挺满意,只是这般试用要是有小隔间,私密些会更好。   “哪一个好?”秦绥之闻过几盒胭脂膏,选了两个喜欢的味道,颜色也极相近,一时间挑不出先用哪个,便问起了一旁准备做工具人的周肆。   “我看不出区别。”周肆无奈,他自认为不是色盲,但眼前两盒胭脂的颜色好像没什么区别,若问他哪一个好,自然也选不出来。   “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秦绥之像是寻到周肆的弱点,非要周肆选出个一二。   “唔,那就右边更好。”   “为何?”右边的花香的确浅一些,他也更喜欢些。   “因为心有灵犀。”其实误打误撞胡乱猜的,但一见选右侧这盒秦公子眉色都沾染了几分喜气,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过这话听在秦公子耳朵里,惹的人红了耳垂,寻常时候周肆同他说些亲近话都是私底下,哪有大庭广众如此不知羞的,“浑说什么。”   周肆见秦公子扭过头,规规矩矩的嗅胭脂,浅笑出声。   却不知,他们这一幕落在胭脂铺其他人眼里,又是何等的风景。   片刻功夫,打水的招待郎君过来,秦绥之便轻轻沾染了一点胭脂膏,又拿出随身带着的银镜,对着银镜轻轻擦拭面颊。   站在跟前的招待郎君自然没错过银镜,只见那面小小的镜子里竟然出现了跟眼前神仙郎君一模一样的人,惊呼一声,叫胭脂铺其他人都看过来。   “呀,郎君手里的东西是何物?竟然能把人照的如此清楚。”招待郎君也是有见识的人,哪里辨别不出眼下的东西是何等贵重,若是胭脂铺子又这样一方东西,何愁生意不兴。   “能照人的自然是镜子。”秦绥之应了一句后,放下镜子,问起一旁的周肆,“胭脂如何?”   “尚可。”胭脂不过点缀,真正好看的是人。   “那便定下这盒。”秦绥之同周肆说完话,才转头过来,只见那招待郎君面色着急,却又不敢扰了贵人兴致,“帮我把这盒包起来。”   “郎君且等等,我这便去后头拿货。”招待郎君寻摸了个借口,掀开布帘去了后面,却不是去拿货,而是上了后院的楼梯。   至于铺子里其他的娘子郎君,有眼尖的也见识了银镜的神奇,全然不顾身份,也要到这位郎君身边探个究竟。   周肆笑着摇头,果然才抛出饵,小鱼大鱼就迫不及待的游过来夺食。 第57章 巧计   桥头县。   师爷家中,一位长身玉立的书生郎半点不客气的落坐在主位,叫正经的主人家不得不身居下手,忍气吞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师爷何必仇视,你我二人如今算共事一主,私下交往该和气些才是。”邢堂明同人攀关系没有秦襄熟练,但脸皮厚倒是一脉相承,若叫当初教授他们课业的先生晓得,只怕要呼师门不幸。   “邢先生话说错了,我乃窦县令门下,哪里算得上与先生共事一主。”师爷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只要周大当家一天没入驻桥头县,他顶头上司就还是窦宏。   “师爷,咱们都是聪明人,何必拿这套说辞搪塞,是与不是又没什么影响,这次过来,是大当家吩咐我办事,想着师爷是衙门的人,若是能出手相助,能省不少功夫。”邢堂明话里颇有一副我是过来给你分好处的意思,大当家给的差事要是咱们一起办了,也算没入岗就立功不是。   “……不知是何事?”   “我看了桥头县近些年的鱼鳞册,上记载的土地数量并不少,只是多署名在桥头县几个大户名下,以至于每年征收秋税都不多。”邢堂明话点到为止,鱼鳞册这种衙门才有的册子本不该外人瞧着,但桥头县怎么也是周大当家觊觎多年的地方,私下里造一本自己使用的鱼鳞册也不是难事。   毕竟黑熊寨的汉子个个都有本事,尤其是徐小六手底下的人都要把大燕疆土的舆图给摸出来了,一个登记小小桥头县土地房屋的鱼鳞册自然也不在话下。   “天灾频发,年年都有百姓活不下去买卖田产,土地流入大户手中,是必然的事。”师爷谨慎回应,太平盛世尚有恶富侵占田产,到了如今将乱不乱的世道,桥头县的土地只大部分落到富户手中,已经算不错的局面。   “的确是必然之事,可这群富户依仗手中田地,欺压佃户,一亩田地收五成租子,堪比泰半之税,如此师爷也听之任之吗?”邢堂明来之前是细细看过这位师爷在桥头县所作所为,有几分本事,也不是冷眼旁观之辈,甚至可以说桥头县百姓在黑熊寨没起来前,多半靠师爷才有几天太平日子。   这样的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桥头县富户如此作为毫无愤懑之情。   “那邢先生又要我怎么办呢?田地买卖都是过了官衙门的手续,租子高低即使朝廷有规定,人私底下不遵守我也无可奈。”师爷摇头,这事哪是嘴上说说就成的,一亩地五成租子多是多,但对没有田地的佃户来说,再多也比没地种的好。   没地种就得自家开荒,可荒田哪里是好开的,时下开荒有家底的人家尚要勒紧裤腰带,一家人咬牙才能开出一亩荒地增加收入,换作连余粮都没有的佃户又哪有力气粮食开荒田。更不提荒地前几年的产粮实在低,须得农人精心伺候养着,这都不是没地没粮的佃户能做到的事。   “我有一策,可叫这群富商缴出大半田产,归公衙门,只是须得师爷搭把手才是。”邢堂明冥思苦想这些日子,也不是白费脑袋,加之凯之秦襄两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同策同力,办法已然想好了。   “你们在打田地的主意?”师爷半眯着的眼睛透出一道锐利的锋芒,话到这个份上他再不清楚邢堂明的目的,恐怕白活半辈子。   “非也非也,师爷,我们是帮衬衙门收回土地,只要这群富户将手中大批土地交回公中,到时候这地由衙门出面给贫户耕作,想必租子能够降到更合适的位置,如此桥头县的百姓日子会更好过,于窦县令和师爷来说不也是好事。”   师爷嘴角一抽,想黑熊寨的人可真是会睁眼说瞎话,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就算这事对他和县令是好事,那也不过是好上一阵,等黑熊寨的土匪过来,还不是得拱手相让。   “邢先生且说说要作何打算?”好一阵是一阵,说到底此事有益的也是桥头县的百姓,他若当真能帮着办到,县衙门得来的好处不说,周大王那里怕也少的露面。   早晓得师爷不会拒绝,邢堂明谈话的时候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劳师爷透露个风声,便说钱宝来打算收地税,一亩地税三十两,叫各家好生准备。”   “三十两?”师爷的声音立马拔高,不怪他吃惊,这一亩地就是上田也不见的能卖三十两,这都不是收地税了,压根是随意寻了个名头明抢银子。   “就是明抢,钱宝来这些年在祁州干的明抢之事不计其数,不在意多眼下一笔。”钱宝来更过分的强抢理由都有,他不过是照虎画猫,还够不上钱宝来狠毒。   “这个风声透露出去,恐不止县里大户,寻常百姓怕也要闹,若是他们在桥头县闹起来,又待如何?”三十两根本是逼人送死,百姓活不下去闹事在祁州隔三差五就有一回,不过都叫武力镇压了,难不成黑熊寨打算借这个契机进驻桥头县。   “自然有对策,师爷只需道各家各户田产须得超出一个数方才要给一亩三十两的地税,若是给不起的人家必须把田地抵给县衙门。”寻头百姓有田又有多少,只要不是真蠢也能看出是冲着各家富户来的。   “若是富户隐匿田产又当如何?”秋税收不上来,可不是富户不缴纳秋税,而是这伙富户将名下大量田地隐匿起来,若是不重新清点县里田产,轻易是理不清各家各户名下到底多少田地。   可要是清点田地,不说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县衙门出不出的起,单是县里富户不同意清点,光靠县衙门这点人手也不敢擅动,一个不慎叫桥头县换个县令也不是不行。   “师爷,这还不好办,打着钱宝来的名头,细说要重新清点整个桥头县的田产,叫各家各户都前来登记,再派人清点,定下三五日内若没来县衙门登记的田产全都归公。   有钱宝来的名头在前面顶着,他们敢动县令难不成还敢动府尹,能不能得罪钱宝来这伙富户比师爷你更清楚。”   真要做了什么事,曾经鹿鸣府被坑害的富户就是前车之鉴,他们贪财,却也怕死,尤其是钱宝来这样名声在外的恶官要贪,除了变卖土地给县衙或许能少亏空一些外,还真没其他办法。   更有甚者怕是连隐田都不必官衙门出钱买卖,因为这群大户年年秋税都瞒了这部分田产,此刻若是在县衙门口登记多出的田产,县衙门要追究此前几十年的税款,只怕没人愿意一口气补齐,不若直接给了县衙门当你好我好。   师爷捋了捋胡子,这是要他们官府重新画鱼鳞册,扯钱宝来的虎皮倒是能够吓住桥头县的这些大户。毕竟他们也不敢去鹿鸣府寻钱宝来对峙,更何况钱宝来搜刮银钱的骚操作在整个祁州都是出名的,旁人也不会怀疑。   唯一的怕的,“大户人家要是撺掇不识字的百姓闹事,黑熊寨可得出面才是。”   “这个自然,师爷难不成忘了如今桥头县的村子,不说每家每户都种棉花,大部分都是从我们的人手里领过棉种,要瓦解富户私底下的挑拨离间,没人比我们做的更好。”   话已至此,师爷也不再推诿,既然要重新清点田产,还得先一步放出钱府尹要收地税之事,不然可不好名正言顺重定鱼鳞。   ……   自那日详谈之后,桥头县颇有一股风声鹤唳之感,尤其是几家富户,本就因为黑熊寨开了一家又一家的工坊,将桥头县的百姓都拉去工坊做事而导致人手不足,又听闻县衙门放出风声说要缴纳地税,个个像是热锅里的蚂蚁。   偏这回也不是给窦宏使点银子就能解决,那是鹿鸣府府尹要,他们若不给,只怕不消第二日阖家就要人头落地。可要把多年积蓄给出去,哪家哪户都不可能马上接受,这人总是心存侥幸,想着若是桥头县的百姓闹起来,或许钱府尹为了平息民怨,不再征收地税。   哪怕可能性再小,他们也要一试,几家主事老爷私底下商议后,各自派了人到桥头县村里说县衙要收一亩三十两的地税,就是想着这群泥腿子日子过不下合起伙去县衙闹一闹,死了伤了他们不管,重要的是叫钱府尹把地税给撤销。   不想,往日里说什么是什么的泥腿子们这回不光不上当,还有人集结村老把散布谣言的人给绑了送官,偷鸡不成不说,还给县衙门又送了个明目张胆的把柄。   他们是知道窦宏的性子,不管事也藏不住事,万一叫窦宏给钱宝来上报了,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好果子吃。   为此这段日子窦宏府上的送礼比年节里还高出一倍,把不理俗世整日在家醉生梦死的窦宏给吓的不轻,忙不迭的到县衙门询问师爷缘故。   “所以,这是黑熊寨的意思?”窦宏听了黑熊寨的计策,没提好与不好,反倒是问,“咱们县衙门能拿出那么多买地银子吗?”   纵然买卖给官府,都是平价,可几个富户手里光是良田便有上千亩,就是一亩再贱卖,加一块也是笔不匪的开支,就是窦宏掏空自己身家都买不起,更不要说已经赤字许久的县衙。   “咱们拿不出来,自有黑熊寨的人出手,田地本来就是他们想着收用来种棉花的,自然该他们出钱。”师爷早一步寻好借口。   “这话是不错,可他们出钱把地挂在衙门手里,图什么?”白给衙门这么多亩良田,就是只收半成的租子,衙门每年都能被喂个肚圆。   “若没有咱们县衙门的名头,黑熊寨再厉害也不能名正言顺弄到这么多地,算起来咱们这是互帮互助。”   “这样说也有道理,我早看不惯这伙富户,虽然秋税也只是在我手里过一道,但每年给的那点秋税跟打发叫花子一样,是该教训教训了。”窦宏又当起了甩手掌柜,有送礼的大户他只管收,至于事是不管的。   三日后。   邢堂明看向县衙口排着的长队,都是过来登记土地的百姓,面上露笑。   “此计已然成了,只等大当家回来,给大当家一个惊喜。” 第58章 认字   “姜郎君可在家中?”红叶村里的婶子端了针线过来,寻姜郎君一块做事说说闲。   “在嘞,婶子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我刚收拾完灶房,还没空出手捻线呢。”姜郎君开门叫人进来,棉花一收,村里算是清闲一阵,他家汉子近来须得在各村走动,时常不落家。便每日同村里婶子郎君一块做做针线活打发时间,还能顺道听听县里村里的小道消息。   “今日我家灶房开火早,想着下午无事干脆先到你家来。”婶子也都是过来熟的,一点不客套的进屋寻了凳子坐下,“要说你们家这新修的房子实在好,就是白日在屋里做针线活也不必凑到窗口才能看清,不像我们家那破落屋子,白日也跟晚上一样当睁眼瞎。”   “婶子哪里的话,我便是帮赵力收棉花的,还能不晓得婶子你们家这几年没少赚,如何不花费些银钱起座新房子?”姜郎君洗过手,在襜上擦过手,才过来拿起针线簸箕挨着婶子坐下。   “这不是底下有两个小的没说亲,想着准备聘礼宴席要花费出去一笔,这时候盖了房只怕要耽误了他们的婚事。”婶子也是说的交心话,钱么,是有一些,但这时节也不太平,多留些在手里心里踏实。   “话也不是这么说,若是能起一座新房子,到时候给新人单住一间,便是聘礼少些也多的是人同婶子做亲家。”姜郎君觉着房子还是要修的。   时下结亲,尤其是农户间,也没说要高价彩礼做聘,毕竟结亲不光是嫁儿嫁女,更多的还是两户人家维系在一块,姻亲之间能相互搭把手,方多条出路。   除非是那远嫁,或是直接打算儿女婚后不再联系的人家,方才要高价的彩礼,当是一次买卖,这样的人家若是那姑娘哥儿不成器,一般人也不是不肯娶的,怕结了亲还要沾染那一家子的麻烦。   “这话也是,等回去和老头子商量商量,若是能一口气建个大房子,一家人都住开,的确说亲更有底气些。”亲事再晚一两年也成,这一两年多种些棉花卖出去就是,“对了,你可听说县里邓家老爷一屋人正闹分家呢。”   “因为地税的事?”姜郎君是晓得一点内情,知道这地税就是冲着县里大户人家去的,跟他们平头小老百姓没关系,也就没多关注。   “正是呢,每家每户田地都有定数,邓家名下多少田产,我看咱们县老爷都算不清楚。若不是如今哥儿姑娘不能单独立户,只怕邓家有多少人就要立多少门户,方能多保一些名下的田产。”   这也是没法子中的法子,听闻这回地税征收十分强硬,大户人家也不敢硬碰硬,只能取巧多分几户好多留几十亩田产,比起原本手里捏着的田地实在不值一提。   “父母在不分家,这话一直都说是老规矩,像是咱们村里谁家敢在父母健在的时候提分家,都要被指着脊梁骨骂不孝,不想邓家为了多留些田产在手里这等事都敢做,可见规矩也都是欺骗咱们的谎话。”   姜郎君摇头,不说邓家,其实村里有几家田地超了数的农户也打着分家的主意,不过没人敢做出头鸟,如今邓家闹开了,村里那几户估计也分的名正言顺。   “可不是,要说得亏你家赵力能认字,也跟县衙门有关系,提前给咱们说了地税是名下土地到了一定数方才缴纳,不然指不定又要叫大户人家给糊弄去,给人当枪使了。”   平头百姓哪个想闹事,无非是当真活不下去了,左右都是死干脆闹一闹没准还能叫孩子有活路,可这回这事人县衙门都说清楚明白了,也就是大家伙睁眼瞎,才差点给人糊弄了。   “所以说还是得认字,不然那群不拿咱们当人的大户私底下叫咱们送死,咱们还要感恩戴德谢谢人家给送消息呢。”姜郎君也叹气,若不是跟了赵力,他怕也是要去闹事,毕竟独身一人,光脚不怕穿鞋,到时候被衙门的人打死了,能有一卷纬席盖上送去乱葬岗,也都是善终了。   “我们哪个不晓得认字好,可又有几家几户是出的起银子供家里孩子认字的,便是靠着卖棉花挣几个子,也是不成的。”读书,最难的不是束脩,而是读书用的笔墨纸砚和书本,如今一本书多金贵,一年到头二三十两都打不住,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够肖想的。   “婶子你这是指望家里孩子出息,能考个功名回来光耀门楣当然要花大价钱。我道只是认些常用字,是不难的,便是没有笔墨纸砚,咱们去河边掏些细沙回来,太阳底下一晒,再用长木盘一装,随地捡两根树枝写写画画,也能学认字。”   他便是这般学的,一年下来,赵力寻着空闲功夫教了他不少字,如今他自个儿也是能看懂告示,不怕叫人给骗了去。   “这,也得有个教认字的先生才成吧,咱们县里那群教私塾的先生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肯定不乐意用沙子教人。”婶子摇头,办法是好办法,可人先生不乐意,也还是没用。   “也不一定要先生,我同我家汉子学过一些字,若是婶子想学,我也是能教的。”姜郎君早就琢磨这事,听徐兄弟说,工坊待这批娘子郎君夜里能看清楚东西了,也是要教着学认字的。   可能去工坊做工的一个村又有多少,剩余在村里的娘子郎君又打哪儿去认字呢?若是没有嫁给赵力,这会他也是个寡夫,织布绣花都没有手艺,织坊也是不肯要的。   待那时候,村里年轻有本事的姑娘哥儿个个都会认字读书,他这等人只怕更无处容身,以己度人,那些村里没能进工坊的娘子郎君该也是这般想的。   “姜郎君,你这话可是当真。”婶子面露惊讶,便是知道赵力认字,她也不敢想姜郎君也跟着学了字,不说农户人家家里汉子都没途径能认字,又有哪个愿意花费心思教姑娘哥儿认字的。   “自然是真的,不光是我这里能教,那工坊里也都是安排了管事夜里教人认字的,听闻要做织坊管事也还要会打算盘认字呢。”   “这,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婶子高兴的连手里针线都不做了,能认字,那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只是认字也是要耽误功夫的,可不能叫你白”   “不打紧,赵力说过一句话,叫温故而知新,教你们也是瞧我学明白没有,若是婶子当真过意不去,只管拿两个鸡蛋当做束脩,旁的一概不要。”姜郎君想教村里的娘子郎君认字,也是想着村里人不再当个睁眼瞎,且他自己也能寻摸些事做,若是要束脩,只怕许多人都是舍不得拿这个钱。   “好好好,那婶子我就厚着脸皮赖上你了。”   “婶子哪里话,村里若是有想学认字的娘子郎君,我都是乐意教的,放一只羊也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若是咱们村里认字的人多了,日后招工都说不定要高看咱们一眼呢。”毕竟能认字的娘子郎君在山下就是个稀罕。   “这事我且去办,保管给你宣传的好好的,且要是有不安分的人敢搅和事,也只管交给我处理。”婶子面上都笑开了,本来只是想着同姜郎君说说县里大户人家的闲话,哪里想竟然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那就劳烦婶子了。”姜郎君也高兴,活了二十多年,还能当个郎君夫子,这可是从前姜郎君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只盼着日子越来越好,大当家早日成为桥头县的官老爷,叫他们也跟山上的人一样顿顿都能吃上肉,就再好不过了。   ——————————————   叫人惦记的周肆可不知道桥头县这会正热闹,不然高低也得下场去拱拱火,小地主人家要说当真心善,只怕也善不到哪儿去。   不过是蝇头小利就能驱使平头百姓颂扬他们的德行,其实私底下干的恶事哪件拿出来都能叫受欺负的农人恨不能提起锄头将人砸死。   不过这也是制度不同带来的后果,只希望这伙人在田地被收走之后都安分些,不然周肆不介意将人送去深山劳动改造。   “韩家郎君看上了银镜。”秦绥之回到马车上,一出口就是个坏消息。   “只怕他看上的不是银镜,而是银镜生意。”周肆调侃道,韩家主夫为人如何在江远府的管事再清楚不过,若不是江远府没有其他世家能支棱起来和京城做生意,他们也不会被逼无奈同韩家做生意。   其实,若是秦家早些答应他,银镜生意自然交给秦家来做最好,偏偏赶不上时候,便宜韩家不说,他们还要想法子扼住贪婪虎口的脖颈。   “不说韩家,这样的生意背后若没人撑腰,便是京城,只怕要引得百兽前来争夺。”如今世道,没权没势寸步难行。   “秦家也会?”   “自然,你不是看穿世家虚伪,秦家也是世家,所有世家的毛病秦家也有。”秦绥之对秦家的行径看的很清楚,像周肆说的土地兼并,秦家当然也做过,只是秦家能屹立几百年,懂得凡事留一线,真要算好也不过是矮子里拔高个罢了。   “我瞧秦公子很好,自然爱屋及乌也会认为秦家不一样。”要说一点滤镜没有,也未免太看得起周肆了。   “那周大当家会因为我便放过秦家吗?”秦绥之看似疑问,实则揶揄周肆,只要周肆打算从世家手中夺取土地,便不可能因为秦家或许是他姻亲就放过。   世事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同当权者联姻就可保家族太平,谁知皇亲国戚不会发展成下一个世家?   “扑哧,绥之这般透彻,反倒是省却了我的麻烦。”周肆颇为得意,“韩家试探过后,就要朝咱们伸爪子了,绥之想看看如何痛打落水狗吗?”   “韩家算不上落水狗。”单单江远府,韩家实实在在可以说一句地头蛇。   “马上是了。” 第59章 改弦更张   “老爷,有人送了封信到门房,说是要转交给老爷,但上头也没个落款,门房怕耽误了消息,便托我捎过来了。”江远府府尹的管家脚步轻快走进书房,给正在看公务的江府尹送了信。   “他没问问送信的人是哪家?”江府尹拿了信,一边打开一边询问。   “自然是问了的,只是送信的人也是他人差遣来的,不晓得人的底细。”   江府尹点头,当是知晓了,这样的事他在江远府一年里没少遇着,多是有人看不惯府里世家做派,偷摸把罪证送到他手里。作为一个外来客,能和江远府的诸多世家打的你来我往,也少不了这些匿名信件的功劳。   管家能这么轻易把信送到自家老爷手里,也是这个缘故,只是往常看到信里内容最多皱眉的老爷,今儿个看信,却是逐渐黑了脸色,像是要大发雷霆一般。   果不其然,只待那封不长的信读完,江府尹就一拍桌案,厉声斥道,“好个韩家。”   江府尹方过而立,这个年纪能登上府尹的位置,即使是下州里的中等州府,也须得背靠大树才有这乘凉的机会。其实若非江府尹性格刚直,为官之道也不屑阿谀奉承,依仗家里关系调回京中做个不大不小的官也使得。偏这副性子跟茅坑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家里老太爷怕人调回京里,不过几日就得罪完京中门阀世家,到时候别说光耀门楣,不辱没祖宗都是好的。   为此,江府尹只能在各地方奔走,而江远府还是江府尹第一次碰钉子,盖因江远府里有个没落世家作威作福。要说江府尹为官十载眼睛里一点沙子都揉不得,是假话,但也不代表能忍着这伙世家横行霸道。   “老爷,可是韩家又私底下做了什么欺压百姓的事?”管家给江府尹倒了一杯茶,劝江府尹消气。世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再正常不过,若不是老爷背后有老太爷的关系,江远府的世家做坏事只怕要更明目张胆些。   “韩家去岁竟然和江远府管辖几县县令合伙侵占百姓良田千亩之多,祁州的官员世家当真蛇鼠一窝。”江府尹气的闭上眼睛,要说世家侵占土地,他即便没证据也心知肚明,毕竟哪个世家敢说自己身家清白,一点仗势欺人的事没做?   不过猜测也只是猜测,若真没有切实的情报贸贸然动世家,多半会被世家将计就计反打一耙。但眼下有人将证据送到他手里,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后江远府没被钱宝来祸害,也要被这伙世家祸害了。   “千亩田产不是小数,老爷方才用侵占只怕这韩家也不是用正当手段得来的,如此苦主必定不会少,为何不见一人来官府告状?便是县衙门与韩家狼狈为奸,府衙门名声清廉,真有冤屈越级来报,府衙门必不会坐视不理,咱们一点风声都没听说,恐怕有诈。”   管家这般说也是怕老爷被人拿去当枪使了,如今老爷就是因为不乐意同世家同流合污,方才在江远府举步维艰。若不是靠着老太爷的身份压着这群世家,只怕老爷在江远府做不久就得叫人暗害了。   “你道我为何动气?若只是侵占良田,即便是上万亩只要有证据,我都能叫世家完好无损的吐出来。”江府尹是处理过世家侵占良田的官司,只要有苦主,且那田地在鱼鳞册上,便是县衙门遮掩,他也有的是手段叫人认罪。   偏偏此案就是一个苦主都没有,没人报案,如何审理?   “难不成那韩家做了草菅人命之事,将所有苦主都杀了不成?”不怪管家震惊,就是京城里做侵占良田的官员,也不过是叫苦主有口不能言,没说要把人一家都赶尽杀绝的,更何况听老爷的意思苦主不少,若都杀了,一旦查明那将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比这好上一些,人他韩家没杀,却也一个没放过全都强买入了奴籍,此刻恐怕正在韩家庄子上被人看管做事。”江府尹合上信,这事他没先查证便认为是真,当然也是因为的确是韩家能干出来的事。   至于韩家为何不杀人,当也不是什么慈悲心肠,如今江远府人也不多,多出来千亩良田总归是要人耕作,这群苦主刚好做耕作的劳力,一举两得不比将人都杀了来的便宜。   “老爷,这事咱们恐怕不好插手管。”管家抿嘴劝道,韩家这会说是衰落了,其实也还和京城几家门阀从前有姻亲关系,即便人家已经渐渐看不上韩家,但情分还在,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定不会见死不救。   他们老太爷出身不高,且也上了年纪,时下在京城虽然挂了职位,却也是闲职,根本没法和世家作对,人家真要收拾他们,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我当然知道,韩家这些年出了个有出息的子弟,全族都想着要和京城里的世家多联系,央着人帮这株独苗铺路。听说那位进士到现在都没结亲,为的就是想和京城世家里的旁支联姻。”若当真有了一层姻亲关系,韩家的地位必会有所回暖,便是他不插手这事,只怕也在江远府压不住韩家了。   “正是,京城里的世家最讲究姻亲关系,只要不是犯了杀头大罪,都相互袒护,便是官家都要忍气吞声,咱们又哪里是对手。”管家深怕老爷一时头脑发热,要把韩家惩治了。   江府尹沉吟片刻,又将视线移到信纸上,这封信和从前几封信的笔迹都出自一人,说明此信背后的人对江远府的掌控力远比他要强。若说这背后之人是谁?江府尹还真猜不着,总归不会是江远府里的几个世家。   “先着人手去信上几个庄子转一转。”江府尹到底过不去心底的坎,送信之人明摆着比他势力还大,却依旧选择通过官府处理这群作奸犯科之辈,说明也是侠义守法之人,他且先动一动,再看这背后之人是否有其他打算。   管家几番张嘴要劝,但又想起自家老爷的性格,终究没能说出口,应了这桩差事去寻自家那伙不起眼的探子。   江远府府尹私底下行动,自然隐蔽,不然叫韩家警觉,只怕会下狠手,为了消除人证干脆一口气杀了所有苦主,也亏得江家在京城有一二手段,不然这类探子都不一定培养的起来。   而掌握各家动向的周肆此刻正在招待找上门的韩家家主,要说银镜生意能叫韩家家主亲自出面,也证实这门生意的确大有前途,不然只一个韩家主夫出马即可。   “周东家是吧,周家瓷器在江远府开了好几年,还是头一次见面,不想背后的东家竟然是个少年人,当真是年少有为。”韩家家主说话看似和善,实则眼底蕴藏了轻视,一家小小的瓷器坊东家从前根本没有机会攀上韩家,如今他屈尊降贵亲自登门,该感恩戴德才是。   作为落魄世家的家主,他早不能跟从前一样全心全意埋头书本。毕竟维系一族体面也是他这个族长需要做的事,事关体面当是少不了银钱,为此韩家这些年在江远府除去收拢田地,生意上也没少下场。   可恨江远府其他几个门第不高的世家也做生意,明争暗斗间韩家没少吃亏,到如今更隐隐被白家压上一头不说,江远府的新府尹还是个迂腐性子。若不是韩家这会正想办法讨京城世家的欢心,没功夫离这伙宵小,哪还能叫这些人在头上撒野,不过银镜一出,事情马上就有转机了。   听夫郎说,那银镜能将人全须全尾的照出来,比澄澈的水鉴还要厉害。要真如夫郞所说,只怕这银镜该是整个大燕都还没面世的宝贝。若是他能拿下银镜配方上贡给京城世家,不说家中麒麟儿的前途有望,没准还能在官家前露脸,当真是上天给韩家复起的机会。   “韩家主客气,昨日韩家主夫同内子相谈甚欢,说是对银镜感兴趣,打算之后详谈,韩家主今日过来可是为的银镜生意。”周肆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生意人,自然把话绕到生意上,不过今儿他们可不是给韩家送秘方的。   韩家是一条能用的恶犬,只是用之前需要将之打痛,方才能听话。打狗的人自然是江府尹,只等江府尹查清楚韩家侵占良田之事,韩家一族都要受牵连下狱,这时候他们在出面,才能叫韩家为了求生抓住他们这根救命稻草。   只是没想到韩家这么迫不及待,今日就登门拜访,看来韩家对银镜的需求的确迫切。   “正是,昨日内子回家同我说了银镜之事,我还吃惊,毕竟银镜这东西也就京城那等富豪之地方有,咱们祁州江远府哪里能出那等东西。   不瞒周东家,便是现在我还将信将疑,不若周东家先将银镜取来同我瞧瞧,看是否与京城里的贵物一致。”   京城里有?周肆挑眉,都还没看见东西就开始拉踩他银镜的价值,不愧是生意人。   “银镜当然可以给韩家主瞧瞧,只是听方才韩家主的意思,这东西京城也有是吗?”   周肆不立刻反驳韩家主的话,似笑非笑的反问一句,就见韩家主的面色拉了下去,不得已含糊道。   “这个,也说不好周东家手里的银镜是不是京城的贵物,我只听内子一说没见着实物,想是猜错了也不无可能。”韩家主没想到对面这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这般难缠,不过也是,商人狡诈,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轻易不好骗了去。   “如此,倒是在下的不是,曹管事,且去取一方银镜过来,给韩家主一观。”周肆唤了人来,吩咐过后,也不与韩家主攀谈关系,单静静地拿着茶水喝过。   片刻功夫,准备好的一方如铜镜大小的银镜被两人捧着过来,刚至大堂,还故作矜持的韩家主便坐不住了,快过几步上前,瞧见银镜里再清晰不过的人面,连呼吸都屏住了。   纵然韩家破落,他身为家主,自小锦衣玉食长大,许多好东西也是见识过的,能够让他如此失态,自然是因为眼前的东西过于好了。都不用他琢磨如何拿这东西讨人欢心,只要把此物送到京城贵人手里,怕是平日里象箸玉杯的世家子弟也要放下矜持,失了体面。   “韩家主可是满意我的银镜,京城中的贵物可也有与我银镜一般?”周肆淡定的声音惊扰了面色通红的韩家主,叫原本想给人下马威的韩家主不耐的同时闪过势在必得的狠厉。   “是韩某唐突了,京城里的贵物比之眼下的银镜怕是还差一筹,就是不知周东家这等神仙手笔的贵物,库中还有多少。”   因为激动涨红的面颊也逐渐消去热度,不过几息功夫,又恢复了方才世家族长的傲气,不过韩家主也知道,只怕刚刚的表现,不足以叫人相信京城也有这样的东西。   这位周东家虽然瞧着不是傻子,不好糊弄,但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小鬼,真到了生意场上也只有叫人吞吃入腹的份。毕竟生意场最忌讳看不清自己地位的人,手握如此珍宝,却没有依仗的势力,不过小儿抱金入市,给他人作筹码罢了。   “此物韩家主一见就知是贵物,想必也知道难以制作,便是我手下工坊夜以继日赶制,手中也不过几十方存货,且如眼下一般大的银镜更是没几方,其余都是巴掌大小,方便娘子郎君出门携带。   若是韩家主有意,能够全部吞吃下去,我也能给韩家主一个合适的价格,若是韩家主手中现银不足,那我只有去寻一寻江远府其余几个世家,吞吃剩下的存货。”   “不成。”韩家主想都不想就拒绝,这样的东西,不说其他几家世家,就是有眼光的生意人都晓得何等昂贵。   那几家地方世家要本事没有,可要钱没准真的比韩家要多,到时候银镜落入其余几家手里,这群地方世家必定也会想方设法把银镜送去京城,和京城世家搭关系。   便是再昂贵的物件,也需要挣个先后,要是白家抢占机会先献给京城贵人,他再拿出来怕也失了先机。   “看来韩家主是打算一口气吞吃我的货了。”   “这个自然,韩家于江远府也有上百年的名声,周东家出去问问就知道韩家的底蕴,更不提韩家和京城里几家世家曾有姻亲关系,比起江远府其他野鸡世家,不知高出多少倍。周东家若是同他们做生意买卖这样的贵物,不光有失身份不说,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韩家主这话从何说起,咱们生意人在商言商,即便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哪里有生意做不成就要喊打喊杀的。”周肆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此物珍奇,周东家可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韩家主见周肆一副压根没想到自己说面临的处境,就知此人愚钝,不堪大用。   “韩家主这是什么意思?”周肆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看来周东家还不知道自己要危险了,这样的好东西莫说韩家,就是拿到京城也是要被大人物看中。我看周东家只是商贾之家,没有权贵依仗,如何能全须全尾的保住此物。”韩家主看似好心,实则露出獠牙,只等猎物过来,一口咬伤致命处。   周肆思考片刻,才道,“韩家主的意思是,我若买卖此物会引来多方觊觎。”   “不错,周东家你先选择韩家说明信任韩家品行,我自当投桃报李,只要周东家你开个合适的价格,将此物制作的秘方卖与我,韩家必然不会亏待周东家。”   周肆压住嘴角的笑意,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更是一点一点的敲着木纹,如此过了小片刻,方才开口,“韩家认为这样的秘方值多少银钱?”   “周东家痛快。”韩家主露出畅快的笑意,还以为此番买卖要耗费些功夫,没想到这周家小子如此胆小,不过吓他一吓,就准备卖掉方子。   仔细一想也是,周家看着就是个不入流的商贾,阴差阳错得了老天眷顾,造出银镜这等神物,只怕压根不知道银镜的价值,合该他们韩家得此便宜。   “秘方昂贵,我也不诳周东家,韩家愿意以五万两白银收购,周东家可满意。”   听到报价,周肆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到,韩家已经破落到这个地步了。   “韩家主,你可知我名下瓷器坊一年的收入是多少?五万两若是买眼下这方银镜,看在和韩家主详谈甚欢的份上,我吃点亏,可以卖给韩家主。但若是要买秘方,只怕要在韩家主刚刚报价上再加一个字才是。”   周肆见过不要脸的,还是头一次见如此不要脸的,这不是拿他当傻子骗,是不拿他当人骗呢。   “周东家,做人不可太贪心,五万两银子不算少,若是你认为这个价不够,我可做主再添一倍,十万两,要知道,有些钱有命挣没命花。”韩家主到这时候也不顾撕不撕破脸了,给人五万两都算是他客气了,加价十万更是底线,要是眼前的周东家再不识时务,他可要一分钱不给明抢了。   “韩家主,我刚才说了,真要买卖,只怕要在五万两上加一个字——五百万两,我方考虑考虑愿不愿意出手。十万两,青天白日的,韩家主怎么在他人家中就睡着了,当真失礼。”周肆心底生厌,韩家主这样的性格的确欺软怕硬,可同样给了韩家主机会联系到京城世家,会不会反咬他们一口还真说不好。   啧,利用韩家的计划或许没有他们想的那般简单。   “你——”韩家主被人指着鼻子骂青天白日做梦,顿时一股怒气上涌,但好悬忍住了,若当真对眼下的商贾破口大骂,才是有失世家身份。   话已至此,事情眼看着谈不拢,韩家主也不白费功夫,“好,周东家有骨气,只盼着之后周东家也这般有骨气才是。”   韩家主拂袖准备离开,哪知才踏出屋子,便见着屋外有一神仙似的美人在外,当即心头一荡,恨不能立刻走过去询问美人姓名。   不过韩家主好歹也是当了这么多年家主,昏头过后立刻想到这美人怕是那姓周小子的夫郞,难怪他夫郞提起此人都是一笔带过,原是怕他晓得这等美人做些不合时宜的事。   呵,这等貌若天仙的哥儿跟一个无权无势的商贾之流实在暴殄天物,之前还打算慢慢折磨这不识好歹的周东家,现在看,还是速战速决为上策。   “韩家主不是要走,站在门口盯着我家夫郞瞧,只怕有失身份。”周肆慢一步踏出门,直接挡在秦绥之跟前遮了个彻底。   “哼,周东家倒是好福气,只是这有的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福太重只怕承受不起。”韩家主见美人被遮住,眼神更加恶狠的瞪过周肆。   “劳韩家主记挂。”周肆做了个请的姿势,方才叫韩家主不情不愿的甩袖离开。   外人一走,周肆转过身看向秦绥之,目光流露出几分冷意,“我改主意了,不必和韩家合作,直接剿了韩家好了。”   “没有韩家,如何利用世家便宜将银镜推至京城世家?”秦绥之对上周肆的冷眼,没有半分害怕,他晓得这分冷不是冲着他来的。   “总归只是借个名头,名头底下的人是谁,不重要。”韩家主脉分支如此多,寻一个能够代替韩家主出马的人不难,要是整个韩家都是烂人,在黑熊寨寻个人顶替也不是难事,“只是到时候需要绥之相助,教一教世家间的规矩关系。”   “我若能帮得上忙,自然不会推辞,但我以为你会生我气?”他贸然过来,打乱周肆的计划,换他认识的其余世家子弟,只怕已经要甩脸子了。   “贪财好色者不怪罪,却要怪罪到你身上,是何道理?”周肆逐渐散去冷意,问道。   “我搅和了你的计划,方才我若不出现在门口,只怕你也不会想着改变计划。”秦绥之故意而来,为的就是要韩家出局。   “我知道你是故意来的,你若不喜韩家同我直说就是,不必要牺牲自己叫那猪头看去。”周肆叹气,这样做,也不知秦公子到底是信他能够冲冠一怒为蓝颜,还是不信他会为了他改变主意。   “不一样,我若直截了当说不喜韩家,叫你轻易改变主意,会损失你的威信。但我若出现在韩家主的面前,叫他露出觊觎之态,你改变主意,是为了维护黑熊寨大当家夫郞的尊严。”有时候结局一样不代表过程就可随意行动,周肆既然作为首领,自当注意自己一言一行。   “好,日后我会注意。”他其实没有想太多,跟他许久的下属们估计也不会想太多,但日后他的队伍只会越来越壮大,也会有许多半途加入的人,若到时候有人利用他的某些举动做煽动,后果定然不是他乐意见到的。   就是不知绥之今日举动,到底是看出他不喜韩家特意出面替他做了这个决定,还是韩家惹了绥之不喜,亦或是韩家冒头会对秦家不利。   ……   韩家。   “老爷怒气冲冲归来,可是事情谈的不顺利。”韩家主夫早早在大堂等着,为的就是第一时间知道银镜的事究竟是成还是没成。   “哼,那商贾贩子半点不识时务,我出价到十万两白银买卖他的秘方,他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万两,简直敬酒不吃吃罚酒。”韩家主说起周肆,脸色更加不好,平日里白家和京城世家给他脸色,他忍了。   如今一个黄口小儿也敢给他脸色看,真当他韩家是软柿子,任谁都能捏一把。   “十万两?”比起周家小子要价五百万两,显然自家老爷出价十万两更叫他吃惊,那银镜什么东西,拿到大燕都是有市无价,莫说十万两,换到京城正当出价必定要上千万两。   十万两的价格,只怕傻子都不见的乐意,谈的成才怪。不过那周姓小子敢要价五百万两,也过于看得起自己了,商贾身份,敢对世家这么叫价,也是嫌命长。   “十万两给他,也是看的起他,若是这笔买卖做成,他也算是和咱们韩家搭上关系,商贾之流能够和世家搭上关系,只怕做梦都要笑醒,偏周家小子愚昧。”   韩家的关系,韩家主夫暗地里嗤笑,如今在江远府都要被白家压过一头了,还当韩家是百年前的韩家不成。若不是老爷先头说人要五百万,他当是要和老爷掰扯掰扯。   五百万两,韩家卖了手里的全部资产都不一定出的起,这些年为了维持家族体面,实在耗费了不少银子。既然明面上拿不到配方,只能私下下耍手段了。   “老爷不必生气,对方不识好歹,咱们自当给人教训,那周家不是在府里开瓷器坊,咱们便遣人在他左右也卖瓷器,且比他们卖的便宜,时间一久,这周家自然晓得得罪咱们是个什么下场。”韩家主夫手段还算柔和,用的都是软刀子,其实要不是如今江远府府尹虎视眈眈在府衙门看着,一个不慎韩家都要万劫不复。他必定不会如此规矩。   按从前的习惯,直接雇地皮无赖去瓷器坊捣乱,瓷器易碎,只要有人闹事一次,瓷器坊的损失就不可估量。不过关停一间瓷器坊或许对那周家小子还算不上伤筋动骨,最好是在砸了瓷器坊之前,派一个外地模样的商人说是要与周家瓷坊做笔大买卖,约定一个时间,若该时间内交不出货,便要周家赔个倾家荡产。   有契书在,便是闹到官衙门,周家也讨不着好,如此还怕周家不给秘方吗?   “这样太慢了,去把庄子的打手叫过来,我要周家这位东家两条腿。”   韩家主夫吓了一跳,怎么一开始就用这般狠辣的手段,要是把人逼急了鱼死网破,对方干脆毁了秘方,或是卖给其他人如何是好。   不过韩家主夫也知道自家老爷正在气头上,不能忤逆,只能拿其他人做幌子,“老爷,这样做那江府尹”   哪想话还没说完,便叫老爷打断。   “不必管他,只要咱们拿到秘方,再送去京城,一个江府尹算什么?到时候咱们阖族都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   韩家主目露凶光,周家小子欺辱他这股气,必要两条腿才能平息。最好是能把他第三条腿也给打断,叫他身边白玉似的美人断了遐想,方才能乖乖到他后院,做个美妾。   韩家主夫微微蹙眉,只见自家老爷脸上流露出浮想联翩的笑容,便知道周东家那漂亮夫郞叫眼下蠢货给撞上了。   亏得昨日他还暗地里提醒过,不要在他老爷面前露面,就是不知那位秦小郎君是当真没听懂他的暗示,还是听懂了故意露面,想要攀韩家这个高枝。   不过无论是哪种,这秦小郎君都不能活,要是这等狐媚子入了韩家,只怕他的地位不保,毕竟韩家家主是出了名的好色花心,韩家内宅的莺莺燕燕已经够多了。   ——————————————   江远府看似风平浪静的过了些时日,周家瓷器坊也没见人闹事,好似韩家主走时撂下的狠话不过是场面话。   而这时候江府尹手底下去韩家庄子探查的人手也快马加鞭赶了回来,消息一过管家的手,就立马呈到江府尹跟前。   “老爷,探子去韩家庄子探查了,信上的事情是真的。”管家面露难堪,实在韩家处事手段过于畜生,听探子说那庄子根本就是小型牢狱,里头做事的苦主不光要日日劳作,没得歇息,还会叫庄子里管事的大汉动不动拳打脚踢。   甚至苦主们家里的姑娘哥儿也都叫庄子上的大汉拉去强辱,有不堪受辱的姑娘哥儿都是一头碰死,最后却连个完整的尸身都不能保住。   “原先我道他们韩家也是饱读诗书之家,以为将人关在庄子上是怕苦主来府衙告状,不想竟然是个土匪窝,行如此禽兽之事。”江府尹气的额头青筋直跳,要说没去打探之前他还要顾虑韩家地位,现在便是什么都不必顾了,真要是叫京城世家给拦下,他便抗旨回京面圣,非要把韩家所作所为给捅破出去不可。   他手里还有京城各个世家与钱宝来狼狈为奸的消息,虽然不到万不得已此事不能泄露,但若真到了以死相拼的地步,他也是不怕的,能带走一个是一个,到地府阎王爷那里,没准还要算他大功一件。   “老爷,探子还说今日韩家有人上去庄子,带了不少恶汉回了州府,像是要对什么人出手。”韩家庄子数量不少,先回来的这波探子都是就江远府近的庄子来的。   “探查清楚是何人了吗?”江府尹急问,他手中能指挥的人也只有府衙的捕快,好在有京城家里补贴,他招来的捕快都是给月俸的,所以府衙门的捕快可以算他全部人马,纵然这点人对韩家来说不多。   但韩家在江远府其他世家那里也是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以打压韩家为由,想必江远府不少世家是愿意出手相助。   “好似是一家瓷器坊的东家,前几日子韩家主上了瓷器坊东家的门,之后怒气冲冲出来,想必是生了什么龃龉。”州府里,他们的人对几家世家老爷的行踪还是了如指掌。   “去,给我派人过去盯着,若是那群恶汉敢动手当即拿下。”至于韩家庄子上,“那庄子上有多少人可探查清楚了。”   “光是管事怕不下十数人,还有打手小厮,怎么也有百人之多,咱们的人手有限,若是能叫庄子里的苦主也跟着反抗,或许有机会。”管家也知道此事为难,“不如老爷现在就去白家一趟?白家前些年一直被韩家压着,近几年方才起来了,想必是乐意帮老爷走一趟。”   江府尹摇头,就算要寻其他世家帮忙,也是要在抓捕韩家的时候,到庄子抓人不能惊动其余世家,毕竟庄子上的罪证可是世家侵占良田。   难不成白家就没做过这样的事吗?指望白家帮他到庄子抓人,恐怕就是给白家提醒,要把侵占良田的证据赶紧毁掉,不然下一个入狱的就是白家。   打草惊蛇的事江府尹不乐意做,偏眼下局面难解,也就是这会功夫,门房突然跑了过来,“老爷,又有信送来。”   “快,快拿过来。”江府尹正愁如何解决,不想有了瞌睡便来枕头,他笃信这封信绝对是那送信之人给他出了主意,不然不会如此快又来第二封信。   一目十行的浏览完信件,江府尹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老爷,可是有解决办法了。”管事见老爷面上隐隐露出笑意,只怕此事有了转机。   “不错,送信之人叫我们今夜夜半在韩家庄子外守着即可,以庄子里冒出浓烟为号,直接冲进庄子抓人。”果然那等侠义之人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韩家,大燕有此等义士乃是幸事。事后他必要上报朝廷,给义士讨个封赏。   “如此就行?这万一是韩家使得计?”   “韩家没这么聪明,且他们将苦主田产之事瞒的如此好,为何要想不开到我面前揭穿,且这送信之人在我上任之际,已经送来不少世家罪证,我想是可以信任。”不然做如此长久的计划只为了谋害他,也未免过于看的起他江楼了。   ……   “大当家,信送过去了,今夜咱们要是动手,宅子内怕会叫韩家人偷袭。”跟谁来的汉子数量不多,夜里还要派人去韩家庄子,宅子内的防守必然松懈,“不如大当家今夜和我们一块去,你不必动手,只照管好秦公子就是。”   “然后让宅子里的其他人面对韩家派来的恶汉?”周肆笑着说出对方想出的歪主意会面临的后果。   “那就整个宅子的人都出去避一避,到时候那伙恶汉找不到人最多翻箱倒柜一番,也不算什么损失。”人肯定比宅子重要。   “若是他们纵火呢?”   “这,这不能吧,还在府里,纵火可不是小事。”祁州一向天干,若是火起,这一片的房屋都要被烧着,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不要以正常人的眼光看待畜生,虽然计划临时有变,但这伙埋伏在宅子外的恶汉数量不多,留两个兄弟和我对付足够了。”更何况江府尹也派了人过来,不将这伙人一网打尽,他可没法安心度日。   “这不是担心大当家吗。”那汉子挠挠头,不过也是,大当家以前就敢带三十来人去一百人的寨子剿匪,如今门外十几个恶汉,就是只大当家一人,加上身上带的火器,也足够解决。   “不必担心我,韩家庄子上人手不少,虽然善战的汉子不多,却也要小心阴沟里翻船,别被美人计迷惑。”周肆忍不住叮嘱。   “大当家放心,我都耳提面命给手里的汉子说过,绝对不能轻易信路上遇见的姑娘哥儿,就是人当真遇险,也等事情办完交给官衙门处理。”   “是吗?那今日夜里若是有谁中了计,回寨子就准备给大当家表演光屁股绕寨子三圈如何?”露鸟有碍观瞻,露屁股正合适。   听到这话的汉子打了个寒颤,颤巍巍的说了声好。   人一走,周肆推合了几次椅子,才起身往秦绥之屋里去,到时只见秦公子正在练字。   见着周大当家过来,便将毛笔置于笔架之上,缓步走了过来。   “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若是害怕叫蒺藜菖蒲夜里陪着。”周肆半点不铺垫,只顾给人说了要紧话。   “可是夜里有人偷袭?”秦绥之心头一紧,没想到韩家竟然敢如此猖獗,在州府内都敢做私闯民宅之事。   “嗯,不过人数不多。”其实若不是外面青天白日,都是百姓走动,擅自动手容易叫人钻了空子逃走,他早带人解决了。   这样也好,比起当真有人跑了还要日夜防备逃走的人会不会趁他不注意对绥之出手,正好夜里守株待兔,大街上也没人,轻易逃走不了。   “能替我寻一把木杆吗?”   “木杆?”   “我马球捶丸打的不差,若有漏网之鱼跑到此地,总须得有一二防身手段。”既然有人偷袭,眼下宅子这般大,便是周肆手段神通,也有可能顾忌不上,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也好,待会我去寻管事给你找木杆。”周肆并不看清绥之的主意,还替人想法子,“夜里若是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有异,你且躲在门后,一般人破门而入是不会第一时间看门后是否藏人,此时只需看准机会,往人后脑勺狠狠敲过去就是,记住,别怕打死人,力道一定要足。”   不然敲的轻了,歹徒没晕倒,后果便不堪设想。   “你怎么这般不信自己,当真会以为有漏网之鱼跑到我这里。”秦绥之细细听周肆教他敲人暗棍的手艺,眉眼不自觉半弯起来。   “按照墨菲定律,当一件事越不想它发生的时候,它越有可能会发生。”flag不能轻易立下,他自己都不能说保证万无一失,自然万事都往最坏的结果考虑并想出相应的对策为上。   “墨菲定律是哪位先贤所说,我怎么没有在书中读过。”秦绥之自问也是博览群书,可这样的话竟然听也没听说过。   周肆愣了一下,颇为正经道,“不是先贤,算后贤。” 第60章 爆竹   秦绥之敛目,后贤之意并不难解,后对先,先贤指过去有才德的人,后贤自然指将来有才德的人。   将来有才德的人?   “莫不是这位后贤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念及周肆时常胡言乱语,这样的话也不是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说回实话,绥之却是不信。”周肆摊手,他这人说的古怪话不少,从前有人问起,他都搪塞人说是古籍上寻来的,不想今日说了实话,却是没人信了。   秦绥之歪着头看向周肆,的确不像是说谎,可若是真的,岂非是说周肆能知晓未来不成?这等神异之事,自古到今也非是没有,只是在秦绥之看来都是他人夸大其词,并无什么当真能观测未来的神人。   “绥之此刻不信,日后总会信的。”周肆留下一句话踏门去给秦公子寻木杆,丝毫不知道此时背影落在秦公子眼底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近夜。   江远府自然是有宵禁的,打更的更夫已经敲过三更的铜锣,十几个蒙面黑衣的大汉从宅子外各条暗巷出来,不需言语,便跟着为首的恶汉翻墙闯入宅子。   这周家瓷器坊的东家住的宅院是五进院,要是个不识方向的混进来,轻易不能寻到出路,眼下十几个恶汉自然没本事混进来打探宅子内的情况,左右他们老爷要的是周东家两条腿罢了。   偌大的宅子要寻个不起眼的下人不易,但要寻个主人,却是再简单不过,为首的恶汉直截了当的带人去正中间大院主卧。一路上也顺当,没遇上守夜巡逻的家丁,待再翻过两堵墙,为首的恶汉到了五进院主卧的位置。   “动手。”今夜的月亮被乌云遮了起来,夜里行动的信号只能以声音作准,好在夜半三更院子里静的连蝉鸣都显得闹心,轻微的声音足够其余汉子听清楚,又不至于惊扰宅子的主人。   说要动手,这群恶汉哪里还有顾忌,为首的更是一脚破空,主卧的门板就被撞成几块。主屋里漆黑一片,为首的恶汉微眯起眼睛,摸黑中看到床的位置,手里一把才磨过的长刀想也不想的砍过去,要两条腿,也没说是砍断还是打断,比起动手打断,还是一刀砍了省事。   至于人能不能活,那就看老天爷的造化。   刀扎进棉被里,没看到人,反而直接劈到了床板上,被子里根本没人。   “老大,事儿不对,咱们身后几个兄弟不见了。”跟在为首恶汉一旁的汉子颤巍巍接口,老大动手他们不过是在一旁摇旗呐喊的小弟,自然没出手的机会。   刚一个转头,就发现原本十来人的队伍少了小半,可偏偏他们十几人行动紧密,要说有人背后偷袭,一个两个便罢了,五六个汉子都被偷袭成功,还不叫他们发觉,后脊骨便升腾起一股子凉意,事太古怪了。   “少了多少?”为首的恶汉抽出长刀,大抵他是这伙人里唯一有脑子,听手下人一说,明白是中计了。   “五六个兄弟,老大,听说这宅子是从前被抄了家的,你说夜里是不是还有那户人家的冤魂在,把咱们那几个兄弟给拖走吃了。”恶事做多了,半夜会怕鬼敲门的汉子瑟缩起来,越发觉得这处宅子有鬼。   正常五进院子的府邸,再怎么样也该有下人守夜,四处走动,可这处院子打他们进来就没见着人不说,夜里连个灯笼都不点,更不提主卧都没个人伺候。要说是周家瓷器坊的人机敏,早一步晓得今夜有人偷袭,逃走了也对不上,他们白日里守了一整日,压根没什么人出府,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   “呸,这些年咱们手里沾了多少人命,你见有哪个软蛋敢变成鬼来找他爷爷我,别自己吓自己,估计是那周家瓷器坊的少东家晓得咱们老爷要来报复,故意设的套,今夜行动是不成了,咱们马上离开。”   恶汉半点不怕鬼,脑子也清楚他们只怕入了套,已经折了几个人,他们却一点不知情,府里该是有高手,必须马上走,没必要把自己性命搭进去。   听了为首恶汉发话,其余汉子自然没有不应的,毕竟突然没了几个兄弟已经叫这群坏事做多了的恶汉们提心吊胆,深怕当真是鬼神报应,能早些离开眼下诡异之地,当然再好不过。   只是这伙人刚出主卧,突然听得一声爆竹爆炸的声音,原走在前面的恶汉应声倒地,天黑,这群汉子自然看不见带血的伤口,只有个胆大的伸手去老大的鼻息下一探。   “死了,老大没气了,这院子当真有鬼。”说话的汉子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股子骚味从裆下弥漫出来,竟是被吓尿了。   “还愣着干什么,跑。”其他汉子再也稳不住,抱头鼠窜的想要逃走,不想耳边又传来几道爆竹炸开的声响,满院子要跑的汉子又倒地三人,其余人再不敢动,蹲在原地抱头求鬼神饶命。   有那恶事做尽的汉子一边求饶一边说自己的罪行,叫暗地里正在重新装弹的汉子听得恨不能立刻给人一枪,奈何大当家拦下来。   “打死的几具尸体处理掉,其余人绑起来。”周肆站在黑夜里,虽然没有月亮,但习惯了这个亮度,还是能瞧清楚一些东西,毕竟若是真看不清,手里的火铳也没法打中人不是。   “这就去。”终于过了火铳瘾的两个汉子脸上的笑即使有夜色做遮掩,也遮不住,至于被火铳吓傻的几个汉子,直接叫人给用麻绳捆了手脚。   埋伏在一旁的管事带人举着火把灯笼过来,开始着手收拾。   周肆瞧着无论火把还是灯笼,里面的火苗都过于微弱,说起来玻璃能少批量制作,除去银镜,灯罩也很有搞头。   煤油灯目前没法弄出来,因为他没找到石油,也就是此时的猛火油,沼气灯却是可以想一想,不提其他沼气灯的亮度就能甩目前油灯蜡烛几条街。   若是有一盏夜里足够明亮的灯,一天内能够利用的时间也将延长,之前计划工坊夜里教工人识字一再推迟,除了这些招来的娘子郎君夜里看不清外,还有灯火微弱怕人学久了坏了眼睛。   回去要同工匠师傅们商议了,也不知道那群道士折腾出更高产量的纯碱制造方法没,不行还得再搜罗些人。   “大当家,今日夜里火铳的声音只怕不少人听见了,若是江远府府尹问起来,咱们怎么说。”管事将绑了的汉子遣人送到柴房,里头还几个一早就被大当家带人捂嘴绑了的汉子,这些人都是明儿扭送衙门指正韩家的证人。   至于几具被火铳打死了的恶汉,是不能送去衙门,按他们处理,当然是一把火烧了,骨灰撒在院子当花肥。   “不过是几个歹人闯错了地方,恰逢几个爆竹爆了引发的响动罢了。”周肆还在考虑沼气灯的事,想也不想的把先头想好的理由拿了出来。   “这个解释,怕江府尹不会信。”管事被大当家敷衍的话噎住,别的不说,几个被爆竹炸死的汉子尸体可都叫他们处理了,这不是告诉人他们做贼心虚嘛。   江府尹又是个认真执拗的性子,只怕到时候还会想着拿人去狱里一趟。   “不必担心,接下来他没空管这等小事。”周肆敢在这个时候动火铳,自然是因为江府尹接下来要马不停蹄的把韩家其余庄子拔掉,等江府尹空闲下来能找他们麻烦,他们也该回桥头县了,“若是之后江府尹问起你来,你只道什么都不清楚。”   江府尹做事讲究证据,疑罪从无,只要周肆走了,江府尹不会说要为难一个管事。   管事听完大当家的安排,虽然觉着必然能按照大当家的计划走,但江府尹怕是记住他们了。   “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方才响动这般大,只怕秦公子那边受了惊吓,大当家还是过去瞧瞧的好,这头交给我等就是。”   “嗯。”周肆这时候拿出火铳,除开要保万无一失拿下这伙贼人外,更多的也是打算慢慢给秦公子展示手里的底牌。   等银镜生意入京城后,他下一封信也能送到秦府,如果他所料不错,秦家必定会派人走一趟祁州,那时候是他拉拢秦家最好的机会。   在此之前,他的确还不能一股脑把底牌在绥之面前解开,但一点点透露给绥之,也能加重绥之偏向他的砝码。   回到寝卧,屋里的灯火还燃着,周肆抬手敲了敲门,方听见里面嘻嘻索索一阵动静之后,来人开了门。   “周大当家。”菖蒲见门外是周大当家,紧绷的心弦可算是能送了,下午听周大当家叫他们小心,说是夜里有贼,可怕胆子不大的两个小哥儿吓的不轻。   也就是公子胆子大,还敢央着周大当家要木杆准备真遇上匪徒了动手,不说小哥儿气力能不能赶上男子,就是真叫公子打赢了人,只怕之后夜里也是要做噩梦的。   “嗯,人都抓住了,没吓着吧。”周肆也算是和绥之身边两个哥儿能搭上话了,这可是目前跟着绥之最长的两位,日后他还打着主意要从两个小哥儿口中问一问绥之的喜好,自然不会轻易得罪。   “没,就是方才听见几声爆竹响,吓了一跳,还以为外头着火了。”菖蒲说的简单,当时听到连续几声爆竹响,不光他连公子面色都白了几分。毕竟又不是逢年过节,哪家会点爆竹,也就是着火了方才有可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但要是着火外头又不可能这般安静。   人嘛,最怕的就是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不是着火,只是贼人误闯进库房,碰到了几枚爆竹,炸开了。”周肆解释一句,这话能骗骗蒺藜和菖蒲两个小哥儿,屋里另一位是骗不过去的。   一段话说完,周肆走到床前,秦公子坐在床上略微不好意思的拨弄了一边掉下来的碎发,显然刚才的确是被吓着了,估摸着和蒺藜菖蒲一块蜷缩在床上。   “没事了,看来今夜还没那般倒霉,要秦公子亲自出马拿下贼人。”周肆同人开玩笑,安抚人的心情。   蒺藜菖蒲有眼力劲的悄悄离开屋子,留的他们二人说话。   哪想秦绥之却闷闷不乐的摇头,“方才爆竹声响的时候,我也被吓了一跳,若那时候有贼人闯进来,只怕我是没法用木杆将人敲晕。”   到底是高估自己了,可若他留在黑熊寨,这样的日子定然不会少,之后要是次次都被吓得不敢动弹,谁知道会不会遇上贼人闯入门,看来回去寨子,他得寻周肆教教他拳脚功夫。   “夜里异响,被吓到是常事。”周肆瞧人面色还有些白,便也不问秦公子愿不愿意,干脆一把抱了过来,轻轻拍拍人后背,作为安抚。   秦公子竟然一点也没挣扎,大抵真的被吓的不轻,今夜怕是要留下陪人,自上回惹恼了秦公子,睡了一夜长塌方叫人解气后,他们再没夜里同睡一室,这样算倒是便宜他登堂入室了。   “方才的爆竹声不是爆竹爆炸。”怀里的人说话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异常笃定。   见周肆没回应,秦绥之抬头,在烛火中微微仰头,“那是你的底牌是吗?”   “算是。”比起钢炮,火铳在战场上的作用不算大,因为火铳目前还有种种限制,例如子弹数量有限,每打一发需要重新上弹,炸膛的频率也还没降到一个可以大规模配给军队使用的数字。   “等回到桥头县,我兄长派遣来保护我的部曲应该也到了。”秦绥之没问是否可以见识见识周肆的底牌到底是什么模样,反而说起秦家的事。   “这么笃信你兄长会派遣人过来?要知道,无论是三十个还是五十个,说不定都是给我送的人才。”世家养的部曲本就是私兵,大舅哥派人送部曲来,为的也是保全绥之。只是周肆自认为山寨固若金汤,且叫那些部曲成日围着绥之他也不乐意,最后多半是要安排进寨子,让郑铁去管。   “你说过皇上不会派兵来救我,父亲和兄长此时又被皇上忌惮,轻易也不能动兵。我自然只能留在黑熊寨,但父亲兄长怕你待我不好,送些人手过来护我一二。”不能前来救他,又何尝不是父兄对周肆的一种妥协。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对,把护卫绥之的部曲都弄去寨子当巡逻,此番回去,若是绥之想要回燕瑾,也成。”   “不怕我手中有了人,想要逃跑?”秦绥之想,光是山寨的部曲,就有二十来人,兄长送新的部曲过来,定是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能动多少人便送多少人,加在一起,怕不会少于五十人。   五十位精兵强将,若想趁周肆忙碌寨子事物寻个突破口逃出山寨,也不是不可能。   “绥之,只要你做不到一日之内跑到祁州和榆州的交接口,我都能将你寻回来。”   寻字用的妙,秦绥之不接周肆这般疯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周肆怀里,心里却想,周肆的底牌最好再厉害些,不然父亲和兄长是不会轻易答应和周肆合作。 第61章 人选   晨光熹微,江远府的百姓已经从被窝里爬起来,开始招呼家里孩子吃过朝食准备上工,街道上都是行色匆匆的汉子,看着同往日没什么两样,但在江远府但凡有点权势的人家都能感觉到府里风声不对。   府衙门昨日夜里动静何等大,下半夜下匙的城门竟然开了,这可是打眼下这位府尹当任后的头一遭。江楼此人,性子古板,不善钻营,办事更是守着规矩,若非是超出自己本事过多的麻烦事,绝计公事公办。   上任府尹在位时,这宵禁也只管府里的平头百姓罢了,世家夜里想要出城门,连给府尹招呼都不打,直接驾车过去,守城门的士兵也不敢说不放人。但自打在新府尹这头碰了钉子,叫人拿了去打了二十杖后,世家里再没人敢如此放肆。   那么昨个儿城门打开必定是江府尹的嘱意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按江府尹的性子,只怕昨日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还是对诸位世家来说不好的大事。   霎时间,江远府的世家开始排查是不是自家在哪方面泄露了马脚,又派人去府衙门打探消息,不可谓不热闹。   也是天刚亮,衙门的人刚点卯,就有一伙黑衣打扮的汉子叫人押送过来,押送的人衙门官差也都认识,是府里一处有名瓷器生意的管事。   “曹管事,你这是?”捕快瞧着一行被压着的十一二人,个个看着膀大腰圆,不像是府里的破皮无赖,能在什么地方得罪瓷器坊,还叫人管事绑了送到官府。   “苏捕快有所不知,昨日夜里这伙土匪闯入我们东家安顿的宅子,手里拿了砍刀要杀人,好在近日东家过来查账带了人手,不然指定要叫这伙土匪谋财害命了去。”曹管事眼底闪过愤恨,“咱们江远府在江府尹的治理下,不说含哺鼓腹也是太平无事,竟然敢做出杀人劫财这等恶行,一早东家就叫我把人送到官府,还望江府尹严惩。”   苏捕快听过曹管事的话,眼睛都瞪圆了,乖乖嘞,江远府的世家都在府尹的威慑下哑火,就算动作也都是暗地里行动,不敢青天白日叫江府尹抓住把柄。   眼下这伙汉子竟然敢在府里行杀人越货的勾搭,实在嫌命长,给他家大人添政绩来了。   “曹管事放心,这事我必定转达给江府尹,给你们东家一个公道。”眼下府衙门里刚关了不少抓回来的囚犯,差点都要把空闲的衙门牢狱挤满,这时候还有人送上门,看管牢狱的捕头心头只怕不会太痛快,指不定还要给人什么手段使。   “如此,就多谢苏捕快了。”曹管事说完又上前几步,“前几日我们东家得罪了韩家家主,韩家家主走的时候要我们东家小心,我瞧着这伙人怕是有韩家在背后撑腰,才敢在江远府行如此大胆的。”   “韩家?”苏捕快笑了,这还没到拔萝卜带泥的时候,就有人送上门给功劳,眼下江府尹抓了韩家一个大把柄,正要收拾人呢,又给送一个,当真是老天爷都看不过韩家的所作所为,“如此,曹管事,你只管放心,我保证不出半个月,韩家便要给贵东家一份赔偿,你且回去等着就是。”   “有苏捕快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衙门若是之后要寻我等过来做证人,只管去瓷器坊就是,近来瓷器坊烧了不少好瓷器,苏捕快若是有喜欢的,价钱好商量。”曹管事做事周全,衙门里的人总归少不了打点,即便是江府尹手下,不许人收贿赂,可只要想送,没的说送不出手的。   别看捕快之流都是些上不得面的粗汉,但人拿着朝廷俸禄,也逐渐养出当官的脾性,就说瓷器,寻常汉子你说要人拿几两十几两去买瓷器,还不如花十几文买陶器。   但换了官衙门里的人,也是相互攀比着来,瓷器都是象征贵老爷们的身份,自然也得这些粗汉们附庸风雅。   “好说。”   苏捕快得了这句话,办事自当尽心,差人录了证词,就将这十一二个汉子收入牢中,状词么当然是赶紧送到江府尹跟前。   ——————————————   “韩家经此两事,必定破败,曹管事送来韩家其余旁支的消息,我瞧着没有能成事的。”任用韩家的计划算是失败一大半,好在京城距离此地尚远,而那京城里的世家又不关心韩家,要知道韩家被江楼治罪,也得年后去了。   “你若还想借韩家之手,必定要在年前赶去京城,还要预留一到两个月让银镜进入京城几个门第极高的世家眼里,如此可选好人选了?”秦绥之明白周肆这是打算用自己的人充韩家人,此法冒险也不冒险。   京城世家见过的韩家人顶多也是韩家家主一脉,可要谈事叫一家族长前去巴结又失世家体统,就算韩家派人去京城商议银镜的事,顶多也就派自家嫡子,韩家主是不会去的。   “我手里能用的人不多,且让我想想。”推广银镜这事很重要,要说该从他手中几位先生挑一个的,毕竟这几位不光懂随机应变,还能在短时间内学好世家规矩。   尤其是君奕君凯之,本家也算是不错的家族,虽是旁支也都是按本家待遇养着的,偏京城里山水书院曾经的学子不少,要是遇上很容易被揭穿身份。   都是在官场里活动这么久的人了,谁还惦记当年那点同窗情分,为此秦襄四人都不能入选。   去了秦襄四人,最合适的是黄娘子,只黄娘子是女子,京城世家虽然也教府中姑娘哥儿读书写字,甚至还为自家姑娘哥儿造势传名,骨子里却还是轻贱姑娘哥儿。   若是些小生意也就罢了,可银镜生意何等重要,韩家便是守世家风雅,也不会如此猖狂单派遣一名女子去,到时候只怕一个照面就要给人揭了老底。   “大头和小六,你认为谁更合适?”周肆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徐大头和徐小六身上,要说办这样的差事,徐大头要更合适些,但徐大头自乡野长大,平日也都是和寨子里一群粗汉相处,要他短时间内装出世家气度,当时不大可能。   而徐小六是专做探子审讯之事,叫他去京城打探世家消息他信人能办好,可要叫人做生意和世家虚与蛇委,周肆又不大自信,但小六因为打探消息时常装扮成不同的人,短时间内伪装成韩家旁支的人不难。   二者有利有弊,一时间还真叫周肆选不出个好赖。   秦绥之自然是见过这二人,只也都是一面之缘,要叫他挑选,“徐小六更合适些。”   至少外表更合适,生意上人若不懂,可派个懂行的跟着,但绝不能连个样子货都没有。   “看来还是要小六去一趟京城。”容州那头动乱这些日子,该是要平息了,不然容州一直乱糟糟的,怕是成王也没法安心安营扎寨。且小六被派去鼓动容州的人流入祁州,这些时候也该有成效了,说不准他们回黑熊寨之际,还能遇上。   “你趁容州大乱,鼓动容州百姓流入祁州,只怕等容州战乱平息,成王该记恨上你了。”此时成王翅膀没硬,还需要祁州做容州的挡箭牌,或许能容忍周肆一段时日,但真的等成王复起,第一个要打的就是黑熊寨。   “一个连武力占据一州之地都要动乱数十日的人,怕是没有机会主动打我们。”黑熊寨要打天下,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子,又还没到乱世,需要一口气打败所有反王登位,那么桥头县后,是祁州,祁州过后,便是容州。   他与成王,必有一战。   “狮子搏兔亦需全力,成王占据一州,不能小觑。”秦绥之自打知晓成王派人截杀他,便看出成王此人睚眦必报,这样的人做不成帝王,却能给人添不少麻烦。   “我知道,不将他放在眼里是因为他的行径,真要动起手,我当全力以赴。”拿下容州,他们才有靠海的通商口,海运买卖有多暴利不提,单是要出海远航去寻更多的粮种,就值得周肆看重容州。   听到周肆保证,秦绥之放下心,他算是看出来了,周肆对容州势在必得,按说南境之地贫瘠,便是将南境全部占据,也只是瞧着大,算整个南境人口怕还比不上一个富庶上州。   但周肆要拿,定然有必要的理由,而秦绥之猜,这理由多半和粮食脱不了干系。   “我们何时回寨子?”秦绥之有些迫不及待的回去寨子,除去深山,他好像还没完全走过黑熊寨的其余地方,要证实他的猜测是否正确,去那些地方看看一定能够得到答案。   “不想看看韩家,尤其是韩家家主落个什么下场再回去?”周肆还惦记着韩家主着人要他两条腿,说实话自打周肆当了土匪,还是头一次见识这么嚣张的。   从前剿匪的山寨里也不是没有嘴硬的,只不过人嘴上骂话还没说完,便叫周肆打的不敢张嘴,毕竟世上还是识时务的多,这般刺耳的话周肆也好久不曾听到了,新鲜的很。   “若是江府尹顺利将韩家几个庄子上的人都控住,韩家必定会被严惩,但死不了,有什么好看?”秦绥之不喜韩家表现的异常明显。   “我这人心眼小,韩家主骂我是一桩,当着我的面垂涎你是一桩,不教训他我可不解气。”   “你要如何教训?”官衙门到时候把人收监,无论是流放还是坐牢,都不好轻易插手。   “他能叫手下恶匪教训我,我难道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放心吧,在江府尹抓他前,便能传出消息。”周肆都做土匪了,哪里还会有遵纪守法的概念。 第62章 狗急跳墙   “你说什么!”   “老爷,昨日夜里江府尹遣人把咱们府外庄子上的人都给扣了,那群贱奴也都被江府尹的人救下,只怕咱们田地的事泄露了。”堂下哀叫的正是庄子上的管事,昨儿个夜里他同人到府里吃酒,又和花娘胡闹了一阵,便留宿府里了。   一早他起身回庄子,不想人走到半道,陆陆续续见着衙门的人往来,这条道虽然不只是通往韩家庄子,但也没什么地儿需要如此多捕快来往的,便留了个心眼。   回庄子的时候改走小路,哪想才凑近庄子,就看见原本该闭门的庄子口站了两个捕快,时不时还有庄子的农户出入,到这份上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管事立马掉头,一路小心着赶往韩府给老爷汇报消息,若真是江府尹准备拿下他们,这事可就难办了。   “江楼这个混账,平日我等也算给足了他颜面,这会竟然还来触我的霉头。”韩家家主气急,可又知道,江楼当真拿下他侵占田产的把柄,只怕是要公事公办。   韩家可不能砸在他手里,“来人,把江楼在查侵占田产的事给其他几家送过去。”   平日里在江远府明争暗斗也就罢了,到了这个时候,韩家主不信其余世家敢落井下石,大家谁手里都不干净,也都捏着对方做恶事的证据,要是一家落难旁的几家不出手,就等着一块死吧。   “老爷,白家也送吗?”招来的管事晓得白家同韩家因为年前一桩生意闹掰,早就势同水火,若这时候送信去,难保白家不落井下石。   “送,当然送,你以为他白家又有多干净,要是这时候他白家不帮我,还敢私底下帮江楼,赶明儿我就把他白家人欺男霸女的丑事宣扬到整个江远府,我看他白家还有没有脸面继续留在江远府过日子。”   韩家主讥讽,白家的确没沾手侵占田产的事,但白家这些年能将将越过他们韩家,难不成手里的田地都是泥腿子自愿卖的。怕其中也没少使什么不干净的手段,只是白家比他们韩家做事谨慎,不轻易叫外人抓住尾巴,他手里也没有白家的这方面的证据。   可一个世家大族,谁还能不出几个孽障,白家家主嫡子骄奢淫逸,明面上纳了不少妾进府,说是身家清白叫家里人买卖来的,实际上都是抢过来的。其中还有不少嫁过人的娘子郎君,这等强抢良家儿女之事一旦败露,便是白家能够保住其他人性命,恐怕也没法继续在江远府装菩萨。   “等等。”韩家主见人要走,心底突然又冒出个鬼主意。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给白家最后送信,在信到白家家主手里前,把白家那个蠢笨傻子引到周家瓷器坊东家的住宅,只说里面有一等一的美人。”韩家主心头还惦记那日见到的小郎君,昨个儿夜里他的人大抵已经去了周家宅子,那周东家这会不死也半残。   原打算该他过几日去一趟,顺道把小郎君带回府里,偏遇上江楼横插一杠,要便宜白家那个蠢货先尝美人的滋味。不过为了白家不私底下反水,白家嫡子这个把柄他必须拿捏在手里,强抢民妻,按罪当流放,若是白家主还在意他的儿子,就别想着阳奉阴违给他搞小动作。   “是。”   人一走,韩家主在堂厅踱步一阵过后,又使唤人马上去江远府下几个县令家里,通知他们赶紧把侵占良田的证据给他毁了,江楼刚去了府外的庄子,怕是还来不去几个县里办事,他得抓紧机会。   ……   “人都截下来了?”周肆坐在茶楼,楼下一说书人正在绘声绘色的讲述一个巨贪如何勾结县官欺压百姓,又如何利用天灾借平头百姓印子钱,最后叫平头百姓把家里祖田抵了去。   这富贵人家私下里耍的花招,一个比一个精明,不要说乡里没什么见识,一吓一个准的农户,便是府里百姓也是头一次听新鲜,保管不过三两日,这些手段就要传到江远府所有百姓耳朵里。   “嗯,一出城便叫咱们拿下了,保管其余几个县里不等江府尹的人到,压根不知道韩家的事败露了。”早晓得韩家不会坐以待毙,老早遣了人守着,就等着半道劫人。   “其余几家世家呢?”   “也都收到了韩家求助的消息,不过他们没立马出面,而是忙着毁掉自家犯事的证据。”他们查过,其余世家虽然也有侵占田产的事,但都没有韩家做的那么狠绝,便是处理证据也不过是毁掉鱼鳞册。   这个节骨眼上是不敢大开杀戒的,他们又不是韩家,还有希望求一求京城里的世家,若是顶风作案叫江府尹逮了个正着,刚好能赶上秋后问斩那波。   “不意外。”周肆自打放弃韩家之后,便干脆想法子准备叫江远府几个世家狗咬狗,能一口气叫江府尹解决,江远府也算落个清净。   至于没了几个世家,钱宝来是否会对江远府下手,周肆敲了敲桌案,黑熊寨也是时候给这位作威作福的府尹露一露獠牙了。   “大当家,不好了。”楼下跑来一个汉子,脸色颇为焦急,“我瞧着韩家管事去了一趟春宵楼,转眼白家那个浪荡子就朝着咱们宅子方向去了。”   周肆本还算好心情,听了这话,头也不回的从二楼下去,同身边人吩咐,“给白家人送消息,韩家家主绑了他儿子,私下派人去一趟韩家,留他一口气。”   “得勒,东家。”   此时周家宅子,蒺藜菖蒲正拿了不少刚采来的花枝,又寻了瓷器瓶过来,准备插花玩。   “公子,江远府这头的花瞧着真好看,比的咱们院子里花匠精细养的还好。”蒺藜一边玩一边说话给公子解闷,今个儿周大当家出门去,难得没把公子带上,若不是公子没有闷闷不乐,还道两人又闹脾气了呢。   “许是花肥好。”秦绥之随口应了,翻过手上的地方志,到一处地界看看此地的地方志,是最快了解此地的途径。像是当初在桥头县,便是看过地方志他才知道何时多雨,方能叫燕瑾准备好送人出去。   “如此回头得问问这院子施了什么花肥,咱们也跟着学学。”   “还是算了,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学了去也是白费。”菖蒲笑话蒺藜,往日里在秦府的时候他们时常无事做,或许还能耐着性子学养花,可打在黑熊寨过了两三月日子,性子也跟着养的野了。   不伺候公子的时候,便想着法跟学堂里的孩子去山上各处玩,哪里还能惦记养花,也就是来了江远府,没事干见着院子种了花,才想着插花呢。   秦绥之听得二人熟悉的拌嘴,笑着翻过一页书,若不是此地与秦府构造大不相同,好似他还在自己的雨竹轩。   “诶,外头是不是有人在吵闹?”蒺藜放下手中的花,耳朵竖起听了听动静,“还真是,难不成周大王手下私下里也打架?”   “我听像是从正门那头传过来的,莫不是韩家人过来寻麻烦了?”种花的院子离正门近,要是门口动静大些便能听到,昨个儿夜里才打发了韩家过来的毛贼,今儿个还敢上门。   “我早就韩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早知道江远府的韩家便是京城里打公子主意的浪荡子的本家,在黑熊寨的时候就该叫周大王想法整治他们。”蒺藜气鼓鼓的为公子鸣不平。   “这会也不晚,我看周大王待公子极好,要是晓得韩家的人竟然胆大包天戏弄过公子,保管打断那人两条腿。”   “别浑说。”秦绥之听得蒺藜菖蒲说话,耳朵都不自觉红了些。   “公子这会怎么羞了,周大王待公子好,我又没说错。”蒺藜机敏的朝公子眨眼,“韩家那位考上进士的浪荡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还想着轻薄公子,要不是公子聪颖,就要叫那等小人得逞去。”   秦绥之眸色一暗,也想起韩家那位进士,当初在京城对方企图陷害他落水,再施以援手相救,到时候清白名声尽毁只能嫁给此人,所幸他水性尚佳,一落水便泅水去了宴会内院方向,逃过一劫。   兄长知道此事,苦于对方谨慎没抓出证据,只能暗地里将此人调离京城,给个教训,谁知他又阴差阳错遇上韩家。要说最初,他是没有将江远府的韩家和京城那位进士联系在一块,毕竟当初兄长出手替他把人教训了,也没多说此人消息。   奈何见过韩家主夫之后,七成相似的相貌不眼熟都不成,也就是那时候他想着法要周肆改个主意。他不知道当初得罪他的人来自韩家,兄长是知道,若是兄长知晓韩家竟然在京城又起波澜,还要复起,只怕私下里会动些手脚。   眼下韩家将倒,周肆用自己人冒名顶替韩家,只要兄长知内情,必不会为难,且若是兄长知道周肆和害过他的韩家合作,怕是对周肆也不会有好脸。   不过此事他还没找到机会与周肆细说,也怕说了周肆又要悄悄对韩家动手,江远府府尹看着也是能干之人,到时候要是查出周肆底细,难保不会成为阻碍。   他打算着等回去黑熊寨再和周肆吐露真相,左右他还要教导徐小六世家规矩,来得及。   “好像打起来了。”蒺藜又听得动静越发大起来,心里痒痒想去凑热闹,又怕他这小胳膊小腿过去热闹没凑着,叫人给一肘顶在地上,白挨疼。   “宅子里有的是人护着,想是那韩家光天化日找上门也闯不进来,你要想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还是等周大王回来再说。”菖蒲也怕蒺藜一个不注意过去凑热闹了。   “好吧。” 第63章 痛打   砰——穿着锦衣的少爷从走廊的台阶上滚下来,面上已经鼻青脸肿,再不见之前的嚣张,身后的随从也都叫几个大汉拿下。眼见着没人能帮他,这白家少爷狼狈的起不来身,竟然学狗爬似的想要往外头挪,偏这时候后背叫人一脚踩下去,整个人受不住力啪的贴地。   “跑什么?”周肆半弯腰撑在踩人那条腿的膝盖上。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诸位,待我回府必定送白银五百两做赔罪,还请好汉别打了。”白家少爷涕泗横流的求饶。   “呵,是吗?我记得方才你不是说叫我去打听打听白家在江远府什么地位,叫我把府上的美人送出来,好饶我一条性命吗?”周肆不动声色的加重脚下的力道,江远府的世家蠢货太多,难怪只能偏安一隅做个土霸王。   “是我嘴贱,是我说错话了,好汉饶了我一回,我送白银千两赔罪,以后再不敢了。”白家少爷色胆包天,只在春宵楼听人说了一嘴江远府那位周家瓷器坊的东家夫郞美若天仙,便惦记上了,左想右想还是忍不住想见见何等美人叫流连春宵楼的客人都这般称赞。   土霸王做惯了,自然没想过江远府除了衙门和韩家还有他去不的地方,人一转就来了周家宅院。只是周府里的家丁个个看着凶神恶煞,叫白家少爷连理直气壮说要进去瞧瞧都不敢,可又不甘心这么走了,便拿出白家的名头打算吓唬吓唬周府的人,哪想人没吓唬到,转头就叫一匆匆过来的少年人给打了,还打的不轻。   “白府少爷在江远府作奸犯科的事多了去了,听说你府里姬妾如云,其中不少都是清白人家的娘子郎君,还有你不敢的。”   “啊——骨头、骨头断了。”白府少爷疼的冷汗直冒,自小到大他吃过的苦头也不过是叫亲娘训几句,什么时候挨过打,要不是受制于人,他定要,“疼疼疼,我错了,好汉我当真知道错了,回去我就把抢来的人送回家,以后再不做强抢的事了。”   话落,感觉到背后力道撤了去,白家少爷松了口气,但紧随而来的又是一股恼怒,好在此刻他面朝青石地板,不然指不定叫那凶汉看见,又要动手。   “东家,人是关柴房?”管事见机过来,方才大当家动手狠厉的模样他都深怕大当家不管不顾的把人弄死。   “嗯。”周肆打过人一顿,也不打算继续动手,毕竟白家少爷只是个被当枪使的蠢人,到这会都不知道是韩家人故意引他过来,否则早就在求饶的时候把韩家供出来,“曹管事,你会劁豚吗?”   “这个暂时没学过,不过手底下的人应当会,东家要?”曹管事朝着白家少爷下三路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找个手艺好的,别让人死了。”周肆瞧着地上跟死狗没两样的人,觊觎他的人自然要付出代价,既然这么好色,最好的惩罚就是下半辈子都用不上那玩意。   不过白家也得尽快解决,不然废了眼下这东西,日后会不会因为心理变态更变本加厉的欺负强抢来的良家儿女,可说不准了。   门口这场闹剧结束,周肆缓了口气才去寻秦绥之。   幸好白日里他出门留了几个人手在府里护卫,不然真叫白家少爷闯进来,脏了绥之的眼睛,也是他的罪过。但解决了白家少爷不算什么,韩家家主才是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还道留他几天好活,却要自己撞到跟前来,还是早些躺在床上等死来的好。   ……   “咱们直接翻墙进去?韩家家丁应该不少,咱们要是运道不好,遇上白日做事的家丁,那人嚎一嗓子,把人都引过来,怕是不好脱身。”黑熊寨的汉子,只要练过三两年,身手都是没的说。   像是韩家这样的府邸,打手肯定也养的有,但多数不叫安置在府里,因为府里内院还有娘子郎君,外院的人多了,容易生龌龊,府里主人家也不放心。   所以这院子里真正能打的怕没几个,至于其他做杂事的家丁也都比不上下地的农户气力大,十来二十个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手到擒来。   只是大当家把这桩事叫给他们,总不能是真让他们大闹韩家,到时候把官衙门的人招来,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可恨这会天还亮,韩家人又触犯大当家的底线,敢动秦公子,不然他们还能等晚上在行动。   “韩府这会应该乱成一锅粥了,去后院逮个出门的小厮,叫他带我们进去。”他们做事也不是不顾人死活,要是那小厮事办的好,他们也能去给人把卖身契偷出来,到时候再把人通过周家瓷器坊送到桥头县,也不怕韩家追究,不过那会韩家应该也追究不了。   “就这样办。”   韩府眼下的确乱成一锅粥,先是韩家主知道江府尹查了他的庄子,后韩家郎君也晓得了,一个在书房急着想办法,一个在后院急着准备脱手一些金银珠宝,好凑钱打点用。   主子都如此异常,下头但凡聪明些的也能看出门道,且还晓得这次韩家犯的事不小,不然平日一些小打小闹的事韩家主都不理会,哪里像今天焦头烂额的在书房发脾气。   上头的人在找出路,下头的人也想着法要寻条出路活命。毕竟不管韩家如何判,府里的下人都是要被重新拉回牙行发卖,这能进韩家府里做事的,多是家生子,日子多的比寻常的百姓要好的多。   哪个能吃牙行的苦,要是命好遇上个好主子,做几年攒钱赎身都是祖上修来的福气,要是个不好的,多是要没命。   有这样想法的下人一多,门外守着的几个黑熊寨汉子可就找着机会了,不光寻了人带他们进去,那人还把守在韩家主书房门口的管事给支开,叫几个汉子行动方便极了。   书房门一开一合,只听得一句‘你们是什么人?’,就剩下拳打脚踢的动静,连声呼救都没喊出来,可见里头动手人都是熟手。   大当家吩咐给人留口气,他们必定不会叫人死了,赶着时间,把人弄得只剩一口气,又在书房寻了个遍,终于是叫人寻到了卖身契的匣子。   要说得亏是外院的人,要是内院伺候的丫头小侍,还得进去韩家郎君屋里才能寻到,钱货两讫,黑熊寨的汉子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韩府又出来,便高高兴兴的回了周家宅院。   至于韩家主什么时候才能叫人发现,就看底下的人有几分用心了,反正人暂时死不了,顶多伤的重了,容易烧起来。世家库房里不缺什么所谓的珍贵药材吊命,就算马上见阎王也能叫人给拉回来缓一时三刻。   ————————————   祁州境内,一队骑着快马赶路的部曲从官道驰骋而过。   “沈让,你慢着点。”跟在沈让后头的部曲瞧着沈让跑太快,扯着嗓子喊人慢些,虽然是赶着去黑熊寨保护公子,但也不能路上就给累倒了,到时候拿什么护住公子?   沈让听到同伴呼唤,不得不拉了缰绳,瞧着身后小三十人精神疲惫,不得已寻了个地先叫人休息。   “沈让,你这拼死拼活跑这么快,是公子身边有你姘头赶着去见?”一路上他们没少被沈让撵着赶路,也不是其余部曲对公子的事不放心,可那也不能一连多日都跑的跟后面有猛虎追似的。   不说这样马受不受的了,人都要不行了。   “公子身边的人我什么时候有资格接触了,不过是想着燕头儿深陷黑熊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赶着去撑场子。”沈让对于身边汉子嘴上不把门,也是习惯了的,这伙汉子在庄子上的时候,万不敢胡说八道,如今出了京城,一个个都跟脱缰似的野马一样。   “燕头儿晓得你如此担心他,怕是夜里都睡不着要想着法训你一顿。”身旁的汉子哈哈笑出来。   “你要是敢在燕头儿面前这样说话,我方佩服你的好胆。”沈让哪里不晓得同伴促狭起来是个什么样,大家开裆裤便认识,拿捏人软肋最简单不过。   “还是不了,燕头儿的玩笑我可不敢开。”那部曲说过话,又道,“跟你回来的哥儿说,土匪寨子里有几个能跟燕头儿一较长短的,当真么。”   “不是一较长短,是把咱们燕头儿给打趴下了。”沈让听空青说这话,也是有几分不信,要说部曲虽然是大户人家养的私兵,听着和朝廷里能打的武夫将军比不得,但秦家何等世家,燕头儿可是他们这批部曲的头头,身手自然了得,不然老爷也不放心把公子安危。   燕头儿叫人擒上山,一定是寡不敌众的缘故,谁晓得空青那哥儿将当日燕头儿和土匪汉子对打的事说的头头是道,不过十几招便叫人拿下。空青是公子跟前的人,能冒险回来送信定然也不是轻易叫山匪迷惑了去的,这样看空青的话怕是真的。   “我还是不敢信,一个土匪寨子的人有这样的本事。”秦家少爷叫他们此去黑熊寨,只吩咐他们护住公子,没说叫他们把公子带回去,多半也是认为他们做不到。   “信不信见着人就知道了,咱们一行三十人,路过那黑熊岭肯定能引起黑熊寨土匪的主意,只要咱们完好无损的上山,还愁没机会和上山的土匪比划吗?”   沈让的话说的实在,其余部曲也认同,要说他们这些部曲,成日里也就惦记着练身手,但平日多是自家兄弟切磋,实战的机会也有,不多。眼瞧着能和正儿八经的土匪对上,个个都兴奋的很,虽然少爷说叫他们护住公子即可,可要是能把公子救出土匪窝又是何等功劳,回到京城老爷少爷的赏赐都要拿到手软。   “好了,歇息够了,还是早日赶到黑熊寨,见着公子才是要紧事。”沈让呼出一口气,又翻身上马,之前还抱怨的部曲们也不在发牢骚,跟着上马,转眼间只剩官道黄土飞扬。 第64章 狗咬狗   入秋,近两日江远府实在热闹,先是韩家半夜寻了府里全部大夫上门看诊,足在里面呆了一天一夜。出来时,许多大夫面带苦色,私下里有人过问,也都三缄其口,韩家人的私事哪个敢说出来。   虽然韩家主眼瞧着要不行了,他家嫡子又居外做官,便是回来丁忧三年总还是要走,也架不住韩家在江远府家大势大,平头百姓是不敢轻易惹的。   大夫们不开口,坊间好八卦者也不能免兴,只是还不待猜是韩家哪个大人物得了重病,白家家主竟然去了韩府。   这可是件大事,毕竟韩家白家多有不合,整个江远府都是晓得的,更不提白家家主登门为的竟然是因为自家嫡子失踪,有消息言是韩家家主给抓了去,要韩家家主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白家就不客气了。   这时候府里能做主的自然只有韩家郎君,偏韩家主干的丑事没给韩家郎君交待,还当真以为白家嫡子叫他们给绑了,好逼迫白家同他们一块对付江府尹。   面上韩家郎君装不知情,私下里寻遍了整个院子也没寻着白家嫡子,正要松口气,却见白家竟敢去衙门敲了鼓。如此做派韩家郎君如何不怀疑是白家监守自盗,看来白家为了不同韩家联手,连这等谎话都能说出口,气的韩家郎君在屋里躺了一日。   不想官衙门的人当真来韩家搜查,韩家如今乱成一锅粥,必不可能叫官府的人进来,正要和官衙门的人对持,白家竟然拿韩家把柄威胁。   韩家郎君自然不敢赌,只得放人进去,哪想自己人寻了整日的院子没寻着的白家少爷,竟然出现在偏院的柴房,人找到的时候眼看着要不成了。   白家家主自问和韩家还没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份上,断人子孙后代乃不共戴天之仇,当即白家家主直接把这些年韩家犯事的证据全给了江楼,叫正在拿韩家把柄的江府尹看的瞠目结舌。   数十年的罪证,再加绑架白家嫡子毁了人子孙根,一罪叠一罪,韩家必然落不着好。这时候用老参吊着一口气的韩家主清醒得闻此事,气的差点厥过去,但一口气堵住,必要报复完白家才能落。   白家不仁,他自然不义,转头叫夫郞把韩家这些年拿捏江远府世家的罪证全送给江楼,想要韩家没好日子过,江远府其他世家也别安生。   江楼人在府衙坐,各方罪证直接从天上掉下来,还不等笑出声,其余几个被拉下水的世家更被下了蛊一样,也开始各自揭短,仿佛只要大家伙干的蠢事足够多,江楼就能因为罪不及众饶过他们似的。   这些天留在江远府的捕快一个个累得夜里都不得歇,旁的不说,往日空荡荡的牢狱打上回抄了韩家庄子被挤了半满之后,又接二连三迎来了从前府里的贵人们,叫牢头这段时日被吵的夜里都睡不好。   可恨这样的犯人还源源不断的被送过来,府里世家各自揭短,牵连的可不止江远府,还有江远府管辖下的县城。除去县令亦有县里的富商大户,顺藤摸瓜,这次的案子能拿下的犯人几乎过千人,可是大燕少有的大案。   江楼忙的夜不能寐,恨不能立刻结案将此事上报给朝廷,可罪证越发多了起来,要一个一个验证都要许多时间,这案子年前能了结都算好的。   原本江远府世家都被抄家,府里许多铺子一时间都被查封,府衙门这一波抄家可是意料之外的肥,但江远府一口气少了这么多铺子,又不知道多少人没了工做。   尤其是生活在府里没有田地的人家,一天不做工,一天便没饭吃,江楼可不能见着江远府百姓出事。便把先盘查清楚罪行的铺子挂在衙门出售,这时候有财大气粗者出现,一口气盘下衙门所有售卖的铺子不说,许多铺子还麻利的开张。   若不是封条都是江楼看着贴和撕的,还当这些铺子没过衙门的手呢。不过铺子开的快,府里百姓生活没被影响,也算是好事,若不是此刻的确分身乏术,江楼是真的恨不能见一见如此财大气粗的周东家。   叫人惦记的周东家此刻正在府里酒楼宴客,这酒楼原是白家的,查封了三日就挂卖出来,叫周肆捡了便宜。雅间里坐了十好几人,都是锦衣打扮,大腹便便,是时下商人最常见的模样。   这些人来头都不小,是蜀地有名的粮食商人,只要外地要从蜀地买走粮食,都要过他们的手。原本今年朝廷议和,北面商路多半要开,他们打算把积粮卖去京城大赚一笔。   没成想,朝廷议和是议和了,商路却迟迟不开,手里粮食虽然还能存几年,但一两年的粮食就是陈粮了,京城的贵人怕是看不上,这时候江远府有人要买粮,他们自然迫不及待脱手。   只是没成想,这买卖粮食的东家如此大气,管事派管事来谈,说能吃下他们手里一半粮食,叫蜀地的粮食商们梗住一口气。   因为他们既怕这做买卖的东家说大话叫他们白高兴一场,又盼着这事是真好大赚一笔,还能脱手库里的粮食。至于人买那么多粮食做什么,这些商人习惯性的装聋作哑,不管做什么只要给钱就是把粮食倒河里他们都管不着。   前期谈妥,蜀地的粮食商总算见着了做买卖的东家,但刚一见面,若不是这东家把身后抬过来的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真金白银,只怕许多商人掉头要走。   无他,实在周东家过于年轻,不怪这伙商人歧视人年纪,老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就是单指着年轻人做事冲动不靠谱。做买卖最忌讳的就是做事不谨慎,眼下这位还是要同他们做大买卖,做长久买卖,哪里是轻易放心的下的。   当然也有不打算走的,其中有几位粮食商人同黑熊寨做过买卖,自然也见过黑熊寨的大当家,那是响当当的人物不说,年纪轻轻便打下不小的基业。   纵然做的是土匪,但人跟寻常土匪也不一样,只要长点脑子都能看出黑熊寨有野心,这会黑熊寨大当家亲自到江远府向蜀地买粮,打的什么主意谁还能猜不到。   不过知道周肆身份的商人都是人精,轻易不会给其余人透露这个事,只当周肆是个寻常生意人,既是不叫他人分走机会,也是给周肆卖个好。   如此金银珠宝加持,再加上同行人半推半就,十几位蜀地粮食商纷纷落座,同眼下瞧着不靠谱的周东家又盘了一遍买卖过后,方才放心。   “周东家且放心,你付了一半款项,咱们必定在规定时间把粮食给你送到地儿,你也别怕我们跑了,咱们这伙人时常在江远府甚至更远的地方做生意,都有信誉。   大家伙也都为对方担着,若是有人敢耍奸猾,坏了咱们蜀商在外地做生意的信誉,不消周东家动手,咱们就能把人处置了。”   如今出行不便,行商一趟下来短的几个月功夫,长的一两年,都是建立了可信的经商渠道,轻易不与外人做大生意。   纵然商人贪图名利,可也晓得生意是长久买卖,不会轻易破坏掉信誉,不然一次便宜好占,日后怕再难有人同你做买卖。   就像这回,若不是从前和周家做过瓷器红糖生意,粮食商是不会轻易听到周家购粮就上门的。   “我自然信各位,毕竟咱们这是长久买卖,这笔粮食买卖过后,每月我还会从各位手中再定一笔粮食,只是数量赶不上这次,但也不是小买卖。”周肆做生意也讲诚信,当然不同他讲诚信的如今都在深山做工了。   除非是域外人和海外人买卖骗了他,轻易抓不到,只要是大燕境内,都跑不掉。   “周东家大气,咱们契书签过,我等不久留,这就回程去给周东家送货,周东家且等上两旬,粮食必定送到桥头县。”   他们往返蜀地都走水路,虽险但快,来去两旬都是算好时间的,不会轻易爽约,当然也就是入秋后蜀地与祁州都不会有大暴雨突袭,不然路上还是得耽搁。   “我等诸位的消息。”周肆愉快的谈完话,又同人吃过酒席,方坐上马车回转。   粮食的事了,他也该准备回桥头县了,不知邢堂明是否把地都收回来了,不过还有件事要给曹管事交代。   “青峰寨我大抵没空处理,你想办法叫青峰寨和江府尹联系上。”   原说回去路上拿下青峰寨,谁料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着急回程。拿下青峰寨容易,但整个寨子必然少不了老弱妇孺,都送回寨子,路程定要被拖累。   曹管事也坐在马车内,这次生意忙完他也算是完成了大当家交代的任务,只是大当家突然提起青峰寨,叫曹管事摸不准大当家的意图。   “江府尹对土匪嫉恶如仇,这般联系,大当家是想要青峰寨和江府尹联合,还是要他们打个两败俱伤?”   江府尹和青峰寨联系,不难,却不能说是好事,也不能说是坏事。   江远府位与祁州和蜀地的交接口,担着蜀地商人过来做买卖的商口,待收归祁州后必然要重点发展。偏江府尹性子耿忠,到时候不见得会轻易投降,若是叫青峰寨和江府尹联合一起,虽然江远府必然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但日后要想收服此地,怕是困难重重。   “自然是前者,江远府是我拿下鹿鸣府后第一个要的地方,这时候扰乱本该恢复民生的江远府,与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江楼的确愚忠,但也还算有些本事,手下又无多少能用的兵丁,真到了黑熊寨要打的时候,江楼也没有抵抗之力,甚至可以说江楼会为了府里百姓安危开城投降,毕竟守城也要有人不是。   “可要是有了青峰寨的人帮衬,岂非是给江府尹一大助力。”   “青峰寨能打之人又有多少?我没工夫逐个击破。”不若一网打尽,省时省力。   “听大当家安排,不过属下可不敢保证他们联系上,是和是乱。”曹管事还是有些忧心。   “是和非乱。”到底江楼不是真的愣头青,如果知晓青峰寨寨主是朝廷冤杀将军的后人,多还是怜惜之情。而青峰寨寨主呢,手底下还有一百来号人嗷嗷待哺,江远府府尹示好,他寨子里的人可都有机会重新过回普通日子,如何会拒绝。   “属下勉力一试。” 第65章 希望   返程的事定下,这回跟来的黑熊寨汉子们已经麻利的准备干粮收拾行李,马儿这段时间都被喂的油光水滑,快跑回黑熊寨都不成问题。   秦绥之自那日府里有人闹事,便再没出过门,听到要回程,也兴致缺缺,叫蒺藜菖蒲好一阵担心。   “公子,之前不是还惦记早些回去吗?怎么周大王说要回了却不高兴?”蒺藜从后院小厨房端了一些应季的水果,切成小块送来给公子当小零嘴。   “我瞧公子多半是想着怎么给周大王坦白韩家进士的事。”菖蒲猜了个准,“要说公子该上回白家那浪荡子登门叫周大王打过的时候便说,如今拖着反倒是不好开口。”   可又不能不说,毕竟还要借韩家的名头在京城混,不说周大王怎么给老爷少爷知会一声,别到时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你们年纪比我小,心倒是替我操了不少。”秦绥之被蒺藜菖蒲逗乐,又取过木叉,叉过一块雪梨,送入口中,味甘多汁,正是好吃的时候。   “还不是公子思虑太多,这也担忧那也担忧。”蒺藜瞧着这段时日公子都瘦了,“若是在京中就好了,这个时候最好吃石榴。”   京中大户人家都喜欢吃石榴,当然也只有大户人家吃的起,石榴模样漂亮,一颗颗像是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味也甘甜,一个石榴剥了,能有好大一碗。   公子往日里读书也喜欢吃那东西打发时间,蒺藜菖蒲为此没少尝到,就是吐籽麻烦些,要是石榴无籽,只怕会有更多人喜欢呢。   “石榴该是吃不成了,不过也是咱们来的不巧,没能遇上荔枝的时节,不然也能尝尝贡品的滋味。”菖蒲搭话,荔枝还当真是新鲜东西,可惜每回进贡给宗亲都不够分,也自然没有臣子的事,且真分下来也不过一两颗,再贵重也显得小气了。   “倒是不知你们这般贪嘴。”秦绥之听得蒺藜菖蒲说话,心中担忧略去,“今年不成,明年大概能一试,祁州离容州这般近,以冰鉴送过来,应当还很新鲜。”   “那岂不是可以吃个爽快,不过祁州紧靠容州,不知道荔枝能不能也在祁州种,这样咱们还能边摘边吃。”蒺藜想着坐在荔枝树跟前,吃一颗摘一颗的好日子,人都要飘了。   “听闻荔枝吃太多可是要上火的,别到时候还得劳烦孙哥儿给你开败火汤药。”   屋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并不烦扰,周肆过来的时候蒺藜菖蒲正在争论到底是要多吃荔枝开败火汤划算,还是少吃荔枝少喝汤药更好。   “想吃荔枝?”周肆顺耳听到了蒺藜菖蒲的话,问起在一旁看热闹的秦公子。   “若我想,周大当家这个时节能帮我弄到吗?”秦绥之见周肆问话颇为自信,还以为周大当家会什么枯木回春的神术,能叫过季的荔枝结果挂枝,忍不住问道。   “现在大抵是不成的。”荔枝这东西娇贵不说,时下品种也都是六七月成熟,冰窖的温度也达不到冷冻的效果。   好在玻璃造了出来,等玻璃制造工艺再成熟些,应当可以试试温室种植。   秦绥之听得周肆无奈的回答,没忍住笑了出来,“自我到黑熊寨,见识了不少新鲜东西,还以为周大当家你无所不能呢。”   “无所不能我成什么人了?”周肆想想三头六臂的哪吒都做不到,他一头两臂也就是仰仗后贤们的力量,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得一二好处罢了。   “明日返程,可要快马加鞭赶回去?”秦绥之也不过小笑了一会,便拉回正事上,快要九月过半,若是再蹉跎,去了京城都能赶上过年了。   “也不必这般急,不过回程的确要快一些,小六已经带了一批人回到桥头县。”容州乱象还是叫一部分百姓担惊受怕,为了求生当然是跟着徐小六带领的队伍先一步去桥头县的工坊寻事情做。   秦绥之顿了一下,似不经意的说,“那咱们也得加紧回去,待回去的路上我要与你说件事。”   ————————————   “前面可是到桥头县了?”王小娘打出生起还是头一次走这般远的路,远远见着县城的影子,也不顾姑娘家的矜持,问起了一路护着她们过来的走镖大哥。   “是嘞,咱们总算要到了。”刘老实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一路上把这么多容州人带过来还真不容易,更不说队伍里还有姑娘哥儿,要是一个不小心,不被外头的土匪欺负,还要被队伍里其他有异心的汉子欺负。   好在这次队伍是徐头儿带着,虽然徐头儿的身手比不过郑队长,但能坐上探查情报小队队长的位置,也不是吃素的,一路上可是下手收拾了好几个夜里准备偷奸耍滑的汉子。   “桥头县当真有你们说的那般好,能叫咱们去做工?”王婶子抱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娃娃,她便是上回买了江庄桂花糕的人家,她家里除去儿夫郞和小女儿,还有三个小娃娃,一家人留在容州那样乱的地方,迟早是要叫人害了去。   街坊四邻虽然都是相熟的人家,但自打她儿子死了后,个顶个的都想过来占占便宜,也是,容州姑娘哥儿少的可怜,她们一家子都能叫人娶走,可不都惦记着。   “放心吧婶子,这一路上走过来,我们要是说谎,直接将你们卖去稍远些的城镇,何必辛苦走到桥头县。”刘老实晓得一路上跟过来的人家都还防着他们,毕竟他们一队人马都是糙汉子,瞧着人高马大,真要犯事眼下一伙人还真没谁能制住。   王婶子听刘老实的话,心头略略放心,从容州到桥头县一路走了十来日,路上也遇见过山匪,都叫这伙汉子给打跑了。也有沿途城镇的人看上她闺女,想要强买了去,也是这伙汉子拦下,若是没他们不说她们一家子老弱,就是其他有汉子的人家也不一定能走到这儿。   费了这牛鼻子劲,定是要她们能做事的,不然岂不是做亏本买卖。   徐小六的队伍过来,邢堂明正在愁收过来的土地要怎么办?数千亩田地还需的人耕作,从前桥头县的百姓能耕作这么多地,完全是佃户人家一亩地能落下的粮食只有两三成,若不是咬牙多种几亩,一年到头还是只有喝西北风。   现在地都叫官衙门收到手里,新的鱼鳞册也都编好,官田租给佃户劳作,只收薄薄的一层租子,要不是怕一点租子不收叫县里大户知道了要闹事,这点租子也是不要的。   毕竟这么多地,便是按数额给人分下去,也不一定能分完,此外新的耕作田地之法也比原本种植之地要耗损人力,为了一亩地产更多粮食,佃户人家哪里还会一口气耕种那么多田地,毕竟劳作过度,也是要死人的。   不想他这烦的正厉害,徐大头就过来说徐小六带了一队百姓过来,瞧着小两百人,里头能干的汉子少些,多是娘子郎君还有小孩。   先不提里面有多少能去种地,能带靠这点人手带这么多百姓回来,实在了不得。   徐小六把人送到,邢堂明就接手了,虽然黑熊寨还没进驻桥头县呢,黑熊寨的人手倒是已经揽了大部分县里的事做。   两百来新人过来,首要的是把人姓名登记上,再要一路过来这些人是否染有疫。容州那地方乱的厉害,最是瘟疫这等病症喜欢的温床,听闻大当家都把桥头县孙家医馆坐镇的馆主送去容州,就是研究如何治瘟疫,从容州过来的百姓可不得先等等看再用嘛。   至于三五日里要把人安顿在哪里?邢堂明早有准备,自打大当家那儿探知徐小六的任务,他便准备着,本来这段时日桥头县外工坊建造如火如荼,有的是人手建造一批类似工地上临时安顿工人的房子。   虽然瞧着简陋了些,但也只需住三五日,这回过来人家中也没什么豪富,寻头百姓哪里有住不惯的。   登记了姓名,安顿好了宿舍,便着人做了些简单的吃食分下去,这三五日内是不叫给钱的,不过三五日后确定没有染疫再要吃东西,就要给钱了。   身上没钱也没关系,先欠着,等日后寻了地方做工,从工钱里扣,如今桥头县的粮价是祁州最低价,欠几日吃食的钱不怕还不上,更不提如今工坊是包食宿的。   王小娘和娘亲嫂夫郞还有三个侄子侄女是住一个屋的,这边木头搭的房子也不像工地那样,一间要住十来二十人,这边搭的小,多是能容下一家人。里头姑娘哥儿也多,不好叫人都住一个屋,不然夜里出了事不是叫人去深山挖矿能弥补的。   王小娘她们的行礼不多,从前在景昌府她们家也就有一处宅子还值点钱,这回要走,小院子也叫她娘偷偷卖了,拿了些钱。   只是那钱不叫轻易动,是留着救命用的,眼下她们还没寻到正式活计,轻易不能花了。其他的行礼也就是些衣裳和被面,被面里的芦花都叫抖落了出去,因为她们一行人里也没谁力气大,带这样一床被面路都不好走。   想着赶到桥头县也才九月多,还是秋老虎,薄些的被面夜里也能搭在身上,且这时候芦花正飘花,赶得上收一床芦花塞进被面,冬日里也便不怕没得盖。   “姑姑,我们之后要一直住在这里吗?”小娃娃不过三四岁,说话还带着奶音,且因为父亲早逝,这样三四岁的孩子都懂事的紧,叫不过十三岁年纪的小姑姑最喜欢抱着奶娃娃扔高高。   也扔不了几年了,再长高些,王小娘就要抱不动了。   “暂时住在这里,等过几日姑姑寻到事做,给咱们小竹荪买糖吃。”王小娘也心疼几个侄子侄女,眼下的小竹荪是最小的娃娃,上头还有一对龙凤胎哥哥姐姐,也不过大了一两岁。   如今小娃娃难养,一个不慎病了便没了,带着这样三个小娃娃长途跋涉从景昌府走到桥头县,她们提心吊胆了一路,还好路上没沾染风寒,不然,还不晓得娘和嫂夫郞要伤心成什么样。   “不吃糖,姑姑赚钱给奶奶买新衣裳穿。”小竹荪像是个小大人。   “好,姑姑赚了钱,衣裳也买,糖也买。”王小娘说着看向木房子外还上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眼底闪过希冀的光芒。 第66章 热闹的桥头县   “两百人,还都是娘子郎君,你说黑熊寨这是干嘛?”窦宏好歹还在县令的位置上,便是不问政事,对心心念念想要讨好的周大王总得上心,这头人才在桥头县外安置,窦宏听到风声便着人去打听。   还道是周大王把满山的土匪给引了下来,谁想虚惊一场,竟是两百来人流民,叫窦宏又把心放进肚子里。盖因两百流民实在不算多,加之队伍里青壮不足十之二三,真把人放进桥头县,也是不怕他们闹事的,毕竟桥头县如今的青壮可不少。   加上这两三个月来,许多青壮都去工坊做事,工坊包饭能尝到肉荤,哪怕再少,一个月下来也不得了,所以这一个个都不再瞧着干瘦,是实打实的健壮。   “或许是缺人手。”师爷斟酌回话,心底却晓得这是周大王在想方设法增加桥头县的人口,要说桥头县只能容纳县里几千人过日子,那是谎话。   不提新种棉花,就说耕地,桥头县除去已经驯养好的良田,还有大量的荒田能开垦,开荒虽然要消耗人力物力,但人一旦多起来,有的是人开荒,多是还能在开垦出一倍的田地,养个三五年又是一亩好良田。   只是天灾年间,人口哪里是好增加的,百姓自己都吃不饱,又如何能匀出粮喂养孩子长大。乱的这十来二十年里,祁州溺婴成风不说,许多养下来的孩子也过半夭折,如今祁州的人口早不复二十年前之数,师爷偷偷算过,大抵少了一半。   这个数字很可怕,因为明面上人口减半多和战乱相关,祁州尚未生兵乱,只有匪乱人口便少了如此多,可见祁州土匪和钱宝来罪孽深重。按周大王修养生息的法子,短时间内人口也不能增长多少,除非除尽祁州大户,将大户隐藏起的隐户都释放出来。   不然只能像这样,从其他州争夺人口之利。   “师爷,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虽然这周大王的人过来桥头县后,替咱们干了不少事,却也包揽了不少衙门的事。今儿个我过来县衙门,看着县衙门的文书被黑熊寨里的先生指挥重整卷宗,心底便生出这桥头县如今到底是他周大王做主,还是我做主?且周大王成了秦大人的儿婿,怎么还不来圣旨招降。”   窦宏总算是看出哪里不对,但为时已晚,民间有句话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黑熊寨是他亲口答应在桥头县做事的,这会儿纵然大批黑熊寨汉子没入桥头县,但黑熊寨派遣来的先生,个个识文断字不说,交谈间也都是有真才学的饱读诗书之士,读书人的本事可比莽汉大多了。   君不见,这才多久功夫,连县衙门的文书都被黑熊寨的先生指挥,他手里的人不光不反驳,还做出一副乖顺模样,实在叫人不得不在意。当然能叫县衙门人如此听话,多半是因为黑熊寨先生使了雷霆手段将桥头县各大户手中土地全给撬了出来。   其实不光县衙门的人,连他都吓的不轻,地这东西,是如今世道生存的本钱,便是以往他都不敢轻易动桥头县富户的地,不想黑熊寨的先生大胆,不光重新统计了桥头县内所有田地,还硬生生从大户人家手里把这些地要到了官衙门。   虽然也给了点钱,但不算多,这钱衙门自然是给不起的,全赖黑熊寨支持。如今天都是挂在衙门,当然了真正做主的肯定也是黑熊寨来的先生。   怎么看黑熊寨欲取而代之的心已昭然若揭,偏他这个县令这时候连句反对话都不敢说,不光不敢说,便是想都不敢想要把人给赶出去,深怕惹恼了周大王,给他一刀,命赴黄泉。   师爷哪里没听出来县令对他也有隐隐责怪之意,不过到底是跟在窦宏身边的人精,说话也着实像糖衣炮弹软人耳朵。   “大人,上官的事咱们轻易摸不透,既然已经把黑熊寨的人引了进来,且人也没犯事,甚至还给衙门挣来了上千亩官田,叫咱们衙门开支也有了来处,便索性放手,总归周大王日后要去京城,也看不上桥头县这三瓜两枣。”   窦宏幽幽看了一眼师爷,想问这话你看我还能信吗?但话没出口又给咽了回去,不信似乎也没其他办法,不如继续装聋作哑,还能得一段时日清净。   “马上要收秋税了,周大王既然如此厉害,今年县里秋税的事也给他办,钱宝来要是过问我当不理会。”窦宏赌气说罢,晃着身子出门,既然他这县令已经成了摆设,还要费那什子功夫讨好钱宝来做什么。   便是溜须拍马是他的强项,能不做当然不做的,谁乐意当谄媚小人?   师爷听着窦县令说出破罐子破摔的话,下巴的胡子都被揪下几根,其实可能大概今年秋税本也收不上来。   ……   “秋税?咱们不是说联合县里其他村子都不缴今年的秋税吗?”赵力被红叶村村长找到的时候,才从旁的村子回来,要说地税的事他负责往各村去通知村里人警戒,又帮县衙门和自家兄弟踏足桥头县测量土地,实在忙的脚不沾地。   一回村想着和许久不见的夫郞说说亲热话,亲热亲热,顺道歇几日养养精神,哪想人还没到村口,便被村长给截了下来。   “话是这么说,可这不是县令前不久弄了地税的事,不说县里,就是各村的乡绅族老都受了影响,被吓着了,哪还敢冒大不韪。”村长当初各村联合说不缴税,也很心虚,就算县衙门人手不多,干不得将大伙全都下狱,可县衙门往上不还是有府衙门吗?   今年棉花大丰收,许多村里人手中有点钱好不容易日子有了起色,哪个想和当官的真拼命。甚至有些人家已经做好打算,若是朝廷来人收税,手里没有余粮就去县里粮行买些回来,把税补齐。   “村长的意思,今年还是要缴纳秋税?”赵力皱眉,秋税缴纳上去,也落不到朝廷口袋里,全拿去养肥了钱宝来,不是助纣为虐吗?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村长含糊说话,见赵力不解,又偷摸把人拉到地边,才小声说,“你我都晓得,朝廷给咱们祁州免了税收,县里年年缴纳秋税都是给府衙门的人送去,多半是上头贪官吃了去。”   赵力点头,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从前祁州闭塞无人告诉农户这些事,后经黑熊岭的商人多起来,又过桥头县,常落脚在寻常百姓家。   有些商人出门在外,喜好结交朋友,有同落脚的主人家谈的开的,便筹钱打了酒回来,与饭桌上吃个痛快。吃酒吃多了话自然止不住,再由县里百姓一传十,十传百,闹的人尽皆知也正常。   不然为何今年落下棉种的时候,各村的村长都偷摸商量一块不缴税?   “村长有话直说就是,我在村子几年时间,不说扎根在村子,也和村子里的人相处极好,便是村长你话里有什么不得当,我也不能去衙门告发不是。”赵力见村长几次三番都没说到点子上,也晓得接下来的话多半离经叛道。   “也是,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回缴纳地税的事,吓了咱们村里人一跳,想着秋税还是要给,不然到时候府衙门派兵过来,咱们不是对手。   可我同几个村长商议过后,也觉着秋税要给,但不能给府衙门那伙贪官,他们一个个光吃粮不做事,若是年复一年把他们胃口继续养大,日后还不晓得要怎么搜刮咱们。”   “那村长打算把秋税给别人?”赵力脑子还算好使,听了村长的话,哪里还不清楚人的意思,这是,这是在找新的靠山啊!   “不错,赵力,当初你装作货郎进咱们村子,后又留在村子教咱们种棉花,如今红叶村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肯定都要仰仗你和你身后的东家。   更不提你东家还在县外修工坊,咱们村都有不少娘子郎君去了,加上这回地税的事,你又为桥头县的村子奔波,怕咱们受骗,可见是实实在在为咱们。   因此咱们这些人商议后,想说把秋税给你东家,不比给钱宝来那个贪官来的有用。”   村长车轱辘话说了一转,总算是把话头引到了秋税给赵力背后的东家,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打算叫赵力东家庇佑他们,不叫他们给出的粮食落到贪官的嘴里。   别看这话说的简单实则冒了天下大不韪,秋税是什么,是实打实让底下平头百姓给国库缴纳的税款,用于国家大事。寻常官员要是被查出来私吞税款都要下狱彻查,现在桥头县这些村子竟然打着把秋税交给非朝廷的人手,跟谋反有什么区别。   “咳,村长,这事兹事体大,不是我能做主的,等我明日去问问东家的意思。”赵力憋住不笑,大当家提前布局他们这些人进入各村落,为的是什么?推广棉花和轮作肥田之法?当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全部。   他们这些进入村子做事的汉子,在教人种棉、收棉、肥地、轮作之后,必定在各村子是堪比村长的存在。待大当家一举进驻桥头县后,有他们这伙人在各村看着,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吃下桥头县,还不叫人泛起水花。   现在大当家人还没来,村子里的农户就开始投诚,岂不是比计划更好,如何不叫赵力高兴。   “自然的,自然的。”村长咧着嘴,听赵力话的意思,这事能成。   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人家,大道理不懂,只晓得要跟着对他们有好日子过的人,至于朝廷?祁州就像是被朝廷抛弃的孤地,瞧瞧满祁州的土匪之患持续多长时间了,到现在都没派兵来缴。   地方官员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也不见朝廷换一个好点的衣食父母官,到这儿,也能看出朝廷对祁州完全不理会。既然朝廷都不管他们了,那他们换个管他们的,不也正常?   赵力双腿发飘的回到屋里,不想才过去了多少日子,他家院子竟然成了村里娘子郎君聚在一块的地盘。这会是下午,又过了农忙之际,过来姜郎君家一边做针线一边学认字的娘子郎君多的不得了。   有的还带着自家的娃娃过来跟着一块学,若不是怕人说闲,没准家里歇息的汉子都要一块过来,毕竟这可是认字。   “哟,赵力回来了。”有一爽朗的婶子见着人,高兴的同人打招呼不说,还吆喝其他娘子郎君,“看来今儿个咱们都要早些回去才是。”   “是嘞,小别胜新婚嘛,姜郎君今儿个咱们先学到这儿,明个儿再过来。”识趣的娘子郎君麻利的收拾针线,一转眼一院子娘子郎君都不见了踪影,叫想要拦着的夫夫二人好一阵无奈。   虽然说小别胜新婚,他们夫夫二人成亲后感情也好的不得了,可青天白日的,谁要做那档子事,岂不是叫人笑话。   便是赵力新修了房子,隔音比村子原来的土胚房好,也是不敢乱来的,毕竟这要是叫外人听了去,岂不是丢一辈子脸。   “在教村里娘子郎君读书?”赵力挠了挠脸,整日地里做事的汉子,自然都是黑的,便是这些日子在各村走动,多是在屋里,也不见白几分,才叫姜郎君看不着赵力麦色的脸上隐约透露着红。   “嗯,你说工坊也要教做工的人学字,我想着我也识几个字,冬日里也无事做,正好教教村里的娘子郎君,日后大当家要是开其他工坊,咱们村的人也能多去几个。”姜郎君说着,便打过温水来,叫一路走回来的赵力喝了解解渴。   “这是好事,我瞧村里的娘子郎君来了不少,连姑娘哥儿也来了,可见你教的好。”赵力自己学认字还是在山上,那时候他还年纪些,脑子不算笨,认字也快,不过比不过大头小六他们。   “哪里的话,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不过来的人多了,我还当真没法每个人都顾及上,只能每日教几个字,叫她们认熟了背住了,第二日第三日抽查。”   姜郎君晓得自己的本事,要说教的好,也没有,他不过学着赵力教他识字的规矩,套搬到眼下,过来学认字的娘子郎君有的也年纪大了。认字认的慢,比不得年轻的小姑娘小哥儿。   好在他一天也就教几个字,想着积少成多,只要学会一千个常用字,好些东西也都能学明白。   “温故而知新,是最好的学习法子。”赵力晓得学字不容易,像是山寨里,殷婶学字就学的辛苦,因为人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从前吃的不好脑子也不好使,都是阻碍学字的根源。   但又换句话他们这些泥腿子当真要学,自然没的说轻易放弃,一天不成就两天,两天不成就三天,总是能学会的。就像殷婶,如今不光学会了常用字,平日厨房账目也都是她在负责,有这样的本事,天下间哪里都饿不死。   “我道也是,刚学的几日,婶子她们个个在沙盘比划的字都缺胳膊少腿,一个个都急的要哭了,如今又过了些时候,已经记牢了二十多个字。”姜郎君对此很高兴,人嘛,最怕不是学不会,是不想学。   就说他教认字的事,红叶村还有谁不晓得,但也不是整个村里的娘子郎君都过来,也有老顽固认为娘子郎君认字没用,学了就有地方要她们了?工坊要认字的,但工坊也就要一百来人,也轮不上她们。   这般想的娘子郎君不在少数,殊不知这般做日后定是吃大亏的。   “方才村长同我说了些话,话里的意思是想说要投靠咱们大当家,秋税都想着不给县衙门,直接送到大当家手里。”赵力憋不住把话给姜郎君说了,他们二人也都是寨子里的人了,自然不怕夫郞泄密。   “这是好事啊。”姜郎君听得先是惊讶,后又兴奋,果真大当家有本事,都不必亲自出马,村长都想着要投靠。   “嗯,我道也是,只是眼下大当家去了江远府,还没回来,待明日我回山上一趟,寻一寻秦先生,问问他的意见。”   “合该的,县里最近我瞧着也有大动作,等大当家打江远府回来,指不定桥头县也成大当家的囊中之物了。”姜郎君自然不知自己这话会一语成谶,只想着桥头县早一日归大当家,他们的好日子便多一日。   “汲汲营营这些年,也总算到了收尾的时候。”赵力好心情的看着天空,天青色明,是个好兆头。   ——————————————   吁——沈让拉了缰绳,停下快马,前头就是黑熊寨的地盘,也不知道是黑熊寨有魄力还是没文化,起个寨名竟是因岭得名。   黑熊岭,黑熊寨,倒是不怕祁州境内寻不到黑熊寨的位置。   “沈让,咱们这是直接上山,还是要先拜山头。”他们也就三十人,若非真到了要救公子的时候,他们还是不想与黑熊寨的人硬碰硬,即便他们能一打二,也架不住黑熊寨的人多。   “先拜山头。”沈让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走在古土道上,听空青说黑熊岭隘口有个茶栈,是黑熊寨人开的,也不知道此时是否有人在。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今日山下的茶栈里也有值守的黑熊寨汉子,又因商路无人,日日守着,这伙不是吃饭就是拉练的武夫个个打哈欠。好在今日没有苍蝇,又入秋,蚊蚋也少了,不怕有叫人心烦的小虫子扰人清净。   沈让过来的时候,黑熊寨的汉子也早看到来人,守在前头的汉子很有眼力,只消得看一眼,便能分辨出来人不是寻常过路人。   单看人走路姿势,寻常人走路多是佝偻着,少有身板挺直的。再看下盘,双腿每一步走的扎实,只有专程练过的练家子才会如此,换个寻常人,多是下盘虚浮,一个扫堂腿过去,多是要被撂倒了去。   这样一队人马看着便不是行商,经黑熊岭,怕是冲着他们来的。   茶栈里的郑铁打起精神,要说山上也无趣山下也无趣,他还连着些日子留在山下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着万一遇上突发情况再给大当家拐点人回去吗,可见皇天不负有心人,叫他给等着了。   “好汉可是黑熊寨人?”沈让抱拳,身为部曲是没机会和土匪心平气和说上话,一旦路上遇见,双方都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且黑熊寨的汉子是不是奇怪了些,一个个膀大腰圆,身板都要赛过他们这些世家精心养出来的部曲。单是看人又高又壮的身板,先头还有想一打二,只怕要二打一。   尤其是站在最前头的汉子,竟然比的他还要高,沈让作为北方人身高已经出类拔萃,竟然和眼下汉子比输了,不是常说南境这边的人比北面要矮些吗?   “正是,你们是何人?”郑铁想这伙人必定不是来剿他们的,三十来人给他们塞牙缝都不成,但要说来投靠也不对,光看人衣着打扮,便知出身门户不低,一时间摸不清这群汉子来意。   “我等是京城秦府之人,受主子所托前来黑熊寨保护公子。”   “秦府?”郑铁上下打量沈让,不得不说和燕瑾气势有几分像,该是同一出身。   “正是,前不久府里老爷少爷收到黑熊寨大当家的信,故派遣我等先过来,待十月,少爷也会到祁州,到时候还将亲自登临黑熊寨。”   沈让语气并无没什么居高临下,虽说他们对掳了公子去的土匪印象定然不好,但少爷让他们来寨子是保护公子的,也算是寄人篱下,自然没道理在别人地盘撒野。   “原是一家人,快快快,坐下,想必一路过来舟车劳顿,先来茶栈歇歇,咱们说说话交流交流感情。”郑铁热络的走过去,一把搭在沈让肩上,把人推入茶栈,至于不远处的小三十人,也叫黑熊寨其他汉子招呼过来。   小小茶栈,不过五六张桌子,挤三十来人的确勉强了,但大家出门在外,路上山野歇息席地而坐都是常有的事,谁也不在意两人挤一挤,毕竟这长凳够长。   郑铁招呼人倒水,看着像是极为热情好客之人,但只有这头的几个汉子方才清楚,郑队长肚子装着坏水呢。 第67章 商谈   “诸位是打秦府过来的,秦府的意思是认了咱们这门亲事。”郑铁招呼人喝茶,嘴上已经开始套消息。   沈让拿着茶杯的手一顿,当然没有,真要是认了少爷还能派他们过来保护公子吗?要不是空青说黑熊寨的山大王生的好,不比京城里的世家子弟差,只怕少爷是一刻也等不得,直接带人过来直捣黄龙救回公子。   “我听闻,公子和你家大王并未行拜礼。”   秦家世家大族,最是重礼,不说结亲的三书六礼,连拜堂成亲都没有,如何算作亲事。沈让这般回话当是不客气,却也颇有一番道理,你黑熊寨的大当家要娶我们公子,连拜堂成亲都没有,岂非是看轻我们公子。   郑铁被噎住,要说他们黑熊寨成亲简单,自然是结亲的双方都认为不必大操大办,眼下大当家娶京城来的贵公子,铁定也要照顾人家规矩。如此不明不白的把秦公子留在山寨,不消说人秦府,就是山寨许多娘子郎君都觉着过意不去。   秦家对此有怨实乃人之常情。   “咳,这不是大当家考虑没知会秦公子家里人,连个聘礼都没准备,如何敢私下里就把亲事办了,只要秦府认了这门亲,我家大当家立马寻好日子,过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秦公子过门。”   郑铁虽然没得大当家信儿自个做主放话,但也不怕大当家寻他麻烦,他可是见识过大当家待秦公子的好,自然不可能在成亲的事上委屈了秦公子。   多半大当家还守着二十二岁才成亲的古怪规矩,等大当家回来他定要和大当家好好说说,大当家一个男子能等得了,秦公子一个哥儿,非要把人熬成老哥儿了才娶不成。   沈让抽了抽嘴角,这话是有些不要脸了,不说双方长辈有没有派媒人相看,就是如今老爷少爷也不知道黑熊寨的大当家长的什么样,是三头六臂还是无头刑天总得见过再说婚事。   “我等不过是秦府的下属,不能随意揣测老爷少爷的意思,再过不久少爷要亲自来祁州,到时候叫你家大王和我家少爷亲自谈,不比我们二人说的有用。”亲事肯定还是要看公子是否乐意,他们几个在这里叭叭说,顶个屁用。   “也是这个道理。”郑铁就是心痒痒,毕竟大当家说要和秦家合作,这事连他都半信半疑,半信是信大当家有本事,半疑又怀疑他们这个寨子不够档次搭不上秦家这颗参天大树。   “休息也休息够了,好汉能带我们上山见见公子了吗?”沈让不欲再与人掰扯,还是先见到公子和燕头儿才是正事。   “上山没问题,但要见秦公子怕是有点难。”人这会不在山上。   “为何?”难不成那山大王软禁公子,不叫外人见公子?空青可不是这般告诉他的,空青说黑熊寨的大王并不限公子行动,甚至见燕头儿也不是难事,只是公子做了个计,放才没和燕头儿接触。   “因为秦公子眼下同我们大当家去江远府游玩了,算算日子,也快回来了,诸位要见秦公子,便要等一等了。”   —————————————   “怎的了?”周肆见人执棋突然闭上眼睛,还道人哪里不舒服。   “上眼睑突然跳了一下。”秦绥之用手指轻轻揉了揉,刚刚抽动的厉害,不得不闭眼缓一缓。   “左眼右眼?”   “右眼?可是有什么说法?”民间习俗甚多,许多俗语从前秦绥之听都没听说过,唯独晓得几句还是周肆教他的。   “左眼跳财,说明有财运到,右眼跳,不过是眼睑痉挛罢了。”封建迷信与反封建迷信在这句话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右眼跳不吉利?”秦绥之见周肆不着调的解释,无奈继续问。   “嗯,不过没什么可信的,若是吉利不吉利光靠眼跳预兆,怕祁州一日遇灾之人不胜其数。”当然了如果是左眼跳,他还是能信一信的,万一发财了呢?   “你是半点不敬鬼神呐。”秦绥之笑着摇头,还记得周肆抗他那日,也说成亲不拜鬼神天地,这要是京城里教礼乐诗书的先生晓得,定要给人几个板子。   说起来他还没问过周肆,当日不强迫他拜堂是当真不想拜鬼神天地,还是故意不同他行拜礼。   “子不语怪力乱神,连读书人的祖宗都道对此类鬼神最好的法子是敬而远之,时下读书人以鬼神攻奸,在我看来,这些人比鬼神可怕。”   周肆即使重头再来一回,也是坚定地唯物主义,世上若当真有鬼神,也不见鬼神下场替人间百姓鸣不平事,有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当然财神除外。   “也有道理。”秦绥之也是不信神佛的,最多是对逝去之人怀以敬意,不过要是有人在他面前装神弄鬼,大概还是会被吓着。   “算了,不下了,快要到桥头县境内,还是闭目养神歇一歇的好。”周肆怕人再下棋,眼睑还要接着跳,便是不疼不痒,滋味也不好受。   “本我也要赢了。”秦绥之落下最后一枚白子,要说周肆在对弈上也有天赋,原从桥头县去江远府的时候,下棋可是次次投子认负,现下倒是能和他打个有来有回,虽说最终还是输了。   “看来还是没能赖掉。”周肆输的心服口服,不过二人对弈也不设赌注,多是谁输谁收棋子,当然了,一路上收棋子的事全叫周大当家包揽了去。   棋子一枚枚被放入圆棋罐中,叫秦公子颇有闲情的掀起窗口的竹帘,外头是官道的黄土路,也没什么好看的风景。   “兄长的人大抵也快到了。”说起灾厄,秦绥之只能想起这件事来。   “他们是听命你兄长,还是听命与你。”周肆将围棋放入马车的暗格,对大舅哥派人过来这事并不意外。   “兄长不在听命与我。”秦家养的部曲数量算多,但也不会超过朝廷定下的规矩,父亲倒是给了他不少人手,但不是叫周大当家都拿了去。   “此番回去我们大抵要长住桥头县,他们若能护住你也好。”黑熊寨一直占山为王,在祁州官方势力眼里,哪怕再有本事也上不得台面,只要他一日没把山寨搬到山下,黑熊寨在当官的那里,只能算一股势力大点的土匪。   可一旦他踏足桥头县,在祁州各个官衙门眼里,便是正经意图不轨的贼人,剿匪于官衙门的人来说吃力不讨好,但要是把谋反的队伍摁下去,送到朝廷,便是天大的功劳。   秦绥之一顿,这便要开始吃下桥头县了吗?算算时间,他不过到山寨两三个月,期间周肆对桥头县使的手段并未瞒他,的确能够进驻桥头县了。   “一县之地,要想征兵怕有些难。”秦绥之也看出进驻桥头县后的麻烦,周肆手中能做兵力的人不过五六百,虽都是精兵强将,但若其余势力出兵过多,也难以取胜。   当然周肆有底牌依仗,可以不怕,只是敌强我弱之际,过早暴露底牌,是损非益,为此周肆进驻桥头县的第一件事,必定是招兵买马。   他晓得黑熊寨围了山坳专程养马匹青骡,而祁州多山,骑兵也不好奔袭,多还是以步兵为主,而步兵除去甲胄兵利,最重要的还是人数。   自古战场,多是人命相填,不见几场以少胜多的名战,而一县之青壮又有多少?且打修工坊以来,桥头县青壮都能寻到事做,每日赚得银钱不光够家中度日,还能存下不少,在不缺钱粮的时候,县里青壮不会轻易投兵,更何况还是以土匪为主的军队。   若是强征,秦绥之摇头否决,本入驻桥头县靠的就是周肆对桥头县百姓做了不少有益之事,叫他们有好日子过,顶头换个官影响不大,但要是强征兵丁,桥头县必乱。   “兵贵在精不在多。”他要训出来的军队绝非时下的军队,旁的不说,如今的军队中的兵丁,大多上了战场都是要靠将领指挥,若是指挥的将领一旦阵亡,或是军旗被射倒,多半要乱成一盘散沙。   这样的军队多是没有自己的思想,全靠平日的训练场上的肌肉记忆,更不提大燕重文轻武,许多军营里的兵丁或许还不如祁州部分土匪能打。   他最初要组建的军队人数也不贪多,两千足以,这两千人马对付整个祁州的势力不成问题,且他也不怕祁州其他势力趁他新兵未练成之际突袭。   因为效率问题,整个大燕做事都拖拖拉拉,便说办件小事,也要在各个官员那头卡时间,更不提大事,光是朝廷上各位士大夫争论,怕是一个月也争论不出个所以然。   难道这伙人办事能力都不行吗?也不全是,更多的还是党争问题,这一派要做事无论好坏,对立一派必将抬杠,他们不看事情是否对民生有益,只看自己的党派在朝廷里话语权是否足够大。   有这样的官员治国,当真是不亡大燕都是不成的,也因为上有所行,下必效之的缘故,地方上官员办事也快不起来。   例如钱宝来要发兵打他,必不会选今年,因为今年打是赶不上年末给朝廷述职增加政绩,那么钱宝来自然不着急派人过来。   待到明年,春秋之际农人忙耕作,也是不会发兵,因为这两个季节发兵是个把柄,若是在朝廷上被有心人抓住,功劳没捞着恐怕还要受一顿斥责。   剩余夏冬二季,冬日发兵赶不上年末述职,只能选夏季,偏南境夏季炎热多雨,钱宝来选这个时节来打多是给黑熊寨送俘虏的。   秦绥之听周肆细细给他讲其中讲究,甚是认真,因为这是父兄也不曾说给他听的东西。   “两千人还是太多了,光是长鹿县和桥头县怕是很难凑够。”要说长鹿县和桥头县能凑齐两千青壮吗?当然能,甚至两县加一块的青壮数量很客观,毕竟世道不太平,活下来的人中青壮占比一定最大。   可有那么多青壮不代表人人都会投兵,民间对服兵役向来避之不及,家中但凡能出的起银子的人家,都是不叫家里汉子去的,因为服兵役是要命的事。   粮食银子再重要,哪里有比得上命重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时下服兵役被认作是祸事,其一是因为一去难还,服役时的军饷也不多,其二是战死到家属手中的抚恤金极少,一条命换来的钱养不活父母妻女。   而我可以做到当兵每月发放俸禄比寻常做工要高,平稳退役后不光能拿到一笔退役金或许还能给人安排工作,便是不幸捐躯家中奕能得一笔不匪的抚恤金,子女亦能因此受益在学堂免费读几年书。如此条件,前来投兵者能得几何?”   如今当兵的待遇不提,连地位也低的可怜,寻常百姓见着都要骂一句兵贼,当然时下兵丁也的确是兵贼,抢百姓财物充当军需物资是常事,虽然保家卫国,但也残害百姓。   究其根本还是朝廷的缘故,朝廷收百姓税款,本该拿钱供养兵丁,但朝廷拿不出这笔钱,为什么,因为天下大部分银钱流入世家门阀手中,供他们吃喝玩乐。   但这些占据天下大部分资源的人多是配不上这么多银钱供养,尸位素餐不过如是。   这样好的条件,秦绥之思衬片刻,答。   “起初大部分人将信将疑,小部分毫无活路者,孤注一掷,一月初有成效,两月有人蠢蠢欲动,三月争先恐后,两千人招满,当有人悔不当初。”   周肆开的条件实在太好,好到部分卖苦力都养不起一家子的汉子必定抱有试一试的心态,或许去了会死,但一个月两个月得来的银钱,可能是他干一年苦力都拿不到的钱财,穷途末路之际,不若一试。   唯一的问题是,周肆能拿出如此多钱吗? 第68章 处事   周肆目前能拿出来吗?能得,不说黑熊寨十几年来和各路商人往来赚的钱财,单是自己种田积攒的粮食也都不少。便是不向蜀商购粮,他自己粮仓里的粮食也能暂时供应上,像是桥头县各个工坊都是包吃的。   不提稻米,肉类也能做到隔几日开开荤,黑熊寨有专门养殖牲畜的地儿,豚虽然不是他从前吃过的长白猪,而是土猪,但也不短选优良猪种逐代培养,加上喂猪的猪食也能给猪添膘,如今一头猪出肉已经很不错了。   鸡鸭鹅当然也没少养,也都是经过迭代培育,目前是没有几十天速成的鸡,消耗起来没法过于大手大脚,最能生的当然是兔子,若是有源源不断的食物,都能把兔子养殖的地儿给填满啰。   只是兔子好刨坑,木笼子铁笼子都得时时检查,且兔子胆子也小,养起来自然比放养的鸡鸭费心神。   这些牲畜里,最能供肉的当然是豚,只是限于黑熊寨人手问题,豚能养的数量有限,不然日日供应肉荤也是不成问题的,平日里没肉就鸡蛋鸭蛋鹅蛋换着法供应。   这也是养鸡鸭鹅的好处,不光能吃肉,蛋也是个半荤,唯一可惜是目前番茄还没能寻到,只能搭配着各类青菜炒,味道当然也不算差,毕竟时下农人除去逢年过节,大概只有小孩子能甜甜嘴吃个水煮蛋。   十来年也不是白准备的,但周肆手里的东西也就够供应两千来人,任何一只军队都有吞金之能,人数多,需求大,若是之后的军队都是按眼下的标准来,别的不说粮食一定不够。   当然了,如果占据之地都用轮作肥田之法种地,再取回新稻配现有的稻子种双季稻,每年收秋税负担一只大军不成问题。可除了军队,民生发展要钱,培养人手要钱,还得给现有的人手发放工钱,只靠税收,大抵得弄个泰半之税才堪堪够花,所以还是的发展商业。   马车悠悠的停在桥头县,周肆刚到地儿,便一刻未曾休息的来了书房,看来离开些日子,桥头县发生了不少事。   邢堂明和君凯之主要负责桥头县内的事,工坊那头秦襄和莫昭旭负责,不过县衙门近来事多,单单重修鱼鳞册就不是县衙门的文书能完成的,不得已秦襄和莫昭旭被拉了壮丁。   新制鱼鳞册要用上数术方面的知识,算学如今科举不大重视,《九章算术》读书人倒是也读,但真到了要做算学方面的学问,没几个敢挑大梁。   秦襄脑袋聪明,又上山早,大当家对数术上异常重视,加减乘除基础四则运算,寨子里的人都要学,黑熊寨学堂里的学生更是个个学的颇深,譬如第一的苏梓,算学极好,单论这方面,秦襄都要甘拜下风。   这不,学生还没到能当牛马使唤的时候,秦襄不得不充数,熬了几个大夜才把新的鱼鳞册定好。莫昭旭也在一旁出了力,他本身数术就极好,算是四人里的高个,有他帮忙,秦襄才没夜里猝死。   周肆一进门听到邢堂明说地的事解决了,还有几分吃惊,虽说看重邢堂明的本事,却没想到这人办事这般靠谱,纵然法子是几人群策群力想出来,但正儿八经办主力办的,还是邢堂明。   其实从商户手里弄地办法多的是,但都是损招,容易遭反噬,邢堂明的法子虽然花了些钱,却是目前最优解,兵不血刃的瓦解了桥头县的土地兼并,日后此法拓展到整个祁州,也未尝不可。   不过钱宝来的名头怕是借不上了,只能靠黑熊寨凶匪的恶名震慑。   “堂明当是有八斗之才,山水书院也当真是拢才之地。”   “还是仰仗大当家在桥头县积威已久,方才行事如此顺利,事后咱们的人进出衙门管理田地,县里富户也看在眼里,却无一人敢对我等出手。”   买卖土地打着钱宝来的名头,能吓住人一时吓不住人一辈子,尤其是丈量土地重定鱼鳞册有他们的人插手,县里富户也不都是傻子,哪还没看明白到底是钱宝来要他们的地,还是周家要。   邢堂明当初还道要寻几个汉子做保,没成想桥头县的富户骨头软成这样。   当然也不得不承认有分家的缘故在,利益跟前,父母兄弟反目成仇者比比皆是,就说从前这些富户家业都是交给嫡子长子打理,现如今田地换成银子,还要为了保全田产把部分田地记在次子庶子名下,嫡长子能乐意?   几家面上风平浪静,私下里只怕眼睛都要打红了,自家乱成一锅粥,便是晓得这事有古怪,怕也轻易不能聚齐人心对周家报复。   要说还是大燕律定的规矩不成,若是姑娘哥儿也能分得家财,各家这会多半要斗的更凶狠些,内斗消耗这些富户元气对他们来说是大好事。   “出手不是正好寻到机会将他们斩草除根。”周肆话里还有些惋惜,县里富户也不是什么好人,真要寻人错处,没一个能跑的掉,但大多数是民不举官不究,不然较起真来,整个桥头县小半人都能关进去。   “大当家,咱们拿回这些田地再赶尽杀绝怕是不太好。”   邢堂明晓得大当家对这些富户不待见,可事情没有一口气做绝的道理,他们如今才搭起了草台班子,急需各类人才投靠。   而眼下能算人才的,至少都是富裕之家培养出来的子弟,大当家如此行事,若被有心人传唱出去,日后谁还敢来投靠。   “没有什么不好的,做错事不罚,何以正律令。”他当然是需要源源不断的人才过来投靠,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   比起人过来给他办了事,查出他家有问题抄家的卸磨杀驴之举,不如最初就杜绝一些投机者,且大燕朝寒门子弟也不是没有,到时候在新人培养出来将就用一段时日,也是能行的。   “大当家这般说想必心中自有分寸,我等不比多说。”君凯之开口堵住了还要再说话的邢堂明,又把赵力送来的消息递给周肆,“桥头县里各村打算把秋税交给咱们,虽然这些村子不知周家背后的底细,倒是歪打正着叫我们省了一番功夫。”   这道消息可比收缴田地的事还叫周肆高兴,收缴田地好歹是周肆吩咐下去,有迹可循,眼下桥头县各村子要给他缴秋税这事,之前一点苗头都没有。   “正巧师爷说窦县令打算把今年秋税的事交给咱们办,若是能挡住钱宝来的人,眼下的秋税自当能入咱们得手里。”邢堂明不再纠缠富户的处理上,税收无论哪朝哪代都是极为要紧的事,今年老天爷算给面子,桥头县各村子都是丰收,这笔秋税数量很可观,更重要的是这些秋税都是百姓自己选择交到他们手里,。   “往年是桥头县的人押送粮草去鹿鸣府,今年秋税既然缴纳到我们手里,不必派人过去就是。”周肆没打算立马和钱宝来起冲突,虽然因为桥头县和江远府两地,黑熊寨必然会对上钱宝来,但只要没当面踩钱宝来的面子,大抵不会真打起来。   “秋税既然都是咱们收缴,大当家,是不是到直接占据桥头县的时候了?”邢堂明盘算如今桥头县,里头的百姓大多数都受他们明面上周家恩惠,这时候把窦县令赶下马,也没人说反对话。   “的确是时候了,等我回一趟山寨便把寨子部分人马领下来,你们也多注意长鹿县那边动静,长鹿县夏税的时候就有乱象,秋税之际只会有更多人活不下去。咱们除去修建工坊,入驻后县城粮仓官道也都是要修的,需要人手。”   桥头县会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做黑熊寨的大本营,眼下容纳千人多的县城实在太小,且修的建筑也都不算好,像城南那片地都快成危房了,早些拆除建新房子,也能容纳更多人来桥头县。   “大当家,咱们就算吃下这口秋税,也不能这么大肆挥霍呀?”邢堂明有时候跟不上大当家天马行空的思维,或者说他还是这时候正常书生思想,认为才开始没必要耗费如此多人力物力去做这些,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加快占领地盘的速度,待全打下来再慢慢治理。   “不算挥霍,是为桥头县留住人口的必要措施。”周肆简单解释了一句。   果然像邢堂明这样的聪明人,稍微点播一下就能从老观念里跳出来,仔细琢磨大当家的话,的确必要、。   桥头县这座老城也修了许多年了,城镇破败是必然的,而长鹿县过来做工的人,只要瞧着桥头县的机会多,更适宜发展,定会想方设法从长鹿县带全家搬迁至此。   重修县城,拔除老旧房子,进行更合理的规划设计,便能容纳更多的人,也能卖出新房,将发放出去的钱财回流到手里,再加利用。   “城墙是否要推倒重建?”君凯之想大当家既然要将桥头县当短暂的据点,便是重新修桥头县也不够未来容纳更多   人,如此只有两个解决法子,要么拆了现有的城墙,重新定新城强;要么再在外头修一座城墙,分内城和外城。   “暂时不用。”其实周肆不太想建城墙,但这个时代没有城墙兵临城下连个军事防御之地都没有。   目前的城墙存在还是有必要,等到翻新整个桥头县后,他多半也打下相邻的县城,到时候以几个临县作军事防御之地,桥头县的城墙便可以拆除。   “对了,你们之中有对设计一座新城感兴趣的吗?”重修一座县城肯定不是简单的事,且他还想完善下水道的设置。这方面周肆没接触过,只能身为甲方给眼下能满足他要求的乙方提。   “昭旭应该能胜任这方面。”君凯之推荐好友。   如今朝廷尚书六部,工部单列出来,自然可见建设之事的重要性,虽然进工部的也都是读书人,但若没点数术基础,也不知建造相关的知识,怕是容易造一个豆腐渣工程。   “等我去工坊的时候便给他提一提这个事情。”周肆选定人选,也不改主意了,到时候莫昭旭出图还要给寨子里施工的师傅看过,若是能做方才能建造出来,“小六呢,他不是回来了?”   “徐队长这会正在安置容州过来的人,他们已经过来疫病观察的日子,如今正由徐队长牵线给人安排事做。”千里迢迢把人带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叫人饿死的,好在桥头县这会事不少,便是娘子郎君整日做绣活都是能赚到钱的。   “嗯,他若是忙完了告诉他一声我有事寻他,你们顺道把容州过来的这批人里能认字的选出来,我也有事交代他们去做。”银镜的事急也急,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没问题,不过大当家要寻认字的?是只寻容州的还是桥头县长鹿县一块寻?”容州这回过来的多是娘子郎君,还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两百来人里认字的怕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一块,我需要一些认字的人先学会我们的规矩。”目前他是没有精力弄律法,手里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只能凑合大燕律先用着,但黑熊寨一些规矩和大燕律是冲突的,需要人知道大燕律和黑熊寨规矩的不同,再由他们传播给桥头县的百姓。   事说到此,算把几件大事了了,而此时徐大头又过来了,“大当家,郑队给咱们送了信,说秦公子家里人给他送了一批部曲,如今被郑队安顿在山上,问大当家你要如何处置?还有秦公子的兄长给了信十月份会来祁州,到时会拜访黑熊寨。”   “他们到山上安分吗?”周肆想绥之对他父兄着实了解,路上的时候说大舅哥送来的人要到了,结果一到桥头县,人都已经打进他们的老窝了。   而秦家大少爷要过来,是出乎周肆的预料,他以为秦家就算要派人来,也是等银镜生意风靡京城之际,十月份到,看来绥之在他父兄眼里当真很重要。   算时间,秦家大少爷多半是借巡按之名过来,这不是个好消息,因为过来祁州的巡按都有参与祁州贪污之事,至今无人举报是因为此事牵连甚广,可以说朝廷三分之一的官员或多或少都参与过此事。   便是上报给当朝皇帝,皇帝也会看在涉及人广的份上轻拿轻放,而举报的巡按在朝中却不会有好日子过,这也是为何祁州乱了这多年,在朝廷耳朵里还风平浪静,天灾过多的缘故。   秦家无意中插手祁州这个漩涡,是祸非福。   “安分,听郑队的意思,这批部曲像是都听燕瑾的话。”徐大头也没想到,当初被郑铁十几招摁趴下的部曲头头这般厉害,想必在秦府也有些分量。   “这道省事了,叫郑铁先好吃好喝招待着,等过两日我回去再说。”好歹是秦公子的手下,需要同秦公子好好商量一番。   “好勒。”   徐大头一走,周肆总算处理完堆积的琐事,去寻了绥之。   比起忙碌的周大当家,秦公子却悠闲的很,从马车下来先是小睡了一会,起身后蒺藜菖蒲又做了几道小菜送来,正好饿了。   饭刚用过,周大当家到的实在不巧,想想周大当家一路同他一样吃喝,这会忙完多半还饿着肚子,又吩咐蒺藜菖蒲再去厨房做几道小菜过来。   “绥之整日清闲,我倒是羡慕。”   “周大当家怎知我不羡慕你整日忙碌。”秦绥之喜欢眼下的生活吗?不算,却也不讨厌,比起京城来,祁州的日子少了各样的宴会多了随意走动的见识,要更自由些。   可要说秦绥之想要过这样的日子吗?那是不想的,他读过书,也想用所学做些事,于世间留一点痕迹。但建功立业像是天生不需要姑娘哥儿参与,便是在黑熊寨,他看到有姑娘哥儿读书,娘子郎君做事,也似乎没法插手周肆的野心,顶多寻常时候周肆同他说起寨中事务,提供一点自己的拙见。   “我还道秦公子生疏与我,所以迄今为止的聪明都用在对付我而不是帮我上。” 第69章 剖白   “你这话什么意思?”秦绥之面露惊愕,似乎不敢信周肆话中未尽之言。   “自然是邀秦公子帮我做事,黑熊寨要从一个土匪寨子转化成一个政权,不是容易的事,绥之也看到,如今我手中的人,来来去去能用的文人只有投靠过来的秦襄他们。   我自己培养出来的人,便是自幼也读书,困于眼界见识,轻易不能交付大事,需要慢慢历练积累经验方才比得上秦襄他们。原说等进驻桥头县事宜安排妥当,我再问绥之意见,不想绥之早有想法,白白浪费你我诸多时间。”   周肆又不是傻子,绥之可是世家大族费心费力培养出来的公子,便是不通政事,也有本事做好交代的事情,更不提绥之自幼受父兄熏陶,耳融目染下不可能对政事糊涂。   他求贤若渴,眼下便有贤才当前,焉有不用之理。   “你可知你应我做事的后果?”秦绥之面露难色,他晓得周肆做事并非随心所欲,甚至比他考虑的更周全,所以他信周肆应他参与政务,定然想过后果。可他熟读史书,再清楚不过以他的身份掺和政务,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旁的不说,外戚之事必无法避免。便是如今秦家没有心思,谁料后来没有。   “我清楚,但我既答应自然能承担这份后果。”日后朝堂格局必不会说出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人的权利太大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会不会改变,分权势在必行。   “你今日答应我,日后为了平衡各方,亦会有别人,他人若也要掺和你也答应吗?”秦绥之抓紧手下的衣物,理智告诉他此事必定要同周肆问个清楚明白,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万一周肆不曾考虑到某些细枝末节,日后再说,难保不伤了情分。可他又怕问出口之后,周肆的答案会让他失望。   “这个他人不会是指旁人相送的美人吧?”周肆表情古怪,又见绥之迟疑的点头,方才明白绥之对他们的关系多有误解,也怪他,虽然同绥之举止越发亲密,却因为迟迟不得到秦家答复,轻易不敢同绥之捅破眼下这层窗户纸。   “绥之以为我日后会娶几人?”   “总不会是我一人。”秦绥之低头应答,时下男子,家中有一两房妾室再正常不过,便是清流世家中,没有妻妾多也有通房丫鬟小侍,只是不给人名分罢了。   周肆十七岁未经人事,在他听来已然不可思议,加之周肆要做的事,也注定他的身份简单不得,位高权重者的妻妾不会少。这倒与人好色不好色关系不大,因为联姻是如今最简单巩固关系的法子,有姻亲关系在,方才能叫人放心跟随,不会事后叫人卸磨杀马。   “若我妻妾成群,绥之会开心吗?”三妻四妾的确是许多男子的梦想,不是有句话说得好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权色两字概括了世间大多男子的顶级追求。   要说周肆少年时期没幻想过,那是骗人的,正值中二时,哪个不是想着有一日成为主角,拯救世界,邂逅美人,但少年时期一过,方才明白幻想注定是幻想。   美人可能因为你有本事倾倒,但人都有占有欲和嫉妒心,想要一后宫美人和平共处,实在痴人说梦。不见历朝历代皇宫尽收天下美人,也没几个真坐享齐人之福。   只要权势裹挟美色,必然掺杂勾心斗角,周肆想着每日处理事务都忙的头昏脑涨,转头还要应付各类心怀鬼胎的美人,大抵嫌命长。   更不提他自幼受到的教育,以及成长过程中形成的三观,都影响周肆在此地的一举一动,喜欢一人不该让他受委屈。   “不会。”秦绥之说的坦然,自然对象是周肆他才如此坦诚,若是今日他的夫君是京城中其余世家子弟,他必要装出大度,甚至亲自为夫婿挑选合心意的妾室纳入房中,方才显贤德,符合世家公子的品行。   “既然不会,为何要把我让给其余人?若是为了平衡势力不得不娶他人,也得有势力要平衡才是,绥之难不成忘了,我厌世家。”周肆话说的明白,世家子弟只要没犯错他会用,但世家若是以名势相逼,以为自己还是铁打的存在,他不介意提前让他们见识见识手段。   要说大燕士大夫和世家竟然并存,全赖前朝末年没出个落榜学子,将天下世家一统给踏平,才容世家继续作威作福。不过也是,当真要是杀尽世家所有人,只怕这会他也见不到绥之。   “世家之名,三代不尽,便是你能培养更多的寒门子弟与世家争权,但只要世家还有名头在,依旧会有源源不断的读书人投入他们名下,希望世家替他们扬名。”秦绥之知晓周肆打算瓦解世家的心思,可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人的影树的皮,三代之内,只要朝廷上还有诸多世家子弟的身影,就轻易消除不得世家对朝廷的影响。   “说的不错,世家以美名扬天下,可绥之,你是真正的世家公子,难道不是最清楚所谓世家‘美名’其实虚有其表,只要有人轻轻撕开这层遮羞布,顷刻间便能让世家这座庞然大物轰然倒塌。”   世家干的荒唐事一件多一件,往上数几朝,当时世家间流行服寒食散,甚至以此为荣,这和当众吸毒有什么区别。   “世家荒唐之举也非是无人知晓,可依旧不影响他们声名远扬。”就说秦家,如今的确清流端正,但要上数几代,他都不敢保证祖宗有没有干过荒谬绝伦的事。   天下乌鸦一般黑,秦家也不能独善其身,可即便藏污纳垢,世家依旧稳稳站在世道上,从前王谢没了,还有新的世家崛起,要不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呢。   “绥之,你想错了,你所谓的世人皆知只限于上层人物,底下平头百姓对世家丑事一概不知,我所谓的揭开这层遮羞布,是把世家所做的丑事传唱与天下,积毁销骨,众口铄金,这才是我想要的。”   寻常百姓的水从来没有淹没世家,以至于世家轻视,但就像王朝可以被水倾覆,世家难不成有什么神仙本事,在大浪之中还能巍然不动?从前的大浪被王朝这个出头鸟挡住,现在么,王朝世家一视同仁之际,谁也不能幸免。   “传唱天下?”秦绥之瞪大眼睛,周肆此举是半点余地也不给世家留,世家丑事如果闹的黎民百姓都知,且百姓也不再难登仕途,投靠世家的路必定被堵死。   读书人重礼,从前世家对外是以礼出名,若是世家在寻头百姓那里都坏了名声,成了过街喊打的老鼠还会有人想要借世家扬美名吗?   不会,因为人都趋利避害,世家无法再提供扬名之益,只会很快被读书人放弃。   “所以,绥之还要我娶其他人吗?”周肆这法子利用的就是舆论,从前百姓舆论会被轻易镇压了去,是因为百姓没有话语权。便是闹事,官府多以武力镇压为主。而黑熊寨不靠世家和士大夫,能够拉拢的只是寒门和百姓,百姓之中一直被压迫的姑娘哥儿也会是他们重点拉拢对象。   只要这些人一旦拥有一些从前不曾拥有的权利,过上从前想象不到的好日子,谁又愿意回到过去?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会无条件的维护给予他们权利的新政权。   只是目前他们还是星火,尚不足以燎原,但满是枯草败树的朝廷,是纵然这场火势的助力,稍借东风,便可绵延八万里。   “不要。”   秦绥之见识过许多优秀儿郎,要说京城里一个优秀的子弟都没有,是谎话。好歹这些子弟自幼受礼仪熏陶,诗书藏腹,不会轻易如民间负心汉般,对妻子打骂休妻,也不会面上与家中娘子夫郞过不去,即便纳妾也多是商量,不会轻易越过娘子夫郞。   这样的儿郎已经是天下间难寻,其中不乏有更出色者,但秦绥之无一看上,因为他自负自傲,若要娶他必要从一而终。这样的男子很少,可京中为了攀附权势的世家,也不是不能要求嫡子做到,之后宴会之中,许多世家向秦家抛橄榄枝。   阿耶自然希望他嫁给自己合心意的夫君,自不会拒绝,可秦绥之一一看过,都不能上心。   如此才让在京城闻名遐迩的秦家公子,到了十六还未定亲,最后叫皇帝赐了一道圣旨,远赴容州。秦绥之想,那时的京城定都是嘲笑他的人,只是早知道他可能会被嫁给成王,恐怕也不会轻易嫁了人去。   “这便是了,人若心生欢喜,哪里容得下卧榻之侧他人鼾睡,绥之如此,我亦如此,所以此生我只会同一人缔结婚书。”周肆坦诚说出自己的打算,又想起这世道本也只有正夫能缔结婚约,怕绥之误会,再添一二解释,“此婚书意思是指今生今世,只许一人,非是钻言语漏洞。”   不想周肆说罢,另外一位当事人默不作声,周肆还道难不成秦公子认为他空口胡言?   “绥之,如今我们感情尚浅,此时许诺一生或许在你看来不过花言巧语,但感情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若是日后我不曾做到所说,便由绥之休了我,自去寻英俊潇洒的年轻儿郎,如何?”周肆一惯也不喜欢提前承诺,因为人总是会变的。   “浑说。”秦绥之轻斥周肆的胡言,不提周肆到时候愿不愿放过他,便是他当真做了休夫之事,也不见得能寻年轻英俊的儿郎作乐,“你只要记得你今日所说的话便是,只要你一日做到,我便信你一日。”   “要拉钩盖章吗?”周肆伸出右手小指,这东西虽然幼稚,但苏梓他们信的很,有时候拿来哄哄小孩非常有用。   “我又不是稚童。”秦绥之小声说罢,见周肆依旧举着手指,轻轻用自己右手的小指搭上去,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是小狗。   拉完勾,秦绥之原想抽出手指的,却不想周肆竟然用了点力道故意勾住,不叫秦公子轻易抽走,两人你来我往玩闹一阵,没防备的听得一阵咳嗽声,抬头望去。   正是又从厨房回来的蒺藜和菖蒲,虽说他们二人非常有眼力劲,只要周大王和公子说话,都是在门外打发时间,但今个儿周大王不是还饿着肚子,真要是把人饿坏了,该要公子心疼。   且这时节虽然饭菜冷些也吃得,却也不好真叫周大王吃冷饭冷菜,便是周大王身板受得了,陪周大王再用点膳食的公子肯定受不住。   “周大当家,公子,饭菜好了。”   “劳烦了。”周肆没有被撞见的不好意思,淡定自若的用左手抽了筷子,看样子还不打算放开秦公子,要用左手用饭。   只是周大当家能用左手,秦公子是没这般灵活,如此一来便只能瞧着周肆用饭,要说二人近来时常一处用饭,周大当家吃饭的模样是秦绥之除父兄外最熟悉的男子,但这会坐着旁观,又想起被掳来那日,周大王故意戏弄他的时候。   “那日我被掳来,你为何不直接与我拜堂?”秦绥之到底好奇,周肆既然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他走,直接当日拜过堂行过礼就是,他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儿,哪里是一个土匪头子的对手。   “我若当真这般行事,只怕绥之这会该要恨死我了。”周肆咽过米饭,人么总是喜欢给过去添滤镜,秦公子这会喜欢他,自然觉着当初他掳人过来,也没有那般十恶不赦。可若这会秦公子不喜欢他,想起此事怕要恨的牙痒痒,“而且,当时你不过十六,我也不至于那般禽兽。”   就算古时候人早熟,岁数也卡在那里。   “寻常人家,十六岁已经是一岁孩子的阿耶了。”秦绥之不解周肆的意思,难不成十六岁很小?京城里世家子弟也都是十五六成亲,十六岁当爹再正常不过。   “自然,人生好几十年,十来岁什么都不懂便做爹娘,能教好孩子吗?”便是再早熟,十五六岁做爹娘阿耶,周肆都认为很奇怪,也就是祁州乱,许多人家寻不到娘子夫郞,方才成亲晚,不然黑熊寨里这会怕是孩子都要扎堆跑。   “所以你才说你要二十二成亲?”   “嗯,那时候也没想到这般早遇上喜欢的人,不过现在绥之若是怕人说闲话,我们早些举行拜礼就是,圆房最好晚一些。”周肆是正常男子,床榻之欢也不是不喜欢,只是眼下并没有避孕措施,即便绥之是哥儿怀孕困难些,也不会说睡几年还没动静。   他既不喜欢绥之因为生产不断耗损自己的身体,也不想那般早要孩子,如今起事还在初期,已经很忙,再过几年只会更忙,他便少有时间陪伴孩子。   要是把孩子全扔给绥之,也是耽误绥之工作,可要是叫绥之身边的妈妈带,又对不起孩子,不若多等些时日。   秦绥之被周肆这般直白的话说的脸红,转过头,声若蚊蚋,“只要你忍得住。”   本来床笫之事便是男子主动,难不成周肆不想他还能霸王硬上弓?   “唔,我当然忍得住。”毕竟除圆房外能做的事又不少,食色性也,人好色一点又不是罪过,甚至憋久了才伤身。不过此事还是晚些再同绥之商量,不然过早带坏绥之也是罪过。   ————————————   “慕之,怎么今日心不在焉的。”秦尚书令瞧着秦慕之不断揉鼻尖,“要是身体不适,且去寻府医瞧瞧,不日你将赴祁州,不好生病了。”   “是,父亲。”秦慕之修习君子六艺,也习剑术,轻易不会生病,更何况此时节也没冷到冻着人。只是不晓得为何心神不宁,但愿不是绥之那头出事。   “官家这会让你去祁州,怕是也因为绥之在祁州被抢有关,你且要记住,轻易不要调动祁州的兵权。”秦尚书令不放心,祁州那块地不是好地方,若不是绥之此刻身陷他是不会叫慕之去的。   “嗯,父亲放心。”秦慕之当然有分寸,地方兵权都归地方调配,没有官家的圣旨,可以说谁的命令都可以无视,当然要是地方兵权的掌握者想要拍京城过来大官的马屁,自个贴过来也是种法子。   只是秦家目前还处于如履薄冰的阶段,轻易不能碰兵权,不然极容易被诬陷有谋反的意图,便是父亲这么多年主战,也不与京中将军交好,就怕被人扣了帽子。   “还有你此次过去祁州,也注意容州的情况,如今官家还不知道成王已经拥兵自重,但这事瞒不过多久,官家在容州那边定然有眼线,成王的举动迟早还是会被官家知道。”   一个地方的藩王,不可能说官家完全放心,这不成王都造反了,京城对此还一无所知,当然也有可能是黑熊寨的山大王编了谎话骗他们,不过在这种消息上骗人,没什么意义,秦家也不是说因为成王造反便会对黑熊寨另眼相看。   “短短几个月,也不知成王对容州的掌控程度到什么地步了,朝廷要是派兵去镇压成王的兵马,定会路过祁州。”秦慕之忧心忡忡,因为自收到空青传回来的信件后,绥之再没送过一封信。   是周大王阻断了绥之联络他们的渠道,还是说绥之认为那山大王是可以合作的对象。绥之聪颖,秦慕之信他不会感情用事,怕就怕那山大王使手段,欺负了绥之。   “朝廷没那么容易出兵。”秦尚书令摇头,“只要成王一日没有出容州的地界,朝廷便不会轻易派遣兵马过去。”   割地赔款给朝廷带来的损失过于严重,秦尚书令不得不怀疑成王是故意挑了这么个时候。   “可若不早些将成王围剿,岂费养虎为患?”秦慕之不信官家连这点都没想到,或许官家对外族软弱,可是对自家兄弟毫不心慈手软,成王敢起兵,必定触了官家逆鳞。   “容州这些年情况如何,官家必定了然于胸,便是给成王一年两年时间,成王又能发展到什么地步?你瞧成王拿祁州做容州的挡箭牌,官家又何尝不是拿祁州阻容州。”   说到底祁容二州对官家来说都是鸡肋之地,祁州连年天灾,不光收不上税银,还要搭进去不少,容州虽然有海口通商,每年容州给朝廷缴纳的税款也还没北面一上州的富县多。   不过到底祁容二州也是大燕土地,等朝廷熬到明年,大抵还是会派兵去攻占容州。 第70章 预告   “郑队长,大当家回来了。”山下看守的汉子看到大当家的车队马不停蹄赶上山,提前通知郑铁。   “当真。”郑铁这段时日在山上憋得难受,可没有任务他作为护卫黑熊寨安全的队长,轻易离开不得,现在大当家回来,他可算是能放开拳脚活动。   “自然是真的,秦公子也跟着一块回来了,我这就去给殷婶报个信。”如今上山的娘子郎君下山了不少,除去织坊外,各个工地上做饭也需用人。   大锅菜嘛,黑熊寨厨房里出来的娘子郎君经验最足,还能做的好吃,要不是殷婶统一管厨房,这会子怕也早下山去了。   郑铁心道,这不是废话,大当家去哪儿还能不带上秦公子,万一秦公子跑了怎么办?整个祁州可再找不了秦公子这样的人物。   不过大当家回来,寨子里那伙白吃白喝的部曲也能解决了,这三十人是打着保护秦公子的旗号过来的,轻易不能动。好在燕瑾的话那伙人是要听的,也幸好燕瑾交代过他们安分,不然以这伙汉子的打算,怕是要把黑熊寨掀个底朝天。   郑铁是不怕外人过来挖掘黑熊寨的异常,毕竟唯一要防备的深山有南珉看着,连成王几十人的部曲都没能闹出幺蛾子,还怕其他人潜过去吗?   再说光是寨子里的新鲜东西也不少,就说茅房,这伙部曲头一天去寨子茅房解决三急,个个都像是没见识的傻狗,愣在原地。   毕竟除去黑熊寨,也没哪儿奢侈到将白陶瓷用在茅房里,且每个隔间都放了水箱,那东西方便的很,一根抽水绳一拉,水箱里的水立马冲过,不过片刻功夫,茅房里就没什么异味了。   也不必担心水箱的水用尽还得手动一桶桶添,也不晓得寨子里的师傅听大当家嘀嘀咕咕说了什么,茅房厨房这类地方,都是有水塔的,能供的上用水,方便的很。   每日里茅房也安排人洒扫,当然了这活要是没人受罚都是轮着来,不过比起山下的茅房,寨子里修的茅房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倍。   像县里的茅房,就是黑熊寨汉子们最不喜欢去的地儿,要不是肥田紧着用这些东西,谁没事和那玩意打交道。偏大当家会拿人软肋,犯了错只管叫人下山去扫茅房,还有人专门检查茅房扫的干不干净,若是做事疲懒,少不得要多罚几日。   “诶,这茅房用的真是爽利,日日也有人洒扫,甚至里头都不用厕筹,实在干净。”部曲打茅房出来,要说他们上黑熊寨也有个一两日功夫,除去饭食外,就茅房最叫他们喜欢。   这茅房地儿嘛,大家伙都晓得是个恶臭之地,偏人哪有不吃喝拉撒的,再臭也要进去一遭,便是贵人府邸专程辟出来的恭房,也都是要日日熏香,不然时间久了,也是一股子异味。   “谁说不是呢,难怪空青回去老给黑熊寨的山大王说好话,原也是被糖衣炮弹收买了,不过眼下茅房这东西给京城里的贵人晓得,八成也要上赶着在宅子建一个。”   这话不假,哪怕是寻头百姓,只要不贵也都是乐意的。毕竟京城里小门小户用的都是恭桶,每每一早赶着收夜香的人倒了,还得自己涮洗一番。   一家人建这样的茅房奢侈了,几家一块建一个,也比日日倒夜香轻便,当然寻常百姓要要求每个人都爱护,那是不大可能,到时候也达不成黑熊寨这里的效果。   瞧瞧人用的白瓷?应该是白瓷的东西做便池,就晓得是大手笔,非京城富贵人家是用不起的。还有那厕筹,寻常人家厕筹都是木头竹片做成的,用起来不方便不说,还得常洗。   贵人用绢,他们这些糙汉子有些钱的便去筹钱买厕纸,只是纸张怎样都便宜不到哪儿去,而他们一日里去总要跑一趟茅房,厕纸自然是极大的消耗品,若不是秦府给的工钱高,他们也只能用厕筹。   没成想黑熊寨这里厕纸不光免费用,还十分细腻,摸着纸张滑不溜秋,这等纸张卖给寒门子弟练字都是有人要的,黑熊寨却奢侈的用在屁股上。   要不是黑熊寨当真有钱,那便是造纸的本事比时下好,本钱便宜了当然舍得用在屁股上。   “听这里的汉子说,冬日里还有棉衣和棉被发给他们,棉花是什么东西,咱们还没见识过,不过我上手摸过一床棉被,又软又轻,要当真冬日保暖,的确比芦花实在。”   “你瞧他们屋里都没有芦花的被子,就晓得棉花肯定暖和。”说不羡慕是假话,毕竟柳絮芦苇絮添进衣物,虽有保暖的效果,却也聊胜于无,大燕冬天,尤其是北边年年都有不少人熬不过去。   虽说有些人家也有火炕,可火炕总得烧柴,眼下哪里有那么多柴火给他们拿去烧,自前朝以来,柴火便缺。南边还好,北边是能省就省,毕竟树长得慢,除去贵人有钱买卖,穷人便是冬日也不见得能日日吃上热饭。   沈让听着同伴谈话间的羡慕,心底也不由的叹气,他们入祁州后,见识过祁州乱象,不想到了黑熊寨,好像来了另外一番天地一样,明明是土匪寨子,日子却比一般殷实人家过得要好,多半都是那位大当家的本事。   这会他还没见着人,光是看寨子的模样,便也逐渐认同空青同他说的话,这黑熊寨的大当家是当真有本事的人。   “周大当家和公子回来了。”燕瑾匆匆赶过来,朝沈让吩咐,“赶紧把人都叫过来,待会公子必定会见你们。”   “好。”总算把人等到了。   ……   “大当家,这次出门遇到什么新鲜事没?”郑铁殷勤的跑到半山腰接大当家回寨子,不过说出口的话么,都暗示大当家该给他安排事做了。   “新鲜事没有,旧事倒有一桩。”周肆扬了扬下巴,在郑铁希冀的眼光中道,“黑风寨还记得吗?”   “记得,那不是江远府一家土匪寨子么,不早两年被我们剿了,这会人还在深山改造呢,怎么当时有漏网之鱼不成?”   大当家带他们荡平大大小小的山匪寨子不少,这些土匪多也没什么文化,所以取的寨子名不是猛虎就是饿狼,怎么凶狠怎么来,重名的寨子都不少,黑风寨这家能被郑铁记着,也算有本事了。   “漏网之鱼没有,但黑风寨的老巢又起了个新寨子,这次我过去的时候还遇上了。”   “那,大当家有没有顺手——”郑铁比了个凶狠的手势。   “原打算剿了,但时间来不及。”   “所以大当家的意思叫我带人过去把新寨子给剿了?”郑铁声音拔高两度,眼睛里燃起熊熊火焰,终于有他老郑施展拳脚的时候。   “不是。”周肆拒绝的干脆,眼见郑铁眼里奋斗的火焰奄奄一息,才继续道,“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青峰寨暂时不必管,我另有打算。”   “什么事?”郑铁按住自己跌宕起伏的心,深怕大当家又让他在寨子当留守大汉。   “组织人手,寨子里留一部分警戒,其余的人跟我下山。”   “大当家准备吃下桥头县了?”   “嗯,时机已经成熟,到时候吃下桥头县我还要你准备招兵。”兵营短时间修不动,等人都招好了,直接送到黑熊寨这头训练,左右黑熊寨这里什么都不缺,也容得下两千人。   “放心吧大当家,这事你尽管交给我。”郑铁一拍胸脯,可算是叫他熬出头了,南珉那小子日日躲深山里,眼下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捞着,下次见面可要他后悔去,“对了,那伙部曲大当家准备怎么办?”   “他们不是说跟着绥之身边保护绥之吗?自然跟我们一块去桥头县。”   ……   “公子的意思,那山大王愿意咱们跟在公子身边做护卫?”沈让不得不吃惊,毕竟三十来人呢,那山大王怎么就放心给公子,上回公子耍计叫山大王吃亏还没吃够吗?敢继续托大。   “嗯,你们是兄长的人,按照道理别说周肆,就是我也没权利指挥,兄长的意思是让你们护我,本也是好意,为何要拒绝?”秦绥之见了兄长派遣过来的部曲,许多人都是熟面,晓得兄长安插了不少自己得力部曲,可见兄长为他操碎了心。   “公子,这是个好机会。”另外一个部曲插话,甭管山大王究竟是放心还是不放心,只要他们留在公子身边,在和在山寨生活过一段时日的部曲联手,必定能创造机会叫公子逃出生天。   “逃的出黑熊寨,还能逃的出祁州吗?”秦绥之反问,叫方才说话的部曲哑口无言。   这的确是个问题,祁州偌大,他们定然不必本地土匪熟悉,便是能跑,铁定也会被追回来。   “是我想差了,公子当我没说过这话。”   “你是好意,只是兄长既然说十月来祁州,顺道过来黑熊寨,要走要留也要等兄长过来再说,如今,我们只安心等着就是。”秦绥之安抚好这些蠢蠢欲动的部曲,他们心思不坏,但有事欠缺考虑,兄长派遣他们过来,定然不是说要他们送他逃走,而是为了在周肆这头给他充场面,叫周肆轻易不敢欺负他。   “是,公子。”沈让等人领了命,又听公子说接下来他们要去桥头县,叫这伙脑袋不怎么聪明的部曲脑子都要烧坏了?   怎么好好的,又要去桥头县了?桥头县不是县城,土匪能堂而皇之过去? 第71章 吃下桥头县   “外头这是怎么了?”分了家却因为没有房子不得不还挤在一块的邓家人夜里突然听到喧闹,大半夜的怎么突然热闹起来,不怕被县衙门按违反宵禁的罪名抓了去?   “老爷,外头来匪了。”邓府的管事连滚带爬从门外跑进来,他方才也想瞧瞧外面出了什么事,好好的夜里,怎么有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听动静像是行军。   但桥头县哪里有军队,就算军队路过也不该大半夜进城,怎么也得明天白日由县令接待才是。   哪想他一出门,透过夜里的月光把进城的人马看了个明白,尤其是夜里黑底白字的大旗,上明摆着绣了黑熊寨三个大字,只要认得字的都没法说不晓得这是哪路神仙。   一听说是土匪,邓家人再没半点睡意,近年来祁州土匪入城抢劫不是新鲜事,而他们桥头县一个穷乡僻壤之地,怎么会被土匪盯上。   “哪家土匪?”邓家老爷抓住自家管事,眼睛都瞪圆了,土匪可是要人命的,才散了家财一家子还没闹过,又来了土匪,难不成他邓家今年犯了什么太岁。   “是黑熊寨。”管事回答的磕绊。   黑熊寨,是祁州名声极大的一家,虽然距离桥头县不远,却也从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好好的突然来了桥头县。   “你可看清楚有人拦下他们没有?”邓家老爷敏锐的察觉不对,夜里城门都是关上的,若是黑熊寨进来不可能说没一点动静,偏他们晓得的时候黑熊寨已经在县里走动了。   窦宏呢?县里看城门的士兵呢?衙门的人呢?   “这,该是没有。”管事哪里知道这么多,但想想桥头县夜里城门才有几个兵看守,而那些兵丁也多是懒货,夜里不是吃酒耍钱,就是蒙头打瞌睡。   人黑熊寨汉子过来,都不用攻城锤,只消派几个身手好的,搭了梯子翻过城墙,把守城的兵丁打晕或是杀了,自不然就能打开城门,把人迎进来。   “老爷,这可怎么办?那土匪大王入城必然是要占城为王,可偏偏选了这个时候,也不晓得明日咱们能不能有机会混出城去。”一旁的邓夫人急的打转,土匪自古以来都是凶神恶煞的刽子手,好人家轻易不敢沾染,轻者家破人亡,重者全族尸骨无存,眼瞧着头顶挂了把匝刀,随时都能落下来叫整个邓家人头落地,如何不使人着急。   “去把家财都拿出来清点。”邓家老爷当机立断,保财还是保命压根不用选,土匪总归也都是图财的,只要他们给的银子够多,没准就能被放过一马。   同邓家一般行事的人不少,都想着能拿手里的银子当买命钱,可正儿八经冒头的却一个没有。   而黑熊寨人半夜能进来,也不是旁人想的杀了守城的官兵,是人主动打开的,这还得依仗师爷出马,方如此顺利。   至于为何大白天不来,非要挑选夜里过来,当然是白日这么多凶汉进城,容易吓着人不说,也影响城里秩序,夜里过来便省事许多。   县衙门这会灯火通明,里头做事的县官没一个睡着的,就说窦宏也带着一家老小站在县衙门口,黑熊寨的大当家过来要桥头县,他这个做县令不乖乖给出去,还拼死抵抗那不是赶着送死吗?   要说窦宏这会半点不甘心也没有,反而轻松不少,自打闹明白周大王即便娶了人秦府贵公子也不打算归顺朝廷,他就晓得桥头县迟早要叫周大王夺去,这几日夜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就想着什么时候周大王才会过来夺权。   直到今日,总算是等到了,除了松口气外,还终于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周大王带人马进城并没有滋扰百姓,看得出周大王和普通山匪不一样。   如此他这个做县官的,也能讨点好处,不说能在周大王手里要个一官半职,但能一家人清闲养老该是不成问题。就是不晓得周大王是不是打算没收他的家产,他虽然也贪,可这么多年在县令位置上真正收的贿赂都是桥头县大户主动给的。   钱都送到跟前,哪有不要的道理,只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知道周大王认不认,要是不认他当真只有把这些年吃下去的吐出来,保一家老小太平。   这样一想窦宏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没了这些钱,日后还得想出路养家,躺平了十来年的人要他突然奋斗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师爷在一旁看窦宏脸色几变,大抵猜到人想什么,这周大王该是不会要大人交出家产,不过会不会因为大人这十几年在其位不谋其政下罚,就说不好了。   黑追在火把的照耀下停在县衙门口,看着县衙们数十人站定,周肆翻身跃下,自他动作后,其余骑在马上的黑熊寨大汉也都翻身下马,动作十足的利落整齐,可见这批人马纪律。   “周”窦宏要拜,不想原本利索的嘴皮子一时间卡了壳,黑熊寨都进桥头县了,再叫人周大王怕是不好,万一周大王不想当土匪了怎么办?可要叫大人,也不合适,周大王明摆着不喜欢朝廷做官的,这声大人叫出来不是给人添堵。   可总不能因为周大王占了一个县就改口叫官家吧,这要是黑熊寨叫人剿了,他得是头一个被清算的。   “大当家。”还是师爷反应快,目前为止黑熊寨的人都是叫的大当家,既然周肆没叫人改口,那么继续叫大当家便不会有问题。   师爷一说话,身后跟着的十来二十个县衙门编制工纷纷改口行拜礼,要说这里头除了捕快都是读书人,轻易投靠乱匪,叫外头读书人听了去,怕要被戳脊梁骨。   可性命关头,读书人还是很识时务的,就算这会心里指不定怎么腹徘,也绝对不会说露张臭脸,万一被杀鸡儆猴了怎么办。   窦宏被抢了头一个马屁,想着不能失了先机,赶忙抖机灵的上前一步,“大当家,县衙门如今都收拾妥当,可以请大当家进去,咱们坐下商议之后的事。”   “不必坐了。”周肆抬头望着县衙门,“直接拆了吧。”   啊?   ……   卯时正,一早上街洒扫,运送夜香的早工本来都该上街了,可昨晚那样大的动静,桥头县的百姓哪还敢出门,甚至昨夜更夫都只敲了三更锣,便没再听到更响。   一早晨钟也没人撞,叫关在屋里的百姓个个闹的人心惶惶,可百姓不敢出门,黑熊寨安置在桥头县的产业却是毫不受影响的开了起来,甚至里头招来做工的也不曾迟到,多半是上头吩咐过。   果然么,一个人出来,两个人出来,等街上隐隐约约有数十人动作的时候,其余人便也大胆出来了,瞧着街上许多如常的铺子开门,让昨夜不敢睡觉的桥头县百姓以为自己做了场梦。   昨日夜里那群骑马举旗过来的黑熊寨山匪是他们的幻想,可一个人能幻想,总不能整个桥头县一块幻想吧。尤其是近官衙门的人家,昨个儿下半夜脚步声就没断过,甚至还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是在砸东西。   吓得县衙门附近的百姓窝在床上动都不敢动,没成想一早有人大胆出来,看见县衙门进进出出的汉子,全都在叮叮咚咚的砸墙,原本威严的县衙门已经被拆了小半,个个都吓的不敢出气。   也就是这会,跟着黑熊寨下来的娘子郎君和部分在县里混了脸熟的汉子往各处通知,一是傍晚早些归家,要登记全县人口,二是告诉他们县里活动如常,该上工上工,要是推迟上工叫掌柜扣了工钱黑熊寨不背锅。   见着这些人一晃,县里稍微聪明些的终于是反应过来,昨个儿夜里过来的黑熊寨就是县里开了不少产业的周家。   乖乖嘞,原来他们和土匪做了这么久生意,好些人都去过周家买卖,更不提近几个月周家在县外开工坊,娘子郎君都入工了一批,已经拿了一月工钱回来,县里还有大批汉子每日都得去县外工地上工呢。   将周家和黑熊寨划上等号,再加上过来通知的人也都是熟脸,桥头县的百姓惶惶不安的心一下安定了,要过来的真是土匪他们自然是要担心性命之忧,变着法想要如何逃跑。   可偏偏来的土匪是周家,不提其他,就说是去工地卖力气的青壮,一个个立刻脱离惶恐,赶趟似的跑去工地,深怕去的迟了叫工地管事抓住,扣几个铜板。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平头百姓晓得是周家占了桥头县,个个都欢喜周家仁善,有这样的人顶替窦宏做桥头县的官,那是天大的好事。   而愁呢,自然是和周家不对付过的县里富户,生意耍阴招是生意人屡见不鲜的手段,但他们几家连连在周家栽了跟头之后,再不敢寻周家麻烦,按道理说大家日后相安无事即可。   偏偏今儿个叫他们晓得,从前得罪的人其实是土匪出身,便是之前出手他们没讨到便宜,可暗地里对周家耍狠招也是事实,若是周大当家心眼小点,趁这个机会料理他们,他们连声冤枉都没出喊。   周大当家心眼小吗?随便问一个黑熊寨人都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只是眼下周肆没工夫料理他们,着实要让他先过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啰。   “大当家,这些年咱们也算是把桥头县街头巷尾都摸清楚了,眼下要开始重修县城,必然要从城南那一块开始。”长时间在县里做事的老人用木棍指着县里的舆图道。   要说城南一片,基本都是贫民窟,处处危房不说,里头的人还不少,要拆除这片地儿,首要问题是这些居住在城南的百姓如何安置。   “我们打算在城外靠近城墙根先修建一批简单的房屋,叫这些百姓暂时过度一下。”虽然要修整个县城,也不可能他们全部掏钱,城南重修也是给县里其他地方打个样,房子修的漂亮了,还能叫县里挣了钱的人家都自个想法子也弄一套好房子住。   且城南修出来后,多出来的房子由他们买卖给外县人,也可以修建一批出租的房子,好叫其他县里的人过来做工有落脚地。   至于城墙根这批过度房子比起工地临时住所多半要弄得好些,毕竟这些房子是给人生活的地方,总不能要求他们一大家子挤一个极小的空间,再说木头房子以榫卯搭建,弄个精巧的二层小楼出来都不是问题,最主要这类房子木工师傅有经验,可以很快弄出来。   “嗯,等安置房造出来就开始拆除工作,至于主城图纸等昭旭那边出出来后,再结合情况修建。”莫昭旭才被周肆安排任务,估摸着连桥头县细节情况都还没摸清就要让出图,未免过于周扒皮。   好在刚入城也有的是事情做,例如统计人口发放验,如今是有户籍不假,但做工能有一个堪比身份证明的验肯定比拿户籍更方便,更不提眼下桥头县必定要吸纳长鹿县的人,甚至周边其余县里有人听到消息想要过来挣钱,也可能会过来。   人口流量少的时候,不用身份证明便罢了,等人口流量多起来还不用身份证明,很容易出事,他既然占据桥头县,总不能说比窦宏在任的时候还要不安全,岂不是打脸。   “大当家,你之前要我统计会认字的人数已经出来了,随时可以把他们召集过来。”邢堂明拿了一份名单,这事不难办,毕竟人加一块不过三四十的数,这都是正经能认字的,还有一些只能认一点字的都没叫邢堂明写上。   “尽快让他们到县衙门集合,把后堂腾出来,再让黄娘子派两个人过来,教他们我们的规矩。”学规矩的事也迫在眉睫,当然黑熊寨如今的规矩有些在山下的人看来会惊世骇俗,但周肆不管他们是否发自内心认同,在没有开民智的阶段,只需要宣告规则。   “那大当家,征兵的事也可以进行了吗?”郑铁下山划了趟水,压根没有动手机会,白期待一场。   “你看着办,目前县里需要修建的东西很多,我想青壮大部分不会选择这时候投兵。”眼下征兵够两千必然是个持久战,按绥之说的,三月过后方才能见成效。   “先前桥头县有几个汉子向咱们的人打听过能否进入寨子,我打算先同他们联络,至于明面上征兵等县里度过这段交接时间,再出面。”郑铁已经琢磨过一轮,交接的时间里的确不适合立马征兵,不过先头可是有人等着,这不先把人薅过来,万一人反悔了怎么办?   “按你说的办。”周肆话落,又将郑铁支支吾吾,“还有什么问题,别吞吞吐吐。”   “那什么?这回征兵要姑娘哥儿吗?”郑铁挠头,却不想他一句话把在场除秦襄外的其余三位文人吓的不轻,什么时候军队也能招姑娘哥儿了,这不是乱套吗?   “你觉得呢?”周肆并不表态,而是把在场做事的人表情都收在眼里,姑娘哥儿既然是他拉拢的对象,那么权利必然是要分出去。   尤其是兵权,不得不说,如果只是让姑娘哥儿参与处理政事,会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因为除去大户人家,是少有姑娘哥儿认字的。   那么最直接的能叫外人直视这股力量的就是兵权,当一个群体拥有武力的时候,其余瓜分权利的群体就不得不正眼相看。   唯一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黑熊寨里还没出现一个特别能打的娘子郎君,不然郑铁根本不会问这一嘴,因为只要有能够领兵的娘子郎君,招姑娘哥儿入伍也当是自然而然的事。   “我觉得要招。”郑铁话落也不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便继续道明原由,“大当家你也说,咱们现在青壮多是忙碌修建之事,且很长一段时间县里修建的工程不会少,如此一看比起被瓜分出去的青壮,还有许多娘子郎君只能在家做事,若是能招收部分娘子郎君进入军队训练,咱们能用的人手会比现在多。”   不要说娘子郎君在战场上比不得男子,真要按大当家的法子训练出来,就是个小姑娘也是要比大燕的兵丁厉害。   “可是眼下训练都是男子,若是招娘子郎君入军队,遭受欺辱又该如何?”君凯之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虽然黑熊寨在娘子郎君这块的规定很严,他瞧着黑熊寨的汉子也都能按规矩遵守,可谁又能保证新招来的男子守规矩。   原本军营中不叫出现娘子郎君,就是因为军营都是男子,一旦有娘子郎君,谁敢保持这伙熬久了的汉子不会做出格的事?   “君先生,你认为桥头县又有多少人能有遵守大当家的规矩,不轻易欺辱娘子郎君?”   郑铁这个反问叫君凯之陷入沉思,的确,在长鹿县和其他县过来做工的汉子多了,桥头县本就是男子居多的局面会更加严重,僧多粥少必然会出现不利娘子郎君之事。哪怕有黑熊寨巡逻队巡逻,也一定禁止不了。   见君凯之不语,郑铁又道,“大当家最初下这个规矩遵守者也甚少,你猜为何黑熊寨如今少有人犯?”   要说大当家说什么是什么,除了全心全意听大当家话的人,黑熊寨多的是觉得规矩无理的人,这伙人杀鸡儆猴完全起不了作用,若是严惩还会引起这伙人闹事。   尤其是才入山寨的流民,他们大多数没什么本事,守着老规矩过了小半辈子,突然要他们改,或许最开始没吃饱的时候还有效果,等喂饱了这些人,总会有起异心者,冒犯规矩。   “不知。”君凯之诚实的摇头。   “因为这些犯事的人在行凶的时候都被寨子里的娘子郎君阉了。”郑铁轻描淡写的说出惊世骇俗的言论,只差没把旁听的窦宏等人吓的坐到地上,更有甚者感觉□□隐隐发凉,乖乖嘞,黑熊寨到底养了些什么怪物。 第72章 反应   “我说这话也不是为了吓唬诸位,以为我们山上的娘子郎君有多彪悍,而是为了告诉诸位,规矩要想遵守,尤其是遵守大当家定下这等与时下习俗相反的规矩,必定是要流点血的。”至于是流哪边的血,不言而喻。   军队如果因为害怕男子欺负娘子郎君而不招人,那么军队外只会有更多人不遵守大当家的规矩,毕竟犯的人多了,十人里有一人大当家可以不眨眼的剁了,十人里有两人也可以狠心收监,但若上升到三人四人呢。   总不能一口气把人都给杀了,就算那十人里三人四人该杀,可一口气杀光那么多人,眼下大业还要不要继续?   他们黑熊寨也轻易不砍人脑袋,穷凶极恶除外,其余人犯事的重者赶去矿洞挖矿,轻者拉去砸水泥粉洗煤,总归一句话,缺人呢。   眼下大当家还绞尽脑汁的想怎么从其他县撬些人手回来,又怎么会轻易杀死大批犯事的百姓,可若不杀不罚,规矩又顶什么用?   为此,招娘子郎君入伍势在必行,当娘子郎君自个儿有了反抗的实力,规矩才会有用,不然光靠大当家积威,能管住一个桥头县还能管住整个天下不成。   “此事你也看着办,无论姑娘哥儿还是儿郎,我给的待遇都是一样,到时候训练分开训,若出现欺辱之事,按规矩处理。”周肆见没人再说话,敲定招兵之事,他的规矩比起要求平头百姓,军队会更好遵从一些。   其一人少,其二军队自然有严厉的军纪,一支军队如果连基础的军纪都无法遵守,又何谈敢让这些人上战场。   他给的待遇,不说大燕,即使往上数,哪朝哪代都不可能有比他好的,若是连他定下的规矩都无法遵守,难道花这么多钱是用来做慈善的吗?   “是,大当家。”郑铁又开始盘算,娘子郎君一开始来的人只怕会比男子更少,因为桥头县娘子郎君本就少,且从来没听说过有正经的姑娘哥儿能进军营的,怕心头还以为他们招人是打什么歪心思,哄骗良家姑娘哥儿去做下流事。   先头若不是他先开口解释,整个大堂里,只要不是黑熊寨的人必然也是这样想的,便是这会说的清楚明白,估摸着也有人将信将疑。   但没关系,只要开了这道口子,必有心怀抱负的姑娘哥儿前来,前人打样后人跟学,到时候来的人必会越来越多。   “没有别事会议就到这儿,先去办完手里的事。”周肆遣散了集会的人,独留下县衙门一班子人马,而周肆面前是君凯之近来细细收集县衙门各个人的详细资料。   县衙门的班底是代表整个桥头县的文化顶峰,祁州乱了这么多年,桥头县的县学也早就破落,连个教谕都没有,好些年都没听到祁州有人在科举出名,不然周肆也不会寻个古板夫子给山寨的孩子开蒙。   可这班子读书人,虽不能说五毒俱全,但都不堪大用,能入的周肆眼的也只有师爷一人,其余诸人或多或少都贪墨过。   尤其是捕快之流,县衙门的捕快是没有工钱的,要么靠县太爷贴补,要么只能从民间百姓手里收孝敬。若单只是从百姓手里收点孝敬,周肆不至于如何,毕竟这是时下潜规则,没闹出人命叫人活不下去,周肆都能放人一马。   偏偏眼下这本册子里,这伙人大多数贪的都不少,窦宏不提,虽然都吃大户,可大户能那么多银子孝敬也都是从百姓手中搜刮而来。   他可以看在窦宏这些年溜须拍马钱宝来叫桥头县稍微好过些,不计较,其他人,周肆是想不出借口放过的。   “大、大当家,你留下我等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窦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早晓得周大王是要清算他们的,但谁叫周大王一见面直说要拆了衙门,紧接着又着急人手安排接管桥头县的事,一下都忙碌到上午,周大王连朝食都没吃呢。   但也就是周大王饭都不着急吃反而留下他们,更让窦宏心跳到嗓子眼,深怕周大王下句话就是把在场的诸位都拉下去,准备午后斩了。   怎么说他也有献城的功劳,不至于要人头落地吧,他窦宏虽然昏庸,可实实在在也为桥头县做了点贡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周大王真要想收拾他,他跪在地上痛哭求饶不晓得管不管用?   “我给你们一个选择,未伤人性命的,把从前贪墨的银子都吐出来,当然我知道县里捕快没有俸禄。你们可以按文书俸禄的标准从你们贪墨的银子里扣,其余多出来的银子要全数补回来,从此你们在桥头县做其他活计谋生我当不管。要是给不出银子,便给我做白工,直到补完为止。”   周肆的话一落,站在窦宏身后的县衙门班子脸色各个苍白,其中几个文书,要说多贪也没有,毕竟师爷也要管一管他们,咬咬牙也能补齐多贪的银子。   现在桥头县事多的不得了,再寻个养家糊口的工作不难,更不提他们认字,听说周大王现在就缺认字的人,他们要是能帮周大王把事办好将功赎罪,日后前程肯定也少不了。   可偏偏还有些人,不光私下里贪的多,还做出过谋财害命的勾当,只是做的隐蔽没叫师爷抓出来,却在周大王这里露了原型。   方才周大王话里只说那些没沾人命的,他们这些沾了人命的要如何?难不成要杀头?   蹲在最后的一名捕头浑身发颤,他手里可不止一条人命,强行提高征税银,伙同县里波皮无赖欺压百姓构陷人下狱,哪个被查出来都是要下大牢的。   原周大王来了,他还道不会叫人查出来,可没成想这、周大王只看了手里的册子,就说出这样的话,且目光好瞧不瞧的落在他身上,激的他背后一阵凉意。   今天绝对是他的死期,捕快脑子正一片浆糊,没忍住抬头对上周肆看死人般的视线,一时头脑发热,手里的快刀拔出,左右也是死,能杀了眼前的周大王黄泉路上作伴,也算是值了。   其他跪着的文书捕快可想不到有人敢当场行凶,便是屋里除了周大王一个土匪不剩,谁知道门口有没有人,若是周大王一喊,立马来人,行凶哪里有好果子吃。   就在窦宏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的时候,原本还挥刀砍人的捕快已经跪在地上,方才高扬的长刀被周大当家踩在脚下。   突袭之间,周大当家甚至都没站起来,只脚上功夫一蹬凳子就划去一米多,就叫人砍了个空不说还重心不稳正面跌倒。   而周肆也不给人再行动的机会,一踩刀把,叫长刀半扬空后顺手接住,便是一个轻划,正正抵在方要爬起来的捕快脖颈,霎时间喷射鲜血四溅。   窦宏被眼前的变故吓得瘫坐在地上,死、死人了,这是他头一回见着周肆动手,连眼睛都没眨的就弄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有选这条路的吗?”周肆一脚踹开挡路的尸首,手里的长刀还滴着血,如此悍匪的作风,方才叫人想起来眼前过来的不是什么和气商人,是正儿八经的土匪头子,手里不晓得沾过多少人命,竟然还不知死活的上去要喊打喊杀,不是抢着送人头吗?   “看来是没有了,正好你们其余人也没有到要命的时候,乖乖把钱补上,没钱的去后堂等着学规矩,替我做事抵消这部分银子,我不会动你们。”周肆扔下长刀,将手里的册子扔到师爷面前,“这事你来办。”   “是,大当家。”师爷被委派了使命,也代表着整个县衙门班子里还有人能入的了周肆的眼。   周肆一走,窦宏颤巍巍的站起来,“师、师爷,我要给多少银子?”   比起家产,还是性命要紧些,他虽然贪墨不少,但自家也有点家产,全部拿出去夫人那头还有,总不会露宿街头。   “除了田地,大人不必给。”师爷翻看了册子,上清清楚楚统计了每人贪墨了多少,唯一没有窦大人的名字,想来大当家还是念着窦宏在桥头县做的微薄贡献,日后当个闲散家翁也就是了。   “当真?是不是师爷你看漏了,你再仔细看看。”窦宏可不敢信,就刚刚周大王的模样也不像是要饶了他的样子。   “的确没有大人你的名字。”师爷又翻看一遍,的确没有,“窦兄,日后好生在桥头县度日,不再行贿赂之事,大当家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好好好,我日后肯定老实度日,田产是吧,我这就把田地的地契拿过来。”窦宏一副逃出升天的模样,看的师爷也是长叹,总归还是有个好下场,不至于落得晚年流落街头,至于其他人,师爷目光一锐。   他替窦宏管县衙门,不说兢兢业业,但也是恪尽职守,不轻易叫手里的人翻天,没曾想原是他自个儿眼瞎耳聋没能瞧着手下这伙人私底下竟然如此乖张。   不说刚刚死了的捕快,如今剩下的文书捕快,也都没一个干净的,只说罪行没那般严重。   “还愣着干什么,回家去赶紧清点财物,你们也别想着逃,不提往北去就是黑熊寨的大本营,往南容州是什么光景你们比我清楚,老老实实补上银子,日后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十来个文书捕快面色发白的应是,方才匆匆离开县衙门回家筹钱。   要说衙门里人乱,县里县外局面倒还好,只是换了个顶头大官,人还是土匪再怎样还是抓心挠肝的想同人细细说说。   只是周家再和善,也是土匪出身,谁知道会不会因为他们议论治罪,这底下小老百姓都有一套自己求生的规矩,现如今大户人家都还夹着尾巴做人,他们这等蝼蚁当然也要学会当哑巴。   而比起县里人家,在县外做工的可是闹开了花,本来整日修这修那的汉子忙活时也忍不住说几句,一大早又晓得这么刺激的事,更是忍不住。   “怎么周家就是黑熊寨了呢,我道土匪一个个都没有好人,可周家做事地道,就说眼下修工坊,工钱都是能日结的,中午那顿还带荤,我再没见过这样好的主家,哪里像是土匪行事。”有汉子还是不信,怎么周家就和土匪划上等号了。   “这你就晓不得了吧,黑熊寨私底下也干了不少好事呢,就说咱们黑熊岭从前有多少土匪寨子,去了都是尸骨无存。不说咱们就是外头行商的人也轻易不敢走黑熊岭,可自打黑熊寨起来了,你见那黑熊岭还有出过人命官司吗?”   “你这样一说,好像也是,咱们只晓得黑熊寨名声大,也没想过黑熊寨名声大起来后,过来黑熊岭竟然当真没出过人命。”   “可不是,我还听其他县里的亲戚说,黑熊寨的人还去他们县剿过匪,自黑熊寨的人去过后,他们县里人再不怕土匪下山抢人抢粮了。”有消息灵通的汉子显摆。   “这不是好事吗?咋没听人说过,要是早晓得黑熊寨有这个义名,咱们该是要起个庙给他们送些香火保佑才是。”   “害,这不是从前以为是土匪寨子黑吃黑,哪里想得到是黑熊寨帮咱们,便是有人说这是黑熊寨为咱们百姓做的义举,又有几个信的。便是现在,周家给咱们县里做了多少好事,不还是有人吓的门都不敢出,深怕黑熊寨的人杀了他们。”   这话说出了在场许多汉子的心声,的确要是没有周家十数年在桥头县经营,有个好名声,时下又给他们钱粮,谁敢立马信黑熊寨不会轻易伤害他们。   “要我说,黑熊寨的人来了也好,你看从前他们没露面的时候,不光给咱们做买卖,还替咱们剿匪,如今露面了,也没伤害咱们,以后日子要好过了。”   “是嘞,不说其他,就说棉花,咱们桥头县多少人都受了恩惠,便是我家今年靠种棉花都挣了不少钱,想着明年在辛苦一年,多种些棉,能起一座新房子。”   一说到房子,原还在吵黑熊寨的汉子立马换了话题,不提县里人家,乡里人最大的期望不就是一家人能吃饱穿暖住好吗?   像红叶村,这连着两三年种了棉花,吃饱穿暖已经满足了,还想着的就是盖一间青砖大瓦房,里头能叫一家子挤开不说,冬日里也不怕寒风透过篱笆缝钻进屋,下雨也不怕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那就是一辈子想也不敢想的好事了。   徐大头远远的听着工地上人嘈杂的谈论,放下心,果然大当家这般法子进驻桥头县,叫桥头县的百姓半点不见抵抗。   时下百姓再愚钝,也知道能给他们带来好日子的人肯定比抢他们血汗的贪官要好,最要紧的问题解决,徐大头开始着手安排人每日中午的时候过来给这伙汉子讲规矩。   ————————————   “县里一点都没乱呢,听说好些人还特意上周大王名下的产业打听周大王的喜好,说是准备送周大王东西。”蒺藜一早跟着公子入了桥头县便耐不住寂寞出去看热闹了,这会把看过的热闹一一说给公子听,高兴的不得了。   “只怕送东西是假,要攀上周大王才是真的。”菖蒲哪里不知道人惯是踩高捧低的,如今周大王成了桥头县做主的人,但凡有点想法的都上赶着巴结。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之常情。”秦绥之并不认为此举不妥,不过周肆大概不喜欢这样投机取巧的家伙,或者说不喜欢以为钱财就能收买他的家伙。   “公子,便是人往高处走,咱们也得当心了,我觉着县里几家富户苗头不对,估摸着想要送名下的姑娘哥儿给周大王,要耍美人计呢。”蒺藜赶忙叫公子上心,公子这都跟周大王同处一室了,必然是心悦周大王的,不能轻易叫旁人勾了周大王去。   虽然周大王大抵没那般肤浅,且能比的上公子好看的人不说祁州,就是京城他也没见过,但万一呢,男子左拥右抱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周大王也不守世家规矩,便是要收美人,不过问公子也是能做出来的。   “若当真有此等美人能勾了周肆去,我留与不留又有什么意思?”秦绥之不提周肆对他的许诺,这样的诺言在时下看来是没什么信誉的,毕竟从前史上不少皇帝也都许诺过后宫盛极一时的皇后宠妃,但真正做到让帝王从一而终的又有几个。   死的早些大抵能在帝王心里占一点位置,死的晚了多是没有好下场,所以他若把周肆给他许诺的话说出去,不提外人就是父兄也要劝他莫要感情用事,为自己多留些余地。   “也是。”蒺藜郁闷的点头,情爱一事男子总是要占便宜的。   秦绥之不再周肆日后是否有红颜知己上纠缠,而是说起考较徐小六的事。   要说徐小六的确聪慧,打他们回桥头县后,遇着人便开始叫人世家处事以及韩家关系,假装韩家人倒是不怕轻易露馅,毕竟京城里和韩家有关系的几家只怕也记不清韩家的姻亲关系了。   到时候上门,只要表明了身份,又拿出银镜自然不怕世家不买账。   “徐队长脑袋是聪明,但是做生意实在不太行。”蒺藜摇头,别看他就是个伺候公子的小侍,可眼界见识不比一般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哥儿差。   就说安人教公子打理家事,他们跟在公子身边也是要听得,因为公子不可能时时去巡查这些铺子,他们作为公子身边的左膀右臂就要替公子分忧。   “看来要给徐队长身边在安排一位会经商的人才是。”秦绥之听蒺藜这般说,心底将另外一人拨到此次入京的队伍。 第73章 秋税   “黄娘子,大当家正寻你过去呢。”一工坊管事郎君从外头过来,眼下这座织坊已经叫黄娘子接手,从最初安排人手做工到如今个个都练成熟手,已经不需要人时时过去看着教导,黄娘子自然也是卖了大力气。   从前她不过是山寨的一个小管事,得大当家看重,能管一管寨子里的事物,这事看起来权利大,其实也同大户人家的管家没什么差别,如今大当家器重她,把织坊交到她手里,自然不能辜负大当家的信任。   “好,我这就去。”黄娘子放下手里的册子,打理一番因为坐着起了褶皱的衣裳,才匆匆赶去大当家的当前。   不想待客的地儿,来人不光有大当家,连秦公子和蒺藜菖蒲也来了,自打秦公子跟大当家一块山上山下跑,她都好些时候没见着人了,平日公子这边有事也都是钱妈妈过来交代。   “大当家,可是有什么着急事寻我。”黄娘子光是见秦公子也一处过来,便猜到大当家这回必然是有要事叫她办。   “本来织坊交给你,不该短时间内要你插手其他事,既怕你忙不过来也怕耽误织坊的进度,但奈何徐小六不争气,此去京城需要一个左膀右臂帮衬,不知黄娘子可愿意走一趟?”周肆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   其实绥之推荐黄娘子的时候,周肆还有点迟疑,并非是怀疑黄娘子的能力,真要是论做生意,黄娘子能吊打寨子里的一众莽汉。   不过眼下黄娘子才接手织坊便把人调开,难免人会多想,且织坊才上正道,再寻一位有本事能压得住的娘子郎君接手也有点困难,牵一发而动全身呐。   “愿意的。”黄娘子一听大当家说罢,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要说管理一座工坊,定然也是极得大当家看重,可她知道这样稳扎稳打的路子要真正得大当家青眼相待,须得日积月累。   时下寨子里的儿郎们个个都身兼重任,只要战事一起,少不得功劳加身,她们做后勤自然也有苦劳,却少了几分冲锋陷阵的机遇。   从前黄娘子是不会想着和儿郎们挣一挣功绩,毕竟自幼爹娘教导她的是姑娘嫁人后,要以夫婿为主,只要管好后院,养育好子嗣,便是一位极成功的娘子。   至她出嫁前,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可好好的一场婚嫁,因为路遇土匪,失了清白名声,侥幸逃了一条性命以为回家会同爹娘庆幸劫后余生,不想爹娘为了家族名誉要以族法了结她的性命。   当初被绑着石头塞进笼子沉塘的时候,黄娘子是恨的,恨爹娘把名誉看的比女儿性命重要,恨家族为难一名不幸遭难的弱女子,恨土匪猖獗光天化日强抢,也恨夫家软弱无能,连妻子都护不周全。   只是恨来恨去,也逃不过一个死字,甚至当时黄娘子想若是死了真的能成怨鬼,她必然是要寻人报仇,今日在场害她之人,有一个算一个。   但大抵上天垂怜她们这些可怜人,当初在山寨被人救了一回,眼下沉塘又被人赶上救了一回,自那以后黄娘子便留在山寨,尽心尽力替大当家办事。   而大当家更是叫人惊喜,从不教寨子里的姑娘哥儿山下束缚规矩也就罢了,还约束好上山的男子,叫他们轻易不敢欺负人去。自那时候起,黄娘子就相信,只要她有本事,大当家不会因为身份之见便不用她。   工坊是她替大当家出力的第一步,还道要等上一段时日方才有踏出第二步的机会,却不想峰回路转,大当家又把机会送到她跟前,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错过眼下的机会。   “愿意?愿意就好。”周肆心中种种担忧随着这句愿意也尽数打消,既然黄娘子有这个想法,他这个做大当家的瞻前顾后岂非像是老妈妈一般,半段决断都没有如何当得大当家,“接下来你便同小六一块同绥之学规矩,赶在月底前,我要你们往京城去。”   “是,大当家。”黄娘子眼中攀升起雀跃,但有没被冲昏头脑,“大当家我走后工坊暂时交给谁打理,趁今日不忙,我且同人交接一番。”   寨子里能干事的娘子郎君不少,可要说能打理一座工坊的,时下工坊几个管事再历练一段时日升上来大抵不难,只是眼下却没有出挑的。   听黄娘子这般说,周肆挑眉看向绥之,“交接之人须得秦公子割爱。”   秦绥之垂目,之前周肆可没与他商量这件事,但既然周大当家开口,他自然不会拂了周肆的话,只道。   “只怕我的人突然成为工坊管事,旁人不服气。”   “绥之是对蒺藜没自信还是对菖蒲没自信?”周肆晓得大多数人升迁靠的都是资历,但面对有本事的人,只知嫉妒而不是努力提升自己不足,于人于己都非好事,正好周肆也想看看在寨子生活这般久的娘子郎君是否有这个觉悟。   毕竟无论蒺藜还是菖蒲,都不会长久接手工坊,他们更像是在黄娘子不在的时候替人值个班,待黄娘子回来,若没有其他事情安排,还得黄娘子接手。   “公子且放心,工坊的管事都是寨子里的老人,虽然大当家对寨子的娘子郎君一向优待,却也讲究能者居之,若是蒺藜哥儿或是菖蒲哥儿当真是有本事将工坊打理的井井有条,我想没有人敢闹事。”   黄娘子不知大当家要秦公子的人管工坊,究竟是打算叫秦公子逐渐接过部分寨子产业打理,还是想要试探秦公子什么,但就像她话里说的,能者居之,寨子可没有沾亲带故便能得好处的。蒺藜菖蒲的本事她还没见过,但京城秦家的名声她是听说过,从京城秦家出来的人,哪怕是服侍贵人的小侍,都说不得一句没本事。   “菖蒲,你便跟黄娘子去一趟吧。”秦绥之应了菖蒲,而一向在寨子里替公子倒水打扇的哥儿也难得换了副面孔,不过转脸的功夫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气势都被拿了出来,想来是想到待会交接时要见旁的管事,必要压一压下面的人。   “是,公子。”   黄娘子和菖蒲一走,秦绥之打眼看过周肆,见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显然也晓得方才自作主张怕惹恼了他。   “你该同我事先商议一声的。”秦绥之倒是没气,因为他知道这是周肆在为他插手正事做铺垫。   “若我同你说了,你可要答应?”周肆反问。   “自然”是不答应的,他尚且还没插手桥头县的事,便派遣了自己的人打入周肆工坊这头,只怕不等几日,以邢堂明为首的几个尚未完全看穿黑熊寨本质的书生便要反对了。时下周肆还要靠他们稳住局面,轻易不能得罪了去。   “这就是了,绥之,怕什么?邢堂明他们不过是因为接触寨子的时日短,还拿老一套规矩看待你我,可如今我征兵都要招收姑娘哥儿,我要你插手事务,他们又能耐我何?”   眼下菖蒲派去工坊是他给邢堂明他们的一个信号,如果在他安排绥之做事之前,他们寻来他自然会同人促膝长谈,好好说一说黑熊寨的规划。   若是他们不寻来,直接在他下决定的时候反驳,那么邢堂明他们便不可再重用,至少不可在拿下祁州后重用。   因为邢堂明他们要的是时下读书人跟随土皇帝打完天下,再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他不会认同也不可能认同,士大夫在他看来和世家一样不是好东西,至少本朝士大夫犯错便可轻饶,就是对律法的最大挑衅。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有错不罚,如何正国法公平,更不提许多士大夫所犯之错,五马分尸都是轻的,却留的性命,这样的士大夫治天下,不过也是瓜分天下的手段罢了。   当然,他也不是没给人留后路,至少秦襄已经清楚他的打算,定会私底下提醒邢堂明他们,至于邢堂明他们如何选择,周肆并不干涉。   ————————————   “大人,桥头县那边今年一点秋税都还没送过来。”管事拿出眼下各府送来秋税的记账册,除去桥头县,江远府今年虽然给了税,但江远府的世家却是没一个给孝敬,当然比起世家孝敬,还是桥头县一分税银不给更严重些。   “怎么?窦宏那个鹌鹑打算今年不做县令了不成。”钱宝来慢悠悠的吃茶,要说每年最快乐的时候便是秋天,纵然朝廷要派巡按过来,却也不过是分一小点钱财换取他在祁州快活一年,很划算。   “这个……”管事吞吞吐吐,不敢说实话。   “怎的,窦宏是死了桥头县蝼蚁无首,还是税银半道被黑熊寨的人抢了?”钱宝来随口说了两个猜测,前一个窦宏真要是死了,再换个听话的傀儡上去就是,他手里有的是等官位的属下。   至于后者,钱宝来心头不大爽利,也不晓得是不是上回把成王要造反的消息送到黑熊寨这手祸水东引叫黑熊寨的土匪看出了端倪,近来总感觉沾染上黑熊寨的事情都不大顺利。   且那个成王竟然这么久了也没发兵过来,看来那封信更像是逗他钱宝来玩,若不是成王乃是皇亲国戚,他定要成王好看。可恨那封信纸给了黑熊寨,不然他留在等今年巡按过来,还能交给巡按送回朝中,不论成王造反是真是假,成王都没好日子过。   “都不是,听长鹿县那边的人传来消息,黑熊寨的山大王好像打下桥头县了。”管事颤巍巍的禀告消息,祁州山匪这样多,可像黑熊寨这般胆子大竟敢占城为王的土匪还真只有一家。   “呵,黑熊寨当真是飘了,天高无路地后无门,我倒是要瞧瞧他要翻出个什么花浪来。待今年巡按过来,把此事禀告给朝廷,最好是朝廷自己派兵马过来剿匪。   若不行给我点银子我也能把黑熊寨打下来,整日仗着黑熊岭距离鹿鸣府路程远,便作威作福,真当我不敢收拾他们。”   钱宝来重重将茶杯一扔,心头想黑熊寨的确已经成了他的心腹大患,想想黑熊寨私底下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指着他钱宝来的鼻子骂,说他是个贪官污吏,欺压百姓。   他钱宝来不处理的匪患黑熊寨处理,这是何等的倨傲,若不是黑熊寨接二连三剿了不少土匪寨子,瞧着本事也小,他早派人围剿了。   到如今,他还想着井水不犯河水,但黑熊寨却是按赖不住,要打他祁州的主意,既然如此,本就一山不容二虎,是该当机立断,斩草除根了。   “大人,你上回不是说黑熊寨的土匪头子抢了秦家哥儿去,若是此事秦府秦大人知道,难保不在官家面前保一手黑熊寨。”   算算时间,那秦家哥儿被抢上山都快有三个月了,若是黑熊寨的山大王动作快,孩子都能揣上了,秦家哥儿在秦家何其受宠,连过往巡按同大人酒后妄言都是提到过的,真要是人怀了孩子,指不定秦尚书令心一软,把人给保下来了呢。   “你会保欺辱你哥儿的土匪吗?”钱宝来这话问的扎心,毕竟外人看秦家公子沦落土匪寨子,没了清白,还极有可能怀上孽种,为了自己哥儿必定要保那汉子一条命。   可亲生爹娘听到这消息,只怕第一时间想的不是保下那混账而是打算弄死对方,再把自家哥儿肚子里的孽障悄悄打了,秦尚书令这般疼爱自己的哥儿,怎么可能要保一个害了自己哥儿一生的家伙。   便是秦家公子时下名声没了,以秦尚书令的地位,有的是人攀上去,到时候选一家好拿捏的人家,再把孩子嫁过去,也不怕人受委屈,不比叫自家哥儿跟个土匪在一块合适?   “大人聪慧,即如此咱们只需要等今年祁州的巡按过来即可。”管事放下心,“但到时候咱们的人真的打上黑熊寨,秦家公子可要救?”   “能救当然要救,这可是让秦大人欠在下的一个大人情。”钱宝来挺着富态的肚子,他在京城的关系不少,但都是利益往来,不能轻易求人办事,稍有不慎叫京城的高官抓了把柄,弄死他再简单不过。   可要是拿到了秦大人的人情,整个朝廷的官员,都要在寻他麻烦的时候掂量掂量。   江远府。   忙碌了小半月的江远府府尹总算是把府里的世家毒瘤都控制住,如今卷宗室里,关于这些世家罪证都堆满了屋子,若这些加在一块,都不能叫这伙人人头落地,大燕律只怕形同虚设。   “老爷,歇歇吧,都好几日没合眼了。”管家忍不住劝自家老爷,而立岁数的老爷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一样,忙着办案连轴转了这般久,要不是许多罪证送过来都需要时间,只怕这小半月里都不得休。   “无事,我精神的很。”江楼这话不假,尽管眼底红血丝满布,外人看着吓人,但江楼自个儿清楚他半点不困,说几日没合眼也是假的,大半夜有时候还会闭目养神休息一会,足够了。   “老爷,眼下还有罪证没送过来,要是你在这样下去,只怕是坚持不到证据全送过来的那日。”管家不得不提起这个残酷事实,因为几个世家在江远府根深蒂固,牵扯甚广,要把这些罪证全都收集齐,没一个月是不可能的。   收集完还要整理讯审,只怕到年底都没法说休息,如今几日老爷撑得过去,难不成还能撑得过两三个月。   “……行吧。”江楼不得不听管家的话,步子也轻快的往屋头去,只是才走过几步,又问及,“今日几号了?”   “九月二十八。”   九月二十八,江楼突然站定,这个日子若是没记错,该是各府衙收集税银给钱宝来送过去的时候,只是今年他忙着收拾府里的世家都忘了这回事。   “老爷可是惦记秋税的事,这事我已经着人安排好了,秋税早一步送去鹿鸣府了。”管家晓得老爷是忙着找世家罪证忘了秋税,尽管江远府几家县衙门也都受了牵连,但县令一走,不还有县丞,总归秋税是尽数给送到府里的。   紧赶慢赶,管家安排人在钱宝来最后催促的日子把秋税给送了过去,只是今年各世家没在给钱宝来送银子,不晓得钱宝来是否要为难江远府,为难老爷。   “你这事办的很好,如今我们不能正面和钱宝来作对,即便朝廷不要秋税,我等也不得不送秋税过去,好在今年从各世家手里抄来的家产不少,到时候寻个名头补贴到各县,再由县令补贴到村子。”   江楼也没法子,钱宝来的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轻易不能揭开,不然江家一族都要跟着陪葬。   “案子大概年关能了结,到时候可借迎新由头买一大批粮食送到各县手里,再派遣一二府衙门的人手看着,不叫县衙门贪墨,待这伙捕快回来,也要给他们些补贴银子。”管事做事极妥帖,眼下江楼不过提一嘴的事,转头就想好了法子。   “按你说的办。”真送银子不说县衙门,就是他们府衙门的人一口气见着这么多银子也难保不见钱眼开,私底下勾结县令偷拿。   但换作粮食就好办些,尤其是品质稍差些的粮食,他们的人不会贪墨,自然也不会叫县衙门贪了去,能最大程度保留粮食到百姓手里。 第74章 折服   眼下祁州倒是没多少势力正经知晓黑熊寨下山占了桥头县,这也依仗桥头县百姓晓得周家身份后并未抵抗。就说桥头县下各个村子,原计划将秋税给周家,不想周家一个转头以黑熊寨土匪的身份占了桥头县。   按照从前占城的规矩,要是朝廷没打过来,这头的百姓自然也要听黑熊寨的话,秋税要给又变得名正言顺不说,下面的农户也没一个说不愿意的。   且黑熊寨今年除了每亩粮食要给田税外,是不再要人头税的,如今朝廷秋税收的也不高,三十抽一,但这话也就听听,真要是每年秋税只给三十抽一的粮食,各家各户没的说会有饿死的人。   大燕一朝除去夏布秋税这样的基础税,还有丁税,地税等各项杂税,名目多加一块算下来,比得泰半之税。朝廷这些年又连年征战,征丁又征重税,说是三十抽一的税收,实际上县官下狠手的,十抽五都有。   严重的苛杂税实在压得大燕百姓喘不过气,更不提祁州这样人烟稀疏,地力不够的地界。   今年黑熊寨收税,是按十抽一取的,收税的赵力提了一嘴,待今年过去,明年春耕全县都要用黑熊寨的轮作肥田法,待粮食产出高了,到时候秋税定要上调一些的,不过肯定不超过十抽二。   赵力还说,打从明年起,不用再缴纳夏税,丁税地税甚至徭役都没有了,每年只管缴纳十抽二的粮食税。落在桥头县的农户耳朵里,无异于一声惊天巨雷,惊喜的叫人夜里都兴奋的睡不着,要真没有其他杂税,别说十抽二,十抽三他们都是愿意的。   至于县里做工的工人和生意人,又是另外一套税收制度,收的最狠的肯定是商税,眼下还没到机器代替大部分耕地劳作的时候,田地要维持自然需要大量农人耕作,但周肆也需要商人盘活经济,便不得不小心平衡二者的关系。   若是过于重商,农户见商人买卖比地里刨食挣得多,社会地位还高,那肯定个个都不乐意当农人。若是过于抑商,叫寻常商人被重税压的喘不过气,而叫商人往来减少,他们手中的东西便轻易换不得钱。   幸好祁州还有钱宝来这个存钱罐,等真的打下祁州,至少两三年内周肆都不用担心发展缺钱。   相关事宜的规矩安排下去,叫忙活了多日的秦襄总算能喘口气,如今大当家手里的四大护法,莫昭旭正被大当家当驴使唤,君凯之在县里管民生,邢堂明替大当家处理杂事,没一个偷懒的。   轮到秦襄这里,喘口气的功夫还要去寻邢堂明一趟,到底同窗一场,如今又共事一主,总不能真的看人走岔路。   想起那日秦公子身边的菖蒲过来接手织坊,秦襄心底就压着事,这是大当家借着菖蒲的名头在给他和他三位同窗的提醒。   中途有新人过来掌权在黑熊寨并不新鲜,因为黄娘子也不是打一开始就在寨子里管事的,在黄娘子来之前,寨子里的管事一直是老夫人。   秦襄上山的时候老夫人和老当家还在山上,那时候也还是老当家主事,且说是叫老夫人,却也年轻着,不过大当家本事太大,叫老夫人轻易的上了辈分。   当初老夫人跟着老当家出海,说不得就是不想听寨子里的人一口一个老夫人叫着,听着都要叫老了。   因此织坊换了菖蒲过去,明面上是没人说闲话的,至于私下里会不会为难菖蒲,秦襄不会妄加猜测。想也知道大当家既然敢把秦公子身边的小侍送去织坊当管事,肯定是知道人当真有这个本事。不然叫一个草包过去,不是打秦公子的脸?   到了县衙门,桥头县如今真是一天一个样,水泥粉整日整日的从山上运下来,这都是从前积攒下来的,不然光靠现在山里水碓日夜不停地打,怕是连座小院的用料都难打出来。   桥头县外工坊修建进度,除去已经修好的织坊,下一个要建成的必定是以水利锻打水泥粉的工坊,然后是砖瓦窑,这都是眼下急需用的东西,且很长一段时日,都不会轻易停工。   光是一个桥头县,要全修一次,一两年功夫是要的,更不说一两年之内大当家又会拿下多少地盘,新的地盘肯定也是要进行修整。   仔细想想大当家的计划,当真是一开始就没得停下来的时候,便是真拿下大燕,只怕也是要不停的修修修,也不晓得过大当家的手后,大燕会变成什么样。   胡思乱想之际,秦襄已经走到城门口,城门口的木头宅子还没修好,城南那一片就还没能动工,这些天黑熊寨的汉子和部分娘子郎君都忙着统计桥头县的人口。   不管久居还是暂住都要统计一次,县里的人其实已经统计的差不多了,时下人都赶去乡里,毕竟桥头县乡里还有小千人呢。   而拆了大半的县衙门也已经有师傅在重新打地基,留下一半正叫县里的人做事用,邢堂明和君凯之就在此处。   秦襄踏进门的时候,邢堂明的书案前还骡着一堆文书,叫秦襄望而却步,想想要不还是等堂明处理完再过来好了,不然邢堂明见他清闲,少不得要给派遣文书工作。   只是人脚步退的慢了,正好被邢堂明逮了个正着,“秦襄,来都来了跑什么,赶紧过来帮忙。”   还真不客气,秦襄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当初从书院逃走的时候尚未及冠,也没个长辈给他取字,以至于拖到二十来岁还只有名,哪能叫邢堂明如此嚣张连名带姓叫他?   “我过来可不是帮你忙的。”秦襄嘴上抱怨,到底还有同窗之谊在,替邢堂明分担了点文书。   “我晓得你过来干什么?”邢堂明波澜不惊的回话,叫刚坐下的秦襄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人。   “你晓得?”   这样问倒不是说秦襄认为邢堂明半点察觉不到大当家的心思,而是觉着邢堂明知晓脸上竟然没有半分惶恐诧异?实在不像是邢堂明的做派。   他寻来三位同窗,来黑熊寨各有各的原由,君凯之为了妻儿,莫昭旭为了一容身之所,只有邢堂明,是正经想着建功立业来的。   他过来县衙门不找莫昭旭不找君凯之,就是知道君凯之和莫昭旭不会当真下周肆面子。就说之前招兵姑娘哥儿,君凯之虽然开口,但问的也的确是根本问题,听人郑铁解释完,也没在抓着不放。   邢堂明当时没开口,但也不代表人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是邢堂明闷不做声,要么是不满憋着气,打算攒个大雷一口气放出来;要么是妥协,接受大当家的做法。   “我难不成在你眼里是个傻子?大当家做事半点不避讳我等,便是我想不看出来也对不起的我的聪明才智。”对于秦襄一副不敢置信的表现,邢堂明还真说不清到底是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   的确,他来黑熊寨,是因为听说黑熊寨的名头,见过黑熊寨的行事,权衡利弊之下,想着人活一世必不能庸庸碌碌,毕竟祁州眼看着没有他的出头路。   上山之后,秦襄和黑熊寨人表现出的种种,也越发叫他认为自己没选错地儿,不提大燕皇帝,就是再往前几朝,也没见有周大当家这样对治下百姓的首领。   只是下山后,从土地一策到征兵,以及大当家对富户世家态度,叫邢堂明看出大当家的端倪,他们这位大当家并不想与读书人共治天下,他要的是与百姓治天下。   “邢堂明,你真是半句话都离不了夸耀自己一番。”   “开民智,利民生,大当家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便是大当家不愿意按时下大燕的制度治国,我不跟随,岂非是错过一颗耀耀明珠。”   当然接受的过程肯定没有邢堂明说的这般轻松,私底下辗转反侧过多少晚上才想通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样最好,我想不日大当家就会安排秦公子入手桥头县的事,到时候你别愣头青的冒头,总归大当家不是卸磨杀驴的人,便是不会如现今大燕开国皇帝一般给我等封侯拜相,也不会说亏待我等。”   秦襄话里多是坦诚之言,要说大当家安排自己夫郞掺和正事,换作哪个过来投靠的谋士都要私下劝谏,以防日后天下打下来,夫夫二人失和不说,还要闹出个晚年争权的戏码。   可秦襄正经在黑熊寨过了几日日子,对周肆的计划再了解不过,大当家要放弃世家拉拢百姓,除开他们这些男子,总要有个姑娘哥儿的代表出现,方能叫底层百姓信赖大当家。   秦公子就是大当家为寻常姑娘哥儿立的榜样,也是告诉时下姑娘哥儿,只要你有本事,大当家都是要用的。   至于日后秦公子参政会不会导致大当家后院失火,秦襄认为是杞人忧天,别的不说,大当家也不像是三心二意的人,估计后院怕只能容得下的秦公子一人。   “在你眼里,我难不成如此鲁莽冲动,便是没想通,秦公子要入手桥头县的事,我也不会当面下大当家面子。”事后劝说肯定不会少,但哪有一个政权才初建,手底下的人就开始唧唧歪歪指挥大当家办事的,不是嫌命长。   “这我还真瞧出来,毕竟从前书院你可不就是个炮仗。”   “滚蛋,赶紧忙你的文书,今日若是处理不完,我看你是别想着休息。”   ————————————   “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周肆听得手下来报秦襄和邢堂明之间的谈话,愉快的承认自己的确是看低了邢堂明,只怪眼下读书人给他留下的刻板印象太严重,不过转念一想,都是和秦襄交朋友的人,太过于死脑筋只怕秦襄也看不上。   “大当家何必妄自菲薄,我等都是受过起伏苦楚方才明白许多从前看不透的道理,若是我等还是从前书院的模样,只怕真要和大当家辩一场才是。”君凯之被邀过来,听得大当家坦言认错,心底佩服,主公有疑再寻常不过,但又有几人能做到相疑亦相用?   “年轻气盛自然正常。”周肆还是喜欢锐意进取的年轻人,不过眼下他的草台班子里,属于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还真没有,也不知郑铁征兵能不能征出几个少年英杰来。 第75章 有客来   鹿鸣府。   钱宝来一早换好官袍,翘首以盼贵人过来,早几日在祁州边境布下的防哨传来消息,今年巡按的队伍已经踏入祁州境内,不日将到鹿鸣府。   巡按巡查地方,若不是微服私访,都是先要去各地首府拜见,再去其余地方巡查。往年祁州巡按更图省事,只在鹿鸣府待上一段时日,被钱宝来好生招待,赚个盆满钵满方打道回府,赶上年前述职。   今年这位巡按来的比往年早,不晓得是否要在祁州多呆些时日。   而除了钱宝来,鹿鸣府的其他官员也一早收到消息在府衙门齐聚,要说府尹的官职肯定比巡按高,巡按才正七品,换作地方上,也就是个县令的职位。   可比起一辈子只可能在科举见着一回圣颜的地方官,正七品的巡按那是年年都能面圣不说,巡查地方的时候更是拿着正七品的官职,用着正三品的权利,只要惹了巡按不快活,回京参你一本,地方官的前途就无望了。   不过也别看巡按权力大,其实也是个苦差,时常有巡按巡查地方为了肃清地方不正之风得罪地头蛇被人暗害,朝廷还不一定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如此巡按在世家门阀眼里便不是什么好差事,就是皇帝委派到头上也不过做做样子,轻易不得罪地头蛇。   当然了,这样做不代表世家害怕地头蛇,以世家的财力物力,但凡涉及主脉子弟被害,地方官也都别想有好日子,朝廷查不出来,世家自己还能查不出来?   如此巡按和地方官的关系,虽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做派,却轻易不会将对方得罪死了,给各自留了余地。   也不晓得这次过来祁州的巡按到底是哪家,要说祁州敛财地是京城不少世家的共识,每回过来祁州的巡按或多或少也跟他们有关系,也多亏有这些人打掩护方才能天衣无缝的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霍乱祁州近二十年。   只是近些日子,桥头县那边频频传来噩耗,黑熊寨那伙土匪入城非但没激起民怨不说,还因为招工,靠着桥头县的几个临县还被吞吃了不少青壮。如今桥头县内的百姓,都要赶上少些的府城人数,也不知道黑熊寨哪里来的粮食养活这么多泥腿子。   靠桥头县那点秋税?只怕也坚持不过两三月就要弹尽粮绝,可偏偏一时之间又拿黑熊寨没办法,如此人口流失过快的几个县城县令赶忙给钱宝来来信,希望钱府尹能出面解决黑熊寨这个祸患,扰的钱宝来连日里数银子的心情都没有了。   好在今年巡按来得早,这个烫手山芋马上能送出去。   “来了,大人,巡按大人的车马已经到鹿鸣府门口了。”管事匆匆在城门口探查情况,巡按大人队伍声势大,远远就能看见。   “好好好,那咱们赶紧到府衙门口迎接,记着,别让刁民扰了巡按大人的清净。”钱宝来动手扶了扶官帽,叮嘱管事叫府衙门的捕快办事牢靠些,年年到这时候,总有刁民不信邪,以为巡按是能替他们主持公道的青天老爷,竟敢学那戏文里的做派,当街拦巡按的马车求人伸冤。   如今大燕律虽然没说民告官有罪,却也写明了,这些刁民越过他去诉讼要受笞刑五十,还真以为伸冤这般好伸。   “这个大人放心,下头百姓早学聪明了,近两年都没有不懂事的莽夫拦马车,惹巡按大人不快。”笞刑五十,对行刑后没钱治病的百姓来说,等同于送死,这些年来受笞刑活下来的百姓几乎没有,哪里还有傻子明知道巡按不给人伸冤还要冒头的?   说话间,一行人站到官衙门口,等了小片刻功夫,巡按大人的仪仗便出现在转角的街口,两边的百姓早习惯了每年一遭,见着队伍跪下等仪仗走的远远的才起身。   虽然眼下鹿鸣府的百姓个个活的麻木不仁,但对这等和钱宝来狼狈为奸的贪官也少不得背后吐口唾沫。   尚且不知被骂贪官的秦慕之正在车上闭目养神,想着要如何从鹿鸣府脱身前去黑熊寨不会叫同行官员察觉异常。   秦家清正,一向不与京中大部分世家门阀往来,少有相交的官员也都是难得的纯臣,从不在政事上胡乱掺和。   以至于祁州这样大的一颗毒瘤野蛮生长多年,秦家都被蒙在鼓里,还是这回秦慕之为了小弟必要走一趟祁州,秦尚书令才特意私下打听了相关祁州的消息。   哪知道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祁州竟然是这样一个龙潭虎穴,且过去巡按去祁州,也都是在鹿鸣府逛一圈,不会去旁的地儿。   秦慕之若想要擅自行动必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不然跟着此行过去的其余官员回京后,怕要把秦慕之的种种异常全部上报官家,谁知道会被安排个什么罪名?   可恨祁州的事知道的不是时候,要是在议和前知晓祁州事,秦家便敢放开膀子把这事捅到官家跟前,要官家严惩这伙酒囊饭袋,偏偏秦家晓得的时候正在悬崖边上,哪里还敢如此猖獗一口气得罪朝廷三分之一的世家。   一想到此,秦慕之心中难免对大燕再次失望,不提外邦虎视眈眈,就凭内部沉疴难除,如何能兴大燕,难怪祁州匪患层出不穷,还有胆想要颠覆大燕。   马车在府衙门门口停下,秦慕之故作不虞从马车上下去,便瞧着鹿鸣府的官员个个富态的站在门口。   若说以胖瘦评价人是否是贪官污吏未免偏颇,但眼下的这群身着官袍之人里,一个清瘦官员都没有,就很耐人寻味。   祁州又不是什么好山好水之地,鹿鸣府的官员也来自天南海北,难不成这么凑巧一班子官员祖上都胖,凑作一块?   “鹿鸣府府尹钱宝来拜见巡按大人。”钱宝来按品阶是不必向巡按行礼,但总归人是京城来的,谁知道巡按背后有没有其他官职,跪礼不行,拜礼还是要的。   “嗯。”秦慕之反应颇为冷淡,叫习惯巡按热络的鹿鸣府一行官员私底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达成一个眼下这位巡按怕是不好惹的结论。   “巡按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想必辛苦,本官在府中设宴,还请巡按大人赏个脸。”钱宝来不是能屈不能伸的人,在没弄清楚这次过来巡按究竟是什么身份之前,他都得笑脸相迎,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好啊,正好一路疾行腹中饥饿,钱府尹既然设宴款待,本官自然没有推迟的道理。”秦慕之扬了扬下巴,示意钱宝来带路,颇为嚣张的态度叫钱宝来心头没底,要说能做到天子近臣的份上,总不至于会是蠢货。   那么巡按对地方官如此态度,便不对劲,好在人答应吃宴,钱宝来眼神示意手下待会宴上同其余过来的官员打打关系,必须赶紧弄出这位巡按的身份,若是这回过来的巡按与从前合作的世家没有关系,只怕人留不得。   秦慕之自然将他们的眼神官司尽收眼底,看来要寻借口离开鹿鸣府去黑熊寨,得从钱宝来身上下手。   ……   一行人很快走到钱宝来府邸,可以说府衙门和钱府之间的距离不过一里,原本府衙门后院是专门给外地就职的府尹准备的邸院。小富之家也很难在一州的首府置办比府衙门后院还大的宅院,且比起代代相传的府衙门,钱宝来的府邸怕是比京城许多老世家都要大。   大燕律规定如今寻常百姓家宅,三口之家方可有一亩地宅,六口之家两亩地宅,只是规矩是规矩,平头百姓十几口人挤三四间屋子是寻常事,多出来的田地么,自然叫这些官老爷笑纳了。   眼下没有钱府样式雷图,不好直接看出钱府到底占地多少,但根据边墙一眼看去也没能望尽边际,大抵不少于二十亩地。   一个府衙的府尹,若是家族不是什么派的上名号的世家,哪里有底蕴建如此大的宅院,更不提一进宅子走过连廊时看过的假山流水。   秦慕之冷眼看过,又坐上了钱府尹特意准备的宴席上,只见一道道珍馐跟不要钱似的不断送上桌案,奢侈程度可比京城中娘子郎君办一场马球会花销还高。   更有甚者,如鲜鱼片这样现切的生鲜,只要上过一刻钟未享尽,便会被撤下去,换成新的膳食,若不是秦慕之知道自个儿来的是年年遭天灾要朝廷送补贴的祁州,还以为是去了哪家败家子炫富的宴席上,如此奢靡浪费,正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   “巡按大人来的早了些,我等准备的还不够周全,待巡按大人今日休息过后,我等再为大人接风洗尘,必然叫大人流连忘返。”说话者非是钱宝来,而是钱宝来的属下,看官职算府里算二把手,宴席不过两刻钟,面上已经有了吃醉酒的红晕,这是仗着醉酒过来耍酒疯了。   “不必,我奉官家之命巡查祁州,如何能够在鹿鸣府一地停留多日,三日后我方要去下个地方。”秦慕之故意透露与过去巡按不同的安排,果然话落过后,一时间大堂都安静下来,要不是此刻有吃醉酒者呼吸重,只怕是掉根针都能听到动静。   “巡按大人说的是,我这手下不懂事,吃醉了酒便开始胡言乱语,竟然扰了巡按大人的清净,快来人把朱府丞送去后院歇息,醒醒酒。”钱宝来打了个圆场,虽然还不晓得这位巡按身份,但心头已经有了杀意。   “既然知道是胡言乱语,下次便管好自己的嘴巴。”   秦慕之嚣张跋扈的态度叫钱宝来黑了脸,又勉强挂笑,只恨此次巡按来的太早,不好把祁州其他地方官一块叫过来,不然此时就能叫那些地方官上前狠狠灌人酒水。   “巡按大人说的是,是本官管教不严,日后定然要他们严肃己身,这杯酒当做赔罪,还请巡按大人一定要饮下。”钱宝来亲自过来给秦慕之斟酒,这下秦慕之的确不好拒绝,钱宝来比想象中能忍。   秦慕之是京中子弟,自然也好酒,只是他办正事的时候从不饮酒,怕误事,眼下虽然是私宴,但也吃的少,不然赶明儿一早起来,身边怕少不得两三个娇娘美郎。   酒过三巡,秦慕之始终保持清醒,半点话没被人套出来不说,许多官员还得罪了秦慕之,被钱宝来赶出去醒酒去了,宴席吃到最后,除了京中过来的官员,鹿鸣府这头就剩下两三只小猫,宴席自然也没继续。   秦慕之吃饱喝足便不客气的同钱宝来告辞,坐上马车回去了驿站,秦慕之一走钱宝来便见朱府丞匆匆打后院过来,“坏了,大人,我方才同这巡按身边的官员打探过,此人是秦家人,还是秦尚书令的嫡子,在朝廷任正四品侍郎的职位。。”   眼下的朱府丞哪里还有半点醉酒之态,不过是假作借口私底下去问离席的巡按队伍官员这位巡按的来头。   见此人嚣张态度,朱府丞已经猜到人必定有背景,却不想背景这样大,竟然是秦家嫡子,难不成京城的世家怕东窗事发,选了秦家人过来了结他们不成?   “秦家。”钱宝来眯起眼睛,大概猜到秦家少爷为何过来,前不久秦家久负盛名的哥儿可是折在祁州,秦家人这时候过来莫不是救人来了。   只是秦家救人眼瞧着要把他的命给搭上可不行,转眼间,钱宝来想到了一条好计。   “大人,你可是想好如何对付这位秦家来的?”朱府丞溜须拍马的本事跟窦宏学了不少,眼瞧着方才还不虞的钱大人突然露出笑意,怕是心头有了主意。   “自然,这位巡按不是说三日过后要去祁州其他地方巡查,既然巡按要履行巡按的责任,我们做地方官的也不好为难。”钱宝来捋着胡子,秦家、黑熊寨,正好一箭双雕。   ————————————   咕咕咕咕——一只白鸽落在窗台,叫一双苍劲有力的手给抓了去,修长的手指灵活的解开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取出滚做一根纸筒的小方纸条,只见上面全是传信用的暗文,叫看了信去的人胸膛轻微震荡,发出闷笑。。   “何事如此高兴?”秦绥之这段时日同周肆一块在书房理事,不过他的工作比起周肆要繁琐不少,因为他在大燕律的基础上照周肆的要求修改出能暂时用上的新律。   “你兄长到鹿鸣府了。”秦慕之过来绥之早就知晓,悬悬而望多日,好不容易等到消息哪里会瞒着人,毕竟大舅哥过来,他还要绥之帮忙说些好话呢。   “当真?”秦绥之听到如此消息也坐不住了,起身要过周肆手中的暗文,稀奇古怪的符号外人是看不懂的,便是敏而好学的秦公子,没学过也是看不懂的,“上面只说了兄长到鹿鸣府,没说其他消息?”   “暗文为的是不叫他人看出端倪,短短一张信笺能承载的信息只有这么多。”周肆解释,他们黑熊寨用的暗文可以算是另外一种语言体系,不必要密码本破解翻译。   “你说过鹿鸣府府尹贪赃枉法,兄长若是到了此地,只怕轻易脱不得身。”秦绥之浮现担忧,兄长此行虽然打着巡按的名头,可这些年死在地方上的巡按不在少数,便是兄长有秦家做依仗,但地方上的官员想要铤而走险,除之后快,秦家也只能事后报复。   “你兄长既然敢来,想必也做了完全准备,若他人真的在鹿鸣府出事,我也会派人手过去接应,不会叫他轻易出事。”秦慕之可不只是他的大舅哥,还是秦府过来的财神爷,周肆哪里会让人出事。   “周肆,多谢。”便是他知兄长赶来定然也有万全之策,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周肆此言,他能对兄长安全更放心些。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只是不知我出手相救秦大少爷,能否拉一点秦大少爷的印象分。”秦家派自家人来祁州而不是派兵,已经算是不错的开局,至少给了周肆一个展示自身实力的机会。   “兄长既来,你定然要露出底牌给他,尽人事。”秦绥之把自己放在周肆的筹码堆上,都不能说会叫兄长轻易答应,便是周肆从钱宝来手里救下兄长,多半也只是叫兄长对周肆怀一点感激之情。   “尽人事,听天命。”周肆摇头,他可不愿意把未来交给天命,若是不成,他大抵会留这位秦家大少爷到他完全掌握祁州。   ……   “呕——”秦慕之打宴上回来,再没法维持酒宴上的泰然自若,埋头抱着痰盂吐了个天昏地暗。   一场宴席吃下来,他便是再不给面子,也不可能一口酒不吃,偏钱宝来准备的是烈酒,就是打着灌醉人的主意。若不是他警醒,此刻怕已经着了道去。   “大人,醒酒汤。”空青眼下暂时服侍大少爷,等同大少爷一行人到黑熊寨,自然会回到公子身边伺候。   “多谢。”秦慕之面无表情的饮下能酸的人面色狰狞的醒酒汤,压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今夜吩咐巡逻人手警醒些。” 第76章 取死之道   夜半子时,安静的驿站突然冒出几处火红的烈光,随后便有人吼了一嗓子。   “不好了,快来人,驿站失火了。”   这一声过后,寂静的夜里像是被摁下了嘈杂的开关,霎时间驿站外就有不少人醒来,赶忙去井边打水灭火。   寻常百姓是不敢这时候出门的,鹿鸣府百姓秉承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生存准则,只要火苗没烧到自家来,都当自个儿是聋子,不管杂事。   更不提失火的地方是驿站,那里可是今日过来贪官住的地方,要是能一把火将今年过来的贪官烧死,鹿鸣府的百姓私底下怕不是要拍手称快,道一句老天爷开眼,顺道再求求老天爷把府衙门一伙贪官也一道收了去,好叫他们有几天好日子过。   秦慕之披了外衣站在驿站的窗口,看着来往小厮打水扑火,幸而今夜无风,很快几处火苗就被扼杀在摇篮,不少人在清醒劫后余生,夜里失火容易出人命,因为这时候人都睡得熟,轻易叫不醒不说,真感觉到火势,只怕也不是几盆水能浇灭的。   到时候,莫说保住房子,能逃的一条性命都是好事,且今晚驿站可是住了大官,真要是被烧死了,整个驿站上到官员下到小厮都讨不着好。   不多时,秦家的部曲押了几个衣衫褴褛貌若乞丐的汉子过来,“大人,纵火的犯人已经抓到了。”   秦家部曲今夜得了大少爷的吩咐,早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在火苗刚冒烟的时候,秦家部曲就发现不对劲,各分派了人手,一部分灭火一部分抓人。   点火的犯人有好几个,分布在驿站各处,人也不是放一把火就走,而是白日里偷偷在点火的地儿藏了干柴烈酒,等到晚上再取出干柴浇上烈酒,火折子一打开,火势就不可抵抗的蔓延到各处。   驿站又都是木头房子,沿途屋子都是一间挨着一间,但凡有一处火苗没能灭掉,此刻驿站怕已经烧的不成样子,这些纵火之人是正经要杀了秦慕之。   “大人,我等探查了,他们是白日里趁驿站人手不足混进来的,藏好木材烈酒,待到子夜人都睡熟了才出来,偷摸过来点了火。”   秦慕之听到人是白日行动的时候,眉心微皱,白日钱宝来他们都还没能知道他的身份,总不能是人未卜先知,提前安排人手要杀他。   “问出他们背后的人了吗?”可除去钱宝来,祁州又有谁恨不得要杀了他?   “这……”秦家部曲表情扭曲了一下,“他们好像只是鹿鸣府的寻常百姓。”   “寻常百姓?”秦慕之立刻明白部曲的意思,今夜纵火多半与钱宝来没有关系,这些人为的是杀他,至于他与祁州百姓非亲非故,初来乍到就受如此高的‘礼节’,只怕少不得往日祁州巡按的脏水泼到他头上。   “正是,属下也搜过他们的身,并未发现他们说谎。”官府手下的人和寻常百姓是不同的,单一个手中茧子的位置就不一样,刀茧和做事磨出来的茧子也不一样,只要看手,就晓得这些人有没有说谎。   更不提这些纵火的人瘦骨嶙峋,眼底全是仇恨的目光,后背弯弓,走路虚浮,这是长期没吃饱饭,又辛苦劳作形成的,当真是鹿鸣府的百姓要杀大人。   “先关起来,记住,你们派人亲自看守,问出些有用的消息。”秦慕之没好心到这伙人要杀他还把人放了,不过这些人的性命他得留下。都到了恨不得杀巡按了,只怕这些人和巡按是有血海深仇在的。   “是,大人。”   部曲退下,秦慕之一个人坐在屋里,火势起的时候他尚未入睡,他原以为在宴席一番表现会叫钱宝来他们沉不住气,夜里派人取他性命,不想没等来钱宝来的人,倒是叫鹿鸣府的百姓钻了空子。   只是不知眼下是钱宝来没有动手,还是没来得及动手。   翌日。   钱宝来一早听说驿站失火,又听闻是他治下刁民作乱,赶忙带了人去驿站给秦慕之赔礼谢罪,还道要秦慕之把人交给他,保证还秦慕之一个公道。   这自然是场面话,毕竟昨夜钱宝来得知秦慕之的身份已经动了杀心,哪里会如此尽心尽力换人公道。   只是他怕那些人落入秦慕之手里,万一问出点什么不好的事,还能当人证,对他和历来祁州巡查的巡按都是坏事。   哪想秦慕之不光不交人,还问为何会有鹿鸣府百姓平白无故来行刺于他,看模样是打算追究钱宝来的责任。   “秦大人有所不知,祁州匪患不断,常年有山匪装扮成寻常百姓混迹城中,这伙纵火犯人多半是山匪出身。”钱宝来推的一手好锅,治下百姓行刺是他府尹的错,可这些百姓若要是山匪,就和他关系不大了。   “山匪平白无故为何要杀我?”秦慕之冷笑看向钱宝来,“再说鹿鸣府是祁州首府,这样的地界都能让山匪混进来行凶,我可要责问钱大人是如何做府尹的。”   这帽子扣下来,叫钱宝来暗暗压住心头怒火,秦家人真是难缠。   “秦大人,非是我等不尽心尽力,实在祁州匪患一年盛过一年,且那些恶匪一个个凶神恶煞,又散布祁州各处,我便是能把鹿鸣府看的密不透风,也没办法防备其余地方做了假身份过来的山匪。   至于山匪为何对大人动手,我想该是山匪不喜朝廷官员,加上大人从京城过来,怕大人把祁州的情况报给的朝廷,所以才想出这个昏招动手。”   “既然祁州匪患如此猖獗,为何从前不见你上报朝廷?”秦慕之继续追问,果然见钱宝来额头冒出冷汗,这等人,想必是过惯了说一不二的土皇帝生活,连最基本的谎话也不会编了,几句话轻易就露了馅。   钱宝来暗恨自己不该来这一趟,“秦大人教训的是,只是祁州连年天灾收成不好,十数年间受朝廷不少恩惠,祁州百姓已经过意不去,哪里还能叫朝廷在边关告急的时候分出精力处理祁州的匪患。   好在眼下朝廷议和,我等正准备今年把匪患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过来的巡按大人,再由巡按大人上报朝廷,由朝廷派遣兵马过来,一举剿灭祁州的匪患,还祁州一个太平。”   冠名堂皇的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若秦慕之事前没调查过祁州境内情况,此刻只怕也要信了人三分鬼话。   “如此,倒是我不懂事了。”   “秦大人哪里话,是我等没能本事治理好祁州,方才出了这一烂摊子事情要朝廷扫尾,不过秦大人也是有所不知,实在祁州境内的山匪个个穷凶极恶。就说咱们鹿鸣府最近的毒狼寨,一个个都是生啖人肉的禽兽,莫说寻常百姓,就是我手下的遇上也讨不着好,要被掳了去做为奴为婢。   可就是这样的凶名赫赫的土匪寨子都在祁州排不上号,最有名气的几家寨子更是厉害的不得了,就说鹿鸣府境内的一家,叫黑熊寨的,更是无恶不作。十数年间不知抢了多少百姓上山,可恨黑熊寨人多势众我等也没法山上探查百姓情况,连一副尸骨都没能收敛回来,叫人入土为安。”   钱宝来说到此处还故意用衣袖遮住眼睛,假装落泪,实则偷偷透过衣袖观察秦慕之的表情,果然看到人听到黑熊寨三个字面色狰狞,知道人此次前来必然是想着要救秦家哥儿。   “黑熊寨的凶名整个祁州百姓都是知道的,尤其是黑熊寨的大当家,相貌丑陋又荒淫无道。方圆百里但凡有路过的姑娘哥儿都要被抢去山上充作姬妾,且那人手段残忍,听闻被抢去的山寨的姑娘哥儿没一个活着回来。”   钱宝来不留余力的给周肆泼脏水,跟在秦慕之身后的空青听得紧咬嘴唇,深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若是此是被周大当家晓得,只怕钱宝来这身横肉要不保了。   “是吗?”秦慕之听闻黑熊寨的传闻,面色更加难看。   “的确如此,就在秦大人过来之前,我还收到黑熊寨附近的县城县令写的信,希望朝廷早些时候派人过去剿匪,不然县里青壮都要叫黑熊寨全抢了去。   可恨我这个做府尹的没本事,不然肯定带兵马过去替祁州百姓平了这个祸患,幸好巡按大人到的及时,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安抚这些县官。”   钱宝来话说道这个份上,果然引起本就对黑熊寨有怨的秦慕之不满,几乎只是在钱宝来前脚说完,后脚秦慕之便要求钱宝来出兵,他打算带人马去桥头县,平了这伙祸害祁州的山匪。   “秦大人不瞒你说,我手中兵马有限,只怕对上黑熊寨没有胜算,不若秦大人还是等这次巡查祁州事了,赶回京城寻皇上调兵遣将,方才能一举歼破黑熊寨。”钱宝来假装劝慰。   “钱大人难道没听说前些时候,我秦府嫁去容州给成王做正妃的小弟在祁州被山匪抢了去?”绥之被抢的事其实知道的人很少,便是官家那里知情,私底下也道这件事不易大肆宣扬,唯有几位朝中重臣知晓,也都尽力瞒住了。   便是阿耶,此刻都还不知道绥之被抢到土匪寨子的事,只是在他离开京城前,阿耶大抵已经察觉到不对,此刻怕是也知道实情了。   “还有此事?难不成秦府公子也是被黑熊寨抢了去?堂堂一朝王爷正妃被抢,朝廷为何不派兵过来平了黑熊寨接秦家公子回来。”钱宝来故作不知,本来成王迎亲队伍被抢在祁州也几个人知道,黑熊寨没有宣扬,他们做官府还能主动把丑事宣扬出去不成?   “时下朝廷出兵不便,此次过来祁州为的就是荡平黑熊寨救回小弟,钱府尹在祁州这么多年,手中定然也有不少人马。”秦慕之没有明着要兵马,但暗示很到位。   钱宝来支支吾吾,不敢应下,可架不住秦府少爷步步紧逼,终于松了口,“秦大人,我手中人马也不多,能借当然不会推辞。不过比起我手中的人,秦大人还能去一地寻帮手。”   “什么地方?”   “桥头县,秦大人可能不知道桥头县这多年同黑熊寨比邻而居,但桥头县少有传来消息被黑熊寨欺负,这么多年桥头县能安然无恙全靠桥头县的窦县令殚精竭虑。   秦大人这次要带人马去剿灭黑熊寨,除开我的人手,还能寻桥头县的县令相助,以秦大人巡按的身份,窦县令肯定倾力相助。”   “如此,多谢钱大人提供的消息,还请钱大人速速备好人马,我想早些去桥头县寻人,早些借弟弟回家。”   “秦大人请放心,我两日内定能集结齐人马,之后便在鹿鸣府设宴等秦大人凯旋归来。”   看似相谈甚欢的二人,在门关上之后,都立刻变了脸色。   秦慕之看过祁州舆图,黑熊寨位于黑熊岭,同桥头县距离不远,可要说桥头县县令有本事抵抗黑熊寨,他是不信的。   桥头县的县令当真有这个本事,如今的鹿鸣府府尹只怕不会是钱宝来。可为何钱宝来要引他去桥头县,哪里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   桥头县,黑熊寨,周肆,将几个关键圈出后,秦慕之猛地起身,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若真如此,桥头县对他来说还真个龙潭虎穴。   ……   “大人,你这招实在是妙,我看这位秦家大少爷也是个蠢人,不过三言两语就被大人教唆去了桥头县,却不知眼下桥头县都是土匪窝,这一去是回不来了。”   “哼,京城里的少爷,不过仗着祖上荫蔽得了个官位,没什么真本事,不过事情能这么顺利,我倒是有几分不安。”钱宝来没来由的觉着不对,可要说哪里不对又看不出个所以然。   “大人何必不安,难不成秦家大少爷去了黑熊寨见着自家弟弟被黑熊寨大当家抢去当了压寨夫郎,还能同黑熊寨大当家做亲家不成?又或是黑熊寨大当家为了个哥儿,会放过带兵过去围剿的秦家大少爷?”   别的不说,黑熊寨可是正儿八经占了县城,按如今皇帝对土匪的态度,肯定是不可能留下,招安一道被堵死,秦家和黑熊寨便不可能有联合的可能。   “你说的对,应当是我多虑了。”   ————————————   桥头县。   打黑熊寨下山也有一月时间,工坊又竣工两个,多出来的人手改去修粮仓,一旬多前,桥头县外的河上来了一批船,都是蜀地过来送粮食的粮商。   先头定钱结了一半,粮食悉数送到又结了另一半,而蜀地粮商也没走,听说桥头县建了工坊,还特意留下去想要看看织坊。   虽然这些商人是做粮食生意,但商人哪里会嫌钱多,除去粮食生意,蜀地最赚钱的就是蜀锦,但凡在蜀地做买卖,或多或少也都插手过蜀锦生意。   只是蜀锦向来是没有卖不出去的,所以蜀锦买卖都是在蜀地就和人谈成了,眼下桥头县开了织坊卖布匹,听闻还是眼下市面上没有的棉布,可不勾起来这些蜀商的兴趣。   招待蜀商的是徐大头,因为他做事周全,不少蜀商还想挖人去跟着他们跑买卖,生意人嘛,最重要的就是会来事。   织坊动工这些时日也积压了一批棉布,拿出几匹来给蜀商看个新鲜也不是难事,棉布的优点单靠手摸也是能摸出一二的,尤其是棉布还保暖,比起时下主流的葛麻布,只能用吊打一词来形容棉布的好处。   蜀商看出棉布的潜力,个个都想和织坊谈下这笔生意,只要棉布运回蜀地,打开市场,很快就能成为贵人之间流行的东西。甚至只要桥头县的织坊能源源不断提供棉布,眼下九成布料都能被棉布替代,简直是堪比粮食的生意。   只可惜棉花实在种的人少,一年织坊能出的棉布也有限,不说蜀地,就是祁州的贵人也能把这批棉花包圆,流不到外面去。   “所以蜀商的意思,是想带棉种回去。”徐大头这话说的很忐忑,棉花可是大当家费尽心思猜弄回来的,又花费了不少时间安排人手驯养种子,到如今方才算是把棉花变成桥头县的常种种子。   这会蜀商竟然想要购买棉花种子,徐大头就差没骂人痴人说梦,可又想大当家一惯是不会藏私的人,就说轮作肥田这样的法子也是肯不要钱费心费力交给农人,眼下棉花这样的好东西更不会敝扫自珍。   因为这也是能救人命的好东西,不提把棉花织成棉布,单单用棉花弹成棉被冬日取暖都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能熬过严冬。   “他们要,可以给,但不免费。”棉布生意的市场很大,周肆一个人肯定吃不完,同样棉布生意最需要的是棉花,光靠祁州这点人种棉,猴年马月才能供上棉花的市场需求,眼下蜀地想要分担种棉担子,何乐而不为。   不过棉花种子要种定要大批量收购去,价钱肯定谈不上高,不然卖的太高,买几枚棉种回去培养,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从蜀地买到棉花?   更不提真要拒绝提供棉种,蜀商会不会打听棉种由来直接去北面寻棉种回来自己种?棉花种子不从他这里收购,棉花产出蜀商就有可能把棉花卖去其他地方。   “可要是他们拿了棉花去自己纺织贩卖,会损失咱们优势。”蜀地的气候能种棉,若是蜀地百姓大批量种植棉花,棉花量上面能够轻松赶超他们,到时候棉布由蜀地的商人贩卖到大燕各处,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你认为眼下的棉花纺织机由一个没见过的工匠制作,需要多长时间能造出来?”周肆既然敢给棉种,就是因为如今棉花对大燕来说是个新东西,他已经做到了从无到有,又从有到优的地步,旁人连从无到有都没跨过,要想追上他的步伐需要时间,而这个时间差足够周肆先一步依靠先进的技术与生产力抢占市场。   等这伙人突破从有到优的阶段,他可能会拿出更先进的技术。   “一年两年?”徐大头对木匠活这块了解不多,只是看大当家同木匠师傅没嘀嘀咕咕多久,便把适合织棉布的织机弄出来,看起来不难。   可话有说回来,大当家同寨子里许多师傅都嘀嘀咕咕过,弄出来的东西,就说琉璃,大燕一朝琉璃出现都多久了,技术制造上还是没能突破,以至于大当家不过几年功夫就让寨子里的琉璃成本像白菜价一样便宜,显得过于可怕。   “你倒是对他们很自信。”一年两年,只怕连改良现有的织机都不能做到,非是周肆看不起时下的木匠师傅,但正经要做到自己造出眼下能和他效率相等的织机,非得二十年功不可。   其一是眼下世道对工匠并不重视,许多木匠之流也从来都是继承手艺,少有推陈出新者。其二是如今手艺都是家传,轻易不会泄露给外人,工匠之间不要说交流手艺,便是看一眼都能被人说偷师,如此敝扫自珍如何能够进步。   当然也有可能在他织坊高效率的刺激下,许多商人高价悬赏,私人工匠或许能缩短高效织机面世的时间,却也绝对不会短到能影响他们织坊的优势,除非有人将织机的秘密卖出去。   “大当家,如此说,织坊的娘子郎君若是被蜀地商人诱惑泄密,咱们怎么办?”徐大头听大当家分析情况,眉心紧锁,眼下寨子给的工钱不少,可架不住蜀商给的多   换作他,若是能从人那里买到织机的秘密,只怕黄金千两也是能给出去的,毕竟这道消息能节省的时间和人力便比千金要多,更不提到时候棉花织成棉布,又能换多少银子,这个长久买卖怎么算都不会吃亏。   而桥头县的娘子郎君,一个人一辈子怕是百两都轻易见不到,换作千两,只靠人良心约束,未免过于看高人性。再说织坊娘子郎君百十来人,大部分娘子郎君便是能忍住诱惑,不还是有少部分,但凡有一个娘子郎君出卖,他们织坊都会功亏一篑。   “这事我已经交给君凯之他们办了,很快章程就能出来。”靠道德约束人?周肆冷笑,他从前也是个很有道德的人,但到了这个世道道德就显得格外无用。 第77章 闻名不如一见·上   “你听,是不是有动静?”茶栈里值守的汉子看着水缸泛起波纹,猛地回头。   “嘶,听动静不小,这是哪家人马打过来了?没听探子有这方面的消息传回来啊?”黑熊岭的隘口不大,车马路过速度都不快,要走快道都是赶官道,哪里会在隘口疾行奔走。   “便不是来打咱们的,只怕也来者不善,走回去叫兄弟们抄家伙。”对方一看人手就不少,万一真是过来砸场子闹事,他们几个可不够看,得把山上的兄弟们喊下来。   “是极是极。”五六个汉子麻利的溜了,待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队骑着马的青壮路过隘口,为首的青年样貌极俊,便是穿一身白袍骑马也半点不见黄沙扑面的狼狈。   只是和黑熊寨值守汉子预想的找麻烦不同,这队不下三百人的队伍直接快马加鞭从隘口路过,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   “竟然不是来寻咱们麻烦的?”刚刚才离开的汉子从茂林里冒头,接着其余几个汉子也冒出来,想必是听见人骑着马到隘口都没拉缰绳,又折返回来看个新鲜。   “可这个方向是去桥头县,如今桥头县也是咱们黑熊寨的地盘,去桥头县找麻烦和直接到寨子找麻烦有什么区别吗?”   桥头县和黑熊寨都成了他们的大本营,别说山上有火器营这样的秘密场所,留守在山中的汉子定然比下山的多,真要打恐怕还是山下好打一些。   “区别在大当家这会在桥头县?”   “有道理,我瞧着他们就像是要找大当家的麻烦,也不知道大当家这段时日又招惹谁了,祁州地界上,那什么仙人寨不是名头跟咱们黑熊寨齐头嘛,总不能是仙人寨的人听说大当家占城为王,要过来和大当家一较高下。”   祁州土匪寨子是不少的,正经出名且还尚在的只剩两家了,一个是他们祁州往南的黑熊寨,一个是祁州往北的仙人寨,只是两家隔着好几个府不说,仙人寨里的土匪还都是奇葩,也就导致他们两家比黑熊寨和钱宝来还要王不见王。   “那不能,仙人寨离咱们远着呢,都要祁州边线上了,再说人家仙人寨里都是修道的,道士嘛都讲究个与世无争,平白无故过来找咱们大当家麻烦你以为是地痞流氓啊。”   “也是,所以是哪家过来寻麻烦?”   ……   “吁——”秦慕之拉停马匹,路过黑熊寨茶栈后,又疾行近两个时辰,远远见着旷野处冒出小镇一样的地方,打算探个究竟。   此地按照舆图已经算是桥头县地界,只是还望不到城墙的位置,是有人要在此地建一座新城?可看着已经修好的建筑,秦慕之又否决,比起新城,此地建筑更像是手工作坊,只是这里的手工作坊又比一般的作坊要大,像是江南那边的织坊。   但祁州少有养蚕的人家,怎么会有余力开一座织坊出来,还开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之地。   百思不得其解,秦慕之便慢慢赶着马往前走,虽然此地还在不断修建筑,但道路却是半点没占,秦慕之一行人马路过,也不耽误人做工。   两旁为了栅栏的工地里不少青壮正搬东西,而工地上做工的工人也难得见这样一队人马路过,少不得抬头张望一番。   这也叫秦慕之觉得诧异,因为里面做工的工人脸上并不蜡黄,精壮的身板也是孔武有力,搬运木材砖块半点不见懈怠,与秦慕之所见卖苦力者很不一样。   就是京中,招工过来修缮房屋的汉子,都不见的比眼下这伙汉子来的结实。   这些工地的人都是能吃饱的,且不光吃饱,油水也没少给,不然工地上都是重活,长时间劳作人都会被耗的干瘦,看不到半点力量。   祁州一路过来,秦慕之除了在富贵人家脸上看到血色,寻常百姓多是瘦骨嶙峋,常年重活将人的脊梁压的根本无法直起来,看来桥头县的管理者比他想的要有本事。   走出工坊地界,秦慕之再次提高马速,又疾行过一段时间后,桥头县的城墙已经能远远看到,但比起城墙,视力如果够好,最吸引人的还是城墙下的一排排小木楼。   小木楼建的精巧,分了上下两层,用料都是木头,为的就是搭建方便。二楼和一楼看的出并非是一户人家,因为二楼的楼梯专程给建在了一楼的侧面,方便二楼住的人家上下,互不打扰。   木头房子多是不隔音,不过寻常百姓也习惯了,本来在县里自己家也没多隔音,隔壁屋里但凡有点啥事,动静大些都逃不过街坊四邻的耳朵。如此小木楼只要夜里不闹的人睡不着觉,暂住的百姓也都是能忍的。   就是做饭同往常不一样,因为木头房子是轻易不能燃火的,住过来的贫户们也得了上头的通知,不允许他们在房子里烧火,要做饭,各个小楼前都搭了小木棚。   木棚四面透风,里头放着上头人发放的小煤炉,只要往里添炭,就可用来煮饭烧水,比土灶好用。   炭不是新鲜玩意,时下农人冬日也会自个儿烧炭,只是他们烧的炭都是劣炭,真要是放个炭盆在屋里,冒的白烟浓的都能呛死人。   所以这会小木楼居住的贫户都用的是黑熊寨送过来的蜂窝孔似的煤炭,正正好放入铁炉子,几块煤炭一烧起来,能用上好久。   不过这些煤炭不是免费给的,也要给几个子,但因为黑熊寨目前占了他们的房子,叫他们暂时只能住在此地,蜂窝煤都给了折扣,一斤煤炭算下来很便宜。   搬过来居住的贫户也没意见,一是因为县里自家做饭本就是要买柴火烧的,这个花销除非搬会村里能省下来;二是因为眼下桥头县工作多,黑熊寨的土匪真是恨不能一个人分两个用,大家伙手里也都攒了点钱,不在意做饭上花销点。   眼看快冬日了,能用煤炭顿顿吃口热饭,是多少人盼着的好事。   桥头县是肉眼可见的缺人,娘子郎君们也都被撵着做工。   就说修建城南那一片地区,里头除去青壮外,只要有一把子力气的娘子郎君也是要的。还有那什么教授新规矩的一伙人,整日见缝插针给桥头县的百姓宣传新规矩,有不少黑熊寨下来的娘子郎君带着,忙的脚不沾地。   至于有人说娘子郎君不可抛头露面?那是什么狗屁规矩,能有挣银子重要还是狗屁规矩重要?莫说黑熊寨的人主动招揽娘子郎君做事,就是不招揽,看着这么高的工钱份上,许多心思活泛的娘子郎君都是坐不住的。   所以秦慕之到城门口的时候才只看到小木楼,没见着多少人活动。   三百多人的队伍到城门口,是不可能不引起县里人注意的,好在来人没说不管不顾直接带兵马杀过来,只在城门口停下,似乎等着县里人出来迎接。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县里也跑出来一队人马,仔细数有小一百人,差不多将山下驻扎的汉子调走了小半,不过一百对三百,优势肯定还是在黑熊寨手里。   “来者何人?为何带人马到桥头县?”为首领兵的汉子高喊。   “祁州巡按秦慕之,叫你们桥头县县令出来。”秦慕之手举令牌,亮明身份,果然,桥头县已经被周肆吃下了。   对面的队伍整齐站在两边,在秦慕之自报家门的时候,城门口走出一位少年郎,眉眼锋利,瞥见对面的巡按令牌,挥了挥手,“拿下。”   话落,身后整齐的一百人像是摁下了行动的开关,整齐的冲向三百人马,这三百人里,除了秦家自己的部曲和此行过来跟随的官兵,其余都是钱宝来借给秦慕之的人手。   说是借,钱宝来也知道这些人马定会一去不还,若不是秦慕之催的紧,怕要临时抓壮丁凑数。还好管事劝钱宝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是抓来的壮丁半路跑了,秦慕之原路返回怎么办?   这话钱宝来一琢磨也对,壮丁抓来出了鹿鸣府还能听话吗?还是自己的人手用着放心些,只是钱宝来到底也不好心,借来的两百来人都是些歪瓜裂枣,真要打在战场上都是软菜头,所以这会被桥头县冲出来的一百人冲散拿下也是意料之中。   这样的动静就发生在城门口,小木楼住着的百姓自然也都偷着看热闹,可惜周肆手底下的人个个动作都快,都还没叫人看个仔细,眼下莫名其妙上演的对持就结束了,甚至刚刚那个什么什么官也都被人抓住绑了去。   “方才他说什么官你听清楚了吗?”人一撤退,城门口又恢复了空空荡荡。   “没,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当官的带这么多人过来,我还以为是朝廷晓得周家占了桥头县,要过来剿匪。”   旁人被吓的不轻,刚刚乌央乌央的一伙人过来,个个还骑着大马,看起来就吓人,哪里想这么多人叫周家一打三给拿下了,黑熊寨的土匪原来这么能打。   “剿匪这点人手只怕不够看,你瞧一口气又抓了这么多人,咱们农具有着落了。”好歹也是听过几次周家安排的人手讲规矩,县里也出了几个不守规矩被周家拿了流放到山寨干活的人,其余人都晓得犯了事,要送去劳动改造。   一场闹剧来得快去的快,秦家部曲们好歹是知情者,方才被捕没怎么反抗,而钱宝来的人手就被吓的不轻,他们只接到大人的命令说是跟随巡按大人去趟桥头县,保护大人安全。   哪想刚到桥头县,还没见着桥头县县令就被一伙人给抓了,都被关进牢里了还稀里糊涂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了。   而巡按大人呢,被拿下后便被带走,具体带去了什么地方更没人知晓了。   ……   秦绥之在屋里坐立难安,方才来人说鹿鸣府方向过来一队人马且数量不少,周肆闻言直接清点县衙门值守的小一百人去了县门口。   他笃定过来的人是兄长,只是兄长怎么过来的这般明目张胆,若是被人抓了错处去可怎么办?   胡思乱想之际,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其中一道秦绥之再耳熟不过,这些日子听得实在多,足够他轻易分辨出过来人的步子声音与寻常声音的不同。   而跟随耳熟步子后,还有一道脚步声,光听着尚有几分凌乱,似乎行走之人颇有几分急促。   这下秦绥之再也坐不住,起身快步跑向门口,打算观望的时候正好和走到门口的周肆撞了个正着。   这回撞的不轻,鼻尖额头的疼痛瞬间叫秦公子眼睛里泛起泪珠,心头也念叨周肆的身板是石头做的吗?这么硬!   “小心些。”周肆无奈的扶住人的胳膊,正打算用手替人揉一揉的时候,身后的青年凭借一股力道直接把秦绥之带到自己身后。   “尚未成亲,动手动脚怕是不太合适。”秦慕之幽幽的开口,他这个做大哥的就在跟前,周肆都如此放肆,谁知道私底下怎么欺负绥之的。   “……”被兄长挡在前面的秦绥之心虚的别过头,他哪里会想到刚一见面就被兄长抓了个正着,连见着兄长的激动都被吓没了。   “大舅哥说的是。”周肆此刻活像个无赖,明知道秦慕之这会不爽,还要火上浇油,当真是对的起他土匪身份。   “我也不是你大舅哥。”秦慕之咬牙切齿,他们秦家都没答应把绥之嫁给这个山大王,喊什么大舅哥,厚颜无耻。   “大舅哥这话说错了,我与绥之亲事虽然还没办,但已两情相悦,成亲是早晚的事,这声大舅哥早晚也要叫,莫不是大舅哥准备棒打鸳鸯?”周肆双手环抱,目光透过秦慕之看向躲着的绥之,对上人视线的时候还轻佻的眨了眨眼睛。   “你——”   “兄长。”秦绥之在兄长身后扯了扯人的衣角,他怕再不开口,周肆这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还要继续叨叨下去,“我们都几个月没见了,你都不先看看你弟弟过得好不好,瘦没瘦,我要生气了。”   秦慕之听到小弟的话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但是小弟都难得对他这个兄长撒娇,他要是再不给小弟面子,继续同眼前的山大王作对,只怕小弟当真要生气了。   秦慕之转过身,心疼的看向自幼锦衣玉食养大,连什么是苦都不知道弟弟,张嘴刚想说瘦了,却在抬手要揉弟弟脑袋的时候发现,人不光没瘦,还胖了一点,个子也长高了些,这句违心的瘦了又被迫咽了回去。 第78章 闻名不如一见·下   “咳咳,秦大人,要给你们兄弟一点时间叙旧吗?”周肆非常没有眼力劲的打断兄弟二人默不作声的氛围。   “不必了,正事要紧。”秦慕之收拾好心情,见到绥之面色红润,就晓得人在黑熊寨没吃苦,至少眼下这位周大当家当真如信里所说没欺负人,“毕竟正事办完,我们有的是时间叙旧。”   “这可说不一定。”   “那就烦请周大当家拿出能够说服我的理由,否则绥之我一定会带走。”若是带不走他就留下,总归不会轻易叫周肆娶了绥之,害绥之一辈子。   “书房请?”   秦慕之盯着人片刻,不客气的跟着人指引往书房去,本以为周大王是紧随其后,谁料周肆不按常理出牌,直接牵过秦绥之的手,拉着人往书房去。   “你别这样气兄长。”秦绥之瞧着前面行走的兄长额头青筋都要爆出来了,深怕惹火过头,兄长忍不住动手。   纵然兄长幼时习剑,一身武艺不差,但比起周肆这样拼杀出来的本事,还是要差些,到时候二人打起来,必不会是兄长赢,气大伤肝,不值当。   “无妨,不是说丈母娘见女婿,约见越喜欢,大舅哥和弟夫想来也是这样相处的关系。”任谁第一次见拐了自己亲弟弟的罪魁祸首,都要给人点发泄空间,他作为弟夫这点气量还是有的,大舅哥生气,他肯定不会生气。   秦绥之欲言又止,兄长对周肆不待见在他预料之中,但兄长也是颇有涵养的世家子弟,不过几句话便气成这样与周肆的言语挑衅脱不得关系,偏偏周肆这般做又是为保全他,转移兄长的怒火,从前父亲说朝中时常进退两难,大抵就是这样了。   三人古古怪怪的走到书房,里头早已备好桌椅板凳,周肆还考虑到如今绥之没和他过礼,便把绥之的位置搁在他和秦慕之中间。   抿唇坐立不安的秦公子左看看右看看,父亲曾说遇到这样的情况,最好的明哲保身,那么从此刻起他就得要学会装聋作哑,当个木头人了。   秦慕之气了一路,又见弟弟跟个鹌鹑似的左右为难,只怕弟大不中留,倾心眼下这位周大王了。   要说周大王长相,秦慕之也不得不承认人模样俊,虽然京城里也不是没有比周大王生的好的世家子弟,但小弟不是一个没看上吗?   目前为止小弟并没有要插手秦家是否和黑熊寨合作的事,说明这份喜欢还有转圜的余地,至于另外一种极小概率的情况,绥之认为周大王有把握拉拢秦家不需要出手,秦慕之打心底排除。   一路过来,便是看到周肆治下的桥头县在祁州鹤立鸡群,却还不够标准拉拢秦家。哪怕目前秦家要失势,不照样有句老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黑熊寨目前连马的标准都够不上,如何叫秦家敢倾家荡产陪人豪赌?   “秦大人既然亲自过来祁州,想必秦家也是有意给我一个机会展示实力。”周肆没一开始就甩王炸,和秦家这样的人做买卖,一下子掏空底牌可是会被轻易拿走主动权。   “我是奉皇命来祁州巡查,顺道见一见我被抢到山寨的弟弟,周大当家还是别太自信。”秦慕之的嘴也就比死鸭子软点,即便此次过来当真有周肆说的意思,却也不能说出来,不然以他短短接触周肆的性子来看,此人定会顺杆爬。   “秦大人这样说,我就当秦大人是顺道过来。”和世家说话,弯弯绕绕,若是胸内无半点城府,还都听不懂人话,“不过秦大人既然已经到了黑熊寨的地盘,咱们之间的合作想必是能说一说的。”   “如此明人不说暗话,若是合作,秦家能够给你提供钱粮兵力,你又能为秦家提供什么?”   地位?秦家如今早就是顶尖世家。   声望?秦家更是如今世家中的佼佼者。   这样看秦家和黑熊寨合作不光没有好处,还有被诛九族的风险,上赶着合作难不成他们秦家活腻了?   当然了,周肆还可以拿的出手的身份,就是绥之的夫君,但按他方才所见,周肆对绥之举动虽然不规矩,却也没真的欺负了绥之,最后一点筹码也没了,只要他带人抢回绥之,周大王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秦大人为什么只着眼于秦家?”周肆笑吟吟的询问,“我记得秦尚书令可是如今少有主战派大臣,我或许不能给秦家带来好处,但说不准能给如今的大燕带来生路。”   秦慕之双眼微凛,一个只占据桥头县的土匪势力竟然敢口出狂言,他不知这位周大王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但不得不说,周肆这个软肋实在抓到点了。   如果周肆提供的筹码是让秦家更上一层楼,或许秦家上下还要考虑考虑要不要答应,可如果周肆提供的是收复割让出去的土地,别说秦家,只怕边境的将军们也要蠢蠢欲动,只要周肆能做到。   “外族从前朝起,就在不断将边线往南推移,今朝大燕又败,大燕割地赔款后争顶多争取两三年时间休养生息,到时候外族再南下,不知京城还能不能作为大燕国都?”   迁都一说早在大燕立国之际便有臣子上谏,不过大燕开国皇帝尚有几分雄心壮志,知道北面必须守着,到眼下这位皇帝,大燕在京城也过了几十年。   可看看眼下皇帝的骚操作,也晓得好日子没多久了,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总归会在周肆还活着的时候,迎来下一个天街踏尽公卿骨,辕门遍挂权贵头的时代。   “你尚且连祁州没拿下,我又如何信你能拿下大燕,再御外敌。”秦慕之对周肆的不信任也是有根由的,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打天下的君主是从南打到北拿下天下的。   就算天下势力几分,成鼎立局面也都是北面最终取得胜利,以北统南,都得有大本事加天运临身者方能功成,以南统北,千载史书都没有功成者,又如何能让秦慕之信服。   “地盘要一点一点的吃,不然一口吃太多容易噎着,真要论打,祁州没有势力会是我的对手。”周肆这话不是自傲,主要祁州的确没什么兵力,打起来多半都是靠钱宝来养的私兵做主力,还不如到时候他与成王开战来的激烈。   至少成王在没谋反之前都养了五千人马,眼下谋反抓壮丁,短时间内凑够两三万兵马不是问题。   “祁州没有,朝廷呢?禁军八十万,你拿整个祁州的人命去填都不一定填的完。”秦慕之是见识过黑熊寨土匪的本事,哪怕只有一百人,以小见大,也是能看出黑熊寨里的土匪都是善战之士,可周肆手里又有多少这样的人?   “……时下禁军是什么样?秦大人当真不知道。”他记得大舅哥可是在户部工作,给兵部拨款也是要过大舅哥的手,还能不晓得如今的禁军都是些什么人?   “就算是一群歪瓜裂枣,不还有边军,戍守边线的军队都是实打实和外族拼杀下来的儿郎,哪怕只有两三万人马都是精兵强将。”更何况不止两三万,正论起来大燕边军并不比外族差,时常能打胜仗。   可恨朝廷能供的起朝臣吃喝玩乐,供得起官家赏奇珍异宝,却拿不出多余的粮食送往边城,如此大燕边军又怎么赢的下去。   “边军轻易不能离守,朝廷若是把边军召回来平乱,不出一月边境必定会沦陷。”休养生息归休养生息,但能抓到机会从大燕身上扯块肉,难不成对方还要当瞎子。   “你要我如何取信你能对付朝廷禁军?”秦慕之不得不说,周肆说的对,可偏偏真到了朝廷内危急存亡的关头,边军一定会被陛下召回,至于边境,只要不是冬日,外族不会那么快打下来。   “我当然可以给秦大人看我的依仗,只是秦大人要知道,知道一个势力的底牌,便轻易逃不开身了。”将军。   看似要亮底牌才会做出决定,实则选择看底牌的时候,秦慕之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虽然在户部做事,但兵部管辖的军器所、弓弩院等机构也常有接触,只要底牌比我见识过得武器都要强悍,又何必担心我会不选择你们呢?”反将一军。   “即如此,还请秦大人先歇过,明日便随我去看看黑熊寨的底牌如何?”   “好,还劳烦周大当家安排一间休息的住处,最好离绥之近些,我们兄弟二人几月不见,虽不能秉烛夜谈,但我这个做兄长的还是要和弟弟说说话,周大当家应当能够理解。”叙旧的同时还能询问绥之黑熊寨的事情。   “自然。”周肆示意门外值守的汉子带路,而方才安安静静听了全程的秦绥之瞟了周肆一眼,规矩的跟着秦慕之离开。   屋里的两位秦家子一走,门口就冒出郑铁的脑袋,“大当家,事可成了?”   郑铁晓得秦公子的兄长过来,抓心挠肝的想知道他们黑熊寨是不是攀上金凤凰了。   “哪那么容易,不过也快了。”周肆心情颇佳,秦家软肋不少,但真正拿捏的上的,还是外族压力。   世家大族个个怕死,朝代更迭没能把他们从根上弄死,那都是时下统治者优待,若是换成外族,谁还管你名声如何?有钱,拿了,有美人,抢了,有反抗者,杀了,简单粗暴。   可惜这么打一遭,太伤元气,不知道要休养生息多少年才能养回来,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招,不到命悬一线的时候周肆是不会下狠心做的。   “快了好,快了好。”郑铁心花怒放,搭上秦家,他们这伙大当家口中的草台班子也算是有个后台,别的不提日后乱世到了,打一打秦家的名头,不知有多少人要赶着来投奔大当家。   “等秦家答应咱们,你正式征兵的事就可以开始了。”周肆缓口气,筹谋十数年,总算有一点进步了,接下来,尽快练出一支精兵,赶在明年开春吃下长鹿县。   ……   屋内。   秦绥之亲自替兄长斟满一杯清茶,放到兄长面前,有意示好。   “向来只有我给你端茶倒水的份,今日倒是反过来了,可见你自己也心虚。”秦慕之嘴上不饶人,但接茶的动作半点不慢,轻啜一口后,态度一点不见软和的看着秦绥之,“说吧,你心里到底如何想的?”   “兄长既然猜到又何必多问。”秦绥之低头,的确在秦家尚未表态之前先一步和周肆交了心,叫兄长处于不利之地是他的错。   秦慕之早早猜到,但听弟弟这般隐晦的承认,心头也涌起浓浓的复杂情绪,“京中那么多世家子弟,你一个都看不上眼,怎么偏偏一个黑熊寨的土匪你就看上了?我观他举止半分礼仪也无,除了一张好脸,还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兄长既然知道京中世家子弟一个比一个要好我都看不上,时下看上周肆,自然有他的不同之处。”秦绥之说话慢条斯理,虽然理亏但一点不让人。   “我是说不过你,但婚姻大事非是喜欢就足够,眼下你被抢到黑熊寨,只有父亲知晓,他的意思也不大认同,阿耶尚不知情,若是知道只怕也不会同意。”秦慕之晓得若是阖家都不同意,他的弟弟便是再喜欢也会割舍了人去,可他同样也知道,真要把人强扭回去,后半生绥之大概也活不开怀,毕竟得不到永远是最好的。   “那兄长呢?”秦绥之晓得周肆根本够不上父亲阿耶的标准,就算人不是土匪,是哪个正经人家出身怕也是结不成亲的。   “我?我便是不同意你就不喜欢了吗?绥之,此次过来我也担着秦家一族的责任,若是周肆拿不出让秦家心动的筹码,合作的事只能作罢。”秦慕之叹气,绥之从不任性,却不想一任性就任了个大的,他作为兄长,又哪里舍得弟弟难得有所求又大失所望呢。   “若真的合作不成,我会回去同父亲周旋,只是阿耶到时候要过来拿你,我可帮不了忙。”秦慕之妥协,周肆他见着了,其实也没有他方才说的一无是处,最要紧的是绥之喜欢,周肆真要败了,秦家再出手给人改换身份,从此隐姓埋名和绥之过隐居生活,也可以。   “兄长怎么凡是都往坏处想?你又怎知周肆手中的东西不会叫你大吃一惊?”得兄长这句话,秦绥之心底大石放下,还能和人开起玩笑。   “如何说?难不成他给你看过他的依仗?”   秦绥之摇头,“只是听到过。”   说着就将江远府那也遇袭的事细细说了出来,当然提及江远府自然少不得说起韩家。   “韩家真是欺人太甚,他韩家进士当日在京城设计你,现在韩家家主还敢为老不尊肖想你。”要不是绥之说那韩家已经被江远府府尹一网打尽,这时候个个都在牢里,只怕他都要忍不住派人过去给韩家一个教训。   “兄长何必为这等人动怒,总归他们已经家破。”至于人会不会亡,秦绥之想到回桥头县的路上告诉周肆此事时,周肆肃杀的模样,不像是会轻易放过韩家,且韩家那位当官的进士也在劫难逃。   “是我不好,早该当时把韩家连根拔出,也免得你又受他家欺辱。”秦慕之怒火中烧,此时听过周肆为绥之报仇的举动,又酣畅不少,周肆这人能处,“不过你提及的武器颇有些意思,只怕周肆手里的确捏着好东西。”   “我与周肆相处良久,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交谈间也对自身依仗很自信,且能看出他不是身在祁州坐井观天,不提别的,便是燕瑾同我说寨子给他发放的甲胄利刃,都比京中锻造的要好,轻甲穿在身上,刀枪轻易划不破。”   冶铁锻造一向是朝廷把控,因为这东西若被有心人掌握,便能轻易生产兵器造反。可话又说回来,这东西朝廷垄断许久,少有流入民间的艺人,便是有发现铁矿,也轻易做不出甲胄兵器。   周肆这里不光能做,还能做的比朝廷好,就说明周肆掌握更厉害的冶铁锻造法子。   “当真?”若说那未现世的武器让秦慕之对周肆的底牌稍微提了点兴趣,这会说的甲胄便完全勾起了秦慕之的好奇。   “嗯。” 第79章 底牌   时下大燕最厉害的是重步兵,单是身上的盔甲厚度便是旁的朝廷比不了的,这样的重甲队伍在战事中配合阵图,可发挥的余地就很大了。   只是这样的重步兵不是朝廷特意训练出来的,或者说最初不是特意往重步兵上发展,毕竟重步兵因为身负装备皆要精良,非寻常队伍能够充数,养一支重步兵花费的金钱是寻常步兵的几番。   眼下大燕有重步兵完全是因为甲胄锻造上出了问题,近些年来兵部锻造出的利刃盔甲,都没法和从前朝代的武器比,长刀过脆,用上一段时间就会断裂,盔甲不牢,会被外族兵刃轻易捅穿。   兵部锻造师傅们为了这事愁的头发一把一把丢,却也没寻到解决的方法,以至于如今大燕为了上战场的兵丁能够多叠甲御敌,不得不往重步兵方向发展。   现下绥之竟然说黑熊寨有更好的锻造方法,这无疑是件令人欣喜的事。如今大燕的兵丁用的破铜烂铁都能和精兵强将的外族一较高下,要是换上更好的准备岂不是能打的外敌溃不成军。   秦慕之因为这道消息一夜没睡,第二日除了眼睛里布满血丝外,俊朗的脸庞也多了两抹黑眼圈,若是换个上了年纪的人这样熬,这会定然是要哈欠连天。   奈何昨日绥之的话实在像是给秦慕之打了鸡血,就算多日赶路舟车劳顿也丝毫没有疲惫之感,反而神采奕奕恨不能立刻去看看黑熊寨的锻造之法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   于是一大早,秦慕之又有精力和周大当家对上了。   “秦大人,马车内大小有限,我已经给你备好新的马车,这驾是我和绥之的。”周肆见秦慕之看到绥之上马车后紧跟其后,不得不提醒,用马车赶路不比快马加鞭,到深山多半是要到下午了,好几个时辰被大舅哥盯着,他压力也是很大的。   “周大当家说笑了,绥之一个未嫁的清白哥儿,哪里能和外男做一处,若是周大当家不乐意我上马车,咱们也可以一块坐后面那辆。”秦慕之露出和善的微笑。   是我和你们一块坐还是我俩去后面坐,掂量着办。   周肆哪个都不想选,合着大舅哥是压根没有他和绥之单独坐的选项。   “我与绥之习惯路上对弈几局,加上棋盘,只怕没有秦大人容身的位置。”周肆皮笑肉不笑的和秦慕之在马车两侧面面相觑。   “是吗?不过我听说今日马车要走快路方才赶得上到地方,路上如此颠簸绥之怕是不能分心思再下棋了,周大当家若是想要对弈,我也可以作为对手。”杜绝在他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没有成亲,便是两情相悦也给我规矩些。   两人唇枪舌战谁也没讨到便宜,这时候已经坐上马车的秦绥之突然掀开帘子,“我们骑马回寨子,我自己骑。”   ……   “周大王这是回寨子去了?”有眼尖的商贩看着刚刚骑马出城的队伍,有小十来人,为首的周大王已经在桥头县是熟人了,是个桥头县的百姓都见过,有的还说过话呢。   “应当是,这些日子时常在县里见周大王,我还以为人不忙呢。”另外一个担着蔬菜过来县里卖的农户搭话。   “哪里会不忙,你以为人人都是窦宏那个不管事的县老爷,就看黑熊寨过来县里,咱们县里一日赶一日忙,周大王也轻松不到哪儿去。”忙的好,忙起来有事做,能挣银子,家里日子也好过。   “是这个道理,不过刚刚一路过去的人马里,除了周大王的夫郞还有个生的俊俏的后生,你眼熟吗?总感觉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了。”按道理说不应该,毕竟生的这么俊的儿郎在桥头县都是没有的,便是随意瞟一眼也该记得才是。   “嘶你一说我好像也感觉在哪儿见过,还就是最近见过的。”另外一人也开始冥思苦想,好在人脑子转过了弯,立马想到了是谁,“那不是昨个儿带人马过来的什么什么大人吗?”   乖乖嘞,周大王怎么和朝廷官老爷搅和在一起了?难不成周大王太厉害,叫那什么什么大人直接靠头了?   被扣上投靠帽子的什么什么大人这会正暗自咬牙,忍着大腿磨损伤不露半点破绽。   骑马对世家子弟来说如饮茶奏乐一样是必备技能,可他们这伙京城里做文官的,的确也没有外出需求,便是需用骑马也不过是几个时辰。   前两日才快马加鞭赶了几日路,秦慕之撑着一口气到桥头县虽然没感觉有什么异常,但昨日休息一晚,腰酸背痛腿抽筋都找上门了,要不是想着不蒸馒头争口气,不能在周肆面前露怯,还要给绥之撑腰,这会他说什么都不骑马赶路了。   不晓得大舅哥又给自己记了一笔的周肆还在马上有闲工夫注意骑马的绥之,黑熊寨有马,只是在山上这么久的秦公子没去过马厩,自然也没有再骑过马。   还道绥之这样的玉美人不会骑马,没想到竟然骑的这般好,估摸着在京中打马球捶丸一类的游戏,定很拿手,可惜没能看到秦公子在马场上驰骋的英姿,有点遗憾。   待日后桥头县也能抽出功夫搞娱乐活动的时候,一定要让绥之上场。   兄长与周肆心中的弯弯绕绕秦公子这会半点也注意不到,许久没有骑马奔驰,这会上马还说会生疏,却不想这东西早就刻尽骨子里,策马狂奔实在叫人开眉展眼,甩去满头烦恼。   就这样本该下午才到深山的路程硬生生叫周肆他们只跑了两个半时辰,这样的速度已经很快了,还得是秦慕之带了不少好马方能这么快赶到,不然用山寨的驽马跑,跑四五个时辰也是有的。   “吁——”黑追作为一众马匹里的神骏,今儿个却没能呈威风,不然按照它有日行千里的本事,这点路程一个多时辰就能跑完。   拉停马匹,前头自有早等着的人过来牵马。   “大当家。”南珉抱拳,昨个儿就收到消息今日大当家要带人过来参观,作为深山这头巡逻队的队长总是要作陪的。   “嗯,火器坊的人今日可有准备验武器?”周肆带人过来,火器坊肯定也是收到消息了,不过按火器坊里师傅一个个舍生忘死的研究模样,他还真不一定保证这时候火器坊腾出空接待。   “没有,最近研究的小钢炮还在改善中,弹药上回二娃和麦妹儿才调试出新的,试验过几回已经能投入生产,短时间也没有新的弹药做出来。”南珉一板一眼的回话,虽然说他只管深山这边的安全,尤其是矿场那头,怕进入的汉子多了,闹事。   但实际上,像火器坊这样研究武器的工坊,是最受南珉欢迎的,隔三差五就要过来盯盯进度,毕竟在热武器面前,冷兵器的确要大失颜色。   “改善有方向了?”还记得上回来火器坊的时候师傅们不还摸不着头脑吗?   “有了,火器坊的铁匠师傅说上回同大当家谈论过后,已经有新的路子,后装载式的钢炮也已经有雏形,至于炸膛,听铁匠师傅的意思是打算做子炮,不再直接填充炸药,这样炸膛的概率的会降低很多,只是目前还没做出来。”   南珉是很佩服大当家的奇思妙想,能够轻易的弄出他们完全无法想象的东西。   “子炮,这倒是个思路。”周肆点点头,果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这个一知半解的水货提供的理论知识还真启发了火器坊的铁匠师傅,看来这些年叫铁匠师傅们认字读书,用处还是不小。   “秦大人,绥之,虽然新东西还没完成改善,但已有的东西也还是拿的出手展示,咱们先去瞧瞧。”周肆回头说过一句,便带着人往火器坊去了。   钢炮?秦慕之和秦绥之心底念着这两个字,顾名思义倒是能理解大概是铁造的东西,至于炮,秦慕之倒是晓得一种,是火石炮,这是以火药发射石炮攻城用的,威力比投石车强一些,但不如投石车好用。   至少现在战场上还是投石车多一些,这钢炮合在一块,难不成是用火药投铁的武器?战场上投掷东西,要么是木头长矛,要么是滚石,没见过哪家投铁的,毕竟铁这东西实在金贵,打成兵刃砍杀敌人,比弄个铁球划算。   毕竟铁球的作用和石球差不多,石球还更便宜。   可要真是这样,方才说的填充炸药,炸膛又是怎么回事?秦慕之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一股期待,和火药相关的武器向来都伴随着巨大的威力,那么这个钢炮带来的威力又会到什么地步?   二娃和麦妹儿正在火器坊试验新武器的地方搬动钢炮,老式钢炮炸膛风险依旧很高,若没有得当的操作,很容易连人一块炸没。   今天说是有身份特殊的人过来参观,二娃和麦妹儿特意把铁做的小钢炮撤了下来,换成铜做的,比起铁做的钢炮,铜做的炸膛概率更低。   只是如今的铜都是实打实的金子,黑熊寨就是生意富裕了不少,也没说能用铜来打钢炮,眼下库里就一架,为了今日表现的万无一失,真是压箱底的货都搬出来了。   等秦慕之和秦绥之随周肆到试验点时,看到正中间黄澄澄长条一样的东西放在铁架子上,不由得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黑熊寨这么有钱?’   “咳,还是先看看武器的威力吧。”周肆压住嘴角,手下的人过于贴心能干了,虽然铜做的钢炮就一架,但拿出来实在亮眼,没看到就是绥之和他兄长在那样的世家长大,也都露出吃惊的表情了吗?   二娃麦妹儿好样的!!!   “大当家我们准备好了。”二娃麦妹儿比了个手势,周肆便领着绥之和他兄长站在安全范围内,并叮嘱他们。   “待会动静有点大,和地动滚雷发动的时候差不多,若是没有心里准备可以先堵住耳朵,小钢炮的威力是看炸出去造成的伤害,动静大不大没什么影响。”   秦绥之听到这话,乖乖的捂住耳朵,秦慕之见周肆都没动作,他作为绥之兄长自然不能示弱,只能想着地动惊雷时候的回忆,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两个人的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的看向小钢炮,等着二娃点火,麦妹儿控制炮的方向,只听得一声巨响,远处巨石堆积的一块地儿,瞬间就被炸的粉碎,许多碎石飞溅的极远,就是站在安全范围内的周肆几人都感觉到脸上有小碎石划过,可见其威力。   巨响的轰鸣声还没散去,秦慕之便听得一旁的周肆略微抬高声音道。   “秦大人,这样的钢炮寨子里还有十几架,不过马上要淘汰了,更好的钢炮结构出来,无论威力装载的速度以及使用寿命,都会提升。   现在,黑熊寨有资格进行逐鹿了吗?” 第80章 财大气粗   够资格吗?无疑是够的,甚至可以说周肆拿出这样的神兵利器,天下哪里打不下来?城门之困,用云梯投石也有打不下来的。可攻城之战上换成这样的钢炮,再牢固的城墙怕也挨不住几炮的强轰,更不提这样的利器如果用来守城,完全能够做到不出城门杀敌于百米之外。   火药的威力大燕的军器所最清楚不过,而周肆手里的火药配方威力,加上配套的武器,说是无往不利也不为过。   “这样的钢炮制作难度如何?”十几架看似多,但也只够支撑一个战场的,按大燕如今的情况,周肆要打下大燕必定要做好几线作战的准备,不然对方靠人命堆到跟前,输赢就难料了。   “这十几架是近两年造出来的。”目前钢炮都靠人工制作,制作工序繁琐效率慢不提,尺寸啮合方面误差不可避免的大,达不到流水线生产的程度也会造成钢炮内部容量有微小差异,但这个问题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   “不够,你至少要在开战前准备百架钢炮。”   “秦大人,我现在缺的不是技术,而是铁矿和人手,黑熊岭上的矿山只有这点,而能打钢炮的师傅也不多。”周肆知道目的已经达成了,所以毫不客气的准备狮子大开口。   “铁矿人手秦家都可以给你。”   周肆瞧秦慕之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同意他的条件,眉心一跳,知道点历史的都晓得世家有钱,至于有钱到什么地步,周肆还是认为自己缺乏想象力。   他和秦家还没正式开口提合作,只是说了一嘴要铁要人,秦慕之就如此大方给出来,像是这点东西是赠品一样豪气,果然平民和世家有天壤之别。   “不着急,火器坊的东西还不少,不若等一一看过再说。”周肆走到绥之身边,“上回你不是好奇像爆竹一样爆炸的武器是什么吗?我们现在去瞧,等教会你用这东西,便挑一把带在身上防身。”   秦公子之前说想要学点防身的把式,周肆倒也不是不想教人,只是真要练出来也要一些时候,且他时常忙碌没有太多时间陪绥之训练,不如先叫人带把火铳在身上更让人安心。   “不难学?”   “当然不难,只是要学好却得花些功夫。”火铳有后坐力,不过绥之既然能在马球场上玩耍,这点后坐力吃下不难。   “……”秦慕之欲言又止,可偏偏周肆只是同绥之说话,他总不能连话都不许人说,便是京城定了亲的儿郎哥儿,也是能在宴上一起说说话的。   好在周肆没有要继续挑衅大舅哥的意思,直接把人带到了靶场,靶场的靶子和射箭用的靶子没什么区别,箭靶多是草靶,上有白红二色,凡射箭者都讲究个射中靶心,火铳亦是讲究打中靶心。   只是比起弓箭的速度,火铳更快,只是火铳眼下还替代不了弩机的位置,因为火铳要练好上战场,须得子弹喂出来,偏偏周肆最缺的就是子弹。   子弹制造的难题不光在于技术,还有材料,子弹壳用材取黄铜,时下黄铜又称赤金,当然现在的赤金跟周肆所在时代的赤金有天壤之别,毕竟周肆那时候黄铜又不值钱。   如今的赤金是能当金子用的,子弹壳虽然小,但积少成多,消耗量很恐怖,至少在没寻到黄铜矿前,他的火铳是没法大面积推广。   “火铳,你也可以叫手枪。”周肆举起火铳,摁下扳机,对面的箭靶上就多出一股白烟,这就是草做箭靶的缺点,太容易燃了。   秦慕之也是善射之人,倒比不上军营里的将军,但在京中也是排的上号,自然见识周肆使用火铳后,便看出火铳的好处。   别的不说,单单是火铳小巧易携带,就比弓箭要强,当然如今也有□□,只是□□威力又要差些,且射程限于大小也有限,眼下的火铳射击范围在百尺开外,虽然比重箭射程要短,但军营里又有几个神射手能用重箭。   火铳装备个人,钢炮装备军队,有这两样利器做后盾,周肆敢以小小的土匪大王身份勾搭秦家,好像完全说的过去。   “要试试吗?”周肆同兄弟二人说话,其实主要还是问绥之,秦慕之不用问都想,毕竟男子有几个能逃过热武器效应,便是寻常再不喜,有机会自己上手也都不乐意错过的。   “要。”   周肆笑着叫人再拿了两把火铳过来,教会二人如何使用之后,便一点也怕大舅哥虎视眈眈的眼睛,亲自上手教绥之举枪。   “火铳摁下扳机之后会后后坐力,第一次我先教你让你适应一下,下一发再由你自己来。”绥之没碰过枪,他也不放心一开始就把枪教给人单独玩,要是一不小伤到了怎么办?   “好。”端正的举枪姿势比拉满弓要容易一点,秦绥之下意识躲了一下周肆紧密贴合的身体,虽然他没少被周大当家抱过,但当着兄长的面如此亲密,又颇有些不好意思。   而秦慕之,当然是眼不见心不烦,弟弟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偏他又不会,总不能打肿脸充胖子上去赶走周肆自己教,那样别说会不会更危险,单是他和绥之如今也大了,哪里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举止过密。   更何况他也看出来了,周肆带绥之过来看火铳也是想着把人教会,日后将火铳带在身边也可以防备一些宵小,早些学会也能早些安全,他没道理阻止。   但还是好气,他可爱的弟弟就这么被拐走了!   秦慕之听不得一旁二人窃窃私语,屏气凝神,学着方才周肆的举动,直接扣下扳机,送了一枚子弹过去,好消息中靶了,坏消息擦边了。   自打秦大少爷六岁学弓箭起,还是头一次射出这么差的成绩,偏偏这时候绥之的子弹好巧不巧打在靶子中心,形成鲜明的对比。   “……”   “咳,武器秦大人见识过了,不知道如今有没有想法谈谈合作?”周肆也不是故意刺激人,这不是巧合了嘛。   秦慕之点头,来之前虽然对周肆说的底牌有几分猜测,自然也考虑过周肆给出的筹码让秦家心动他该出什么条件,不想周肆的底牌超出他的预计,先前的想法需要改一改了。   目前他有有两条出路。   其一假装答应周肆,转头回京把周肆卖给朝廷,毕竟这会周肆虽有王炸,却还没发展起来,只要朝廷人命堆得够多,就能将周肆这股势力扼杀在摇篮。   其二答应周肆,秦家从此刻起和周肆绑在一块,若是周肆成功秦家有从龙之功,必得厚待,要是周肆失败秦家也会被朝廷清算,自此衰落。   按说第一个选择对秦家比较稳妥,可惜官家和秦家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就算是秦家上报此事,朝中没有人见识过这等武器的威力,又如何能轻信。   到时候没叫朝廷出兵,反而让官家抓住了秦家的把柄,才是真的没有出路。   他只能选第二条路。   “秦家可以暗地里支持你,但要调动大批量物资短时间办不到,如今秦家在京城被很多双眼睛盯着,不过京城之外的产业,倒是能先给你提供一些。”   秦慕之并不避讳秦家的难处,秦家的祖地不在京城,因此秦家自然还有许多资源在祖地发展,京城调动不了,祖地却可以。   “我知道,不过我想和秦家合作,为的也不是这些资源。”当然有资源肯定更好。   “那你为什么?”   “时间,想必秦大人也看出黑熊寨手里的确有神兵利器,可短时间内黑熊寨没办法发展到能一举吞吃大燕的地步。   我要吃下大燕,必定是以蚕食吞并,而非一举拿下再慢慢治理,所以我要秦家牵制朝廷,或者说我要大燕在外族再次南下的两三年里,保持如今的局面。”不生战事,黑熊寨才能在和平中迅速发展,同样治下也能保持稳定局面,为日后吃下大燕打压世家做准备。   “你倒是会出难题。”但也不是做不到,只要秦家不再主战,并一心一意讨好官家,秦家在官场的地位便没有人能轻易动摇,而只要秦家大权在握,朝廷必然有一派士大夫要依靠秦家,密布的关系网是稳定朝廷的依仗。   “只是我能拦住祁州的消息,容州成王叛乱之事早晚也会被官家知道,动兵也是迟早的事。”祁州本就是京中多方势力的敛财之地,便是祁州沦陷,京城中知情者也不敢轻举妄动,可容州又不一样,地势缘故,容州被割据迟早会被官家知道,到时候大军途径祁州,难保不会发现点什么。   “按照计划推算,两年内容州即可被拿下,你只要让朝廷不在两年内对容州出兵就是。”这事旁人或许难办到,但秦家不难,不提户部兵部的顶头上司是绥之的父亲,就是眼前的大舅哥作为户部的二把手,要有心不让出兵,只要拿出国库无钱粮的理由,也能让朝廷大臣扯皮一段时间。   “两年有些困难,我只能尽力试试。”官家对自家兄弟可跟对外族不一样,成王谋逆官家一定会出兵,至于能拖多久,一看国库,二看官家的耐心。   “有劳。”   “除开这个,你应该还有其他所求?”秦慕之不信周肆大费周章和秦家搭上关系只为了这件事,虽说有秦家在其中周旋能够给黑熊寨更多时间发展,但没有秦家,周肆也不过是多费些时间,并无太大影响。   “自然,还有一点,黑熊寨要发展少不了钱财,我正巧有些生意要与大燕各个有名的世家做,但是缺一个后盾,希望秦家插手。”银镜只是个开始,他有的是好东西卖给世家。   “也不是难事,还有呢?”秦慕之甚至连思考都没有就答应了周肆,叫一向游刃有余的周大当家都沉默了片刻。 第81章   秦绥之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大堂把玩火铳,兄长和周肆去书房谈事已经好久还没出来,不知是否谈的顺利。   也不知周肆是否会告知兄长他对世家的态度,若是说了,兄长会不会因为要保全秦家几百年的基业另铤而走险,若是不说,日后周肆对世家出手,兄长和父亲会不会认为周肆此举是鸟尽弓藏。   按说他作为秦家公子,自然是希望秦家蒸蒸日上,偏偏来了黑熊寨后,周肆同他聊过世家之害。要以皇权治天下,企图分权的世家必然要被惩治打压,否则一山二虎只能落个鱼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下场。   可要他狠心见秦家瓦解,又未免过于绝情,秦家和天下,父兄会选后者,可秦家其他族人呢?   “火铳口别对着自己,一不小心走火了怎么办?”周肆伸手将火铳从绥之手里取过,语气略带严肃,热武器目前还是靠手搓,安全方面必然比不上工业化制造,凡是都要多小心,也怪他走的急,没能把火铳的注意事项给绥之好好说说。   “谈完了?”秦绥之簌的起身,见兄长没同周肆一块出来,言辞颇有些焦急询问道,“兄长呢,怎么没和你出来?”   “他大概还要一点时间接受。”周肆想想方才出门时大舅哥天塌下来的表情,估计一时半刻缓不过来,“要是闲的无趣,正好我有空闲再去靶场练练火铳如何?”   “你是不是把对世家的态度也告诉给了兄长?”秦绥之哪里还有玩闹的心思,兄长和他不一样,兄长自幼被教导日后要担负起一族的责任,这会周肆要说对世家出手,兄长怎么可能轻易接受的了。   “嗯,但情况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如果今日合作的是其他世家,他或许还要瞒一瞒等人真上了贼船,板上钉钉的时候再和盘托出。   如此手段纵然有威胁的意思,但打天下,战场上都做不到堂堂正正,私底下还要求他完美无瑕,未免把他想的过于厉害了。   眼下将此事和秦大人说个明白,自然因为秦家是他未来两三年内主要合作对象,今日秦家可以为御外敌之事同他合作反大燕,未来秦家未必不会因为他对世家赶尽杀绝再反。   与其日后出现困兽犹斗的局面,大家闹个鱼死网破,不如一开始就让人知道,所幸秦家眼下的族长看重天下比家族重要,不然换个只要家族繁昌的世家,保不定已经开始想如何背刺他了。   “你就不怕兄长铤而走险选择向朝廷告发你?”秦绥之喜欢周肆这样坦诚以待秦家,可又怕周肆将人心想的太好。   “他若告发,秦家也难独善其身,且总要考虑你的安危?”周肆用手指抚平绥之轻皱的眉心,要是他给出的条件是要杀了秦家一族,或许秦慕之会破釜沉舟选择向朝廷告发。   可眼下他不过是说要瓦解世家格局,又没说要这些人的性命,甚至日后世家子弟入朝为官也是不影响的,只是失去一些财物和名声。   秦慕之要是为了这些东西告发到朝廷那儿,秦家讨不到好不说,同他在一起的绥之定然也逃不过一死,秦慕之作为兄长只有可能在秦家全族性命和弟弟性命放在天秤两侧时选择秦家。   如今另一侧的砝码还够不上绥之性命来的重要,秦慕之不会做傻事。   “别想太多,黑熊寨与秦家合作,非是一两人可以左右,绥之不必因为身份为难,我会处理好。”绥之已经让他有机会和秦家搭上关系,之后的麻烦事周肆并不想让绥之深陷其中。   “怎么可能不掺和?”秦绥之靠在周肆的怀里,“我也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   “是吗?万一出现秦家和我你非要选一个的局面,也要掺和?”周肆抱住难得主动靠过来的美人,心底却没有半点旖旎,若是绥之当真是个笨蛋美人多好,这会只需要乖乖待在桥头县或是黑熊寨,待尘埃落定同他成亲便是。   诸多烦恼也牵扯不上绥之,偏偏绥之冰雪聪明,晓得其中厉害关系,若是不让人掺和,只怕私底下还不知道要做什么打算。   不过他当初看上绥之,不就是因为人胆大聪颖还生的漂亮吗?   “要的,若我不插手,便只能呆呆傻傻选择其一,可我若插手,未必会出现这个局面不是吗?”   “即如此,绥之有想做的,做便是。”周肆一向不拘有才华的人施展自己的本事,更何况绥之呢?   ——————————   鹿鸣府。   “拿下了?”钱宝来把玩手里琉璃盏,这是江远府弄出来的新东西,祁州有想讨上官欢喜的县令,特意花费了大价钱送给钱宝来,连带着秋税一块捎带来的。   只是那时候钱宝来忙着和黑熊寨斗法,紧接着又接待巡按,到此时才有机会看看下面送来的孝敬。   这一看不得了,琉璃盏这种皇宫里才有的好东西竟然出现在祁州,再一打听琉璃坊还开在江远府,这可让钱宝来心痒痒,要是能把琉璃烧制的配方拿到手,他可以和京城权贵做多少生意,手里的资产必定还能再翻番。   “这……大人咱们派出去的人手还没人回来。”管事不好直说派出去的人手都折了,谁能想到往日没放在眼里的江远府竟然卧虎藏龙,叫他们栽了个跟头。   “没回来?”钱宝来将手中琉璃盏放下,“怎么江远府的府尹如今能耐了,连我的话都不管用了不成?”   “大人恐怕有所不知,江远府一月前闹出了个大事,府里有名有姓的世家都下了大狱,还牵扯了几位江远府名下的县令,江楼眼下该是没工夫管咱们的人。”言下之意,他们的人必定也不是江楼给吞吃了。   “我道为何今年江远府没给孝敬,原来都被下了狱,也就是说这几个世家的财产都叫江楼拿了去?”钱宝来可是晓得这些世家家产如何,就是小世家积攒在手里的银子都是旁人几辈子乃至十几辈子积攒不到的钱财。   江楼一口气把江远府的世家都抄了,如今正富得流油竟然没想着给他送过来一些,该要好好敲打敲打才是。   “话虽如此,但按江楼的性子这些钱怕是会送去京中,填充国库。”   “填充国库?那么多金银珠宝在眼前,我不信他不贪。”钱宝来是不信世上有这样不爱钱财的人,说的风光霁月,私底下如何腌臜龌龊谁又知道,“给江楼送封信去,今年江远府的孝敬我还没收到,若是他不给,正好松松筋骨。”   打不得黑熊寨还打不得江远府吗?   “大人,我正要说这事,大人不是派人手过去寻琉璃的配方,咱们的人去了江远府后全都失联,恐怕江远府除开江楼外,有另外一股势力掺和。”   “你别说这个掺和的势力是黑熊寨。”钱宝来说到黑熊寨三个字的时候都有些咬牙切齿,往年黑熊寨老老实实在黑熊岭呆着,连就近的桥头县都不管不顾。   今年下山占据桥头县,便感觉自个是个人物,先是抢祁州其余县城的人口,接着又和长鹿县不清不楚,现如今还要吃下江远府不成?   “大人,小人无能,还没能打探到黑熊寨是否和江远府有牵扯,不过听闻江远府外又出了个叫青峰寨的土匪寨子,或许咱们的人是叫青峰寨的抓了。”   祁州在钱宝来的治理下,不是铁桶是筛子,钱宝来只管要钱要粮,地方上就算是土匪猖獗打劫,也都是不管的,若是手里县令有本事就自己组织人去剿匪,要是没本事就等着被土匪打劫,只要不耽误给他交银子就是。   “土匪土匪,祁州还真是土匪窝,黑熊寨这么厉害也没见把其他土匪寨子全都打了。”钱宝来气的站起身,青峰寨必须要处理掉,眼下祁州有个黑熊寨还有个仙人寨已经威胁到他了,要是这个青峰寨在起来,几个土匪寨子联合,他还有什么胜算。   “不必送信了,直接派人去江远府,给我把青峰寨剿了,顺道让江楼把这次抄家的钱给我献出来,琉璃坊的人也不要给我放过。”   钱宝来许久没有动武震慑祁州其他府县,想必许多府尹县令都以为他变和善了,每年送过来的秋税和孝敬也在减少,如此放任下去祁州还有他钱宝来的威望在吗?江远府和青峰寨正好撞上,那就给他当杀鸡儆猴的鸡,叫余下的猴子们看看反抗他会有什么下场。   “是。”管事原本还想劝说钱宝来等打探清楚江远府和黑熊寨有没有关系再出兵,不想钱宝来这回这样硬气,他也不好忤逆老爷。   “对了,桥头县那边有传来什么消息没有?”巡按这回过来的队伍被秦慕之带走了大半,只余下同行过来的文官,半点本事没有还只会吃喝玩乐,一点也不担心上官去了桥头县还回不回的来。   “听说咱们的人传回消息,说是巡按大人快马加鞭带人到桥头县就被黑熊寨的人抓了,之后再没有消息传出来。”他们派出的人手也不敢太过靠近桥头县,黑熊寨的人太警醒,尤其是拿探子方面,从前大人想派人上黑熊寨打探消息没一个回来的,自那以后他们再探听黑熊寨的消息都是离的远远的。   “好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管这黑熊寨的土匪是杀了巡按还是囚禁巡按,只要这道消息传入朝廷,黑熊寨还能反天不成。”钱宝来舒的呼出一口气,这些日子总算有个好消息了,“去,把留在这里的文官叫过来,就说巡按被土匪抓了,要他们赶紧回京城禀报消息,让朝廷派兵过来剿匪。”   “是,大人。”   钱宝来的举动是瞒不住黑熊寨的,不提给巡按队伍上眼药,单是出兵江远府这样大的动静就瞒不过黑熊寨。   “啧,钱宝来手里的兵真是不少,才给咱秦公子的兄长送了两百多人,眼下又掏出五百人,这看着不像是打青峰寨,像是要把江远府给打下来。”郑铁有些羡慕,钱宝来手里的青壮比他们多在意料之中,人好歹在祁州干了二十多年,又做的是掉脑袋的事,手里没兵敢这么猖狂?   “一个府五百人拿不下吧。”不光府,就是一个县,要是县里有点装备,轻易也拿不下来,毕竟守城比攻城容易些。   “江远府又没兵,只靠江楼手里那点人手,便是加上青峰寨的人也不一定打的过,城门能守当然是能守,但江远府百姓也要吃饭,只要围上几日城里必定生乱。”城内一乱,城外可不捡了便宜。   “那咱们是在路上干掉这五百人,还是等人打到江远府再动手。”沈让身为部曲,指挥干架还成,但正儿八经带兵打仗是没有过的,这事有经验的是郑铁,得听人指挥。   “路上干掉还怎么叫江远府的人知道是咱们黑熊寨做的好事?”他们黑熊寨是义匪不错,可沾了匪百姓轻易不信,桥头县能拿下是黑熊寨经营十数年得来的,其他州府要被拿下,不先把黑熊寨的义名压住匪名,如何叫百姓归顺?   反正看他们拿下桥头县就晓得,只要百姓不抗拒,事儿就好办。   “有道理。”   “别叽叽歪歪了,跟上。”郑铁可不敢把人跟丢了,五百号人真打起来要全部歼需要时间,要是能完好无损把人都俘虏去做事,可是救了眼下桥头县的缺人荒。   听说矿场现在人手越发不够,前不久又送了两百来人进去,才勉强维持,若是再送五百人进去,才能解缺矿的难题,毕竟冬天要到了,煤的需求量不断增加,没有人手矿场出的煤可保不住桥头县的百姓都活过冬天。   ……   “钱宝来真是迫不及待,秦大人再不回去,只怕朝廷的兵马就要过来救人了。”周肆打趣,秋税一收,朝廷才空虚的国库应该有点银子,士大夫被土匪抓了,皇帝不可能不派人过来,只不过皇帝心里正骂骂咧咧秦家不省事,给他添麻烦。   “我自然赶得及在下属面圣前出现。”秦慕之已经做好打算,钱宝来说他被土匪抓了,必定不会提桥头县眼下被土匪占据,顶多说他在去剿匪的路上被土匪抓了,不然一县之地被土匪占了,钱宝来也要担大责任。   那么他只要赶在巡按队伍回京前出现,并解释他并没有被土匪抓去而是在桥头县商议如何对付土匪,没想到这山里土匪太强带去的人马都折了,不得已换了条路回京,便能掩盖过去。   “回京之后,我的人还要仰仗大舅哥帮忙关照。”周肆想想九月底上路的徐小六和黄娘子,快赶之下应该到了京城了,等大舅哥回京后,便能看到银镜风靡京城。   “你的人神出鬼没,真要我关照只怕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关照。”秦慕之想想周肆此前在京中给秦府送信的,明明接二连三的信都送到家门口了,结果他们硬是没把周肆的人手找出来,这样的本事也是促使他亲自跑一趟祁州过来见见人的原因之一。   “大舅哥说笑了,之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不明朗,轻易叫秦家人知道我的人身处何地,岂非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好不容易在京城经营的据点,轻易暴露出去是嫌自己人手多吗?   “呵,周大当家还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时候?光是咱们谈合作的这几日我可是见识了周大当家占便宜的本事,倒还真想见见能叫你吃亏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秦慕之一想到周肆寸步不让的契书,心道黑熊寨不愧是做商起家,半点亏都不肯吃。   “这样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周肆说话间看向绥之,当初送信可不是叫他吃了个小亏。   秦绥之被两人看过来,依旧自顾自的翻看契书,半点不理会兄长和周肆的交锋。   “我下午就走,绥之暂时留在你这里,若是要我知道欺负了绥之,便是秦家与你合作,也能叫你知道秦家的厉害。”秦慕之其实想把绥之带回京的,纵然绥之喜欢周肆,但二人又没过三书六礼,怎好在一块混住。   便是他同意二人成亲,不还有个过程,只是眼下绥之不好归京,也没法明面上过礼,如此带人折腾了折腾去,不如将绥之暂留祁州,等他回去和父亲阿耶商量个章程,再说他们二人的婚事该怎么办。   “大舅哥,你这样威胁会起反的作用。”周肆性子有时候还当真恶劣,就是喜欢欺负人。   秦慕之不与周肆争论,而是走到绥之跟前,揉了一把弟弟的脑袋,“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过来,你自己要小心,我给你留的人也记得带在身边,祁州危险,别什么都指望周肆。”   “兄长,我又非稚童,晓得的。”秦绥之合上契书,“我的事怕是让父亲阿耶担心了,兄长回去定要给父亲阿耶说清楚我在此地过得很好,别让他们胡思乱想。”   “只怕阿耶不信。”秦慕之要回去给阿耶说绥之在祁州被养胖了些,还长高了,怕是阿耶会怀疑他这个兄长昧良心了。   “我会在信上说清楚,兄长只管如实相告。”秦绥之当然知道阿耶最是疼他不过,若是可以他也想回去见阿耶。   “好,万事小心,也别玩的太野,一点规矩都没有,日后见着阿耶,漏了陷我可不帮你遮掩。”秦慕之话里有话,在场的其他两人也都听得出来。   周肆无辜中枪,虽然他与绥之举止亲密,于时下夫夫相处比起来颇有些出格,但私底下他可规矩的不行,便是夜里抱绥之睡觉,也最多心猿意马,其余出格的事万万不会做,毕竟论底线周肆还是认为他比时下的什么品行高尚的世家子弟要强。   “嗯,兄长也要保重。”秦绥之难得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兄长,就此一别,也不知道要几年过后才有相见的机会。   午时过半。   一队轻装简行的人马从桥头县出发,准备走小道赶回京城,周肆带着秦绥之等上城墙,见着秦慕之离开,就见道别时还好好的秦公子红了眼眶。   “怎么要哭了?”周肆掏出帕子替人擦眼泪。   “想阿耶和父亲了。”秦绥之到底不过才是十七岁的少年人,从小到大还没有离开过父亲阿耶这般久,原嫁到容州,一辈子怕也没机会再见父亲和阿耶,但阴差阳错落到祁州,有幸见到兄长,如何不勾起少年人的思亲之情。   “再等等,等过两三年,我一定带你见父亲和阿耶好不好?”大燕不是现代,没有高速的交通工具,千里之遥快马加鞭也要十几日,更何况他们的身份又轻易离不开祁州,唯有等他手中势力扩大,方才能安全接秦家一族过来。   周肆哄着人,听到对方闷闷应了一声,才轻轻拍拍人的肩膀,不会等很久的。 第82章 卷二·风声鹤唳   临近十一月的南境越发冷了,往年像是容州祁州这样的地界,冬日只多穿两件衣裳也能熬过冬去,少有冻死人的时候。   若不是南境之地没有完全开发,又有水蛊瘴气这样易染病的因素在,只怕少不得有嫌北方冬日寒冷的达官贵族到南境避寒。   只是近些年来,天气变化异常,不说祁州,就是容州冬日没个厚实衣裳,也都是要冻死的,尤其是第一年冬日温度骤降之际,便有许多没挨过冻的容州人死在了那个冬天。   今年容州动乱,虽不至于十室九空却也少了大半,不是被强征入军,就是阖家四处逃命,运气好的在容州犄角旮旯里躲着,运气差些便想着法逃出容州。   黑熊寨先头走街串巷卖桂花糕传播的消息到底也起了作用,自打第一批人到了桥头县,后头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逃难的容州人,都被桥头县给吸纳了。   如今桥头县光看人口,已经快万人了,要不是工地和工坊都能提供住宿,一口气多了近一半的人口,县城里还真装不下。   这日晌午,桥头县内少有的几家茶楼近来生意不错,一是因为县里百姓挣了钱,能出的起茶钱,二是因为招工去的都是年轻人,上了年纪做了爷奶翁的人,也都能想想清福。   “又贴告示了?是县里又要开工坊招工了不成?”一个老汉坐在茶馆,见对面的公示栏来了两个官差,一人手里提着桶白浆糊,一人手里拿着卷起的公告贴。   “应该不是吧,我家有亲戚在工坊工地做工,那头的工坊半月前才开了两个,新的还没修好呢。”有消息灵通者否认,如今县外工坊的事许多人都关注着,真要又开个工坊,早就有人得了消息满大街传了。   “那就是县里又要办什么学习班?”老汉再猜,学习班这东西是黑熊寨来了桥头县弄出来的,说是要教县里人黑熊寨的规矩,所有人都要按规矩办事,任何违反了规矩的人都要送去劳动改造。   起先许多人不晓得劳动改造是什么,就有那县里的游手好闲的无赖以身试法,叫黑熊寨整日在街上巡逻的汉子转头绑了送去原本黑熊寨的地界,到如今都没放出来。   “先头的规矩都还没学明白呢,再办学习班,只怕街上的人都要给抓进去了。”后头坐在的汉子搭话,话里满是牢骚,显然黑熊寨的新规矩并不好遵守,可形势比人强,不守规矩黑熊寨也不讲究什么法不责众,只管一伙人都给你拿下。   民不与官斗,更何况眼下的官土匪出身,谁同你讲道理,人给你说规矩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好在时下律法颁布便是再不合理,大部分百姓也都只能老实受着,黑熊寨的规矩虽然与时下规矩不同,但又没损害他们的切身利益,遵守起来也没那么困难,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老汉不理会这人,而是撂了两枚铜子,双手一背,优哉游哉的走到告示牌跟前,光是看老汉衣着,便不是富裕的,能有闲钱来茶馆吃茶,还是家里儿女争气。   儿子入了修工坊的队伍,人卖力气,又有几分本事,也混了个小管事当,一日工钱都涨到五十文了,女儿更不说,是第一批招进织坊的织工,黑熊寨一来,他这个穷老汉也翻身成了小富之家。   如今他就盯着城南那片地,想着等官府的人修好了,家里存的这点银子能不能买套新房住,便是不够他家老房子也能卖给官府,应当能抵不少钱。   “官爷,上头说的啥事?”老汉和气的和官爷说话,如今县衙门的捕快都不是原来的人了,全是黑熊寨下来的汉子担任,这一个月的相处,县里的百姓可算是知道不欺压人的官是啥样了,一个个对黑熊寨的汉子态度都好。   “征兵。”黑熊寨的汉子回了一嘴,还等着那老汉过来问后续呢,谁知人听到这两个字吓的腿都打颤,脸都白的像刷了粉似的。   另外一个汉子回过味,解释道,“咱们征兵不强征,都是自愿过来的。”   “真自愿?”老汉瞪大眼睛,年年征兵人也说自愿,可没见谁是真的自愿,平头百姓哪个愿意去做兵贼的。   “我们黑熊寨办事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再说了,强征县里的强壮当兵,工坊谁修?房子谁修?路谁修?”   老汉点头,还真是这个道理,黑熊寨是不缺粮食的,上回人蜀商用船运过来的粮食一车车放进县里的粮仓,可把他们这伙没见识的吓的不轻,谁家见过这么多粮食,就是县太爷收秋税一个县都没的说有这么多粮食。   黑熊寨有粮,他们县里的百姓也就更放心,不怕人黑熊寨赖了他们的工钱,一个个干活更卖力,日发的薪水也多是当日就去黑熊寨卖粮食的铺子换了粮食回家,叫一家人能吃顿饱饭。   不过征兵嘛,老汉一下没了探究的兴趣,心头还压了块石头,说自愿,要是日后人征不到会不会强征哪个晓得。   “来瞧一瞧看一看啊。”老汉刚要走,贴完告示的黑熊寨汉子就开始吆喝,把一些零星在街上闲逛的人叫过来,看着街上没什么人,但围作一堆还是不少,把老汉出去的路给堵住了,不得不留在原地听官差说征兵的事。   “咱们黑熊寨现在开始征兵了,条件都在告示牌上写着,有不认字的问我们就是,见了条件,觉得合适就去城门口登记。”   听完黑熊寨的汉子喊完,聚拢过来的百姓本该听到征兵就作鸟兽四散的,奈何街上落魄的写字先生充大头,已经开始念告示上的条例,叫想走的人又竖起耳朵。   “十八岁到三十五岁?这是说过了三十五岁兵营里就不要了不成?”   听到人写字先生读到年纪一条,周围的人立刻闹哄哄起来,大燕朝廷征兵是征二十到六十的人,三十五到六十还有二十五年呢,纵然如今活到六十的人少之又少,可活到三十六的人比比皆是,黑熊寨不要三十六岁以上的,还能招来啥人?   “不要还不好,三十多乡下也都是做爷爷的年纪,本来底下有儿孙后代也都不用去服兵役。”更何况真到了危难关头,朝廷的人要强征,六十岁以上也能拉过去充数。   “别打岔,听人先生说。”另外的人已经听到征兵给的好处,尤其是那军饷,如今征兵入伍也都是要发军饷的,下等兵丁一个月三百文到五百文不等,这不等就要看身高了,身高越高的兵丁饷银也都是越高的。   一个月有三五百文收入的军饷按说在农户人家看也是不错的,毕竟稳定,做工一日虽说有二三十文收入,但这样的活也不是日日能都寻到。   可为何这么多人不想去,还不因为历朝历代拖欠军饷都不是新鲜事,更不提人在战场死了,才给几个钱的抚恤金?人要是活着在家不比去当兵挣的多?   黑熊寨一开口却说,入伍的兵丁每月月钱一千钱,这可是禁军里上等兵丁才能拿到的数,更不提包吃包住。   纵然大燕入伍也是包吃包住,那也得看吃的是什么,就说黑熊寨修工坊,都给做苦力的汉子吃上油荤,总不能给黑熊寨卖命的兵丁还吃不上油水吧?   再说这从黑熊寨下来的汉子,就没一个面黄肌瘦的,光是看人结实的膀子就晓得伙食极好,这样顿顿能沾点荤腥的日子,不是大户人家哪个贫户敢这么造?   有这样的条件已经叫有些无依无靠的汉子心动,毕竟黑熊寨有钱,工钱都能按日发,还能欠了当兵的钱不成。   “抚恤金多少?”有人听到写字先生说到人战死后的处理。   “普通兵丁是五十两,还能得一个令牌,说是能荫庇家里孩子免费上几年学堂。”写字先生这回专程停下给人又说了一遍,五十两,不是五两,如今大燕人死了只给两三月的俸禄当赔偿,那下等的兵丁才给赔多少?只怕连给家里孩子娶亲的钱都不够。   黑熊寨这里财大气粗,直接赔五十两,这还是普通兵丁的待遇,家里孩子甚至有免费认字的机会,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要说前面给俸禄还只是叫小部分人心动,抚恤金一出,大部分人没法矜持了,毕竟参军入伍的人最怕的就是人死了父母妻儿受人欺负,现在黑熊寨直接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如何不叫人不想着拼一拼。   且好处还没说完,说是只要到了退伍时候的人家也都给一笔退伍安家费,还道表现优异者有机会接受转岗安排,这样的条件,就是京中禁军给不出来啊。   “官爷,上头说的都是真的?”有人耐不住,问出了口。   “能写出来的当然都是真的。”没能写出来的嘛,就还在商讨中,例如参军多少年适合退伍,眼下是要打仗的,时间定的短了怕手里人一下子都走,用兵无人,可定的长了,这入伍的人过多,也养不起,上头为这事还在掰扯。   “官爷,这上头入伍标准上写性别不限是啥意思?”也有旁的认字快的,已经看到征兵的要求,身高体重这些有要求也是应该的,不然给这么多好处谁都能去,黑熊寨不是做亏本买卖。   可其他也就罢了,这性别还不限,咋,哥儿姑娘也能去,军营那地方能是姑娘哥儿去的吗?这黑熊寨安的什么心思?   “这次征兵,也征姑娘哥儿,不是老哥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咱们军队有纪律,在军中是不许寻欢作乐,要是敢欺负姑娘哥儿那都是要给处分送去劳动改造的。”黑熊寨的汉子解释。   这话下面听着的人将信将疑,毕竟兵贼哪有不去逛花楼的,可打黑熊寨的人到桥头县过后,县里几家花楼娼馆的确没见过他们去,而黑熊寨做事的人手里的确有不少娘子郎君。   连城南那片修房子也找有力气的健妇壮郎,眼下招兵招姑娘哥儿也说的过去,可——   “那也不成,官爷,姑娘哥儿都该在家相夫教子,哪能去做兵上战场,她们真要去了,若是在战场上被敌人抢了,岂不是有损咱们得颜面?”   “正是嘞,姑娘哥儿哪里是能耍刀耍枪的,这要是上了战场,不是添麻烦嘛。”   “要不,官爷你给咱们大当家说说,姑娘哥儿到了年纪就要嫁人了,十八岁还没嫁的都是老姑娘老哥儿,再参军不是耽误人一辈子。”   一伙人纷纷开口劝说,跟几十只鸭子一块开口嘎嘎叫一样,偏黑熊寨过来的两个汉子不为所动。   “你要去劝大当家改主意?”其中一个面色一冷,气势汹汹的问道。   “不、不是,只是想着官爷给大当家说说,这事不和规矩。”眼看着黑熊寨汉子发怒,方才舔着脸说话的男子立刻低了几分气势。   “规矩,看来大当家叫你们学黑熊寨的规矩没认真学啊,现在桥头县该遵守的是黑熊寨的规矩,我们的规矩哪条哪件说了不许姑娘哥儿入伍?”   “没、没有。”   “既然没有,你在这里叽叽歪歪什么,还管到大当家头上。”这话说出口,周围的汉子个个都低下头,不敢同人对视,深怕惹恼了官爷,给送去劳动改造。   只是不说闲话归不说闲话,这些人心底是不服气的,多半回家要告诫家里的姑娘哥儿别野了心思,到时候县里没有姑娘哥儿入伍,黑熊寨不也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就你,刚刚说要给咱们大当家建议的那个。”黑熊寨的汉子指了指刚才的人。   “官爷什么事?”那汉子咽了口口水,有些懊恼方才出头。   “家里几口人?”   “七、七口。”父母二人,他和妻子,底下还有三个孩子,头一个是哥儿,下头两个是儿郎。   “七口人,想必也有孩子了,既然你知道错了要听大当家的话,那你家记得出个姑娘哥儿入伍,若是没有,你妻子或是夫郞来也成。”   “什么?你这不是强行征兵?”那汉子吓了一跳,他家哥儿今年才定了亲,因为织坊做工的关系想着多在家留几年,这会竟然要强征去做兵贼。   “自然讲究个自愿,不过你家特殊,先头规矩没学好,竟然还想着要教咱们大当家规矩,若不出个姑娘哥儿入伍如何能看出你当真改过了,要不还是把你送去深山改造一些时日,给其他人做个榜样,好叫他们知道不学规矩的下场。”   眼看官爷说着要动手,那汉子忙不迭失道,“别别别官爷,我家哥儿去,我现在就去寻我家哥儿去报名。”   见人跑了黑熊寨汉子也不追,而是把目光方才其他人身上,“方才那几个说姑娘哥儿不该入伍的,我也记下了你们的样貌,要是不想我们挨个上门,主动些叫家里有意的姑娘哥儿过来,实在没有娘子郎君我们也是要的。”   这伙一落,还围着的人立马散开,独留两个汉子站在原地。   “你这样要是人家不乐意参军,怎么办?”另一个汉子说话,这样做虽然能吓住那伙瘪汉,可万一人不乐意入伍,不是害了人姑娘哥儿吗?毕竟参军又不是全是好处,吃的苦也是不少的。   “不乐意再安排其他事做就成,咱们又不缺岗位给她们。”军营里除了武岗不还有文岗。   “也是,不过有了这一遭,该是没人敢再说不叫自家姑娘哥儿参军了。”当然私底下肯定禁不了,但头一回招姑娘哥儿也不是说要招多少人,只要能有一小只队伍练出来,叫人看出厉害,后面少不得有人过来,万事最难的是开头。 第83章 气力   “呼——今日的风吹的有点冷了,等再过一个月,家里要添个煤炉放在屋里,不然冬日不好熬。”王小娘搓了搓手进屋,如今她娘和嫂夫郞都在城南找到了事做,不是卖力气,主要管工地饭食那一块,两人每日能得六十个铜子,还能包正午一顿饭,一个月算下来能存不少,赶在冬日前置办厚衣裳被子也是能拿的出钱。   “木头屋子就是这样。”王婶这话听起来像是抱怨,其实心里对眼下这处暂住的地方满意的不得了,这样精巧的小楼从前她们可不敢想要住,只不过她们是外来户,这屋子不白给她们住,每个月要出三百的租子。   她和儿夫郞一个月能得一千八百个铜子,去了三百租子,还剩一千五百个铜子,桥头县的粮食价比容州低了近一倍,余下的钱去了吃喝,还能攒下不少呢。   “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存够买房子的钱。”一旁下工的杨双心里盼着还是有个自己的屋子,最好在城里,城南那片修的房子瞧着顶好,但价钱肯定不便宜。   “嫂夫郞别急,等我也上工了,咱们家就有三个拿工钱的,到时候一个月能攒更多。”王小娘也是懂事孩子,按说她的年岁倒也能做些事了,只是屋里还有三个娃娃要看,虽然看着桥头县治安不错,没见过有拍花子的,但她们一家住在城外的小木楼,还是要小心些。   “你点大个人,顶什么用。”王婶笑话女儿,“今儿我还听工地上有人说,黑熊寨要招兵呢,要不是你年纪不够,我还想着要你去试试呢。”   和寻常百姓不同,像王婶这样外来人一过来就接触黑熊寨的娘子郎君,见识也早被打开了,旁人对自家儿女去当兵避之不及,她却要主动把人送过去。   毕竟人殷婶子话说的好,姑娘哥儿当了兵,会了武还能怕嫁的人轻易欺负了她不成,也别想着姑娘哥儿去了军营,耽误了好时候,又练了个五大三粗的身板被人嫌弃。   不说去了军营退伍回来能得多少银子,就是眼下桥头县打光棍的比比皆是,就是黑熊寨也多的是这样的汉子,要想娶上媳妇,还要挑三拣四,合该一辈子单身。   “招兵,也招女子和哥儿吗?”王小娘显然觉得这事超出认知,兵丁是什么,是贼头,在容州的时候,街坊邻居有不少相熟的男子都叫抓了去,咋黑熊寨连姑娘哥儿都不放过。   “自然,你没看黑熊寨做事都招娘子郎君吗?招兵要姑娘哥儿算什么,你也别把黑熊寨的兵和咱们见过的比,就说县里每日巡逻的那群黑熊寨汉子,哪个不是好儿郎,咱们大当家训练出的军队,和现在朝廷的兵贼可不一样。”王婶显然和黑熊寨的娘子郎君待久了,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大当家吹,反正招兵这事她是认为能去的。   即便是个普通妇人在见识过容州大乱之后逃到桥头县,也是能隐隐约约察觉世道变了,要真是再一次成了乱世,还是能打的人才有活下去的本事。   “那要多少岁才能当兵?”   “十八呢,你还差的远。”王婶可惜,不过她这头话落一旁没说话的儿夫郞倒是开了口。   “娘,征兵的事我想去。”杨双先头听过黑熊寨征兵的消息便有些心动,眼下他们的活计虽然稳定但工钱不高,做饭又和织坊能拿提成不一样,多是死工资,得升到管事才能抬工钱,这样下去要攒够银子在桥头县置办一所房子,得猴年马月了。   再说看城南那片原就是个贫民窟,但黑熊寨的人一来里头的房子就涨价了,等城南修完,黑熊寨要是再修县里其他地方,房子的价铁定不便宜,别这头钱刚攒够,那头房子又涨价。   所以杨双一路上都想着怎么和娘开口说这事,没成想娘心里还想着送小姑子去,话到这个份上,他开口想必娘也不会拒绝。   王婶瞧着儿夫郞,年纪是够的,且她们家里没个男人,屋里的重活都是她和儿夫郞一块做,一把子力气也有,能吃苦,其实若不是她年纪过了,家里还有小女儿还孙辈,没准也要去兵营里瞧瞧,现在儿夫郞说要去,自然也没有拦着人的道理。   “你且去,孩子我和小娘给你带。”她们一屋子老弱妇孺要等小孙儿立门户还要等十年呢,现在儿夫郞有这个志向,哪里是能拦着的。   这样的对话,今夜还发生在许多外来没有依靠的妇孺家里,至于桥头县本地的人家,是没几个姑娘哥儿敢说去当兵的,便是有,家里的父辈也都是不允的,怕人去了兵营做丢颜面的事。   只是也不敢动手教训,甚至骂人都极小声,怕叫外人听了去以为对大当家定下的规矩不满,到时候叫黑熊寨巡逻的汉子找上门,便是家里没人乐意去都不得不出个人选。   翌日。   城门口一早有八个穿着黑熊寨衣服的干事过来,其中男子四人,娘子两位,郎君两位,都搭了桌子在城门口坐下,一看就是告示上说的招兵地儿。   只是招兵的告示一贴,便是过了一日有心动的,也还是不敢冒头过来,这人都有从众心理不说,还多不想做出头鸟。   这不过了一个时辰,不说娘子郎君这头,就是男子那两张桌子也还是无人问津,不过等着登记的人是不着急的,上头早有吩咐,最初肯定没什么人过来,不用着急,反正登了记还要进行一次选拔,要是选拔不过关,黑熊寨也是不要的。   说来也是好笑,如今朝廷征兵什么时候还有送来的人不要的,就是个子再矮也都是能入伍的,只是给的饷银不多,偏黑熊寨特立独行,选拔身高体重就算了,体力也是要考核的。   像是整日在屋里死读书的书生,想要弃笔从戎报效大当家,人黑熊寨多也看不上。   “大当家,你真是一点不急,昨个儿公示栏前那些汉子闹事,你也不怕影响姑娘哥儿招兵。”邢堂明跟在周肆的身边,一同站在城门口往下看。   “这是桥头县大多数人的想法,我真要动手要他们改,就得使用武力,且还违背了自愿二字,便是我不在意和百姓起冲突也要尽量避免,我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周肆一点不担心姑娘哥儿征兵,本地人不乐意,外地逃难的有的是人来,尤其是这些在黑熊寨手里做事,接触都是他寨子里的娘子郎君,平日闲说时早在这些外来娘子郎君中埋下种子,征兵不过是让种子生根发芽。   “看来征兵的事还得慢慢来。”   “除去征兵,你们不也还忙着防蜀商窃取织坊织机的秘密,明面上蜀商都被打发走了,私底下会不会有人是蜀商留下的探子,可就不好说了。”周肆相信那伙蜀商绝对不会简单的撤走,但也不会在面上和他闹翻脸。   毕竟他不是单纯的生意人,手中有兵,蜀商也要掂量掂量会不会惹怒他折在桥头县。   “这事我和凯之已经想好办法了,大当家只管等着就是。”邢堂明卖了关子,要解决泄密的事,还得从坊里做事的娘子郎君入手,君凯之已经着手细细调查这些娘子郎君家中关系背景。   “果然还是当甩手掌柜最清闲。”周肆也不追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正好,过来参加招兵的人也来了。”   楼下,杨双一早去了城南的工地,和管事娘子请了假,说是要来参加征兵,别看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阿耶,真算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又是穷苦人家出身,最不怕的便是卖力气。   舞刀舞枪他从前没有过,但是镰刀锄头是会使的,胆子当然也不小,不然是不会劝婆婆带着小姑子和孩子一同过来祁州,眼下征兵的地儿没人来,他便头一个过来,也不在意一早就在附近看热闹的桥头县人,只管登记了名字,又赶回去上工。   有了个头一个敢出面的郎君,其他早在城门口来回踱步的汉子也抹了一把浸出汗的脸,赶忙去登记,总不能说一个汉子还没人郎君胆子大。   有了开头,自然四张长桌前就渐渐排起了长队,一数数,怕已经有五六十人了,虽然过来人看穿着多不是桥头县本地人,但有人过来,就是好事。   “其实大当家的征兵条件可以再放宽泛些,时下青壮能在战场上有战功的,都得有个将军肚才行,大当家你定的体重标准这样的人才怕是过不了。”邢堂明是见识过如今朝廷能战将军的模样,尤其是那流星锤使的虎虎生威的将军,一肚子横肉是少不了的,不然甲穿上都松松垮垮,如何能在战场上御敌。   “我的兵马和大燕的兵马不一样,按照我练兵的方式训练,他还能保持将军肚,我道他有本事。”就说黑熊寨上的汉子,一个个壮是真的壮,便是最初有胖的,练久了也都变成肌肉,军队里还能留肚子,也对不起每日的训练量。   “也是,寨子里的汉子个个膀大腰圆还真没有将军肚的汉子。”邢堂明听到这话也笑起来,他是处理文书的文人,对武夫有没有本事的确不能精确判断,外行说内行便容易如此,看来之后在武夫方面还是不能多插嘴。   只是听寨子里的人说大当家是寨子最能打的,就是郑铁那个莽汉比起大当家也略输一筹,邢堂明私底下比较二人身板,虽然说大当家眼下还在长身体,但和郑铁比起来又过于清瘦了,唯有个子能攀比一二。   单看二人身形,很难相信大当家这样的身板能够打赢郑铁。   “大当家,听闻郑铁也不是你的对手,是真的吗?”   “自小到大,他的确没打过我。”这话不是周肆自吹自擂,而是周肆当真有这个本事,即便小时候,差几岁,光靠技巧无法弥补实力差距,周肆也是稳赢。   “难不成大当家天生神力?”不然邢堂明想不通如何弥补身形气力上的差距,技巧或许能弥补一部分,但郑铁能十几招打趴下秦家养的部曲头头,说明人本事也不差。   “天生神力者,世间能有几何?我不过是比旁人力道大一点罢了。”周肆微笑回复,他只是力气大了一点点,小时候为了控制力道还颇费了一番功夫,不然这会同绥之这样细皮嫩肉的哥儿相处,只怕一个不小心就要给人留下一道红痕。   邢堂明悄悄咽了口口水,默默后退一步,大当家这话他不是很相信,毕竟他的视力没出问题的话,大当家说话时手搭的城墙砖上多了一道裂纹,这还是没使力的模样,要真的使力了还了得。 第84章 露馅   秦府。   秦尚书令一早下朝,还没来得及去书房处理公务,就被自家夫郞堵在院门口,只见自家夫郞面色冷漠,往日里见着他含笑的眼睛都冷了下来,秦尚书令哪里还不知道绥之的事露馅了。   “咳,清央,今日怎么没邀好友同玩?”秦尚书令的借口找的实在不怎么样,嫁人的郎君便是整日在后宅有赴不完的宴,也没的说日日都不着家,毕竟家中内宅一大堆事要处理不说,子女也是要过问的。   “大人以为呢?”宋清央冷冷清清的问话,叫秦尚书令晃了晃神,绥之的相貌九分似清央,一份随他,眼下清央这样冷下脸,叫秦尚书令一瞬间想到绥之,不知绥之是否见到慕之,也是这样质问,质问他们身为父亲兄长为何不去救他出火坑。   宋清央见夫君不肯给他一个答案,也固执的站在原地,他早不是从前在世家随心所欲的公子,嫁人后处处守着规矩,一边做好贤内助,一边教养两个孩子。   十几二十年过去,两个孩子都大了,宋清央操心的事便也少了,唯一记挂的便是两个孩子的婚事。   慕之早定了亲,只是那哥儿命不好,父母早亡连着守了重孝又遇国丧,以至于眼下都要二十了还没嫁过来,但世家都讲究个礼字,只要双方都没错处,是轻易退不得亲。   好在今年重孝过去,择了良辰吉日,明年初就能迎人进府,叫宋清央卸了一桩心头事,原打算今年也要给他家哥儿选一选良人,哪知一道圣旨打的他们措手不及,宋清央甚至都没有替哥儿周旋的余地,就被容州过来的迎亲队伍接走了哥儿。   如此心绪不安快五个月了,便是路上耽搁,送嫁队伍也该到容州又回来了才是。   可宋清央左等右等,数着日子都没等到自家哥儿送来的平安信,甚至送嫁队伍里也不见有回来的人,此刻再没有发现不对,宋清央便白当了绥之十几年的阿耶。   “好吧,清央,绥之那边的确出了事,但眼下情况还可控,慕之此去祁州就是为了绥之,这会应该见到绥之了,待慕之回来,叫他亲自同你说说绥之的情况,好叫你放心。”   秦尚书令与夫郞早年结发,虽然婚前见过几面,说起来也是生人,但成亲后二人脾性相投,秦尚书令内宅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只有两个早年母亲送的通房小侍,都很规矩,自然也是外人羡慕的一对金玉良缘。   之后夫郞为他孕育两子操持家中,二人相濡以沫这多年,少有红脸吵架的时候,上一回闹别扭还是绥之亲事。   眼下夫郞势要问出个所以然,他再瞒着只怕夫夫二人要失了和气,更何况本也是他不对。   “为何瞒我?”宋清央神色怔怔,祁州是什么地方,连年天灾土匪横行,他的绥之落到此地焉能有个好。   “清央,绥之出嫁容州你已然身子不好了这段时日,若是再听得绥之落难的消息,出个好歹,你要我如何向绥之交代。”秦尚书令可是清楚自家夫郞在绥之出嫁的那段时日,夜夜不能入眠,还病了两场,到今儿都还没好全,“清央,绥之眼下很好,这话不是骗你,说起来绥之此次还算因祸得福没嫁给成王。”   宋清央不语,但眼睛里透露着不信,说没嫁成王是福他信,可谁说身陷祁州之祸不比嫁给成王更险?   “我晓得你不信,绥之聪颖此前寄回了一封信,正在书房,清央看过再说。”情秦尚书令走过去,握住夫郞的手,果然如预料的一样冰凉。   宋清央到底不是听不进话,同夫君去了书房,细细听了绥之一路发生的事情,不由潸然泪下。   “土匪寨子哪里是容身之所,夫君,咱们不能自己派兵去救下绥之吗?”宋清央心头急的很,他不知道天底下有什么样的土匪寨子能是好的,便是那位大当家救下绥之,可也把绥之当成压寨夫郎,他宁可给人万金酬谢,也不愿叫自家哥儿赔了一辈子时光。   “朝廷局势紧张,我们如今不要说自己出钱派兵去剿匪,就是派私兵过去,也容易被诬陷成造反。”秦尚书令又何尝不想出兵,便是这送信的土匪大王当真如信上说的千好万好,也得他家哥儿喜欢,可偏偏眼下秦家处处受制,只能寄希望于黑熊寨这位山大王是个好的。   看着夫郞落泪,秦尚书令一个官场纵横多年的人也染上几分难过,“清央,别怕,有慕之在,不会叫绥之轻易被欺负了去。”   只是眼下说什么,没有切实见到绥之无恙,怕都是没法叫宋清央当真放心。   ——————————-   “阿耶——”秦绥之夜半惊醒,额头上渗出不少汗渍,许久不曾梦见亲人,不想兄长才离开不久,阿耶入梦而来,却不是个好梦。   “公子,可是魇着了?”蒺藜守夜听到动静,端了一盏蜡烛过来,只见公子大汗淋漓,赶忙取过帕子给人擦汗。   “不妨事。”秦绥之摇头,“不是说夜里去屋里休息吗?怎么又在塌上睡,眼看着入秋越发冷了,夜里容易受寒。”   大户人家夜里都是有贴身伺候的下人守夜,蒺藜菖蒲从前也都是轮流守着公子,只是往日在家是在公子屋里的耳房休息,到了桥头县这里少有宅院寝卧连着耳房,蒺藜菖蒲便改睡塌上。   秦绥之劝过几回,本来他也少有起夜的时候,日日在外守着除了叫自己劳累外,也没其他好处。更何况菖蒲这会去了工坊当管事,唯有蒺藜一人在跟前,要是让人日日都在外头守夜,身体哪里受的住。   “公子不必担心我,当真冷了夜里还能备上棉被。”蒺藜和菖蒲先头还是听了公子的话,安心去隔壁睡的,只是大少爷刚走,蒺藜怕公子夜里不适应,便做主在外头守几夜,要是公子没事再回隔壁厢房休息。   “棉被是为了冬日不再受冻,不是叫你用来守夜的,我当真没事。”秦绥之无奈,蒺藜和菖蒲明明比他要小,怎么事事都以为他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不过是兄长离开,就算是夜里做噩梦也不值当什么。   “好好好,明日我便不在外头睡了。”蒺藜妥协,又见公子寝衣都被汗浸湿了,怕人着凉,“我去给公子再寻一件寝衣过来。”   湿了的衣裳怎好继续穿着睡,若是在秦府,也该打些水来给公子擦擦身子,再换了被褥才能继续休息,不然明日起来容易生病。   但桥头县这里,公子带下来的人不多,也不是单独院子,也不好劳师动众叫人烧水,毕竟这里的厨房和秦府那边不一样,等过了夜没有吩咐都是不开火的。   秦绥之换过寝衣,重新躺回床上,方才的噩梦是什么已经在苏醒的时候忘记了,但他还记得他醒过来时喊的是阿耶,也不知道是不是阿耶出事了,要不怎么突然会做这样的梦。   可阿耶在京城,便是秦府倒了还有宋府在,哪里会轻易出事,大抵是他思亲心切想多了,如此后半夜他也睡的迷迷糊糊,待天明十分,不得已头昏脑涨的起来。   近日桥头县琐事颇多,工坊、招兵、修城、买卖、接纳新人口都叫下山的黑熊寨人忙的脚不沾地。   兄长一走,秦绥之自然也被周肆安排着事做,起初不过是统计人口安置新入桥头县的人,待他上手过后,周肆又把处罚犯事之人的担子给他,眼下桥头县各地的人都有,如若不是黑熊寨的汉子整日在街上四处巡逻,只怕少不得有人起歪心思谋财害命。   就说前日,有人报官,说是自家孩子不见了,孩子不见不是小事,尤其是在桥头县许进不许出的情况下,拍花子的贩子也都轻易不敢下手,不然抓了小孩也只能在桥头县打转,迟早要被官衙门找到。   所以这时候有人说孩子不见,只要加派人手在各个乡里走一趟也就能寻出人,更不提桥头县各乡里都是有他们的人,村子里真有哪家多出了个生人小孩,他们的人也都会关注,而近些时候并没有人上报异样,秦绥之便起了怀疑。   果不其然,只是派了人手过去清查报案人,便发现他们家哪里是孩子不见了,而是自家哥儿瞒着家里去参军了。   能参军的都是满十八岁的姑娘哥儿,这个年纪看已经不是孩子了,这报案的汉子是自己没法子把通过选拔的哥儿叫回来,打算叫衙门的人帮他。   这事要是按大燕律没准还真能行,毕竟时下都讲究孝道,即便是哥儿将来要嫁出去,在家的时候也是要听父母之言,现在人瞒着父母参了军,父母不乐意要把人寻回来好像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参军的是个哥儿不是男子。   可黑熊寨早有规定,男子二十姑娘哥儿年满十八算作成人,本就有自己做主的权利,更不提人进的是军营,那可不是想进去就进去的地方。   这人闹事实在挑了个不好的时候,最后叫黑熊寨拿来当不听规矩的典型,公开示众了一日过后就拉回黑熊寨劳动改造去了。   “这人真是坏,这个年纪还没给自家哥儿定门好亲事,肯定是想着压榨他家哥儿多给家里做几年事,等到二十的时候再寻个能给高价卖出去的汉子,赚笔缺德钱。”蒺藜跟着公子做事,对这事来龙去脉知道的清楚,心里当真有口气不吐不快。   但蒺藜话也说的不错,祁州少姑娘哥儿,除开黑熊寨这样的地方其余地儿姑娘哥儿都是不过十五就成亲,真有十八还没成亲的要么是家里拖累,要么是自身有点问题,例如有残疾不能做事。   所以周肆定的十八岁,过来报名的多是嫁过人的娘子郎君,少有年纪够得姑娘哥儿。   不过周肆又定下成年后方才能嫁娶的规矩,加上现在姑娘哥儿也都能挣钱,底下倒是没什么人反抗,十八岁在祁州看晚了,但一些纺织业发达的地方,像是江南十八还尚早呢,等到二十成亲的也有,要说人重名声,其实还是比不过切实的利益。   “他被判了一年的刑,也算尝到教训了。”秦绥之翻阅这几日前来报案的卷宗,大多数都不难处理,因为周肆定下的规矩里也都定了该罚多少刑期,只要按规矩办不会出岔子。   只是眼下桥头县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之后犯事的人也只会不断增加,且犯的事也没办法说都能寻到惩治的规定,黑熊寨的规矩还不够完善。   “周肆人呢?”既然规矩不够完善,又有很多地方和大燕律冲突,须得尽早完善规矩方才能叫治下更好管理。   “大当家好像与工匠在商议什么事情一早就出去了。”蒺藜摇头,他不过是早上去厨房的时候遇上了大当家,见着人步履匆匆,连朝食都没空陪公子吃,想必事情很急。   很急的周肆这会正和寨子里的工匠师傅研究沼气的事,沼气灯周肆心心念念,毕竟比起没影的石油,沼气池更现实一点,甚至不光是灯,还能用来做饭,此来一举多得。   “大当家你说的这东西我也只能试着做一做,毕竟从前也没人做过。”黑熊寨的工匠师傅已经是成熟的工匠师傅了,打小就听大当家稀奇古怪的要求,十来年都习惯了。   “沼气池气密性一定要保证。”这时候也没有塑料薄膜,密封性问题需要特别注意,沼气泄露遇上明火也是有爆炸的可能性,别到时候沼气没利用上,反而造成了人员伤亡。   “大当家方心,我等做事再牢靠不过,你以为我们是大当家你抓来的那伙半吊子道士?”工匠师傅对于大当家几番叮嘱摆摆手,人也不是当真不在意,而是从前做大当家东西没把大当家说的话放心上,都是出过事故的。   从那以后他们每回收到大当家给的新东西,什么注意事项都是第一时间记牢,绝不会轻易忽略。   “你们别说,那群道士也是有真本事的,听窑口的师傅们说,现在制银镜的成本已经下降不少。”周肆晓得分配去火器坊的道士差点炸了火器坊惹了工匠师傅们不喜,但窑口做事的那伙道士,还真折腾出更简单的制纯碱法子。   也是他起义的地盘不好,要是能在有碱湖的地方,压根不用担心提纯纯碱的问题,可惜有碱湖的地方都被外族占着,只能看有没有优秀的人才想出更简单的办法制备纯碱,不然就得等到能工业化的时候才能大批量生产这东西,那还真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毕竟他蒸汽机都还没影,橡胶树也没出海寻回来,工业化,保守估计三十年内才能勉强有雏形。   “那伙道士就靠这门子手艺吃饭,要是真一点本事都没有哪行。”   “沼气池和沼气灯的事情就劳烦各位工匠师傅多上上心,要是沼气灯有了,夜里也不必烛火摸黑了。”   “为了夜里能多几个时辰工,我等也是要尽心的,只是不晓得老当家他们是否寻到了猛火油,要是有这东西,咱们也可以试试大当家说的煤油灯,用起来可比沼气灯要方便。”   周肆点头,沼气灯要管子通气,他没有橡胶管只能试试铜管,又要花钱,而煤油灯除了烧起来有黑烟,其实要比沼气灯方便很多。   “我还指望父亲他们带会新稻种呢,只是他和娘两个带了一大批人出海都两年了也没个音信,我现在也都不盼着人带什么新东西回来,能平安回来就不错了。”   周肆虽说有上辈子的记忆投胎,但这辈子的父母对他还是不错,尤其是发现他生而知之后,更是迷信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眼下出海两年,海上发生什么都变化莫测,要是运气不好极容易出事,也不知道他们这会是否安全。 第85章 海上历险记·上   天空一道白色闪电伴随惊雷而至,轰隆的雷声听得人心头发慌,乌云密布的天空下是波涛汹涌的海水,电闪雷鸣之际,狂风吹的海浪四起,靠近海边的人远远看去,都要吓的直哆嗦。   这时候海上已经没有渔船了,渔民常年海上打鱼为生,对天候把握自有一番心得,尤其打鱼的渔船都不是什么大船,轻易也不敢离岸太远,不然一个大浪过去船毁人亡,一家子就只能吃海风了。   可这样极端恶劣的天气下,远海处依旧有一队跟蚂蚁似的船队还飘着,凑近看船队的船着实不小,肉眼测算长得有十来丈,宽三丈有余,不看桅杆船高得有一丈多,这样十几只大船聚拢在一起,在陆地上可算得上庞然大物。   但在海里,尤其是远海一个海浪都有几丈高,暴雨天风吹浪起,只消几个浪头就能把这只船队淹没,半点渣子不剩。   “老当家,这回风浪只怕不小,咱们还是赶紧寻个港口停靠才是。”驾驶大船的船长也跟着老当家跑了两年的海,风浪自然也不是头一回遇上,就说眼下这个还比不得年中时候那场风浪大。   可年中那回他们是要驶到港口了才遇上,当时风吹的好,开了帆直接把他们送到港口也没造成什么损失。眼下海面前不着岛后不着陆的,只能搁海上飘着,遇上暴雨地带走不出去迟早要出事。   “把帆都打开,往这里走,咱们之前过来的时候这头不是有个小岛,先他娘的上去避避。”周秤扯着嗓子吩咐,要不是他吨位在,这会也得被风浪摇的跟船打晃。   “这岛上回咱们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没去过,眼下天气又黑,贸然过去船容易触礁。”船长话落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大爷的,说要靠岸的是你,给你指了靠岸的地儿你又说要触礁,那咱们干脆在海上飘着,等哪个大浪看咱们顺眼,给一浪掀了。”周秤火气正大,触礁要紧还是在海里翻船要紧,半点分不清轻重缓急,就这还当了船长,迟早要带船队搁海里喂鱼。   被老当家骂了一顿,船长也只能挠挠头,这一路他说是船长,其实做决定都是老当家,这不是得把厉害关系给老当家说清楚吗。   不过刚刚也是脑子抽了,都搁大海里当摇摇船了,还顾忌触礁,真要撞了,他们这船底下都是做了水密舱,便是一处漏水也不会轻易沉船。   “你消停点,要是叫儿子晓得你嘴里骂骂咧咧又要说你。”听到周秤的大嗓门,船舱走出个美妇人,便是大船被浪摇得晃来晃去,人也稳稳的走到周秤跟前,,给发火的周秤背上来了一巴掌,叫人安静点。   儿子说遇到事最忌讳着急,尤其是做决定的那个,上头要是乱了底下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你怎么出来了,外头晃成这样,待会中午吃的吐出来了怎么办?”周秤一把把夫人抓住,稳稳拉到身边,又道,“那臭小子,满嘴虽然不是什么之乎者也的鸟语,也尽说些不中听的话,我是他老子也不知道给我留点面。”   “是整个船晃又不是光外头晃,我坐里头就能不晃了?该吐就得吐,难不成到了嘴里你还能咽回去?”红秋拧了一把自家男人的耳朵,老说些不中听的话,不说儿子,她也时时刻刻想教训人一顿。   “……”要说以前穷的时候没准周秤还真干的出这事,但现在吃了十几年的饱饭再要周秤这么干,不说真遇上了咽不咽回去,这会光是想想胃里都抽抽,果然应了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外头船长只会挥船上挥旗的汉子给其他船传信,看到旗语后面跟着的船也都纷纷开帆,风暴时候一般会减少部分船帆降低船速好躲大浪,但眼下浪头一个接一个,躲么是躲不开,好在也不算过大,只能加快速度赶去小岛,不然等浪再大些,怕是要在浪里打滚了。   “算算时日都入秋了,海上还搁这么大雨,真是半点不讲脾气。”周秤远远看见小岛的黑影,心里松了口气,总归有陆地就好,船靠岸能抛锚,在大海抛锚,没准砸哪条大鱼身上,给他们一尾巴还得了。   “大海要是讲脾气,人出海还能怕成那样?”   “你这是不是跟那臭小子学坏了,怎么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一日不撂我面子,你不舒服?”周秤说着心里又骂了自家臭小子一顿,成日不学好,就学会了跟老子顶嘴不说,那嘴还厉害的很,他本就是不讲理的大老粗,能说的过个屁。   小时候还能仗着武力,叫那臭小子收敛些,毕竟那臭小子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寻到他娘做庇护,谁晓得这臭小子还真是神仙下凡,生而知之就算了,还有一把子蛮力。到十岁他这个当爹的就不是对手了,一下子没了当爹的威风,气的他那天多吃了两碗饭,方才解气。   “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儿子说的好,没道理的话才叫顶嘴,有道理的话就叫辩论,她自认为说的话都有几分道理。   “有有有。”周秤晓得不服气铁定要再吃一巴掌,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能是那喜欢讨打的人吗?铁定不能。   说话间,船队也渐渐都靠岸了,运气不错周围没有什么暗礁,加上风暴虽然大,但风吹的对劲,总算是赶在落大雨前靠岸了,待各船抛了锚,几条船上的人也都下了船,其实留船上也不是不行,毕竟都靠岸了,但下雨万一浪头打过来怎么办,还是在陆地踏实。   毕竟人再厉害还得靠两条腿在陆地上走路,又不跟鱼似的,长了腮能在水里上天入地。   “哎呀,幸亏之前记了附近的海图,不然这回真要栽在海上了。”船长拧着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这些跟老当家出海的水手和船长都是沿海生长的汉子,要说这些汉子有些海里本事不错,但那都是近海,海边长大的人真没几个出过远海。   老当家这只船队都是要远航的,起初没几个跟老当家上路,奈何老当家不光钱给的多,连买的船个个都是眼下航海的好船,走一趟能挣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就是折在海里,先头也给家里送了钱,能养活一家子,解决了后顾之忧哪里不能拼一拼,要是成了一辈子吃喝不愁,还能送家里的娃娃去念书,要是孩子有出息,那儿孙后代也有着落了。   “不一定,这回风浪不算太大,要是小心躲着,应该也能在海上躲过去。”他们的船队没有在风浪中心,只要能逃出乌云的范围,船队也是不虚的,好歹在海上跑了两年,总是有点经验在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海上的事哪里说的准,还是陆地安全。”船长心有余悸,大海的龙王爷发怒,只消得一个浪头就能叫多少海商血本无归,他们可不能比。   “陆地安全又没钱,光是咱们这回和那些沿海的生番换的东西,个个都价值连城,回了大燕,那些商人都要为咱们的货打破脑袋。”   要不说航海挣钱呢,他们这回上路多是带的瓷器红糖这样的东西,金银珠宝是没有的,布匹倒是从别的地儿买来不少,也是走的不是时候,棉布这样的好东西匀不出空,不过也是,比起平价的棉布铁定还是蜀锦最赚钱。   那时候黑熊寨与一些蜀商做过一段时间生意,蜀锦也弄来了一些做压箱底,那东西一拿出来,沿海的生番没有说不喜欢的,尤其是生番里的贵族老爷,个个都拿出大量的金银珠宝购换,这辈子他们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呐。   唯一可惜的就是当初没能多弄点蜀锦,不然这一趟出门赚的只怕要抵旁人十趟买卖。不过有瓷器琉璃这样的好东西,也是不愁换不到好东西,更不要说还有红糖。   糖自古以来就金贵,偏偏甜味大多数人都喜欢,有钱人家最爱甜滋滋的东西,大当家种了甘蔗制红糖,可是狠狠把红糖的价给打下来,至少他们黑熊寨的人能随心所欲的吃糖,榨完的甘蔗渣还能造纸,半点没得浪费。   这回出海,他们还寻到了大当家想要的甜菜,听说这东西出糖也高,而且还是白糖,比红糖味道还要好。   要不是他们这伙大老粗就晓得航海上的事,不懂怎么做糖,指不定拿到甜菜就要自个儿操作弄出白糖,赶头一个尝尝白糖的味是不是和大燕贵老爷们吃的白糖一样。   周秤听得手底下叽叽哇哇,心里也一阵舒畅,他们的船队最开始只打算寻他儿子说的什么新稻种和猛火油,谁知道一路航行过去,遇到了不少说鸟语的番人,不光弄到了新稻种,还寻到了其他杂七杂八的好东西。   他们带来的东西也同那些番人换了个一干二净,等回到寨子,说不得儿子见了他们带回去的东西都要大吃一惊,觉着他这个当爹也不是光晓得打打杀杀还是能做事。   “这回没航行对方向,等下回换个方向咱们去那什么有能出胶的地儿,还有好宝贝,什么玉米番薯土豆,听说都是产量大的好东西,能寻到这些东西带回去,咱们可就再不会饿肚子了。”   周秤这回顺利返航,不由得膨胀起来,就说出海的商人这么多,有几个是头一次开海路便能寻到新航线的,往年跑远海的海商有一条航线都是靠人命堆出来的。更不提还有堆了人命依旧赔个倾家荡产的商户,他们能顺利返回,不光撞了大运,也是他指挥得当。   当然这一路上还是折了一些人手,周秤都记着,等着回大燕,是要给人家里送抚恤金,他们这回赚了个盆满钵满肯定也是有人的一份功劳,先头给的那点银子换人一条命哪里值当。   可要说人命有多值钱,也是没有的,大燕牙行,天灾的时候几百文都能买来一个人,更不要说一旦成了流民,那些招人的世家都是一个子不出就让人为奴为婢,人还得感恩戴德。   周秤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不然当初他振臂一呼,一村子的农户还能跟着他干大事直接谋反?   “是嘞,原先咱们大当家教咱们种地,地里每亩产粮的量已然不得了,要是把高产的粮食种找回来,不说咱们能吃饱肚子,畜生也能有东西喂,听说红薯豚吃了最长膘,玉米喂给鸡鸭也叫吃了多下蛋,到时候不说粮食,肉也能敞开了吃。”   这话说出来,不少汉子都悄悄咽了口水,肉敞开了吃,就是有大当家也没得叫他们敞开了吃的,顿顿能沾荤腥已经是想不到的好日子。   这两年在海上跑,因为船都是木头做的,轻易不敢生火做饭,好在出发的时候矿场那头给送了不少煤和炉子,比起船上烧柴火,炉子放窝煤烧水做饭更方便些,好叫在船上跑的水手们能喝口热水。   不然光靠带的死硬死硬的干粮,只怕要把人牙给嚼坏了,再说大当家也说过长期在海上不吃点蔬菜水果是要得病的,船上也存了点蔬菜干和耐放的水果,每到一地儿,当地的水果蔬菜也都是他们补给重要物资,就怕在海上飘久了得病。   风雨交集,一伙子人在临时找的山洞里侃天侃地,等到了第二日外头天就放晴了,许久没上陆地的一伙人也不着急走,尤其是来了打猎心思的老当家,手里拿着走的时候儿子送的长枪,虎虎生威的带着一队黑熊寨老人去了林子里。   红秋早见怪不怪,她男人也就这点本事,管寨子稀里糊涂,打小靠儿子,自个儿都过了而立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小伙,成日里不是想着打猎就是同老友聚一块吃肉喝酒。   等儿子下了禁酒令,他这个做爹的还想着能不能叫儿子高抬贵手,结果差点被扒了裤衩子绕寨子裸奔三圈,也就是那时候她觉得她汉子心里有了跑路的想法,这不直接跑到了海上,要不是手里的东西霍霍完了,没准还要再等一年才回去呢。   “搬个大铁锅下来,今天等着吃野猪肉。”红秋指挥船员,远航的船上除开水手和船长,自然也是有做饭的,他们船上做饭的都是黑熊寨的娘子郎君。   原这样出海远航的船是不叫娘子郎君上的,即便是红秋作为老当家的夫人那些个招来的水手也不乐意。   不过事情可原,因为这是人代代相传的老规矩,个个迷信神佛的很,哪像他们黑熊寨一个个跟着大当家左脚踩神右脚踏佛,只差没扛了大刀把黑熊寨附近的庙宇都给踏平。   后头还是老大当家加大筹码,非要破了这封建迷信的规矩,方才在重赏之下招够水手。   黑熊寨养出来的娘子郎君与时下娘子郎君大不相同,半点不怕与陌生汉子相处不说,还惦记着想要从水手那里学学怎么开船。   这水手嘛,一年到头在船上,见到的都是汉子,到了陆地个个都迫不及待的去喝花酒寻花娘,这回船上就有娘子郎君,想着教人的时候能占占便宜,没准还能混个春宵,个个积极的不行。   没成想黑熊寨的娘子郎君性子剽悍不说,跟来的黑熊寨汉子也都守大当家说的规矩,他们走的时候大当家特意叮嘱过,别和船上的水手睡,这些水手时常逛花街柳巷,身上指不定染了花柳病,到时候一晌贪欢搭了自己一条命不值当。   于是这伙娘子郎君学了人驾船的本事,转头就把人抛之脑后,要是有敢纠缠来的,她们自不会客气,要还有成群结队过来寻麻烦的,黑熊寨的汉子也不会坐视不理,没有叫外人欺负自己人的道理。   一套组合拳下来,水手们也都规矩了,至于水手私底下嘴上花花都消停了是不是因为有厉害娘子郎君用了撩阴手费了几个水手的第三条腿,就不得而知了。   铁锅被两个汉子合力抬下来,这东西在船上用的时间少,因为一条船上的人也没那么多,且夏日多是炉子放煤,烧口热水凉凉,配着饼子辣酱对付过去,冬日早上要是想喝口热粥方才用的上这锅。   一行人架锅的架锅,捡柴的捡柴,等锅里的热水烧开,周秤也带了几个人先回来,肩上扛着一条长棍,棍子上吊着一只四百来斤的大野猪,四只猪脚用麻绳拴了猪蹄扣,再大力也只会越挣扎越紧。   把野猪放下,这大家伙还哼哧哼哧的叫,可见老当家勇猛,竟然生擒了这样大的一头野猪。   周秤取过自己的杀猪刀,他当土匪前是个正经屠子,十里八乡就他杀猪手艺最好,那把杀过千头的杀猪刀更是他的宝贝,无论去哪儿都随身带着,这不便是航海也没落下,这会正好派上用场。   “许久没杀猪,今天我可要活动活动筋骨。”杀猪的手艺没做土匪前是想着给儿子传下去的,也算是个家传行当。   奈何儿子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是寨子的大当家了,不过没事,他这个大当家不杀人放火,等儿子长大了接手他大当家的位置,顺道把杀猪手艺传下去。   哪想周肆那个混小子,不光不想杀猪,还着了山寨里的打铁匠给他弄了把长刀,又寻猎户给他做了把好弓,才十来岁就带着寨子里一伙半大小子把黑熊岭其他土匪给剿了干净。   要不是听同行的小子说,他家混小子砍那凶恶的土匪头子脑袋过后吐了三回,他还真以为他儿子杀星降世,杀人都不带眨眼的呢。   “林子里只有野猪不成?”红秋晓得她家汉子喜欢杀猪,但他们这么多人,光吃一头野猪也不够。   “还有呢,我这不是先回来了,老林带着一伙人往里头去了,说要看看有没有大家伙。”最好是有老虎熊瞎子这样的好东西,吃了还能留张皮带回去耍耍威风。   “老郑呢,也跟着去了?”   “可不是,他说他家儿子也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到现在也没说个亲,想着要给人攒点东西,日后提亲也好给郑铁撑撑场面。”周秤认为这是放屁,分明自个儿手痒了,哪里有半点担心儿子亲事的样。   “咱儿子可说二十二才成亲,算算郑铁那小子也才刚到时候,不过寨子里跟郑铁合适年纪的娘子郎君不少,他这回回去要是没说上一个,老郑只怕要掏祖传的锄头棒子。”   “哼,那个不孝子,你看他说是二十二成亲,指不定还要拖着,从小到大你见过他对哪个姑娘哥儿另眼相看的,郑铁那是有心成亲没遇上,我们那臭小子是压根没有成亲的心思,也不知道咱们这辈子能不能抱上孙子孙女。”   “咱们儿子眼光高,等这回回去,我给人寻摸寻摸,寻个高门出身的姑娘哥儿,他保管乐意。”红秋还不晓得她儿子,就喜欢生的好的姑娘哥儿,得亏儿子相貌随她,要是随了她汉子,再加个好色的毛病,那不成流氓了。   “你等着,他乐意个屁,咱们走之前上山的黄娘子也是一等一的好出身,相貌也实打实的好,纵然先头被恶匪绑了,可咱们儿子也不是嫌弃的人,但你见他看上了吗?眼睛珠子都没转一下,我看八成那小子是喜欢男人。”   “……这话你最好当着儿子的面说,在我这里抱怨有什么用,再说黄娘子上山的时候咱们儿子还没十五呢,你十四五岁的时候也开始思春了不成?”   “废话,十四五岁乡里的汉子都有当爹的,咱们儿子脑袋瓜子聪明,打小就是个小大人,他还能不懂这事?”   “好啊,周秤,你这厮娶我之前果然混过,说,看上哪家姑娘哥儿想着思春了?”红秋算是抓着周秤的把柄,气的拧人耳朵不说,嘴巴也不停叨叨。   “原来你搁着等我呢,我可没看上哪家姑娘哥儿,我头一个看上的就是你,方才只是那么一说,别冤枉人,我还要杀猪呢,快放开。”   老当家和夫人这么一闹,看的一旁的人哈哈大笑,不过也没人上前帮忙,那是人老当家和夫人的情趣,他们上前讨不着老当家欢心,还要遭骂一回呢。 第86章 海上历险记·下   忙活一上午,伴随着野猪凄厉的惨叫声,老当家杀猪风采不减当年,一头四百斤的大野猪立刻被分的干干净净,烤的烤,煮的煮,可惜这里的石头不好,也没法说弄个石板烤肉,白白浪费了野猪紧实的肌肉。   “这板油留着,做成猪油路上开荤。”猪油是个好东西,在没有菜油出来前,农家想做个菜都是添猪油进去,不过不得不说混了猪油炒青菜就是好吃,他们都多久没尝过那滋味了,现在光是想想嘴角都有挂口水的嫌疑。   “弄吧。”红秋难得没和周秤抬杠,她这一路嘴巴也淡,但又没法说吃太闲,毕竟她们这回远航一路上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靠岸,船上备着的水也都是紧着用。   肉一路上也还有存货,但能存这么久,必然是用盐腌制过的,平日里馋肉了炒一盘子出来咸咸嘴也就罢了,按天的吃哪个受得了。   得了夫人的话,做饭的娘子郎君也都手脚麻利,很快就弄熟了一批猪肉,叫旁边等着的汉子们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莽过来一扫而空。   好在四百来斤猪也要吃上好久,便是人多也没的说一人一口就没了,更不说猪肉还没吃完呢,进林子打猎的黑熊寨汉子们又满载而归。   大虫熊瞎子是没猎到,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岛上根本就没有,像兔子野山鸡倒是弄了不少,几个汉子用棕榈叶捆了它们手脚,一道吊在棍子后头,便抬到娘子郎君跟前,交给她们打理。   野鸡野兔得下料烧才好吃,可眼下没那个条件,不过岛上野香料不少,叫捡柴的娘子郎君见着了便采回来不少,弄来塞进野鸡野兔肚子里,架在火上一烤也是一道美味。   “唉,这香料瞧着实在好,就是没能弄到一头羊,不然这会吃头烤羊也是好的。”寨子里养的有羊,只是比起能耕作的牛,能拉货的驴,能载人的马,羊着实有些鸡肋了。   但大燕一朝养羊的还不少,盖因达官显贵喜欢吃那玩意,上行下效,听说连大燕许多养马场都改养羊了,大当家说如今大燕的马政是到隆冬了。   而他们黑熊寨,占据了一整片岭子,旁的想要分口汤的不是加入了他们,就是被大当家弄去矿场做事,这样大的一片山头,养的牲畜也实在多。   羊当然也养,只不过这些羊养出来也不是用来吃肉的,听说大当家在鼓捣怎么把羊毛弄下来织布。   羊毛看着保暖已经不是新鲜事,毕竟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羊那一身毛非常暖和,且羊毛也得修建,要是能把羊毛利用起来,无异于废物利用。   可偏偏羊毛的质感不怎样,粗糙生硬不说,羊整日在草场打滚里头不晓得有多少杂质,倒是也能梳出来,只是那样的羊毛也实在没法往身上用,多是做成毡毯。   这时候又恰逢寻到了棉花,羊毛的事也就搁浅下来,毕竟真把羊毛弄成布,他们还得整大燕收毛,虽然大燕养羊不少,但真正养羊大户还是西北边的外族,他们也没本事勾搭上,自然比起羊毛还是棉花更有性价比。   所以寨子里养着的羊彻底成了肉羊,每逢节假日养牲畜那头便有羊出栏,弄个烤全羊整个寨子的人都吃的畅快。   离开两年可不就好这一口。   “烤羊既需要功夫又需要技术,还得加足香料,咱们这要啥没啥,有野鸡野兔给你吃,就闭嘴吧。”没看着做饭的娘子郎君正杀气腾腾的看着他们吗?   正午一顿扎实的肉吃的满船人都忍不住打饱嗝,还是熟食好吃,就是没劁过的野猪也都吃的半点不剩,可见这伙汉子的确是馋鲜肉了。   而娘子郎君就要秀气些,只吃了打来的野鸡和野兔,顺道在附近寻摸了些能吃的菌子野菜回来,煮了一锅菌汤喝了。   入秋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船在海上跟在水里泡着没什么区别,便是有棉被夜里也冷,这会喝口热汤,像是把身上的阴冷都给驱散了似的,浑身舒坦。   “再跑三五日咱们的船队也能靠岸了。”周秤当年出海走的是容州,毕竟容州就是靠做海贸发家的??,容州的港口便是相邻的琼州都比不了,当初买船也只有容州这里的船坞能立马拿出来,不然只能等个三五载,才能取定下的大船。   “可咱们不是在路上遇到过从容州逃难的海商吗?他们说容州这会儿乱的厉害,咱们靠岸容州,只怕回不去了。”不说他们满船的好东西,就说他们船上这些精壮汉子就要勾的容州那造反的成王流口水,绝计不会给他们机会逃出容州的。   周秤不说话,谁也没料到成王会突然谋反,像是他船队里的水手,大多数都是容州出身,就是容州乱成一锅粥,人家只怕也要回去寻亲人,再想法子出容州。   但刚刚老林说的好,他们队伍里除了人东西也很重要,走容州回黑熊寨,便是他们能寻摸小道,可真要是撞见了成王怎么得了。   “绕路靠岸琼州下船,至于家在容州的,看你们是想回去寻亲人还是说先跟咱们走,要是跟咱们走也别怕,到时候我叫周肆安排人手去容州帮你们寻亲。”周秤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按说他肯定是想这批水手跟着他们回黑熊寨,因为这年头水手比船金贵。   像是一个没落的海商家族,但凡只要有海图和熟悉的水手,是很容易找到想要掺和海贸生意的商人,叫人家出钱占份额,不多时便能东山再起。   所以这些跟着他们出过海的水手和船长都是金疙瘩,等之后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也需用他们,可到底这些水手家在容州,人家拼命出海为的就是家里人过的好,这时候容州生乱不叫人回去,恐怕人也不同意。   “老当家,这事我们先想想。”几个船长也是晓得其中厉害,要问他们想回去吗?那肯定是想回去的,但这会容州在抓青壮,别到时候回去家人没见着转头被送进了兵营,那才是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可要说跟着老当家回山寨叫大当家派人去寻他们的亲人,也不是什么好选择,不说大当家的人手能不能顺利到容州,就算是人到了,也不一定能把他们的亲人找全乎。   且到时候万一他们的家人不信,或是不肯拖家带口离开祖地,也都是个麻烦,左右还有几日才能到琼州,他们还要好好想想。   “嗯。”周秤没逼着人立马做决定,其余人手在歇够了之后就开始收拾眼下的残局,今日是个好天气下午可不能继续赖在小岛上,得上船跑海了。   “当家的,你说成王突然谋反,会不会影响咱们黑熊寨。”红秋听说容州被成王割据的时候,心头便压着事。   容州可在祁州后头,不论是成王带兵打出容州,还是朝廷派兵到容州平乱,祁州都是必经之处,两方势力都不好惹,他们黑熊寨到时候别成了儿子说的炮灰。   “你还不晓得你儿子,心比天高,我看成王谋反正中他的下怀。”和红秋不晓得周肆打算的周秤不同,尽管周肆也没同他这个老父亲说过自己志向,但周秤本能还是看出他儿子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家混小子,也想着造反呢。   “你这话说的,就像他不是你儿子一样,什么正中他的下怀,难不成肆儿也想造反?”红秋被自己的猜测吓到,毕竟她认为自家儿子顶多是想做个土皇帝,结果人是想把土字去掉。   “肆儿?你当着咱儿子的面叫叫看。”周秤显然知道那混小子有多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也不能叫混小子小肆吧,听着还没肆儿好听。   “咱儿子不喜欢我还能不识趣,这得怪你取个什么烂名,就说是排行老四人读书人也一般用季,周季听着不比周肆好?”红秋从前大字不识一个,对自家汉子取个周肆的名虽然不满意,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总归乡下人家取名字也都是取贱名,周秤取个肆字有讲究,算不错的。   可这会读过书,便又觉着肆字过于直白,好在儿子不在意,只是不喜欢旁人叫他肆儿和小肆。如今儿子当了大当家,也不担心人直接喊他名字,都是叫的大当家。   “当初取这名的时候你也没反对,再说了我取这个肆字意在圆满,盼着咱儿子好,跟排行有什么关系,咱们这么多年也就一个儿子,人用季也是用来取字的,咱儿子取字,得取伯。”   “得了,咱们两个半斤八两的文盲也别管儿子及冠时取什么字了,还是想想怎么能安全回去要紧。”红秋也不跟人争论,左右名已经取了,轻易不改。   “先到琼州再说,咱们也不知道琼州是否也生乱象,等到了陆地先派人回黑熊寨,成王既然出兵了,咱们儿子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他准有主意。”将啃儿子说的如此清新脱俗的也就只有周秤这样的人了,不过红秋也觉着这么办最好。   等收拾完东西,周秤带着红秋上了船,一收锚十几艘大船立刻像是游鱼得水,快活的涌入大海。   白茫茫的海天交界线像是永远抵达不了的边界,不过跑海的人晓得,只要走对了方向,不久就能看到岸上的景色。   容州。   乱了小三月的地界和乱兵打过一般,原本繁荣容州港口也破败了,从前每日都有许多船只来往,脚夫苦力在这儿等着搬运东西,赚些辛苦钱养家糊口。成王带兵扫过的容州港,别说船只了,连脚夫都被征入了兵营。   成王一口气捉拿了这么多青壮,即便手中囤积了不少钱粮也都是养不起的,且没了青壮田地无人耕作,光靠娘子郎君,整个容州连秋税都收不上来,如此行径无异于自断后路。   官平青日日看着各县上报的情况,愁的头发都要掉了,成王选的起兵时机不好,田地里的粮食都还没收就把能干的青壮都抓了,以至于今年秋税送到各衙门手里的也都少的可怜。   但更可怜的是田间劳作的妇人郎君,因为没赶上时候完成秋收,大多数粮食都烂在地里,从景昌府起,整个容州都回荡着田间百姓的痛哭,可惜眼下这位成王是听不到了。   当初成王贸然起兵,他和叶幕僚还以为成王要自寻死路,不想人私底下打算好了,想着要直接割据容州,可割据不好好经营大本营,直接抄了老家他还是头一次见。   “成王一口气抓了这么多青壮入营,粮食又没有这么多,为何不把部分人释放出来耕作,强留在兵营难不成等死吗?”官平青喃喃不解,而成王府的叶幕僚已经晓得成王那个孽障做的什么打算。   眼下练兵,既要钱粮又要时间,偏偏成王一样也没有,如此成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抓来的容州青壮里挑选出最能打的。   何为勇?叶幕僚不给出自己的答案,却能想到成王的答案,集合如此多青壮,只要经过层层拼杀自然能选出善战之士,且还能叫人没上战场便先沾血腥,等到在上战场之际,必然不会因为畏惧而逃。   吴恒这是根本没把容州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 第87章 破局   叶幕僚猜中成王的打算,胸中郁气实在比那日得知成王起事打算直捣黄龙取京城还多,眼下他已经和成王闹掰了,只是成王手中实在无人,加上自容州来,成王府一直是叶幕僚经营。   所以哪怕成王知道叶幕僚对他诸多不满也没监禁叶幕僚,毕竟一个叶幕僚几乎解决了成王八成的麻烦,剩下的二成可以扔给官平青,至于成王,多是只要动动嘴皮子,底下的人就要跑断腿。   叶幕僚趁今日成王不在府里又一次登上官平青的府邸,和叶幕僚心底咒骂成王畜生不同,官平青在哭自己的青云路眼瞧着又要断了,成王怎么如此烂泥扶不上墙。   上回还说祁州的钱宝来会成为容州的助力,不曾想正应了叶幕僚那句话,钱宝来好好的土皇帝不做掺和他们谋反难不成是吃饱了撑的?   偏偏成王半点没有说大话被揭穿的尴尬,反而给官平青画大饼,直言如今手中人马不多钱宝来才看不上,待到来日兵强马壮,不愁钱宝来不主动送上门。   就看成王如今折腾容州的模样,还有兵强马壮的时候吗?   “官大人。”叶幕僚对官平青的府邸算熟悉,自然不需要下人引路就到了官平青的书房,只见官平青眼底血丝满布,晓得此人多半为了收拾成王的烂摊子没睡。   “叶幕僚,你可算出面了,眼下成王我瞧着像是失心疯了。”官平青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刚来容州那会,成王虽然看着有副纨绔相但还能听得进去人话,眼下成王莫说人话,就是神仙发话估计也依旧我行我素。   “成王善伪装,你怎么知道眼下失心疯的样子不是成王的本性。”叶幕僚心底对成王有气,自然也对自己有气,气自个儿识人不清。   就说前朝亡国之君也是这副德性,最开始装的温良恭敬,等上了位便开始骄奢淫逸,好好的一个国都被玩完了。   明明有这样的前车之鉴他还瞎了眼看中成王,也算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这不是更糟,要真是失心疯还有好的时候,要是本性咱们只怕已经到黄泉路跟前了。”官平青最后一点期望被打碎,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我们若不插手,他打不到京城,甚至出不了容州就会自取灭亡。”叶幕僚已经想好了,成王已废不值得他搭上自己性命,趁着这会成王分身乏术他还能寻到机会离开,官平青当年因他投靠成王,他自然也不能说拂袖而去不理会官平青的死活。   “……”官平青当然知道,但眼下成王还在容州作威作福,怕还等不到成王把自己玩死,容州百姓先一步没了。   “今日过府我是问你是否有要离开容州的心思,要是有,待我寻到合适的机会便一同离开容州。”叶幕僚不打算再留在容州,他这些年替成王打理一切,要寻到离开的机会不难,即便成王恢复本性,也不过是一个愚蠢的疯子,真要玩阴谋诡计也只有被坑害的份。   “我乃朝廷命官,能逃到哪儿去?”整个大燕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更不提他还有家人,拖家带口要是谋反的事情暴露,焉能活命?   “大燕没有容身之所不是还有周遭的附属国,你只要有钱有的是海商愿意搭乘你离开。”叶幕僚已经替官平青想好出路了。   “……容我想想。”官平青一时间下不了这个决定。   “我等你半月,半月之后有一艘海船从琼州出发,能够在容州停靠半日,错过这艘船,短时间内便没有能离开容州去往沿海附属国的船只,你好好想想吧。”   叶幕僚一走,官平青整个人颓唐的坐在椅子上,成王啊成王,明明你是最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的人,便是一直循规蹈矩是你的也不会跑了,为何要自毁出路。   ……   被官平青抱怨的成王此刻丝毫没有悔改之心,甚至还有闲情的去兵营探测情况,自成王打出谋反的旗帜,原本藏在深山处的军营便搬到了景昌府外不足十里之地。   而眼下整个兵营,全都是衣衫褴褛的青壮,有的是村里农户,瘦骨嶙峋,有的是县里苦力,弓腰驼背,瞧着都没有几分血色,一个个都蹲在原地,卑怯的看着来往兵丁巡逻。   真要说起来,军营里抓来的青壮数量已经是成王手中精兵的好几倍,这伙人真要集结起来闹事,成王那五千人马不一定够看。   可惜吴恒还是有点脑子,抓来的人多是目不识丁的泥腿子,这样的人天生就畏惧官兵,没见识胆子也小,便是他们的人数是精兵的几倍,也不会有拼一把赢了就能逃出去的想法,甚至可以说他们这些人被抓过来根本都没有想着逃跑。   怯懦,愚昧,这是天下泥腿子共有的特性,吴恒生来就是天潢贵胄,自然对这些人报以轻蔑。   “景昌府附近几个府的青壮大多都在这里。”同吴恒一块巡查兵营的是从前精兵里的千夫长,成王手中精兵五千,能爬上千夫长的位置也算了不得的人才。   “这些人暂时够用了。”吴恒知道这次抓人的风声早吹到容州各地,距离景昌府稍远一些的地界一收到消息,许多泥腿子就带一家人进了山,轻易不会出来,他也懒得费人费力去寻。   而比起无依无靠的泥腿子,吴恒这回抓人没动商户,他还要靠商户养活,且商户人家便是不识字也因为走南闯北的关系见识极广,要是这伙泥腿子里混进一些有本事的人,很难说不会被煽动造他的反。   不过靠近港口的一些商户人家胆子太小,收到风声立马带了全家出海,听闻这些商人在大燕的一些附属国里购置了不少家产,这次出海也打算在附属国定居。   吴恒自然没有精力拦下这些人,不过他脑子记性尚不错,待到他拿下大燕自会出兵这些附属国,到时候再一一拜访这些跑路的人。   “现在逃出容州的百姓有多少?”除开逃进山和跑出海的两类人,还有相当一部分百姓往祁州和琼州去。   “这个属下暂时没有统计,不过听容州接壤祁州和琼州两地的府县来报,大约少了一半人。”这个数多半是假的,千夫长猜是各府县怕上头晓得治下人都跑了降罪才多有隐瞒,只怕此刻容州接壤其他州府的地界,已经十室九空。   “人也不能太少了。”显然吴恒也认为一口气跑走太多人,会让容州耕地无人,无人耕作便无粮食产出,他要养兵,没有钱粮可不行,“给各衙门去令,即日起不许任何容州百姓出容州,违令者杀。”   “……”千夫长不敢开口应下,别说各衙门是否有人手能挡住容州百姓离开,单是违令者杀恐怕也会逼得大多数百姓往深山去。   容州多山地,百姓一旦上山除非放火烧山,不然轻易逼不下来。   “做不到?”久久没得到回应,成王漫不经心的看过人去。   “做的到,王爷请放心。”千夫长艰难的应声,若是做不到此刻就是他的死期,成王性子阴翳,行事张狂,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千夫长还没到让成王可以容忍一二的地步。   “那就好,要是我发现我治下的百姓流入祁州或是琼州,你就提头来见。”成王轻飘飘的威胁吓得千夫长额头渗出汗意。   “是。”千夫长内心惶恐,毕竟容州百姓要走,肯定都是走小道,各衙门能把城门守好都不得了了,哪里还有人手看守各个小道。   好在不光衙门人手不够,眼下强征兵丁也拖住了成王的全部人马,容州百姓出逃的事短时间内不会上报,他还有时间想法子自救。   “这边人才选拔尽快开始吧,我可没那么多粮食养这群闲人。”成王的目光扫视整个军营里的青壮,冷笑离开。   千夫长留在原地,吐出一口浊气,成王还没上位就是一副暴君之相,如此行径真要是传到京城只怕要受大燕百姓万人唾骂,真要让这样的人登上皇位,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还有活路吗?   ——————————   “大当家,容州急报。”   周肆正在书房同秦襄商议新规的事,听得容州急报,周肆立马接过信件,因为容州动乱他们的人只留了少部分在容州潜伏打探情况。   又因为容州方向不断有百姓过来,容州的情况也不必特意送信回来,这会儿却有急报传来,显然是容州有大事发生。   信上内容不多,却看的周肆火冒三丈。   “大当家,成王这是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你眼睛里的火都要喷出来了。”秦襄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心底揣测成王是不是准备和祁州开战了?这不能吧,容州这两三月抓壮丁,估摸着也没什么时间训练,用一群新兵蛋子打仗,成王不会真以为只要人多就能取胜?   “你瞧瞧吧。”周肆双指夹着信件,施了两分力道将信纸如投镖一样送到秦襄面前,可见火气不小。   一息、两息、三息,砰——   “成王这是做什么?”秦襄一目十行的扫完信件,连茶杯被倾翻都顾不上,焦急的在书房来回走动,“大当家这样不成,不能让成王这么糟蹋容州的青壮。”   秦襄现在大脑充血,还以为成王抓壮丁是为了填充军队,却不想竟然是为了自相残杀,就是杀出一只喋血的队伍又如何?这样的队伍再悍勇也有噬主的风险,成王也不怕这头刚组建队伍,另一头就被人反了,剁成肉泥。   周肆不语,他当然也不愿意看到容州被成王糟蹋的乱七八糟,但眼下桥头县加一块都没有两万人,如何拿下容州?且他自己的人手也还没有培养出来,打下容州也没人治理。   真的动兵也不过是把容州一家独大打成多足对立,现在打容州无异于杀敌八百自损两万。   周肆的沉默叫秦襄逐渐冷静下来,的确此刻他们人手只有这么点,打容州当然能打,可一个地盘不是打下来就了事,要是不能消化还不如不打。   “不打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本来南境几州的人口就不多,尽管容州靠海海贸发达让容州内的百姓数量压过祁州和琼州,但要说多多少那是没有的。   他们扩张地盘为的不光是土地,还有人手,没有人手光多出块地也不顶用。   周肆闭目,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子,成王这一手的确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别的不提,想必谁都没能猜到成王性格会如此暴戾,眼下大燕还不到乱世的地步,成王就拿乱世统兵的办法。   看来成王也不在意容州是否有粮食,因为除去拼杀的青壮,容州底层百姓都有可能是成王军队的储备粮,乱世里军队吃人实在正常不过。   耗空一个容州估计在成王眼里也不打紧,毕竟南境几州的地盘对大燕来说都是鸡肋之地。   如果没有他横插一手,或许成王发兵还真是亡燕的开端,接下来又会是长达几十年或上百年的乱世,直到新的厉害人物出现,再一统中原。   “杀了成王吧。”周肆睁开眼,如今的世道不需要一个用乱世生存法则的势力,这样只会加快乱世的到来。即如此,杀掉此人是最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大当家,我耳朵应该没出问题,你刚刚说杀了成王?”秦襄瞪大眼睛,虽然他也想大当家灵机一动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但也不必要这么极端,直接把成王砍了。   成王砍了容州不得乱成一锅粥,纵然成王千般不是,但顶着皇亲国戚的名头造反,有异心的人只会投靠而不是自己生乱,毕竟人真的成功了,满朝文武也没法说不归顺,成王可是先帝正经血脉,是正统。   成王一死,容州那些跟随成王造反的官员必定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他们已经踏上造反的不归路,不是说成王一死他们假装没有发生过就能继续当自己的地方官。   一个王爷死了朝廷肯定会派人过来,到时候容州谋反的事情败露,整个容州参与此事的官员都逃不掉。开弓没有回头箭,成王一死容州必然会陷入一个大乱斗的局面,直到有人取胜再行谋反之事。   这样打一场,恐怕后果比成王养蛊还严重。   “只杀成王的人,不杀成王的名。”的确,成王的名头是有统管一州的作用,但周肆不介意扶持一个傀儡代行成王之事。   “不成,成王被杀肯定瞒不过多久,咱们最早也得后年初才有底气对容州出兵,这个消息瞒不了两年。”   “成王骄奢意淫,自从入容州后,多是龟缩府邸,便是起兵成王也不会时时出现在人前。”周肆知道秦襄的担忧,“只要出面的人是成王身边的人,短时间内不会引起怀疑。”   秦襄还是不太赞同这个办法,太冒险了,他可不敢赌跟随成王的人是什么好东西,别杀了一个成王又来一个戾者,白忙活一场。   和秦襄满怀担忧不同,周肆已经在想该派谁去刺杀成王。   ……   桥头县街上。   因为各地涌入的人越来越多,正午休息的时候桥头县也难得热闹,连路边的小摊贩都摆了不少。   正午前来吃饭的多是在县里做事的外地人,这做事当然不是为黑熊寨做事,给黑熊寨做事的都是供午饭的,且人家午饭沾荤腥还能吃饱,做工汉子万不可能舍弃免费好伙食花钱吃没什么油水的路边摊。   所以正午路边摊这里巡逻的汉子都不少,谨防这伙外来汉子一句话不对打起来,南境这里百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甚至隔个村子都不见得能听懂话,语言不通习俗不一样打起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好在学习班到黄昏的时候也专门去给这些外乡人上课学官话,有些脑子灵活的已经会说官话了,等再过几个月,情况会更好些。   燕瑾今个儿轮值,在街上巡逻一圈后没发现异常,又往另外的方向走去,只是刚走了一半,背后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叫喊声。   “燕头儿,燕头儿,公子有事寻你。”   公子寻他办事,燕瑾当然没有推辞的理由,同人交代手上的巡逻工作,燕瑾就匆匆赶去县衙门。   公子打大少爷走后,日日也不在桥头县周府的宅子住了,整日同大当家一块在县衙门忙活事情,少有召见他们的时候。   “公子。”燕瑾抱拳,眼睛珠子都冒光,“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的确有件要事须得你亲自去办。”秦绥之取过调令,递到燕瑾跟前。   燕瑾是父亲派遣给他的部曲,在秦家私兵里燕瑾也都是排的上号的好手,从前秦家聘用过来教骑射的师傅还道燕瑾这样的人才若是投兵,只怕少不得要混个中郎将当。   奈何大燕兵丁名声不好,待遇不好,燕瑾上还有一位年老体衰的母亲也轻易离不得人,便一直留在秦府没说投兵的事。   后来燕瑾母亲故去,又恰逢他出嫁容州,父亲就将燕瑾派到他手下护他一路安全,辗转在黑熊寨这头做个巡逻汉子,是有些屈才了。   为此周肆在询问他手中是否有合适的人跑一趟容州的时候,他立马想到燕瑾。   “公子,刺杀一位王爷会不会……”燕瑾自认为在秦家已经练的胆子极大,可看到调令要他执行的内容也不由得咂舌,杀王爷,那可是天潢贵胄,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成王欲杀我在前,杀人者人恒杀之,不正是一报还一报?”秦绥之算不上睚眦必报,但人都要他性命了,难不成还要他以德报怨?   “属下领命。”燕瑾纵然心中还有诸多疑惑却也不打算问出口了,毕竟部曲作为手下,只要听主子吩咐就是,便是公子这会要他刺杀皇上,也只管听命行事。   燕瑾一走,周肆从一旁的布帘子里走出来,“我倒是不知燕瑾还有这样的本事。”   “燕瑾入山寨之后也没机会拉弓射箭你不知道也正常,不过此事如此重要,只派燕瑾一人是否太冒险了?”   周肆同他说起成王在容州行径,打算刺杀,秦绥之倒是认为此计可行,毕竟成王留与不留都是祸害。   “容州还有我的人,燕瑾过去先要和他们接头,再说刺杀之事。”成王到底也是一位亲王,出行身边肯定少不了人,他的人手要刺杀多半得暴露火铳。   “刺杀要是成功,你是否有把握劝说成王的人暂时接手容州。”燕瑾自幼在世家训练,对世家门阀护卫再了解不过,此次出手必不会空手而归。   “成王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年小动作都没引起我的注意,恐怕身边是有高人指点,但眼下昏招频出,与先前蛰伏时的手段判若两人,只怕高人也不喜成王做派,若我能拿成王的项上人头做敲门砖,想必对方不会拒绝。”只是唯一要考虑的是,这样的幕后之人此刻是否还在成王府,要是人已经忍受不住成王跑了,他还得另做打算。 第88章 同游   天将明,这时候桥头县街上还不见什么人影,真有人也是赶早拿着扫帚扫街的老汉老太,这些人是黑熊寨专程聘请维护大街清洁的,如今县里每日人来人往,待夜里散去街上就不中看了。   从前桥头县是不会为了这点事专门请人洒扫街道,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县衙门连捕快都没薪水还指望给钱聘请人清扫大街?没叫百姓自发上街洒扫都是好的,因此这多年桥头县的百姓也都习惯了街道上脏乱差,哪想黑熊寨一来,这街上几十年都没这么干净过。   不得不提一嘴,大街干净了人走在上头心情都变好了,就说菜市那样的地方,如果每日没人清扫,一日买卖下来全都是不要的菜头,再由人踩来踩去,很快就成泥浆,老远闻过去都泛着一股子腐烂味。   黑熊寨一来,直接把菜市的地儿划分开,每日都有人洒扫不说,还不见地痞过来收保护费,听说是先头来了几个叫黑熊寨抓了去后,再没人敢过来。   当然,在菜场卖菜要给黑熊寨一点维护费,不高,一月三十文,一口气缴齐,还能得两文钱的便宜,且许多摊子也能一日一租,方便乡下担菜过来买卖的农户。   待到清扫要结束的时候,正好也赶上钟鼓楼撞钟,撞钟人都有一把子力气,敦厚的钟声从钟鼓楼传到桥头县每一个地儿,霎时间安静的桥头县像是鲜活起来,密密麻麻的人从屋子里出来汇入人流涌动的主道。   入秋的清晨已经带了三四分凉意,有刚从被窝爬起来的汉子被晨风一吹还打了个激灵,赶忙裹紧外衫加快走动的步子,动起来人就暖和了。   城门这时候进出的人实在多,有县里的汉子赶去工坊上工的,也有县外住的外乡人赶去县里做工的,一来一往却不见乱套,可见黑熊寨在维护秩序上颇费了一番心思。   至少桥头县生活的人已经有了行走靠右的意识,一进一出两路人各占道一半,也不会说轻易打起来。   城门口两边还有来的更早的摊贩,黑熊寨一来免了夜里宵禁,所以这些做吃食生意的才能赶上上工的早潮,卖给那些懒得做饭的人家,也不贵,像是馒头一文钱能买俩。   眼下桥头县因为黑熊寨的缘故,粮食是不缺的,甚至有些家境好又都为黑熊寨做工的人家,顿顿都能吃上白米饭,半点粗粮不掺,这是往年不敢想的好日子。   热腾腾的烟火气打城门口里外升起,一旁的馄饨摊上,正坐了两个粗布麻衣打扮的夫夫,头上还顶着斗笠,像是江边打鱼的渔翁。   这时候桥头县什么人都有,做馄饨的老汉是不管,只要不是人没给钱,就是穿成乞丐也是要给人做买卖的。话说如今桥头县已经没有乞丐了,也不知道黑熊寨哪那么多活给人安排。   滚烫的馄饨从热锅捞起,馅么定也不是纯肉,毕竟一碗小馄饨都是肉馅就不是吃路边摊的人家吃的起的,但汤碗里加了点虾米,提提鲜。   祁州不靠海,但琼州容州靠海,海鱼因为隔的远吃不上虾米这些能晒干的海货还是能尝个鲜,价格也便宜。   卖馄饨的老伯手艺不差,炉子刚生上火几张桌子也都坐满了人,还有单人过来的,便同人拼个桌,等着馄饨上来。   周肆来的比其他人都早,这第一碗馄饨自然送到了他们的桌面上,一碗馄饨不多,十来个的样子,要按周肆的肚量不吃他四五十个,都不一定能填饱。   “尝尝。”周肆动手取过一双长筷,递给对面即便粗布麻衣裹在身上,也丝毫不影响气质的美人,眼睛当真是一刻也移不开。   早习惯周肆灼灼目光的秦绥之接过筷子搅动碗里的馄饨,夹起其中一个小混沌轻咬半口,菜馅裹着肉馅在嘴里崩炸出香气,勾的人唇齿生津。   “味道不错。”秦绥之细嚼慢咽过后,做出评价,按说以秦公子的身份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眼下一碗小馄饨再好吃,在缺少佐料的情况下也就那样,甚至用的肉还是豚肉,可偏偏坐在这里吃过一口,挑食的秦公子竟然能忽略馄饨馅里豚肉的膻味,吃下一整个馄饨。   “不错也要少吃些,这条街能吃的东西不少,你胃口小,别才尝过一二就饱了。”再有周肆也怕秦公子精细养的肠胃吃不惯路边的东西,若是回去闹了肚子怕是再不敢带人出来尝鲜。   秦绥之动了动鼻尖,的确,一早上路边做吃食生意的摊贩位置上都飘着一股子香气,早上出门的时候周肆特意交代他不要吃早饭,这会子胃早被街上的香气勾的犯馋。   待人又吃过两个小馄饨,周肆就接手剩下的,倒也不是吃不下两碗馄饨才只点一碗,只是周肆想着街上吃食这般多,没必要叫馄饨占了一半肚子。   六文钱的馄饨吃过,周肆撂了铜子又带着秦公子去了一旁卖馒头的摊子,刚刚上工那一波人走了,将早先蒸好的馒头都买了去,眼下这笼是刚蒸好的。   卖馒头的老板揭开蒸笼盖子,白茫茫的水汽冒出来,片刻才能看清楚蒸好的馒头样,这顶上一笼除开白面馒头还有红糖馒头,光是闻着似乎都感觉到甜滋滋的气味。   红糖馒头掺了红糖,自然比普通的白面馒头要贵,一文钱只能买一个,但红糖馒头又要比普通馒头大些,肚量小的娘子郎君买一个也够填饱肚子。   周肆运气不错,赶着排队买了最后两个红糖馒头,刚出锅的馒头绵软,便是普通的白面馒头一口咬下去也有回甘,更不提还是掺了糖的红糖馒头。   只是也得小心烫,周肆晓得刚出锅的馒头口感最好,但又怕递给秦公子,叫人烫了手,索性自己双手多的是练武留下的茧子,也不怕烫,便裹着油纸递到秦公子跟前。   “咬一口尝尝,还有些烫,记得吹一吹。”其实周肆这样当街给夫郞喂东西在桥头县的百姓看是出格的,毕竟夫夫同行出门,都不叫并肩走,更不提牵手,顶多人太挤的时候牵个袖子。   眼下周肆当着大街给自家夫郞喂东西,要是有开明的或许会心一笑认为小夫夫感情好,要是遇上那不开明的只怕还要被骂一句伤风败俗。   好在,桥头县近来因言论获罪者不少,都给拉去矿里做事了,有前车之鉴便是再喜欢嚼舌根的人,也都不敢大张旗鼓的说,就算私底下同人偷偷摸摸嘀咕,也要看对方是不是亲近之人,不然转头举报给巡逻队,还是得去挖矿。   “好甜。”秦绥之刚刚咬过一口蓬松的面食,眼里闪过惊艳,他在北面生活,面食肯定少不了的,但能送到他跟前的面食,多是做好的糕点,压根没有厨子敢说直接送一碟白面馒头给主家的,自然秦公子也没尝过面食最淳朴的滋味。   “喜欢就趁热吃,刚蒸出来的馒头包子味道最好。”周肆感觉手里这个馒头不烫了,才交给秦公子,叫他自个儿拿着慢慢吃,一个顶大的红糖馒头秦公子多半是吃不完的,所以周肆提前掰了一半到自己的油纸里,趁热开吃。   两人便是这样一路走一路吃,多是尝个新鲜,沿街买卖的商贩和行走的百姓也都没发现,同他们一块排队买卖吃食的两位竟然就是如今桥头县的大当家和大当家夫郞。   大抵花了一个时辰,二人把城门口附近的吃食地方都逛了个遍,才去了路边的茶楼坐下歇息。   茶楼的小二送了一壶陈茶茶水,便不打扰客人用茶。   “衣裳穿着难受吗?”周肆盯着人的脖颈,虽然里衣都是用的上好棉布料子,但外衫总归有磨蹭到皮肤上的时候,多半会留下磨痕。   “还好。”秦绥之动手拂过身上的外衫,今日他和周肆送走燕瑾后来了心思,想着到桥头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打他们进驻桥头县后都搁县衙门带着听手底下的汇报情况,具体桥头县发展到哪一步还没仔细看过。   二人一拍即合,但无论是周肆还是秦绥之县里的百姓都认识,不得已二人换上粗布麻衣又带斗笠,方才能出门。   “城中摊贩聚集,咱们是不是要定下摊贩的位置?”秦绥之想起刚刚在两侧摊贩前排队的时候,正逢有外来牛车入内,两方倒是没撞上却也堵在城门口,影响进出。   “自然要,有关摊位争夺最后演变成拳脚斗殴这月已经三四起了,再不拿出章程,怕会更严重。”摊位之争说来也简单,不过是都想要个好位置方才能吸引更多客人,但位置只有那么多,买卖的摊贩却不少,今日你来占明日我来占,总会有冲突的时候。   “这些推车担担的摊贩多是因为置办不起铺子才做路边生意,我们若只是划分摊位的位置,他们或许还会遵守,可要收钱,怕会闹起来。”   “从前这些路边的摊贩也是要给保护费的。”只是那时候的保护费是为了不叫地痞流氓打扰他们做生意,说好听点叫保护费,说难听点便是讹诈。   “那摊贩位置是价高者得还是先到先得?”   “自然先来先得,每一地都定下契书,有白纸黑字为证,谁对谁错便好判了。”这会城门口的地无归属权,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所以然,可要是有契书规定此地由谁买卖,另外一方就成了没道理的,可以拉去挖矿。   “也是,只是城门外的地盘都是沙土,吃食生意摆在城外容易沾染灰尘。”城内还好,地是石头砌过的,便是跑马也不过扬起一点灰尘,加上眼下每日都有人扫大街,不用在这上面费心思。   但城外就不同了,外头连接官道,都是土路,一到雨天泥泞不堪不说,便是天晴动静大些,牛车过去都能扬起不少灰尘。   可要是只许在城门外做吃食生意,不光浪费了城外的地盘,也叫许多在城外做事的外乡人还要特地进城一趟,有些不便。   “不急,这段时日徐大头说水泥厂那边的水泥出量已经稳定了,除去供城南那边的消耗,余下的足够修通桥头县和长鹿县之间的官道。”水泥路其实周肆一开始就打算修的,不过他眼下还不急着出兵,加上水泥量不够,只能先紧着城南那片地。   “水泥路上应当不能骑马疾驰。”秦绥之是见识过水泥的好处,只是水泥路修官道还不得不考虑这样的路对牲畜蹄子的磨损。   “嗯,所以修官道的时候会留一条跑马用的道路。”水泥路上骑马摔下来,脑震荡都是命好,奈何短时间内交通工具还得靠马,必须要留出马道。   若是寻常赶马车,左右速度也不快,走水泥路还稳当些。   “如果官道都用上水泥路,日后出行也方便了。”秦绥之身在世家,平日出行有许多人伺候,也都对出行马车颠簸,落雨道路泥泞多有不喜,更不提寻常百姓,水泥路若是能铺满整个官道,对百姓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那可是个大工程,咱们先定个小目标,把祁州境内的官道铺满如何?”   “好啊。”等到未来某一日,祁州的官道铺到京城的时候,他便能见见父亲和阿耶了。   这时候徐大头急匆匆的跑来,“大当家,老当家那边传来消息了。” 第89章 送信   “老当家他们在琼州靠岸,应该是打算走琼州回来,冯叔原先在容州等老当家,眼下容州生乱,冯叔也猜老当家即便回来也不会靠岸容州,便转道去了琼州,只是琼州港口不少,老当家的人没和冯叔碰上。”徐大头把琼州那头传来的消息说了。   “我爹特地派人传信肯定不是为了告诉我他回来了,说吧,还一同送回来的有什么消息?”周肆非常了解他父亲,即便容州乱了他走琼州回来,也轻易不会给他传消息,为的就是突然出现在他跟前炫耀一番自己出海的成果,今儿个反常先递了消息回来,肯定是有事要他帮着办。   “嘿嘿,果然瞒不过大当家,其实也不是难事,就是老当家这回回来船上的水手和船长都是容州人,听说容州在抓壮丁,又担心家里人,为了留住这伙人,老当家想着要咱们出马去容州把这些水手和船长的家人接过来。”   这事还真不难,毕竟他们在容州都偷渡几波人回来了,没准现在桥头县里就有那些水手的家人。   “可以,不过人家要是不乐意跟我们走,可以采取极端手段吗?”以容州那样的情况,讲道理过于浪费时间,许多老顽固都守着故土难离的念头,不把人敲晕不好带回来。   “老当家问过那些水手,人也答应了必要时候非常手段。”留在容州随时都有可能死掉,不如逃出来求一线生机,也是老当家运道不好,要是下琼州碰上冯叔,估摸着就这带人去了,哪里还需要传信回来。   “小六去了京城,叫刘老实他们再走一趟容州。”也是不巧,燕瑾刚在,不然还能顺道。   “得勒。”   徐大头听到吩咐溜了,留的周肆继续坐在茶楼和秦公子培养感情,晓得人肯定好奇,周肆便开口解释。   “我父亲和母亲两年前出海为我寻粮种了。”新粮种的地儿距离大燕其实不远,算时间熟手不过半年就能往返,如今过了两年,多半中途他爹觉着航海好玩,带着人跑远了,才耽误到今天。   听周肆解释,秦绥之才恍然大悟,他不是没疑问周肆这般年纪怎么坐上大当家的,毕竟算算年纪周肆的父亲岁数也还不到不惑之年,可他也没见寨子里的人提过老当家,还道周肆与他父亲生了龃龉,直接夺了他父亲的权,才引得寨子如此讳言莫深。   “为何我从没听过寨子里的人提及你父亲母亲?”到底已经做好准备跟周肆共度一生,周肆的父母他自然也是要敬爱的,这会还未相见,总要过问一二。   “他们出海两年,大抵寨子里的人以为他们在海上遇了难,怕提了伤我的心。”比起寨子里都怀疑他爹和他娘没了,他自个儿却是坚定不移的认为他爹是带着他娘浪去了。   毕竟这回出海,他是做足了准备,从海商手里买航线,寻找老练的水手跟航,还教人各种遇海难的求生知识。   更不要说这次航线都是近海航线,出了事得救的概率比远海要大,这要是还全军覆没,只怕大燕的海贸也不会如此发达了。   “那你父亲母亲好相处吗?”秦绥之心底升起一点踹踹不安,他是按世家规矩长大,嫁去世家大抵能够让公婆满意,但看周肆就知道他们家不讲究规矩,应当会喜欢活泼开朗些的姑娘哥儿。   “我难相处吗?”周肆见绥之摇头,“那就是了,我是他们养大的,性子也与他们相近,说起来他们可能比我还要好相处些。”   他父亲为人豪爽,母亲也是爽利性子,出门在外没过三两盏茶的功夫就能和同行的人处成朋友,这是周肆做不到的。   比起自己父母,周肆才是那个难相处的角色,就说寨子里许多老人,肯定对他的敬重比对他爹要高,原因也有很多,除去性格还有他生而知之近乎及妖的本事。   听周肆这般说,秦绥之暗暗松口气,他也怕不受周肆父母喜欢,最后闹的家宅不宁,他这样的性子说起来是不受长辈喜爱的,过于生冷,只在熟悉的人面前软和些,可要他伪装性子,一时还成,多了也是不行的。   “担心你们相处不好?”周肆撑着下巴见绥之脸色变来变去,“其实若性子真的不和,也不必勉强,我父母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平日少有来打扰,到时候关上门各过各的就是。”   “哪里有父母在便各过各的。”秦绥之晓得周肆一向不循规蹈矩,但这话说出来也不怕天下间的书生堵着他骂。   “自然要各过各的,我瞧我父亲母亲这回回来后不久,又得出海,父母在不远游,可要是父母爱远游,我也不能拦着不是。”周肆晓得如今世家都是一大家子生活在一块,上头有个老翁老太压着,底下没一个娘子郎君有好日子过,这样的生活一点不自在不说,还影响夫夫间的感情。   “歪理。”秦绥之真要有心同周肆辩倒也不会说一个回合都过不了,只是周肆此人惯是喜欢说些与世俗论调相悖的歪理,要说人一点都不对细细品来又有几分道理,面对如此胡搅蛮缠,哪里还正经辩论的下去。   “歪理也好,正理也罢,日子过的舒服最重要,不过绥之且放心,单单是你的相貌,我母亲一定会喜欢。”纵然周肆颜控是上辈子就有的属性,但想必这辈子就是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也能从母亲哪儿继承一个颜控属性,大抵没有现在严重罢了。   也得亏他母亲虽然颜控,但没他严重,不然哪里能看的上他五大三粗的父亲。   “看来多亏我生得一张好容颜。”秦绥之颇有些哭笑不得,京中不乏有好容颜者,但多是端着,深怕被扣上一个好色的名头,偏周肆将好容颜说的如此坦荡,半点不怕人扣上好色的名声。   不过,他喜欢周肆的坦诚,毕竟他的喜欢里未必没有周肆容貌俊朗的缘故。   ————————————   京城。   近日里京城出了好大的热闹,有一小世家的旁支前来京城做买卖,搭上从前姻亲关系,开了个专程招待娘子郎君的铺子。   铺面不算大,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能寻摸到如此一处铺子已然花费不少,但比起铺子里的东西,又算不得什么。   宋清央得知自家哥儿深陷祁州也有些时日了,与家中无事便胡思乱想惹得身子越发不妙,多亏绥之从前密友登门拜访,才把宋清央接出门逛逛变了天的京城。   “宋叔近日里没出门,怕是不知道京中多出这样一个铺面,别看门面小,里头大有乾坤呢。”林知樾比秦绥之略长一岁,早两年前与自幼定下的未婚夫结了亲,不过二人兴趣相投,便是成亲也还如未嫁时多来往,自然宋清央也将林知樾当做亲近小辈看待。   “是什么乾坤?”宋清央好不容易出趟府门,也不想人担忧,强打起精神询问。   “宋叔且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林知樾卖了个关子,等二人从马车上下来,自有铺子的小侍过来接待。   因为这里来往的都是娘子郎君,招待也当是年岁不长的姑娘哥儿,不过别看着这些姑娘哥儿年岁小,做事却干练,即便每日来往铺子的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娘子郎君也丝毫不露怯,反而口齿伶俐的同人介绍东西,还能哄得娘子郎君开心,得一把赏钱。   铺子有两层,底下一层摆着的都是琉璃,要说即便是京城也少有能开的起琉璃铺子的,更不提这里的琉璃烧制的模样比许多宫里的贡品还要好,就说那摆在架子上的琉璃簪,光是在屋里瞧着便流光溢彩,不晓得戴上到太阳底下一走,又会是何等模样。   因为是做娘子郎君生意,琉璃打的首饰实在多,但落在宋清央眼底却没激起半分波澜,毕竟要说这东西新奇也没多新奇,世家里多是有烧制琉璃的师傅,这些样式最多能勾起世家贵女公子的一点兴趣,但要他们趋之若鹜还差了些。   “看来好东西在二楼。”   “正是,若没有二楼的奇物,一楼的琉璃首饰也不过是图几分新鲜,惹得小姑娘小哥儿过来看个趣,哪里能把眼下京城各大世家的主母主夫引过来。”林知樾笑着同宋清央解释,就在方才,二楼才下来一位京中有盛名的娘子呢。   且这铺子也有规矩,二楼只一波一波的接待,一次不过三人,为此前来的娘子郎君须得提前同人预定,眼下他们来的恰好,正是昨日林知樾拖了关系才换来的位置,不然要等到半月后去了。   待二人步入二楼的楼层,打眼看到的就是摆在中间的一面立身镜,镜子越大烧起来越不容易,至少眼下窑口师傅为了折腾出这样一面镜子,熬得两眼都发黑。   所以这面立身镜是不出售的,算镇店之宝,不过来来往往的娘子郎君哪有见识过立身镜还不要的,私底下都给这琉璃铺子抬价,像是要明争暗斗个结果。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施压,打算以权谋私,可偏偏看上这面镜子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京中显贵,给谁铺子都讨不着好,干脆装聋作哑,一时间反而太平。   “宋叔,这个乾坤如何?”林知樾见宋叔面露惊异,知道今日带宋叔出来散心的目的达到了,宋叔时时刻刻挂念绥之连自己身子都不顾,他得了秦尚书令给父亲传的消息,想着法把人骗出来好解解闷。   “天下之大,果然奇珍异宝无穷无尽。”宋清央的目光落在二楼的铺子上,除去这面立身镜,二楼中最多还是梳妆台上镶嵌的镜子,虽然这样的镜子不比立身镜把人照的全乎,可比起如今上妆用的铜镜,又不知好上多少。   “二位夫郞可是看梳妆镜的款式。”黄娘子不知什么时候从里面出来,落落大方的同二人搭话。   “若是没有看上的,可否只买那银镜?”林知樾见周围的梳妆台都像是赶工做出来的粗糙物件,银镜配在这样的梳妆台上,实在委屈了。   “自然可以,眼下的梳妆台不过是叫夫郞瞧瞧样式罢了。”黄娘子说着目光在宋清央脸上扫了一眼,又转头给二人介绍银镜的各种样式。   铺子刚开张不久,银镜生意已经打开了京城的市场,不说梳妆镜就是手持银镜也多的是姑娘哥儿买了去,同游时随身携带。   还有不少官老爷也托自家夫郞夫人给他们带一个回去,大燕一朝好容颜,士大夫们也是免不了俗。   宋清央静静扫过一排排梳妆镜,目光突然落在一处上,那是——   “宋叔怎么了?”林知樾见宋清央突然停住步子,还道宋叔身子哪里不舒服。   “没事。”宋清央按捺住紧绷的心,“这铺子的主人可在?”   “夫郞,眼下京城的铺子暂由我和夫君打理,不知夫郞要商议何事?与我直说便是。”黄娘子与徐小六到京城,弄了个夫妻身份,不然黄娘子要打理铺子还没那么方便。   “只是问问你们这银镜可能定制?”   “能自然是能,只是银镜产出之地非在京城,夫郞若是等得,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送到府上。”   “不是京城?那在什么地方?”宋清央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住,果不其然听到了想要的答案。   “在祁州。”黄娘子一问一答之间并未露出什么破绽,但晓得绥之就在祁州出事的林知樾心头一跳,怎么会这么巧,又是祁州,宋叔眼下对祁州只怕尚有心结在,复提祁州恐怕要遭。   “那便请娘子寻个合适的时候登门取定制的图样。”宋清央似乎对祁州没有任何异样。   林知樾不知是宋叔故意不展露出来叫他担心,还是另有——   “请夫郞留下住址,待明日抽空,我自当上门。”黄娘子伶俐,又同人说起二楼各样的银镜,把两位夫郞哄得开心了,才送人下去。   送走两位客人,黄娘子着人换下其中一台梳妆镜,这台梳妆镜是她离开桥头县时,公子让他捎带上的,说是到了京城央她帮个忙,替他给宋夫郞送封信。   “我不知父亲和兄长是否会答应周肆,但即便不答应我也想保住周肆,劳娘子费心,将这封信送给我阿耶。”   那日公子嘱托,黄娘子还迟疑不定,毕竟她也不知道这封信是否对大当家有害,只是还不待她同大当家详说,大当家便让她随了公子的心意。   辗转到了京城,黄娘子依公子的办法将公子用的梳妆台放置与二楼,时下大户人家梳妆台各有各的不同,更不提公子送来的样式是嫁妆里宋夫郞亲自添的,再没有比宋夫郞更熟悉眼下那台梳妆台的。   如此黄娘子方能顺理成章入秦府。 第90章 要人   翌日。   黄娘子坐马车到秦府正是申时末,本也想着早些过来,却不料铺子着实忙的厉害,到这会方才脱身。   待马车在秦府侧门停下后,便有宋清央身边伺候的人过来接待,是个三十来岁的郎君,想必是自幼跟在宋清央身边的人。   秦府宅院不小,也多亏前几朝京城还不是国都,不然轻易买不下这么大的院子,如此走过小一刻,方才到宋清央的院子。   昨日前来还忧心忡忡的宋郎君今日出面接待已经换了副新面貌,见黄娘子过来给人安排了坐,方才引路的郎君便出门去,该是守着门口不叫外人过来。   “宋夫郞。”黄娘子行了礼,见宋夫郞在打量她,也大方站着叫人细细瞧。   “你是黑熊寨的人。”宋清央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揭了黄娘子身上的马甲,说的异常笃定。   “夫郞说的不错。”黄娘子既然过来送信,当然晓得身份必然瞒不住,好在宋夫郞行事谨慎,她来秦府多半连秦尚书令都不晓得。   “绥之叫你带了话。”宋清央目光落在黄娘子的脸上,这样一位干练又大方的娘子,不像是山匪寨子出来的,若是那黑熊寨的人都如黄娘子一般,他大抵要信绥之在祁州过得没那般差。   “正是,我得大当家吩咐前来京城,公子得知后特意嘱咐我给宋夫郞递一封信。”花娘子从怀里掏出那封未拆开的信,上前两步给了宋夫郞。   信封外,‘阿耶亲启’四个字差点让宋清央绷不住世家主夫的仪态,是绥之的字,宋清央是一刻也等不得,打开信封里面的信不厚,短短两页信纸都是绥之亲笔书下。   宋清央一字一句读过,从最开始绥之说他在黑熊寨的生活到他少年怀春,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又道秦家和黑熊寨有可能联合的关系,叫宋清央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读到后来,宋清央到底没忍住落了几滴滚泪。   黄娘子递了方帕子,心底想这位宋夫郞当是对公子极宠爱的,不然见公子流落山寨送回来一封信,不会情绪激动至此。   “你们大当家,是什么样的人?”宋清央用帕子将脸上的泪珠擦拭掉,绥之信中不过寥寥几句说他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但字里行间又透露着这个人的确值得他喜欢,他的哥儿他清楚,绝对不会轻易被哄骗了,那么这位黑熊寨的大当家叫他哥儿短短几月就上了心,必然有过人之处。   “我们大当家,”黄娘子想着要形容大当家,脸色颇有些苦恼,即便她也是饱读诗书的闺阁之女,好似也想不大出能够形容大当家的词,最后还是落了俗套说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世道,做好人很难,做很好的人更难,而眼下山匪大王却被一位娘子说是很好很好的人,宋清央一时想象不到要怎样好,才能叫眼前的娘子流露钦佩又无爱慕的神色。   “宋夫郞大抵是担心公子在山寨有没有受欺负,自公子上山之后,我便得大当家吩咐照顾公子起居,夫郞若有想问的问我便是。”   “他,吃的可好?”   “公子食量比一般哥儿小些,寨子里的厨房做事的娘子郎君变着法给公子做食膳,听钱妈妈说,已经赶上在家吃的量。大当家闲来无事也给公子做了不少新鲜吃食,瞧着公子也喜欢。”黄娘子想,若是大当家贫户人家出身,光靠做饭的手艺也是能吃喝不愁的。   “你们大当家还亲自下厨?”   “嗯,大当家从前在山寨闲来无事也会做些新鲜吃食的法子给厨房的娘子郎君研究,只是接手寨子之后便不怎么动手了,待公子到山寨,见公子常有胃口不佳,便做了些讨巧的冰饮子,虽然祁州夏日炎热,但冰饮子做的味道恰到好处,也叫公子吃了消暑。”   夏日炎热,人常没有胃口,便是有冰盆放在屋里,也无济于事,为此冰饮子就少不得,大当家又怕公子吃多了坏了肚子,也就每日午后叫厨房送一碗,有时候大当家赶了时候,便自己动手配合果汁茶叶调配凉浸浸的冰饮子,最合公子胃口不过。   “你们寨子夏日有冰?”   “有的,祁州夏日炎热,纵然我们寨子在山林间,也时常有人热的中暑,大当家便凿了冰窖,冬日囤了不少冰,供整个寨子使用。”   “那你再细细和我说说绥之到山寨后的事情。”   “夫郞要想听,我便啰嗦了,公子到山寨那日,其实闹了个乌龙……”   黄娘子从抢亲开始说,又道公子和大当家在山寨相处的日后,后头又提起公子跟着大当家去江远府,遇上韩家,再到如今大当家占据桥头县,把公子从山寨接到县里居住,点点滴滴说的颇为仔细,直说了一个时辰都没说完。   这时候秦尚书令也赶在擦黑前回府,正要回院子瞧瞧夫郞如何,却刚靠近院子就听得一阵笑声,同夫郞生活了好几十年,如何不知道那正是夫郞的笑声。   “可是林郎君来府里了。”秦尚书令问门口守着的郎君,以为是绥之友人林知樾过来哄的夫郞开心。   “回老爷,今日夫郞约了琉璃坊的娘子登门定花样,林郎君便没有上门,屋里说话的正是琉璃坊的娘子。”   “琉璃坊,可是近日那个风头正盛的琉璃铺子。”秦尚书令不意外听说过,毕竟眼下那间铺子连官家都听说过,还有不少世家夫人进宫给皇后送礼银镜,一时间叫后宫的妃嫔都争相订购,也亏得那家铺子准备充分,又采用了限购的法子,不然货源早就被一卖而空了。   “正是,林郎君昨日邀夫郞去逛了琉璃坊,夫郞便看上了银镜,想着自个定个新花样,便请了琉璃坊的娘子登门,二人正在内间说话。”守门的郎君话说的清楚,但也暗示了里头有外来的娘子,老爷还是不要进去打扰的好。   秦尚书令点头,便要去书房做事,步子刚迈又回头,“这位娘子能哄的夫郞开心,她走时记得拿些东西给她。”   “老爷放心,东西备着。”郎君打发走了老爷,也不进屋去打扰,公子出府后,安人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开怀过,也不晓得眼下这位琉璃坊的黄娘子如何做到的,可惜对方也是一位世家旁支的娘子,不能轻易请人到府里居住。   屋里的气氛快活,宋清央听得他的哥儿在黑熊寨难得活泼,心里既高兴又难过,总归他是知道为了绥之连京中世家子弟都看不上,反而看上了黑熊寨的山大王。   旁的不提,黄娘子说他家哥儿误会她是大当家的人,又道了这位大当家洁身自好,便比过京中任何子弟。   穷人家的孩子有钱还要去花楼暗娼处玩个新鲜,更不提他们世家屋里,未成亲便有长辈送的通房,若是守礼,通房不过是比丫鬟小侍略高一点的身份,在主母主夫进门前,不会抬身份。   可遇上不守礼的,尚未取正妻正夫,满院子莺莺燕燕也不少见,而黑熊寨一个山寨大王,话本子里都是强抢民女郎君去山寨做压寨夫人的坏人,竟然一个胡来之人都没有,实在叫人惊奇。   更不说,这位山大王待他家哥儿也相当礼遇,便是把人抢上了山也不曾弄那一套生米煮成熟饭,且对娘子郎君极好,还叫寨子里的姑娘哥儿读书,这是何等的开明。   若不是有他家哥儿信件佐证,他都以为是眼前的娘子为了安他的心哄骗他,毕竟这样的人连那痴情的话本子都写不出来。   可便是没有哥儿的话,眼前的娘子又是最好的证明黑熊寨大当家的确与世俗男子不同的证据。   说到最后,宋清央有念及绥之的话,这样的夫婿世间难寻,绥之又难得喜欢,秦家真要是没能和黑熊寨联合,他也要想个法子保住人。   “我九月底便前来京城,秦少爷十月才出发,我也无缘得见,怕也不知秦少爷是否愿意和咱们山寨联合。”黄娘子当然晓得山寨能拿出不少好东西,但火器大当家瞒的很严,便是她晓得这样东西,也轻易没见过。   “如此,你且安心在京城做买卖,遇上难事尽管来秦府寻我,若是哪日你要回祁州,也同我说一声,我也有东西给绥之带去。”便是晓得绥之在山寨过得很好,且就算东西用不惯,那百十来台嫁妆都是好物,黑熊寨没贪墨了去,由的绥之支配自然也能在祁州布置出秦府院子的模样。   可儿行千里母担忧,他的哥儿阴差阳错留在祁州,他这个做阿耶的当然想送更多好的东西过去,就不说别的,钱这东西总归到哪里都有用,眼下黑熊寨占据县城发展,估摸着正缺钱,绥之见那周大王没钱,必然要掏自己的小金库,他总要补贴些。   “夫郞放心,这些过来京城时大当家还有公子都交代过。”黄娘子办事贴心,要不是立身镜眼下只有一面,送给宋夫郞容易叫秦家处于众矢之的,她早把立身镜献给宋夫郞了。   “这便好。”宋夫郞终于从谈话中抽出空,看的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天色已晚,不若留下陪我用完晚膳再回去。”   “如此,打扰夫郞了。”   而得知夫郞连晚膳都不和他用的秦尚书令,不开心了。   ————————————   “大当家,京城那边传来好消息,银镜生意已经彻底打开局面,听闻那边货源已经出去大半,得补货了。”秦襄拿着京城的飞鸽传书给大当家汇报银镜情况。   徐小六这个假世家子弟扮演的还算成功,登门京城拜访过几个世家过后,人也惦记着一点情分给了关照,徐小六玩了一手时间差,给几个打关系的世家送礼都放在琉璃坊开门过后,以至于这几个世家想要私底下把这门生意搞到手,都晚了。   毕竟眼下这门生意已经叫整个京城都晓得,要是这时候起强占心思,只怕会叫人抓到把柄,至于背后有没有耍阴险手段打算让他们主动献出琉璃配方,信里没说。   但信中也有黄娘子的笔墨,上道了黄娘子已经与许多世家夫人夫郞打好了关系,有人耍手段只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窑口出银镜的量有所提升,现在也积压了一批,正好送去京城。”先头黄娘子和徐小六走的时候,把窑口挤压的银镜一股脑全都带走了,虽然比起瓷器的量算少,但这才到京城多久就要催着补货,可见银镜生意爆红,正好寨子近来一直在支出,送货去京城过在回来,把赚的银子送到也可以填补填补亏空。   “我去安排人手。”秦襄着急忙慌的出去,黑熊寨眼下正缺人手,得亏征兵的事提上日程,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前来报名的也有千人,刷下去两百人左右,余下八百人都去了黑熊寨已经正规训练上了。   新兵至少要连个三月才能说带着出任务,眼下只能紧着老人用,而老人总共只有这点人,还有部分得负责桥头县平日事务处理,不成,得想着法子把上山念书的娃娃拉下来用用,不然短时间人手真的周转不开。   “看来人手的事,的确让秦襄头疼了。”周肆也不是完全不管不顾,眼下学习班流动上任,各个工坊也开始教工人认字,甚至像赵力夫郞姜郎君这样在乡下教认字的郎君也有不少,只是真要等这批人有优秀的出现,也要半年之久。   “绥之。”   “怎的,连我手底下的人也不准备放过了。”秦绥之笑着瞧周肆,晓得黑熊寨缺人,而他手中不提菖蒲蒺藜,就说这会被兄长送来的空青也是认字的。   这道不是世家下人都要习字,除开管事和主人家身边的亲信,世家下人里也多是文盲,只是秦绥之常待在院子无所事事,便没事也教身边的下人认字。   不过也得是认真学方才能学到真本事,不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怕认字也都认的不全乎,而伺候秦绥之的下人,都是他阿耶精挑细选的,就是粗使小侍丫头也多是庄子农户出生,性子单纯。   有机会认字个个更是铆足了劲学,才有的他手里的人个个都能认字。   “若是绥之不肯我也不能勉强,不过我瞧绥之手中的人个个都有才,只做粗活岂不是浪费了。”周肆惦记这些人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手里能识文断字的到底少,而山上织坊那批娘子郎君因为从前被掳去山寨的缘故,心底又有心结,轻易不会下山来,所以唯一能用的只有书院的孩子。   但那伙孩子年岁又太小,才这个年纪就叫人忙前忙后又显得周肆过于周扒皮了。   “你都如此说了,我若不答应,岂不是恶主。”秦绥之从盒子里拿出卖身契,“只是我想着这些人既然你要用,那便把他们的奴籍消了吧。”   周肆见绥之给的盒子,也只有如此心若玲珑之人方能看穿他的打算。 第91章 过渡   一早,莫昭旭从县衙门出来,径直往城南去,他作为城南工程总负责人,总是少不得每日过去查看进度,从九月中下旬开始动作,到如今已经踏入十一月,城南的工地依稀有几分日后条理分明的模样。   这时候工地上做工的师傅们也都纷纷上工,因为城南一片修建的是红砖水泥房,工地都是水泥粉和红砖,还有少量竹筋,少见寻常盖房子用的青砖瓦木。   因为想要桥头县容纳更多人口,就不得不想方设法在有效的空间里弄出更多的居住之地,地只有这么多,想要增加居住面积只能想着搭建二楼。   眼下桥头县的房子有二楼的都是富户千金的闺房——绣楼,那样的二楼昏暗窄小,着实不是长居之所,且那房子多是木头搭建,为了房子坚固自然要损失一部分功能。   时下的水泥房就不一样,二楼也用红砖水泥搭建,楼上楼下大小都一样,说不得楼上还能多晒着点太阳,而楼顶也能用水泥磨平,上头搭上竹架子晾衣服比在院子晾的快,还多出一块空间。   而窗户也都是用的窑口烧坏的琉璃,尽管琉璃的透明度不高,可比木窗亮堂不说,也比纸窗户更保暖,这样一座二层小院,一户十口人都能住下,还不是挤着住,占地甚至还要比原先的房子要小。   如此分给在城南居住的百姓后,还能多出将近一半的地盘住人,这多出来的一半么当然也都是属于官府,到时候留一部分给外来人租住,余下的就看桥头县的百姓谁想要买卖,只是这样一座水泥房价钱肯定不便宜。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整个城南便是靠这么多师傅修建,要竣工也得明年二月底去了,所以莫昭旭想着到今年年底,先竣工一部分地区的房子,把在县外居住的桥头县百姓先迁回来。   “下水道眼下规划已经完成,各家各户茅房肯定是要都修的,流水问题还要想想法子。”莫昭旭看着自己的施工图,叹气,下水道规划好叫城南的住户自个家里有个解决三急的茅房并不是事,只是吃水问题还要在废废脑筋。   从前街巷都是吃井水,一条巷子大约只有一口井给百姓吃水,每日打水不说花费时间,要是家里没个有力气的,日日担水也是个辛苦活。   莫昭旭是想着几户一块弄个小水塔吃水或许会方便些,但他只在寨子里见过水塔,没有切实的自己弄过,所以吃水问题还要再实验实验,不成还是只能先弄井水。   “莫先生,莫先生。”   在莫昭旭查看城南这片旧地情况的时候,远远的听见有人唤他,惹得莫昭旭眉头高皱,又不得不回过头接待人。   来人莫昭旭不可谓不熟悉,因为自打城南开始动工的时候对方就想法设法的过来找莫昭旭行个方便,想要在城南定下一片宅院。   这事莫昭旭是没法做主的,虽然眼下城南片区哪地方住人,哪地方买卖,哪地方租住已经在图纸上规划好了,但真要到买卖的时候肯定是托县里的牙行办事。   如今牙行已经收归官营,原本牙行的老板也算是在黑熊寨衙门那里挂了名号,只是公家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牙行收归官营的时候大当家下了令,便是从即日起牙行不再做人口贩卖的事。   要是换做荒年,那牙行老板是不肯答应的,毕竟荒年牙行就靠人□□命,可现在桥头县只要好手好脚,便是娘子郎君都能寻得一份不错的活计。   也不怕赚到钱买不着粮食,黑熊寨本就在做粮食买卖的生意,且价钱稳定,轻易不会抬价,自然不会再出现因为没饭吃卖儿卖女的情况,如此一来牙行的货源就断了。   加上黑熊寨因为缺人又财大气粗的将整个牙行奴籍的人都买走了,牙行也没了人货,自然人口买卖也做不得,干脆应了黑熊寨,单干起中介行当。   “莫先生,可是叫我好找,上回与你商议的事情可有眉目了。”来人面相白胖,瞧着像是个白面性好拿捏,但真相处过才知道人多难缠。   “我说了这事我做不得住,你真要买卖去县衙门问过大当家。”莫昭旭并不是办事玲珑的人,眼下要是换了秦襄或是邢堂明,保管把眼前这个白胖胖糊弄的找不到北。   “莫先生,大当家那是日理万机,我不过是升斗小民哪里能去扰了大当家清净。”白胖胖说话露笑。   我每日也忙的脚不沾地,莫昭旭冷着脸瞧白胖胖,“眼下大当家还没说能不能一人在城南购置多套房产,你便是找我给你开方便,等到时候大当家定下限购,我也无能为力。”   商人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眼瞧着城南这一片房子翻新,保管日后是桥头县的重要发展之地,便想着法要先定下一些房产,日后等着租出去也好卖出去也罢,总只有赚的。   “理是这个理,但事事无绝对,便是大当家真下了限购的条例,我家人多,到时候一人一套也能买下不少。”白胖胖不依不饶,像是莫昭旭不把买房这事定死,是不肯走的。   “那你到时候去牙行买卖就是。”莫昭旭说着便要离开,哪想白胖胖又追了上来,还特别隐晦的塞了个钱袋子到莫昭旭手里。   “莫先生,我这不是瞧到时候怕竞争太大,落不到手里嘛,你是管这片的人,到时候肯定在买卖上说的上话,你只要给牙行说说,给我留十来二十套房子,其他的不用莫先生插手。”白胖胖打的一手好算盘,晓得修好后城南的房价怕是要一涨再涨,自个儿要拿下十来二十套就算手里有积蓄,怕也花费不小,不若这时候送礼好有个门路。   “你可知道你这袋银子能叫你到深山里做几个月活计?”莫昭旭抛了抛手里的钱袋子,行贿这事大当家最不姑息,前头还有几个黑熊寨做事的汉子贪了心,叫大当家转头给扭送会深山,如今在此地做事的人哪还敢冒坏心思。   “莫先生,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白胖胖丝毫不怕,又拿出一袋银两,为官哪有不贪的。   “行贿白两,徒一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合算徒两年。”莫昭旭见白胖胖还要在掏银子,伸手指了指白胖胖身后,叫白胖胖转过头,吓得手里银子散落一地也没工夫捡。   “大当家。”莫昭旭把手里的钱袋子扔到白胖胖身上,行礼。   “还以为邓家先头因为分家安分了。”周肆走过去,瞧着白胖胖吓得两股颤颤,便直接叫人拿了,“看来近些时日来找昭旭你行方便的不少。”   “还不是大当家迟迟不肯定下限购的规矩,勾的这些人铤而走险。”莫昭旭有话直说,他觉得大当家这是在钓鱼执法,要是早把限购的话放出去,县里富户便是还在抓耳挠腮想着多买几套,也不会一直盯着他一个人薅。   “这事哪里还用我说,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我必不会赞成一人多吃,不过是他们贪心不足抱有侥幸心理,如今被抓自然也是教训。”生意人他还是喜欢规矩一点的。   莫昭旭不语,看来大当家果然还是变着法想把桥头县这些侵占田产的富户解决掉。   “好了,不说这些惹人心烦的家伙。”周肆同莫昭旭巡查城南的进度,“年底要放假,工期会耽误吗?”   十二月份过年,到时候工坊、工地做事的人都要回家。   “算过剩余的工程量,过年大抵放十日,不会耽误工期。”   “那就好,十一月份煤厂和铁厂也能走上正轨,到时候会给为黑熊寨做事的工人福利,你记得叫这头的工人去领。”十一月已经到冬天了,祁州冬日不算长,却也冷,南方冬日的湿冷可以说是浸到骨子里的。   今年有棉布棉被从织坊那头产出,可以供给桥头县,到时候也不会卖的太贵,而煤炉和窝煤也是冬日急需的东西,周肆打算给弄个福利价卖给手里做工的人。   “嗯,我会通知下去的。”县里有不少人还住小木楼,那屋子到了冬日就不甚保暖,必然是要煤炭供应才能熬过冬去,“大当家过来只是为了这事吗?”   “那倒不是,这事只是顺便,这会过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一声,山寨的师傅已经琢磨出沼气池如何建了,你到时候去看看。”有沼气池修便可以大量供应热气,洗澡池也能提升日程。   “好。”莫昭旭也听说了沼气灯的好处,真要是能够建一个沼气池,城南夜里还能供上灯。   “那你继续忙吧,下午未时过半记得回趟衙门,准备开例会。”   ……这才是大当家过来的重点吧,莫昭旭叹气,也不知道大当家又要颁布什么惊世骇俗的命令,肯定会把堂明吓的不轻。   周肆瞧完城南的进度,又马不停蹄的往县外工坊跑,要说以前工坊距离桥头县还要走上两刻钟,但随着工坊不断外扩,再加把劲,过不了多久工坊都要和桥头县接轨了。   而这里的工坊也渐渐形成生活区,还有不少附近的百姓挑着山货过来买卖,当然买卖对象主要是工坊采购的娘子郎君,做事的工人一般是不会想着买卖的,毕竟吃住都在工坊,也没什么需用的。   菖蒲管着偌大的织坊也有一个来月时间,不光把织坊管的井井有条,还帮秦襄省了不少麻烦。   周肆这回到织坊也是受了绥之的托付,见到菖蒲过后将菖蒲的卖身契给了过去。   “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菖蒲瞧着自己的卖身契出神,公子好好的怎么把卖身契给他了,难不成公子以为他在织坊干的心思野了,不想回去了不成。   “绥之把所有人的卖身契都放还了,日后你们就是自由身,想要机会回去跟着绥之也好,在桥头县寻自己喜欢做的事也罢,不会再有人管束你们。”   “可是”也不必要把卖身契给他,他肯定是想要继续跟着公子的。   “不必可是,日后我的治下不会再有奴籍,我晓得你与蒺藜自幼与绥之长大,情同手足,待黄娘子回来你要回绥之身边绥之也不会拦着,不过他更希望你和蒺藜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周肆完成任务松了口气,奴籍的事下午还要和秦襄他们商议过,这事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定下的,其中牵扯还多。 第92章 例会   未时初。   周肆一个人坐在偌大的议事堂发呆,例会是每七日就要开一回的,毕竟眼下桥头县事多,周肆不可能事事顾及便需要开一个例会,让手下的人隔一段时日汇报一下各方面的工作进度。   而这次的例会提前了一日,也是周肆想着有件大事必须要做,要说废除奴籍在这个时代的人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自奴隶制废除后迄今约一千来年,代替奴隶制存在的奴籍制度非但没有消亡还愈演愈烈,因为如今世道卖身为奴基本就是一辈子的事,或许有命好的得主人家照顾,觉着人伺候的好到老了卖个好,将卖身契放还恢复良民身份,但大多数卖身为奴的,不是死了就是连带着子孙后代一块做奴婢。   大燕一朝百姓人口已经算是近几百年的巅峰,可真要统计全国真实人口,只会比现有人口多得多,是否多一倍周肆不敢保证,但多一半是有的。   如今世家当道,攥在世家手里的人口只多不少,这些人可能在坞堡里,可能在庄子里,世代为奴为匠,他们既不必给大燕税收,还要替世家创造价值,长此以往,国积贫,世家藏金,此消彼长也无怪乎出现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一说。   隐户之困只要奴籍一日不消,世家一日不除,便会永无境止的循环。   可要废奴籍,动的又不止世家利益,还有百姓,如今百姓抵御外在风险的办法没几个,除开田地,人也是抵御风险的财产。   尤其是父母买卖孩子,实在常见,但周肆要发展手中势力,必然要源源不断的人口填充,发展桥头县都需要长鹿县以及其他几县的人口才堪堪够用,等到了要发展整个大燕的时候,大燕的人口够用吗?   答案一定是不够的,不过除去大燕,这片大路上还有外族,还有夷人,再不济还有生番,总能寻到人口。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秦绥之推门而入,见周肆原先还道此人去了哪里忙事,原是在这儿发呆来了。   “只是在想我如今的决定桥头县能实行,日后扩大到整个中原,也能够实行吗?”周肆言语中有几分疑虑,桥头县能够按照他的政策百分之百实施,就算有人阳奉阴违也能很快被揪出来,但那也是因为桥头县足够的小。   当地盘扩大到整个大燕,便是修好各个官道的水泥路,也不得不承认收到各地信息必然存在滞后性,那时候有人阳奉阴违便不是两三日能揪出来的。   “若是不能够实行你便要放弃吗?”秦绥之坐下倒过茶水,周肆的担忧是历朝历代君王都有的困扰,迄今为止也没有人想出更好的解决法子,但没有办法就不做了吗?未免过于畏首畏尾了些。   “自然不会。”周肆被绥之一言点醒,将方才杞人忧天的想法抛之脑后,“绥之当真通透。”   “非是我通透,而是我不在其位,不必谋其政,自然诸多后患我也不必考虑。”   “话虽如此,但除了你,只怕待会的例会上有的是人劝我放弃。”世家之祸已经长达几百年之久,现在他羽翼未丰便说要拔除世家,外人看了也只会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你已经下定决心,我再劝也劝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世家难除,若真到了弹尽粮绝之际,你又如何打算?”秦绥之纵然信周肆,却也不看好周肆与世家这一场仗,因为世家立世五六百年,多的是皇帝想要根除世家,最后都失败了。   “真到了那一步,就看世家的态度了。”周肆也不是撞了南墙不回头的人,真要是发现手段尽出也没法弄死世家,当然只有继续和世家虚与蛇委,只是他怕到时候世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是想方设法弄死他以绝后患。   如此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他当然只能采取唯一成功根除过世家的方法——杀。   他这人心善,不乐意见有无辜之人流血,所以非到必要时候他不会采取这样极端的手段,但真要被逼到那个份上,还是斩草除根更让人放心些。   秦绥之看清周肆眼底的杀意,目光微沉,秦家已经和周肆达成合作,按说只要主动将整个秦家化整为零,就能破局,但此刻他想,秦家分化开前或许还要当一回出头鸟,不然主脉能跳出世家局面,分支呢?   “好了,不说这些,马上有一场大仗要打,还是先养精蓄锐。”周肆活动了一下筋骨,那些事还远着呢,至少大多数有权有势的世家都在京城和北方,等他吃掉整个南境都不见得会遇上棘手的问题,还有的是时间准备。   “若是秦先生和邢先生知道你与他们论事是当打仗,只怕心底要嘀咕你这个主公不靠谱了。”邢堂明他们便是在意见上与周肆产生分歧,多也是想的更多,且没有周肆的决断,但只要周肆决心要做,也没见人当真不同意的。   “嘘。”周肆突然竖起食指,门外传来脚步声,秦先生和邢先生来战场了。   看懂周肆眼中的意思,秦绥之用手挡着自己微微勾勒的嘴角,又在人手背上书——加油。   周肆眨眼当做回应,便见议事堂的大门被推开,头一个进门的是君凯之,只见这位文弱书生一推门,见大当家和秦公子在,心底突然一虚后退一步,应该没打扰大当家和秦公子的好事吧?   “堵门口干什么?”秦襄推了一把君凯之,也瞧见屋里人,半点没有君凯之的心虚不说,还大咧咧的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着看今日邢堂明和大当家舌战八百回合。   陆陆续续人都到齐,周肆也不废话,直接把此次例会的重点说出来,黑熊寨的人是没反应的,毕竟他们出身穷苦,多也是看不惯穷苦人家去给旁人做下人为奴为婢,大当家这话说出来,他们只有拍手称快的份。   而邢堂明,果不其然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考虑的更深,废除奴籍说的容易,其中牵扯方方面面甚广。   先不提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的人,就说奴籍里另外一个群体——妓,花楼这样的地方打王朝存在的时候就如跗骨之蛆掩盖在王朝的腐败之下,历朝历代押妓之风从没消失过。   就说前朝,连皇帝都下令不许官员押妓也有的是人顶风作案,不去花楼还不能把人叫进府里?那为何知道押妓之风不正皇帝不想着直接把风月之所关了。   当然是因为税收,在不禁押妓之风的朝代,官营的妓院可以说是朝廷的重要税收来源,要关这样的地方,先不提天底下好色的男人同不同意,户部头一个跳出来骂你个狗血淋头。   “堂明。”   “大当家。”邢堂明脑子百转千回思虑过后,听到大当家叫他的字,条件反射的看向大当家,这时候他才发现整个议事堂都在看他,尤其是秦襄那个损货,面上早早挂着幸灾乐祸看戏的表情,真应了大当家说的那句什么,被拿捏了啊。   “我见堂明表情不虞,可是对废除奴籍的事有意见?若是有便提出来,会议上能解决的便不要压在心里。”   “即如此,大当家,我便直言不讳了,废除奴籍提出以雇佣制度代替我没什么意见。”毕竟大当家选择了百姓作为盟友,自然是要考虑百姓的利益,“但奴籍中还包含花楼的人,只怕轻易杜绝不了。”   “没什么杜绝不了的,既然无法卖身,那么花楼里的姑娘哥儿自然没有正当的来源,这样花楼还能开起来,你说是不是靠哄骗拐卖而来的。”没有奴籍,花楼里做事的就是良民,按大燕律,逼良为娼杖一百。   “大当家的意思是要关了花楼行业吗?”邢堂明还真没想到大当家是这个决断,如果真能将难缠的风月场所铲除,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自然,娼妓是贱籍,取缔奴籍的同时娼妓这个行业不复存在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周肆又不靠风月场所挣钱,且风月场所在一日,私底下的人口交易无法禁止不说,还会不断有性.病滋生,如今的医疗手段对很多花柳病都是没办法根治,只能叫人等死。   如此有害无益的东西留在,难不成就是为了男子有个正大光明的寻欢作乐之所,他作为上位者,权衡利弊的时候可不会考虑这种东西。   “理所当然。”邢堂明点头,“只是明面上杜绝,私底下只怕会屡禁不止。”   “这个是之后执行的问题。”不说扫黄打非这种事,就是人口买卖到哪里都无法完全禁止,就和黄赌毒中的毒一样,只要有足够大的利益,从不会少铤而走险的人,但同样,严厉的惩罚也会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至于小部分人就需要靠他们来解决,但若律法严明,绝大部分后患是能杜绝的。   “还有问题吗?”   “暂时没有。”很多问题都需要实际实践,眼下大当家这个构想一出,还得先看看百姓如何反应。   ————————————   “不许人口贩卖,啥意思,是说人贩子的事?”有老头听不懂,拐子不是从来都是犯法的吗?咋还要特意出个告示,难不成桥头县又出拐子了?这不能吧,黑熊寨巡逻队的人整日整日巡逻,还有人顶风作案那真是不要命了。   黑熊寨定下的规矩里,拐子都是要杀头的,一点不给人改造的机会,但桥头县的百姓无一步拍手叫好,拐子就是挨千刀的畜生,一刀砍了都是便宜人。   “不是,是说以后没法再卖人了。”另外一人解释,又想着黑熊寨的规矩一个比一个奇怪,不说人了,就是地黑熊寨来了连地都不让私下买卖了。   黑熊寨来之前县衙门才重新定了鱼鳞册,哪家有多少地都是写的清清楚楚,轻易藏不了,如今要卖地,只能和官衙门买卖,不过人也不贪你的,都是平价,加上如今每家每户都是钉死了最多能有多少地,也就没人计较了。   “这要是不让卖,那要是一家子有养不活的孩子咋办?”时下里卖孩子也不光贩卖为奴,还有一家子有养不活的孩子,说是送养给人家做干儿子干女儿,其实和童养媳差不多,虽然也是买卖,但比给人卖去做奴婢强,也给孩子一条活路。   “现在桥头县好手好脚的哪还有养不活孩子的人家,要我说这事是好事,便是在家吃糠咽菜那也是自个儿父母,换作其他人家,就是吃的白饭那日子就一定好过吗?”这年头卖孩子基本都是活不下去的人才做,不然家里过得下去卖孩子,是要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的。   “就是,只是不然卖人,那些大户人家要买奴婢咋办?”有钱老爷要人伺候,底下的人也都是晓得的,毕竟有钱老爷住顶大的宅子,没人伺候可不行,单说那么大的院子没人洒扫,要人老爷自己动手,怕是一天都扫不完。   “没奴婢了,现在有钱老爷要招人洒扫伺候,都是定契书,不是从前那样的死契,主人家喊打喊杀官府也不管,现在的契书都是活契,要是主人家打骂克扣还能去官府理论嘞。”   “真的?官衙门还管这事?”有人不信,毕竟当官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过是做工打骂几句,人家还要抽工夫来管,整日只怕什么事都做不得了。   “以前的官衙门管不管我不晓得,反正黑熊寨肯定是管的。”这才一两个月工夫,整个桥头县的百姓都对黑熊寨的行事风格熟悉了,人说丁是丁,说卯是卯。   奴籍制度的取消,自然在桥头县掀起轩然大波,不过县里原本能翻起风浪的人家这会不是被抓,就是龟缩不动,只怕周肆只要不是在桥头县杀人放火,做啥事都是没人敢反对的。 第93章 刺杀·上   景昌府。   燕瑾乔装打扮进入容州地界后,特意关注了容州境内活动的青壮都是何模样,也亏得此刻容州已经停止对青壮的抓捕,不然燕瑾一进入容州地界还只能先去山里躲着。   到了景昌府和大当家留在容州的人手接过头,燕瑾又开始马不停蹄的打听成王府的事。   “成王那个瘪三,最近一直在府里没动弹呢。”有汉子对成王嗤之以鼻,这也难怪,一个好好的王爷正事不干反而把容州搞成这个鬼样子,便不是容州百姓都恨不能生啖其肉。   “成王府守备如何?”在府里不出来,点子就比较扎手了,要说刺杀肯定还是在半道上最合适,龟缩在府里要杀,须得精密计算一番。   “森严,那个瘪三铁定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招人恨,原先府里就有不少人,现如今更是调了一队兵过来把守成王府,深怕旁人弄死他。”不过黑熊寨的汉子来景昌府这么久肯定也是想着法做了事的,“成王府已经好久没招人了,咱们的人轻易混不进去,但徐头儿走的时候叫咱们从后厨下手,如今我们的人也算是同成王府伺候的人有几分交情,你要是想用这条线可以给你。”   “是采买吗?”燕瑾好奇,大户人家后厨食材多是自己庄子上产出,成王在景昌府不可能说没有圈庄子,难不成这伙刺探情报的汉子这么厉害,混进人成王庄子上了?   “兄弟几个也想从这上面下手,奈何人不给机会,不过也是巧,成王府那一片收夜香的跑了,咱们的人手就顶上去了。”那汉子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你也别看这活脏,其实送菜的还不让进成王府呢,但倒夜香的可以混进去。”   为啥,还不是因为这活埋汰,成王府里做粗活的小厮也都不乐意提恭桶,为此每到了收夜香的时候,都是让收夜香的人自己进府一桶桶提出来,人多给几个辛苦钱,这也是眼下唯一能混进去的法子。   燕瑾点头,他自然不会嫌弃,论身手他要进成王府肯定没问题,但按黑熊寨的弟兄说成王府里戒备森严,他这样单枪匹马进去,很有可能被围攻,能寻到机会进成王府,别的不说把成王作息摸清楚,胜算又要大点。   “如此,麻烦了。”   “好小子,我还道你们大户人家出来的部曲也都心高气傲,没成想也是能吃罪的,你放心,咱们的人去收夜香回回面上都遮了布,就是比你矮些,到时候你戴上斗笠再蒙上一块布,佝偻着进去,保管成王府的人发现不了。”黑熊寨的汉子爽利,见燕瑾也是个爽快人,自然高兴的称兄道弟,还给燕瑾细细说了这活的门道。   “不过你是打算明日就进去刺杀还是想法先去瞧瞧?要是你打算刺杀咱们也好安排人手接应,要是想先进去瞧瞧,我们就继续监视成王。”   “先看看,如今情况不熟贸然动手失败的概率很高,刺杀讲究一击毙命。”燕瑾对刺杀一位亲王是没底的,要是能单枪匹马一对一铁定是他胜,奈何成王这样的皇亲国戚不可能出现一对一的机会给他。   “好,我先带你去见见咱们那位送夜香的弟兄,他进出过成王府好些回了,虽然没大张旗鼓的逛遍成王府,但也去了不少地方,回来给画了份小地图,你先看看。”   “多谢。”燕瑾不太适应这种热络的态度,但也晓得黑熊寨的汉子大多都是这样的性子,自然也不能见外。   “客气什么,自家弟兄。”   ……   砰砰砰——   “谁啊?”后门看门的老头开门,见外头一辆熟悉的夜香车,又见带了斗笠和蒙巾的汉子,也不盘问,让开道,“快去快去。”   老头说着还捂了口鼻,显然这样收夜香的人很遭人嫌弃,要说成王府在成王起事前就戒严了,轻易飞不进一个蚊子。奈何成王对下人苛刻,自然偷奸耍滑的就少不了,眼下倒夜香的能进府,就是成王府下人躲懒。   为了不叫倒夜香的遇上成王府里巡逻的兵丁,还有人专门盯梢,毕竟比起倒夜香,在门口守一守根本不算事。   燕瑾昨个儿夜里被倒夜香的汉子细细说过成王府的事,这时候也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往哪儿走,反而伪装出一副佝偻的姿态驾轻就熟的在成王府后院走动。   “诶,那个倒夜香的,先过来。”   燕瑾听到有人叫他,大抵知道是成王府巡逻的兵丁过来了,赶忙跟人藏了起来。   “一天天的,正事不做,净盯着咱们这些做粗活的看,也不知道哪得罪这伙兵爷了。”值守的小厮抱怨,又见倒夜香的瑟缩在一旁,大抵被吓着了,“你也别怕,真遇上了只管实话说就是了,我不信那伙兵老爷自个儿愿意屈尊降贵过来倒夜香。”   说起来也是个气,府里人多了自然夜里堆积的夜香也就多了,尤其是这伙兵丁能吃能喝,只能也能拉能撒,一个顶府里两个做事的,偏他们还不用干杂活。   饿了厨房给送,衣裳脏了有后院的婆子洗,这夜香么,自然也归到后院洒扫的小厮头顶,也不怪这满后院的下人都对这伙兵丁有意见,毕竟谁被增加了工作量能不抱怨呢。   “小老爷说的是。”燕瑾哑着嗓子回应。   “你这声小老爷叫的人舒坦,这些日子你过来帮咱们跑腿,院子里的人也承你的情,今个儿我就不给你赏钱了,厨房今个儿给前头送菜,有不少好东西,到时候给你拿只鸡回去。”小厮被一声小老爷哄开心了,他这样在成王府是个人都能骂一句的下人能被叫声小老爷,当然高兴的找不着北。   “多谢小老爷。”一只鸡肯定比十来二十文赏钱贵重,更不提还是成王府后厨做的鸡,只是成王今日在宴请谁,竟然能叫后厨多出一只鸡叫下人分给倒夜香的。   “就喜欢你这样做事多嘴还甜的老实人,人走了去忙活吧,待会我把鸡送到门口,给你用油纸包着,回去也不怕手上的粪水臭着。”小厮说着就走了。   燕瑾趁这个功夫又探索了一些黑熊寨汉子没去过的地儿,好在巡逻的兵丁没那么快回来,给了燕瑾很大的自由。   前厅。   叶幕僚坐在成王的下手,今日成王也不知怎么来了兴趣要宴请他们这些给成王府办事的人,府里有官身在的人还不少,但真能干实事的不多,大多数都是追着成王屁股后头拍马屁的存在。   “今儿个宴席是为了酬谢各位多年对我的支持,大家吃好喝好。”吴恒怀中有美姬在侧,时不时喂他吃一粒葡萄,也就是容州天气热,还能在十一月初的时候见着葡萄,要是换作其他州,根本连影都看不到。   “殿下哪里的话,我等身为殿下臣子替殿下分忧那是分内之事,如何敢叫殿下这般破费。”   “屈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本殿说是酬谢自然是酬谢,若没有功劳苦劳,难不成诸位在成王府这些年都是打秋风吗?”   显然刚刚的马屁拍在马腿上了,惹得喜怒无常的成王立马变了脸色,而刚刚说话的屈大人自然马上跪下认错,才逃过一劫。   有屈大人做了榜样,宴席上其余的人口当然是不敢再开口,一时间厅堂里只有乐器奏响的声音。   叶幕僚深觉无趣,又不想与宴上其余人搭话,便给成王告了罪道腹急,成王当然没有为难叶幕僚,只是等人一走,吴恒脸上就不虞起来。   “殿下,叶幕僚如今越发放肆了,连你的宴上都不给面子咱们不得不防?”有过来上眼药的,眼看着成王要挥兵北上,成王府诸事还都叫叶幕僚把持,他们这些跟着成王混了这么久的人半点好处没捞到,自然恨不能立马把叶幕僚拉下马。   “哼,你们但凡做事的功夫跟嘴上功夫一样,我又何必受制于他。”吴恒哼出冷气,他的确狂悖,但又不是真的一点脑子没有,眼下成王府维系都靠叶幕僚,轻易把人得罪了人要当个甩手掌柜,短时间他去哪儿寻个代替叶幕僚做事的人。   不过这种制约也快要结束了,容州的官员不都是无用之徒,他这回抓人也算是考较各个县衙门官员的本事,其中有两个官员能力不错,他惦记着要把人弄过来,等这两人过来接替叶幕僚的事后,叶幕僚这颗棋子就可以放弃了。   不知道成王也准备放弃他的叶幕僚走去恭房,不想正好碰见一个提着恭桶的汉子出来,这人不是成王府的下人,惹得叶幕僚本能皱眉。   “你是何人?”   “大人,我是城北收夜香的。”燕瑾方才就听到脚步声,但恭房也没地儿藏人干脆直接走出来。   “收夜香的?”叶幕僚双目打量,冷哼一声,他什么人没见识过,眼下这人说是收夜香的,双手却半点不像干这活的人,不过也算聪明,衣裳倒是穿的常年收夜香用的,“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是,大人。”   燕瑾低头离开,只是才走过几步,叶幕僚又突然回过头,“你是哪方人马?”   “大人说什么,小的不懂。”燕瑾知道自己伪装遇上懂行的必然会被拆穿,但巡逻的兵丁才走,眼下又只有这一个人,要是一言不合他就只能动手了。   “走路无声,双手兵茧,这是常年练家子才有的,听你口音,没有南境的乡音,打北面来的?”显然不过几个照面的功夫叶幕僚一双老辣的眼睛把人的伪装看了个对穿。   “大人说笑了,我家祖上是北面人,因为犯了罪流放到南境,口音是随家里人,至于手上的茧子也是做粗活留下的,兵茧是什么,小人也不知道。”   “不必狡辩,我这双眼睛看过的人比你吃的盐都多,你来成王府想必目标是成王,这与我不相干,但作为府里做事的人劝告你一句,单枪匹马就想要来刺杀成王,只怕要把命搭进去。”叶幕僚说罢进了恭房,直到听到里面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燕瑾才提着恭桶离开。   既然被发现了踪迹燕瑾也不便多留,如此迅速收完夜香,急急忙忙推着车离开了。   府邸。   “嘶——这人什么意思?发现了你的异样不光不上报给成王,还告诫你成王没那么好杀?”黑熊寨汉子用手指反复摩擦下巴,“难不成欲擒故纵,想要通过你找到背后潜伏在景昌府的人?”   “应当不是,便是伪装上我失手,但在功夫上绝对不会出差错,一路上没人跟着,且那人也不是会武的。”   练没练过武自然是能看出来的,寻常人轻易假装不了,那位揭穿他的中年人能通过他走路无声断定他是练家子,他自然也能通过叶幕僚走路的姿势,手中茧子的位置判断人会不会武。   “如此就奇了怪了,难不成成王府里也有人想要杀成王?”黑熊寨汉子发散思维,毕竟成王得罪的人不少,手里的人想弄死他也正常。   “不无可能,这位先生既然看出我的异样还不上报成王只怕心中也有其他想法,你们可有成王身边做事人的画像,我想瞧瞧今日遇上的是哪位,再夜里去拜访一趟。”看今日那先生的穿着就不是府里下人该有的,尤其腰间还坠着小印,那样的小印一般都是官印,想必该是成王班子里的官员。   “有,我给你找找。”这种事他们既然是做刺探情报的肯定不会说没有,画像功夫也算是他们这些情报刺探人员的特有技术,不说十成像,也有八成,“瞧瞧,可有你见过的哪位?”   燕瑾接过画像,细细翻看,才不过两页便看到自己遇到的先生,“是他。”   “竟然是他,那便解释的过去了,这位是成王府上的幕僚,也是成王之下的一把手,除开兵营那边的事都是此人在经营,不过听闻他与成王起了龃龉,只是两人还没闹开。”叶幕僚也是有本事的读书人,不然也不能替成王把控整个容州。   “他住成王府吗?”一般幕僚之类的官员大多在成王府居住,要是在成王府居住,他去见人就麻烦了。   “原先是住在成王府,但成王起事之后就回了在景昌府自己置办的宅院,每日到点过去成王府点卯。”   ……   夜半时分,容州此刻也还执行宵禁,只是夜里少有巡逻的兵丁,毕竟军营都要看顾不过来了,哪里还能出人看管景昌府。   好在经过小几月的混乱,还留在景昌府的百姓也都学会趋利避害,夜里是万不会出门的。   燕瑾一身夜行衣飞檐走壁,要不是个眼尖的轻易看不到人,待燕瑾轻巧落到叶幕僚的宅子时,宅子的主人还没休息。   从书房支开的窗户看到,叶幕僚正衣着整齐的坐在桌前,桌上放了两杯茶,像是在待客,可怪就怪在叶幕僚对面并无客人,这样看要么是客人刚走,要么是客人没来。   燕瑾没由来的认为叶幕僚是在等他,便主动发出了点声响,果然惊动了叶幕僚回头,只是透过窗户并未看到人影。   “既然来了,如何不现身一叙。”果然叶幕僚是在等他。   燕瑾没有推门而入,反倒走的窗户,落地之际正撞上叶幕僚打量的目光。   “现在可以告知某你是哪方人马派来的?”此人属北,按说整个北面与成王有仇的势力只有大燕皇帝,但皇帝日理万机,哪怕知道成王谋反也只会挥兵南下,以绝后患,哪里会如此儿戏派个人刺杀。   可除开皇上,叶幕僚还真不知道成王谋反又能惹得哪方势力派人过来,不说别的,整个容州在他的治理下除开成王一家独大再没有其他可以抗衡的势力。   “我来自祁州。”   叶幕僚听到祁州二字,高皱起眉心,祁州势力错综复杂,但真正入得他耳朵的也就那两个,钱宝来肯定不是,那家伙无利不起早,成王谋不谋反跟他干系不大。   既然不是钱宝来,只能是黑熊寨,正好原本成王的正妃秦家哥儿被黑熊寨截胡,那么黑熊寨里有北面的人也说的过去。   可黑熊寨为何要派人过来刺杀成王,祁州与容州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日后两方势力会有短兵相接的一日,黑熊寨这时候派人过来刺杀也未免未雨绸缪的太早了些。   “怎么?黑熊寨土皇帝没做够,认为成王日后会威胁到自己地位,提前过来斩草除根?”既然想不通叶幕僚当然直接问,对方能够登门显然也是想借他的手刺杀成王,要他提供帮助,总不能什么事都不明不白。   “差不多。”燕瑾含糊其辞,黑熊寨如今在祁州如何容州这边肯定是没收到消息。   “你是秦府的人。”不对,叶幕僚本能的觉得不对,他忽略了一点,此人既然可能是秦府哥儿身边的部曲,又为何要听黑熊寨的命令过来刺杀成王。   便是秦府那位哥儿当真嫁给黑熊寨的土匪,也没必要派自己的人过来,到时候朝廷那边要查出来成王的死和秦府有牵扯,秦尚书令再高的位置也能被弄下去,那秦府哥儿不会是如此莽撞的人。   “我是黑熊寨的人。”燕瑾没想到此人如此敏锐,寻着蛛丝马迹就能看出如此多的东西,实在可怕,也不知道成王为何要和这样的人闹掰。   “那就是你从前是秦府的人,现在是黑熊寨的人。”叶幕僚步步紧逼,像是要把燕瑾皮下藏着的东西全部挖出来,可惜燕瑾也是部曲出身,自然对这样的逼迫有应对手段,此时多说多错,还很容易掉进别人设下的言语陷阱里,唯有把握主动权。   “先生既然等我来,想必在刺杀成王一事上能够提供帮助。”   叶幕僚轻笑,“我不过是好奇哪方人马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当出头鸟,现在知道了我为何要搅和进这趟浑水里?”   “若是先生不帮忙,那么为了事情不泄密,只能请先生闭嘴。”说是闭嘴实则要命,燕瑾跟黑熊寨的人混久了,自然而然也学会出其不意的那套,说要命绝对不是试探的假话,为此匕首已经划破叶幕僚脖颈的皮肤,只差一步就能割破大动脉的时候,叶幕僚也终于维持不住镇定的形象,高呼等等。   再晚一步,叶幕僚多半只有数着时间等死了,想必这位读书人也没见过这样下手狠决半点不按套路来的年轻人。   “先生这是答应帮忙了?”燕瑾手里的匕首上还滴着血,虽然刚刚只划破了点皮,可只要再进去半寸,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叶幕僚捂住脖子,面色涨成青紫,要说他从前对付的都是有脑子的人,转头遇上个不讲理的莽夫,还是头一次体会秀才遇上兵的憋闷感。   如今哪里还有他不答应的地步,只要他敢说不答应,今个儿就要去阎王殿报道,现在的年轻人一点武德也不讲。   “自然,我们有事好说,哪里需用动刀动枪,凡是都有商量的余地。”叶幕僚好生好气劝慰,总算让燕瑾收起匕首,才道,“你们要杀成王,可知道眼下容州大乱局势已定,成王一死也会有新的势力出现,不若坐岸观火,等成王自取灭亡。”   当时候容州的元气被成王消耗一空,便是有新势力出现也不成大器,多半只能在容州境内活动,根本不会影响在祁州的黑熊寨。   “知道,只是我家主子不满成王在容州养蛊式养兵。”   这话有意思了,不满成王在容州养蛊养兵,换句话说不忍心看到成王迫害容州青壮,什么人会在意他州青壮损不损失,当然是把他州当做囊中之物的人。   这位黑熊寨的山大王,野心不比成王小啊,这样看黑熊寨派人过来刺杀成王便说的通了,叶幕僚心头一动,道。   “我可以帮你,但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94章 刺杀·下   “要见大当家,这家伙什么意思,准备弃暗投明?”黑熊寨汉子挠头,这不能吧,叶幕僚那老头子可是朝廷命官,算品阶也是高官,怎么只是说几句话就想着投靠黑熊寨。   就算大当家人格魅力杠杠的,也得见过才能被吸引啊,这容州和祁州还隔着几百里路呢,黑熊寨在外的名声已经这么厉害了?   “我不清楚,此事需要飞鸽传书尽快给大当家定夺。”刺杀宜早不宜迟,如果有叶幕僚帮忙,有九成的机会杀掉成王,但燕瑾不知道叶幕僚此举是否有陷阱,只能先禀告给大当家定夺。   “好,我明日一早就飞鸽子回去,一来一回,上午大当家就该回消息了。”   ……   “叶文常,这个人有些耳熟啊。”周肆冥思苦想,一时间却没能从脑海里联想出相关人物的事迹。   “此人是十年前的新科进士。”秦绥之倒是认得,科举三年一考,每年前两甲的名单也都会送到京中各位权势高官府里,个个党派总是要吸纳新人的,没有背景又有本事的寒门子弟便很受京中权贵喜欢。   “十年前?那时绥之才七岁,已经开始接触朝堂之事了么?”周肆想想小小个的秦公子刚赶上桌案高,幼稚的脸上故作老成,再同父兄一块点评新科进士,怎想怎么觉着好乐,要是周肆在场,可不得在人尚有婴儿肥的脸上捏一把。   “别胡想。”秦绥之哪能不知道周肆突然笑起来是为什么,但人就是在脑子里想一想,都没说出来,他还能钻进人脑子确信人胡思乱想再教训人不成。   “哪里有胡想,不过我熟悉叶文常这个名字应当不是因为他是科举进士的缘故。”朝中局势他的人手多有打探,但新科进士一上马都是在翰林院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做起,没什么实权,真要入周肆的眼怕要熬几年资历才行。   “十年前他只是二甲的进士身份,当时朝廷并不缺官职,应当给了他外放的官身,成王到容州是七年前的事。”中间三年若是这位叶文常都在外放,又是如何一举飞身成成王府的一把手的?实在耐人寻味。   “不提叶文常如何成为成王手中一柄利刃,眼下这柄利刃要噬主,可见这把兵刃并不好控。”叶文常丝毫没有如今读书人忠君爱国的品行,这样的人若还有大本事,非是常人能够降服的。   不过看样子叶文常也清楚,做谋士他有天分,做主公就不行,不然按叶文常的性格该直接自己灭了成王取而代之。   “你要收用他吗?”叶文常说要见周肆,必然不是因为好奇黑熊寨大当家是何模样,而是打算投靠黑熊寨,说要见不过是委婉的投名状。   “为何不用,叶文常一个人能把容州打理的井井有条,说明人的确有本事,而我最缺有本事的人。”虽然这人可能本事过高恃才傲物,但周肆不惧手底下的人功高盖主,且就眼下叶文常展露的实力,他不在人买好时收用,难不成还要等人有了新势力投靠给自己加难度,那不是颅内有疾吗?   “我们大当家同意你的要求,说吧,接下来要我怎么配合你刺杀成王。”燕瑾得了大当家的回复当夜又来了叶幕僚的府邸,不得不说昨个儿叶幕僚吃了个大亏,今夜叶幕僚府上就多了不少人手,只是这些人在燕瑾看来没什么用,毕竟他就在叶幕僚跟前站着,真要动手外面站岗的人根本来不及救。   “空口白牙,我如何相信你的说话?”叶文常稳坐钓鱼台,又恢复了昨日燕瑾要杀他前的桀骜不驯,但看到燕瑾不动声色的亮刀子,到底还是有几分忌惮,“总要给我个信物。”   信物?大当家是没给的,可要为了个信物再飞鸽传书回去,留在容州的鸽子也就没几只了,燕瑾低头沉思片刻,忍痛割爱的将自己的验给了叶文常。   “这是我的身份凭证,你可暂时充当信物。”黑熊寨军中的验和寻常百姓用的验不一样,寻常百姓都是用柳木做的,而黑熊寨巡逻队是用乌木做的,他们这种军中做事的人丢了验可比寻常百姓麻烦多了。   要没有正当理由,多半都要罚半月俸禄,还得做检讨,粗汉子们个个念书都磕碜,这会要人写八百字检讨当真是要了人命不说,写好了给上头队长看过,还要在出早操的时候当着兄弟面念出来。   这一层层的折磨光是听起来就叫军中汉子们头大,原个个都是粗心的,连袜子都能一只有一只没的军中汉子愣是没一个把验给弄丢了的,当然长此以往肯定还有有那不省事的,大当家专程等着人弄丢竖典型呢。   眼下把自己的验给叶文常也是行非常之事,到时候回军中细细说过缘由,必会替他补办一个。   叶文常打量手中的乌木条,上刻了一串编号姓名籍贯,背面还有人身高体型的形容,有这样的小东西核对起身份来很方便,且又是用的名贵木料,想必这人身份的确不简单。   “好,信物我收下了。”叶幕僚将验收入怀中,既是信物自然珍之重之,不会轻易弄丢,“成王短时间内不会出府,你要刺杀只能在府内行事,而平日里成王寝卧都有重兵把守,轻易进不去,唯有成王同姬妾寻欢取乐之际,兵丁为了避嫌会离的远些,这是你的机会。”   其实一般人家取乐也不说要将门外守卫调开,但成王多年沉溺酒色,身子早就被掏空了,自然同姬妾欢好的时间很短。   成王是男人,当然不愿意自己这方面的事被手下人知道,他可是最会阳奉阴违的人,以己度人也认为要是兵丁知晓他的秘密,表面上毕恭毕敬私底下还不知道要如何嘲讽他。   为了岌岌可危的尊严,成王寻欢之际,兵丁都在院门口把手,院子里除了一屋子莺莺燕燕再没旁人,这是最佳下手机会。   “院子外兵丁有多少?”   “十人。”十人守一个院子其实不算多,但往日里这十人都是守在院子里,自然算得上重兵,且成王院子外巡逻的兵丁也是隔一盏茶功夫就会来一次,若不是派重兵强闯,根本没法说能轻易杀的了成王。   “好,到时候还要劳烦叶先生带我入府,顺便给我一份成王府的地图以及巡逻时间。”知道成王打盹的时候燕瑾已经在脑子里构思好刺杀计划,成王不会武,要是整好撞上成王与姬妾行欢好之事,一击击中脖颈处是最好的,武器就选簪子大小的暗刺。   “这并不是问题,但我依旧想问,成王一死容州必有新的势力取而代之,你们大当家当真如此大气,愿意养虎为患,不怕来日这些捡了便宜的势力成王黑熊寨的心腹大患?”叶文常不信黑熊寨的大当家是做慈善生意的。   “还道叶先生不会问。”燕瑾眉眼舒展开,显然他还瞒了一些消息。   “哈哈哈,看来这位大当家是在考验某的本事,你这位大当家还有话带给某对否?”叶文常笑的拍了拍大腿,他在考验这位黑熊寨大当家的时候,人家也在考验他,果然时势造就英雄,能在祁州钱宝来手里虎口夺食又怎么会是不通文墨的莽汉。   “是,大当家来信道,叶先生要是问起成王死后我等要如何插手,便将此信交给先生。”燕瑾从怀里掏出信封,这信并非是大当家所写,而是黑熊寨汉子靠着翻译暗文写的,毕竟飞鸽传书能送的信息有限。   叶文常接过信,却没有打开,以他的聪慧如何猜不出这位大当家的意思,“小友尽管刺杀,只要动静不传出成王府我都能善后。”   “多谢先生。”   ————————————   是日。   青天白日之际成王却少有办正事的时候,因为成王夜里是不同姬妾睡作一块,他怕死,夜里容不得枕边有他人,寻欢这样的事自然只能白日做。   不过成王眼瞧着也是喜欢白日宣淫的,毕竟夜里灯一吹,谁能看清身下美人如何情动?这样的事自然是大白天干才有成就感。   午时刚过,本该是人白日打盹的时候,成王兴致来了,随意抓了一位轻纱缚体的美人,撕了人的衣裳开始行鱼水之欢。   院子外的兵丁个个手拿长枪看守院子周围各处,虽说不至于连个蚊子都飞不进院子,但大活人是别想突破防守,除非人能飞天遁地。   自打和成王闹翻在没踏足过成王后院的叶文常就是这时候过来的,上回叶文常过来门口还只有看守的管事,如今管事被撤走成了兵丁,自然叶文常也没法和从前一样毫无阻碍的去到成王院子。   “我寻王爷有要事,你们进去通报一声。”叶文常被兵丁拦下,只是冷着脸回话。   “殿下此时正在兴头上,特意吩咐过我等不许前去打扰,叶大人便是有要事也请再等一等。”兵丁还是知道叶文常的地位,说话声音不至于冷硬,但也不会说为了讨好叶文常去触成王的霉头。   “往日我不曾前来,自然是知道王爷的规矩,眼下过来是有天大的急事,你们若不去就放我进去,到时候王爷怪罪我一人担下。”叶文常态度也强硬,仿佛不让他进去这事没完。   可兵丁如何敢答应,这些大人物之间打架受伤的只有他们这些小人物,纵然叶幕僚能一举担下责任也不代表成王不会罚他们,左右再过一刻钟时间就是王爷歇息的时候,再要紧的事难不成一刻钟都等不得?   见几个守卫巍然不动,叶文常还要再说,却突然听见一声响动,是从院子外的树丛里传出来的,这样的动静自然瞒不住看守兵丁,立刻有两人拿着长枪上前探草丛。   院子外的树丛经年累月生长藏下一个人不是难事,两个兵丁也怕当真有人混进来,搜查的很仔细,不想长枪扫了一遍又一遍,没能发现人不说,还被一只从树丛窜出来的野猫吓了一跳。   “府里有人养猫吗?”狸奴是富贵人家的爱宠,王府有也并不意外,只是他们到府里之后没见着哪个主子有养狸奴的。   “有,后院下人养的野猫。”   见叶幕僚解释,两位兵丁也没抓着不放,他们才来多久,叶幕僚之前可是在成王住了好些年,自然知道的事比他们多。   见人重新守回原处,叶幕僚暗暗点头,行刺的小友功夫不错,不说这伙不知情的兵丁,就是他都差点没看到人是如何翻身进院子的,有此身手,想必从前在秦府地位也不差。   燕瑾蹑手蹑脚进了院子,成王寻欢的屋子没开门但开了道窗,从窗户外看去成王正脱光了衣裳背对着燕瑾,这是个好机会,只听得窗户一声响,屋里原本还有低低呻吟的响动彻底消失了。   门口兵丁察觉有异正要过去查看的时候屋里又复响起呻吟,为首的兵丁只当院子里的风作怪把支撑窗户的小木棍吹塌了,惊扰了屋里的主子。   如今屋里又恢复了动静想必王爷没被打扰,且正在兴头上,都是男人,晓得办事的时候外人打扰一定会生气,兵丁还是有眼力劲继续站岗。   屋里的呻吟又响了小半刻,才算停歇,于门外兵丁想象的旖旎场面不同,屋里整个一凶案现场。   成王像个白皮猪一样光溜身子瞪大双眼倒在地上,脖颈处插了一把暗刺是一击毙命,连声呼救都没能喊出来,伤口不大也没有大量血迹溢出来,不然门外的兵丁该要闻到血腥气了。   一屋子的娘子郎君却没有害怕的,反而个个喜极而泣,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要不是燕瑾宰了人之后比了个嘘的姿势,早有娘子郎君忍不住大笑苍天有眼了。   燕瑾是知道成王府里的姬妾都是嫁过人的娘子郎君,且都颇有姿色,被成王看中后直接抢进了府里。   这些娘子郎君大多都不愿意跟成王,有烈性的还闹过自杀,不过成王手段阴损,但凡敢自杀的成王便去杀了她们的夫婿孩子,叫一家人在地下团聚。   “恩人,往日这时候这个畜生要出去了,你快想个法子逃出去,不然他手底下的兵丁不会放过你的。”方才假做呻吟的女子提醒眼前敢杀了成王的义士,这人杀了成王,替她们报了大仇,可是救命恩人一样的存在。   成王死了她们自然也活不成,不过比起日日在府里受成王折磨,死了也是个解脱,不想从前想死都死不了,但恩人是好人,不该就此丧命。   “娘子放心,我既敢来自然有法子应对。”燕瑾撇过眼睛,成王当真不做人,便是容州此时也都冷起来了,还只给屋里的娘子郎君穿一身薄纱,方才燕瑾进来瞟过一眼,许多娘子郎君都被冻的嘴唇发紫,这还是气温最高的正午。   不过眼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成王的死必须越少人知道越好。   叶文常听到院子里有娘子出来,叫他进去,便知事情成了,成王的死能瞒住成王府的下人但却瞒不住这些亲兵,叶文常过来为的就是把成王手中的亲兵收入囊中,好与他共同瞒着成王死了的消息。   毕竟聪明人都知道,要是成王活着他们这伙兵丁方才有好日子过,成王一死,不说这些兵丁渎职会不会被拉下去砍头,单是被遣回军营,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第95章 巧了   拿下兵丁隐瞒成王死亡的消息比想象要容易,至少在燕瑾看来叶文常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就把这伙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兵丁给降服了。   “为了避免消息泄露,屋里的人最好一个不留。”叶文常做事一向不留后患,屋里那群娘子郎君都见过燕瑾相貌,又知道成王死了的消息,留着只会坏事。   “成王不见,成王身边的姬妾也一个不留,外人难不成一点怀疑都不起吗?”   “你想保她们。”叶文常笃定的语气让燕瑾面色变了变,他被猜中了心思,的确,里面的娘子郎君都是可怜人,本该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却被成王抢到府里受尽折辱,好不容易等到成王死了可以解脱,却又因为得知这样的秘密要被处理掉。   燕瑾纵然是部曲,手中沾染的鲜血一点不少,也没法说能无动于衷。   “他们留下的作用大过送死。”燕瑾知道这时候诉说他的心善一定不会让叶文常改变主意,这样的人他在京城见得多,都是利益至上,只要这些娘子郎君留下的利益大过他们死去,叶文常自然不会做损己利人之事。。   “我看不出他们留下有什么好处。”叶文常直言不讳,不提这些娘子郎君在容州有根,就说他们留在成王府与府里下人接触,难保不会把成王死亡的消息泄露出去。   “其一,成王府中下人都是知道府里有这样一群娘子郎君,是你杀了他们会引起他们怀疑的可能性大还是她们泄露成王死亡的可能性大?除非你把整个成王府的人都杀了,不然无法杜绝被怀疑的可能。   其二,你要收服成王手中的兵,光靠府里的这点人手只怕是不够,且如今兵营里大多数汉子都是被强征,必然对成王观感极恶。屋里的娘子郎君都是嫁过人的,不少人的丈夫也在此次被强征的行列,利用她们你或许能够以更温和的手段拿下城外的兵丁。”   燕瑾的理由叶文常并不怎么认同,不过他尚未见过这位黑熊寨的大当家,若是此刻就与燕瑾起冲突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我可以不杀她们,但她们自己要寻死我也不会拦着。”叶文常知晓这些被成王霸占的娘子郎君多数都想寻死,如今成王一死,多半也不会说要回去找丈夫孩子,她们清白已失,就是丈夫一家不在意,泱泱众口也没有活路,不如一条白绫缚颈,落个清白名声。   “我会劝她们。”燕瑾说罢回去屋子,留的叶文常在原地不动,此人太心善,这不好,成大事者心若不狠容易吃亏,也容易被人抓住软肋,尽管燕瑾不过是黑熊寨的下属,可他的行事风格也代表黑熊寨的行事风格。   仁善也不是不好,只是仁善之君多只能做守成之君,开疆拓土的帝王过于仁善,如何打下基业。   叶文常皱眉,总不能他又看走眼,上一个残暴不仁,这一个妇人之仁。   ……   “师父,咱们这是成了还是没成?”孙大夫手下的徒弟瞧着师父做出来的痘粉,自打他们入容州也好几个月了,果然不愧是大当家说的兵祸之地最易生瘟疫,他们一入容州就寻到了一处闹瘟疫的地方。   也幸好在南境,地广人稀,不然整个容州这会都要人人自危。   “说不好。”天花疫病医书上只提过人痘法,取患者的脓包里的脓液,干燥后放入未患天花的之人鼻腔中,如此死亡率会大幅度下降,要是身体好,又能得到及时照料,百人中最多二三人熬不过去。   可为何人痘法没有普及,那还是因为真是用上人痘法防疫,死的绝不止二三人,且有的人一辈子都遇不上天花。   “好不容易寻到病牛,咱们还是要试试才行。”跟来的徒弟大多数都是得过天花的,面上留有天花治愈后的痘印,真要试药铁定只能没得过天花的人上。   “我来试吧。”孙大夫身先士卒,按说这牛痘粉弄出来,也不能保证跟大当家说的牛痘是一个东西,学医那多是要多方验证才能得出结论。   “师父你不能尝试,万一要是没弄对方向,做出来的痘粉有差错,咱们可没本事把你救回来。”师父也都这个年纪了,就算是痘粉那也是减弱版的天花,这要是熬不过去咋整。   更不要说熬过去还要在尝试接触天花,看会不会再得以验证药效,两重危机稍有不慎都要没命。   “天花一旦得了本就只有靠自个儿熬过去,眼下我们进出疫病之地,就算日日带口罩,熏艾,撒石灰,也不尽然能够完全杜绝瘟疫传染,与其等天花传到我头上听天由命,还不如试试痘粉,毕竟咱们是根据人痘粉的法子制的牛痘粉,又有大当家断言牛痘比人痘更安全,如何试不得?”   孙大夫也是个犟老头,当初他离开容州的时候信誓旦旦给大当家说了,真要弄出牛痘他头一个接种,总不能临了反悔,不提气节,单是大夫自己弄出的法子自己都不敢以身尝试,如何敢用在他人身上。   “师父咱们也没说不让你尝试,只是还需要慎重,要不咱们还是找找有没有沿道打劫的土匪窝,进去抓几个穷凶极恶的土匪先尝试。”   这话说的有道理,立刻引起其余大夫的同意,之前容州抓壮丁,好些个人逃的逃跑的跑,眼下这个村子算是在深山老林,要不是他们一行人迷了路还轻易寻不到这里,自然不担心有兵匪进来抓人。   不过他们人虽然在深山老林也不是一点不晓得外头的情况,做大夫的采药时常翻山越岭,有时候遇上外头逃难的也能打听到消息。这容州成王生乱之后,就有不少过不下去的地痞无赖钻进山林子做了土匪,更有心恶的沿道烧杀劫掠,坏事没少干,要是遇上大当家剿匪,这伙人多半都要掉脑袋。   “土匪窝多少人,你们才多少人,去寻穷凶极恶的土匪你们是想我这老头子给你们送棺材不成。”孙大夫气的胡子都竖起来了。   “哪能啊,师父你这才多少岁,算什么白发人,更别说咱小师弟还等你回去呢,再说我们,师父你是知道的我们整日听大当家说什么医闹如何可怕,一个个练出的身板也不比寨子里的汉子差,不然你老人家也不能顺利在容州行走不是。”   那大夫说完还秀了秀藏在自己衣服下面的肌肉,表示没说假话,毕竟做大夫之前大家伙也都在巡逻队待过,更有的即便当了大夫每日也要去和寨子里巡逻队的汉子们一块拉练,也是他们有不输寨子其他汉子的武力,大当家才放心他们这伙人行走容州不是。   孙大夫被徒弟们一个个鼓鼓囊囊的肱二头肌秀的头皮发麻,想想也是,要是能弄来穷凶极恶的土匪,给人种了牛痘过后,也不用有心理负担让人接触天花看看痘粉有没有效。   “那试试?”孙大夫松了口。   “诶,师父你可算是想通了,你放心我晓得这附近哪个土匪寨子该打,你等着,我这就带师兄弟们把人给你弄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村子,只留了几个陪着孙大夫继续煎药,而村子里的村民呢,一个个面色复杂的看着像是要去干架的大夫们。   要说感谢肯定是感谢的,也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把瘟疫带到村子里,要不是这伙大夫来的及时,恐怕一个村子的人都要死在这场瘟疫里头。   可与这伙大夫相处下来,村民发现这伙大夫跟寻常大夫一点都不一样,这伙大夫个个人高马大,站起来跟一旁的村民比都高了一个头,瞧着哪里像是治病的,打劫的还差不多。   而且不光外貌看起来像土匪,行事风格,说话态度哪哪都像土匪,这会又听人说要去打劫土匪,实在叫人不得不怀疑他们的身份啊。   ……   “啧,这深山老林的汉子竟然能去做水手,得是积了多大福啊。”刘老实带人在山林间行走,大当家交代给他们的任务,要把老当家身边水手的家人都送去桥头县,眼下刚入容州,寻了几家才安顿下,又马不停蹄的继续找,这不钻到这个深山老林了。   要不是刘老实他们对方向敏感,又有地图指引,保证不出三五刻就能迷失在这老林子里。   “深山里的人出趟门都难,也是那几个小子有福气,不光走出去了,还有胆子上船,寻常汉子就是晓得上船挣钱,也都要掂量掂量敢不敢赌命。”水手那是好做的?铁定不是啊,要是好做这在海边做海贸的商人用得着花大价钱稳住手里的水手吗?   “等等。”刘老实挥手叫人停下来,他耳朵尖,听到林子有响动,立马叫停了队伍,接着刘老实耳朵贴地,细细听过片刻,便动了动手,叫兄弟们寻个林子藏起来,有人来了。   深山老林有人也正常,毕竟他们就是去深山老林里接人,万一是村里人活动遇上了还能带个路,可刘老实听着那动静不像是几个人,便是深山老林危险,一村子人结伴而行,也没道理说这么多人一块,那不得每次出门整个村子都要一起行动。   如此等了小片刻,老林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刘老实拿着千里镜不断扫视,总算是看着来人的脸是啥模样。   “老五。”刘老实从林子里跳出来,直接喊了一声,为首牵绳子的汉子一惊,这深山老林的咋还有人叫他名字,该不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老五,往哪儿看呢,我,刘老实。”刘老实挥手解除警戒,跟过来的汉子纷纷出来,这不是巧了么。   他乡遇故知啊,这深山老林还能遇上一个寨子出任务的弟兄,当真是天大的缘分。   “刘老实,你怎么在这儿,荒郊野岭你突然叫我一声,我还以为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差点要拿出随身携带的桃木剑准备驱邪了。”韩老五见是熟人,也激动的不行。   “滚蛋,深山老林的东西是你一把桃木剑能对付的?怎的,你们不是到容州寻治瘟疫的法子了吗?怎么还干起巡逻队的行当,去哪儿弄来这么一批人。”刘老实见过的人不少,身后被绳子捆住的一伙人个个尖嘴猴腮,一见就不是好人面相。   “害,这不是药弄出来没人试药效嘛,师父他说他要亲自上场,我们做徒弟哪能叫师父冒风险,就想着弄来一批犯过血案的土匪用用。”韩老五说的轻松,本来抓这伙犯人也没费多大功夫。   “这主意好,替天行道不说,还物尽其用。”   “我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对了,你们不是在景昌府活动吗?怎么跑这深山老林了?”刺探情报也不用跑这荒郊野岭刺探,这连个人都没有。   “老当家回来了,他遣人回了寨子说是这回出海的水手想把家人接到桥头县生活,眼瞧着容州又乱,大当家就叫我等跑一趟,这不,有几个水手的家就在前头的村子。”   “小福村的人?那感情好,咱们的人就在小福村,不过眼下小福村瘟疫盛行,你们贸贸然过去不好,且等几日,看看咱们的药是否有效,不然这时候过去,容易染上病。”   “呀,小福村竟然有瘟疫,得亏是先遇见你们了,不然咱们弟兄几个可要折里面了。”刘老实心有余悸,毕竟他晓得孙大夫这趟出门为的是寻治天花的法子,眼下人停在小福村,那不就是说小福村有天花吗?   他们这伙人里可没有得过天花的汉子,要是贸然去了瘟疫地带,谁说的清能不能活。   “你们也别靠近了,大当家说了这瘟疫跟着风走,便是几百里也能传出去,虽然咱们在小福村日日都有熏艾撒石灰,如今情况大好,但也怕个万一。”韩老五是得过天花的,自然不怕,但眼前这伙弟兄可没得过,也是这里的条件不好,酒精没法大批量弄出来,不然情况还要更好些。   “好,我们不过去了,就在这附近活动。”刘老实也是听劝的,毕竟人大夫比他们这些大老粗懂的多。   只是韩老五这么一说,绑来的山匪们个个不乐意了,被吓站在原地尿了裤子,不肯再往前走,要不是嫌人身上埋汰,韩老五都要动手扛人了。   总归被绑了还有个屁的人权,还是老实跟他们去试药,没准到时候爷几个见药有用,心情一好给人条活路呢。 第96章 归程   “师父,咱们这回药要是起作用,是直接和老实他们一块回寨子,还是在容州多留一些时日。听老实说,大当家已经打下桥头县了,年后还要动兵。咱们的药要是有效,我想着还是先回去,给寨子要打仗的弟兄们把牛痘种上,虽然疫病不止天花一种,但能杜绝天花也是好的。”   打仗多瘟疫,许多战场上活下来的士兵却逃不过瘟疫的魔爪,到时候兵营里还要他们这些做大夫的坐镇,眼瞧着牛痘法已经有眉目了,只要被证实有用,整几头病牛送回去,还怕弄不到痘粉吗?   “嗯。”孙大夫头也不抬的忙活,人带回来了,这接种的事宜早不宜迟,只是人痘接种的法子有好几种,大当家说水苗法最有效,不过医书上记载的都是旱苗法,这会换成牛痘也不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   他打算几种法子都试一试,左右他弟子抓回来的恶匪多,可以分成几组弄个对比实验。   被连拖带拽拉回小福村的恶匪有几个不禁吓已经翻白眼晕过去了,还有的正求爷爷告奶奶说自己错了,叫大夫们大发慈悲饶他们一条性命,保证日后改过自新。   “这伙烧杀抢掠没少干的恶匪如今知道怕了,可见还要是刀子挨在自个儿身上才晓得疼。”韩老五捣药的动作不断粗暴起来,魔音贯耳听得人心烦气燥。   这类恶汉他们黑熊寨的人没少见,当初也有这样痛哭流涕说要痛改前非的,有不少汉子动了恻隐之心想求大当家饶人一命,结果转头大当家就把恶匪残害百姓的尸骨找出来,摆在太阳底下,再没人帮着说过话。   “死谁不怕,就是京城里的贵人也逃不过一死,不过我认为老天爷这点最公平,谁都逃不过一死就说明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天潢贵胄又如何,死了还不是烂肉一堆,要生蛆长虫。   “放屁,谁说死了都一样,你死了草席一卷天地为家,人贵老爷死了住着地底下偌大的墓地,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做陪葬,哪里一样了。”   “呸,这话说的就像贵老爷死了还能享受那些金银珠宝一样,等日子一到还不是化成一捧黄土,至于墓里的钱财到头来便宜了那伙盗墓的。”如今盗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当,甚至揭发到官府那儿,是要坐牢的,但真到了活不下去的份,谁还管这些。   “也是,要是咱们日后打仗没钱,就撺掇大当家去盗墓算了,尤其是帝王墓,里头好东西肯定不少。”反正大当家不信鬼神,估计也不觉得这事忌讳,甚至白得这样一笔银子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不过前几朝的墓上个乱世可能都被摸过了,眼下大燕皇帝的墓又在京城旁边,真要去墓里摸金是不敢大张旗鼓的。   “行了,这事少说。”孙大夫咳嗽了一下,就算是大当家真到要拿死人钱的份上,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干,不然天底下的人都要指着鼻子骂人了,也就是这伙跟着大当家身边久了的年轻汉子,对生死没个避讳,才敢这么大咧咧的讲出来。   韩老五也晓得师父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惦记入土为安的事,他们说要去挖坟,心里铁定不得劲,不过没事,到时候真要去墓里搜刮财宝,不告诉师父就是了。   “好了,抓几个人进来。”韩老五见师父准备好东西放下手里的药杵,吆喝师兄弟们拉犯人进来,紧接着草药棚里就传出一阵阵杀猪似的惨叫。   吓得隔老远的小福村村民一哆嗦,“这些大夫养猪了?”   “没见着啊。”   “没养猪人能叫这么惨?”听声音比捅了脖子的猪叫的还要撕心裂肺,渗人的慌。   “我瞧着他们好像是抓了什么恶匪回来,说要试药,该是那伙恶匪在叫。”晓得试药的人是土匪,村民半点不心疼,就是这惨叫声穿透力太强,听得人后背发凉,一个个都想,以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了。   与此同时,打琼州紧赶慢赶的老当家一行人,终于是到了祁州地界,其实真要走,容州到桥头县的距离和琼州到桥头县的距离差不了多少,但南境多丘陵,路肯定没法走直道,拐来拐去走了不少冤枉路。   为此黑熊寨派去容州接人的队伍都到了好几日了,老当家一行人才从琼州离开走到祁州。   “报——大当家,老当家和老夫人到桥头县外了。”城外巡逻的汉子收到消息立马跑回县里给大当家汇报消息。   周肆正和秦襄说县里关停那家花楼的姑娘哥儿要如何安置,猛然听得他爹娘回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按他算的日子,怎么也还要几天才到。   “大当家,老当家和老夫人回来,你还不赶快把秦公子带着去接人。”秦襄原先还催着大当家想个法子安顿花楼的姑娘哥儿,这会老当家回来事也不急了,反而是催着大当家赶忙带夫郞去家长。   尽管语气正常,周肆还是听出人打算看好戏的心思,不过眼下不是同人掰扯的时候,撂了句,“就你话多。”   便匆匆去了一旁的屋子。   “怎么过来了?”秦绥之做事的地方就在周肆隔壁,原是想着两人要在一处办公总少不得要耽误事,便分了两处,虽说挨的近,但要是忙起来,一天功夫下来也没见着的机会。   “我爹娘回来了,绥之有空同我去接接人吗?”周肆是过来问绥之意见,如今绥之虽然在大家伙眼里是他名正言顺的夫郞,但到底没行过礼,要是绥之还没做好准备,晚些再见也是一样。   “不是说还要几日?”秦绥之起身过来,今日他穿了身月牙白的袍子,倒是和周肆一身黑袍登对,两人站在一处,没得说看不出二人夫夫关系。   “估计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周肆伸手牵着人往外去,又叮嘱,“若是待会我娘待你热情过了头,也别拘谨,她就是那样的性子。”   绥之这样的好相貌他娘见了,绝不会无动于衷,就是没有儿夫郞这层身份,只怕也要喜欢的不肯撒手。   “好。”秦绥之要说不紧张是可能的,毕竟马上要见的是未来公婆,像是在京中,未婚前几乎是没什么机会接触未来婆婆或是大家,便是在马球会上碰面也多是点头之交。   真要见面还得是嫁过去后,关上门一家人什么性格就再清楚不过了,眼下他和周肆说的难听点是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这样见面也不晓得周肆父母会不会对他生出不满。   城外。   周秤身后跟着不少人,远远的抬头看桥头县的变化,光是城门外都开起了大大小小的集市比的县里热闹,就叫人晓得如今县里日子该是好过。   “你说这桥头县的城门瞧着是不是太破落了,咱儿子也是,不晓得门面的重要性。”周秤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城门了,桥头县的城门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风吹雨打之下没塌了都是从前修城门的人靠谱。   “修城门费人费力,我瞧这样挺好。”红秋最不喜欢兴师动众,就说黑熊寨,那修建的房子也都跟乡下百姓住的屋子差不多,能住就行,还管那漂不漂亮,又不顶饿。   “你这就是短见,咱儿子眼瞧着是要称王的人,桥头县是咱们儿子称王的起点不给弄得漂亮些,外人给看轻了去怎么办?”周秤还是觉得城门碍眼,等见着儿子私底下问问有没有重新城门的打算,要是没打算,他正好带几个老家伙上手,把城门修补修补,实在不行就给拆了。   “就你长见,你想到的咱儿子想不到?”红秋给了自家汉子一巴掌,“别杵着,挡道,往城里走。”   “不成,人话本子里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回来,皇帝都要到城门口迎接,我在海上立了大功劳不在城门口等咱儿子来接,就灰溜溜的进去,掉份。”周秤想着那臭小子要是靠谱这会铁定带人过来了,他可得享受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   “你也说了一个是将军一个是皇帝,一个君一个臣,你和眼下黑熊寨大当家什么关系,是父子,那能一样吗?”红秋嘴上这么说,脚是一点不动,显然也是心动。   老当家夫妇拌嘴听得身后跟着的老人合不拢嘴,这样闹腾的性子幸好没传到大当家身上,不然寨子早就鸡飞狗跳了。   如此等了小片刻,城门里终于传来动静,一队黑熊寨汉子换了身整齐的装束从城门里跑出来,守在道路两边,而周肆牵着秦绥之身后跟着眼下身边做事的先生,大步流星的从县里走到海外归来的队伍跟前。   “臭小子,你还是懂老子,气派。”周秤上前拍了拍周肆的肩膀,然后笑容戛然而止,怎的,这才两年不见,这臭小子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把个子补的这样高,他这个老子站在跟前都矮了个。   周肆见他爹眼睛一动就知道人在想什么,说起来他爹和他娘的个子在普遍低矮的平民里算鹤立鸡群,他这些年蛋白质也没少吃,优秀的基因加上充足的物质,想不高也违反自然规律。   “娘。”   “诶,阿肆啊,你这个子不得了,比你爹都要高了。”红秋见着两年不见的儿子,那是激动止都止不住,可她眼睛尖,老远就看见她儿子过来的时候拉着一旁哥儿的手,半道才放开,等一走近,我的亲娘嘞,她儿子这是去哪儿拐了个神仙哥儿回来,叫人看着都移不开眼睛。   “伯父,伯母。”秦绥之落落大方的任红秋打量。   “诶,你这哥儿嘴真甜,是哪一家的。”红秋径直拉着人哥儿的手,哎哟喂,这一拉更不得了,她从前是楼里出来的,手自然也没做过什么粗活,比的一般人家的小姐,就是这两年在海上,风吹日晒糙了些,却也比寻常劳作的妇人要强。   可这会拉着眼前小哥儿的手,竟然怕自己的手太糙给人磨疼了。   “娘,别吓着他。”周肆虚虚揽着秦公子的肩膀,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您儿子的未来夫郞呢。   “好小子,我和你爹出趟远门,回来的路上还惦记着你的亲事,没成想自个儿寻好了夫郞,好好好。”红秋三个好字可见是对秦绥之满意的不得了,“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别怕,咱们日后一家人。”   “我姓秦,名绥之。”秦绥之报上姓名,心底却对未来婆婆的举动松口气,瞧着周肆娘亲的确如周肆说的那样,性子爽利,待人热络,这样的娘子最好相处。   “秦绥之,好名字好名字,定是你父亲用心取的,不像周肆,他爹没什么本事,取个名也俗不可耐,要不是我儿子生的好,配这样一个名字,说出去都像是街市上卖肉的。”红秋眼睛里已经看不见丈夫儿子了,一个劲的拉着未来儿夫郞说话。   “卖肉的怎么了,要是我没上黑熊寨,这会咱儿子子承父业,就是个杀猪卖肉的。”周秤嘀嘀咕咕,却也不敢说大声了,怕又被媳妇听见来一巴掌,他皮糙肉厚耐打,可也不能在儿夫郞面前丢人不是。   “爹,这两年可玩的尽兴。”   “咳,怎么说话的,你老子我是正经出海,一次能走的远些也省了下次的功夫,这两年你老子在海上画下的海图要是卖给沿海的商人,都要叫人打的头破血流你信不信?”周秤心虚,但嘴上不怂。   “所以带回了什么?”周肆能不晓得他爹的心思,保管就是觉得航海有意思,即便寻到了他要的东西也认为还能再走走,要是遇到更好的怎么办?   “你要的新粮种我可给你带回来了。”周秤最要紧的任务是一直放在心上的,“我还怕你不晓得怎么伺候新粮种连生番都给你带回了两个,路上你郑叔一直教人说汉话,这会已经能正常沟通了。”   周秤带回生番并不是难事,沿海的生番还都是把山里的百姓当奴隶呢,随随便便一个有钱老爷手里都有成百上千的生番做事,他不过是给了点红糖,那贵人老爷就毕恭毕敬的给了他手里几个做事勤快的生番。   得亏这几个生番没成亲生子,不然只把他们带回来,周秤良心还过不去,毕竟大燕虽然也买卖奴婢,但大多数百姓一出生都是正经人家,就是官府欺压也有度,可沿海的生番就像是没开化的蛮子一样,把人不当人。   “除了新粮种呢?”周肆虽然嘴上这么问,心里却已经觉着这回出海值了,如今大燕地力有限,在没有化肥出现的时候撑死了养活几千万人口,但新粮种却能够叫大燕养活上亿人口,其中差距显而易见。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种子,比如甜菜什么的,香料也有一些。”这一回带的东西实在多,周秤一时间还想不齐全,不过要是把箱子打开,每样他都能说的上名字。   “猛火油没有消息吗?”南境是寻不到猛火油的,就是有凭现在的本事也根本开采不了,所以周肆只能把注意打到海外。   “哼,我还道你小子沉得住气呢,有,新稻种和猛火油你是特意嘱咐我们出海寻的东西,我要是一点眉目没有还能这样兴高采烈回来。”   “我看你的队伍里没有。”   “自然没有,那东西运输需要慎重,且轻易见不得火,也就是在寻到新稻种的地界,有这种油,人还年年给大燕朝贡,咱们都不知道,也不晓得大燕皇帝那儿有多少这东西储量。”   大燕利用猛火油周肆一点不意外,毕竟都给人起了个猛火的名字,可见其用途,只是外邦竟然多次朝贡这东西,周肆一点消息都没收到恐怕是大燕有意隐瞒。   “我已经和那地方的人谈好了,猛火油咱们也大量要,到时候用瓷器白糖给人换,等下回人送朝贡品的时候一道给咱送来。”   猛火油既然是朝贡用的东西,平民百姓自然是拿不到的,普通商贾多半也够呛,还得是当地的贵族才能拿出手,而贵族最喜欢的就是瓷器蜀锦这些东西,比起给真金白银,还是给这些他们能自己产的物资来的便宜。   周秤自个儿也没运过那玩意,怕半道上突然起火船毁人亡,还是叫人家送过来的好,毕竟给大燕皇帝送了这么多次,铁定有经验。   “如今寨子只有红糖,即便甜菜种子带回来了还要花费时间驯化,短时间内拿不出白糖。”   “那就先用瓷器垫付,还有琉璃,那沙子烧出来的玩意生番喜欢的不得了,一个个为了能换到都差点把我衣服撕下来。”周秤还心有余悸,毕竟沿海过去,许多生番都不喜欢穿衣服,可能是因为当地太热的缘故,要不是瞧人手里的确有好东西,不是茹毛饮血的野人地盘,周秤还不敢叫船队靠近呢。   “辛苦了。”周肆虽然知道他爹故意想要多玩一段时日特意在海上飘了两年,但一路上能平安归来其中经历的苦楚定然也不少,他道一句辛苦是应该的。   “行了咱们父子俩整这些煽情的话干什么,走回去打开箱子你仔细看看哪些有用,反正一路上我瞧着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给弄了回来。”周秤说完正事又偷偷瞅了一眼被他媳妇拉着说话的儿夫郞,“这样好看的小哥儿你哪里寻来的,这看着可不是咱们祁州这样的破落地能出的水灵哥儿。”   “抢来的。”周肆语不惊人死不休。   啥,抢来的,周秤虽然屠子出身,又做了十来年土匪,但自问行得端坐得直,早年黑熊寨在他手底下哪怕吃不饱饭,也没说抢个哥儿回来当压寨夫人。   “抢的哪家的,人家父母不会找上门来吧,人家哥儿愿意吗?我周秤一辈子问心无愧别临了栽在你这小兔崽子头上。”   “暂时找不上门,至于愿意吗?先头不愿意如今愿意了。”   “怎么先头不愿意这会又愿意了,你小子别是欺负了人哥儿,我同你说,你娘当年花楼出身,你爹我求娶也是规规矩矩寻了媒人,即便婚成的简陋那我也是半点礼数没落下,我知道你小子一惯眼睛长在天上,要是敢欺负了人哥儿,我做爹的可要请家法了。”   “娘,爹要请家法了。”周肆一嗓子喊出来,把正和儿夫郞说的高兴的红秋给喊回头。   “一天天的又闹什么,现在黑熊寨是咱们儿子当家,轮得到你请家法。”   红秋这一吼,周秤老实了,周肆偷着勾了勾嘴角,挥手准备叫人进县里,因为打琼州过来,琼州那边太平也不必说要等些时日看有没有疫病,一行人拉着老长的队伍进入县里,叫方才看了好久热闹的桥头县百姓围作一堆叽叽喳喳的说话。   起先都还不晓得来人是谁,竟然让大当家如此兴师动众出门迎接,后头有见过老当家来县里查账的汉子出面一说,才晓得回来的竟然是大当家的爹娘。   老当家身材魁梧,老夫人风韵犹存,这两人生出大当家那样的俊俏儿郎,倒是没有半点不对,只不过有好奇的人止不住想,老当家既然尚在,咋轮到大当家上位?   瞧着老当家年岁也不大,便是当真老了瞧着也是老当益壮,更不提大当家十七岁,在寻常人家,虽然能当爹但也当不得家,还是个毛头小子,奇怪奇怪。 第97章 亲事   “来,老兄弟们,把箱子打开,给寨子里这群小兔子崽子们看看咱们一路都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一回到县衙门,老当家迫不及待的叫人开箱,回来的车队长长的跟条龙似的,单是看骡子驼的车板上木箱子一箱叠一箱,就知道这回出海收获颇丰。   这头一箱打开就是好东西,是一整箱胡椒,眼下胡椒是能当钱使得,往上几朝数,一家要有八百石胡椒,那在全国富豪榜上都榜上有名,可见胡椒金贵。   至于说胡椒本身的价值有多高,其实是没有的,不过是供小于求以至于物价不断被抬升,大燕一朝比前朝要好些,因为开了海贸,胡椒走海路过来比从西域那边走陆路成本要低,不至于说卖个天价还买不着,但按如今的物价看也没便宜到哪儿去。   “胡椒这东西,要不是我亲自走一趟还不知道在生番那里这么便宜,这些丧天良的海商,真是会赚钱,跑一趟海,这胡椒价值不翻个百十来倍,都是轻易不出手。”周秤心酸,胡椒贵啊,从前他们小老百姓那是见都没见过,结果跑了趟海才发现,在人生番的地界,胡椒寻常百姓也是用的起。   他是明白啥叫物以稀为贵了,听儿子说前朝胡椒那是扎扎实实能当黄金用的,如今贬值了,也还是要白银价。   “海贸利益大,相应的风险也高。”周肆倒是不介意海贸商人抬价,毕竟人就是仗着人无我有起家,不过既然现在东西落在他手里,自然要竭尽全力本土驯化,等在自己地界也能自给自足,海商自然赚不上这份钱。   他也没有断人财路的愧疚,本来一门生意就没有说能做长久的,不懂变通早晚被抛下也是必然的结局。   “这倒是,一路上咱们认识的船队不少,回程的时候还听见有几只相熟的船队运道不好,在海里没了。”做海贸就是这样,就是陆地上走商都有遇上天灾人祸的时候,更不提海上一个不对劲逃都没法逃。   除开胡椒,甜菜新稻种这样先头说过的东西外,最让周肆惊喜的还是苏麻离青矿石,这是含铁量极高的矿石,用途外人不晓得,周肆却知道,可用做烧玻璃瓷器。   眼下瓷器烧制不见青花瓷,就是因为青料的缘故,能够代替苏麻离青矿石的回青这会还不见影子,苏麻离青矿石到手,之后瓷器的市场他们黑熊寨能占天下大半。   “把窑口的李师傅叫过来。”周肆迫不及待想要窑口把苏麻离青矿石拿去烧瓷试试,如今黑熊寨主打在南方经营,但世家大族还没跟皇帝迁都南渡,没几个有钱的。   像银镜这样物依稀为贵的物件,限于数量赚也有限,但瓷器不一样,但凡有点底蕴的人家,都是不用陶器用瓷器的,一府里光是摆件就不下数百枚。   更不提一大家子住一块的世家门阀,瓷器数量必然得成千上万,青花瓷一旦面世必将夺得上层贵人的喜欢,可世家官窑手里没有苏麻离青矿石,烧不出能和他抢占市场的青花瓷,只能掏钱买卖。   “这种矿石有用?”周秤瞧着自家儿子脸上止不住的笑,上回见着人这么笑还是棉花被找到的时候,这矿石能跟棉花比?不能吧,这也不是金子。   “有大用。”黑熊寨未来财政必然吃紧,能多出一条赚钱路子,尤其是赚世家的钱,他自然开心。   “有用就好,东西你看着办。”周秤反正没儿子一脑瓜子的知识,也不勉强自己,溜达溜达的去寻夫人和儿夫郞了,他得亲自问问,最好他家兔崽子没做欺男霸女的事,不然他真要顶着夫人的压力教训这臭小子一顿。   和外头热热闹闹,不断有人传出惊呼一样,屋里红秋和跟着上船的娘子郎君这会也都围着秦绥之说话,寨子里做事的娘子郎君也过来不少,都是以前在寨子里老夫人的熟人。   至于说什么,那肯定还是大当家如何娶到秦公子这样神仙一样的哥儿最吸引人,尤其是听寨子里的娘子郎君说周肆这小子直接把人哥儿抗进寨子,红秋是没忍住问。   “呀,我家这臭小子真这么干了?”   她家臭小子什么时候这样不顾及娘子郎君的意愿,直接扛人入了山寨,可见这小子一旦上心,做的事也跟那莽汉头脑发热没什么区别。   “自然是真的,当时大当家可厉害了,扛着公子就开了酒宴,当时我们在底下瞧的仔细,大当家还给公子喂东西吃呢。”   红秋听得心里不得劲,这外人看她家小子和绥之郎才郎貌,登对的很,但当时只怕绥之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还怕着她家小子呢。   “绥之,你同伯母说真心话,如今留在寨子是那臭小子强迫的不?你当真愿意嫁他吗?要是不乐意你只管同我说,左右也还没过三书六礼,这婚事便不作数,我是他娘,这点事还是能做主。你这样的好的孩子,万不能委屈了。”   红秋越瞧人越满意,只恨秦绥之不是自家哥儿,不然能日日看着,心里不知道有多舒坦。   秦绥之摇头又点头,或许刚入寨子那段时日他是万般不愿留下,但同周肆相处这些日子,连兄长过来他都没跟人回去,又何尝不是表明自己的心落在周肆身上。   “好好,你愿意就好,我家臭小子虽然年轻,但做事最是周全,你也别怕他委屈了你,你们的婚事我这个做娘的晓得了,定会好好张罗。”没办婚礼到哪儿都是说不过去的,就是贫户人家再穷,也没的说在这上面省钱。   老当家就是这会溜达过来的,一进门见满屋子的娘子郎君也不避讳,反而大咧咧的进屋。   “夫人,可是问出眉目了?”   “问了,你儿子这事虽然办的不地道,却也阴差阳错成就一对良缘。”红秋哪不知道自家汉子的心思,“绥之别怕,你这未来公公就是屠子出身做事莽撞,日后他要是哪儿做的不好你只管过来寻伯母,伯母教训他。”   “……”他一个做公公的能和儿夫郞有什么不对付,自家媳妇就晓得拉踩他讨儿夫郞开心,真是全家三口他地位最低,现在全家四口还是他地位最低呗。   “你去问问阿肆对婚事怎么看,按阿肆和绥之的年纪,正是时候办婚事,别你儿子还守着什么二十二成亲的破规矩,耽误了绥之。”姑娘哥儿好时间才几年,就算是晚一些撑死了二十,等到二十二黄花菜都等凉了。   “你怎么不去问,成婚的事肯定你这个做娘的操心做主,我顶多催那臭小子早些让我抱孙子孙女。”周秤成亲算是晚的,要是在从前乡下,他都是当爷爷的人了,底下孙子孙女指不定都成群结队了。   “怎么成亲就只靠我这个当娘的操心,儿子不是有你一份,聘礼不该你准备,老郑都说要猎大虫熊瞎子给自家儿子当聘礼,你这个做爹的压箱底聘礼不该操心操心?”红秋泼辣话一说,周秤就不敢开口了。   大虫熊瞎子他倒是能打,但他儿子估计看不上眼,就说大堂寨主座上的老虎皮,他儿子一上位还想着把虎皮给撤了,真要是打了大虫皮和熊瞎子皮,保管他儿子能嫌弃出天际。   “亲事暂时还不急,眼下桥头县还没走上正轨,急急忙忙办婚事只怕也不周全。”周肆从屋外进来,听到二老为他的婚事争吵,温和的出声打断。   “这倒是,我瞧着桥头县乱糟糟的,就是县衙门也是拆一半修一半,要真是在这儿办婚事,可不得委屈了绥之。”红秋想着她儿子的亲事怎么也要办的漂漂亮亮,这辈子只有一回不说,眼下他们黑熊寨也富裕起来了,儿夫郞又是大家族出身,肯定不能敷衍了去。   “嗯,我的聘礼也还没准备好,贸贸然办了亲事怕委屈了绥之。”周肆说着对上绥之的视线,有关婚事还有聘礼他们二人私底下默契的没有说过,不过两人也都晓得,婚礼必然是要办一场的。   不说周肆这边,就是绥之父耶和兄长也不能说把自家孩子这么轻易交代出去了。   “那你给我说个时间,别你这聘礼一准备就准备个五六年,你等得绥之等不得。”   “多半在明年,最迟也不过后年。”   说明年也近在跟前了,再有两月就翻年,算下来最多也就两年时间,到时候两孩子差不多二十,这个年纪成亲虽然晚了些,但没踩着红秋的底线。   “成亲的事由你,但这亲要先定下。”成亲前定亲在如今不罕见,就是乡下人家也都有几岁觉着合适,双方父母定下婚约契书,待到成亲的年纪顺理成章再结亲。   “娘,这点你不用操心。”定亲也不过是对外宣告二人未来会结成夫夫,眼下桥头县的百姓都认为绥之是他夫郞,这亲事定不定也没什么所谓。   毕竟时下定亲也不跟他那个时候一样,还有请人吃饭宣告,最多是双方父母见个面,私底下把生辰贴交换了,再慢慢把风声传出去。   “你办事周全,我当然放心,但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我是说不过,也晓得你说的有道理,可绥之没听说过你的那些想法,你们二人要是有误会私下里得说开,别跟闷葫芦一样。”红秋点周肆,就说婚事,她方才问绥之,结果绥之说任凭周肆安排。   不是她自夸,她这双眼睛什么人没见过,像绥之这样大家族出身的哥儿,都是有主意的,这会对她说任凭周肆安排那是宽她的心,但也说明周肆压根没和人商量过亲事。   人哥儿不明不白的跟了她儿子,她儿子连句准话都不跟人说,那不成了负心汉了。   “嗯,下次不会了。”周肆的确疏忽,这点他认,纵然之前和绥之说过此生就娶他一人,却也没有具体的行动,也不知道绥之心里是否介意,待晚上他亲自问问去。 第98章 新的发展   烛火微明,眼下沼气池有眉目了,沼气灯却还是没那么简单造出来,别的不说铜管都还要铜匠师傅费一番心血,如今夜里多靠油灯蜡烛照明。   周肆忙了一整日方才在将歇之际抽出功夫过来寻绥之,绥之睡得厢房就在周肆隔壁,周宅当年修建用的木料,自然不比时下的红砖水泥房子隔音,有时候一早蒺藜过去送水与绥之说话,周肆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肆到的时候秦公子的房门还开着,按说绥之往常这个时辰早该换了寝衣上床休息了,现下却还穿着白日那身衣裳坐在茶桌前,可见他们二人是心有灵犀。   “月色入户,不知在下有幸邀秦公子夜游否?”   “君相邀,自当从命。”   二人步入院中,倒也不怕有人打扰,周肆他爹娘都住在另外的院子,明儿个赶早还要回趟山寨,也没有闲工夫夜游。   “先头未与你说亲事,非是我不放在心上,只是想着我们的婚事你定然也是想着父耶知道并支持,若是草草办了怕一辈子都要留个遗憾,就想先等秦家那边给出回应再与你细说。”   周肆之前没遇到喜欢的人,成亲的日子当然是想着一拖再拖,可这会遇上秦公子,心生欢喜,他自问也不是什么负心人,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早些办婚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亲什么时候成我并不在意。”秦绥之自幼在讲规矩的世家长大,但要说真的墨守成规,也不会说看上周肆,只怕早在被抢回山寨的时候,就抹了脖子好全秦家声誉。   “也是,绥之并不是讲规矩的人。”周肆通过这段时日相处哪里不晓得秦公子骨子里也刻满了叛逆,“但我的身份不一样,若不办亲事,未来将会有无数人质疑你,众口铄金,真能将流言蜚语视作无物之人世间少有,我不想到时候你我本该琴箫和瑟,却因为外人闹的劳燕分飞。”   三人成虎,流言蜚语的攻击性是尖锐的软刀子,刀刀致命,即便是周肆也做不到视之为无物,但周肆如今掌权,真要遇上了传谣的他也有办法应对,唯一怕的是他反击前流言的伤害已经造成。   “好,只要你筹备,我自当穿上嫁衣等你来娶。”说来他嫁衣已经穿过一回,还是皇上宫里尚衣局连夜赶制,那等规格的嫁衣已经算是皇后之下最华贵的衣裳,但当初他穿那身衣裳出家门的时候并未觉多荣誉,反而落得满目苍凉。   “说起嫁衣,我还记得那日绥之从花轿里出来,一身凤凰纹的红衣实在惊为天人,当时寨子里的男男女女都看呆了去。”便是火把将人衬的失色三分,也不减美人半点风采。   “那你呢?”说起那日情形,秦绥之倒也记得一清二楚,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心中是怕的,先遇刺杀后遇土匪,便是他处变不惊也不免陷入恐惧。   “我?我那时候见绥之,心底只余一句话——”   “什么话?”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以至于后来听人一句威胁,仿佛找到了借口要人留下来,一改之前的沉稳,出格的把人直接抗回了寨子里。   秦绥之闻言别过头,轻咬唇,耳垂都泛着殷红,他还道周肆这样喜欢抬杠的嘴说不出夸人的词,但不想这样说话厉害嘴夸起人来也厉害。   “肉体凡胎,当不得这样称赞。”从前听过的夸奖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许是这次夸赞他的是心上人,难免窃喜。   “哪里当不得,神仙虚无缥缈世间哪个见过,再美的夸耀之词也不过是盛赞凡人的想象,而绥之正契合了我认为的神仙样貌,如何当不得神仙?”   “只有样貌契合?”秦绥之缓缓停着,对上周肆的眼睛,露出一抹揶揄的笑意。   “始于容貌,终于才华。”   话落一阵清脆的笑声从身旁传来,正要问人笑什么,就听得人开口道,“如此怎么办?我倒是从始至终瞧上的都是周大当家的容颜。”   “……我的才华半点都不入绥之的眼吗?”周肆沉默片刻追问,就算他自己是个花架子,但好歹肚子里还是有点站在巨人肩膀上获取的知识,秦公子这都看不上?   只见秦公子面露苦恼,半晌过后,猛地凑到周肆的面前,奈何周肆个子高了些,不得不微微垫脚才凑拢周大当家耳旁。   “骗你的。”   三个字落完,周肆尚还没反应过来,秦公子已经快步往寝卧中去,待周大当家回过头的时候,秦公子的门户已经被轻轻扣拢。   “管撩不管善后。”周肆心底记下这笔,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叫秦公子还账。   翌日。   周肆带着人去了红叶村,赵力一早得到消息也没下地,就在村口等着,老当家带回新稻种的消息如今在桥头县的黑熊寨人都晓得,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双季稻,可不是如今再生稻的产量比的上的,两季收获完全能使一亩地种出的主粮翻倍,粮食多了价格自然便宜,到时候寻常百姓也不必在苦巴巴的吃糠咽菜,也能顿顿吃上大白米饭,就是从来没有过的好日子。   “新稻种驯化的事由你负责,红叶村如果没有多余的土地做试点,可以去县衙门登记给你拨公田。”从富户手里弄来的田地足有上千亩,即便有不少外来户过来安家,这地也不是立马分给人的,先种五年,这五年要缴纳不多的租子,等五年过后这些地才算划分给新来的人家。   眼下还有不少没租出去的,毕竟一家限定了亩数,从前佃户是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现在是只给自己和官衙门干活,多余的地周肆原打算用自己寨子的人种棉,现在新稻种回来,缺地肯定先紧着新稻种用。   “大当家放心,红叶村地还是有,光是我名下能耕作的地就有三十亩。”赵力在村里这些年,既然是教村民种棉花自家肯定也是要种的,不过他和夫郞就两个人,三十亩地打理起来已经算吃力的,忙的时候还要请村里人帮忙。   “我爹还带了几个善耕作的生番回来,到时候我会把他们送到你这里,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多跟他们交流。”   “好。”赵力说着把大当家一行人带到了自个儿家门口,如今他家里正有许多娘子郎君在,同他夫郞学认字,现在越发冷起来,地里事也不多,这得空来认字的人也越来越多。   “学习班的人过来讲过规矩还说日后的工坊招收人,也要看人是否识字,会认字的便优先录取,听到这有许多娘子郎君也一改先头觉着认字可有可无的念头,趁着天冷便带了家里孩子一块过来,由我夫郞教识字。”赵力知道大当家也关注村里人认字的进度,便将村里人对认字的转变娓娓道来。   说实在话,教认字这事短时间看不出成效,且村里的娘子郎君多也吃的不好,脑子自然转不快,有心学也时常今日学明日忘,进度缓慢。   这也是常事,赵力自个儿就深有体会,刚上山那会儿,因为时常饿肚子脑子不大灵光,认字速度同村里娘子郎君差不多,等后头吃饱了饭,又有奖励在前面钓着,那认字速度就跟骑了千里马一样。   “认字是好事,你也多留意,要是村里有伶俐的人,无论是儿郎还是娘子郎君都可以往上报。”真要等人认完字再拉去做事,无疑是拖慢进度,一个村里少的几十户,多的几百户,总归还是有几个聪明人在,到时候可以先叫人进桥头县学习处理事务,毕竟这会他也不光只要用笔头的文职,能说会道,做事麻利的人也能任不少杂物。   “这个我之后会留意。”要说村里伶俐的人,那成年的都排不上号,还得是小孩儿最聪明,就单单是认字,成年的娘子郎君一天十个字记下来都吃力,可小孩子一旦认真起来,二十个都能记得,隔天一问不说全记住,也能记住八成。   交代完事,周肆打红叶村回来,发现了一件事,眼下无论是儿郎还是娘子郎君都想着进工坊挣钱,不说白日,就是一个月都不见得有几个回来的时候,现如今家里个个都养着少说两个孩子,大多都是爷奶带,少数家里没老人的,有能撑起家的大孩子在,便让大孩子带小孩子。   这样下去可不成,这些小孩子因为还没来记得培养,可塑性很强,就跟山寨书院里的孩子一样,日后出来都能做大事,别的不说认字会算盘,都比一般人要强了。   “山下也是时候建个学院了。”按照如今读书花销,肯定没几个人能供的起孩子念书,但黑熊寨已经把纸的成本打下来了,在城外修的工厂里就有一间是纸坊,和红糖坊合作,利用甘蔗渣,稻草等底价便宜的原材料造纸,完全供应的上一个县城的孩子认字。   眼下印刷术也早就成熟,大燕一朝雕版印刷都能开铺子接活,朝廷也出邸报,只是那玩意在京城随处见着,到南境这些贫穷偏远的地儿,只有地方官会收到朝廷送过来的邸报。   雕版印刷印书已经够了,但像邸报这类东西具有时效性,用雕版就显得浪费了,只是活字印刷如今还有很大缺陷,不说活字印刷排版需要工人识字,就是活字印刷的木活字和泥活字,报废率过高,拉低使用效率,铜活字又太贵,只能往铅活字靠拢。   墨也不能用现有的墨,但适用于印刷的油墨周肆一点相关储备知识都没有,可以说要发展成体系的活字印刷无异于从零开始,不过好在桥头县拿下过来,四面八方的人都往桥头县聚拢,人一多人才出现的概率也会增大,也是时候再招募一些工匠。   如果能攻破活字印刷的困境,无论是发布政令,还是兴文化,甚至说打舆论战都有莫大的好处。   “把县里的书生给我找过来。”周肆一个吩咐,下面自然有专门的人办事。   桥头县的书生没几个,县学都荒废了,自然别指望着桥头县的文化有多兴盛,整个祁州,原先也就鹿鸣府好一些,有个大儒在的山水书院。   不过要说没有书生也不可能,就是平民百姓没钱供孩子认字,在县里做买卖的富户总是有的,只是一般也不会让家里所有孩子认字。   到底在这个穷乡僻壤之地寻个能教认字的先生贵,商人也没法参加科举,家里嫡子学了字继承家业,庶子么,到时候分点家产寻个活即可,免得认了字还闹个家宅不宁。   眼下县里认字的大部分是进了学习班,一旦县里有新的政策出来,就要走街串巷,上山下乡给县里的百姓传达。   书生么,也有几个,这会大当家要书生,可不就把县里能算的上读书人的书生都给拉了过来,连街上那个已经上了年纪摆摊给人写信的写字老先生都给拉了过来,才叫屋子显得不那么空荡。   “大当家,叫我等过来可是要做什么事?”为首的是个老先生,跟杨夫子的年纪差不多,不过人就比杨夫子圆滑,半点没有读书人的迂腐,就是谄媚气多了些,秦襄这些读书人不是很看得上对方,毕竟人的学识也不怎么样,顶多给人当个开蒙先生,再高深的便不成了。   “我想在县里开办所书院。”小孩子入书院读书,也方便了家长有时间做活,一举两得。   “此乃天大的好事,不知大当家是想重开县学,还是另外办书院。”县学是官府开办的书院,里头能读书的至少要有秀才功名,桥头县学没落,和多年来没几个人能考上秀才脱不了干系。   “算县学,但此书院招收全县学子,年满五岁者皆可入学。”   “也和县学一样不收束脩?”老先生呼吸不大顺畅,这要是全县的孩子都能免费过来读书,黑熊寨给的起这么多学费吗?   给,肯定是给的起,只是桥头县免费了日后打下其他地方不也得免费,一县之地周肆努努力还能撑住,一府之地周肆咬咬牙也不是不行,但是换到一州,那就要动其他预算了,再扩展到一国,只怕还没开展内部财政就要亏空了。   真要开免费教育,也得他当上皇帝,发展几十年时间才能办到。   “收,不过费用我会定标准。” 第99章 问题   一伙书生从县衙门出来,该回学习班继续工作的自然回了学习班,而方才临时被拉过的写信先生则慢腾腾的走回自己在告示墙角附近的桌子前。   “大当家叫你去干嘛?”一旁做生意的小商贩见人回来,凑过来问个热闹。   “说是要在县里建个书院,须得一些教书先生。”这事也不是隐秘,估计用不了多久前头的公告栏又得贴告示了,写字先生自然没什么好瞒的。   “教书先生?我听说教书先生至少都要个秀才功名,你不是只考了个童生,也能去教书不成?”   商贩这话有些不好听,但也不是怀揣恶意问的,毕竟大家伙摊子都摆一块,闲暇时候唠唠嗑也都是关系不错的街坊四邻。   且这写字先生摆摊的时间可长了,比周家入桥头县还长,虽然学问不高,但写信这活做久了也有不少客人光顾,听旁人说写了这多年,别的不知道,那手字倒是练的不错。   “秀才先生教书那都是教准备科举的孩子,眼下黑熊寨过来,还能参加朝廷的科举不成?再说大当家是打算开所给蒙童开蒙的书院,我这样的童生别的教不了,《三字经》,《弟子规》还能教不得?”   写字先生不服气,虽然他也逐渐上了年纪,加上这多年靠写书信也只不过混个温饱,但好歹考上了童生,字还是认得。给蒙童开个蒙还是能做到,不然书院都招秀才,桥头县才几个秀才,教全县的孩子,教的过来吗?   “给蒙童开蒙的书院,如何说?是县里要建个给各家孩子入学的地方不成?”商贩可管不得写字先生在意的点,只听说大当家要建个书院给孩子蒙学,心思就活泛起来,“这书院如何招生,束脩又如何收取?”   “眼下只说了个章程,具体还没定,不过大当家说了,这书院招生县里所有过了五岁的孩子都能去,束脩也不用担心贵,书院定然也是把笔墨和教书先生的薪酬摊到各家头上,去的孩子多了这各家要给的束脩也高不到哪去。   如今家家户户不说都到黑熊寨手中做事,但每家每户,就是村里也多因为黑熊寨的缘故手里攒了不少银子,供孩子读书的束脩肯定能拿出来,更何况我瞧大当家也不指望书院挣钱。”   只是大当家也不光招收儿郎,还要招收姑娘哥儿,如此一来怕是孩子多的人家不乐意送姑娘哥儿过来读书。   便是晓得现在认了字,日后到黑熊寨手中寻工作也方便,但大多数人家多半还是觉得姑娘哥儿日后是要嫁出去的,就算能识字寻到好工作也是婆家得益,只怕不肯出这笔冤枉银子。   写字先生困于学识蹉跎半生只能潦倒的在街边摆张桌子糊口,但这十来年他也不是白过的,没生意的时候便时常坐在街边观察来往的行人,书中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他两个都做不到只能另辟蹊径,见各样的人,尤其是外地走商过来的那段时日,学会了不少东西,眼下大当家要开这个书院,肯定是希望各家各户无论儿郎还是姑娘哥儿都送过来。   即如此,他若是想个法子解决各家各户不肯送姑娘哥儿过来读书的事,又何尝不是帮大当家解燃眉之急,这可是他苦等半辈子唯一能翻身的机会,必然要抓住。   “古老头,古老头——”   “嗯?怎么了?”陷入沉思的写字先生回过神。   “瞧你像是发痴了,既然日后这书院你古老头也能在里面教书,我家孩子到时候可要得你照顾了。”   商贩已经在街上摆摊好几年,家里肯定也是有孩子的,大儿子今年七岁了,这个年纪开蒙是晚了些,但从前不是压根没地方送孩子念书吗?如今有了,他这些日子靠卖货也挣了些银子,又听那束脩不贵,定也是要送孩子念书的。   如今科举是不成,可眼看着黑熊寨招人越发看重能不能识字,送去书院念几年书,出来也好寻一份稳定的差事,不比他成日在街上卖货稳当?   “你家我记得有个七岁的大儿,和一个四岁的哥儿。”听商贩一说话,古老头回忆起平日谈话中提及商贩家的情况。   “是勒,我家大儿子生的虎头虎脑,要是没有大当家这书院,只怕也是要跟我成日在街上奔走的。”   这做买卖看人吃饭,比起地里是要好一些,但从前桥头县有几个人能掏钱买卖的,那时候一日下来有三四十文收入都是顶好的。如今人多,大家伙又在黑熊寨手里赚了不少钱,粮价也不贵,自然舍得掏一点银子出来花销,这会子一日好的时候两三百文的收益都是有的,送孩子念书该是念的起。   “那你家哥儿到了年纪打算送去书院吗?”古老头心底有了个想法。   “哥儿也能去书院读书?”商贩显然根本没想过这个可能。   “自然能,从前书院不教姑娘哥儿是因为科举不叫姑娘哥儿参加,眼下黑熊寨做事的,不说工坊里的管事,就是县衙门那学习班,还有每条街道的管事,有多少是娘子郎君,这不都是要念了书才能去的。”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但——”商贩面露难色,从前家里连儿郎都没钱送去念书,这会哥儿也能跟着念了,他却没法立马下决定。   “怕哥儿念了书日后嫁人把好处都带到婆家,你投入的读书银子打水漂了?”古老头补上他的话。   “也没你说的这样难听。”商贩挠头,“我这不也是怕供两个孩子念书银子周转不过来嘛,不过家里的钱都是我媳妇在管,她要是听了大抵还是要哥儿去念书的。”   古老头点头,的确一般娘子郎君疼孩子,在能力范围内肯定还是想送两个孩子都去念书,只是这束脩万一高了,怕商贩家的哥儿便念不得了。   他跟前的商贩已经算是疼孩子的,换成村里的人家,定然是不肯送姑娘哥儿过来,唯一的解决法子还是要从这些必然读的起书的儿郎上下手。   ……   “怎的,大当家你已经看了街上那写字老头送来的信件小一刻钟了,难不成他还给你写出个花来了。”秦襄正在拨算盘,打算把每个孩子读书的费用盘下来,书院大当家的确没打算赚钱,甚至都做好赔点钱的准备,只要赔的不多就行。   “我昨日才把他们召集过来,只是略略提了想法,这位古先生就发现了不少问题还提出了解决之道,如何不叫我细细看过。”关于古先生说的现象周肆的确还没想到那儿去,不过就算没有想到等书院建成学生报名肯定也能发现,到时候再想措施也不是来不及,只是耽误工夫。   “什么?那写信的老头还有如此大才。”秦襄可是知道周肆这嘴轻易不夸人,于是连手里的算盘也不打了,接过信件看了起来。   周肆看人面色变了几变,就晓得秦襄这会心里只怕不得劲,毕竟山水书院出来的书生,个个都有自己的傲气,对其余读书人多有些看不上的清高,眼下古先生不过童生的名头,甚至人落魄到在街边写信维持生计,这样的读书人又如何入得秦襄几人的眼。   没想到偏偏就是这样的人,不光点出了他们没考虑到的细节,还提前想出了解决法子,隔天就托人送到周肆的案前,不是把几个不知民间疾苦的读书人摁在地上摩擦吗?   “我说过,不可小觑天下人,圣人也曾道,达者为师,你们几个若还是不肯放下骨子里的清高,估计是要栽跟的。”不提古先生,就说昨日那位被秦襄嫌弃谄媚气过重的老先生,周肆也认为其是个人才。   学识不高,但为人处世手段圆滑,就很适合与人打交道,世上少有单纯的人,周肆如今缺人可以容得下各类恃才傲物的人,但到了日后,人才一茬一茬的冒出来,优秀程度相同的情况下,必然会为人处事的人才更讨上司欢心。   “……知道了。”秦襄讪讪将信件还给周肆,其实他比起最初到山寨已经磨平了不少棱角,但从前让他栽跟头的也只有郑铁这样的莽夫,文人武将之间相互看不顺眼,那是理所应当,这回冒出个古先生,是真真切切给了秦襄一下,叫人别过于得意忘形。   “书院的山长就由这位古先生担任如何?”   “不再看看人的能力?”秦襄虽然认为此人的确有几分本事,但要管理要一个书院并非容易事,就算如今招收的学生都是蒙童不需要什么大儒的名声吸引人,可孩子多起来争执必不可少,偏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严重些难免牵扯到大人,这时候就要考验老师甚至山长的本事了。   “我看重他的是对儿郎和姑娘哥儿的一视同仁,或许这封信件出现有讨好我的嫌疑,但他要是想一直坐在山长的位置,就得一直讨好我,而要讨好我就要揣摩我的用意,他既然清楚我看重姑娘哥儿不比儿郎少,自然会不偏不倚。”   须知如今的读书人基本都做不到不偏不倚,就说杨夫子,若不是苏梓几个姑娘哥儿优秀,只怕现在也还心存疙瘩。   “如此书院必要有一位副山长搭配这位古先生一块做事,昨日那位严老头如何?”大当家这样说秦襄当然没意见,但这县学打算招收全县的孩子,只一个写字先生怕是镇不住场子。   “你不是嫌人谄媚气过重吗?”周肆还诧异秦襄这么快想开了,虽然他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但还以为秦襄要说道这位严先生几句才会罢休。   “公是公私是私,那老头办事的确还成。”当然肯定也有被古先生这位冒出来的人才刺激的缘故。   “那就这样定了,你赶紧把束脩算出来,我去寻一趟绥之。”   大当家一走,秦襄不得不又投身算盘事业,可恨,他是来做谋士的为什么都开始打天下了,他还是在当账房先生,不行得拉邢堂明那家伙一块来做。   ……   “你的意思是要我负责书院招生这块?”秦绥之手中的事并不少,不提县里如今若有犯了律法的人都要过他的手审理,但是重新定律法这样的大事就耗空秦绥之大部分空闲。   当然律法严明,不是一个人能够修订的,如今他最主要做的还是一条条修改大燕律,充当黑熊寨临时律法。   “嗯,你对外是我的夫郞,眼下外人虽然看见我们招手娘子郎君做事,但缺少一个代表公开对外宣告,这个人选除开你没人合适。”当然了他娘也勉强符合要求,但要他娘做这些琐事,他娘只会说不如杀了她,还是别为难人了。   “其实你征兵招收娘子郎君,只怕桥头县的百姓已经清楚你的态度。”秦绥之从前只以为是周肆不同寻常,方才将姑娘哥儿与儿郎放在平等地位看待,但做事这么久以来,他却发现周肆拉拢平民还特意将在平民群体里弱势的娘子郎君拉拔起来,亦有深意。   别的不说,若周肆只选择平民儿郎作为合作盟友,待到日后两股势力呈对持局面之际,谁又说得清曾经的盟友会不会背叛?   而新立起的娘子郎君出现,便是在争夺曾经儿郎手中的权益,这也保证了她们轻易不会背叛周肆,因为寻常男子不会如周肆这样大方分出权柄。   三足鼎立的局面比针锋相对稳定,可见只要做头头的,制衡之道必须要融会贯通。   “清楚没用,你与他们谈大义他们只想着自身利益,念书这样的事就算免费也多的是不想把姑娘哥儿送入书院的父母,更不提现下还要收费。”   秦绥之不得不点头,他虽身在世家,但也接触过庄子的佃户,那时他问过阿耶,为何农人这样短视,阿耶说他们一辈子困于田地目光所及也只有地里的粮食,要让他们考虑长远也需得能活到考虑的那个长远。   这是不能调节的矛盾,至少不动用武力只想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没法调节的。   “我瞧古先生写的法子,倒是可行,但万一家里只有姑娘哥儿,或是家里的姑娘哥儿还不到读书的年纪,这种法子又能否奏效?”   古先生的解决方法也简单,不过是让利,当家里只有儿郎去念书花销的费用远远高于将家里所有孩子一块送去,那么‘斤斤计较’的百姓就会想着更划算的办法。   “我倒是有想到法子,但绥之确定不先自己想想,打算直接听我的办法吗?”让利也不是胡乱让的,要让到恰到好处,还要解决眼下困难,就须得费一番脑筋。   “如此还是我先想想。”秦绥之既然接下这桩子事,没的说让周肆帮他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好歹他现在也不光只是周肆的未婚夫郞,还算周肆的文臣,文臣替主公解决麻烦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不着急,左右书院还没影子,绥之可以慢慢想。” 第100章 拆窗效应   “大当家也真是,招兵收姑娘哥儿已经够出格了,现在竟然连读书也要收姑娘哥儿,老话说三岁不同席,这会进书院都五岁了,还一同上课,不是有辱斯文吗?”   尽管书院的事还没贴公告,但和古老头一样透露口风的书生不是没有,这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县里的百姓都知道了。   开所县学给孩子蒙学县里百姓没意见,毕竟能把自家小子送去书院认几个字,那可是从前不敢想的好事,眼瞧着桥头县的人越来越多,那工坊还要求工人必须要认字。   若是能提前入学认字,日后进工坊不是更容易些,便是不进工坊,认字寻差事也比目不识丁要强。   “你快别说了,上回不是有人不满大当家征兵招收姑娘哥儿,叫黑熊寨的人听了去拿了家里的姑娘哥儿去兵营。”   后来那家人还要闹着和去兵营的哥儿断了关系,结果不想直接被黑熊寨的汉子抓了去。本来么,抓了家里的姑娘哥儿去兵营就是当爹的嘴欠,要是觉得丢人私底下不和去了兵营的哥儿来往就是,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非要闹大,这不是告诉大家伙自己不满大当家的政策,人放了一次还能放第二次不成。听说黑熊寨在桥头县又寻了一座新矿,正缺人手呢,这时候犯浑惹了黑熊寨的人,不是给人送人手吗?   “那他就拿我家姑娘哥儿去书院,正好我还省了笔钱。”那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叫其余听得他说话的人颇为嫌弃,可转念一想这事也的确如此,去兵营当兵不是什么好事,便是不疼自家姑娘哥儿但也得惦记脸面。   这书院又不一样,那是要交钱去的,这会子大家伙征讨难道全都是为了什么老规矩不成,不还是想着姑娘哥儿去书院读书要花自家的钱,真要是被黑熊寨的人抓去书院,不光叫自家的姑娘哥儿有书念,还不给钱,可不是实打实的好事。   “哼,你以为黑熊寨要同你讲规矩,别忘了人是土匪出身,到时候拿了你逼你不得不出这笔钱,我看你又怎么办?”有头脑灵光的已经想出了对策,黑熊寨到了桥头县办事的确公道,可人从不吃亏啊,当了这多年土匪还能叫他们这些老百姓欺负了去不成。   “就是,要是你不出钱,或是大吵大闹,只要黑熊寨一个吩咐从此以后不要你儿子进工坊或是工地做事,你又如何?”   接连两问,说的那人面色难堪起来,无论是逼他拿钱还是不叫儿子去工坊做工,都像是拿住了他的死脉一样,再不敢轻易置喙书院收姑娘哥儿这事,便是心底有说法,也不敢当着人面说,就怕叫黑熊寨的人听了去。   “公子,我瞧着县里的百姓好像对姑娘哥儿入书院这事抵触很大。”蒺藜近几日同公子暗地里走街串巷听各处聚拢的人堆谈话,娘子郎君稍微好一些,都想着要是束脩不贵,还是愿意把家里的姑娘哥儿送去书院。   毕竟日后姑娘哥儿嫁人,这做母亲和阿耶的能不考虑给人寻个好点的夫婿。   那如何能嫁的好?从前是长得好勤快孝顺能生养,便是婚恋市场最受欢迎的,到今儿肯定还是有份正经工作更得婆家喜欢。   钱谁不喜欢,尤其是平民百姓谁还嫌钱多,现在不过是糙米能够吃饱,谁还不惦记着有朝一日能放开了吃细粮食,一年到头饭桌上多上几道荤。   可换到汉子堆,就多了不少古板的人,明明上回征兵已经抓了一波去山里,却不想人群里依旧多的是这样的人。   “若是换做在京城,你听见有书院可以招收姑娘哥儿同儿郎一起念书,会如何想?”   “这……”蒺藜脸上的义愤填膺被问的心虚散开,会如何想,首先肯定也会觉得辱没斯文,哪家好女郎哥儿会和未定亲的陌生儿郎共处一室,名声还要不要了。   其次大抵也是和人暗骂,这样的书院只怕不是读圣贤书的地方,而是藏污纳垢之所,但为何到了桥头县,他听到大当家办书院,还是男女同校并未有这些想法?   “你瞧你都会如此想,他们这样想不是理所当然?”秦绥之并不气恼下面人堆里一个个说的有辱斯文,老观念深入人心,要想人立刻改变得要人看到好处。   从前不就是,哪家还叫妇人郎君出来做事,但凡有这样抛头露面的羞都要羞死了,可这会谁也不会说妇人郎君出来做事不好,因为人真真切切带回了银子。   就是有还守着古板规矩继续过苦巴巴日子的人家也要想想,他们这样做外人看了是会赞扬他们家风正,还是认为他们脑子有问题。   “但我现在没那般想了,这是为什么公子?”蒺藜不懂,他自幼跟在公子身边,也旁听过秦府为公子请来的西席授课,自认为还是懂一些道理,但听得今日公子问话,却叫他想不明白了。   “因为你在黑熊寨住了些时日,已经见识了黑熊寨男女同校的书院。”人会受环境影响,若是没有在黑熊寨住的那段日子,无论是蒺藜还是菖蒲此刻也不会认同周肆做的事。   蒺藜似懂非懂的点头,的确他在黑熊寨见识过做事的娘子郎君,见识过男女同校的书院,也听黄娘子说过大当家不禁姑娘哥儿做许多事,下山之后,那样重要的工坊,先是交给黄娘子,黄娘子有事又让菖蒲顶上,半点没有嫌弃菖蒲是公子身边的小侍。   “那公子,咱们要如何让他们也认为此事正常?”蒺藜迫切的想知道要如何解决这件事,难不成要桥头县的人去黑熊寨参观山上的书院?先不提这些人去了是否会认同,光是此刻的黑熊寨已经归类为练兵之所,外人就靠近不得。   “古先生道,若是家中有姑娘哥儿,只送儿郎入学束脩翻五倍,但若是能把姑娘哥儿和儿郎一同送入书院,束脩将会调至正常水平。”其实再狠一些,只要不送姑娘哥儿送书院,便不收儿郎,情况会更好一些。   但这样只怕有的人家还真能狠下心连儿郎也不送入学,不若将束脩定的高些,这样送的孩子越多价钱越便宜,方能让提高了心理预期的人家觉着占到了便宜。   且他们也不怕这些人家瞒报,黑熊寨一入桥头县就重新统计了人口,连刚出生还没站稳的孩子都登记在册,要是有夭折的孩子须得跑一趟衙门把孩子划掉。   自然各家各户有多少孩子,孩子是儿郎还是姑娘哥儿,每个几岁都写的清清楚楚,轻易狡辩不得。   “那万一家里有五个以上的孩子呢?”虽然这样的情况再在头县应该少有,毕竟这里的人之前养活两个孩子都难,压根没有家庭能养的起五个,但现在没有,不代表日后没有,如今家家户户有钱了,能养的起孩子,自然是可劲生。   “养五个孩子的家庭有几个会只有一个儿郎的?”   蒺藜被公子一言点醒,是了养五个孩子或是更多,肯定是儿郎多,姑娘哥儿是赔钱货,有一两个能嫁出去换彩礼补贴家里已然是心善的人家。   “但只有一个儿郎,或是家里其余姑娘哥儿不到读书年纪的人家怎么办?”这样的情况还不少,一般家里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必然是儿郎,人家家里没有姑娘哥儿,总不能变一个出来,到时候他们家缴纳高昂的束脩也不是,不缴纳高昂的束脩也不是。   “这便是我们出来走动的原因。”秦绥之在手中的书册上勾画,他在统计这样的特例人家有多少,要是多,那么眼下的政策就需要偏向这些人,要是少,就得出特殊规定。   忙活儿好几日,书院的事不光县里,就是乡里的百姓都听说了,可往日办什么事都要效率的黑熊寨这回像是哑了火,都过去好几天了半点风声都没有,以至于原先还道书院开了一定不愿把自家的姑娘哥儿送去县学的人家都开始慌了。   “这黑熊寨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听到咱们大家伙都说不乐意送姑娘哥儿入县学,便不打算开这个县学了不成。”   “也不是没可能,毕竟黑熊寨要招收的娘子郎君都须得识文断字,结果咱们不乐意把自家的姑娘哥儿送去县学,那日后还要他们自己花费时间培养,这样看干脆不搞县学,直接等招了进工坊教,也是一样。”   “啊,那可不成啊,我都给自家小子说好了,等县里的县学一开,我就送他去读书的。”有嘴快都和一家子商量好了,这会黑熊寨要是不打算开县学,他就只能送孩子去私塾。   可眼下桥头县哪里还有私塾,教书先生都被黑熊寨抓去学习班了,便是有,一年光是束脩少说也要二两,这还不包括笔墨纸砚以及买书的钱,若是加一块,一个读书人一年下来十两二十两都是能花的。   这样多银子,之前一家人拼命干一年都凑不够,如今倒是一年能拿出来这么多了,也不能全给孩子读书花销了,一家子还要不要吃喝拉撒了。   “唉,古老头都说了,大当家开县学定的束脩都低,而且他们黑熊寨不是有纸坊,听在里头做工的人说,纸价比如今买卖的纸价便宜不知道哪儿去了,到时候一个孩子一年花销没准还不到二两。   现在一家子撑死了三个孩子,就是把姑娘哥儿送去县学,可能只花销六两,更何况现在一家子也不光汉子赚钱了,娘子郎君也有薪水,供六两读书钱可比往年十几二十两便宜,要是大当家真因为咱们不乐意送姑娘哥儿不打算开县学可是咱们的损失。”   这汉子一说,其余本就心思松泛的人更是愁眉苦脸,要是六两把一家子娃娃都能送去县学,的确比从前勒紧裤腰带都不一定供的起的私塾要便宜,且家里孩子都认了字,以后也能寻摸一份好工作。   现在黑熊寨过来,又定下姑娘哥儿过了十七,儿郎过了十八才能成亲的规矩,比得原先十三四就成亲晚了几年,这几年让家里的姑娘哥儿寻摸份工坊的差事,挣来的银子不也抵了这些年的束脩钱,而且进了工坊以后嫁人都能选个好人家。   瞧着周围的汉子陷入了沉思,刚刚感叹的汉子悄悄退出人群又往下一个人堆过去,如此每走过一个人群,都能看到不少汉子动摇,可见这话说到他们心坎上了。   “我还没想出主意,你便已经把麻烦解决了大半。”秦绥之见周肆先是让学习班的书生把书院的风声透露出去,又久久不出公告,这会又派人去动摇人心,实在把县里百姓的心思抓的牢牢的,便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怕县里的百姓过不了多久也要派人到县衙门表决心了。   “不够,便是他们现在做了承诺,等到县学真开那日,依旧会有大部分选择忘记自己的承诺。”承诺又不能当饭吃,比起切实的二两四两银子,丢个面子又算什么?再说只要丢的人多,他们还能更理直气壮。   “那么你提前布置这一手为的是推波助澜?”可是哪有他的澜还没现世,波已经荡漾的。   “不是推波助澜,而是抛砖引玉,我的砖头已经砸了下去,绥之的玉石可准备现身了?”此事周肆既然交给绥之去做,当然不会越俎代庖,但帮绥之造个势更方便绥之之后的计划,何乐而不为呢?   “我哪里有玉石,蓝田美玉古先生已经献给你了,我再做也不过是查缺补漏,锦上添花。”他先头四处走访,再去县衙门寻了黄册查看,发现县里百姓多是一户两个孩子,二者相差岁数不大,如此古先生的法子便有用。   “看了绥之已经有主意了。”   “多亏今日你这一出,我这里有个灵光一现的念头,古先生的法子能让家中有姑娘哥儿,且姑娘哥儿和儿郎岁数差不多的人家都把孩子送来,还有些只有儿郎或是姑娘哥儿不足读书年岁的人家,后者我想着不若定契。”定个契书承诺现在按照减免的束脩先让孩子入学,等日后家里姑娘哥儿满岁了在把姑娘哥儿送过来。   “若是这些人日后违反契书呢?”定契是个好法子,白纸黑字作为凭证到时候违反了黑熊寨也有证据。   “自然是要补足银两,且名下读书的儿郎不可入黑熊寨的工坊做事,以后颁布的优惠政治也不可享有。”   与官府定契违反条约可比民间严重,但要是说违反这类契约就把人抓去矿山,又严重了些,秦绥之说的这些惩罚都是在心中仔细推敲过的,不算太狠,又足够给人教训。   “那家中只有儿郎的人家呢?”   “要么再生个姑娘哥儿,要么只能缴纳高额的束脩。”秦绥之轻描淡写的话把周肆都给说变了脸。   眼下桥头县儿郎和姑娘哥儿的比例严重失和,娶不到媳妇的儿郎不乏有结契兄弟过日子的,可偏偏南境的百姓依旧习惯性溺婴,尤其以祁容琼三州最严重,这样催生倒是个法子,但万一这家子就没有姑娘哥儿的缘分,岂不是过于倒霉了。   “南境溺婴成风,以至于如今许多儿郎都娶不到娘子夫郞,这样做一定程度上可以扼制他们杀害姑娘哥儿的风俗,要是一家子当真没有姑娘哥儿的缘分,也可以抱养,我瞧过现在桥头县每家每户多是两个孩子。   而今日子变好了,会有更多的孩子出来,有的人家要是养不起可以送往官府,再由这些没有姑娘哥儿的人家抱养回去,比起多养一个姑娘哥儿的花销,几年多缴纳的束脩只怕更让这些人头疼。”   周肆神情复杂,这事按绥之的说法好像有道理,更是一条解决南境比例失和的路子,但伴随的问题也不少。   其一万一这些收养人家不是把婴儿当自己的孩子而是当成童养媳怎么办?其二便不是当童养媳,要是在家中把这些姑娘哥儿当下人使唤又怎么办?   前者可以在法律上规定上了一个户籍不可通婚,要是有逼迫者拉去矿山即可,后者便是每个月派人走访,也不能说完全杜绝这样的情况,当然杀一儆百或许有用,但只要人不是真心总是有办法欺凌。   “按照绥之说的,还需要完善条例。”政策总要试过才知是否合适,便是失败也算累积经验。   “我知道这些想法尚还有弊端,不过你不是说书院尚还没影,可以慢慢考虑,再给我几日,我会完善这个想法。”这样的解决之道不过是刚刚在秦绥之脑海中形成,可行不可行都还不清楚就说与周肆听了,其实他自己也颇有些忐忑。   “你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本来只是想着让你解决县里百姓不肯家中所有孩子入书院,现在连溺婴之事也有了应对之策,可谓一举两得。”就是不晓得这样的政策放入县里,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尽管这样的政策看似没有胁迫,但百姓为了省些钱财又不得不遵守,便是这样的人家少,只怕也会引起小部分民怨,那么他要不要先在民间制造一点更离谱的舆论,再用一回拆窗效应? 第101章 略施小计   县学的事正着急处理,容州新消息就掐着点递过来了,先是景昌府传来消息,道刺杀之事成功,成王已死眼下景昌府由成王身边的幕僚叶文常掌控。   燕瑾说叶文常和景昌府府尹官平青关系不错,两人相互打着配合,短时间内容州其余官员该是察觉不了成王已死。   且他们去的及时,虽然城外兵营已经开始养蛊式培养军队死了一些青壮,但叶文常当机立断叫跟在成王身边兵丁回去制止,之后怎么处理,叶文常想看黑熊寨的态度。   而第二则消息也从容州传来,是之前派遣去容州接人的情报队送来的,刘老实一行人在去最后接人的点遇上黑熊寨在容州的大夫们,又恰逢那些大夫弄出了痘粉,已经在土匪身上试验过了,目前未出现死亡,孙大夫他们便打算带着病牛和痘粉跟刘老实他们一块回来。   两则消息对如今的黑熊寨来说都是好消息,至少年后出兵长鹿县,不必担心天花了,不过叶文常——   “堂明,你认为叶文常这是打算做什么?”周肆可没预料到叶文常会是这个反应,都让他有点琢磨不透此人的想法了。   “要说他已完全投诚大当家,就该将景昌府的事宜全部交给咱们的人手处理,但他不光没有,还暗地里联系景昌府的府尹官平青联手,看似替咱们隐瞒了成王身死的消息,可景昌府此刻只怕也全然落入叶文常的手里。   可要说他假意投靠,将计就计借咱们的手除掉成王自立景昌府,便不该让燕瑾传回消息,问兵营怎么处理,大当家要问我叶文常有什么打算,我一时间猜不透。”   邢堂明的分析与周肆的想法一致,看来这位叶幕僚颇为棘手,不可置之不理,于是忙着打算盘的秦襄,处理文书的君凯之,甚至去工地走动的莫昭旭都被邢堂明派人叫了过来,打算集思广益瞧瞧叶文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要说叶文常已经年到不惑,又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比起秦襄这几个纵然有本事但经验不多的毛头小子,他算得上事真正的千年老狐狸。   要把此人的想法弄透彻,没那么简单,只是信却不能拖着不回,还得尽快回,不然他们的人极有可能和叶文常起冲突。   “我看燕瑾来信对叶文常颇有几分赞赏,可见此人做事必然干脆利落,景昌府外的青壮,暂时放不得,毕竟成王大张旗鼓搜刮来这么多人,为的就是练兵,若是这时候把人放走,怕是本来没有怀疑都要引起怀疑了。”   成王要起事,兵是必然要练的,容州的其他地方官跟着成王为虎作伥,捉拿治下百姓就是晓得不抓人进兵营,如何能与朝廷对持。   “但要是不放,景昌府没有那么多粮食供养这些青壮,难不成要他们活活饿死?”他们是不可能援驰景昌府的,不说眼下特殊时期真送粮食必然逃不过容州其他势力的眼线,就说要供养容州那么多青壮吃喝,黑熊寨出了这笔粮又有什么好处?   “既然兵营都是青壮,屯兵即可,容州虽然地势多山岭,却也不是没有耕地,这么多青壮开荒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我想成王手中一定还有余粮,足够支撑这些人等到下一茬粮食长出来。   就是粮食不够,各府不还有仓禀府库,眼下容州各地乱成这个样子,仓禀府库里囤的粮食肯定不会便宜百姓,既然如此不如假借成王的名头把仓禀府库的粮食要过去养容州的青壮,不然仓禀府库的粮食也只会便宜了各府县的官员。”   “仓禀府库的粮食一旦动了,各府县表面恭敬把粮食交出去,私底下怕要借其他名头向容州百姓征粮,本来抓青壮已经让容州民不聊生,此刻再施暴行,只怕会引起民乱。”   他们本来的目的只要稳住容州的局势,等他们把祁州这个烂摊子收拾好再腾出空打理容州,要是容州生民乱各地活不下去的百姓集结成起义军,便是乌合之众也会使容州乱成一锅粥。   这就又回到了当初是要杀成王能保容州还是不杀成王能容州的情况,如今成王已死,到头来还是没保住容州,他们不是白费功夫。   “叶文常这是给我们抛了一个难题。”秦襄听见邢堂明和莫昭旭之间的辩论,是听明白了,叶文常这是在考验他们黑熊寨的本事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回信我已经写好了,此事不必再争论。”周肆一边听几个谋士先生唇枪舌战一边笔墨一挥,一封回信书成。   秦襄几人凑过头去看,上头只有六个大字——叶先生看着办。   “这……烫手山芋扔回去是没错,但万一叶文常是想看看咱们的本事,结果咱们把难题又扔到他手里,会不会一气之下改投他人。”君凯之斟酌回话,毕竟像叶文常这种在成王身边干了多年的谋士,傲气可比他们这些毛头小子高的多。   “不,就这样回,我看着叶文常心底已经有了谋算,想要探一探咱们这边的根底,便是我们不出法子,难不成他会置之不理让容州继续乱下去,要真是这样,他又何必同燕瑾联手刺杀成王,要是东窗事发,不是平白惹了一身骚。”   显然邢堂明认为大当家这一手推诿实在堪称破局的妙笔,只要叶文常能保容州不乱,管他是不是忠心。   “大当家,你怎么看?”秦襄突然抖机灵,话一出口就被周肆锐利的目光扫视,大概这话大当家也想说,不过被他抢先了。   “倒着看,有句话堂明说的不错,叶文常若是真的想袖手旁观,以他的本事出海也好回北面也罢,多是的法子摆脱成王,可眼下此人选择和我们合作杀死了成王,就说明他还是想蹚这趟浑水。”即如此在双方没见面之前,给各自留点悬念日后才好相见不是。   “好吧,你们说服我了,看来容州的事我们之后也不必插手了。”君凯之晓得大当家这封信送出去,就是把容州全权交给叶文常负责,即便叶文常有异心总归还是盼着容州好,到时候叶文常真要是不肯归顺,他们正好也腾出手能够收拾容州的宵小。   “说起兵,郑铁带人去江远府围剿钱宝来的军队也好些日子了,就算来回步行也该有个结果了才是,怎么还不见人回来?”秦襄脑子一转突然想到他们寨子里好像有一只兵丁队伍被派遣出去了,江远府距离桥头县也没有那么远,按照军队的行径速度,不会比马车慢多少。   “江远府那边应该出事了,一月一来的信件这个月月初并没有按时送到。”   “要加派人手过去吗?江远府和钱宝来两边的人手咱们都能对付,怕就怕蜀地的人突然出兵,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江远府位置特殊,蜀地真要出兵打外头,过江出蜀可比步行要便捷。   “无妨,真要是蜀地出兵,江远府的人会动用信鸽。”且这回郑铁带兵离开,是带了火器的,虽然不是钢炮那个程度的东西,但保自身安全还是没问题。   “那就是郑铁故意拦住了回程的人?怎么,难不成这个莽夫又给大当家准备大惊喜了?”秦襄抽搐嘴角,千万别告诉他江远府被那个莽夫打下来了,不然不用大当家,他都要想法子把这个莽夫给弄死。   “他回来就知道了。”周肆倒是不担心郑铁给他搞事,毕竟大家伙一同长大,虽然不至于熟到父母常说的屁股一撅,就知道放什么屁,但按周肆对郑铁的了解,只怕去江远府有意外收获,推迟了郑铁回来的步伐。   “行吧,只要他不是再给大当家抢个媳妇回来,我也没工夫管他,回去继续打算盘了。”秦襄是不会瞎操心的,既然大当家都这样说了,他总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肆眉心一跳,郑铁要真是这样乱来,他一定把人扒光了吊在城门口示众。   秦襄转头,不顾邢堂明和君凯之的挣扎,以在山上锻炼三年强健的身板一手一个把人给拉走了,别看只是打算盘,其中牵扯的事情还多,但凡有一个项目不对,都要推翻重来,像是户部这么精细的计算,不几个户部官员熬上几天几夜能出成果才怪。   “咳,昭旭你也继续忙去吧。”周肆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见莫昭旭面无表情的离开,心底对莫昭旭升起淡淡的敬意,这人就像是天生面瘫一样,沉默寡言踏实办事,也不知道怎么和秦襄这三个不牢靠的家伙玩到一起去的。   得空偷闲的胡思乱想很开被周肆抛开,是时候把古老头私底下叫过来一趟,上次人送了信过后他也没回音,只怕等的着急上火了。   正好,新的舆论该借古老头的嘴传出去。   ———————————   古老头一早从县里住的窝棚出来,十一月祁州越发冷了,织坊那头上工的娘子郎君织了不少棉布出来,搁县里周家布行挂着,不过那价不便宜,县里咬咬牙能买的起的没几家。   不过听布行的人说,赶在过冬前给黑熊寨做事的工人都有福利,说是到时候每人买棉布都能便宜价,不用费钱在布行买,这里头出的棉布都是给外头购货商贩的价。   这话放出来大多数百姓也就不眼馋了,毕竟每家每户基本都有个劳力给黑熊寨做事,棉布肯定能便宜买着,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从乡下农户手里买点棉花,弹成棉被冬日盖着不知道比柳絮保暖到哪儿去了。   可买棉花的人多,农户即便自家余留了一些,也是不够这些人买卖的,更不要说谁家还没个亲戚。   按如今还靠姻亲关系抵御外界风险的百姓来说,有好东西肯定还是先给亲戚分,这会子就算能靠抠搜卖点棉花挣几分银子,那能比的上和亲戚往来的情分吗?   于是想要买棉花的桥头县百姓没了门路,又求到周肆跟前,左右织坊的棉花压库里还多,分摊给桥头县的百姓一人五斤,也不过十来万斤,抵红叶村一年的产量。   更不说一家子肯定是合两人盖一床,有节省的年轻妇人郎君,肯定也只打算给老人孩子置办,他们自个抗冻,真要买也到明年去了。   听街上妇人郎君商量要买多少尺布裁衣,多少斤棉弹被,古老头心底都是高兴的,因为用上棉花,今年冬天桥头县只要不是断手断脚都能活下来。   更不提他已经暗地里被大当家召见,被聘用成了县学山长,那棉花和棉被都是免费当福利发给他的,这会他那窝棚里不知道多温暖。   “古老头,你最近的衣裳咋瞧着都好看了,是哪家娘子郎君给你裁的。”一旁的商贩缩手在衣袖里,闲来无事眼睛尖的瞧见古老头这百八十年不换回新衣裳的人竟然穿了身新衣,那可不是大新闻。   难不成古老头老树开花,被哪家老妇郎公瞧上眼了不成?   “就不能是我自己买的?”古老头反问,他距离知天命的年纪也没几年了,早年是成过婚,但媳妇嫌家里太穷跑了,之后便再没娶亲,这多年写字也仅仅够糊口,哪里有钱置办新衣裳。   “要是夏天你说我还信,冬日里你不多攒钱买炭去买新衣裳,这是不打算过日子了。”冬天冷,光靠柳絮是熬不过去的,尤其是近些年冬天那股子冷更像是钻进骨头缝一样,壮年汉子都撑不过,更别说老人孩子。   如此再穷的人家也要咬牙攒一笔炭火钱,不必用好炭,孬炭只要能点燃有个热度也成,只是用这样的炭呛人,得靠着窗户烤,古老头这样独居的更要买,不然一个冬冻死了,还要翻春人出来串门才晓得,等到那时候尸体只怕都叫耗子啃完了。   “日子还是要过,不过我寻了份新差事,比街上写字挣的多,不置办身体面衣裳如何叫东家满意?”古老头也不恼,他这样的穷老头突然乍富旁人肯定是要问过,正好宣传宣传大当家说的什么舆论。   “差事?你这老头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难不成也随咱们巷子的赵家婶子去扫街?”   扫街这差事也不是说不挣钱,只是比起工地卖苦力挣得少,也就适合身子骨还硬朗又没事做的老头老太,古老头虽然身子骨差点,真要扫街大抵也行,只是这扫街的差事早就招满了,要是没有老头老太病了或是去了轻易不会换人才对。   “扫街我那些老旧衣裳穿着就是,置办新衣裳扫街我是闲钱太多了?”古老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商贩往日看着机灵,怎么今个儿这么不开窍。   “那是——”商贩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县学有着落了?”   县学的事县里已经传了小半月,私底下不是没人认为大当家不打算开县学了,甚至有热血上头还打算去县衙门面见大当家,要人改主意。   只不过这伙人也就是一时半刻的胆子,等真走到了县衙门口,看着县衙门口值守的黑熊寨汉子,又一个个胆颤心虚的迈回步子。   古老头矜持的点点头,不过没把自己已经任职山长的消息传出去,不然怕是他窝棚的门都要给踏扁了。   “唉哟,可了不得啊古老头。”商贩激动的手舞足蹈,紧接着又像是做贼一样悄悄靠近古老头,还用手挡着嘴,用气声询问,“那大当家可有说入学的束脩怎么给?”   “你家是打算两个都送还是只送一个?”   “我家小的还不满岁,只送大的。”小的要不要送去县学,他还是打算看看县里其他人是什么打算,人都讲究个从众,他是不想做出头鸟给人议论的。   “哦,你家大的是儿郎,得要十两银子,你家小的是哥儿,要是满岁送去,不足二两。”古老头半点没说要是两个孩子都送去会有减免的事。   “什么?咋差这么多?”姑娘哥儿只收二两,儿郎要收十两,哪里有这样收束脩的。   “还不是县里百姓不想把家里姑娘哥儿送去县学,大当家原本都不打算开县学了,没成想消息先走漏了出去,眼下县里百姓都眼巴巴盼着,逼得大当家不开不行。”   “那也不能这样收束脩啊,这样收县里几个百姓给的起。”   商贩愁啊,他家条件是好了些,可他们在县里还租房子住,黑熊寨过来后县里的租子又涨了不少,这还是有黑熊寨插手的缘故,方才没叫房东漫天要价。   如今买卖得钱虽然比从前多,但他还想着凑钱等城南那边修好后,卖套自家的小房子,如今束脩要这么贵如何给的起。   “那有什么办法,姑娘哥儿念了书出来都是要给黑熊寨做事的,人收二两是给自家培养的,便是不送等到了年纪进工坊也教就是费点劲罢了。   可儿郎读出来不去工坊也有的是活干,那不给黑熊寨干活费那么大劲培养出来,给他人做嫁衣,傻子才干,十两已经比从前县里私塾便宜,毕竟黑熊寨是包笔墨纸砚和书本费的。”   “可大当家这样安排,只怕原先想送姑娘哥儿去书院的,也给不起了。”一家子肯定是想方设法先让儿郎读书,有的人家疼孩子,自然也是愿意把家里的姑娘哥儿送去县学的,现在儿郎束脩这么高,如何还能再掏出钱给别的孩子念书。   “也是,这个情况到时候我给大当家说说,眼下告示还没发出来,还有转圜的余地。”古老头为难的看向商贩。   “诶,劳烦你了古老、呸,我这张嘴,什么老头该叫你古先生才是,如今你是县学钦定的先生,定然比我们这些人容易见着大当家,劳你跑一趟给大当家说说,要是把儿郎的束脩也调到和姑娘哥儿一样,保管大家伙都送家里孩子来念书。”商贩这个功夫已经拍上马屁了。   “只怕不成,还是我方才那个道理,你们这些人光是嘴上说说哪里顶用,不消大当家,我都是不信的,到时候束脩一减,结果你们又偷奸耍滑只送儿郎过来念书,加上人多势众,大当家能奈你们何?   如果你们打这个主意我劝还是尽早打消,咱们这位大当家说一不二,要是晓得你们偷奸耍滑,便是人多不能把你们全抓了,直接把县学一关,银子一退,你们还能和黑熊寨说理不成?”   古老头这话说的实在,便是商贩不这样想,其余县里人少不得有这样的人,先把狠话撂下,知道没有余地才能叫这些人服软。   “哪能?我家娘子可是说了等我幺儿到了岁数也是要送去县学的,古先生你尽管去,我这就回去把话告诉我媳妇,让她给各家说说。   开个县学可是大大的功德,是对咱们全县都好的事,眼下工坊的娘子郎君都还要认字呢,姑娘哥儿如何不能入县学,你只管告诉大当家,但凡有一家这样干,只管收他家十两。”   商贩拍拍胸脯保证完,就急急忙忙收拾小摊子的杂货准备回去,今日不买卖也就损失几十文,撑死了二三百文,可要是把这事给大家伙都说,那能省下的就是八两银子,孰轻孰重这点商贩还是看的清楚。   商贩一走,古老头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此事成了一半,还是大当家有法子,想必等这个消息传遍县城的时候,大当家和大当家夫郞再出面,县学种种安排便能顺理成章的执行。   商贩一走,古老头也不在街边守着了,不然等会铁定有一伙人过来问东问西,还是先躲躲,家也是不能回的,于是古老头干脆往县里荒废许久的县学走去。   县里的县学地盘距离县衙门并不近,虽是官学但里头读书的秀才又有几个能当官,隔远些也免得平日里一些心术不正的书生特意围堵县令攀关系。   听大当家的意思,之后的县学也是在眼下荒废的县学上重建,县学的占地面积算大的,盖因县学除了学堂还有不少给学子准备的宿舍。   县里孩子过来读书,宿舍用不上也能改成学堂,容纳县里这些孩子绰绰有余。   乡里的就麻烦些,有的村子距离县里实在远,要么一个村派牛车每天接送,要么就要在县学给人置办住宿的位置。   五岁住宿到底年幼了些,估计还要请几个婆子郎公照看,如此算县学的地盘就不够大了,而县学周围的地也都是住宅,从前许多书生住不惯县学的宿舍,有钱的干脆搬出来到附近租住。   要是把周围都民宅都占了,大抵是要给人补偿城南那边的房子,按古老头对县里百姓的了解,多半是巴不得如此。   城南的房子小部分有了雏形,许多人远远在外头一望,都晓得城南修的房子是顶好的房子,现在县里的百姓都顶顶羡慕在城外小楼暂住的城南百姓,恨不能以身相替。   不过黑熊寨也不亏,县学外头一条街是能匀出地方修铺子的,到时候这里的铺子租金可不得了。   正畅享未来的古老头不知道先头他的话被商贩说给自己娘子,他娘子又给同巷子的妇人郎君口口相传,不过一个上午,不说县里的百姓就是县外住的百姓都晓得县学的事了。   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骂黑熊寨黑心肝,有人愁万一旁人不按规矩办事会不会影响自己孩子入学,十两实在太多,按二两算,把家里全部孩子都送进去,才四六两。   吵吵嚷嚷一上午,还真有气不过当街闹事的,直接被街上巡逻的汉子一人一手把人一架,拖走了,如此还有想闹事的当即消停下来。   黑熊寨是真土匪,从前官衙门都不与他们小老百姓讲道理,说要多收秋税都要多给,不给就要下大牢,那时候可没见谁敢反抗,官府尚且如此,土匪难不成会比官府更和善?   匪就是匪,惹了人不高兴,一刀把你砍了难不成一家子还要跟土匪讲道理,果然是黑熊寨入桥头县后对县里的百姓太温和了,把县里从前没胆子的怂货都给惯的胆大了,再不立一波威,恐怕县里百姓人人都要骑到黑熊寨头上作威作福。   抓人的事闹的人心惶惶,可好在黑熊寨还是讲规矩,没说喊打喊杀,又叫他们略略放心,只是县学的事是必须按黑熊寨说的办了,也好,左右也是家里孩子得便宜。   等手下的人过来给周肆汇报完消息,周肆冷笑一声,穷乡僻壤出刁民,这事古往今来有之,他的确因为自己处于平民阶级对待百姓有不同于别的势力的温和,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容忍政令都无法执行。   一个势力只有仁善还不够,还要有威信,所以也不怪眼下衙门多是恐吓百姓,毕竟真要同人说理还不如威胁人下大牢有用,谁还会费那个劲?   他要改变眼下的格局还任重而道远,不过这一代不行,不代表下一代不行。   正好,又过了几日,该问问绥之政令是否完善了,趁着眼下舆论到风口浪尖,须得趁热打铁。 第102章 政令   窦宏一早上从宅子里溜达出来,他已经不是桥头县的县令了,家产虽然没被黑熊寨抄走,但手里拿了这么多钱到底怕被周大王惦记,和娘子商量过后,干脆把大部分家产都捐给黑熊寨,只留了两个铺子和其他一些零碎钱财度日。   桥头县人多起来后,铺子一月能挣的钱也不少,加上后来奴籍制度废除,为了省钱家里下人大都放出府去了,余下两个做细活的,两个做粗活的,还有个煮饭的婆子,再多也供应不起。   如今的宅子也有些大,他娘子已经想好等城南那边的房子能买了,就把这套宅子卖给官衙门,换城南那边的水泥房,要是手里还有余钱,便再买一两套给子女用。   现在一家子生活也还算自在,唯一不自在只有没法在整日悠闲享乐的窦宏。   不过窦宏也是不敢对黑熊寨说三道四的,他本就是老鼠胆,贪生怕死的很,那黑熊寨的周大王当着他的面杀了县衙门做事的捕快,可把他吓的好几宿没合眼,自那以后,在街上遇到黑熊寨的人他都是躲着走。   “窦县令,一早上又来吃包子啊。”街边买卖的商贩遇见窦宏,那还是愿意给个好脸,毕竟窦宏真说起来,也没做什么丧天良的恶事,家产大部分捐给黑熊寨叫黑熊寨补贴给从前受欺压的百姓,眼下也就是个寻常百姓,见着唠几句。   “说了多少次,别叫我窦县令。”窦宏鼠头鼠脑的四处看过,没发现黑熊寨的人心底才松口气,那县令是能乱叫的吗?现在桥头县的老大是周大王。   “害,这不都是叫习惯了嘛,一时间改不得口,上回黑熊寨巡逻的汉子也听见了,人没说什么,你怕什么?”商贩不在意,眼瞧着周大王还要大家伙叫大当家呢,一看就是看不上朝廷官员称呼。   他怕什么,他现在草木皆兵,就怕周大王又想起桥头县还有他这号人物给拉去竖典型,毕竟这周大王进桥头县,只是抓了些不听规矩的泼皮,连血都没叫老百姓见过,他本就在周大王那里名声不好,再凑到周大王跟前,人一个不开心拿他当出气筒,他还得赔笑。   窦宏去包子铺买了一笼包子,路过公告牌的时候见挤满了人,也不去凑热闹,脚步缓慢的往家里走去,如今他也不能在家吃白食了,毕竟家里现在的家产都在他娘子手里,要是他娘子一个不开心,饿他两天也是做的出来的。   这不,手里的朝食就是给家里娘子孩子买的,要说从前窦宏哪儿亲自出门买过朝食,甚至陪娘子孩子吃饭的功夫都少。   “夫人,朝食买回来了。”府里一早本也可以叫做饭的婆子开火,奈何他娘子就好这口包子,早上不吃一个整日都不要想人给他好脸,他这个府里的闲人自当为娘子效劳。   比他娘子先过来的是他的几个孩子,最大的已经十七,如今跟着他娘子在学管铺子,小的七岁,是个姑娘,这会最是天真烂漫,每次早上吃包子都赶在最前头。   “爹,你今天去买包子听路上的人说了吗?”小女儿一手解开油纸包,从里头先拿出一个大的给后过来的母亲,才挑了个适中的啃起来,一边吃还闲不下来和她爹说话。   “说什么?周大王又颁布了什么新规矩?”窦宏想起告示牌前人山人海的场景,比上回征兵说要招手姑娘哥儿还吓人,只怕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规矩,但与他这个闲散在家的人有什么关系,只要周大王不是要他赴汤蹈火,什么规矩他都举双手赞成。   “你还真是出门一趟半点消息都听不到,外头正闹县学的事呢,从半个月前铺子里过来的客人就有聊这个的。”窦夫人瞪了一样丈夫,她在家都晓得外头告示的事,她丈夫去外头逛了一圈,连个风声都没听到,实在不堪大用。   “县学开就开嘛,咱们小女儿年纪也合适,到时候还能送去县学念书,你也不必时时盯着她读书刺绣。”   啃包子的小女儿是乐意念书的,但不喜欢刺绣,听爹说县学开了就送她去念书,脸上立马挂上了笑。   从前她就羡慕兄长去私塾念书,还闹着自己也要去,只是那时候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压根不知道私塾不收姑娘哥儿,甚至若她不是县令的女儿,连书都是读不上。   “县里为要不要把自家姑娘哥儿送去县学都闹翻了天,你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窦夫人没有在送女儿去县学上和窦宏起争执,要不是大儿子年纪已经十七,她也要把大儿子一块送去。   “周大王想要大家伙把家里的姑娘哥儿都送去上学,总有他的用意,我还能和人对着干不成,左右不过二两银子,就是一年十两咱们又不是出不起。”家里要是没有合适读书的孩子就算了,偏他小女儿只大了两岁,人卡着五岁也不是说就只要五岁的,不然县里能有多少年纪合适的娃娃。   他在周大王那了留了名,这种政令上的事必然要顺着周大王来,不然头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就是他们家。   “不光是读书的事,新规矩昨个儿蔺师爷给咱们递了消息,说是家中只有儿郎的,要想便宜束脩送孩子读书,要么自己生一个,要么就得资助一个慈幼局的姑娘哥儿入学,不然只能给十两的束脩。”当然了也能直接去领养,不过听说那领养条例颇为苛刻,怕有些人家不肯才又出了这样的法子。   “这……只怕人不愿意吧。”毕竟送自家姑娘哥儿去读书那是便宜自家人,这转头资助慈幼局的孩子,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还管他们愿不愿意,眼下咱们县里连个慈幼局都没有,便是他们想资助都没孩子,到头来只能掏十两银子送家里儿郎去念书。”是给十两划算还是给四两划算,那不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要是不想出这十两银子,就得赶在县学招收前变出一个姑娘哥儿来,如今又不叫人买卖孩子,就是送也要过官府明路。不然到时候官府一查黄册,哪家少了孩子哪家多了孩子,讲不清楚是送还是买卖,都得下矿山挖矿。   “这倒是,咱们祁州但凡有养不起的孩子的人家都是孩子出生就溺死,听说早年鹿鸣府还是有慈幼局的,但也荒废了好些年,周大王这是打算把慈幼局也重建起来,是好事。”   县里其他人怎么想窦宏管不了,左右他是能带好头,给周大王当政令上的出头鸟。   “好事是好事,但外头还有的闹,我瞧这回怕是要见血才能了事。”窦夫人也是个有远见的娘子,晓得小民难缠。   “见血就见血,要说周大王早该进县里的时候就杀几个立威,也不至于现在颁布个政令,底下的百姓还见天的议论,要是换作从前,但凡敢有闹事的,一家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这刁民就不能给他吃太饱。   “闹事的哪里光是刁民。”窦夫人冷着脸,也就是家里这个半点事都指望不上,还是得靠自己,“吃完了去见一趟蔺师爷,问问他慈幼局那边大当家什么章程。”   “慈幼局?夫人这是打算捐善款?”不能吧,铺子的钱也就堪堪够家用,就是多出来还要给儿子准备聘礼女儿准备嫁妆,捐给慈幼局一家子不是要喝西北风去了。   “呵,眼下家里就两间铺子,咱们可是养了四个孩子,光靠那点东西,日后能谈什么好亲事,若是不趁着咱们还能寻到机会多攒点家底,我看你养老钱都没有。”窦夫人一生气,桌子上还在吃包子喝豆浆的四个孩子像猫似的一溜烟不见了,只留窦宏跑不掉,挨夫人教训。   “那夫人的意思是想去接手慈幼局?”窦宏到底还是有脑子,可一想到夫人要在周大王手里做事,他这腿又止不住的打颤。   “自然,我瞧着周大王任人唯贤,我自问嫁你几十载别的不说家业还是打理的井井有条,一个慈幼局还是管的下来,若是周大王缺人,我自荐到他手下做事,咱们家也不必因为你的事一直战战兢兢。”   “……”窦宏这话是没得反驳的,一家子的确是被他拖累不得不花钱消灾,眼下夫人要是真的能管慈幼局,对家里孩子的确是好事,“我等会就去蔺师爷那里探探情况。”   ……   窦宏要找的蔺师爷这会是没空接见人了,因为政令一发布,他就要指挥黑熊寨汉子暗地里四处走动,瞧瞧哪里有不满的人聚集。   古老头一席话传遍整个桥头县,自然也是有些用处,大多数人家想孩子念书的念头占了首,都相互约好了只要大当家降了儿郎的束脩必定是要把家里所有孩子都送去县学,而家里只有儿郎的人家正窃喜捡便宜的时候,政令出来了。   一下属于特例的人家就闹开了锅,尤其是这人堆里出了几个汉子,那嘴是真会说话,直把心里有怨气的人家怒火都给挑了起来,左右闹事有人出头,他们跟风闹一闹,万一成了就是得了大便宜,万一没成黑熊寨肯定也是抓这些领头,他们见事不对跑了即可。   很快这些汉子就说动了不少人家,说是要给这伙土匪一个教训,好叫他们晓得县里百姓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样煽动人心的场面肯定不能出现在大庭广众,县里巡逻的汉子又那么多,人手里个个都有兵器,一旦发现不对就能把他们带走。   于是为首的汉子们就说准备来个夜袭,他们打听过了周大王就住在县衙门,而黑熊寨的汉子们是住城外的,到时候他们也不打进县衙门,只管在县衙门放把火吓吓人就是。   许多一时头脑发热的县里百姓就应了,如此人群散去,一直在各处监视的黑熊寨汉子立马汇报情况。   县衙门里,蔺师爷把手底下汇总的情报递给大当家。   “有多少人?”   “十来个,都不是本县的人,我翻看过他们黄册上登记的户籍,都是其他县过来做事的百姓。”蔺师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大当家如今完全冷脸的模样实在让人喘不过气,这就是上位者的压迫感吗?   “你觉得有多少是和钱宝来沾边?”他占据桥头县这么久,除了大舅哥被忽悠过来之外,钱宝来便再没有动静,只是明面上不插手,不代表钱宝来暗地里不会动手。   “九成。”桥头县的百姓他知道,个个也都不是胆大的人,更不提县里如今外来客这么多,大多数都在黑熊寨手里讨生活,万一惹恼了黑熊寨,只不要人继续在工坊做事,那一家子都是没活路的,这样的人堆里怎么可能出现带头反抗黑熊寨的人。   “看准这些人,今晚他们要是行动记得留个全尸,明早挂在城门上。”索性在冬天,尸体挂几天也不会说立马腐败。   “是,大当家。”蔺师爷说着出门,望着青白色的天空摇头,只怕县里百姓要做一阵子鹌鹑了。   ————————————   是夜。   桥头县夜里安静的出奇,早一个月还能听到蝉鸣,今夜行动的人不多,毕竟县衙门就算没有太多黑熊寨汉子把守,但肯定也有人值夜,他们过去的人多容易暴露。   按照他们的打算,今夜纵火只是个开始,只要黑熊寨一日不答应改政令上的条款,他们就会继续想着法给黑熊寨使绊子,一旦此事参与的人多起来,黑熊寨必然拿他们没办法。   原先夜里许多人家被夜风一吹冷静下来,不打算继续掺和,结果被这些领头的汉子一说,又觉着人说的对,只要这事做的人多,黑熊寨总不能把他们全抓了。于是各自分了工,提供柴火的提供柴火,给油的给油,出人的出人,队伍就这样搭了起来。   到县衙的时候,县衙大门也早关起来了,点火肯定还是要烧到东西才算震慑,不然架柴烧县衙门的墙,隔天黑熊寨的人醒过来没准都发现不了有人纵火,不是白跑一趟,还浪费柴火跟油。   可要说把柴火点燃了扔进院子,县里百姓又是不敢的,万一砸到人,把黑熊寨的汉子伤了,后果可就严重了。   如此柴火都被架在前后门,一群人分两处,蹑手蹑脚的架好柴火。   “前后两个门都燃了,万一火势失控,把县衙门里的人都烧死了怎么办?”有人担心,这可不是杀了大当家就能逃过一劫的,黑熊寨人这么多,大当家他爹也还活着,大当家真要是没了,他们肯定也没好日子过。   “这些土匪都练过身手,真要是烧起来,自然会翻墙逃出来,最好是把县衙门都烧光,这样既给这伙土匪看了咱们的决心,又叫他们忙于重修县衙没空寻我们的麻烦。”   这话听着有道理,其余人都认同的点点头,只不过柴火架好,整讨火折子的时候,县衙门的门突然打开,屋里是举着火把整整齐齐围一圈的黑熊寨汉子。   行凶的恶汉正要叫人立刻逃跑,却发现自个儿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甚至脑门都没反应,就突然倒了地,死了。   ……   隔日清晨,一早起来上工的县里百姓瞧着城门上好像挂了什么东西,只是天还没亮,离得远的人瞧不清楚,眼看着离上工时间还有点空闲,那止不住好奇的就往城门口一去,这一看不要紧,城门口可是掉了一排排的人,瞧人动也不动的模样,定然是死了的。   不晓得哪个胆小的嗷了一嗓子,吸引过来看热闹的人就越发多起来,城门里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只大多数百姓都被吓的面色发白,尤其是昨个儿见过这些被挂在城门口的人,哪个还不知道他们的事败露。   更有胆小的直接尿了,瘫坐在地上深怕自己就是下一个被挂上去的尸体。   等白日过来,公告牌前自然贴了这被挂尸的人犯了何罪,霎时间县衙门再没有说对县学反对的人。   “从前我兄长与我说恩威并施,我还道恐吓并非长久之道,今日经历过后,我才明白为何朝廷喜欢以恩威并施的手段治民。”秦绥之站在城门上,想之前周肆都以温和的手段叫县里的百姓过上了从前没有过的好日子,却不想只是推行一个县学的政令,就叫受过周肆恩惠的百姓不满,甚至还有想杀了周肆的人。   “我原先也以为动用不上这样的手段。”不过也好,钱宝来的人过来虽然挑起了民怨,却也叫他给县里百姓树立了威信,不必之后真杀一些百姓震慑。   “县学的事解决,慈幼局你可想到由谁接手?”如今县里不是没有孤儿,只是大多数都能做点事,便安排了一些轻便的活计给人一口饭吃。   “蔺师爷给我举荐窦宏的娘子,我瞧人不错,等慈幼局建好由人先干上一段时日,若是干的好,就她了。”毕竟蔺肃这样的人也不会无的放矢,想必窦宏的娘子是有些真本事的,“我们也先回吧。”   他是不介意站在挂满死人堆的城门口,但他想绥之应该不喜欢在这上面说事,不过绥之竟然不怕死人还是他没想到的,这小哥儿胆子真大。 第103章 京城的瞬息万变   “派去容州的探子还没有传消息回来。”燕帝闭目养神,询问的语气并没有半点厉色,但伺候燕帝的公公却打了个寒颤。   “回陛下,还没有,想是路上耽搁了,毕竟容州距离咱们京城甚远,一路上遇上了些不长眼的东西耽搁,也是有的。”忠公公在燕帝身边伺候几十年,别的功夫没有,揣摩帝王心思那还是有点心得,眼下燕帝已然动怒,若只说没收到消息,怕是要被治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不长眼的东西,大燕治下竟然还有这等乱民,可见南境的治安是要好好管一管了。”燕帝睁眼,南境于大燕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若非是国土面积也是衡量一国国力的标准,南境早就被大燕弃了。   “陛下说的是,只是这回去祁州巡查的官员回来,说祁州太平,想必这乱还是生在容州,如今容州是成王殿下的封地,不如陛下派些人过去叫成王殿下好好管一管治下,也不必劳师动众,派禁军千里迢迢去容州平乱。”   忠公公晓得燕帝也非是想要动兵,不说眼下苦寒,兴兵南下能不能适应,单是今年天灾的缘故各地粮食欠收,国库赔款后都没恢复元气,哪里有钱出兵,即便陛下肯,朝堂的士大夫们也是不肯的。   “老忠,你说这乱当真是乱民吗?”燕帝双眼生寒。   “这,奴婢不敢妄言。”忠公公晓得这是燕帝怀疑探子被成王拔掉了,几个月前容州的探子传回一则消息,说是成王行为有异,恐包藏祸心,于是燕帝直接赐婚秦大人的哥儿,想要人去探探虚实,不想这哥儿命不好路遇土匪被抢了去。   如此一来一往已经几个月过去,容州突然没了消息,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但忠公公作为宫里的奴婢,是不敢妄言天家事,别的不提,吴燕一脉皇帝多不长寿,经常过继宗室子继位,眼下成王还是有可能登位的,他可不敢把自己后路断了。   “不敢妄言,怎么,在我这个皇帝面前都说不得真话,看来成王的面子比我还大?”燕帝抬眼看了一眼忠公公,直把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呼不敢。   “我看是成王在容州心野了。”燕帝名下只有一子,且自幼身子不好,若是寻常百姓家都活不过弱冠,得亏出生在皇家有太医局悉心照看,方才颤颤巍巍长大,早年也成了亲,只是体弱无子,便是继位日后恐怕也是要在宗室寻人过继。   先帝子嗣也薄弱,燕帝出生后,十余年才又有了成王,真要过继只怕皇位还是要回到吴恒手里,但他这位弟弟这点时间都等不得,他还在位就惦记皇位,这要他如何放心自己一脉将来不会被清算。   “去寻武德司指挥使宋珲过来。”成王既然敢动手拔除他的探子,就是在向他露獠牙,要么此刻容州太平,要么成王已经动手割据容州,准备向朝廷动兵。   要是前者,他大抵还能容忍成王,要是后者,燕帝眼中闪过一道幽光,即便朝廷诸公反对,也要想办法除了他。   “唯。”忠公公从寝殿出来,叹了口气,看来这会陛下是铁了心要收拾成王殿下,即便日后太子薨了,只怕也轮不到成王殿下继位。   只是忠公公想起秦家人私下里与他接触,道若是陛下对容州有什么打算知会他们一声,想必秦家也早知晓成王有反心,念及对方私底下送他的两对金锭子,忠公公还是悄悄把这消息给了自己干儿子,让他走一趟秦家。   “果然容州的事瞒不过多久。”秦尚书令收到宫里递来的消息,并没什么惊异之处,官家疑心病重,派人盯着成王是必然的事,成王谋反又闹的如此声势浩大,必然会先除了官家的探子,不然这头刚造反官家那头就收到消息,只怕这反也是要半道而夭。   “看样子官家打算让武德司的指挥使亲自走一趟容州查探情况了。”   武德司是直接听命官家的机构,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陛下竟然派了武德司去容州,只怕对成王谋反的事颇为看重。   “近些年天候不好,各地缴纳的税收都不足往年,真要出兵容州,朝中怕会先争论起来。”秦尚书令已经预见为出兵的事朝廷又要闹的不可开交,甚至还能出几个天真的蠢材,要官家立成王为太弟,解决造反的情况。   “我倒是不担心出兵,只怕武德司的人路过祁州发现端倪。”宋珲在京城名声并不好,并非是人品有异,而是因为听命官家办差,不可避免得罪了朝中许多大臣,其人也不懂变通,若非官家看重,怕已经被朝中的士大夫们吞吃殆尽。   “官家密令,宋珲带人办事必不会沿途停留,在宋珲离京前我们先给桥头县那边递消息,叫他们先准备着,真要是泄露了,想必这位周大王会直接扣住人,到时候栽赃到成王身上即可。”左右官家已经怀疑成王谋反,虱子多了不怕痒,只是武德司的人真要是折在路上,官家要出兵容州的念头会更严重。   秦慕之听到他爹说栽赃到成王身上的时候,面露复杂,从前他爹可是对大燕忠心耿耿,怎么才和黑熊寨达成合作,就立马成了反燕第一人了,周肆给画的打外族大饼这么让人着迷吗?   秦尚书令哪里管儿子怎么想,他的注意力都被拉到官家和成王身上,说起来官家直到现在才派人探查容州,已经比他们想的要慢了,不过慕之既然答应周肆为其周旋,必然要把官家的注意力从成王的事上引走才行。   “江远府府尹江楼有递折子进京吗?”   秦慕之摇头,接近年底,本来各地折子都赶在年关送过来,好由京中长官批阅,每年的政绩平定都是未来升迁的重要依据,但江楼才入祁州一年,便是要走,也还要任职两年,多半是大案没有审完,也不着急赶在今年结算业绩。   “那件事牵扯江远府好几个世家和官员,恐怕到年底都不一定能审完,江楼做事并不冒失,不会因为想要在年底有个好政绩匆匆办完案子,多半要翻年去了。”江楼虽然比秦慕之大了不少,但从前此人也是京城小有盛名的子弟,家底虽然不如京中世家门阀高,但江楼的父亲文名很盛,便是世家也不愿轻易得罪。   “也好,年前各地的折子必然要让朝中的官员忙起来,此事年后再报,也能叫官家忙上一阵了。”每朝皇帝对世家都有诸多不满,偏偏治国又需要世家出人,到了大燕一朝,因为纸张和印刷术比前几朝兴盛的缘故,出了不少寒门子弟,又在官家有意扶持之下,成了朝中对抗世家的一股中兴力量。   江远府世家行侵占良田,强掳良民这些罪行京中世家哪个没沾染过,只要此案一旦上报,恐怕京中世家也要人人自危,怕官家借题发挥,顺道拉几个京中世家出来立威,大世家只要没行谋反之事自然不用担心,可京中还有不少中等下等世家。   “世家和成王官家都恨之入骨,如今成王远在容州,世家就在眼下,官家分得清孰轻孰重,只是江远府韩家的事上报,徐小六和黄娘子怕也要受影响。”江楼可是把韩家全给抄了,怎么可能还留韩家旁支到京城做生意。   “此事交给你阿耶去办,徐小六和黄娘子本就不是韩家的人,不过借了个名头,京兆尹为官清正必不会牵连。”秦尚书令倒是不担心,毕竟这徐小六和黄娘子入京,只拜访了韩家几个关系甚远的姻亲,没有大张旗鼓的在京城说自己是韩家人,除了与韩家有姻亲关系的几个世家,其余人都是靠自己猜测,也没什么影响。   只是那几个韩家姻亲得知自己受骗,会难缠些,但有他夫郞在,解决起来也不算是难事。   “这样看银镜生意怕是要与咱们家画勾了。”秦慕之知道韩家事情败露,徐小六他们必然要寻个稳定的靠山,不然东西再好在京城怕也是举步维艰,秦家树大,倒能给人一片阴凉,可又怕官家因为此事盯上秦家。   毕竟银镜生意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是暴利,此刻国库又缺钱,官家要是想把银镜纳入官营,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明面上肯定不会强抢,但大燕最高的权利的人想要的东西,总有的是办法得到,周肆与他说,此后还有生意要他们秦家看顾,定然也是不输银镜的买卖,还是要想个法子绝了官家的念头才是。   宋清央晓得丈夫和儿子的担忧后,只静静坐在主位上饮了一杯茶水,此事并不难办,要官家放弃厚利,要么给官家送一份更厚利的东西,要么将这份厚利放到官家也不敢擅动的人手里,便是官家想要夺财,也要考虑投鼠忌器。   “阿耶是想将银镜生意挂在哪家名下?”秦慕之对生意上的事知道的不少,再联系京中与秦家交好的世家,大抵有两三个人选。   “林家。”京中大世家不少,银镜生意可能得官家觊觎,也是因为秦家如今情况不好,但若是这银镜生意不光秦家插手,再来一位合伙人,背后也靠大世家,官家想动就要考虑两家反噬朝廷受不受的住。   “小弟交好的林郎君家?”   “正是,林家与我们家也算世交,又有绥之与知樾的关系,此门生意由我与知樾阿耶出面,京中不会有人再觊觎。”尤其是知樾这孩子心细,只怕上回已经从他去铺子直接邀黄娘子上门的举动中看出异常,但知樾却懂事的没有过问。   “我于生意不如阿耶懂的多,阿耶若是觉得如此能成,尽管去做就是。”秦慕之点头,他虽然也涉猎一点生意经,但到底不是专做生意的料子,不及阿耶和小弟能干,自然不会随意插手。   “你与你父亲都是满眼朝廷事,待明年,还是早些把你未婚夫郞娶进门,也好叫我有人陪着,再把这一身做生意的本事教给他。”   “阿耶你真是,晓得绥之有了心上人,心又操到我身上了,此事我记挂着,待明年定把人给娶回来。”   秦慕之这个年纪还没成亲在京中也正常,男子便是因为读书耽搁到三十来岁,也是不愁娶不到人。不过与他定亲的哥儿年岁已经大了,便是因为国丧重孝耽误,也到了外人说闲的时候,翻年的亲事便赶的紧,也不知绥之到时候会不会给他这个兄长送一份薄礼庆贺。   听得儿子的保证,宋清央只是笑着摇头,等人出去他才将手里端着的茶杯搁置在桌案上。   听黄娘子说,这银镜最要紧的除开烧制出透明琉璃,便是要用水银,而水银又由朱砂制成,大燕一朝朱砂用途极多,别的不提就说宫墙,时下爱红,朱砂漆墙极受贵族娘子郎君喜欢。加上燕帝也喜欢道士炼丹,朱砂自然昂贵。   偏偏黄娘子告诉他朱砂水银皆有毒,且毒性不低,本他还不太信,但又一想大燕一朝的皇帝寿命不长也就罢了,子嗣也没几个丰的,便是宫中有孩子诞生,多也身子不好。   而在宫外生活的宗室,尤其是上数几代就出宫居住的宗室,却是没有这个毛病,不少人私底下还道吴燕皇帝只怕不得上天垂青,子嗣方面才一直岌岌可危。   要是朱砂有毒一切就说的通了,宋清央打算将朱砂有毒不利子嗣的消息散布出去,若是皇室弃用朱砂,眼下蜀地贩卖来的朱砂自会受权贵不喜打入冷宫,如此也算是帮绥之。不过这个消息得等到韩家被抄的折子送入京中再披露,到时候皇家定然要彻查朱砂之事,少有人会注意到银镜之上。   也不知江远府府尹江楼的折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入京,须得叫人注意些。   ……   被京中期待送折子的江楼此刻是无暇顾及大案了,因为前些日子钱宝来竟然为了抢他抄来的世家财产派了五百兵丁过来攻打江远府。   要说一府之地只需五百人就能拿下,那是对当地府尹的羞辱,别的不提,府城的城墙可比县城牢固,但钱宝来此人阴险,五百兵丁只围不打,江远府又没有战时准备,秋税又才送走,全城百姓可撑不了多久。   江楼当时急的头发都白了好些,想着要不把抄家的钱给钱宝来一些,买个平安,毕竟一府百姓还等着城外送柴送菜,粮食都还好说,唯有柴火每家每户能囤多少?如今也不是夏天,没有柴火如何做饭。   头几日被围,江楼还着人悄悄从护城河潜了出去,打算去府外的青峰寨求助,要说他一个朝廷命官如何会与土匪有联系,还得从这青峰寨的土匪头头说起。   青峰寨的土匪头头他认得,因为这土匪头头的爹是朝廷边关的一位武将,在边关和外族打了十几年,却不料因为去岁没守住边城被官家治罪,虽不至于阖家抄斩,但其余亲眷都流放了。   而青峰寨的土匪头头正是那位武将的哥儿,算年纪也是出嫁了的,这种抄家的事一般都不连累出嫁的娘子郎君,可恨这哥儿的夫家贪生怕死,也嫌人没了靠山,直接把人休了,虽逃过一劫,却也在京中没有容身之地。   这哥儿也不亏武将家出身,被休之后干脆带着从前父亲身边的旧部离开京城到祁州落草为寇,这青峰寨上的人,许多都是这哥儿一路过来救下的流民,而被流放的亲眷也被这哥儿带人救了过来。   江楼知道此事过后沉默良久,他是知道守边武将被治罪其实是做了替罪羊,如今忠良之后只想要在江远府有个谋生之所,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他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祁州早就是土匪窝,多一个青峰寨又算得了什么。   如此青峰寨算是在江远府过了明路,而青峰寨的人自打撞上过黑熊寨之后也收敛许多,可没了打劫的钱财要养活一寨子的人就难了。正好江楼需要人手去治下各县捉拿罪犯,两者一拍即合,江楼出钱青峰寨出力,本来能赶上年前审完的案子却因为钱宝来横插一手,叫江远府陷入两难的局面。   只是青峰寨到底是有百来人,便是有三四十个好手,对上五百精细养出来的兵卒也没什么用,可青峰寨的人还是来了,毕竟青峰寨的寨主虽然是个哥儿,却也讲义气,江楼危难之际帮了青峰寨一把,青峰寨自当投桃报李,即便知道是舍身就义,青峰寨的汉子们也眉头没皱一下就下山来了。   江楼在城门口观望到这个局面,也怕本就是朝廷愧对的忠良之后死在贪官的手笔下,正要开城投降,不知哪儿又窜出百来个汉子。   这伙汉子身强体壮,比的钱宝来派遣过来的精兵还壮实,尤其是那为首的汉子,身披轻甲,那个头即便入了人群也能被一眼看见,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百来人加上三四十个青峰寨汉子,对上五百精兵胜算本也不高,可这后来的汉子们实在能打,就说方才最引人注目的那个,手里一把大钢刀,也不砍人,只用刀背挥上几下,所有近身的汉子都被打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这伙精兵身上可是穿了甲的,即便不是重甲,但被砍刀击中,又没被砍出血,这样都被打的倒地不起,可见此人力道之大。   这是哪家义士如此勇猛?看的江楼一个文人都热血沸腾,恨不能拿起许久没动过的长剑下去相助。 第104章 郑铁的意外收获·上   当然,助是不可能助的,不说江楼的身子骨早就生锈了,下去就是送,单是这时候把城门打开,岂非是引狼入室?   眼瞧着钱宝来的人手节节败退,开了城门,不是叫人进府城抓百姓为质,给人添麻烦吗?纵然江楼是文人,也不至于这点道理都不懂,比起下去添乱还在城门上静观其变更合适。   城门下的郑铁这会正如鱼得水,晓得五百精兵还有大用,也吩咐过弟兄不要轻易杀了,如此对付起来肯定要费些功夫,不过对郑铁这样一打十的壮汉来说,不成问题。   甚至瞧见钱宝来的兵丁无耻专围着青峰寨的哥儿打时,直接一脚踹翻一人,再将倒地的兵丁踹过去,砸倒了好几个人。   那哥儿被人相助,面色先是警惕,后又见此人并没有对他出手的意思,自当来了帮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约莫两刻钟左右,郑铁就意气风发的指挥手下的汉子给倒地不起的五百人上绳子,这钱宝来手里的私兵也实在不堪一击,白吃这么多饭长个了。   收拾完钱宝来的私兵,战场上还有一伙汉子,郑铁晓得人是青峰寨来的,不过看对方与钱宝来的人动手把式,应该是行伍出生,还真叫大当家猜对了,青峰寨跟朝廷有点关系。   “多谢义士相救。”青峰寨为首的哥儿,用的是长枪,方才在战场上耍的虎虎生威,叫郑铁眼前一亮,这不正是他们兵营眼下正缺的人才,于是也不等什么最佳时刻,直接叫上兄弟和钱宝来的私兵干起来了。   这样的人才可不能放跑了,大当家也是没运道,若是上回遇上青峰寨就把人连锅端了,征来的姑娘哥儿还愁没人训?   不过听闻这回征召的姑娘哥儿里也有个厉害的屠户娘子,如此一娘子一郎君搭配,这姑娘哥儿的队伍何愁拉不起来。   “当不得义士。”郑铁可不敢说他们一直跟在钱宝来私兵后头,这么晚出手就是想着叫江远府晓得是他们黑熊寨在危急关头出手相救,要是没有青峰寨的人估计他们还要等两天才会动手。   不过这种说出来损情谊的话不说郑铁,就是手下的黑熊寨汉子也都把嘴闭严实,毕竟他们是来送恩,不是来结仇的。   “如何当不得,若不是义士们出手相救,我江远府危矣。”江楼的声音远远传来,这位先头在城门上观看战局的府尹见大局已定,立刻叫人开了城门,自个儿大步流星的从城内出来,身后的管事以及捕快都赶不上府尹的步子。   待江楼走近,双手抱拳,“敢问义士出身?某好做答谢。”   “江府尹客气了,我们从黑熊寨来,前不久大当家得了消息,说是钱宝来派遣了一队精兵往江远府去,唯恐有变方派遣了我等过来看是否有相助的地方。”   “原是黑熊寨的好汉,从前我听过各位的义名,没想到今日竟然得各位好汉相助,各位要受我江某一拜才是。”   江楼在祁州当然听过黑熊寨的名头,尤其是人黑熊寨曾经把江远府的匪给剿了,尽管不是在他任上干的,那也是他得益的好事,只是官匪一向不对付,他与黑熊寨自然没有联系。   没成想这黑熊寨竟然如此关心祁州地方情况,和钱宝来这位府尹相比,谁是官衙门谁是土匪还真不好说。   “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我等受大当家之命过来阻止钱宝来恶行,如今事了也不进城耽搁江府尹了。”郑铁拿了五百人,自个儿又有一百来人,他笃定江楼绝不会放他们进城。   别的不提,就说他们出身土匪,江楼便不会拿江远府的百姓赌,且江楼从城里出来后,城门已然关上,这是明摆着防他们。   眼下黑熊寨和江楼没有冲突,甚至黑熊寨还要靠江楼打理江远府,没有针锋相对的必要。   “这……”江楼愣了一下,他的确是没打算将黑熊寨的人迎进城,但黑熊寨的汉子一眼能看穿他的打算,倒是与从前接触的莽夫大有不同。   “不必这那,我们过来江远府不过完成大当家的命令,事情已然办好也不耽误功夫。”在江远府耽误他还怎么把青峰寨的人拐走,青峰寨能过来驰援江远府,说明人与江楼有交情。   “如此,某便不拦着诸位义士,不过义士走之前,某自当要答谢诸位一番。”总不能叫人干白工,“还请诸位在城外等某片刻。”   郑铁点头,有好处不占王八蛋,他们虽然是得大当家吩咐,但做了事人良心过不去要给点好处,那也是说的过去,毕竟他们是土匪,又没有救死扶伤的责任,能过来一趟,还是大当家格局大。   江楼领人匆匆一走,郑铁终于能同青峰寨的人好好聊聊。   “我名郑铁,是黑熊寨里领兵的队长,不知阁下姓名?”郑铁压抑自己放光的双眼,虽然他这人时常不着边际,可能在大当家手里出头也不全靠儿时关系和一身武力。   眼下青峰寨的头头是个哥儿,便是再不拘小节,也不能说叫个汉子目光灼灼盯着,还能泰然处之,他可求贤若渴,不能把人吓着了。   “武,单字疆。”武疆知晓对方是黑熊寨的人,心头一沉,上次他的人打劫打到黑熊寨老大身上,差点引起无妄之灾,虽然黑熊寨的人之后没找他们麻烦,但他心底总觉得此事没完,不想竟然在此地得了黑熊寨相助,算是欠人一回人情。   武疆?乖乖嘞,这做爹的胆子不小啊,就是寻常男子都轻易不会取这样的名字,结果一个哥儿叫这样的名儿,这不是天生就是来开疆拓土的?合该到他们黑熊寨发光发热,做什么土匪头子,没前途。   “好名字,我见武哥儿你身手不错,可有兴趣来黑熊寨领兵。”郑铁不整虚头巴脑的废话,他这人跟大当家学久了,那都是习惯的先礼后兵那套,左右这人他盯上了,不可能把人放了的。   大不了再抢回去叫大当家想办法收服,秦襄那种犟骨头都能被大当家治的服服帖帖,武疆一个小哥儿肯定也不在话下,就是别惹了秦公子吃醋,到时候大当家把这事算到他头上,功没捞着罪先顶了。   “听闻黑熊寨下山占了桥头县。”武疆没应,反而问起了黑熊寨的情况,一个土匪寨子占据县城是什么打算,大家心照不宣。   “这事都传到江远府了?”不怪郑铁惊讶,毕竟黑熊寨占据桥头县的消息肯定被钱宝来压的死死的,眼下过来桥头县做工的汉子都是鹿鸣府治下的县城。   一府之地,许多县城之间姻亲关系不断,消息没法完全阻断可以理解,可竟然叫鹿鸣府外的人知道,难不成是有桥头县的百姓逃了出来?这不能吧,他们的人把守桥头县各处,本地人是轻易不许出的,外地来的倒是进出容易些,但也不是敞开了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前些时候有一船蜀商路过江远府,透露了些消息。”   妈了个巴子的,这伙蜀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知道江远府的江楼刚正不阿吗?江楼要是晓得桥头县被他们黑熊寨吃了,给皇帝那儿递个折子告状怎么办?果然做商人的没什么信誉,下回蜀商再来桥头县得让大当家教教他们什么叫讲信誉。   “不错,如今桥头县已经归我们黑熊寨打理,不过你也别看我们是土匪,就以为我们管理县城是草台班子,自我们下山几个月里,原先桥头县不过几千人,如今已经增长到两万多,可比窦宏这个糊涂县令干的好。”   任谁说几个月能叫治下人口翻三四倍,都只会叫旁人觉得是天方夜谭,这人又不是鸡鸭,便是怀胎都要十月,真要有这个增长量,只有可能是其余地方的百姓逃过去的。   鹿鸣府的情况武疆有所耳闻,真要是如郑铁所说,这黑熊寨的人占据桥头县,哪里是比当地的县令干的好,就是整个祁州的官员都没一个比得上的。   “咳,你也别觉着我说的是假话,这事但凡只要去过桥头县的都能作证,且咱们大当家任人唯贤,你只要有本事,都能在桥头县寻个好差事,我见武哥儿身手不凡,在青峰寨当个土匪抢劫实在屈才了。   正好我们黑熊寨前不久在桥头县征召了一批姑娘哥儿做兵丁,缺个领兵的人才,武哥儿你要是愿意,我老郑给你做保,保管去了就能就任。”   郑铁这话是有些在脸上贴金的,按照武疆展现出来的本事,哪里需要他做保,只要出现在周肆的跟前,任命武疆做眼下这支姑娘哥儿的领队,那都是铁上钉钉的事。   武疆一愣,显然没想到黑熊寨的惊世骇俗之举被郑铁这样轻易说出来,不过到底人是有脑子的,也晓得黑熊寨邀他入伙会有什么后果。   虽然他家被大燕朝廷抄了,他父亲死于大燕皇帝之手,叫他带着一家老小只能落草为寇讨生活,但要他直接反了大燕又心有不舍。   对不起他们一家子的是朝廷是燕帝,并非大燕百姓,真要说还是他们武家对不起大燕的百姓,没能把外族赶出大燕,真若投靠黑熊寨,他武家一门忠烈难免名声有损。   “我考虑考虑。”武疆没把话说死,毕竟郑铁说他去了黑熊寨就能有一只自己的队伍很吸引人,他自幼习武,自然也有为大燕安邦定国之志,只是这样的志向越长大越明白,不过痴人说梦。   “没事,我等你考虑清楚,等江楼待会出来,我先带人同你一起回青峰寨。”郑铁这牛皮膏药般的说法,引起了武疆身后许多汉子怒瞪,这不是明摆着只有答应的份吗?   武疆僵硬着一张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如今形势比人强,他乐不乐意郑铁都有本事带人去青峰寨。   “对了咱们黑熊寨占据桥头县的事江楼知道吗?”江楼可是颗炮仗,看人方才对他们的态度,该是不晓得的,可青峰寨一个在江远府外的山匪寨子都知道了,江远府的府尹不知道,二者情报收集能力也差太远了。   “应当不知。”武疆能够知晓之人是他们的人打劫了蜀商,江楼整日里与商人都没什么接触,如何能从商人的只言片语间察觉不对?   毕竟蜀商也不是半点顾忌没有,且人还要和黑熊寨做生意,这样见天坐着高呼黑熊寨拿下桥头县的事,傻子才会做。   “这就好。”江楼要是知道,为了避免麻烦只能把江楼一块带走,不然把人放在江远府他可不放心。   说着,江楼又带了人马出来,虽然江楼性子古板,却也不是一点人情世故不懂,尤其对方是土匪,用官场那套规矩,人不撂蹄子踹他都是好的。   “感谢诸位义士相助,只是江某贫穷,眼下只能拿出这些东西送于义士,还望不要嫌弃。”江楼说着露出身后的几台箱子,叫人打开。   “嘶——”此起彼伏的倒吸声响起,要说这伙黑熊寨汉子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至少大当家做生意一次性赚来的银子也不比眼下少,但奈何银子哪有金银珠宝的冲击力大,尤其是几箱子都是各类昂贵的宝石,这叫贫穷,那他们算什么?   “既然江府尹痛快我们当然不会推辞。”郑铁晓得这些金银珠宝必定出自世家手里,能引得钱宝来派遣五百精兵打过来,眼下这点东西可不够看,这几箱珠宝多半是边角料。   江楼见人收下,便让人把珠宝送过去,这点东西对比他从世家抄出来的的确不值一提,不过那些东西他是打算上交的,轻易不敢动用,眼下黑熊寨帮江远府度过危机,这些珠宝答谢也算是公用,当是结交个朋友。   瞧着郑铁带走钱宝来的私兵和青峰寨的人,江楼方才叫人开了城门。   “老爷为何愁眉不展。”管事见老爷送走两伙土匪,丝毫不见高兴,询问。   “青峰寨得罪过黑熊寨,武哥儿又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在此地撞上黑熊寨的人,眼下两个寨子的人一同离开我怕武哥儿受欺负。”   “老爷哪里的话,我瞧黑熊寨的人侠义,知道老爷担忧他们的身份有异主动不提进城的事,应当轻易不会伤害他人。”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老爷还是宽宽心,武哥儿可是比老爷你能打,便是黑熊寨的人敢欺负人,武哥儿也能撕人一块肉下来。”   “也是。”   ……   “疆儿一去这般久,怎么还不派人传个消息回来。”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媪杵着拐杖在院子口走来走去。   “奶,你先坐下休息,哥哥这般厉害肯定能平安回来。”   “厉害才叫人担心他逞能,江远府的府尹虽然对我等有恩,不该做忘恩负义之事,但如今咱们寨子多是老弱妇孺,疆儿带着那些鸿儿的旧部一走,若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老媪这个年纪,先是经历丧子抄家,后又被流放,要不是孙儿带人救下她们只怕在流放的路上就已经死了。   “父亲自出生起就教导我们要知恩图报,哥哥最得父亲喜欢,自然性子最像父亲,江远府府尹为官本不该和我们这些做了山匪的人纠缠,但江府尹得知咱们家的冤情不光给了咱们家一个容身之所,还送了不少东西上山,叫山上的百姓得以活命,如今江远府有难,我们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老媪又怎会不知,儿子就是她自己教导出来的,只是一路颠沛流离,她已经不希望家里再有人死了。   “回来了,寨主回来了。”山下看守的人回来报信,喜悦的声音传遍整个寨子。   老媪一听,立刻杵着拐杖走出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只是老媪觉着是不是早上没吃,这眼睛都花了,不然为何瞧着回来的队伍多了这么多人,不是只出去三四十个汉子吗?这回来的都有几百人了,她这眼睛看人重影这样厉害了? 第105章 郑铁的意外收获·下   鸡鸣三遍,青峰寨的人便都起身了,他们寨子的人可不是整天坐吃等死的,大多被寨主救回寨子的都是小老百姓,从前也是经常下地耕作,到了山上自然也没忘记老本行。   只是山上都是荒地,没个三五年时间伺候成不了肥田,也是他们青峰寨才建寨不久,不然粮食自给自足该是够得,山里也养家禽,豚是没有的,如今豚虽然是贱肉,却也比鸡鸭贵,地里忙活的人家少有能常吃的。   但鸡鸭是不缺,因为寨子里有懂孵蛋的流民,得寨主本事弄回来不少鸡子、杬子,孵出小鸡小鸭,养了几个月,也都长大了不少,只是山上的百姓舍不得吃,总想着留着多下几年蛋再说。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比山寨百姓还要早起来的是黑熊寨过来的土匪,一个个身强体壮,不过瞧着人每顿吃的东西,又觉得不长这样的身板实在糟蹋了他们吃的粮食。   别的不提,光是人一天吃三顿就是寻常老百姓比不了的,山寨里的流民也有从前殷实的农户,也都是一天两顿不说,吃的粮食还都不是细粮,多是掺了粗粮的。   黑熊寨的汉子们是可劲造细粮,那一张张白面烙出的饼子一个壮汉能吃三张,得亏人带的有自己的粮食,不然把他们青峰寨的粮食全部搜刮出来,也不够人一顿造的。   “咱们寨主考虑好了吗?要跟黑熊寨的人去桥头县吗?我昨个儿给那些汉子送水,可是听人家说了桥头县如今的日子好过,但凡有手有脚不光能吃饱饭,连肉荤隔三差五都能尝一回。”   “你光听人家说,万一人骗你的呢?就跟以前乡里那个骗咱们去做白工的乡绅一样,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坑咱们。”   “可我看他们吃的粮食都是细粮,若是一两顿也就罢了,顿顿如此,那黑熊寨没粮食能叫手底下的人这样造,我可听说人黑熊寨的大当家也是个好的。”   方才反驳那人还要说,但又看着那伙黑熊寨壮汉们一口半个饼子的吃法,没粮食还真养不起。   “第几个了?”郑铁艰难的咽了一口白面饼子,“这殷婶她们弄得饼子也太硬了,不弄点水配着吃,都能生噎死。”   “不记得了,七八个总有了。”另一个汉子也噎的不行,“也算是入冬了,这饼子太硬没热水泡着吃,真跟石头一样难啃。”   这话说的颇有些欠揍,不说山寨吃都吃不饱的百姓,就是在一旁的五百俘虏都觉着黑熊寨的人过于矫情。   五百俘虏本就有自己的粮食,人被黑熊寨拿了粮食肯定也都给带走了,只是黑熊寨的人看不上他们的军粮,自个不吃,每日也只给这些俘虏吃点,力保人饿不死就成。   “这也好几日了吧,那武哥儿想的也太久了,要不咱们还是动手好了,左右能打的就三四十个汉子,不是咱们的对手,到时候绳子一捆送到县里,大当家肯定有法子。”   “啥事都靠大当家做,那不是要累死咱大当家了。”郑铁给了一旁汉子一巴掌,从前只一个黑熊寨就罢了,现在都扩展地盘到桥头县了,还啥都指望大当家,那日后等打下了大燕,还指望大当家给他们处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成。   “那郑队你说咋办?你晓得我们都只是认几个大字,要我们想法是不成的。”   这话说的郑铁白眼一翻,大当家日后没空他就有空了?真是手底下就没几个能干事的,有也都叫大当家给挖走了,给他留一群只晓得打打杀杀的莽夫,难办。   “我再去问问,你先带人摸摸青峰寨附近的地形。”郑铁把手里最后一口白面饼子咽下去,拍拍手里的面灰。   “啊,难不成那武哥儿已经在想法子准备逃跑了?”被留下的汉子没得到回应,只呆头呆脑的盯着郑队的背影,等人影都没了的时候,猛地起身带了小十来人去摸附近的地势。   青峰寨在从前黑风寨的地盘建的寨子,这地方大当家带人打过,这次过来也有熟路的,郑队特意吩咐他们去附近看看,难不成这青峰寨的人在几天内还能挖一条逃跑的地道不成?   “武哥儿在不在?”郑铁好歹是个汉子,也不好直接闯进人哥儿的屋子,不过他嗓门大,就是不在门口单是在院子也能叫人听清楚。   武疆自然早起来了,但他早上练武都是在院子里,这会正打了水过来擦身子,冬日里沐浴麻烦,用水擦一擦也能让出了汗的身子舒服些。   刚换好外衣听到郑铁的声音,武疆一顿,面色有些不自然,晓得郑铁这是堵他要他给个答复。   按说几天时间他该考虑清楚了,黑熊寨占据桥头县如何他不甚清楚,可当初打劫的那伙蜀商也说,桥头县如今是个富地,日后做生意定然会大赚,这说明桥头县的日子的确不错。   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其实是想亲眼看过在说话,但奈何真要跟郑铁走了,哪还有回来的余地,家里人尤其是奶奶也觉着这事冒险了,不想他掺和进去。   经历一场大难,一家子难免会想着活着的人平平安安就好,什么功名利禄都是假的,例如他们一家子明明没做错什么,最后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可武疆清楚,他没有拒绝的余地,若真是不想跟郑铁他们走,郑铁估计也会强硬带走他,加上这几日黑熊寨的汉子在寨子里说了一些桥头县的好日子,寨子里的百姓好些个都蠢蠢欲动,想要去桥头县讨个活路。   “郑队长,不知道有什么事?”武疆开门,就见郑铁叉腰站在院子里,手里那把大钢刀杵在地上,瞧着不像是来问话,反倒是像来打架的。   “我瞧武哥儿你想了这么久还没想通,打算过来劝劝你,咱们都是武夫,不搞文人那套巧舌如簧,这样你拿枪我拿刀,咱们打一场,输赢决定你去不去,要是觉着我个子高力气大,比试不公平,我不用刀也成。”   和武夫交流那还是拳脚功夫见真章,虽然他是没见过几个舞刀弄枪的姑娘哥儿,但想必天下武夫都是一个想法。   “……”这不是用不用刀的事,不过武疆想起那日郑铁在精兵堆里入无人之境,手肯定也痒,“好,你拿刀我拿枪,咱们比过,要是你十招之内赢了我,去桥头县的事我就应下。”   “爽快。”郑铁一脚把刀踹起来顺着惯性把钢刀扛在肩上,“你先动手。”   郑铁纵然有一身蛮力,也是因为身板子结实的缘故,且他从不会小看对手,即便对方是个哥儿也不会说放水,毕竟寨子里,南珉大当家哪个看上去都不像是能打赢他的,结果回回擂台上他都被揍成傻子,有了这两个教训,郑铁是绝不会小觑天下人的。   郑铁这样说,武疆也没有托大,从兰锜上取下长枪,于手中挽了个枪花,便直取中门,他的枪善正攻,但眼下对手力气大又用钢刀,四两拨千斤是没用,所以必须以奇制胜,偏攻抢攻方能有一线生机。   长兵相接划出刺耳的铁器碰撞声,原在院子里没出来的武家人再熟悉不过这样的响动,外头有人打起来了。   武家老媪急急从屋里出来,见打起来的竟然是那黑熊寨的恶汉和疆儿,手都止不住的抖,难不成这黑熊寨的恶汉听到她与疆儿说的,先假意麻痹,再寻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逃跑的事了?   这可如何是好?那恶汉个子极高,她儿子武鸿从前在军中也是个正经将军,自幼习武瞧着都没黑熊寨恶汉来的厉害,疆儿如何是对手。   练武场上的两个人可不管场外的人如何焦急,一个将手里的长枪都舞出花了,却还是被郑铁一柄钢刀以力破巧钳制住了人。   “八招取胜,武哥儿可是要认输。”郑铁赢了也未有洋洋得意,本来他就占力气身高的优势,打赢是理所当然的事,真要是输了他回到寨子,怕不光要受秦襄南珉的奚落,还得被大当家魔鬼训练一番。   武疆动了动胳膊,这郑铁果然是力气不匪,便是他爹来了只怕也要败,如此输了也不丢人。   “我说话算话,只是我可以同你去桥头县,但我家人先得留在青峰寨。”桥头县是福窝还是虎穴他须得自己闯过才有定论,在此之前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家里人必须得留在青峰寨。   “如果你不嫌多跑一趟,我自然没意见。”青峰寨除开武疆,其余人去不去桥头县可以看个人意愿。   “可以松开了吗?”武疆见人答应却不松手,皱着眉问。   郑铁闻言松开,挠了挠头,“我给忘了,此行江远府我等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武哥儿既然愿意,那明个儿我们便启程如何?”   “能否推迟一日,走之前我想去一趟江远府,江府尹得知我等在此地落草为寇,多有照拂,此去桥头县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须得同江府尹说一声。”顺道请江府尹在他走后能继续照拂寨子的人。   “可以,不过我得同行。”不跟着这人去江远府向江楼求救怎么办?   “好。”   武疆应下,郑铁自然算圆满完成任务,心情不错的往回走,还以为武疆这哥儿在想法子逃跑呢,要真是想跑郑铁还要掂量掂量是否要把人带回去,毕竟做军中领队,能打还不够,脑子也得灵活。   他是玩不过秦襄那样脑子好的文人,但在武将里头有他这样的脑子已经能任不错的职位,幸好武疆识时务,不然强邦了回山寨,又得听大当家啰嗦。   “郑队这是成了?”   “我都亲自出马了还能不手到擒来,这武哥儿脾气对我,说一不二,等回桥头县,我得好好给大当家举荐举荐。”   “郑队,你这是铁树开花了?”说话汉子面露纠结,他们郑队长什么时候这么夸一个人了,尤其那人还是个哥儿,算算年纪郑队长也都二十多了,的确该娶媳妇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得劲,什么铁树开花,我这是欣赏人家。”郑铁止住给人一巴掌的欲望,以为他跟大当家一样么,看着好看的就被迷的走不动道。   “我这不是担心郑队你终身大事嘛,眼看着大当家都成了你还单着,等郑老爷子回来铁定要收拾你。”   “滚蛋,我家老爷子有那个闲工夫?”郑铁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毛毛的,他家老爷子还真有这个闲工夫。   “那可说不好,不过既然武哥儿答应了,咱们派出去的人要撤回来嘛?”   “不用,让他们好好摸一摸青峰寨周围的情况,等咱们腾出手,就把这儿给占了。”日后打江远府也省事。   ……   “这山岭真是一天一个样。”   “没人这树木杂草可不使劲长,再说上回大当家派人过来收拾黑风寨,也没在这附近呆多久吧。”毕竟黑风寨的人也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摸上山就没得说收拾不了的。   “那的确,说起来上回打黑风寨来去匆匆,咱们都没摸过这山里到底有什么。”   “能有什么,这铁矿煤矿官府管着,能勘探出来的都勘探出来了,还轮得到咱们捡便宜?”   “说不准呢。”   几个汉子一边走一边说笑,只是他们刚准备收工,就撞上另外一路探查的汉子匆匆往青峰寨去。   “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乖乖嘞,这青峰寨的武寨主真从寨子挖了条地道到山里不成。   “不是,是发现了矿石。”   “啊,我这乌鸦嘴也有说好话显灵的时候?”   ——————————   “这什么矿?”郑铁蹲在地上,青峰寨的山上发现矿石,说明这山里很有可能藏着一个矿场,只是郑铁只晓得铁矿和煤矿,没见过其他矿场。   “如果我没看错,可能是金矿。”有点这方面储备知识的汉子颇有些不确定的说。   “嘶——金矿,这样的好事轮到我黑熊寨头上了?”金子那是什么东西,从古至今的硬通货,金银珠宝金排在前列,那不是没说法的。   “我也不确定,不如咱们回寨子寻个勘探矿场的师傅过来看看?”   “哪里用舍近求远,我明个儿正好去江远府,从那里找人就是。”郑铁觉着自个儿这趟出门定然是走了大狗屎运。   “江远府有看矿的师傅吗?”这看矿也是门手艺,偏门不说还须得真本事,一般都被官府收用,民间少见这样的人才。   “有,咱们寨子出去的。”   ……   翌日清晨,郑铁同武哥儿下山,此次出门带的牲畜都是用来驮运粮食,自然没法说叫人骑着去江远府。   不过郑铁带着手里兵丁赶路那都是练出了速度,武哥儿虽然习武体力不会差,可赶路速度比起郑铁就要差一些。   二人一路过来,也是会说上几句话,当然多是郑铁这嘴消停不下来,武哥儿在一旁时不时回应两句,就这样赶在午时两人走到了江远府城门口。   昨日打郑铁解决了钱宝来的兵丁后,江远府的门就开了,县里百姓终于恢复了往常作息,一个个真是不要命的在家屯粮屯柴,把县里的米价和柴价都给拉高了一半。   他们二人要混进城还是有点难度,毕竟昨日郑铁那么大个人在城门底下打斗,城里百姓没看到,江远府的兵丁和捕快定然是看到了的,就说守城的兵丁昨日郑铁还见过,要进城必须要过江楼的明路。   得下面兵丁过来禀报消息的江楼正忙着处理封城导致的一系列问题,调节府里的物价是首要的事,偏偏商贾就喜欢坐地起价。   “老爷,昨个儿的义士过来了?”管事得了城门口的消息匆匆赶来汇报。   “来了多少?”江楼先是皱了皱眉心,毕竟昨个儿他是给了人钱财的,按说该是钱货两讫,怎么人又上门了。   “只两人,一个是昨儿个相助的汉子,一个是青峰寨的武哥儿。”   听到只有两人,江楼眉心舒展,尤其是其中一人是武哥儿,想必是有要事过来相商。   “快请人进来。”   郑铁和武疆被带到江远府的衙门,江楼亲自出来接待,不想武哥儿过来竟然是辞行的。   “武哥儿,我知晓你家之事是朝廷对不住,你留在青峰寨我自会想法子接你们下山,给你们换个身份过日子,可如今你要去黑熊寨,纵然黑熊寨做事颇有侠义之风,却也是祁州一股极大的势力,日后朝廷忌惮要派人清缴,你就逃不掉了。”   江楼是不愿意见忠良之后迈入土匪的圈子,青峰寨说起来是小打小闹,他到时候借用收容流民做借口,给武哥儿一家换个农户身份,只要一辈子不出江远府,定然不会被朝廷发现。   可去了黑熊寨日后如何,谁能说的清楚,眼下朝廷不剿匪,一是没钱,二是根本不知道祁州的土匪势力已经发展到能和官府对抗的地步,和朝廷比起来,黑熊寨到底不算什么大势力,真要对上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多谢江府尹,但我一家男丁在被推入午门问斩的时候,我已经决心不再效力皇上,眼下黑熊寨救我青峰寨人性命,又能给我领人之权,便是来日朝廷打来,死了也当是我自己任性,只是我家人还要劳府尹照拂。”武疆说的很谨慎,半点没透露黑熊寨已经不单单是土匪的事。   “你……”江楼要再劝,可见武疆去意已决,又把想说的话堵了回去,“算了,如今祁州病入膏肓,官府伤民,土匪救民,本就乱了秩序,你去黑熊寨或许是件好事,你家人之事且放心,有我在一日必会护她们周全。”江楼终究没再阻止,祁州还是多出一些像黑熊寨的势力才好。   “多谢江府尹,只是我现在身无长物,没法报答你的恩情。”   “我是大燕朝廷命官,如今大燕朝廷欠你们武家,我亦欠你们武家,现在不过亡羊补牢,哪里要你答谢。”江楼摆手,“只是此去必然风险甚大,你万事小心。”   “我会的。”武疆抱拳,若是朝廷里的官员都如江府尹一般,或许他们武家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第106章 暴富   从府衙门出来,因为郑铁要寻人的缘故,两人又在江远府的街上走了走,武疆瞧着郑铁轻车熟路的在江远府寻到一家瓷器铺子,就和里面的管事熟稔的攀谈起来,明白这里多半是黑熊寨的据点,而武疆肯定这样的据点一定遍布祁州。   说来武疆对黑熊寨的了解还不够多,甚至在打劫到黑熊寨大当家头上之前,也就是听说过祁州有这样一个有名的土匪寨子,但从昨日起,黑熊寨在他眼底越发神秘莫测起来。   至少一个势力能悄声无息的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如同蜘蛛织网一般,将各地通过商铺串联起来收集消息,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黑熊寨早就有野心谋反,但整个祁州,似乎还是将黑熊寨看做一个土匪寨子,也不知道是祁州官员太信任朝廷,还是祁州官员的敏锐性早就被金钱腐蚀。   “走了。”郑铁从铺子里带出个老头,瞧着已经上年纪了,但人看着还精神抖擞。   武疆还不晓得自己住的山上可能存在金矿,也便没有打听郑铁带此人上山的目的,总归郑铁要做什么,他也拦不住。   等回到青峰寨已经是下午了,青峰寨的百姓对去桥头县安家立业越发意动,只是他们得以靠青峰寨寨主活命,寨子不说话他们只敢在心底想想。   不想寨主去了一趟江远府,便把寨子里的人都召集起来,说了自己要去桥头县的事。   “寨主,那咱们要跟你一起去吗?”寨子还有百姓对黑熊寨汉子的话将信将疑,毕竟当过流民,什么谎话没见过,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里轮得到他们身上。   “暂时不必,我先去看看,如果桥头县当真同郑铁他们说的一样,我会再回来接你们。”武疆到底是一手建起青峰寨的寨主,对手里的百姓有很强的责任心。   “好,寨主咱们听你的。”   郑铁跟着听了一耳朵,对青峰寨的百姓点点头,如今的世道最怕帮的是白眼狼,想想他们黑熊寨接纳了不少流民,其中好的占多数,不好的占少数,但这少数的威力不容小觑,若不是大当家一直警醒,没准他们黑熊寨早就被收容的部分流民吞噬殆尽。   见武哥儿和寨子的人说好,又去和家人说话,郑铁识趣的溜到看矿师傅那头,山脉上围了一群人,都是一个追一个的问。   “是金矿吗?”   “能不能消停会,一人问一回我也得仔细看过才能告诉你们。”看矿师傅胡子一竖,作为寨子里的老人对这些年轻小伙子都有威慑力。   “他们这不是着急嘛,要真是金矿,我马上叫人打架子挖矿道,正好钱宝来送咱们五百俘虏,有人手。”郑铁赶忙为手下的汉子赔罪,毕竟他自个儿心里也正抓耳挠腮想要知道。   金矿,那是什么,一山金子,纵然还要冶炼方才能变成金锭,可那也是白得来的,天降横财,这不是说明老天爷也青睐他们黑熊寨。   “哼,你倒是会自作主张。”看矿师傅冷哼一声,又指挥人四周走动,过了好半晌功夫才消停。   “所以是不是金矿?”郑铁逮着机会,不怕骂的问。   “不错,的确是金矿,看山脉不是小矿,也不知为何朝廷没有发现。”   “大燕版图虽然比不上前朝,但哪朝哪代是把矿山勘探完了的,纵然这里距离江远府不远,但能这多年来没被发现,说明是咱们运气好。”郑铁听人确定是金矿,那可不一蹦三尺高,只恨不能立马带人挖出一箱金子回去,好给大当家看看他郑铁本事运道一样不差。   “你不是和大当家学的不敬鬼神,还信缘分?”看矿师傅斜人一眼。   “大当家不信鬼神但信财神啊。”郑铁在揭大当家短的时候一点也不客气。   “滚蛋,赶紧给大当家传信,好派人手过来开发。”看矿师傅哪里想跟郑铁这小子嘴贫,江远府有一座金矿,他们黑熊寨可是要发了。   “你老人家再仔细看看,把金矿情况再探查仔细一些,马上又到了江远府给寨子送消息的时候,我手里已经捏了个大消息,要是金矿也能弄明白,保管送回去大当家得大吃一惊。”   “知道了。”   郑铁叫手底下小子们伺候好看矿师傅,自个儿溜溜达达下山,明个儿的回县计划是彻底打乱了,不过他回不去不代表武疆不能回去。   等金矿的事再探查仔细过后,可以让武疆跟着送信的人一块回黑熊寨,就是他没法亲自在大当家面前给武哥儿做保了。不成,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说话不算话,不能亲自做保,也得寄一封亲笔书信回去。   ————————————   周肆收到江远府的消息时,已经是政令颁布后几日了,一共两封信,一封是江远府寄来的,一封是郑铁写的,两者给的消息大同小异,只是郑铁这书信里都要把武哥儿夸上天了,叫周肆怀疑郑铁是不是看上人家才这般殷勤。   想起郑铁那小子给他乱点鸳鸯谱,要不是他好颜色,又有本事,只怕和绥之已经成了一对怨偶,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他是真的很想报复回去,可惜这事便是他乱来吃亏的也是人哥儿,便宜了郑铁。   “郑铁出门的时候是踩到狗屎了不成,运道这么好又碰上将才,又碰上金矿的。”秦襄瞪大眼睛,把书信翻来覆去的看,像是要盯个窟窿出来。   “换个思路,是我们寨子运气好,不光有了人才短时间还不用担心财政问题。”周肆将郑铁的运道归到黑熊寨的运道上,一下就让看了信难受好久的几个书生缓过劲,个个面色红润的商量这笔钱之后能用来干嘛。   “我们没人手了。”周肆见几人越说越远,不得不做回恶人打断。   金矿远在江远府,中间还隔了不少县城,要去青峰寨那头挖金矿,必然少不了人手驻扎,尤其是江远府眼下还不是他们的地盘,以防万一还要去一个能做主的领队,偏寨子眼下就缺这样的人才。   “大当家,在金矿面前,人手算什么?钱宝来不是给咱们送了五百人,眼瞧着五百人没了音讯,万一钱宝来还要再送,不就解决了挖矿人手了?”邢堂明显然已经被金矿迷晕了眼。   “……”钱宝来也不是傻子,赔了五百兵丁还送,真以为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一个。   “咳咳,堂明,我想大当家的意思是金矿需要人镇守。”君凯之还算清醒,领悟到了大当家的意图。   眼下黑熊寨的矿山是有南珉队长坐镇,但等开打之后南珉必然要被调下山,可在山上挖矿的都是汉子,要是没个能镇的主场子的人看守,极容易暴乱。   是的,就说钱宝来的五百精兵留在青峰寨挖矿,这五百人郑铁能带一百来人拿下,也是因为带队的是郑铁,总不能把郑铁留在青峰寨专门管挖矿。   便是这几个月暂时不用打仗,能把郑铁留在青峰寨一段时日,之后呢。   “那不如金矿就不用犯人挖掘?”邢堂明在钱上脑子转的够快,“眼下县里人手是不缺的,以高价招工青壮去青峰寨挖矿,比用俘虏安全。”   “招工倒是可行,但万一有人起了贪念,或是被江远府府尹发现端倪,后果也不好解决。”说来说去,还是缺一个镇得住场子的人选。   “新选拔的兵丁有可造之材吗?”老人没有只能看看新人,毕竟这回征兵范围扩大到一个县,县里又有两万来人,总要出几个有本事的人才是。   “有,汉子兵丁里有几个猎户出身,听闻本事都不差,姑娘和哥儿队伍里倒是只有一个屠户娘子表现亮眼,若不是郑铁这会寻来一个武将出身的哥儿,多半姑娘哥儿的队伍就要交给这位娘子领兵。”招兵的事秦襄也是有负责的,自然大当家过问不会出现一问三不知的情况。   “大当家想要锻炼新人,但也要提防新人有异心。”招来的兵丁才训练多久,怕是心里对黑熊寨的归属感都不强,这时候把人派遣到金矿做看守,保不齐利欲熏心,就带人反了黑熊寨。   “不会这么急,到年后出兵也还需几个月,在此之前可以让郑铁先在金矿顶着,新兵未训满三个月我也不会让他们出任务。”   “如此也可,大当家可是要先见见郑铁心里夸得天花乱坠的武哥儿?”   “是该见见,顺道帮我把绥之请过来。”都在京中,想必绥之夜认得武哥儿,郑铁信里写的过于华而不实,周肆不予取信。   ……   武疆坐在桥头县衙门的招待厅,目光时不时打量周围,他跟着桥头县的信使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桥头县,只一眼,武疆就能分辨出郑铁说的是实话。   不提桥头县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是从工坊到县城一路遇到的百姓,都在告诉武疆他们的日子过的不错。   纵然这些人依旧面黄肌瘦,但眼睛里有光亮,做活的时候也不再死气沉沉,甚至明明许多人瞧着瘦骨嶙峋却依旧满是气力的做重力活,不见人偷懒。   他幼时见识过破败的边关,少时见识过繁华的京城,到了如今,他亦从京城逃难至祁州,见识沿途的百姓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小小的县城百姓眼里有京中百姓的光彩。   “武哥儿,大当家有请。”   武疆闻言起身,他一身劲装,因为自幼习武的缘故,个子也高,若非是哥儿身板天生比男子孱弱一些,他怕是也能练出个猿臂蜂腰,不过眼下他虽然不至于跟大块头的汉子比,但走在街上,光看背影大抵要把他当成男子的。   有这样的外形他不怕黑熊寨的大当家以貌取人,便是比武他纵然不能以一敌百,但像是没练过的汉子,十来个打起来也不在话下。   按这个条件,他应该不会忐忑自己是否会达不到要求,可越靠近这位传说中的黑熊寨大当家,他越紧张。   他是想要领兵的,幼年跟在父亲身边在边城他见识过不少战役,那时候他认为有朝一日他也能拎着长枪同父亲一样保家卫国,哪想因为身份的缘故,他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但他见识过战场,看过战后的血腥,又比京中大多数男儿要强,只是缺一个机会而已,眼下机会来了。   “绥之可了解这位武哥儿?”周肆很少听绥之提起自己在京中的事,便是说也是说一些自己的趣事,如今可能有绥之故人来,难免勾起周肆一点兴趣。   “听闻过。”纵然文武不对付,加上朝中文重武轻,不该有交集,奈何他父亲是主战派,比起主和派的文人,就是再避嫌肯定也结识过一些武将。   武疆的父亲虽然在京中并不显贵,却也因为常年在守边名声不错,京中许多武将也多推崇。   “与我说说。”   “听闻武哥儿幼时跟武将军在边关长大,到了十三四岁方才回京,我在各类夫人夫郞的宴会上倒是见过一两次武哥儿,他耍的一手好枪,容貌也生的英姿飒爽,是个极爽利的哥儿。”秦绥之仔细回忆,京中就是这样,便是没有交集,但各种宴会不少,总是见过面的。   “看来郑铁是真的捡了个宝回来。”周肆忍不住笑,郑铁何德何能能遇上这样一位将门世家的哥儿。   听闻京中,便是武将云集也多不会叫家里的姑娘哥儿习武,越是武将家的姑娘哥儿越讲究娴静淑珍,方才能嫁一门好亲事,只怕武哥儿这样的哥儿在这个京城都不见的有第二位。   “人要过来了,你收敛些。”秦绥之忍不住提醒,毕竟武哥儿再不拘小节也赶不上黑熊寨的规矩,别初见就把人吓到了。   “即如此,不若绥之先打头阵,好给我树立个榜样。”   “别不正经。”秦绥之冷清的声音透过门,传到过来的武哥儿耳中,略微耳熟的声音叫武哥儿轻微皱眉,此地是祁州,按说不该有他相熟的人才是,可刚转身要进屋子,一位熟人就端端的出现在他眼前。   “秦公子!”不怪武疆吃惊,因为秦绥之的大名和相貌在京中有名有姓的人家那里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离京时这位秦公子还是京中大半世家子弟求娶的对象。   之后听说秦公子被皇帝赐婚成王,武疆还暗地里骂过皇帝不做人,没想到此刻秦公子不在容州竟然出现在祁州,甚至在黑熊寨,如何不让武疆心中有百转千回的想法,难不成黑熊寨实则是秦家弄出来的?   “武公子,别来无恙。”秦绥之起身,行了一礼。   “别来无恙。”武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嚅动嘴唇,回一个别来无恙,可又哪里算无恙呢?   “咳咳。”周肆咳嗽一声,他肯定这位武哥儿见到绥之的瞬间,一定满脑子的阴谋论,京中生活的姑娘哥儿,这心眼脑子的确复杂了些。   “想必这位就是黑熊寨的大当家,我要效力的主公。”武疆看过去,周肆的模样和他想象的土匪大王的确不大一样,不过仔细想想他自己也不是常见的土匪大王模样,又释然了。   “武哥儿,不必拘束,坐下聊。”周肆做了个请的姿势,见人坐下方再开口,“收到郑铁的信,信中道武哥儿身手不凡,又出身将门世家,如今黑熊寨正缺人才,武哥儿愿意过来,是黑熊寨的幸运。”   “不敢当。”武疆嘴上说着不敢当,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的盯着秦绥之瞧,心底憋了无数个疑问也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武哥儿这般看绥之做什么?”   “听闻秦公子被皇上赐婚,嫁与成王为正妃,不知如何会出现在祁州?”   “因为送嫁队伍路过黑熊寨,我正缺一个压寨夫郎,便抢上山了。”周肆话一说完就收到秦公子似怒非怒的嗔怪,但他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抢上山?”武疆的语气都太高了两分,这……   “不错,武哥儿不必担心,黑熊寨不是哪方实力组建的,虽然因为绥之的关系黑熊寨勉强搭上秦家这棵大树,但黑熊寨还是我做主。”   “……”武疆需要消化一会这则消息。   “我们还是说回正事,目前征来的兵丁中大概有四百余姑娘哥儿,如今她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队长,我有意提拔你。不过这批新兵中也出现一位厉害的娘子,日后你们二人或许能一人带一只队伍,但眼下只会出现一位队长。”   “大当家的意思是叫我们二人各凭本事挣领兵之权?”武疆并不意外周肆提出的考验,若是他一到周肆立刻让他上任才会让武疆怀疑周肆的本事。   “自然,而且我黑熊寨兵营的规矩和大燕大不相同,武哥儿初到,便是有本事也请先入兵营接受三月训练,明年三月我有意出兵长鹿县,不知武哥儿可有信心?”周肆要的也不是传统的领兵之人,新的练兵之法必然不会因为将领更改,只可能让将领适应。   “大当家既然给我这个机会,我自当竭尽全力,不负重托。”武疆眉眼中尽是喜悦,他不怕挑战,只怕不给他机会。   “如此明日武哥儿就可去兵营,眼下新兵也训练不少时间,武哥儿要赶上进度便要赶早了。”   “没问题,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   “武哥儿请讲?”   “我原是打算先入桥头县看看情况,想着要是桥头县日子当真如郑铁说的那般好,再折返回青峰寨接我家人和满寨子的兄弟百姓,但眼下我要赶去兵营,还请大当家派人帮我走一趟。”   “这不是问题,本来我也要派人去江远府送粮食,只是还请武哥儿留下书信和信物,不然我怕武哥儿的家人不信,还当是我们扣下武哥儿在桥头县了。”   “自然。”   一番交谈过后,武哥儿被安排到县衙门休息,周肆书案前已经多出一封信件和一枚美玉。   “京中子弟是否都好玉佩,我见绥之身上的玉坠不少,上次大舅哥过来,也随身佩戴玉佩。”尤其大舅哥还是快马过来,这样坠着玉佩不怕路上掉了吗?   “君子如玉,自古玉器代表君子品行与身份,若是腰不坠玉,反要被当做莽夫。”在京中,就是武将也都是要坠玉的。   “看来我是无法成为京中子弟,玉虽也爱,但更爱的还是金子。”乱世黄金的分量足够周肆把宝全压在金子身上。   “大俗即大雅,玉与黄金并无区别。”就说皇家,金器比玉器还多,便能见黄金身份亦不低。   “绥之当真通透,不过我们方才没与武哥儿解释清楚,也不知道武哥儿心中如何想你我。”大抵心里认为他是抢人上山的恶匪,绥之是被抢上山的小可怜。   “你若好好说话,哪里会有这样的误会。”秦绥之想起方才周肆毫无顾忌的说他是被抢上山,虽然也是实话,但其中曲折不解释,如何不叫人误会。   不过是位不甚熟悉的故人周肆就这样促狭,等日后再见好友,还不知周肆要如何胡乱编排他们二人的关系。   “我说的都是实话,绥之本就是我抢来的压寨——”话还没说完便叫恼了的秦公子捂了嘴。   “再诨说,今日案前的公务,便由你自己批。”   哪想周肆不按套路出牌,一手搂着人腰把人带到怀里坐着,“绥之若是愿意这般陪我,公务我自己批阅,也不是不行。”   秦绥之将脸埋在周肆颈间,哪有人这样耍无奈的,但偏偏他吃这一套,因此一道闷闷的嗯传出来。   今日这书房看来是没其他人过来打扰了。   ————————————   “一二一,一二一,一……”一大早黑熊寨外新兵正被带队的老兵带着跑操,说起练兵肯定都是苦的,便是许多汉子从前也没少卖力气吃苦,入了兵营前几日也难免叫苦不迭,不过黑熊寨也不是光叫马儿跑不给马儿吃草的黑心肝。   一日三顿饭不拉不说,每顿管饱吃的还不差,就说一大早,跑了操厨房里做大锅饭的娘子郎君们便蒸好一笼笼馒头,这馒头都是白面做的,半点麦麸都没有。   一口下去劲道不说,还甜滋滋的,比起山下卖馒头的铺子手艺还好,再配上一个咸鸭蛋,说是神仙日子也不为过。   正午那顿最好,白饭管够,再做个大荤,那荤菜做过之后也不洗锅,配着荤菜留下的油锅炒两个素菜,最后再熬一锅加盐加紫菜的清汤,头天入兵营的汉子,那真是比农户养的猪还能吃,整个人只差没把脑袋埋进碗里。   不过那一日吃过之后,得亏下午没训练,不然保管吃多少都要吐出来,晚上那顿吃的就稍微差些,要么是一碗白面疙瘩要么弄一碗素面或是炕饼子,总归一天下来都吃的是好粮食,盐不缺,油荤也不缺,这才上山多久,许多瘦竹竿的汉子已经长肉了。   且不说汉子队伍,就是姑娘哥儿队伍也都个个壮实了不少,只是队伍里多是二十来岁的娘子郎君,已经长不得个子了,不然这样吃上几个月,只怕个子都要窜的不得了。   杨双这只队伍前头带跑的是这回招兵里的新兵,是个体格蛮高壮的娘子,听说从前家里是杀猪的,打小帮着她爹干杀猪的活计,肉荤没少尝才养出这样的体格。   当初登门屠户家求娶的人还不少,就因为这娘子的体格好,看着就好生养孩子,不过这娘子的爹也疼他闺女,选了手里的徒弟做女婿,一家子日子过的不差。   听闻屠户娘子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按说这样有孩子的娘子便是出来寻差事,也都是去工坊这类做工,少有进兵营的,更不提屠户娘子一家也不缺钱。   可杨双跟人屠户娘子说过几句话,方晓得人就是想瞧瞧姑娘哥儿组建的军队是什么样,加上人又有一身力气,从小杀猪见惯了血腥,也不怕上战场,便来了。   听说屠户娘子说家里人起先是不愿意的,可又见识了黑熊寨过来后县里的种种变化,又觉得这是个机会,老屠夫已经过了招收的年纪。   而老屠夫的徒弟,屠户娘子的丈夫又是家里独苗,屠户娘子婆婆说什么都不肯人去,便是征兵条件说的天花乱坠,也还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当然了这婆婆也是不乐意屠户娘子去的,毕竟家里小的娃娃也才二三岁,都还没到立住的年纪,亲娘一走,如何了得。   奈何屠户娘子一向有主意,自幼杀猪长大虽然干的惯活,也不想一辈子都窝在三寸地方,还是想要出门见识。   如此一家子轮流劝,倒是真让屠户娘子来报了名,自然以屠户娘子的身板没的说过不了审核的,尤其是人一入兵营,跟着教头练过一小段时日,那在一众娘子郎君队伍里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带队的教头对屠户娘子赞口不绝不说,还常常叫屠户娘子带队,瞧着就是把屠户娘子当领队培养,不过姑娘哥儿队伍里是没人不服气的。   毕竟大家伙一块训练,谁练的好谁练的差,那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更不说兵营强者为尊,抱团排挤那都是要受罚的。   早操出完,杨双步子不慢的去了大堂,里头做好朝食的娘子郎君已经把馒头咸蛋抬了过来,等着人排队去领。   如今大家伙的肚子也稳下来了,每日消耗多少粮食都有了定数,厨房便不会再多做,却也够吃,但即便个个都晓得自己能吃上饭,可没一个说愿意等到最后的,就是杨双这样内敛的郎君,也都是暗地里加快步子,想抢个头名。   要不是兵营里有规矩,不让他们在训练外的时候跑动,这一下了早操,估计全都是跑着去大堂赶朝食的人。   整个大堂全是咀嚼馒头的声音,要么就是嫌馒头咸蛋噎的慌的汉子,又去讨了杯豆浆过来,咕嘟咕嘟喝下去解渴。   杨双一早上扎扎实实要吃三个大馒头,因为早上不吃饱上午的训练可挺不过去,便是娘子郎君的队伍碍于体力的缘故,比汉子们少点,却也少不了多少,日后大家伙都是要上战场的,现在少了等到了战场上,不就成了马前卒,当了炮灰吗?   “待会吃完去寨子外集合。”屠户娘子吃的多,但也吃的快,其余人还在狼吞虎咽她已经吃完往外走了,不过大家伙已经相处了一个多月,都晓得各自的习惯,也没有吃惊。   就说杨双,他吃的也快,最后一口馒头配着最后一点咸鸭蛋咽下去,刚好剩最后一口豆浆喝了,便往寨子外头走。   如今新兵大概已经招了两千多,娘子郎君少,只有四百来人,多还是跟杨双一样家里顶梁柱没了,短时间内也进不去工坊,只能进兵营。   不过四百余人,也只有三百多是当正兵训练,余下一百来人只跟半天训练,上午和晚上都要去山寨的医馆做培训。   这一百来人当初是没过招收兵丁的门栏,但也不是完全没法做事,招收兵丁的娘子郎君就问人愿不愿去当军医,那都肯当兵了,军医听着可比兵丁要好,当然没拒绝。   只是这些跟着医馆学习的娘子郎君,眼下俸禄是赶不上她们做兵丁的高,不然所有娘子郎君都去当军医了,谁还乐意吃这个苦头当兵贼。 第107章 兵营   武疆就是这时候过来的,他入桥头县不过一日,就赶着到黑熊岭来了。   桥头县招兵也还在继续,开先只说招够两千人,但随着县里百姓越来越多,大当家干脆又多了一千人的名额,就这,也快要招满了。   因此武疆过来也不是一个人,倒不显得突兀。   这批兵丁数量不多,也就小一百人,其中娘子郎君更少,不过零散几个,武疆混入其中又有几分鹤立鸡群之感。   盖因新来的兵丁个个都穷的揭不开锅,身上衣服的补丁都要打的比正经衣裳料子还多,尤其是征来的几个娘子郎君,面色枯黄,双手全是粗糙的老茧,一看就是从前在家做重活的。   而武疆,单是一身没有打补丁的素衣都要比新来队伍里的任何兵丁要强,更不说武疆容貌不俗,这样的娘子郎君放在山下没得说会寻不到差事做,竟然也过来投兵,叫其余新兵想不通。   毕竟兵丁不光苦还有性命之忧,且娘子郎君投兵名声上也有损,就是眼下黑熊寨管的严苛,许多人不敢张嘴说,心底肯定也少不了嘀咕,不过人都要饿死了,谁还管其他人怎么想。   “新入兵营的?”屠户娘子正带人练兵,瞧大约有十人左右的娘子郎君往她们的队伍过来,询问了一句。   “嗯。”武疆仔细打量问话的娘子,便知道这位娘子就是兵营中拔尖的那位。   “进去寨子寻最大的那间屋,里面有娘子郎君安排你们住宿,今日不必训练,等明日编了队再跟大部队一起。”屠户娘子这事也是做惯了的,因为隔三差五就有一批新兵上来,遇上不晓事的,总归得多叮嘱一句。   “多谢。”武疆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他知道即便日后是那位娘子胜出,只要他有本事大当家也不会亏待,但兵营最忌讳走后门,他如今以一个新兵的身份融入兵营会比空降过来更容易同眼下的兵丁相处。   再有,他从前想与娘子郎君较量,却也没有机会,眼下有一个厉害的娘子已经走在他前面,自然该用新兵的身份追赶,瞧一瞧到底谁更厉害。   到了大堂,早有娘子郎君等着,给新过来的十人安排房子,黑熊寨别的不多,就是房子多,只是军营里肯定不能说人人都有单独的房子住,多是一间屋里盘了一张长炕,可睡十来二十人,冬日里长炕烧火,也不怕人冷着。   武疆得了棉被,这是他从前没听说的料子,但捏着极软,夜里盖上一定也很轻薄,听分发棉被的娘子说,这样轻便的一床棉被盖上冬日都是不怕冷的。   若真如此,黑熊寨只怕是寻到了新的种子,而且兵丁的衣裳也是统一发放的,训练时大家伙也还不用穿甲胄,多是劲服,听闻也是棉做的,料子轻薄透气,不知这棉到底长什么样,既能做成被子又能织成布匹。   新兵入兵营第一日,都是有好菜好饭招待不说,还不限量,到了午时,武疆与新来的几个娘子郎君一块到大堂吃饭,瞧着身边的娘子郎君铆足劲吃了一碗又一碗,叫基本没饿过肚子的武哥儿看的心惊。   就是流落到青峰寨,武疆只能说伙食差了些,从以前的山珍海味换成粗茶淡饭,却也没说吃不饱,眼下见换了衣裳的娘子郎君这样不要命的吃,叫武疆都怕人撑破了肚皮。   草草吃过午饭,又有娘子过来带她们认识山寨,也告知她们每日训练要做些什么,好叫人不会一到了山寨就睁眼一抹黑。   “兵营的规矩待会有郎君过来与你们细说,且放心,虽然山寨汉子多,但他们都是不敢冒犯的,眼下大当家不在山寨,但老当家在山寨镇守,要真有不长眼的汉子敢来冒犯,只管上报就是。”这娘子显然是晓得大家伙的症结所在,便是还不到讲规矩的时候,也把话先撂出来安大家伙的心。   “若是官官相护又怎么办?”这种事兵营并不罕见,不过娘子郎君也有四百余人,这些兵营的教头只怕轻易不敢起冲突,毕竟参与的人数一旦多起来,犯的事便越不容易隐瞒过去。   “小哥儿聪明,这般快就想到了漏洞,官官相护我不敢打包票说黑熊寨没有,但眼下老当家,咱们都是近在眼前,若是有人相护只怕不出一时半刻,这位包庇的教头就能被拉去挖矿,至于日后是否会因为人多出现漏洞,便是要看诸位学的如何。”   跟着的娘子郎君听到这话,面面相觑,并不解其意,她们都是穷苦人家,见识也少,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弯弯绕绕,唯有武疆点头。   官官相护到哪里都没法说禁止,但相互监督又容易同流合污,如今的朝廷就是这样,清官活不下去。而唯有她们这些受欺负的人能爬到更高的位置,其余人方才会有所顾忌,不敢擅动。   花了一日功夫,熟悉山寨之后,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完全亮,一道尖锐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这是哨子音,听到这个音,便代表要起来了。   武疆在哨子响起的一刻就醒了,这是他在边关练就的本事,自然衣裳被褥也在极短的时间内穿好叠好,赶去了集合点。   这时候集合点已经有人了,都是练了不少时间的兵丁,武疆到的不早不迟,但也让姑娘哥儿这队的教头吃惊,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这行动力的确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又过了一炷香,除开新入兵营的小部分人没能赶过来,其余人都到齐了,教头也不理会还没到的兵丁,开始带人出操。   大部队一走,剩余一二十个人才拖拖拉拉的赶到,被留守在原地的教头冷着脸呵斥一顿后,加跑三圈。完不成也没事,不过是饿肚子罢了,兵营里不会动不动拳打脚踹,可要收拾一些懒货还有的是办法。   天小亮,周秤从寨子里出来,看着一队队整齐的兵丁陆陆续续回来,满意的点头。   “寨子日后估计都要当兵营使了,书院和农户阿肆打算什么时候迁出去。”周秤已经是个成熟的甩手掌柜,但时不时也关心关心寨子里生活的老家伙们。   当初二三十户农户随他上山,这些年死的当然也有,不过都是早年间没熬过去,如今熬过来的,基本上个个都还有好些年的活头。   “书院大当家的意思是打算等县学修好了直接搬迁入县学,周围的农户大当家的意思是不搬。”好不容易开垦出的良田,农户搬走难不成还指望这些新兵耕种不成,这是新兵训练营又不是屯兵地,哪里有那个闲工夫。   “兵营还是要严肃些,若是人人都能进来,怕是不好。”许多农户都是住在寨子里,如今寨子成了练兵的地儿,农户也能随便进出容易出事。   “大当家有考量,农户到时候会在山寨外修建屋子,寨子里只留兵营做事的,且咱们寨子也就是练新兵的地方,之后练出来估计是不会留在寨子。”到底他们山寨能吃下的人也有限,如今三千人还好,等日后军队扩大到几万人,总不能还全待在寨子里。   周秤点头,也不追问,左右他家臭小子比他周全的多。   “老当家,咱们什么时候准备下一次出海?”老郑头已经迫不及待了,在海上呆惯了,落在陆地上日子好过是好过了却又浑身不舒坦,就惦记着在海上摇摇晃晃钓鱼的日子。   “怎么也要翻春去了,不过阿肆同我说,这出海往什么美洲去不稳定因素太多,叫咱们再积累积累航海的经验再说。”周秤是打算翻春直接去美洲的,奈何他儿子的意思是再开辟几条新航线。   “那咱们这回往哪儿走,继续往西?”上回走了两年,已经够西了,要开新航线,恐怕三五年都止不住。   “不是,往南,说是有个什么岛,上头有银矿,还不小。”周肆那臭小子也就提了一嘴,说哪里的银矿要是挖出来,能解决整个大燕的财政压力,这如何不让他穷惯了的老爹眼红。   “嘶,往南我记得是东瀛吧?那上头可是有人的,咱们去挖矿人能乐意吗?还是大当家想要去那边出兵?”容州还没打下来呢,怎么又惦记上东瀛了。   “挖矿人肯定不乐意,但事在人为,说不准当地人心不齐,还要仰仗咱们。”他们沿途向西航行,遇到的生番也不是都如他们大燕一样形成国度,许多还跟野人一样,就比茹毛饮血好点。   东瀛岛的情况他不清楚,不过这回走他家臭小子说了可以带钢炮,那还怕个屁,人要是不同意,打就是了,一炮轰过去,指不定那伙生番还要叽叽哇哇的朝天叩拜,以为惹恼了天生不满,请天神赎罪。   “老当家,你这是有想法了?”老郑头跟在老当家身边多年,只看老当家神采奕奕的模样,多半是在大当家那儿取到了真经。   “没想好我能和你这大嘴巴通气?出海的事你甭管,到时候咱们肯定会多带些人手,到了东瀛岛遇上岛上的生番,咱们先来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前咱们做生意不也是这样。”   老郑头眉心一皱,这话能是老当家说出来的?只怕是听大当家说得套用到自己嘴里了,算了左右都是出海,本来出海就是为了寻好东西,银子虽然比不上金子,但还不至于看不上。   “对了,你家小子怎么还没回来,这是晓得自己没成亲专门躲你呢?”周秤眉毛一挑,他自个儿儿子有了夫郞,动不动就在儿子还没成亲的老家伙面前挑衅,要不是有个老当家的身份护着,老早被套麻袋揍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准下回我回来,郑铁那小子孙子都给我弄出来了。”老郑头也是嘴犟,即便这么久回来连他家臭小子的面都没见着,还痴想妄想压老当家一头。   “你就想吧,咱们这一辈肯定我先当爷爷。”   老当家一回院子,老郑头面色就黑了,郑铁那臭小子最好在他出海前都在出任务回不来,不然见了面,他不给这臭小子几棍,还真当他这个做爹的好说话。   ……   “阿嚏——”郑铁连打了三个喷嚏,摸了摸鼻尖,总觉得背后有一股恶寒。 第108章 放假   “棉十斤,棉布两匹,按折扣价,共三两银子。”工坊里的娘子出货,都不打算盘,只需心算一番便能分毫不差的给出结果。   买福利棉和棉布的工人给出三两银子,虽心有不舍,但想想商铺棉与棉布的价格,又高兴抱着买来的棉花和棉布,匆匆回去收拾。   按说棉只有桥头县种,但这东西整个大燕都用的上,价钱不该便宜了去,不提棉布,就说一斤棉,卖一两二两一斤,也有的是商人买,更不说棉织成棉布,便是抬高到十两一匹,过来做买卖的蜀商也能为货源打的头破血流。   结果黑熊寨给工人的福利价却像是打了骨折,如何不让劳碌了几个月,手里攒了点银子的桥头县人咬咬牙多买些回去,万一明年价涨回去了,谁还买的起?   而织坊做工的小芽,年方十二,还不到个子上织机,便做些轻便活计,撵棉籽、梳棉、纺线都是能做的,一日赶不上工坊娘子的工钱,却也能拿二十文,还管吃管住,若是哪日干得头名,还有额外的赏钱,几个月下来,也攒了几两银子。   眼瞧着工坊说要放假叫工人们回去过年,他赶忙从他爹那儿多要了银子,这棉布和棉在织坊买是最便宜的,甚至棉籽油都能买到,只是家里连个铁锅都没有,这棉籽油买回去也用不上。   虽说棉籽油吃多了会绝嗣,还伤身,但比起昂贵的菜籽油和芝麻油,棉籽油因为坏处反而比其他油便宜不少,一般人家也能买个半升回去开开油荤,不过家里孩子肯定是不让多吃的。   一上午织坊织出的布匹就少了小半,棉花也运走不少,可见桥头县的百姓购买热情还是不错的,尤其加上福利价三个字,原先不想买的娘子郎君都狠心过来添置,叫一直产出没有收入的黑熊寨终于是回了点本。   小芽买好了东西,央了几个织坊认识的娘子郎君帮他把棉花送到织坊口,他爹正在那里等他。   “买了多少?”小芽爹生的黝黑,也有可能是前些日子顶着太阳在工地干事晒黑的,但整个人瞧着精神,半点不见当初卖身后的麻木死寂。   “十五斤棉花,三匹布,卖货的娘子晓得我是织坊做活的,比别的工坊买便宜了五百铜子,才花了三两半。”小芽精细算过了,十五斤棉,要是光弹棉被可以做三床五斤的,爹娘一床,他和弟妹挤着盖一床,还有一床可以给姥爷他们送去。   布三匹,都是用来做衣裳的,这样的好布可是舍不得做被面,弟妹还小,一匹布能给他们裁好几身,剩下的也够爹娘和他一人裁一身新衣过年。   “真便宜,你娘早盼着咱们能买些棉布回去,家里的房子漏风,要是没有棉花做被子,今年咱们都熬不过去。”小芽爹小心翼翼的摸了一把棉布,这东西还以为是给贵人用的,没想到他们也买的起。   “嗯,我瞧黑熊寨的人还在县里卖肉,有猪肉羊肉,还有鸡鸭,肯定比长鹿县便宜,咱们回去的时候买些带上,这个天也不怕坏。”粮食肯定也是要买的,桥头县的粮价实在低,他们余下的钱可以买几石粮食回去。   “小芽,要不肉咱们还是别买了,我听县里的人说明年二月城南那边的房子就修好了,黑熊寨手里有一批出租房,价钱不贵,我想着要不还是把你娘和你弟妹他们接过来,长鹿县就不是活人的地方,不能叫她们在继续留在那儿了。”   小芽爹早有这个念头,只是碍于手里没钱,但做了几个月工除去还了黑熊寨的赎身钱,又不在吃住上开销,几乎是把工钱都攒了下来,过年纵然要花销,但到明年二月他还能干一个来月活,租一间房子把家里人都接过来不是问题。   就是城南住不上,不是还有县外的小楼,便宜不说,还比家里那东裂一条缝西裂一条缝的土房子强。   “好,我听说县学也是明年二月开,到时候弟妹年纪正好赶上,弟妹要是去了县学念书,娘也能在县里寻个轻便的活。”   到了桥头县,书肯定是要读的,就说小芽在工坊做事,从前因为蒙雀眼的缘故根本看不见东西,但是喝了松针水,吃了胡萝卜,夜里不光能看清东西,还能跟着工坊的娘子郎君学认字算账。   做工都要学,日后黑熊寨要招的人才肯定也都是要认字的,所以不读书不行。   “小芽你想去县学吗?”小芽爹搓搓手,县学只说五岁方能去读书,也没规定多大年纪不能去念书,小芽翻年才十三,能上学的。   虽然供三个孩子读书,还要租房住铁定辛苦,但他这会在铁坊做差,一日最低都是五十文的工钱,要是表现好,一个月二两都是有的,到时候媳妇再寻个差事,一年也能熬过去。   “还是不了。”小芽摇头,“现在在工坊也有娘子郎君教我念书,教我的娘子说只要我能上织机了,过不了两年就能做个管事,这会辞工再去县学还不知道读出来能不能赶上织坊的好时候。”   小芽可是晓得自个儿占了便宜,纵然念了县学出来可能入桥头县核心办事,但他走工坊往上升也不一定差了,只是年限可能久一点,但却稳妥,眼下家里也不富裕,他能一边做事一边拿钱已经很好了。   “你有主意,也比我这个做爹的聪明,你觉得那条路好走咱们就走那条路。”小芽爹也有人教认字,但奈何一天做工实在累,没几个还有精力学认字的,且那字也不好学,今日学几个明天保管就忘了,小芽现在认得字都比他这个做爹的认的多。   “谢谢爹。”小芽高兴的抱着三匹布,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这样的情况各个工坊门口还在不断重复上演,但也就是这几天了,因为工坊要赶在年关前放假。   这几日桥头县里的生意也好的不得了,就说卖肉的屠户,那都是忙不迭的赶去乡下挑要杀的肥猪,趁夜宰了赶早上头一波卖出去。   “还真是赚到了钱了,往年赶到年关,虽然杀猪也卖的快,但今年明明还多了几个屠夫盘子,都忙的脚不沾地。”孟屠夫手拿一把剔骨刀,一边给客人剔骨,一边攀谈。   “可不是,正赶上工坊放假,许多还不是咱们桥头县的人,都指望在咱们这儿买便宜的肉和粮食回去过个好年。”县里的物价都有规定,便是人多也涨不到哪儿去,再说猪肉鸡鸭整个桥头县加一块也没人黑熊寨养的多,乱抬价都不用黑熊寨官衙门的人出手,就能把抬价的屠户治的服服帖帖。   “今年各家肯定是能过好年,就是不知道其他县看见从咱们县回去的人带这么多好东西,会不会起歹心。”黑熊寨到底只掌控了桥头县一个县,其他县的百姓要是回去受欺负,黑熊寨也不能说撸起袖子就过去给人撑场子。   “起不起歹心我不知道,反正要是我瞧见县里人去别的县做事拿了这么多好东西回来,该是要商量着明年一块去。”如今敢作奸犯科的到底是少数。   “是这个道理,但不是说各地的县老爷觉着人都往咱们桥头县跑了,不愿意吗?”   “不乐意又怎么样,腿长的人身上,拦的了今天拦不了明天,我看迟早几个县的百姓都要往咱们桥头县这里来。”如今县里住了两万多人呢,要是城南再修不好,城门外都要住不开了。   “是了,咱们桥头县日后说不准还要成为祁州的府城呢。”   这话桥头县的百姓是爱听的,从前他们一个贫县哪里能想到有今天,反正只要黑熊寨在,估计过不得多久府城也不是梦。   县城是一日比一日热闹,也就是这时候一对并不显眼的队伍出现在桥头县外,不过人也没直接进县,毕竟他们是从疫区过来,再怎么样也要隔离几日。   只是收到消息的周肆等不得了,立刻带人出城。   “大当家,幸不辱命。”孙大夫见大当家过来,只带了几个染过天花的弟子过来,大当家没得过天花,他们一行人过来指不定就有人也染上天花病毒了,可不能传染给大当家了。   “该是我感谢孙大夫你才是,牛痘粉一出,天下人再不必担忧天花之危。”周肆敢这般大胆过来,也不是说一点不害怕天花,而是这一行人并没有谁出现过天花疫病的症状,且之前有关天花疫病的物品都是烧了的。   “大当家哪里的话,眼下痘粉只是初步有了苗头,纵然试验过后没有死人,却也没法说能立马给百姓种痘,如今祁州还没有天花之危,我想多尝试几次,再推广牛痘粉。”牛痘粉一经现世必然是天下百姓都要抢着接种的,光是那些土匪还不够,要需要在扩散一批人看看情况,以防生变。   “合该的,天花这样的疫病必然是要小心对待。”周肆知道孙大夫做事严谨,自然没有拖后腿,“不过,还有件事我要同孙大夫说。”   “何事?可是我家哥儿惹了什么麻烦?”孙大夫见大当家欲言又止,猜到接下来要说的事只怕与他唯一的独苗有干系,只是他家哥儿打上山过后继承他的衣钵,平日里都在山寨炮制药材,甚少和人接触,如何会惊动大当家?   “不是,孙大夫放心,孙哥儿在山寨是最受欢迎的大夫,只是”周肆停顿了一下,见孙大夫面色都有些焦急了,便也不在纠结说了这道消息孙大夫是否会气晕过去,“只是桥头县征兵,征召的部分姑娘哥儿因为审核没达标转去做了随军的军医,在孙哥儿手中学医疗知识,前不久孙哥儿传来话,说是也要做军医,想要从军。”   “……”孙大夫沉默半晌,“大当家觉着他能胜任军医吗?”   “在我看来孙哥儿医术尽得孙大夫真传,便是年轻还轻,却已经能够在山寨医馆独当一面,眼下甚至做了先生,教授其他姑娘哥儿怎样处理战场的伤兵,若不是孙哥儿年纪还不够要求,我会主动询问孙哥儿是否愿意进兵营做军医。”   周肆话说的很实诚,黑熊寨的大夫不算少,又因为孙大夫对弟子倾囊相授,寨子里的大夫都非庸才,孙哥儿更是因为医匠世家出身,自幼耳融目染比的孙大夫之后收来的徒弟还要厉害。   军队需要一支军医在战后医治,方能减少死亡和疫病,孙哥儿正是合适的人选。   “即如此,他乐意,大当家乐意,我这个做父亲的又何必做恶人。”孙大夫豁达一笑,原来他教会哥儿医术,只想着日后哥儿嫁人了,在内宅做个大夫给其余娘子郎君看病算是个不错的出路,眼下哥儿自己选了一条更好的出路,他这个做爹的拦着是什么道理。 第109章   “外面怎么这样吵闹?”靠近年关难得休沐,秦绥之连轴转了这一个来月,休沐之日便起来迟了,朝食都没赶上,不过厨房专门给他留了粥,倒也不怕饿着,便是没有,如今桥头县外的小食摊子甚多,差人买回来也能饱腹。   “城南交了房的百姓今日搬迁,想必是安顿好新宅后放鞭炮热闹热闹。”自蒺藜菖蒲因为识文断字被征调走,空青便成了贴身伺候秦绥之的人。   纵然给了卖身契,但自幼生长在秦府的下人也是轻易不会走的,毕竟外头也没家,出去过后还要寻一份新活计,还不一定比继续伺候公子轻松,且公子给他们开的工钱也是独一份的高,走了这村还上哪去寻那店不是。   “今日搬迁?”   马上要到除夕了,赶在年前搬进新房,有个好兆头,城南那一片房子交了一半,刚好叫原本城南的百姓搬回去住,县外的木楼因此腾空不少,待来年春,其他县过来的人只会更多,正好也能腾出一些住人的地方。   “正是呢,年前宜搬迁的只有今日,看了老黄历,城南的百姓都赶着今天搬动呢,城门口都被搬家的人挤满了,大当家还专门派人过去维护治安。”搬家动土这样的大事都讲究时辰,交房到出息赶就这么一天宜搬迁,要是今天没赶上就得年后了。   新房子官衙门早几日就给城南百姓分配得当了,许多老百姓一拿到钥匙都不顾白日做工的劳累,赶着夜里去清扫收拾,就想着过年的时候住进去,如何等得了。   如此一大早,连街上清扫的老头老太们都还没撤走,搬家的队伍就陆陆续续的过来,有些人家劳力不够,还请了县里工坊放假的汉子过去帮忙,这搬家的长队伍只怕到了晚上都停不了。   “周肆呢?”晓得近年关,周肆只会越来越忙,他难得有个休沐的时候,周肆怕是要忙到翻年才能喘口气。   “大当家眼下正在城南。”毕竟大规模搬迁不是小事,光是派遣巡逻队的盯着也不是个事,大当家还得亲自出马盯着。   秦绥之饮完最后一口粥,从衣架上取下披风系上,瞧着要出门。   “公子可是要去寻大当家?”空青赶忙跟上,城南这会人多,公子一个人过去难免被冲撞。   “不是,我去慈幼局看看。”秦绥之纵然喜欢和周肆待在一处,却也没有这般黏糊,再说周肆此刻定然在城南办正经事,他过去难免耽误进度,不如去寻一寻自己能干的事情做。   “公子今日休沐也闲不下来,可跟从前在府里是两个样子。”空青笑着跟公子同行,他虽然只在院子做洒水这样的粗活,但也能日日见到公子,自然见过公子平日在自己院子何等慵懒,若是没有安人过来,公子是半点规矩也不愿意讲的。   “府里我就是忙也不过是忙着刺绣管家,没什么意思。”秦绥之半点不喜欢刺绣,奈何这东西但凡是个世家贵女公子都得会,便是阿耶宠他,在这上面也是不会放任他胡闹。   桥头县的慈幼局定在城南,不过眼下城南的建筑还没竣工,便先放在县内民宅,桥头县破落的民宅不少,也多无主,黑熊寨入桥头县后,这些民宅便被收拢来,日后修葺一番,卖也好租也罢总归都是白捡来的。   蒺藜这些时候就在慈幼局帮忙,虽然窦县令的夫人有意接手慈幼局的事,但周肆也需要人替他看一看这位窦夫人是否当真有这个能力,这不蒺藜就被赶鸭子上架,说起来都好几日没见到蒺藜了,也不知道这小哥儿办事的时候有没有被为难。   “臭小子,给我下来。”   秦绥之还未入慈幼局,就听见蒺藜略带气恼的声音,再入门一看,便见着蒺藜双手叉腰,怒瞪院中树上的一个小娃娃,小娃娃瞧着不大,也就五六岁的年纪,但院中的树却不矮,这样爬上去摔下来可如何是好?   “下不下来?”蒺藜被气的恨不能把眼前的臭小子抓过狠狠揍屁股,但这树高他还真爬不上去,也不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怎么上去的。   “蒺藜哥哥,我下不来了。”树上的小孩泪眼汪汪,显然慌不择路选的地方不对,上来就下不去了。   “……”蒺藜气的牙痒痒,这臭小子惯是会装乖,刚刚犯错的时候不改,这会知道求饶了,“等着,我去喊人过来,要是待会人来了你不在,竹笋炒肉你今天吃定了。”   “不用叫人,我来吧。”空青自幼农户长大,上树掏鸟蛋,下河摸虾米,什么都干过,眼下爬个树不成问题。   “空青?”蒺藜眼前冒出熟悉的身影,还不待说什么就见空青一撸袖子,就上树了。   “他犯什么错了?”秦绥之取下戴在头上的帷帽,笑吟吟看向好几日没见到的蒺藜。   “公子?今日这样冷,怎么穿的这样少就出门了?”蒺藜一见到公子,哪里还管得了上树的孩子,满眼忧心的过去,手牵过公子的手,果不其然,都冷了,“公子出门怎么不带个汤婆子上,冬日公子最畏冷,这么出来走一遭要是风寒了如何是好?”   秦绥之近来耳边没有蒺藜菖蒲叨叨,咋一听还颇为怀念,只是他纵然被伺候习惯了,也不代表连个冷热都判断不了,蒺藜和菖蒲两个小哥儿就喜欢瞎操心。   “不冷的,内里穿了棉服,只是手方才走动的时候露在外面,没那么热。”   蒺藜见公子面色红润,勉强相信了公子的说辞,这时候空青也把下不来树的小孩抱下来,那小孩被吓到了,正窝在空青怀里抽抽搭搭。   谁知蒺藜一点不客气,抱过小孩,就揍了人屁股几下。   “还乱不乱来了?”   “蒺藜哥哥,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真的知道错了才好,赶紧进去换衣服。”蒺藜到底不是跟人真心生气。   “嗯。”小孩听话的跑回去,如今慈幼局也招了不少娘子郎君过来照看小孩,过来的娘子郎君家里都是有孩子的,见着慈幼局里这么多无父无母的孤儿,当然也都是疼的,且秉承着小孩子犯点错也没事的态度,倒是把一些孩子的胆子给惯大了。   为此,蒺藜就要做这个恶人,但凡哪个孩子不听话,都一律揍屁股,方才的小孩跑上树,就是不想被揍屁股。   “他犯什么错了,惹你这样生气?”空青见小孩跑走,也跟着询问。   “本也不是什么大错,他弄坏一位娘子的木簪,那娘子待他们极好,又知那孩子不是故意的,便说算了,可我记得这已经是慈幼局第四五起弄坏东西的官司了。   我便要他去道歉,没成想那孩子认为其他人犯了错都没有道歉,为何轮到他便要道歉,以为我欺负他,就跑到树上了。”   蒺藜是觉着这样的风气不能纵容下去,眼下一根木簪一块粗布倒也好说,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可要是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待日后坏了他人要紧的东西怎么是好?   “既然他觉得不公平,便让之前弄坏过东西的孩子都道歉,再招来慈幼局做事的娘子郎君,定下规矩,若是做了错事的孩子,要得到相应的惩罚,扫地也好,擦窗也罢,须得让他们知晓自己犯了错。”   “公子这个法子好,明日窦夫人过来,我再与她细细说一说。”   “窦夫人近些时日没有过来吗?”按说慈幼局该窦夫人管的,即便眼下慈幼局的孩子不多,规矩却是要早些立好。   “没有,听闻她小女儿突然发了热症,又生了疹子,请了大夫过来说极有可能是天花,便托我多照看一二。”   “天花?为何这样的事没有上报衙门?”秦绥之眉心一皱,天花是何等厉害的疫病,若是在桥头县散播开,两万人能活下三成都是多的。   要真是城内有起了天花的病人,须得立刻上报衙门处理才是,怎么他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说。   “应当是上报了的,不过我看窦府还没被封,大抵不是天花,可能是水痘。”小孩发痘很正常,只是水痘也有传染的风险,窦夫人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多半是怕带了水痘给慈幼局的孩子。   “幸亏不是天花,若真是天花,就有大麻烦了。”空青也跟着松口气,即便京城已经是大燕最繁华的都城,也有天花疫病流行的时候,人人都晓得天花的可怕,却没一个大夫说有把握治好。   秦绥之却眉心难展,这回是假的,下一回呢,听闻桥头县流行天花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这疫病是断然不会断绝的。按大燕开国来算,基本上六年就有一次大疫爆发,只是地区不同,不至于影响全国。   “公子,还在担心天花的事?”蒺藜跟在公子身边这多年,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只要公子想的他都能猜到。   “嗯。”疫病不在治而在防,古往今来一旦大疫爆发,多半是焚城阻断,窦夫人女儿的水痘倒是提醒他了,且疫病也不止天花一种,疟疾水蛊,都是南境常见的病症,城外的牛痘粉或许可治天花,那疟疾水蛊又如何?   他们如今家小业小经不起疫病的折腾,大燕一朝的皇帝于疫病上的政策倒是不错,他回去要细细将大燕防疫的条例都写出来,不然疫病一旦在桥头县爆发,只怕都不用朝廷出兵,便自取灭亡了。 第110章 新年·上   “所以绥之昨日休沐也熬了通宵?”周肆收到绥之的上书,又见美人神色憔悴,不由得用手掩了掩人眼角,眼中血丝都熬出来了。   “昨日难得醒的迟了些,夜里睡不着便想着疫病的事要紧,年关人来人往,指不定外县的人就带了疫病到桥头县,到时候工坊开工,总不能叫工人在隔离区等三五日查看情况。”   不说隔离区一口气能不能吃下这么多人,要是当真有疫,以外县流入的人数,只怕很快就能把县里的人传染个遍,像天花之类的疫病就更可怕,即便封城,也有可能传到其他地方去。   “绥之有心了,其实防疫一块我也早想插手,但疫病防治主要在注重清洁,这并非是说说就能做到,如今焦煤坊建成,供全县用煤不成问题,此时在年关前宣传防疫,想必百姓都能听进去。”   防疫,大多数疫病都是从口入,如今百姓一年到头都洗不上几回澡,平日也都饮生水,这也不是百姓懒,主要是因为没柴火,要是不能解决用柴的问题,只怕百姓晓得其中缘故,也是没法做到勤洗漱,饮熟水。   再有桥头县这样的贫县是没有下水道工程,城南规划最重要的就是建造了沟渠和部分下水管道,不让雨污合流,且多年前县里就有周肆着人修建的公用茅房,只是这里的茅房不及黑熊寨建造的好,单单只方便县里百姓倾倒污秽,已经将县里的环境改善许多。   “年前是否时间紧了些,学习班的人手不多。”年前要把整个桥头县轮转完不太可能。   “不急,不是还有书院学生,那群小家伙闹着要寻你玩,一个个恨不能立刻下山,正好我打算把书院搬到山下和县学合并,到时候叫这群孩子在县里宣传,乡里那边就交给学习班负责。”   人手不够,临时工还是能凑出来的,日后等县学开了,每年寒暑假也不能光给孩子放假,正好开拓新地盘可以给临时工学生练练手,等日后学成上任也不怕人一问三不知。   “苏梓他们知道你这样惦记他们充当人手吗?”秦绥之忍俊不禁,在他看来书院的孩子年纪都还不大,周肆就惦记人帮他办事了,等这群娃娃真的长大了指不定要忙成什么样子呢。   “只怕他们比我还想着要赶紧干大事。”周肆想想书院那群调皮的小孩们,眉眼也跟着弯了弯,也就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知道累,想着像大人证明自个儿能干,换作这时候的周肆,要不是知道他干的大事一旦开始就没法停下,早当甩手掌柜坐吃山空了。   “叫书院的孩子出来历练历练也好,只是他们都还是孩子,容易疏漏。”   “所以正好需要借绥之墨宝一用。”周肆早有想法,既然是宣传疫病,在大多数百姓都不识字的情况下,肯定还是图案最容易传递消息,无论学习班还是书院的孩子,只需要记住每个图案代表的意思,自然不会漏掉要传递的消息。   几乎就在二人商谈后的翌日,桥头县大大小小张贴告示的公告牌就贴了不少注意事项,并且一群穿着一样的孩子在各个街巷流窜,开始任重道远的防疫宣传。   “嘶——这水蛊竟然是寄生在钉螺上的,只要把钉螺弄死,便不容易得水蛊了,是这意思吧。”   “应该是,不过弄死钉螺得下水,那下水会不会就被水蛊寄生到身上了?”南境的水蛊有多严重,生活在南境的百姓都晓得,大多数百姓也就知道水蛊跟水有关系,轻易不会喝外面的水。   “不然就把油靴的底给加高些,这样就算下水也只是湿鞋底,不与水接触想必水蛊也不能翻天。”这是个法子,不过这肯定要官府安排去,不然哪个也不想冒险去水里弄钉螺,一个不甚染上水蛊怎么办,眼下可是没有治水蛊的办法。   “先不提水蛊,你看这疟疾竟然是蚊虫搞的鬼,不是什么疫鬼上身,可这蚊虫一到夏天便有,打都打不完,这可如何是好。”水蛊还好说,跟钉螺有关系,只要不去有钉螺的水里就是,可蚊虫哪里都有,如何能防的住。   “我看上面不是画了什么熏香,蚊虫闻了就死,要是熏香不贵咱们弄些回来等到夏天就点燃熏它,肯定比用手弄死来的有用。”   只是熏香哪里又有不贵的,寻常一个香囊都是富贵人家才能佩戴的东西,熏香还要香炉,那是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不急,大当家说了,熏蚊虫的熏香用的都是山里常见的草药,等冬日忙过去,会专门建个小工坊制熏香,不贵。”   苏梓兢兢业业给公告牌看公告的百姓解释,蚊香黑熊寨其实也有,是医馆的孙哥儿调配的,只是夏日寨子里的人都不喜欢点那玩意,都用的是香囊,不然现在就能拿出存货。   “小工坊,可是又要招人?”   “……”果不其然,只要提起工坊,这县里百姓哪里还管什么疟疾水蛊,招人才是最要紧的,当然了县里的活还多的是,没有说找不到事做的。   但活与活不一样,像是在工地卖苦力和进工坊的工钱就不一样,且在工坊做事的基本都是风吹不着,日晒不着,雨打不着,都是赚辛苦钱肯定还是工坊赚的更多,只是工坊都有数,外县来的人也多,便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进工坊做事。   苏梓敷衍一番追问工坊的人,又说起防疫的关键,如今煤已经给县里百姓供应上,自然不会说缺烧水的柴火,且炉子在屋里,等借着热水洗头洗澡,又能凑到炉子跟前热火热火,不怕伤风。   眼瞅着要到年节了,又有防疫宣传的加持,家家户户都开起了浩浩荡荡的洗漱工作,尤其是新搬入城南的百姓,那热水跟不要钱似的一锅一锅烧,把屋里许多老物件都仔仔细细洗过,烫死了不少藏在里面的虫蚁。   如此忙过几日,除夕便到了。   除夕本是一年一度最热闹的时候,也是一年到头桥头县百姓少有能吃到肉的时候,便是农户,往年这个时候也都想法子买上两斤猪肉回去,给小孩大人开开荤。   今年更不提,无论是县里还是乡里,都是扎扎实实赚到钱了,年前黑熊寨卖粮卖肉的铺子,每天队伍都跟长龙似的,要不是黑熊寨家底子还够厚,都要叫县里百姓给掏空了。   不过翻过年,的确也要叫百姓多养些牲畜,不然光靠黑熊寨,等拿下长鹿县只怕就要捉襟见肘了。   白日街上是少有开门的铺子,毕竟大家伙赶着团年,但今日夜里黑熊寨的人说要开宵禁,能去规划好的夜市做生意,有些头脑不错的商贩觉着是个机会,老早在黑熊寨下发通知的时候就去定了摊位,准备趁着除夕夜大赚一笔。   ……   周肆在这个世界也算是过了十七年的除夕,往年都在黑熊寨过,今年在桥头县过,倒也没什么不适应。   他爹他娘赶在二十九这日下山过来,两年多没见,到底周秤夫妻还是想的,尤其是今年儿子连夫郞都有了,指不定明年这时候孙子孙女就出来了,一家子肯定会更热闹。   “今年什么时候放烟花?”红秋过年就惦记这个了,团年饭是没什么好吃的,吃惯了大鱼大肉,这除夕夜做的饭菜也与平日差不多,吃食上没花样当然就想着每年除夕夜放的烟花,寨子火器坊出的烟花跟时下民间卖的大不相同,漂亮的很。   “天还没黑你就想上了,总得吃过年夜饭再放。”烟花今年黑熊寨也卖出去不少,估计等天一黑就有不少买回去的人家开始放了,但那都是稀稀拉拉的几颗,赶不上他们自个儿放财大气粗,到时候满天都是烟花炸开,能放小一刻钟呢。   “年夜饭我看也没什么好吃的,今年估计咱儿子也不得空。”今夜桥头县夜市首次实行,又加上是除夕,肯定人多的不得了,红秋估摸着他儿子是不得空在家守夜。   “夜市头一回开张,他肯定要坐镇,万一出点啥事也能尽快解决,你说今个儿除夕夜,县里的百姓可不都是闲的没事做,出了夜市那不得都去看看热闹。”夜市要说跟白天买卖的东西差多少?估计说不出个一二,毕竟摊贩还是白天摆摊的那些人,只是往日夜里都是灯一吹蒙头睡觉,如今夜里有个能溜达的地方,可不是图个新鲜。   “可不,我说夜里点灯火买卖也不是个事,毕竟那灯笼多了还容易着火,尤其是夏天,敲更的都说天干物燥容易着火了,夜市一开,那夜市一条街都是木头料子搭建的房子,真要着火,没一个能跑掉。”   历朝历代都有宵禁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晚上摆摊人出来晃悠容易出意外,还得官衙门的人手不停巡逻,这对官府来说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引发火灾。   “这话说的,那府城元宵节还有灯会呢,怎么那府城着了吗?”   “真要是有着了还能告诉你?”治下出现这样的大事,上报给朝廷指不定要怎么罚,一般当官的治下出事,那是能藏着掖着就藏着掖着,整个大燕有多少府县,灯会办了这多年,还能一个出事的地都没有?   说出去谁信,反正红秋不信,毕竟大燕当官的没几个能管事,许多腌臜事都瞒着呢。   “你空口白牙一个证据没有,靠臆想揣测不是凭空造谣么。”   “……”红秋被周秤的话噎住,这如何是凭空臆想,不是讲概率合理推测吗?   周肆在外头听了半晌,扭了扭脖颈,这亲人隔三差五见还是不成,得给两位再寻些事情做,不然光盯着他手里的活了。   “夜市选址在河边,想必真的着火也来得及打水救火。”秦绥之宽慰周肆,元宵节的灯会无论哪个府城都是靠着河边开的,就是京城也不例外,这选址当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灯会上全是各式各样的灯笼,真要燃起来没水,一个城都能烧毁。   “其实也不必担心这个,夜市那边的灯大部分换成了其他照明的东西,不会轻易着火。”周肆自然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夜市的事情一拖再拖,毕竟夜市真要办起来,火灾的确是要考虑到的问题,临河开夜市虽然是个法子,可真要是夜市燃了,只怕也没那容易把火灭了。   到时候被惊吓的百姓东奔西散,叫想要过来救火的巡逻队都挤不到真正的火源处,而木头房子一旦着火,只需借一阵东风,霎时间就能由小火变成冲天大火,那时候水的作用就微乎其微,多半只能等着火把东西扫完,自己停下来。   “其他东西?什么东西?”秦绥之晓得周肆会折腾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但几千年来,百姓一直以灯油烛火照亮,再没寻到新的照明物,难不成周肆寻到了其他燃灯的材料,可无论换成什么材料,只要有火苗,火灾也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绥之今夜同我去看看就知道了。”周肆笑的神秘,似乎打算给绥之一个大惊喜。 第111章 新年·中   如今府县多是靠河修建,桥头县也不例外,自从上头宣布除夕夜进行夜市试点,河两岸的街道都被清空,每日都有黑熊寨的人过来整顿。   夜市主要负责人是莫昭旭,因为除夕放假的缘故,城南还没有交付的一半房子也都停工了,要等年后工人上班再复工。眼看城南的工地停了,莫昭旭以为终于能松口气,哪晓得才歇了一两日,夜市的事又落到他头上,不得已被赶鸭子上架。   夜市最要紧的还是沼气灯,当初大当家给他说了一嘴沼气池的事,他也上心抽空回了趟黑熊寨和寨子里的师傅们商量过如何利用沼气。   说起来沼气池比他想的要有用,就说这沼气能供应做饭就不知道节约了多少柴火和煤,只是沼气池的隐患又让他不得不谨慎。沼气池大抵是不能在县里铺设的,真要引沼气就用铜管,左右铁坊和煤坊把炉子和窝煤一做出来,土灶烧柴火的压力也没从前那般大。   “莫大人,铜管都是好东西,这么搁在夜市怕容易被百姓偷拿。”蔺师爷瞧着黑熊寨实在败家,铜可都是硬通货,非得造成这样的管子露天放着,要不派专人看守,保管明个儿天不亮就一段也不剩。   “到时候会有专人看着的。”铜管输送沼气,真要是被人偷走沼气灯会立马熄灭,这要是被抓住,可不只按偷东西的罪名惩罚。   这些注意事项黑熊寨的人都是给过来登记摆摊的贩子说过,还道要是发现有人偷盗铜管举报有奖。   莫昭旭这样说,蔺师爷只能点头,说实在的,大当家把夜市大部分灯笼取消换作什么沼气灯,他心底不大踏实。   因为蔺师爷没见过沼气灯什么样,只听说沼气危险可能会发生爆炸,那沼气灯岂不是也不安全,这样把会爆炸的东西堂而皇之放在夜市,难道比灯笼安全吗?火灾还有救,爆炸了那是想救都无能为力。   可蔺师爷担心归担心,却也没傻不愣登的去大当家那儿劝告,他能想到的大当家难不成想不到?便是大当家想不到还有手下这么多人,难不成都想不到?既然眼下沼气灯取代灯笼出现在夜市,想必危险程度肯定低于灯笼,只是人到底对没见过的东西持怀疑态度,难免忧心忡忡。   左等右等,终于是到了夜里,桥头县的百姓也早吃过团年饭,晓得今夜外头热闹,便一家子都穿了新衣,收拾麻利的点了一盏灯笼出门。   家里往夜市走因为天黑的缘故也是看不清路的,虽然清洁工每日都清扫,路上不会出现什么东西叫人一脚踩了栽跟头,但多数人晚上没出过门,今儿又是除夕人多,可不得小心谨慎。   要说黑熊寨入桥头县后,宵禁就跟摆设一样,可这么几个月夜里除开上回想烧县衙门的恶汉,再没人冒头出来,因为大家都知道夜里危险。   要不是这几个月来,黑熊寨的汉子在街上巡逻的勤快,叫县里百姓晓得遇到危险嗷一嗓子就能把巡逻队的汉子嗷过来,百姓也是轻易不敢出门逛夜市的。   不说娘子郎君怕,就是青壮也怕夜里看不清明,叫三只手给摸了钱包,青天白日叫偷了钱包官衙门都不一定寻到的扒手,更不说连人脸都看不清的夜里。   人陆陆续续的赶到夜市,这时候商贩还没把摊子安顿好,家家也是准备了灯笼,纵然黑熊寨说夜市这里有灯,他们估计黑熊寨的灯笼也都是挂两侧,给县里百姓照明,他们这些小摊子还得靠自己的灯笼才是。   只是这些人刚挂上自家灯笼就听见有人喊一声开灯,原本安置在各处的沼气灯就听得乒的一声,接着一道白光从各处的玻璃罩子冒起来,瞬间各处亮灯的地方犹如白昼,吓的沿街摆摊的商贩个个抱头蹲下。   大晚上哪里来的这样亮的灯火,火苗呢?那灯是怎么亮起来的,怎么能这么亮立刻充斥整个夜市百姓脑子里,可这会夜市是用来做生意的,不是给百姓做科普的。   巡逻队的汉子吆喝一声,夜市站着的百姓便挥动自己僵硬的四肢,勉强在街上走来走去,只是那眼睛都不可避免的放在沼气灯上,要不是黑熊寨的东西,县里百姓早就要上手弄下来瞧瞧了。   “沼气灯如何?”周肆站在临河的二楼,看街道河两岸的夜市被沼气灯照的明亮,对黑熊寨百工师傅心中赞许,以后县学也要培养这方面的人才,不然真等美洲的橡胶弄回来,结果蒸汽机还没影,不是瞎耽误功夫吗?   “这、怎么会这样亮?”秦绥之见识过黑熊寨各色各样的好东西,但震惊到有失仪态还是头一遭,夜里竟然能有这样亮的灯不说,还不是火点燃的。   在他的认知里,除开一些夜里会发光的宝石外,再没有其他跟火一样能够照亮黑夜之物。   “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大抵可以理解沼气灯烧的是一种气体,气体燃烧的过程中发生了某种反应,让里面的纱罩发出光亮。”说起来简单,可真要把沼气灯做出来并不容易。   就说防止沼气泄露,气体阀门必不可少,气体阀门的气密性要求很高,制作难度自然大幅度增加,且沼气灯要亮,就必须把纱罩烧好。   这个过程都是需要不断尝试,因为空气和沼气要调配到合适比例,就不是能靠人眼观察出来的,只有不断调试,直到纱罩发出白光,沼气灯才算成功。   眼下这点沼气灯是黑熊寨所有百工师傅加班加点弄出来的,就这还不能满足整个夜市的需求,有的地方不得不继续用灯笼补充光亮。   不过灯笼的数量大幅度锐减,火灾的可能性就不断降低,只要每隔一段时间巡逻的人都去各个使用灯笼的地方巡查,就能杜绝九成火灾的发生。   “沼气灯可以推广开吗?”秦绥之心中的激动还没有平复,他不知道周肆到底为什么懂这么多神奇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出现无疑能造福百姓。   “可以是可以,但百姓用不起。”周肆露出无奈,沼气要输送必然需要管道,眼下铁皮造铁管还没影,只能用铜管充当输送管道,百姓怎么可能用的起。   至于钢管,黑熊寨的铁匠师傅早年用炒钢法,如今在研究高炉炼钢,但首要还是供军事方面使用,没办法提供到民间,所以沼气灯暂时只能用于公共事业。   如夜市、县学、工坊和矿场,私人要使用就得自己出钱,只是县里是不会允许私人建造沼气池。   县里的人口密度大,沼气池一旦发生爆炸后果不堪设想,目前防止沼气池泄露的手段也不够多,要想把沼气灯推广开,还不如等他拿到了猛火油,推广煤油灯来的合算。   秦绥之听到周肆的话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原本的激动也都逐渐散去,是了,沼气灯这样好,若是能够简单易得只怕黑熊寨早用上了,可他到山寨时,黑熊寨夜里巡逻还用的火把,屋里点的也是蜡烛,甚至连周肆都没来的及用上沼气灯,这样的东西又哪里是轻易能够推广开的。   他算是明白父兄有时候面对朝政的心情和无奈。   “绥之比我想的还要关心民生。”周肆双手撑在栏杆上,其实作为黑熊寨的大当家,这样暴露在百姓视野,危险性很高,万一有人这时候射出暗箭刺杀,都没人来得及救援。   “我不过是事后诸葛,能让这些东西现世的你,不才是真正关心民生的人吗?”棉花、煤炉、窝煤、县学以及现在的沼气灯,桩桩件件要是放到大燕,都比三省六部的官员要强。   “话虽如此,但我关心民生掺杂了利益,绥之不一样。”周肆居高临下,将夜市一些人搞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只见他动了动手腕,藏在暗处的黑熊寨人就将意图破坏夜市和平的犯人先一步擒拿,并捂住了对方的口鼻,拖进深巷。   不过是一个桥头县,就引来了不少虎豹豺狼觊觎,就是不知这回来的又是哪方人马?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秦绥之陪着周肆静静站在二楼,看人来人往,他很期待,周肆一点一点建立起的王朝,会不会如今日的桥头县一样,动人心魄。   ……   夜色越发黑,夜市过来的百姓不减反增,原本许多人都没想着过来看夜市的,听到出门的街坊邻居回来喊人,说是夜市亮的跟白天一样,哪个还坐的住。   就是脱了衣裳都准备入睡的人家都不顾冬日寒冷,冒着冷气穿好衣裳带着一家子到夜市看个新鲜,当然了少不得有人询问这灯到底是什么东西。   早先得到过黑熊寨叮嘱的商贩们这时候就起到了作用,纵然也是知道的不清不楚,架不住人还真有点消息,于是各家各户的摊子都围了人,就想要从商贩嘴里套出些消息。   如此那卖吃食的摊贩捡到了便宜,有许多打探消息的都愿意买碗馄饨或是其他小食,捧在手里边吃边听好不惬意。   莫昭旭沿街走动,见人群虽然聚集却没出乱子,便没着人插手,沼气灯他是除开黑熊寨师傅外最先见到的,他读书多年,什么鬼怪妖魔都在书中读过,但像这样的沼气灯却是第一回见,又叫他心中生愧。   比起黑熊寨的工匠师傅,他们这些读书人显得何其无用,书生治国,从来都是劝谏君王轻赋税,薄徭役,可具体要如何轻如何薄又有几个能提出有用的意见。   而他投靠的主公,仅仅只靠几个月时间,就让桥头县百姓从食不果腹到吃饱穿暖,如何不让他们这些做谋士的汗颜。   只是汗颜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窃喜,他跟的主公与世间所有乱世崛起的明主都不一样,他相信等到鹏程万里那日,整个大燕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放烟花了。”不知道是谁听到动静吼了一声,原本个个都痴迷沼气灯的百姓纷纷抬头,闪烁的繁星在头顶,紧接着就是一朵又一朵绚丽多彩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一同炸开的不是一朵,而是一片,这样高高升起的烟花把原本就如白昼的夜市照的更亮,连县外距离较近的村落抬头,都能看见天空炸开的烟花。   此刻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被天空中美好的景色吸引,半点不舍得眨眼。   足放了一刻钟,天空才恢复静寂,而停驻在原地抬头望天看了一刻钟烟花炸开的百姓个个揉了揉脖颈,又开始在夜市走动。   今晚的夜市,最多的还是小食摊子,除去做朝食的摊子过来,还有不少没见过的摊子,卖的吃食也新鲜,就说这铁板豆腐,县里便没人吃过。   豆腐至今也有千年历史,煮烹是豆腐常见的做法,到了大燕,因为菜籽油和芝麻油出现,炒炸也相应出现,只是少用在豆腐身上,今个儿有娘子卖这铁板豆腐,倒是叫县里百姓开了眼。   摊子底下是烧了火的煤炉,上头应该就是铁板,抹了油,上放着一块块煎的金黄的豆腐块,这样的小摊子上是没什么香料的,不过光是油香被烧出来,就够得县里百姓馋虫冒出,即便个个出门的时候都是吃过年夜饭,桌上有鱼有肉,也经不住这样的香气。   铁板豆腐跟前便有许多百姓站着,一份豆腐也不贵,小的五文,大的八文,一块豆腐不过两文,大头都在油里,还有酱料和竹盒占了点成本,但这个价买卖也是很有赚头。   尤其是今日除夕,大家伙手里也松快,舍得花钱,不过一会功夫,就卖出去七八份,后面还有的是人排队。   整个夜市也不光只有铁板豆腐,还有用掺了水的鸡汤煮的小串,木签子上多是蔬菜,买上一竹筒小串,还给浇高汤,加一块不过五到十文钱,路上走的冷了,正合适喝一筒热汤,暖和暖和身体。   “我记得那几位摆摊的娘子郎君是山寨的厨房做事的,这些摊子也是你刻意弄的吗?”秦绥之除去关注那亮如白昼的沼气灯,夜市上大大小小的摊贩也没落下,尤其是几家摊子前人满为患,在夜市里行走可能还看的不分明,但他与周肆在二楼,自然将夜市大部分景象都收入眼里。   “算是。”夜市总还是要比白日的市场多出点花样,方才能吸引更多的人过来夜市消费,而山寨厨房的娘子郎君手艺个个不差,出个摊子自然没问题。   “今日夜市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好,只是不知等除夕过去之后,是否还会这样热闹。”夜市要是能一直开办下去,也算是增加收入了,虽然小摊贩一般不做账本,自然很难合算税务,但摊位费是要给到黑熊寨手里,算是另类缴税的法子。   “会的,就算桥头县本地人逛腻了,还有其他县过来的百姓,眼下他们回家了,等再回桥头县的时候,夜市的人只会更多。”人一多出事的概率也大,夜市巡逻队怕是要更辛苦些,不过这里的夜市也就开到子时前,倒不用守通宵。   “日后其他县城也都要取消宵禁,开夜市吗?”夜市有利有弊,总体而言利大于弊,只是其他县城也能如桥头县做的一样好吗?秦绥之不敢肯定。   “嗯,不过巡逻队的人也要配套跟上才行。”沼气灯以及之后的煤油灯出现,会极大程度改善夜里只能靠灯笼照明的问题,如此夜市最要紧的就是安全问题,无论是小偷还是拍花子的都喜欢在这个时候动手。   所以巡逻队就无比重要,无论是被偷东西,还是拍花子的拐带小孩,只要巡逻队在附近基本跑不掉。   “巡逻队都从军营抽调吗?”平时还好,战时的话恐怕留不到这么多人手看顾,不过从军队出来,至少身手和警惕是不成问题的。   “一部分抽调,一部分从民间招收。”大燕一朝维护百姓治安也多是吏,官是吏的上司,而军队另成一派,眼下抽调也是为了日后给退役转岗留缺口。   民间招收的标准也不会过高,至少眼下他没人可用的时候不会太高,但黑熊寨的饭也没那么好吃。   “大当家。”莫昭旭上了二楼,他负责夜市自然也要亲自巡查,刚走过一圈就上二楼给大当家汇报情况,“目前夜市没出现作奸犯科者,但夜市长此以往开下去,必然会叫某些闲汉打歪主意。”   保护费肯定是没法收的,这种事只要敢干,不说会不会被黑熊寨的汉子抓住,就是摆摊的商贩也是轻易不会给的,反正只要事情闹大敢来收保护费的都会被拉去劳动改造。   也不要说几年之后出来又是一条好汉,他们可是听说挖矿危险,前不久有个矿道塌方,死了不少囚犯,给桥头县百姓又敲响了警钟,去矿场服役时间越长,死的概率越大。   “县里还有哪些闲汉没寻到差事?”周肆一来可是把桥头县好吃懒做的汉子都收拾了一遍,不是进了矿上就是在工地卖苦力,桥头县的治安才如此清明。   “县里眼下没有闲汉,连乞丐能动的都被拉去做工了,只是近些日子我看到不少因为进赌钱产生纠纷铤而走险的抢劫案,虽然都被县里的巡逻队当场逮捕,但也有人受伤。”   “赌钱?赌场的人做的盘口?我还没找他们的麻烦,不趁着我忙其他事夹起尾巴做人,竟然还敢顶风作案?”不怪周肆诧异,毕竟赌场这玩意历朝历代都是不合法的,从杖刑流放到杀头,都没把这样毒瘤一样的产物禁绝,可见其生命力旺盛。   “他们并非明目张胆行事,得知黑熊寨也禁赌,早在我们入县当日就关门了,只是私底下却叫赌坊里的人手在各个街巷口开盘口耍钱。之前耍的小,有些汉子输了也觉得不打紧,可后开盘口越开越大,有几个汉子弄的欠下赌债,逼不得已便去偷抢,亏得巡逻队的人来的及时,才没有人员亡故。”   秦绥之在一旁补充,这几起案子是经他手查办的,被抓来的赌场汉子也多狡猾,轻易不会泄露背后的主家,方才没被连根拔起。原本秦绥之还打算用周肆教他的法子,钓鱼执法,不想还没开始做就先被莫昭旭捅到周肆跟前。   “年后让邢堂明去办这事。”周肆连历朝历代合法的花楼都给禁了,赌坊这样历朝历代都明文规定禁了的存在更不能留,就是绥之胆子太大了,竟然想自己处理赌坊的事,赌坊的赌徒逼急了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便是绥之聪慧他也不能叫人真对上这伙人。   “是,大当家。”莫昭旭回答的一板一眼,心里估计是想笑的,毕竟今日除开他,其余三位正好休息,约着在家小酌,不想邢堂明最倒霉,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   此刻邢堂明正和秦襄还是君凯之喝的乐呵,还不晓得明日一早起来又要开始忙活。   黑熊寨不算完全禁酒,但平日里上到大当家下到做事的娘子郎君都是不喝酒的,也就是有什么宴会方才能喝点,也不多,一人不过几杯的量,算是解解酒馋虫。   不过轮到休沐私底下喝上一些是没问题的,只要你不是喝醉了在大庭广众下闹事,就是喝死都没人找你麻烦,但不得耽误第二日工作。   如此秦襄拎了一坛窖藏十年的春日青过来,可叫馋这一口许久的邢堂明和君凯之眼睛都笑眯起来,可惜莫昭旭今日被抓了壮丁没能过来。   “我们倒是多年没有聚在一块喝过酒了。”邢堂明手握酒杯,突然煽情,从前书院也是不禁酒的,他们几个手里有点闲钱也都是要去山下的酒楼吃喝一顿,那时候倒是欢快,席上行个酒令什么的常有,也不知后来各自命途多舛。   “也不过几年功夫,你这话说的像是我们几十年不见一样。”秦襄拒绝煽情,此话一出果不其然看到邢堂明头上冒火,又被秦襄强灌了一杯春日青,浇没了。   “呵呵,堂明和秦兄还是老样子。”君凯之乐呵的见眼熟的场景,可惜昭旭不得见。   “凯之,纵然我没取字,你喊邢堂明就是堂明,唤我就是秦兄,可见亲疏。”秦襄不满意了。   “谁叫你跑的太早,没让先生给你取个字。”邢堂明在一旁火上浇油,秦襄也过了及冠的年纪,没有及冠礼就罢了,如今连个字的都没有,哪里像是读书人。   “我留下先生就不必费心思给我取字了,只消得年年清明给我送一沓纸钱,好叫我在地下逍遥快活。”   “活在世上你都没能逍遥快活,死了还能逍遥不成?我看你如今无字,不若叫大当家取一字送你,也算是君臣佳话。”主公替手中谋士将军改名取字并不罕见,有的巴不得有此殊荣,毕竟君臣排在父子前头,能得主公改名取字亦是得宠的证明。   “还是不了,我怕大当家嫌麻烦,随口给我取个字,到时候我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等我重回书院,让先生给我补一个。”秦襄摇头,大当家这人也不能说没文化,只是不像读书人一样喜欢引经据典,大多数书籍都是囫囵吞枣一样晓得个大概,所以大当家取字风险很高,殊荣虽然不错,但他更不想被人笑话。   “那快了,按照咱们的进度,最迟明年年底就能打下鹿鸣府。”说是明年,等今夜子时一到就是今年了。   “是快了,不知到时候咱们的师兄弟是否乐意效力于大当家。”黑熊寨缺人,已经是老生常谈的话题,眼下供桥头县还成,真拿下鹿鸣府,没人在底下撑着,早晚要垮台。   “若你说的是那些乙丙班中只会之乎者也的书呆子,怕大当家也是不想要的。”   “你还嘲笑别人,你不是也差点叫大当家弄走?”秦襄当然知道山水书院书呆子不少,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大当家有的是法子折腾,总归是人就有用,便是只会之乎者也不还认字吗?   “那我走了吗?”邢堂明半点不怕秦襄拿他与大当家意见不和的事出来说,志同道合他是没做到,可不是还有个词叫殊途同归,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他想要的,他不介意跟着大当家的想法走。   “是了,你这家伙最会巧言善变,从前先生便是不喜欢你这点。”   “先生也不喜欢你孤高性傲。”   君凯之在一旁听着听着,见二人又要吵起来,没忍住摇头,这般吵闹也不知先生得见会是何等感慨。   砰——透过窗户,君凯之向外面去看去,夜市开张时放过一茬烟花,这次放的烟花比夜市开张时还要多,子时到了,岁也守完了。   热闹的夜市陆陆续续撤走,人多街上到底还是留下不少污秽垃圾,这时候自然等不到人打扫,须得明日一早过来清洁。   周肆下楼的时候把身上的披风给秦绥之围上,冬日夜里寒凉,又有一股穿堂风吹过,正是刺骨。本来他只打算自己苦熬,没成想绥之执拗,竟然也跟了过来,说是往年守岁也是要熬到子时。   不过瞧人这会已经偷偷打了几个哈欠,守岁的话只怕是掺了水分。   “还撑得住吗?”周肆牵着人的手往楼下去,夜市距离县衙门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要走还是须得走上一会。   “嗯。”秦绥之困倦的应声,从前守岁他若是困了,父亲阿耶都是直接叫他回去的,今年难得守到了岁。   “你啊,困就睡吧,眼下事情忙完了。”周肆把人抱起来,纵然人身上穿的不少,分量却不重,周肆此刻还算精神,抱着人回去不成问题。   “嗯。”秦绥之靠在周肆的肩上,眼皮止不住的打架,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熟睡。   街上走动的巡逻队瞧见都不敢太大声,怕惊扰了秦公子,周肆朝着他们点了点头,示意只要把沼气灯都关了,就能回去休息。   至于裸露的铜管,自然有值夜的巡逻队看着,便是不晓得今夜有没有顶风作案的汉子被拉出来树典型。   呼——周肆呼出一口热气,瞬间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感受脖颈处喷出的浅浅呼吸,很安心的走在空荡的大街,新的一年到来了。 第112章 赌坊   “天杀的赌坊,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我竟然还要上赶着去处理它们。”果不其然,昨夜宿醉的邢堂明一早得知噩耗,整个人的戾气都能把赌坊给淹了。   “夫君还是先喝些热茶解解头疼。”邢堂明的夫郞暗笑,显然见到夫君恼羞成怒,还是觉着新鲜。   “夫郞你不能和秦襄他们学坏了。”邢堂明瞧着夫郞嘴角的弧度,暗骂秦襄不正经,连最疼爱他的夫郞都被带坏了。   “我平日都是和山寨娘子郎君一处,哪里会被秦兄弟带坏,我看是大当家晓得昨日你们饮酒无度,方才变着法治你们。”邢夫郞也不喜酒,从前他们在鹿鸣府就有许多莽汉仗着喝醉,对家中妻儿又打又骂,实在惹人笑话,但文人风流,平日去宴会助兴不喝几杯,又难同他人结交,还是到了黑熊寨他夫君才彻底杜绝饮酒那档子事。   “如此也该治秦襄那家伙才对,酒是秦襄带过来的。”邢堂明饮了茶水,总算是将宿醉后的头疼缓过去,十年份的春日青实在劲大,也不知黑熊寨明明不喜饮酒,怎么酿酒手艺这样好,要是开个官营的酒肆,不知一日要收多少银子。   “夫君说过能者多劳,如今大当家看重,不正应了夫君先前的话。”邢夫郞接过茶杯,又给人递了脸帕。   “这话对旁人有用,对咱们大当家没用,如今黑熊寨便是无能只要四肢健全,也得被大当家拖着做事,待县学一开,咱们家两个小崽子也都送去县学,我再举荐夫郞去县里谋个差事,不然再这般下去,只怕夜里咱们夫夫二人都不得空相见。”   邢堂明没想到有一天会缺人到连自家夫郞都送去做事,不过秦公子也被大当家拉下水,早晚他和凯之昭旭的夫人夫郞也逃不过。   “我也能去?”邢夫郞没想到夫君会这样说。   “自然,虽然家中靠我的月俸也足够度日,甚至再雇两个人帮你照顾家里都绰绰有余,但眼下大当家任人唯贤,连身份性别都不顾及,我又何必古板让夫郞继续囚与这一方天地。   从前夫郞在家还有教子的责任,如今孩子送去县学,自有县学先生教导,夫郞在闺中也是饱读诗书的公子,到县衙门做事不比只认得几个字的文书厉害?”   邢夫郞却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知道他家夫君的性子,一向是推崇娘子郎君在家相夫教子,从前家中苦寒,他夫君宁可自己拉下脸面去酒楼当账房,也不会叫他出门做事,更不说如今家计无忧。   被自家夫郞盯着看了许久,邢堂明也不是个瞎子,自然明白夫郞惊讶的是什么,他总不好说他的想法跟大当家起了冲突,一个君一个臣,想法对冲的时候自然是臣改主意,且他在县衙门做事,也见识了不少能干的娘子郎君,若是没有他们帮忙分担事务,他真要挑灯夜战都不一定忙的完。   即如此,他家夫郞也有本事,为何要被埋没在家。   “咳,夫郞,我先去查看赌坊的事。”   “夫君早去早回。”邢夫郞见夫君跑的比兔子还快,就知道夫君口不对心,不过什么原由让他去县衙门做事都无碍,毕竟他也的确不想整日在宅子里发呆了。   ……   “县里只有一家赌坊,背后没有靠山,但赌坊里的人手都是混三教九流的,一般人家轻易都不敢得罪。”   蔺师爷见邢堂明过来问他赌坊的事,自然事无巨细的说了,大燕一朝赌坊明面上是不敢有的,私底下却是屡禁不绝,盖因大部分赌坊背后都有个靠山,要么是地头蛇,要么是强龙,都想从赌坊牟利,像桥头县这间没有靠山的赌坊几乎没有。   “没有靠山,可见赌坊背后的东家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不然像这样藏污纳垢之地,不心狠根本没法立足。   “的确,这赌坊东家道上称东哥,瞧着是个标准的莽汉,但脑子很好,行事阴险狡诈,县里许多人家都被骗进赌坊欠下巨额赌债,有的人家卖房卖田,有的人家卖儿卖女。”   最后的下场不过是家破人亡,也别指望能够让一个赌坊堂而皇之的开在县城的衙门有多少作为,毕竟衙门没有勒令赌坊关门,自然是因为赌坊背后的势力吃罪不起,百姓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卖房卖田?”邢堂明显然抓住了要点,“那当初回收田地的时候,这位东哥也在卖田的人之中。”   当初大当家吩咐要把县中富户隐匿的田产都收回来,他狐假虎威借了钱宝来的名声做了个计,当时被迫卖田给官府的人家不少,还以为都是县里为富不仁的富户,不想还藏了一位隐姓埋名的高手。   “自然在的,邱东邢大人应该还有印象,就是拿了五百亩田地过来卖给官府的那位。”五百亩田产真和大户人家比,自然少得可怜,可桥头县一共才多少良田,除开富户邱东一人占五百亩,可见赌坊生意兴隆。   “原来是他,五百亩他一个白手起家的汉子能拿出来这么多,只怕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这样看,桥头县第一个在菜市场砍头的人选就有了。   “邢大人是要?”蔺师爷做了个切割的姿势,邱东犯的事的确多,要不是黑熊寨过来,统计了桥头县的人口,又堵了出县的路,这邱东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   “不错,不过捉人拿赃,人证好寻物证难找,得想个法子拿到赌坊的账本才行。”偏偏此刻赌坊关了门,不好混进去。   “此事不难,邱东在县里有个相好,正是县里花楼的花魁娘子,眼下大当家把花楼关了,花楼的娘子郎君也被大当家收容做事去了,轻易不会露面,若是邢大人能够请动邱东相好的娘子帮忙,账本自然不成问题。”蔺师爷不愧在县里干了十好几年,对县里有点名声的人事迹如数家珍。   “请自然能请,但是人要是偷偷和邱东勾搭上,咱们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花楼一关,许多花楼的娘子郎君被安排做事并不如何认真,毕竟一部分娘子郎君过惯了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日子,如何还愿意做苦活。   不过大当家态度强硬,这些人方才不敢闹,现在要花楼里的人接触从前的恩客,再勾搭上的概率何其高,就说这些恩客但凡念点情分把人收容回院子,不比在黑熊寨整日干苦活来的安逸。   “这就要靠邢大人的聪明才智了。”蔺师爷摊手,显然是躲懒。   邢堂明摆手,示意人赶紧走,蔺师爷这算盘珠一样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能帮窦宏打理这多年的桥头县,难不成窦宏给的俸禄大方?应该不能吧,他可记得蔺师爷的屋子也不怎么样。   蔺师爷靠不住,还是得自己想法,其实大燕审案子,没有物证也是能抓人的,毕竟还有根据告状人做梦就判案的糊涂事,但这样审案子容易给后来的案子造成不良影响,要是有人效仿他只靠人证审案,那么栽赃陷害的冤假错案只会一增再增。   黑熊寨眼下律法还算严明,但过秦公子手里的案子,人证物证都不缺方才能定案,他总不能做规则的破坏者,那么只能去寻一寻这位花魁娘子看看了。   ————————————   “日日浆洗缝补,我这手都要泡脱皮了,人人都道黑熊寨下山来有好日子过,我看这日子还不如从前在楼里。”白日睡到三竿起,夜里寻欢到五更,平日洗漱更衣,也都有小丫鬟小哥儿伺候,哪想黑熊寨这群土匪半点不怜香惜玉,竟然直接关了花楼让她们浆洗衣物,活该打光棍。   “先头也有工坊过来挑人,不是你自己偷懒没被人瞧上,这会抱怨有什么用。”她们在这做活,是为了还黑熊寨替她们给的赎身钱,只要赎身钱还清,便能离开这里,恢复良籍。   要说赎身钱多贵,是没有的,可要部分被娇养惯了的花娘花郎做粗活,不跟要了她们命似的。   当然了更多的还是庆幸不用继续在花楼里卖身,毕竟做这一行当招人嘲讽,就是有话说笑贫不笑娼,那泥腿子也是能张嘴骂她们一句千人骑,正经人家的姑娘哥儿哪里愿意继续在这样地方过日子。   “与其抱怨,不如多做点活,早些攒够赎身钱给黑熊寨,也好早点去寻你的情郎。”   “孟娘子,有人找。”正说孟娘子的情郎,就有人过来寻,方才抱怨的孟娘子哪里还坐得住,如花蝴蝶一样跑往外去,深怕见情郎见迟了。   哪知她都赶到外头来了,才发现找她的既不是她从前的情郎,也不是从前的恩客,毕竟过来的儿郎生的俏,一副白面书生样,要是从前在楼里点过她,必然是忘不掉的。   “孟娘子?”邢堂明见人眼里闪过失望,暗道糟糕,果然还对邱东那个王八念念不忘,这要真是送到邱东那里,只怕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正是,不晓得官人寻奴家何事?”孟娘子还是知道分寸,来人不是熟人自然没有什么交情可攀,且能寻到这儿的多半还是黑熊寨的人,给黑熊寨的汉子抛眉眼不如给瞎子抛。   “听闻你的相好是赌坊东家?”   “官人哪里话,我从前不过是楼里一个有几分虚名的花魁娘子,恩客也不少,要都能称相好,只怕我的相好要从街头排到街尾。”孟娘子心里忐忑,她的确是邱东的相好,但也不晓得这人过来是不是邱东犯了事,她可不能认下。   “是吗?近来邱东在县里犯事,听闻从前娘子同他走的近,还以为娘子和邱东关系好呢。”   孟娘子心里一咯噔,果然那个丘八犯事了,真是好事轮不到她头上,坏事全赶来了,这相好关系必不能认。   “官人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这邱东从前是来楼里点过奴两回,但也不久留,他家娶了个母老虎,轻易不敢在外留宿。”   母老虎,如此有趣了,按蔺师爷那里的说法,这邱东必不会轻易害怕一娘子。   “孟娘子这话说错了,听闻邱东此人白手起家,开了赌坊在县里混的风生水起,必然不会轻易被家里夫人管教,莫不是孟娘子在推脱干系,故意这样说。”   “官人明鉴啊,这事可不止我晓得,楼里其他兄弟姐妹也是知道邱东到花楼从不留宿,就是因为家中夫人厉害。   而方才官人说邱东白手起家,想必是不知道邱东娶的夫人背后有府城关系,不然邱东为何要怕他夫人。”孟娘子连连喊冤,她可说的大实话。   “府城关系?你又如何晓得。”邢堂明挑眉,虽然没法让孟娘子帮忙,却不想能从孟娘子这里得蔺师爷都不知道的消息,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是邱东同奴说的。”孟娘子故作可怜,隐去自己缠着邱东想要多套些银子的事,把某日邱东到楼里喝闷酒生气的话都给眼前白面书生说了干净,死道友不死贫道,邱东干的坏事多,黑熊寨肯定不会放过,她可不能被邱东拉下水了。   “好,我知道了,若真如孟娘子所说,我还要给大当家上书,表明孟娘子的功劳。”府城的靠山,昨夜除夕冒出了一伙要扰场子的人还没寻到幕后指使,恐怕与邱东这位岳家脱不开干系。   “官人客气了,奴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能够惊动大当家。”孟娘子皮笑肉不笑,深怕眼前的白面书生乱来,她可不想在黑熊寨头头那儿挂名。   “孟娘子不必怕,若真因为娘子话省了我们的力气,自然要奖,且如今桥头县已经没有奴婢一说,娘子下回同我等说话,自称我即可。”邢堂明收到这个消息,也不在此地多留,急匆匆的往县衙门赶。   留的孟娘子一个人愣在原地,不用称奴吗? 第113章   “所以你怀疑府城那边除开钱宝来还有人知道咱们占据桥头县的事,准备对咱们出手?”秦襄见邢堂明气喘吁吁,觉得这事可能性不大。   “不然为何刚好在县里做工的人离开不久,便有人来桥头县捣乱。”   “可你我都清楚,府城里除开钱宝来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大动干戈?”鹿鸣府里的有权有势的都被钱宝来霍霍了个干净,就算有人晓得他们在桥头县的事,谁又会想要跑来惹一身骚,又没有好处。   “那你说昨夜想要在夜市闹事的又是哪一方派来的?”钱宝来派来的人黑熊寨一准能认出来,可昨个儿抓来的,不用情报队审都晓得,只怕不是钱宝来的手下,至于和钱宝来有没有关系,另说。   “这个得等情报队的审讯完才知道,我们猜来猜去都是臆想。”不提钱宝来,临近桥头县的几个县估计也对他们不满已久,若是这几个县派来的,也不是不可能。   “那邱东要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放着。”他还想借着被抓的这些人解决邱东,可秦襄一说,他也怀疑自己猜测是否出了错,真要是跟邱东没有关系,这方面的路便堵死了。   “直接带人过去搜查不就好了,你都知道他必然犯了事,还怕人手过去找不到证据?”秦襄一副你竟然不动脑子的表情,把想着怎么将办案手段合理化的邢堂明看的一恼。   “如今黑熊寨已经不是草台班子,直接带人去赌坊抓人,又没有切实的凭证,岂不是乱套。”再说万一那邱东有心眼把证据放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还真是榆木脑袋,你带人过去抓人只要没开堂,县里百姓谁知道你是无证抓人,赌坊在桥头县名声本就不好,说不准你带人过去,县里百姓还要拍手称快。   至于是否能收集到证据?要是他自己承认还要什么物证,我不信你没去情报队看过他们怎么审人的。”   秦襄一言点醒邢堂明,是了,县里百姓又不知道,如今县里都是自己人,只要到时候从邱东嘴里得到账本的下落,在卷宗上模糊一下得到物证的时间,日后有人翻看卷宗谁还清楚他是无证抓人。   再说眼下他们不还是土匪身份吗?蛮横一点办事只要把县里百姓瞒住不就行了。   “我这就去。”邢堂明得了指点又匆匆离开,想来这几日办案,估计都能让邢堂明体力变好。   “你这样大当家知道怕是要挨骂?”君凯之摇头,也就是秦襄坏主意多。   “我又没有违反黑熊寨的规则,难道不许人钻规则的漏洞?”秦襄半点不怕,毕竟教会他这一手的就是大当家本人。   “我看你当账房先生是屈才了,该是吃讼师的饭。”   “讼师哪有账房先生薪水高。”   “秦兄,你何时变的如此市侩了?”君凯之可是见过从前秦襄对金钱嗤之以鼻的模样。   “凯之,人生在世,得吃饭啊。”秦襄也想像从前一样高傲的不轻易为五斗米折腰,关键是大当家晓得你不做事,是真饿啊,饿过肚子的都知道那滋味有多难受,偏大当家不干人事,不会轻易叫你饿死了。   这样反复折磨,秦襄就是铁打的也撑不住,果然还是满身铜臭气最让人安心,至少不会饿肚子了。   ……   “武德司的人?”周肆颇为意外,年前他的确收到过大舅哥的传信,说是武德司的指挥使宋珲得燕帝令,要亲自去容州打探情况,那时候周肆并没有刻意安排,毕竟武德司的人借道祁州,肯定走官道,何必绕远过黑熊岭。   “他们是这样说的,只是我看不像。”刘老实回来过后暂代徐头儿的位置,审讯的事他也是老手,自然从昨夜那伙人嘴里撬了不少东西出来,“若是要听实话,可能还要熬两天。”   “如果他们不是武德司的人,就说明祁州也有人知道武德司指挥使要途径祁州,并狐假虎威借武德司的名头威胁我。”周肆头一个怀疑的就是钱宝来,毕竟武德司的人被派去容州是燕帝密旨,就算朝廷有不少跟他大舅哥一样买通忠公公得到消息,恐怕也只有和钱宝来有过金钱牵扯的人会通知一声。   那么就有意思了,钱宝来几次三番暗地里使绊子,都被他给逐一击破,甚至江远府的五百兵丁也都没影,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充武德司的人恐吓他。   毕竟钱宝来自个儿也怕武德司的人彻查祁州,武德司可是皇帝直系下属,不是轻易贿赂的了的。   “武德司来容州的消息看样子知道的人不少。”至少祁州除开钱宝来还有人知道,仙人寨的人?也不像,仙人寨是一窝道士,会点装神弄鬼的把式,说是山寨更像是白莲教之类的邪.教,他们不可能和朝廷勾结。   不过不管是哪方人马,最好不要愚蠢到把武德司真人引到他面前,不然拿下武德司的人,秦家的压力就大了。   ——————————————   除夕刚过,北面早开始落雪,也就是刚入南境,方才看到山青水绿,叫一路快马加鞭赶路的武德司众人能够依山傍水的歇口气。   “头儿,按咱们的速度可能还得十日才能到容州境内。”眼下他们已经入南境,再行不久就能过祁州,祁州走官道跑马很快就能到容州。   “不止,祁州有山匪,咱们万一遇上就得耽误工夫。”宋珲年轻不算太大,但因为常年在各地奔忙,风吹日晒下显得有几分沧桑。   “不是说只是小山匪,他们还敢在官道打劫不成。”下属想想这年头土匪应该胆子没这般大。   “秦府公子被山匪掠劫的事虽然被陛下下了禁口令,知道的人不多,但你们还不知情吗?送嫁队伍一行有一百余人,其中还有秦府派遣的部曲,这样的情况下还被山匪吃下,算是小山匪寨子吗?”真要是小,只怕陛下早就替秦尚书令出了这口恶气,哪里还会因为此事将原本要对付秦家的计划都搁置了。   “可祁州真要是有这样的山匪寨子,为何不上报朝廷剿匪。”   “祁州年年天灾,百姓民不聊生,被逼活不下去上山当山匪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只要这些山匪没有闹出血案,朝廷一向都是不管的。”南境多匪的事京城大多数人都知道,不派兵剿匪还不是因为根本剿不干净,只要这些山匪还可控,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祁州的土匪总不能因为抢过成王的送嫁队伍,就要开始对官府出手。”他们和成王送嫁队伍可不一样,真要是对上山匪,先不提谁胜谁负,就说他们栽在山匪手里,后果就不是山匪能承担的了的。   “小心行事为好。”宋珲打从京城出来,心中就隐隐不安,在刀口舔血的人对直觉一向信任,越近祁州,这股不详的遇着越强,只怕祁州正有虎豹豺狼等着他们。   此次行动又是隐密,他们一行人并不多,虽然个个都是能打的好手,却不一定能够逃的过人海战术,必须要让手下的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   “武德司的人可入祁州了?”钱宝来显然是早就收到武德司的人要过来的消息。   “算日子快了,不过他们肩负皇命,应该不会到鹿鸣府和大人一叙。”   “不来才好。”钱宝来拍拍自己的肩头,说实话,从去岁得知黑熊寨占据桥头县后,他对治下的控制就越来越低,不说江远府,就是鹿鸣府境内多少县城的人都流入黑熊寨的地盘,眼瞧着黑熊寨马上要赶上他在祁州的位置,再不想法子治一治黑熊寨,祁州迟早要落到黑熊寨手里。   但上次巡按过来,他满心以为黑熊寨把秦家大少爷抓了去,准备等着朝廷派兵过来,没想到京中风平浪静,根本没有谁禀报过黑熊寨的事,秦家大少爷也完好无损回去了,虽然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变故,但钱宝来心中生寒,知道朝廷的路是走不通了。   和他合作的人也不可能把祁州的乱象上禀,他们也认为不必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山匪寨子大动干戈,可只有和黑熊寨交过手的钱宝来清楚,黑熊寨已经不是简单的山匪寨子了。   “武德司即将入祁州的消息散布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借武德司的名头去桥头县闹事?”武德司行动隐蔽,若无京中人提醒,他肯定等人路过祁州都是不晓得的,幸而他们提前一步收到消息,将之散布开。   “应该不少,毕竟黑熊寨封锁桥头县,只需人进不许人出,已经惹恼了鹿鸣府治下不少势力,眼看着咱们不管,想必他们会想法子管的。”   县里人口流失,可不止对县令有影响,地方豪族没了人手,谁给他们耕作,甚至家里养的家奴听到桥头县的消息,都有不少逃跑了的,百姓还有可能回来,但这些奴婢一跑,必定在桥头县扎根,地方豪族早就对黑熊寨敢怒不敢言。   “不够,江远府派遣去的五百精兵莫名其妙失联,恐怕和黑熊寨脱不了干系,这样一个土匪寨子能够让我损失五百精兵,只有可能手里的人数比我还多,再继续放纵黑熊寨,迟早要打到鹿鸣府来。”鹿鸣府作为祁州首府,只要被侵占,整个祁州就算是落在黑熊寨手里了。   “大人,要我说咱们也别等朝廷的消息,干脆自己出兵,趁着黑熊寨眼下还没发展起来连根拔出,不然等各县的百姓都往桥头县去,黑熊寨不知不觉中收拢大批青壮,到时候人数赶上咱们,再打胜算就不大了。”   敌人要在幼小时铲除,不然随着对方成长起来必定是心腹大患。   钱宝来也在迟疑,他迟迟不肯出兵就是想着和黑熊寨井水不犯河水,也认为黑熊寨没多大本事,他要收拾也是手到擒来。   要是朝廷出了这笔出兵的费用,他自然二话不说让手下的人领兵上阵,可这笔钱轮到他自己出,钱宝来便吝啬皱眉。   去岁派遣五百精兵去江远府,还是看在江楼抄了几个世家,手里有不少金银珠宝的份上才动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会又要他派兵,想想打黑熊寨人力物力的花销,钱宝来就肉痛。   “再等等。”钱宝来还是想等一等看黑熊寨是否会拿武德司的人,真要是拿了他就能上报要朝廷出兵。   管事还想再劝,可又想起自己老爷吝啬的性子,只怕轻易劝不动,希望此次武德司的人给点力,能够让黑熊寨激怒朝廷。   ——————————   周肆暂且不知钱宝来因为肉痛自己手里的钱财不肯出兵,不过即便钱宝来打来了,桥头县也是不怕的。   “大当家,审出来了,他们是临县来的,听闻是县令从钱宝来拿那儿得到了武德司要过祁州的消息,又叫县令告诉县里豪强,方才来咱们桥头县闹事。”   刘老实觉得这几个县的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过来找他们麻烦还要披着武德司的皮,黑熊寨真和武德司起了冲突,他们还有好果子吃不成。   “钱宝来这是黔驴技穷了?”周肆还以为几次失利,会让钱宝来狠心派兵过来打桥头县,没成想竟然还是玩这样的把戏,大燕朝廷要是靠的住,还至于征战几十年,依旧割地赔款换平安?   “应该是的,想必年前巡按的事将钱宝来打击的不轻。”毕竟以为十拿九稳朝廷会出兵过来剿匪,没成想朝廷竟然一点消息没传出来,若是再想深点,恐怕以为秦家大少爷这一通失踪是为了搜查钱宝来在祁州的罪证。   至于认为秦家和黑熊寨勾结?纯粹天方夜谭,不说秦家和黑熊寨两个势力天壤之别,单是黑熊寨抢了秦府公子,就足以让丢了脸面的秦家针锋相对,哪里会往勾结上想。   “如果祁州的对手都是这样的蠢货,年中大抵就能拿下鹿鸣府。”周肆想想钱宝来这二十年来的作威作福也不是没有用,至少在他手下做事的都是酒囊饭袋,而有本事和他打一架的地方豪强也被钱宝来搜刮的自身难保。   刘老实也点头,说实话,整个祁州给他们这些被大当家严苛训练过后的人看,就像是纸老虎,根本没一个能打的,他们私底下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冲出去把祁州的贪官污吏都打一遍。   “大当家,要不咱们干脆正月就出兵长鹿县好了,新兵没练好上不了战场,但咱们这些老将可以啊。”纵然寨子里训练的青壮只有五六百人,但支出一百来人带上小钢炮打长鹿县,也不过片刻功夫。   “打下来你做文书?”周肆似笑非笑。   刘老实只能挠挠头,他做情报这一块文书肯定不少,但不代表他乐意做,这样的重任还是交给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文人来敢比较好。   “咳,那什么大当家咱们要派人查看武德司的人吗?”   “盯着吧,如果他们没走黑熊岭这条道,就放他们去容州,叶文常会解决。”周肆没事也不想和朝廷的人打交道,尤其是武德司属皇帝直系,轻易策反不了,还要好吃好喝供着,本来黑熊寨就不养闲人,真要把人扔去矿场,还要托南珉时时刻刻盯着,不划算。   “得了。”刘老实领了任务兴冲冲的走了,而周肆却想,今日初一,明天该就有要阖家搬迁到桥头县的百姓到了。   他得在去看看牛痘粉的进度,最好赶在二月前,给兵营的士兵全部接种。   ……   “当家的,慢点。”一个妇人给前面拉板车的汉子擦汗,车上是一些锅碗瓢盆和衣服被子,上还坐了两个小娃娃,车后头跟着一个十二岁的哥儿,正是小芽一家。   “不能慢,得赶早,咱们先去定一间木楼暂时住着,去晚了怕没有了。”他和小芽都在工坊有宿舍,媳妇和两个娃娃却没着落,住县里人家里也不是不行,但哪里有黑熊寨建的木楼舒服,租子便宜不说,做饭也方便。   “我和孩子只要有个能避雨的窝棚就成,也不必要住那什么木楼。”妇人心疼钱,家里早几个月揭不开锅还是自家汉子卖了自个儿才有余粮,没成想这一卖有了运道,得了份差事不说,连家里哥儿也进了工坊,一家子才没说被饿死。   “要的,县里如今没有窝棚,木楼也不贵,我和小芽一个月的工钱供咱们吃喝住木楼没问题,等县里的房子修好,我还想你们搬去县里住。”   “一个县哪里住的下这多人,我听说咱们县大半人都过来桥头县讨生活了,过年你们回去,带的棉被棉布粮食,可叫村里其他人都红了眼,今年指不定有更多的人要过来,到时候没地住不只有搭窝棚。”   “不会的,人多了肯定还是要修木楼,只是桥头县也的确不大,不知道大当家有没有想法去长鹿县,把长鹿县的狗官也赶走。”只是他们的房子在乡下,可能赶不上长鹿县修房给分新房,而且他和小芽的工作都在桥头县,以后还是要在桥头县过日子。   “要是大当家真有这个想法,那是咱们长鹿县的福气。”妇人很多事都不懂,但明白黑熊寨是有本事的,才下山占了桥头县,就养活了一县的人不说,还把她们长鹿县的人也跟着养活。   “是,看今年,要是咱们家能在城南租一套房子,就把岳丈他们也接过来,咱们一家子也算是在桥头县扎根了。”汉子爹娘早逝,也没个兄弟姐妹,家里要是有个老人在,能等孩子下学看看孩子,也算是帮大忙了。   “诶,昨儿个我回去给爹娘送棉被,他们一个个都笑的合不拢嘴。”妇人家里也不富裕,但去岁大家伙都要饿死的时候,爹娘还从嘴里省粮食接济他们,如今家里有钱了,可不得叫爹娘也享享福。   如此说说笑笑一路,终于是赶在天黑走到了桥头县,原本妇人还以为她们一家子来的够早了,结果到城门口一看,好家伙已经排了个长队,都是拖家带口的过来,正准备在城门口登记领验。   有的是准备在桥头县定下,就是去乡下种地,也是愿意的,有的则是看到工坊给的工钱眼热,今年也跟着熟人过来看能不能寻一个好的活计,等排到小芽一家的时候,后头也没什么人了。   “管事,木楼还有吗?”汉子搓着手,怕来晚了。   “有,年前城南的百姓都搬回县里了,木楼空出一半,你要租聘去牙行寻人,不用进县里,直接到原本城南百姓住的那一片寻人就是。”管事说话的声音嘶哑,想必今个儿问这话的人不少。   “城南百姓已经搬回县里了?”小芽和他爹走的时候,不是都还没动静吗?咋才过去几天城南的百姓就搬家了。   “就除夕前几天的事,那天整个城南的百姓都赶着好日子搬家,把县门口都堵的动不了。”赶在夜里才勉强搬完,第二日还有城南的百姓去县外拿些轻便没来得及搬的东西。   黑熊寨的动作就是快,他们这才离开几天城南百姓都搬回去了,那汉子等管事办好验,就领着一家子去木楼,牙行做事的人也麻利,毕竟这里的租子不讲价,直接问人是要楼上还是楼下,有空房当天就能签契入住。   忙活到了晚上,一家子终于是有个落脚地,妇人勤快,晓得汉子一路拉车累坏了,自个儿就拿着扫帚开始打扫,先头住木楼的人家也算爱护,不必大费劲的清洗,半个时辰工夫,屋里已经像模像样。   几个小的都睡了,汉子和妇人透着外头月光的亮,瞧床上的孩子们睡的好,便退出门,进了自己的屋,下面铺的是柳絮,上面盖的是棉被,比得往年冬日盖柳絮热火,他们一家子算是落地在桥头县了。 第114章 庙会   翻过新年,桥头县得空歇一两日的百姓又开始忙活起来,正月里是要办庙会的,夜市日日都有,虽然也新鲜,但庙会这样传承的老东西,不光县里人,乡里人也借着这个机会热闹。   一时间桥头县的街上每日人来人往,半点没察觉到黑熊寨在热闹的集市拿了多少暗地里想要捣乱的人,这些捣乱的大部分都来自其他县,少部分是起了歪心思,审完了正好送进矿石补缺。   因为金矿缺人,周肆做主把矿场一批表现良好的犯人送了过去,若是挖金矿期间没有犯事,刑期是能减免的,且新矿这边是先用上沼气灯,日后挖矿也不必摸黑,算是对矿里犯人的另一种福利。   郑铁如今吃住在青峰寨,原本寨子里的百姓也都被大当家送粮过来的人给带走了,青峰寨的地盘顺理成章被黑熊寨的继承,只是郑铁晓得今年二月要动兵,自个儿还在金矿这里,心里焦急,怕大当家把机会都给新兵拿去磨砺了,叫他们这些老人干无趣的守矿工作,想必此刻南珉也一样急。   但急又没用,这出兵的事得看大当家的意思,他们擅自行动就是犯了军中大忌,郑铁还不想建业未半搁矿里挖石头,纵然真到了矿里他肯定也是挖掘小能手,可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偏偏此刻的周肆半点没有把人召回来的想法,左右里动兵还有一个来月,按郑铁的性子得到消息三五日的路都能日夜兼程,两日极限赶回来,他早把调令送过去,只怕郑铁之后一个月都要心浮气躁,掰着指头数日子。   “今个儿庙会正热闹,你与绥之怎么不去庙会上走走?”红秋大早上就见自家儿子又要一头扎进公务里,眉头一拧,就是皇帝还有新年假呢,怎么轮到自己儿子不过管一个县城,就忙的连陪未来夫郞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下去,绥之要是变心,她可不敢保证她家臭小子能找到第二个这样漂亮的媳妇,真是把他爹臭毛病全继承了去。   “我还”   “你还有点正事没做完?从除夕到正月初一,我就没看你歇过,正事有那么多非得今个儿做不成?”红秋一言打断,“从前你爹在位的时候,我可不见你小子这样勤快,便是再忙也得抽点时间陪陪绥之,难不成你以为除夕那日夜里绥之同你一块做事,就算是陪过了?”   这话倒是把周肆噎的没法还口,他这会忙是因为不少外县百姓拖家带口的过来投奔,需要仔细盘查,但此事的确不必他亲力亲为,不是有句话说,不懂带团队,只有自己累到死。   “好了,我瞧着秦襄他们几个做事靠谱,真要是有非要你处理的大事难道他们还寻不到你吗?整个桥头县才多大,十万火急的消息耽误个一时半刻也晚不了,听你娘我的,去换身好看的衣裳,陪陪绥之去庙会上走走。   整日一身黑不溜秋的衣裳,我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半点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爱俏。”   亲娘都这样说了,周肆当然是要反省自己是不是陪绥之的时间太少了,说起来从前山寨也忙,常有几日功夫见不到绥之,却隔三差五会抽出功夫陪人。   到了山下,两个人倒是能常见,白天晚上都只隔了堵墙,但的确少有只以玩乐为目的的闲游,纵然绥之愿意陪他整日忙活做事,也的确该考虑劳逸结合,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是容易断掉的。   只是衣裳就不必换了,因为周肆这些年个子窜的厉害,红秋又不在跟前,衣裳自然没有束发之前花里胡哨,都是些偏暗色的料子,换来换去也没什么特别。   如此周肆去到绥之办公之所,就见绥之正埋头苦写,不由得摸了摸鼻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压榨人了,今日不过初二,按正常来说都还在休沐,衙门留几个能应急的人手就够了,可因为他自己没有休息,衙门其他人也都上赶着工作,虽然工薪会多算些,但县衙门工作不缺吃喝的人,铁定还是想多些日子休息。   “怎么来了不进来?”秦绥之搁下笔,还以为周肆过来有什么要事与他交代。   “今日庙会,绥之要同我走走吗?”   “可你不是还要事要忙?”庙会热闹,像秦绥之一般只有元宵节方才被允许出门逛一逛的世家公子,自然也想切身走在庙会里看看风景,但近来桥头县诸事繁忙,他也不好打扰周肆。   “是有,但不多,回来再处理也来得及。”   周肆都说可以,秦公子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两人轻装简行,给衙门的人吩咐了一句有要事去街上寻他即可,便带着未婚夫郞往庙会上去。   周大当家难得躲懒,手底下的人当然恨不能手舞足蹈的欢呼出来,毕竟大当家不歇息,他们做下属的歇息,不是显得无能吗?眼下大当家一走,本该休沐的县衙文书们自然也不客气,双手一摆牛气哄哄也去庙会走走。   周肆这回带人去庙会,没做伪装,自然多的是人认出他们,可随着周肆时不时在桥头县各处随机刷新,倒也让大部分县里百姓没那么怕他,甚至面对面被周大当家问话,也能颤颤巍巍答上几句。   当然周大当家和秦公子上街,就是有人围观也是不敢多留的,顶多悄悄看上几眼,敢把路赌个水泄不通,早晚要被当刺客拉走。   “今日庙会竟比夜市还要热闹。”除夕那日在县里的居住的百姓几乎都出来了,要不是早早就算过人流,又在各处派了人手驻扎,以防造成人流拥堵造成踩踏,只怕那日夜里少不得有人受伤。   今日庙会虽然在更宽阔的大街举办,但乡里的百姓也都赶来看热闹,甚至有不少乡里百姓还带着家里的山货过来买卖,街两旁的摊贩真是挤不出空来。   “乡里农户人数不少,近几日庙会热闹,农户也会带孩子过来。”桥头县的农户个个都因为种棉赚到了钱,家里东西添置不说,一个个都铆足劲想要盖个大房子,但过年总还是愿意松快松快钱袋子,带着家里孩子过来,买串糖葫芦给孩子甜甜嘴。   “那是什么?”秦绥之见前面围了不少人,想要看个热闹,奈何这人围的密不透风,半点不给秦绥之机会。   “是杂耍,应该是外县过来耍猴的。”桥头县一年到头难有个杂耍节目,便是连演胸口碎大石的人都没有,往年庙会就有其他县的杂耍的人过来挣钱,“想看吗?”   想当然是想的,只是前面人这样多,要挤进去免不了和人摩肩接踵,想到要和这么多人挤,秦公子又不愿意了。   “算了,我在京中也看过。”京中杂耍日日都有,秦绥之说看过也没说谎话,只是他要看肯定也只能透过酒楼茶楼的窗户远远瞧一瞧,近距离是不曾看过的。   “口不对心。”周肆一把将人托举在臂间,眼睛落在暗处,见暗处保护的人警惕起来,才收回视线。   “诶——你怎么”秦绥之被吓了一跳,周肆这人惯喜欢扛人抱人,今个儿还来个举人,他有时候想自己是不是个没什么重量的木偶,不然周肆为何如此轻易就把他抱起来。   哪知抱怨的话还没说完,目光就被围圈里耍猴人的动作吸引,若不是害怕拍手叫好引得周围人围观,秦公子只怕要放下矜持。   不过即便秦公子不言不语,这样被托举着看热闹的姿势也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就说他们身旁那对夫妻,妻子个子也不算高,来的晚了自然看不到耍猴的戏,偏又想看,只能垫着脚。   结果见身旁的夫夫这样,这妻子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家汉子,隔壁的小儿郎,瞧着除了个子高,身材单薄的不行,就这样还把自己夫郞托举在臂弯间,稳稳抱着,她家汉子瞧着比这小儿郎要强,但要抱她看耍猴戏,根本撑不到几个呼吸。   人就是怕比较,小夫妻在人堆里的官司周肆当然也注意到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即便此刻身体还在发育期,但架不住他力气大,要不是觉着把人放肩膀坐着会叫肩上的骨头顶的人不舒服,他也不会以这样炫耀的姿势抱着绥之。   至于旁的人因为他们的姿势闹官司,周肆只会心一笑,桥头县的儿郎身体还是要强健些好,若是连自己夫郞夫人都抱不起来,可算是丢脸了。   耍猴戏的猴子十分机灵,几个漂亮的翻滚赚足了围观人群的视线,而后耍猴人又引猴子跑圈,上吊了各样的障碍,同日后马戏团的动物表演差不多,但这时候的人除开世家贵族,哪个敢训猛兽,有个猴戏看都不得了。   一场猴戏耍完,机灵的徒弟就拿着簸箕向围观的人讨赏,围在最前面的人多是不好意思不给,但也给的不多,几个铜板的都有,但也有身上不差钱的,一串钱丢出去,扎扎实实的听到一声响。   周肆的钱袋里多是碎银,好歹猴戏博了美人一笑,钱当然不能吝啬,一块足二两重的碎银扔到簸箕里,那收钱的徒弟连连道谢。   “猴戏好看吗?”周肆带着人出了人堆,见秦公子眉眼还没散去的笑意,想必刚刚的猴戏的确精彩。   “尚可。”比起看猴戏,他倒是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周肆托举他的手臂上了,“手臂疼吗?”   “不疼。”周肆摆动摆动右臂,他的力气还不至于抱人这样一会就不行了。 第115章 突发意外   走过杂耍摊子,周肆又同人光顾了几间生意不错的铺子,话说桥头县生意最好的肯定还是黑熊寨开的铺子,上至粮食布行,下至厕纸茅房,哪个生意人都没有周家便宜买卖的魄力。   像厕纸,从前县里小老百姓哪用的起这东西,平日就是买纸也多是买纸钱祭奠先人,且那纸钱摸着也粗糙不堪,用来当厕纸贵且不说,还不好用,不如竹子做的厕筹。   但黑熊寨买卖的厕纸就很不一样,不提人用起来轻柔舒服,就说那价钱,敢说整个大燕都没有比这儿便宜的。   不知不觉间,县里百姓也就习惯去周家纸坊买厕纸,便宜好用自然能够打开生意,这几年来,厕纸赚的钱就占了纸坊的大头,可见薄利多销的好处。   行至正午,二人又去了酒楼坐坐,准备在酒楼吃午饭,桥头县的酒楼手艺不算好,小地方的确出不了名厨,只要比家里手艺精巧便能在小县活下去。   且一般人家也用不起铁锅,酒楼至少能打一两口铁锅放在灶上,还能买菜籽油做的炒菜,尽管如今被黑熊寨苦练手艺多年的娘子郎君打的溃不成军,但人知耻而后勇。   单说这酒楼的后厨师傅不少厚着脸皮去向黑熊寨的娘子郎君讨教手艺,而黑熊寨的娘子郎君是做官家饭,轻易不会失业,倒也乐得指点人一二,如今满桌子菜,倒也勉强算的上佳肴。   “县里玩乐的地方还是少了。”周肆突然感叹,桥头县的确没什么可玩乐的地方,也没什么可玩乐的项目,甚至还不如在山寨的时候,他带绥之在山间嬉戏来的有趣,也的确该是时候在县里弄一些娱乐设施。   秦绥之闻言看向周肆,他是晓得百姓度日艰难,往日连饭都吃不饱更不要说游玩了,如今是能吃饱饭,却也还要攒钱修房子,给孩子准备聘礼嫁妆,如何会想到要玩乐。   “县里能玩乐的人不多。”且从前县里玩乐的方式,无怪乎花楼赌坊,周肆对这两个地方不喜,一来就连根拔出半点余地不留,若要开个新的玩乐之所,必要兴起新的游玩方式。   “不,很多。”周肆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茶楼,“绥之你瞧那边的茶楼人可少?”   茶楼饮茶,就是陈茶碎茶也都是卖的出价,一两文一碗多的是人过来买一碗同人消遣一天。   “不少。”至少远远看出,连茶楼外头摆的桌子都是坐满了人,过来喝茶的人也不主要为了喝茶,而是几个相熟的人寻一个地方聊天说闲。   “不过到茶楼的人年纪都有些大了。”周肆想的确该安排些能说会道的人到茶楼说书了,这不光是一个消遣方式,还是一条舆论渠道。   秦绥之大抵明白周肆的想法,但对于这些无事可做的老人他还真想不出什么法子给人解闷。像京中,许多玩乐的把戏都是给年轻人的,就说马球捶丸,多是十几岁到二十来岁的娘子郎君,到了三十岁往上,便不会轻易下场了。   再提内宅的茶会,到时经常比拼茶艺插花,而外宅的男子,若是文人,就参加诗会玩酒令诗令,若是武夫,骑射蹴鞠就是常玩的,可这些京中盛行的玩乐没有哪个适合扩散到民间,或者说没有哪个民间百姓承担的起玩乐的消费。   “绥之可看过志怪杂谈?”大燕一朝文人颇有些不正经,没出名前很多写过淫词秽语,志怪杂谈便不算出名,就是有也都是些书生意淫的产物。   “寥寥看过一些。”不过大多都是狐妖报恩,或是书生艳遇女鬼,明面上这样的书籍多是被看不起,私底下有多少书生研读过,就不得而知了。   “看来鬼神之说的确能勾人兴趣,连绥之都略有所闻。”   “你有什么打算?”秦绥之晓得周肆必不是随口一问,想必是想到什么以志怪杂谈的法子消遣时间。   “暂时不能说。”毕竟口技也算是时下的奇巧淫技,说书甚至因为宵禁的关系都没催生出这个职业,要让说书发展起来,必然还需要培训,且要说的书也得迎合民间百姓的审美。   过早透露,如何还给人一个惊喜。   “你真会吊人胃口。”眼瞧着都说到这个份上,却戛然而止,如何叫秦绥之不恼,但想着周肆以往吊人胃口后的所作所为,又忍不住心生期待,他倒要瞧一瞧周肆要如何行事。   ————————————   黑熊寨。   孙大夫一早带着弟子上山,此次过来主要还是应大当家要求先给兵营里的将士们种痘,打容州回来,这痘粉又经过几遭试验,瞧着已经完善,种过痘的并没人出现死亡的情况。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种牛痘一定不会死,也有倒霉的或者身体太弱了,连牛痘带来的天花疫病都撑不过去,但这都是小概率事件,比起大规模的天花来袭,肯定种牛痘比不种牛痘活的人多。   所以兵营里的将士们是一定要种的,种痘的事早在兵营传开了,像是黑熊寨的老人那都是无条件相信大当家,新兵肯定会出现异议,但兵营最要紧的军纪就是服从命令,若是这点都做不到,不如早早下山。   因此,孙大夫一行人一到,所有队伍的兵丁都被划分了批次过来接种,当然最先接种的肯定是黑熊寨的老兵,要不是南珉手里的队伍都在深山,不能轻易调出来,第一批接种的大抵会是南珉手里的兵丁。   “接种牛痘过后,可能会出现低烧的情况,那是正常的,你们既然能通过兵丁测试,自然不会说会因为身体太弱出事,所以不要怕。”   孙大夫给人交代清楚,排在后面的新兵们情绪要好一些,尤其是有老兵打头阵,想着黑熊寨再怎么样不可能害自己人,也咬着牙没说要退。毕竟这什么牛痘种了是能防天花的,大燕一朝就是底层百姓也都清楚天花的厉害。   种痘并不是什么麻烦事,甚至因为这段时间孙大夫和手里的徒弟们没少在人身上练手,给兵丁种痘是又快又准,不过片刻功夫,已经完成几单。   孙哥儿也在种痘队伍里,作为大夫,为了治病都能以身试药,更不提眼下牛痘他父亲都亲自种过,哪里会有不来的道理。   “种了牛痘当真不会再得天花吗?”武疆在昨天之前都不知道黑熊寨竟然已经研究出可以预防天花的法子。   “自然,我们先头已经用死刑犯做过实验了,那些种过痘恢复的人,再让他们接触天花病人穿过用过的东西,无一再感染天花,我师傅自己都种过了。”韩老五一点不避讳的把实验的事说出来,反正用的死囚犯,要是能为预防天花做   点贡献,还算人尽其用了。   “这痘粉可易得?”能一口气供应两千多兵丁的痘粉,按说不会太贵,可要是一口气供应大燕几千万人,哪怕一人只有一文的成本价,都是几千万钱,兵丁可以由黑熊寨供应,但要黑熊寨免费供应给百姓,这笔钱能拿的出吗?   “不算难得,不过没办法一口气给全大燕的人种上,眼下供应整个桥头县都有些困难,因为二月份要出兵,大当家便先让痘粉给兵丁种上,等下一批再给县里做事的人种,之后再是百姓。”   其实大当家倒是有说亲自过来接种牛痘,好鼓舞士气,奈何不巧遇上事离开了桥头县。   武疆点头,不算难得就好,接种过牛痘后他并没有感觉到异样,甚至听闻有些身体好的连低烧都不会有。   “有了牛痘,大燕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   “武德司的人不走鹿鸣府走黑熊岭,要是没有钱宝来的掺和我把头摘下来给他当球踢。”刘老实气闷,这武德司的人也是没脑子,明晓得黑熊岭一带有土匪出没,竟然还敢走这条道,这是打算以身犯险好亲自看看黑熊岭的土匪有多厉害吗?那还真是下的去血本。   “钱宝来大抵就打着武德司在黑熊岭失踪的主意上报朝廷,这家伙真是貔貅,只进不出,都到这个份上还打朝廷出兵的主意。”也不知道武德司怎么被钱宝来骗的,但人能到这儿来重蹈送嫁队伍的覆辙,想必都不怎么聪明。   “来都来了,只能擒了。”武德司不走黑熊岭大家平安无事,偏人要走这条道,那就只有对不起了。   至于钱宝来要给朝廷报信,就看秦家和他们黑熊寨的人脉了,这年头送信都是靠人,不像他们黑熊寨还能飞鸽传书,只要断了京城和祁州的送信通道,黑熊寨就属于是瓮中捉鳖了。   “大当家。”刘老实见风尘仆仆赶过来的大当家,手里还拎着刀,这是打算亲自出手不成?   “有多少人?”武德司的人不是普通部曲,至少能在皇帝手中做事,身手绝对是一顶一好。   “不多,一行二十来人,大抵是想着要隐秘行事,探子传来消息说他们做了镖师打扮。”要不是大当家早得知消息,他们的人从祁州边线就开始盯着,可能还真被骗过去了,毕竟武德司经常秘密查个州府的地方官,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只是听京中那边的消息,说武德司的指挥使宋珲功夫很高,能生擒猛虎,是个人物。”这样厉害的人物擒了也是麻烦事,需要单独关押,否则叫人跑了还不好追回来。   “按你们原计划对付,宋珲交给我。”周肆并不好战,但郑铁南珉如今不得空,其余弟兄以数量取胜宋珲倒不是不行,只是难免出现伤亡,为此听到武德司朝黑熊岭来,他才准备亲自出手。   就这样守了近一个时辰,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光是听马蹄动静都知道此行过来的人马不俗,很快就有数道人影出没,尤其是为首的汉子,脸上留着点短须,头上带巾,满是风霜的脸彰显人有深厚的走南闯北经验。   而跟在为首汉子身后的青壮,也个个精神,那面貌就不是普通人拍马赶得上的,瞧人即将要过古土道的隘口,也没有减速的打算,刘老实就一挥手,几条绊马索就从黄土路升起。 第116章 擒拿   绊马索可是个好东西,像是这一行二十来人的武德司汉子,本来要对付就不容易,还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真要打,黑熊寨骑着青骡壮马那也是能打过的。   奈何要活捉,得埋伏,准备这么多马在隘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这里有埋伏吗?所以黑熊寨这头没马,自然首要的是把武德司众人的马匹解决了。   古土道还是黄沙道,麻绳放在道上,若是眼神不好的还真不一定发现的了,而等人靠近看到,只怕已经来不及刹马,被绊个人仰马翻。   而宋珲不愧是武德司指挥使,等发现绊马索的时候一个挑高拉住缰绳,挑高的马匹都要成一条直线了,方才强横的拉停,不过宋珲身后的汉子们就没那么好命,尤其是绊马索不止一条,不是控马一个横越就能躲过去。   霎时间,马匹嘶鸣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隘口,人仰马翻激起的黄沙短暂的遮住了武德司这方人马的视线,等人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时候,只听得几声嗖嗖的箭声,就见利箭破沙而来,被宋珲单刀劈断,没伤着人。   待视线重新看清周围情况时,宋珲发现他们已经被包围,为首的儿郎年轻的过分,绝对不过及冠之龄,但对方身上的煞气很重,一般上过战场的兵丁拍马都赶不上,南境顶多小打小闹有过乱事,这一身煞气只怕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周肆拔刀的手一顿,目光一言难尽的看向刘老实,怎么当了这多年山匪也没见谁真打劫的时候说过这句话,今儿非要在他面前抖个机灵。   “不知好汉要多少过路钱,我们兄弟是走镖的镖师,混口饭吃,家中还有老小要养,请诸位好汉行个方便。”宋珲抱了个拳。   “呔,你这汉子是觉得我们兄弟好骗是不是?你说你走镖,镖呢?”刘老实来劲了,一整个土匪做派惹得黑熊寨这头不少汉子汗颜,也不知道刘老实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大当家还在这儿呢。   “我们正要去接镖。”宋珲对答如流,但他的目光不在问话的刘老实身上,而在默不作声的周肆身上,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伙人的头头是谁。   “呸,我还没见过哪家镖局押镖连东西都没有,要亲自过去接镖的。”   “我也没见过哪家土匪抢劫不先惦记钱财,反而关心过路人干什么勾当的。”   这一来一回,算是把双方的人手都激怒了,不过周肆和宋珲巍然不动。   “我若是没猜错你就是黑熊寨的大当家。”   “你特地过来寻我,想要招安?”不然周肆可想不通为什么宋珲要来送死,毕竟能坐上武德司一把手的位置,不可能是个蠢货,就是自己本事在强,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以一敌百。   “不错。”宋珲眼中闪过惊喜,这位黑熊寨大当家比他想的还要聪明。   “若我猜的不错,定然是钱宝来同你说了什么,方才连皇帝密令都不顾,要过来黑熊岭。”他笃定他手里的底牌钱宝来还一无所知,那么这位钱大人又同宋珲编排了他们黑熊寨什么话,才会叫宋珲连皇帝密令都顾不上,要冒险走一遭黑熊岭。   “既然连黑熊寨大当家都知道了密令,那么这道密令就没有再执行的价值。”宋珲会当机立断不做任务到黑熊岭来,就是因为他入鹿鸣府后发现钱宝来也知道密令的事,眼下连黑熊寨这样的山匪寨子都清楚,可见朝廷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   “容州的成王是否谋反也没关系吗?”宋珲当机立断的好,只怕燕帝不乐意。   “没关系,成王反与不反,都过不了祁州,与大燕局势并无影响。”宋珲第一眼见到这位大当家就清楚了,成王即便谋反,也不会有机会出容州过祁州北上京城。   “你这汉子是不是看不清局势,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竟然还有想同我们提条件。”刘老实见宋珲一副浑然不惧的模样,心底一动,此人怕准备了后手。   宋珲不理刘老实,继续跟黑熊寨这位大当家道,“黑熊寨下山占城为王,这个举动已经触犯大燕君主的威严,我此次过来代表陛下招安,为的就是不希望日后战场相见,你我都是大燕子民,且你能凭借草莽出身让这么多人跟随,定然手段不凡,继续做个反贼不如接受朝廷招安。”   周肆心底一转,他道为何宋珲冒险到黑熊岭来,看来钱宝来不光同宋珲透露了他已经拿下桥头县的事,只怕江远府也在钱宝来的添油加醋中说成是他的囊中之物。   一个州,沦陷一府一县,虽然在舆图上看着不算什么,但整个州毫无反应任由着黑熊寨继续扩张,这就不是说明整个州也没有抵抗之力。   和是否谋反的成王比起来,已经谋反的黑熊寨的确更让大燕忧心,只是不知道宋珲为何要冒出来招安,不提燕帝愿不愿意招安,就说上一回朝廷招安后反而将招安的土匪尽数绞杀,又如何能叫人再信任朝廷。   “你安排了人手回京。”宋珲敢这么冒险过来,定然是做了两手准备,过来劝降有两种结果,一是成功祁州之危解除不说,还能借黑熊寨之手探查容州情况,成王若没反,万事大吉,成王若反了,黑熊寨人正好平了成王的叛乱,折功。   二是劝说不成,被黑熊寨拿下,正好给了燕帝借口攻打黑熊寨,并且兵已经到祁州,顺道去容州看看也方便。   武德司不愧是皇帝手里的直系,宋珲也不愧是燕帝手里的刀子,竟敢以身试险来给燕帝出兵的机会。   “总要做两手准备,不然我折在祁州,陛下连是谁害我的都不清楚,岂非是叫成王背了黑锅。”成王谋反成不成功皇位依旧是吴燕皇帝做,但要是黑熊寨打到京城,这天下就要换一个人做主了。   尤其是眼前的土匪头子多年轻,十年二十年过后,也还不老,打天下要十年二十年吗?不要,历来有本事的人平定天下也不过几年功夫,他庆幸这次密令过祁州发现了黑熊寨的狼子野心,不然真等钱宝来那个废物上禀,可能黑熊寨已经成了心腹大患。   “你是聪明人,就应该知道,我既抢了秦府的公子都没有想着向朝廷投诚,还立刻占据桥头县为王,就该清楚我的打算。”周肆言罢,手里的长刀出鞘,他出手的速度除开宋珲,两方人手里根本没一个反应过来,当然了黑熊寨一方见大当家都出手,自然也跟着上手。   长刃交接,兵戈争鸣,宋珲发现这位黑熊寨的大当家的厉害,他已经算外劲功夫顶尖的一批人,但不过一个交手,他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   不是因为武力不够,而是气力不够,这是宋珲很久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因为从前他与人对打都是以力破巧的那位,今天竟然换了位置,他成了被破的那个巧,可见这位黑熊寨大当家力气如何。   周肆少用长刀,一般以长枪和弓箭为主,刀术也练只是不如枪术强,在发现对方的刀术在他之上,周肆就舍弃了技术上的较量,改为拼刀。   他手中的长刀是高炉炼钢出的精品,比如今大燕的刀具更坚韧,再辅以力道,几个交手之后,宋珲的配刀就被对冲折断,没有武器,相当于斩断人一臂,至少与同有武器的周肆交手,宋珲本就讨不到便宜的情况下更是节节败退。   知晓一点胜算没有,宋珲从怀中一掏,一个像是折子的竹筒被从底部一拉,信号弹便在空中炸开。   “看来你的人还没往京城去。”宋珲送信的功夫,周肆的刀抵在宋珲的脖颈上,说实在的打架方面他一直没吃过亏,宋珲输在他手里不冤。   “现在去也不迟。”黑熊寨已经晚了他的人一步,在完全不知道他的人走哪条道回京的情况下,想要阻拦无异于大海捞针。   “迟了。”就是武德司的人骑的是千里马,他也有办法快人一步,其余人的战斗也结束,刘老实过来把宋珲绑了,见大当家给了他一个眼神,心领神会的放信鸽去了。   千里马一日千里,从祁州到京城日夜兼程还要两日,但信鸽只需要一个上午就可以从祁州到京城,更不提他们早就在来时放出一批信鸽,支了各地的人手阻断祁州通往京城的道。   “大当家他们还要审吗?”刘老实放完信鸽回来,看一伙武德司的汉子。   “没必要,收入山寨地牢。”武德司这种机构的人都是硬骨头,就算用些能把人逼疯的手段审讯,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尸体倒是能得一具。   且宋珲这些人也没什么他迫切想要的消息,至于钱宝来,等他年中打下鹿鸣县,再亲自问问钱宝来到底同人说了什么。   ————————————   “咕咕咕——”信鸽落在窗子上,徐小六轻车熟路的拆下信鸽绑腿的消息,粗粗浏览过后,往秦府去。   如今银镜生意已经和秦府林府挂钩,其余京中世家也要给他们几分薄面,如此他登门秦府倒成了常事。   “钱宝来这个害群之马,周肆就不能直接把钱宝来解决吗?”秦慕之见武德司还是折在周肆手里,觉得头大。   徐小六不说话,解决钱宝来,可以是可以,只是钱宝来历来和京中人联络,轻易断了钱宝来和京中的联系,只怕京中的世家们要坐立不安,安排人手去祁州刺杀钱宝来了。   “我会安排人手在回京的路上做两手准备。”万一武德司的人误打误撞从什么地方跑出祁州,还是在回京的路上再埋伏一手更方便,“至于准备向世家开刀,我得再想想办法。”   世家撬世家,皇帝一定乐见其成,只是得有正当理由,同钱宝来合作的世家个个都是见钱眼开的主,要在这上面下功夫坑害并不难,难就难在怎么才能叫他们犯一个能被连根拔出的大错,眼下除开谋反这样的大罪,轻易不会砍掉官员的脑袋。   “舆图丢失这个理由如何?”大燕舆图何等重要,要是没个官身轻易是看不到的,像城防图这样的军机要密,一旦丢失整个京城都要戒严搜查,直到找到消息为止。   “你是说以这个理由栽赃他们与外族勾结叛国?”秦慕之眉心一动,京中必然有外族的探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说不准根本不用栽赃。   “试试。”伪造证据这事不难,徐小六很擅长,大当家都要出兵了,他身在京城能做到的就是搅浑京城的水,让大燕朝廷自顾不暇。 第117章 出兵   天微亮,往日黑熊寨这时候最安静,因为兵丁都去晨跑拉练了,今日却稀奇,一早上该拉练的兵丁们整整齐齐站在寨子里不说,身上还穿甲带枪,一个个整装待发,要去打仗似的。   “将士们,新年一过,不少人已经满了三月的训练期,即将正式成为一位兵丁为黑熊寨效力,眼下黑熊寨正缺人手,只要大家守规矩,努力做好本职工作,咱们黑熊寨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为黑熊寨效力,为大当家效力。”整齐的回应声彰显这三个月的训练成果,或许还有许多军纪需要这群初出茅庐的兵丁在战场上学会,但经过三个月魔鬼训练,眼前这群农户子已经个个脱胎换骨,逐渐有了军队该有的气势。   “今天聚集大家在这里,也是有一件要事要宣布,咱们大当家决定即刻向长鹿县出兵,我晓得在场的士兵里有不少长鹿县出身的,你们若是不愿意攻打自己家乡,可留守在寨子,安排其他差事。”   这话听起来是人文关怀,实则是怕有人面对从前的邻里心软,造成整个队伍的损失。   “郑队长,我们愿意打回去。”   “是啊,郑队长,我家老小还在长鹿县,一家子都盼着大当家能去长鹿县,救咱们长鹿县百姓于水火。”   “不错,郑队长,你也说这是立功的机会,要是咱们长鹿县籍的兵丁过去,保不准都打不起来,单是我们在楼下喊一声,县里的父老乡亲们肯定都急着开城门迎大当家的人马进县城呢。”   喊话的自然是几个长鹿县人里表现好,被提拔为十夫长的汉子,不然普通兵丁还不敢出声呢。   演兵台上的郑铁抬手压了压,让兵丁里长鹿县籍的汉子都规矩站回去。   “大当家打算派遣七百人去长鹿县,而咱们过了三个月训练期的兵丁少说有千人,即如此,既然大家都愿意前往,此次出兵就以抽签的方式进行选拔。   若是没抽到的也不要着急,从长鹿县先开始,咱们黑熊寨动兵次数只会越来越多,立功的机会不会少。”   郑铁的话安抚了下面躁动的人群,而他的视线又落在武疆身上,要说武疆到黑熊寨受训其实不足三月,但这两月多以来,武疆表现极其有异,不提武将出身必然没有娘子郎君能比的上他的身手,就是男子队伍里,也没人比的过。   再有人接受大当家一套训练,只花了半个月就赶上娘子郎君队伍里的屠户娘子,俨然已经成为娘子郎君队伍的领头羊,瞬间让大家伙有了危机意识,个个铆足了劲追赶武疆,娘子郎君队伍有时候训练起来比男子队伍还要狠,叫管男子兵丁队伍的教头们汗流浃背起来。   “当然了,没三个月的士兵也不要着急,只要你们平时训练表现优异,能得教头认同,也可以提前进入正式兵丁队伍,参与此次抽签。”   郑铁话落,手下的兵丁就开始有条不紊开展选拔工作,从前他们打仗多以埋伏偷袭为主,这是因为大当家每次带的兄弟不多的缘故。   但随着黑熊寨日益扩大地盘,这种偷袭的打仗方式虽然还能用,却又不能当主要作战法子,毕竟大燕的武将多数上过战场,对偷袭侦查的很敏锐,若无奇兵突袭,自然还是两军正面交手的情况居多。   黑熊寨的作战方式,也要改上一改,毕竟他们黑熊寨的汉子个个能打,一对一的情况,输的必定是大燕禁军。   ……   选拔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甚至可以说早在大当家决定动兵那日起,先招来的兵丁已经在考核中,哪些能去哪些不能去,自然早就定下了。   整装待发那日,成五列队伍的军队经过桥头县城,往长鹿县去,县里百姓个个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瞧着兵丁队伍里是否有眼熟的面孔。   打仗,是小老百姓最害怕的事,从前兵役可是比徭役还要可怕的存在,再穷苦的人家,都是要想着法叫家里汉子不去服兵役,为何?因为一去九死一生不说,得到的抚恤金也不够养活一家老小的。   纵然黑熊寨给兵丁的福利极好,县里百姓也知黑熊寨富庶,并不会有赖账一说,但亲人上战场,焉能不担心。尽管长鹿县已经是个破落县城,但人家从前富过,烂船还有三根钉,要是长鹿县当官的不做人事,非要拼死反抗,可不得出现伤了死了的情况,就算折的人少,但万一是自个儿孩子怎么办?   如此想着,不少家中孩子、丈夫、娘亲去参军的人家都哭红了眼,但转眼见到受训三个月披甲拿枪的亲人时,一个个都顾不得伤心了。   因为实在是没见过气势这样足的队伍,光是那整齐的步子,就走的人心一颤,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穷极一生可能都见不到朝廷的军队,自然也没法想象军队的气势。   这会一接触才训了三月的兵丁,就觉着人跟脱胎换骨似的,尤其是街道两旁认出自家孩子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乖乖嘞,要不是那张脸没变,他们如何敢认这队伍里的兵丁就是自己的孩子。   更不说曾经阻止姑娘哥儿参军的汉子,在军队里瞧见姑娘哥儿一个个精神昂扬,手握长枪的模样,再没说姑娘哥儿参军是叫黑熊寨拉去做腌臜事。   军队速度并不慢,毕竟这也不是得胜归来,如此走过城门,见大当家同秦公子在上头目送他们出发,底下的兵丁更是兴奋的不得了,发誓要全须全尾拿下长鹿县献给大当家,才能报大当家叫他们吃好喝好,认字养家的恩情。   “完全看不出这支队伍只训了三个月。”秦绥之目光闪烁着光彩,他是见识过禁军的,要练就气势,至少需要进军中受训一年,眼下黑熊寨的兵丁半点不输京中禁军,他颇有些后悔没去看看周肆是以什么手段训人的。   “三个月时间并不短。”至少按他的标准来说,情深面貌焕然一新,是极为正常的事,但真要说能打,可能还需要日积月累的训练方才赶得上的黑熊寨原先的汉子。   “不出五日,长鹿县会传回好消息。”秦绥之笃定。   “有武疆和郑铁,再加七百兵丁,若是五日内没有好消息,只能是钱宝来出手了。”周肆调笑的对秦公子眨了眨眼睛。   ————————————   长鹿县。   要说黑熊寨下山,受伤最狠的县城必然是长鹿县,因为正赶上长鹿县遭灾,长鹿县百姓活不下去贱卖自个儿。   若无黑熊寨横插一杠子,钱宝来和祁州部分豪族又要收一波青壮到手里,为自己做事,奈何那个节骨眼上杀出了个黑熊寨,把长鹿县青壮吃下大半不说,新年一过,大部分长鹿县百姓也跟着拖家带口的要往长鹿县去。   尽管长鹿县的县令三番五次告诫,也没人听,就是动用衙门的捕快,也有不怕死的跟衙门的人打起来,最后一溜烟全跑了。   长鹿县县令痛定思痛,认为再这样下去,长鹿县迟早要成为一座空城,那他这个草包县令不就要成为空城县令,求援钱宝来的书信一封接一封的送到鹿鸣府。   结果要钱的时候强势的钱府尹到了这个节骨眼,就成了装聋作哑之人,气的长鹿县县令在家破口大骂。   “大人,大人,不好了。”   听到文书的人还没到,声先来的长鹿县县令心一梗,打黑熊寨下山,这不好了三个字他听过太多次,每听一次都要头疼上几日,实在是条件反射,还没听文书说话,脑袋就开始泛疼。   “又有多少人往桥头县去了?”长鹿县县令叹气,县城都要空一半了,他们桥头县一口气吃的下这么多百姓吗?   “不是,是有人往咱们长鹿县过来了。”文书气喘吁吁。   “有人往咱们长鹿县过来?什么人?难不成是县里去桥头县那头的百姓被赶回来了?”长鹿县县令一下精神起来,这百姓要是被赶回来,他就可以拿乔了,走的时候个个趾高气昂说是再不回长鹿县,眼下灰溜溜的回来,他可不要治一治这群刁民,不然这群刁民还以为他这个县令是个摆设,能够任由他们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不是,大人,是有一队兵过来了,瞧着好几百人,个个穿甲拿枪,但甲胄又非是朝廷的制式,那前面竖起的旗帜更是绣了个大大的周字。”   非朝廷制式的军队,又姓周,长鹿县县令哪里还不明白是黑熊寨这群挨千刀的过来了。   “快,派遣几个人出城沿小道给钱大人送信,再叫守城的士兵赶紧落城门,轻易不能叫他们进来,夜里也要严加看守,不得叫人与土匪勾结放人进来。”长鹿县县令着急的官帽都歪了,桥头县的教训就在眼前,那黑熊寨就是夜里下山,无声无息的叫人开了城门,他们长鹿县本就人手不够,万不能重蹈覆辙。   “是。”文书自然也着急,因为整个县里的文书捕快都是和县令一条绳上的蚂蚱,那黑熊寨又传出嫉恶如仇的名声,真要破了长鹿县他们焉有活路。   长鹿县县令吩咐人过后,又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屋漏偏逢连夜雨,消息即便送到钱宝来手里,钱宝来救不救他还两说。   长鹿县的百姓又受挑唆,原本对土匪个个都嚼穿龈血,如今态度大变,都争着抢着去投奔,指望他那点人手守城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得跑,趁着黑熊寨人没来,他还能回家收拾细软,带着一家子逃跑,等黑熊寨来了,只怕人头落地等着他呢。   下定决心,长鹿县县令急匆匆的从县衙门离开,往自己府邸去。 第118章 拿下   郑铁领兵至长鹿县时,已经到黄昏十分,果不其然长鹿县城门紧闭,往日这个时候还不到城门还没下钥,今儿个一反常态,想必是瞧见他们过来垂死挣扎呢。   “郑队,咱们打么?”县城墙到底还是牢固,他们此行是带了攻城槌和云梯,长鹿县人不多,只要云梯配合攻城槌用,长鹿县那点守城的兵丁是招架不住的。   “不必,今日原地扎营,明日再攻城。”郑铁没有这般急功近利,毕竟大家伙从桥头县一路走过来也累了,今日先安营扎寨,等休息一夜养精蓄锐一番,再一鼓作气将长鹿县拿下。   “是,原地扎营。”得郑铁的吩咐后,副官将军令传下去,七百将士原地解散,按从前在山上训练的程序,开始有条不紊的扎营休息。   城门上,见黑熊寨的人停在五十米开外,主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他还真怕黑熊寨一来就开始攻城,他们这个县城可没有府城的兵力,对面这七百精兵强将要打,他们只有输的份。   显然这样想的不止主簿一个,同主簿在一处站着的兵丁面色惨白,有心退缩,“主簿,要不咱们开城投降吧,黑熊寨来的这只军队看着就不是咱们能打的过的。”   “你难道没听说黑熊寨嫉恶如仇,他们进了城知道你我干的事,还能放咱们一条生路不成?”主簿恶狠狠的瞪了身边的兵丁一眼,现在开城门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可是我听闻桥头县的窦县令只是把家产充了公,如今在县里的日子也颇滋润,咱们要是开城投降,也算是有功于黑熊寨,他们总不能杀功臣。”   “哼,窦宏怎么对桥头县的百姓,咱们县令如何对长鹿县的百姓,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区别,不说县令就说你我手里沾染了多少人命,便是开城投降,黑熊寨难不成还要卖我们面子。   好好守着,我已经派遣人去鹿鸣府求援,只要咱们坚持到钱府尹过来救,还有一条活路,真要是开了城门,今日迎了黑熊寨的军队过来,明日咱们就能上断头台。”   小兵听到主簿的话,心底发寒,这些年因为钱府尹授意,县衙门没少对县里百姓作威作福,如今长鹿县从富县破落至此,他们‘功不可没’。   与长鹿县官兵个个忧心忡忡不同,县里好些个百姓见官兵突然如临大敌,将城门关了,还以为是县令觉得最近人去桥头县的太多,打算用关城门的法子阻止他们。   可黑熊寨这么多人过来,又非是只有长鹿县的官差发现,这不知晓内情的便悄摸摸的一传十,十传百,霎时间,长鹿县的百姓就像是有水落入沸油中,直接炸开了锅。   除夕一过,长鹿县谁还不知道黑熊寨是什么来头,年前去桥头县做事的人回来,不说个个挣了大钱,但带回来的米粮肉,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如今黑熊寨兵临城下,他们长鹿县的好日子岂不是也来了。   “这群当官的,真是脏心烂肺,眼瞧着咱们好日子就要来了竟然把城门关了。”有人气愤,谁不想有好日子过,如今的官衙门个个不作为也就罢了,偏还要阻碍他们过好日子,其心可诛。   “要不咱们趁夜里官衙门不注意,将城门偷偷打开,让黑熊寨的人进来。”   “谁去?县里的青壮可没几个,要是被县衙门发现,被砍头了怎么办?我瞧黑熊寨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必然有法子赢,咱们这些老百姓就不要插手。”   “话虽如此,但人要是能早一日进来,咱们的好日子不是早一天过来,万一县衙门的人狗急跳墙拿咱们百姓做人质,还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   听说到县衙门拿百姓做人质,聚拢的人堆沉默片刻,显然这事县衙门做的出来。   “先等等看,万一明日黑熊寨的人就打过来了,咱们夜里横插一杠子打乱人的计划也不好,要是明日黑熊寨不打来,准备围城困死,咱们再说派人开城门的事。”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眼瞧着黑熊寨过来他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谁也不想这会倒下。   县城里的心思郑铁不需要知道,此刻他正和此次选拔出来的几个领队说明日进攻的事。   “县城的兵丁都不善射,咱们的兵丁身上甲胄又坚硬,轻易不会被利箭射穿,到时候主要派一队人用攻城槌把城门撞开,云梯暂时不必动用。”郑铁的安排并不算细致,但打仗就是这样,上头给个大方向,具体如何操作就是个个领队的事情。   “攻城可交给我们小队,我们队里的汉子个个气力都大。”   “可以,武疆你们这支队伍就负责城门上的兵丁,大当家说了,只要是长鹿县县衙门的人,不必计较死活。”   武疆点头,娘子郎君在攻城槌上没有优势,自然不会和男子队伍挣,而城门上的兵丁,不用云梯,便须得用弓箭射之,娘子郎君队伍里有不少善射之人,可用。   “注意,明日进城后,我不希望有违反军纪骚扰百姓的情况,一旦发现军法处置。”郑铁告诫各个领队,其实也不过是习惯性战前叮嘱,毕竟黑熊寨招来的兵丁大多数都没去大燕兵营待过,自然没有染上大燕兵队破城后烧杀抢掠的恶习。   又有军纪在脖子上挂着,除非是不想活了才要行这等恶事。   “郑队长放心,等夜里回去我等一定会交代清楚,绝对不会出现强抢的事。”   “嗯,这算是咱们黑熊寨第一次正式出兵,我不希望有意外发生,到时候传到大当家耳朵里,我也保不住你们。”   “是。”   ……   清晨,往日这时候长鹿县的农户该挑着自家菜地的青菜入城买卖,但昨个儿城门下钥时还有不少村里人刚出城门,等各自匆忙逃回村里,想必已经把黑熊寨入长鹿县的消息传了回去,自然不会有人过来触霉头。   因此从清晨到日上三竿,紧闭的城门上除了脸色越发不好的主簿和守城的兵丁外,再没人过来。   县令跑了的事主簿昨个儿夜里才晓得,但这时候万不能把县令跑的消息告诉手下的兵丁,不然只怕这群软骨头立马要开城投降,到时候这群兵丁能不能活他不知道,他反正是没有活路的。   “看来黑熊寨打算以围城的手段等我们县城弹尽粮绝。”主簿心里松口气,长鹿县虽然没什么粮食,但十天半个月还是能坚持下来,到时候钱府尹的兵也就到了,定能好好教训黑熊寨。   就在主簿庆幸黑熊寨没有强攻准备回县里告诫百姓安分的时候,一只利箭擦耳而过,将主簿的半缕头发截断,而那利箭正直愣愣的插在城门的柱子上。   不待主簿转头,又听得几声利箭破空声,只能本能的蹲下以城墙作为掩体,方逃过被一箭射死的下场,显然黑熊寨不是闲不住才射几箭骚扰他们。   城门下,因为娘子郎君队伍射箭掩护,城墙上的兵丁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根本没看到有一队人马扛着攻城槌到了城门口,整齐有力的向城门撞去。   攻城槌的威力自然不俗,县城门也都年久失修,不过十来个撞击,就见城门被猛地撞开,叫早就准备的兵丁鱼贯而入。   郑铁带队看着眼前仿佛儿戏一样的进攻就把长鹿县的城门打开,让他难免想日后的战场是不是都这样,一点也没有戏文里的激情澎湃。   他算是明白大当家为何不亲自带队过来,显然是早就料到长鹿县好打的很。   七百人并非全部入县,郑铁也早就将队伍分作两支,一支攻城,一支下乡,县里百姓集中,乡里百姓也不少,可不能叫人因为害怕跑到山上去了。   黑熊寨急需种地的人手,稻种、棉花、甘蔗、甜菜都大量需要。   长鹿县从前富庶,县里的土地比桥头县只多不少,只是眼下都被贪官污吏以及地方豪族侵占,比起桥头县那伙富户侵占民田还要耍手段寻藉口,长鹿县的豪族都是趁着天灾人祸明抢。   大当家离开前就嘱咐过他,长鹿县的土地鱼鳞册还是按桥头县的规矩来,每户限亩数,至于被地方豪族侵占的良田,直接强抢就是。   甚至地方豪族的人也先下狱,待大当家派人手过来接应长鹿县的时候,再细细审过,该砍头的砍头,该拉去挖矿的挖矿。   如此,黑熊寨的兵丁入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县衙门的人手和地方豪族全都抓了,再一个个登门百姓家中登记,派发验。   “长鹿县无主的屋子倒是多。”郑铁摸着下巴,按说这些屋子没人居住,归黑熊寨管理理所当然,但长鹿县出走的百姓不少都还在桥头县木楼租房度日,要是他们能拿出房契,黑熊寨肯定会补偿,此事还要给大当家说一说,看大当家怎么处理。   “长鹿县日后也要修工坊吗?”武疆跟在郑铁身后,如今长鹿县破败不堪,比起桥头县更适合重新推倒了重建,听闻大当家还要修桥头县到长鹿县之间的官道,想必也是打算发展长鹿县的。   “肯定要,桥头县的工坊才能容纳多少人,且桥头县差不多也到了承载人口的极限,大当家这么急出兵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说一地资源才够养多少人,光是要管理这么多人,就需要抽调不少兵丁。   “但长鹿县并不临河,许多借水势运作的工坊应当不能在此地修建。”   “嗯,大当家教过我因地制宜,要发展一县之地,不能光想着照搬桥头县的做法,长鹿县不临水,不适合部分工坊修建,但长鹿县有不少山坳可以做草场饲养牲畜。”如今光是靠黑熊寨和桥头县养的牲畜已经不足够供养治下的所有百姓,还要新发展一地专门养牲畜供应肉食。   猪要出栏的确需要很长时间,但不是还有鸡鸭这类几个月就可以出肉的小家禽,长鹿县拿下,他们治下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对粮食肉类的需求也会扩大,早点将养殖场筹备起来,之后才不会出现粮食短缺的烦恼。   “这是在战前就想好的策略吗?”   “自然,咱们大当家讲究走五步看十步,整个祁州的地貌适合发展什么,早年还在山上的时候情报队的人就摸清楚了。”郑铁兴致匆匆的同武疆介绍他们大当家早年如何在山寨叱咤风云,只是说道一半,见武疆露出钦佩的神色,又心底一咯噔。   “怎么不继续说了?”武疆还想再听听大当家的雄韬伟略,他既然已经加入黑熊寨,自然希望自己跟随的主公能力出众,了解从前黑熊寨的模样也算是了解自己未来能走到哪一步。   “咳,武哥儿,我们大当家是个专情的人,眼下已经娶了秦公子万不会再看上其他哥儿,虽然我也知道大当家这样出色的儿郎很招人喜欢,但你万不要陷进去了。”大当家是过于才华横溢了,也不知道日后寨子发展起来,得有多少姑娘哥儿对大当家芳心暗许,但肯定是没有结果的,武哥儿同他关系不错,他决定开口劝劝。   “……”武疆一言难尽的看向郑铁,难怪此人二十来岁也不见娶亲,可见感情一事上完全是个白痴,他哪里有表现出自己倾慕大当家了? 第119章   “郑铁传回消息,长鹿县已经拿下,地方豪族和官差也全都下狱了,只是长鹿县县令在他们到长鹿县之前跑了,不过人应该是往鹿鸣府去,咱们的人手可能会在半道截下。”   “长鹿县的人口还剩多少?”周肆不在意县令跑不跑,总归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祁州被他全面看守,钱宝来连信都送不出去,除非长鹿县县令是跑到深山老林做一辈子隐士,不然迟早会被人找出来。   “不多了,粗略估计县里和乡里的人口差不多一千来人。”秦襄面色凝重,一县只有一千来人算是最下等的贫县,可长鹿县曾经是鹿鸣府的富县,人口至少上万。   这些年被钱宝来霍霍了至少一半人口,前不久长鹿县的百姓拖家带口逃到桥头县的人数不少,如今剩余这一千来人,多是老弱病残。   “郑铁还问县里许多无主的房产怎么处理。”桥头县无主的房产都是被黑熊寨收了,除去城南那一片,其他多是零散,前些日子早就售卖出去。   “将长鹿县被打下的消息放出去,问从前县里居住的人是打算回长鹿县还是留在桥头县,若是留在桥头县,便将长鹿县的房契到衙门兑换成银钱,若是不留,就让他们早些回长鹿县登记。”   这点房产周肆还不至于贪了,毕竟这些长鹿县的百姓背井离乡过来,不就是因为长鹿县活不下去了,如今长鹿县被打下来,黑熊寨的人手也会前往长鹿县,原本还没在桥头县安定的人见着这个情况想要回去,总不能叫人到时候连家都没有。   “为何不直接折城南的房子给他们?”   “要是长鹿县的百姓都知道他们县里的房子能够折算成桥头县的新房,你猜有多少人会过来?”周肆略有些无语的看向秦襄,怎么回事,秦襄跟在他身边做事三年多,早不是从前啥都不懂的傲气书生,这点道理还没悟出来。   秦襄敲了敲脑袋,的确是忙傻了,县学的事忙完他又接手出兵的后勤,眼下长鹿县被打下来,大当家多半又要派遣他去主持大局,昨日夜里他熬夜写完了有关长鹿县的安排,这会眼睛还泛花呢。   “此事我会尽快安排下去,不过长鹿县的人口这么少,短时间也不能快速增长,县学要开吗?”   “先不开,桥头县的县学已经修缮完毕,长鹿县的孩子要是想念书,可先到桥头县的县学暂读。”不说长鹿县如今人少,就是教书先生也匀不出去长鹿县开县学的,且留在长鹿县的百姓多还是拿不出这笔钱供孩子读书。   这时候在长鹿县根本开不起县学,左右桥头县的县学考虑到乡下学生每日来往耗费时间的问题,将县学内的宿舍扩修了一番,长鹿县真有学生要来念书,安排住宿即可。   “大当家不必忧心教书先生少,等拿下鹿鸣府,山水书院的书生都能白赶鸭子上架去县学教书。”秦襄自然看出大当家主要愁什么,纵然现在桥头县已经加大文字普及力度,但开化民智从来不是立竿见影的事。   “教你的先生听到这话估计想要肃清门风了。”还没打鹿鸣府呢,秦襄倒是把他的同窗安排全了,他记得从前山水书院的学子不说个个都能当大官,混个秀才的名头是没问题,便是现在不成器了,书院里的书生也都还是博闻强识之辈,秦襄竟然只想着给人安排教书的事。   “与其让他们成日在书院埋头苦读不如做个教书先生教书育人来的有用,再说,大当家你拿下鹿鸣府,他们还有机会参加大燕的科举不成?既然向上无门不如另辟蹊径,若是教书教的好,大当家定然不会吝啬官职。”   可别小看教书,就是大燕州府县开办了府学县学,管理府学县学的教谕都是有一官半职在身,许久读书不成的教书先生都盯着这个职位,毕竟吃皇粮比自己苦干要稳定的多。   大燕尚且如此,黑熊寨瞧着比大燕还要重视教书育人,那能亏待了教书先生不成?   “这倒不会,只是谁说他们没机会参加大燕的科举,就没机会参加黑熊寨的科举。”如今他管理一县需用的人手可是大燕的几倍之多,待日后地盘越来越大,需用的人手只会越来越多,他也得早些开始人才选拔,方才能赶上消化进度。   “……南境没有那么多读书人给大当家你使唤吧?”秦襄迟疑,他能猜到大当家要招人,肯定会降低不少难度,但南境的书生应该供应不上大当家的需求,最后一些职位多半是要有能力的百姓填充。   “能者居之,读书人不够,我们不是正在想方设法让更多人会认字吗?”周肆要实干派,会认字就可以上任。   秦襄懂了,大当家的意思科举出来不会再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一步登天,多半还要先为吏方才能做官,书院的同窗就有的难了。   啧,得亏他跟大当家跟的早,但仔细想想他在黑熊寨当了三年账房,和做吏也没什么区别,那股子庆幸又没了,这事该高兴的是邢堂明他们三个。   “大当家打算什么时候去长鹿县。”虽然眼下黑熊寨的中心肯定是以桥头县为主,但长鹿县打下来作为黑熊寨的大当家,自然也是要亲自去过,在长鹿县百姓跟前露个脸。   “等县学开学过后。”如今长鹿县还需要时间统计人口土地房契的事,他太早过去也不过是露个脸,“让刘老实先带人去一趟长鹿县,把下狱的官差和地方豪族先审了。”   下狱的这伙人是真真切切坏事做尽,周肆并不打算姑息,就像他到桥头县这么久,也不还没放弃收集桥头县富户的罪证,大部分富户已经家产充公,人在矿山,长鹿县的人他更不可能放过,且很适合拿来杀鸡儆猴。   ——————————   二月末,位于城北的县学经过小两个月修缮,终于赶在二月底开学招生。   新修的县学位置就在老县学上,但这新县学面积比老县学扩大了不知多少,周围被征房屋的百姓,一个个面上都笑出了花,毕竟这房子能换城南的房子,他们可是占了大便宜。   而县学外一条街也都成了黑熊寨修建的商铺,周家纸坊必然是位列其中,还有裁缝店,日后专门接县学学子服的单子,算是官营。   其余的商铺是打算租聘出去的,给人买卖吃食也好,弄个小酒楼给县学孩子聚会也罢,总归不少读了书有点眼光的人家早就盯上这些铺子,前不久黑熊寨放话铺子可以租聘了,当天县衙门就被挤爆了。   眼下这些铺子还没装修完,都没开门,只有周家纸坊糖坊这样的铺子开了门,方便保命的百姓给孩子添置东西。   且今日过来给孩子报名的百姓人实在多,长长的队伍都看不到影子,也亏得这条街都是黑熊寨的,方才没叫这多人生出乱子,不然单就是插队就要闹的不可开交。   古老头换了一身教书先生常穿的衣袍,站在县学门口看前来报名的孩子们,其中小的定了需要实岁达到五岁,大的么,七八岁的也有,十一二岁的也有,尤其是一家基本带着两个往上的孩子,可见生源充足。   “我瞧着全县的孩子都来了。”古老头捋了捋胡须,这是他得了大当家任命后特意蓄出来的,从前他胡子拉碴也没怎么打理,远远看去的确像是穷困潦倒的破落老头,这会收拾整齐,已经有几分山长的模样。   “这是自然,不光县里,还有乡里的孩子也都来了。”如今乡里种地可不见得穷,人家有地种棉花,再种几年,说不准都能赶上从前县里的富户。   “亏得大当家高瞻远瞩,把从前县学又扩修了几番,不然这么多孩子过来,真不一定容得下。”就说乡里的孩子,有些乡比较远,五岁的孩子每日来回,既耽误大人时间孩子也不一定撑得住,于是县学就规定可以多缴纳一笔住宿费,叫孩子隔五日回去一趟。   说起这个,古老头还是有点不满大当家定下的休沐时间,书院读书多是苛刻,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见放一回,偏大当家隔五日就要休两日,一个月就要休八天,甚至有时候能休十天,如此孩子们还能学过什么。   他有心和其他教书先生一起给大当家提意见,但大当家道,他办县学的初衷就不是让孩子们读死书,休息这两日先生自然要安排实践的课业,不必多却也不能少。   百工也好农桑也罢,总归是不能让孩子只能从书本上看到知识,也不必整日里只教圣贤书,数术、律法也被纳入基础课业,待再大些,就可以择不同的方向进行深入学习。   而深入学习的方向,多是工匠之流,古老头听完沉默半晌,终究没说县学只该教圣贤书,如今县学连姑娘哥儿都收,他们这些做夫子的还是乖乖听大当家的话为好,不然大当家不见得会拿对县里百姓的耐心对待他们。   “来县学的孩子年纪有些已经十一二岁,按照如今的说法,是不该叫这个年纪的姑娘哥儿同儿郎在一处,但大当家没有特意下令分开教学,咱们也不能自作主张惹了大当家不快。   为此还要劳各位先生对学堂的孩子多上几分心,我侥幸得了山长的位置,一时间深感责任重大,还望各位同僚相互扶持,方才能对得起大当家的托付。”   古老头街边写了这多年字,待人处事也非是一窍不通,如此一席话出口,便是有不满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山长,面子功夫也要过得去,纷纷拜礼称是。   “山长客气了,大当家既然委以重任,我们自当共同努力,只是咱们从前都是学的私塾路子,而大当家开办的县学既然连姑娘哥儿也收,自然是不能按老规矩来,所以还有劳烦有经验的杨夫子指教。”副山长为人圆滑,既不得罪山长也不得罪杨夫子,可见是个左右逢源之人。   杨夫子脾气依旧又臭又硬,对眼前阿谀奉承他的副山长本该没什么好脸色,但这些年被周大王气来气去,也软和了些,没有当面甩脸子,只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教学先生们和乐融融,被带过来报名的学生们也都很新奇,不提五六岁的懵懂稚童,就说十一二岁的孩子们,这些孩子大多数是姑娘哥儿,因为家里人想着少给学费,便硬是把超龄许多的孩子都给送到书院。   这个年纪的姑娘哥儿都是可以订亲了,如今同儿郎共处一室不是没有家长觉得不妥,但经历过大当家雷厉风行的手段后,也没谁再敢做出头鸟。   再加上不久前才见识过军营里的姑娘哥儿的威风,想着大当家维护娘子郎君的规矩,必不会在书院叫他们的孩子受欺负,也就放下心了。   毕竟如今也不准十七岁以下的孩子早结亲,读几年书出来寻个好差事一辈子吃穿不愁,做爹娘阿耶的也算是了却心头一桩大事。   如此县学门口热闹了三日,方才彻底报完名,只待三月一日那天再送孩子过来,便算是正式入学了。   秦绥之是开学那日过来的,只见书院门口人满为患,家长把孩子送入书院门口,由着各自班级的老师分发学子服和书本,等一个班人到齐了,便带着孩子去教室安顿。   年纪小些的孩子分的班要多些,也是怕教书的先生看顾不过来,秦绥之见苏梓一副自己是个大孩子的模样站在班级最前列,时不时回头看队伍的人少没少,嘴角没忍住上翘。   “绥之哥哥。”苏梓一眼就看到秦绥之,漂亮哥哥来看他了,苏梓眼睛亮闪闪的。   秦绥之走过去,揉了揉苏梓的头,“小梓如今是县学里高年级的孩子,可要好好带一带刚入学的学子。”   “没问题。”苏梓捏捏拳,表示自己很能干的,“我都好久没有看到绥之哥哥了,还以为绥之哥哥今天不会过来。”   “过两日我要和你们大当家去一趟长鹿县,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走之前自然要过来看看你。”秦绥之捏了捏小哥儿还胖嘟嘟的脸颊,他很喜欢苏梓,自打苏梓下山,便常过来看他,都是当弟弟一样宠。   “绥之哥哥要去长鹿县嘛,真好,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桥头县,杨夫子说再过两年我就能出来做事了,到时候我就去长鹿县帮大当家还有绥之哥哥。”   苏梓心生向往,他知道像他爹娘若不是因为天灾逃荒,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踏出原本的县城,但到大当家手里做事,天南海北都能去的,他以后要走遍大燕十三州。   秦绥之点点头,就见杨夫子过来,先是对秦公子点头示意,接着把苏梓这群皮猴给带走了。   目送苏梓进了书院,秦绥之也并未离开,而是跟随人群一起走进县学,瞧着入学的孩子们都乖乖跟在先生身后,先是被安排进教室,再点了需要住宿的孩子一统安排去宿舍。   宿舍一间屋子不大,须得住四人,上了十岁年纪的便住的是上床下桌,方便在寝卧学习,十岁往下的碍于身体原因,是不会让他们睡高床,屋里都是木床。   宿舍这边是安排了不少做事麻利的娘子郎君照看孩子,纵然眼下穷人家的娃娃早当家,但五岁的年纪还是有些小,许多事情须得大人帮忙教导。   好在这个年纪住宿的孩子不多,像是县里的孩子,基本都没有父母阿耶送来住校,毕竟桥头县也不大,便是距离县学最远的城南也不过是两刻钟的脚程,正午一顿在县学解决,每日早晚在家吃喝,家中大人也是能腾出时间。   “秦公子。”宿舍这边负责的王婶子认得大当家夫郞,面上带笑的同秦公子打招呼。   “后勤这边可还忙的过来?”   “忙的过来,过来住宿的孩子不多,只有两三个村子因为距离远,怕每日牛车接送孩子不方便,才送来住宿,大多都是十来岁的年纪,这里的人手已经完全够照顾。”   王婶子原本是在城南那片给工地供应伙食的,二月底城南竣工,城南做工的汉子又接了修路去长鹿县的活,本来她也打算跟着去的,但儿夫郞一走,她再一走,就靠她姑娘照顾三个孩子,明摆着不行,最后还是厨房管事娘子知道她的难处,给安排在县学后勤。   也亏得这些日子她姑娘跟着黑熊寨的娘子郎君学认字,夜里她回去姑娘也耐心教她,几个月下来也认得三百来个字,方才在后勤一众娘子郎君中拔了头筹,当了县学后勤的管事,如今一月的月钱少说也有一两半,日后还是要涨的。   秦绥之点头,又问过县学其他方面,都说没问题才放心离开,纵然县学不是他主要负责,但惦记着这是黑熊寨第一家公办招收姑娘哥儿的书院,便不得不多上些心。   事实上县学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就是临时拉过来做山长的写字先生也不是草包,不过几年时间,桥头县的县学一定会在鹿鸣府享誉盛名。   “我就猜到你今日要见苏梓那个小家伙。”周肆的声音从秦绥之的背后的传来,“怎么样?县学置办的可还好?”   “很好。”秦绥之后退一步,后背不出意外撞上周肆的胸膛,“有桥头县的示例,日后整个大燕的府县定能都开一所这样的县学。”   话落秦绥之又拧眉,开遍整个大燕府县像是他们在给大燕做嫁衣,但周肆还没定名号,只打了周字旗,对外还是宣称黑熊寨,外人一听多半不会当成什么大势力,“我们还要继续打黑熊寨的旗帜吗?”   “太早定国号不会觉得太自大了吗?”他不过占据两县之地,就对外放出自己日后的国号,有点奇怪。   “那也要着手准备了。”秦绥之想想日后周肆打进京城,满朝文武听到打过来的对手是个山寨,恐怕个个都要眉头紧皱。   “好,等拿下鹿鸣府,我就改名号。”至于黑熊寨要改个什么名号,是得让秦襄他们出个主意了。   秦绥之听懂了周肆的言外之意,忍俊不禁想秦襄这几位书生落到周肆手里,可真是一天自在日子都没过过。   “我们回去吧。”秦绥之侧过身,牵着周肆的手,他不过是离开县衙门一小会,周肆就跟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样黏糊。   “下次要出门同我说一声,方才我过去找你,见你不在办公的屋里,便有些着急。”虽然不至于要绥之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眼前,至少也要在他知道的地方,纵然保护绥之的人手不少,他也是担心人安危的。   “知道了。”秦绥之低声应话后,原本牵着周肆的手被周肆反握,任由人牵着他回县衙门。 第120章 京中风云   三月初春,徐小六和黄娘子今日难得没去铺子打理银镜生意,因为今日是黑熊寨送货入京的日子,大当家年前就传过信,年后会有一批新货送入京中,这买卖甚大,须得先和秦家招呼过后再流入京中。   这段时日在京城靠银镜赚来的银钱已经能抵的上从前黑熊寨一整年的收入,可见京中世家一个个真是富得流油,又有新货过来,只怕光靠京中世家供养,黑熊寨几年之内都不见的会缺钱。   “听闻昨日宫中有异动,不少人因此下了狱,可是与近来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朱砂案有关。”黄娘子坐在椅子上闲的无趣,便与徐小六说上几句京中的大事。   “不错,昨日太医局和宫中的道士不少都被抓了。”   徐小六这几个月来在京中也非只是同世家打交道,作为情报队的队长亲临京中,老本行肯定也要干起来,此次带入京的人手也都是黑熊寨可信的老人,如此一张蛛网就在京中铺散开,但凡有任何异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朱砂案是因为京中一则传言引起的,具体也没法追查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谣言,道朱砂含剧毒,服之必死。   朱砂水银都是炼丹的原料,当今皇上也喜寻仙问道,这丹药自然没少吃,眼看着人身体还硬朗,自然是不信这类传闻。   不说亲身试毒的皇帝不信,连世家贵族也都是不信的,毕竟朱砂水银他们都用了多少年,祖上也都是用的,真要有毒,早就被毒死了。   可不管世家信不信,这则流言在京中传开,且愈演愈烈,尤其是京中百姓私底下道,当今吴燕皇帝寿岁不长子嗣不丰,根本不是什么天罚,就是因为皇宫的宫墙都以朱砂漆墙的缘故。   事关皇族,任何风吹草动都值得注意,尤其是部分士大夫极不喜欢道士,认为皇帝追求长生都是昏君的做法,如此朱砂有毒的消息直达天听,惹得吴燕皇帝大发雷霆,要彻查朱砂一事。   这事在京中闹的沸沸扬扬,不提皇家,就说民间百姓早早将朱砂视作毒物,若有医馆大夫看病的时候开朱砂一味药材,都是要大闹一场,道医馆草菅人命。   “看来太医局的太医也不是没本事。”黄娘子语气嘲讽,朱砂都用了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有多少皇帝因为服用朱砂早逝,竟然都没引起宫中太医重视,何其荒谬。   “要验证朱砂水银是否有毒,并不难,只是这些大夫都是家传行当,个个敝扫自珍,轻易不会同旁人交流医术,如此朱砂是否有毒一事,或许有人曾经怀疑过,但又有哪个傻子会跳出来驳倒大夫眼里被奉为圭旨的理论。”   这事就和儒家信奉圣人言论一样,哪个书生敢跳出来说生人的不是,那不是犯天下之大不违。   “京城接下来要热闹一阵,浑水摸鱼这时候把大当家的新货上上,估计不少人都自顾不暇没法给咱们使绊子。”   宋夫郞选了个恰到好处的时候宣扬朱砂有毒,短时间里京中必然都要围着此事忙活,按照大燕一朝的办事效率,不过拖个三五月时间是不会轻易结案的。   “对了,之前你不是说你与秦少爷商量出了个法子对付世家,我看这个机会不错。”   “正有此意。”徐小六露出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对黄娘子的能力进一步肯定,按黄娘子在京中的表现,一旦被召回,便可直接管理一县之地。   大当家任用人才不看出身性别,日后他定然少不了和黄娘子继续打交道的机会,虽然不知道大当家治下会不会出现大燕一样的党派争斗,但同处于陪着大当家崛起的一批人,天然会形成一个阵营,他自然要和天然的同盟打好关系。   二人说罢皇帝的事,黑熊寨送货的人也到了,银镜每次送货量都是定了的,最多会多一些手持银镜的库存,但这东西顶多比梳妆镜多留一两日,京中豪族都还没有人手一个,更不提其他背景不高的门第,且京城外其他地方豪族也听闻这样的奇物,争先恐后的攀关系想要买上一方,只要几年内银镜不敞开了买,黑熊寨还有的赚。   “徐头儿。”这次送货的人不是旁的,正是情报队的江庄,自打徐小六过来京城,江庄可在刘老实手里干了不少事,如今也算独当一面,能出来走任务了。   “江庄,竟然是你送货,看来这批货在大当家眼里价值不菲。”徐小六一来开了个玩笑,不过也不完全算玩笑,因为从前送货的人都是巡逻队的人,这会要江庄出马可见大当家对这批货的看重。   “是嘞,这批货除了银镜和琉璃,还有瓷器。”江庄自然高兴得大当家看重,还能到京城见徐头儿,要不是怕路上走的太快,带的货物碎了,他还能更快到京城呢。   “瓷器?是窑口师傅新烧出的新瓷?”徐小六听江庄说瓷器来了兴趣,毕竟大燕这会最好的烧瓷师傅肯定出自官窑,他们窑口的师傅烧出的瓷器也不是不好,只是因为大当家隔三差五要新玩意,烧瓷的师傅们没那个时间钻研,不然黑熊寨出品的瓷器定然不比官窑差。   “是嘞,老当家回来带了一种新矿石,大当家说可以用来烧瓷,还道这样的瓷器一旦面世,定然能震动如今的瓷器市场。”丝绸瓷器都是大燕外销最多的东西,大燕每年光是瓷器的收入就足够军费的开支。   若新瓷正如大当家说的能够震动大燕的瓷器市场,那利润可比银镜翻千百倍不止。   “快给我瞧瞧。”徐小六迫不及待的着人打开瓷器的箱子,从木隔中取出一枚花瓶在太阳底下细细观看,已然爱不释手,“如何烧出这样的花纹的瓷器,实在比时下青瓷要高雅不少,产量如何?老当家带回来的矿石可够?”   不怪徐小六接二连三的询问,实在是因为他只单单看过眼前的瓷器就能看出这样东西现世会引发何等的热潮。   同银镜属于娘子郎君的爱物一样,这瓷自然是士大夫专宠,不提观赏,单是茶艺一道就少不了各类的青瓷茶具,若是眼前的瓷器面世,青瓷都要退避三舍。   “如何烧出来的得问窑口做事的师傅,徐头儿你知道的,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产量我听说和青瓷差不多,老当家带回来的矿石也不少,且大当家也着跟老当家回来的部分水手再次出海去寻这类矿石,打算打通一条航道,日后应该是不缺的。”江庄细细把知道的告诉给徐小六。   “不缺就好,但短时间这瓷器还不能放开了买。”徐小六已经想着要怎么和秦家为眼前的瓷器造势了。   “这瓷器可有名字?”黄娘子也在一旁静静看过新瓷,按说从前的瓷器都是纯色,也不必特意取什么名字,就如青瓷白瓷就是说的瓷器颜色,但眼前的瓷器白底蓝纹,叫蓝瓷还是白瓷都不对,可要说叫花瓷又差点意思。   “大当家说这类瓷器叫青花瓷。”   “青花瓷,好名字。”黄娘子心思更细腻,这花瓷添一青字实在雅致,如今又有青瓷名气正盛,以青花二字宣传新瓷必然能够引来不少关注。   瓷器琉璃以看过,东西就被归入库房,徐小六独留了几枚青花瓷出来,打算之后登门秦府的时候当做登门礼送过去。   如今秦家实打实的是大当家的岳家,不提日后秦府会不会因为世家的身份被大当家忌惮打压,眼下黑熊寨还靠秦家在京中周旋,这点好东西是要送的。   就说当初铺子的镇店之宝,若不是宋夫郞执意不收,怕因此事叫几个惦记等身镜的世家记恨上,他们也早把等身镜送到宋夫郞手里。   “对了,这是大当家托我带来的痘粉,孙大夫他们去容州寻到了治疗牛痘的法子,这痘粉已经给军营里的士兵都接种了,都只是发过低烧便好了,为此我这次过来,大当家特意交代把痘粉带给你们,务必接种。”   天花在京中流行的概率不大,毕竟大燕对于瘟疫的态度还是有,且京城又是国度,这要是放任天花病毒流入,指不定京中世家都不用他们费尽心思动手,就被天花给害了。   “县里可都接种过了?”黄娘子听说痘粉成了,脸上的喜悦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但痘粉何其珍贵,又怕大当家是担心他们在外做事的安危,特意先把痘粉给他们用。   “还没,不过黄娘子不必担心,痘粉既然研究出来了,迟早都是要给县里人接种的,只是须得分批次,我们走时,大当家他们已经计划给县里百姓种痘粉,想必痘粉也没缺到这个份上。”   有江庄一席话,黄娘子才略略放心,又把痘粉递给江庄,如何用痘粉她们这些远在京城的人肯定不晓得,但大当家既然差江庄把痘粉千里迢迢带过来,肯定不会再吝惜一位医者。   “长鹿县可拿下了。”徐小六见识了痘粉和青花瓷,问起县里如今情况。   “我们离开的时候,县里已经动兵去长鹿县了,有郑队长在,哪有拿不下的县城,估计这会大当家都要去长鹿县查看情况了。”江庄说起这事嘴角都收不住,他们黑熊寨的地盘可又扩大了一倍,按照这个速度,拿下大燕指日可待。   “倒是便宜郑铁了,南珉没有意见吗?”徐小六想起常年在深山看守囚犯的南珉,那家伙虽然脑袋转不过弯,但也惦记着上战场建功立业,这头一茬被郑铁抢了先,南珉在深山指不定给大当家写了多少要出兵的信。   “这我就不知道了,打我回桥头县,就没见过南珉队长,不过听闻又发现了几座矿山,被抓去劳动改造的刑徒也越来越多,得要个能打的人坐镇,南珉队长一时半刻应该闲不下来。”   毕竟南珉队长是个难得坐的住的人,且本事还大,那深山里有多少青壮,万一谁有点反心振臂一挥,寻常巡逻队的人可招架不住。   “看来这段日子寨子发生了不少事,今日我便先不着急去秦府,你且同我和黄娘子细细说过。”徐小六远在京城,心里也记挂寨子的变化,作为情报队队长,要是在消息方面落后了,等再回寨子,都得被架空成光杆司令。   ——————————   忠公公从殿外进来,听到茶盏被摔碎的声音,步子一顿,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走,自打朱砂被太医局某个艺高人胆大的太医证实有毒,皇帝每日都跟发了疯一般,眼下靠近陛下休息宫殿的宫墙都被刮去外皮,准备重新漆墙。   皇宫何其大,宫墙早年都是斥巨资以朱砂漆的宫墙,甚至不少宫殿因为彰显陛下对后妃的恩宠,也都是以朱砂漆的宫墙,如今朱砂有毒,受影响的不光陛下,还有居住在各个宫的后妃。   只是朝廷一时之间拿不出更多的银子重新漆完宫墙,也不能任由宫墙裸露,于是许多宫妃的宫殿还用着朱砂墙。   听闻已经有不少后妃得知朱砂毒性,央陛下治罪宫中的道士和太医局的太医,甚至这些后妃身边的家族也跟着上折子,势必要拿道士跟太医开刀。   “陛下。”忠公公小心翼翼的行完礼,便蹲下拾茶盏的碎片,今个儿当值的太监也是个木头,这么大动静也不知道进来收拾,待他出去定要好好收拾这个没眼力劲的家伙。   “他们还在闹。”燕帝闭上眼睛,自从得知朱砂有毒,每日生活在朱砂宫墙,隔三差五服用丹药的燕帝立刻召见太医请脉,却没看出个所以然,要不是此刻燕帝身体还算硬朗,大抵已经有不少太医被拉下去砍头了。   “回陛下,已经消停了。”忠公公晓得这时候最忌讳多嘴,只回陛下问的话即可。   “消停?”燕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无情的笑意,“真的消停送到我跟前的折子就该消失才对。”   他后宫的妃嫔,一个个当真是大胆了,瞧着朱砂有毒被揭开,晓得他这一脉怕是熬不到下一任皇帝继位,若非成王远在容州,只怕他的大臣们已经要逼他立成王为太弟了。   而他的儿子还没死呢,这些世家就开始僭越,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陛下息怒。”   “武德司有消息传回来吗?”即便被朱砂案缠身,燕帝也惦记远在容州的成王,从前是忌惮,现在是想着要不要把人召回来。   成王与他到底是亲兄弟,比起宗室过继他自然还是想把皇位留在他们一脉,当然要是成王早有反心,他还是更愿意选个宗室继位,至少要善待他的孩子,太子不成器了,他还有公主。   若不是公主嫁人,生下的孩子都是外姓,他还想从公主名下寻个合适的外孙继位,不过这个念头燕帝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即便当真外孙同他姓吴,也坐不上皇位,毕竟朝廷的朝臣第一个不同意。   皇帝当到这个份上,燕帝心中早就生出不少暴戾的情绪,如今他身体还康健好说,若是他这会性命垂危,恐怕已经想着要带哪些人陪葬了。   “暂未收到消息。”按说宋指挥已经离京两月,该有消息传回来了,但这些日子他一直吩咐人注意武德司方面的消息,却一直没有音讯。   “是嘛。”燕帝神色莫测,宋珲做事最让他放心,且此去容州是密旨,沿途不该有人拦截宋珲,莫不是宋珲被成王扣下了。   “陛下且放心,宋指挥使一向办事牢靠,从前也有预测时间没能传回消息的情况,但过些日子宋指挥使又完好无损的将事情办好归来,此次想必也是如此。”就算不是,这时候也得是。   “也是。”燕帝姑且相信宋珲只是暂时遇上麻烦无法脱身,“把秦卿请过来。”   忠公公称是,又退下,这次朱砂一事京中大世家里唯有秦家没有掺和,弹劾的折子也没有递,原本忠公公还以为秦家已经失势,被逐出朝堂中心是早晚的事,没成想秦家运道不差,悬崖勒马又得了圣心,只怕秦家复起的消息传出去,其余世家要坐不住了。   ……   忠公公亲自到秦府请人,秦尚书令自然不会说拿乔不去,这是燕帝对秦家示好的消息,可惜燕帝此人反复无常,今日示好他日亦有翻脸的时候。   秦家逃过一劫又选了别的出路,自然不会因为燕帝这点恩惠回心转意,不过在黑熊寨还没有扬名前,秦家还是要做好自己的本职。   “看来陛下也担心朝廷诸公私下与其他宗室结党营私。”秦慕之见父亲出去,嘲讽道。   “他在皇位数十载,如何不知道世家对皇权的威胁,这是个机会。”宋清央示意儿子可以行动了,在皇帝有心铲除京中世家的时候出手,无论证据真假,只要秦家愿意做皇帝手里的刽子手,没有说干不翻的世家。   “阿耶放心,伪造的证据已经放到了该放的位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你有分寸就好,但不要误了你的婚期。”翻年一过,原先定下的婚期也到了,之前的几道礼都过了,连迎亲的日子都算好,宋清央可不想这个节骨眼上还出茬子。   “自然不会,阿耶放心,不过我这婚期将近,也不知绥之那个小没良心的是否记得给兄长送一份新婚贺礼。”   果不其然,秦慕之只要一提及小弟,就能把阿耶的注意力转移走。   “绥之远在祁州,只怕都还不知道你的婚期将近,此时送信已然来不及了,待日后我必向他讨要一份新婚贺礼于你。”   “阿耶真是偏心,我上回道自己没送新婚贺礼给绥之,你便拧着我的耳朵教训,如今绥之没送,阿耶竟然如此袒护。”   宋清央这回不上当了,两个都是他自个儿亲生的孩子,哪里不清楚他们的性格。   “你亲自去了一趟祁州都没想到要送礼,我不该教训。”   “是该教训,不过绥之不是来信说他与周大当家眼下还没正经办喜事,我这新婚贺礼待到绥之正经出嫁那日再送也来得及。”就是不知道绥之结亲那日他是否能赶过去。   “行了,忙你的去吧,婚事既然不用我操心,我便不管,只是到时候儿夫郞入府道你亏待了他,仔细你的耳朵。”宋清央赶人走,叫秦慕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阿耶的手劲又大了。   也不晓得与阿耶学了个十乘十的绥之是否也这样对周大王。   ——————————   “长鹿县可是要拆了重建?”秦绥之站在长鹿县城墙底下,透过城门口就看见比桥头县还要破落的县城内部。   “城墙可以拆了,至于城内要具体看看情况。”修筑工程每到一城肯定都是要开展的,至于如何修怎么修,还要专业人士看过,桥头县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必然是莫昭旭无疑。   秦绥之点头,与周肆走进长鹿县内,和初进桥头县并未和百姓直接照面不同,如今周肆和秦绥之走进长鹿县,还在长鹿县居住的百姓老早就在街头两边等着,只见人来,个个都跪下磕头,求黑熊寨救他们与水火。   “我倒不知黑熊寨什么时候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周肆复杂的看向朝他跪拜的百姓。 第121章 打来了   长鹿县周肆曾来过,那时候常去祁州各地剿杀恶匪,在祁州许多府县都落过脚。   周肆到长鹿县的时候,长鹿县已经看不出曾经的富庶,但当时的百姓虽然穷苦,却还能咬牙过日子,县里的情况也不见今日这般凋敝,那时街上虽然有许多卖苦力的汉子,但他们咬牙干一日也能换来粮食回家,养活妻儿。   一点也不像现在,街上的百姓一个个形式骷髅,说是骷髅一点都不夸张,周肆只能看见他们身上还披了一点皮肉,他是不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长鹿县的百姓是如何熬下去的。   秦襄说长鹿县留下的百姓多半是老弱妇孺,周肆却发现留下的人并非老弱,或者说正常人这个年纪还是壮年,即便这个时代的百姓多是活不到寿终正寝,也不该这个年纪就被压的活不下去。   “都起来,咱们大当家不兴跪拜那一套。”郑铁吆喝,其实在郑铁看大当家攻打长鹿县是给县里百姓活命的机会,算再生父母,如何当不得一跪,偏不敬鬼神的大当家这时候觉着旁人给他下跪会折寿。   因此黑熊寨不搞跪拜那套,一个个见着大当家都昂首挺胸,展现良好的精神面貌。   长鹿县的百姓听郑铁的话,毕竟郑铁一来就把欺压长鹿县的官差和地方豪族一网打尽,是个好人。   “大当家,秦公子,县里的人不算多,最先进城的时候大抵只剩七八百人,因为统计房契的事,又从桥头县回来了近五六百人。如今县里加一块有一千五百人左右,乡里人也不多,原本十几个村子如今只有八九个村子还有人,黄册登记差不多六百人。   不过我们的人到各个地方豪族的庄子府邸搜罗出不少被充作奴婢的百姓,少说也有两千,这会都被刘老实带人盘查过,没问题的我都给放了,登记了验,如今在县里没登记的空房里暂住。”   郑铁汇报这些日子在长鹿县的成果,说来可笑,几个地方豪族的奴婢都赶上长鹿县的总人口,可见这些年来,地方豪族与官府勾结,坑害了多少百姓。   听闻放出来的百姓道,在黑熊寨过来前还死了不少人,都是撑不过繁重的耕作,再加上长年累月都吃不饱,就这样累死了。   而且郑铁还发现一个很可怕的事,长鹿县没有新生儿,百姓家中养不起孩子会溺婴杀婴是正常事,更何况长鹿县已经这样了,少婴儿也正常,但统计人口的黄册上,长鹿县的百姓家里都没有四岁及以下的婴儿,说明这四年长鹿县都没有新生儿出生。   当然也可能是一出生就被父母杀了,但四年没有新生儿,让郑铁这样一个刀山血里走过的壮汉都忍不住生寒,长鹿县县令和地方豪族究竟是压榨百姓到什么程度,才会让原本偌大一个县城连幼儿都看不到,如此下去岂不自取灭亡。   周肆晓得长鹿县的情况,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怜悯,当即要立刻恢复长鹿县的秩序,再吸引大量人口过来居住,才能叫长鹿县慢慢恢复元气。   “长鹿县的工坊就不建在县外了,城墙也即刻扒了,县里百姓能做活的人有多少?”   “大部分都能做活,但短时间内应该做不了重活。”从桥头县回来的那五百人有大半是能做苦力活,而留在县里和乡里的百姓,光是看人走路都费劲的模样,叫人洒扫都难说人会不会晕倒,重活安排下去只怕人得当场没了。   这些人都须得先吃一段时间饱饭才能叫人做事,只是黑熊寨不是做慈善的,无条件接济长鹿县,桥头县的百姓会不会认为不公?这时候闹事纵然可以武力镇压,百姓心中必然积怨。   “让不能做活的暂时签定一份契书,当是同我们借粮,日后从他们的工钱里扣。”这样的法子是当初黑熊寨在长鹿县买人用的,当初买了不少青壮回去叫人做活,每月工钱会抵一部分他们的卖身钱,算算时日也都差不多还完了。   毕竟当初长鹿县的百姓基本上都是贱卖自己,撑死了一两银子,这点钱但凡在桥头县干上一个月都是能还完的。   “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安排做清洁洒扫的活吗?”目前长鹿县的情况,大部分百姓吃饱喝足一段时间,也能恢复气力干重活,但小部分差不多到知天命的年纪,即便给吃饱饭,也不见得能够恢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   黑熊寨倒是不怕人死了没能还钱,大当家敢借这笔钱就是想着帮长鹿县的百姓度过难关,若是人死了自然人死账消,可他们要是活着必然还是要做事的。   清洁洒扫不算重活,但长鹿县也不够大,用不了这么多人,余下的人要怎么安排又成了难事。   “不若安排照顾幼童如何?”秦绥之安静听了半晌,出声道。   “幼童?”郑铁一顿,“是安排进慈幼局吗?”   但他记得桥头县的慈幼局已经满员了,长鹿县连新生儿都没有,孤儿早都饿死了,根本没必要开慈幼局,即便日后有需要慈幼局的时候,长鹿县那些上了年纪的百姓也等不了那么久。   “不是,自县学开学,我方想到一个问题,五岁过后的稚童每日在县学学习,可叫父母白日得以空闲寻事情做,但五岁以下的稚童尚需要家中父母照看,即便如今黑熊寨巡逻队可以镇压宵小。   但稚童过于年幼必然离不得人,而大部分家中是没有老人可以帮忙,以至于一个家必须要留下一人照顾孩子。我想着既然县学收容了五岁往上的孩子,五岁以下的孩子是否也能送到暂时照看孩子的地方,朝送暮接,这样一家便能有两个人做工,日后县学的束脩缴纳压力也会更轻便些。”   这事秦绥之琢磨许久了,尤其是如今百姓家中都有钱了,不少娘子郎君在这段时日都有了身孕,她们既高兴有孩子,又怕孩子出生家中无人照管耽误她们做工,就说工坊开的工钱,那可是几辈子都找不到的好地方。   要是为了孩子耽误几年,等到了孩子可以上县学了,工坊还会再要她们吗?答案显然是不可能,于是这些娘子郎君私底下想法把孩子托付给相熟的人照看,给些粮食银钱,这样照顾孩子的小院在桥头县已经不止一两家了。   周肆一顿,这不就是幼儿园嘛。   “要是教的好两岁的孩子便能简单说些话,若是让两岁到五岁的孩子都有官府开办的机构得以照看,我想百姓会更放心。”   “绥之倒是提醒我了,的确该办一所公办的幼儿园。”幼儿园的出现不光能够解放更多被孩子困在家里的娘子郎君,也能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甚至给部分不能做重活的人提供就业,的确该开办一所。   “幼儿园?”秦绥之低低念叨这句话,他不过是说了个构想,周肆便连这养育幼儿的地方名字都起好了,看来周肆是见过。   “秦公子不亏是读书人,这脑袋就是比咱们好使。”郑铁挠挠头,他还想着实在不行这伙人就送去军营给他们洗衣服,但想想即便如今军营穿的衣裳清洗都不必上浆,那衣裳一多起来也是个气力活,夏日干将就,到了冬天哪怕少热水也是个苦差。   “此事既然是绥之提出来的,便由绥之负责如何?”幼儿园肯定得开到桥头县,毕竟小孩只有桥头县才有,且那般年纪的小孩家长肯定也不愿意为了工作送到别的县安顿,不说每日接送不便,单是隔的远了,孩子病了伤了都不能及时通知。   “可以。”他虽然很忙,但抽出空安顿这件事还不成问题,只是日后再提什么意见,得当着秦襄他们面才行,不然他可没有几只手做这么多事。   “若是绥之忙不过来,我也是可以帮忙的。”周肆说的冠冕堂皇,指不定到时候帮忙还要讨个赏,例如抱着人处理公务这样的福利。   “好啊。”秦绥之显然是不怕周肆占便宜,毕竟人真的抱着他处理公务,肯定加班的不是他,上回周肆非要来这么黏糊的法子做事,可是加班到子时方才忙完,而他半途就在人怀里睡着了。   “咳咳,大当家,那个长鹿县你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郑铁撇过眼不去看大当家夫夫腻歪,这看多了单身狗怎么受得住。   “有,长鹿县我还想建一所医院。”周肆已经打算把长鹿县推了重修,医院构想干脆就在长鹿县实行,等桥头县到长鹿县的路修好,每日来去会更方便,过来看病也不麻烦。   “医院,类似桥头县的医馆?”以院闻名,秦绥之想象不到医院要如何建才能像书院那样。   “自然不是,时下看病昂贵,大多百姓有了病一般都不会选择到医馆看诊,修建医院为的是在药材价格打下来之后,能够接待各样的病人。”这个时代看病,有个好大夫很难得,且药材昂贵,因为许多药材都没有人工养殖,多是在山上采摘,即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也架不住漫山遍野寻,还是自己养殖更稳定。   长鹿县这头也可以种植部分药材,医院建在这里也方便,桥头县日后肯定也会再修一所医院,但此刻还是要尽可能为长鹿县吸收人口,不然两县发展不平衡,会造成桥头县人员过载。   “这事大当家我可负责不了啊。”郑铁又不是大夫,这医院如何修建,有什么要求他哪知道去,大当家说的好,做事最忌讳外行指导内行,他这个外行必然不能接这个重担。   “放心就算是把你送回去挖矿,也不会让你负责医院的事。”医院他与孙大夫早年沟通过,只是黑熊寨和桥头县那时候都不适合建造,才拖到现在,第一所医院的雏形总该要出现了,不然日后如何全国推广。   “……”郑铁想说他挖矿也是外行,但想想管理矿场又不是需要他真的挖矿,又把话咽回去,不然指不定大当家要如何噎他,“那修建的人手是从桥头县征召吗?”   建城是个大工程,人手可比修城南的还要多,而城南那头竣工后,大部分工人都去修路了,光靠长鹿县这点人重修县城,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翻年后,其他县也新来了不少人,他们本就是过来桥头县做工挣钱,只要给工钱过来长鹿县也不是不行,你们看着办就是。”招人上的琐碎事周肆肯定不会亲自负责,到时候郑铁多半还是要留在长鹿县维护治安,眼下新兵练好了不少,桥头县巡逻也不差人手。   “对了,叫赵力带些人过来一趟,棉花甘蔗甜菜的种植得让他指导长鹿县的百姓,至于种植草药等孙大夫忙完桥头县种痘的事再让他过来一趟。”得亏孙大夫和赵力都不是单打独斗,徒弟收了不少,不然这打一个地方让人挪一个窝,铁打的也吃不消。   “是。”   “长鹿县要建成耗费的时间只怕比桥头县要多。”秦绥之想桥头县只有城南周肆为了打样重修了,等日后桥头县的百姓有钱了,住在其他三个方位的百姓多半是要自己出钱邀人修房,这样既带动了经济,也节省了黑熊寨的功夫,可长鹿县人太少,必须要黑熊寨多费心。   “但要是能修建好,长鹿县日后也会成为热闹的县城。”作为最初占据的地盘,周肆不可避免的耗费更多心思想要做到更好,即便日后他们离开这里,也希望这里能够好好发展。   “南境地广人稀,要是能够物尽其用,配合你寻回来的新稻种,定然能够养活更多人。”南境开发也有千年之久,但因为地势以及瘟疫的缘故,一直不受重视,要是有朝一日南境开发的和北面一样繁华,定然能够创造出空前繁盛的王朝。   “会的。”这可是周肆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   ……   “长鹿县目前适合的工坊都是些轻便的工坊,织坊和糖坊可以开过去,纸坊因为没水的缘故,拉过去也费劲,长鹿县耕地多,到时候甜菜能够大面积种植,糖坊的数量肯定要多一些。”   秦襄和莫昭旭在商议如何重建长鹿县,这可是个大工程,不过桥头县过来的汉子都已经是熟练工,人手来多少要多少,且随着夏日到来,白日的时间越来越长,要是能倒两班,工期肯定能大幅度缩短。   “糖出产太多,只怕卖不出去。”如今能买的起糖的人家不多,就算是桥头县大家伙手里也都攥着银子,轻易也不会买糖这样的非必需品。   “如今买的人不够多是因为百姓手里的钱还不够多,他们想要买新房,想要一家子能吃白饭,每顿吃上荤肉,这些都是叫他们不敢轻易花钱的缘故。但随着日积月累,他们手里的钱增多,那么糖也不再是从前难以企及的奢侈品,自然不会吝啬买卖。”   糖的确不如盐是必需品,但秦襄听孙大夫说,人还是要吃点糖,不然容易营养不良,现在大家伙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当然没法说敞开了买卖糖这样的金贵品,但等吃饱穿暖又有新房住后,下一步不就是吃的更好穿的更好吗?   “的确,县里的红糖过年的时候卖了不少,可见百姓虽然舍不得吃,但也不是说一点都不想吃糖。”甜的对于日子过的苦哈哈的百姓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纵然有人天生不喜甜,但大部分人都还是渴望吃到甜味。   “所以糖坊必定要建,就是眼下百姓吃不下,不是还有蜀商过来买卖。”甜菜炼制的是白糖,比起红糖更合味蕾,但凡蜀商见到,必然跟当初见到棉花一样兴奋。   “说起来,大当家让咱们谨防蜀商打听织机的事,可有人撞上来。”莫昭旭被派去城南,自然不知道工坊的事宜,但按照他对商人的印象,必然不可能放过这样大的好机会,连棉种都带回蜀中了,若是不把织机弄到手,岂不是给黑熊寨当原材料地吗?   蜀商靠朱砂蜀锦矿石做买卖,都是挣大价钱,就算知道棉花大量买卖也能挣钱,但肯定还是更希望赚棉布的钱。   “商人哪有不贪的,便是上回运粮的蜀商私底下也在打听织机的消息,但那时候织坊的织工都在工坊做事没有放假,只能留下眼线走了。   之后不少蜀商又过来,还寻了织工想要套消息,甚至开出来百两黄金的高价,别说,我听织工给我汇报的时候,都心动了。”   百两黄金不是白银,其中价值肯定比不上织机,但这百两黄金可是给个人,不说真的贪心的人,就是不贪心的人都能被这个价说动。   “既然你都知道这个事了,看来这批织工嘴风够严。”莫昭旭就知道秦襄有的是损法子对付。   “恩威并施要还止不住人有坏心眼,我只能杀鸡儆猴了。”织坊可是举报有奖,虽然给的价钱远远比不上蜀商的出价,但只要他们还是桥头县人,就要掂量掂量泄密过后的代价承不承担的起。   大当家在这上面可是用了严刑,除开泄密者要砍头外,家中孩子也不能入县学念书,如今桥头县就只有一家县学,若是县学不收便只能在家干活,县里其他孩子都去读书了唯有你家不去,子孙后代可还有出头之日?   至于蜀商给的百两黄金被查出来必然也是要没收的,且桥头县现在禁令还没解除,不会轻易叫人逃出去,别指望蜀商给的承诺,说到时候带一家子去蜀中逍遥。   织工大多数都是土生土长的桥头县人,连鹿鸣府都没去过,就放心跟着蜀商去蜀中吗?路上把一家子都推到水里,连个救命的人都没有。   如此辨明利害关系,只要不是真的蠢货,织机的秘密自然泄露不了,当然这些织工也不是木匠,平日用织机再多也没法说把织机的结构全都摸索清楚了。   要探查织工是否有异心,只要上工的时候看人是否走神看织机,便能猜出一二,菖蒲接手织坊,对这方面极为谨慎,双重保障下,还保住织机的秘密,秦襄都要自挂织坊以证自个儿没用。   至于县里其他工坊,煤铁不用说,蜀商不敢打这方面的主意,要是打织坊的主意黑熊寨还能认为这些商人是贪心想赚钱,但把主意打在煤铁上面,蜀地商人也要看看自个儿有没有惹怒一个势力全身而退的底气。   “大当家说很快会有大批猛火油过来,到时候有煤油灯顶替沼气灯,县里的沼气池的就不必修建太多。”沼气灯是好东西,如今桥头县百姓最喜欢的就是夜里去夜市走走,那夜市的灯这样亮,即便看了好几个月也还是新鲜,每家每户恨不能在家里也安一盏。   要是夜里家里有这样明亮的沼气灯,都不知道能多做多少事,可惜县里百姓只看到这沼气灯需要用铜管又纷纷打起了退堂鼓,他们手里是有点银子,可还不至于豪横的用上铜管。   “嗯。”莫昭旭虽然没见过煤油灯,但只要大当家说他自然不会质疑,且说起灯,他还有心思同秦襄聊起书院的事,“要是当年书院有这样一盏沼气灯,恐怕秦襄你的头名要保不住了。”   “天道酬勤,真要是挑灯夜读能超过我也是他们的本事。”秦襄说是这么说,那时候真要是有人靠挑灯夜读超过他,指不定夜里也要头悬梁锥刺股,也就是如今看淡了些,毕竟不看淡不行,他账房先生都当了,还能怎么办?   只是提起书院,也不知道石先生现在如何?是不是依旧每日大着嗓门教训学生,想想当年他气先生的模样,秦襄又同情起如今先生手下的师弟们。   ——————————   “阿嚏——”   “先生,可是昨夜受了风寒。”山水书院的学子正在询问先生课业上的难题,突然见先生打了个喷嚏,面色带忧关心道   “无妨,指不定是哪个臭小子背后念叨我。”石先生摆手,他教出来的孽徒可不少,一个个都跟上辈子欠他们似的。   “刚到初春,早晨尚且寒凉,先生还是需要多注意些。”   “嗯,知道了,你这臭小子倒是跟你几个师兄一样,婆婆妈妈,我都到不惑之龄还能如此不晓事。”   “哪里婆妈,明明是关心先生身体,只是常常听先生道几位师兄,我却还不曾见过,是否几位师兄都去京城了。”   石先生面色一凝,要是没出事那几个臭小子的确该在京城,毕竟山水书院甲字班出来的学生,最次都能混个县令当当,可惜没赶上好时候。   “他们如今在鹿鸣府,说来这几个臭小子也是,离开书院也不晓得回来看看我这个先生。”秦襄那小子也罢了,他是去逃命的,这小子机灵,只要逃出鹿鸣府没有说保不住命的。   其余几个臭小子要差一些,但不至于在鹿鸣府活不下去,只是往年还能收到几个臭小子暗中托付的信件,今年都过了二月也没来信,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   “可能是几位师兄忙。”学子安慰先生,山下情况不好,近年来山水书院读书的人越来越少,从前一个书院几百人都是少的,如今零散不过百来人,他听许多师兄说,待今年秋闱再试试,若是不成也不打算继续读书了。   “的确忙,他们几个都成家了,还有孩子要养。”石先生叹气过后,“我该去看看他们的。”   说着石先生从书院离开,山水书院的建筑几十年如一日,还是这般清新雅致,当初建书院的大儒曾言,读书的环境也很重要,受大儒名声过来投资修建的富商,一个个也都往清雅的方面去,即便如今山水书院已经破落了,这山头上的书院还是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石先生自从在书院任职过后,基本就住在书院了,少有下山的时候,更不提二十来年来祁州出了个钱宝来,更让他不愿下山,上一次走这条路还是为了秦襄那个孽徒。   书院的车驾带着石先生去到鹿鸣府,瞧着窗外比三年前还要破败的景色,石先生唯有叹气,毕竟他也拿钱宝来没办法,只能保住书院一点火星。   马车去到几个学生留下的住处,但不想石先生去了三处,三处的邻居都道人年前已经走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石先生皱眉,他的几个学生品行他清楚,要是没有出路轻易是不会离开鹿鸣府的,毕竟他们恨钱宝来入骨,一定会想法看有没有机会报复钱宝来。   这一下子三个都走了,说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必定是有什么势力掺和进来,不然不能叫三人全都离开。   他久居高山不下来,看来错过了不少消息,石先生一顿,也不打算这么快回去,而是准备打探一下祁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与此同时,钱宝来的府邸,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没收到京中传来的消息,钱宝来已然看出不妙。   “大人,咱们还是出兵吧,咱们送给京城这么多封信都没有回音,只怕这信半道都被人劫了,咱们的人送不出去信,相当于困死在祁州,再不行动,等黑熊寨多打几个县城招兵买马,咱们就不是对手了。”   管事苦口婆心的劝,尤其是长鹿县县令拖家带口逃到鹿鸣府,管事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这黑熊寨已经开始对鹿鸣府其他县城出手,打到鹿鸣府只是迟早的事,不会有大人想的什么井水不犯河水,黑熊寨已经打算造反了。   钱宝来想了三日,又被管事一劝,终于还是接受出兵的事实,毕竟比起钱财命还是更重要一些,就算是打不过黑熊寨也要拖延一段时间,让他把这些年搜刮来的钱财转移走,不然多年财产为他人做嫁衣,不如当场杀了他。   “我名下能动的还有两千兵丁,立即将他们调集齐,速速前去桥头县拿下黑熊寨。”钱宝来养的兵不多,因为他没有造反的想法,只要手里的兵能够管住祁州,他就能继续安逸享乐。   两千兵丁出去,他再留五百人为他转移财产,即便败了也有后路。   “是,大人。”   听闻黑熊寨出兵长鹿县才七百兵丁,就算留在桥头县三百,也不过一千来人,他们出两千兵丁,又是突袭,必然胜算更大。   ……   “钱宝来动兵了?”邢堂明留在桥头县处理事务,自然比远在长鹿县的周肆更早收到消息,且这是个好消息,钱宝来竟然忍不住先动兵,他们要是反击一口气吃下钱宝来手里的兵,只怕钱宝来要坐立难安了。   如今祁州又出不去,他们的人也早就混进鹿鸣府盯着钱宝来一举一动,等他们的兵马到鹿鸣府之前,钱宝来都要提心吊胆度日,实在畅快。   “去,通知南珉,就说有军功问他要不要挣。”长鹿县一共才八百人,寨子里的兵丁还余下不少,并不怕钱宝来的两千人马。   “纵然快要大仇得报,也不至于如此忘形。”君凯之在一旁提醒邢堂明,“这事还是要问过大当家的意见,不然等大当家回到桥头县,指不定要治你个僭越治罪。”   长鹿县离桥头县又不远,能够赶得上在鹿鸣府兵马过来前通讯。   “我清楚,大当家的信肯定要送,即便我不送,难不成县里的其他人就不送了?只是如今县里能应战的唯有南珉,长鹿县也需要人手,难不成叫郑铁一个人赶回来挣军功?”   郑铁真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保管头天回来,第二日就被南珉打的下不来床。   “你清楚就好,别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要是犯了错,大当家不像是会轻饶的人。”   “说我,难道钱宝来出兵攻打桥头县你不激动。”邢堂明与钱宝来有仇,君凯之自然也有,且君凯之还要更严重些,差点就家破人亡了。   “我等这一天也很久,只是知道机会来之不易,所以我必然会无比小心,力求一击即中。”君凯之平日温和,其实都是假象。   “你啊,我就说你才是我们这几人中脾气最爆的,大当家还道你性子温和,真该让大当家看看此刻你的模样。”邢堂明怒气散了些,还有心思和君凯之开玩笑。   “不及你和秦襄。”君凯之客可不认为自己的脾气比秦襄和邢堂明还差。   消息快马加鞭送到深山,南珉正在同巡逻队的汉子们在各个矿场巡逻,虽说矿场的汉子们每日挖矿必然耗尽体力难以生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多年过去,矿场的巡逻一刻也不曾松懈过。   “真的?钱宝来要打来了?”   “没错,邢先生得了消息立刻差属下过来询问,南队长,这票干吗?”   干吗?那不是废话,人都要打到跟前了,若是他主动出兵鹿鸣府还得担心大当家责问,可这是人自己撞到他面前,天上掉馅饼的功劳不要,那他指定傻了。   说干就干,南珉立刻把深山巡逻队休息的部分人手召集过来,别看人不多,这些人才是下山打仗的主力,毕竟他们都是见过血的。   寨子里的新兵表现的再优秀,有几个能一上战场就适应的?还得老人靠谱,且他们深山巡逻队的都和火器坊熟悉,这次出兵火器坊铁定要支援他们。   “南队长,有啥大事吗?”   “钱宝来派两千人打过来了,如今大当家远在长鹿县,可能来不及回援,弟兄们可愿与我共去御敌。”南珉这次长鹿县出征没轮上,闷闷不乐了很久,但果然应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泼天的富贵不是叫他撞上了。   “什么?钱宝来那个瘪三打过来了?”底下的兵丁一听说这事,根本听不见两千人的事,“南队长,这还犹豫什么,上啊,不把钱宝来这个瘪三的兵打出屎,回来我倒立绕寨子三圈。”   “就是啊南队长,别的人还好说,那可是钱宝来,这不抽他丫的解解气,我这辈子都睡不着觉。”   “没错,看郑队长出兵我们都不知道多羡慕,现在有机会为黑熊寨出力,我们巴不得,只是咱们看守深山,轻易走了囚犯闹起来怎么办?”总不能拆了西墙补东墙。   也有理性的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万一因为打钱宝来放跑了深山的囚犯,或是让囚犯伤人,他们估计就要陪着闹事的囚犯一起挖矿了,深山里可还有火器坊呢。   “没事,新兵营里还有不少新兵,这次御敌我会带火器坊的东西,到时候会留一部分老手照看,留下的人莫要因为没选上抱怨,务必看好犯人,非常时刻若是有人敢闹事,格杀勿论。” 第122章 第122章   不管桥头县和黑熊寨多热闹,短时间内钱宝来的两千人马还赶不过来,而送信的探子骑着快马倒是快一步入了长鹿县。   这时候长鹿县还百废待兴,毕竟大当家也没来多久,但粮食是有的,不少人都和黑熊寨签署了借款协议,等着接济粮吃几日饱饭。   郑铁忙的像个陀螺,抽空回到县衙门喝口水却遇上桥头县送信的汉子出来,听到消息过后,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喷人满头。   “嘶,我这什么运气,早知道就不和南珉那小子抢出兵长鹿县的机会了。”郑铁收到消息,难免嘟囔。   要是旁的人打桥头县郑铁还没这么失落,但那是钱宝来,他眼里拿下祁州的最后阻碍,这会子上赶着来桥头县,不是把打祁州的事提前挪过来了吗?即便现在不打去鹿鸣府,那提前把钱宝来手里的兵打掉,日后再进攻鹿鸣府,不就是个形式。   南珉拿两千人不是跟吹口气一样简单,钱宝来这个吝啬鬼,这么多年在祁州窝着,养的兵马还没有成王在容州几年多,真是掉钱眼里了,没愧对这个名字。   “郑队长,日后你有的是机会,何必和南队长抢这活。”   “去去去,我还不知道你这家伙是南珉的人,就晓得帮你们老大说话,我没赶上这波富贵还不许我抱怨。”郑铁懒洋洋的同人说话,他这运气估计都用在发现武疆和金矿上了,算下来也行,一个是给黑熊寨寻了人才,一个是给黑熊寨添了钱财,人不能贪心不是。   “自然是许的。”   “大当家那边怎么说?”郑铁还不死心,万一大当家突然脑子抽了,也不是不可能叫他赶回去。   “大当家说这事交给邢先生和南队长办,只要不影响桥头县的秩序,其他的随意。”   说话的汉子由衷的佩服大当家这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态度,要是旁的人听到大本营要被人打了,早快马加鞭赶回去了,大当家竟然连回去的意思都没有,打算把钱宝来的兵全全交给两个文人和一个没打过仗的武夫身上。   “行吧,你赶紧把消息带回去。”大当家脑子不光没抽,还异常清醒,唉,他和武哥儿还真是难兄难弟,他没机会刷功绩武哥儿也因为没在桥头县失去了一个好机会。   ……   “绥之,怎么这会下棋还心不在焉的。”周肆瞧人落子白送他一盘胜局,眉心一挑,这可是难得。   “只是担心桥头县,钱宝来大军过来,县里百姓该要恐慌了。”秦绥之不怕桥头县守不住,黑熊寨的底牌就在跟前,这要是连钱宝来的人都打不过,那不是显得他们打大燕的口气很大?   “不一定打的到县里。”按南珉的性格,两千人估计在古土道的隘口就要被拿下。   “倒也是。”钱宝来的大军要行动必然不会走官道,过来桥头县只能走黑熊岭的隘口。   “绥之若是担心不如替我想想到时候回去该如何论功行赏比较合适。”赏赐人也是一门技术活,不能多了不能少了,从前周肆就经营一个千来人的寨子,现在扩张到几万人,赏赐的事就要计划着来。   “黑熊寨眼下不缺粮食,但缺银铜,到时赏赐不若以粮食为主,配以工坊出产的好物,想必更合将士们的心意。”   赏钱其实最方便,只是黑熊寨虽然不缺钱,却也多是金银珠宝之类的库存,银铜不少,但军队一向是有吞金之危,便是一人赏赐一两,两千人就是两千两,还不提十夫长百夫长必要区别对待,都赏银铜黑熊寨这点家底可耗不起几次。   “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现在可以赏赐粮食,待到之后,估计兵丁还是更喜欢银钱,早日将银钱纸化,或许才能解缺银铜的窘境。”   大燕是有纸钞的,大额银票也很受商户欢迎,毕竟谈生意还是银票方便携带,不然像是前几朝,富家子弟出门都要专门带两个拿铜钱的下人。   市面上□□也有,只是很少,如今制纸钞的技术不算高明,但真要人仿制,也不算简单,黑熊寨在纸钞技术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棉花,制造属于自己的纸钞不是难事。   “纸钞需要黑熊寨的信誉,咱们即便推行,也只会在黑熊寨治下有用,一旦出了黑熊寨的地界,商户只怕是不乐意使用咱们的纸钞。”秦绥之其实更想以钢铁制小钱,但想想黑熊寨的铁矿也不大,还要供应日常物品以及武器,再大量出产小钱,可能供应不上。   “只要在黑熊寨的治下能够铺开,过来做生意的商人自然会使用纸钞,只是纸钞的防伪技术还要再更新更新。”纸钞用棉花做原材料,就能杜绝大部分想要伪造□□的人,但防伪标识肯定也要跟上,水印这东西周肆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要是不成,只能先小范围推广没有水印的纸钞,等技术跟上再换新钞。   “也是个法子,不过钱宝来派遣过来的兵丁都败了,恐怕他会想法子逃出祁州。”钱宝来要走,他们还真不一定拦得住,毕竟谁也不清楚钱宝来是否还有后手,要是他还留了小部分兵丁维护安全,光靠黑熊寨拦截祁州的那点人马,的确拦不住钱宝来。   “他要走,也会先将这些年积攒的钱财都掏出来再走。”钱宝来这多年搜刮的银钱,肯定不会放在钱府,狡兔还有三窟呢,更不提钱宝来这种跟松鼠一样喜欢囤积银钱的人,少说在祁州藏钱的地方不下五六处。   秦绥之听闻周肆已经将后续安排妥当,突然叹气。   “好端端的怎么叹气了?”   “钱宝来并不聪明。”秦绥之手里把玩着白棋,甚至可以说钱宝来这样的人要在京城,若不依附其他势力下,很容易被当成炮灰干掉,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聪明的人却可以在祁州作威作福二十多年,偌大的祁州竟然没有一个人反抗成功。   是大燕朝廷的问题。   “坏人大多数都不聪明。”地头蛇说起来可怕,但要说本事多大,其实没有,多是仗着武力作威作福,真要遇上厉害的强龙过江,地头蛇也得成锅里的蛇羹。   “大燕十三州,不知道是否还有像祁州这样的贪官。”大燕一朝给官员的俸禄不少,虽然不够在京城买房,但在地方上,住在官衙门里,也足够吃好喝好。   本来拿着这样高昂的俸禄不该有贪污之举,可人心又哪里是容易满足的,整个大燕能说自己两袖清风的官肯定没几个,但贪到钱宝来的这个程度的,只怕不会少。   “一州之地倒难出钱宝来这样的贪官,不过一府一县就说不准了,尤其是北方的外放的宗室。”皇权为大,宗室真要贪,即便上报给皇帝都不一定处理,如此也助长了宗室的威风。   “可有扼制之法。”   周肆点头又摇头,“可以建立一个监督他们的部门,但我也不能保证新建的部门是否会出现贪污受贿的情况。”   没有贪官,那是不可能的,区别只在于有的人贪的多,有的人贪的少,且这些贪官污吏还会道,水清则无鱼,在周肆听来不过是诡辩。   不过人性本贪,偌大的朝廷需要人管理,便是百人中只出现一人贪污,扩大到整个朝廷,也不会是个小的数目。   所以没有扼制,只有制衡。   ————————————   “人来了吗?”据隘口五十里处的地方,有探子焦急的用千里镜打量,这都几日过去了,钱宝来手里的兵是每天喝粥不成,走的这样慢。   “虽说两千人的队伍不小,但好歹也是精细训练出的兵丁,不至于赶路还不及寻常百姓吧。”尽管他们没指望钱宝来手里的兵多厉害,但也不能全烂了,这样打赢他们都没半点成就感。   “这事哪里说得准,你看大燕的厢兵,有几个能打的。”   “唉,麻烦,幸亏这两天蚊子没出来,不然这荒山野岭的咱们都该给蚊子添餐。”   “别说了,再说下去我都怀疑鹿鸣府送消息的人在驴咱们。”   “也不是没可能啊,万一是钱宝来虚晃一枪,咱们不是被耍的团团转。”真要是这个情况,邢先生是个文弱书生先不提,只怕南队长隔天就要提着刀去鹿鸣府砍人了。   “那不可能,要是钱宝来没有派兵,是耍咱们,探子早就回传消息了,眼下还没见着军队过来,多半是钱宝来的兵实在不堪,在路上耽搁了。   郑队长不是在江远府和钱宝来的五百兵丁交过手吗?他们一百来人打的对方五百人毫无还手之力,可见钱宝来养的兵也都是弱鸡。”   “有道理,只是我还做梦钱宝来的兵来这么晚是因为养的重步兵呢。”重步兵负重必然比不上寻常步兵。   “重步兵要养可比轻步兵耗费的多,按钱宝来那个抠搜性子,舍得吗?”   “舍得的。”一旁的汉子接话,引得其他两个探子回头,“人来了,千里镜看都是重步兵。”   “嘶——我瞧瞧。”另一个汉子夺走千里镜,细细看过后,吐了口唾沫,“这钱宝来改性了,真养了一队重步兵,那甲看着够厚,火铳说不准还打不穿。”   “火铳打不穿不还有钢炮,走,既然人来了咱们也该回去汇报情况,好叫南队长早些把炮架上,给这伙土包子们开开眼。”   “哈哈,别到时候吓的尿裤子,咱们押回去还要闻人尿骚味。” 第123章 大显神威   南珉神色肃穆,看远远过来的重步兵,抬了抬下巴。   这个距离本该以弓箭手扰敌的,但人是重步兵,非神射手不可破甲,南珉也不托大,一来就打算用钢炮,要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装药。”五枚钢炮齐齐对准即将到达隘口的重步兵,新式钢炮用起来已经比老式安全许多,听闻大当家有意寻一处隐秘之地,造军器所,准备开始大批量生产火器。   而接下来选拔的火器营也是大部分兵丁都抢着去的地方,虽然钢炮不一定百分之百安全,但谁能拒绝在战场上一炮过去,残兵不留的武器?   尚且按照自己速度行径的重步兵还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埋伏等着他们,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重步兵可能不适合追击,但要论打,一定是强过轻步兵的。   “前方即将到黑熊寨的地盘,全体提高警惕,前排举盾,谨防暗箭。”为首的重步兵首领像模像样,冷酷的提醒手里的兵丁。   “是。”前排的重步兵举盾,知晓黑熊寨就在此地,这些重步兵们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们是钱宝来养的私兵,没少替钱宝来扫平对手,地方豪族,土匪山寨是他们常打交道的,就说之前鹿鸣府外穷凶极恶的毒狼寨就是他们去灭的。   南珉冷眼看着他们走进设计范围,确信钢炮射出之后,这些人来不及逃窜,才一挥手下令,“开炮。”   下命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坳显得格外明显,为首的重步兵们自然听到了,可还没等为首的重步兵下令聚拢,只听见齐齐几声轰鸣,原本声势浩大的兵丁队伍就被炸开了花,字面意义上的血肉飞溅。   钢炮的威力不限于里面的火药,包裹炸药的流弹弹片要是扎进身体,按大燕的医疗手段也没办法救回来。   便是南珉不派人下来围剿,这两千人也活不了几个,这就是双方武器差距造成敌众我寡依旧能轻松取胜的局面。   南珉见大部分重步兵倒地,许多胆小的兵丁已经开始往外逃走,知道是时候上场收割了。   “弓箭手警戒,发现逃出击杀范围的者直接围射,其余人随我下去杀敌,砍头一人累一级军功。”   “是,队长。”早就等不及想要赚军功的兵丁们从密林中冲出去,以捕食的姿态追上重伤逃跑的重步兵,对方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手软到没办发抬起一般人举不动的武器,甚至多数人连投降都还没想到,就被收割走了性命。   其余人见黑熊寨人如此不给活路,亦准备拼杀到底,钢炮波及范围有限,定然也有手脚健全的重步兵还有一战之力,手中重戟光是抡个圆,扫在士兵身上都会造成不小的损伤。   好在黑熊寨的汉子早先也知道重步兵不好打,还是主要以围拖二字对敌,重步兵的体力或许不错,但拼时耗必然是黑熊寨这边取胜概率更大。   天边的红云逐渐蔓延,从白日到黄昏,古土道的小小隘口光是厮杀终于到了尾声,余下一些重步兵见情况不妙,早早举手投降,被黑熊寨的人拔了重甲捆了绳子扔在一边。   “南队长,咱们一共剿灭一千五百人左右,约有三百人投降,还有两百来人重伤,要救治吗?”汇报的汉子褪去兴奋劲,再看向残肢横飞的战场,心底的不适涌了上来,他已经是老人了,跟大当家去剿过匪,杀过人,手里眼里都不知见过多少血,但头一次面对这样惨烈的战场,还是生出反胃之感。   短时间内他是别想吃肉了,还道打了胜仗能有庆功宴,好吃好喝一顿,这样下去,庆功宴上见肉,恐怕得吐不少人。   “降者不杀,至于重伤的人,能救就救,不能救送他一程。”虽说战场没说不能杀降兵的规矩,但为了日后打仗有个好名声,大当家吩咐过,只要不是极度穷凶极恶的队伍,都要留降兵一命。   钱宝来的兵丁肯定都不是好人,但一般情况下钱宝来也不会动他们做事,所以不算穷凶极恶之列,但这伙降兵有助纣为虐之嫌,少不得要去矿场呆上几年乃至十几年赎罪,那些重伤便是治好也失去活动能力的降兵,不如直接送走,免得浪费他们的粮食养凶徒。   “咱们的人损伤如何?”便是他们穿甲拿刃,终究比重步兵差了一筹。   “还成,重伤二十七人,轻伤四十六人,没有亡故的。”到底还是和人拼了命,一点伤亡没有就是说瞎话了,好在轻伤加重伤才七十三人,在战场上不算太多,且他们这回出兵医疗队的兵丁也都是跟了过来,能够短时间内帮人止血缝伤口。   要是没出现极度恶劣的情况,基本都能保下性命。   “如果出现无法继续入队的,上呈退役名单给我。”重伤也分情况,若是有断手断脚者,之后肯定是不能在兵营继续干,但因伤退役是有额外补偿的,只是这些人须得每次战后由将领统计汇报。   眼下这道程序还简陋,好在退役费用和补偿并不走军营,将领想要贪也拿不到手,不过也要提房针对的情况,日后战后大概会有军需官一样的官员过来核对伤口。   “是。”   大部分伤员被抬走,留的兵丁开始收拾战场上的尸体,他们是没有功夫挖坑埋人的,顶多给填到坑里,一把火烧了,不然把尸体堆积在道路两旁,不过几日就要臭的不像样,还可能引发瘟疫进而传播到黑熊寨,自家门口那是不能随意收拾的。   不过战后打扫战场一向是个力气活,毕竟抬的尸体很多,且还得见战场惨烈的局面,要是胆子不大,早就要被吓晕了。   南珉作为队长,自然是有过人之处,至少在看着被血染红的古土道,是没有任何波动的,还亲自和部分黑熊寨的老人承担收尸的工作,也是给没见过的血的新兵一点适应时间,不然一个个出了心理问题,黑熊寨还没出现能治这心病的大夫。   “朝廷的重甲还挺脆的。”   “听说朝廷那边炼铁的煤出了问题,所以甲胄练出来都太脆,像兵器有时候在战场上都砍不够两百下就自个儿断了,我瞧钱宝来这次派遣重步兵过来,压根不是钱宝来愿意养的。”   而是不养重步兵,根本对付不了豪族自己招募的部曲,人豪族可都是有矿有炼铁技术,说不准京中世家自己出产的兵器都比朝廷出产的兵器坚固。   大燕大部分资源都掌握在世家手里,少部分才落到皇帝头上,边城失守未必没有世家把持资源的缘故。   “算了,好歹是甲,拿回去给铁匠师傅们看看还能开炉重炼吗。”总不能一场仗打下来一点战利品都没有,南珉指挥人把甲堆积起来,这些甲肯定还要进行清洗,不然这么染血拿回去,也容易生苍蝇。   “是。”   陆陆续续把战场收拾完,已经是晚上了,如果不是道路两旁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没能用土盖住的部分血迹,再有过路人来,恐怕都发现不了此地有过一场恶战。   ……   “啊——”钱宝来满头大汗从床上醒来,按住左侧的心脏,感受心彤彤跳的力道,待缓过劲才起身取了一杯茶水解渴,月上柳梢,钱宝来却没有睡意。   或者说是被刚刚梦中的场面吓住了,不敢再入睡,他的两千重步兵前去黑熊寨,就算黑熊寨真的势如猛虎也能打的人元气大伤才对,怎么在梦里,黑熊寨的大当家竟然直接带人马过来鹿鸣府,难不成黑熊寨真的已经强到这种地步。   可要是真这样强,为什么现在才起兵,前些年朝廷被外族拖着的时候,南境有多少土匪寨子打着起义的旗号想要颠覆大燕,却没一个成功,而黑熊寨要是在那时候起义,说不准这会已经打到京城了。   “不成,不管梦是真是假,得立刻寻一个逃脱之法。”他余下的五百人手都去各地寻他藏着的钱财,到时候他肯定是不能去京城了,只能南逃去附属国。   他手里的钱财足够他舒服过完后半辈子不说,还能福泽后代,只是容州那条路是不能走了,成王谋逆此刻容州肯定乱成一锅粥,他带这么多钱财路过容州就是给成王送饭的。   这样出海只能走琼州,他与琼州的各府府尹没什么交情,甚至祁州很多豪族在府里过不下去都逃窜到了琼州安家,此行要带五百人经过琼州,不一定能够掩人耳目。   而且,钱宝来心里还舍不得祁州每年入账的银钱,远在京城的世家都不知道这些年他在祁州赚的私房已经抵朝廷的国库,突然叫一个每年贪惯了的人收手,哪怕是因为性命之忧,也难说立刻断开。   他三番四次不肯对黑熊寨出手,就是怕黑熊寨过早将他取而代之,他的名字就注定了这辈子对金银珠宝的看重不比命轻,此刻若不是黑熊寨打过来他会人财两失,说不准他还真不准备逃跑,要和黑熊寨熬一熬。   只是他要逃黑熊寨也别有好日子过,祁州送信的道被黑熊寨截了,琼州不是还没有,待他亲至琼州,必然把黑熊寨的所作所为都宣扬出去,叫他们的春秋大梦还没开始做就得消失。   ……   石先生在鹿鸣府的客栈住了好几日,这些天他可是开了眼界,这祁州的局势竟然成了这副样子,钱宝来失势的未免太快,竟然叫一土匪寨子占了上风。   “先生,我就打听到这么多消息,也亏得桥头县欢迎各县的百姓前去寻差事,不然光钱宝来死死压住黑熊寨占县为王的事,咱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黑熊寨的事在祁州或大或小已经传开,就算钱宝来有心想要封锁,不还有蜀商那伙人,这蜀商仗着蜀王割据,半点不把大燕放在眼里。   在大燕做生意也不低调,因为他们拿捏着大燕的命脉,朱砂蜀锦祸国可不是说说而已,所以黑熊寨的事迹被祁州其他府县知晓也多亏了蜀商的传播。   当然这种事顶多是有消息渠道的富商豪族能打探到,平民百姓估计还以为祁州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你说黑熊寨是什么时候占据桥头县的。”和学生的关注点不同,石先生留在鹿鸣府打探消息,是因为他三个学生莫名其妙失踪,这会子三个学生失踪的时间和黑熊寨下山的时间对上了,如何不叫石先生怀疑。   “去年九月。”结果他们就在鹿鸣府,今年都三月了才收到消息。   “九月,好一个九月。”石先生气的当即摔了茶盏,他纵然不满钱宝来但从来没想过要反大燕,读书人学的天地君亲师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先生何故生气?”   “气你的师兄们胆大包天,为了报仇竟然什么事都敢做。”石先生气过之后,又开始在原地打转,若是打探来的消息没错,这个黑熊寨行事还算仁善,也的确有本事,占据桥头县这般久也没在祁州引起大动静,只怕图谋不小。   但终究纸包不住火,万一朝廷得知祁州沦陷到时候大军压境,他的三个孽徒可不一定能活下来,纵然山水书院出去的学生不少,可沾染谋逆一事,只怕在朝廷的人脉也起不来作用。   那么必然要在朝廷大军来之前,把三个兔崽子救出来,再叫他们逃出祁州,甚至逃出南境。 第124章   一早,桥头县的城门打开,堵在城门口准备进城上工的人纷纷给城门口的守卫递过自己手里的验,如今县里新来的人不少,为了防止有外人混进来,少不得对验的查看更严厉。   好在县里管事的先生也知道查验比较耽误事,便在门口多安排了几个人,还有不少巡逻队的汉子们在维持秩序,这批在县里巡逻的汉子便有熟面孔了,出兵长鹿县没选上的兵丁都已经安排到县里和深山做事了。   自然还有不少娘子郎君过来三月训练期也出来做事的,自打上回桥头县百姓见着出征队伍里飒爽的娘子郎君,这会在面对县里活动兵丁中的娘子郎君,也天然生出一股畏惧。   当然了世界上总不会一个蠢货都没有,但显然入黑熊寨的兵丁训练营不光给吃的好,这几日不知有多少娘子郎君给县里百姓上了一课。   “大当家这都走了多少天了,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之后都要在长鹿县安顿了。”排队的队伍里,前后有汉子相熟,便瞎拉起了话头。   “应该不会,长鹿县那地儿已经破败的不像样,就算是大当家要把大本营挪到长鹿县,也得等那地儿修好吧。”有长鹿县过来做工的人反驳,他当然是希望大当家留在长鹿县,可长鹿县那个样子,留下实在委屈大当家了。   “前不久不是在咱们县招了一批汉子去长鹿县修房子了吗?我瞧着人去的还蛮多,要不是黑熊寨需要人手修路,估计去的还更多。”当初大家伙还念叨,这县里该修的修完了,得大批苦力汉子难寻到事做,没想到这城南一竣工,大当家就又给打了一县下来,还需要更多的人手,也不知道黑熊寨哪能有这么多粮食。   听说县外修建的粮仓里面还满满当当,够整个县吃上三个月呢。   “去的多,架不住县城大啊,你看咱们就县里城南那一片修了多久才竣工,更不说人长鹿县还比咱们县要大,真拆了重修至少得大半年时间。”就是可惜他们桥头县没整个拆了,也就城南运气好。   “大半年时间大当家只怕已经又拿下周遭几个县了,没准鹿鸣府都打下来了,听说前几天黑熊岭那边好像打仗了,也不知道和钱宝来那个狗官有没有关系。”   “害,只要不是打到咱们跟前,管他谁打过来,你看黑熊寨的兵,才训了三个月就像模像样了,我看朝廷的人过来都打不过黑熊寨,咱们可是有好日子过了。”   “是嘞,要是咱们大当家真有本事做了皇帝,咱桥头县作为黑熊寨下山的第一个据点,就算不是日后的都城,肯定也少不了好处。”这样的反话从前是就是有人心里能想,也是没人敢说的,可见一场征战已经让桥头县的百姓盲目信从了。   几个人说的正起劲,队伍就排到头了,这一队进城看验的是位娘子,瞧着虎背熊腰,但穿上甲胄之后,半点不吓人,反而英气勃勃的,惹得好些做工的娘子郎君偷看,觉着当初她们也该去报一报名。   “验。”屠户娘子经过黑熊岭一战,气势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几个汉子这时候也乖觉,半点废话不说把柳木验递过去,屠户娘子细细看过才把人放进去,进城的队伍虽然长,但速度半点不慢。   “队伍向两侧让开,大当家回来了。”这时候骑着快马先一步到桥头县的汉子一喊,两侧的队伍都不要巡逻队的维持秩序,就自动分开,留出可以让大当家一行人马归来的通道。   很快马蹄声传来,为首的便是大当家,不过周围的百姓还没见几眼,大当家的宝马黑追就撒蹄子进了县里。   “大当家回来的这么急,可是县里出了事?”待马蹄声消失,队伍又恢复原状,但有人心里犯了嘀咕,县里是不叫纵马的,除非军情紧急。   这是大燕的规矩,黑熊寨也认了这条规矩,学习班傍晚给他们上课的时候,都是有说过的。   “难不成跟前几天传的打仗有关?不说打赢了吗?”   “这谁晓得,打仗的事我不懂,但大当家这么着急回来肯定是有缘故,你没看这次归来的队伍里连秦公子都没有。”   大当家常出现在县里,只是一般少有一个人的时候,除开私底下保护大当家的护卫,便是秦公子经常和大当家在一处,就应了那个词,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这回大当家去长鹿县也把秦公子带着,可见二人关系亲密,只是听说大当家和秦公子还没办喜事,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运道吃上这口喜酒。   县衙内。   周肆从黑追身上跳下来,邢堂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次回来的突然,周肆只带了十来人跟随,连绥之都来不及带着,更不提还有正事在长鹿县做的秦襄郑铁他们。   “鹿鸣府什么情况?”周肆步伐很快的往里走,若不是这段时间邢堂明也忙的身体素质蹭蹭涨,这会都要跟不上了。   “我们的人传回来消息,是有人将咱们占县为王宣扬开了,鹿鸣府的百姓听说后,有心投靠,便打算拿钱宝来的人头做投名状,行刺杀之事。”刺杀的事闹的挺大,不然也不会惊动在长鹿县的大当家急匆匆回来,这会子钱宝来可还不能死。   刺杀钱宝来本不是新鲜事,或者说一年到头钱宝来不被刺杀几回都不正常,只是这样的刺杀行为多是单枪匹马干的,成功率至今为零。   “谁宣扬的?”钱宝来压着黑熊寨的消息对黑熊寨来说也是好事,毕竟整个祁州的人都知道他们黑熊寨在干谋反的事,说不准有多少人会投奔过来,如今的黑熊寨连吃下鹿鸣府都还犹犹豫豫,又怎么可能拿下祁州。   “我们的探子没查出来。”邢堂明很信任大当家培养出来的探子,但结果他们的探子都寻不到来源,可见宣扬此消息的人必然不是常人。   “鹿鸣府能做到这点的人可不多。”周肆的目光落在邢堂明身上,显然有了猜测。   “我大概有个人选。”   邢堂明面色不佳,此人手段老练,此计最毒的就是,舆论一旦散布开,钱宝来会死,黑熊寨也好不到哪儿去,对方猜到黑熊寨没有一下山久大动干戈,必然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子,现在将消息散布开,会让黑熊寨因为一口气吃的太多,被撑死。   “我也猜到了你的人选,看来你们的先生已经发现你们投靠于我,只是不知你们先生这一手一石二鸟的本事,是冲我们黑熊寨来的,还是冲救你们而来。”或者两者皆有,毕竟钱宝来一死,黑熊寨就是再不想去鹿鸣府也得接手,只怕到时候鹿鸣府还有陷阱等着他们。   对方能够当机立断趁这个机会让黑熊寨表明得利,实则陷入两难的局面,肯定不会是只冲着黑熊寨来,多半还想着如何完好无损的把几个不孝徒弟捞出来。   “……”邢堂明哪里能看透老师什么想法,但唯一肯定的是老师定然心向大燕,“钱宝来怕死,便是两千重步兵败于我们手里,也还留有人看守宅院没叫行刺者成功,大当家如果害怕先生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今日我便出发去鹿鸣府劝说先生。”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先生同他们为敌吧,而且先生有他们几个没有的底蕴,京中人脉,但凡有一封信送入京中,黑熊寨在祁州起兵的事就瞒不住。   “我怕你去了就回不来了。”周肆没想到山水书院的教书先生也个顶个的厉害,不过眼下的变故还控制在能够处理的范围内,邢堂明这时候过去鹿鸣府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可以先送一封信件过去。”光是信肯定劝说不了先生投黑熊寨,但是能够拖延先生一二也是好的,或者干脆派遣南珉走一趟鹿鸣府,把先生绑了,等到尘埃落定先生不答应也只能答应。   “还是面谈的好,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派遣武疆去了鹿鸣府,不日你就能见着。”周肆不知道他的手段和邢堂明的不得已之法不谋而合,但这个办法就是最优解,顽固的儒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策反的,还不如直接绑了慢慢感化。   就是感化不成,也好过叫人在对立面使绊子强。   “……是。”大当家做事真是快准狠,恐怕先生也猜不到他出手,黑熊寨不光不接招,还打算直捣黄龙。   若是先生晓得是他们这些做弟子的出卖,恐怕等先生到了桥头县,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既然咱们的消息被散布开,近些日子定会有祁州不少势力过来,你负责接待。”消息既然败露,前来黑熊寨一探究竟的世家豪族不会少,虽然比计划早了一步,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知道祁州还有哪些世家豪族还能出钱出力。   邢堂明点头,世家豪族眼下是没法说用对付桥头县和长鹿县内富商豪族的手段对付,不过这点同人虚与委蛇的功夫还是能做到。   “对了,过来送礼的,金银珠宝可以收下,人就不用了。”周肆又叮嘱了一句,怕邢堂明这家伙会错了意,毕竟他说只娶绥之一人的事黑熊寨老人或多或少知道,而邢堂明这类新人怕是不知情,到时候别给他乱点鸳鸯谱。   “万一对方执意要送呢?”邢堂明本也没打算收人,大当家都打算把世家豪族处理了,还给大当家后院安排仇人子女,那不是嫌命长吗?   “执意要送我转手给你如何?”周肆面无表情的看向邢堂明。   “不了不了,我一定全给大当家你拒了。”最难消受美人恩,邢堂明可不想白日忙的脚不沾地,回家还要防着屋里人刺杀。   周肆得到满意的答案回了办公场所,他离开桥头县这些时日,有邢堂明和君凯之顶着,自然没有太多公务要做,唯有朝廷那边的消息需要他亲自过目。   只是比起朱砂风云,惹得朝廷诸公惶恐不安的大事来说,让周肆面露诧异的还是大舅哥即将到来的婚礼。   “世家少爷这个年纪才成亲,真是少有。”不过好歹也是绥之的兄长,成亲这样的大事他们自当表示,偏收信不是时候,祁州距离京城尚远,礼恐怕赶不上婚礼那日。   也是不巧,早知道大舅哥婚礼,他该晚一些拿出青花瓷,现在青花瓷估计秦慕之已经见过,再送又差了点档次。   金银珠宝又送不得,毕竟这东西以秦家的家底根本看不上黑熊寨,周肆想了想列出几样东西,等绥之归来再让绥之挑一挑。   --------------------   感谢在2024-04-16 23:35:47~2024-04-17 22:1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宋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蠢蠢欲动   鹿鸣府,钱府。   才被刺杀,连屋子都不愿踏出一步的钱宝来正头痛欲裂,谁能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府里的泥腿子们发什么疯,竟然一个个都要抢着杀他,明明马上就要逃出生天,却被横插一杠,堵成了死路。   “大人,咱们派出去的重步兵至今没有回信,恐怕情况不妙,眼下鹿鸣府出现这样的情况没准就是黑熊寨的手笔,只怕黑熊寨打着瓮中捉鳖的主意。”   现在鹿鸣府除开钱府,哪里都不安全,但他们哪能一直留在钱府,两千重步兵都悄声无息的被黑熊寨解决,真要是留在钱府,只待几个月后黑熊寨腾出手来收拾他们,连跑都跑不了。   重步兵被解决连个水花都没翻出来,让管事心生胆寒,还以为他们能赶在黑熊寨崛起前阻止黑熊寨,没想到黑熊寨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那他们又是何苦,留下两千重步兵在手里,日后逃跑都更有保障。   “我难道不知道吗?”钱宝来被管事说的心烦气躁,他都已经规划好逃跑路线,只待手下兵丁运回财宝,再趁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出逃,就算他黑熊寨本事通天,总不能在祁州任何地方都能拿出几百兵丁对付他。   只要他打黑熊寨一个出其不意,肯定能逃出去,偏这时候遇上了府里泥腿子们背刺,现在出自己府邸都不能,如何出逃鹿鸣府。   钱府外日日夜夜都有人守着,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说要他的人头给黑熊寨做投名状,黑熊寨才会接纳他们,再继续下去,只怕不光鹿鸣府的人,整个祁州和他有过节的都要插一脚。   不能坐以待毙,钱宝来搭在椅背上的手紧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要尽快破开一条路,马上前往琼州。   ……   距离鹿鸣府外一百里处,五百兵丁守着旁人几百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珠宝流口水,这些钱,不说多了,只分一小指甲盖都能让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但钱宝来既然敢把藏宝的地方告诉五百兵丁并且叫他们前去押送回来,哪里会没有手段,这五百兵丁个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且人都在鹿鸣府被看管着。   五百人的队伍,谁要是敢起异心抢走了财宝,除开那人一家老小,其余人也都是要受罚的,这世上当真做到完全狼心狗肺的人不多,为此谁也不敢拿自己一家老小去赌,自然也不会让旁人连累自个,大家伙看着是同僚,其实是在相互牵制。   “府尹怎么还没派人过来接应,这么多钱摆在眼前,实在是考验人。”歇息的兵丁抹了一把嘴角,这银子可比粮食还馋人,他们从前都是饭都吃不饱的农户,如何能抵住这样的诱惑。   “可不是,这些钱,咱们八辈子加一块都没见过,就这还不是钱大人所有钱财。”再他们眼前的财产,堆积了整个山洞,走陆路不得成千上万人押运方才能一口气运走。   “别惦记了,咱们大人可是铁公鸡转世,瞧着这些银子多,但每箱都记了重量,但凡少一点都要拿咱们试问。”这些装钱财的箱子都是上锁了的,每个箱子上都有对应的编号,每个编号也都登记了重量是多少,这登记的账本在钱大人手里,他们有心偷龙转凤,短时间内却是寻不到原模原样的东西抵上去。   要是随意敷衍,以钱大人对钱财看重的态度,本根瞒不过去,他们还不想为了一点银子把一家子性命搭进去。   “安静,你们听是不是有人过来了。”有耳朵尖的兵丁已经听到密林人行走的动静,赶紧提醒正在说闲的其他人。   听到有人过来,还在说笑的兵丁们立刻警觉起来,他们这里还算隐蔽,过来的人极大可能是钱大人的人,但万一不是,被其他人意外闯进来,必然是要灭口的。   “是我。”树笼里行走的人出声的同时冒出头来,让原本还警戒的兵丁们松口气,是钱大人同他们联系的中间人。   “你可算来了,箱子都取回来了,一箱不少,大人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这满山洞的珠宝可不是一趟就拿完的,大人真的要逃,他们这些兵丁肯定得跟着给大人运送东西,但大家伙是土生土长的鹿鸣府人,一家子都在鹿鸣府。   大人这次出逃必然是没有时间让他们带上家人一起走,这就让兵丁为难起来,害怕走了再也回不来。   “大人的意思,会给各位一笔安家费,走之前会送到各位家人的手里,等诸位把大人安全送到地方,要是想再回鹿鸣府大人也绝不拦着。”   兵丁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一向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竟然会出手这么大方。   “要是到时候回不来呢?”能逼得大人仓皇出逃,对方肯定不是小势力,安家费虽然心动,可要命去抵,大部分汉子又不愿意。   他们昧着良心投靠钱宝来,为的就是活命,如今命都保不住了,还谈保护钱宝来,未免本末倒置。   “到时候走水路,不必担心有人追来,钱大人要带上你们是因为这些银子需要人押送,不然光靠你们这点本事,能保住谁?   真要是路上遇到意外死了,安家费足够你们一家老小安稳过一辈子,到时候大人还会再补贴你们一笔银子,死了的可托兄弟带回去给家人。”   这话一出,五百个兵丁便开始思考事情的可行性,安家费是先给到家里人手里,不怕他们跟着钱大人走了,没人兑现这个诺言。   之后又是走水路,比陆路安全,更不提事成之后还有一笔补贴银子,就算死了也有弟兄帮忙带给家人,连后顾之忧都给照顾了,这人活一辈子,不就是希望爹娘阿耶老有所养,妻子夫郞不必每日劳作,儿子女儿能有个好前程。   而这些的前提都是有钱。   见这伙兵丁们意动,那人又道,“现在是通知你们,不是问你们愿不愿意,要是没有其他疑问,今夜卢渐你带两百人入城,带大人出府。”   恩威并用,方才能吓住人。   两百人不算多,更不提府里还有钱大人大部分钱财还没来得及转移,但眼看着再不走恐怕走不了,钱大人已经打算把府里的银子藏好,待日后黑熊寨被朝廷围剿过后,再回来拿也不迟。   卢渐晓得这会不是跟人讨话的时候,只回了个是。   “老大,这咱们要去吗?”见人又从山林子离开,一旁的兵丁才鬼祟的在卢渐耳旁询问。   事前说要给家人一笔安家费,可今晚就要走,他们哪里知道安家费给没给到家里人手里。   “你还能不去吗?咱们的家人就在鹿鸣府,今夜去接应钱大人,我会派遣一二人去咱们家里看看。”若是钱大人把安家费给了,他们自然全力护送钱大人离开祁州,要是没有,他就要想想劫持朝廷命官后要往哪儿逃才好。   “也只有这样了,希望钱大人说话算话。”如果不是钱大人有一层官老爷的身份,他们这群兵丁也不会这样言听计从,他们还不想过每日被追杀的日子,更不想家里人也跟着他们一块被追杀。   大燕诛杀朝廷命官的罪很严重,要是被查到夷三族,他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兵丁可不敢乱来。   钱宝来的异动自然逃不过黑熊寨安插探子的眼睛,晓得人今夜要行动,其中一个汉子溜到长鹿县赶过来的小领队跟前。   “武夫长,钱宝来今夜要走,咱们的人手够拦下的吗?”   “够。”武疆带过来的人手不算多,毕竟要掩人耳目,但钱宝来的兵丁并不强,夜里行动肯定不会全部派出来,府里的人手完全够用。   “那咱们要?”那人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暂时留住钱宝来的性命。”就是因为大当家迟迟没派人过来,才给了钱宝来一个假象,以为自己能逃出祁州,。   大当家这次派遣他们过来,为的是彻底断了钱宝来的希望。   钱宝来一天不死,祁州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豪族就不敢擅动,就像只要成王在,容州就不会更乱一样,钱宝来活着也能将祁州的情况稳定在不好不坏的局面,只是需要人老实些。   ————————————   鹿鸣府正风起云涌,桥头县也不遑多让,县里百姓可算是开了眼,近几日莫名其妙多了许多马车要入城,这马车瞧着个个都奢华无比,定不是寻常百姓坐的起的。   私底下已经有不少百姓猜测是祁州一些大户人家准备投靠大当家,特意先派人过来探查情况。   说起来因为大当家一来就把桥头县的富户抓的抓,打的打,如今县里的百姓贫富差距并不大,大多数人还都是靠双手挣钱,真能坐吃铺子收钱的还是少数人。   现在这么多富户一口气过来桥头县,引得百姓们人心惶惶,害怕日子回到从前,官商勾结,打压他们小老百姓。   只是害怕归害怕,他们也拿上面的人没有办法,只能有一日活先干一日,多挣点钱放在家里。   邢堂明又送走一批人,满目含笑的看向今日收到的礼,“之前道祁州世家豪族都被钱宝来霍霍的差不多,可见这话大错特错。”   “世家豪族多是在本地扎根多年,见斗不过钱宝来蛰伏在暗处,也是生存之道。”君凯之眼里闪过落寞,他们君家从前也是不输过来几个世家的底蕴,只是君家就在鹿鸣府,比起其他府县,鹿鸣府的世家豪族是真真切切被祸害了个彻底。   “但他们还不够谨慎不是吗?”只是收到风声,甚至都没有亲身到桥头县看看黑熊寨究竟是怎样的势力,就用最老土的办法过来送礼勾搭,要是等祁州拿下,大当家对世家豪族出手,只怕这些人悔的肠子都要青。   君凯之摇头,哪里是不够谨慎,从古至今起义的势力,就没有说对投靠的地方豪族不满的,自然按照正常观念,现在祁州过来向黑熊寨示好的世家豪族都是最正确的做法,奈何他们的主公不按套路出牌。   “钱宝来都没将地方豪族赶尽杀绝,大当家日后这样做,恐怕会引起不小的恐慌。”奴籍、土地、县学哪一样不是踩在世家豪族头上做法,尽管他们的步子已经为了能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小而放慢,却也不能完全杜绝这么做的后患。   “凯之,我道不知你竟然这么瞻前顾后,世家只有在盛世的时候拥有别人忌惮的实力,一旦陷入乱世,世家也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肥羊。”打世家现世到如今,有多少世家都被屠过,几百年的老世家多半都是外人冒充的,所谓世家看重的只是披在外面的那层皮。   “乱世。”君凯之念叨着两个字,是啊,乱世快要来了。 第126章   周肆翻看这几日赶来送礼的世家豪族名单,指尖在这些名字上滑动,似乎在考虑拿哪个开刀为好。   祁州的世家豪族和京中的世家门阀一比的确算不了什么,但在一州之地已经是土皇帝的存在,现在这些土皇帝向他示好,为的可不是帮他,他们要的是黑熊寨帮他们恢复从前在祁州的地位。   皇权不下乡,地方豪族仗着这一点拿捏上面的人多年,却被钱宝来一介贪官打了个措手不及,估计这些地方豪族自发家起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由此可见,地方上士大夫的地位在慢慢超越世家豪族,但士大夫又是什么好东西吗?不见得。   “已经半年过去了,或许该选拔一批有本事的人提为能吏。”这半年涌入桥头县的人不少,且有这个胆子过来,能抓住机会的其他县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聪明劲在身上。   不提工坊,就是工地卖苦力的汉子,也有每天抽空闲功夫复习晚上学的新字,有这样的劲头,桥头县可不缺能干事的人,只是周肆一直谨慎压着,总得把字认全。   每个月无论是工坊还是工地,都有管事上报当月表现最优异的名单,这份名单最后是要呈给周肆看的,所以考察的不光是个人的工作能力,还有其他方面,不出意外,这些人都是内定的第一批能吏。   桥头县之前做事的人可以调部分去长鹿县,算是升官,而新招的人大部分留在桥头县,小部分跟去长鹿县,实践是最快磨炼人的法子。   叩,叩叩——   敲门声将周肆的思绪拉回来,见来人是蔺师爷,大抵知道是什么事了。   “鹿鸣府的事收尾完了。”周肆问的漫不经心,因为他知道这事不会出岔子,钱宝来的重步兵都已经被南珉带人全歼,其他底牌再大也不可能大过两千重步兵。   “已经完成收尾了,武哥儿带人拿下钱宝来的五百兵丁,并且在鹿鸣府外一百里的山洞里找到了大量钱财,粗略估计有小半个国库。”别看国库连年空虚,但每年秋税过后丰盈的国库,放眼整个大燕,除开几个老牌世家,其他还真比不上。   钱宝来浸淫祁州这多年,不光税银还有贪污的赈灾款,以及搜刮来的钱财,要还赶不上国库才有问题。   “小半个?”周肆不大满意,钱宝来手里钱他早盯上了,还以为这次至少能吃下大半。   “目前只发现了这些,听闻钱宝来府里还有不少,这部分赃款只能等大当家亲临鹿鸣府再取。”蔺师爷抹了把汗,这么多钱大当家还不满意,这要是送到朝廷,估计朝廷诸公早就要为这笔钱的归属大打出手了。   “钱宝来呢?”他一而再再而三让钱宝来希望破灭,可别把人气死了。   “被咱们的人软禁在钱府,武哥儿已经成功控制整个钱府,不会让钱宝来再闹幺蛾子。”蔺师爷对武哥儿做的事可谓是赞不绝口,旁的不提,就钱宝来已经被他们控制的事,保管祁州其他势力都不知情。   至于山水书院的教书先生,也叫武哥儿打探到下落过后,一根绳子绑了过来,眼下就在县衙门,邢先生和君先生正在接待。   不过说是接待,其实更像是先生训斥学生,蔺师爷可是旁听了几句,石先生训斥弟子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半晌都没见重样的话。   而口齿伶俐的邢先生也难得安静,规规矩矩的听石先生喷他个狗血淋头,就是待人温和的君先生也被骂了。   “嗯,既然解决了鹿鸣府那边暂时不必再动作,至于被宣扬出去的言论,先冷处理。”言论这东西没有人推波助澜,很少能掀起大风浪,目前为止说黑熊寨占县为王也都是个风声,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停。   “是。”   ——————————   “怎么哑巴了,你们两个孽徒连我这个做先生的都绑了,难不成这会还有愧疚?”石先生是没想到自己一闭眼的功夫,就连人带小徒弟一块被绑来桥头县了。   至于为何他知道此地是桥头县,只要看两个站在他跟前跟鹌鹑似的徒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亏得他还想怎么把几个孽徒捞出来,转眼几个孽徒就把他出卖,直接弄到桥头县来了。   “咳咳,先生渴吗?”君凯之低头,手里正拎着茶壶倒茶,先生已经足足骂了他们一个时辰了,再继续下去,他都怕明日一早起来先生骂他们骂的失声了。   石先生被这句话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他说了这么久,君凯之这个逆徒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问他渴不渴,合着方才一个时辰的话,是半点没听进去。   “先生,你又是何必自己气自己。”邢堂明慢悠悠的开口,见先生看过来,顶住冒火的视线,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先生过来劝我们归顺朝廷,无怪乎是认为朝廷是正统,但大燕建国多年,至今没把该收复的土地收复回来,年前还又丢了几座城,这样的正统只怕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认可。”   这不是废话,历朝皇帝除了自己后人,哪个会认可其他朝廷的皇帝,在他们看来那都是反贼。   大燕虽然丢了城池,但治理地方比之前朝要富庶不少,就说百姓,都要比从前几朝的日子好过。   “黑熊寨入桥头县的所作所为,想必先生也听说了一些风声,不提其他,单是黑熊寨入桥头县不过半年时间,就能让桥头县的百姓吃饱穿暖,去岁冬日,一个冻死的百姓都没有,这点难不成还比不上大燕的昏君。”   邢堂明打心底认为大燕迟早要完,就是没有黑熊寨,还有白熊寨,棕熊寨冒出来,总归大燕一朝的国运并不长。   “邢堂明,你可知你说这话实为无君无父之徒,我叫你读书多载,难不成就是教你怎么妄议君主的?”显然一句昏君惹恼了石先生。   “先生也曾教我刚正不阿,我道当今是昏君,难道先生还能反驳我不成。”   反驳,自然是反驳不了的,读书人对皇帝的吹捧没有半点可信度,就说当今皇帝是坨狗屎,也能有人舔着脸夸出个花。   可去年朝廷和外族议和,割地赔款,祁州多年受欺压,今上不闻不问,这说破天也不能说人是有为之君。   “若你们看不惯当今朝廷腐败,就更该努力读书科举出仕,入朝廷改变这一切,而不是随意投靠反贼谋反,世道本来太平,你们这一动是要天下大乱吗?”石先生说罢,就见两个徒弟齐齐沉默。   “山水书院鼎盛时期出过多少入仕途的学子先生最清楚,他们是否也和我等有一样抱负先生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如今的朝廷又是什么样子呢?”还是一如既往的腐败,朝廷已经烂透了,就是注入再多活水也都会被死水同化。   就是换一个有为之君也没办法改变当前的局面,要想根治恶症,唯有从根铲除。   “……”石先生被说的一愣,想想在朝廷的学生,又张不开嘴反驳。   “先生,我们如今跟在大当家麾下也算是在践行当初我们的抱负,且我们坚信大当家一定会开创一个更好的盛世。   当然我们也知道仅凭三言两语没办法叫先生你改变主意,但为了我们能够顺利夺得祁州不被朝廷发现,只好委屈先生这段时日住在此地。”   邢堂明说完见先生闭眼不理会他,示意君凯之接话。   “对了先生,秦襄也在此地,只是前不久大当家委派秦襄去了长鹿县,要一段时日才回来,他先头还道等祁州拿下之后,要请先生为他取一个字,现在看不必等这么久了。”   邢堂明见先生听到秦襄的名头怒火更甚,就晓得君凯之搁这儿祸水东引呢,只盼秦襄晚些回来,不然,先生气没消这字怕是难了。   ————————————   “青天白日,为何感觉背后发冷。”秦襄嘀咕。   “说不准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做的亏心事能有你多?”秦襄撇了一眼摸鱼的郑铁,心底咬牙切齿,武夫日子就是比他们文书好,这会他都忙的晕头转向,郑铁这个莽夫还能忙里偷闲。   “这谁晓得,你们这些文人最会阴谋诡计,说不准是从前得罪过的人怨气横生,投不得胎,跟在你身后呢。”   “这话你敢在大当家面前说嘛?”秦襄不惧鬼神,便是世上真的有鬼他也是不怕的,人活一辈子,害怕活人也就算了,连死人都怕,那还活个什么劲。   “这有什么不敢的,大当家是不信鬼神,又没说禁止鬼神之说,周家纸坊里还卖鬼神话本子呢。”大当家搁夜里还看的津津有味,最后批判一句所有鬼神最后都谈恋爱去了,半点操守不讲。   “什么样的话本子?”秦绥之从门外进来,虽然郑铁言外之意没有说出来,但想来周肆也是看这些东西的,说来他听黄娘子说过一些周肆的往事,但黄娘子来寨子晚,说话也极有分寸,不会泄露过多周肆的事情,叫秦绥之好一阵遗憾。   “秦公子。”郑铁被突然进来的秦绥之吓了一跳,紧接着又颇不好意思的挠头,“没什么话本子,就是书店常卖的。”   大当家的事他能随便说吗?万一大当家日后自个儿想和秦公子分享,结果他先多嘴,那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这会大当家不在长鹿县,他也不能这么放肆不是。   “周肆也看?”秦绥之显然猜到郑铁不愿意说的缘故,但按照周肆忙碌的进度,真要有空闲时间和他分享往事,只怕已经两鬓斑白,他倒不是等不到那么久,但人不会一直清楚记得从前的琐事,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周肆自己都不记得了。   “大概吧。”郑铁含糊回应,大当家当然看,还边看边吐槽,他当时想要是让人写书的知道,恐怕会气的拎刀和大当家拼个你死我活。   “那你把他看的话本子都写给我。”秦绥之笑吟吟的同郑铁说完话,便将手里的公务递给秦襄,半点不给郑铁反驳的机会便出去了。   “……”这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对他下命令是半点不客气。   “哈哈哈哈多说多错,郑铁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大当家交代吧。”秦襄吐出一口浊气,爽了。 第127章   秦襄和郑铁之间的官司秦绥之自然晓得,但并不掺和,臣子与臣子有自己的相处之道,他身为周肆的未婚夫郞,按大燕的规矩连政事都无法参与,若是再插手管教周肆手下,难免会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日后要是有人想要他的位置,以此作梗挑拨,他还不想周肆为难。   “公子,桥头县那边送来消息了。”空青早在门口等着,见公子回来赶忙把书信递过去。   桥头县过来长鹿县并不远,大当家临时赶回去,长鹿县这头的事也没断过汇报,而大当家也时常寄信过来,只是这信也分公私,能够到空青手里的自然是周肆送给他的私信。   信封上也没有别的花样,反而是规规矩矩的写着‘绥之亲启’四个大字,周肆的字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但笔力苍劲,可见只是缺心思练一练,秦绥之是晓得,周肆这人对文学都是够用即可,半点没有要博闻强识的意思。   可有时候周肆头脑里的奇思妙想又能让天下有识之士汗颜,秦绥之隐约听过旁人说周肆乃生而知之,但这个知之显然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晓,那么此知之又非他理解的知之,其中究竟有何区别,秦绥之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询问。   信上的开头和往常一样,都是说最近的情况,便是看过好几回,秦绥之依旧不嫌腻,反而细细读过,颇有一番睹物思人的模样,不过今个儿的信上也有意外之喜。   “兄长快要成亲了。”秦绥之眉间闪过喜色,准嫂夫郞他宴会上见过,是一位极温润的哥儿,若不是孝道耽误,只怕早已经入了秦府的门,叫他尝过兄长这杯喜酒了。   “大少爷要成亲,定然是要公子送贺礼的。”空青捂嘴偷笑,大少爷和公子这对兄弟,有时候当真幼稚的不行,像是贺礼,哪里有亲自要的,结果大少爷不光主动要,还特意说明了给什么东西最好,逼得公子费心费力去寻。   公子呢,也好不到哪儿去,平日里但凡在书上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自个儿寻不到就央大少爷帮忙。   “贺礼我原本就准备好了的。”是一本淘来的孤本,出自前朝大儒之手,可惜一直没机会送出去,兄长倒是在他出门的时候送了一卷丹青,也是前朝一位丹青大师的手笔,如今还放在黑熊寨的库房里。   “库房!”   “公子,库房怎么了?”长鹿县的库房都还没修出来,连运过来的粮食存放之地都是临时搭建的,那里守着的兵丁最多,日夜巡逻,只要一个没盯住,多的是铤而走险过来抢粮食的人。   “我的嫁妆是不是还放在库房?”秦绥之总算是想起自己还有一笔巨款在身,虽然黄娘子在他上山寨第二日就把嫁妆入库后的册子以及钥匙给了菖蒲,但他少有开库房动嫁妆的时候,要不是空青提一嘴库房,他都忘记嫁妆的事了。   “是,钱妈妈现今还留在山寨看管这笔钱呢。”秦府给公子的嫁妆可是一笔巨款,随便从中抽出一两件宝物,都能叫寻常百姓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公子是要用这笔钱吗?”   嫁妆是全全属于娘子郎君自己支配的银钱,就是和离也都是能带走的,死后这笔钱也都是分给自己的儿女,若是有丈夫敢侵占嫁妆,都是能告去衙门,可见这嫁妆的重要性。   公子此刻要动自然可以,毕竟这嫁妆就是独属于公子的,但大当家说日后要补全一个婚礼给公子,嫁妆现在用了之后公子出嫁怎么办?   “嗯,嫁妆留在山寨也不过是吃灰。”黑熊寨的财政其实不吃紧,除开周肆自己手里把握了不少生意外,还有一座金矿以及他父兄送过来的支援,唯一缺的可能就是粮食布匹,需要向蜀地求购。   眼下的确还没到要动用他嫁妆的时候,可这样一笔银子放在库房,又难免浪费,他想用这笔钱做钱庄,随着黑熊寨的名声传言开,过来和黑熊寨做生意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要是没有钱庄,便会有诸多不便。   日后他们占据南境,朝廷一日不开战,北面的商人就有可能铤而走险过来做生意,像是棉布、白糖这些好东西,周肆都没往北面销,有头脑的商人和黑熊寨做了生意再回到京城卖给世家贵族,就是一笔极好的倒卖生意。   “可公子现在动了嫁妆,日后成亲怎么办?”姑娘哥儿嫁人没有嫁妆,是会被婆家看不起的,便是大当家不介意,老当家和老夫人也豁达,不会因为公子有没有嫁妆说闲话,但难免旁人不说。   “婚事还早。”钱庄一开又非是不赚钱,便是短时间收不回来,成亲那日周肆也会想法子替他补上这笔嫁妆,堵住外人的嘴巴。   “还早公子也要惦记着,听说桥头县来了祁州不少世家豪族,指不定有人起了歪心思,公子现在在长鹿县,替大当家管理此地回不去,不若写信给蒺藜哥哥,让他在桥头县盯着,好看看是哪家这般不知礼数。”   空青替公子打抱不平,这下面的人给上面的人送礼送人实在常见,且这些人送礼带有目的性,自然是花费了大功夫培养,一般男子可是逃不过这样的温柔乡。   “小小年纪,想的怎么这么多?”秦绥之都没想到这份上。   “京中世家少爷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大当家人虽然好,但男子不负心薄幸的人少之又少,且大当家又是这样的身份,公子必须要上心的。”   秦绥之听着听着没忍住笑出声,瞧空青都要急出汗,好不容易才停下。   “空青,周肆待我很好,便是他日后变心,我还有差事做,不会同京中各位夫人夫郞一样沉溺于后院争宠之事,所以有什么要担心的呢?”他若是只有美色被周肆看重,而他也只仗着美色横行,不必其他人过来阻挠,待色衰那日他与周肆的情分也就到了。   而如今他和周肆的关系,又不局限于夫夫,便是日后真的成了怨侣,周肆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撤了他的职位。   空青觉得不对,但一时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公子这样豁达看着真不像是喜欢大当家,可他又看公子每次看过大当家的书信,必然立刻提笔回信,又觉得公子怎么可能不喜欢大当家,当真矛盾。   书信落成,秦绥之取出一封信封,将书信放进去,又用火漆封口,递给空青。   空青自然知道公子的意思,虽然还有心劝公子,但事是不耽误做的,匆匆赶去过来的信使那头,好叫信使能尽快把公子的私信送到大当家的手里。   见人离开,秦绥之揉了揉肩膀,说起来明明他已经按照周肆教他的法子每日打八段锦锻炼身体,但体力实在没法和周肆相提并论。   他常见周肆夜里忙起来的时候一宿不合眼,但第二日稍作休息又能恢复精神头,实在叫人望尘莫及。   可见做皇帝,没有个好体力也能被每日过多的政务压死。   ……   周肆再次收到绥之的信已经是两日后,之前他们二人都没怎么分开过,这次突发意外,两人难得分开,通过书信寄情让周肆有种在学校偷摸谈恋爱的错觉。   细细看过绥之的回信,知道绥之之前就准备好了贺礼,那么他这份就得自己再想想,大舅哥是个会武功的文人,绥之准备的是文人孤本,那他送一柄利剑,也算是和绥之的礼物相配。   铁坊炼钢,已经逐渐纯熟,高炉炼钢法也完善了,困住铁制品在桥头县大幅度降价的,还是铁矿。   秦家已经将部分祖籍的铁矿都给黑熊寨送过来了,只是路途遥远,运送铁矿过来的成本不低,周肆干脆派了几个铁厂师傅去秦家祖地就近开个铁坊,不卖别的,就卖农具,黑熊寨出产的农具比如今大多数农户使用的农具都多,且更方便省力,卖价比如今的农具便宜不少。   光是能把农具推广到各个农户家中,每亩地照料耗费的时间都会大大缩短,一个人也能耕作更多的田地,才能满足黑熊寨这样的吃粮大户。   又闻书信中绥之要用自己的嫁妆开钱庄,周肆心底触动,之前纸钞的事不过和绥之提过一嘴,绥之竟然记在心里已经想法设法准备帮他完善纸钞供应后的问题。   大燕的钱庄多是私人开的,方便富户去各地买卖,不然一路上带大量银钱,遇上土匪岂非白做功夫,但要开一座钱庄并不容易,最要紧的还是信誉问题。   就说这银子存进钱庄,万一被钱庄霍霍了去吐不出来,寻常百姓就没得说有法子能讨回公道,再有钱庄得开在大燕各处,才方便走南闯北的商户只带凭证在各处钱庄取钱。   但凭证这东西万一被伪造,叫外人顶替身份偷取了钱,这责任由谁担着都不好说,为此大燕能开的起钱庄,且能在大燕各个州内的府城都有分庄的人家,不是简单的有钱能概括的。   黑熊寨要建钱庄,首要问题就是有人冒名顶替该怎么办?至于信誉,左右黑熊寨才两县之地,这些商人也不怕他们跑了,等习惯使用钱庄兑换银钱,日后黑熊寨扩大地盘,就不愁没人去。   “幼儿园还没着落,绥之又给自己揽事情。”果然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有的是精力消磨不完,换作秦襄这个年过二十的读书人,早就累趴下吆喝救命了。   既然提起钱庄,那海船的事也要尽早落实,现在做买卖,走陆路不如江河方便,而江河又不如海运赚钱,容州要拿下还需要时间,但这时候筹备更多的船坞造船,也能让他们更早一步和周围附属国取得联系。   “叫燕瑾过来一趟。”周肆吩咐门口值守的卫队,很快燕瑾就被从巡逻队提溜出来。   绥之手里的部曲大多数都没有入兵营,而是直接进入巡逻队维护县里治安,毕竟这都是大舅哥给绥之留的人,他安排人做事没问题,但把人安排的离绥之太远,日后绥之有吩咐都寻不到人,岂非是他不周到。   “大当家。”燕瑾从容州回来之后,整个人更沉稳了,且对周肆的态度也越来越恭敬,显然成王一死,燕瑾就意识到周肆已经彻底站在吴燕的对立面,他如今身在祁州,必然不能装傻充愣。   加上黑熊寨对他们这些部曲也实在不错,黑熊寨老人有的他们也有,每日不必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也能领不少俸禄,生活也越发的方便,已经有几个部曲同山寨的娘子郎君看对眼,在黑熊寨的衙门登过记,便是叫他们回京城只怕都是不乐意的。   “我想你再走一趟容州。”   ——————————   容州,景昌府外。   叶文常带着官平青又一次去兵营查看情况,景昌府的粮食不多,又经成王霍霍,根本没有那么多粮食把人养到开春耕作,叶文常全全掌握景昌府后,立刻给容州各府县的县令发布政令,叫给府县送来不少粮食方才缓解兵乱的危机。   “这只军队真要是能组建起来,必定会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但咱们群龙无首,要是容州的情况被朝廷发现,可怎么是好?”官平青走在兵营,看着一个个被抓来的汉子们在开垦出来的田间劳作,面色带笑。   要说这些新田种粮食肯定不如良田,但被抓来的青壮轻易放不得,只能放着县里荒废的良田不种,改开垦荒唐耕作。   “走一步看一步。”叶文常目光落在田间开垦的青壮身上,没有出现瘦骨嶙峋之态,他拨给兵营的粮食用到了实处。   “走一步看一步,我会信你这话?”官平青没有从叶文常这里探出幕后之人,心底痒痒的不行。   毕竟叶文常可都准备出海了,没成想突然杀了成王掌握景昌府,还对外瞒住了成王已死的消息,要不是知道叶文常没有做主公的意愿,他还以为叶文常这是要取代成王打去京城呢。   别说,比起成王莽撞发疯似的谋反,叶文常这家伙谋反肯定成功几率更大,要是叶文常真肯造反,没有出路的官平青必然也会咬牙跟随,可惜叶文常只有谋士瘾,没有主公瘾。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叶文常可说的实话,黑熊寨只是派了一个人过来和他接触,成王一死就遁走了。   “叶大人,官大人。”两人正说这话,就见兵营里的将军过来,对二人行礼。   “粮食都种下了吗?”叶文常照常问话。   “都种下了,用的是叶大人你教的法子沤肥。”抓来的青壮都是农户,个个都是种田的好手,开垦荒田都不用他们这些做将军的亲自盯着,只是这些青壮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一个个不想着老实听话还企图越狱,叫将军手里的百夫长千夫长们叫苦不迭。   “嗯。”   “叶大人,成王殿下有其他吩咐吗?”领兵的将军还不晓得成王已死的消息,但这段时间成王不露面,全由叶幕僚过来安排琐事,已经有不少人起疑。   可都被叶幕僚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但继续装聋作哑也不是个事,万一成王殿下真的出事,他们这些当兵的也不过是换个听命的主人,要是这个主人换成叶幕僚,也不是不行。   “殿下日理万机,还在处理朝廷方面的事,兵营你只管好好看着,要多开垦荒田,日后出兵粮食的消耗量极大,殿下那边出不了全部,要是不想打仗的时候饿肚子,现在就要多使力气。”   叶文常老生常谈的叫兵营负责耕作,叫那将领说不出话,只能称是,便继续回去监工了。   这里的青壮不是几百几千人,如此大规模的人要动员起来,还不能叫他们生乱,兵营里负责的将军是要些本事的。   “景昌府农田大部分荒废了,剩下的老弱病儒也做不了什么,兵营的青壮是有粮食吃,景昌府的百姓要怎么办?”官平青晓得这个冬日,景昌府死了不少人,多是老人,今年要是统计容州的人口,只怕会有断崖式下跌。   “成王会管百姓死活吗?”叶文常这话问的很冷酷,可官平青不得不承认成王对百姓从不放在心上,要是没有叶幕僚提前杀了成王,恐怕兵营的人口也要少一半。   “那我们也要想办法,不然容州死的只剩这里的青壮,也没有意义。”官平青没有成王在上头指指点点,还是一位很负责人的官员,青壮被抓,容州要恢复生息不容易。   “试试吧。”叶文常也没想到自己要收拾这么多烂摊子。   等叶文常回到成王府,成王府的其他幕僚投诚的投诚,被关的被关,如今成王府已经是叶文常的一言堂了。   近夜,叶文常还在想方设法怎么给容州失去青壮的老弱妇孺寻条活路,有一熟人又翻墙过来,出现在叶文常面前。   “燕瑾?”叶文常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道黑熊寨在拿下祁州之前是不会管容州事,没成想这才过去几个月,燕瑾又过来了。   “叶大人。”燕瑾抱拳,他得了大当家吩咐急匆匆的过来景昌府寻叶文常,好在叶文常并不难找,之前住在自己的宅子,现在就在成王府。   “是黑熊寨有是要吩咐我?”叶文常捋着胡子,说是猜测可听叶文常笃定语气,就晓得人知道的八九不离十。   “嗯。”燕瑾不懂政令的弯弯绕绕,只把大当家给的信送到叶文常手里,看叶文常丝毫没有外漏情绪的读完黑熊寨大当家给的信件,心底想他要多想叶幕僚学习,至少要做到喜形不露于色。 第128章 海边   容州,海东府,贝壳村。   天不亮,村里的青壮就带着渔网往海边去,他们是海边世代打鱼的渔民,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抓壮丁的事也没传入这个小渔村,大家伙依旧和从前一样过日子。   海边停的渔船不少,但都很小,这样的渔船在江河有时候都容易被卷进浪里,面对波澜壮阔的大海,就更渺小了。   小渔船没什么抵御风险的能力,一旦海上下大雨刮狂风,都很容易翻船,要是翻船的地方离海近,有些水性好的汉子也能一鼓作气游回去,但近海打鱼基本没什么收获,多是划船去远些的海域捞鱼。   为此,夏日暴雨季总是少不了死几个人的,海边生活的渔民也都没时间悲伤,因为死在海里的是一家子的顶梁柱,没有卖鱼的收入来源,迟早也是要饿死的。   活着的人日子也不好过,海里的鱼有大有小,要是运气好遇上大货,卖给镇上收鱼的人家,一家子能吃一个月的饱饭,但大鱼海里虽然不少,却也轻易打不上来,更多时候都是大鱼将小船打翻。   有时候为了一条大鱼,船毁人亡也不是新鲜事,而渔民要是没有船,就没了收入来源,一家子都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青壮们去打鱼,屋里的娘子郎君们也是不得空闲,一早起来不是晒鱼补网,就是带着孩子去海边看看,能不能寻到被冲到海滩的鱼虾。   海边生活的百姓是不会缺鱼虾吃的,因为很多鱼虾打的太多,收这些的商人不要,就只能自己吃,不然好好的肉烂了谁不心疼。   只是贫户人家必定没有调料这样的奢侈品,海鱼虽说没有河鱼腥,但这腥指的是土腥味,海鱼自身还是带有腥味,要是有吃不惯海腥味的人,一口都能吐过昏天黑地,贝壳村的渔民却是没谁吃不惯,或许先祖里是有的,不过吃不惯的大多都只有饿死,方才让贝壳村的渔民自幼就习惯了海腥味。   鱼饭就是海边人最常吃的东西,几乎家家户户正午都是吃这个,便是远处海上打鱼的汉子也不例外。   “阿耶,阿耶,外头来了好多人。”年纪还不大的娃娃是难得在渔村有空闲时间玩耍的人,不过大人基本不叫他们独自去海边,因为海边也危险,若是遇上涨潮连熟水性的大人都有可能被一个浪头打的晕头转向在海里丢了性命,更不提才几岁的娃娃。   为此放任孩子们玩乐的地方都是隔的远远的村头,那里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孩子多了,过家家捉迷藏也能玩的起兴,今个儿正午都还没到,渔民阿鲳家的孩子就跑了回来。   阿鲳的夫郞正在补渔网,海边的渔网时常会被大鱼扯破,这补网就需要技术,不然网没补好,下次带着渔网下海,小鱼多了也能把网撑破,没有网,也没法在海里捕鱼,一整日也就白忙活了。   “什么人?”阿鲳夫郞放下手里的渔网,他自己晒的黝黑,这是常年吹海风晒太阳的缘故,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浓重的乡音,但凡出了贝壳村旁的村人就听不懂话了,好在大家伙没事也不去别的村子,自然不在意外人听不听的懂说话。   “好看的人。”回话的娃娃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因为贝壳村穷,还打着光屁股,身上只穿了个打补丁的肚兜,也是近来海边天气暖和了,不然这样穿是要冻死人的。   阿鲳夫郞不晓得好看的人究竟怎样个好看法,他基本上没出过渔村,能被形容好看,想必跟他们渔村的人大不一样。   “他们来干什么?”阿鲳夫郞并不排斥外村人过来,因为从前有外村人来,都是收村里打来的海鱼海虾,价钱同镇上一样,还能省了他们的跑路时间,最受他们渔民欢迎不过。   但从去年下半年起,就没有外来人过来收鱼了,从镇上打听,听说是容州景昌府乱起来了,究竟怎样个乱法谁也说不清楚,但大多数渔民也就听个热闹,并不刨根问底。   因为他们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子,大多数人连县里都没去过,更不晓得景昌府在哪儿,而景昌府的官老爷怎么样他们也不在乎,只想着自己县里的官老爷少收点税,这样他们每年卖鱼钱交清税款后,还能给家里添置点东西。   可这样的愿望已经很多年了,没一年实现了的,而且最近几年的税银越来越重,已经让很多渔民要被压迫的活不下去了。   只是这些渔民打出生起就学着父母阿耶在海上劳作,男子出海打鱼,姑娘哥儿寻个可靠的汉子嫁了,再生几个孩子,把孩子养大他们一辈子的任务就完成了。   即便家家户户都要活不下去了,孩子还是在生的,但多数都活不到两岁就夭折了。   所以即便官老爷要的税再重,也没有人说有反抗的心思,只是想着早上再出去早一点,晚上再回来晚一点,多打一些鱼,多挣一点钱。   但贝壳村实在太偏远了,路也不好,海货只能在当地消耗,镇子县里人也不多,鱼打的越多越卖不出价,有时候只能呆呆的守着渔船,看自己打来的一船好鱼慢慢变烂发臭,却想不到要如何挽救。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阿鲳夫郞也是其中之一,甚至贝壳村的大多数姑娘哥儿都是没有名字的,没出家之前,爹娘阿耶就喊排行,出嫁之后,就在汉子的名字后面添夫郞、媳妇,外人一喊也就明白了。   “不知道,阿耶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我们也带着妹妹一块去。”小娃娃拉着自己阿耶的手,进屋把在床上无聊到吐泡泡的娃娃抱起来,就要一手一个带着往村口去。   阿鲳夫郞回头看着自己还没补完的渔网,有些犹豫,但家里的大孩子已经把他拉出院子,那么他去看看也不耽误功夫吧。   到了看热闹的地方,阿鲳夫郞见着村里大部分娘子郎君都过来了,心里松口气,虽然看个热闹只耽误一会功夫,便是渔网没补完夜里加加工也就出来了,可一想到当家的在海上和风浪搏斗,他又良心难安,现在村里的其他人也都出来了,他耽误这点时间便成了正事。   “收虾米小鱼?”说话的是贝壳村的村长,瞧着已经六七十的模样,其实今年才过五十,早年在海上风吹日晒,人的确苍老的不成样,但这还算好的,至少人活下来了。   如今儿子也能出海了,孙子也有了,虽然因为年轻时打鱼落了一身病痛,却也不必再在海上漂泊,能安享晚年。   “嗯,小鱼和虾米。”燕瑾的目光扫过贝壳村的人,他见识过穷人,京城也有乞丐,祁州更是因为钱宝来,活不下去的人比比皆是,但像贝壳村这样的穷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些可不值钱,咱们村海鱼多,贵人还是收海鱼的好。”贝壳村村长努力帮村里人开拓条商路,小鱼小虾他们是不要的,或是晒干,在镇上也卖不出价,且就算有人买,价钱也低的可怜。   但海鱼不一样,就是小些,可一渔网下去,很有可能打上几十斤的鱼上来,要是贵人能收海鱼,好些人家也不必怕鱼砸在自己手里。   “海鱼也收,但主要收小鱼和虾米。”燕瑾坚持,贝壳村的村长自然不能和金主闹矛盾,而且人愿意用粮食布匹换。   粮食在海边没有耕地的城镇卖的极贵,就是内陆百姓常吃的麦饭、豆饭也都很难吃到,现在贵人愿意以便宜的价格给他们换粮食,村里但凡能动的都去寻小鱼小虾了。   阿鲳夫郞自然也在寻小鱼小虾的队伍里,比起粮食他更想要布匹,海边少有人能出的起钱买布,就是有也是质量很差的麻布,大人穿习惯了也就算了,刚出生的小孩子用麻布,就是旧衣裳也不舒服。   他们一家人的衣服加起来都没几件,上头也全是密密麻麻的补丁,好在村里人都是这样的打扮,没有人会嘲笑,可阿鲳还是想给一家人换一身新衣裳,这身新衣裳能够穿好久,他会好好爱惜,不会轻易叫衣裳坏了打补丁,那么一身衣裳给孙子孙女穿都是好衣裳。   阿鲳家有渔船,但已经传了好几代了,到阿鲳这里渔船已经眼看着要不行了,要是在渔船彻底坏掉之前没能攒够钱换新船,不光他们,便是连孩子日后都没有饭吃,家里的姑娘还好,渔村少有能养大姑娘哥儿的,只要能生孩子,都有人要。   但汉子要是没有渔船,是没有姑娘哥儿愿意嫁过来的,阿鲳夫郞要为孩子考虑,怎么样都要把渔船换了,日后孩子也能继续操持打鱼的事业。   阿鲳夫郞在海边劳作的时候,方才在村头的贵人们也过来了,他们和村长一块在海边走路,时不时村长还要比划着说,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村长是个好人,待村子的渔民都好,就是有人闹矛盾也多是找村长解决,因为村长最公允,事后也没人不服。   想必村长跟在贵人身边,也是为了村民寻出路。   “那边既然适合建港口为什么没人过去。”燕瑾听到贝壳村村长说他们贝壳村的另外一边,是一个天然的良港,以前还有富商老爷过来看过,说是想要在那里建个港口。   当时这事闹的很大,周围许多村子都知道,他们也盼着港口建成,因为港口建成就有很多人过来,他们见识过其他港口,那里力夫很多都是给商人搬运货物的,每日赚的钱都比的上他们打好几天鱼的收获,还安稳轻易不会丢掉性命。   力气海边长大的汉子最不缺,因为常吃海鱼的缘故,盐分也不用特意买官盐补充,常年在海里和大鱼们生死搏斗练出来的劲头去搬货,肯定比港口的力夫要厉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富商最后没有在这里修港口,让周围村子的村民失落了好久。   “路不好,过来的富商说港口好建,但要把货运出去还要修路,他不肯出修路钱。”贝壳村的村长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同燕瑾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想着这位贵人过来收小鱼小虾,会不会想着在这里建一个港口。   燕瑾听到身旁的人翻译贝壳村村长的话点头,的确,贝壳村偏远,容州浩浩荡荡的抓壮丁活动都没影响到这里。   不过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他们在这里建好港口,日后老当家那条航路就能在这里停靠,不必绕远琼州,也不必走旁人的港口,受人制约。   “你们村有多少劳力?”修建港口并不是小事,材料人手都少不得,他看贝壳村人实在不多,即便都聘用去修良港也是不够用的,人手肯定不能从祁州出,只是容州大部分青壮抓的抓逃的逃,贝壳村人手不够去其他地儿也不一定招的到。   “我们村子一共两百四十五个人,除去老人孩子,有一百七十个人都能干活,贵人放心,就是咱们村的娘子郎君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你瞧她们做事的模样,就晓得是利落的。”贝壳村村长双眼泛光,贵人提到港口又问人手,那不是也想着在他们贝壳村修港口。   “不够。”燕瑾的目光扫过做事的娘子郎君,只要不是挑巨石这样的重力活,大多数劳作的娘子郎君都做的,便是他把贝壳村的人都算进去,靠这点人修港口,要修到猴年马月去了。   “不妨事,不妨事,贵人要人手,我们隔壁几个村也多的是人,贵人想要多少我都能给你寻来。”只要能把港口修起来,他们贝壳村的渔民再不必成日提心吊胆去打鱼,打回来还担心卖不卖的出去。   燕瑾没有马上应下,虽然这次过来容州的确是打算修建一处属于黑熊寨的港口,叶文常推荐的几个地方也的确合适,但这事他一个人说了不算,毕竟在这里修港口,路也得修通。   修路的材料都在祁州,为了方便肯定要派几个人过来容州开水泥厂,不然原材料太远,光是运输水泥就要耗费不少人力畜力,而贝壳村这里是否有水泥的原材料还不好说,都得专业人士过来看过。   傍晚,贵人走了,阿鲳夫郞今天弄来了不少小鱼小虾,不晓得明天能换多少粮食,多长的布匹,这心里有盼头,恨不能第二天马上就能到,而这时候出远海的青壮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深海夜里看不见,就是许多汉子想多打一会鱼,也会在天彻底黑之前划回浅海区,这样即便看不清也能大致晓得方向划回来。   回来的汉子有脸上带笑的,也有垂头丧气的,只一眼就能看清楚大家今日的收入怎么样,阿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仔细看就能看到阿鲳黝黑的脸上其实有些惨白。   因为今日他为了抓大鱼把渔船弄翻了,这回老旧的渔船没能挺过去,虽然不至于四分五裂,却也没法再去远海打鱼了。   近海也有鱼,只是鱼少,如果整日都在近海打,一天下来根本打不了多少,他们一家子省吃俭用攒出来的银子,连修船钱都不够,更不提买艘新船。   上回他去镇上问过小船坞小渔船的价格,竟然比从前还要高,阿鲳想他这辈子可能都买不起渔船了,真要是没了渔船,他就去大船当工人,虽然要交自己两成收入,但肯定比在近海赚的多。   想了一路,阿鲳做好决定,等着回去和夫郞说一说。   哪想,今日阿鲳一进门,就见桌子上摆了三碗糙米饭,这糙米是好几年前买来的,那时候阿鲳捕了条大鱼,卖到镇子赚了点钱,才舍得给家里买点糙米。   但夫郞吃的俭省,这糙米都过了几年了还剩了点,只是今儿个不逢年过节的,夫郞怎么会把家里剩的那点糙米拿出来吃?难不成有嘴快的过来给夫郞说了渔船坏了的事?   “怎么不过来吃饭?”阿鲳夫郞见当家的愣在原地,挥手叫人过来,这糙米他存的小心,但还是发霉了,已经洗过晒过几回,他原本想着等今年过年再吃,可今天贵人过来,明天就能换粮,糙米最好今天吃了。   “怎么煮糙米了。”阿鲳面色凝重,他怕夫郞已经寻好下一个汉子,打算离开他,村里的姑娘哥儿不多,打光棍的汉子却多的不得了,现在他落到没有渔船的地步,必然会有很多同样没有渔船的汉子同他抢夫郞。   “今日村里来了贵人,要收小鱼小虾,还收海鱼,用粮食和布匹换呢。”阿鲳夫郞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鲳,还以为阿鲳会和他一样高兴,但不想阿鲳脸色更难堪,“怎么了?今日没打到鱼?没打到也没关系,咱们明天去多打些小鱼小虾,我瞧贵人更想要小鱼小虾。”   阿鲳夫郞喋喋不休的说着,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当家的回话,阿鲳夫郞渐渐低了声音。   “渔船坏了。”阿鲳闭上眼睛,怎么坏的这样不是时候,有贵人过来收鱼虾,但凡渔船不坏的这样快,他就能多出几天海,多攒点钱没准就够了修船的钱,现在船坏了,怎么打鱼和贵人换粮食布匹。   阿鲳夫郞也怔怔出神,怎么会这样呢,虽然渔船已经要不好了,但往日也都能打的,怎么会今天就彻底坏了。   “吃饭吧。”阿鲳夫郞不知道要露什么表情,可饭桌上的糙米饭已经做好了,再不吃就不好吃了,船坏了总不能连糙米饭都不吃了。   “嗯。”阿鲳坐在位置上,他们的大儿子刚刚起就不说话,因为他能感知到父亲阿耶的心情不好,现在阿耶说要吃饭,还没尝过几回糙米饭的孩子顿时狼吞虎咽得吃起来,两个大人满怀心事,筷子也不停,一口接一口的把饭喂到嘴里。   屋里的小婴儿尚没有长牙,吃不得糙米饭,阿鲳夫郞早先给孩子喂了米汤,已经甜甜的睡过去了。   阿鲳夫郞收拾碗筷,想,如果刚才那顿饭是这辈子最后一顿饭,那么吃的是糙米饭不是鱼饭,这辈子也算没白过。 第129章   翌日清晨。   贝壳村村头一早就排起了长队,队伍里除去昨日看热闹的娘子郎君,还有村里的汉子,昨日大部分汉子都没见过贵人,夜里听自家媳妇夫郞一说,便担着昨个儿打来的鱼虾,卖给贵人。   只想换点铜子的渔民是没想到,贵人直接拉了几马车的粮食和布匹,那布就堆在车上,过来的渔民只要长眼睛看出是好布,比镇子成衣铺里卖的好布还要好。   粮食也好,贵人跟前已经开了一口袋粮食,里头不是镇上常见的糙米,而是细粮,看着白花花的米粒和白面,贝壳村的渔民都愣在原地不敢动。   细粮有多难得,贝壳村的人最有发言权,镇上卖粮食的铺子虽然也有卖,但这样金贵的东西都是不会放出来卖的,许多渔民一辈子都没吃过细粮。   “贵人,这小鱼小虾你打算怎么换?”村长站在最前面,同贵人商量,其实他们更想要粗粮,因为粗粮能自家吃,而细粮他们是舍不得吃的,到时候多半是要送到镇上卖掉。   能买的起细粮的人不多,只能卖给粮行,粮行收细粮一定会压价,但贵人既然带了细粮过来,恐怕是手里只有细粮,总不能叫贵人特意去镇子换了细粮再回来。   “五斤鱼虾换一斤细粮或者一尺布。”燕瑾没有坐地起价,本来这些鱼虾收购也是大当家的意思,说这些鱼虾收过来可以做成鱼油,会是一味极好的调味品,日后也能大销。   关于鱼油是否要建坊,燕瑾还没拿定主意,因为他不会做鱼油,只能让这次跟他过来的黑熊寨汉子试着来,若是把鱼油做出来了,那么比起港口鱼油坊会先让海东府下沿海百姓赚到钱的差事。   有产出可以买卖,这头也就不必全全靠黑熊寨从祁州支援,不然光支出没有收入,黑熊寨也受不了。   “五斤,当真么?”村长颤巍巍的问话,他是不知道海鲜在内陆的价,因为大多数海鲜根本运不远就臭了,只能卖给附近的城里住的人。   小鱼小虾甚至到了送人都没人要的地步,因为太多了,即便再喜欢吃鱼虾的人,吃上几十年也腻歪了,但大多数人没得选,所以鱼肉还是要吃的,小鱼小虾就遭人嫌弃了。   一斤细粮在镇子上,能换五斤粗粮,五斤粗粮换二十三十斤小鱼小虾都是他们赚便宜,现在五斤小鱼小虾就能换一斤细粮,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嗯,我粮食都运过来了,有什么不信的?”燕瑾示意手下的人可以开始了,排在最前面的一家渔民,是昨日收获最好的一家,小鱼小虾不多,海鱼不少,燕瑾也收海鱼,听大当家的意思海鱼也能做成鱼干送到内陆当储备粮。   好歹是肉,且还是内陆地区极少能吃到的鱼肉,天然含有盐分,肯定很受百姓欢迎,且还能弄成战时的军粮。   看见头一家竟然换了十几斤细粮,还换了一匹布,身后排队的渔民都嘈杂起来,许多汉子干脆把东西都交给自家媳妇夫郞,自己匆匆忙忙赶回去出海捕鱼,这贵人收海货不知道要收到什么时候,万一今天来了明日不来,岂不是亏大了。   有渔船的汉子基本都走了,留下的汉子要么是没有渔船的,要么是阿鲳这样渔船坏了的,阿鲳和夫郞排在不前不后的位置。他们手里的鱼虾也最少,就这还是昨日夫郞打捞的,他昨天没能带回一点鱼虾。   “要不我也去近海看看。”渔船昨日翻了,坏了小半,但近海还是能去一去,要是能在近海捞一些鱼虾上来,也能多换一点粮食。   阿鲳夫郞想了想点头,他也怕贵人今天来了明天就不来了,能多捞一点鱼虾换粮,他们也能多一点钱看看攒不攒的够修船。   阿鲳一走,阿鲳夫郞怔怔的看着前面称重的同村人,帮他们称秤的汉子面白,一看就不是海边生活的人,而且那汉子身子也壮,一看就是吃饱饭才能养出来的好身体,人手脚也麻利。   不知道贵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才能将这样的人收做手下。   胡思乱想的阿鲳夫郞被身后的人一推,才发现队伍已经排到前面去了,他赶忙跟过去,倒不是担心人插队,而是怕耽误了后面的人。   排队这事渔民都是晓得规矩,因为从前去镇上买卖,但凡有插队或是不按规矩排队的,收鱼的小二都是不肯收他们鱼的,因为那小二说他们想要浑水摸鱼。   尽管渔民都没有这个占便宜的心思,可镇上就只有一家收鱼的铺子,要是不听话鱼卖不出去,一家子都要饿肚子。   很快队伍到阿鲳夫郞这里,他手里的鱼虾递过去,头埋的低低的,因为镇上就有一次性卖鱼太少,人家小二嫌麻烦不收的例子,贵人前面收的鱼都这样多,到了他这里只有这点,会不会看不上,还以为他们过来讨嫌。   “要粮还是要布。”称重的汉子可不知道这贝壳村的渔民看着呆呆的,心里却扭七扭八,大当家说过,蚊子再小也是肉,没有不要的。   “要粮。”阿鲳夫郞显然没想到贵人的人竟然一点不嫌弃,态度还这样好。   “嗯,三斤细粮。”两斤半的米加半斤面,这时候半斤白面比半斤米贵,尤其在海边这样的地方,面也比米更不易保存,因此他们带来的面实在不多,要是没有特殊要求,米面都是搭配着给。   阿鲳接过细粮,又一手提着木桶,就要给后面的人让路的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开口。   “贵人,你们这还缺人手吗?”   这话引得还在排队的渔民以及称重的黑熊寨汉子看过来,让本就是不知道哪儿生出勇气的阿鲳夫郞一下泄了气,同村的渔民未必没有这个心思,但大家都不问,可见是晓得贵人看不上他们这些粗手笨脚的人。   就说称秤这样的活,整个村子的渔民也不见几个能比眼下称重的汉子利落,瞧着贵人不语,阿鲳夫郞就想要逃跑,不然惹恼了贵人,他怕贵人日后再也不收他家的鱼虾了。   “缺。”一个字让阿鲳夫郞要走的步子停下,看到跟在贵人身边的渔民,刚才就是这渔民出的声。   “贵人说缺人手,再过几日会在村里招工,做活的地方也不远,要是愿意都可以过来试试,每日工钱给十五文,包正午一顿饭。”   十五文的价格是桥头县做活的一半,原本该一视同仁的,但海东府的物价工钱摆在那儿,真按桥头县的物价给,难不成到了京城也给做苦工的汉子三十文一日?那只怕是没人过来的。   更何况十五文对于渔村来说已经是高价,尤其是这工钱稳定,还能管一顿饭,大多数汉子都愿意为了这份工作放弃打鱼的活。   村长显然也为贵人这么早把这事说出来感到高兴,因为贵人放出这样的话,就说明港口一定会建,他们贝壳村出头的日子终于来了。   燕瑾揉了揉额头,容州地方的乡音比祁州都重,要不是身边带着能听懂两地话的翻译,他都不一定听得懂刚刚那位渔家夫郞到底问的是什么话。   不过他之前还以为渔村的渔民多是像算盘珠,须得打一下动一下,没成想今个儿竟然有人主动过问。   不管此人是不是被逼活的不下去才开口,还是有心想过更好的日子才开口,能第一个站出来,就足够燕瑾把他记下。   不过半个时辰,阿鲳夫郞大胆询问贵人缺不缺人手做活,贵人说缺人还给出工钱包饭的事就传遍贝壳村,叫好些个娘子郎君聚集在一起都在说这件事。   “阿鲳夫郞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竟然胆子这样大,我都不敢和贵人说话嘞。”这话不假,就刚刚卖鱼虾的时候,还真没几个娘子郎君开口,就是问她们要粮食还是布匹,一个个也都不敢说大了,也不知道怕个啥,但就是不敢像平日娘子郎君聚集一块说闲那样说话。   “是啊,我也不敢说,甚至都不敢看贵人什么样呢,阿鲳夫郞厉害了,这样问,贵人肯定记住他了,之后做活肯定有阿鲳家一份。”那可是一天十五文的差事,一个月就是四百五十文,一年就是五两多,贝壳村最好的人家一整年都不见得能挣这样多。   “你不晓得,昨日阿鲳去打鱼船翻了,我家汉子说眼瞧着是没法再出海了,阿鲳夫郞这是被逼的没法子,也该是他们运道好,不然没有渔船,阿鲳夫郞又有两个孩子,恐怕要养不活了。”   渔村成了亲的人家都是有孩子的,但孩子能养大到五岁十岁的少之又少,现在贝壳村还有人都赖村里人一直在生,总有能养活的才没叫渔村没人。   “原来是这样,阿鲳家也是惨,幸亏贵人来了,不然再过几个月就是夏天了,我也要担心我家那个会不会出海遇上暴雨没了。”   夏季雨多,除开雨,还有其他风暴,一旦在海上遇上任何大动静,都没有活命的机会,还是要有大船才好,大船在浪里有机会活命,还有帆,能逃跑。   只是贝壳村世世代代也没见谁家有大船,就是邻近几个村也都没见过,只有镇上的老爷有大船,常招渔民到海上为他干活。   “只是还不晓得是做什么活?”十五文钱固然心动,但也有人怕贵人安排的活不好,辛苦他们是不怕的,就怕做活要命。   “什么活不比出海强?出海也担着风险,咱们村每年死在海上的有多少,这都是说不准的,海上漂一年还不如贵人给的工钱多,只要这活我能做,贵人也愿意招我,要命我也是要去的。”   这话引得周围的娘子郎君点头认同,因为说的对,即便贵人安排的活真的要命,也跟出海打鱼差不多,真要是死了也是命不好。   “贵人眼下只在咱们贝壳村收海货,想必过不了多久其他几个村也会得消息,到时候这么多人过来送海货,贵人会不会嫌收的多了便不要了。”压价她们是可以接受的,因为现在贵人给的价太高了,她们拿着烫手,不收也可以,因为从前过来收海货的外来人也没一直收下去。   可要是因为旁的村子人让他们村的海货卖不出去,这就不行,村子和村子平日没有利益关系的时候,可以相安无事,一旦牵扯到了利益,那贝壳村的人就不干了。   “有可能,还有招工的事,不知道贵人到底要招多少,万一其他几个村的人也要来,占了咱们村的名额,可怎么是好?”   一提到利益,贝壳村的村民瞬间就学会如何团结排外,甚至有娘子郎君还想着要自家汉子和村里其他汉子联合,万一真有其他村的人过来,都给打回去。   这事没能瞒多久,先一步收到消息的是村长,身为村长光是见识就比村民要强,更不提村长已经到知天命的年纪,见过的人比渔民吃过的盐都多,哪里敢让这则消息传入贵人的耳朵里。   贵人要在哪儿招人手那是贵人的意愿,他们不过是被招的百姓竟然还想干预贵人的决定,这不是惹恼贵人吗?   他晓得村里的渔民个个没什么见识,却想没到这样愚蠢,为了赶在贵人知道消息前打消村里人的想法,村长叫上自己的儿子拎了一根长棍,那是每家每户打过去,好叫他们老实。   说闲话的娘子郎君也都被训斥过,如此燕瑾得到消息的时候,贝壳村的动乱已经叫村长完美解决了。   “看来哪里的百姓都是一个样。”沈让叹气,还说这贝壳村的村民淳朴,这也没淳朴到哪儿去。   “桥头县的百姓也如此,不是被大当家治的服服帖帖。”就说兵营招姑娘哥儿,办县学收姑娘哥儿,县里百姓哪个不是闹的凶,最后还不是被大当家几个组合拳打的话都不敢说。   现在招兵的告示都还没撤下,前来报名的娘子郎君越来越多,县学也越来越多的孩子入学,谁还管姑娘哥儿不能读书,有的为了能够减免学费,连过了十五的姑娘哥儿都给送进县学。   按从前的规矩,这个年纪都是能嫁人的,也早到了不该和外男接触的年纪,但在银子面前,谁还管。   “我们可没有大当家的本事,这回是为了建港口来,老大你突然要弄工坊还要回信请示大当家,可是多办了事。”沈让作为部曲,只要上面没吩咐都是不愿意多做的,就怕多做多错,也怕多做了惹得上面不满意,他们老大能做到部曲头头的位置,肯定比他懂的更多。   “你以为大当家为什么派我们过来?”燕瑾反问沈让,作为公子手里的部曲,其实不该听大当家安排,可大当家派遣他们做事,公子一句话都没说。   “给咱们机会?”沈让从前只管打打杀杀哪里会想这么复杂的事,大当家叫他们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他们听令即可。   “不全是。”燕瑾的话叫沈让收了心,打算听一听老大的高见,“我们按身份还是归公子管辖,即便日后也在大当家手里做事,外人看我们也只会认为我们是公子一派的人,现在公子嫁给大当家,是大当家的正夫,你说大当家打的什么主意?”   “扶持公子的派系?”沈让虽然不会弯弯绕绕,但这事在京城久了还是能说出个一二的。   “不错,我不知道大当家在明知道秦家是公子靠山还要扶持我们作为公子派系是为的什么?但依我在桥头县见大当家对公子的态度,可以断定大当家是喜欢公子的,让我们做事也不会害了公子,所以我们过来不光要多做,还要做好。”   容州眼下还没收到大当家手里,成王又死了算是无主之地,他们没有辖制能够做的事有很多,如果只是建一座港口就回去复命,只怕大当家下次会毫不犹豫培养另外一个部曲,为公子造势。   ……   “这个燕瑾,看来不光能打。”邢堂明收到燕瑾的消息过后,难得赞许,要知道邢堂明对武夫和大燕的文官大差不差,即便是郑铁南珉也不见得他能相处的多好,所以燕瑾能得邢堂明的夸奖,说明燕瑾事的确办的好。   “大当家只提了一嘴鱼油,燕瑾就想着法要在海边弄个工坊出来,看来选定港口的地方,也会发展成一富庶之地。”君凯之也看过燕瑾对海东府的构想,很认可,但有一个致命缺点,“可燕瑾是以自己的身份过去的,贝壳村的人只认燕瑾不认大当家,可能对未来拿下海东府埋下一个隐患。”   容州到底还不是黑熊寨治下,没法大肆宣扬黑熊寨和大当家的名头,而百姓也多是只认恩人,不认皇帝。   便是燕瑾被大当家派遣去的,当地百姓也可能只认燕瑾不认大当家。   “话虽如此,但整个大燕偏远之地的百姓又有几个认皇帝?”邢堂明认为这不是个事,毕竟和黑熊寨之后是要打到容州的,祁州容州两地必然是黑熊寨最初的根据地,那么治下百姓对黑熊寨的归属感不会弱,现在先让燕瑾过去,再稍微宣扬一下燕瑾背后有人即可。   “大当家要建立的朝廷可不是大燕这样的朝廷。”君凯之适时提醒邢堂明两个政权的区别。   “要不,你问问大当家的意见?”邢堂明拿不准主意,大当家亲自派燕瑾过去,总不能也害怕燕瑾功高盖主,先不说燕瑾现在用的法子都是从黑熊寨学来的,即便有功也是大当家功绩更大,就说燕瑾在容州能够方便行事,也是因为叶文常给他们黑熊寨和大当家面子。   “什么要问问我的意见?”周肆从屋外过来,正巧听到这话。   “大当家,是燕瑾那边回信了。”邢堂明把燕瑾的信件送到大当家手里。   周肆仔细看过,挑眉,燕瑾这人瞧着不声不响,办起大事来半点不含糊。   “燕瑾要什么给他拨过去就是。”对于当地百姓只认燕瑾不认他?周肆半点不害怕,他能给出去的都能收回来。   “是。”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青花瓷的瓷器引得京中达官显贵争相抢购,风头已经盖过银镜,但比起银镜,我怕瓷器会被燕帝想法夺过去做官营。”周肆的担心不无道理。   大燕之所以这么富庶,就是因为把民间好多东西都纳为官营,盐铁这种上千年前就成了官营的东西不提,茶、羊也都有官府插手,让下面的百姓一个个日子过的凄苦。   “银镜的办法恐怕没法再用,听闻燕帝朱砂案之后联手秦家设计了不少世家,京中世家人人自危,只怕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跟皇帝挣利。”   青花瓷符合如今士大夫的审美,上市引发震动是必然的事,他们在青花瓷上市之前自然也是考虑过燕帝要夺青花瓷的经营权该怎么办,现如今大当家这样询问只怕先头的办法都不起作用了。   “实在不行,咱们可以撤回在京中经营的铺子。”他们在京中贩卖青花瓷和银镜,首要还是赚钱,如今黑熊寨打下南境不缺钱,铺子继续留在京中也可搬回桥头县也可。   祁州没有人买的起,琼州容州的世家豪族肯定出的起钱,再不济还有蜀商托底,今年蜀商拿了棉花回蜀地种植,到时候黑熊寨购买棉花会流失大批的金银到蜀商手里,而棉花织的棉布估计匀不出多少给蜀商,要想把流走的金银拿回来,势必要再开一门生意。   “也是个办法。”周肆没有点头同意,他派人去京城可不光是为了挣钱。   ——————————   京城,皇宫。   燕帝今天心情不错,正在宫里的御花园喂鱼,宫里的池子都是活水,里面养的鱼也个个肥硕,只是这些鱼都是观赏鱼,吃起来口感不佳,也没有说谁敢过来祸害。   鱼食是膳食局特意调制的,观赏鱼极喜欢吃,不一会儿燕帝跟前就有不少鱼过来讨食。   “陛下,这些鱼瞧着喂养的极好。”忠公公在一旁给燕帝做捧哏,时不时夸池子的鱼好,这宫中的鱼说是皇帝养的,其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底下自有人专门伺候,就说这池子里的鱼,先头还死过一批,因为喂养的人没有经验。   这鱼个个都没脑子,不知饱饿,那养鱼的小太监看鱼一直过来讨食喂起来就没个度,许多鱼被撑死了。   幸好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上头的管事太监赶忙买了一批新鱼回来,才把这事遮掩过去。   而忠公公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自然是因为养鱼的小太监是他的干儿子,要不是有他这层关系,管事太监哪里会给一个犯错的小太监遮掩,早拉去打死了。   “整日只知道吃的蠢货,当然长的好,但观赏鱼不是肉鱼,长得太胖就不好看了。”燕帝说着把手里最后一点鱼食扔了进去,很快被聚集的观赏鱼抢食殆尽,吃完鱼食这些观赏鱼还不肯散去,想着是不是还有吃的。   过了片刻,没有鱼食观赏鱼又散开,很快在水里不见踪影,这时候只要再投饵,才吃饱的观赏鱼就会又争先恐后的过来抢食,直到被撑死。   “是手底下的人不尽心,我这就吩咐下去,叫养鱼的太监小心些,别把鱼喂的太胖。”忠公公没想到马屁又拍在马腿上了,说来伺候燕帝这么多年,也就是近来越发摸不透陛下的心思,让他这个宫中老人都战战兢兢,深怕自己做错了事。   燕帝没说话,而是看着池子,这时候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给忠公公递了信,说小秦大人来了。   秦家父子都在朝中任职,这小秦大人就是指的秦尚书令的大儿子秦慕之,往日陛下更喜欢召见秦大人,因为秦大人在朝中当了多年的尚书令与陛下更有话说,且秦家由秦尚书令做主,还轮不到小秦大人过来巴结。   但近些时日,陛下越发爱召见小秦大人,忠公公知道这是因为小秦大人趁着朱砂案的机会帮陛下伪造证据,拔出了几家不顺眼的世家,得了陛下青睐,时不时进宫伴驾。   “陛下,小秦大人来了。”忠公公知道小秦大人过来肯定能让陛下心情好转,果不其然,听得这个名字,燕帝将视线从池子挪开。   “召他进来。”燕帝发话,小太监们不敢耽误,外头候着的秦慕之就被小太监带入御花园,说起来御花园是皇帝后宫的场所,外臣轻易不该进来,但燕帝对手下的臣子还算不错,御花园要是有什么名贵的花开了也会请朝中好花的官员来赏花。   秦慕之沾过父亲的光,来过御花园两次,自己过来还是头一回。   “参见陛下。”不是早朝这样的正式场面,臣子见君王便不必行礼。   “慕之今日怎么过来了,朕记得你婚期再即,正该是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燕帝打趣秦慕之,秦家大少爷要成亲的事在京城早流传开。   秦家不光秦绥之名声盛,秦慕之也是青年才俊,好几个世家都曾给秦家抛过绣球,奈何秦家早年给自家孩子定了亲,即便人已经家道中落,也不肯解除婚约。   这事在京中还成了美名,当然大多数百姓还是认为秦家大少爷是不会娶一个父母双亡的哥儿,毕竟这哥儿瞧着命硬,一个不好连丈夫都要克死。   “劳陛下关心,亲事有家中阿耶操持,我难得当个甩手掌柜。”其实忙成狗的秦慕之心里叫苦,亲事阿耶也说过要帮衬,但他自己夸下海口说不用阿耶操心,这不就忙的好几宿都没睡个好觉。   偏偏皇帝最近和他们秦家走的近,他还得应付皇帝,即便昨个儿没睡,今天也要入宫。   “你们这些年轻人实在是对亲事不上心,那可是要扶持一生的人,你这样不闻不问,叫京中百姓知道,只怕要骂秦爱卿是负心汉了。”燕帝这话像是在唠家常,但秦慕之却提高警惕,燕帝可不像是能够同臣子唠家常的皇帝,且他近来受宠,也不见的燕帝待他有什么特殊。   “陛下教训的是,待臣回去一定对亲事上心。”秦慕之中规中矩的回复没有让燕帝开口,不得已抬头,只见燕帝还是如刚才一样,但冷下去的眼睛却让秦慕之生出一股寒意。   “还道秦爱卿你不满这场亲事才对人哥儿不闻不问,没成想是朕想差了,原打算秦爱卿当真不喜欢,朕便做主替秦爱卿作罢,正好皇家还有两个未嫁人的公主,能够任由秦爱卿挑选。”   燕帝这话说的温和,秦慕之背后却生出一股冷汗,公主是天家人,从来只有挑选别人的份,哪里有臣子挑选公主的份,不提燕帝这人对皇权看的多重,不可能说出这种让臣子挑选公主的话,单单是想免了秦慕之的婚事,就让人不解。   秦慕之的未婚夫郞从前家境不错,但随着未婚夫郞父母早亡,家里主事的也换成了庶出的叔伯,家境开始一蹶不振,秦家和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哥儿结亲,不该让皇帝更安心吗?   “陛下严重了,我与未婚夫郞自幼定亲,自然是情投意合,公主金枝玉叶,哪里是我这种粗人配的上的。”秦慕之不知道燕帝为什么突然对他发难,但还是恭敬着回应。   “哈哈,秦爱卿这是做什么,朕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你这样的才俊便是京中几个老世家都争抢着要,朕这个做皇帝的想要为女儿的亲事考虑,不也在情理之中,可惜秦爱卿已经定亲,朕也不好棒打鸳鸯。”   燕帝一笑,似乎把刚才凝固的气氛打散,但秦慕之知道这事恐怕只是个开始,今儿他入宫,还真是流年不利。   “说起来,近些时日京中似乎出现了一个很有名的瓷器,叫青花瓷,下面的人送来给朕的时候,朕还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漂亮的瓷器,从前不光没见过,官窑也没人烧出来,实在可惜。”   秦慕之心底一叹,图穷匕见,燕帝果然是要过问青花瓷的事,青花瓷在京中流行不过才小半月时间,因为和朱砂案的时间有重叠,大多数喜欢青花瓷的世家也都是偷偷摸摸买回去欣赏。   送到宫里的青花瓷肯定不是世家的手笔,估计是朝中某个士大夫为了讨燕帝欢心送的,连他父亲见过青花瓷都赞不绝口,自然皇帝也见猎心喜,这些日子徐小六说有不少宫中的人过去瓷器坊买青花瓷。   但青花瓷数量有限,基本上一上市就引起了追捧,要不是黄娘子拿出和银镜一样的限购手段,这批送过来的青花瓷早就在第一家过来的时候没了。   “青花瓷是近来出现的新瓷,听说烧这种瓷需要海外的矿石,咱们大燕境内没有,而卖青花瓷的那家商户手里存货也不多。”   “秦爱卿倒是知道的清楚。”   “不瞒陛下,这做生意的商人想要在京中打开市场,但卖的东西又个个稀奇,害怕被京中恶人抢占,方过来投靠秦家,给他们一个方便。”   “看来在这些商户眼里,秦家是个可以投靠的去处。”   燕帝一句话让秦慕之手心浸出了汗,商户投靠秦家不愿投靠皇帝,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惜皇帝不讲道理。   “陛下严重了,此事还有隐情,是于阿耶相关,去岁小弟出嫁容州被山匪抢走如今生死不知,阿耶自幼疼爱小弟得知噩耗后大病一场,后头病好了也郁郁寡欢,得小弟从前友人相邀去银镜铺子消遣时间。   哪知这商户娘子能说会道,逗得阿耶难得开怀,父亲见此人能让阿耶开心,便想着帮一把,才行了这个方便。”   提到秦绥之,燕帝才把心底的怀疑打散,亲自扶秦慕之起身。   “是朕错怪爱卿了。”   “不,是臣和父亲行事不周全,让陛下误会了。”   “秦卿和秦爱卿一心为朝廷,哪里行事不周全,此事的确是朕误会了,不过这青花瓷现世,惹得朝中各个官员都喜爱异常,朕想着不如把青花瓷交给官窑烧制如何?”   果然,燕帝即便误会也不会放弃青花瓷官营,但青花瓷要官营,最重要的矿石可还在海外,哪怕徐小六交出青花瓷的烧制方法,只怕官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陛下看的上青花瓷,自然是青花瓷的福气,只是这矿石要寻回来恐怕要费不小功夫,陛下是否先着人出海寻回这种矿石,不然没有这种矿石,我们也不知道这商户有没有说谎话。”   “是这个道理,那么这批青花瓷就让他们自己筹卖,待下一批矿石回来交由官窑烧制买卖。”燕帝不过三两句话拿到了青花瓷的官营权,心情还算不错。   “是,陛下。”秦慕之本来入宫只是在燕帝面前刷刷脸,没想到把青花瓷的经营权都给出去了,显然燕帝是没有打算给商户补偿。   多半心里还觉得青花瓷由官窑买卖是给商户抬了身份,幸亏青花瓷需要烧制的材料在海外,短时间内都拿不回来,不然他只能让黑熊寨的人趁夜出逃京城。 第130章   “皇帝这是狗急跳墙了不成?”徐小六听秦慕之说起宫中的消息,差点被气笑,虽然早就知道青花瓷流入市场,必不可能一帆风顺,但皇帝这样明抢还是难得一见。   “去岁秋税填了国库的空缺,到夏税入库还有一段时日,国库空虚,连陛下自己都不敢奢靡享受,私库还要补贴国库,可不是要明抢。”燕帝大概是真的缺钱了。   大燕一朝,上到皇帝下到官员个个都是风花雪月度日,皇宫朱砂一事,迫不及待需要一大笔钱换宫墙,这钱本该国库出,奈何国库短时间内都拿不出这笔钱,但要燕帝走自己私库,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出海带回矿石,一来一回少说要一年功夫,我不信燕帝真能等这么久。”矿石的秘密黑熊寨不怕外人知道,因为这类矿石当真要出海才能寻到,沿海的国度这么多,哪个国度有这样的矿石,除非亲自跑过,不然少说三五载都不一定寻的到。   青花瓷的确是长久生意,但眼下等官窑这远水解近渴,那不是费劲吗?   “再过不久就是陛下的生辰,各地都会前来贺寿,沿海的附属国也不例外,只要陛下知道烧制青花瓷的是哪种矿石,再询问附属国,让附属国进贡即可。”秦慕之把燕帝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要燕帝亲自派人去海外寻矿石是不可能的,如果燕帝还想让青花瓷的买卖得来的钱入自己的私库,必然不可能动用朝廷的机构,不然士大夫们就有话说了。   这青花瓷的钱士大夫们挣不到,肯定也不愿意全落入皇帝的私库,这时候只要抓住把柄道皇帝动用民力,就可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劝告皇帝将青花瓷的买卖的钱入国库。   大燕国库除开割地赔款,相当一部分都给士大夫们发俸禄了,到头来青花瓷赚来的钱又回到士大夫手里。   “北面战事一败,附属国可不见得和从前一样乖顺,大燕已经多年没和南境周边的国度开战,只怕已经有不少人心有不服,到时候南境乱起来,燕帝有多大的几率会放弃南境?”   情报队虽然还没出使海外探听消息,但琼州容州的海商多不胜数,要打听附属国的消息其实不难,只是准确性有待考证。   但这些附属国自古以来都是狼子野心,多少次见中原局势不明朗想要过来分一杯羹,又被打的抱头鼠窜滚回自己的封地,一向学不乖。   偏偏南境迟早归黑熊寨管,只要黑熊寨还有打天下的心思,就不可能让这些附属国作乱,到时候黑熊寨难免会被附属国钳制,出兵北面的时间必会延迟。   “南境之地虽然没有过多开发,但燕帝是不会轻易放弃这片国土的。”   大燕已经比历朝少了一部分土地,如果南境再丢,守着北面那点地燕帝不会安心,因为北面外族凶残,万一某一日打到京城,燕帝要逃只有往南逃。   南境若是丢弃,燕帝逃跑的后路也就没有了,整个大燕还成了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就是燕帝蠢,朝廷的士大夫们可不蠢,必然不会让燕帝放弃南境。   “那可就难了,若是到时候大当家迟迟不过来京城,你们秦家想好是继续留在京城做内应,还是偷渡到南境尽快融入黑熊寨?”徐小六的问题很尖锐。   “这事我做不了主,毕竟秦家虽然是我父亲做家主,但旁支也都在朝中做事,眼下秦家支援黑熊寨全是父亲瞒着旁支做的,到时候是要继续留在京城还是去南境,眼下我父亲怕也轻易决断不了。”秦慕之坦诚道。   他们要走只能阖族都走,要是留下旁支在京城主脉逃跑,旁支可落不到什么好下场,但要阖族离开又不是容易事,至少旁支许多人不会因为周肆许诺日后接管天下比对外族起兵而投诚。   比起父亲更重失去的国土,旁支更多的还是在意秦家的未来发展,不过这些也说不好,附属国到底会不会揭竿而起,黑熊寨会不会因为附属国被拖在南境发展都是猜测,徐小六的这个问题只是问出了一个可能性,秦慕之就是给出回答日后也有可能变卦。   “秦少爷还是做好黑熊寨真的被拖在南境阖族搬走的可能。”徐小六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提前让秦家做好准备。   “呵,你倒是了解周肆,即便我们秦家当真变卦,你们手里不是掌握着秦家与你们勾连的信件,燕帝多疑,你们真要是拿出来,秦家自会被治罪。   所以徐队长,比起怀疑我们秦家的诚意不够,还是多想想到时候我们秦家真的要阖族离开京城,你们要如何接应?”   秦家在祖地也有人,只是祖地没人看守,想走就走,但京城要秦家要全部搬走,不可能不引起朝廷诸公的注意。   如今不是秦家不愿意走,而是根本走不了。   “秦家要是真的想阖族搬迁,我们自会鼎力相助,要是连自己的盟友都安顿不了,黑熊寨又如何值得秦家躬身合作?”   在徐小六看来,秦家人口的确多,但留在京城的不过几百人,其余都是下人,而这些下人多是家生子,秦家要走不带他们,难保皇帝不会迁怒杀了这些人,毕竟都是奴籍,被打杀根本不需要理由。   下人纵然人数多,但转移的难度比主家小,只要在此之前他们的人能混进城内禁军,寻个自己人值守的时候少量多次转移,并不是难事。   “此事我会同家父商议。”   徐小六送走了满腹心事的秦少爷,自己去寻了黄娘子,说起燕帝的打算。   “我们现在撤走,秦家恐怕会受牵连。”黄娘子是不打算这样离开的,她们如今在京城和秦家多有牵扯,一走了之燕帝会不会对秦家下黑手。   “也没说要撤走,大当家当初让你我过来,除开说要做生意,也有让我们监视京中世家的意思。”他和黄娘子分工合作,他与世家子弟打关系,黄娘子深入官家夫人夫郞群体,双管齐下,让他们知道了不少京中隐秘。   就说徐小六和秦慕之合作拔除京中世家,他们之前收集的信息便起了不少作用,这时候撤离,无异于斩断黑熊寨对京城的掌控,只能被动的听秦家行事。   大当家有意日后连根拔除世家,秦家即便是大当家的岳家也不会网开一面,万一秦家有其他心思,黑熊寨必会处于被动。   秦慕之可是见识了黑熊寨的底牌,这样一个人留在京中,没人看着,不说大当家,他都寝食难安。   “那青花瓷的方子献还是不献?”青花瓷要说烧制的技术有多难,其实没有的,因为官窑世世代代烧瓷,里面的瓷器师傅都是好手,即便没烧过青花瓷,但只要知道青花瓷烧制含有的特殊矿料,给人时间,迟早能自己突破烧制出青花瓷。   “献,燕帝已经逼到这个份上,咱们只要还想留在京城,青花瓷的制作手艺当然要给。”   徐小六已经做出决断,此时献了,困于没有材料,官窑也烧不出来,能够拖延一段时日,只要黑熊寨拿下南境,就能断了朝廷的海贸,没有矿石自然也就烧不出青花瓷,到时候朝廷这边要买还得从他们这里拿。   “还是问过大当家在做决定如何?”   “自然要问过。”徐小六虽然有便宜行事之权,但事关黑熊寨在京中的布局,肯定要问过。   ……   秦府。   秦慕之回到府里被守在门口的下人请到了书房,显然秦尚书令也听到了风声,可见比起秦慕之在京中安插的眼线,秦尚书令更胜一筹。   不过整个京城只要在朝廷有权有势的,谁家没在皇宫安插探子,只是在于这探子能不能打探多更里面的消息,从他进宫到出宫,指不定已经有多少家收到风声。   “黑熊寨担心我们反水,估计等周肆拿下祁容两州,就会让我们阖族去祁州安家。”虽然日后肯定会回京城,但一家子要走,不是件容易的事。   万一走的路上被燕帝发现,带兵追赶,他们可没有兵力对抗,周肆在没有下定决心打北面的时候,也不会大兵出南境。   要走,就要考虑丢命的可能性。   “看来你在这位徐队长那里吃了个亏。”秦尚书令倒是不在意,黑熊寨要是全心全意信秦家才有鬼,目前双方还是处于合作阶段,只要周肆一日没坐上皇位,他们就还有平等商谈的权利。   “那人很狡猾,且他过来这几个月,几乎摸清了京中所有世家的底细,这样做探子的本事我还没见过。”秦慕之还是好奇周肆手里的人怎么这么多能人异士,徐小六不说,就说黄娘子,别看到了京城黄娘子似乎只是在铺子做招待,但如今京中后宅,有几个没邀黄娘子去过府里?   “如果他没本事,周肆为何要派人过来?徐小六明面上是周肆派过来做生意的,实则是过来盯梢的。”这个盯梢么,自然指的是京城,当然也包括和黑熊寨合作的秦家。   “父亲一直没同叔伯说这件事,难道不是留的后手吗?”秦慕之见父亲半点不怕徐小六发现他们秦家的打算,有些奇怪。   “后手是有,毕竟黑熊寨再厉害,也不一定能够真坐到那个位置。”不怪秦尚书令谨慎,而是古往今来多少厉害人物在关键时刻功败垂成,黑熊寨眼下还是一颗没入朝廷眼睛的暗星,他自然准备了黑熊寨失败的后路,“但你以为周肆就一点想不到吗?”   “是我自大了。”   自古成大事者哪里会感情用事,就算周肆喜欢绥之也不见的会全心全意信秦家。   “此事你不要再插手,先在家好好办完你的婚事,只要黑熊寨没有再提什么条件让我们做事,那么我们就按之前说的,尽量隐瞒住祁州容州的情况就好。”   秦尚书令捋着胡子,恐怕在黑熊寨看来,他们秦家能够一直低调下去最好,不然等阖族搬迁去祁州,还要担心他们秦家仗着身份胡乱来。 第131章 投诚·上   桥头县到长鹿县的官道上正有不少汉子忙着修路,如今正是春季,大中午太阳也不烈,时不时还有股凉风吹过来,这时候做苦活是最安逸的季节。   修路自古以来都是个大工程,从前官道修缮都是朝廷征发徭役,不光没得钱赚,坏点的连吃都吃不好,要自家带点白面干粮才能撑过去。   比起兵役徭役死的人是要少一些,但服一次徭役回来,再健壮的汉子都要休养一个月才能做重活。   而到了黑熊寨,修路反倒成了好事,每日不光给拿钱,连饭食都准备的好,就像如今,搁荒山野岭每日来回不方便,修路的管事就在附近搭了简易的棚子,叫人夜里能够歇息,每日给供三顿饭,早上可都是大白馒头,光是这口吃的都引得外人羡慕。   就说现在,路修到这儿,因为做活的汉子多,附近的百姓也自发的聚集过来,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形成了个小集市,每日吃的鸡蛋蔬菜都是厨房在这里采购的。   蔬菜这东西不易保存,平日除开有专门的渠道给人供货外,都不会多种,现在有修路队在附近停留,每日光是蔬菜消耗都不得了,可是让这里的百姓像是捡到钱一样开心。   而此地也不光是长鹿县和桥头县村子的人,还有鹤山县的人,鹤山县距离桥头县和长鹿县都不远,这三个县在舆图上看就跟个三角形似的。   到了正午歇息的时候,修路的汉子们先是去厨房洗个手,黑熊寨说了,这吃饭前必然把手上的泥灰洗了,不然容易得病。   这话做工的汉子初听个个都笑的肚子打颤,他们都是地里刨食的,这双手自幼就没干净过,哪里讲究这个,像秋收忙起来,都是直接在地里吃的,也没见有几个因为吃饭手不干净死了的。   但黑熊寨做事一向是只要说出了口,就没有旁人反驳的余地,这不整个修路队的人都已经养出来饭前洗手的习惯,那手还真是几十年没见过这样干净。   洗完手,汉子们习惯的排好领饭的队伍,已经吃过半年饱饭的汉子已经不会像刚开始那样饿虎扑食般抢着排队,一个个都学矜持了,反正去的早了还是迟了,肉都只有那么多,这厨房做饭的娘子郎君也个个厉害,早先做的饭还有剩的,现如今卡的正正好。   “今个儿竟然有春笋,是哪个村子送来的,竟然这样多。”有人在队伍里瞅了一眼,春笋可是好东西,到了吃春笋的时候,乡下人家挖个几百斤在城里卖,都是能卖掉的。   “不晓得,好像是鹤山县那边的吧,他们那儿春笋多,往年还到咱们县里卖。”接壤的村子去哪个县售卖路程上都差不多,就像是鹤山县的村子春笋多,去鹤山县卖的人也就多,虽说没有卖不出去的,但价格必然高不到哪儿去。   所有鹤山县不少跟长鹿县桥头县挨的近的村子,宁可多走几步把春笋卖去别的县,挣几个辛苦钱。   修路队也有鹤山县的人,只是数量不多,因为最早桥头县招收做工的人都是找本地人还有长鹿县买来的人,等消息传入鹤山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批招工了。   这半年下来,也就几个表现好又勤快的汉子进了修路队,今年年初干脆把一家子都带过来了,有点余钱的都去城南那块租了个房子,或者不住城南,城西城东也少不得有人家有空房出租,比城南的租子便宜,叫许多在县里做工的人家过去租住。   不过租户最多的地儿还是城门口的木楼,木楼虽然简陋,但去岁过冬蜂窝煤平价卖出来,也没人说在木楼冻死了,更不提给黑熊寨做工,还能买到棉花,弹一床五六斤的棉被,冬日老人都能熬过去。   除开春笋,还有一道半荤就是苦瓜炒蛋,这苦瓜是真的苦,但祁州的百姓吃惯了,还认为苦瓜清热,就着一筷子白米饭,狼吞虎咽吃下一口,畅快的不行。   这些莽汉吃饭都是过吞,少有细嚼慢咽的,一碗饭用筷子一搅,和着菜三五两下就能见底,紧着去添第二碗。   饭是管够的,菜遇着那日是荤菜是没有添的,素菜管够,今儿苦瓜炒蛋算半个荤,便能敞开了吃,不得不说黑熊寨地道,便是素菜也舍得放油水,还不是那棉籽油。   吃到最后,再去打一碗热汤喝下去,只有舒坦两个字形容。   吃过午饭,是不会马上做活的,得休息半个时辰,这时候有的汉子就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一头钻进棚子,身上再搭个不厚的被子,很快呼噜震天响。   而还有部分汉子呢,没午睡的习惯,便趁这个时候到处溜达溜达,小集市便是这个时候生意最好。   过来做生意的村民卖的东西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多是山货,这东西做工的汉子是不看的,因为不把活做完他们也没法回去,买了搁棚子,偷不偷都好说,要是坏了就不值当。   为此这伙溜达的汉子过来,有的是叫几个手艺好勤快的妇人郎君帮忙补衣裳,还有的么嘴巴叼,想吃点这个时节的山果,那玩意也不贵,就是酸,有的能酸的人眼泪都出来。   “这时候听说容州已经有荔枝出来了,早听说荔枝好吃,从前都是贵人才能尝的东西,也不晓得今年咱们有没有这个机会尝尝。”有汉子被山里的野果酸的眼睛都睁不开,还想着要吃荔枝呢。   “你这是赚了几个月钱开始装阔了不是,荔枝就是在容州泛滥成灾了也没你吃的份,从容州运过来,没有冰块早都坏了。”荔枝就搁容州有,听说大当家是想着看能不能在祁州种,但那玩意要是能种的活,府里的显贵们还能等到今天。   “这不是想想,你看大当家过来,咱们粮食价都稳在低价,窝煤和棉花咱们都能买的起,荔枝怎么不能想一想?”   “那你想吧,我听说秦公子去岁都没吃上,你还能越过秦公子去。”   那自然是不能够,但今年吃不上往后总能吃上,他辛苦干几年,先攒笔钱置办一处房子,把一家子接到县里住,再给浑家寻个差,一家子力气一块使肯定能买上荔枝尝个鲜。   桥头县如今的房子还不算太贵,真要是买不起了就去长鹿县买一套,反正路好了来去也方便,长鹿县那里还说要建个医院,不少人都心痒痒呢。   卖酸果子的农户在一旁听着,心底不是滋味,他们村子连饭都还吃不饱,桥头县的农户竟然已经开始奢想荔枝了,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黑熊寨的大当家咋就去了长鹿县,他们鹤山县也离桥头县不远,要是过来他们鹤山县,整个县里的百姓都欢迎。   过了正午,小集市就散去了,毕竟这群汉子之后就要做到晚上,即便中途休息一段时间,也都累的不想动弹,不会过来买东西。   鹤山县过来的农户一块背着背篓回村,这路自然都不是什么好路,甚至有的路都是靠人力踩踏的,到了夏天还得准备一根打蛇棒探路,不然容易被草丛的毒蛇盯上,那咬上一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基本只有等死了。   鹤山县的农户这段时日赚了些钱,但都是小钱,比不上桥头县的人,许多农户都已经开始盘算要不要去桥头县闯一闯了。   “我瞧桥头县给的待遇不错,要不咱们也过去瞧瞧看能不能寻到事做?”这些日子他们可是明眼看着,那修路队的伙食实在好,一碗碗大白饭就让这些做活的汉子可劲造,他们这辈子都还没白饭吃到饱过。   “那地咋办?咱们走了地里的活都扔给浑家?”桥头县招工的消息早就传过来了,但他们放不下地里的活,也怕这个土匪寨子害人,才没抓住这个机会。   “开春地里的重活都做得差不多了,其他活家里浑家都能干,咱们要是能寻到像修路修房子的活,干一段时间拿点钱回去,不比在家里苦哈哈的忙活强。”   “可我听说桥头县这会已经没多少活做了,大活都在长鹿县,我去县里卖菜的时候听说长鹿县的城墙都扒了,要重修,需要大量的人手。”这话说的有些酸滋滋,毕竟要重修整个县城,那得多好看啊。   “长鹿县运道真好,也不晓得黑熊寨的大当家有没有想法过来咱们鹤山县。”   “我看黑熊寨迟早要过来,不然光占两个地头干什么,要占肯定是把祁州一块占下来。”   “就是,我看黑熊寨有野心,你说要是不等黑熊寨打过来,咱们自己主动把鹤山县献给黑熊寨,会不会有好处拿?”   这个大胆的想法一说出来,同行的农户们面面相觑,压根没想过这一茬,直接献城?他们都是乡下的泥腿子,不说根本左右不了县里的人,就是县里的人想献,不还有当官的挡着。   可,真要是把鹤山县献给黑熊寨,万一黑熊寨的大当家记他们的功劳,指不定要在县里给他们分一套好房子嘞。   他们是没见过桥头县和长鹿县修的房子,但新修的房子肯定比老房子强,那做工的汉子也个个惦记在县里买一套新房子,那肯定是新房子好才惦记。   等黑熊寨拿下鹤山县大抵也是要修新房的,要是他们能得一套县里的新房,不管是自个儿住还是买卖租聘,都是白得的好处。   想到这儿,不少农户都紧着摸了摸下巴,深怕口水流出来了,富贵险中求,这事得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干成。   他们虽然是农户,但鹤山县的村子都有通婚,甚至还有嫁去县里的人家,也跟县里搭的上关系,只要能和县里人联系上,再把这事给县里人一说,说不准县里人也愿意把鹤山县献给黑熊寨。   说干就干,几个农户加快步伐往村里去。 第132章 投诚·下   “报——”   周肆正在处理京城的糟心事时,门外传来的声音让他一顿,这又是搁哪儿学来八百里加急消息传递的法子?   “什么事?”周肆稳住心态,怕手下来一句哪里大捷,最近他都没有动兵,真要有大捷,他就要寻南珉和郑铁的麻烦了。   “大当家,鹤山县那边传来消息,鹤山县的百姓把鹤山县官衙门的人都给绑了,说是要献城给黑熊寨。”汇报消息的汉子也是一脸懵,这是县里百姓能干出来的事?   不说鹤山县衙门人手怎么样?就说鹤山县不也有乡绅富户,明眼看着桥头县的富户叫大当家拆了,长鹿县的豪族叫大当家抓了,这鹤山县的乡绅富户应该最抵触投诚不过,因为只要黑熊寨的人过去,地必然是要给收了的,运道不好人也要入矿。   “……”周肆揉了揉眉心,如果计划没错,鹤山县他打算再过一个月才出兵的,因为和蜀商买卖的粮食也要时间运输,轻易占据一个新县,且地里粮食没有产出,大概率会闹饥荒。   “大当家,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瞧大当家一副头疼的样子,汇报消息的汉子小心翼翼的又加了一句。   “去见见。”周肆收敛住头疼,人都来了,总不能说叫他们自个儿再过一月,等他手里粮食多了再过去接手吧。   先不说鹤山县的人等不等的了这一个月,就说人都彪悍的绑了官衙门的人手,没准乡绅富户也没逃过毒手,这样民风彪悍的百姓若是不加引导,等他们的人一个月过后再去,那完蛋了,县里一半人都要被抢。   鹤山县过来的领头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瞧着身材彪悍,民间能有这样身板的多是猎户屠夫,但此人穿着尚可,一瞧面色,是常年走南闯北的色,多半是镖师。   “大当家。”这汉子一见人过来,就晓得是黑熊寨的大当家,这种见识人见识多了的角色,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底蕴,再加上周肆虽然年轻,但当惯了上位者的气势轻易收敛不了,被认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你们要投奔黑熊寨,谁的主意?”周肆不和人客套,献城这样的事并不算罕见,乱世的时候基本都有献城投诚的行为,力求将一城之地的伤害降到最小,但一般献城都是官老爷的事,能叫百姓主动开城门的少之又少。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那些兵匪过来不会掠劫百姓,黑熊寨从前名声不佳,现在虽然好了些,到底还沾个匪字,加上乡绅豪族抵触,能抗住这股压力出主意献城,且还做到了的人,周肆很感兴趣。   “是县里百姓的主意。”镖师说的诚恳,追根溯源,大抵是几个农户看桥头县修路队的日子好过,心生羡慕,冒出了个鬼主意,这几个农户回村,又和村里的族老村长一说,就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是以燎原之势蔓延,很快县里的百姓也都听说这事了。   比起保守的农户,县里百姓其实更早接触黑熊寨,因为过去黑熊寨做工的鹤山县人都是县里的,好处过年的时候县里百姓哪个没见过,不说没见过的棉花窝煤,就是扎扎实实的粮食和肉,那都是引人羡慕的。   再有桥头县和长鹿县珠玉在前,他们鹤山县还有什么好怕的,黑熊寨可没有说进城抢劫杀人,那队伍个个都是好样的,还给他们百姓卖便宜的粮食,这样的好处谁不想要。   周肆沉默片刻,这个答案只能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他约束手下给百姓带来好处,这是政权性质必须要做到的事情,他知道日后黑熊寨的名声传出去,会有源源不断的百姓投奔。   就像年初,其他各县过来桥头县的百姓越发多,可鹤山县的百姓能够想到献城,真的是让周肆觉得小看祁州百姓了。   “乡绅富户没有反对?”百姓人多,但大部分百姓都是害怕官府乡绅的,因为他们手里捏着权势和土地。   “有,他们也收到风声还专门派家丁过来威胁我们,但百姓都晓得大当家去了会给人分地,哪怕不是把地划到他们名下,租子也少的可怜,所以不少百姓就组织了县里的青壮去和乡绅富户的家丁打了一场。”   镖师没说这一场的伤亡,但古人这种大规模的械斗,必然是要死伤几个的,百姓献城的阻碍重重,流血也是一定会发生,但这事百姓自个儿愿意,死了伤了也不会说怨谁,只会道运气不好。   “所以他们选派了你过来献城?”周肆心底叹口气,其实等黑熊寨打过去这种伤亡的确可以避免,但相应的在等待的时间里,被乡绅富户以及官府欺负的百姓也可能出现死伤,不过只是换了批理由,换了批人罢了。   “这次和乡绅富户的家丁械斗,我的镖局出了些力,得县里百姓赏识才有幸走这一趟,请大当家接手鹤山县。”能在祁州这个犄角旮旯开镖局,家里是不会差的,因为穷文富武,能学得一身武艺的人家,家境必然差不了。   不然光是学武需要吃好喝好都做不到,学来只怕也是个花架子,打架肯定还是要个好身板才行,像周肆这样天生力气大到离谱的人都是凤毛麟角。   “你们都已经亲自献城了,我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周肆拍拍手起来,一个长鹿县把他未婚夫郞和郑铁都给困住了,现在鹤山县,南珉肯定不能派走,但军中现在也出了几个能干之人,武哥儿屠户娘子都是日后他打算重点培养的将军,自长鹿县和重步兵两战武疆孟梅都表现的不差,现在派出去单独公干练手正合适。   至于君凯之和邢堂明,还是君凯之走一趟为妙,长鹿县那边不必要留两个谋士了,秦襄得回来坐镇,莫昭旭一个人也够用。   毕竟秦襄的先生都被绑来了,还附赠一个小师弟,在县里白吃白喝可不好,最好秦襄有本事把他师父劝回头,不然这钱得从秦襄的俸禄里扣。   很快黑熊寨就组织了一队新兵,带着君凯之一块去了鹤山县,鹤山县其实也是贫苦之地,但县里人口比桥头县和破落的长鹿县要好上许多,县里当官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人,现如今被百姓抓了日子怕也不好过。   事实的确如此,且不好过的也不光官府的人,乡绅豪族也没一个能过上好日子,从前鹤山县的百姓哪个没被他们欺负过,现在绑了人可不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大人物那还是给留了口气,等着黑熊寨大当家过来看怎么安排,但从前仗势欺人的狗东西就没有这么好运,有几个都叫下狠手打死了。   按说滥用私刑定然要治罪的,可大燕律有一条法不责众,整个鹤山县的百姓都参与了殴打,谁弄死的不好说,全部治罪县里是一个良民都不剩,还如何治理。   所以君凯之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个罪行也就是黑熊寨来之前还能放过,日后再犯,可不管责不责众,就是一个府的人犯了罪都要拉去挖矿做事。   正好矿山缺人手的,死亡率还高,即便有了沼气灯也不能说百分之百安全,一般能在县里找到活干的汉子,不可能去挣那个钱。   为此君凯之可是把县里学习班的人薅了不少过来,开化民智是个持久战,先把规矩学起来,只要不犯事,也能平安无事的过完一生。   “鹤山县竹子多,日后纸坊以及竹制品相关的物品可以作为鹤山县的卖点。”君凯之早就看过鹤山县的地形。   祁州各个县城多是大差不差,都是多山岭,临河有矿能发展的路子就多了,桥头县就是专门修建了工坊区,如今已经成了个小集镇,每日有不少百姓过去摆摊,要不是附近地皮都是黑熊寨的,只怕已经有人在工坊处建房子了。   长鹿县不临水,鹤山县临水,又有竹子这样的好原料,纸坊就是日后的重要门路,竹子做的竹纸都是上乘纸,光是要放在水中浸泡,都要不少于百日,最好是泡上六个月,才能出好纸。   “光是纸恐怕不够。”武疆知道因为县学的缘故,纸肯定需求量会越来越大,但平民百姓轻易不会选竹纸这样的好纸,麻纸能凑合用定然还是麻纸受欢迎。   大当家又在打击世家豪族,日后能买得起的竹纸消耗的肯定不多,公文倒是该用竹纸,但全全由政权买单,又未免奢侈。   “纸只是因为鹤山县竹子多,能大力发展这条门路,而鹤山县又临水,比长鹿县的选择要多的多,工坊很多也是能够在鹤山县建的。”别的不说,水泥坊这个东西就得大力推广,眼下桥头县出的水泥原料只能堪堪够长鹿县用,日后多来几个县,水泥必然会供不应求。   不提再翻过秋,这一波棉花收了,桥头县乡下的百姓基本上都攒够修一座水泥房的钱,要是不提前备好大量水泥,就抢购原料修房都能让百姓私底下打起来。   武疆点头,长鹿县那边除开种地,许多山坳也已经开始养起了牲畜,养的最多的还是牛,鸡鸭乡下养的多,养牲畜到底还是需要水,长鹿县没有河,只有一些小溪的分径。   鹤山县这边山坳不多,多半还是要走桥头县的路子。 第133章 高速发展·上   入夏过后,南境就到了雨水季节,这雨一下就是半个月,倒也不是全天下,但活肯定是要耽误的,有时候上午有时候下午。长鹿县的工期耽误的厉害,工人怕不给发工钱,都想着要冒雨修建,奈何材料淋不得雨,只能在临时的木楼里干看着。   木楼这半个月来受潮的厉害,好在当初建木楼的时候防水做的用心,不会说轻易被雨腐朽了去。但木楼里住的租户们还是觉着木楼不是长久度日的地方,都攒着劲准备去县里住。   桥头县里面已经住了不少人,东南西北的长街也都重新修缮了,雨水前有几户能拿的出银子的人家也从水泥坊买了料,特地请了工人过来给他们盖房,今明两年估计桥头县的大批老房子都要换成新的水泥房。   而雨水影响的还不止外面做事的人,屋里办公的能吏也都被阴沉沉的天影响着,这雨一下来,外面的天跟黑了没什么区别,即便现在大家伙喝松针水吃胡萝卜,已经能在夜里看清东西,但要摸黑看文字办公就为难人了。   好在前些时候容州那边送来了一批沿海国家进贡时顺道带来的东西,说是叫猛火油,桥头县那边的工匠师傅们被大当家日夜鞭策,总算是把煤油灯弄了出来。   这煤油灯没有沼气灯亮堂,却也比蜡烛油灯要好,最重要煤油灯放在玻璃罩子里,不必像老旧的蜡烛油灯,须得剪芯,只是眼下煤油灯还普及不到百姓身上,百姓夜里要借光亮只能去夜市。   秦绥之被外面难得冒出来的太阳叫醒,方才发觉已经到辰时了,往日这个时候他已经起来处理公务了,今日沐修就跟个懒骨头似的,半点都起不来。   空青一早就备好了洗漱的热水,见公子屋里有响动,便去了厨房。   秦绥之穿着寝衣推开窗户,方才透过窗缝的阳光立马争先恐后的照进屋,早上的太阳还没什么温度,打在人身上也只有浅浅的一层暖意。   算算时间,他都在长鹿县呆了小三个月了,县城的进度因为雨水慢了些,不过原本也是不能赶在年中的时候修好,但主城已经竣工小部分了,最先修的办公场所早就开始使用了。   “公子今日要出门走走吗?”空青自问没有多大的本事,也不能跟蒺藜菖蒲一样帮公子和大当家做事,这些日子贴身跟着公子,瞧着公子整日呆着屋里,也觉得公子憋闷。   往日在京中公子不喜出门,也一月要去一两回京中娘子郎君办的宴会,自打到了长鹿县,因为县城一直宅修缮,也没地儿去,都好久没出门了,如今好不容易主城区有点模样了,又遇上公子休沐,可不得把公子劝出门走走。   “县里的工坊修好了?”秦绥之接过热茶漱口,又取过鹤山县那边做的竹刷,沾上牙粉开始洗漱。   竹刷牙粉都是新出来的东西,倒不是说开天辟地头一遭出现,而是经周肆这位神仙点播,已经完全不同于大燕贵族们用的东西。   牙粉秦绥之从前用的是雪盐,黑熊寨推广的牙粉则是孙哥儿这群大夫用中草药折腾出来的,除去粉末还有药膏,也称牙膏,已经在几个县都建了铺子售卖。   学习班的人也宣传如何保护牙齿,牙齿的确是要紧的东西,世家贵族牙要是坏了,都是取旁人的牙齿填充,暴发户最喜欢用金子做牙,必要的时候取下来还能当钱使。   世家是不喜欢金子填牙,嫌庸俗,百姓大多数牙都不好,因为常吃糙粮,牙磨损的厉害,许多人到老了一口牙就用不了,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最后只有躺在床上等死。   现在有法子保住一口牙,让大家伙老了也不用愁牙坏了没法吃东西,且牙粉竹刷用的都是常见的原料制作的,价钱百姓们也承担的起,于是普通百姓已经从杨柳枝改用竹刷牙粉了。   “嗯,好几个坊已经竣工了,只是白糖坊缺甜菜,暂时动不了工。”甜菜去岁带回来,赵力这些地里忙活的汉子早就试着开始种,不过冬日太冷,要不是在地里烧着火甜菜都是活不了的。   这甜菜的生长周期也比较长,需要八十到一百天左右时间才能长成,温度也有要求,春季长鹿县这边是三月播的种,快要能收获了,到时候白糖坊一开,黑熊寨又有东西能卖出去,半点不缺钱。   “那就去看看。”秦绥之穿好外出的衣裳,带了把伞,走在已经干了的水泥上,长鹿县桥头县鹤山县,三县的官道已经修通了,说是再过几日又要出兵,等拿下临近的两个县,鹿鸣府也就能去了。   前段时日江远府府尹江楼还去信到黑熊寨询问,因为黑熊寨堵了祁州往京城送消息的路子,江楼去岁查出来的大案汇报给朝廷,朝廷一直没给回信,甚至连江楼寄去京城的家书都没有回信,这要是还察觉不到不对,江楼可干不到府尹的位置。   周肆自然同江楼坦诚相对,毕竟封了送信的路,江楼对黑熊寨是和态度也没太大影响。   江远府不足为据,整个祁州过来的交好的地方豪族也越来越多,基本只要黑熊寨大胆些,一声令下,整个祁州都没有反抗的机会。   秦绥之这段时日倒是收了几封京中的信件,一是兄长成亲,他送去的孤本和周肆送去的宝剑虽然晚了些,但兄长收到礼物后很高兴,二是京中青花瓷售罄后,燕帝要去了青花瓷的方子,对前来贺寿的附属国要烧制青花瓷的矿石。   其中还真有几个小国有这类矿石,但一来一回要送到燕帝手里,估计得等下半年去了。   这事周肆放任,多半是想着明年这个时候容州已经到手,到时候沿海的附属国送来的东西不必送去大燕,他们就能笑纳,今年这船矿石,也顶多让官窑小赚一点银钱,影响不了大局。   “这县里真是一天一个样,要不是遇上雨季,估计主城已经修缮完了。”空青眼睛看着一排排新建筑,眼底露出光彩,主城区也都住了百姓,大部分都是长鹿县的原住民,小部分是桥头县挤不下,退而求其次便过来了长鹿县。   主城的生活气息已经很有了,且主城区除去官衙门,最要紧的就是医馆的修建,两层楼高的水泥修筑的医院占地面积比官衙门还大,听闻里面是有住院的地方,过去看病的病人要是严重了,缴一笔银子就能在医院住一段时日。   只是虽然医院收费已经算便宜,却也没几个长鹿县百姓过来,即便有人过来,也多是临产的娘子郎君,打算在医院生产。   这还有有赖学习班的宣传,不过过来的娘子郎君都是鹤山县以及桥头县的,长鹿县到黑熊寨过来都没有有孕的人家,真要等长鹿县自个儿有新生儿,怎么也得一年功夫去了。   孙大夫在医院还没修缮完的时候就带着弟子们过来,日后他的徒弟们主要都在医院工作,桥头县也留了几个出师的徒弟,但明眼人看着还是长鹿县的医院更专业,毕竟大夫多啊。   现在水泥路也修好了,光是靠脚程,不消得一日就能到,要是脚程快的,一天走个来回不成问题,也不怕晚了路上遇到危险,因为这几条官道上时常有训练的兵丁出操,真要有大胆的敢在路上干歹事,好久没仗打的兵丁可是捡到功了。   路过医院,里头的大夫们正在忙碌,里面刚招了一批娘子郎君正在接受培训,虽然大夫们都是大老爷们,可医院里到处是透明的玻璃,外人一眼就能看着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半点不怕人诬赖。   且这年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因为生病这事不讲道理,纵然你是达官显贵,那天花来了,该死一样要死。   很快,秦绥之的步子停在长鹿县的工坊区,这边多是织坊糖坊这样的地盘,织坊苦于没有棉花,也还没有开工,但听说周肆已经着人在整个祁州宣传鹿鸣府收麻的事,估计过不了多久就有大胆祁州百姓送过来,到时候织坊不织棉布也要用麻织布的。   “莫昭旭设计的倒好。”县里的工坊招收工人是不提供住宿的,因为一个工坊吃人太凶,要是提供住宿,光是宿舍就要占县里大半土地,不如在工坊附近修建能租的房子,方便外来的人打工租住。   而本县的百姓,目前主城各个地方到工坊距离都不长,只要早起一会就能走到,不用怕赶不上做工。   秦绥之围着工坊走了一遭,并没有进去,主要现在工坊里也没有东西,去了也是个空壳子。   “呀,下雨了。”空青还要继续陪着公子走两步,哪想天上突然开始落雨,正合了雨季老天爷喜怒无常的模样,赶紧把伞撑开。   黑熊寨的伞有大伞也有小伞,空青手里这把就是大伞,两个汉子挤挤都能打,更不提他们两个小哥儿,只是祁州的雨落得实在快,很快就能变成瓢泼大雨,雨一旦下大了,伞再大也是不顶用的。   于是空青撑开伞,就要带公子去工坊里躲雨,哪想这人才走几步,面前就被人挡住了,空青正要呵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拦他们,就看见风尘仆仆的大当家站在跟前,这下不说空青,连秦绥之都愣住了。   路修通了之后,大当家过来了几回,但因为鹤山县提早归顺,打乱了计划,大当家不得不去鹤山县那边稳定情况,已经有一月没有过来长鹿县见公子了,听闻再过几日又要打仗,还道大当家要忙到下个月才能过来看公子。   只是眼看着雨都落成大点,空青见大当家竟然连把伞都没有,正要举着伞叫大当家和公子打的时候,大当家突然一把拉住公子,两人默契的往雨里去。   “公子,大当家,你们去哪儿,雨下大了,淋雨会生病的。”空青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丢下,心里急的不行,怎么大当家和公子还和小孩一样,竟然还往雨里跑。   “空青,你先回去,我等会回来。”秦绥之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很快连影子都消失在雨幕里了。 第134章 花宴   天公还算作美,这场雨来的快但不急,就是密了些,要是在雨中行走,衣裳头发是要湿的,不过湿的也不会太厉害,不会像落瓢泼大雨一样变成落汤鸡。   周肆牵着秦绥之的手,一路小跑把人带走,身边也没跟个人,这要是换成大燕的皇帝,身边的太监侍卫已经要急成一团,换到周肆这儿,本该暗中跟着的汉子们瞧见自己被甩开,只是闷闷的叹气。   这几年过去,大当家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只要不是十个人以上的好手队伍,根本奈何不得大当家,且大当家带着秦公子在长鹿县主城,最是安全不过,倒也不急着去寻大当家,总归大当家想回来了自然会回来。   他们把主城的治安看好,比守在大当家身边有用,但以后地盘大了可不能让大当家在自个儿一个人带着秦公子瞎跑了,大当家说过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地盘大了想要大当家命的就不会少,他们跟着起码能给大当家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不是。   “要带我去哪儿?”秦绥之好些时候没见周肆,语气都不由自主的缓和下来,刚刚一阵小跑可是耗费了他不少体力,若不是这些时日都在打八段锦,早在半道就力竭了。   “去赏花。”周肆的步子慢下来,同绥之在雨幕里慢慢走动。   “冒雨赏花?”   “雨中花宴,绥之不想看看?”   “想。”他在京中参加过无数赏花宴,的确还没见过雨中花宴的模样,想必周肆特意过来,这花宴定然不会俗气。   只是长鹿县漫山遍野野花无数,要凑一场花宴是不难,但周肆定然是今日才到,究竟是如何瞒着他准备了一场花宴?莫不是空青也参与其中,特意把他引出衙门,好叫周肆布置?   胡思乱想之际,花宴已经到地方了,入目而来的不是什么牡丹秋菊这类花样常客,而是徘徊花,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炽热的红,每一朵都到了盛开的时候,被雨水打过,徘徊花的花瓣上都沾有雨露,细雨朦胧下,实在别有一番风情。   “如何寻到这么多徘徊花的。”秦绥之低头,手指轻轻触碰这些摆放在院落的徘徊花花瓣,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可惜落雨的时候蝴蝶飞不过来,不然满院鲜花,不知要招惹多少蝴蝶蜜蜂前来采蜜。   “旁人送的。”徘徊花有个大众熟知的名字——玫瑰,这时候正是夏玫开放的时节,地方豪族有种玫瑰的,起了个心眼,借着送花的名义附赠了几位瑰丽美人,听到周大当家收下玫瑰的时候,送礼的豪族还以为他的美人得了大当家的青睐,却不想只收了花,美人给退了回去。   不光如此,这花送来的时候尚含苞欲放,为了不错过花期,周肆难得奢侈专程请了人从鹤山县送过来,打算给好久没有赏花的秦公子一个惊喜,不想老天爷也给面子,这雨来的正好,给这场花宴增添了几分朦胧美色,不然单单一片徘徊花,不见得让秦公子动容。   “只送了花?”显然秦绥之推断出这送花之人别有心思,揶揄的看向周肆。   “只留了花。”周肆这段时日拒绝的美色不知多少,也就是这段时间周肆才晓得,贫瘠的祁州并非不出美人,而是顶顶好的美人都被世家豪族养着,钱宝来不好美色,这些世家豪族手里的美人也没处送,大多自产自销了。   现在周肆一冒头,这些个豪族像是觉得从前的手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前仆后继的给塞钱塞人,要不是邢堂明坚定,连他自个儿都得被塞几个美人。   秦绥之取过一支徘徊花,轻嗅过后,一转花蕊对准近在咫尺的周肆鼻尖,既像是给人轻嗅玫瑰,又像是以花诱人,叫周肆无奈的抓住人作乱的手,复又听得人含笑询问。   “那些世家豪族可有变脸色?”   对内大家都知道他是周肆的未婚夫郞,但是对外,旁人只能打听出周大当家还未娶亲,而他不巧又不在桥头县,可不是铆足劲送人。   “如今是他们求我,若对我使脸色岂非是本末倒置?”不过明面上没有,背地里骂过多少回就不知道了。   “你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再有几日就是了。”周肆不大记得自己生辰,往年里他爹娘会记得,尤其是他娘到了生辰总会给他做一碗长寿面,之后他爹娘出海过后,他自己便不怎么过生辰了,但寨子里的做事的娘子郎君都记得,到了那日,也不说大操大办,但好菜好肉都是有的。   “这样快,生辰礼我都不知道要送什么好?”秦绥之手里的好东西不少,就说他的嫁妆,里面的稀奇珍宝数不胜数,真要送这些东西只有挑的眼花缭乱的份,可他又觉得那些东西太俗气了。   如周肆今日送他一场花宴,他便觉得好,只可惜他的生辰在七月,他的那份生辰礼周肆还要再准备。   “我可是想好了。”周肆没有追人的经验,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识过猪跑吗?上辈子被各色各样的信息狂轰滥炸,总还是有点心得在。   “……”本就没有想到送什么是好,结果还要再打击他一回,秦绥之苦恼片刻又抛之脑后,总还有几日功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灵机一动,而且比起生辰礼,他更关心生辰那日周肆是否还在长鹿县了,“今日还要走吗?”   “不走。”瞧着雨越发小,周肆领着人走在玫瑰花堆,徘徊花虽然带刺,但实在美丽,尤其是一大片出现的时候,当真能把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不是说要出兵隔壁的两个县,难不成这回也由武疆他们负责?”秦绥之可是见识过周肆练兵的模样,说起来黑熊寨这套练兵的法子还是周肆教授的,他不信周肆半点没有上战场迎战的心思,除非是周肆看不上这样的小打小闹。   “有何不可,本也不是什么难打的仗。”整个祁州能够让他出动钢炮的,除开钱宝来的兵还没有其他人,而钱宝来的兵过来的不巧,他不在县里让南珉给灭了,其余县城动兵过去也多是一个过场。   黑熊寨的名声已经越来越盛,先头被钱宝来透露的风声又开始在祁州各地飘荡,鹿鸣府都不知道过来了多少投奔的人,更不提挨着桥头县的几个县,若不是鹤山县的事让地方豪族们起了个心眼,防着县里的百姓对他们动手,只怕临近的两个县也开始献城了。   “鹿鸣府是要连着接手吗?”近来黑熊寨一直在同蜀中做粮食买卖,而黑熊寨给的东西蜀中的商人又拒绝不了,蜀中出产的粮食大半都流入祁州,已经足够周肆一口气吃下鹿鸣府。   这几个月选拔的能吏也都在地方上历练过,再过三个月又能选拔一批新人,补上缺的位置,更不提山水书院还有不少学生,到时候几个人多的县城也能开新的县学。   也不用再因为先生人数不够,三个县的学生都往桥头县挤,要不是当初桥头县的县学修建时有考虑其他县的孩子也会过来念书,早就已经满员不收人了。   “这得看秦襄对他先生的思想工作做好没有?”鹿鸣府接手的问题要比其他几个县复杂一些,因为废除奴籍赌坊和风月场所,县城的工作肯定比府城好开展,就说花楼,这一个县的花楼也就十几个姑娘哥儿,多了也养不活,毕竟一个县能够多少人消费的起这样的场所。   府城就不同了,就算府城大多数地方豪族被钱宝来霍霍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有地方豪族,不是还有富商,府里有铺子有钱的人依旧不少,这样花楼生意怎么都比县城大。   赌场更不用说,有的地方真可谓是越穷越赌,在鹿鸣府那种根本没法翻身的地方,赌坊生意意外的好,牙行更不用说,除开官营的牙行,私营的牙行必然也不会少,因为鹿鸣府治下各个县里牙行买卖人之后,都往府里销,毕竟县城是吃不下那么多卖的人口。   黑熊寨进去鹿鸣府容易,但要一口气根除这三个毒瘤有些难度,周肆也不想大开杀戒,最好是秦襄的先生出面,这些鹿鸣府做九流生意的,别的颜面不给,山水书院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我听闻石先生的性子与他的名字颇有渊源,只怕轻易说不通。”秦绥之也知道周肆担忧的是什么,其实真要是暴力动手也不是不行,但难免引起恐慌,这只能算下策。   “那就需要等两个月,等几个县的情况稳定一些再对鹿鸣府出手。”   “要是不行,先拿下江远府怎样?”秦绥之提供一条新思路,因为江远府的府尹江楼在收到黑熊寨的回信之后,恐怕整日都坐立难安,估计正在想方设法和京中联系。   而京中的燕帝,只怕注意力早就投放在青花瓷上面,连武德司的人久久未归都没给个说法,也没有再派人去容州打探消息。   周肆猜要么燕帝已经猜到成王割据容州,但他们一脉的人丁本就不兴旺,真要把成王谋反的事曝光,日后只能从宗室过继,考虑皇位的正统性,燕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么,燕帝就是在忍一时之气,等着青花瓷卖出一笔钱过后,直接派大军压境容州,无论是哪种猜测,燕帝短时间不会对容州出手,也不会打听祁容二州的情况,方便了他们。   “也可以。”江远府和鹿鸣府谁先谁后其实影响不大,甚至因为江远府被江楼治理,前不久又缴了一批贪官污吏,此刻的江远府政治清明,他们出兵过去接手,会比鹿鸣府更容易。   而唯一的关键点秦襄,这时候正提着食盒,给自家先生送饭。   “先生,该用膳了。”小徒弟见秦师兄过来,给正在看书的先生提醒。   石先生抬了抬眼皮,看着秦襄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发。   “先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是自己的身体,便是先生生我们的气,也不好惩罚自己不是。”秦襄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这段时日先生也不是不吃饭,只是他亲自送过来的那顿是不吃的,所以这段时间都是小师弟过去厨房领饭。   但谁叫大当家给了任务,他不亲自跑这一趟,事根本办不成。   石先生冷哼一声,语气不怎么友善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过来干什么?” 第135章   秦襄瑟缩的挠了一下脸,尴尬的笑了笑,但很快又恢复正经。   “先生明知我过来想干什么?何必多问。”   “那你也明知我的态度,又何必白来一遭。”石先生都在桥头县呆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要是想通早就投诚了,哪里会僵持这么久。   “先生已经在桥头县生活两月多,大当家先生你也见过了,桥头县如今怎么样先生你也都看过,不提其他,单是桥头县的县学,先生以为燕帝能做到吗?我入朝做官能让大燕的皇帝官员答应吗?”   秦襄的话说的很扎心,因为儒生最想要做的是什么?是教化世人。   纵然现在大部分儒生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却也有先生这样一心为民的读书人,县学一出,只要有抱负的儒家学子,都不能说不动容。   这可是真正的有教无类,连姑娘哥儿都在教授之列,可比儒家只教天下男子的理念还要先进。   “今日黑熊寨能够做到开化民智,他日若有人能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大同世界,难道你也要弃黑熊寨该投他人吗?”石先生缓声问话。   “为什么不行?”秦襄反问,要真出现比大当家还厉害的人,不要说他,就是大当家肯定也愿意投诚,毕竟大当家对皇位本没有太大的执念,如今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履行职责而已。   “哼,无知,千百年来,但凡朝廷变法都需要流血牺牲,就说科举制能够作为国策选拔人才,也是几代君主共同的努力,如此看是历代君主都是无能之辈吗?能够在乱世杀出来建立新朝的皇帝,没有一个是无能的,但他们依旧受制约就该知道变革并不容易。   黑熊寨做出的种种我不否认对百姓来说是好事,但周肆一口气改变的东西太多,哪一样扔到朝廷不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的政治斗争?结果呢,周肆要和天下世家豪族作对,你认为他的赢面有多少?”   不提前几个朝代,就说大燕一朝,不也有想要变法的士大夫,最后下场如何?没有一个活到变法执行的时候,即便大燕一朝士大夫的权利已经在不断提升,可还不到和世家分庭抗礼的时候。   “先生,世家豪族乱世之中被屠族的还少吗?他们又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东西,朝廷拿他们没办法,是因为朝廷需要他们治国,因为他们掌握着天下大部分人才,现在县学一开,世家的重要性就变得可有可无,那么世家又拿什么赢?   手里的部曲?别开玩笑了,先生不是见识过黑熊寨招收的兵丁?试问天底下有哪一支兵丁能够比得上黑熊寨练出来的兵,如果世家豪族不服,黑熊寨不介意让他们尝尝屠族的滋味。”   秦襄能够被周肆说服,也正是因为周肆拥有他人无可战胜的武装力量,能够轻易抹除世家豪族,至于大开杀戒是否会有无辜者?秦襄并不在意,因为这世上无时无刻都有无辜者被害,如果能够以少量的代价换世道清明,那就值得。   改朝换代必然需要鲜血铺路,只不过历朝历代铺路的鲜血都是从百姓身上流出来的,而他们的路则是由上位者的鲜血来铺垫,享受了旁人几生都享受不到的好日子,也算没白走一走了。   “……”屠族一向是被诟病的,而世家又掌握话语权,黑熊寨的统治真要是踏在世家身上跃起,千年万年后,恐怕不会有好名声。   可他同样知道,秦襄不会无的放矢,如果真到了需要屠族那一步,天下的世家要么归顺黑熊寨解散,要么和黑熊寨殊死一搏从此消亡,这样的事情黑熊寨能做到吗?   石先生想到在县里巡逻的兵丁,他去过京城,见过禁军是何模样,黑熊寨的兵丁比起京中禁军,可以说只强不弱,谁输谁赢他不敢断定,但黑熊寨必不会轻易落败。   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被说服了,只是——   “先生迟疑不定,其实是担忧山水书院投敌的消息传到燕帝耳朵里,会为难朝中的师兄们。”秦襄知道,先生不是缺少冒险精神,不愿意赌一把黑熊寨能够取得胜利,而是因为身为书院先生,要为教授过的学生负责。   在鹿鸣府的学生还好,可出了鹿鸣府的学生呢?谋反的消息传出去,要指望燕帝不迁怒是不可能的,虽然不至于叫朝中的师兄们丢脑袋,但罢官入狱免不了。   石先生没有否认,的确,前面种种考虑都能被秦襄说服,可唯有学生的安危他这个做先生的不得不担忧,他若投靠黑熊寨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先生这就过于杞人忧天了,在朝中任职的师兄们要被责问,首先得朝廷知道山水书院主动投靠黑熊寨,如今整个祁州的消息都传不到朝廷,那么朝廷又如何定罪山水书院为难师兄他们?”   秦襄以自信的笑容看着先生,显然对先生投诚已经势在必得。   ……   邢堂明在食堂打饭,这是专门给官衙门做事的人供饭的地方,也有对外的窗口,县里百姓要是不想做饭,也能到窗口打饭。   来的最多的还是县里做事不包饭的人,正午拿几文钱去食堂打个素菜再打个饭,就能省下每日早起备饭的时间。   即便现在铁坊产炉子,再加上买窝煤煮饭已经比从前土灶烧菜要方便,但再方便也抵不过人做好了的饭菜,且手艺还比自家人好的多,素菜也舍得放油,自己家是做不到的。   食堂荤菜也有,只是贵,不是做重活的人轻易不会买,而做重活的人家一般工地工坊都是给供饭,不必在食堂花钱。   所以这食堂的荤菜都是给县衙门办公的人准备的,好在县衙门开的俸禄还不错,且有福利价,能吃的起。   而邢堂明的夫郞也在县衙门做事,正午夫夫二人是会一块在食堂吃饭,秦襄回来之后,他们经常三个人一块吃,今个儿秦襄去劝先生,邢堂明这饭就吃的心不在焉。   “吃饭就别想这么多,秦兄弟的口才你还信不过?”苏在暮的饭都要吃完了,瞧着自家夫君还没怎么动筷子,就晓得人是担心石先生执拗,不肯答应投靠黑熊寨。   “他的口才我自然信的过,但先生的脾气你也知道。”邢堂明晓得,先生和秦襄对上,也难说不是针尖对麦芒,只是谁输谁赢就说不好了。   苏在暮还要在劝一劝,就见秦襄一副潇洒的模样进了食堂的大门,可见事情是办妥了,苏在暮正要提醒夫君回头看的时候,只见秦襄竖起食指在嘴边比了一下,苏在暮心领神会。   他夫君几个同窗性子个个都是这样,时不时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也不影响同窗情谊,他这个做夫郞是不掺和的。   “唉,也不知道先生到底在坚持什么?上回我得空带他在县里走了一遭,我都看见先生眼里泛光,尤其是去县学的时候,瞧见县学这么多孩子都有书可读,连姑娘哥儿都在里面,不知道多开心。”   那天一直板着脸的先生都松了口,夸赞大当家做事利民,他就知道只要心怀抱负,又被朝廷伤过心的有识之士,必会被黑熊寨做的种种打动,先生也不例外。   奈何先生不按套路出牌,明明都意动,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又改了主意。   “你要是只给先生说县学,说百八十年都不能把先生拉入咱们的阵营。”   秦襄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把邢堂明吓了一跳,转过身瞧见秦襄大摇大摆过来,又见夫郞低笑,哪里还不知道这两人故意折腾他呢。   “如何说?”邢堂明并不生气,这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还是开的起,再加上想了解先生的事,可不放过秦襄一马。   “我饿了,堂明要是想知道我如何劝说,请我吃一顿饭即可。”秦襄毫不客气的薅邢堂明羊毛。   午饭,便是吃两个荤菜也不超过三十文,按如今邢堂明一家两人都在为黑熊寨做事,根本不算什么。   “你方才过来的时候明明路过窗口不打,却非要欺负他。”苏在暮见夫君一走,替夫君打抱不平。   “嫂夫郞,这些日子先生和小师弟在桥头县的花销都走的我的俸禄,手里实在捉襟见肘,自然要堂明给我回点血。”   秦襄缺这点钱吗?肯定是不缺的,石先生和他徒弟能花几个钱,再加上秦襄也不会在桥头县买房,在黑熊寨的三年手里也攒下不少,只是这钱也轻易动不得,早晚黑熊寨会打到京城,定都之后他总要在京城买座宅子落脚。   如今居桥头,都有大不易之说,等去了京城,只会难上加难,他可还未娶亲,不多攒一点,如何让有本事的姑娘哥儿倾心于他。   苏在暮摇头,不理会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官司,左右他的饭也吃完了,便留他们师兄弟说话,至于石先生的事夜里也能问夫君细节,这会他得赶回去处理公务。   今儿个食堂的荤菜不少,但都是鸡鸭一类,纵然长鹿县已经有了大量养殖牲畜的地儿,但无论是羊还是猪都不是几个月能长成的,就是配合吃豆渣之类肥豚的饲料,要出栏少说要一年。   鸡鸭长的快,且黑熊寨养鸡鸭也养出了一些心得,传授给百姓过后,三个月也足够养成,听闻黑熊寨负责养牲畜的人家还在努力看能不能培育出长的更快的鸡鸭,要是有,这肉价还能更便宜。   “红烧肉、子姜鸭,今个儿食堂的菜这么好?”秦襄瞧邢堂明豪气的打了饭菜过来,光是冒出来的香气都惹得人流口水。   这食堂做饭的是从前黑熊寨厨房的娘子郎君,便是大锅饭也做的色香味俱全,听说这段时日县里有办红白喜事的人家都想请这些娘子郎君去掌厨。   可惜她们都有正经事做,去不的,于是这些人家退而求其次,直接给食堂说一声,叫厨房第二日多备些菜,到点就有人过来打包回去。   “长鹿县养的第一批鸡鸭能吃了,不光食堂,就是工坊工地都供的有。”还有不少酒楼饭馆也都有进货。   夜市那边更不得了,这鸡鸭浑身都是好东西,内脏炒了卤了都是下酒的好菜,而那鸡翅鸭翅,鸡爪鸭掌更不得了,卤炸盐焗没有不好吃的,只是卖的价贵了些,但在夜市上,只有买不到的,没有卖不尽的。   前些天他还听手下的人抱怨,说这夜市去不的,一去一个月的俸禄都架不住。   “估计还不够,鹿鸣府拿下,相当于鹿鸣府另一边的县城也归到咱们手里,一口气吃下几个县,粮食供的上,肉暂时跟不上,食堂大抵又要做几个月的鸡蛋荤菜过度。   不过鹿鸣府治下的县城里,有不少地方适合养殖牲畜,就算不像长鹿县专门开辟几个养殖场,也会叫百姓多养一些,增加点收入。”   “你这话说的,就像是稻种棉花不需要土地种一样,只是如今祁州的情况是田多人少,那些地方豪族手里充作奴籍的人虽然也不少,但真放出来也种不完祁州的地。”   祁州因为多山陵的缘故,地已经不算多了,而人本来没多少,还遭了钱宝来霍霍,人就更少了,要等下一代长起来,可还要十来年的功夫。   这祁州发展一天一个样,等十几年黄花菜都凉了,也不能指望容州,容州那边的情况更复杂,因为成王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容州的人口只怕比祁州也多不到哪儿去,所以这人口来源又成了问题。   “北面的人一时半刻收不到消息,不会过来,这人口我想从周边的国度入手。”秦襄打起了周边附属国的主意,许多附属国还是奴隶制社会,要买人也不是难事,而人口流失到他们手里,也算是一种制约附属国的手段,唯一担心就是这些附属国过来的人,是否足够忠心他们。   “其实也不一定要去附属国要人,咱们祁州还有一些人在山上居住,要是能让他们下山耕种,人口压力会锐减不少。”说起需用人,祁州还真有一批闲人没种地。   “你是说夷人?” 第136章   “不错,自古以来,夷人居山中,因为习俗不同,与山下的汉人多有龃龉,为此治夷一直是南境官员最头疼的事。   但夷人长居山中,对山林熟悉,善打猎,能辩药草,对我们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能够将夷人引下山,并在山下安家落户,可谓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邢堂明早就在考虑夷人方面的问题,因为祁州夷人不少,只是久居深山,一般人都寻不到,可整个大燕夷人的数量可比的一州之人,不过分的太散,且大燕贵族喜欢捕夷人为奴,带出去充场面。   钱宝来就曾经派人去山上捕夷人为奴,叫山上的夷人不得不躲进更深处的山林,但山上的夷人也不是完全与山下断绝联系,因为山中无盐,须得到山下买卖,只是夷人多是买卖的私盐,不会与官府做生意。   现在祁州的盐铁权依旧掌握在黑熊寨手里,而且盐价很便宜,这些盐一部分来自蜀中的井盐,一部分则是黑熊寨自己想方设法过滤出来的细盐,眼下细盐过滤的手艺也越来越纯熟,便是日后蜀中断了盐的供给,短时间内他们也是不缺盐的。   私盐为何猖獗,自然是因为官盐卖的太贵,百姓买不起,但盐这东西又不得不吃,不然谁会顶着掉脑袋的风险去买卖私盐。   而黑熊寨这一手降低盐价,让寻常百姓都能吃的起盐,加上盐在黑熊寨这里也是官营,所以卖私盐的都不干了,私盐不买卖山上的夷人就少了盐路,人没盐不行,坚持不了多久夷人必会冒险下山。   “这事不急,鹿鸣府附近的夷人不多,就算要劝夷人下山,也需要腾出手,大部分夷人对山下的汉人都是仇视的,必要的时候也需要动用武力,但现在训练出来的兵丁全去维护治安了,要分出一批人手提防夷人,只怕短时间内不成。”   秦襄认可邢堂明的主意,毕竟比起选择吸纳海外附属国的人,夷人肯定是更好的选择。   虽然汉人和夷人之间关系不好,但大家伙都住在一个地盘,便是反叛也不会说让海外占便宜,加上下山之后夷人肯定也是要学规矩的,一旦沟通不成问题,那么夷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就能解决掉大半。   至于夷人目前还是以族为单位聚集,不愿意遵守汉人规矩缴纳税款,也不愿汉人管理夷人,这都可以商量。   秦襄和大当家从前商议过夷人问题,等占据祁容二州,夷人的事必然要提上日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是治下有一群充满敌意不服管教的人存在,怎么想都是一个威胁。   而治理夷人,可以采取以夷制夷的法子,只是以夷制夷他们也要先接触夷人,且要从内部取得信任,让夷人认为他们跟着汉人是有好日子过。   最好能够促进夷汉通婚,如此三代之后便再无汉夷之分。   “事可以不急,人却要开始挑选了,咱们得提前准备能够跟夷人沟通的人,将从前断了的联系先拉起来,不然到时候咱们的人上山去,结果夷人说的话一句不懂,那不是鸡同鸭讲吗?”   南境的土话本就互不相通,更不说汉夷之间的区别,懂夷人语的人要先拉出来培养,要是有本事日后汉夷融合的事就要交给此人去办。   要是这人没本事,翻译总是能做到的,教一些有本事的人学夷人话,等到了山上,也不是两耳朵摸黑。   “懂夷人语的人选不难,从前做私盐买卖的汉子有不少都与夷人搭的上门路,我们可以通过他们的手,以卖盐的方法再与夷人建立联系,且山中生长的人,大多数没吃过海货,多有大脖子病,咱们卖盐的时候也可以搭上干海带,先取得他们的信任。”   比起盐,一些能够治土病的法子会更容易取得夷人的信任,山中夷人治病多还是巫之类的神婆,除去一些历代传递治病的土法,其他病多只有求神拜佛,听天由命。   更不提南境水蛊疟疾肆虐,夷人在山中也常得这些病,水蛊目前没办法治愈,但疟疾已经有了法子,从蜀中求购的黄花蒿就是治疟疾的好药。   从前谁也没想到这样一朵小小的路边杂草,竟然能治疟疾这样的顽疾,虽然治愈率不是百分之百,但只要有效,不说百姓,世家豪族,天潢贵胄都是坐不住的。   “嗯,这些法子我都会试试。”   听秦襄完善自己的计划,邢堂明只觉得舒畅,恨不得现在就去寻找从前卖私盐的,别看他们手里就三个县,但卖私盐的哪个县没有人?光是桥头县就能寻出两三个,只是这些卖私盐的背后都没有什么背景,卖的私盐也不是什么好盐,也就比大多数百姓用的醋布好一点。   且这些卖私盐的多是有亲戚关系,不然谁敢保证外人不会捅穿这个事,只要找到一两个,就能连萝卜带泥,拔除一大串。   黑熊寨来了后,没有追究他们卖私盐的责任,加上现在卖私盐也没什么出路,从前干这行当的人都去修路队做活了。   “嗯,人选你先找着。”眼看鹿鸣府就要纳入囊中,夷人的事该准备起来了。   “这事我先写封文书给大当家过目。”邢堂明急忙刨了两口饭,就匆匆走了,留的秦襄坐在原地挑眉,他好像还没给邢堂明说先生的事。   不过也好,不用费口舌就白嫖一顿午饭,真香。   ——————————   “马大力在不在?”修路队的管事朝做事的人堆喊了一嗓子,很快一个弯腰干活的汉子起身,满脸带笑的走到管事身边。   “管事,啥事啊?”   “上面的人找,赶紧过去。”管事指了指外头站着的青年,那模样桥头县的百姓再熟悉不过,这不是县里干事的邢先生吗?   马大力心里一咯噔,他不过是个小民,在工地做事也不起眼,哪里能有机会见到邢先生?唯一能够引的上面的人关注的事,就是他干过几年私盐行当,但那事黑熊寨过来之后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吗?   旧事重提,难不成先头没治罪是因为腾不出手,这会腾出手了准备要治罪了?   “愣着干什么?邢先生每天事多,找你问个话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管事在马大力身后推了一把,没看见马大力面上的惶恐。   “诶,我这就去。”马大力忐忑的走到邢先生跟前,眼瞧着要跪下。   “别跪,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听你表兄说,你之前卖私盐和山上的夷人有联系。”邢堂明问过好几个卖私盐的人,都说没与夷人做过买卖,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问出了马大力一直跟夷人有来往,这才找过来。   “没有没有,邢先生明鉴,我不过是卖点粗制滥造的私盐如何能够与夷人搭上关系。”马大力连连摆手,卖私盐可以不追究,但没说卖私盐给夷人不追究,汉人和夷人之间本就水火不容,他这个举动跟通敌卖国有什么区别。   还有他表兄真是个漏勺,怎么什么话都给官老爷说,这不是害他吗?   “都说了不是找你麻烦,我现在想找人跟夷人重新搭上关系,你要是没有跟夷人做过买卖,那这差事我就交给你表兄,他说他跟夷人只打过一两回交道,总比你一回交道都没打过要强。”邢堂明这话属实把人拿捏住了,只见马大力的脸从白变青,又从青变红,跟那蜀中变脸的巧技都差不多。   “邢先生,你这是真要和夷人搭关系?”马大力嚅动嘴唇,就怕是邢先生诈他,要他全交代马上就拉去挖矿。   “我的时间很宝贵,没工夫过来和你开玩笑。”邢堂明心里吐槽,他看起来像是很闲的样子吗?   有了邢先生这句话,马大力心底泛起了激动,他可是看着身边不少人被提拔到黑熊寨内做事,只不过人家都是做工时表现优异且识字多的人,他一个三十好几的汉子,脑子已经不比小年轻快了,在认字上被甩开了几条街,没机会被看上。   原本以为自个儿这辈子也就卖卖苦力,等日后赚些钱在县里重新修一套水泥房,再给孩子们留点家产,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竟然时来运转,从前他是可怜山上夷人没处卖盐,好些个人都已经四肢乏力,用不了多久就要没命,方才匀了些给夷人。   也因为他只是卖私盐,从不管夷人的事,方才和山上好些夷人交好,自打黑熊寨来了桥头县后,他的私盐买卖不能干了,自然也不能再卖盐给夷人。   山上的夷人也没有下来找过他,因为桥头县的动静太大,只怕有夷人过来,也会被黑熊寨的人吓跑,毕竟夷人害怕山下的汉人,要是被抓去做奴隶,一辈子都回不到寨子。   “我的确跟夷人做过生意,之前每季度都有夷人下山过来买私盐,只是黑熊寨过来之后,我再没跟夷人联系过,要是大当家想要和夷人搭上关系,我可以试试。”黑熊寨的盐可是顶顶好的,从前给山上夷人卖的盐都是粗盐,只能说保证人不缺盐,要是换成蜀中的井盐,价格又便宜,恐怕山上的夷人会疯狂抢购。   “和夷人能搭上关系就好,不过到时候和夷人联系也不会只派你一个人,这段时间我给你安排一些人,你先教他们说夷人话。   目前只需要和夷人重新构建买卖关系,顺便打探祁州夷人分布的位置和人数,其他的你不用多管。”   “邢先生请放心,因为我给夷人卖盐,和山上许多夷人都称得上朋友,从前还有夷人想把家里的姑娘哥儿嫁给我呢。”但马大力早就有妻儿自然拒绝了,不然娶个小的回家,浑家不把他脸给抓花,他娘也能拿起捣衣棒给他打腿折。   “是吗?那我得安排一些没娶亲的汉子跟你去才是。”邢堂明轻笑,这不是送上门的汉夷通婚机会。   ……   鹿鸣府。   大街上,一个身着衙门衣服的官差拿着一个喇叭口的东西,在街上喊着土话,一边说一边瞧着铜锣,把街上如行尸走肉的百姓都给吓了一跳。   “黑熊寨明日入府,府里的百姓明天都待在家,等着黑熊寨的人统计人口土地。”   “黑熊寨要入府了?可是真的,别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人大着胆子问官差,从前百姓是不可能跟官差搭话的,深怕自己被官差抓走。   但前不久官差们的态度大转变,再不见人吆五喝六,且那几个一直欺压百姓的官差都不见了踪影,有人说这些官差都叫黑熊寨的人给杀了。   “自然是真的,黑熊寨的大当家明日会带兵过来,府里的人都规矩在屋里呆着,黑熊寨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要重新统计黄册,要是错过了这个统计机会,房契田契没登记上,之后再去黑熊寨是不认的。”官差按照黑熊寨的吩咐贴心给府里的百姓解释。   “黑熊寨的话我们一定听,我有亲戚在鹤山县,人家已经有了份每月一二两的差事做,每顿都有白米饭吃。”说话的汉子面露喜色,他日夜都盼着黑熊寨过来,终于等到了。   “你们知道就好,黑熊寨过来是好事,到时候过来登记的能吏有娘子郎君,你们也小心着点,别冒犯了人家,黑熊寨可是对言语调戏、动手动脚都有严刑,要是犯了你们别说享福了,都得拉去矿山挖矿。”   “哪能啊,咱们府里的百姓再老实不过,黑熊寨又是咱们日夜盼过来的,谁要是闹事,不用黑熊寨我们自己都能把人解决了。”这汉子拍拍自己的胸脯,替府里的百姓做保证。   “漂亮话不用跟我说,到时候大当家会过来,也别想着给钱能糊弄过去。”黑熊寨铁面无私的名声也传了出来,毕竟不少官员和豪族都被黑熊寨给抓了,像是鹤山县的县令,就按黑熊寨的规矩砍头了。   要不是长鹿县的县令跑了,估计长鹿县的县令才是第一个被砍头的官员,如此看最初拿下的三个县,只有窦宏结局算好。   如今娘子也能干,成了慈幼局的管事,家里还有两个铺子,每个月俸禄也不少,一家子的孩子能送去县学的都送去县学了,日后不提大富大贵,一生平安是能保证的。   官差一走,收到消息的鹿鸣府百姓一个个都激动的在原地踱步,有消息灵通的人家则在给旁人科普黑熊寨如何如何的厉害,到了县里,又如何干事叫县里的百姓有好日子过。   “如此说,钱宝来是要被砍头是不是?”有个老叟颤巍巍的杵着拐杖,幸而耳朵还算清明,能够把旁人的话听得清楚。   “不错,那鹤山县的县令就被砍了头,可见黑熊寨不用官官相护那一套。”   “自然不用,黑熊寨土匪出身,本来就和当官的是死对头,要是黑熊寨还要留当官的一命,干什么不向朝廷投诚,这匪患投诚,朝廷可是要给官做的。”这话是有几分见识的鹿鸣府百姓说的,不然一般人都还不知道土匪能被招安呢。   “话也不能这样说,黑熊寨是匪不错,可这个匪给咱们百姓带来了好日子,比钱宝来这样的贪官好上无数倍,就是日后大燕皇帝打过来,我也是支持黑熊寨的。”   大燕皇帝对于南境百姓来说是真的天高皇帝远,换句话,整个大燕,一辈子能够见到燕帝的人实在少的可怜,甚至京城这样的地方,也是轻易看不见天颜。   自然比起燕帝,近在咫尺的黑熊寨大当家更得人心。   “不提这个,左右上面的人打架咱们都只能在屋里等结果,好的便是逃过一劫,坏的不过一死,但死之前只要能看到钱宝来这个贪官被砍头,我这辈子也瞑目了。”   这话引来周围百姓的赞同,可不是,钱宝来是真的让百姓恨不能生啖其肉的贪官,一日不死有多少人怀着不甘实在数不出来。   一旁的老叟浑浊的双眼也瞪大了,钱宝来要死了,那个贪官竟然要死了,害死他全家的贪官终于要死了,老叟忍不住大笑出声,直呼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又颤巍巍的回家,他还要多活几日,他要亲眼看着钱宝来被砍头,然后拿钱宝来的血给他一家人祭奠。   “这是疯了不成?”有人被老叟的笑声吓了一跳。   “你要是全家被钱宝来害死听到这个消息也是这样。”有知情人可怜道,也不知道钱宝来要死的消息传出去,整个祁州有多少人要为这事喜极而泣,他们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   “大当家,鹿鸣府的百姓都想看钱宝来被砍头,民怨很大,咱们是直接砍头吗?”钱宝来的罪行罄竹难书,按说还要上公堂审讯,只是看鹿鸣府百姓的情况,连公堂审讯的流程都等不了。   “不能直接砍头,等统计完鹿鸣府的黄册和鱼鳞册,直接开公审,当着百姓的面审讯完后立即行刑。”   钱宝来的罪行如此多,不完全公之于众就把人砍了,实在过于便宜他了,周肆打算公审那日,让钱宝来看看百姓的怒火究竟是何等烈焰,也算是自食恶果。   “大当家可是要亲自审讯?”这事算是在府里百姓露脸的大事,且不少外地百姓听说这个消息,估计也要赶过来看钱宝来掉脑袋,要是能让大当家来做,也能让祁州百姓更快接受黑熊寨。   “审讯的事不必我来,但我会出席旁听。”他不必亲自审讯,要是真让他出马,倒是便宜钱宝来了,“长鹿县的县令不是也逃到鹿鸣府被武疆一块控制住了,到时候顺道也砍了吧。”   “是,不过那日大当家在大庭广众现身,恐怕有不匪之徒趁机对大当家不利,到时候公审的护卫需要更多的人,是否要把郑铁调回来。”君凯之对公审没有意见,毕竟钱宝来身份特殊,大燕本朝除谋反都是不杀士大夫的,先头他们杀县令只能算小打小闹,就算引起百姓情绪也多限于一县之地。   而钱宝来是整个祁州的毒瘤,若是能公开审讯钱宝来,便能够收整个祁州百姓的心,即便日后大燕来兵,祁州的百姓也只会认为他们属于黑熊寨治下的百姓,他们的皇帝是大当家,而不是远在京城的燕帝。   “嗯,也是时候把郑铁调回来了。”这段时间郑铁都在长鹿县维护治安,或被鹤山县借调,实在有些大材小用,接下里他们要接管整个鹿鸣府,郑铁作为现在兵营的统帅,的确该到鹿鸣府坐镇。   “秦公子可要跟大当家一块去鹿鸣府,大当家正式接掌鹿鸣府,也算是成为祁州有名的一方势力,之后地方豪族过来会越发肆无忌惮,大当家要是想杜绝他们送礼,还是尽早把秦公子的存在公布出来。”   君凯之信大当家不是喜新厌旧之辈,前几日大当家还特意送了徘徊花给在长鹿县的秦公子,可见二人感情极好,即便秦公子的存在出现在大众眼里,也挡不住想要攀关系的豪族,但总归会收敛几分。   毕竟只要用心打听,就该知道秦公子出身顶级世家的秦家。   周肆沉默,他与绥之的关系黑熊寨人尽皆知,甚至桥头县长鹿县也都知晓,到了鹤山县,绥之没有去过,大部分便不知道绥之的存在。   他并非故意隐瞒,而是绥之身份特殊,祁州与京中能搭上关系的豪族不多,但不是没有,就说江远府被抄家的韩家,不是就知道京中关系,在没有拿下鹿鸣府之前,他不想太多人知道绥之的身份,也是对京中秦家的保护。   现在么?   “自然要跟的,绥之管律法,不正是审讯钱宝来的最好人选?”当绥之以官职的身份出现,之后再放出是他未婚夫郞的身份,不是比单纯告诉众人,绥之是他的未婚夫郞更好?   “的确是好人选。”君凯之没意见,因为秦公子的确全全负责黑熊寨的律法,当然秦公子修订律法也会询问大当家和他们这些谋士的意见,甚至也会微服出巡询问百姓意见,但最后做总结的还是秦公子。   而且秦公子在桥头县就有开堂断案的经验,到了长鹿县虽然更多的是做统筹的工作,律法方面却没有拉下,由秦公子出面公审钱宝来,再合适不过。 第137章   天刚明,城门口已经有人专门候着,很快城门外出现一支步履整齐的队伍,远远只能听见整齐利落的脚步声,可见是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大军前方,为首的人骑在黝黑的骏马上,再靠近些便能看清人剑宇星眉的好相貌,以及周身强劲的气势,这人自然也不用猜身份,就晓得是黑熊寨的大当家了。   而紧随黑熊寨大当家之后的,却是个瞧着弱不禁风的哥儿,尽管初看这哥儿,都会被其面如玉冠的相貌吸引,但看人跟在大当家身侧的位置,又晓得人必然手握实权。   听说黑熊寨胆大妄为,不光叫姑娘哥儿入县学读书,读出来的还能进黑熊寨做事,甚至兵丁都有娘子郎君队伍,如今这小哥儿跟在大当家身后,许多人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说这哥儿是大当家的红颜知己,反倒是认为对方必然是黑熊寨的重要人物。   只是从前听人说起黑熊寨有名有姓的人里,没有这位哥儿的身影,此人究竟什么身份,又与黑熊寨大当家什么关系,混在城门口队伍的地方豪族很想弄清楚。   随后大军入城,鹿鸣府百姓们都规矩的躲在屋里,要不是仔细看两边房屋能够看到探头探脑的百姓,单这么看过去,整个鹿鸣府就像是一座死城。   大军走的不快,足够鹿鸣府的百姓看清楚黑熊寨大当家的模样,乖乖嘞,早就听说黑熊寨的大当家年纪不大,可真看着人还没及冠,一个个心底都道不得了,常言说少年英雄,他们可算是见着了。   兵丁的队伍也足够长,日后祁州的兵营总部要在鹿鸣府安顿,也亏得钱宝来养兵留下了不少练兵之所,黑熊寨接手过后只要修缮一番,就能自己用,也省去了麻烦。   入城的大军算不上少,主要也是因为一府之地肯定是一县之地的几倍大,甚至许多发达的府城,比得穷县十几倍大,府城人即便再少也不是县城能比的,维护治安的成本和人数自然水涨船高。   长龙似的队伍走完,探头探脑的百姓都纷纷缩回屋里,幸亏昨日官差通知了,他们紧赶着去菜市场买够了几日的菜,也不怕在家没饭吃,就是许多做活的人有些担心黑熊寨过来耽误的时间太多,怕这个月的工钱被扣太多。   “你怕个啥,人都说了黑熊寨过来,有的是活做,就是工地卖苦力,一日都有三十文,不比你一个月六百文的工钱高?那活还累死累活的。”有汉子劝兄弟想开,同样是卖苦力,给黑熊寨卖不光包一顿饭,还给的工钱高,甚至能学门手艺。   日后便是不跟官衙门继续干,自个出来凭借手艺招揽人手承包私活,也不怕饿死。   “话是这么说,但谁知道黑熊寨到了鹿鸣府还给不给得这么高的工钱,咱们府里的人有多少?县里的人才有多少?”这人还是担心府城的人太多,黑熊寨吃不下。   “你也说了府里人多,要是重修府城,需用的人手不也多,还有黑熊寨最喜欢建工坊,那什么织坊糖坊铁坊水泥坊,个个都需要人手,还有招不到你的份。”   这话很有说服力,许多着急上工的人家心一横,也不想耽误工期的事,左右这几日还饿不死,专心等着黑熊寨的人过来重新登记黄册。   只是大多数百姓都以为黑熊寨怎么也要第二日再挨家挨户敲门,没想到大军才入府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几家挨得府衙门近的百姓房门被敲响,有人透过门缝一看,就见两个穿着统一服饰的人站在门口。   这不是大燕朝廷的官差打扮,可门里的百姓看着总觉得当官的才能穿这样的衣服,难不成是黑熊寨的人?   “有人在家吗?我们是黑熊寨过来登记人口的,有人在就开开门。”喊话的是位娘子,只是嗓音粗了些,应该是常做这些需要嗓子的活,倒了嗓。   “在在,这就开。”听到外面的人承认是黑熊寨的人,百姓不敢耽误立刻打开门栓,外头是一位娘子和一位汉子,瞧年纪都是不大的,但个子高挑,每人手里还抱着一本书册,手里拿着炭笔,瞧着就是做事的模样。   “姓名,年龄,家里几口人,都叫出来挨个登记,登完记,明日会挨家挨户发验,验是柳木条做的,相当于户籍,日后在城中行走都是要带上的,巡逻队的人要是抽查发现没带验,轻点的罚些钱,重点的可是要拉去挖矿,记得好生保存,丢了补办麻烦着呢。”   这回开口的是一旁的汉子,语气算不上和蔼,却也不咄咄逼人,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诶诶,官爷,我记下了。”开门的汉子略带谄媚,然后对屋里家人喊了一嗓子,很快一家子都出现在门口,等着黑熊寨人登记。   “别光知道,这话要牢记,等我们登记完,会有学习班的人过来给你们这条巷子教规矩,这你们应该清楚,大燕有大燕的规矩,黑熊寨有黑熊寨的规矩,现在鹿鸣府归我们黑熊寨管,从前大燕的规矩遵不遵守不重要,但是黑熊寨教的规矩必须遵守。”   “一定遵守,一定遵守。”鹿鸣府的百姓可是盼了黑熊寨好几个月了,早早都打听清楚黑熊寨的规矩,哪里有不遵守的。   很快一家子就登记完了,鹿鸣府街道四通八达,哪里都住的有人,君凯之把各个街巷分摊到个人上,一人负责一片今日就能把人数统计完,只是黑熊寨效率再高,到了鹿鸣府也不能跟从前似的,一天不光把黄册登记好,连验当天都能发了。   鹿鸣府的黄册统计到归总,再从归总到发验,不花费两三日功夫是做不完的,不过比起从前官衙门办事效率已经好上不少。   就说黄册,从前的府衙门真要重新登记,没有一两个月是做不完的,甚至花费一两个月时间,也不一定做的好,只能说把上面给的任务勉强敷衍过去。   要像黑熊寨一样,家家户户登记,甚至把每家每户每个人的面容特征都记上,再制作相应的验发下去,恐怕要累死这些整日吃喝嫖赌的官差。   黑熊寨的人不断在鹿鸣府街巷进进出出,接着到了正午,第一批学习班也到了地儿给人讲黑熊寨的规矩,恰逢暑期,桥头县县学的孩子小部分因为表现优异被征调到学习班,充当临时讲解员,不光历练还给工钱。   像小小年纪的苏梓就在其列,也不怕这群孩子不懂规矩,在县学除开认字的稚童可能没系统的学习黑熊寨的规矩,其他班都是要专门开一堂课,日后也是作为正课要考核,若是通不过连县学的毕业资格都拿不到。   有条不紊的过去了三日,其实第二日就有小部分百姓陆陆续续的复工了,剩余一部分没登记完的百姓,第三日也能出门了,原本还只有黑熊寨人活动的府城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憋了两三日的鹿鸣府百姓,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黑熊寨在府城每条街巷头树立的公告栏看招工信息,果不其然上头已经有招工招兵的消息,但原本都想寻份高工钱活做的百姓,都不由自主的被最前列的一则消息吸引——钱宝来五日后要在菜市场公审。   “这公审是什么意思?”要说当着全府老百姓审案子,在府衙门也是可行的,毕竟府尹县令断案的时候,门口是允许百姓围观,每到开堂,有好事的百姓都争先恐后过去看热闹,公审,还在菜市场,这个词太新鲜,大多数百姓都没闹明白。   “这有啥明白不了的,不就是在菜市场审钱宝来吗?府衙门才多大点地,真要是在府衙审钱宝来,那门口指不定挤成什么样。”   换别的事,鹿鸣府的百姓还有可能因为觉着人多不去,但换成审钱宝来,就是双腿断了都要双手撑着过去亲眼看着钱宝来被定罪。   可想而知,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挤在一块,黑熊寨把公审的地点放在菜市场显然是经过考虑的,力求让更多的百姓都看到这场公审,也算是给这多年被钱宝来欺压的百姓一点交代。   “不错,审完了正好拉去砍头。”菜市场什么地方?可不正是给死刑犯砍头的地方。   “说的是,大当家这个地点选的妙,当即审完就砍头,不比大燕规定秋后问斩好?”   “可不是,秋后问斩,要是遇上朝中皇帝有什么喜事丧事来个大赦天下,不就叫那死刑犯逃过一劫,虽然我晓得钱宝来就算秋后问斩也等不到大赦天下,但这个混账多活一日,我等的心都跟蚂蚁咬了似的,抓心挠肝。”   历朝历代在砍头一事上也有大讲究,一般问斩的时间都选在秋后,且行刑的时辰也有严格的规定,若是定了白日问斩的时辰,那日天要是一直不亮,这头就是砍不了的。   不过鹿鸣府百姓可不怕钱宝来遇上这样的好事,老天不长眼二十多年,如今黑熊寨替天行道,肯定不会饶过钱宝来。   ……   “今日又有十来个百姓过来诉说钱宝来的罪行,再继续说下去,我都怕钱宝来这二十多年犯的罪堆满整个办公屋。”君凯之累的揉了揉手腕。   “才十几个?只怕乡下的百姓还不知情,要是晓得,合村过来状告钱宝来私占农田,逼人卖身的事只会更多。”周肆手里有不少钱宝来的罪证,房子地契财产,哪一样拿出来都不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普通府尹能拥有的。   甚至账本都不用找,光是从山洞劫来的金银就能充当物证,换作前朝的律法,钱宝来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公审的时候这些小罪要是都列出来,恐怕一日都说不完,咱们还是归类这些罪行,再挑选几个具有代表性的案件列出来,以此断案如何?”秦绥之作为主审人,这些归属于案件卷宗的东西都是要过目的,他是不嫌麻烦,但到时候百姓估计等不了。   “合该如此,钱宝来做了二十多年坏事,真要一件件数出来,未免浪费我们和府里百姓的时间,还让他多活了几日。”这样的人渣多在世上多活一日,都是对地下枉死冤魂的亵渎。   至于马上要被判死刑的钱宝来,此刻正关在府衙门的大牢。   钱宝来被抓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之后黑熊寨的人一直把他软禁在钱府,起初他见黑熊寨只控制他的自由,并没有干扰他的待遇,还以为黑熊寨也守大燕律,刑不上大夫。   没想到转眼的功夫他就成了阶下囚,这是明晃晃的告诉他,黑熊寨必然要杀了他。   钱宝来爱财,却也惜命,甚至在紧要关头惜命甚至比爱财还要强烈,入狱之后钱宝来几次三番要求见黑熊寨的大当家,都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只要黑熊寨大当家过来,他便把这些年和他同流合污的世家证据拿出来。   钱宝来知道,周肆可是在想方设法寻找世家的罪证,待日后去了京城,要钳制京中世家,这些罪证可都有大作用,他不信周肆不心动。   等消息传到周肆这里,他还真就不心动,因为钱宝来的证据的确对他有些用处,但世家罪证只要他查,没有查不出来的,只是看当权者敢不敢动世家而已。   不过秦绥之劝周肆可以先拿到这些证据,如今大燕摇摇欲坠,不若把这些罪证递给秦家,再由秦家私底下送给这些世家的对头,给大厦将倾的大燕添一把火。   如此,周肆方才走了一遭。   府衙门的大牢环境很差,气味比黑熊寨寨子的地牢还难闻,周肆知道这是因为死在这座牢狱的无辜之人太多,他们的血肉残留在此,日日提醒进入牢狱的人不要忘记他们的存在。   站在钱宝来牢房门口,周肆的目光落在钱宝来身上,说起来他还没见过钱宝来,今日一见,有些出乎周肆的意料,因为钱包长得并不像是一个贪官。   “你就是黑熊寨的大当家?”钱宝来目光复杂的落在周肆身上,他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栽在一个年轻人手里。   要是能回到几年前,钱宝来宁可牺牲手里的钱财,也要把黑熊寨和眼前的周大当家扼杀在成长前,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要见我,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话,我想就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周肆面无表情。   “哈哈哈,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周大当家,如今你占据鹿鸣府,很快就能拿下整个祁州,想必周大当家不会止步于此,而要打天下,我猜周大当家缺一样东西。”   钱宝来不想死,周肆肯亲自过来见他,自然让他看到了事情的转机,他这个人别的没有,最多的就是钱,到了要死的时候,他才明白,钱再多此刻也是废铜烂铁,还是性命更重要。   “你想说钱,你还想说你能替我拿出这笔钱,而条件就是饶你一条性命。”周肆替人补充完未尽之语。   “周大当家果然聪慧,你还不清楚我手里有多少钱财,而养兵最费的就是钱,只要周大当家愿意放我一马,我可以把这些年搜刮而来的积蓄都转交到周大当家手里。”钱宝来能够提出这个条件,就是因为有桥头县窦宏的前车之鉴,窦宏曾经作为他的下属,溜须拍马贪恋钱财坏事也没少做,都有机会被周肆放过一马,他给出这样大一笔钱财,换作任何打天下的势力都不会拒绝。   “你先前说的与京中世家勾结的证据呢?”周肆并不被牵着鼻子走,钱他的确需要,但没有钱宝来这笔钱他依旧能够让黑熊寨继续走下去,且就算钱宝来不说,跟在钱宝来身边多年的管事还能瞒住吗?   只要不是钱宝来亲自藏的钱财,周肆都有本事从别的知情者那里撬来,用这笔钱买命钱宝来也是黔驴技穷了。   “证据和我的私产放在一块,只要周大当家你放我一马,我马上交出来。”   “你不怕我出尔反尔?”周肆不知道钱宝来哪里来的自信。   “怕,所以周大当家还要备一条船,送我出海。”钱宝来的如意算盘打的极好,甚至连自己后路都铺好了。   “你都要出海了,我又凭什么信你?”   “我出海之后,之前搜刮的钱财放着也不知道会便宜谁,自然是要给到周大当家手里的,若是周大当家不信,我可以先告诉部分财产的位置,以示诚意。”钱宝来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只要周肆答应,他就能活下去,算年纪他才四十来岁,算命的说他能活到一百岁,现在才活了一半不到,他怎么舍得就这样死了。   “看来你真的想活,这样就好,我还怕你心如死灰,这样砍了你的脑袋怕是正如你意,现在你求生意愿这么强烈,想必到了断头台上,会有一番精彩的表现给府里的百姓看。”周肆弹了弹肩膀的灰尘,看着钱宝来因为他这句话大变脸色,并没有什么快意的感觉,只是可怜被钱宝来这样的人害死,半点不值得。   因为哪怕到死钱宝来也并不是后悔自己做错了事,只会后悔为什么不早早灭了黑熊寨,才会叫自己踏入死路。   “周大当家,别走,有事好商量,你要证据我可以现在拿给你,只要你给我一条生路。”钱宝来见周肆往门外走,连滚带爬的扑到牢门上,过度肥胖的脸挤在两条木栏之间,嘴里撕心裂肺的喊着,希望周肆回心转意。   可惜周肆并不理会,不过周肆也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走到另外一处关押犯人的地方,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周肆的鼻腔,不过已经见惯死人,这点血腥气还动摇不了周肆。   “他招了吗?”周肆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管事身上。   “招了,我已经安排人去管事说的地方查看,这人不是什么硬骨头,也没有对钱宝来愚忠,话应该是真的。”毕竟武疆抓住这个人的时候,此人正准备抛弃钱宝来逃跑,现在又怎么会为了钱宝来的财产受刑罚之苦。   “那就好,这人也留口气,等到公审那日再一起砍了。”   “是,大当家。”   ————————————   很快,公审这日便到了,只见在府里巡逻的黑熊寨汉子一个个精神抖擞的站在菜市场附近维护治安,听闻今日是公审的日子,鹿鸣府的百姓大多夜里都没睡就过来了,幸而祁州的天气已经到了盛夏,就是一晚上都在外头也不会轻易风寒。   今日热闹的也不止菜市场,城门口人也多,还有一部分巡逻队被派到城门口维护治安,因为城门外都是听说今日钱宝来要砍头的消息,跋山涉水过来见证。   其中最多的还是以桥头县为首的三个县城,这三个县的百姓因为和黑熊寨最早搭上关系,消息在灵通不过,更不说桥头县目前正在修过来鹿鸣府的路,要不是路还没修好,只怕这些人到的还要更早些。   也亏得祁州现在人不多,还有大部分百姓没收到消息,不然鹿鸣府是要挤不下了。   菜市场已经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有些舍得花钱的,更是去了附近的茶楼酒楼,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包厢,窗户的脑袋都要挤不下了,都还坚持着别扭姿势,半点不肯离开。   酉时过半,拥挤的人群被黑熊寨的巡逻队突破一个口子,这样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见到是周肆,一个个都嘴里大喊大当家万岁。   听得周肆加快步伐,他能身体健康的活到八十就行了,真要万岁不成木乃伊了。   而周肆身后就是秦绥之和君凯之,再往后是郑铁武疆,公审的地方视野开阔,原本是为了让鹿鸣府的百姓见证,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场面很容易遇上刺杀。   之前或许还好,但在到鹿鸣府之前,大当家新拿的两个县,半点不顾从前送礼的情面,把该整治的乡绅豪族都整治了,只怕有些豪族乡绅要坐不住了。   这些地方世家豪族,最喜欢搞的就是下三滥的把戏,万一他们借黑熊寨的手除了钱宝来之后,又打算刺杀大当家拿回祁州的控制权,眼下就是极好的机会。   当然郑铁武疆主要是保护秦公子和君凯之,大当家自个儿可是拿了弓箭的,真要有人敢这个时候行刺杀之事,多半要被大当家一箭射穿脑袋。   几人很快走到菜市场临时搭建的公堂处,周肆的位置在主审人的右侧,大燕以右为尊,外人一看就能看出周肆的地位不同。   只是今日主审人是绥之,周肆没有抢风头的意思,坐在位置上后,就等着绥之君凯之就位,便能够把今日主要人物带上来。   钱宝来带着枷项被黑熊寨汉子压过来的时候,外围的百姓一个个群情激奋,要不是公堂里里外外都被兵丁围着,都怕这些百姓会冲过来挥拳打在钱宝来身上。   而衣衫褴褛的钱宝来再不复从前趾高气昂的模样,原本一身富态的横肉不过在牢里几日功夫,就瘦了大半,可见上次周肆见完钱宝来,对钱宝来的打击有多大。   就像现在钱宝来的目光含有极致的仇恨,落在周肆的身上,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钱宝来只怕已经杀了周肆千百回。   当然钱宝来自己也会被周围盯着的百姓杀的片甲不留,在钱宝来现身之际,周围的百姓早就准备好了臭鸡蛋烂叶子,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往钱宝来身上砸,两旁押送的汉子得了这份苦差,可是被上司特别关照过,今儿个必须要全副武装,不然因为钱宝来被砸臭鸡蛋,实在不划算。   押送的路并不长,但就是这短短的一段路程,让周围的百姓情绪越发激动,辱骂声连绵不绝,还有不少人企图翻过兵丁的人墙,过去生啖钱宝来的血肉。   公堂之上,秦绥之换了一身黑熊寨制成的官服,虽然黑熊寨大当家喜欢黑不溜秋的东西,但在官府的定制上,周肆手里的谋士以及秦绥之坚定的否决了黑色,还是以红绿紫这样的颜色为主。   秦绥之身上这件是紫袍,加上人生的极好,这样的官服穿在身上,不光增加了人的威严感,也把人衬的更好看。   他稳坐在主审的位置,要说他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自打他接受律法相关事务,最大的案子审理也不过是几十人的纠纷。   今儿个虽然审的是钱宝来一人,但整个菜市场有千千万万的人注视着,给了秦绥之很大压力,但秦绥之出身世家,自然不会养出扭捏的性子,便是众目睽睽,依旧很快稳住,半分情绪都没泄露。   等钱宝来被压过来跪下过后,只听见堂上一声惊堂木,左右两侧的差役语气严肃的齐声呼叫肃静,手里的长杖也非常有规律的敲打地面,这样肃穆的气氛很快让外围嘈杂的百姓也都安静下来,他们知道公审终于要开始了。   他们双目含光的看着不远处的公堂,看着坐在主审位不认识的哥儿官员,看着在一旁听审的大当家,看着跪在公堂之上衣衫褴褛的钱宝来。   他们相信今日黑熊寨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钱宝来。”秦绥之不复私下同人说话的细语,开口的声音都带着说不清的威严。   被直呼姓名的钱宝来将恶毒的视线转移到秦绥之身上,他认得这个哥儿,是秦家被黑熊寨抢上山的公子。   “秦家公子,竟然和恶匪同流合污,不知道秦大人知道,会不会痛心疾首清正家风竟然被自家孩子败坏。”   钱宝来见人一语不发,像是被戳中心事,更加变本加厉,“周肆打压世家豪族,秦家是当世顶级世家,你就不怕现在帮了周肆,日后周肆背信弃义,拿秦家当垫脚石。”   挑拨离间的话并没有引起公审里任何人动容,反倒是街边的百姓一个个脑袋满头雾水,钱宝来在说什么。主审的哥儿官员又是什么身份,和大当家又是什么关系?   “钱宝来,祁州人氏,二十年前作为新科二甲进士被外放做官,至祁州,成为首府鹿鸣府的府尹,因为祁州并无太守当任,鹿鸣府府尹相当于一州之守。   但你却没有做到勤政爱民,反而贪赃枉法,逆行倒施,这几日状告你的百姓数不胜数,状纸上的罪行罄竹难书,你可认罪?”   “认罪?我有什么罪,欺压百姓?天底下的官哪个不欺压百姓,贪赃枉法?大燕的皇帝都贪赃枉法我为何做不得?我真有罪,秦公子你也罪行不浅。   世家侵占百姓良田,引诱百姓为奴,藏匿人口,使得国库空虚,国中无钱又引得大燕抵御外敌连连失利,以至于让大燕割地赔款,你说你是不是罪行不浅。”   钱宝来在公堂上巧舌如簧,颇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似乎想着便是自己死也要给周肆找不痛快。   而秦绥之亲自审他,正好给了他机会,只要能够离间二人感情,他就是死了也能大笑三声。   “这钱宝来说的什么?”   “说当官的都有罪,世家豪族一个个都是害群之马,顶头审人的哥儿也是出身世家。”   “嘶,那不是黑熊寨也和朝廷没什么区别,手里的官员也个个不是好人?”   “你信钱宝来的话?钱宝来那家伙明摆着是挑拨离间,大当家都把钱宝来拉出来公审了,怎么可能跟朝廷的贪官一样。”   百姓私底下的窃窃私语,传不到公堂之上,但钱宝来挑拨秦绥之的身份,肯定也会引起一些猜疑,只是秦绥之并不被钱宝来牵着鼻子走。   如果在公堂之上,秦绥之跟钱宝来辩论,那么这次公审只会成为笑话。   现在最重要的是审完钱宝来,给人定罪。   “三年前,鹿鸣府君家一百三十七口因为拿不出上供的银钱得罪于你,被你阖族抄家;五年前,鹿鸣府五千亩良田被吞,三千百姓沦为奴婢,八年前……”   秦绥之每说一个年份,围观的百姓都有对应的人捂脸痛苦,有的是亲人死了,有的是家里房子土地没了,还有的是家里孩子被卖去当奴婢,桩桩件件都是整个祁州百姓的痛,是鹿鸣府百姓的痛。   就是君凯之也难得不平静,看似没有表情的脸上已经逐渐惨白,藏在袖口里的手紧攥,要不是理智还在,他会头一个冲过去杀了钱宝来。   君家一百三十七口人,不过是整个祁州的缩影,被钱宝来害死的人成千上万,而这成千上万的百姓背后,是更多失去亲人的人。   “这些罪行,钱宝来,你认吗?”秦绥之见钱宝来又要开口,直接拍手让人把钱宝来这多年搜刮来的钱财抬过来,自然抬过来的是小部分,大部分还没有挖出来,钱宝来狡兔三窟,要不是管事泄密,只怕周肆也不一定能够在钱府把珍宝全挖出来。   看到一箱箱在太阳底下发光的财宝,大多数百姓第一时间倒吸一口凉气,只是少有人眼里流露出贪恋,大部分人的怒火更甚,因为这些财宝是他们亲人的血肉,每一件都代表钱宝来手里沾染的鲜血。   “人证,物证确凿,钱宝来,你就是不承认,也没关系,今日本就不是专程让你认罪的,这场公审只是为了给祁州百姓一个交代。”秦绥之再一次拍了惊堂木,“钱宝来玩忽职守,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证据确凿,现判即可处斩,以儆效尤。”   之前压着钱宝来的两个汉子见钱宝来还要张嘴说什么,立刻捂了人的嘴,像拖死狗一样把人拖走,菜市场的行刑处已经有人准备,砍头的刽子手是祁州最好的刽子手,人已经退休了,但听闻要砍钱宝来的脑袋,又自告奋勇的上报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大当家同意了,刽子手高兴的拿出自己藏了许久的砍刀,见钱宝来被压到跟前,刽子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嘴里咕咕灌了不少酒,再一口喷在砍刀上。   砍头的长刀在太阳底下发光,被压过来的钱宝来眼里畏惧的看着长刀,浑身软了骨头,像是垂死挣扎的鱼,在菜市场丑态百出,直到避无可避,被人强力的按在断头台上,一股尿骚味从他腿间传出来。   大夏天,这样的味道被太阳一晒,可是够难闻的,只是围观的百姓不在意,都死死盯着钱宝来。   “周肆,你今日砍了我,也活不长了,你等着,祁州的世家不会放过你,京城的世家不会放过你,迟早你要被——”   钱宝来狂言还未喊完,刽子手就熟练的一刀砍下,众目睽睽,钱宝来的人头被砍下后,在地上滚了几圈,喷溅的血液也撒在菜市场的地面。   顶在祁州头顶的阴影终于散开了,不少原本根本见不得血的娘子郎君,看到眼前残忍的场景,不光不害怕,反而个个笑出了声,只是笑着笑着眼角便流出了眼泪。   苍天有眼,终于让这个狗官掉了脑袋。   挤的水泄不通的人群大多都在哭喊舞蹈,瞧着像是发了癔症,好在兵丁们靠谱,已经开始疏散人群了,即便这些人要庆祝也不能挤在这里庆祝,人群这样拥挤,一个不好出现踩踏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见兵丁们正在有序引导情绪激动的百姓离开,不远处的屋顶,突然射出一只利箭,不偏不倚朝着周肆的脑门而来,府里的百姓都来不及惊呼,坐在原地的周肆几乎在对方射箭的时候同时拉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四石弓。   半空中两只利箭交接,不出意外,周肆的箭头破开偷袭而来的利箭,不等埋伏的人再动手,拉过一次弓箭的周肆已经射出第二只,第三只长箭。   长箭锐利,并不给埋伏的人躲闪机会,就一箭贯胸,使人从屋顶滚落,只是这样的场面并没有吓住前来刺杀的死士,左右屋檐跳下来的人就有十数个,不提还在放冷箭的弓箭手。   可不等郑铁他们出手,周肆一弓三箭,只眨眼的功夫,大半人就到底,剩余的人都被穿甲的兵丁拿下。   “大当家,没事吧。”郑铁冒头过来,大当家这手箭术出神入化,实在叫人看的心痒痒,不过这刺杀的人脑子也不行,安排弓箭手就算了,竟然还安排死士,难不成以为这些死士能跳过层层包围圈杀到公堂前不成。   要真能杀到这儿,那他们黑熊寨的兵丁该有多废物,对得起每天给吃的大白米饭和荤腥吗?   “收拾收拾残局,我刚刚留了活口,看能不能找出幕后指使。”周肆不意外今日遇上刺杀,甚至可以说今天没有刺杀,周肆才会奇怪,他公审钱宝来也不光只是因为钱宝来罪大恶极,顺道也想要钓钓鱼,看能不能把幕后准备反他的世家豪族找出来。   “是。”郑铁迅速调动人马,将刚刚从房顶翻落的人全都控住,而府里的百姓是真的吓呆了,谁能想到光天化日的,竟然会有人刺杀,而且刺杀的是大当家,这换到大燕不就是刺杀皇帝,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公审结束,该散的人散了,不要聚集在此地,但请有秩序的离场,不要造成踩踏事故。”郑铁的声音很大,受到惊吓的百姓们虽然说都想跑,但黑熊寨的兵丁一个个拿着武器指挥他们,他们也不敢擅动,老实规矩听兵丁说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   原本聚集至少万人的场所,在郑铁的指挥下,很快清空,但兵丁排查没有结束,以防刚刚刺杀的人有漏网之鱼。   “有吓到吗?”周肆单手握弓,走到秦绥之的面前,他与绥之相处这么久,应该还是第一次在绥之面前杀人。   秦绥之摇摇头,“这段时日我没少见过死人,已经害怕过了。”   长鹿县在黑熊寨接管之后,依旧有死掉的人,那些人是因为早就耗空身体,回天乏术,他掌管长鹿县,自然是见过的,虽然今日是亲眼看周肆杀了活人,可一想这些人要杀周肆,又觉得没什么,毕竟隔的还是有些远,弓箭射过去伤口也不大,就被人群遮住。   周肆点头,这就好,如果绥之害怕他也有办法应对,只是日后绥之出行就没有这样方便了。   “钱宝来在公堂的那席话,要是被有心人利用,恐会动摇人心。”秦绥之现在担心的事有人拿他身份做文章。   “不必管,要是有人敢在民间以此事挑拨,正好顺藤摸瓜把他们身后的人全都寻出来。”周肆宽慰。   秦绥之应了一声,心底却在复盘这次公审,这次是他疏忽让钱宝来钻了空子,下回遇到这样的事,他必须要有更好的应对之策,不然一直被有心人利用,也是他的失职。 第138章   一大早,钟楼敲了钟,原本门户紧锁的巷子在敲钟后一炷香时间里,就陆陆续续的有人开门上工。   昨夜又落了大雨,一早上太阳还没出来,部分水坑里的水没干,要是一个不注意一脚踩进去,不光鞋子会湿透,连小腿上的裤脚都要沾上泥浆子,好在夏日天亮的早,早起上工的人也晓得昨夜下了雨,一个个小心着呢。   更不提最近一车车修路修房的原材料从桥头县送过来,堆在鹿鸣府的个个街巷上,布鞋便是天晴走过去都少不了沾染泥沙。   于是大多数汉子在工地上工都穿的草鞋,弄脏了不心疼不说,脚上还凉快,不然干一天活穿布鞋,保准下工回去一脱,臭的家里浑家拿擀面杖打过来。   如今府里最先紧着的是修衙门,然后是主道的路和府学,县里百姓早就知道桥头县有县学,都想着府里肯定也要修一所府学才是,要不是百姓手里都没点钱,早让家里孩子先去桥头县的县学念着书了。   秦襄和君凯之从府衙门出来,一路上避开施工的材料和忙碌的工人,打算步行出城一趟,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忙碌的行人,实在与几年前大相径庭。   “黑熊寨每到一个地方,总是能给人带来生机。”君凯之感叹,与秦襄三年多前被迫离开鹿鸣府不同,他自君家被抄,不去书院后,便一直留在府城,即便到黑熊寨做谋士,也才没几个月,自然能够看出鹿鸣府百姓前后的差别。   “你要是肯出钱出粮,也能做到。”   “说的容易,天底下有钱有粮的人少吗?”君凯之不赞同,之前他听大当家说过,全天下的粮食是够养活大燕所有人的,但大燕还有这么多饿死的人,就是因为大部分粮食都落在世家皇族手里,他们宁可粮食烂在粮仓,也不会轻易开仓分发给百姓。   正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有钱有粮的人多,只是大多数人都不肯拿出来,我们的粮食部分从蜀中购买,部分是黑熊寨自己积攒的,就是从蜀中买粮买盐的钱也都是这多年黑熊寨的积蓄,我要是大当家,手里握着这么多钱财,可不见的愿意拿出来。”   财帛动人心,即便秦襄也不例外。   “所以你只能跟在大当家身边当个账房先生。”君凯之取笑,其实不光秦襄,就说整个黑熊寨的人,有几个能做到大当家这样的?郑铁南珉这类武夫或许跟在大当家身边,耳融目染下能够做到,但文人可不见有几个能有这样的风骨。   “账房先生有什么不好,我自问做不到大当家这样,但能跟在大当家身边效力,岂不是最大程度实现我的抱负,待日后黑熊寨真的取代大燕,我都无法想象这将是怎样的盛世。”   因为从古至今,没有哪个皇帝跟大当家一样,就算是前人赞誉最多的皇帝,也比不上。   “要做到盛世,其中艰辛也只会是旁人的数倍之多。”光是一个鹿鸣府,就有人铤而走险要刺杀大当家,日后拿下祁州,再吞下容州,他都不敢想大当家会处于什么样的危险场景。   和大燕皇帝不一样,大当家动了太多人的利益,除非有一日真的除尽对手,不然刺杀只会越来越多。   “不止大当家,咱们又何尝不是,钱宝来斩首那日,冒出来的死士还没查出究竟是哪家如此大胆,今日我们出城,你信不信,也会有人寻咱们的麻烦。”比起大当家,他们被行刺的概率不高。   但只要这些世家豪族发现大当家轻易刺杀不了,就会选择从他们下手,不为别的,就是杀了他们好给大当家一个警告。若是大当家继续一意孤行,世家豪族会杀掉大当家手里所有可用之人。   “你这话最好不要让郑铁听到,他可是因为追寻刺杀之事忙的焦头烂额,府里巡逻人手都增加了一倍,并且全程逮捕可疑之人,这还能让行刺这人钻空子,只怕大当家要撤了郑铁的职了。”   无论怎么说,人还战术是有用的,至少这几日,郑铁光是搜查整个鹿鸣府,就寻出了不少验有问题的人,所有跟世家沾上边的,也被带回去反复盘查,就算寻不到背后指使的人,鹿鸣府也算为之一清。   秦襄但笑不语,郑铁那个莽夫也就会这些手段,要他看,追查凶手这事武疆都比郑铁靠谱,不过郑铁的目的是让鹿鸣府再无威胁黑熊寨的人,眼下这样做也不算错,只是投入的兵丁这么多,等拿下整个祁州,新兵都赶不上供应的速度,这个计策可就行不通了。   “秦先生,君先生。”到了城门口,早就等在一旁的武疆对两人行礼。   “我和凯之去一趟山水书院,劳武大人护送了。”自刺杀一事起,大当家就吩咐了但凡出城公干的人,身边必须要跟着兵丁,就像下乡的学习班,都是要跟十数好手一块行动。   “是在下分内之职。”武疆抽掉了一队人马跟随秦襄和君凯之,新兵每到一个地方都在招,度过三个月训练期的兵丁也越来越多,但黑熊寨的地盘也越来越多,没有说有几个空闲的。   之前在桥头县姑娘哥儿参军还有许多人阻碍,但如今府里县令巡逻队都有姑娘哥儿的身影,再加上兵营待遇好,近来反倒是更多姑娘哥儿来兵营入伍,而男子么大多数能寻到工地的活做,轻易都不肯进兵营的。   但总数上肯定还是娘子教多,且新兵队伍也出了好几个能培养的人才,只是如今没有大仗可打,真要培养起来还是要多跟着郑铁出去见见血。   山水书院距离鹿鸣府并不远,只是整座书院都建在山头上,爬山就需要体力了。   秦襄君凯之从前是爬惯了的,现如今再爬,竟然难得生出一番怀念之感,从前穿着学子服爬山,今日穿着黑熊寨新做出来的官服,心境到底不一样了。   而山水书院里,百来个学子也早早起来,换上学子服跟石先生在门口等候,要说每个读书人都乐意接受黑熊寨,那属实骗人。   不过形势比人强,黑熊寨一入府就把钱宝来脑袋摘了,还策反了他们的先生,即便他们想要反抗,也要看看胳膊能不能拧过大腿。   逆来顺受对这些只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是最常见的事,唯有几个今年准备下场参加秋闱的学子脸色不佳,任谁被阻碍了青云路都不会有好脸色。   “石先生,久等了。”秦襄终于走上山,要说体力他也是不输的,从前能爬,到了黑熊寨每日锻炼自然更应该能爬才是,但和身后一个个体力怪物的兵丁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他感觉武疆就是背上两个他,都能顺顺利利爬上来。   “秦大人。”石先生对秦襄行礼,虽然他们有师徒的名分,但论官阶,的确该石先生给秦襄行礼。   纵然黑熊寨现在官阶制度还没出来,或者说官阶制度不甚分明,秦襄作为从黑熊寨起兵就跟在身边的谋士,日后成就绝不会低。   “先生这是要折煞我吗?”秦襄赶忙扶先生,他说刚刚君凯之干嘛落后他两步,结果在这里等着呢。   “论礼该如此。”   “……黑熊寨没有这个规矩,石先生只管继续当我是书院的学子,我想日后先生的成就必不会比我低。”听闻大当家有意让石先生掌管教育方面的诸事,毕竟山水书院的教育整个祁州有目共睹。   不说旁的,就说秦襄挖了三个同窗解了大当家的燃眉之急,就晓得山水书院在祁州的含金量。   “借你吉言。”   秦襄总觉得先生跟他说话有股子阴阳怪气,但细看过去又发现先生正经的很,莫不是他感觉错了?   “咳咳,先生,我们还是先进屋如何?”君凯之看不过去,先生这还是记着他们出主意叫武疆把先生绑去桥头县的债呢。   “嗯。”石先生做了个请的姿势,武疆将身后的兵丁分了两队,一队跟着秦襄他们,一队就在山口把守。   原本等着的学子目光落在这群都是姑娘哥儿的兵丁身上,一部分人是好奇,一部分人是轻蔑,这些人的目光武疆都收入眼底,并记下这些轻蔑之人的面容。   府学缺先生,但也不是什么读过书的阿猫阿狗都能上任,这些眼中含轻蔑的书生若是被选做了先生,不知道有多少府学的姑娘哥儿要受委屈。   “大当家的意思,山水书院也还要留着,日后改成专业学府,供县学府学读书有天赋想深造的孩子继续就读。”当然大当家的原话是,这么大的书院空置属实浪费,正巧专业学校黑熊寨还没建,地址干脆选在山水书院。   “也可,你的那些师弟们准备怎么安排?”石先生对这百来个书生是了解的,能入山水书院的书生,大错基本没有,小毛病一大堆,就说好几个性子较迂腐的书生,只怕是不愿意去府学教授姑娘哥儿读书。   “先生把能入府学的名单给我,其余人么,让他们自生自灭又显得我这个师兄无情,且寒窗苦读十数载,就这样放弃也着实浪费,我会安排他们去学规矩,日后去村中给百姓讲规矩。”鹿鸣府多大,其下十几个县,县里一般也都有十几个村,就靠现在学习班的人,讲死了都不一定讲的完。   趁着暑期,县学的学生还能帮忙,得把新一批人手培养起来了。 第139章   “卖包子了,又香又好吃的大包子。”街边包子铺的老板新蒸出一笼肉包,打开最上一层笼屉,大量白气冒过后,就能看到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   包子铺老板料用的实在,这面都是扎扎实实的细面,包子蒸出来一点黄都看不见,这面也是活面,包子面皮一口咬下去,松软可口,再搭配里头新鲜的豚肉馅,要是一个能吃的汉子敞开了吃,十来个都不在话下。   这包子铺已经在江远府开了几年,早打出了名气,虽然一个包子比旁的包子铺卖贵了两文,那嘴挑的也都是买账的,更不用说江远府可是挨着蜀中,从蜀中坐船出来的商人,必然是要路过江远府歇脚,一个几文钱的包子对这些做生意的毫商来说,算不得什么。   这不,包子铺老板刚一吆喝,就有几个熟客过来,两屉包子就卖光了,之后还有源源不断过来的客人正准备排队。   而在包子铺小摊对面的二楼上,一对主仆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包子铺的老板,瞧人利落的用油纸给客人包包子。   “老爷,你可别在看这包子铺了,都看了好几日,真要是想吃,我去下面给你买,还能赶上这一笼。”管事隔的老远还闻到了肉包子的香气,嘴里的唾液也不由自主的分泌,真香啊。   “我想吃的是包子吗?”江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他这几日风雨无阻过来盯着,不正是因为包子铺有问题吗?谁正常的包子铺能有这样的本事一整天供应商豚肉和细面。   你要说江远府能买到这些东西吗?那肯定是能买到的,江远府如今是祁州最富裕的一个府,加上蜀商往来,不缺货物往来的。   可仔细看,整个江远府的包子铺,都没有眼前这家有本事,那包子用的料又好又新鲜,且能比得上酒楼精心做的,眼瞧着这包子铺的老板是个有野心的,偏人几年如一人既不扩大规模也不盘铺子,就这么当街卖。   只怕这包子铺是人特意放在街上监视江远府的。   从前江楼是发现不了这样的细节问题,但自打黑熊寨扬名之后,他既联系不上上官,也联系不上家里人,实在在江远府憋闷的很,想不出办法的江楼有了每日在街上走走的习惯,可这不走不知道,他江远府竟然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   纵然这渗透的事不是在他任期间进行的,但人家大大方方告诉旁人他们就是有问题,结果他都上任一年多还没发现,又何尝不是他自个本事不够。   “老爷,你也不能认定这包子铺就是黑熊寨的人,即便是,咱们也动不了,何必整日盯着。”   江楼摆手,他不盯着也没事做,难不成真的向黑熊寨投诚,不说他是朝廷命官,断然做不出这种投敌卖国的事,就是退一万步,他投了等京中老爷子知道,只怕要把他给除族。   “唉,我还道黑熊寨是难得的义匪,还想着通过老爷子活动活动,要朝廷招安,不想转眼的功夫黑熊寨就成了反贼。”武哥儿一走,连青峰寨的百姓和从前的老兵也都带去黑熊寨了,恐怕对黑熊寨已经死心塌地。   “即便是反贼,朝廷也有招安的先例,我看黑熊寨气势汹汹,要是朝廷不派大军过来,是拿不住的。”管事眉宇间也沾染了一点忧愁,从前祁州乱了十几年也闹出什么大动静,现在他家老爷这才上任一年,就有土匪造反,老爷这官运有点坎坷啊。   “你看黑熊寨愿意接受招安吗?去年九月到如今,不到一年的时间,黑熊寨连续拿下几座县城,半点不见乱,还治理的井井有条,如今祁州的首府都沦陷了,黑熊寨这是奔着做皇帝去的。”   要说反贼想当皇帝,江楼该破口大骂才是,但黑熊寨人家占城之后,不杀不抢,反而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这就把整个祁州的官员衬的无能了。   “黑熊寨是厉害,但朝廷一口气能够集齐百万大军,黑熊寨短时间内是没法抗衡的。”管事这话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江楼。   “短时间,这个时间是多短,你我都从蜀商那里听说了,黑熊寨一直在招兵,招兵条件比大燕好不少,连姑娘哥儿也都招的,且人家是有真本事把姑娘哥儿练出来,如此下去,等朝廷受到消息,在慢吞吞派大军过来,只怕整个南境都归黑熊寨了。”   江楼急啊,但急没用,黑熊寨有本事把祁州的消息途径封锁,不光说明人对祁州的掌控力,恐怕京城那边也安插了人手,不然这么久过去,京城即便再不关注祁州,也不至于一点动静没有。   管事不说话了,他和老爷肯定还是坚定的大燕人,只是大燕朝廷实在不争气,如今他们又被困在江远府,连个消息都送不到京城老爷子手里。   当然了,祁州陆路被封,水路也不是不能走,可到江远府做买卖的不是蜀商就是蜀商,蜀王如今都不服大燕管教,自然也指望不了通过蜀商送信。   且这些过来做生意的蜀商,哪个没和黑熊寨有往来关系,就是蜀王愿意给他们递消息,蜀商只怕也是不愿意的。   “年底之前黑熊寨大概率就会过来。”江楼都不敢想到时候他是坚守江远府不叫黑熊寨进来,还是直接放弃反抗,毕竟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展现了他的风骨,饿坏了城中的百姓。   文人风骨自然要紧,可城中百姓与他无冤无仇,更不说鹿鸣府那边,是有县城主动献城的,他要拼死抵抗,城中百姓也不会同意。   “老爷,要我说黑熊寨人过来,咱们还是主动投诚的好,毕竟咱们手中无兵,拼死抵抗的结果除开死人,也没有其他结果。   而且那黑熊寨入城不杀不抢,咱们府里的百姓有些人私底下已经在说这事,到时候咱们反抗,百姓欢迎,岂非里外不是人。”   “说的容易,到时候朝廷大军过来,你我投诚焉有命在?”这可是谋反的死罪,要是他坚守被黑熊寨打破城门,还能说他奋勇御敌不幸被俘,直接投诚朝廷知道了,不杀士大夫都保不住他的性命。   大燕也跟往朝不一样,没法说用金赎死,别他走在老头子前面,白发人送黑发人。   江楼陷入两难的局面,即便还有几个月让他思考清楚,但结果都不会变,除非朝廷在黑熊寨打江远府的时候大军已经到祁州。   但先不说此刻朝廷知不知道祁州的情况,单是朝廷要派兵过来,只怕得要一年半载的功夫,筹措粮草需要时间,整顿大军需要时间,路上行军还需要时间,按照大燕的效率,加一块都够黑熊寨拿下祁州了。   他道真想在黑熊寨打过来之前,见一见这位黑熊寨的大当家,看事情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   “大力,走慢点,这山上一点路都没有,到处是青苔,刚刚后头都有人摔跤了。”大力的表哥黄虎子瞧着超前喊了一句,这回跟他们过来的人里既有从兵丁里挑选保护他们的,也有能吏里选出来学习的,不能说人家娇生惯养,毕竟穷苦人家也没几个到荒山野岭走路,摔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成,咱们走慢点。”马大力是走习惯了的,即便几个月没走了,这脚还都记着,哪一步踏下去稳的住,那都是形成肌肉记忆了。   队伍速度放慢,这回主要还是先试着和山上的夷人建立联系,所以人不算多,怕吓着夷人,这山上牲畜也上不来,好在卖的东西也都不重,人背着走顶多累点。   只是许多人头一回走这样没有路的山,这脚都不知道落哪里好,如此一路上才耽误了功夫,真要马大力一个人走动,那肯定都已经到夷人的部落了。   不过马大力也不敢肯定之前的夷人是否还在原来的位置,夷人就是这样,晓得自己人少,轻易不会和山下汉人起冲突,遇上汉人起乱,夷人就往大山更深处去,直到在深山没法活了才派人出来看看情况。   “大力哥,你们都几个月没给夷人卖盐了,山上的夷人咋活啊。”盐有多重要,即便再无知的百姓也是晓得的,不吃盐要命的。   “夷人脑子也聪明,他们跟咱们汉人做买卖,只要关系稳当了,每次都是赶量买,买了就囤在山寨里,即便咱们汉人之后不和他们买卖了,也能靠之前的存货活一段时日。”   “山里这样潮,好些东西应该放不久吧。”南边潮北面干,一般有见识的都知道,祁州要比容州琼州好一些,只是东西一般也放不久。   “哈哈,你这娃娃以前家里不错吧,东西放不久那也是能吃的,更不要说盐,咱们做腊肉都是靠抹盐才能放的久。”马大力笑了出来,别的东西放不久,盐还是放的久。   “也是。”刚刚说话的小汉子年纪不大,抓了抓脑袋,他家也不多富裕,生活经验也有,只是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   “好了,前面差不多就要到了,咱们这么多人过来,我怕吓着夷人朋友,我先过去,你们先在这里等我,要是遇上有人攻击,你们只管先把人擒主,只要不把人伤了,到时候我都能跟人解释清楚。”马大力这么自信,那也是因为跟夷人有过交情,夷人只要认定是朋友的汉人,自然会给予极大的信任。   有误会,只要他在,都能说通,实在说不通,这回跟过来的兵丁还是有一些,人打架厉害着,不怕被欺负。   “好,大力哥先去,我们在这里等你。”他们这些跟来的人,没谁完全学会了夷人话,毕竟这才多久功夫,但大力哥说与其让他慢慢教,不如多和夷人打打教导,那学起来快。 第140章   马大力顺着记忆走到熟悉的夷人部落,只见人去楼空,甚至连常用的东西都搬走了,叹了口气,果然黑熊寨入城的事被夷人晓得了,以为山下又要打仗,往更深处的林子去了。   不过也无妨,马大力是晓得这个部落的夷人会往哪里去,以前和夷人喝酒的时候说起过这事,只要还在山里,他就能把人寻到。   ……   “大当家,幕后的人摸出来了,就是之前朝咱们最献殷勤的几家,我过去抓人的时候,差点让他们跑了。”郑铁这段时间忙的头晕脑胀,这探案实在比打仗麻烦,得叫大当家多培养培养探案方面的人才,老是拿他当砖搬也不成啊。   “祁州闻风而逃的世家应该不少。”周肆并不意外这伙人准备逃跑,毕竟他的刀都要撂人脖子上了,这些地方世家豪族还傻不愣登的留在原地,岂不是白瞎了这么多年的经营。   “那肯定不少,就咱们在鹿鸣府干的事传出去,不要说祁州,就是琼州容州的地方世家都要人人自危,我就是怕他们逃出祁州过后,往京城去,虽然京城有秦家压着,但万一有哪个小世家和京中大世家从前有姻亲关系,这要勾搭上了,咱们不是就暴露了吗?”   郑铁的担心不无道理,花无百日红,这些地方世家说不准从前也是有名有姓的世家,就说江远府的韩家,不提谁知道人家在京城是有过姻亲干系的。   他们又不是什么世家出身,也不知各大家族的姻亲关系,要防患于未然只怕难了。   “秦家不至于这点事都做不好。”周肆对大舅哥还是很放心的,郑铁没有见过京中顶级世家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自然也不知道秦家的本事,单单是秦家支援黑熊寨的物资,也不过是人家底的九牛一毛。   “有大当家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这些逃跑的世家咱们还拦不拦?”好歹这些人手里别的没有,钱是不少的,若是跑了,不是他们黑熊寨的损失。   周肆一言难尽的看向郑铁,怎么,他们黑熊寨穷到只能盯着这些世家的家产了吗?   “咳,大当家,我这不是防患于未然,谁还嫌钱多啊,就说咱们军队,人越来越多,要的粮食布匹银钱已经翻倍了,这不提前把钱备好,总不能到了急需要的时候在行动。”郑铁作为兵营里职权最高的人,换成大燕那也是个元帅了,只是手里的兵才堪堪万人,不太够看。   可现在不够看,未来肯定比大燕强数倍,那什么粮草装备,可不是越多越好。   “你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周肆想起秦襄那里的财政支出,军队占据的比例已经越来越多了。   主要是别的投入,或多或少都收回来了些,就说修路,那也是勾连了几地的交通,促进了经济发展,唯有军队,不太可能会有收入,有也是抢人家的,但这笔钱又是必须出的,所以郑铁的话也不算危言耸听。   “啊?他们留下的宅子也值不了几个钱,就算咱们倒手卖出去,还不如一个工坊挣的多。”人走楼空,世家哪里会给他们留银钱,只是房子搬不走,日后黑熊寨过去,规定期限没有来登记,房子自然是要充公的。   但是地才值几个钱,又不是京城的宅子,便是未来房子有可能升职,那也轮不到他们赚啊。   周肆但笑不语,让郑铁颇为摸不着头脑,最后只能揣着满腹疑惑出了门,纵然郑铁和几个谋士不大对付,但公干上还是能拿出端正的态度。   这不,没闹明白大当家的意思,郑铁在出衙门的路上转了个弯,就去了秦襄和邢堂明的办公处。   秦襄主管财政,邢堂明管民生,两人忙的热火朝天,听到脚步声都来不及抬头,还是郑铁先出声才让两人望过去。   秦襄已经习惯了郑铁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瞧了一眼就继续做事,邢堂明呢,自然看见秦襄的态度,也有学有样,不过他们手里的活也是真的忙不完,寻人才,必须要寻人才。   他们大多数师兄们都去了京城任职,但不少还有少部分科举屡屡不中,郁郁回老家教书去了嘛,琼州就有好几个,他们改日去寻一趟先生,再用先生的名头把几个师兄给勾搭过来。   总归日后都是要归顺黑熊寨的,现在入职还能得大当家青睐,只要不犯基本错误,日后入京那就是有从龙之功的大人物。   郑铁不知道两个谋士脑子的思绪已经跑了百八丈远,这嘴自顾自的把大当家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们说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这庙到底是什么庙?”   邢堂明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听完了郑铁的话,也皱起了眉头,没想明白关键。   唯有秦襄胆子大,加上跟大当家混久了越发的不重礼节,几乎不花多少功夫就想通了。   “还能是什么庙,清明要上香的庙呗。”   秦襄的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清明要上香的庙,那不就是祖坟?   “咳咳咳——秦襄,这话可不敢乱说。”邢堂明被吓得手里活都不做了,挖人祖坟那都是丧天良的事,大当家在混不吝,也不会明目张胆做这样的事。   “这就被吓到了,乱世起兵,有几个没干过摸棺的事,死人财虽然晦气,但实在丰厚,尤其是这些世家,陪葬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就是后世子孙不成器都有去祖宗坟里借财的,我们连世家活人都不放过,还怕死了的骷髅吗?”   “你,你——”邢堂明惊愕的指着秦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什么我,挖人祖坟的事大当家有分寸,即便是去取钱,也不会闹的大张旗鼓,你看着吧,等大当家入了京城,历代皇陵里的陪葬都有流出来的。”他可是听大当家说过,如今闹铜荒,就是这些大人物死了把这些东西全埋土里了。   人死了就死了,还要搞这一套,弄得活人还要为钱发愁,这些陪葬品,年代久远的大当家多半会留着,近代的么,就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了。   “这样太胡闹了,要是先生知道,只怕要气的晕过去,此事万不能叫先生知道。”邢堂明焦急的走来走去,他能接受的这么快,也是应了秦襄那句,历朝历代起兵没钱,多的是往人家墓里摸的,别人能做,大当家自然能做,只要不是明目张胆广而告之,他没道理反对。   “这个自然。”秦襄这点分寸还是有,然后把目光落在郑铁身上,“大当家日后要派人摸棺,你记得隐蔽点。”   “呃,你们这么自然就接受了,有没有想过秦公子知道了怎么办?”郑铁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别具一格,不过也是,秦家是老牌世家,还是顶级世家,几百年死的人埋进祖坟,里头的陪葬指不定都有一个国库。   这不摸,想着满坟头的钱在地底下,心里难熬,可要是摸了,后果更严重。   别看秦襄邢堂明赞成摸棺,真要是摸到自家祖宗头上,这会脸色指不定怎么难堪呢。   “这个,是大当家考虑的事,咱们就不要多想了。”秦襄挠了挠脑袋,他烦恼个什么劲,这可是大当家的家务事,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一个外臣,更没有资格指指点点了。   “不错,大当家做事周全,想必已经考虑周全。”   考虑周全的周肆打了个喷嚏,如果知道郑铁这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周肆肯定要给人一下。   绥之土生土长的世家公子,估计叫他散尽家财他愿意,可要挖人祖宗坟头,说不准要给他来个血溅三尺,再说挖坟那也是手里缺钱的时候干,毕竟挖人祖坟的确有点缺德。   “鹿鸣府,江远府。”周肆在舆图上用炭笔画了条线,预算失误今年吃不下祁州,不过容州已经能腾出人过去接应,他拿下祁州是一座城一座城的打,到了容州总不能还是一座城一座城的打。   燕瑾他们在容州活动,也算是打开了局面。   只是成亲的事怕要推迟些时候,且再有一个来月,就是绥之十八岁的生辰。   他的十八岁生辰才过去不久,因为遇上公审钱宝来,又遇刺杀,整个鹿鸣府戒严也没有大操大办,府里大多数百姓都不知道周肆过了个生辰。   而为了安全绥之也没法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出去,于是原本冥思苦想没寻好生辰礼的秦公子就亲自去厨房做了一碗长寿面。   后头听厨房的婶娘说,秦公子从学习和面到下锅,一身面粉的模样实在像是把天上的仙人拉入了凡尘。   可惜周肆没看到,因为秦公子送面过来的时候,已经略微收拾了一番,纵然还是不免狼狈,却也半点不影响神仙颜值。   只是人送来之后,还有些忐忑,怕面不好吃,毕竟头一回下厨就能做的极好,需要天赋,显然在做长寿面的过程中,秦绥之已经发现自己没有天赋。   不过肯定不难吃到哪儿去,因为有做饭的婶娘看着。   而吃到未婚夫郞亲自做的长寿面,周肆除了想抱一抱人外,也想好了给绥之的生辰礼了。   毕竟他和这个时代的人不一样,十八岁可是成人礼,不能马虎了去。 第141章 闲谈   “公子。”菖蒲穿着管事的衣裳,瞧着比从前要威严许多,可见手里管着百来号人,都把气势培养出来了。   “如何过来了?”秦绥之惊喜于菖蒲过来鹿鸣府,自打他的人被周肆安排了去,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没一个回来的。   “鹿鸣府要建一座大织坊,大当家见我在桥头县做的不错,便打算调我过来管理。”大织坊可跟桥头县不过百来人的小打小闹不同,光是上织机的娘子郎君,差不多就有千人,这还是初步计划。   也得亏去岁蜀中的商人带走了大量的棉花种子,早前又有不少蜀商过来谈棉花买卖的事,光是菖蒲管理的那个织坊,就收到了好大一批棉花订单,大当家交代过,这棉花蜀中卖多少他们都吃得下。   更不说如今军中人越来越多,大当家治下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对棉花的需求只多不少,去岁没买到棉被的人家,今年都想赶在过冬前买两三床回去,热热火火的过个好冬。   “什么时候你也学坏了,这样的事竟然不先通知我一声,还伙同周肆一块骗我。”秦绥之点了点菖蒲的额头,几个月不见,菖蒲又长高了些,都要赶上他的个子了。   “公子哪里的话,我不过是想给公子一个惊喜罢了。”其实他本来还要些时候才过来,毕竟府里的大织坊连个影子都没有,等蜀中把晒好的棉花送过来,也要八九月去了,这会才七月,赶这么急,也是想着要同公子过生辰。   去岁公子生辰就他和蒺藜还有钱妈妈陪着,今年大当家肯定是要给公子操办的,但看大当家和公子没一刻停下来的,又怕生辰那日大当家没时间陪公子。   他便给大当家写信,提前交接了织坊,蒺藜也是要赶回来的,只是慈幼局事多,估摸着得公子生辰当日赶到。   幸亏现在水泥路修好了,即便坐马车也还颠簸,却也比从前官道要强,就是赶快马也能受的了。   “惊喜我且收下,你与我说说这段时日桥头县的情况。”秦绥之方才的话自然不是怪罪菖蒲,不过是说个玩笑话。   “自公子和大当家走后,桥头县倒是同往常没什么区别,只是工坊那边过来打探秘方织机的探子越来越多,还叫我抓了好几个。”   大当家一走,可不是让有许多秘密工艺的工坊被盯上了,不光他们织坊,就说琉璃坊,也去了不少探子,最后都被打包去挖矿了。   毕竟县里巡逻的兵丁又没少,大当家一走,带走了公子和秦先生他们,可蔺师爷从前能够帮窦宏把桥头县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成了名正言顺的桥头县县令,又在大当家和几位先生身边学了这么久,管理桥头县更是得心应手。   便是有人借着大当家走的机会犯事,也都叫蔺师爷,不现在该叫蔺县令查办了,听闻桥头县矿上的人越来越多,蔺县令想着鹿鸣府这头也有矿山,到时候拨一批人送过来。   “菖蒲哥哥真厉害。”空青听得艳羡,但奈何他的脑子的确笨了些,公子这段时日教他读书写字,进度也不快,便是日后学成,估计也做不得大事。   但留在公子身边伺候也是好的,公子自幼被人伺候惯了的,如今因为周大当家不太要人伺候,公子也学着许多事亲力亲为,但空青觉着公子不必委屈了自己,毕竟每个月的工钱说出去外头有的是人抢着做,不光说把公子大事小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就是每顿饭喂公子吃,也多的是人跟他抢。   “不过是跟在公子身边学了点皮毛罢了,你近来跟在公子身边,也要多学一学,日后也有帮上公子的时候。”公子是难得的好主子,跟在公子身边学的东西都是世家子弟才有机会学到的。   尽管黑熊寨废了奴籍,公子在他心里也是主子,一辈子都不会变。   “嗯,菖蒲哥哥我会努力的。”空青握紧拳头,不管日后他能不能做大事,多学一点没错,就像现在,每天见公子忙的抬头的功夫都没有,他却帮不上忙,心里也不大得劲。   秦绥之轻笑,两个年岁还没他大的小哥儿,怎么老是操心他,在京中,他这个年纪当阿耶的都比比皆是,定然不会逞强的。   “蒺藜可有同你说是否也要过来鹿鸣府?”菖蒲瞒着他过来,蒺藜肯定也会跟着过来,他是晓得两个小哥儿关系极好,这样的事上更是有无法言说的默契。   若是蒺藜也过来,他要调一日休沐,好几个人聚一聚,府里的食堂虽然手艺不错,但难得自个儿赚了几个月薪水的秦公子也想着请两个小哥儿吃顿好的。   最近鹿鸣府的酒楼生意不错,可以定上一桌。   “鹿鸣府也要开慈幼局,只是眼下还不晓得过来的是窦夫人还是蒺藜。”鹿鸣府比桥头县大这样多,街上的乞丐都多的不得了,里头就有不少小乞丐是孤儿,黑熊寨过来后,这群年纪还小的乞丐都被暂时养在一个大宅子,等府里的慈幼局修好,再一道送过去。   “我看多半是蒺藜哥哥过来,窦夫人好容易在城南买了宅子,家里孩子也在县学上学,窦县令看着又是个不中用的,窦夫人要走,难免牵绊过多。”空青觉得可惜,听蒺藜哥哥说,窦夫人本事大着呢,要是没有不成器的夫君,和还离不得人的孩子,估计还是愿意动一动的。   “也说不准。”秦绥之笑着摇头,因为他见过窦夫人,是个厉害的娘子,便是家里孩子在桥头县读书,只要她愿意过来鹿鸣府,到时候把孩子转入府学也是一样的。   鹿鸣府的府学比桥头县的县学大不少,教书先生也都是从山水书院出来的,肯定比桥头县的书生要强。   不过听周肆的意思,这一批山水书院书生,部分能够教书的也不会全留在鹿鸣府,到时候也会派到各县支援,毕竟府学能收容的孩子有限,各各县里的孩子都往府学送,只怕府学也接待不了。   的确,如今开了县学的县城只有桥头县和鹤山县,长鹿县孩子少,读书人甚至一个都没有,有大些孩子的人家,都是送去桥头县或是鹤山县县学就读。   更不说长鹿县大部分地区还是工地,即便招了不少人手过去,木工师傅也提供了不少方便的工具,例如独轮车,小滑轮之类的百工用具,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好在长鹿县是黑熊寨治下唯一一处拥有医院的县城,部分商户看准这个商机,都在医院附近买了房,看样子准备日后租给过去看病的外地人。   一转眼到了夜里,秦绥之同周肆在一处吃饭,说起了这个事。   “行商看准的就是机遇,我们即便拿下南境,祁州也会是大本营,只要能够看穿这一点,日后祁州,尤其是鹿鸣府治下的县城,房子土地都会大幅度增值,现在投入房子,黑熊寨不倒都是稳赚不亏的事。”   周肆听绥之说起长鹿县商户囤积房屋,并不诧异。   “但要是大部分房屋都被商户买走,也容易出问题。”要是商户把这些房屋提价买卖还好,毕竟这房价黑熊寨可以出手干预,怕就怕这些商户只租不卖。   “放心,有关这方面的应对之法,我与秦襄邢堂明商讨过,他们暂时翻不起浪花。”怕有人囤积太多房屋,限购就是最简单的法子,但水泥房卖的不便宜,上升到世家那个层次的都被周肆个打了,小商户一口气也拿不下多少套,暂时没有这方面的忧虑。   “提前有准备就好,京城的房子就是寸土寸金,好些朝中都做到高位的士大夫都在京城买不起房,只能租住。”也亏得秦家宅子买的早,不然一大家子在京城还买不到这样大的宅子。   不是没钱买,而是这宅子的主人要么只租房,要么就是出天价,秦家就算再有钱,也不能做冤大头不是。   “那得亏日后黑熊寨打过去,咱们不必要考虑房子的事。”果然只要是首都,就没有房价便宜的,他过来真要是做个商户,不说能高攀娶到绥之,连京城的房子都买不到。   “皇宫的占地足够大,你想在京城如何修缮都行的。”不过大燕的皇宫已经比不上前些朝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因为历朝历代皇帝都喜欢修宫殿,大兴土木的后果就是建行宫的大木料不够用了。   而行宫用的大木料又非是朝夕间能够生长出来的,就说金丝楠木这样的木材,不花个百来年时间都看不到成效,于是越往后的朝代,能用的木材就越少。要是住前朝的宫殿修缮还好,要是重修皇宫,那只有越修越小的份,好在黑熊寨的房子木头用的不多,日后就是周肆要重修整个皇宫,估计也没人敢在这方面弹劾,毕竟周肆是真的给钱的。   “暂时想不到那么远。”皇宫肯定还是要气派一点,这是国家颜面问题,但具体如何修,可以等祁州拿下在鹿鸣府先练练手,他想莫昭旭估计很乐意干这玩意。   “鹿鸣府其他几个县派人过去接手的情况如何?”秦绥之又挑起别的话题。   鹿鸣府拿下,还有一半没有入手的县城自然也不能干放着,等郑铁这头忙完捉拿的要务,便带着新兵蛋子去各县城溜达了一圈。   府城都被拿下了,县城自然没有反抗的必要,就是几个县的县令跑的比较快,大抵是知道黑熊寨拿下县城过后他们没有活路,一个个跟无头苍蝇一样,最后还没逃出祁州呢,就被孟梅带兵抓了回来,其中还有一部分逃跑的世家豪族。   一般没犯什么大错的世家周肆还是给人几分颜面,只斩罪魁祸首,主家子女要是有作奸犯科的,也都一律送去矿上,挖矿的挖矿,洗煤的洗煤,其余旁支只要安分的分了家,也给人一条活路。   这连夜逃跑的嘛,大多是干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周肆原本是不打算浪费兵力在抓这些人上的,但贪官污吏肯定不能放过,于是派去抓逃跑贪官的兵丁顺道擒回来几个世家豪族,也很正常。   “目前情况稳定,这些县城也就比长鹿县好一些,甚至还比不过当初的桥头县,存粮又要支出去一笔。”尽管如今离九月不远了,秋收一过,除去不多的秋税,黑熊寨也会平价购入农户手里多出来的粮食,但容州那头也还等着他们送粮。   所以粮食还是要从蜀中购买,甚至周肆还打算开一开琼州的购粮路子,毕竟蜀中的商人虽然想赚钱,但万一蜀王有什么心思,断了蜀地的粮食供应,黑熊寨扩张的速度就要被迫停上几年,等双季稻收割几茬过后才能继续进军。   “存粮或许也可以向世家收购。”秦绥之最了解世家,世家手里的粮食不比粮商少,因为乱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了,大多数世家为了避免在乱世被屠族,都是龟缩在坞堡这样的地方,里面的粮食多的足够全坞堡的人吃上七八年。   “但要从世家嘴里撬出粮食并不容易。”当然周肆这里指的世家是非祁州的世家,祁州的世家没逃走的,大部分银钱和粮食都充公了,再抠也抠不出来多少,还容易把人逼上绝路。   “你手中能够让世家心动的东西并不少。”铁轻易不给,但煤、白糖、煤油灯、棉布、琉璃、青花瓷等,哪一样不是引世家趋之若鹜的存在,世家爱奢靡,只要以这些东西利诱,粮食不成问题。   从前只做京城生意,现在京城那边被燕帝盯上不得不低调,那么地方生意的局面也可以打开了。   “看来要开琼州的购粮路子,只能从世家下手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可见在坑世家上面,即便秦公子也是老世家养出来的,手也一点不软。 第142章 生辰礼   说起开商路,人选也不用特意挑了,京城生意因为燕帝横插一杠,已经没有大头可赚,留在京城的人马就要撤一部分回来了。   徐小六作为情报队的队长,一直留在京城未免大材小用,毕竟黑熊寨正在打地盘,情报队能够发挥的作用可比在京城监视皇帝和世家要多,且这段时间徐小六到京城一直在搭建完善的情报系统,到如今已经初有成效,就是徐小六离开,换个其他情报队的普通成员顶上也是可行的。   江庄当初送青花瓷和牛痘过去,便一直留在京城,为的也是在徐小六准备撤退的时候代替徐小六继续在京城监视,徐小六要回来,黄娘子肯定也要回来,不说二人对外宣传夫妻关系,就是黄娘子留在京城做琉璃生意,还不如回黑熊寨掌管工坊。   更不说现在周肆还有大任务要给黄娘子做,比起在京城时不时上门到各个夫人夫郞后院做解语花,切实的干一番大事业更得黄娘子的心。   且这回在京城售卖银镜琉璃赚的钱,都够黑熊寨两万人马嚼用三年,可见银镜琉璃暴利。再加上手里的青花瓷也全都抛售出去,周肆打下整个南境都不愁给工人发工钱,也算是达到最初的倾销目的。   而远在京城正准备辞行的黄娘子可还不知道大当家已经给她备好了任务,不过人即便晓得,多半也是宠辱不惊的面露微笑,再雷厉风行的完成大当家给的任务。   黄娘子从前家里就教过如何做生意,在京城走一遭更是从宋主君这里学了不少手段,正缺个练手的机会呢。   秦府知道黑熊寨的两个主要人物要撤离,私底下自然也是商讨过一番的,和秦尚书令以及秦大少爷对黑熊寨那头局势猜测不一样,宋郎君则是忙着把手里的好东西拿出来,打算通过黄娘子的手给绥之。   儿行千里母担忧,宋清央作为绥之的阿耶,哪里舍得自家孩子在祁州那样的地方吃苦,可偏偏绥之轻易回不来,如此他只有多补贴补贴绥之,好叫绥之不会在祁州因为没钱束手束脚。   宋清央也是出身世家,宋家虽然比不上秦家,但家里也有人在朝为官,当初他出嫁的时候,也是百十来台嫁妆,加上这多年经营,宋清央手里的钱财可堪巨富。   即便绥之出嫁的时候除去公中出了不少银钱,他也补贴了不少,但和他手里的钱财比起来也算不上什么。   这也是因为绥之嫁的远了,像是地契庄子这样不能挪动的死物他给不了,而金银珠宝这样的东西即便私底下给,也不好给太多,那东西运输占地方不说,叫外人尤其是皇家人看见了不好。   宋清央原本想着等绥之嫁去了容州,安顿下来过后,先看看成王是否值得托付,他再遣人去容州为绥之置办产业,奈何一个抢婚打乱了他的计划。   好在现在也不迟,只是听闻黄娘子说,黑熊寨治下各家各户土地有限,他要置办房屋良田就受到限制,最主要还是他没去黑熊寨实地考察,不晓得黑熊寨的规矩到底如何,要是能够摸索清楚,自然有更好的法子帮绥之多积累钱财,眼下就只能以真金白银做补贴。   左右黄娘子他们假扮成商户,运送货物的箱子藏金银并不突兀,能给绥之送去一笔不匪的财产傍身。   “黄娘子,这信是我给绥之的,劳你到了送到他手里。”宋清央清点了银钱过后,自然还要给绥之寄一封信去。   纵然秦家和黑熊寨这段时日没有断联系,但飞鸽传书都用在传递重要事件上,哪里能够让宋清央写一封厚厚的长信过去,途中只有黑熊寨的人过来送货,方才能够借商队同绥之来往通信。   这回黄娘子一走,京中的铺子只怕黑熊寨也不会过多经营,到时候能不能继续和绥之通信也成了问题,更何况再过两日就是绥之的生辰,他去岁给绥之准备的生辰礼都是合在嫁妆里的,今年的生辰礼是赶不上时候,希望绥之不会怪他。   “宋郎君放心,这信我必然亲手交到公子手里。”黄娘子感叹宋郎君对公子是极好的,按说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即便比不上京中贵人,世面总该见过,但光是瞧着宋郎君给公子准备的东西,就足够让有见识的她瞠目结舌。   更不说宋郎君还又挑选了几个从前在自己院子里伺候的人,这是怕公子带着的那点人不够用,即便秦大少爷给公子又留了不少部曲,却个个都是糙汉子,宋郎君嫌弃他们做事不细致,便拨了好几个自己用惯了的老手。   只是想想大当家把公子身边贴心伺候的菖蒲都弄到工坊做管事,这些人恐怕去了也难说能留在公子身边。   从秦府出来,黄娘子的行装又翻了一倍,除开宋郎君,秦大人和秦少爷也都从自己私库拿了不少好东西要转交给公子,可见公子从前在京中也是极受父亲阿耶和兄长的疼爱。   这也难怪大当家盯上了秦家,郑铁这亲事抢的极好。   “东西这么多?”徐小六看着长长的队伍,和当初郑铁把秦公子劫到寨子时的队伍差不多了,果然顶级世家的底蕴深不可测。   “还算少的,连公子的嫂夫郞都偷偷添了两箱,光是看财力,咱们黑熊寨和大当家的确是高攀了。”   徐小六也不得不点头承认,“不过按大当家赚钱的本事,日后赚的肯定不比他们少。”   “那也要有本事赚,有命花才行。”别看大燕经商的人不少,但正经光靠做生意比过世家的没几个,就算有那也是地方一霸,背后有人撑腰,大当家一个白身做生意要突破阶级,难呐。   就说青花瓷,这样的好东西一面世,秦家和林家都护不住被皇上拿了去,更不提旁的商户,不知道有多少是‘自愿’给出方子。   “也是。”但徐小六觉得大当家从来不是能受气的,即便大燕天下太平,大当家老实本分的做个商人,只怕也会忍不住动兵戈。   “不说这些,你那边可与江庄交代好了,咱们被大当家急令召回去,肯定是有要事交给咱们办,到时候可能顾忌不到京城这边。”   “江庄做事周密,京城这边的情报交给他负责,我自然是放心的。”情报队的兄弟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今儿个在京城替他的无论是哪个兄弟他都是放心的。   “那咱们出发吧。”黄娘子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住了快大半年的地方,即便京城的气候不算好,但这大半年在京中的所见所闻,也极大地开拓了黄娘子的视野。   京城不愧是大燕的国都,让人流连忘返,如果她没有到黑熊寨,只怕一辈子也不会到京城来,平平稳稳的在祁州做当家主母,抚养孩子。   现在见识过京城,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她想日后她会凭借自己的本事再回来京城。   ……   “黄娘子和徐小六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最迟一个月他们就能到鹿鸣府。”周肆收到京中的消息时,很欣慰,徐小六回来情报队就能继续大动作了,至少夷人方面和容州琼州消息方面不用担心了。   “那咱们是不是先把去琼州的商队挑选出来?”秦襄知道徐小六和黄娘子回来,大舒一口气,黄娘子当初管黑熊寨,可是半点错漏没有,要不是京中缺人,只怕过不了多久黄娘子都能帮他分摊事物。   “先选出一部分,记得给黄娘子留几个缺口。”开商路的事非一蹴而就,黄娘子最好能够培养一点自己的人脉,不然光靠一位娘子,只怕琼州的世家商人都不会把人放在眼里。   “这个自然,黄娘子最是能干,我原以为大当家是要把黄娘子往我这边培养呢。”祁州姑娘哥儿人少,大多自幼也没读过书,这能立马就用的人才只有世家豪族出身,偏不少世家豪族犯了大当家的忌讳,亲族中有犯罪者,一律不得为官。   这不光是黑熊寨的规矩,也是大燕的规矩,只是黑熊寨需求的人才缺口是大燕的几十倍之多,真要因为亲族犯罪一个不录,会有很长的时间都是青黄不接,这并不利于他们前期打基础。   所以在亲族那条规矩里,又打了个补丁,若是分了家的,便不予追究,听闻世家豪族近来都到衙门报备分家了,等下一波考核,估计会有不少世家豪族的子弟来参选。   “黄娘子是什么都做的,但跟你争权夺利,只怕难有出头的机会。”这是起步问题,黄娘子聪颖,秦襄难道就不聪慧了吗?再加上秦襄自幼读书,学的就是安家治国的本事,黄娘子要赶上秦襄很难,尤其是他们都是走文臣的路子。   武将的军功可以后来居上,黄娘子和秦襄的本事谁高谁低他不评价,单单是黄娘子比秦襄起步慢了,想要再超过,除非秦襄昏招频出。不然以秦襄这样钻研的性子,轻易不会输了人去。   “大当家已经想到那么远去了。”秦襄见大当家毫不避讳的说出自己的制衡之术,心底倒没什么难过,因为他自己都不敢说未来是否能坚持本心,又如何让大当家全心全意信任。   即便此刻大当家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未来荣华富贵,他被眯眼的概率也不小,大当家能够这么早考量到,这才是主公该做的事。   不然瞧着大当家同他们说话聊天,与寻常友人没什么不同,甚至他都能和大当家打趣玩笑,这样下去迟早会失了分寸。   “走一步看一步要打天下,岂非是把身家性命全寄托到上天手里,你知道的,我不信这些。”周肆说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快要黄昏了。   “我若没记错今日是秦公子的生辰,大当家今日还兢兢业业的在府衙门处理公务,可是怠慢了秦公子。”秦襄见大当家动作,哪里不知道大当家在等散值的时候,要说秦公子可是未来大当家的夫郞,也是黑熊寨未来的主君,生辰的时候大当家休息一日陪秦公子也说的过去。   “蒺藜菖蒲过来,他今日休沐正好同人叙叙旧。”纵然他和绥之的关系已经算亲密,但想必绥之还是希望能单独和蒺藜菖蒲他们相处,不然他跟过去,只怕蒺藜菖蒲连饭都不敢坐下吃。   “如此,大当家夜里可是有行动?”秦襄了解大当家,虽然不怎么注重自己的生辰,但肯定注重秦公子的生辰,毕竟不说秦公子,郑铁和他们的生辰大当家也都记着,每年的生辰礼也都没落下过。   去岁秦公子生辰大当家不晓得,过得稀里糊涂,今年肯定还要补上去岁的生辰,夜里大当家必然是有行动的。   “有难道我还能告诉你?”周肆似笑非笑的看着某位单身狗。   “……”被内涵到了,但是就大当家拿地盘的速度和控制地盘的要求,他哪里有时间寻亲事。   “好了,到散值的时候,今日没做完的事记得回去补上。”周肆听到钟楼敲钟的声音过后,起身拍拍凝固的秦襄,潇洒的走出门去。   不过片刻功夫,只听得屋里一声哀嚎,如果没记错秦襄今日的工作还有半个时辰的工作量,大概又不能准时散值了。   周肆走出府衙,就见休沐的绥之面色微红的同蒺藜菖蒲回来,而蒺藜菖蒲两个小哥儿脸色也泛着红,只怕正午那顿饭是吃酒了,且吃的不少。   “大当家。”蒺藜菖蒲行礼,晓得已经耽误公子好些时候,余下的时间大当家多半要陪着公子,他们自然知情识趣,悄悄摸摸的回了在府里的住处。   “散值了。”秦绥之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酒气,他也不太喜欢饮酒,但京中姑娘哥儿在家也吃几杯,参加宴席也少不得跟人玩耍吃酒,因此他的酒量还不错。   到了黑熊寨后,基本就没有吃过酒,今日因为生辰,又与蒺藜菖蒲久久未见,便叫店家上了一壶不太醉人的酒,吃了好些,这会子酒气散的差不多,唯有脸上还能看出一点端倪。   “酒好吃吗?”周肆鼻尖萦绕的酒香,勾的他肚子里的酒虫蠢蠢欲动,他的酒瘾不大,所以这酒虫是真的好酒了还是被美色所惑,就只有周肆自己清楚了。   “尚可。”秦绥之眨眼,又凑近了些,呼吸间的酒气扑撒在周肆的脖颈,还没来记得动作,就被周肆一把揽住腰,跨步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   赶车的汉子是黑熊寨从前的老人,也是郑铁手里出来的好手,不过比郑铁好上一些的是,半点不八卦。   见着大当家急急的将秦公子带上马车,只管自己拉下头上的斗笠,稳稳的驾驭马车出城,当然黑熊寨的大当家要出城,定然不可能独自出去,只是今日为私,便不好大张旗鼓惊扰百姓。   大部分护卫已经在地方上等着,少部分乔装打扮隐秘跟随。   而马车里,两个紧挨着一块的人正耳鬓厮磨,共品这鹿鸣府酒楼的好酒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嘶——”秦绥之发出一声吃痛,俯身在他唇上动作的周肆便暂缓了进攻,抬起头,轻轻抚摸在刚刚不小心咬到的殷红。   “很痛?”周肆没接过吻,虽然见过猪跑,但真正吃到猪肉的时候还是难免出了错。   秦绥之半眯着眼睛,他整个人都窝在周肆怀里,从下至上看着周肆,见人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眼珠透露出迟疑的神色,兀的双手搂住对方的脖颈,又学着周肆方才撵磨在他嘴唇的姿势,攀附过去轻咬了人几下。   “不痛,就是有点呼吸不畅。”秦绥之对于他们二人出格的举动没有半点不适,或许因为带了点酒的缘故,让本就骨子里有叛逆性子的人更释放出天性,还更大胆的询问,“酒好吃吗?”   一向不施粉黛就能勾的周肆神魂颠倒的人,今天如全盛的徘徊花,娇艳欲滴的盛开在面前,要是再心如止水,周肆就得寻孙大夫看看隐疾了。   抱住人的手微微一用力,就把人完全带起来,再次俯身压过去,亲吻的技巧不熟练也没有关系,多练练就好。   马车里时不时传出半声喘息,随后又被路过的微风吹散,叫外人半分察觉不到。   直到马车停下,赶车的车夫是不敢这时候去打扰大当家和秦公子的好事,于是默默栓好马,跟隐藏在附近的守卫混做一堆,等大当家和秦公子准备回去的时候再现身。   不过马车里的人显然也不是耽于美色之徒,要是沉溺于唇齿间的乐趣,错过今日精心准备好礼,是两个人的损失。   很快,马车门被推开,先下来的是大当家,黝黑的劲装没有半分凌乱,但耳边的碎发却是有几分放荡不羁。   随后秦公子也从马车出来,一手搭在大当家的手上,只轻轻一带就稳稳落地,和大当家一身比起来,秦公子除了殷红的嘴唇和耳垂倒是看不出与上车前有什么不同。   “这是哪里?”秦绥之见周围荒山野岭,目光所及之处却全是明亮的灯火,再往前有一处八角亭,里头放了什么东西,隐隐飘出炙烤的肉香气。   正午吃过,下午同蒺藜菖蒲又去鹿鸣府的几个铺子逛了逛,到了这个点腹中的确有些饥饿。   “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143章 生辰礼·下   八角亭里,放了一张木桌,但这样的木桌样式却怪,中间被凿了个圆洞,圆洞上贴着像钢一样的金属,而钢上面放了一盆炭火,炭火之上又是像渔网装的金属格子,金属格子上正在炙烤嫩肉。   炙烤嫩肉的厨子应该才离开不久,这桌上除去放在炭火上的嫩肉,还有不少装在盘子里的生肉,只是没有尝过,一时间秦绥之断定不了都是哪些肉。   不过黑熊寨养的牲畜都少有腥气,从前不怎么吃豚肉的秦公子在浅尝过几回周大当家的厨艺后,对豚的偏见都没有了。   “这便是今日的惊喜?”秦绥之落座,见周肆非常娴熟的开始用木夹子翻动炭火上的烤肉,又为他面前的碗里倒了一份褐色但闻起来有几分果香的料汁。   “惊喜算不上,只是之前答应你要带你吃一回烤肉,却因为忙于正事一直没有兑现,今日是你生辰,若还不能实现诺言,只怕之后几年也都没时间了。”周肆将烤好的鲜肉放于盘中,木桌上面除开肉食,还准备了紫苏叶,配上烤肉滋味不错。   “这是什么料汁。”秦绥之低头细细闻了闻碗里的料汁,甚至用筷子蘸取了一点汁水,都没尝出来。   “主要是青梅,还配了一点其他料汁。”近来是青梅成熟的时候,周肆着殷婶她们尝试调出酸中微甜的青梅料汁,就是为今日烤肉准备的。   “青梅汁?青梅性酸,一般少有人能吃的,有时候倒是加在饮子里增添风味,还不曾想过能与烤肉搭配在一起。”而且大燕的烤肉也和周肆弄得烤肉不大一样,大燕喜吃羊,烤肉一般都是烤一整只羊,这样做的烤羊就极考验师傅的厨艺。   秦绥之对烤全羊喜好度不高,因为大部分做烤羊的师傅为了掩盖腥味会下很重的香料,纵然闻着香,吃起来却难免腻味。   “不止青梅,还有许多东西都能搭配烤肉,像黎檬子也可以。”黎檬子也就是这个时候柠檬的称呼,味道甚酸,同青梅一样一般人都是不愿意直接吃的,但是配上烤肉又别有一番风味。   “黎檬子和青梅你选了青梅,想是青梅更加味美?”   “也不尽然,不过青梅正值时节,而黎檬子要吃只能是去岁的,若是绥之下回想尝尝黎檬子的滋味,也可等到九月十月的时候,我们再吃一回。”黑熊寨现有的黎檬子都是晒干了做果饮子的,也得亏黑熊寨开始生产白糖,不然光是酸水大抵没多少人喜欢。   “九月十月,只怕咱们正忙着。”秦绥之想想接下来黑熊寨的发展计划,即便到了除夕都不一定有空闲,下回二人能够出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即如此,今日便不谈正事,只谈风月如何?”周肆晓得他虽时时陪着绥之,但两人便是在一处吃饭也多是说黑熊寨和祁州的事,当然私事也会时不时插一嘴,却也都点到为止,今日只谈风月,他都怕过于孟浪吓着绥之。   “自然是好的。”身为哥儿,秦绥之便是再与众不同,也曾幻想过日后的夫君会是何模样?二人婚后会如何相处,尽管这会他与周肆并没有正经行礼,却也和婚后只差睡一张床了。   因此现在如何相处,日后成亲便也差不多,只是这样的生活是他所有幻想里都不曾出现的。   因为他没有困居后宅,即便在大街上抛头露面也不曾遭人说闲,手中还握住不小的权利,这样的生活就是父亲和阿耶都不能办到,周肆却办到了。   周肆闻言一笑,又像是变戏法一样摸出一壶果酒,“黄桃酒,去岁酿的,味甘不醉人,白日你喝了不少,这会浅尝即止即可。”   “我酒量尚可,即便再吃一壶也使得。”   见周肆竟然拿的果酒,秦绥之突然起了好奇,他似乎没见过周肆吃过几回酒,即便他们初见,周肆也相当克制,莫不是周大当家酒量不好。   听闻许多人喝醉后,会做一些奇怪的举动,不知周大当家醉了是什么模样?他颇有些好奇。   “那也不成,谁叫绥之正午背着我偷吃了许多酒,眼下这壶你只能喝三杯,余下的便是我的了。”   某种程度上周肆和秦绥之的脑回路搭在一块了,因为周肆散值时见着微醺的秦公子,也惦记着秦公子醉后的模样,只是他又怕人多喝了酒,第二日递起来宿醉头疼,只能作罢。   既然有三杯的量,本就不好酒的秦公子也不在胡搅蛮缠,安静用筷子取过一块炙烤过后的熟肉,熟肉香气诱人,沾上青梅料汁,入口唇齿生香,一下就打开了人的胃口。   “怎么样?”周肆双眼满含期待,手里的动作一点不慢,这个时节不怕烤出来的肉冷了,为此周大当家的双手也一直动着,毕竟烤肉须得时时翻动,不然炭火过了,就要糊了。   “尚佳。”秦绥之换过筷子,取一块新肉沾了料汁送到周肆嘴边,被周大当家一口吃下。   最初炙烤的这一波是牛肉,豚肉的五花虽然是上佳的炙烤对象,但比起牛肉又输了一筹,不过眼下黑熊寨养的耕牛数量不算多,即便已经在民间推广养牛,但牛的成长速度比豚还要慢,连耕地都满足不了,自然也不会说有余力养肉牛供人吃喝。   周肆虽然有特权却也没馋到这个地步,因此能够在黑熊寨治下尝到牛肉,除非牛老死或是意外死亡拉到官府登记宰杀,其余都是没机会吃到的。   眼下这份牛肉,就是来自一只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咽气的耕牛,若不是周肆得到消息快,都不一定能够抢到牛肉。   可见百姓对牛肉还是惦记,如今家家户户也有点存钱,豚肉与鸡鸭吃多了,略微奢侈一些买一二斤牛肉吃一吃,算是尝鲜。   “鸡肉炙烤味道还不够好,等日后养出肉质更嫩的鸡,再烤给你吃。”桌上有牛肉羊肉豚肉,鸡鸭是不上烤肉桌的。   别看周肆从前吃烤鸡烤鸭吃的凶,但换到大燕的鸡鸭,很难烤出肉质鲜美的滋味,如今百姓养的鸡鸭都还是土鸡土鸭,炖汤味道不错,可要说吃肉,又菜了些。   黑熊寨现有的家禽是经过几代培育,大致上脱离土鸡的范畴,味道稍微好一些,却也没法烤,可要说炸,又需要大量的油。   大燕虽然有炒菜,也种的有菜籽芝麻这些榨油的农作物,但产量低,稍微有点钱的老百姓才吃的起,还不能顿顿吃。   寻常百姓还是多次炖菜,炒菜是不会轻易上桌的。   “豚肉、牛肉和羊肉炙烤已经人间美味,鸡肉鸭肉做菜更合适,也不必勉强。”秦绥之口腹之欲不算强,只是挑了些。   鸡鸭做法良多,因为黑熊寨大批量开始养殖鸡鸭,以至于治下连荤菜都没有那么紧俏,寻常百姓也能隔三差五在家里开荤。   “鸡鸭出栏更快,要是味道更好,岂不是两全其美。”要是想把更多肉食做法推广开,必然是要用鸡鸭代替,不然以眼下的情况,能够让治下百姓都能吃上豚肉还任重而道远。   “也有道理,如果便宜的肉食味道也好,百姓会更愿意出钱买卖。”   “说好今日不谈公务呢?”周肆像是抓住秦公子的把柄,眼底都带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消息。   秦绥之哑言,这是谁先开的话头,怎么还学会了倒打一耙。   周肆被一瞪,勾了勾嘴角,将这一盘炙烤的五花肉放在盘中,以好肉做赔礼,消了绥之的怒火。   秦公子配合紫苏叶尝过豚五花肉,又尝过羊肉,滋味都不错,也少有腥膻,不然以他挑食的样子,只怕是吃到一半胃就要不舒服了。   周肆烤秦绥之吃,其实没花多少功夫桌上准备的菜肴就一扫而空,吃完后秦绥之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腹部,揉了揉,还是难得夜里吃这么多。   原本烤肉即便再鲜香,多吃一些也难免腻味,可配合紫苏叶解腻,让秦绥之都不由的多吃了些,这夜里若不走一走,恐怕会睡不着。   而显然周大当家也还有准备,不然只是吃个烤肉怎么会带他过来荒山野岭,不说前些时候他们才遭遇过刺杀,即便抓了幕后之人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安全,就说夏日夜里多蚊虫,尤其是树林多的地方,最招蚊虫喜欢。   南方蚊虫又容易引起疟疾这样的病症,自打黑熊寨把蚊虫的危害宣传过后,治下百姓都开始除起了虫害。   蚊香坊制的蚊香更是在入夏过后就大卖,给黑熊寨做事的人不敢说个个手里都有余钱,但买蚊香这样的花销还是愿意给的,毕竟比起被蚊子咬了得疟疾的花费,即便一整个夏日都点蚊香,也没几个钱。   孙哥儿制作的蚊香都是山上并不名贵的药材,制作的法子也简单,大批量制作更是把成本打了下来,买给百姓当然也便宜下来,赚的不多,但也没指望在这上面赚钱。   蚊香坊昂贵的也有驱蚊香囊,只是百姓一般是不买的,像蒺藜菖蒲这些哥儿倒是争着在身上床边都挂上,他和周肆身上也有,不过不是他们买的,而是孙哥儿特意送过来的。   不光周肆和秦绥之,入了黑熊寨做事的人差不多都有,也算是员工小福利了。   两人往水边去,靠近水边煤油灯的数量就越发的少,只能勉强照亮二人前行的道路。   “我们是要下水吗?”秦绥之猜测了好几个可能,最后还是认为下水比较靠谱,他还以为周肆在水边准备了小船,要带他夜里泛舟,但走过去才发现莫说夜里泛舟的舟了,连煤油灯都只有零星几盏,要不是今晚月色不错,此刻都要看不清路了。   “绥之会游泳吗?”周肆不肯透露,反而顺着绥之的猜测询问。   “会,你忘了我是如何逃过韩家子弟的陷害了吗?”秦绥之身在京中,却是少有会水的哥儿,也得是秦家大手笔,在郊外的庄子里有溪水,最深的地方学一学泅水还是可行。   “一时还真没想起来。”周肆动了动手指,很快一只小虫落在他的指节上,寂静的山岭除去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外,就像是一座没有人的空山。   但整座荒山的人其实不少,毕竟夜里山岭容易出意外,没有埋伏的人还有野狼和大虫,大当家再能打,遇上群狼和两三头猛虎,可说不准能不能打过。   再说跟随大当家出城为私事,是有补贴的,这活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就算不给钱他们能瞧见大当家和秦公子的约会,也算值了。   “别乱动了,大当家马上要走到地方了,咱们得精神点,别错过大当家给的信号。”在附近隐藏的汉子见大当家带着秦公子要到约定的地方,一个个紧张的不行,深怕自己出了岔子,将大当家给秦公子的惊喜给毁了。   “晓得晓得,我盯着呢。”说话的人挠了挠脸,即便身上带着香囊在这荒山野岭,又钻在树林子里,总要被咬上几口,不过被蚊子咬可阻挡不了他们为大当家的亲事添砖加瓦。   几个蓄势待发的汉子见大当家抬起手,晓得信号来了之后,齐刷刷的晃动了河边的草丛,一群隐藏在河边草丛的流萤腾空而起,让原本昏暗的河边照出光亮。   萤火闪烁,让置身于其中的二人仿佛闯入了什么世外桃源,美的不想在人间。   “好看吗?”周肆与秦绥之站在流萤之间,只见漫山遍野都仿佛飞舞着这些发着淡淡光亮的小家伙。   “好看,好看的。”秦绥之眼底的惊艳不似作假,他见过萤火虫,庄子和京中的老宅,一到夏日便有不少,但很少见这样多流萤聚集,映照的景色简直惊为天人,“这才是你送我的生辰礼?”   “难不成你以为烤肉就是?”周肆略微歪着头,似乎在想他平日行事也没有表现的很敷衍,怎么会让绥之以为生辰礼只是简单的一顿烤肉呢。   “一半。”不过另一半是漫山遍野的流萤景色,完全出乎秦绥之的预料,只恨手中没有笔墨,不然秦绥之早就把眼前景色细细画下来,珍藏。   “流萤喜水喜阴,这处也是鹿鸣府最近的流萤聚集场所,再往前去,景色会更好。”而且河水清澈,里面并没有钉螺之类被寄生的动物,可以脱了鞋袜,在水中走走。   夏日燥热,而夜里虽有夜风却也闷的慌,水中浸凉,玩耍一会也不打紧。   “那如何在这里等着。”秦绥之语气都难掩兴奋,单手牵住周肆,再也等不住带人往前跑去,整个人都兴奋的沉浸在流萤景色中。   “慢点。”周肆想说人才吃饱饭不宜剧烈运动,但难得绥之这般开心,又不想扫兴,于是只脱口而出二字,想着人别跌跤了。   不过最后,还是周大当家加快了脚步。   “乖乖嘞,大当家真是厉害,这哄夫郞的法子一出是一出,我要是学到了一二,等日后娶个媳妇在媳妇面前显摆,肯定能够收获芳心。”值守的汉子见流萤飞出,整个人也都沉浸在大自然的美色当中,这莫说是秦公子这样腹有诗书的哥儿,就是他这个糙汉子都扛不住啊。   “咳咳,不怪我不提醒你啊,大当家在过来之前可是把周围的蚊虫都熏过一遍,你要是带你媳妇过来,说不准还没看到流萤就被咬的满头包,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话很有道理的,因为他们不如大当家有钱,弄不出这样的大手笔,不提熏蚊虫,寻这么多人一同扰动水草,让藏起来的流萤飞出来都是个麻烦事,可见这样的法子学不来。   “老赵别灰心啊,不能学大当家弄流萤,还不能带相好的去吃烤肉吗?刚刚可把我馋坏了,可惜在值守,也不能过去给大当家添堵,不然真想冲过去尝尝这烤肉的滋味。”他们这些大老粗对烤肉的渴望还是大过流萤的。   这回跟过来的大多都是黑熊寨的老人,肉那是吃够了的,可每回大当家弄个新鲜吃法,又勾的他们荤油吃多了的人馋虫直冒。   “可别了,我吃饭的样子不大好看,要是叫相好的看到我满嘴流油的样,指不定就吹了。”他们吃饭已经算文雅的了,但比起刚刚秦公子和大当家,又相形见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半点不晓得变通。”其他汉子对老赵恨铁不成钢,大当家现成教学都学不好,还想娶到媳妇,娶个屁股要不要。   “不过你说这烤肉的盘子咱们都没见过,是不是山里铁匠师傅们又研究出了新东西?”有人很敏锐的察觉到了烤肉的不同,按说烤肉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从前在山寨也能做出来,但关键是木桌上的金属格子不曾见过,恐怕多半是这东西面世才让大当家把烤肉弄出来了。   “新东西肯定是新东西,但大当家用在烤肉上,说不准跟咱们没关系,毕竟火铳钢炮都有了,这东西又不能炸又不能打的,能有什么用。”   “也是,算了,咱们这脑子也别想这么复杂的事,等大当家愿意说了咱们自然能够见到,即便是做烤肉用的,那说明咱们府里很快就有烤肉店了,到时候休沐,兄弟几个不一块去大吃一顿解解馋?”说到底还是馋烤肉了。   “解馋?我怕咱们吃破产,这一顿全吃肉,咱们几个饭量加一块,能把当日店里的生肉库存吃光,钱可遭不住。”吃那是铆足了劲吃,但好容易攒点钱是准备娶媳妇的,你现在一顿烤肉吃完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那什么,大当家走远了,咱们还是跟过去的好。”有人提醒,别惦记烤肉了,再不跟过去大当家都要和秦公子走不见影了。   “放心,那边也有守着的弟兄,咱们过去晚点不妨事。”老赵慢悠悠的往那边去,随后又嘟囔了一句,“那什么你们真的不想吃烤肉?” 第144章 下山的夷人   周肆可不知道跟过来值守的汉子们一个个嘴馋成这样,只管跟在秦公子在浅水滩走动,顺道逗秦公子多笑笑,只是这样的时光总不会很长,因为必然会被打扰。   “大当家。”过来汇报消息的是赶车的车夫,“刚刚兄弟们在山上发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已经被拿下了,不过看样子不像是刺杀的死士,反而像是夷人。”   夷人比汉人好认,除去他们的服饰与汉人不一样,平日说的话也大不相同,即便没怎么接触过夷人的黑熊寨汉子,也能一个照面就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夷人?马大力他们在山上找了这么久都不见影子,今日却主动现身了,看来绥之是我的幸运星。”周肆想要解决夷人的问题很久了,其实黑熊岭从前也有夷人活动,只是后来被逼上山为寇的汉人越来越多,黑熊岭就成了汉人的地盘。   “你不是不信这些?”   “愿意相信的时候相信,不愿意相信的时候就不信。”毕竟他自己都出现在这个时代,说是完全的无神论者,好像也不对劲。   “歪理。”不过秦绥之喜欢,鬼神之说,被传的如此厉害,还不是因为当权者利用鬼神伪造舆论,大部分当权者可都不会信鬼神这个东西。   “咳咳,大当家,这两个夷人咋办?”他们作为大当家的亲卫只负责保护大当家,一个个也没跟马大力那伙私盐贩子学过夷人话,这会子把人抓起来,双方语言不通,但对方似乎以为他们是要抓人做山奴,反抗的很激烈。   要不是这回跟过来都是剿过匪的老人,换成新兵蛋子,指不定就被伤了,这夷人的力气是真的大,听闻人家在山上会猎虎。   “带回去交给马大力,看他认不认识,要是认识就好办,要是不认识,就让他们认识认识。”周肆不亲自负责夷人这块,也是因为目前还不到出场的时候,等哪日夷人愿意下山,他再出面和夷人首领商谈,这会么,还是给原本负责的人做。   “是。”   “看来今日的游玩要结束了。”秦绥之见人离开,伸了个懒腰,白日吃酒,夜里吃肉,今夜回去想必能睡个好觉。   “的确该结束了,不然让我的亲卫们继续喂蚊子看咱们谈情说爱,有点不做人了。”周肆调侃自个儿。   “如此说话,是这回跟来的亲卫都未曾娶亲?”   “嗯,娶过亲的夜里自然要早些回去,哪里会凑这个热闹。”幸亏周肆说的小声,没有让值守的亲卫听到,不然要破防了,“你身边也要配一些亲卫,日后要出城办差就由他们跟着,你是打算要从前的部曲,还是从营中抽调?”   日后他和绥之是存在分开的情况,他身边的亲卫都是从前黑熊寨的人,大部分打打杀杀的事做多了也不太想上战场,干脆借着这回刺杀的机会调到了他身边做亲卫。   “只怕我从前的部曲被你安排去做事,不愿意回来成日守着一个哥儿。”大部分没有读书的男子想要建功立业,唯有走当兵一道,燕瑾他们能够被周肆看重做一番事业,他若召人回来,岂非是阻人前程。   老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阻人前程,又何尝不是?   “他们要是成日守着你,我才要忧心,既如此便从军中挑选部分姑娘哥儿过来。”亲卫是个肥差,不过危险系数也不小,因为比起战场上明刀明枪互砍互杀,亲卫却要防着暗箭,像是公审那日刺杀之事只会越来越多,孰优孰劣不好评价,但亲卫每月的饷银的确要多一点。   “让武疆挑选好了。”部曲全是男子对他来说的确有些不便,而这个问题对招收姑娘哥儿做兵丁的黑熊寨却不成问题。   ——————————   “武队长,今日不是每月大比的日子,怎么把咱们召集在一块了。”有郎君过来,见大家伙集中在擂台附近,询问在擂台下的武队长。   也是这会气氛并不严肃,不是正规的军中比试才有人敢直接询问。   “大当家要为秦公子选一支亲卫,意思是从我和孟梅的队伍各出十人,有意者都可报名。”二十人的亲卫队在大燕来看还不如某些世家子弟出门游玩带的部曲,就说秦公子自己的部曲,就好几十人,不过都叫大当家给征用了,这会给秦公子调配二十人的亲卫还调配少了。   毕竟亲卫是要日夜守着的,这二十人还要轮换着来。   “是不是当了亲卫就不用上战场了?”有人小声询问,比起汉子,一直被教导三纲五常的姑娘哥儿对打仗杀人的热衷程度不高,战场的血腥场面也不太喜欢,军中大部分姑娘哥儿都是走投无路才投兵的,虽然经过几个月的训练,一个个也达到正规兵的标准,但真要是能不上战场,大多数人还是不想上的。   “的确不用,但亲卫的要求很高,日夜都需要值守,日后秦公子外出也要跟随护卫,若是护卫过程中秦公子受到伤害,会被即可撤职。”武疆没有细说,因为大部分才训练过小段时间的娘子郎君根本不符合要求,再加上亲卫的工钱比现在高,哪些人能去他心里有数,只看对方愿不愿意罢了。   “若是选拔不够十人怎么办?”也有部分姑娘哥儿有自知之明,她们每日吃的好,俸禄也不低,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训练没有偷懒的,可要说她们队伍有几个能比的上武队长的,却不见有。   孟队长能够脱颖而出,还赖自幼学的一手杀猪本事,浑身有劲不说,身板子还好,要是秦公子的亲卫要求是以孟队长和武队长为标准,估摸着短时间内是选不出人的。   可亲卫的事必然迫在眉睫,她们选不出来,可别要男子队伍顶上。   “秦公子暂时不会出鹿鸣府,有府里的巡逻队和大当家的亲卫护着,足够保公子安全,大当家的意思是选不够名额就先空着。”宁缺毋滥,可见大当家对秦公子这支亲卫的看重。   听到这个消息,部分姑娘哥儿松了口气,留着就好,她们才入伍多久,达不到要求也正常,但再过一段时日,她们肯定能进步。   “那武队长,这个选拔的要求是什么?”   “在我手里走十招。”   听到这个要求,队伍发出不小的喧闹,为何?还不是因为平日擂台赛大家伙谁没和武队长练过,就是孟队长力气不小,都被撂倒过不少次。   旁边的男子队伍,也有不少过来挑衅武队长的,最后都被武队长一枪给挑下台,这一招都难熬,如何能走十招的。   大当家不会根本没想为公子招亲卫吧。   ……   被嘀咕的周肆还不晓得只是给绥之安排一支贴身护卫的队伍,还发生了这么多弯弯绕绕,不过看武疆和孟梅一个人都没报上来的时候,心底发出果然如此的感叹,这亲卫要挑够只怕还有的磨了。   “大当家。”马大力也算是见过几回大当家了,但这样近距离站在大当家跟前还是头一回,听闻黑熊寨不行跪礼,他战战兢兢走进来的时候,好悬稳住了发软的膝盖。   大当家,按大燕的规矩来说,就是皇帝,他马大力竟然有朝一日能够面见皇帝,这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坐吧。”周肆抬了抬下巴,见人两腿发颤,想自己已经收敛许多气势了,不至于如此才对,“抓来的两个夷人认识吗?”   “认识,认识,就是从前和我做私盐生意寨子的人。”马大力一大早被兵丁叫过来,还以为是大当家不满意他这么久还没寻到夷人山寨,正要过来谢罪,没想到竟然是大当家抓了两个夷人回来,叫他过来认认人。   要说也是巧,这伙夷人本该在桥头县那头,哪想竟然过来鹿鸣府了,刚才他进去的时候,两个熟人见到他先是惊喜,然后又露出惨遭背叛的神情,嘴里开始说着夷人骂人的话,要不是被绑着他认为这两个夷人会冲过来打他。   好在被绑住了,然后凭借他三寸不烂之舌问清了因果,又给两个夷人说清楚了原委,知道黑熊寨只是语言不通,以为他们想伤人,不是打算把他们充作奴仆,气焰一下消了。   “有他们两个在,你能多久和夷人搭上关系?”眼下因为要整治鹿鸣府,所以他有时间多在夷人的事上下功夫,要是开始打祁州其他府县,只怕夷人的事都要搁置在一旁。   “不出一个月,我保证部分夷人会愿意下山和咱们做买卖。”这还得多亏大当家抓了夷人回来,能够让夷人亲自看看山下的变化,也让夷人知道黑熊寨和以前的官府不一样,真要是他自己上山去找,恐怕没几个月功夫,是不会让夷人彻底放下戒心的。   “那你就先带着夷人在府里逛逛。”周肆显然也猜到了马大力的打算,的确算是个好主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见识过好的之后,事自然也就好办了。   “是,大当家。”   马大力抹了一把汗从大当家办公的屋里出来,这果然是要做皇帝的人,即便是好言好语同他说话,他心里也是怕的,但更多还是激动,他不过是县里一个卖私盐的普通贩子,何等何能叫大当家如此信任托付,夷人的事必须给大当家办妥。   再回到两个夷人朋友的住所,他们身上的绳子已经解开了。   “大力,你终于回来了,和你们汉人的首领解释清楚了吗?我们只是想下山看能不能寻点盐,并不是想要刺杀,能放我们回去了吗?”说话的夷人看着身子精壮,这是常年山中行走养出来的身板,看年纪也过了四十,算是马大力认识的夷人部落里能说的上话的汉子。   “说清楚了,咱们大当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只管放心,现在跟我走都没问题。”马大力哥两好的和夷人汉子勾肩搭背,“不过你们部落又缺盐了?我记得之前你们不是没少从我们那里买盐囤着吗?按说能吃一两年呢。”   虽然都是粗盐,但山上能吃到盐已经是极好的了,要不然就只能跟着山里的牲畜到处找找含有盐分的草和石头舔。   夷人汉子听到马大力的问话叹了口气,不知道从何说起,而跟在夷人汉子身边的小年轻倒是忍不住气。   “我们部落见到山下乱起来,就想往山里去躲一躲,没想到遇上另一伙部落的人,他们部落的青壮比我们部落多,便抢了我们部落不少东西,要不是首领当机立断,咱们部落的姑娘哥儿都要被他们抢了去做媳妇。”   小年轻说的义愤填膺,也是马大力从前跟他们关系好,而且刚刚他们误会了马大力也不生气,还细心同他们解释,这才让小年轻把马大力当自己人,说起自己部落的悲惨遭遇。   “啊?我记得你们说虽然山上的夷人分的散,但大家伙关系还不错,怎么会抢你们的东西?”   “他们不是我们的邻居,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过来,甚至连说话都不大听得懂,也许是汉人哪座城池也发生暴乱了,他们逃到我们这边,就打起了我们的主意。”夷人汉子似乎习惯了,因为山上的夷人从来不是一股绳,大家伙多是以部落寨子为单位聚拢,这样陌生的部落发生冲突再正常不过。   “这样,那我的朋友,你们有福了,黑熊寨开始占城池过后,这盐卖的再便宜不多,而且都是细盐,吃了不会再有其他坏处,当然你要是一口气吃多了变成腌肉,可不能怪盐不好。”马大力开了个玩笑,瞬间把还沉浸在部落被抢的两个夷人勾了过来。   “大力,你说的是真的吗?”盐是何等重要的东西,他们夷人一直不喜欢和汉人接触,但就是因为盐还有布料的问题,不得不下山和汉人做交易,当然马大力是一个好汉人,不然也不能和他们夷人成为朋友。   “当然,你知道的,从前官府卖官盐,除开有钱的商人,我们平民百姓有几个买的起?我以前卖私盐也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现在黑熊寨卖的盐又好又便宜,从前做私盐买卖的汉人也都不干了,都去修房修路,一个月最少都有一两银子呢。”   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夷人汉子是知道的,他还知道大部分汉人一个月根本挣不到一两,不说一两,三百文五百文对乡下的庄稼汉都是难题,现在给人修房修路竟然能拿一两银子。   这一两银子能买多少尺布,能换多少盐,夷人汉子都不敢细算。   “好了,你们既然是缺盐,那我就带你们去官盐买卖的地方买一些回去,不过你们还是头一次下山入城,我作为东道主可是要好好招待你们,今晚到我家歇息一晚,让我浑家好好招待你们。”不管如何,这两个夷人肯定不能马上送走,只有带人见识过山下的好,才能让他们心里动摇,这是邢先生教他的手段。   “大力,我们是夷人,留在城里”夷人汉子嘴巴动了动,但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哈哈,放心,你们都被抓进府衙门来了,现在能够出去难道还不明白大当家并不歧视夷人?你们缺盐是一直的,如今我又不做私盐生意,日后部落没有盐,你们肯定还要继续下山买,和汉人打交道是迟早的事。”马大力的话让两个夷人动摇,最后还是同意马大力的建议。   听闻山下的汉人的确喜欢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而且马大力是值得信赖的朋友,他们都能出这个首领的地盘,的确不该害怕首领会继续捉拿他们。   “大力,你不是说你是桥头县的人吗?”夷人汉子走在马大力的身边,一出府衙门,就看见到处在修缮的工地,许许多多的汉人汉子正在劳作,有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虽然眼睛里有些好奇,但显然比起他们还是工作更重要。 第145章   一路走回马大力家,黑熊寨给分的房子算不错的,鹿鸣府无主的房子不少,太大的黑熊寨都是准备拆了,小的不能住的也是要拆的,能够留下的房子多都是不大不小,且半点不破漏的。   这新房子比马大力一家子在桥头县住的小巷里的破烂房子好不少,原本靠卖私盐,也就够一家子吃喝,还要担掉脑袋的风险,想要买处新房子,也没钱。   老房子原本就他和老娘住也还住的开,后头娶了媳妇,生了孩子,这小萝卜头一个接一个,老房子就住不开了,刚出生的孩子还和他们夫妻住,稍微大些的就跟他老娘住,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会子孩子都还不大,能够挤一挤。   等孩子大了,姑娘哥儿嫁出去能去夫家住,但小子呢,总不能娶了媳妇还要和老娘一块挤,所以马大力迫切的想要换个大点的房子,于是黑熊寨来了过后,在工地做工可是下苦力。   能挣钱就好,他就怕挣不到钱,多辛苦几年,原只想着赶在孩子长大前换处新房子,再给家里两个小的攒点嫁妆,后头县学开了,又要计划着让孩子去上学。   这县学是不得不去的,整个县里连乡里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去县学认字,他们家不送去,以后谁看的上?好在学费也不算贵,家里俭省些也能挤出来,加上家里浑家也寻了差事,老娘都去街上寻了扫地的活,一家子一年下来,能攒下二十几两呢。   如今到了鹿鸣府,老娘暂时留在桥头县,因为鹿鸣府的府学还没修好,孩子暂时要继续在桥头县读书,而且桥头县的房子他也打算留着,现在做的活邢先生开的工钱是从前的两倍,鹿鸣府的房子又白给他们,桥头县的房子等攒够钱就重新修水泥房。   这水泥房是租是卖都有市场,留在手里也算是有两个家,要是他和浑家老了想回去桥头县过日子,也有地儿歇。   两个夷人听马大力絮絮叨叨说着黑熊寨过来他们一家子的变化,也觉得马大力苦尽甘来,让他好好过日子,只是盐的事他们还要想法子,黑熊寨说让他们下山买他们也不能就这么下山过去,万一是骗他们的把戏,等山上的夷人都下来,好一网打尽怎么办。   汉人狡诈,这是他们在汉人手里栽过多回跟头才总结出来的真理。   进了屋,马大力的浑家已经上工去了,正午赶不回来,说要尝浑家的手艺得晚上去了,不过现在鹿鸣府不缺吃的,好些个路边摊也跟春笋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   这不,马大力把夷人朋友带回来才想起浑家不在家,也一点不尴尬,只一个转弯,就把两人叫到一个卖面的摊位上,他们这巷子做生意的不少,都是做邻里买卖,半点不弄虚作假,手艺虽然比不上黑熊寨的食堂,但架不住近啊,人卖的也便宜。   于是马大力豪气的点了三大碗葱油拌面,这小面摊子最卖的是素面,面也不是用细面做的,不过混着一点油腥的汤水,再加个荷包蛋和两苗青菜,足够普通汉子吃个饱肚。   而葱油拌面呢,是黑熊寨那里传出来的新东西,就是用葱过油,有过炒菜经验的,自然也用过葱,只是这葱多半是最后切成葱花摆盘,过油么别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做法,祁州反正是没有的。   而这葱油,更是香的人口水直流,过水的面条煮好,和着葱油一拌,就是祁州人不怎么喜欢吃面食,也能吃上一大碗。   很快三碗葱油拌面做好,老板给端过来,两个夷人瞧着老板半点不嫌弃他们,态度还颇为热情,都有些受宠若惊。   从前他们在部落最常听到的就是山下汉人如何狡猾奸诈,最喜欢拿他们夷人做奴仆,大部分夷人一辈子都是没有机会接触汉人的。   像是采买盐或是布匹,也都是山寨里有几分威望的人去做,或是等愿意和夷人做买卖的商人过来。   马大力已经埋头吃上了,他要是晓得两个夷人的疑惑,肯定要哈哈大笑出声,毕竟他要是面摊的老板,见人点了三大碗葱油拌面,也乐的开花。   只要吃面的是人不是畜生,不会浪费面摊老板的一个碗,这老板肯定天天愿意接待夷人。   两个夷人见马大力吃的这样香,眨眼的工夫那面碗好像都少了小半,也不再多想,从昨日下山的时候他们就没吃东西了,后头夜里被抓回鹿鸣府,虽然那些汉子也给他们送过吃的,但他们害怕是汉人在里面下了毒,都不肯吃。   这会子早就饿了,更不说葱油拌面的油香直往鼻孔里钻,耳边还全都是马大力呼呼吃面的声音,如何还能忍得住,直接双手拿起筷子,在面碗里一搅和,就送入嘴里。   香,实在是香,夷人汉子也算是吃过不少山珍,部落里的娘子郎君手艺也都不差,山里香料也能采到,可这碗面却是夷人汉子这辈子都少吃过的美味,终于晓得马大力为啥面来了一声不吭埋头苦吃,原来是好吃坏了。   而夷人小年轻更不得了,本来年轻人正在长身体,也吃的多,这才几口过去,那一大碗面都要见底了。   “吃饱没有,没有就让老板再上一碗。”马大力笑哈哈的看着小年轻吃的碗都蹭亮,笑着打趣,瞧着小年轻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招呼老板再上三碗,他自己也有点没吃饱。   要是他一个人肯定就吃一碗了事,但今天请客嘛,自然要大方些,再说他不吃两个夷人肯定也是不愿意动筷子的,于是一人吃了两大碗葱油拌面过后,个个挺着个大肚子,取了牙签剔牙。   转手马大力留了一把铜板,粗粗数过去得有三四十枚,一碗清汤面加个蛋不过四五文钱,而葱油拌面,因为用了油,算收六文,六碗就去了三十六文,以前马大力一天才挣这么多,是不敢这么奢侈的请客。   当然现在也不该这样奢侈,不过邢先生说这些花销都是能报的,他那份肯定不能不要黑熊寨买单,算起来不过花费了十二文,这点钱他还是给的起。   “现在还早,浑家也没下工,我带你们去府里走走如何,日后你们也是要自己来买盐的,先认认府里的路也是好的。”   经过工地和面摊两处接触的汉人来看,两个夷人已经不在像最开始畏惧汉人,而且马大力说的对,万一黑熊寨对山上的夷人就是友好的,日后下山买盐就得自己来,要认识认识府里的路也是应该的。   于是两个夷人商量了一阵,就跟着马大力一块去了街上。   这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刚刚走的匆忙两个夷人都不敢乱看,现在正儿八经的看着鹿鸣府,都睁大了眼睛。   鹿鸣府还在到处修缮,但好歹也是祁州的首府,钱宝来祸害人,可房子都是不动产,总不能一把火给人烧了。   如此看鹿鸣府也还有几分从前繁华的景象,而且大街上娘子郎君不在少数,做小吃生意的,大多还是娘子郎君下厨。   “你们的娘子郎君怎么都在外面走动?”不是说汉人最矜持,家里的媳妇轻易不会叫人出门吗?   “那都是老黄历了,黑熊寨过来,建工坊,尤其是那织坊最需要娘子郎君进去做事,织坊你们晓得吧,就是织布的地方,你们在山上应该也有织机,所以府里县里从前在家的娘子郎君都出来找事做了,就连招兵也招娘子郎君呢。”马大力是个粗人,只晓得老娘和浑家有事做过后,家里的钱更多了,孩子也能吃上肉,日子过的比从前好,谁管那些什么破规矩啊。   马大力说起黑熊寨到桥头县的种种新制度,把两个夷人说的一愣一愣的,其实也没怎么听懂。   “你看,那里就是黑熊寨开的卖官盐的地方,还能买粮,买布在隔壁,你看带了那个标的都是黑熊寨经营的铺子,价格公道。   那边那个是医馆,目前还没有功夫扩建,不过里面的大夫个个都厉害的不得了,天花你们晓得吧,就是那个生疹子会发热的病,从前得了大半都熬不过去,就是好了也会留一脸麻子的病,现在只要去里头种那什么牛痘粉,最多发个低烧,日后就不怕天花了。”   马大力沿着街介绍过去,其中最能说道的就是牛痘了,起先牛痘在桥头县公布的时候,大部分百姓都是不信的,那天花是什么病,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个大夫看的好的,突然说什么种了牛痘就不会再得天花,这谁信。   可黑熊寨有胸襟啊,大当家直接亲身上阵,不光大当家,还有秦公子,反正只要是黑熊寨的人都是第一批接种的,瞧着没一个出事,有百姓就想反正种了这个也没人出事,万一有效呢,还是种上好。   这样半信半疑的人多了,种痘也就流行起来了,如今黑熊寨治下的几个县都已经完成种痘了,而百姓还提倡自愿,兵营都是强制要种的,这会子鹿鸣府过来开的医馆,也正在推广种痘的事。   “我瞧这会人不多,要不你们也去种一个。”马大力还怕他们不信,捞起了袖子,给两个人看了自己种痘的痕迹。   两个夷人在马大力的大力推荐之下,迷迷糊糊的来到了医馆,胳膊都亮出来了,还不等后悔,种痘就结束了。   “我说种痘不难吧,你们放心,你们身体好,又没什么其他病,回去最多低烧一阵,要是有其他问题,医馆也近,过来寻大夫看就是。”马大力拍拍两个夷人的肩膀,又道,“你们部落不是经常在山上采药吗?医馆也是收药材的,你们买盐没有铜子银子,是做不成买卖的,下回过来等采了药先来医馆卖了,再去卖盐,也方便。”   刚刚种痘的大夫听着马大力叽里咕噜说的话,半晌没听懂,问了一嘴,听说夷人在山中采药,立刻来了兴趣,通过马大力和两个夷人聊起来了,这一说不得了,直接到了晌午,大夫更是大方的带马大力三人去食堂吃饭。   今个儿食堂的饭菜荤类还是鸡鸭,只是数量没那么多,来的晚了就只有吃蒸蛋炒蛋,可惜这时候番茄还跟辣椒在另一块大陆飘着,不然黑熊寨食堂,菜都能翻出无数个花样。   正午的饭菜很丰盛,荤菜不多素菜却不少,尤其是素菜过了油,盐也舍得放,让两个夷人和着白饭,狼吞虎咽得吃完了一大碗。   最后肚皮涨的都要走不动路了,幸亏跟着大夫呢,给两人一人发了一颗酸唧唧的药丸,听说是用山楂做的,有开胃消食的功效,味道和一般中药丸不一样,不苦只是酸。   等走的动路了,马大力又带着两个夷人去了还在修建的府学。   “以后我的孩子也会在里面读书。”马大力眼睛冒光,府城就是府城,光是府学的占地面积就是县学好几倍,到时候府城不光孩子多,听说先生都是山水书院出来的,日后孩子想要深造也要去山水书院。   读书对夷人来说是件陌生的事,因为大部分夷人是没有独属于自己的文字的,甚至夷人自己部落的历史还靠年迈的人口口相传。   这玩意有多不靠谱,只要被造过谣的都清楚,所以慢慢的许多夷人都不是在听过往的历史,而是在听神话故事,并且深信不疑。   “读书有什么好?”小年轻已经听马大力提了几回了,他们山上的小汉子,都是看谁力气最大,能够猎来好山中的大兽,就是部落里最受欢迎的勇士。   “自然好,你看我,大字不识几个,想赚钱只有卖力气,但和我一样只能卖力气的人多了,这力气就不值钱了,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个子。   但读了书,会识字,即便是去客栈做个账房先生,也比每天在太阳底下做工要强,人工钱还高。”   除去村里最无知的人,大多数人都是能看到读书的好处的,即便是在大燕,大部分人也都是想要送孩子读书,就说是考上童生都能引得村里人羡慕,考上秀才还能免地税,考上举人商贾都要举家过来投靠,更往后,什么状元榜眼就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了,只晓得读书出来,一家子再不用为吃喝发愁。   只是没几个人是读的起的,商人有钱,但商人不得科举,农工倒是能参加,但举家之力也不一定能够供出一个读书人,鱼跃龙门不是那么容易的,可总归是给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一个希望。   他从前听县里的读书人说过一句话——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话并不难懂,即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也仿佛晓得这句话说的是什么场景,天子堂,那是多了不得的事。   “可大家都读书了,读书不也不值钱了吗?”小年轻不懂马大力的意思,只是代换刚刚马大力说的力气,觉得马大力真傻。   马大力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好像有些道理,但是,“所有人都读书了,你不读,别人做工凭什么要你?”   “你说读书人做工都是去酒楼当账房,那他们肯定都争着去做账房了,而读书的人多了卖力气的人不就少了,卖力气的人少了力气自然更值钱。”   这通道理不能说不对,也不能对,反正以马大力的见识来说,想反驳不知道如何反驳,想赞同但又觉得哪儿不对。   不过,马大力觉得没读过书,能问出这些问题的,肯定脑子也好,邢大人说要以夷制夷,这小年轻他看就可以,只是光他认为没用,还是要把小年轻引到邢大人跟前,要邢大人点头,这事才算成。   “我没读过书,不晓得你刚刚说的话对不对,但我知道黑熊寨的人都是能认字的,要是换个不认字的土匪打过来,鹿鸣府早就被抢光杀光了,所以在我看来还是读书好。”   这下夷人小年轻说不出话了,因为他也没念过书,对马大力的话也不太理解,不过夷人本来就没有文字,汉人认字是否有好处他不知道,但夷人肯定没有。   可是,如果认字能够让部落的族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每天有吃不完的白米饭,穿不完的新衣裳,好像也不是坏事。 第146章 匪   “所以,他们心动了吗?”邢堂明收到马大力的汇报,摸着下巴好奇问。   夷人因为山下的动静逃进深山,马大力找了好些日子都没找到,叫大当家一出门就遇上了,可见大当家运气。   现在马大力又说这遇上的两人很合适成为他们黑熊寨发展的对象,大当家这运气有点邪门了,他对鬼神之说一直将信将疑,但大当家这会操作让他怀疑大当家真是真龙天子了。   “应该有心动吧,我瞧要不是他们担心太久不回部落,让族人担心,大抵还要留在府里一段时间。”邢堂明身边的文书不确定道。   “不必着急,既然马大力认为这个两个夷人可以成为黑熊寨管理夷人的头目,我们可以耐心些,多花一些时间先观察观察,顺道让夷人主动到山下活动。”治夷肯定不是一日之功,说不准他们南境都打下来了还没弄明白夷人的事呢。   “好的。”文书记下邢大人的话。   夷人这方面总算有了进展,邢堂明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他主管民生,但要说民生的责任到底是什么该做什么事,又没谁清楚。   就说秦襄,管财政,那就是户部的事,昭旭管工程,是工部的事,凯之一直负责对外和宣传,算是礼部,他这个民生三省六部可没说能寻个对口的部门。   但事大当家一点没少给他,例如养殖牲畜、安顿外县过来的百姓、维护城中秩序都要他经手。   “大当家这是拿我当驴使唤呢。”   一旁的文书听到邢堂明低声呢喃,想想还真是,邢大人做的事又碎又杂,若说秦襄秦大人时不时加班,邢大人就没个准点下班的时候,甚至夜里有情况也得寻邢大人,真有点像拉磨的驴。   ————————————   海东府。   “燕头儿看什么呢这么认真?”沈让一早上出完操,整个人神清气爽,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一般到了容州这样南的地方,多半要水土不服。   好些的就是起点湿疹,差些的上吐下泻是少不了,而以燕瑾为首的大部分部曲却都没事。   或许是先在祁州生活过一段时间,起了个过渡,再到容州来,除了炎热的气候还不大适应外,其余的都还好。   毕竟他们这地儿靠海,吃的东西真不少,就说他们办的蚝油坊,已经出了蚝油,那滋味,一勺浇在饭上,吃个三碗都不在话下,这还是在京中吃过好的部曲,换成贝壳村的老乡,那一个个的都恨不能给燕瑾磕头。   “大当家准备给公子在军中挑一批亲卫。”燕瑾作为公子身边的部曲,被大当家派遣容州干事,心中也一直记挂公子安危。   纵然现在他们已经不是秦家签了卖身契的部曲,却也没法说一下子就跟从前断了,当初大少爷留他们在这里,可是给了不少银钱,如此一走了之的确有负重托。   “可是鹿鸣府出了事?”沈让这人别看大咧咧的,其实粗中带细,公子身边的部曲被大当家派遣干事,他们晓得是因为黑熊寨没人,而不是故意让公子孤立无援。   且公子时时跟在大当家身侧,安全问题自然不必担忧,好好的怎么突然给公子招亲卫了。   “的确出了事,前些时候公审钱宝来,大当家遭地方豪族派遣的死士行刺,虽然最后叫大当家一箭一个射死了,但有了这个开头,日后大当家和公子身边都不会太平。”这也是必然的,皇帝久居深宫,还有禁军戒严,这样都有人想刺杀更不说大当家还这样能得罪人。   “乖乖嘞,大当家这样厉害,我都还没见识过大当家出手嘞。”沈让来黑熊寨前,就听空青哥儿说大当家是寨子里最能打的,连郑队长都比不上。   他过来后,郑队长倒是露过几手,的确能打,主要是郑队长这个个子,这个身板,不能打也不行啊。   可大当家说起来都没及冠,如何能比得上已经二十来岁的郑队长,偏偏和黑熊寨混熟了过后,一问黑熊寨的老人,个个露出牙酸的表情,瞧模样是被大当家揍过。   “以后估计也没机会。”大当家是君,他们手里又不是没有能打的将军,自然不能让主公冒险。   除非大燕皇帝也上战场,大当家去战场上露露面鼓舞士气,其余时候,还是要在后方坐镇。   “谁说的,前朝的皇帝和本朝大燕开国皇帝不就是自个儿打出来的。”沈让小声嘀咕,他不信大当家能老实在后方待着,再说了开国皇帝,都是文武双全,怎么可能不上战场。   不然开国的功劳都让手下的武将捞了,岂非是功高盖主?   “燕大人,寨子送的补给到了。”外头的汉子兴匆匆的进来,他们这一月收到一回黑熊寨送过来的补给,整个脸都要笑开了花,这海东府穷乡僻壤,物资到底匮乏,就说粮食,米面都少见,如何让北方过来的汉子能适应。   要不是黑熊寨月月补给送的及时,只怕有不少人都要坚持不住了。   送补给是大事,毕竟也不光是给燕瑾他们送,他们在海东府准备开港口,建工坊,都需要粮食,光靠钱买,镇子的粮都卖给他们也养不活这么多人。   “又送粮过来了,这燕大人到底什么来头,这样好的白米白面,都是一车队一车队送过来,馋的人心痒痒。”修建港口的渔民这会正在休息,粮食过来,基本会分成几队,分别送入工地和工坊。   “我问了,说是燕大人来的地儿叫黑熊寨,我寻思黑熊寨听起来不是个土匪寨子吗?这年头土匪还能有好的?”渔民是没见过山匪的,不过海匪有不少,跟山匪没什么两样。   一般海上的匪徒都只抢来往的商船,毕竟海匪的船只都比他们渔民好,抢渔民打上来的那点鱼,还不够他们航行的辛苦费。   当然了抢的多了,海商就会避避风头,海上一旦没有商船了,这些海匪们就会打渔村的主意,粮食也好,钱也好,只要海匪入村,没有留下的。   更惨一点的,还要抢人,娘子郎君抢了去给他们玩弄,汉子抢了去给他们做奴仆,沿海的渔村没有不恨这些海匪的。   可朝廷不中用,海匪这样欺负他们了,当官的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估计等哪天海匪大开杀戒,这些当官的都不会管。   “万一歹竹出好笋呢?黑熊寨要不是个好的,咱们工钱能每日拿到,家里打鱼能够每天都换粮食和布匹。”这话说的很实在,别看这伙做工的渔民都穿的破烂不堪,那是因为在工地上干事,穿了新裁的衣裳弄脏了,指不定怎么心疼。   家里的娘子郎君,还有孩子们都是穿上新衣裳了,还都是好布料,起先的棉布换完了,新送过来的布料说是野麻做的麻布。   但麻布渔民谁没见过,黑熊寨拿出来的麻布又软又舒服,虽然比不上棉布,但也比他们身上的破口袋好上千倍万倍。   人还说了,等七八月棉花能收了,这棉布么肯定还有,甚至棉花都能送过来,听说那棉花能弹成棉被,夜里盖上暖和的很,具体怎么暖和渔民没见过,也想象不到,但燕大人说的话应该不会作假。   “行了,黑熊寨好不好跟咱们关系不大,人家是祁州那头的土匪,也不会过来容州管咱们,现在能够在咱们贝壳村这里修港口,修路,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不错,等港口修好,路也修好,肯定有很多大船过来,这船多了,海匪都不敢过来,以后咱们渔村不光能够寻脚夫的事干,还不用怕海匪过来抢咱们的妻儿粮食。”这才是对渔民实实在在的好事。   几个渔民还在说黑熊寨的事,一旁不插话看海的汉子突然猛地鲤鱼打挺,“你们看,那是不是海匪的船?”   听到这话,许多汉子麻溜的起身,抬手遮住光亮打量,几个见过海匪船只的汉子立刻变了脸色。   “是海匪,海匪过来抢劫了,快快,咱们快逃。”趁着他们发现的早,海匪过来还要一段时间,他们得赶紧跑,不然等海匪上了岸,他们可没有活路了。   一时间港口的渔民乱成一锅粥,惊动了工地的管事,听到渔民传来海匪过来的消息,管事一点害怕的模样都没有。   “老实在港口呆着,海匪敢过来我们自然有办法解决,要是乱跑在我们干架的时候受了伤,我们可不赔钱。”管事淡定的态度让不少渔民将信将疑的停下脚步。   这,海匪是匪,黑熊寨也是匪,匪徒和匪徒打,应该打的过吧。   “燕头儿,可算是等到了,咱们兄弟身子骨都要生锈了。”沈让拿着千里镜,把远处海上的海匪船打量了一遍,恨不能立刻拿刀过去拼一拼。   “叫兄弟们都过来,好好招待客人。”燕瑾也等了好久,起初从黑熊寨过来海东府的人不多,但随着燕瑾同贝壳村的村长多番谈话,知道海东府有海匪过后,就给大当家写了信,派了不少兄弟过来,为的就是在海匪干找上门的时候狠狠教训人一顿。   黑熊寨可是在大当家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干起了黑吃黑的行当,手里沾的土匪命是数不清的,眼下海匪被燕瑾盯上,也算是全了黑熊寨的习俗。 第147章   “兄弟们,家伙都抄上,听说海螺弯来了个大户,手里有的是粮食好布,到时候全都抢回岛上。”海匪船上的海匪头头是个精壮的汉子,皮肤黝黑,这是常年在海上行走的标志,而船上的其他海匪,一个个都精瘦,但别看他们身板子不强壮,其实一个个都是能打的好手。   “老大,光抢粮食好布算什么,还要抢女人哥儿,咱们岛上可有大批兄弟都打着光棍呢。”一提起姑娘哥儿,这些常年开不了荤的汉子们就已经精虫上脑了,从前抢回去的娘子郎君,一个个骨头硬,也不肯跟他们,只能说糟蹋完了救不回来,便送去海上喂鱼。   岛上物资匮乏,海匪们也不事生产,能够成日享受女人哥儿和好酒好肉的,也就只有岛上帮主,就连帮里的二把手三把手都不一定能沾光,更不说他们这些小喽啰了。   “你小子,我看就是起色心了,咱们抢回来那么多良家子也没见你们谁真的娶了。”   这话问的底下的小弟们嘿嘿一笑,为什么不娶,不还是嫌人脏了吗,每次打劫村庄才能抢多少娘子郎君,几个人一个都分不下来,到头来还不是充了公妓。   虽然说大家伙平日称兄道弟,但说到自个儿要娶的女人哥儿的时候,可不想是别的兄弟玩过的。   “行了,等咱们把这个大户吃了,几个村子随便你们抢。”老大也不阻止,毕竟他也想弄个媳妇。   海匪们不晓得,岸边已经有人等着他们了,还兴高采烈的幻想下了船要如何呈威风。   ……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海匪呢。”贝壳村的村长喃喃道,海匪抢劫一般在冬天,因冬日海上的船会减少,所以海匪能抢到的商船就少了,自然打起了海边渔村的主意。   可现在是夏天,正是海商做生意最多的时候,难道海商们已经喂不饱这些鲨鱼了吗?   关于这点,燕瑾差不多能想到原因,还不是容州出事,即便成王起先只抓了泥腿子做壮丁,没招惹商户,大部分容州的商人也顾不了那么多,尤其是海边的豪商们大多在海外也置办的有产业,举家离开也方便,商人一跑,海上的船队自然就少了,海匪能打劫的商船也就少了。   “这支海匪的来历清楚吗?”燕瑾看着越来越近的海船,问起贝壳村村长。   “清楚,是南边一个小岛上的海匪,来过咱们村几回,回回都抢人抢粮,周围几个渔村都没逃过。”贝壳村村长说着都有些哽咽,他当了这多年村长,海匪见过不少,就是这支叫血鲨帮的海匪最凶残,当初为了救被抢走的娘子郎君,他们村子还死了好几个青壮。   看来不用留手,只需要留两个嘴巴,告诉他们这支海匪的根据点就行,要是大当家答应,他们就乘这支海匪的船打回去,不然日后海匪在附近掠劫,不是耽误商船过来停靠吗?   海匪船靠岸,上面的海匪好几十人,个个拿着亮澄澄的砍刀,这武器装备都要比过地方上的军队,可见海上打劫比做山匪赚的多。   “燕头儿,我怎么感觉他们是冲咱们来的。”沈让见海匪们一下船,也不往村子那头去,就看了看港口的位置,个个大摇大摆的往还没修好的港口过来。   “不用感觉,就是。”燕瑾脸色沉了几分,起先他还以为是商船少了,这些海匪才打村子的主意,现在看这些海匪就是冲着港口过来的。   他们在贝壳村修港口的消息自然是防不住,县里可能还不知道,但靠得近的镇上是渔民常去的地方,最近不少渔民都赚了钱去镇上消费,肯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了。   看来镇上有人和海匪们有联系,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贪图他手里的银钱,才勾的海匪过来打劫好分赃,还是因为他在这里修建港口挡了别人的路,才招来海匪解决他们。   不过不管是哪种原因,海匪背后的人一定要撬出来。   “按原计划行动,多留几个活口,我有事要问。”燕瑾做了进攻的姿势,原本埋伏的部曲们就不在隐藏,直接拿起武器一个冲锋就上了。   算人数,部曲这头可能少些,但他们都是京中训练出来的好儿郎,也都是见过血拼过命的部曲,不是什么少爷兵,对上没有章法的海匪,肯定占据优势。   尤其是燕瑾,被郑铁撂倒过后,在黑熊寨的日子没少和郑铁切磋,现在打海匪的老大,跟喝凉水一样简单。   更不提黑熊寨出产的武器,不知道要甩大燕制作的武器多少倍,几乎是一个照面,燕瑾就单手擒主海匪的老大,一个肘击打在后颈上,用挂在腰上的绳子捆了个结实。   别的人可杀,但这海匪头头得留着,比起一问三不知的海匪喽啰,这种人嘴里才能盘问出更多的东西。   而显然除开海匪头头,其他海匪也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手脚利落的部曲们干掉了,甚至有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耷拉在地上,海腥味的空气里逐渐染上血气,把一旁看的贝壳村村长都给吓的不敢动弹。   海龙王爷,这黑熊寨是什么土匪寨子,怎么一个个这么能打,往日困扰他们的海匪就被这样三两下解决了?   和村长一样震惊的还有港口的渔民。   “这这,祁州的土匪这么凶吗?”这要是燕大人当初过来,直接对他们出手,谁打的过啊。   “又没对你们凶,该上工了,赶紧的,谁慢了扣工钱啊。”管事慢悠悠的走过来,就说了,这点海匪还用的着兴师动众,一看就不成气候,换作大当家,这会子肯定都带人打他们老巢去了。   “可……这……”   渔民惊讶的合不拢下巴,即便听说扣工钱都没回过神,那可是海匪啊,杀人不眨眼的海匪,就这么死了?   “燕头儿,这也太不经打了。”好几十个人呢,分到他们头上,怎么一人也能分两个,结果燕头儿动手太快,一个照面拿下海匪头头,就毫不留情的砍死了几个,半点不考虑弟兄们,这要是下手慢了一个都捞不着。   要说在海上当匪徒的一点本事没有是假话,毕竟做海贸的商人也都不是吃素的,船上这么多东西没了损失可不小,那一船的水手个个也都能打,可遇上海匪也没办法打过,除去人数原因就是这些海匪个个都是老把式,下手凶狠,一般武夫哪里是对手。   但那是海上,眼下海匪到了陆地,失去了一个战略地位的优势,又和陆地上战力不低的部曲打,自然没有半分胜算,甚至这伙过来打劫的海匪说不准除了这个头头,都是血鲨帮的喽啰,这要是一个照面还弄不死,燕瑾他们只怕也活不到今天。   到底大当家把他们摁住的土匪队伍是少数。   “泼瓢水,问问他们打哪儿来,再问问为什么盯上咱们。”燕瑾踹了一脚海匪头头,人动弹了一下没醒。   “得勒。”沈让得了令,动作快着呢,且这是海边,少什么都少不了水,于是几瓢海水浇过去,地上的海匪差点被水闷死,才咳嗽的醒过来。   “哪家的?”   “血、血鲨帮的。”海匪看着周围兄弟的尸体,刚刚大家伙还商量抢了粮食和女人哥儿,回去要好吃好喝一顿,转眼,这些人就死的不能再死,这是碰上了硬茬子啊。   “哪家的?”燕瑾一脚把人踹过去,血鲨帮,远在海岛上苟且偷生的海匪可没有这么灵通的消息,既然有人通风报信,说明岸上是有靠山的。   海匪被踹倒在地,心里一咯噔,这话问的像是知道他们血鲨帮背后的人一样,可他们血鲨帮背后靠着海东府的殷家应该没人知道才对。   “看样子这家伙不喜欢敬酒,拉去海边给他醒醒神。”燕瑾不废话,对付这种满手血腥的恶徒,好言好语是不会得到答案的,用刑就成了必要手段,他跟徐小六学过几手,今天正好用上。   还剩下的几个活口自然也不用问,都拉去海边受一轮刑,自然就会好好说话了。   “对了,他们的水性好,摁头的时间加长。”能做海匪,这水性肯定不差,可不能拿对付旱鸭子的手段对付这些海匪。   “是,燕头儿。”   人被拖走,贝壳村村长才颤巍巍的走过来。   “这些尸体你们处理吧,别暴露在外面太久,容易引起瘟疫。”燕瑾晓得这些海匪是与渔村有仇的,如今杀人鞭尸也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也抽不出手处理这些尸体,交给贝壳村的人,正合适。   “好好,燕大人你放心,我们晓得。”尸体久不下葬堆积成山会引发瘟疫,渔民就是原先不知道,在燕瑾过来这么几个月,给上工的汉子和娘子郎君说过那么多回,也都该晓得了,他们不会为了泄愤叫自己搭上命的,这些海匪不配。   燕瑾往海边去,贝壳村的村长立刻招呼跟在身边的小孙子,叫他去把村里的老家伙们都喊过来,他们贝壳村的血仇报了。   海岸上的尸体最后怎么样了燕瑾没继续盯着,被摁头进海水的海匪们几轮过后,即便肺活量再好也被折磨的不轻。   “哪家的?”燕瑾再问。   “殷家,殷家的。”有撑不住的海匪趁着这个歇气的功夫,争先恐后的道出他们海匪背后的靠山。 第148章   鹿鸣府。   周肆收到燕瑾来信的时候,正在和秦襄几人商量剿匪的事,祁州大大小小的土匪窝子还不少,有的跟黑熊寨一样,上山的初衷就是混口饭吃,能够在山上自给自足过日子的都算不上土匪,这样的寨子只要派人上去能说通便能下来。   就是留在山上也成,当做一个村子规划到附近的县城就行,至于另外一部分已经彻头彻尾成了恶匪的山寨,就要动用兵力剿匪了。   但本地的土匪还没开始打,海上的海匪先一步出来闹事,就不得不让周肆重视起来,毕竟以南境做根据地,这海贸必然是重中之重的事,海上的海匪迟早都是要解决的问题,且宜早不宜迟。   “听燕瑾的意思,这血鲨帮并不难打,若是可行不若让燕瑾带人试试?”秦襄见大当家久久不出声,便给出建议。   “陆地上剿匪和海上剿匪不是一回事,燕瑾能够这么容易收拾血鲨帮的人,是因为他们下了船。”水战一般陆地上的兵丁都没法上,更不要说海战,燕瑾他们武艺高强不错,但面对大海又失了几分颜色。   “那咱们直接对殷家出手呢?”纵然殷家是地头蛇,但只打压一家倒是不难,就说殷家在海东府多年,难道还没有个仇人,玩一手祸水东引,再从旁相助,殷家一倒,血鲨帮没了靠山,自然有的是人能够收拾他们。   周肆轻笑,“你认为海上只有血鲨帮一家海匪吗?”   秦襄摇头,那肯定不止,从前大燕还昌盛之际,这海上都有铤而走险的海匪,更不说如今大燕摇摇欲坠,海面上的海匪只多不少,就跟祁州的山匪一个样。   “大当家的意思是说,这海上不止殷家一家养的有海匪,即便打压了殷家也无济于事?”君凯之瞬间明悟。   “不错,归根结底,无论是打杀血鲨帮还是铲除殷家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要想彻底根除海匪,只有在海上成立一支巡逻的军队,维护沿海商路的安全。”   大燕有海军吗?这是有的,毕竟大燕在造船业上比起前朝发达了不少,甚至最开始大燕的海军可是能横行周围附属国的存在,成王没到容州之前,容州的海军很长一段时间管着大燕海域的事,叫周围出海做生意的商人都是不怕海匪的。   即便有打家劫舍的海匪,也都叫海军给拿了,但随着大燕西北面连续征战,大部分从海贸上赚取的资金流入北面的战场,这养海军的花销自然一降再降。   而沿海的海军指挥使也上了年纪换了个不成器的贵族子弟,自然就越发糜烂,便是成王不来容州,这海军估计也腐蚀的不成样,看琼州的海军就知道了,啥事不管整日吃喝嫖赌,要是有走私的商户塞点银子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大燕还不完,真亏得前几任皇帝殚精竭虑填满了国库,才能让燕帝霍霍。   “咱们手里就是有钱能够建海军,但如今容州还是归成王所有,名不正言不顺岂不是打草惊蛇?”祁州黑熊寨谋反的事瞒的死,不光京城那头不晓得,连靠的近的容州都不知道。   燕瑾去容州虽然打着黑熊寨的名头,但都是跟下面的百姓说,轻易跟上面的人接触不到,而且只是过去建港口,只要银子塞的够,莫说县太爷,就是府尹都能稳坐泰山。   可建海军就不同了,海军一旦成了,容州沿海的世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成他们对头,毕竟海上的话语权现在在容州豪族手里,他们建港口对世家有利,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一说到夺权,世家能在他们一开始行动的时候就带部曲过来围攻,如今他们又不能派一队兵丁过去,只靠燕瑾他们二三十的部曲,根本不是世家豪族的对手。   秦襄的话不可置否,但他们的人不能办到,容州不是还有一批人手里有兵吗?   “叶文常在容州当了这么久的鹌鹑,也该动一动了。”纵然现在叶文常与黑熊寨的关系还有些模棱两可,但周肆信只要黑熊寨到容州,叶文常必定投靠于他。   虽然说眼下叶文常或许还是一副在考察他们的模样,实则只要叶文常帮他们稳住容州一日,也就代表叶文常有心归顺。   “那不是成王死了的消息也瞒不住了?”邢堂明可是知道叶文常之所以在容州当鹌鹑,不就是尽力隐瞒成王已死的消息。   这会子大动干戈的组建水军,只怕容州其余势力也会横插一手,必然是要成王出面才能解开的矛盾。   可偏偏成王已经死了半年之久,大概在地下烂的能看见骨头了。   “半年时间,足够叶文常练出一支能用的军队。”几万大军在手,识相的人已经知道怎么选择了。   ————————————   官平青大半夜被叶幕僚的人叫起来,匆匆赶到成王府,成王死了这半年多时间,他算是难得掌权真正做了回府尹,原本破败的景昌府也在这半年时间里,被他弄得起死回生,如今街上已经不是十室九空了。   不少躲到山里的百姓也慢慢回来,在府里做起了生意,虽然日子比从前难过不少,但有个安稳生活已经不容易,成王也没出现在府里欺压他们老百姓,只要不死总能把日子过下去。   走进成王府,官平青是佩服叶幕僚的本事,这半年多来,不是没有人过来打听消息,但都被叶幕僚滴水不漏的挡了回去,也得亏成王从前在容州就是把大部分事交给叶文常处理,自己在成王府闭门不出,与抢来的姬妾嬉戏,才叫这些想要来投靠的势力半信半疑。   “叶先生,大晚上叫官某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官平青有种预感,今晚就能知道叶幕僚背后的势力,他这半年冥思苦想可是半点没猜出来,这南境究竟出了哪股势力,竟然能让原本心灰意冷的叶幕僚突然反悔,还替人收拾了这样一个烂摊子。   要说南境他晓得的势力,容州的不算,就是琼州的几个大家族以及祁州的钱宝来,琼州的大家族虽然本事不浅,但要说谋反,估计是不敢的。   就是他想要从龙之功,都是打着成王吴恒的名头,好歹是大燕皇族血脉,这没有虎旗扯,又不是乱世敢揭竿而起,天底下文人的笔头都能把这股势力骂的遗臭万年。   祁州钱宝来更不用说,钱宝来比成王还要更早掌控祁州,真要是想谋反,这多年积累还不动手,人就要到知天命的年纪了,这个时候起兵,是给自己打天下还是给儿子打天下,谁说的清。   再往远去,就是一些小有名气的土匪寨子,官平青有心猜,但又觉得土匪寨子能成气,实在难,自古起兵成事者,还没有哪家不是大家族出身,而且土匪寨子的土匪都是活不下去的泥腿子,如何能够统领一方。   “听闻近来海边海匪成患,大部分做生意的海商商船都有被掠劫,以至于部分小商户货毁人亡,倾家荡产,如此下去对海贸不利。”   官平青面色凝重,这海匪的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他叶文常替成王管事的时候海匪也猖獗的不行,那时候不说怎么现在说了。   再说他一个不靠海的府尹还能管人家海边几个府的事吗?即便景昌府是容州首府,那也不是祁州那样由鹿鸣府府尹接管啊,他头顶还有顶头上司容州刺史呢。   别看容州刺史不管事,成日醉生梦死就让他顶上啊,这话说出去其他州府的府尹甩不甩他都两说。   “的确如此,不知叶幕僚是打算?”心里嘀嘀咕咕抱怨一通,官平青还是咽了下去,总归叶文常找他来肯定是解决问题的。   “我打算组建一支海军,平了沿海附近的海匪。”叶文常语气平淡的放出一道惊雷。   嘶——叶幕僚这口气未免太大了些,不说别的,他们都是门清这海匪里的弯弯绕绕,不少海匪背后的靠山就是沿海的世家豪族,他们把海匪打了,这不是跟世家豪族宣战吗?本来他们低调行事,为的就是不得罪世家豪族,这会子怎么自己撂挑子了?   “可是那边的意思?”官平青问的小心翼翼,他跟叶文常身边打了半年的下手,也算是知道自己上了贼船,但一直不晓得到底是哪家造反他心里是半点底都没有,这背后的势力都要跟世家杠上了,再不告诉他是不是不礼貌了。   叶文常点头,连夜收到飞鸽传书,本来都准备入睡的他在书房冥思苦想一个时辰,把官平青拉来了。   “叶先生,上回去兵营,我说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还瞒着我不肯说,如今都到这个份上了,你再不告诉官某,可是把官某当傻子骗了。”   海军,可比步兵骑兵要花钱,因为海军要船,还不是那种小船,必然是大料船,且上头要装备的武器耗损比陆地大,供养海军平日的花销也不低,因为出海的汉子身板子绝对不能弱,不然在海上站都站不稳,如何能打仗。   “起先不告诉平青,是怕平青知道后反悔,现在背后的人都要如此大手笔组建海军,我再瞒着平青岂非是对不住平青?”   这话说的,莫不真是土匪出身?   “我背后的势力不是别的,正是抢了成王亲事的祁州黑熊寨。”说到抢亲,叶文常还忍不住笑了一笑,只怕成王也不知道代替他的势力还和他有这样一段渊源,这要是换到京中神棍嘴里,指不定要给秦家哥儿扣个天生贵命的帽子。   “黑熊寨?”不怪官平青惊异,实在是黑熊寨的名头不够响亮,毕竟是个地方寨子,但要说官平青一点不知道又是假话,只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土匪寨子竟然能够被叶文常看好,不提别的,这黑熊寨的大当家必然是个英雄人物。   不然一般人可入不了叶先生的眼。   “不错,去岁黑熊寨已经在祁州动兵,拿下鹿鸣府的桥头县,半年时间又打下长鹿县鹤山县等诸多县城,一个月前,更是拿下鹿鸣府,公审钱宝来,当着百姓的面砍了钱宝来的脑袋,不出意外到今年年底,黑熊寨就能掌控祁州大部分府县,若是速度够快,明年年底就能腾出手接管容州。”   这算是快的,因为黑熊寨不光是打,还负责管,燕瑾说拿下一县半点乱象都没有,甚至还有百姓主动献城,就可见黑熊寨的文治的确厉害。   武功方面,钱宝来是有兵的,这点叶文常知道,黑熊寨能够顺利吃掉钱宝来,必然不是小打小闹。   官平青听了叶文常一连串对黑熊寨的介绍,脑袋一顿,这祁州都闹的天翻地覆了,怎么他就在隔壁都没收到消息。   还有起兵谋反这样的大事,一两个月能瞒住朝廷,这都半年过去了,朝廷还不知道,燕帝手里的人呢?   “我竟然没收到半点风声。”官平青喃喃道。   “自然收不到,不说容州被成王一番操作,只有流入祁州的,没有过来容州的,就说黑熊寨,也在各州交接的地方派了人手把控,除去蜀地放了个缺口,其余人轻易离不开祁州。”可见黑熊寨对祁州已经完全有能力把控,多半是一口气吃不下整个祁州,才慢慢治理。   “朝廷没有半点反应吗?”官平青想朝廷诸公就算都摆烂,那也不可能放任反贼谋反吧?   “你以为这黑熊寨强亲是白抢的吗?黑熊寨的大当家这会才过十八,也是少年英雄,你只听黑熊寨在祁州所做的种种,难道不佩服这样的人物?秦家哥儿也正值嫁人的年纪,配成王可惜了,但配黑熊寨的周大当家却是正正好。”   是了,秦家哥儿被黑熊寨大当家抢去,算时间正是抢了人过后黑熊寨才动兵的,岂不是说这秦家哥儿看上了黑熊寨大当家,也把秦家搭进去了?   嘶——这下官平青不得不吃惊了,因为秦家可是连成王都看不上的,即便自家哥儿嫁过来,也不可能因为这层姻亲关系跟成王谋反,但人哥儿嫁给黑熊寨的大当家,就让秦家改变主意,肯定不光是瞧着人黑熊寨大当家是个青年才俊。   必然是黑熊寨拿出了秦家无法拒绝的东西,也让秦家相信黑熊寨必然能够打赢朝廷,不然秦家为什么要拿一族性命去赌?   “看来官某我当真是井底之蛙了。”   官平青心底的疑虑打没打消叶文常不敢完全肯定,但有秦家打底,官平青肯定不会说中途退缩。   “如此,咱们好好商议海军之事如何?”   “自然,咱们手中有人,大多数也都是海边长大的,水性肯定不错,这海军最重要的就是会水,只要黑熊寨钱到位,咱们去海边寻一处合适的港口,再买几艘合适的海船改成军船训练,不假时日必能练出一支精兵来。”   容州境内可有不少从前在海军服役的汉子,练海军只要找到从前的老人都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港口和海船。   一艘海船要建,必然得去寻一个能接手的船坞,从前容州倒是有不少官营的船坞,但要从船坞开始造海船,得什么时候去了。   “海船不必担心,钱过来了,自然能够买来合适的海船,至于港口,眼下黑熊寨正巧在海东府选了一处良港,此港位置隐蔽,正适合最开始海军训练。   不过周大当家的意思,这海军指挥使的位置得由他的人担任。”   “这个自然,只是海军指挥使的位置异常重要,若是派过来的人手不成,只怕这支海军也厉害不到哪儿去。”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祁州那边又不靠海,就是大部分汉子会水,这在江河会水可跟海边会水又不一样。   “你我能想到的事情,周大当家自然也能想到,且看着,这人选不日就能过来。” 第149章   大当家要在容州组建海军的消息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海军整日开船在海上巡逻何等的威风,是个男儿都听见都恨不能该去当海军。   更不说几个知道内情的千夫长,日后海军的军船上是要按钢炮的,有这样的宝贝海军在海上只有无往不利的份,唯一可惜的就是大部分祁州征召的兵丁都是旱鸭子。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陆军少有需要下水的时候,鹿鸣府也就只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这在江河里能当浪里小白龙的汉子都是自幼在江河边上长大,真要这样的人物还得等打去江远府才能招来。   “啧,大当家这意思,火器坊里的钢炮估摸着要被海军拿走一半,这火器坊管事钟叔也不加把劲,多弄几架钢炮出来。”郑铁难免抱怨,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都已经想着怎么把火器坊的钢炮全弄出来,在战场上打个大燕措手不及。   这时候分走原本归属于陆军的钢炮,可不跟要了命似的。   “得了吧郑队,钢炮肯定还是紧着咱们,这海军一条船上有一架都不得了,那海上的海匪有多少?这一架钢炮可是能打几条船,船没了海匪还能翻出个什么风浪?”跟在郑铁身边的副官揭穿郑铁的卖惨。   “还说呢,这少一门都跟要了我的命似的。”郑铁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含糊道,“便宜南珉那小子了。”   ……   南珉打上回跟钱宝来的重步兵打过之后,镇守了一段时间桥头县,等大当家腾出功夫他又回深山看矿徒了。   得亏黑熊寨手里的矿场多起来,被捆去矿场做事的汉子再不是扎堆出现,不然矿场上没个镇场子的人守着,保不齐就要私底下计划暴乱了。   矿山的压力小了,南珉得了一阵清闲,可他这段时间,看郑铁带着兵丁各处征战,说不眼馋那是废话,甚至武疆孟梅这伙新兵也能拉起一支队伍到各地值守,听闻还要准备彻底平了鹿鸣府附近的匪患。   叫只能在一旁干看着的南珉好几次都想出山找大当家给他扔点事做,毕竟上回捡了个漏过后他手一直生着呢。   可南珉的性子又是个能忍的,即便闲的要发霉,也硬是没去骚扰大当家,这要是换成郑铁指不定信件已经泛滥成灾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南珉知道大当家对他另有安排,唯一的变数就是不知道这个安排到底什么时候来。   在山上左等右等,都等的要长蘑菇的南珉总算是收到了大当家将他调离深山的命令,原本最少得三日交接的琐事硬是让南珉一天交接完了,直接骑上高马往鹿鸣府赶去。   等人到鹿鸣府的时候,满身狼狈不提,就说一双像是被人揍了的黑眼眶足以说明南珉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甚至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直奔大当家的办公处。   “大当家。”南珉行事依旧一板一眼,像是不会变通的呆愣子,实则做起事来又是另外一副模样,能干的很,只是缺乏了一些灵活。   论实战南珉是能打过郑铁的,但要是在战场论心眼,南珉又不如郑铁。   “我这有个差事,需要人走一趟容州,你有兴趣吗?”周肆瞧见南珉心急如焚的模样,没有跟郑铁秦襄那类恶劣的家伙学坏,一点关子没卖。   海军指挥使的位置可以说是一步登天,要是做的好基本就是内定的海军统帅,他手里能当得上这个位置的,唯有郑铁和南珉。   郑铁已经没法动了,因为比起南珉,郑铁是土生土长的祁州人,会水却也没去过海边,自然没法说把这样重要的位置给郑铁。   更何况郑铁已经走了陆地军队发展的路子,这时候让郑铁改行,估计郑铁也改不过来了,所以周肆一直没有动用南珉,为的就是让南珉走海军的路子。   “是海军的事吗?”南珉脑子直,但不蠢,他出身琼州,祖上也有当过海军的,只是琼州前些年遭了灾,他也稀里糊涂的跟着逃荒的队伍走到了祁州被大当家收留,他的一身本事可以说都是黑熊寨交给他的。   “不错,容州海匪猖獗,等黑熊寨打去容州再处理,倒也不是不行,但我已经着燕瑾他们在海东府建港口,以便咱们的船队运货。   要是在海路上遇上海匪损失货物,钱是其次,一来一回的时间可不少,而咱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为了保证航线的安全性,海军必须提前建起来。”   就如烧制青花瓷的矿料,海船一来一回就是顺风,少说也要三五个月功夫,真要损失一船货物,就要再耽搁三五个月,而黑熊寨争分夺秒发展可耽误不起来。   “我有兴趣。”南珉抿着嘴角,看似没什么表情但能够从他的眼珠子里看出来,这家伙兴奋着呢。   “可不能只有兴趣,你去了可以直接就任海军指挥使,但要是没本事,被底下的顶了别找我哭。”现在周肆还有试错成本,南珉真要是不行选海军中出类拔萃的人顶上,也是可行的。   只是这样没有在黑熊寨生活的精兵当海军指挥使,忠诚性就要打个问号。   “大当家放心,我祖上有做过海军的,甚至在琼州还有些海军人脉,若是大当家允许我走一趟琼州,挖几个琼州海军出身的人家,我一定能稳坐海军指挥使的位置。”   南珉没有开口说大话,表明祖上做过海军也是给大当家展示他们家有做海军的人脉,要是能挖几个厉害的退役海军,还愁组建不出一支厉害的海军吗?   “琼州的海军?”周肆挑眉,琼州现在海军都是些歪瓜裂枣,这里头有多少人还有真本事可要打个折扣。   “琼州海军十几年前威名赫赫,是这些年琼州海军越发糜烂才叫外人以为琼州海军不看重用,算时间,还有不少退役的海军活着。”南珉的想法倒是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叶文常重合了,只是一个想找容州退役的海军,一个想找琼州退役的海军。   “我既属意你为海军指挥使,那么从现在起你的决定我都不会干预,既然你要先去一趟琼州再去容州,我也会让容州那边先一步将能够入海军的汉子挑选出来,至于你能不能让这支海军听话,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周肆放权放的很干脆。   “是。”南珉眼睛露出光彩,没有马上离开,“大当家,钢炮什么时候送过去。”   “你连战船都没有就想着钢炮?”周肆晓得火器坊研究出的新型钢炮在对付钱宝来的时候拿出来,已经在兵丁里被传的神乎其传,个个都想当火炮手,打一打钢炮,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南珉也不能免俗。   “嗯,钢炮在海上的用处不必陆地小。”   钢炮用于海战就是可以说是降维打击,只要对手一日没有研究出钢炮,那么在海上凭借一门钢炮横行的情况就一日不会消失。   “你且先把海军练出来,等战船改好,你手中的人也能跟着上船,东西自然会送过去。”火器营已经在想法子怎么流水线的加工钢炮,现在他手里能用的钢炮也不少了,分出一些给海军并不是难事,但好东西过早送过去不见得是好事。   南珉点头,只要大当家答应送钢炮过去,就没有做不到的道理,现在他最重要的事,尽快练出一支能下海的海军,必须立刻走一趟琼州。   秦襄过来的时候只见南珉匆匆离开的背影,想着人才过来没多久就又走了,可见是急不可耐了。   “往日我还以为南珉只是性格木讷了些,做事比郑铁稳重不少,今日一看,原来是没瘙到南队长的痒处。”秦襄打趣的话传不到南珉的耳朵,但传到了周肆的耳朵。   “他不过是喜怒不形于色,不是木头人。”但稳重还是比郑铁稳重些,周肆替南珉正名。   秦襄耸肩,“原先我瞧大当家你迟迟不动用南珉,还以为是南队长的性格不适合领兵,所以才把人撂在深山做个看守,我还道浪费了南队长的本事,没想到大当家另有安排,果然文武之事犹如天堑,幸好我这个外行人没有多建议。”   不然今个儿可就有被大当家笑的时候了。   “南珉的性子虽然比不上郑铁,但领一支兵还是没问题。”至于能不能统领一支大军,就需要亲身实践看看了,也是他手中人才匮乏,加上能够保证对黑熊寨衷心的人也不多,动用起人手来未免束手束脚。   “那我可等着南队长的好消息。”秦襄说着将手中的来信送到大当家跟前,“蜀中棉花大部分已经成熟,蜀商按先头说好的价钱已经送了几船货物,因为鹿鸣府的织坊还没修建好,这批棉花已经先送去鹿鸣府下几个有织坊的县城消耗。”   蜀中今年种的棉花量,是桥头几个县城加起来的十倍之多,这还是今年试水的缘故,到了明年,只怕他们自己这点地种的棉花根本赶不上蜀中的产量。   幸亏大织坊已经在修建,不然还吃不下这么多棉花。   周肆翻看蜀中送过来的棉花量,棉花价格打下来,棉布和棉被买卖肯定会更便宜,但村里种植棉花的百姓就不能卖高价了。   今年还好,蜀中没有完全发力,棉花的价格低也低不到哪儿去,明年若是有百姓地里全种棉花,收入怕是会大幅度下降。   “今年棉花的价格可以适当降低一些,并给县里的百姓宣传,让他们多种植双季稻,减少棉花的种植量。”鹿鸣府如今每户的田都有定数,前两年有百姓见棉花收成好,铤而走险全种植棉花,若没有黑熊寨调控粮价怕是已经喝西北风去了。   秦襄应下,这事其实没那么容易办,因为鹿鸣府的百姓都知道种棉花挣钱,现在黑熊寨不然他们种,不就是断人财路,弄个不好是容易引起民乱。   但要说一点办法没有,不是小看了秦襄,桥头县这样的地方只需要赵力出马即可,而鹿鸣府这样刚刚打下来没多久的地方,除开官衙门宣传外,就得看学习班的本事。 第150章   “赵大人,又来看地里的庄稼啊。”正在地里摘棉的老汉一抬头就见着才上任没多久的新县令,说话的语气都和蔼不少。   因为新县令有本事啊,在没当上县令的时候,经常带着种地的好手到鹤山县各个村里走动,教他们怎么肥田,怎么轮种,连种棉花也都是新县令教的。   “嗯,今年的棉花收成不错。”赵力站在田垄上,看着满眼的白棉花团,心底也难免生出自豪,今年的棉花会是个大丰收年。   “的确好勒,多亏了赵县令你带过来的肥田法子,还教咱们怎么防虫害,不然老汉地里的棉花可长不到这样好。”老汉叹气,他种了一辈子庄稼,还不如个后生,不过也是,后生都能当县令合该比他厉害。   “今年府里给了新消息,棉花收购的价大概不如去年高,明年还要更低,老伯明年还是少种些棉花,多种些粮食。”   “咋突然要跌了,老汉我是头一年种棉花,赵大人可晓得要跌多少?”老汉一听棉花要跌价,吓得棉花都不采了,他可是听桥头县的百姓说种棉花能挣钱才种的,今年一大家子都指望卖棉花多挣点钱呢。   “老伯放心,不过少给一两个铜子,至于为什么跌价,因为蜀中那边今年送过来的棉花多,等明年,量还会更多,咱们这里的地也不如蜀中肥沃,自然不如种粮食划算。”赵力细细给老汉说明白。   其实棉花价再跌也跌不成白菜价,就是怕百姓一股脑全种棉花,价却卖不上去,一年白干。   大当家的意思是棉花来源解决了,还是多种稻,如今多的是吃不饱的百姓,粮食肯定比棉花重要,且鹿鸣府种新稻的人多了,黑熊寨更多收购本地的粮食,也防止蜀中那边限制他们的粮食。   “这样啊,没跌多少就好,今年黑熊寨让我们种什么新稻,说是搭配老稻能收两季,老汉我还担心这什么新稻是糊弄人的,只种了两亩,这会看还是要多种粮才是。”粮食价再贱也没有卖不出去的,觉得价低还能自己留在家里,左右他们地里刨食的人家,就是为的一口饭吃。   只要有粮食在,不会饿死人这日子也能过下去。   “从前谷贱伤农,都是因为市面上收购粮食的物价都是粮商们做主,如今黑熊寨定了收购粮食的价钱,不高不低,若是嫌粮商收的价低,大可卖给黑熊寨。”   士农工商,农工的日子都不好过,下地的农人年年都盼有个好天候,希望是个丰收年,这丰收了呢,却又卖不出好价钱,只能贱卖,现在黑熊寨在每地都有官营的铺子,主打收粮,不怕粮商们坐地起价。   去岁卖给黑熊寨粮食的农户就不少,再加上黑熊寨从蜀地那里源源不断的购粮,黑熊寨手里的存粮说是祁州最大的粮食贩子也不为过。   “诶诶,我们都晓得,那什么隔三差五下乡来讲课的学习班都给我们说过,现在那伙粮食商人可骗不到咱们小老百姓头上,黑熊寨可是个大大的好衙门。”   老汉夸土匪寨子是好衙门,只怕京城朝廷诸公听了,还不知道要如何黑脸呢,但赵力打心底也觉得黑熊寨好,半点不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如此赵力又在其他田垄看了看,跟农人聊了会天,方才骑着青驴回县衙门。   黑熊寨可骑的马匹驴子数量少,都是先紧着军队和给各地通信的信使,这县衙门能得一青驴子都不得了,听闻最新收到黑熊寨的几个县城,派去的书生县令连青驴都没有,要下乡都要靠两条腿走。   赵力这还是得了先头立功的便宜,靠着青驴回县衙,已经是黄昏,县衙门除去夜里要值守的人都散值了。   赵力往县衙门后院去,原本县衙门的后院是给县令居住的地方,大当家过来将后院扩充,改成了一个个独门独栋的小院,是专门给县衙门做事人的福利。   赵力住的院子是最里间,推开木门,就是水泥沥干的小院,天晴下雨都沾不到泥,他与夫郞二人居住在这样的小独栋里,虽不如从前的屋子大,但却舒服了不知多少。   家里夫郞也是勤快的人,小院不光收拾的极好,这墙角跟还放着木盆子,里头都是从家里运过来的好土,里面栽种了点姜蒜葱这样的调味料,也方便夫郞时常下厨展露一手厨艺。   赵力回到家,见夫郞还没回来,便想着去县衙门的食堂看看,还有没有饭菜打包回来,不想这步子还没跨出小院子,就见夫郞回来了,手里正提着荷叶包。   姜郎君跟着自家汉子过来鹤山县,也不是整日在家清闲,因为在乡下教了大半年娘子郎君读书,这教书的本事上来了,鹤山县这头开县学,大当家还亲自写信邀他过去考一考。   姜郎君听了,哪里有不去的道理,不想县学竟然取用了他,听闻他是第一个当先生的郎君,大当家还当面夸奖了他,叫姜郎君高兴了好几个月。   这教书的几个月来,姜郎君可是用心的很,不光教学生,自个儿没课的时候也埋头苦读,共事的先生不说个个都是秀才,但至少四书五经都是念熟了的,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认字先生肯定要强。   有这样好的先生就在跟前,姜郎君可不得努力些,争取从开蒙先生做到中级班的先生。   “怎么满头大汗,可是今日又去看地里的事了?”姜郎君一进院子,就见赵力大汗淋漓的模样,已经是盛夏,平日就是走两步也都是要出汗的,也多亏黑熊寨卖的棉布,吸汗又透气,不然穿以往的衣裳,可不晓得要热成什么样。   “不错,马上县里的棉花也能收了,我去看看,正好秦先生给了信,说是叫我给下面的百姓说说,让他们明年少种些棉花。”赵力牛饮了一口凉茶。   “今年上半年大当家还叫你去各地宣传说要多种棉花,怎么到了下半年又不种了?”   “你没看县里织坊最近收了两船棉花,都要赶上咱们县里的产出了,都是蜀中那边送过来的,听闻这才第一批,后面还有好几批。”   “难怪了,蜀中的地本就比咱们这里肥沃,听闻蜀中的地还平坦,不像咱们的地多在山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收棉的时候也麻烦,少种些也好,改种稻子才是要紧。”近些年祁州的天候怪的很,万一遇上什么天灾,肯定还是粮食重要。   “大当家也是这个意思,秦先生就让我先在地方上说一说,之后还要让学习班下乡的时候也要多说几次,得亏大当家弄出个学习班,时不时就下乡跟村里的百姓说道理,不然这事没这么容易解决。”   “可不是,听说这学习班的人一个个不光能说会道,讲起故事来也跟茶馆里新冒出来的说书先生一样厉害,这县里么说书先生说书,只要去茶馆的没有听入不了迷的,而乡里,听学习班讲故事,那老头老太,也都如痴如醉呢。”   姜郎君原打算是去学习班做事,毕竟他也就认个字,之前可没想高攀去县学。   “说书先生也好,从前茶馆这样的地方就是说闲的地方,现在有说书先生说书,把黑熊寨的政策掰碎了融进故事里,百姓自然而然就理解了。”听闻说书先生也是大当家的主意,赵力只叹气自个儿脑子不够灵光,处处还要大当家操心他们。   “可不是,我休沐的时候也喜欢去茶馆点一壶茶,听说书先生说书,也不知道大当家打哪儿招来的人,说书说的厉害不说,还会口技呢。”姜郎君对说书先生的追捧就体现了这会子县里百姓对说书先生的热忱。   随着黑熊寨压低粮价贩卖棉布,让治下的百姓吃饱穿暖之后,还不断扩充做工的岗位,让大部分百姓能得一二空闲想着玩乐。   如今百姓能玩乐的起的东西极少,像是赌坊妓院这种地方又被黑熊寨勒令关停,有私底下开暗娼地下赌馆的,被抓了看情节严重性,从在矿上干几年到死刑的都有。   黑熊寨过来除了砍贪官污吏的脑袋外,就砍这些人脑袋最多,如此顶风作案的人就越发少了,而说书先生的出现,又给了百姓消遣的地方,又打击了暗娼赌馆,算是一举两得。   这各个县里至少都有一位说书先生说书,说的也不是市面上有的话本子,都是说些新故事,大家伙都没听说过,且故事也不再是围绕在富贵人家的姑娘哥儿一见钟情穷书生这样的情节,而是说些忠肝义胆厉害的小人物发家。   别看如今的话本子市场最受欢迎的是富小姐和穷书生这样的套路文,其实买的都是深处闺阁的姑娘哥儿,要么就是同样穷酸的书生,看看做做梦,百姓基本上听一耳朵就不怎么关心了。   黑熊寨另辟蹊径的路子实则将话本子创作的方向拉到另外一条道上,眼瞧着也是受欢迎的,其中编书的人又巧妙的将黑熊寨的规矩以及政策结合进去,百姓从说书人这儿获取的信息一点不比学习班少,甚至比公告栏还管用。   可见大当家管人实在厉害。   ……   “大当家,新编的话本子你抽空看一看,要是有问题我再去修过。”说书先生和学习班都是由君凯之负责的,这说书先生编的话本子也多是由他审核修改,再交给说书先生和学习班传播。   “嗯。”周肆按压了一下眉心,文宣这一块,他算是亲力亲为,因为按照君凯之这些文人风流编出来的话本子,无怪乎痴男怨女、志怪神话。   要说具有批判性吗?可能有,但现在百姓只可能注意到男女痴缠那点事上,书里的隐喻你就是当他们面说他们都不感兴趣。   这些故事编出来都是给读书人看的,给百姓的话本子,唯一的要求必须直白,你要体现你政策的优点,就必须在话本子些说清楚农人会得哪些好处,不然就跟那些痴男怨女的话本子一样,多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新话本是谁写的?”周肆翻了个开头,瞧着话本子写的新题材是与分田有关系的,便打起了精神。   眼下黑熊寨实行的是土地限户,还是以一户人家为单位,日后肯定是要分到人头上的,但这事并不好执行,因为要分地就要给所有人都分。   大燕的规矩可是分不到姑娘哥儿头上,要寻能分给姑娘的规矩,可就要追溯到一千多年的朝代,那都作古多少年,再翻出来也是没人认的。   “是个说书的娘子。”秦襄手里的话本子出处要么是叫读书人作命题作文,要么就是看民间是否有能人,再不济他就亲自上马,总归跟在大当家身边不少时间了,按照大当家的意思创作是没问题的,就是细节方面还要大当家亲自把控。   “写的不错,可以给到说书先生。”分田不是小事,舆论的确可以先搞起来,拆屋效应对付大燕百姓,是最有效果的办法。   “是。”君凯之可是晓得这则故事扩散出去,指不定又要有多少人嚼舌根,但若一直谨小慎微,他们这管理者还当不当得了了。   从前像是招兵姑娘哥儿,让县里姑娘哥儿念书,都是大当家亲自出马应付舆论,他现在接手这方面的事,没道理还要让大当家操心,他得想想这则故事扩散开过后,要如何温和又不失力道的应对。   翌日。   鹿鸣府外来了一只长长的车队,为首的正是快马加鞭赶了二十来天路的徐小六和黄娘子,算算时间,他们都离开祁州快十个月了。   徐小六还好,因为是情报队的,常年也去各地,黄娘子就不同了,她自幼生长在祁州,还是头一次离开祁州去到这么远的地方。   “总算是回来了。”徐小六看着和离开没什么两样的鹿鸣府,听闻桥头县和长鹿县都焕然一新了,不晓得鹿鸣府里面是不是有新的变化。   “鹿鸣府到桥头县的路修通了,这会从鹿鸣府到桥头县只怕用不了三五日功夫了。”黄娘子是切实看到了鹿鸣府的变化,若是祁州到京城的路也修好了,来去还不知道要怎么方便呢。   “快马加鞭来去两地,也更快了。”情报方面也不用再完全寄托信鸽,要是不那么紧要的信,用信使传递会更方便。   “你们两个,磨磨蹭蹭的,要看府里县里的变化不如亲自下马走走,光看外面能看出什么东西。”剿匪归来的郑铁正巧遇上徐小六和黄娘子,原本还说要打个招呼,结果这两人嘀嘀咕咕半天都没发现他。   “郑队长,你这脾性一点没变啊。”徐小六也许久不见郑铁了,瞧着郑铁整个人容光焕发,就晓得人一直没闲过,甚至仔细闻闻,还能闻到一点血腥气,可见是干完架才回来。   “你们一走不过几个月,又不是几年,我的脾性二十来年都没变,能变什么?”郑铁心想,徐小六这小子也学会那酸文人的伤春怀秋了,动不动就来一句脾性没变。   “郑队长,看来你们兵营有了军需官,不用自己打算盘了,是一点也不怕我们这些老人了。”黄娘子眼睛尖,一下就盯上了郑铁身后的哥儿,瞧着也是领兵将领的打扮,但绝不是黑熊寨的老人,可见他们这一走,黑熊寨来了好些新人,大当家就这还愁人手呢。   “可饶了我吧,这会子秦襄算盘都要打的冒火星,这事还得黄娘子你来做,我就剿剿匪,打打仗,日后得了赏再娶个媳妇回家养老就成。”郑铁不耐打算盘,如今兵营军需都是武疆和孟梅负责,好不容易当了回甩手掌柜,这会子遇上黄娘子,万没有再给自己找麻烦的。   “不过玩笑话,我如今都不打算盘了,哪里还能劳郑队长帮忙,只是郑队长操心大当家的亲事,都给大当家抢来了秦公子当夫郞,怎么到了郑队长自己,就还要得了赏才娶媳妇?”黄娘子算是大当家的嘴替。   “黄娘子,你真是跟大当家学坏了,牙尖嘴利的,我老郑说不过你,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大当家可等着你们呢。”郑铁牙酸,他自个是想娶媳妇的,但关键这不是在打仗,即便娶了媳妇也不能时时黏在一块,那不如等安定下来了再娶。   郑铁的话惹得黄娘子和徐小六发笑,然后招呼人手进城。   周肆和秦绥之收到消息过后,已经到府衙门口等人了。   “今日怎么感觉绥之浮躁了些?可是盼着阿耶的信?”周肆见绥之等的焦急,同人打趣。   “你我还没成亲,不许叫阿耶。”秦绥之装凶似的小声威胁周肆。   “大舅哥我都当面叫了,怎么不能叫阿耶?”周肆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叫秦公子无可奈何,只能悄悄拧了一把周大当家紧实的肌肉,“好硬,明明瞧着很清瘦,怎么捏起来这么硬。”   “秦公子又没见过我脱衣服的模样,怎么断定瞧着清瘦?”周肆理直气壮的耍流氓,叫秦公子耳垂微红过后,气的想咬人一口。   “早晚会见到的。”   “嗯,我等着。” 第151章   两人的唇齿官司在徐小六和黄娘子过来的时候默契的揭过,等徐小六和黄娘子拜见过大当家后,黄娘子就压着一大车东西到了秦公子的住处。   “阿耶怎么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虽不及他出嫁时的嫁妆多,却也扎扎实实的抵上大半了,他本来没多少花钱的地方,嫁妆花出去还是为了筹建钱庄,日后这个钱也是能拿回来的。   “宋郎君担心公子在祁州人生地不熟,想着手里多捏些银两才放心,这些银两大部分都是宋郎君从自己体己里拨出来的,另外一部分是秦大人和秦少爷添的,这两箱是公子的嫂夫郞压的。”黄娘子这大半年和秦府的关系密切。   尤其是宋郎君,时不时就邀黄娘子去府里坐坐,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宋郎君心疼公子,即便她翻来覆去说些公子在寨子生活的日常,也听不腻。   “是我叫阿耶担心了。”秦绥之纵然心性早熟,却也少有离开阿耶这么久的时候,或许说他念及父亲兄长的时候不多,但阿耶他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总是想的。   从前在府里,阿耶管教他的最多,要求也严苛,却也是最疼他的,即便兄长作为家中长子,都不及他受阿耶宠爱,现在见到阿耶送过来的银钱更惹得秦绥之思亲的情绪高涨,恨不能立刻回京见一见阿耶,亲口告诉阿耶他在祁州过得很好。   “公子哪里的话,我离京时宋郎君可是特意叮嘱我要告诉公子,他在京中一切安好,莫要让公子担忧他。”黄娘子说着从袖间取出一叠厚厚的信纸,“公子你瞧,这都是宋郎君写给公子的信件。”   从前托黑熊寨的商队寄信宋清央都还克制着,信封也都薄,打开来不过三五页信纸,今儿个黄娘子送信,也不知宋清央到底写了多久。   “有劳黄娘子了。”秦绥之接过信,有诗言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他尚在太平世道,这书信依旧比万金还珍贵。   “公子先别着急看信,宋郎君还送了一些人手过来,怕蒺藜哥儿和菖蒲哥儿照料公子照料不过来,只是我瞧着宋郎君送来的娘子郎君个个都是厉害的,公子还是先去看看,把想要留下的人先留下来,不然大当家过来,可又要都安排去了。”   黄娘子这话是打趣周肆把秦绥之身边能用的都给调走了,若不是空青从前就是个粗使哥儿,连字都认不全,也不一定留的下来。   “黄娘子说的是,我得赶在周肆前头先见着人。”   秦绥之也笑,阿耶送他的人手必定个个厉害,真要是萝卜坑需要,且人也想上进他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但想必阿耶送来的人里,一定有自己的亲信,多半也是自幼看他长大的嬷嬷郎公,这人他可要留下,不然连阿耶的亲信都叫周肆安排走了,日后阿耶晓得,难免会多想。   “大当家,京城的情报网已经完善,只要京城那边知道咱们的消息有任何举动,我们马上就能知晓。”这事徐小六可不敢邀功,能在京城完善自己的情报机构和他们的本事没有太大的相干,主要还是大燕的官员不成器。   不说他们黑熊寨,就是外族的探子只怕也在京城扎根,但凡京中有什么重要事件,保管不出一月外族那边就有知情者了。   还是大燕官场腐败了,这要是在前朝鼎盛的时候,有人敢在京中这样明目张胆的布一张情报网,早就被一网打尽了。   “不急,京城那边即便要动,肯定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动起来的。”周肆不怕京城动兵,眼下钢炮数量上来过后,这打仗的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热武器对冷兵器的降维碾压不是靠人数能够弥补的差距。   “也是,武德司的指挥使都叫咱们抓了,燕帝现在都没反应,也不知道是憋着坏,还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小六说起宋珲还颇为可惜,宋珲在京中是天子近臣,品级可能比不上三省六部的头头,但人家的上司就是皇帝。   算是大权在握的权臣,之前替燕帝收拾了不少不听话的世家豪族,这会子人悄无声息的在南境失踪,燕帝除了问有没有宋珲的消息外,一点其他法子都没使,甚至都没派人过来暗地里寻一寻宋珲的踪迹。   “燕帝大抵误会宋辉栽在成王手里了,武德司过来南境的人其实不多,即便没了宋珲武德司还有副指挥使能够动用,短时间内燕帝不会再插手南境的事,至于宋珲——”   说起这人,周肆脑袋还有些疼,因为宋珲本事高,但不安分,即便单独关押也从早到晚想着越狱,最后又叫巡逻的兵丁给抓了回来,这样的人你要他心向黑熊寨只怕难,但要说一刀砍了又未免可惜。   宋珲尽管姓宋,却跟京中宋家可没有关系,是被燕帝从禁军中提拔来的,往上数三代也都是普通军户,算是京中草根出身,能够爬到武德司指挥使的位置,足够看穿宋珲的本事。   且宋珲替燕帝办事,虽然不能说完全干净,但的确嫉恶如仇,许多贪官污吏都没能逃脱他的手,这样的人周肆可舍不得杀,即便现在用不了,等到日后拿下大燕,就能名正言顺的用了。   毕竟宋珲对燕帝再衷心也有限度,例如大燕亡了,宋珲肯定是不会给燕帝陪葬的。   “大当家想用宋珲这事其实不难,我在京中探听过宋珲的消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汉子,而且他家人都在京城,真要是投靠了咱们,这风声一旦泄露,宋珲的家人只怕是没活路。   咱们要是借用京中的布局将宋珲的家人带离京城,宋珲答应的概率不小。”   “宋珲这人没那么容易投靠,即便真的投诚也有可能是伪降,一日没有拿下大燕我可不敢重用他。”而且过早动用京中的人脉,日后转移秦家可就不好说了,毕竟现在宋珲只要一日没有消息,燕帝也不会脑子一抽去料理宋珲在京中的家人。   “也是,宋珲在京中也算宠臣,轻易倒戈才会有鬼。”徐小六见大当家没有立刻动用宋珲的意思,便也不谈宋珲,问起了之后大当家对他的安排,“大当家召我回来,可是有要事交代。”   “的确有要事,容州和琼州的情报网我要你尽快完善。”容州琼州他们的探子不少,但一州何其大,他们的暗探数量不多,分散下去只能算是在此地有个联络据点,真要汇聚成一张情报网,还要源源不断的投入人进去。   “是。”徐小六神采奕奕,他等着一天可是等好久了。   “也不用过于着急,目前我还不打算对容州和琼州动兵,不过容州那边我已经安插了暗子,到时候接手会比较容易,琼州那边情况要复杂些,你务必将琼州的各个势力都打探清楚。”之前情报队的确传了不少琼州的情况,但随着黑熊寨动作,琼州的格局也在跟着变化。   “大当家放心,之前我在琼州安插的探子别的本事没有,但对琼州本地势力还是了解的颇为清楚,只是咱们在祁州起兵,琼州那边大抵收到风声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祁州的情况能够瞒住朝廷,本身也有钱宝来的功劳,因为钱宝来之前就有意阻断祁州与京城的联络,害怕有愣头青冒险去告御状。   黑熊寨不过是增派了点人手,就完全控制了祁州到京城的通道。   “琼州自己也不干净,他们也怕京城来人,不必担心他们会向朝廷求助。”周肆能够放任世家往琼州逃散,自然也是不怕琼州的官员知情,整个南境,哪个州都不干净,即便有仇私底下能解决的最好私底下解决,真等朝廷大军过来,哪个州都别想好过。   “是,我会尽快赶往容州和琼州探查情况。”徐小六得到大当家的命令恨不能立刻动身。   “你们在京中这几个月也辛苦了,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如今黑熊寨已经完全掌控鹿鸣府了,只是靠北的几个县城才收入手中没多久,还没什么变化,得闲可以去桥头县长鹿县多走走,看看你们离开过后这些县城的变化。”   周肆可不是黑心肝的上司,哪里有又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道理,情报网的事着急又没有那么着急,总归还是能给人腾一段时间假期的。   “大当家知道我最闲不下来,哪里需要休息一段时间,给我几日调整就是,不过大当家既然提起桥头县有了新变化,等过两日我便去看一看。”总不能做为情报队队长连黑熊寨治下的情报都不晓得。   “行,下属能干我总不能拦住,下去休息吧。”周肆和徐小六谈完话,又转头去寻绥之和黄娘子。   只是这一动身到了居住的小院,看着放着满院都无从下脚的箱子,有些无奈,秦家不愧是顶级世家,这出手实在阔绰。   “若是光靠经商,只怕几辈子都积攒不到这么多财富。”   “大当家这话是妄自菲薄了,单是咱们在京中贩卖银镜的收入,可就比这满院金银珠宝多得多。”黄娘子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接上大当家的话。   “那些钱若不是打着世家的名头,可收不到手里。”世家的钱好赚是好赚,但要有命花啊,“绥之在做什么?”   “公子正在接见宋郎君送来的人。”黄娘子一副打趣的语气,如何让周肆听不出言外之意。   “你去了京中一遭,性子倒是更开朗了。”从前寨子里的黄娘子可不会说这样的玩笑话。   “大当家说笑了,只是去了京中一遭,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后,发现自己竟然困于从前的些许小事,有些不值得罢了。”黄娘子被山匪抢亲,又差点因为父母想要保住家族名誉被沉塘,被救回黑熊寨过后,性子便有些畏缩了。   但这是心结,只能靠自己想通,怕是黄娘子自己也想不到去了一趟京城,还有这样的奇效。   “对了,占据鹿鸣府后,黄家举家去了琼州。”黄家是黄娘子的本家,原本还想着拿下黄家按律法审过再由黄娘子接手处理的,不想黄家跑的快,怕也是知道当初黄娘子入了黑熊寨,被黑熊寨逮了没好果子吃吧。   “跑了吗?也是,父亲这人胆小,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瞧着黑熊寨打过来,的确要跑。”黄娘子提起自己的亲族,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父母的生恩她早在沉塘那日已经还清了,现在她这条命是黑熊寨给的。   可惜她不能亲手惩治黄家,好让昔日那些要她死的叔伯们瞧一瞧,当初要置于死地的姑娘是如何叫他们伤筋断骨的。   “黄家去了琼州,短时间黑熊寨打不过去,不过前些时候我与绥之商议,打算开拓一条跟琼州通商的路子,若是黄娘子愿意,这事可交给你做,到时候去了琼州,能不能对付的了黄家,就得看黄娘子你的本事了。”   “只靠我?”黄娘子像是反应不过来。   “自然,如今寨子缺人,你去京中一遭又证明了自己的本事,我为何要吝啬这个机会?”   黄娘子微愣,身体都有些颤抖,去京中做生意,大当家是派遣她和徐小六一块,尽管徐小六更多的是负责情报一块的事情,却也不得不说因为她女子的身份受到限制,时不时需要徐小六替她充场面。   她以为回到寨子,大当家再给她派遣任务,也会为她安排一位助手,别的不说,离开黑熊寨治下,女子哥儿要独立做生意实在寸步难行,现在大当家竟然放心将这样大的一件事只交给她办,如何不让黄娘子吃惊。   “大、大当家放心,我一定办好此事。”黄娘子最初的语气还有些磕绊,但随后的话语越发的坚定。   “也不用有太大压力,琼州距离祁州近,真要是遇到困难也别死撑,我宁愿你们这些办事的吃亏长个教训,也不愿你们硬着头皮强撑把自己搭进去。”事没办好想办法还能解决,人要是没了,短时间内想再培养一个就难了。   “大当家这是把我们当三岁稚童了不是。”话是这么说,但黄娘子和徐小六他们心底一个样,肯定还是要竭尽全力把事情办好,方才不负大当家的重托。   “你们说什么呢?怎么一会哭一会笑的。”秦绥之从屋里出来,整个人眉梢都难掩喜色。   “说琼州商路的事,绥之眉间喜色,可是见着熟人了?”   “嗯。”阿耶这次送来的人里,有一位是打小就伺候的人,秦绥之说是在这郎君眼里长大的都不为过。   “看来阿耶送了一个熟人过来,可是不放心我的意思。”   “你又浑说,阿耶只是怕我没人照顾方才叫宴叔过来,方才宴叔还问起我蒺藜菖蒲去了哪里,叫我糊弄了过去,周大当家还是想想,要是叫阿耶知道你把我身边的人都支走了,日后如何见阿耶。”   “那,我与绥之赔礼道歉,可能叫绥之到时候帮我说一二好话?”周肆讨饶。   “看你表现,若是再听你说些混账话,指不定到时候见到阿耶,我还要添油加醋一二。”   “好。”答应归答应,但改不改可就说不准了。   一旁的黄娘子看着二人同稚童一般言语,捂着嘴无声的笑了笑,她走一趟京城,大当家和秦公子的关系是越发好了,现在只等二人成了亲,就能看见小当家的苗头了。   ——————————   琼州,平河府。   “大人,最近琼州举家搬迁的商户世家多了些,这祁州的情况瞧着颇为严峻呐。”平和府府尹拿着最近递来的落户申请,过来和严刺史商议章程。   这治下的世家少了不好,多了也不好,从前琼州是个贫瘠地,就沿海有些做海贸起家的商户,世家出身的家族没几个。   这会子,容州祁州的世家都往琼州挤过来,世家一多他们这些当官的可就不好管了。   “祁州匪乱猖獗,眼下黑熊寨的土匪已经成了割据祁州的土大王,这些世家商户为了保命搬迁至琼州是常事。”严刺史不以为意,祁州匪乱的风声他早就收到了,一直装聋作哑,毕竟是祁州的事,跟他琼州有什么相干。   “可我瞧着祁州这次的匪乱不是小打小闹,若是祁州的土匪占据祁州过后,向咱们琼州动兵怎么办?”   “从祁州匪乱开始已经过去近十个月,这土匪都没拿下整个祁州,可见也不是厉害人物,顶了天吃下祁州,真要人心不足蛇吞象,也要掂量掂量琼州手里的兵力。”   尽管因为有成王的关系,琼州的地方兵并不多,多是海军,可朝廷的正规兵不比土匪厉害?   这是琼州的依仗,况且那些逃难的世家不往北方去,全都一股脑涌入琼州,难道不是也看出这群起义的土匪不堪大用,根本打不过来琼州。   和严娑这样想法的琼州官员不在少数,也是因为南境起义的土匪没断过,起义成功的土匪没有过,才给了琼州这些官员不理会的底气。   私底下琼州官员可是流传着一句话,祁州有起义的土匪不用管,早晚会自己死。 第152章   时间一转,盛夏便入深秋,前不久各府县衙门的文书带着几个兵丁,下村去收了今年的秋税,黑熊寨的税收不算重,加上今年开春被黑熊寨占据的几个县开始种双季稻,缴纳秋税过后留在手里的粮食就多起来了。   这段时日,陆陆续续进城卖粮食的百姓很多,都是去黑熊寨的官营铺子,也就是秋税过后,黑熊寨也发行了新币,是纸钞,听闻也是棉花做的,颜色也染的鲜艳,这样的纸钞想要做□□就不容易。   不提棉花的原材料,光是染色不褪色这一步,下面的百姓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该怎么做,即便有人用传统的染色法制作,只怕纸钞制作的费用都要比面额高了。   当然纸钞只能说代替了分量重的铜子,银子和金子依旧还是主流的支付方式,不过随着纸钞大面积兑换普及,恐怕银子和金子也会因为重量问题渐渐被抛弃。   “闺女,这纸钞真能买东西啊?”又一来官营铺子卖了粮食不放心的老伯询问,毕竟纸钞说白了就是一张纸,又不值钱,人家真不认也没办法。   “当然嘞,只要是黑熊寨治下,没有不收的,要是哪家店不收你去官衙门一说,保管有人过去教训人嘞。”王小娘这些日子解释的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了,但没有不耐烦,她也是穷苦人家过来的,知道在钱的事上,大多数百姓肯定是谨慎的,“老伯你要是不放心,就去钱庄换铜子也行。”   现在黑熊寨还没有勉强百姓完全废除铜子的交易,不过打着黑熊寨标的铺子都开始用纸钞交易了,也算是两种银钱的一种过渡。   “真能换?”老伯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当然能换,咱们黑熊寨啥时候骗过百姓了。”王小娘得了官营铺子的差事,非常认可自己身为黑熊寨成员的身份,听闻比她先过来的娘子郎君有不少做的好了都往上升职了,她也想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做成一个铺子的管事,现在她下工之后都要去夜校读书呢。   “这倒是。”黑熊寨过来百姓过上了好日子,这个认知大家伙还是清楚的,虽然说黑熊寨的人肯定不全都是好的,但大部分是好的就比从前大燕的官衙门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老伯把新换的纸钞整整齐齐的叠好,再放进胸前,这是一家子一年的收入,可不敢弄丢,幸亏现在黑熊寨招的兵丁见天的在县里巡逻,不怕有黑心的敢过来抢钱,不然老伯一个人可不敢过来卖粮。   “小王,过来喝口水,今天可是招待了不少人,这会子嘴巴该干了。”从仓库里出来的郎君提着茶壶,这个天冷茶也吃的,热茶也吃的,不过黑熊寨说了要多喝热水,煤炭也不如从前贵,自然官营铺子还是供的起热水的。   “管事我自己来就行。”王小娘接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这水烧开过后是坐在暗火上温着,不必晾一会再入口,一碗下去,嘴巴都润滋滋的,“还是铺子好,热水想喝就能喝上。”   “是啊,在自己家哪里舍得用煤炭把水温着,顶多烧一大壶热水晾着,虽然有时候想喝已经凉了,却也比直接喝生水来的好。”自打县里百姓开始喝热水,别说得病的还真少了,连拉肚子的人都少了,“不过快了,听上头的人说沼气池能够利用起来,日后县里会弄个开水房,到时候街坊四邻想要用热水去开水房打就是,价钱还便宜。”   “我娘也跟我说了,这开水房要是真开起来,不说喝水,就是洗澡也方便了。”洗澡,尤其是冬天,最费热水,一般百姓一年到头都洗不上几回,“只是这开水房在县里,村里那边热水怎么办?”   “沼气池在村里也能修,估计到时候一个村怎么也要弄一个。”其实沼气池在乡下弄可比县里弄安全,毕竟乡下地方大,住的人口也分散,沼气灯都出来这么久还没在县里普及沼气池,就是怕沼气池炸了。   “那就好,大当家他们考虑的就是周到,对了管事,我这几天路过医馆,听医馆的人说要打虫,这打虫是什么?打哪里的虫?”   “还能打哪里的,当然是肚子里的。”管事显然是打过虫的。   “肚子?肚子还能长虫?”王小娘捂住肚子,想到山里虫子会在她肚子里爬,整个人脸色都苍白起来。   “可不是,你还小可能没见过,我以前在村子的时候,好些个小娃娃经常肚子疼,就是肚子里长虫了,黑熊寨说这是吃的东西不干净,肚子里生了蛔虫钩虫,要下药打,吃了药就成。”   “那打虫的药贵不贵?我家还有三个小娃娃,可都是要打虫的。”一听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王小娘小脸煞白,因为从前在容州她们一家子吃的东西的确算不上干净。   “不贵,我家每年到了秋天都要打一回,大人孩子都打,要是贵了哪里舍得。”   王小娘点点头,也是,从前哪里听说要打虫的,以前街坊邻居有孩子肚子疼也就让他疼一疼,医馆都不去。   “闺女,我来卖粮,你给称一称。”二人正说着话,门口又来了一个老汉,背上的背篓里可是背了不少粮食,眼瞧着要把人的腰给压塌下。   王小娘三步并做两步,过去帮老伯卸粮食,不过她人小,劲也不大,还是管事也跟着帮忙才没叫背篓里的粮食滚出来。   而就在一条街上的医馆,里头的大夫们正在抓耳挠腮。   “从前开的打虫药都要水煎饭前服用,大当家要咱们制成方便的药丸,这药效可不敢保证啊。”   “先试试,要是药丸没有水煎好,就得看看其他方子。”大当家都吩咐下来了,他们肯定要做,不能敷衍了去。   “只能如此,也是师父在长鹿县,不然有师父在跟前,这事也没那么麻烦。”   “你这话说的,也不能什么事都指望师父不是,咱们跟在师父身边学了好几年,师父也都倾囊相授,半点私都没藏,要是万事都还指望师父,不是白学了。”   几个大夫戚戚然的相互勉力,好在药丸在中药里也常见,不是什么新奇东西,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药效问题,耗费点时间总能解决,今年他们这个医馆可是管着整个鹿鸣府的打虫药,是半点不敢懈怠。   酉时过半,上工的百姓们开始陆陆续续回家,王小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和管事清点完铺子的东西,合上门板,就先去了一趟医馆,打听到现在的打虫药还只能水煎,需要过几日才有药丸,王小娘摸了摸荷包里的钱,还是打算过几日再来。   一路往回走,她们家已经不住城外的木头房子,改在城北县学附近租了一栋小院,因为娘在县学工作的缘故,每个月给缴纳的租金都不算高,就是这条街都是做吃食生意,那味道香的,王小娘都忍不住咽口水。   家里现在三个大人都在做活,虽然还要供养三个孩子念书,但钱是不缺的,可王小娘节省惯了,即便如今工钱她娘只收一半帮她存着,还剩一半可以自个儿买东西,也是舍不得在街上买吃食。   因为她娘在县学做事,这每日后厨供饭基本都有剩余,算作福利给县学里做事的娘子郎君分了去,她们家吃饭是不花钱的,县学的饭菜是大锅饭,但掌勺是从前黑熊寨后厨的人,半点不难吃,只是吃的多了,难免有些腻味。   街上的小吃食呢,味道有的好有的不好,即便味道不好的摊子架不住人下的料实在,生意也还不错,尤其是县学一条街,除开笔墨纸砚和裁缝铺子,最多的就是做吃食生意的人家。   不得不说县里舍得花钱的还是大有人在,这不县学的学生下课,不少孩子都站在这些小食摊跟前,一个个掏出爹娘阿耶给的铜子,合伙买一份也能尝个鲜。   桥头县都这样,还不晓得鹿鸣府是不是更热闹,王小娘是想日后去鹿鸣府做事的,听管事说鹿鸣府的官营铺子多,机会也多,要是干的好还能提拔去当官呢。   她们王家往上数几代都是泥腿子,要是她能做个官,她娘不知道要多高兴。   走到街道尽头,王小娘挤在人堆里,把小侄子给领了出来,两岁到四岁多的孩子,不能去县学都是给送到幼儿园的,里头招的娘子郎君个个性子好,管着一大堆娃娃也不恼,还教孩子简单的开蒙,比在家里玩泥巴强多了,在家还要大人看着,耽误挣钱呢。   “小竹荪,今天乖不乖?”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学着大人问话倒是像模像样。   “乖,今天我拿小红花了。”小竹荪举起手里红纸叠的花朵,也就是黑熊寨打纸价格打下来了,不然哪里舍得弄这玩意哄孩子开心。   “真厉害,既然今天你得了小红花,那姑姑请你吃好吃的怎么样?”王小娘一副挥斥方遒的劲,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把整条街的吃食都买空呢。   “好。”小竹荪性子软绵,哥哥姐姐都到了入县学的年纪,现在就在县学里念书,他小了一岁,得明年才能去,但在幼儿园也教数数,字么也认的一二个,用炭笔能写出点模样,可见是认真了的。   “想吃什么?”王小娘鼻子尖下面全是油香,肉肯定吃不着,不过沾点油的东西还是吃的起。   “炸年糕,我想吃炸年糕。”刚炸出来的年糕又黏又糯,小孩子最是喜欢,小竹荪也不例外。   王小娘听侄子说炸年糕,也跟着馋了,阔气了买了两份,这一份炸年糕胃口小的就能吃饱,买两份回去,一家子当个饭前零嘴吃吃,既解了馋还不会没肚子吃饭。   姑侄俩捧着热油油的炸年糕回去,王婶子和两个小的还没回来,就在王小娘要给小竹荪先弄一块年糕吃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推门声。   “嫂夫郞,今个儿怎么回来了?”门外回来的郎君正是如今在黑熊寨当值的杨双,兵营其实也给休假的,只是有人嫌那点假还不够来回的路程,一般都是攒着,杨双也不例外。   之前兵营还在桥头县的时候,他休假回家不过是顺路的事,只是后来鹿鸣府打下来,他作为最先一批出来的兵丁,被指派的事只多不少,也就被调去鹿鸣府做事了。   “攒了几个月的假,我想着是该回来一趟,不然小竹荪都要忘了我这个阿耶了。”杨双一把把小竹荪抱起来,在兵营已经快一年时间了,拉练虽然苦,却也锻炼人,从前他抱孩子可不会这么轻松,这会子就是把三个孩子一起抱着,也都能行。   “不会忘记阿耶的。”小竹荪见到阿耶也高兴,这个年纪的孩子当然是最黏娘和阿耶的时候,只是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杨双才不得不去了兵营。   正说着,王婶领着另外两个小的也回来,一回来见着儿夫郞,王婶子立刻就去菜市上准备割两斤肉回来炒,屠夫这时候也没走,因为晚上做饭出来买菜的人还不少,正是做生意的时候。   只不过肉肯定不多了,像是猪蹄排骨这样的好东西,不赶个大早或是提前和屠夫说好,一般都买不到,可见县里有钱的人还是不少。   这一通忙活下来,天都黑了,深秋一过就是冬天,天也黑的越发早,出门不点个灯笼是走不了路的。   “这会回来要呆几日,这一走是不是过年也不能回来了?”农家人在饭桌上是不讲究食不言的,王婶子瞧着黑了不少的儿夫郞也心疼,只是这去了兵营除非到了时候退役,不然走不得,这是规矩。   “我把前几个月的假都调到这几天了,能在家呆五日,过年肯定是回不来了,本来过年的时候兵营就忙,就算轮到了休息都不一定能放。”百姓清闲的时候他们做兵丁的就得开始忙了,因为人在街上多了,犯事的就多了。   什么调戏上街的娘子郎君、扒人家荷包、一言不合打架实在多的不得了,去岁新年他们还没从新兵训练营出来,全靠老人撑着,但老人就那么多,今年黑熊寨的地盘扩大了十多倍,需要的人手只会更多的。   “也是,过年街上肯定挤的慌,等年后你抽空回来,赶在小竹荪入学前咱们聚聚。”   “年后恐怕也没法回来。”杨双无奈的摇头。   “这,这又是要打仗了?”王婶子一下焦急起来,打仗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黑熊寨招了这么多兵,肯定不是为了维护治安的,光是拿下整个鹿鸣府,都不知道动了多少回兵,死了伤了数量的确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嗯,这回赶这么着急回来休假,就是等回去要打江远府,年后我们派过去的兵丁都要在江远府值守。”打江远府的事早就定了的,只不过大当家一直在处理鹿鸣府土匪的问题,前不久才算是让鹿鸣府治下肃清,还了鹿鸣府一府的河清海晏。   “这消息你可说得?”   “说得,现在鹿鸣府那边都知道了,赶明个一早桥头县也能收到消息。”这点纪律问题杨双还是知道,兵营管的严,就如他们这些当兵的,要去哪儿都得打报告,像是他从鹿鸣府回桥头县,就不能去鹤山县和长鹿县,不然就是犯了纪律问题。   “这就好。”王婶子说完,又不说话了,她想让儿夫郞在战场上小心些,可战场那样的地方,哪里是小心就能没事的,一个不注意命就丢了,尽管黑熊寨能给抚恤金,还不少,但她们家还不到要人命换钱的地步。   “娘,放心,我都有上过战场的经验,会小心的。”其实杨双还想说自己已经入选火炮手,比直接上战场安全些,但钢炮的存在黑熊寨还没公布,又给憋了回去。   “总之,你小心些。”   “听说江远府的府尹是个好官,私底下我听队长他们说,也许这回咱们去都不用打江府尹就会主动开城门,咱们过去也就是做接手的事,不危险。”这话半真半假,江府尹到底打不打没人知道,但江远府没兵,又有不少蜀商,估计打怕是最多把江远府的墙给轰了,只要他们的兵能进墙,要接管一个地方就不难。   “江楼还是装死?”郑铁嘟嘟囔囔,他们黑熊寨要打江远府,都是给江楼去了信,也是有心劝江楼别死撑。   武疆摇头,不说黑熊寨,就是武疆以自己的名头送去几封信都石沉大海,江府尹对他有恩,他也不想江府尹负偶顽抗。   “这江楼打的什么主意?不管了,咱们兵临城下,由不得江楼投不投降。”只是投诚过后江楼肯定还是江远府的府尹,这不投诚,即便大当家还要用他,恐怕也不会重用了。   “江府尹的性子虽然古板,但是真心实意对百姓好,我想等大军过去之前先行一步,去到江远府再劝劝他。”   “不行,你去了万一被他擒主当人质怎么办?”郑铁想也不想的拒绝,就是他单枪匹马去了江远府都不能囫囵个出来,武哥儿身手比他还差些,这要是去了,很难说不是肉包子打狗。   “以我的身手,江远府的捕快困不住。”武疆知道这个要求有点为难人,因为算是他的一己之私,“若是当真被擒,我”   “停,别来什么自裁一套,我好不容易发现了人才,要是在江远府这地儿折了,改明儿到大当家面前我都抬不起头。   江楼愿不愿投诚不是咱们几句话能说通的,毕竟人都考虑这几个月,瞧着要顽抗到底,就靠咱们过去人能改变主意?”   明显不能啊,江楼若是真的下定决心根本不是他们去劝说就能起作用的。   “抱歉,是我不理智了。”   “你想报恩,也不想江楼折在江远府,毕竟江楼是个好官,这有什么抱歉的,不过的确不理智,江楼真要顽抗到底,咱们手里又不是没有杀手锏,吓他两下,就行了,毕竟咱黑熊寨进城的时候是不伤人的。”郑铁脑子里已经想象到江楼那个老顽固看着城墙被炮轰开会是什么模样了。   “我怕江府尹会殉城。”武疆当然不怕黑熊寨不善待江楼,只怕江楼自己守着老一套,要来个以身殉国,全了自己的清白名声。   “酸文人就会来这一套,放心,到时候在阵前我肯定告诉江楼,他要是殉城了,等去了京城就把他们江家都送下去,全了江家的好名声。” 第153章   “咳、咳咳咳——”   “老爷,慢着点,怎么好端端的还呛着了。”管家拍拍江楼的后背,怕黑熊寨还没打来,老爷先给呛走了。   “不妨事,方才走神了。”江楼摆手,这茶吃不下去了。   “老爷可是担心黑熊寨,要我说黑熊寨给老爷寄了这么多信,连武哥儿都给老爷你寄的有,好歹回一封回去,这样死撑着算什么事。”   管家不免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也算是看着老爷长大,性子出了名的犟,现在明摆着黑熊寨势不可挡,还要跟人对着干,这不是找死呢吗?   “我若回信,便有了通敌的证据,黑熊寨若是没能打去京城,被朝廷拿下,这封信就会成为我江家的催命符。”江楼拿着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掉水珠。   “老爷你的意思是,准备投诚了?”管家还以为江楼选了尽忠职守这条道,那可真要让京中的老太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想峰回路转,老爷不回信只是怕这封信日后成为江家的罪证。   “不然呢?这满城的百姓并不介意谁占领这座城池,只需要一个能够让他们吃饱穿暖的人,我到江远府的时间远盛黑熊寨下山的时间,你可真要出去喊一句,你认为江远府的百姓是觉得我继续当府尹好,还是让黑熊寨过来好?”   江楼苦笑,他自幼苦读圣贤书,求的就是安邦治国平天下,大燕身处积弊,若不是想方设法革新迟早会和前朝一样落败,偏偏燕帝为人偏激多疑,不是明主,如此内忧外患,大燕要亡也是迟早的事。   他不走老爷子给他铺垫好的路,就是想着去地方看看,看看远在京城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从一县县令做到一府府尹,若是干的不错,再升迁一两次就能坐上刺史的位置,这已经是地方上最高品级的官职。   甚至只要稍微在朝中打点,一回朝廷做个正四品的实职也不问题,但他一路走来,做官可以称得上问心无愧,可百姓的日子却也不见得如何好过。   就说江远府,因为地势和世家的缘故,已经算是祁州受钱宝来压迫最少的地方,加上蜀中商人行商都以此落脚,好好干的确能够将江远府经营成祁州的世外桃源。   事实上,对比祁州其他百姓的日子,他的确做到了大部分,可即便如此与黑熊寨一比,又相形见绌。   他没有切实的去过黑熊寨,不知道周大当家怎么能够在短短时间就让受钱宝来压迫最严重的鹿鸣府大变样。   若不是忠君爱国这四个字是他自小到大的坚持,他真说不准已经投奔到黑熊寨看一看这位异于常人的周大当家。   “老爷想清楚了就好。”至于百姓会选江楼还是黑熊寨,这都是明摆着的事了。   黑熊寨现今并不阻碍鹿鸣府的百姓在祁州内部流动,江远府的百姓,尤其是跟鹿鸣府有沾亲带故的人家都已经打算过去鹿鸣府度日了,可见黑熊寨的本事。   “今年朝廷派遣过来的巡按也快要到了。”   “来了只怕走不了了。”管家大抵猜到黑熊寨是尽可能瞒住祁州的情况,不然等朝廷反应过来,黑熊寨极有可能被扼杀在萌芽中。   “是走不了,却也不一定是坏事。”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老爷未卜先知,晓得今年过来祁州的巡按也是个软骨头,过来黑熊寨被抓回立刻投诚?   “祁州到京城的封锁太严密了,连我的家书都送不到京城,你以为黑熊寨只是一般的土匪寨子吗?只怕京城里已经有了他们的内应,就是不知道哪家人这样豪赌?”或者,就是京城有人造反,黑熊寨也不过是他们的幌子。   “老爷还是别多想了。”   “算了,我考虑这么多干什么,等黑熊寨过来,我估计就要卸掉这顶乌纱帽了。”江楼说着站起身,走出书房,他来江远府不过已经两年了,原本再有一年,他便要离开南境去北面的州府任职,但如他家老头子说的,南境地方势力混杂,好去不好走了。   ————————————   “大当家,五千人是不是过多了些?”郑铁挠头,瞧着大当家给点兵的名单,五千人,不是五百人,这江远府的城墙是坚固了点,但也不至于说要五千兵马过去,尤其是这些兵还不是新兵蛋子。   “多么?拿下江远府,你要接手的就不止江远府,还有江远府下的县城,鹿鸣府能够治理的井井有条派遣了多少兵丁,你知道吗?”   打肯定不用这么多兵力,可要治一府之地,在没有太多的人手情况下,训练有素的兵丁就成了基本治理的人力,因为兵丁夜里都是要学认字的,要治理地方,最简单的肯定是要学会认字。   江远府还要好些,至少在江楼惩治了一番贪官污吏过后,留下的官都还能用,过去了只要这些官员能够通过考核让人官复原位也不是不行,但之后的府县里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上断头台。   “我不是只管打吗?怎么治也归我管,秦襄邢堂明是干什么吃的。”郑铁听到自己还要治,脑袋都大了,他自个儿虽说粗中带细,但那也是管兵,真要他治理地方,不如给他一刀来的痛快。   “你打下江远府,他们自然要过去。”耗费了几个月时间把鹿鸣府梳理好,秦襄和邢堂明肯定是要去江远府走一遭的,莫昭旭负责工程,铁定也跑不了,到时候留君凯之坐镇鹿鸣府也将就,好在这段时间提拔的管事跟在几个谋士身边学了不少东西,也算是能够独当一面。   “这就好,不过大当家咱们人手缺成这样,明年年中前能完全接手祁州吗?”大当家的治理法子实在太耗费人了,除开县衙门需要认字的文书,学习班县学,甚至官府经营的铺子,哪一块不需要人手。   “县学明年年初会有一批学生毕业,能够补上这个缺口。”在县学就读的学生,有不少都到了十五六的年纪,这批孩子学习劲头足,要是没有其他方面的志向,这一年学完周肆就会让他们入基层做事。   虽说基层干事苦了些,但好歹是正经的官府编制,薪资稳定,福利待遇也不错,三个县这样的孩子加一块,有两三百人,已经足够应付人手不足的缺口。   “啊?这不是才读了一年书?”郑铁想苏梓那群读了好几年书的娃娃们,大当家也只是让他们寒暑假的时候给官衙门做事,这念了一年书的学生能干好吗?   “从前县衙门除开文书,捕快有几个认字的?”   那多半是没有,就像桥头县这样的穷县城,连捕快都没多少,选的都是身强体壮的青壮担任。   想到这儿,郑铁明白了大当家的用意,从前一个县城,管的人加起来都没有一百,其中不认字的占大多数,现在就算只是读了一年书,这些孩子也都认了字学了规矩,且还年轻,只要有师父带,没的说做不好的。   “知道了大当家,我会尽快安顿好江远府,那江楼,大当家还打算任用吗?”   “若是他主动投诚,自然可用,若是没有,就先让他在牢里吃点苦头。”江楼这样正经的士大夫,还是需要点手段治一治。   “得勒。”   ……   “呀,这城外面什么动静,我听着轰隆隆的响。”有城门口的百姓感觉到晃动,还以为是地动了,可仔细一感受,如果真的是地动恐怕已经屋毁人亡,哪里还有功夫给他们说闲话。   “大抵兵营的兵丁出动了吧,当初在桥头县的时候,我见着兵丁去长鹿县就是这个动静,不过那时候人少,没什么感觉,今个儿去打江远府估计人多,才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有桥头县过来的人回话。   “这样说我想起来了,公告栏上的确有说今日要出兵去江远府,这鹿鸣府到江远府的路都还没修好,光是走过去都要耗费好几日功夫呢。”走惯了黑熊寨修的水泥路,再走从前的土路,就是乡里的百姓都要啐上一口,什么破烂玩意。   “等拿下江远府,这水泥路肯定也要修过去,我当家的就是在修路队做事,他们整日忙的脚不沾地,等打下江远府,这人手还要招新。”这几个月黑熊寨的修路队都忙活着把各个县城的官道修通,到现在都还没彻底修完,新的工程又要来了。   “修路这活苦,虽然钱多但伤身子,你还是叫你当家的修完咱们鹿鸣府的路就回来寻个工坊的差事做。”   “可不是,不过黑熊寨供应的伙食够,前不久长鹿县那边养了大半年的豚能出栏了,这修路队中午的伙食里都是油汪汪的大肥肉,我当家的还说这段时间肉吃多了,看着肉都腻味了。”   “唉哟,这是什么丧天良的话,肉还能吃腻味?可见好日子过多了。”   “可不,我也骂他,哪里有嫌肉腻味的。”   肉如今百姓哪个敢说吃腻味了,这都是要被人指着鼻子骂,毕竟白饭都还没给府里的百姓全供应上。   “就是京中百姓也都不敢说吃肉吃腻味了,周大当家治下的百姓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瞧着鹿鸣府已经有超越京城的姿态了。”秦绥之带着帷帽,跟着周肆送完大军回来,竟然听到了这样一个墙角。   “也就是修路队这段时间活重,若没有重油重盐供上,人哪里受得住。”长鹿县出的豚,大部分都供应到修路队那里了,那些汉子也是能吃,每日这肥肉肥油下肚,即便从前没吃过这么多肉的,吃久了嘴巴也就腻住了。   “其实像县城之间的小道不必修过宽,只要车马能走即可,若是日后不够用了,再着人手加宽,现在抢工期过于赶了些。”黑熊寨修的官道都足够宽,毕竟水泥路旁还给开辟了马道。   这样修一段路要比大燕的官道宽不少,也亏得是水泥路,要是修三合土路,再多人手也修不了这样快。   “鹿鸣府作为未来几年的发展中心,即便是县城之间的官道都要足够宽才是,真要等二期工程,就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去了。”能够在最初修建好,当然是一鼓作气最好,“工期虽然紧了些,但昭旭计算过,并不会出问题。”   秦绥之点头,他于这方面的了解不多,方才的建议也就是这么一说,具体肯定跟着周肆的计划来。   “拿下江远府过后,江远府那边的金矿还要继续隐藏吗?”到现在为止,江楼只怕都不知道青峰寨原来的地头有一处金矿,黑熊寨这大半年都开采了不少矿石,冶炼的金子一箱箱送到江远府,在江远府的据点跟蜀商换成棉花和粮食,半点没动用黑熊寨手里的存款。   “不会隐藏,却也要戒严,不过江远府那边金矿的位置本就特殊,一般人也去不到那里。”就和黑熊寨深山的矿场一样。   说实在黑熊寨深山发现的矿山并不大,这多年开采已经有一矿山差不多要采完了,等黑熊岭的矿山开采完了,矿场也就废弃了,正好给火药坊腾地方,也不必再加派过多的人手看着。   “祁州的矿山不够多,按照现在的矿石消耗速度,只有离州的矿场才能供应上。”只是离州距离京城不过百里之遥,要去离州买矿石过于冒险了。   “大舅哥送过来的矿石也不少,暂时够用,等黑熊寨在朝廷那边露面过后,会有离州的矿石商人主动给我们送矿石的。”富贵险中求,商人一旦嗅到能够逐利的机会,不必旁人劝说,就会主动上门。   说起商人,秦绥之一直有个疑问,“黑熊寨这样放纵商人,只怕未来商人会成为下一个世家。”   大燕商人的地位虽然有所提高,却也有铁律不得科举,但黑熊寨对商人完全没有限制,长此以往,难保商人不会如当初的世家一样,成为朝廷的跗骨之蛆。   “绥之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眼下我需要商人为我所用,总要给人利益驱使,不然如何让人为我办事。”就说蜀商,同黑熊寨搭建了长期的合作,源源不绝将蜀中的粮食送出蜀中,全是因为利益驱使。   “权利给出去容易,收回来便难了。”商人狡诈,最会得寸进尺,怕是甜头尝够了,舍不得放手。   “我会让他们放手的,毕竟有时候比起金钱,还是命更重要,就像是在祁州贪了二十多年的钱宝来,最后不也选择活命而放弃金钱了吗?”他既然敢大刀斧阔的对世家出手,又怎么可能容忍商人越线,比起只有钱没有权的商人,他要打压可比世家简单多了。   “不提这些了,等郑铁拿下江远府,我会抽空过去一段时日,你替我坐镇鹿鸣府,若是今年过来鹿鸣府打秋风的巡按到了,还要劳绥之帮我扣住。”   “你怎知过来的巡按是打秋风的,不是兄长送来的人才?”秦家门生众多,得知黑熊寨缺人,这时候安插自己的人过来是最好的法子,而巡按又是个极好的机会,他若是兄长便会派遣秦府的人手过来。   “钱宝来和京中断了这么久的联系,以前和钱宝来合作的世家现在该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既怕钱宝来因为掌握他们贪污的罪证,不打算再继续给他们送钱,又怕钱宝来真的出事,他们这多年在祁州的贪污之事被送到燕帝跟前,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么可能把这个机会让给秦家?”   周肆是不怕秦家送人过来,无论怀揣怎样的心思,只要能办事,他来者不拒。   “这可说不准?不若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周肆摸了摸下巴,总不能跟钱宝来交好的世家里也有秦家的棋子,且位置不低,不然坐不上巡按的位置?   “便赌此次巡按的人是否与秦家有关,若有关则我赢,若无关则你赢。”秦绥之狡黠的眨了眨眼。   “那么赌注呢?”绥之甚少和他提需求,现在竟然要和他赌一回,只怕所求不小。   “暂时保密。” 第154章   “城门怎么还不开?都要过辰时了。”有着急出城的百姓排队在江远府的城门下,这府城门开关一直很及时,少有错过时辰的时候。   上回莫名其妙关城门,还是有人带兵打过来,后来打听说来人是钱宝来派过来找江府尹要钱的,钱宝来的大名在祁州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即便许多府县距离鹿鸣府甚远,大部分百姓连隔壁州府的官员是谁都不晓得,却一定听过钱宝来的名头。   当时听到钱宝来的名头,好些百姓都给吓的想要逃到乡里去避一避,好在后来钱宝来再没了音信,才叫府里一个个惊弓之鸟的百姓恢复正常。   如今城门又关了,好些个百姓都猜测是钱宝来又打过来了,不过听鹿鸣府过来的做生意的商人和蜀商说,钱宝来都叫黑熊寨给砍了脑袋,连尸体都给挫骨扬灰死的不能再死,死人又怎么可能派兵过来攻打。   “安静,安静,江大人有令,近几日全城戒严,城门关闭不得出入。”过来宣布消息的捕快声音洪亮,即便人群喧闹依旧能够让城门口等着出城的百姓听见。   “咋子戒严了,是谁又要打过来了不成?”有人藏在人堆里吆喝,一下就引起围观的百姓附和,现在钱宝来死了,还有谁能打过来就不言而喻了。   江远府里常年商人流动,蜀商在宣传黑熊寨上还是出了力,即便是酒后胡言也没说黑熊寨半点不好,好些个江远府百姓都晓得祁州出了个厉害的土匪寨子,人如今打下鹿鸣府,把鹿鸣府治理的井井有条,现在打到江远府,也是要带他们过好日子。   捕快没解释,只是让守城门的兵丁戒严,完全不给百姓询问的机会。   “我看就是黑熊寨要打过来了,这江大人肯定收到消息,准备和黑熊寨斗到底。”有人愤愤不平,可见是希望黑熊寨打过来的百姓。   “话也不是这样说,不管怎么样黑熊寨都是土匪,土匪入城哪有好事,到时候黑熊寨过来先抢了你我手里的钱财和粮食,再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点银子给咱们,那还不如江大人治理呢。”   这人是不希望黑熊寨打过来的,因为即便外人说的天花乱坠,只要自个没亲眼见过又如何相信,而且在府里宣传的黑熊寨好的人说的也太夸张,黑熊寨来了,都能吃上饱饭。   这话大部分百姓都持有将信将疑的态度,因为从古至今还真没有哪个朝廷说能够叫全天下百姓都吃饱饭的,不欺负人已经算不错的了。   就说如今的府尹江楼,已经是十几年来江远府最厉害的一位府尹,手中的捕快兵丁从不欺压百姓,江远府照旧有活不下去的,一个冬,怎么样都会有人冻死饿死,都是没法子的事。   “黑熊寨真要是这么干,鹿鸣府过来的百姓能一声不吭?鹿鸣府下面十来个县呢,这要是打过去搜刮百姓的钱财,早传的沸沸扬扬了。”那人不信,这黑熊寨要是也是欺压百姓的混账,凭啥百姓给人说好话。   “哼,当官的都没好东西,你还指望土匪是好东西,当真可笑。”   于是两方人马就在街上叫骂起来,甚至还有吵的激烈的动起了手,要不是就在城门口不远,兵丁和捕快都在,指不定已经混战成一团,不说打死,打伤肯定不少。   “老爷,看来百姓还是有心向着你的。”   “他们不是心向着的我,只是不敢赌而已。”江楼看的很清楚,要是下面不想黑熊寨过来的百姓知道黑熊寨在鹿鸣府的种种,且亲眼见到,倒戈的比谁都快,如今不过是怕道听途说,希望成空,才诚惶诚恐罢了。   管家当然知道,方才的话也不过是安慰老爷,好让老爷好受些。   “咱们的探子打听到黑熊寨一共派了几千兵马,老爷如今叫人关城门,只怕也是觉得投诚过后让五千人马入城会生事。”兵匪兵匪,官府当兵的都能叫匪,更不说原本就是土匪出身,纵然黑熊寨有义名,也不可全信。   “走一步看一步,大军压境我若是连城门都没关,不就是告诉黑熊寨,尽管入城吗?”   不过关城几日,城里粮食够吃,就是蔬菜一类容易坏掉的东西可能暂时吃不到,因为卖菜的农户也进不来,几天不吃菜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大军入江远府境内过后,郑铁看天候叫大军整顿休息,这赶路的时候少有能烧锅做饭的,做炊事的兵都是提前准备好一摞一摞的大白饼子,再配上鲜香的酱料,路上给兵丁们饱饱肚子。   今天也不例外,原地休整,兵丁们默契的把饼子掏出来,而还有部分兵丁则是去稍远一点的地方挖茅坑,五千人一天下来都不知道要堆多少肥出来。   要是不挖茅坑只是让内急的兵丁沿道上拉,只怕这路也没发走了,闻着都是股味。   挖好了茅坑,就有等不及的汉子去解决内急,上午下午行军的时候是不给停的,真要是憋不住只能暂时离队,可你这要是遇上拉肚子耽误时候,再想赶上大部队就要过跑了,所以大部分能憋的兵丁都准备正午的时候解决。   郑铁坐在石头上,取出背包里的白面饼子,兵营的伙食都是一样的,没有大燕那种有官身的能开小灶一说,加上郑铁本就是农户出身,这些伙食都吃得惯,还吃的香,叫他很快和兵丁打成一团。   “唉,这白面饼子味道是不错,可吃多了也难嚼,腮帮子都给嚼痛了。”这饼子都是冷的,也没个热水能够泡一泡,冷水水袋倒是有,这个天气喝下去肚子都要凉透了,许多能干吃饼子的兵丁都是不喝水的。   只有到了晚上,安营扎寨的时候,这炊事员会烧热水供应给兵丁喝。   “马上要到江远府了,再忍忍。”武疆其实比郑铁还不适应,他虽然武将出身,但家里条件还是好的,即便在边关父亲也没亏待他,等回了京城更不用说。   不过逃难那段时间他倒是什么都吃过,比白面饼子差多了,这才能忍这么久。   “也不算忍,白面饼子也都是好伙食,就是费牙了些。”   “大燕军中还有石头饼这样的军粮,可比眼下的白面饼子还要费牙。”武疆想起从前在边疆的生活,大燕朝廷时常拖欠军粮,当时戍守边关的兵丁都是靠自己屯田的粮食生活。   “石头饼?是跟石头一样硬,还是真用石头做的饼子?”郑铁见过饿极了吃观音土的人,最后都因为吃进肚子拉不出来,撑死了。   “当然是像石头一样硬的饼子,真用石头做饼子,那牙可咬不开。”   “唉,大燕当兵也是辛苦,朝廷压根养不起百多万兵丁,还要一个劲的招,甚至成了军户的兵丁代代都只能做兵贼,也不知道这皇帝是怎么想的,当兵岂可儿戏。”   谁说不是呢?武疆转眼看黑熊寨不过五千人马的模样,已经比好些身经百战的大燕军队强多了。   吃过正午那顿,大家伙都休整好了过后,又开始漫长的行径,大军赶路也是个苦差,像是大燕,要调集一支兵丁去边关支援,沿道上就会有许多兵丁因为身体素质不好跟不上道死了的。   好在他们这五千人没出现这样的情况,顶多是路上内急脱离了大部队,等到晚上都是能赶回来的。   “来了。”江楼感受到大地震动,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远远如同蚂蚁的军队,随着天色渐晚,兵丁队伍也越靠越近,光是在城门上看这支军队的气势,就晓得一定是精兵强将。   不说江楼手中无兵,就是领着万人军队瞧着也不是这支队伍的对手。   “黑熊寨当真让武哥儿上了战场。”江楼看到军队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几人,郑铁不用说,他们见过面且人就是黑熊寨的,武哥儿却是黑熊寨从他们江远府撬走的,早知黑熊寨狼子野心,当初他就该、就该……   到底江楼不能昧着良心说劝武哥儿不要去,黑熊寨任人唯贤,这一点就比大燕朝廷强千倍百倍。   “江府尹,别来无恙啊。”郑铁拉停马儿,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用嗓子跟江楼打招呼。   “郑好汉别来无恙。”江楼端端正正站在城楼上,即便手中没有太多的人手,也丝毫没有因为大军压境畏缩。   “一别几个月,江府尹可是还要如那日对钱宝来的兵丁一样坚守江远府?今日可没有援军给江府尹解围了。”郑铁是懂的扎心的,江楼默不作声,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握,奈何形势比人强。   “郑好汉说笑了,我身为朝廷命官,自然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然岂不是对不起我这一身官袍。”   “油盐不进,我看还是直接打。”郑铁小声同武疆商量。   “等等,让我与江大人说几句话。”武疆骑着马冒头,看向江楼,“江府尹,你若现在不投降,由我们强攻,入城之后城中百姓是否无恙我等可就不敢保证了。”   ???   郑铁听到武疆一副反派语气,悄悄叫马儿前进了两步,“武哥儿,你这是搞得什么名堂?”   “给江府尹一个台阶下,刚刚江府尹不是说他看守城门是职责所在吗?”   郑铁听完默默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高,实在是高,没想到他手底下也能出一个秦襄这样玩脑筋的人。 第155章   “江大人,我们给你一夜时间考虑,若是明日一早不开城门,我等便只好用强了。”武疆说罢,挥手让五千兵马原地扎营,五十米开外的距离其实不算安全,因为城中若有弓箭手,再射火箭,虽然不一定会伤多少人,但必然会让队伍方寸大乱。   可无论是郑铁还是武疆都没有让兵丁后退,黑压压的五千人越靠近给人的压迫越严重,且江楼真的派人夜袭,他们自然不会客气,这个距离钢炮打出来的伤害,比火箭强。   “老爷,黑熊寨给了咱们台阶下,要不现在就……”管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了个下台阶的姿势,就怕他家老爷突然脑子一发热,准备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样不是不可能。   “你看。”江楼一动不动的看着距离城门不远的军队,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老爷是要我看什么?”管家顺着江楼的话也盯着黑熊寨的兵瞧,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京中禁军可有底下这支兵训练有素?”江楼虽然是个文官,但也懂点练兵之道,五千人马行径过来的时候整齐划一不说,路上竟然不曾有脱节的现象,眼下安营扎寨也各司其职,并无半点乱象,可见军纪严明。   当初那位叫郑铁的汉子来帮江远府的时候,江楼只晓得人能打,却不想也是一位军事人才,这样治军的手段但凡能够去到边关,都能当上个将军。   “宫中禁军约莫比得上。”管家昧着良心给朝廷挽尊。   “哼,宫中,京城里的禁军属宫中最腐败,真有本事的没几个,堕了高祖的脸面。”京城里的禁军都是一批没见过血的少爷兵,一个个说起来厉害,其实上了战场,活下来的概率不比老兵大。   “老爷,咱们这还没投诚呢,给陛下留点面子。”老爷这张嘴啊,也就是这城门上都是他们自家人不会捅出去,但凡遇上个旁人,都不用什么通敌的信件,只要把老爷说过的话给官家说一遍,这罪没有治不下来的。   江楼闭上眼睛呼出胸中的郁气,“回吧,明早还要早起迎人入城。”   ————————————   “江远府作为蜀中和祁州沟通的重要渠道,咱们拿下来是大有可为,听闻蜀中商人说蜀王近些年昏庸,下面的蜀太子也不成器,若是可以,咱们收归南境的时候拿下蜀中也不是不成。”   秦襄在舆图上写写画画,和野蛮未完全开花的南境不同,蜀中虽然属于西南,但人千年多前就仗着沃野千里的土地成为人人羡慕的天府之都,又因地势缘故最是容易被割据,实在是一块风水宝地。   “只怕难,蜀中出入虽然走水路方便,但这水路也是天险,就是常年跑惯了水路的蜀商都有一不小心折进去的,咱们的人要进去蜀中太难。”   有话常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蜀地因为交通的缘故,常年闭塞,这样导致朝廷对蜀地的控制不足,才叫现在的蜀王钻了空子。   他们打肯定是打的过,但要紧的是他们的人如何能够入蜀中。   “要打肯定有办法,只是在于划不划算而已。”历朝历代变革牵扯蜀中的时候又不是没有,真要想打,便是穷山恶水都能给你打出一条路来。   “划算肯定是划算的,但到时候蜀中打下来谁去治?”邢堂明这个问题问的好,毕竟蜀中陆路水路都不好走,入蜀地治蜀多半都要靠自己的本事,要是之后大当家手里再不纳入人才,他们其中一人过去肯定是板上钉钉的。   其实治理蜀地这事也不是不能做,可比起困居蜀地等着大当家拿下整个大燕,几个谋士还是更想跟在大当家身边,见证这一刻的到来。   “之前写信的师兄好像有意动准备过来的。”君凯之小声提醒,当然了他们给师兄们的信肯定用了点读书人的手段,进行了一番春秋笔法的修饰,不过只要师兄拖家带口过来,他们保管师兄们吃香喝辣。   “现在祁州黑熊寨的名声早就瞒不住了,师兄们到了祁州只怕就晓得上当了,不晓得加上先生的信能不能叫这些师兄继续硬着头皮跳坑。”   “堂明说的什么话,咱们这是康庄大道,什么火坑,再说了,只要人进入祁州哪里还有能跑的。”现在祁州可还是许进难出的状态。   “也是,但愿师兄们过来不会寻我等的麻烦才好。”   ……   “天信兄,这祁州的局势好像不太对。”距离琼州最近的顺民府,一行十几位书生坐在客栈,对祁州的局势感到不安。   “先生和师弟们给咱们的信里说,钱宝来被惩治,想必是新入祁州的官员在肃清祁州的毒瘤,城中有些风声也是正常的。”孙天信猜测。   “这样说好像也对,但我总觉得一入祁州过后,祁州的氛围便尤其诡异,就说咱们递过所给当地县衙门看,人家竟然查也不查,当真不怕遇上逃犯吗?”   “祁州的官本就如此,哪个不是尸位素餐,要说真有逃犯,没准还都是清白人家被逼活不下去的良民。”这话说的在理,祁州成为逃犯的人,还真少有作奸犯科的,因为最大作奸犯科的就是祁州的官员,民间的地痞流氓是别想借官府的势作威作福。   “好了,先生和师弟既然写信说如今祁州有机会等着我等,我们就不做这些无谓的猜测,总归先生和师弟还会坑害我等不成?”   “是了,天信兄说的在理,先生与我等都是有师父的名分,想当初秦师弟因为替人出头得罪钱宝来,差点被砍头都是先生暗中搭救,必然不会害我等。”   有好人缘的先生做保,十几个书生缓了口气,如今朝廷凋敝,连科举都隐隐透露出腐败之象,不说其他人,就说孙天信,可是先生金口断言能够登科的进士,但连考三回都名落孙山。   事后孙天信回书院将每回科考的答案默写出来,书院的先生都说再次都有个二甲出身,结果连同进士都没混到,如何不让人怀疑科举有人徇私舞弊。   只是科举徇私舞弊一向是大事,一旦被查出来这午门要砍的脑袋一个月都砍不完,若无切实的证据,别说你一个小小的举子,就是有权有势的官员都能被这潭淤泥拉入潭底,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心灰意冷的孙天信转头回了祖籍琼州,好歹有个举人的身份,吃喝是不愁的,还和一些同窗共同办了一处书院,教授一些学子。   其余人和孙天信的经历大差不差,只不过有的只有秀才功名,便再难进寸步,如此只能回乡做个穷秀才,现在先生和师弟们纷纷寄信过来,说是祁州大变,要他们回祁州做事,如何不让这群还盼着光耀门楣的书生意动。   一行书生虽然没有拖家带口,但赶路还是要靠两条腿,这年头马车也贵,赶路也颠屁股,有头骡子拉行李,走路其实不妨事,毕竟当初求学的时候这段路没少走。   等他们要到鹿鸣府境内的时候,一道惊天大雷砸了过来。   “江远府也被打下来了?黑熊寨的本事这样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名悦府。”   “可不是,咱们名悦府说起来还要比江远府到鹿鸣府近一些,这黑熊寨不打咱们这儿打江远府,莫不是准备拿蜀中?”   “蜀中哪里有这样好打,黑熊寨连祁州都没拿下呢,听鹿鸣府过来做生意的汉子说,现在鹿鸣府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今年冬天都有棉被盖,家家户户都能买的起肉吃,这神仙一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啊。”   “哈哈,说的老陈你小子缺那口肉吃一样,不过棉被我也想要,前些时候我东家从鹿鸣府弄了一套棉被过来,我得幸见过,摸起来可暖和着呢。”   “比蚕丝被还暖和?”   “你这话说的,蚕丝被多贵重,像你我这样给东家做事的人几辈子都用不起,但这棉被多便宜,一两月的工钱就能给家里置办齐全,便是没有蚕丝被暖和,不也是合该的,毕竟一分价钱一分货嘛。”   “是这个道理,我只盼着来年黑熊寨早些过来,这样咱家那臭小子也能去念书。”   “你家没闺女哥儿,光是小子进去,可要十两束脩,舍得?”这规矩在名悦府很多人看都像是脑子有病,但人鹿鸣府百姓都没说什么,他们连个正经给孩子启蒙的地儿都没有搁哪儿叽叽歪歪,颇有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感觉。   “这算什么,没听说只要资助一个慈幼局的孩子念书,也能按二两算,一年四两也比一年十两好。”虽然不是给自己孩子花,心疼肯定是心疼的,毕竟二两银子,多少百姓手里都不见得有。   可黑熊寨能定下这个规矩,就说明在它治下赚二两银子不难,要是不想遵守黑熊寨的规矩,去别的私塾念书,一年十两还打不住,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再说了,黑熊寨治下规矩严苛,你真要有意见人也不管你闹不闹,一律拉去挖矿,挖矿可是有风险的,即便只挖一两个月,正巧那一两个月塌方,不就折里面了,民不与官斗,这是老祖宗留下的智慧。   客栈里,这伙人说话毫无顾忌,公然谈论黑熊寨,并希望黑熊寨打过来却没有人管,还是因为现在上面的官都乱了阵脚。   尤其是做了坏事的,都恨不能立马逃跑,可偏偏有逃跑的都被撵了回来,像是黑熊寨专门派人看守他们一样,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等死。   这些人会不会因为怕死闹幺蛾子百姓是不理会的,因为他们现在都盼着黑熊寨过来,真要是当官要屠杀百姓威胁黑熊寨,那他们可就有理由杀官献城了。   “天信兄,我怎么觉得事情真的不对了。”在顺民府觉得不对的兄台再一次问这队人马的主事人。   “……”孙天信显然也从客栈百姓的只言片语从拼凑出了真相,先生和师弟这是投敌了?   “天信兄,咱们还要去鹿鸣府吗?”有胆小的已经心生退缩,他们一去可就是被按上了反贼的名头,先生和师弟们怎么如此糊涂,就算大燕看着不成器想要拥立新王,不远的容州不是有成王,就是成王也不成器,大燕还有这么多宗室,怎么偏偏选了个土匪。   “你认为咱们还有选择吗?” 第156章   站在鹿鸣府城门前,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孙天信一群书生颇有些目瞪口呆,别的不说,他们离开的时候鹿鸣府才多少人,现在一早开城门,出城进城的百姓连琼州一些大府都比不上。   先头进入鹿鸣府,不同凡响的官道已经叫这群读书人开了眼界,原本官道即便是夯实过的路都少不了晴天起沙尘,阴天沾泥水,可鹿鸣府现在的官道,脚踩上去,半点不沾泥,若是有驾牲畜拉的马车,也都不怕颠簸,大大减少了赶路的麻烦。   “或许师弟和先生的信里说的是真的。”孙天信喃喃道,这黑熊寨只怕真的是明主。   “天信兄,且等等,咱们先入城一观。”虽然路过的县城有不少已经大变样,但他们最熟悉的还是鹿鸣府的府城,要想做对比,肯定还是进府城一观。   不过没成想,他们竟然被拦在府城外。   “没有验不得入城。”守城门的士兵尽忠职守,没法子,鹿鸣府相当于大燕的京城,自然需要严加防范,不然叫有心人混进来,伤了大当家怎么办?   “这,我等之前在鹿鸣府的山水书院就读,如今收到书院先生来信,特意过来看望先生,手里只有过所,这验又是何物?”孙天信没想到鹿鸣府治安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前钱宝来还在的时候,城门口的守卫那是只要塞点钱,就是杀人犯也能给你放出去,现在他们有大燕过所,还是山水书院的学子都被拦下,可见一斑。   兵丁打开这些书生的过所,确信是真的,方才给人指路,和桥头县能够进城补办验不同,鹿鸣府因为戒严,特意在城门外开了一个办临时验的地方。   若是要在鹿鸣府安家落户先在此地办好临时的验,再去府城衙门递户籍,需要三日审核期方才能办下验来,这还是鹿鸣府缺人,不然鹿鸣府的户籍是轻易办不下来的。   而过来鹿鸣府做工做生意的,只能用临时的验,轻易不能出城,不然手中的验就作废了,只能再办理。   “多谢。”孙天信十几人匆匆赶去办理验,而看门的士兵也晓得轻重,知道如今在府衙门做事的几位先生都出身山水书院,且现在山水书院的先生正是府学的山长,这十几个书生定然是大当家等着的人才,已经派人过去通知了。   临时的验制作并不难,这一大早也没有人排队,十几人办理下来的速度很快,只是进城需要重新排队,又耽误了一会功夫。   “这、这还是鹿鸣府吗?”一进城,最先看到鹿鸣府模样的书生忍不住感叹。   黑熊寨占据鹿鸣府几个月,要说修缮城中建筑其实没有修缮多少,却也架不住涌入城里的人多,像是桥头县、长鹿县这几个县的有钱人过来,买了宅地很快就招来人手修出一座方方正正的水泥屋。   而暂时修不起水泥屋的,也咬牙花费了点钱把从前破旧的屋子修补了一番,从外面瞧,也算是顶好的房子,几个月下来,鹿鸣府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当然了,要属房子最好的肯定是桥头县和长鹿县,尤其是长鹿县,整个县城重修,扒了城墙可算是越修越大,日后指不定能恢复往日长鹿县的威风。   “应当是吧,你瞧,那边是买脂粉的铺子,我还在里面给家中娘子买过几盒脂粉。”只是这脂粉铺子的生意三年前就已经破落许多了,他最后离开的时候听老板说,准备关门大吉,没想到三年过去了,不光没关门,瞧里头来来往往的娘子郎君,生意还更好了。   “是了,那间是咱们从前最常去买笔墨的书斋,书斋的掌柜还是那位王掌柜。”有了方才书生的话,其余人也纷纷在附近寻找自己熟悉的建筑,不说这条街上的老熟人还不少,甚至还看见从前关门的人家时隔三年又回来的。   “对了,那处不是府里有名的花楼吗?怎么给围起来了?”花楼在这群书生里名气不低,不少有权有势的子弟脑袋都顶着一个风流才子的名头,就说在场的诸位,大多数家境只能称尚可,但要问谁没去过花楼,那肯定是寻不出几个的。   毕竟点不点姑娘哥儿先不说,这花酒肯定是喝过的。   “咱们沿途过来,好像的确没瞧着黑熊寨治下还有开着的花楼,莫不是黑熊寨勒停了花楼?”花楼这样的地方有官营有私营,官营里的姑娘哥儿都是犯官之后,比起私营花楼的鱼龙混杂,官营花楼倒是有一股清名,听闻京城的官营花楼连官家都去过,很受读书人追捧。   黑熊寨竟然关停,莫不是日后犯了事,都要去矿山做事,那矿上挖矿是何等的苦活,男子就罢了,姑娘哥儿又如何做得?去了矿山不就是等死?   “我本就看不上秦楼楚馆之地,关了也好,只是楼中的姑娘哥儿是否有个好去处?”   “怎么,要是黑熊寨没有善待楼中的姑娘哥儿,赵兄还要慷慨解囊照顾他们一二?”   这话是有些夹枪带棒了,不过姓赵的兄台却不与讥讽的同窗回话,这其中自然是有一桩陈年旧官司在的,在场的诸位学子也都知晓,说到底还是为了争风吃醋,纵然最后那位花楼哥儿谁都没选,但此二人就此结下了梁子,如今一路行来,二人总是要呛声几句。   “好了,莫提旧事,咱们还是先去客栈落脚,再打听打听先生和师弟身在何处?”孙天信打圆场,周围的人也跟着劝,才消弭了一场嘴仗。   只是不等这伙人去客栈,秦襄带着君凯之就寻来了,直接把十几人带去了府衙门。   “大当家,这十几个同窗最次的都有秀才功名,你挑着能用的用,不能用的我都安排给凯之。”邢堂明得了消息,没去接同窗反而过来寻大当家说事。   “挑着用?莫不是这十几位读书人得罪过堂明?”   “大当家说笑了,不过是大当家对能用之人的标准颇高,此次过来的十几位同窗大多只怕不能满足大当家的要求。”方才用挑这个字,这也不怪,山水书院厉害的肯定都去京城了,像秦襄这样没赶上好时候留在祁州的人实在不多。   就说这次过来的人里,除了孙天信孙师兄其余便是有举人的名头,也很难说有什么真本事。   主要大家伙从前都只晓得埋头苦读,不像秦襄他们一过来稍微历练历练就能委以重任,眼下黑熊寨的机会虽多,但诱惑也多,到底同窗一场,邢堂明也不想一些心性不坚之辈因为他们的缘故被大当家重用,最后落个矿场相见的下场。   “江楼投诚,江远府如今百废待兴,你说我要任用你这批师兄们去试试水吗?”比起鹿鸣府的错综复杂,江远府实在算的上祁州少有的好府,不说江远府的府尹江楼,就说江远府治下的县令,因为当初韩家一事留下的县令个个都还算清正廉明,只要不是古板迂腐之人,都会选择投诚黑熊寨。   有这样的基础,要是这批书生稍微有点本事,梳理江远府的事都不是难题。   “除开孙师兄,其余师兄怕是需要大当家在历练看看方才能动用。”邢堂明可不敢打包票,到时候这批师兄们除了岔子,他这个举荐人焉能有个好。   “我接下来可没空,既然这些书生是你与秦襄招来的自然要负责到底,赶在十一月底我去鹿鸣府前选出合适的人手。”要是有空,周肆不介意会会秦襄他们的师兄,偏巧这些书生来的不是时候,马上祁州又有客来。   “朝廷那边今年的巡按定了?”大当家不赶忙去江远府稳定局面,让郑铁撑场子,多半是打算等解决完朝廷巡按再过去。   “不错,是礼部正五品的一位郎中,算是京中和钱宝来勾结的世家一脉,跟随的官员也不少,不过都是些小官。”比起去岁的大舅哥,今年派遣过来的巡按的确不值一提。   “大当家,只怕来者不善。”邢堂明听到此人背后的牵扯,大抵就知道人的来意,这次过来的巡按肯定回不去了,毕竟鹿鸣府都被打了下来,不像上回他们只拿下一个桥头县,钱宝来要是有心想瞒没有瞒不过去的。   更不说巡按还是秦家大少爷,算名分是大当家的大舅哥,又与黑熊寨达成协议,自然会滴水不漏的帮他们处理好后顾之忧。   “善者不来,这次巡按失联,京中必然会有震荡。”不过短时间内他们只清楚南境出了问题,至于出了什么问题还要燕帝派遣人调查。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有秦家在,只要能够将燕帝派遣南境探查消息的探子都给拿下,至少还有半年的空挡足够咱们发展。”原本计划拖延京中两三年,可惜巡按的事一出,京城的诸公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好说,听闻今年北面天气又冷了许多。”周肆没头没脑的提了一句天候,让邢堂明微微皱眉,近些年天气一直不好,许多地方冬日都更冷了。   就说南境,尤其是容州,冬日顶多冷一个月,可近些年两三个月都是有的,容州尚且如此,更不说北方。   “大当家是想说外族会在冬日南下掠劫?”不能吧,这议和才过了一年多一点时间,大燕还赔了不少钱财,怎么也能买个两三年的和平才对。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外族现在有钱,但在外族之外还有人虎视眈眈,若是他们抢走了大燕周边外族的粮食马羊,你说外族是会向抢了他们东西的强盗出手,还是对软骨头的大燕出手?”欺软怕硬的不光是人,上到国与国,下到犬与犬都能用上这个道理。   外族之外?邢堂明生在大燕,对周边疆土的舆图也都有所了解,在前朝这些疆土还属中原,如今四分五裂让他们窥视大燕之外的方寸之地都很难,更不提更远的地方。   “徐队长那边是收到了什么新消息?”邢堂明知道黑熊寨情报队的厉害,不说别的,就说黑熊寨手里精细的舆图就连大燕都不曾有,甚至大当家还将粗简版的地图放到学堂,让孩子们学习,实在是好气魄。   “差不多,这个冬天边关镇守的将士日子不会太好过。”周肆有些可惜在边关镇守的将士们,为了一个软骨头大燕丢掉性命,只是他尚还没治理好弹丸之地,对边关实在有心无力。 第157章   “呼——头儿,今年冬天好冷啊。”一个瘦黑的高个儿搓了搓手,十月份过来,北面的天已经渐渐凉了,尤其是镇守北面边关的地界,虽还不至于见雪,却已经有了几分凛冽,这风都刺人脸。   “还没入冬呢,你这就受不住了。”被叫头儿的汉子略微比瘦高个矮一些,不过身板瞧过去,是个孔武有力的,这点子冬日的前奏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哪的话,这都初冬了,不过身上的衣裳的确扛不住风,真是一年比一年冷,头儿,你说咱们这儿都冷成这样,那更北的地方这会该不是要冻死人了吧。”瘦高个没出过边关,不晓得更北的地方是啥样,听将军说,那地界原本也该是他们大燕的,只是十几年前叫蛮子占了去。   那地方这么冷,蛮子竟然也要,冬天难不成都裹着羊皮袄过日子?那可真是有钱。   “真要是冻死人了,你就该担心担心这群蛮子会不会打过来,毕竟每年到了初冬和开春,就是蛮子喜欢动兵的时候。”   严冬蛮子是打不过来的,大抵是北面的气候太恶劣,就算是土生土长的北面人,也受不住冰天雪地行军,可暴雪要是叫蛮子遭了灾,开春就会想方设法过来大燕边境抢他们百姓的粮食。   这些年小打小闹的战斗都是这么来的,边关百姓都被抢习惯了,要不是轻易走不了,只怕这里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不能吧,他们不是和咱们大燕议和了,陛下还给了不少钱呢。”说起钱,瘦高个就咽口水,他都好几年没见过铜子了,朝廷一直说穷,不光没钱给军饷,甚至连军粮都时常供应不上,要不是将军当机立断在边关叫将士们开荒,这些年边关的兵丁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结果一转眼皇帝就给他们打生打死的外族这样一大笔银子,要不是这边关将士们个个都是好汉,都要痛骂朝廷了。   “蛮子什么时候说话算话过。”比起京中的贵老爷,在边关切实和外族蛮子交手的将士们都清楚,蛮子的话一点不能信,且蛮子狡猾又阴险,半点良心都不能讲。   “……”瘦高个沉默了,要是今年蛮子打过来,那去岁大燕赔过去的钱不就白花了吗?要真如此,还不如把这钱给他们,叫他们赶在年关吃口好肉,就是为了那口肉他也能替大燕卖命。   现在肉也没了,命还是要买,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苏将军,蛮子那边今年气候恶劣,粮食减产的严重,只怕今年的冬天有一场硬仗要打。”底下有点见识的百夫长都晓得今年不好过,上头知道更多消息的将军们更是面露肃色。   “大燕一个国库的收入才买了一年多一点的和平,这样下去就是把大燕掏空,也阻碍不了蛮子南下的步伐。”苏青云嘲讽燕帝饮鸩止渴。   “官家年岁不轻了,想要求晚年和平也正常,等新帝继位必不会再如此容忍外族。”副将劝诫,毕竟比起历朝历代晚年昏庸的皇帝,燕帝已经算不错的。   “太子病弱,至今无子,这帝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不过吴燕一脉都喜守不喜攻,谁上位骨头都硬不起来。”苏青云并不认为换个皇帝就万事大吉,该软骨头的还是软骨头。   “哎哟喂,我的将军,这话可不敢乱说,要是传出去必定要被那群嚼舌根的文人给你乱扣一个罪名,到时候将军下狱,我等边关镇守的二十万将士又该如何是好?”副将虽然也气,但话都是点到为止,到了将军这里,就差没站在燕帝跟前骂了,燕帝小心眼他们这些在边关的莽汉都知道,这要是传出去了,将军不死也要扒成皮。   “账内只有你我二人,这话若是还说不得解一解胸中郁气,不若辞了将军的职位,这就回家种田。”苏青云家中世代为将,即便不当将军也不至于种田,只是苏青云恨透了大燕朝廷那群主和派的嘴脸,实在羞与为伍。   副将也闭嘴了,其实他们将军也是文人风流的长相,不过在边关呆久了,这脸也糙了,话也俗了,虽然一眼看过去跟他们这些莽夫还是有些区别,但和京中文人一比,已然融不进去了。   “秦大人近些时候有传信过来吗?”作为京中主战派的领军人物,个个边关镇守的将军都对秦大人抱有善意,即便远在京中也时常与秦大人书信往来,不过这信是极密的,就怕有心人截下来当成结党营私的罪证。   副将摇头,“将军你知道的,秦大人去岁差点被官家清算,如今在朝中只能默不作声,要是秦大人一脉倒了,这朝廷就彻底没有主战派的地盘了。”   到时候,他、将军以及边关二十万将士,也都成了随时可能抛弃的棋子。   苏青云攥紧了拳头,后又松开,“通知下去,从即日起边关戒严,都给我打起精神,探查情况的斥候也要每日出城摸清楚蛮子的情况,别等人打到跟前了才叫唤。”   “是。”副将应下,但准备出去的步子又在半道停下,“将军,今年的冬天看着比去岁还冷,我怕将士们受不住,去岁咱们想给将士置办一身缊袍都没成,今年——”   后面话自然不必说,缊袍是如今老百姓主要熬冬的衣裳,在绵衣里填充碎麻和麻絮,保暖效果聊胜于无,或者说在南境还有市场,到了北面这样的衣裳便不成了。   就是裹的像粽子,也没法保暖,要说真能抗寒的还是纸裘,顾名思义就是纸做的衣裳,这做纸裘的原料用的是楮皮纸,楮皮纸又厚又韧,最要紧的是比散热快的缊袍要好,不光防风还耐磨,价格算不上贵。   但边关将士二十万,连一人置办件缊袍都抠搜不出来,更不说纸裘。   “我再想想办法。”苏青云自问还做不到爱兵如子,却也见不得兵丁没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却先倒在了大燕没发军饷无法购买冬衣的严冬中。   “将军,不若我们这些副将各自出些钱,看能不能凑齐给将士们买冬衣的钱。”副将这话说的真心,却也晓得即便他们倾家荡产也是给不出这份钱的,别说他们就是苏家倾家荡产,也不一定给的起,到底是二十万人。   “你们也没有军饷,全靠家里接济,真要出钱我定然是第一个要出的。”苏青云否决了,他的副官们有些出身还不错,却也都是小门小户,倾家荡产投入边关这个地方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那要不、咱们去化化缘?”   “饶了边关做生意的商户吧,要是哪天他们受不住逃走了,我看咱们整个关山城的百姓都要记恨咱们了。”化缘这事苏青云干过,但一直逮着一只羊薅也不是办法,再说边关做生意的商户手里的钱实在不多,真要说有钱还是京城那块的有钱人多。   偏这些人有钱,一个个又跟铁公鸡似的,轮到给寺庙捐香火是最舍得的,十万白银可以不眨眼的给出去,可要换成给边关将士捐钱,一个个能掏出千两白银都跟挖了他们肉似的。   “那将军还能想什么法子?”   “你别管,苏家别的没有,这多年在京中人脉还是混出来了,我去寻从前的友人帮我想想法子。”苏青云把副官轰了出去,自己坐回书案前,一笔一划的给京中友人写信。   ……   “苏青云给你写了求援信。”秦尚书令不出意外知道了这个消息。   秦慕之点头,秦家与苏家也算是世家,他与苏青云从前也是京中少有志趣相投的狐朋狗友,再给边关支援上,秦家也出了不少力。   “今年北面严冬,苏青云担心将士们撑不过去。”冬日多冷富贵人家肯定没有切实感受过,毕竟缊袍纸裘,富贵人家是不穿的,皮裘、纩衣才是他们的选择,也就是朝中做实事的人家方才晓得底层百姓之苦,但真正解囊相助的没几个。   “纸裘缊袍都不算贵,这笔钱秦家可以出,但二十万件的数量可不小,你若要资助边关的将士必定要瞒住官家的眼睛,可想好如何办了?”   “此事最难的地方不外乎是从何处寻来二十万件纸裘缊袍,至于送去边关,只要伪装成商人,分几批赶过去,并不是难事。”北面的边关离京城实在不算远,送过去的法子总是有,可这样大批量够衣,除开江南别的地儿估计都接不了。   “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   “父亲何必在这等小事上考较我,周大当家这样一个助力就在眼前,若不是棉花的产量还不足以供应给整个边军,我都想给边关送去棉衣。”现在黑熊寨即便有蜀中作为原料产地,这棉花的产物在南境和蜀中就能包圆,甚至供不应求,要不是周肆给手中做事的百姓预留了空档,只怕这棉布棉衣早被富贵人家全拿了去。   “棉花的量要是仅限于南境种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叫整个大燕的百姓都穿上棉衣,盖上棉被。”   “父亲的意思是想现在就在大燕北面推广棉花吗?”棉花算是黑熊寨的重要产业,要是现在将棉花牵往北面,不知道周肆愿不愿意。   “不错,棉花虽然对黑熊寨来说是重要产业,但比起棉花,更重要却是纺织棉花的机器,即便到时候棉花在北面推广,只要织布的速度比不上黑熊寨,这生意旁人想抢也是抢不走的。”   再不提等到棉花覆盖北面的时候,黑熊寨也在北面这里露脸了,到时候黑熊寨能够大量供应棉布棉衣,唯利是图的商人看见,私底下也会铤而走险的开始从大燕去到南境和黑熊寨做生意。   “是我思虑不周了,以黑熊寨每日出产布匹的速度,就算是以丝织出名的江南也赶不上,哪里还需要担心棉花的事。”至于织机的秘密,黑熊寨这么久以来都没让蜀商得逞,想必防范手段了得,到时候北面的商户想要打听黑熊寨的织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最后还是要像黑熊寨求购。   棉衣棉被是真的可以帮百姓过冬的好东西,与粮食一样,薄利多销赚的是天下百姓的钱,有远见的商人定然不会错过这门生意。   “此次和黑熊寨做生意,也算是让黑熊寨和苏青云搭个关系,你定要办好。”苏青云有才又掌管边军,黑熊寨若是能够让其折服,日后打下大燕便容易许多。   “我会的。”正好这次前去祁州巡查的巡按是他们秦家的人,以此笔买卖投石,他们的人在黑熊寨做事会轻松一点。 第158章   南境入界线外,大燕出使祁州的巡查队伍正在歇脚,许多队伍里的官员都是老人,年年都要跑一遭,要是慢着点,还赶不回京城过除夕。   只是话又说话来,跑祁州虽然是个苦差,但一点好处没有大家伙早就相互推诿了,能在京城做官的,少有没心眼的,祁州什么情况大家伙来了这么多次,再傻的人也都该察觉到不对劲了,奈何钱宝来会做人。   每次招待这些巡查的官员,酒足饭饱都是最基本的,重要的是人人回去都能揣上一笔,在京中做官,尤其是无名小官是难贪的。   倒不是他们不想贪,而是他们手里没多大的实权,想贪也没地贪,下面的人送过来的孝敬,转头他们也要往上送,留在手里的自然也就少了。   像商户求办事,能往上求的不会寻籍籍无名之辈,为此钱宝来这样识趣,便是有人清楚其中门道也不会轻易揭穿,且想揭穿也要有证据,一个小官想在京中掀起滔天巨浪,也不看看一个浪头过来是不是就粉身碎骨了。   这次过来的巡按名叫张咏,职位在年轻一辈中也能夸一句年少有为,但仅凭他的本事在而立之前就坐上了正五品的位置是不可能的,背后肯定是有人运作。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偌大的京城,砸块砖都能砸上皇亲国戚,没点背景要往上爬,基本没可能,就说科举,三年出个状元,要是不娶个在京中有权有势的夫人夫郞,也轻易做不得实职,只能在翰林院苦熬资历,也许哪日得了官家赏识,有个出头的机会。   张咏便是娶了京中世家女,有岳家相助,不过几年时间就坐上了正五品的郎中,便是状元都要从从六品的官做起,至少熬上三年才有升迁的机会,他这正五品的郎中,虽然是归礼部,却也是一众小官有生之年都爬不上去的位置。   “张大人,咱们下午过了白鹭山就算是入南境了,张大人肯定没出过这么远的差事,路上还习惯吗?”有老人同张咏攀关系聊天,大家伙或多或少也晓得,每年去祁州的巡按必然是京中和钱宝来狼狈为奸的人派去的,想要攀关系,要是能搭上世家这艘大船,可是要少走几十年的弯路。   只是世家看不上这些小官,并不觉得他们有投资的价值,就算对方晓得他们荒唐行事,也半点不怕他们告状,所以到底是哪些世家和钱宝来勾搭,这些官员也不甚清楚。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张咏是北方人,早就习惯了每年冬天的温度,加上家中富裕,炭火没离过,自然也不算难过,而今出京城,倒是难得感到冬日寒冷。   “张大人,哪年冬天不冷,咱们这趟去南境还好些,这个月份南境还不算太冷,等咱们回京的时候,那才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张咏没接话,惹得陪同的官员讪讪笑了笑,又灰头土脸的回了小官员的队伍。   “我就说了世家不是那么好勾搭的,你还要去碰一鼻子灰,这都几年了还没学明白。”有人调笑,这攀高枝在场的老人没少做,但也没哪个成了的,于是近几年和巡按套近乎的官员就少了,一上路就开始装聋作哑,只当自己出了趟差,拿点该拿的。   “我不过就试试,听闻京中的人都说张大人心性温和,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方才还谄媚说话的官员一回到同僚跟前,就变了嘴脸,指不定夜里还要骂张咏不识趣,私底下诋毁一番。   “这算好的,就说去岁的巡按,秦尚书令家的大少爷,那才是真正把世家傲气撒我们脸上,到了鹿鸣府半道竟然把我等扔下,去剿什么匪。   后头一直没传来消息,我等还以为秦少爷折在祁州了,一个个都想好回京怎么被秦家弄死了,没成想路上人又回来了。”   去岁秦家大少爷当巡按,让一众小官员还以为秦家表面清流世家,竟然与钱宝来同流合污,却不知等到了鹿鸣府,秦家大少爷不光没和钱宝来套近乎,第一时间想着去剿匪去了,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至今他们都还不晓得秦少爷到底在祁州经历了什么,但没一个敢问的,回京给官家汇报情况,也没一个把这事抖落出来,可见嘴严还是他们这行出使祁州的官员嘴严。   “不是说那秦家公子被祁州的土匪寨子掳去了吗?我看秦家大少爷就是为了去抢自己弟弟回来,没想到这土匪厉害,不光人没带回了,自己差点折在祁州。”秦家哥儿被土匪抢了这事没揭露出来,大家伙就算知情也都私底下说,不然燕帝那边就下不来台了。   毕竟名义上是成王的正妃,这样被土匪抢了去,朝廷竟然不派兵马过去剿匪而是选择遮掩过去,或多或少对不住秦家,不过福祸相依,折了一个哥儿,反而让岌岌可危的秦家寻到了生路,是比划算的买卖。   “不错,不过人回来是好事,要是没回来,按秦家少爷的地位,只怕祁州要闹个天翻地覆,这隐藏在祁州下面的污垢也得全掀开,到时候上面的人都不一定有活路,你我只怕也要被查办。”   他们都晓得祁州的事情一旦败露,头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他们这些出使祁州的官员,但转回头,真要是把祁州的事上报了,只怕折子还没到官家跟前,他们先暴毙家中了。   既然早死晚上都是死,那肯定能晚点死还是晚点死好,大燕朝廷就是这么个情况,不能同流合污的人要么自成一派,跟贪官污吏斗个你死我活,要么逐渐同化,做个不理世事的鹌鹑,这才是为官之道。   张咏见他们说的火热,并没有过去插嘴的意思,也只能在路上说说了,等到了鹿鸣府,这些人只怕少有能活命的。   ……   “张咏?过来的竟然是他。”秦绥之听到耳熟的名字,颇为惊异,因为张咏是父亲一脉埋在对头那边的钉子,竟然这样舍得送到祁州来。   “京中情报递来的消息,只查出了张咏与钱宝来勾搭的世家有关,本还以为我稳操胜券,现在听绥之的意思,这张咏还另有身份?”张咏跟秦家的关系周肆的确没查到,不过这也不是情报人员能力不足,只怕张咏这枚钉子埋下去的时间不短,所有和秦家有关的线索都被秦家给抹了,他的人再去查,自然什么都查不到。   “明明你语气中没有半分诧异,便是情报中没能探查出张咏的身份,只怕私下也猜到了。”秦绥之毫不客气的揭穿装模作样的周肆,“那日答应赌约,可是也猜出了我要的东西?”   周肆故作沉思,又被秦公子偷袭得逞挠了痒痒肉,不得已破功。   “的确有些猜测,但被绥之骗过一次,总要谨慎些。”周肆当然猜的到这次过来的巡按必然和秦家有关系,这是秦家暗度陈仓给黑熊寨送人才的机会,也是秦家安插自己人到黑熊寨的机会,换作周肆都不会错过,更何况在官海沉浮多年的秦尚书令。   “看来在你答应赌约的那一刻,就已经同意给我的东西了。”   “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出身秦家,想要保秦家平安并没有错,我也不是你想象中那般铁石心肠,即便根除世家,我也都是对从前做过伤天害理的世家豪族出手,只查本代,不追过往。   秦家这些年由你父亲当家主,时时刻刻都为大燕鞠躬尽瘁,算有功之臣,若是秦家我都容不下,只怕京城所有世家,都要被拉去砍头。”   他根除世家豪族的手段的确狠辣了些,但也做到了恩怨分明,之前选拔能吏的时候,有几位世家出身的子弟也照常入选。   “我知道。”秦绥之面色平静,“但秦家是一个大族,我能确信父兄阿耶不曾犯过忌讳,却不能确信旁支如同父兄一样刚正不阿。”   他既清楚周肆不会牵连无辜,又怕周肆因为秦家是他岳家的关系,要杜绝外戚麻烦,对秦家大清洗。   “绥之,我不会因为秦家是我的岳家就对他格外开恩,但我同样不会因为秦家是我的岳家,就尽力打压,日后黑熊寨打去京中,秦家子弟一样可以入朝为官。”秦家一族在周肆看来,已经是这个时代不错的世家表率,尽管秦家起家也不干净,可真要追溯过往,不干净的不会只有世家。   “但我怕族中有不清醒的人犯错。”因为一直负责黑熊寨的律法,秦绥之很清楚周肆的赏罚分明,若是有一天郑铁犯了黑熊寨规矩里的铁律,也不会得到周肆的赦免,更不提秦家。   父兄足够清醒,但父亲作为秦家族长,又不可避免承担秦家一族的责任,若是有秦家人在未来因为是周肆岳家的身份犯错,他都不敢断定父亲是会帮谁。   而父亲一旦踏错,周肆也绝对不会因为父亲的身份有半分动容,他能理解周肆的律法严明,但身为人子,又不可避免的有感情偏向。   所以他要的,是周肆不再重用秦家。   京中世家错综复杂,周肆入京不可能立刻让所有世家都解散,除非大开杀戒,到时候秦家就会成为周肆手中的刀子,刺向这些世家的心脏,直到他们倒下。   秦家不可避免成为周肆手里的重臣,就算不再以世家的身份,也会以秦这个姓氏和血缘关系勾连在一起。   狡兔死走狗烹,虽然秦绥之信周肆不是没有容人之量的人,但秦家在朝中鹤立鸡群,要么被其余人围攻蚕食,要么自取灭亡,无论哪种结局他都不愿意看到。   “若是秦家族中有年轻一辈的人才,你也不愿他一展抱负吗?”周肆明白绥之想要的急流勇退,的确世事无常,日后万一真的发生这样的事,他与绥之的关系必然出现裂痕。   “若他当真有本事让你另眼相看,我就是千阻万阻难道还能阻止你重用他?”一人而已,和整个秦家比起来,不过尔尔。   “好吧,我答应你,会以温和的办法让秦家人渐渐淡出朝堂,不过岳父和大舅哥只怕是逃不走的。”周肆不在意绥之的未雨绸缪,相反能够提前考虑到这一点,并且巧妙的平衡了秦家与他的关系,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秦绥之不可避免的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向周肆的时候,又难得露出一丝委屈,叫周大当家不舍的走过来,把人抱进怀里安慰。   “若是太平盛世,你我二人结亲,便不会有这么多麻烦。”秦绥之在周肆怀里闭着眼睛,太平盛世,他们只需要考虑每日如何风花雪月,诸多烦恼都是旁人的。   “若是太平盛世,我可娶不到绥之。”称王称霸,从不是简单说说而已,到如今他与绥之能如此交心,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也说不一定,以周大当家讨哥儿欢喜的手段,只要你出现在京城,怕是会引得诸多贵女公子倾心,到时候该是我不一定能够被周大当家你看上才是。”   秦绥之想,即便周肆出身不好,按周肆的本事肯定也能混的风生水起,到了京城,这个年纪出类拔萃又身份低微的少年人最得大世家喜欢,纵然舍不得嫡子嫡女也该有旁支的贵女公子许婚。   “绥之,不提你在京中盛名,单是只要我在京中一见到你,就不会看上别人。”毕竟能够让周肆一见钟情的人,除开秦绥之,再没有别人。 第159章   巡查祁州的队伍一入祁州地界,早就埋伏在他们必经之路的黑熊寨汉子立刻一拥而上,半点喊救命的机会都不给巡查队伍,利索的捆了绳子,当官的全给撂马车上了。   张咏身为巡按早晓得祁州异样,自然没有反抗,而队伍其他官员就不得了,一个个被绑之后,哭爹喊娘,结果就叫黑熊寨的汉子每人嘴里都塞了块布,只能呜呜叫唤。   巡查的队伍人数其实不算少,到底有这么多官员,祁州和京城又有千里之遥,这山高路远的也不安全,路上要是发生点什么叫外派的官员轻易丧了命,日后谁还敢远赴外地办差,所以燕帝还没小气到一点人都不派,跟在这些官员后面的正是京中禁军。   不过人数也不多,撑死了五百人,再多路上人马嚼用就要让人心疼了,而眼下黑熊寨,手里训练出的兵少说也有两万,抽调一批人马过来拦截攒经验并不是难事。   再加上黑熊寨的名声或多或少也传遍祁州,在祁州境内行事也不必遮遮掩掩,便是军队大张旗鼓出马,周围府城也都是不敢出声的,甚至路过一些县城,县里的百姓还急着询问黑熊寨到底什么时候打过来,叫这次领队的汉子大呼爽快。   看来入鹿鸣府后解了百姓在祁州流动的禁令,好处是预想不到的多,都不用他们黑熊寨打过去,多的是百姓想要投靠。   一行人顺利从祁州边界回到鹿鸣府,被绑的官员都不晓得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又是哪家胆子这样大,竟然敢公然绑架朝廷命官,直到到了鹿鸣府,看到巡按张咏被带走,这群得过且过的老油条才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   “莫不是钱宝来和京中世家同流合污的事情泄露了出去,要杀了我等毁灭证据?”不然祁州谁敢明目张胆的对他们出手?   “不可能,我等乃是朝廷命官,即便官位再小要是没合适的名目叫我等丧命,朝廷诸公岂会轻易罢休。”尤其是他们这队人正处于巡查之中,这时候死了,别管因为什么原因朝廷铁定要彻查一番的。   “谁说没有合适的名目,祁州不是有一伙抢了皇家亲事的土匪。”那土匪连成王的王妃都敢抢,钱宝来要是把他们丧命的事栽赃到土匪身上,官家一定会信。   “若土匪真这样厉害,朝廷必然要派遣大军过来,祁州情况不一样要暴露,难不成京中世家还指望钱宝来保密?”   “你又如何知道京中世家不会提前灭了钱宝来的口?”卸磨杀驴一向是世家最喜欢的手段,现在利用钱宝来杀了他们,再等大军入祁州之际杀了钱宝来,死无对证,即便官家知道祁州这多年贪污,也找不到京中世家掺和的证据,到头来栽赃到死了的钱宝来头上,不就成了无头公案。   “你这样说,我等岂不是非死不可,那为什么还留咱们性命,一刀杀了岂不了事?”   “定然是钱宝来想要伪造我等死状,祁州土匪是在鹿鸣府,我们要是在祁州边界被杀,如何栽赃?”   屋内吵吵嚷嚷,听得看守这群官员的黑熊寨汉子一头雾水,绑人的的确是他们黑熊寨,怎么又扯上京中世家和挫骨扬灰了的钱宝来身上了?   “他们这里?”其中一个汉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怎么京中做官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大抵是了,听闻他们的官职都不高,这把年纪还没混出头,的确没什么本事。”   其余人深以为然,这京城虽然贵人多,但际遇也多,看看他们大当家,远在祁州都跟京城最大的世家搭上了关系,再看看这满屋的官员,一个个都四五十岁的年纪,还成日得过且过,要是黑熊寨有这样的官,早被大当家拖下去杖三十了。   牢里热闹的场景周肆没见着,但眼下张咏对秦绥之的殷勤他倒是看清楚了,即便不是仰慕之情,但这态度未免过于亲切了,莫不是因为有秦大人的知遇之恩,把自个儿当绥之兄长了不成?   “咳,张大人是吧。”周肆打断张咏的嘘寒问暖,他倒不是小气,而是瞧着二人越聊越投机,正事还说不说了,绝对不是他小气。   “是,周大当家。”张咏是大燕朝士子经典模样,儒雅随和,看着就是一副风流士子的模样,难怪能够被世家看重,这年头世家选女婿儿婿的确还是要看点脸的。   “秦大人使张大人过来,可有什么交代?”周肆和大燕朝的士子并没有什么打交道的机会,换句话说,和周肆打交道的不是郑铁这样的莽汉,就是蜀商那样的商户,读书人他就认识山水书院出来的秦襄几人,也半点没有过大燕官场的气息。   今儿正经见到大燕的士大夫,观感尚可,但做官也不是看人相貌,还是要本事够大才行。   “我出京时,秦大人的确邀在下见了一面,秦少爷也顺道托付在下一件要事。”张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递到周肆手中,这信自然是秦慕之打算在周肆这里订二十万件纸裘的订单。   “纸裘?”自从黑熊寨种棉花过后,纸裘缊袍在黑熊寨治辖范围内都不常见了,不过纸裘技术不难,倒也不是不能做。   “不错,今年严冬难熬,北面关山城镇守的苏青云苏将军疑心外族会趁冬日打过来,从初冬时起便戒严了关山城,但关山城天寒地冻,长此以往将士们也会受不住,为此苏将军特意求援到秦少爷这里,希望能够求购一些纸裘缊袍给边关的将士们使用,也好抵御风寒。”   苏将军的本意是自己掏钱,虽然苏家家底薄,但咬咬牙卖一些产业也能给的起,只是收到信的秦少爷仗义,打算自己报销了这笔钱,除去二人情分外,主要也是这二十万件纸裘对秦家也不算什么,秦家一直主战,给边关投递的资源早就不知道几何,不差这点。   秦绥之闻言,想起今年蜀商送来的棉花,算了算,不够给二十万人分的,且这些棉花肯定是要先紧着黑熊寨治下的百姓,若是这封求援信明岁过来,他们倒是给的起。   二十万件纸裘,做黑熊寨肯定能做,织坊织棉布,但纸坊这个时候已经没动工了,冬日太阳不大,晒纸的效率太低,可要建地龙火墙烘纸,又难免增加成本,为此黑熊寨的纸坊多是从初夏做到秋天做纸,冬春都是砍竹子之类的原材料到水中浸泡,方能赶上夏日出纸。   纸裘所用楮皮纸他们也产,不过量不大,褚树南境虽然也有,但一口气出二十万件,把祁州的褚树耗秃都不一定做的够。   “秦家给钱吗?”比起秦绥之担心原材料不够,周肆关心的就是这批纸裘的钱谁出,他还不至于拿自己治下发展的钱给大燕续命。   “自然是给的,秦少爷在某出发之际,已经将纸裘的钱一同押送过来了,若是算的不错,隔三两日时间队伍应该就到了。”   “好,赶在年前,这批纸裘会送到关山城。”算算时间还是比较紧的,不过眼下祁州别的不多,唯有人多,就说江远府打下来这么久,要一口气修工坊得修到猴年马月去了才能让大部分人有差事做。   加上又到了冬日,工期定然是要耽误的,这时候把纸裘的事交给江远府的百姓做,换取一些粮食棉花过个好冬,也算是让利于民。   “多谢大当家。”张咏这声谢还是有诚意的,就算这会他身在黑熊寨,日后也要给黑熊寨做事,但到底在大燕长大,这样的情感不是说断就断的。   更何况黑熊寨还是在造反,要是心狠的,肯定是乐得看见边关失利,这样大燕自顾不暇才能叫黑熊寨趁机夺利,而周大当家从他道出边关需要纸裘,只问了价格,便大方的答应,可见是极有大局观的人。   中原挣地盘,总归是他们中原人的事,可不会叫外族趁机占了便宜,秦大人还说,周大当家日后要光复中原疆域,起初他以为这黑熊寨不过是为了夺取秦家信任画的大饼,现在看,周大当家的确有这个野心。   “给钱了,这就是笔生意,不必言谢,若真要感谢,张大人尽快学会黑熊寨的规矩,替我分摊一点事务,可比这声谢来的有用。”   “定不负大当家的重托。”   “……压力也不必这么大,张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下去好生休息一番,若是病倒了可做不了事。”看来张咏这样的文人很容易热血上头,不过能多一些这样鞠躬尽瘁干实事的人才,对黑熊寨的发展也有莫大的好处,秦大人的这个人才是送到他心坎上了。   有周肆嘱托,张咏也不矫情的说要马上开始做事,由得周大当家的亲卫带去早就准备好的地方先安顿下来。   “人手虽够,只怕材料不够。”秦绥之见张咏离开,才同周肆说出自己的忧虑。   “如今的纸裘多以楮皮纸为原料,其实再往前推,藤条其实也是主要的原料,褚树不够,藤条却是够的。”也是大燕比前朝富裕些,连纸裘的原材料也都只用褚树皮。   “藤条竟然也可做纸裘?”不怪秦公子孤陋寡闻,实在是对民生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也就是到了黑熊寨才逐渐知晓一些,在此之前秦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最多也就是书中读到一二。   “甘蔗渣都可以做纸,藤条为何不能做纸裘?”周肆轻笑为秦公子解惑,植被都能用来做纸,纸裘本就是纸做的,不过是选择更牢固些的纸张。   “也是,若是以藤条为原料,二十万件纸裘倒是能做出来。”如此只需担心人手调度,纵然不缺人手,可这么多人不好好调度,乱糟糟的做一通,品质如何可不敢保证。   “嗯,如此鹿鸣府就要劳绥之替我镇守,我要尽快去江远府安排。”年节最冷,能赶上最冷的时候把纸裘送过去,这份情苏青云是要记得,他晓得秦家把这桩买卖递到他手里的意思,苏青云的大名他也有所耳闻,如果能交好他也不想错过。   “你只管去就是,鹿鸣府有我。”不过今年的除夕只怕他与周肆不能一块过了。   “鹿鸣府如今情况稳定,只是你的亲卫尚为选拔完成,轻易不要离开府衙,我怕隐藏在暗处的人见我离开将矛头对准你。”绥之能力是有,他不担心民生上的事,唯一怕的事绥之安全方面的问题。   “我会的,眼下鹿鸣府虽不至于固若金汤,却也戒备森严,街上巡逻队的人比比皆是,府衙门更是五步一卫,比起宫中戒备也不遑多让,如此还能叫有心人进来,黑熊寨岂不是被渗透成了筛子。”   再说,他随身携带着火铳,或许拳脚功夫不如人,但火铳的威力可比人强,也比人快,他现在打靶的准头也是越来越好了,便是有贼人到他跟前,生死之间谁生谁死可说不好。   “万事小心为上,不要有火铳就放松警惕。”周肆即便天生神力,再加上一身好功夫都不敢说半点不怕刺杀。   “嗯,我晓得的。”   ————————————   江远府。   江楼起了个大早,吃过后厨送来的早膳,便换上黑熊寨制的官袍,从府里往衙门去,当日投诚,江楼还以为黑熊寨怎么样也要把他关几日再说,没成想郑铁那莽汉直接叫人拿住他,当场给他换了身官袍,又赶鸭子上架的让他继续做府尹。   从前他在江远府也算是兢兢业业,只是要说每天处理多少事是没有的,毕竟江远府里作奸犯科的人实在少,一个月都不见得能开一回堂。   而府里的衙役呢,也就是每日到街上走走,维护维护治安,因为江楼是给府里的衙役发工钱的,自然少有收受贿赂,便是有也都不敢收的太狠,相当于得一二酒钱,平日多照看些给钱的铺子,倒也没叫人觉得不妥。   黑熊寨一来,这些事就由黑熊寨的人接手,有过接管鹿鸣府的经验,再接管江远府可谓是有条不紊。   往日乱匪进城少说也要乱上一段时日,但江远府自投诚那日起,满打满算不过三日功夫,府里的秩序就恢复了。   现如今不说江远府,就是江远府治下的十几个县城,只怕也都被黑熊寨治的服服帖帖,而前些时候黑熊寨也派了十来个白面书生过来接管县城,听他的人来报,这十来个白面书生本事都不错,配合黑熊寨的兵丁,让整个江远府为之一清。   不过黑熊寨一来,就开始从州府到县城不断开工,县里府里许多百姓倒是寻到了个不错差事,一个个忙的热火朝天,就是苦了江楼这些养尊处优的官老爷,整日在尘土飞扬的环境办公。   “江大人早啊。”郑铁从城外拉练回来,如今鹿鸣府到江远府的路还没修好,兵丁拉练只能围着江远府活动,颇有些施展不开。   “郑队长这是打城外回来。”黑熊寨的兵丁每日清晨围着府城拉练的事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里头还有不少娘子郎君,引得江远府的百姓每日早起偷偷摸摸看个稀奇。   这姑娘哥儿当兵,也没人见过不是。   “嗯,江大人我瞧你这身板也不大好,昨日还咳嗽了,不若每日一早早起跟着咱们一块练,大当家说了没个好身体,可做不好黑熊寨的官。”这话秦襄很有代表性,要是按照从前秦襄的身体素质做现在的工作,只怕离猝死也不远了。   黑熊寨的文官可跟大燕的文官工作量不一样,越是职位高事就越多,一天忙到晚都是正常的,甚至还要时常外出,这要是没个好身体,哪里受的住。   “不必了,我每日早起都打养生操,昨日咳嗽是窗户没关严,叫外头的尘土飞了进来。”江楼婉拒了,他可是看着黑熊寨兵丁的训练量,若他还是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说不准就干了,偏这会他都过了而立的年纪,在大燕民间说不准都有当爷爷的,哪里还有精力这么活动,只怕去了一日,第二日爬都爬不起来。   “养生操那都是五六十岁的老爷子打的,江大人才多大的岁数,不过而立,在我们黑熊寨都是个顶个的年轻人,正是该要锻炼的时候。”郑铁还要再劝,就见原本很有读书人风雅得江大人忙不迭的逃了。   “晨起锻炼这不是为了江大人身体好嘛,大当家都说了年轻的时候懈怠了,等到老了,一个个身体就不行了,我这也是为江大人好,怎么跑这么快?”郑铁忍不住跟随后归来的武疆抱怨。   “大当家还说过,锻炼过度,年老的时候身体也不会太好。”武疆不客气的戳穿郑铁的小心思,不过是想吓唬吓唬江大人罢了,也就是江大人和郑铁还不熟,要是熟了,得跟秦襄一个样,能够用嘴说的郑铁哑口无言。   “武哥儿,我记得你以前嘴都没这么利的。”郑铁被噎了一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武疆语气平静的回复,跟在郑铁身边做事,嘴要是不利一点,肚子里指不定要憋多少气。   果然武哥儿是跟大当家学坏了吧,以后得叫武哥儿离大当家远点,不然私下里他说一句武哥儿怼一句,这还了得。   但郑铁这个想法很快就成空了,因为周肆带着人马过来江远府了。   此次过来,秦襄邢堂明也都跟来了,莫昭旭来的更早,工程上的事他负全责,如今鹿鸣府江远府两头跑的厉害,周肆上回见着感觉人都瘦了不少。   好在这次被秦襄他们请过来的师兄们有能够跟莫昭旭做事的书生,已经跟在莫昭旭身边学着了,用不了多久能够出师,到时候莫昭旭手里的活也能松快一半。   “大当家。”郑铁一早就在城门口候着了,等了一个月终于等到大当家过来接受这个烫手山芋了。   “辛苦了。”周肆从马上下来,黑熊寨不行跪礼的规矩也早在这一个月传开,不过估计百姓见着周肆肯定还是要拜的,这是刻在百姓骨子里的东西,要想根除这个习俗,只怕要等在县学府学出来的孩子长大才行。   “大当家哪儿的话,江远府好打的很,咱们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就把江远府都拿下了,可比打鹿鸣府轻松多了。”真要说动兵肯定还是动了,像江楼这样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知情识趣的官不多,最多的还是窦宏那样的软骨头,拿下江远府大部分地盘也就是走个过场。   还有小部分么,就是彻头彻尾的迂腐书生,说好听点是忠君爱国,难听点就是为了自己的大义置城中百姓于水火,若不是郑铁晓得大当家要他们速战速决,攻城的时候动用了钢炮,只怕有不少百姓要被这些官吏害死在城中。   而他们的人伤的有,死的却没有,除开随军应急的大夫多起来外,还得是平日里训练起了大作用,就说娘子郎君队伍,本来说娘子郎君气力不比男子大,若是对打总要吃些亏。   可受过黑熊寨训练的娘子郎君,一个个可比普通汉子能打多了,就说杨双,这次动兵就亲自拿了人头,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要不了多久肯定能升上百夫长。   有不少娘子郎君都羡慕的眼红,便是杀人可怕,但这人头换来的好处实在叫人艳羡,本来当兵就少不得要杀人,这事他们一入伍就有上面的教头说过,既然是早晚的事,能在打仗的时候多赚些军功,日后退伍回家也不愁家计了。   “大当家是不知道,眼下这兵丁队伍战意高昂着呢,要不是这会冬天了,不好继续出兵我都想着干脆把鹿鸣府周围一圈的府城都给打下来。”周围的府城府尹可跟江楼不一样,打起来肯定不轻松。   “打下来你治?”周肆一句话瞬间把尾巴翘上天的郑铁给拉回现实。   “咳,那什么大当家,这就是江远府的府尹江楼。”   对于郑铁说不过就转移话题这事,周肆已经习惯了,目光落在江楼身上,比起前几日见过的张咏,江楼倒是更多了一股踏实的气质,不愧是从县令升上来的。   “周大当家。”周肆在看江楼的同时,江楼自然也在看周肆,早晓得周大当家少年英雄,自然不会过多惊异与周大当今的年纪,但这个年纪就能比的上京中身居高位的官宦气势,还是叫江楼另眼相看。 第160章   “江大人,久闻盛名,今日终于见到了。”周肆露出微笑,虽然一路算计江楼为他们稳定江远府,但此人本事的确是有,也愿意做实事,唯一有点可惜的是,这会投诚估计还有几分不情不愿。   “周大当家谬赞了,该是我久闻周大当家盛名,今日方才得见。”江楼眼皮一跳,周大当家同他寒暄,虽然亲近但总觉得不妙,他算是被迫投诚,若不是放不下江远府的百姓,此刻应该在黑熊寨关押犯官的大牢待着。   不然叫京中知道他在黑熊寨手里做事,老爷子怕是要气吐血了。   “大当家,这样场面话我看还是不必说了,要不直接进城吧。”郑铁本意只是让江楼在大当家跟前露露脸,哪里想两人真就这么聊起来了,也不说聊天不好,但要是站在城门口聊天为何不直接去府衙门聊?没看见城门里的百姓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看新鲜吗?   “你说的对,的确该先入城。”周肆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郑铁,把郑铁后脊梁看的一激灵,可见又得罪大当家了。   大军入城,比起鹿鸣府百姓,江远府百姓虽然听说过黑熊寨种种,甚至已经算在黑熊寨治下生活过一月了,却没有真切的说有归属感,如今听闻大当家过来,沿街是站满了百姓。   其中多少人怀有感激,多少人是过来看热闹,便说不好了。   “大当家你瞧,咱们这学习班的宣传还是有效果,大家伙都没有跪拜。”郑铁想起大当家初入鹿鸣府,大部分百姓见着大当家都一个劲的磕头,旁人怎么说都无济于事,现在江远府因为一个月来学习班不断地到各个街巷教规矩,也算是有几分成效了。   周肆不言,只是目光扫过沿街站着的百姓,和鹿鸣府百姓活不下去不同,江远府的百姓在江楼的治理下,算是过得不错的,至少府里的百姓,大多不再是面黄肌瘦,瞧着风吹就倒。   无论是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看待黑熊寨,总归只要遵纪守法周肆都不介意。   “那位就是黑熊寨的大当家,瞧着真是英俊潇洒,还不到弱冠年纪就有这样的成就,日后是不是能当皇帝啊。”躲在人群后面偷偷看周肆的姑娘哥儿忍不住叽叽喳喳。   现在江远府因为需要大量人手,不少家中还未出嫁的姑娘哥儿也都出来帮忙,而有部分即将要出嫁的,又因为没到黑熊寨定下的成亲年纪,只能被迫在家中继续再待一两年。   这部分人家对黑熊寨的这个规矩是颇有微词的,毕竟管天管地怎么还关起百姓家里婚嫁之事,还定了年纪,多养子女两年,要多出多少粮食,再说人聘礼都送过来了,人没过去,不得先把吃掉的聘礼吐出来。   有人也闹过,因为定下的婚期就在这几日,若是黑熊寨晚来几天,这亲也就成了,偏赶了巧,于是那家哥儿的娘就在黑熊寨跟前撒泼,最后叫黑熊寨阖家给抓走了,这么一来大部分人就懂事的消停了,即便心底再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   “当不当皇帝我不知道,但周大当家现在管着鹿鸣府和江远府,比江府尹的官还大,若是能嫁给这样的男子,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但我听说周大当家已经有婚约对象,人家是大家族出身哪里看得上我等这些粗鄙出身的姑娘哥儿。便是纳妾恐怕也要识文断字才行,咱们不说出身,单是样貌也比不上贵人家精细养出来的人,这样的妄想还是早早打消才是。”   “是了,不过咱们也就是嘴上说说,哪里真的以为自己能嫁过去,倒是听说府里几位做生意的富商要把自家姑娘哥儿送到大当家房里伺候。”   “当真么?是哪家啊。”就算周大当家龙姿凤章,上赶着去做妾未免有些谄媚。   “这我不清楚,不过人都在府衙门等了好几天了。”   周肆尚不知道自己又将迎来一群想要攀龙附凤的投机者,在看过江远府近况过后,将秦家要求的二十万件纸裘的事说了。   “纸裘倒不是麻烦的手艺,但两个月做完二十万件可能有些赶了。”江楼是知道纸裘的,在棉花没出来之前,江远府的百姓就多是以纸裘御寒,府里县里卖纸裘的不少,因为纸裘再耐穿,也是纸做的,比不上麻布,所以纸裘穿过几年也就不成了。   如今十月过半,要赶在年前送到关山城,就算路上赶的紧,也少不得要十七八日时间,算下来制作纸裘的时间还不够两月。   “你只管招人手,黑熊寨会运相应的粮食布匹。”又不是一件纸裘需要两个月才能做成,二十万件看似多,但整个江远府多少人?一件纸裘做起来才需要多少时间?平摊到人头上,一个月紧赶着也能做完。   “是。”江楼能说什么,黑熊寨都这样大方的出粮食出钱,就是江远府只能坐在椅子的老人都能打起精神,活动手脚把纸裘做出来。   再不提祁州本就有卖纸裘的商人,要是祁州不够,琼州容州也能收购,到时候能减轻纸裘制作的压力。   “大当家,府衙门外来了几个商户。”郑铁挤眉弄眼的向大当家的禀告,让周肆瞬间明悟过来的是什么人。   “查过了吗?”商户想要投资黑熊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打周肆占据桥头县开始,前仆后继过来的商人数不胜数,但一个个自个儿手里都不干净,过来送礼的一个都没逃过,全给矿山增加人手了。   按说这么久来,鹿鸣府附近的商户也该清楚黑熊寨的态度,怎么还有上赶着过来的。   “查过了,虽然小瑕疵有,但无伤大雅。”手里干净的商户不是没有,但大多数都遵纪守法,像眼下这几位,虽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恶心人的事没少做的还是头回遇上,不过经商嘛,奸诈狡猾也算是一个特质了,总不能因为人行径恶心就把人抓了吧,律法里也没写这一条啊。   “过来是真的打算投资,还是有别的苗头。”周肆对这些商户的心理把握大差不差,满脑子的姻亲关系好一飞冲天,这事换到燕帝都上都不一定成功,大燕的外戚可都一个个不敢冒头,合着他在这些人眼里还比不上燕帝了,   “两者都有,不过我也说了之前有世家献子女过来,大当家你都给拒了,他们这还要卖儿女求荣必不可能成功,结果大当家你猜他们说什么?”提起这事郑铁就是个气,再怎么说他也是见过不少漂亮的姑娘哥儿,不说别人,就说秦公子,那可是天仙般的人物,即便京城都是排的上号的,突然冒出来一个说他没见识,可不把他气的够呛。   “说他们家的姑娘哥儿天仙下凡,人间罕至?”不至于这么不要脸吧,便是绥之顶着如此神仙的一张脸,也说不出这话来。   “大差不差吧,我看他们笃定他们的姑娘哥儿神仙下凡,也不知道是真的如此,还是没有自知之明。”郑铁倾向于后者,真要有名动四方的姑娘哥儿,能在江远府半点风声没有,江楼好歹在江远府干了两年都不知情。   而且按这几个富商的性格,家中有这样的明珠必不会藏着掖着,肯定早早宣传出盛名好换取家族资源了,能等到大当家过来。   “那就见见。”周肆手抵着下巴,像是当真被勾起了兴趣的模样。   “大当家,你这才离开秦公子就有异心,这可不是好汉行径。”郑铁瞪大眼睛,秦公子是他为大当家抢上山的,他肯定希望秦公子和大当家琴箫和瑟,更不提大当家从小到大都说只打算娶一个媳妇,这才多久就变心了?   “商人虽然喜欢铤而走险,但要是一点把握没有赔上全族,这样的商人多吗?”   “这样的缺心眼,我自小到大都没见过。”但凡不是靠运气成功的商人,都是会权衡利弊的,风险大过收益还干,这样的蠢人还是少有。   “即如此,你说过来的是几个人,总不能脑子坏到一块去了?”要真是坏到一块去了,能见识一堆卧龙凤雏也不算耽误时间。   “嘶——好像还真是,我这就把人叫过来,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郑铁双脚一蹬,像是踩了风火轮一样跑了出去,留的周大当家考虑这些人过来的目的。   既然郑铁查过他们身份,商户的身份定然是真的,不过他们背后是否有其他人就说不准了。   整个祁州,能打的势力已经没有了,土匪寨子倒是剩了一个久负盛名的——仙人寨,里头都是道士,说是土匪寨子其实更像是邪.教,最好这些商户和仙人寨没有关系,不然他可要提前灭了这个寨子,把人抓到手里给他死磕化学了。   郑铁一来一回不过片刻功夫,身后的几个商户都是大腹便便,白胖身形一眼看过去倒是和蔼可亲,也是眼下这个时代能吃饱的人少,商户又没有太多规矩还要经常酒后应酬,发福是人之常情。   “听闻你们想资助黑熊寨,不知各位能拿出多少银子?”尽管周肆不缺钱,但别人硬要送,也是可以收入囊中的,毕竟现在不缺,日后肯定是要缺的。   几个商户来不及恭维,被周大当家先发制人,都面露迟疑,最后站在最右侧的那位商人站出来。   “大当家,我等家底浅薄,能拿出来的银钱不多,举几家之力凑齐了三十万两白银,希望大当家不要嫌弃。”   三十万两白银,这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皇亲国戚一口气都拿不出这么多钱,也就是皇帝和秦家这样的老世家才能说轻松拿出来。   “三十万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目,只怕几位的家底都要被掏空了,如此资助黑熊寨,倒让我这个做大当家的不忍收下。”三十万两白银,这还没有问题?周肆的目光落在郑铁身上,果不其然看到郑铁脸色黑成锅炭。   三十万两也不是说祁州的商户拿不出来,可江远府要是有这样的商人,竟然没在黑熊寨的情报里,不是情报队有问题,就是郑铁查的有问题。   再加上郑铁查过既然品行不好,怎么可能散尽家财,只怕这三十万两连手中银钱的一半都不到,故意说成全部家产。   “大当家哪里话,黑熊寨义士出身,救祁州百姓于水火,我等受黑熊寨惠泽,这钱是该出的。”商户说的赤城,要不是郑铁早查过几人底细几乎要被骗过去了。   “几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黑熊寨也没有不收的道理,而且几位都要散尽家财,肯定也不能劳烦各位把银子送到府衙,郑铁派一队人马跟着几位回家,将几位贡献的钱财清点出来。   我黑熊寨也不是黑心之人,几位捐给黑熊寨的义财黑熊寨会如实登记,日后必定记载黑熊寨立的功德碑上,受百姓香火。”   话落,几位商户脸色大变,怎么黑熊寨的大当家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他们献财为的可不是什么功德碑,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好名声能挣钱吗?   “怎么?几位是不满功德碑记名?”说这话的时候,周肆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尤其记名二字加重音量,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几个商户面色瞬间惨白,额头也不断渗出汗珠,眼瞧着要跪。   还是最开始说话的商户冒险开口,“没有的事,大当家愿意让我等上百姓供奉的功德碑,是我们天大的福气,但我等也不过是捐献一点钱财,比起为黑熊寨征战的将士们不值一提,这点小事受不住这样大的奖赏,也怕家中晚辈折寿还请大当家收回成命。”   “是吗?”周肆稍微放纵了一点自己的气势,压迫感十足,直到几位商户两股战战方才作罢,“既然几位觉得功德碑记名会折寿,那总要有个要求才是,不然黑熊寨受了诸位恩惠却不报答,日后传扬出去可不太好。”   “大当家明鉴,我等的确有所求,大当家年少英雄,又丰神俊朗,我们几位膝下正有适龄的姑娘哥儿倾心于大当家,还望大当家看在我等献出家产的份上,成全我等小儿小女的心愿。”   “这可有些难办了,我已经有未婚夫郞,且容貌天姿国色,若是答应你们儿女嫁过来,我夫郞该如何自处?”还真是打算给他塞人的,不过周肆不信这几位能为了一点外家的身份这么舍得。   “大当家哪里的话,自古英雄该是红颜知己环绕,便是大当家的未婚夫郞姿容俊丽,看久了也厌了,且不是我自夸,我家哥儿相貌定然是不输给大当家未婚夫郞的,大当家若是不信,现在就可叫我家哥儿进来,见上一见。”   这是从群销到独销了。   “好啊,若是你家哥儿不如我未婚夫郞生的好,我可要治你的罪。”   郑铁在后面咧牙,大当家这昏君做派也演的太像了了些,他得叮嘱武哥儿给秦公子寄封信回去,叫秦公子好好看着大当家,毕竟大当家现在急色的模样不像演的。   若是周肆晓得郑铁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会已经要把人挂在城门口脱光示众了,索性周肆全部注意力都在观察这几位商户异样上,暂时没注意到郑铁身上,叫他逃过一劫。   “大当家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带我家哥儿过来。”得了周肆的准数,商户急急忙忙的跑出去,而其余几人继续装木头人,周肆大概清楚,这几位压根没有献给他的姑娘哥儿,只怕过来也是为了充数,好叫方才那位献人不突兀。   不过他也想看看,祁州什么时候冒出了个天仙‘美人’。 第161章   外出府衙的商户姓李,本家在江远府也做了四五十年生意,做的是布帛生意,但生意却一直没做大,只能算小富之家。   黑熊寨一来,布帛更是连连下跌,新棉布上市无论贫富贵贱都喜欢的不得了,黑熊寨一口气赚的盆满钵满,他们这些布商都赔了个底掉。   再继续下去,哪里还有他们这些布商的立足之地。   “公子,周大当家答应见你了。”李商户走到府衙外面的马车跟前,说话的音量不大,至少附近的黑熊寨汉子是听不清的,不然光是李商户谄媚至极的语气,如何还能看不出这马车上的人压根不是李商户的哥儿。   听到李商户的话,马车的布帘被一只白玉似的手掀开,里面半弯腰走出来一位身着锦衣的哥儿,眉心的花印红的耀眼,不过面上缚了一层白纱,叫人看不真切真实样貌,但只看那双狐狸似的眼睛,就晓得其长相必然祸国殃民。   李商户是不敢多看得,只带着那哥儿进了府衙门,让在外值守的黑熊寨汉子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方才那哥儿怎么瞧着跟个妖精似的,光是看了他的眼睛就像要被吸了魂魄一样。”其中一个汉子压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颇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   “什么魂魄,大当家都说那是假的,我看你小子是觉得人好看,心动了吧。”另外一个已经成家的汉子倒是反应不大,不过也不得不承认人那双眼睛的确跟话本子里的狐狸精一样,看久了要被勾了去。   “我都没瞧着人长什么样呢,万一人就是眼睛好看呢。”不大的汉子小声反驳,不过这话说的也心虚,光是看个眼睛就这样,人能丑到哪儿去?   “我瞧那哥儿是去找大当家的,你说咱大当家能不能抵住诱惑,秦公子可还在鹿鸣府给大当家镇场子呢,大当家要是在这儿看上个哥儿,这可不大好。”   虽然大当家对外说和秦公子是未婚夫夫关系,日后要重新给秦公子办场婚礼,但原本在黑熊寨吃过喜宴的汉子可都认了秦公子是他们大当家夫郞的,这要是半道插一个哥儿进来,他们心里都替秦公子别扭呢。   “你想什么呢,当日秦公子露面,咱们寨子男男女女哪个没看呆了去,唯有咱们大当家跟个木头一样脸都没变一下,方才那哥儿指不定还没秦公子好看呢,大当家才不会轻易被勾了去。”小汉子反驳,他那日可是离大当家近着呢,半点没看出大当家被美色所惑的痕迹。   “有道理,咱大当家可是天底下第一号冷血的人物,绝不会轻易被美色所惑,不过,”年长的汉子挠了挠头,回忆起刚刚那哥儿的模样,“那哥儿是不是太高了些?”   “嘶——你这一说好像是,都快和大当家一样高了。”大当家什么个子?那是在黑熊寨里鹤立鸡群的存在,看模样还要往高去呢,也就郑铁这样的大高个跟大当家站一块才能不被大当家比下去。   再说南境的人个子都不算太高,姑娘哥儿更不说,就是在北面长大的秦公子也比大当家矮不少,这哥儿是吃什么长大的,竟然都要顶上大当家了。   这话,郑铁也想说,他眼睁睁看着李商户带着那狐狸眼的哥儿走进来,跟几个矮墩墩的商户站一块,实在卓尔不群。   这哥儿要是李商户的哥儿,他把脑袋摘下来给大当家当球踢。   “大当家,这就是我家哥儿。”李商户说完,又转过头示意那哥儿取下面纱。   狐狸眼的哥儿轻巧的从耳后取下面纱的带子,露出鼻若悬胆,唇若涂丹的妖娆容颜。   “嘶——”   郑铁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是被眼前这位媚眼如丝的美人惊艳到了,甚至还小声呢喃,“乖乖啊,祁州什么时候出了个这样妖孽似的美人,大当家能抗的住吗?”   当然抗的住,比起当日夜里灯下看美人,今日这位美则美矣,却没戳中周大当家的审美,也就是这短短片刻,反而让周大当家觉得眼前这位‘美人’有几分异样。   “大当家,我家哥儿的相貌可还满意?”李商户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容貌,但眼中的垂涎之色一点没少,要不是知道这位背景大,他不敢得罪,只怕也送不到周大当家跟前来。   “满意,若是此等容貌我还不满意,岂不是自视甚高了。”周肆往后一靠,手有意无意的敲在桌案上,眼睛对上对面美人的狐狸眼,不出意外看到了饶有兴趣的神色,半点不掩饰看来这位意外过来的‘美人’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   只怕李商户说的三十万两也是这位‘美人’带来的。   “如此,大当家咱们方才说的事,可能应下?”李商户惴惴不安,周大当家嘴上说着满意,但脸上却没有见到美人的惊艳,莫不是周大当家的未婚夫郞真是神仙相貌不成。   “黑熊寨议亲可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李商户你说你家哥儿倾心于我,总得让我单独和这位‘美人’相处相处,再谈亲事。”周肆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外人听了必然会误会其意思。   “这个自然,如此我等先退下?”李商户眼中闪过精光,方才还以为这位周大当家是个坐怀不乱的人,这下就揭底了,果然男人面对美人哪里真的能够视若无睹。   “嗯。”周肆点头,视线又移到郑铁身上。   “我也要走?”郑铁一副看错人的表情,大当家这就被美人俘虏了?要不是现在回鹿鸣府把秦公子带来也赶不上趟了,他肯定要揭穿大当家渣男的真面目。   “不然呢?”周肆说的理所当然,至于郑铁的误会,他之后会好好叫郑铁清醒清醒,免得他在郑铁哪儿是个随时会出轨的渣男形象。   “大当家说的是,郑队长还是跟我们一块走的好。”李商户这时候大胆了,竟然敢拉住郑铁的胳膊把这样大的块头一口气拖出去,这莽汉可不能耽误公子和周大当家的好事,他还指望这位让他的产业起死回生呢。   人被清空,甚至连大门都被李商户好心的关上,连拉带扯的拖走了企图听墙角的郑铁,殊不知屋里想象中的旖旎场面一点没有不说,反而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   “你叫什么名字?”周肆的视线一动不动落在眼前的人身上,如此拐弯抹角要见他,背后的麻烦只怕不会小。   “我姓刘。”‘美人’轻巧的动了动嘴唇,只透露了自己的姓氏。   正巧,祁州周围的势力里,姓刘且有名的就一家——蜀王。   “那不知刘少爷过来,是求权还是求财?”竟然是蜀王的人,他还以为是仙人寨那群道士坐不住过来打探虚实的,不过比起蜀中,仙人寨实在不够看,蜀王的人来的好。   啪啪啪——   “周大当家果真聪慧,我还以为我的伪装天衣无缝,一路过来,无论是老练的商户还是初出矛头的小子,甚至周大当家身边有名的郑将军都没看出来,不知是哪里漏了竟然叫周大当家一眼道破?”   刘少爷说话间,一改方才哥儿作态流露出来的妩媚,即便眉心还有作为哥儿身份证明的花印,也能叫人看出对方独属于男子的气度。   “猜的。”周肆不大想费心思解释,这样一位美人,没有背景早被吃干抹净了,根本送不到他跟前来,有背景只怕那方势力也不会这样轻易送出来做交易。   李商户戏演的不错,但行为态度之间不自觉的放低姿态也说明了两人之间,到底谁为主谁为仆。   “看来是我不经诈,这样轻易露了底牌。”刘少爷自在的寻了个位置落座,半点不客气,“那周大当家再猜猜,我这次过来是为了求权还是求财?”   “求财。”   “为何?”刘少爷惊讶于周肆的笃定。   “蜀中我早晚要打过去,放权给你不是养虎为患吗?”周肆都要拔除世家了,难道还要留个蜀王给自己添堵?不说在没有工业化的情况下,蜀中的土地能够供应多少粮食棉花,单单是蜀中的人口,周肆都舍不得放过。   不论是种地还是做工,都需要源源不断的人口,人口红利带来的好处也是周肆下定决心拔除世家废除奴籍的原由之一。   “那你不怕现在蜀中断了供给黑熊寨的粮食、井盐、朱砂和棉花吗?”刘少爷在谈话一开始就被周肆拒绝倒是不气馁,反而拿出眼下黑熊寨受蜀中钳制的东西。   “你费尽心机过来寻我,不就是蜀中现在争权夺势即将上演,而你处于劣势,基本没有把握取胜所以才不得不求助外援吗?”蜀中的确能够扼住黑熊寨的咽喉,但黑熊寨已经在开拓琼州商路,即便现在断了最多让周肆扩散的步子缩进些,又没有决定性的打击。   而眼前的刘少爷可就说不准了,蜀王年迈,过来做生意的蜀商的确透露了一些风声,而蜀太子不成器,蜀王一死,这蜀中谁能称王就要打个问号了。   “可若是周大当家只能给我财,不也是叫我放弃争夺蜀王的位置,于我也没有半点好处,如此一来鱼死网破,我死了还要拖累周大当家耗费时间补网,想必周大当家也并不乐见。”   “若是能够让冲破我渔网的大鱼提前死了,即便损失了时间补网,对未来也有好处,可要是现在放过了那条冲破我渔网的大鱼,等它在水中继续长大,日后就不是网破而是船倾了。”   “周大当家当真不愿意帮一帮我吗?”方才还牙尖嘴利的刘少爷一改男子的做派,仗着自己一张妖孽的脸露出可怜的模样,真是半点颜面都不要了。   “美人计也要对症下药,刘少爷都没打听清楚我的喜好就上阵,可见刘少爷的这张脸以前无往不利,莫不是在蜀中,刘少爷也是以哥儿身份示人?”周肆面无表情,虽然对方的确很好看,而且他也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觉得男子只能喜欢哥儿,不能喜欢男子,但刘少爷真不是他的菜。   “啧啧,周大当家真是冷酷,不错,我自幼以哥儿的身份长大,不然男子假扮哥儿,总归行为举止上会有几分不同。”收敛起柔弱可怜的做派,刘少爷倒是坦诚的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个子没办法伪装,想必周大当家一语道破我的身份,也有其中的缘故。”   他父王蜀王算是蜀中身材高大的男子了,不过他母亲是胡姬出身,个子在蜀中算高的,如此他倒是比的王兄都高,已经引起他王兄们的怀疑了。   “你想做蜀王?”   “不,周大当家不是说了,蜀中早晚要被你收入囊中,我这蜀王就是坐上了,迟早也要被赶下去,到时候成王败寇还不知道要落个什么下场呢。”刘少爷自怨自艾,显然是因为周肆过于冷酷无情。   “如此,就是求财了。”周肆不理会戏精,蜀中势力混乱,本地世家豪族扎根长的,不一定比京中世家好拔除,他有心拿下蜀中,但一直没有熟人引路。   这会子蜀王的儿子过来求援,让周肆有些意动,只是言辞交谈间,可见此人野心不小,真要与他合作,就得考虑考虑之后被反咬一口的后果。   “不错,既然蜀中早晚要被黑熊寨拿下,我当然要想好后路,黑熊寨做的买卖在蜀中很受欢迎,我费尽心机从蜀中偷渡过来,为的就是黑熊寨的宝贝。”   蜀中这一年多来,运出去的粮食多的离谱,不过他的好兄长们都在忙着争权,半点没有察觉不说,还为了拉拢商户投靠,给人大开方便之门,殊不知这门开了,引来的不是大笔财富,而是供养了一位敌对势力,迟早要到蜀中将他们吞噬殆尽。   “蜀商能够和我做生意,刘少爷求财能够给我什么?”   “蜀中军事民生所有情报,这个条件怎么样?”刘少爷说的轻松,半点没有卖兄长的愧疚,甚至语气里隐隐约约还有些期待。   “不够。”民生军事他的情报队已经打探的差不多了,即便再有隐秘消息,也不过是对战局影响可有可无的小道消息。   “那你要什么?”刘少爷也不是傻子,周肆拒绝他的那刻起,他也明白蜀中已经有黑熊寨的探子在了,也对,蜀中紧挨祁州,又不断给黑熊寨供给粮食井盐这样的必需之物,若是不安插探子进去,蜀中一旦有异变,会打黑熊寨一个措手不及。   “我要你带我的人入蜀中做事。”他的探子很难进驻权利中心,蜀中算是个排外的地方,要想不动声色拿下蜀中,就需要派遣一批人逐渐掌控政权,架空蜀王的势力。   便是架空无用,但只要在蜀中安插够他们的人手,日后打下来也不会因为蜀中与南境的情况不同,叫治理的官员水土不服。   “……周大当家已经猜到我在蜀中的身份不过是个哥儿,即便能够带黑熊寨的人过去,只怕轻易也拿不到实权。”兄长们既然已经猜测他的身份了,自然不会给他机会拿到权利,甚至还想着把他嫁出去以绝后患,但又怕他嫁人是假,私底下和蜀中其余势力联合掀起风浪。   “这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我可以给你财,也能让你在蜀王权利争夺之际明哲保身,但你总不能让我付出这么多代价却连基础的好处都拿不到,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周肆不信刘少爷半点势力都没有,不然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从蜀中溜达到祁州,之前还想求黑熊寨助他夺权,这要是半点基础没有,只怕杀光了刘少爷的兄长,也不见得能够稳住权势。   “那我可得先考虑考虑。”刘少爷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毕竟这可是帮别人夺自己家的势。   “请便。”周肆不勉强。   “也许今天,也许明天,我就考虑好了,周大当家这也要赶我离开?”刘少爷可不想再回李商户那里了,“若是周大当家收留我几日,我可以帮周大当家把之前的几个商户解决了。”   “虽然这几个商户行事没什么道德,但他们也没触犯黑熊寨的律法,倒是刘少爷要是收拾了他们,那就犯法了,正好把你送到鹿鸣府交给我夫郞惩治。”   “好了好了,知道周大当家和你未婚夫郞蒹葭情深,我虽然以哥儿身份示人,但并不喜欢男子,周大当家放心。”刘少爷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对美色无动于衷的男子,或许也不是无动于衷,不是说周大当家的未婚夫郞也是国色天香,得一倾城佳人足以视其他美人于无物。   他也有些好奇,那位美人究竟美到什么地步,能叫周肆对他的容貌视若无睹。   “我可以为你在江远府安排暂时的住处,但请安分点,若是让一些风言风语传到我未婚夫郞耳朵里,我不介意帮刘少爷寻一位夫婿。”周肆百分之百肯定此人留下来要是不警告一番,必然会作妖,加上郑铁这种脑子不大好的家伙掺和,说不准就有什么离奇言论传播开,到时候众口铄金,便是他没有意思,怕也要在民间流传一股风流韵事。   “周大当家放心,就算有风言风语,我肯定会第一时间为你澄清的。”刘少爷翻了个白眼,虽然他戏精了些,但的的确确不喜欢男子,谁让他娘把他生的这么花容月貌。   房门被打开,远远盯着的郑铁一溜烟的跑过来,瞧着屋里的两位并未有出格的举动,顿时松了口气,果然大当家还是坚守住了底线。   “郑铁,这位刘公子要暂住在府衙门,你为他安排一间屋子,若是他有什么需求,只要不过分尽量满足。”周肆忙着把烫手山芋交出去,顺道准备给绥之寄一封信回去。   “啊,交给我照顾?”郑铁瞧了瞧戴上面纱狐狸眼笑的刘公子,心头一梗。   “怎么?这样漂亮的美人交给你照顾难道你还吃亏了不成,正好你不是没成亲吗?努努力,说不准这样好看的美人就芳心暗许了。”周肆可是吃了好几个郑铁脑补的哑巴亏,这会子一口气报复回去,心情畅快的不得了。   “这……可是”郑铁憋红了脸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了,最后还是那刘少爷暗悄悄的走近,把人吓得一蹦三尺远,才不得不憋屈的给人安排住处,想着赶紧脱手。   看到郑铁吃瘪,周肆郁气尽出,终于能查看江远府如今的情况了,郑铁写的报告有些潦草,但对于武夫的要求跟文臣一样,未免高了些。   这天下间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人凤毛麟角,就是周肆也不敢说自己是全才,对于这份粗糙的报告也没说什么,总归重要的事情郑铁不可能落了。   这一个月来,江远府开工的地方不少,因为江远府靠近蜀中,比起运送棉花到鹿鸣府,江远府明显要近一些,织坊肯定要开,还有江远府靠水。   尤其是水势落差极大,对于很多需要利用水利进行工作的工坊都有极大的好处,大多数工坊都能沿着江远府的江边修建。   而且江远府有码头,船舶生意也能做,在海运没发达起来的时候,江运可是占据商贸很大一部分比例,就说粮食,江运的耗损就比陆运少。   因为陆运除开需要人马嚼用,时间还长,要是距离太远走陆路运输,光是耗损就大的可怕,要不说打仗的时候粮草时常供应不上,就是因为筹措军粮过多,路上人马消耗也是一笔极大的支出。   江运就能省去牲畜的费用,人也不比陆路多,还有布帛,一船布帛顺江而下,其中利润比的陆路多得多,这也就是许多商户做生意更喜欢江运的原因。   祁州周围不靠海,海运的红利吃不上,日后南境里容州和琼州肯定是主要做海运生意,祁州要想发展起来,只能靠江运把治下各类的好东西送出去。   像是青花瓷,只要截断了燕帝那边的矿石,这青花瓷就是黑熊寨一家独大,不说卖给大燕,就是走海运沿周边国度走一遭,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更不提瓷器这东西外族也喜欢,周肆现在治理南境,短时间去不了北面,但也得提前计划怎么不动声色的治住外族。   夷人能够以夷制夷,外族自然也能悄声无息的做些小动作影响他们,其实和外族打,最好用的是贸易战,以商术灭国自古有之,只是现在大燕敌对的外族,算起来也是从中原流过去的分支。   里头定然也有不少有识之士,若是贸易战太过于简单,只怕会被能人异士识破。   于是,周肆把他随身携带的谋士叫了过来,外族的事暂时没说,主要还是蜀王的事比较急迫。   “这不是有了瞌睡送枕头,咱们不是正好在想如何对付蜀中,这位蜀王的儿子过来,咱们要是利用的好,完全可以从内部瓦解蜀中统治。”蜀中这块地必然伴随南境被拿下,大当家追求的可是王朝大统一,这东一块割据,西一块立国的,在舆图上也不好看啊。   “话虽如此,但这位蜀王王子究竟愿不愿意投诚还两说,万一这人其实是蜀王派遣过来的卧底,咱们对蜀中的布置不就白费了吗?”邢堂明没见过这位扮做哥儿的王子,心中对此人的提防拉到最大。   “这事问问大当家不就行了,在看人方面大当家可是出人意料的准。”   “不是我看的准,而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位蜀中过来的王子,行径很可疑。”周肆没有完全信任刘少爷的话,这人连真实姓名都没有透露,只怕对黑熊寨也还存有疑虑,买卖做不做的成都是一回事。   “这样看,短时间里,蜀中还是不能动,就是不知道蜀王能不能撑这么久。”蜀王一倒,蜀中必乱,蜀中乱了对黑熊寨也没有好处,至少蜀商做生意不会如从前一样毫无后顾之忧。   “蜀中情报提到了蜀王的确上了年纪,做事开始昏庸,不过瞧着身体还健朗,至少几年之内不会轻易死了,不过会不会被孝死就说不一定了。”蜀王位置争夺一向很激烈,蜀太子无能,不过占了个嫡长子的身份才得了太子之位,而蜀王其余儿子,也不尽然有本事,但大家水平差不多,更容易斗个你死我活。   加上蜀中地方豪族也可能掺和在其中,说不准就有地方势力准备上位,到时候鱼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要拿下蜀中也就更麻烦了。   “不若大当家再考察考察这位刘少爷,必要的时候可以牺牲一下色相。”秦襄开始出歪主意了。   不过话落周肆盯着他,“你说的不错,不过我已经有未婚夫郞,不好出面,不如由你顶上如何?”   “呵呵,大当家开玩笑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我们继续说这位刘少爷,他过来黑熊寨肯定有所求,敢单枪匹马杀过来,我觉得恐怕不是简单的求援黑熊寨。”秦襄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这位刘少爷利用江远府商户接触黑熊寨,甚至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单纯求援不该如此。   “也许他在躲什么?”邢堂明提供了一个思路,对方在蜀中是以哥儿的身份示人,按说蜀王即便再不宠爱,怕也不可能让刘少爷单独出蜀中。   “现在蜀中威胁到他的,只有他的兄长们。”周肆接上两人的思路,或许这位刘少爷已经身份败露,他的兄长们为除后患痛下杀手,而他也不是没本事的人,周旋一番过后,知道蜀中不能久留,干脆过来祁州,见一见最近在蜀中声名鹊起的黑熊寨是什么模样。   “事情是否是咱们想的这样,恐怕只有等情报队的人送回消息,若真如咱们想的一样,一位身份暴露逃出蜀中的王子,能够利用的地方就多了。”不说把人送回去能够搅浑蜀中争权的浑水,就是这位不得已背井离乡,恐怕对自家兄长也没什么情感,到时候能够从这位嘴里换点有用的消息,也不算白费心思。   “郑铁这段时间会一直跟着他,这位刘少爷大概会先衡量黑熊寨是否值得他投靠。”刘少爷的事情说完,周肆有提出自己对外族的计划,简洁的两位谋士说了说。   “大当家的意思是咱们的人手先深入外族,像在京中安插探子一样在外族那边也插入自己的钉子?”他们的情报队虽然能够打探到外族的消息,但要在外族扎根并不容易,而且在外族的地盘上也不能轻易联络,像是信鸽若是被射下来,以外族的警惕性恐怕会在城中大搜查。   “不,只安插探子过去,除了让我知道外族的动向并没有好处。”哪怕是知道外族起兵,人也打的是大燕,他顶多出于同族的情谊给大燕递个消息,要他帮助大燕把外族打出去,是不可能的,也做不到。   “那总不能跟蜀中一个策略,准备在外族政坛里安插咱们的人,好从内部瓦解外族的攻势吧。”邢堂明愣愣道,真要是这样谁去啊?黑熊寨眼下可没有这样优秀的人才能够送过去,而且要在短时间里立足外族政坛,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人物。   毕竟听闻外族取士,也是行的科考,考的也是四书五经,说是外族,其实也不过是换了个称呼,连文化差异都很小。   在大燕没点背景,状元哪怕再有本事,也不能爬到权力中心,外族官场恐怕和大燕差不了多少,就不说别人了,单是秦襄和邢堂明都不敢保证去了外族能够短时间在外族政坛声名鹊起。   可要时间太长,那也不划算,因为有这个功夫黑熊寨早就打过去,别黑熊寨的兵马都在外族首都晃动,他们派遣去的文人还在当小官。   “我们自己的人安插不进去,为什么不想想让对方的人投诚?”周肆露出笑意,就跟他挖了大燕的墙角,把秦家变成自己人一样。   “咱们与外族那边没有联系,如何能够挖墙角。”秦襄忧心忡忡,总不能让郑铁千里迢迢再去抢一回亲吧。   周肆不言,只是掏出了一朵棉花。   ————————————   “公子,大当家送信回来了。”空青兴匆匆的将大当家的信送到公子手里,这才过去几日,来回送信还要时间呢,大当家这是一到了江远府就给公子写信了。   瞧着每每收到信都要比他激动的空青,秦绥之笑着摇摇头,方才取出裁信的小刀,展开信,最前头都是写的问候。不过寥寥几字,就惹得秦绥之面色带笑,只是读到后面,不想周肆才过去不久,便有如此跌宕起伏的经历,这位蜀中过来的刘少爷,竟然生的花容绝色,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绝色法,他还想亲自见上一见。   “公子,怎么还皱眉了?是大当家在江远府遇到麻烦了吗?”空青可是知道每回大当家送过来的信,公子都是笑着看完的。   秦绥之摇头,周肆打算现在布局外族,他并不反对,因为他知道周肆有本事收复大燕收复不回来的土地,父亲殚精竭虑多年,为的就是把国土拿回来,大燕迟迟做不到,还不断丢失城池,改投黑熊寨也是看重黑熊寨的本事。   若能早些对外族下手,父亲那边想必也能看出黑熊寨收复失土的决心,这样秦家和黑熊寨才能绑定的更牢固。   “空青研磨。”秦绥之打算送一封信回去问一问父亲,大燕在外族是否安插的有棋子,比起策反外族原本的人,策反大燕安插的棋子要更容易些。   ……   “父亲,绥之寄过来的信是出了什么问题吗?”秦慕之看到父亲读过绥之的信后,面色都不大好看。   “你且看看。”   秦慕之接过信,细细读完。   “父亲,这是好事,既然周肆打算对外族出手,咱们应该支持。”秦慕之知道周肆要打下外族的土地,也肯定不是近几年能够做到的,现在周肆有心准备,他们自然要多多支持。   “我也是这个意见,但大燕派遣去外族的密探名单我手里没有,只有武德司的人手里有。”密探之事本就绝密,朝中诸公不清楚也是应当的。   “武德司,我记得宋珲落在黑熊寨手中。”这不是恰到好处。   “不错,周肆既然想要布局外族,从宋珲口中套出外族名单是必要的,只是宋珲此人忠于陛下,恐怕轻易不会说出来。”秦尚书令知宋珲的性子,那汉子软硬不吃,就是大刑伺候爷绝计不会开口,要从这样的倔驴套话,可行性太低了。   “或许咱们能够从京中插手,宋珲在南境失踪,武德司现在由副指挥使做镇,而这位副指挥使不比宋珲衷心,我们若是能够收买此人,套出名单的概率比追问宋珲要大。”   “你当真以为这位副指挥使不忠于陛下?”秦尚书令反问。   秦慕之一顿,瞬间明白父亲意思,武德司的这位副指挥使只怕是得了官家授意故意如此的。 第162章   被关在桥头县的宋珲今日被捆了手脚,从牢里押出来,他困在祁州也有大半年时间了,按说燕帝那边肯定知道他失踪的消息,偏偏黑熊寨一点事没有不说,还接连拿下鹿鸣府和江远府。   如此看,指望朝廷救他是不成的,只是黑熊寨却也没有虐待他,尽管没有自由,但衣食是不缺的,甚至还能隔五六日洗一回澡。   像是在大燕,被关进牢里的阶下囚可没有这待遇,关几年不洗澡都是正常的,出狱的犯人个个都是蓬头垢面,那身上的污垢得下河水才洗的干净,黑熊寨倒是稀奇,连犯人洗澡也管。   不过幸好管了,宋珲虽然常年在各地办差也不是洁癖之人,但到底做到了武德司指挥使的位置,面见天颜是不能碍眼的,再加上大燕士子也多喜洁,他这样武夫自然要随俗,逐渐也成了习惯,若是半个月不打理打理,浑身都刺挠的慌。   后头宋珲闲的无趣,又与看守他的黑熊寨汉子们混熟了,平日得闲也能说上几句,问起洗澡的事,那黑熊寨汉子说的滔滔不绝。   什么大当家为了百姓能够杜绝生水,勤洗头洗澡,在县里府里都开设的有热水房,里头从早到晚都供应的有热水,一两个铜子就能叫一家人好好洗漱一番。   甚至村里也都铺设的有,若不是怕免费了,有人贪小便宜浪费热水,没准大当家都不收这一两个子的铜子。   要说热水房的花费肯定还是有的,但因为修沼气池,节省了炭火和木柴,这成本就下来了,如此便宜些能够叫百姓在卫生方面提升一个台阶,即便不收费也是合算的,毕竟人病了便不能做事,现在一个人做事创造的价值可比那点水钱珍贵的多。   开水房收费不贵,积少成多之下,不说赚不赚,一个月下来,在里面做事的人工钱是能挣出来的。   宋珲听完,整个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状态,热水这东西稀罕,除开达官贵族哪个有这闲钱和闲工夫多烧热水,便是军户地那头,也不常能洗澡。   黑熊寨倒是好本事。   “老兄,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宋珲不怕黑熊寨杀他,如果要杀早在抓住他的时候就动手了,哪里还吃喝不缺的叫他多活了这几个月。   “去鹿鸣府,秦公子要见你。”看守宋珲的汉子名方八,听名字就晓得是穷苦出生,家里排行老八,跟宋珲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起初宋珲被关进牢里,总想着隔三差五逃跑,最后叫街上的弟兄抓了回来,方八这面子就拉不住,开始和宋珲斗智斗勇,一个想越狱,一个防着人越狱,每个月不来一两回,都还有些不习惯呢。   “鹿鸣府,秦公子。”宋珲反复念叨,秦绥之是京中有名的哥儿,他即便不与世家交好,也是听过人大名的,来黑熊寨这么久他也晓得秦绥之成了土匪的压寨夫郎,这会子要见他,是为了什么?   “你也别瞎想,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方八觉得这京城里当官,也是辛苦,干啥事都要想破脑袋,不像黑熊寨,只要照大当家吩咐的去做,就算不动脑子,也吃的上饭,不怕被人陷害了。   “路上没事,还不能让我想想。”宋珲熟稔的跟方八侃起来,“这次是只有我过去?还是我那些弟兄也一块过去。”   武德司被抓的也不止他宋珲一个人,还有一块执行任务的十来个兄弟,只是被抓进牢里,他们就被分开关了,这也好久没见过他的弟兄们了。   “只有你。”方八没透露宋珲的那些弟兄们已经有投诚的了,说了怕宋珲受不住。   只有他,看来秦公子找他为的是只有他知道的机密,这样的机密不多却也不少,因为宋珲身为武德司指挥使,都是跟燕帝直接对接,一些武德司办的差,朝廷诸公不清楚底细再正常不过。   但不知道秦公子,要的是什么消息了。   ————————————   “我说,你这整日上蹿下跳的,还能不能安静会了。”郑铁迫于无奈跟在刘少爷身后,到现在郑铁也没看出刘少爷哪里不对劲,但跟着的这些日子他已经被这个长相妖孽实则性格恶劣的哥儿折腾的不轻。   刘少爷挑眉,依旧我行我素,半点没把郑铁的话放在耳朵里。   差点气的郑铁吐血,恨不能立刻叫武哥儿过来替他,可又想想这家伙折腾人的劲儿,叫武哥儿过来不是当受气包的吗?万一两个哥儿到时候打起来,他怕武哥儿直接个人撂撅了。   “今天逛够了,回吧。”刘少爷每日都要出门逛一逛,具体也没看什么,这会子江远府也在动工,许多地界泥沙遍地,好衣裳的料子往这头一走,都要沾上沙土,毁了一身衣裳。   也就是江楼忙着弄纸裘了,不然这事郑铁早晚甩到江楼脑袋上了。   把人送回去,憋了一肚子气的郑铁去寻了周肆。   “大当家,这活我干不了了,那姓刘的哥儿整日无所事事,非要折腾我跟着出门也就罢了,还经常乱走,一个不注意就不见影。”要不是江远府街上都是黑熊寨的兵丁巡逻,保不齐那刘哥儿就遇上地痞流氓了,“我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跟着个哥儿也不是回事,就算大当家你想给我点鸳鸯谱,这也没谱了。”   “这几日你没见着秦襄?”周肆对于郑铁竟然还没看出刘少爷的身份感到诧异,不过想想也是,若是郑铁知道真相,秦襄被蒙在鼓里,只怕也不会轻易说出来,要看秦襄的笑话。   “又和秦襄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是大当家你给秦襄点的鸳鸯谱?这不行吧,那哥儿虽然生的好,但秦襄的个子都赶不上人家,站一块也不合适啊。”郑铁这几日可是看着,那哥儿在江远府里,真找不出几个比他还高的,就是黑熊寨吃好喝好的汉子,也没几个能赶得上人家的。   “这话你当着秦襄的面说,我保证不出三日你得再栽一回坑。”秦襄的个子也不算矮了,怎么到郑铁嘴里一说,叫人听了以为秦襄是个矮冬瓜呢。   “所以我才在大当家你面前说说,我老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秦襄那心眼跟莲蓬一样,我就是得罪他肯定也都是在公事上得罪,私底下得罪了去,能有好果子吃?”郑铁沾沾自喜,他晓得秦襄那家伙阴险,便是不对付也都是在公事上,这样遇到要说理的时候大当家还能管管。   “是吗?我怎么觉得郑队长私底下得罪我的事也不少。”秦襄赶巧过来,前面的话没听着,后面的话是一字不落,半点不给郑铁面子的出声。   叫一向厚脸皮的人脸上都露出几分尴尬,可见人啊,背后还是不能说闲,不然哪日就被抓包了。   “大当家。”秦襄不与郑铁一般见识,“秦公子那边来信了。”   “嗯,郑铁你先下去吧。”周肆半点不同情人,他没把郑铁刚刚揭秦襄的短说出来,都是看在自小到大的情谊上。   “那什么,大当家我刚才说的你不再考虑考虑?”郑铁垂死挣扎,无论如何要把烫手山芋甩出去。   “嗯,等我空闲的时候再考虑。”周肆没把话说死,万一郑铁这家伙后头看出刘少爷身份不对,给人家一拳头可就不得了了。   “那大当家你一定要尽快考虑。”郑铁像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雄赳赳气昂昂的出门了。   “郑铁还没看出刘少爷不是个哥儿?”秦襄看好戏的表情向大当家打听。   “显而易见。”周肆拆了绥之寄过来的信,原本还想和秦襄侃几句郑铁的,却在看到绥之信中内容过后,收敛了玩笑的神情。   “怎么?是鹿鸣府出了乱子?”秦襄等大当家读完信才询问,这不应该啊,鹿鸣府的治安比江远府都好,能有什么问题。   “不是鹿鸣府的事,上回我与你们商量要在外族插钉子,绥之回信说,大燕在外族有不少密探,如果能够策反便可以为我们所用,而宋珲正巧知道大燕派遣去外族的密探名单,他已经着人将宋珲从桥头县带至鹿鸣府,打算亲自询问。”   “秦公子办事的速度真是出乎意料的快,若是能够从宋珲嘴里得到这份名单,咱们对外族的计划便可以立刻实施。”秦襄没想到上回都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的事被秦公子找到了突破口,大当家寻的夫郞厉害啊。   “宋珲的嘴不好撬,秦家那边也答应会在京城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弄到名单。”周肆倒没有因为事情有进展而露出喜悦,可见还是有其他忧虑的地方。   “这是好事,大当家怎么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莫不是担心秦公子审问宋珲的时候被宋珲伤了?”宋珲武力值的确高,但他们黑熊寨又不是吃素的,秦公子亲自审讯,绑宋珲的绳子肯定都是用浸了油的牛筋绑,哪里能给宋珲可乘之机抓了公子做人质。   “我不是担心这个,而是认为这名单即便出来了,也不一定能够用的上,大燕派遣去外族的密探数量不少,可你又看大燕朝廷对外族的动静知道多少,只怕这些密探不是死了就是投敌了,真正还心向大燕的不多。”而他们的人要用这份名单上的人,还要先派遣人查一查对方是否叛变了,不然轻易接触只会打草惊蛇。   “话虽如此,但比起咱们的人小心翼翼过去从底层发展,大燕的密探哪怕只有一人能用,也能省去咱们很多麻烦。”秦襄认为不该因噎废食,就算这些密探投靠外族,他们不也可以试试能不能策反,这种墙头草用得好未必不能起大用。   “这件事暂时不着急,北面如果真的起战事,咱们的人想过去插手也没办法。”周肆揉了揉眉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收拢祁州的府县。 第163章   皇宫。   今年京中发生了几场大震动,一点不比去岁朝廷议和来的轻松,燕帝年轻的时候顾忌世家朝臣,到老了,反倒杀心重了起来,只是杀的都是自己人,这威风还是不敢对外呈的。   就说今年,因为通敌叛国罪名抄了不知多少人的家,其中还有几家是京中高门,便是寻了姻亲递折子求情,都石沉大海,最后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闹的不少世家高门都开始夹起尾巴做人。   也有强硬派,在朝廷上和燕帝发生了一番争锋,不想中途秦家这个一向被朝廷和燕帝所不喜的世家这回竟然站在燕帝一方,闹的大家面子都下不去,得罪了不少人。   不过也别指望燕帝对秦家有多亲近,秦慕之这段时间因为经手青花瓷的方子得盛宠伴驾左右,但每每和燕帝相处,都忍不住冷汗淋漓,可见燕帝的脾气的确越发的暴躁。   “小秦大人,拿帕子擦擦汗吧。”忠公公送秦慕之出宫,对眼前这位外人羡慕的小秦大人报以同情,燕帝脾气不好他这个伺候的人最清楚,早年还好些,近些年越发的独断专行,偏偏朝廷又不是燕帝的一言堂,只能把脾气发在他们这些奴婢身上,而小秦大人又撞在这个档口,就算燕帝不明目张胆的发火,也要阴阳几句。   “多谢忠公公。”秦慕之哪里是被燕帝吓出汗的,明摆着是身上衣裳厚了,燕帝喜怒无常秦慕之早就习惯了,现在秦家已经找好了后路,就算燕帝不待见他们大不了早日逃出京城,左右黑熊寨明年就能打下整个祁州,甚至听闻周肆已经布局容州,南境被打下来不过三五年的事。   “小秦大人哪里的话,陛下近来脾气差了些,多半是冬日天寒,心情不舒畅,还要小秦大人多担待。”   “担待二字可受不起,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秦慕之是会拍马屁的,但一般不拍,除开燕帝也没谁叫秦少爷拍马屁。   “小秦大人说的是。”忠公公将人送出午门,又急忙赶回殿内,算时候陛下午睡该起来了。   等忠公公踏入殿内的时候,燕帝的确起了,一个午觉起来人精神了不少,就是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连御案上的折子都没批,尽管近几个月朝廷风平浪静,所有上书的折子不是请安就是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惹得燕帝不耐烦看,却也还算尽职都给看过,今儿连折子都没看,可见燕帝的心情确实不好。   “陛下,小秦大人已经出宫去了。”皇帝寝宫到午门的距离还是够远的,他们也没用马车,单靠脚程来回,都够燕帝睡个好觉了。   “嗯。”燕帝并不在意秦慕之出没出宫,召见秦慕之入宫也不过是行捧杀之策,秦家这柄刀他也用的还算顺手,等哪日秦家惹了众怒,他自然也会顺水推舟把秦家推入水中。   “陛下可是午睡起来不适?不若现在出门走走,御花园的花匠费了心思,寻来了不少秋菊,即便这会子入冬也开的正好。”   “秋菊就是秋天才开的好。”燕帝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喜欢的,“祁州那边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这……往年祁州巡查队伍都是十一月才归京,中途若是无事都不会特意传消息回来。”忠公公不知道燕帝为何突然问起了祁州,只得如实相告。   “往年,哼,今年祁州巡按一职几个世家明争暗斗都想安排自己人过去,只怕祁州出事了。”燕帝好歹再宫禁耳融目染长大,又继承吴燕一脉内斗出彩的性子,哪里看不出朝中暗潮涌动,以前倒是没发觉这祁州有这么多京中世家插手,再结合祁州年年天灾,他免除祁州税收,怕是养肥了这些世家的口袋。   “去岁祁州巡按是小秦大人,并未说祁州有异样,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忠公公作为燕帝身边的红人,私底下收受的贿赂却不少,就说京中有名有姓的世家,哪家没给忠公公借逢年过节的机会塞钱?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京中世家把他喂的盆满钵满,总不好一点好话都不给人说。   “秦家也是世家。”燕帝眼中尽是冷酷。   “那陛下可是要派遣武德司的人去一趟祁州查明情况。”宋珲折在南境,燕帝认为是成王下的手,人是生是死不知道,现在看,宋珲到底折在哪儿可就不好说了。   燕帝没答话,而是深色莫测的坐在龙椅上,看来是对祁州起疑了。   ……   忠公公再一次送信到秦府,不过离秦慕之回家几个时辰的间隔。   “官家这是怀疑祁州了。”秦尚书令断言,其实若没有容州成王背锅,祁州的异样早该被朝廷察觉。   “不光祁州,只怕官家也已经怀疑到咱们家了。”朝廷派遣去祁州的队伍就那么几只,除开他率领的巡查队伍回来,其余队伍都杳无音信,若是对祁州起疑,这个疑点燕帝绝对不会放过。   “他一日不弄清楚祁州到底发生了何事,一日便不会动我们。”秦尚书令不怕燕帝起疑,因为祁州的事还牵扯了京中不少人,有他们在,秦家顶多一块被怀疑在祁州行贪污之事,勾结反贼的罪名轻易落不到他们头上。   “那咱们是不是要准备准备。”徐小六走之前告诉过秦慕之,只要秦家想走联系黑熊寨留在京中的人即可,他们会漂漂亮亮的把人全都给带走。   “不急,非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能走。”秦家要走其实不难,难就难在,秦家一走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京中和秦家有姻亲关系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秦家叛逃,不说其他,宋家就脱不了干系。   秦慕之也知道父亲的忧虑,的确,秦家不是甩手掌柜说走就走,秦家旁支的出嫁女和出嫁哥儿也不知几何,这要是离开了,她们在京中怕是没有活路。   但要说一块带走也不现实,不说这些出嫁女和出嫁哥儿心已经不可能偏向秦家,就说人已经在夫家生儿育女,如何能够舍弃所有跟着秦家一块逃,只怕到时候还有人拼死揭发秦家勾结反贼的消息,换个一家平安。   “父亲,不若寻个由头先将阿耶送出京如何?”秦慕之退而求其次,他们在京中冒险就算了,阿耶是能寻由头离开的。   “你阿耶是不会走的。”秦尚书令摇头,清央什么性子他最清楚,如果说秦家没什么意外,或许以绥之的名头能把人请去祁州,但如今秦家一个不甚就是粉身碎骨,清央绝不会走。   “那也总不能让阿耶跟我们一块冒险。”秦慕之不光想把阿耶送走,还有自己的夫郞,成亲大半年,夫郞有了两个月身孕,若是紧急逃跑舟车劳顿,只怕夫郞会撑不住。   “再看看吧,若是燕帝知道祁州有反贼起兵没有怀疑到秦家身上,一切好说,若是怀疑上了,只能提前先将你阿耶和你夫郞一块送离。”秦尚书令没把话说死。   秦慕之点点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黑熊寨都没在燕帝跟前露面,他们就先一步跑了惹得燕帝怀疑。   “和武德司副指挥使接触的怎么样?”秦尚书令抛开刚才无解的话题,问了武德司指挥使的事。   “我差手中的人去接触了,那人虽然贪财嘴巴却严,只怕是燕帝用来钓鱼的,咱们要想拿到外族密探名单还是只能从宋珲下手。”武德司不愧是燕帝一手培养出来的,本事好不好秦慕之不评价,但手段却不太光明磊落。   “到底是燕帝手中的人,咱们打探不出来也不要打草惊蛇,现在官家对咱们大概起了疑心,最近你也少去宫中,专心关山城的事。”   “是。”   说起纸裘,周肆那头来信说已经有一批再送过来的路上,这么短的时间肯定不是黑熊寨自个儿做的,大抵是从祁州卖纸裘的人家收购的。   这时候送过来也算是解了关山城的燃眉之急,毕竟关山城就算戒严,肯定也不是大军全部出动,第一批纸裘过去给执勤的汉子换着穿,也算是少几分冷。   远在关山城的苏青云是不知道纸裘已经在路上了,现在关山城这边已经开始下雪,执勤的兵丁在冰冷的铠甲里穿上了最厚实的衣裳,但对这样的冷天也无济于事,寒风该来的还是来。   “呼——真是冷的手都没知觉了,这风我感觉都赶上刀子割肉了。”   “是啊,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之后的日子咋过啊。”   “柴火也不够,不然咱们在冰天雪地里点个火堆,烤烤手也是好的。”现在别说烤手了,连口热水都只有火头营做饭的时候有,这会子想来一口热水暖暖身子都不行。   几个汉子嘴里抱怨归抱怨,但事一点不耽误,外头雪已经堆起来,人是不能一直盯着雪看的,不然容易雪盲。   也就是这时候,不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个人,瞧衣裳是关山城派出去盯着外族的斥候,只是这人还没走到关山城门口,就倒地起不来了。   还是方才说闲的汉子里有人看见,过去一把把人从雪里拽出来,不然就这冰天雪地的睡上头,不过一两个时辰人就凉了。   “醒醒,兄弟,你哪个营的?”这群汉子们围过来,也不敢轻易把人带回去,就怕是奸细想要混进关山城,但又怕是自家兄弟,一个个都使劲搓着汉子的手和脸。   也不晓得是搓人肉起了作用,还是大家伙围在一堆,热气上来了起了作用,倒地的兵丁睁开被雪糊住的眼睛,瞧见熟悉的兵丁制式的甲胄,松一口气的同时从怀里掏出信物。   “快去、告诉苏将军,外族集结、五万大军打过来了。” 第164章   大燕天鼎二十七年,冬。   关山城外五万大军突袭,将军苏青云开城门迎敌,大败外族,俘敌两万,退敌百余里。   关山城打胜仗的消息传入京中,朝中醉生梦死之辈一个个都被吓了个机灵,去岁才议和,今年都还没翻过去,外族怎么又打来了?   “青云那家伙打的好,五万大军竟然就敢偷袭关山城,想必外族这个冬日定然损失惨重,不然不会没到翻春就出兵,就是不知道咱们的将士们损伤如何。”   秦慕之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恨不能当场痛饮一杯烈酒,好高兴高兴,这么多年来,大燕和外族斗争,不是说没打过胜仗,但胜少输多,除去外族因为生存压力全民皆兵外,大燕输多大多不赖将士们不行,军队装备不行,军饷粮草也给不上,这才叫边关战事连连败退。   “应当还好,你写信去祁州,叫黑熊寨那边加快些速度尽快将纸裘送到关山城,外族这一败只怕不会轻易罢休,今年冬天关山城的战事恐怕停不了。”秦尚书令也高兴,苏青云俘敌两万,退敌百余里可是难得的大捷。   尤其是两万俘虏,只要控制在他们手里,外族的兵力就大打折扣,怕只怕上面那位觉得扣押两万俘虏会叫外族不快,让苏青云放了。   “好。”秦慕之说着就要走,没成想他父亲又把他拦下。   “你再去信关山城,叫苏青云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两万俘虏放了。”现在打仗,外族的使臣轻易过不来,只要大燕这边扣住人,之后谈和大燕也能掌握主动权。   “青云应当不会,可若是官家到时候派朝中主和派的人给关山城押运粮草,这两万人只怕不放也要放。”   外族偷袭,关山城迎敌戍守边关在京中人看是应该做的,便是大败外族也不会有什么褒奖,最多是武将他们上书要些赏赐送过去,但东西一定不会多,因为苏青云这一手俘敌估计吓破了不少朝臣的胆子,深怕日后外族打过来秋后算账。   “此事我会从中周旋,只要苏青云不放人,朝廷即便派遣人去关山城也不会多说什么。”秦尚书令少有阳奉阴违的时候,但到了这个份上还让燕帝糟蹋大燕的将士,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试试。”秦慕之不敢保证,因为苏青云虽然对朝臣有诸多不满,但骨子里依旧忠君爱国,即便有时候言语不当也多是怒其不争,燕帝真要怕了下旨让苏青云放人,苏青云大抵是会放人的。   “你在信中阐明厉害关系,再告诉苏青云日后官家怪罪只管往我头上推,此事不能妥协,否则边关将士又要白死许多人,到头来,大燕还要给外族送钱送粮。”大燕软骨头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送钱送粮的举动多了,难免不让大燕戍守边关的将士寒心。   寒心的人多了,后果不堪设想,北方的局面必须要稳住,至少在黑熊寨入京前绝对不能落入外族的手里。   ……   啪——   “陛下。”忠公公跪在地上,身上被方才燕帝打碎茶杯的茶水泼了个正着,十一月里,正是冻人的时候,忠公公也上了年纪,早受不住寒了,只是眼下燕帝震怒,他是万不敢开口说起换身衣裳的话,甚至连离开都不能离开。   “他苏青云真是好胆。”燕帝气的在宫殿走来走去,外族言而无信撕毁议和条约来犯,的确也让燕帝生气,但形势比人强,燕帝并不想再大动兵戈,眼下关山城一战,若是苏青云没有俘虏人,他大抵已经派遣使臣出使外族,要看看是不是要再给一笔钱,停了兵戈。   毕竟现在南境局势不明,他也不能说弃了京城逃到南境,万一成王在南境已经发展了不小的势力,他过去南境不就是把皇位送到成王跟前吗?   在他没把南境的毒瘤拔除前,北面的局势不能乱,苏青云一口气俘虏两万兵丁,外族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边关战事就会从小打小闹上升到大战,北面一动,西北面的外族怎么可能放过在大燕啃一口肉的机会。   到时候两面夹击,大燕哪里还有出路。   “去,传旨,告诉苏青云让他马上把两万俘虏放了。”燕帝已经上了年纪,脑子也不如从前灵光了,这话说出来,连忠公公都感到诧异。   “陛下,此刻外族还在虎视眈眈盯着关山城,若是这时候把俘虏放了,岂不是放虎归山,到时候关山城要是受不住,咱们京城也就要沦陷了啊。”忠公公不想死,不然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忤逆燕帝。   “关山城二十万兵马,外族只过来了五万,若是连五万人都扛不住他苏青云就该下大狱了。”燕帝想着即刻释放两万俘虏,再派遣朝臣出使外族,听闻外族今年冬日不好过,整好修正一年国库的钱又攒了一些,原本打算用这个钱明年开春派大军去南境探探虚实,如今给外族也不是不可以。   左右青花瓷官窑也能烧出来了,他可以借青花瓷从世家豪族手中牟利,继而把大军去南境的钱给凑齐,只要北面不乱,南境便是有诸多起义,他也能很快镇压。   忠公公不敢说话了,好在这时候外面的太监进来,说朝中的诸公到了,叫燕帝不得不暂缓圣旨的事。   与此同时,十几只信鸽迅速被放飞,冬日信鸽送信折损率要高许多,不同时放十几只,怕是消息轻易送不到祁州。   “好啊,这苏青云是个厉害人物,我现在恨不能立刻跟北面的蛮子较量较量,打的他们哭爹喊娘。”郑铁收到消息自然高兴,他现在不论怎么说也是个将军身份,日后能不能成为元帅还得再看看本事,不过肯定拿下大燕过后,他是要去打外族的。   从小听到大燕在边关失利的消息不知几何,现在听闻苏青云一举拿下两万人,是何等的气魄,恨不能亲眼看见。   和郑铁的兴奋比起来,屋里的其余人就不太乐观了,无论是周肆这个大当家还是秦襄几个谋士,面色都带有淡淡的凝重,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大当家,燕帝那边怕是要当搅屎棍了。”秦襄这话粗俗,却也把燕帝这人形容的很精髓,本来外族突袭打过来,看时间就能判断出他们这个冬日损失惨重,若是不出兵只怕大多数人都活不过冬日,要是有点见识都该清楚,这是大燕反制外族的机会。   加上苏青云从初冬开始就戒严了关山城,冰天雪地之下打了胜仗,燕帝趁机给予粮草装备乘胜追击,一举灭了北面的外族也不是没可能,反正西北面的外族没出兵,就说明人冬日的损失还不严重,不会在数九寒天进攻大燕。   这么好的机会,但凡有点血性的君主就要下定决心打下去了,偏偏遇上燕帝这样没本事的软骨。   “燕帝。”周肆敲了敲桌面思考,其实现在大燕若是能够把外族干脆利落的解决,还是能够给大燕续命,这个局面对黑熊寨日后打京城肯定棘手,却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至少到时候北面外族的地盘已经重归大燕,他能少支出一部分兵马,只需要专心打西北面即刻。   “大当家,咱们要给关山城那边一点帮助吗?”邢堂明听到大燕获胜的消息自然也高兴,尽管他投靠黑熊寨,准备打大燕的地盘,那也是中原内部势力的争斗,北面和西北面从中原分裂出去,对整个中原来说就是外敌,即便上数一百来年可能大家还是一家人,但三代一过,分裂出去的百姓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家臣民了。   “关山城二十万兵马,外族病急乱投医打过来并不是对付不了。”所有外患都不是问题,有问题的只是内忧,“给大燕换个皇帝如何?”   “啊?”郑铁率先啊出声,“咱们现在要打去京城?”   虽然他们手里的兵也有几万,真要打过去加上钢炮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世家豪族估计一个都拔除不了,因为他们手里的人手连治理一个祁州都够呛,这会子把大燕吃了,肯定还是要借世家稳定局势,甚至朝廷许多士大夫都动不得。   有句话说烂秩序也比没秩序好,大燕秩序也还没有到烂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们这一打许多地方只怕要成为无序之地,之后要治理,非一代能够处理好的。   “大当家你的意思是扶持一个新的吴燕皇帝上位?”和郑铁天马行空的想法不一样,秦襄和邢堂明这些文人立刻能够明白大当家的意思,燕帝软骨头没法对北面战局起到关键作用,那换个骨头没那么软的皇帝,不就能救北面的危机了吗?   “嗯,燕帝已经上了年纪,不说没有胆气,只怕人也昏庸了。”人老了总会做一些骚操作,到时候别没把北面的局势稳定下来,还把京城给搭出去了。   “此法可行,但要杀燕帝恐怕不容易。”京中他们有秦家做内应,只要燕帝一死,朝廷诸公总会立刻选个合适的新帝出来,他们也不怕吴燕出个明主,因为天底下能比的上大当家的明主估计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再提这吴燕基业,换了这么多皇帝,真称的上有本事的除开开国的高祖,其余都算不得英主,他们也看出来了,吴燕一脉就不可能天降英才,能够出个骨头硬点的都很了不起了。   “听闻燕帝身边伺候的公公时常收受各位朝臣的贿赂,若是借这位的手,要让燕帝暴毙也不是不可能。”下毒的途径不少,就算皇帝用膳都要人试毒,可喝茶总不用吧。   砒霜早几百年前就有了,鸩毒也常被皇帝用来赐死朝臣和妃嫔,且都无色无味,只要掺入燕帝用的茶水里,鸩杀一位皇帝不是问题,反正现在皇宫估计也成了个筛子,要混点毒药进去不是难事。   “那咱们要扶持谁上位呢?”按说燕帝一死,继承人该是那位病恹恹的太子,只是太子无嗣,多半也活不过而立,常年在东宫养着,少有露面的时候。   别说他们,就是朝臣都认为下一任皇帝必不会是太子,要么是从容州召回成王,要么是从宗室挑选,只是燕帝瞧着身体还成,也没有废太子的念头,朝臣才不干随意下注。   “这就看看吴燕一脉,谁的骨头硬了。”周肆说的轻松,但远在京城的宗室都打了一个冷颤,殊不知他们的命运已经悄悄发生改变。 第165章   鸩杀燕帝不是小事,即使黑熊寨有意秦家不配合,结果不一定好,但要说没有秦家黑熊寨能在戒卫森严的皇宫杀掉燕帝吗?那是可行的。   毕竟偌大的皇宫,要寻几个和燕帝有仇的太监宫女并不难,虽然有胆子干这事的不一定有机会,而有机会的又不一定有胆子,但总归有门路。   只是杀燕帝有机会,选个合心意的新帝黑熊寨就没什么操作空间了,尽管黑熊寨已经在京中安插了不少探子,但选新帝这样的大事只有朝廷诸公能左右,而这诸公肯定也得够得上秦尚书令那个层次,寻常官员在这样的大事面前屁用没有。   当然了言官或许能够试试死谏露露脸,其余的官员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燕帝要不要杀,还要看秦家到底什么态度,周肆也不怕秦家扶持一位新帝过后改投新帝门下,不说他们要是合作杀了燕帝,秦家还有没有回头的机会,就看大燕现在朝局的几股势力,就是换个六边形战士上来也难搞定。   大燕的积弊不是换个新皇帝就能解决的,因为新帝绝不会有魄力把朝廷上的毒瘤一口气全部根除,而对于已经沉疴难愈的大燕,不下猛药又如何有活命的机会,不过是苟延残喘,多活一段时间罢了。   信送到秦家手里,秦尚书令看完后就将信给烧了,继而一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第二日出书房上朝的时候,满布血丝的眼睛昭示秦尚书令一夜未眠。   今日朝廷还是老生常谈的说着关山城的俘虏到底该不该放,燕帝肯定是想放的,朝堂上主和派虽然也在发力,但代表主战派的武将们一个个跟疯狗似的,逮谁咬谁,倒是一时闹的主和派下不来台,也惹得燕帝因为支持的人数不够多,没法下令求和。   可事情总要解决,两万俘虏放不放,朝廷这边总归是要送些粮草到关山城,嘉奖戍守边关的将士。   而燕帝也到了容忍的极限,这不刚开朝,武将们就和士大夫杠上了,从前武将可不敢这样说话,但苏青云打了个打胜仗实在让他们武将扬眉吐气,有如此战绩撑腰,如何不能胡搅蛮缠一番,把从前士大夫们求和用的借口像是抛回旋镖一样扎回去。   主和派每每用的借口,都是说武将没本事,继续打下去除开劳民伤财没有半点作用,现在胜仗打来了,这个借口被武将们翻出来,一时间还真叫文臣哑口无言,倒不是说不出新理由,而是他们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十数位有名有姓的武将说出了百十来只鸭子的威力,菜市场都不一定有这几日朝廷热闹。   “好了。”燕帝被吵的头疼,一声厉喝中止了这场闹剧,“你们既然说苏青云能打,那我就给苏青云一个冬天时间,他要是这个冬天没把北面的外族拿下,到时候别怪我治他的罪。”   眼下的情况,燕帝是不能说下旨放俘虏的,不然武将那边就要闹翻天了,而且文臣这边,虽然秦家这回没有冒头,原本的主战派也还有一些,加一块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主和派又节节败退,这个节骨眼燕帝敢冒大不韪,那些言官必然会血溅当场。   他不想老了这皇帝还当得这样不愉快,不然千百年后的史书,可定要骂他昏庸,但要他同意武将的要求打外族,那也不可能,虽然刚刚放了话让苏青云打,但没有粮食,苏青云拿什么打?   两万俘虏既然主战派不想放,那粮食燕帝也一粒都不会出,苏青云要是养的起就养,养不起敢杀俘虏,还一口气杀两万个,朝廷诸公都能把苏青云喷个狗血淋头,从此再不能领兵作战。   到头来,苏青云还是只有放,冬日作战,尤其是越往北越困难,外族精兵强将,他不信苏青云一个冬天能有什么成果。   翻春过后,苏青云没有作为,武将们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闭嘴。   这句圣言一说出来,朝廷的武将们就炸开了锅,奈何燕帝自认为已经退让了一步,武将们要还得寸进尺,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秦尚书令冷眼看着这出闹剧,也明白了燕帝的意思,不给补给,还要在冬天拿下北面的外族,苏青云就是白虎星转世也做不到。   除非苏青云让自己的军队吃人,不然冰天雪地出兵只有全军覆没的份。   原本昨日收到黑熊寨传来的信,已经有些动摇的秦尚书令这下彻底下定决心,这个冬天燕帝若不死,明年去了大燕的京都都不一定保得住。   下朝后,秦尚书令着了自己人跑了一趟忠公公在外面的私宅,要杀燕帝,最有机会下手的就是忠公公,但忠公公做了奴婢做了数十年,卑躬屈膝惯了,顶多贪财给朝中诸公透露点燕帝的消息,要他杀燕帝是万万不敢的。   因为燕帝一死,太医局的人肯定会诊断死因,大燕皇帝是有暴毙的,但若是毒死太医局的太医必定能够看出来,作为燕帝身边亲近的太监,忠公公一定逃不了干系。   且燕帝在位上,忠公公是打小伺候燕帝的人,只要没犯什么大错绝不会撤了忠公公的职,皇帝身边伺候忠公公得了多少好处,有多少人巴结这都是数不过来的。   赶明儿换个皇帝,那皇帝跟前头号红人也要换个人做,即便忠公公现在也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只怕轻易放不了权。   燕帝还在忠公公就是京中世家贵门都要巴结的一号人物,燕帝死了,忠公公在京城可就查无此人了,更不提在燕帝跟前做事,或多或少也得罪过朝廷诸公,等忠公公出宫,要杀一个没了靠山的太监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事,忠公公也老成人精了,不可能想不到这些,但秦尚书令给的起价,也能捏住忠公公的软肋,事成之后他也能保忠公公平安无事。   至于新帝,秦尚书令是没法让秦家做决定的,到时候为了新帝的位置,朝廷三省六部的官员,只怕要打的头破血流,即便是秦家掺和进去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所以新帝谁当,秦尚书令并不打算掺和。   太子不是还没死呢。   ……   “不行不行,这事我做不了,你回去告诉秦尚书令,今日的事只当我耳聋不曾听说过。”忠公公今日夜里出宫,收到这样一条消息,人都要吓没了。   那可是皇帝,即便他在身边伺候,身份上也有天壤之别,就算燕帝如今喜怒无常越发不好伺候,那他也不过是挨几句刺,不会丢了性命,真要是干了秦尚书令说的事,燕帝前脚刚死,后脚他也得下去陪着见阎王爷。   这秦尚书令胆子也太大了,连给皇上下鸩毒的事都想得出来,当然这个消息他是不敢告密的,先不说他没有证据,陛下信不信的问题,单单是秦尚书令敢派人过来寻他,就一定不怕他告密。   “忠公公先别忙着拒绝,秦大人让我给忠公公看一封信,看了过后忠公公再决定要不要答应如何?”过来的部曲自然是秦尚书令的心腹,连这样的大事都敢交到此人手中,可见此人在秦府的地位。   忠公公还要拒绝,奈何信已经到手上了,不得已忠公公打开看了,整个人一顿,连信都没握住跌坐在地上。   “忠公公,大人既然敢做这件事,自然是有把握不连累到公公,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查到公公身上,那时候公公也都出京去了,不会有性命危险。”部曲说话的声音不高,但对忠公公来说却跟魔音贯耳没什么两样。   “我、如何确定你们不会在事成之后杀我灭口。”忠公公骑虎难下,他怕死,但这会他若不帮秦大人,就是冒险去告发,以燕帝多疑的性格惩治完秦家他必然也没有活路。   可他若帮秦大人,事成之后能不能活命也在秦大人的一念之间,要他是秦大人,有一个手里捏着能够让秦家一族人都丧命的把柄,绝对不会留此人姓名,毕竟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最严。   秦大人绝计不会把全族的性命压在他一个太监身上。   “那忠公公如何敢确信,现在不答应我不会对忠公公下手?”   忠公公一愣,是了,即便他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但在皇宫外头,秦家要杀一个人不留痕迹再简单不过,就算是燕帝都不一定能够为他平冤昭雪。   “忠公公且放心,这些年秦家也受了不少忠公公你的恩惠,大人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事成之后秦家会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放心不是阎罗殿。   至于燕帝被杀一事和秦家有关会不会被人知道,大人并不在意,只要短时间内没人查到秦家身上,之后便是真相大白也无济于事了。”   忠公公脑子聪明,这部曲不过几句话,其中透露的信息就已经叫人心惊胆战了,什么叫真相大白也无济于事了。   只要还是吴燕一脉的皇帝在皇位上,就算秦家对新帝有从龙之功,以吴燕一脉一向疑心病著称的性格,绝对会在稳固权势过后清算秦家,敢鸩杀皇帝,无论哪位坐上皇位都不可能不对秦家提防。   真要无济于事,只有可能皇位上坐的不是吴燕一脉,秦家自己要上位?这不可能,秦尚书令就算手里管着兵部,但因为从前主战避嫌的缘故,和武将们的关系并不密切。   更何况朝中武将一个个都忠心大燕,不可能会跟秦家一同谋逆,那会是谁上位?远在容州的成王?不对,成王也是吴燕一脉的。   还有他会被送到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能够算真正的安全?   “父亲未免太冒险了些,若是忠公公冒死告密,只怕燕帝会立刻对付咱们。”秦慕之不知道不过是一个白日的功夫,他父亲竟然就下了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甚至此事都不曾与人商量,便要准备动手了。   “你以为皇宫里只有忠公公能够收买吗?”秦尚书令敢去寻忠公公,也是有把握从别人嘴里知道忠公公会不会告密,若忠公公真的病急乱投医,他就要启用第二个计划,毒杀不成难道还不能强杀吗?燕帝不会武,又是养尊处优惯了,加上又上了年纪,真有刺客,再侍卫感到前刺杀燕帝逃不过。   “那为何要让忠公公去?”   “除开忠公公,又有谁能够瞒住燕帝,让他喝下那杯下了毒的茶水?”别看忠公公胆子不大,但真要做这件事绝对能够办好,其余人只怕茶水还没送过去,已经两股战战,在燕帝跟前现了原型,一次不中燕帝起了防范,要再找机会,就难了。   “等吧,两日内,京中会有大乱,趁这个机会你寻户部的人挤出一批陈粮送去关山城。”燕帝暴毙,朝廷诸公定然都盯着皇位,正好掩人耳目给边城送粮。   “新帝的事情我们不插手吗?”黑熊寨那头想要一个骨头硬气一点的皇帝上位抵御外族,他们要是不管难说被被推上皇位的皇帝会是谁,若还是个软骨头,那燕帝不是白杀了。   “陛下归天,自然是太子继位,我们插手岂非是乱臣贼子?”   那咱们刺杀燕帝就不是乱臣贼子了?秦慕之好悬咽下这句话,看着父亲淡定的饮茶,瞧着像是半点没把刺杀一位皇帝的事放在眼里。   从古至今被刺杀的皇帝不多,却也不少,按秦家的本事要杀燕帝多的是办法,他信这次行动能够成功。   只是,这太子真的能坐好新帝的位置吗? 第166章   京中风云涌动,短时间内却对祁州局势没什么影响,即便燕帝薨逝,顶多有一道大赦天下的旨意往各州县去,顺便告诫全国百姓要开始服国丧了。   皇帝薨逝,国丧二十七个月,在此期间不得嫁娶,也不得进行宴饮奏乐之类的活动,当然了地处偏僻之地,大多数百姓是守不到这么久的丧,且即便国丧内也举行婚嫁之事,也没人举报。   处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这事若是黑熊寨没占祁州,多半也不会对祁州百姓有什么影响,毕竟天高路远,等他们收到国丧的消息,指不定国丧都过去半年了。   秦家没回信,周肆也不寄信过去催促,总归这事看秦家的想法,即便秦家舍不得杀燕帝,到时候京城被外族拿下也不过是费他点功夫。   眼下么。   “刘少爷这是考虑好了吗?”周肆见着一进来就把门给关上的刘少爷,眉头一挑,得亏他早在信中给绥之解释清楚了,不然这样的风言风语传回去,指不定让绥之起疑心了。   “好的不能再好了,周大当家的要求我答应了。”刘少爷答应的爽快,半点看不出之前的犹豫,“但在之前的条件上,我还要附加一条。”   “说说。”周肆当然晓得这人不会白干事,按先头说好的,他可以给刘少爷荣华富贵做交换,权就不要想了,不过先头这个条件刘少爷不满意,这会子再提,肯定还有别的要求。   “周大当家派遣人入蜀中,我自然可以给他们提供门路叫他们掺和进蜀中的浑水,但周大当家你也要派遣人保我性命无虞。”刘少爷并没有说什么狮子大开口的混话,毕竟这些日子在黑熊寨,他也算是粗粗了解周肆这人,只有旁人按照周肆主意做的,没有周肆妥协的余地。   先头谈话里,周肆答应过他会让他在父兄争权中明哲保身,但刘少爷需要更实切的保护。   “这不是问题。”他派人去蜀中做事,也都是需要保障对方的安全,不然好好的人才就这样送去蜀中那个大泥滩,要是折在里面心疼的也只会是他。   “爽快,那么我们就来谈谈富贵上面的事。”刘少爷在蜀中自然有自己的私产,眼下蜀中商人过来,粮食布匹都是基础生意,捎带做纸糖生意的也不少,最暴利的还是银镜。   银镜这东西一入蜀中,就叫蜀中的地方豪族惊为天人,但黑熊寨送去蜀中的银镜数量不多,因为黑熊寨的银镜除开给银两还要用蜀锦进行交换。   银镜和蜀锦哪个更珍贵?论成本肯定是蜀锦,不过物以稀为贵,现阶段银镜还真是用蜀锦换购都供不应求,单只要掌控了这笔买卖,蜀中财富便会源源不断的落入刘少爷的手里。   周肆不介意有人趁黑熊寨没打过去的时候投机倒把,只要对方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他都很赞赏对方有这个聪明。   “单吃银镜整条线,蜀中商人知道你有把握稳住吗?”即便刘少爷有蜀王子嗣的身份做掩护,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商人为了钱财铤而走险不是新鲜事。   “原本没有,但方才周大当家不是答应要派遣人保护我的安全吗?有周大当家在背后给我撑腰,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刘少爷这一环扣一环的计划,倒是精彩。   不过周肆却摇头,“银镜数量再稀少只要一方能用十年二十年,那么迟早价格会下去,而且还需要和从前做这门生意的商人争利,与其到时候和蜀中商人撕破脸,不如刘少爷换另外一样生意如何?”   “另外一样?琉璃还是瓷器,听闻黑熊寨出产过一种绚丽的瓷器,只送去京中买卖了,难不成周大当家要将这种瓷器生意交给我?”琉璃和瓷器蜀中已经有人买卖,最多是黑熊寨做的东西精巧些,更吸引人,利润却不一定能高到哪儿去,唯有那青花瓷不一般,只是听闻这东西黑熊寨手里也没有多少,怕不是长久生意。   “青花瓷的确也是暴利,但青花瓷烧制需要海外矿石,先前一批矿石已经耗尽,新的矿石还在送回来的路上,即便此刻我愿意将青花瓷的生意交给刘少爷,但没有货源,不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除去青花瓷,周大当家手里还有什么好东西?莫不是才弄出来还没面世?”刘少爷来了兴趣,做生意当然是做越稀有的越好,只要背景撑得住,天下钱财皆可收拢到手里。   “这些天刘少爷在江远府走动,可是看出了什么名堂?”周肆一改先前的爽快,反倒是露出一副叫人猜一猜的表情吊人胃口。   “名堂看出了一些,但和周大当家说的生意有什么关系?莫不是周大当家想要叫我在蜀中做水泥房的生意,也好叫黑熊寨入蜀修建的工程小点?”水泥房他见识过,甚至水泥路他也看过,不得不承认,这东西是好东西,但利一定不高。   整个蜀中能够修的起水泥房的人不多,且一套水泥房的花销说不准还没一方大些的银镜多,他若做这门生意,赚的不多还要替周肆劳心劳力,并不划算。   毕竟他作为蜀王子嗣,日后周肆若是打去蜀中,肯定不会让他继续掺和政事,即如此也就不必要讨好周肆,在周肆带着人马打蜀中前他攒够一笔后半生无忧的钱,在蜀中养老也是不错的选择。   “水泥房当然也不错,但水泥的调用需要熟手,且水泥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要在工地上干上一段时间,聪明些的就能破解其中的奥秘。   真要让刘少爷你做这买卖,怕是用不了多久这门生意就要叫蜀中的商人学去。”   蜀中商人一个个脑瓜子好的很,早在桥头县的时候,就有人看上了水泥房,奈何水泥过重,运输起来难免耗费人力物力,所以大部分商人都想破解水泥的秘方,而不是带一船船水泥回去。   不过黑熊寨现在修缮的工程多不胜数,需用的水泥量很大,只够供给黑熊寨治下,连普通百姓想要自己修建水泥房都要等水泥料,也没得卖给蜀中商人的份额。   周肆其实并不介意水泥的方子传入蜀中,奈何蜀中商人认为这样能够用于军事防御上的东西,肯定轻易用钱买不到,一个个宁可做鸡鸣狗盗的行径也不过问黑熊寨。   但水泥要制作难点可不是水泥秘方,就像这个时代修路最好用的是三合土,你瞧三合土的方子难吗?是不难的。   那为何三合土方子人尽皆知大部分官道却不用呢?还不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夯土碎石这些工序才是最辛苦的地方,水泥同理。   像黑熊寨最初只能用水碓,利用水势日夜碎石,但夜以继日砸出来的水泥粉连普通的修缮工程都赶不上,后头木头做的水碓换成铁,再利用水势方才加快了水泥出产的速度。   蜀中商人要是寻不到如何更快出产水泥的办法,即便弄到了水泥的秘方也和三合土一样,能看不能用,且大部分豪族看不上这玩意,他们自个儿建的屋子就是用的上好的青砖,说起来自己的宅子也不比水泥房差到哪儿去,且水泥房过于质朴,世家豪族标榜自己风雅,是看不上这种庶民用的东西。   “周大当家何必打哑谜,除去水泥还有什么稀奇的东西?我可在江远府没见着。”   “刘少爷自然见不着。”周肆拍了拍手,守在门外的郑铁就兴匆匆的吆喝人开门,他自己扛着一块透明玻璃过来,“大当家,东西来了。”   “这是什么?”刘少爷站起身,围着郑铁转了两圈,眼睛一动不动的打量这透明似的东西,瞧着像是琉璃,但琉璃没有这么透,一个不仔细都瞧不出有东西。   “玻璃,你也可以理解为透明的琉璃,此物轻薄,可代替纸嵌在窗户上,白日不必开窗,外面的光亮也能透过玻璃照进屋里。”   玻璃能够大块烧制,也多亏了钱宝来先头养的那批道士,就说银镜,最开始黑熊寨只能烧小块的,主要还是纯碱制备困难。   解决这个技术难题,玻璃的成本立刻便宜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当然还不至于白菜价,但寻常百姓建房也买的起。   这东西烧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先头在桥头县修建的房子用的都还是不透明的琉璃,到了鹿鸣府就开始大批量换成这种透明的玻璃了。   蜀商当然也看到了,可玻璃从烧制到切割,都是在窑口完成,纵然现在为了运输方便,在几个县附近也建了新的窑口,但玻璃烧制的秘密程度不亚于织机。   蜀商们连水泥方子都还没弄到手,自然不会好高骛远把主意打到玻璃上,当然明里暗里打听的还是有,只是玻璃眼下主要供应黑熊寨治下,连京城都没送去,所以也是非卖品。   也就黑熊寨治下的百姓自己修建水泥房想要买才能买到,而且都是黑熊寨的人包上门安装,蜀商连拿样品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窑口建的多了,玻璃的产量供给黑熊寨已经有了结余,卖去蜀中也能狠狠地赚上一笔。   “这玻璃价值几何?”刘少爷听周大当家一说,自然也是心动了的。   “眼下除开黑熊寨,你再找不到其他地方有。”郑铁一副与荣俱焉的回道,在他看这玻璃和银镜都是好东西,只不过银镜么,富贵人家的夫人夫郞有一方也就罢了,可玻璃,整个府邸有多少窗户那就需要多少,需求量可比银镜大多了。   光是对比需求量,玻璃要是和银镜卖一个价,短时间里必然是玻璃赚的高。   “怎么样,这笔生意做不做的了?”   “自然做的了,周大当家果然擅长给人惊喜,这玻璃要是送去蜀中,卖给地方上的世家豪族,即便卖到银镜的价格也有的是人买。”   一方银镜的价格在蜀中贵吗?贵的,还贵的吓人,但即便价格昂贵到一般人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份上,对蜀中的地方豪族而言也不过是连眼睛都不用眨的花销。   就算这玻璃只能拿来做窗户,单单是能在白日不必开窗便能透光已经足够地方豪族挣抢,就算不抢,刘少爷也有本事叫他们不得不抢。   世家豪族之间最怕攀比,只要这家用了炫耀出去,别家也会迫不得已用,而刘少爷在蜀中的身份恰好能够用来宣传玻璃。   “既然做的了,那就二八分账如何?”周肆一开口,就要了大头,本来东西也是黑熊寨产的,要是现场竞标,甚至九分给他也多的是蜀商愿意。   “周大当家,二八未免太没有诚意了,玻璃要在蜀中买卖我也要出不少力气。”刘少爷当然没有蠢到问谁二谁八,其实这个价位在他心里不算不能接受,但生意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连讨价还价的过程都没有,岂不是叫周大当家以为他好拿捏,日后再有生意他就会处于下风,“我要四六分账,周大当家你只管出货,剩余运送售卖的活都由我来负责。”   “刘少爷才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即便没有刘少爷打开渠路,我也可以寻合适的蜀商做这门生意,做生意最要紧的是无可替代,你说我说的对吗,刘少爷?”周肆认为他不算漫天要价,但刘少爷坐地还价还眼睛都不带眨的,实在是一位做生意的好手,因为脸皮够厚。   “周大当家说的当然对,但东西再好卖出去才能赚钱,到时候我兄长他们要是盯上这笔生意,蜀中任何蜀商都只有将玻璃献给我兄长,如此,这玻璃生意周大当家要做只有等你亲自入蜀中的时候了。”刘少爷嘴上说的信誓旦旦,但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打鼓,就怕周肆突然反悔。   “三七,这是我的底线。”周肆退了一步。   “成交。”一成利看着少,但数额庞大的时候,这一成也是天文数字。   “先别急着答应,三七分账还有个前提。”   “什么?”   “我送去蜀中的人,在蜀中所有花费都得由你负责。” 第167章   “成交。”   随着一声成交,黑熊寨对书中布钉子的计划算成了一半,而生意谈完,刘少爷自然要返回蜀中,比起从蜀中偷渡到江远府,回蜀中便没什么麻烦的,所有江远府内的蜀商都会愿意送蜀王儿子一程。   只是郑铁在听到大当家一声声刘少爷的时候,神情不大好,等人一走,便迫不及待的询问大当家。   “没错,他是男子。”周肆半点婉转都不懂,实话实说,“怎么,瞧你一脸失望的模样,难不成真的看上人家了?如果真的看上,你要追求我是不介意的。”   “……大当家你在说什么话?”郑铁一脸哀怨,他老郑是贪恋美色的人吗,“我哪里看上那家伙了,这段时间他可把他折腾的够呛,我不过是想这段时间白受冤枉气了,要是早知道他是男子,我砂锅大的拳头就撂他身上了。”   以为对方是哥儿,郑铁可是再三忍让,要这人换成秦襄这么得罪他,他拼了大当家之后惩罚也要教训秦襄一顿的。   “看着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你下得去手?”周肆灵魂质问,果不其然,郑铁想了想痛苦的摇头。   “一个男子生的那么好看干什么,大当家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到你这样,完全不为美色所动容。”就刚刚大当家和那位刘少爷唇枪舌战,半点利都不肯让的模样,可见大当家真的铁石心肠。   作为领兵出征的队长,郑铁觉得他也要好好学学大当家的硬心肠,不然日后在战场上敌人使用美人计,他不歇菜了。   “等你有心仪之人,自然不会被这点美色动容。”周肆胡说八道,奈何郑铁那家伙信了,然后神神叨叨的出门,看样子极为纠结要不要现在寻个媳妇。   郑铁一走,周肆收敛起开玩笑的心思,准备从现有的人里选出去蜀中做事的,秦襄几人是动不得的,如今黑熊寨大部分事宜都是由秦襄几个人负责,轻易将人派遣走黑熊寨就会出现缺口,眼下黑熊寨的时间很紧迫,给不了新人时间磨合。   而投靠黑熊寨的新人里,能入周肆眼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秦襄的师兄孙天信,一位就是不远千里过来的张咏。   按说比起初出茅庐的孙天信,张咏应该是更好的人选,因为人早在官场待过不短的时间,这时候再去蜀中,可谓是如鱼得水,便是不能搅弄风云也能明哲保身。   偏偏张咏是秦家的人,秦家好不容易派遣一位自己人过来,好能了解黑熊寨的内部情况,他转手给扔去了蜀中,不是告诉秦家他刻薄寡恩,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即便秦尚书令能够看出来他或许是因为缺人不得已而为之,只怕也会心有芥蒂。   张咏是不到万不得已的选择,那么首要的人选就落到孙天信头上。   周肆取出近来孙天信在江远府有关的信件,当初过来的十几位书生,在邢堂明的精挑细选下,只挑出了一两位留在鹿鸣府,其余全派遣过来江远府了。   算算时间,也有大半个月功夫了,听郑铁说这些书生做事踏实,如果不是来黑熊寨时间短,对黑熊寨的政策理念还不够熟悉,怕已经能够坐稳县令的位置。   毕竟这会江远府打下来,还是有不少县令是被清算了的,能够留下的县令不过两三只,日后定然是要升迁的。   比起鹿鸣府蛇鼠一窝都坏完了,江远府下面的县里还是有不少清廉的官员,只不过官位不高,有的跟桥头县县令蔺县令一样,从前也是个师爷身份,但却肩负县里大部分职务。   可见辛苦科考一遭出来,也不见得比落榜学子做官做的负责,黑熊寨是不养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一旦彻查清楚,贬职的贬职,高升的高升。   江远府官场焕然一新,孙天信自然也是出了力的,他如今被派遣去管的是离江远府最远的一处县城。   无论什么地方,只要离权利中心越远,就越是顽固不化,不是老话说穷乡僻壤出刁民,当然这些刁民也是局限于他们的认知低下,要开化他们的认知不是一件容易事。   至少黑熊寨像是许多政策对百姓说不通,都是采取强硬态度,周肆没那么多时间和百姓周旋,因为眼下的百姓多还是欺软怕硬。   孙天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带着一队兵马,闯入石盘县,要想把石盘县治理好,其中困难可是不少。   粗粗看过孙天信最近送到江远府的信,周肆决定亲自去一趟石盘县,和鹿鸣府治下的县城周肆都去过不一样,江远府的县城周肆还不曾踏足过。   趁这个机会,也看看手下的人是否夸大其词。   ————————————   石盘县。   江远府名下一处不起眼的县城,因为石盘县的地理位置实在太偏远了,而南境又多山,崇山峻岭间要行走也困难,虽然有官道,但没人做生意,也少有人走动。   和从前热闹的桥头县不一样,石盘县基本上一年都见不着几回外县过来的人,就算是到了收秋税的时候,也是石盘县的捕快押送,得亏江远府内已经没什么大盗了,不然单单石盘县这点人手,秋税只怕送不到江远府就要被土匪抢了个干净。   孙天信是自愿过来的,他来黑熊寨的时间尚短,但师弟们对他很热情,私底下已经全全告诉他该怎么在黑熊寨办差。   按本事,他完全可以轻松的挑选一个靠近江远府的县城办差,因为好出政绩,能尽快得大当家的青睐,这会黑熊寨已经不跟师弟们过来时一样,随便一个有点才华的过来大当家都要另眼相待。   他有师弟们的举荐已经在大当家那里留了姓名,最快升迁的法子自然也是尽快做出一番事业,但师弟们说了,黑熊寨不是大燕,大燕那套当官的规矩在黑熊寨是不行的,真要干好政绩,还是选难搞一点的县城,这样将县城治理出来,可比容易治理的县城更能看出能力。   秦师弟和邢师弟还连夜把黑熊寨从桥头县开始的政策都给他一一掰碎了说,不提别的,就说大当家为了推行姑娘哥儿也能入县学那个法子,已经让他受益良多。   到了石盘县,情况其实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因为江远府即便再偏僻的地盘,也比祁州其余州县要好一点,因为江远府的压迫要少一些,百姓的日子要过得好一些。   就算思想上固步自封,但还是怕当官的,石盘县的官也是个不管事的县官,黑熊寨打过来利索的投降了,郑铁手里的人查过,倒没贪多少,当然主要也是石盘县的确没什么油水,这县官也还剩点良心。   清缴了人手里贪污来的钱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把人送去矿场,不过钱没了,养尊处优的县老爷也只能出来谋生了。   好在这县官也是自个儿考出来的,这多年不管世事学问还在,给塞进学习班学规矩去了,之后是要下乡去给百姓讲规矩的,活不好做但好歹能挣钱。   孙天信过来接手,最要紧的还是统计黄册鱼鳞册之类的东西,土地限额在鹿鸣府做的很顺畅,因为能超过黑熊寨规定土地的就只有富商,一般百姓是没有这么多田地的。   到了江远府,也是一个样,就是江远府再富裕也富裕不到老百姓的头上,石盘县更别说,上等良田和水田加一块不够百亩的,多还是中下等的田。   土地肥力不够,粮食收获自然也也不多,一亩地百来斤粮食都不够吃的,粮食不够当然没法养活更多的人,石盘县的人口加一块还没有之前桥头县的人多。   别看人少就好管,县里还好,乡里的百姓那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就说黑熊寨的兵丁下乡去统计土地,这家说地是他们家的,那家又说这地一直是他们种,总归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地契也没一个,追根溯源是比糊涂账。   问他们的村长,那就更糊涂了,这年头被村里推荐当村长的,要么威信高,要么和稀泥,石盘县的村子多是只会和稀泥的村长,当然这些村长在官兵面前和稀泥也不是说人真一点本事没有,不过是不想当官的插手他们村里的事。   皇权不下乡,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如此,石盘县的县令多年不管事,也助长了这样的威风,这会子黑熊寨的人过来,这些村里的村长怎么肯把管事的权利让渡出去。   孙天信收到消息,亲自过去了一趟,在鹿鸣府黑熊寨分地还是按户分,但等鹿鸣府彻底拿下治理的过程中,大当家又开始大刀斧阔的改按人头分,姑娘哥儿自然也是算在其中的。   因为县学和招兵两件事,鹿鸣府的百姓已经逐渐接受了大当家颁布的规矩,虽然土地是立身根本,可黑熊寨过来后从大老爷们手里收缴来不少地,现在归黑熊寨所有,分给姑娘哥儿的地也不是他们自己的,没触犯他们的利益,自然没人说嘴。   当然了,在孙天信看来还是黑熊寨之前立威立够了,尤其是讨论县学和招兵两件事被抓去的人现在还没放回来,老百姓天然会趋利避害,可不老实了嘛。   但这事换到石盘县就不成了,因为从前他们听都没听说过黑熊寨,既不晓得黑熊寨过来能带来什么好处,还要他们一改从前的生活方式,那不是矛盾立刻就凸显出来了。   尤其是石盘县地本来就不多,这会连各家各户的都没统计完,还要给村里姑娘哥儿分地,那不是胡扯呢吗?   什么要过十七岁姑娘哥儿才能成亲,不许买卖溺死自己的孩子,这都是触犯到百姓的利益,即便抓了好几个立威,石盘县的人都是不肯答应的。   孙天信劝说过几回都没什么效果,也暂时不管这些人了,而是先把黑熊寨在各个县里的粮食铺子开起来,现在石盘县的粮价比黑熊寨的粮食贵一半,盐更不提,糖找遍整个县里的铺子,都寻不出一块好糖。   黑熊寨的铺子一开起来,因为低廉的价格吸引了不少百姓过来买卖,这下孙天信就有办法对付那些不肯听官府话的百姓了。   但凡只要不遵守黑熊寨规矩的,黑熊寨铺子都是不给人做生意的,不说买,就是有百姓想要卖粮也是不收的,县里原本的粮食铺子倒是收粮,价格却比黑熊寨低,哪怕一斤低一文钱,积少成多下就是几十文,对乡下百姓来说几十文已经是巨款了。   往年没有更高价收粮的地方也就算了,今年明明有,他们怎么肯吃这个亏,但要他们答应黑熊寨的要求那也是不行的,于是有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结果叫黑熊寨巡逻的兵丁给撵走了。   验早就办好了,不听话的百姓孙天信已经一个个记上了小本本,铺子买卖的人员也都是黑熊寨过来的,半点不会偏心石盘县的人。   这几日还抓了几个利用旁人验过来买卖的百姓,这一下石盘县几个顽固的村子就开始抓耳挠腮,自家田地孩子属于自个儿,官衙门的规矩他们不遵守黑熊寨也不能说到家里强抢。   可人铺子不收粮,也不饿卖盐给他们,县里原本卖盐和走私私盐的也都叫黑熊寨勒令关停了,长此以往还有什么活路。   “不收粮食咱可以自己吃,但不卖盐给咱们,这是要断了咱们的活路。”黄山村的村民聚集在大树下说起这事,官盐卖的贵他们都吃不起,多是寻了门路买私盐。   黑熊寨一来,原本卖私盐的都不做了,不说人黑熊寨卖的盐价低,私盐没了市场,就说黑熊寨也是把盐当做官营买卖的,再加上黑熊寨派遣了这么多兵在县里巡逻,哪个还愿意冒头做这样掉脑袋的事。   别看巡逻的兵里有娘子郎君,那也是一等一的厉害,县里村里有没娶媳妇的光棍过去调戏,结果叫人打的抱头鼠窜不说,还给拉去游街,最后才拖去挖矿,听说偷袭黑熊寨的官员和兵丁,是罪加一等,原本挖五年矿现在要挖十年。   “当官的不是断咱们的活路,是想咱们听他的话,要我说,分田的事不行,成亲和买卖孩子的事答应算了。”不答应也不行啊,县里官营的牙行都不收人了,谁要敢买卖人口,都当人贩子处理。   黑熊寨的人贩子是要杀头的,比起挖矿还有回旋的余地,杀头百姓就更害怕了,石盘县十几年都不见得出一起人命官司,死人对老百姓来说就是最可怕的事。 第168章   “你想的美,我看那些官老爷才不关心成亲和买卖孩子的事,不答应分田粮绝对不会收咱们的。”   “那咋办?总不能一直耗着,咱们还能耗过当官的?”有人垂头,他家地多,还有两亩上田,是村里少有富裕的人家,粮食能结余一些卖出去,往年是接近年关卖给粮食铺子,价都低,今年黑熊寨新开的铺子价高,卖的细粮时还便宜。   他先头看见了,还打算卖了粮食,买两升细粮回去,过年给家里老的小的尝尝,也算是过个好年,偏他们村子因为不分田,黑熊寨的衙门就不收他们的粮食,也不卖他们东西,甚至招工都不招他们村子的人。   瞧着别的村给黑熊寨干活,每天都当场结钱,他们不羡慕是假的,但要答应了分田就是一辈子的事,他们村人多地少,本来大家伙就不够种,还要把田分到姑娘哥儿头上,家里的儿郎到时候靠什么娶媳妇养活一家子?   “要不咱们闹一场事,往年不是有什么事只要在衙门口闹一闹,从前的县官就同意了吗?”合起伙来闹事是黄山村对付从前衙门的办法,而从前的县官呢,只要秋税按时收上来,没有赖的,都是懒得管,也就叫黄山村的百姓以为闹事有用,现在又打算拿这个法子对付黑熊寨。   “你不是找死呢吗?去县里你没看县里巡逻的兵丁,就是娘子郎君,一个人都把县里的小泼皮打的满地找牙,咱们去,不正好叫黑熊寨的人有借口收拾咱们,一锅给端了吗?”   要是没有泼皮无赖找茬巡逻的娘子郎君被狠狠教训这事,说不准村里的人都同意了,可大家伙都眼睁睁的看着,不说县里,就说他们村里,前些日子过来三五个兵丁,里头有两个模样生的俏的娘子郎君。   村里有几个老光棍就生了歪心思,趁着几个兵丁分散开准备测量土地的时候就要把人拖到地里去,结果这人刚挨着人娘子的肩膀,就叫那娘子一个用劲给摔了个七荤八素,其余人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娘子一拳一个给打趴下在地上吆喝。   那娘子下手也重,拳头都往脸上落,不光把人打的面目全非,连牙都掉了几颗,最后叫那几个兵给绑了手脚,直接拖走,村长都张不开嘴求情,因为学习班的人过来了几回,首先就说了要是有人敢欺辱娘子郎君,严重的都是要割了当太监的。   这会子当着人家的面,想要欺辱人当兵的娘子郎君,还有什么说的,村长要是求情只怕要按同伙的罪一块拉走,自那以后,村里的百姓就是再不满黑熊寨的规矩,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反抗。   “要不,就把田分了,我听说村里的田不够,黑熊寨还能免费给咱们开荒,那学习班不是说,黑熊寨有法子肥田,一亩地一年能出十石粮,还有黑熊寨有新的稻种,一年能种两季,要真是这样,咱们地就算少了,也能吃饱饭。”已经有人开始动摇了,毕竟这样耗着除开家里几亩田能留着,其余的啥事都办不成。   “官老爷说啥你就信啥,学习班不是还说祁州这十几年因为天灾大燕皇帝免了咱的税收吗?那当官的还不是在收税。”说起这个黄山村的百姓一个个都恨得牙痒痒,本来地里粮食就少,不交税大家伙都才勉强吃饱,结果还要从牙缝里抠出来把税给交了。   现在听说十几年的税都没交到国库,叫地方官给贪了,他们就恨不得把这些贪官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当然了,石盘县原本的县官是没贪秋税的,这事学习班还是给人澄清了,不然石盘县的县官迟早要叫人套麻袋给揍一顿。   “黑熊寨卖的粮食这样便宜,这么些日子摆出了的粮食一点没少,要是他们一亩地没有十石粮,怎么会卖的这么便宜。”这话有理有据,不光粮食,还有盐,甚至还有糖。   黄山村的百姓一辈子也就在山上吃点野果沾沾甜味,哪里舍得花钱买糖,就是娘子郎君生了孩子,也不见得有钱买点红糖回来补补身子,结果黑熊寨的铺子那糖实在便宜。   不是说黄山村的百姓能敞开了买,但咬咬牙还是能够买点回来,不说平时吃,就是过年给孩子甜甜嘴也是好的。   “也许是故意给咱看的呢。”有人小声反驳,可树下的汉子都沉默了,因为这话是没人信的,不说铺子开了这些日子,前去扎堆买粮的百姓有多少,就说给黑熊寨干活的汉子,冰天雪地这些汉子主要还是做修路拆房子的工作。   一日三十文,可以换成粮食盐和糖,都是日结的,不过钱发的是黑熊寨的纸币,大部分做活的汉子不大信任,都是换了粮食和盐,糖换的少。   每天瞧着做工的人过去领粮领盐,一些没混上名额,或者因为不遵守黑熊寨规矩被拒绝的汉子们,眼睛都要瞪绿了。   听黑熊寨的汉子说,过些时候长鹿县的那头养了大半年的猪可以出栏了,那猪都是用豆渣甘蔗渣喂养大的,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到时候会拉一两头到石盘县便宜卖了,算是给石盘县百姓的过年福利。   做活的汉子都能买到,还有棉花棉布也是,只是这会子路没修好,东西送过来速度慢,没兑现的事大多数百姓都将信将疑,不然黄山村的村民也不会如此固执,早因为馋肉先在村里闹内讧了。   一整天没商量出个所以然,又是农闲时候,到了夜里自然是各回各家。   “咋,村里人还是不同意?”先头提出分田汉子的媳妇一见自己当家的垂头丧气的样,就晓得事还是不顺。   “大家伙都觉得田分出去了,日后姑娘哥儿嫁出去这田也就不是他们的了,也不想想真要这样,自家儿郎娶了媳妇,地不是又回来了吗?”冯大友拍拍身上的灰,觉得村里的老顽固是说不通的。   “哼,他们哪里想不到这一点,不过是觉得即便田分给自己姑娘哥儿了,等人嫁出去这田肯定也还是他们的,但要娶媳妇的时候,又要求媳妇把田带过去,什么好处都想要,也不怕撑死了。”钱娘子是个暴脾气的人,即便屋子不隔音,左邻右舍也都有邻居,依旧大声骂出来,半点不怕人找她麻烦。   “听说县里之后还要开办慈幼局,幼儿园,都是招娘子郎君去做事的,还有建工坊,也招姑娘哥儿,继续和村里这些老家伙耗下去,不光买不到粮食,家里孩子的前程都耽误了。”冯大友见识其实并不多,但他能干,他爹娘死的时候,只给他留了一亩旱田,两亩水田,还有些沙田,都不是好田。   这些年过去,他手里旱田不说,原本下等的水田都换成了两亩上等水田,种出来的粮食够一家子吃喝了,这其中肯定不光是他老实肯干的原因,还有农闲出门做点杂活补贴家里,出去的时间多了,这见识自然涨了一些的。   “那咋办?就是咱们同意也没用,村里大多数人肯定是不同意的。”钱娘子听到要给姑娘哥儿分田的时候,心里还吃惊着呢,因为从古至今也没听说过给女子哥儿分田的。   结果学习班一过来,就说千百年前的朝廷是给姑娘哥儿分的,人说的有理有据,原本还觉得这是荒唐的娘子郎君一个个都起了心思。   为啥?因为新的地契是落在人头上,可不是落在一户人家里,那地契还要在县衙门备份,就是说破天这地分给谁就是谁的,要是敢抢只管到县衙门敲登堂鼓。   嫁了人的娘子郎君娘家要是不行,在夫君日子都算不得好过,除开没人撑腰也是因为没有钱财傍身,这会子要是把田分到自己手里,这家里可就不止一个人说了算,因为有地就是有底气。   “我想把地卖了,再把卖地的钱拿到县里买个小房子,到时候咱就不属于黄山村,我就能去黑熊寨找个活做,我打听过,黑熊寨的路在抢工期,过年也是不停的,但过年从除夕到初七,都是给三倍的工钱,我要是能赶上,赚的这些钱也就够咱们在县里生活了。”   冯大友的想法很简单,黄山村里的人跟他都是邻里乡亲,甚至大部分还带血缘关系,为了分田闹破脸肯定是不行的,既然这样干脆就离开村子。   不是说分田不答应就是地不够吗?他把地卖给黑熊寨,也算是帮村里人一把,但要他继续在黄山村耽误,只怕是不行的。   和冯大友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毕竟和黄山村一样顽固不肯分田的百姓也不少。   等十一月过来,石盘县有二三十户村里人都到县里生活了,如今县里的空房还不少,也都收归到黑熊寨,卖出去的价格自然也不会太高。   这些人要是在县里把日子过好了,但凡要回去村里一趟,只会有更多的人羡慕心动,也算是另一种榜样了。   “所以,还有几个村子不肯答应分田的事?”周肆过来石盘县过来的很低调,连身边跟着的护卫都没有多少,现在石盘县的百姓都不晓得黑熊寨的大当家过来了。   “嗯,不过今年年前我会让他们答应的。”孙天信并不只会以胁迫的手段对付百姓,这段时间除开修路他还雇佣不少百姓开垦荒田,虽然荒田开垦出来需要三五时间养地,但黑熊寨肥田的法子已经不断改进,这个养地的时间会大大缩减。   现在石盘县的土地分不到个人头上,主要还是像黄山村这样人多的村子,土地并不够分,只要荒田的数量不断增加,这个矛盾就会化解掉。   “这样的手段倒不是不可以,但要是有人不肯分田,怎么办?”周肆并非是危言耸听,这种人也并不罕见,他们守着老旧的规矩,既坏又蠢,估计到死都是不肯改的。   “这些顽固的村民多是上了年纪,要是放着不管,即便把他们熬死了,他们依旧会把这种想法传递给他们的孩子,这不是成了另外一种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吗?   再说他们不肯分田,除开觉得田分到姑娘哥儿头上会把自家的财产带到别人家去外,最要紧的是怕分到的地不足以养活子孙后代,毕竟百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轻易买卖田地的。   只要让他们看到不分田,他们除了能够养儿子,连给继承香火的孩子都娶不上媳妇的时候,自然会选择答应分田。”   百姓虽然顽固,但大部分都有从众心里,当分田成了主流,没有分田的人家就会被排外,答应分田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年前我需要看到石盘县将分田全部落实,另外铺子可以不出售粮食,也可以不收他们卖来的粮食,但盐是要卖的。”   可以用一些威逼的手段,却不能致命,粮食这些种地的百姓是不缺的,但盐他们却没有本事弄来,当然他们也可以靠亲戚朋友或是姻亲换取食盐,但总有没有办法的百姓,黑熊寨的目的是推行政令,而不是要他们的命。   “是。”孙天信也知道自己一刀切的政策是有问题的,不过因为注意力都在大方面上,琐碎事顾及的不周全也是情理之中,幸亏大当家提出来了,不然真要是有百姓因为缺盐死了造成的舆论只会对黑熊寨不利。   看过石盘县的情况,周肆从府衙门出来,没有叫孙天信作陪,现在整个石盘县应该没有不认识孙天信的人,跟着一块出门不光看不出什么,还容易被围观。   走在石盘县的街上,能够看出这座县城已经老旧了,松垮的城墙倒还坚强的屹立在城门口,但已经起不到什么御敌的作用了,这墙最好还是拆了,因为石盘县并不是要塞,大军要打也不会打到这里来,唯一需要防的就是土匪。   只是江远府境内的土匪并不多,黑风寨被他们剿了过后,江远府境内的土匪人人自危,大部分都跑到别的地方继续落草为寇了。   后头青峰寨又被黑熊寨收编,江远府里就没有什么大型的土匪了,三五成群的小土匪肯定避免不了,但郑铁过来江远府这么久,除开打地盘,更多还是在剿匪。   黑熊寨的汉子都是在黑熊岭这样的山林长大的,派他们去剿匪完全是大材小用,因为他们就是最厉害的土匪,这么多人手,就是地毯式搜山也迟早能把土匪全给逮了。   说起来,也是因为黑熊寨占领鹿鸣府和江远府的消息在祁州各大府县传开了,原本好些落草为寇的土匪们也不敢再猖狂,因为黑熊寨土匪起家,比起猖狂哪家土匪能够比得过黑熊寨,现在黑熊寨开始洗白上岸,拿祁州境内各家土匪当功绩,可不叫祁州境内的土匪们胆战心惊。   路过街边的铺子,周肆顺道买了两个包子,咬了一口,是掺了油渣的荤包子,正经说也不是什么肉包,因为这陷里主要还是白菜,一点点带油的油渣混在里面,顶多起了个骗嘴巴的作用。   就这还卖成肉包子的价,难怪生意不太好。   “大当家,好吃吗?”跟在周肆身边的亲卫瞧着没什么油水的包子,好奇的问道。   “你觉得呢?”只筛过一遍麦麸的面粉吃起来还有些剌嗓子,里面的馅料只有一点油荤,盐倒是加的有,咸淡合适,综合起来味道却不怎么样。   至少在黑熊寨吃惯了娘子郎君们好手艺的汉子们一定不觉得好吃,不过周肆也没浪费,这样的包子即便再不好吃,也是扎扎实实用面做的。   “包子油水太少肯定不好吃,我瞧着县里卖吃食生意的忒少了,手艺估计也不怎好,要不还是请一两个娘子郎君开个卖吃食的地儿,带动带动生意。”县里的百姓手艺不好实在正常,因为这种贫困的县城就是县里人做饭也少有放油盐的,没滋没味的东西一吃数十年,嘴巴里的味觉都要生锈了。   “他们连黑熊寨发行的纸币都还不太信任,开再多铺子他们也没钱消费。”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因为大部分给黑熊寨做工的汉子都要的粮食和盐。   纸币离开黑熊寨就是团废纸,而粮食和盐是生存的基本,即便黑熊寨走了百姓依旧能吃。   “咱们开的粮食铺子不是能收纸币吗?”   “只有一家铺子,县里其他铺子暂时还不愿意收这种货币。”这就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周肆大概逛完了石盘县,县城很小,主干道只有一条街,街上两旁开的铺子也不多,可以看出石盘县的百姓消费能力有限。   从前的粮铺也还开着,里面的粮食大多都是陈粮,好在没有看到卖发霉的粮食,粗粮也没有掺石子,这家粮铺的老板瞧着算有良心的。   只是黑熊寨开了粮食铺子过后,县里这家粮食铺子的生意就一落千丈,里面的小二都趴在桌子上发呆,要是不想办法招揽生意恐怕迟早要关门。   叩叩叩——周肆敲了敲粮铺的柜台,叫打盹的小二猛地站起来。   “客官,是要买粮吗?”小二笑脸迎人,现在粮铺已经不怎么收粮食了,主要是收粮食的价低,过来卖粮的除开黑熊寨粮铺不收的百姓,也没别的人,偏他们的粮食已经不怎么卖的出去了,如此收来粮食除开囤积在后院仓库发霉,也赚不到钱。   也不知道黑熊寨的粮食怎么能这么便宜,要不是瞧着黑熊寨运粮的队伍源源不断的到石盘县来,他还以为黑熊寨是恶意打击他们生意,等他们干不下去的时候,黑熊寨再提价。   “你们老板在吗?”周肆当然不买粮,今年双季稻在鹿鸣府种的很好,加上蜀中供给,他只有卖粮的份,没有买粮的份。   “客官找东家什么事?今儿个东家回岳家去了,要是不重要等东家回来你再来也一样,要是重要这会你直接告诉我,我等东家回来立马转告给东家。”小二见这位客人穿着跟县里百姓不大一样,光看衣裳料子就晓得是好料子,再加上人的衣裳款式他也没见过,多半是那种外地过来做大生意的人才会穿的。   “的确有要事,等你东家回来,转告他去一趟县衙门,就说黑熊寨大当家找。”   话落,只见小二吓的一激灵,大当家,是他想的那个人吗?想着立马腿软要贵,但又想起学习班说的话,不得不扶着柜台撑住身体。   “大、大当家?”   “我有这么吓人吗?”周肆认为他的相貌攻击性并没有那么强。   “没、没。”小二吓得一哆嗦,其实大当家要是不说他的身份,他还真没被吓到,谁能想到黑熊寨的土匪头头长这样。   “没有就好,记得转告你们东家,最近几天我会一直在石盘县。” 第169章   石盘县粮食铺的东家姓杨,是个老实稳重的中年人,在县里口碑也好,因为整个石盘县就他一家做粮食生意,但人做生意诚信,县里大部分没田的人家都仰仗人吃饭。   黑熊寨过来,把杨家粮铺的生意给打击的不轻,这些日子已经入不敷出,多半是准备关门了。   就像今儿个,他家岳家大寿,带着夫郞子女回去,都没得岳家一个好脸,说起来他夫郞嫁给他算是低嫁,岳家也多看不上他。   后来岳家家道中落,而他又做起了粮食生意,岳家便巴结过来,逢年过节回去带点好礼,上到岳父岳母下到侄儿侄女,不说感恩戴德也都是笑脸迎人。   不想他的生意还没关门大吉,这岳家就开始甩脸子了,这回回去贺寿实在把人气的够呛。   “当家的,今后咱们别回去了。”杨东家的夫郞也气,打幼年起因为他是哥儿的缘故,在家里就没过过好日子,那时候他们家家境还不错,后头到他嫁人,更是连嫁妆都没几个,要不是媒婆选人选的好,他这辈子就毁了,婚后他丈夫还没起来的时候,娘家兄弟父母也多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到底是你娘家,咱们要是断了联系,对你名声也不好。”杨东家和夫郞是一起苦过来的,情分自然非比寻常,要是换个其他人,便是杨东家脾气再好,也早甩袖子走了。   “名声又值几个钱,他们都不把名声放在眼里,苛待儿婿,我们还要眼巴巴的热脸贴着冷屁股不成。”杨东家夫郞满肚子的气,刚从娘家出来的时候满眼都是打转的水珠,要不是怕孩子担心,他这眼泪早憋不住流出来了。   “无妨,现在粮食铺子大抵要关门了,你娘家就是见咱们生意要没了才如此,肯定不会再过多往来,咱们年节礼送些东西回去全了脸面就是。”杨东家为人和气,轻易不跟人急脸,这会子要不是看夫郞气的流泪,估计日后见了岳家还要打招呼的。   “送什么礼,这些年咱们送去了这么多礼,也不见他们回什么,哪里有什么好处都他们得了,委屈都咱们受了,左右他们也不待见咱们了,日后再不登他们的门,就当两家断了亲。”   夫郞脾性温和,一向是说不出这样烈性子的话,可见也是这回岳家办事实在不地道伤了夫郞的心。   “好,阿荨莫哭了,你说不来往就不来往吧。”杨东家哄夫郞,这多年夫夫二人生活一直顺遂,感情极好,这样寻常夫妻都少见的亲昵对他们来说不过寻常。   “你答应就好,今日去贺寿耽误铺子的事了,你且去铺子看看,若真的开不下去,咱们早些关门,后院粮食可以卖给黑熊寨,我问了黑熊寨铺子做事的郎君,人家说要收的。”尤荨擦了擦眼泪,还是正事要紧。   “好,你夜里煮一锅白饭,等我回来看屠夫摊子还剩不剩些肉买回来,今日他们几个小的也受委屈了,不买些肉哄着,夜里要和你闹脾气的。”杨东家见天色还早,过去铺子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买肉回来也赶得上天黑吃晚饭。   “好,不过最近屠夫摊子肉卖的快,要是没买到就去黑熊寨买些白糖回来,没肉糖水他们也喜欢。”尤荨知道今日不光他们大人委屈了,连孩子都委屈,现在铺子虽然不挣钱,但这多年粮食铺子也不是白开的,给孩子买肉还是买的起。   “诶。”杨东家说着出门,石盘县地盘小,杨东家的宅子距离粮食铺再远也远不到哪儿去,他已经打算这个月底就把铺子关了。   他手里钱还是有一些的,加上粮食铺子也是他的,便是不做粮食生意,做个其他买卖也是成的,现在黑熊寨大量招人手,大部分手里也有点余钱,平日也能买些东西,但具体要开个其他什么铺子他还没想好。   “东家,你可算回来了。”铺子里的小二老远见着东家的影,那双腿跟装了滑轮似的,一溜烟就到了东家跟前。   “怎么了?今日是有什么恶鬼登门不成,把你吓成这样?”杨东家在县里名声好,一般小泼皮都不敢上门闹,毕竟整个县就他一家做粮食生意,要是关门大吉,县里大部分百姓都寻不到买粮食的地,所以县里百姓要是见着泼皮敢到粮食铺子闹事,都是要聚齐起来教训泼皮的。   “不是恶鬼。”小二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觉得自己上午是不是做个了梦,不然怎么大当家会突然过来这个小铺子,但事后他出门问周围的人,都瞧见了一个生的好看的儿郎过来他们铺子了,那这事就没得跑了,“上午有个大人物过来铺子,说要见东家你。”   “大人物?”杨东家跟着小二回到铺子,他们石盘县最大的人物就是县老爷了,这会见天的上山下乡忙活事,不过半个月功夫,从前养出来的肥膘都掉的差不多了,不过人虽然瘦了,瞧着却精神。   “嗯,黑熊寨的大当家上午过来了,指名要见东家你,还说这几天他都在县衙门,叫东家你有空了去寻他。”小二低声把上午的事给东家说了,果不其然,东家听到黑熊寨的大当家找,也是吓了一跳。   “不应该吧,没听说黑熊寨的大当家过来,再说我就是一个卖粮食的小生意人,怎么会找到我头上?”杨东家这会心咚咚跳,他可是一直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当时黑熊寨兵丁进城搜查作奸犯科之人,多番走访,整个县里犯了事的人都被拉走去挖矿了,他还好好做生意就是因为他半点错没有。   “不知道,不过我看黑熊寨的大当家过来不像是寻咱们麻烦的,跟我说话也跟从前那群县衙门做事的官不一样。”小二想起大当家还跟他开玩笑了,虽然当时他脑子压根反应不过来那是同他玩笑,但事后他越回忆越琢磨,把大当家跟他说的几个字都念叨的明明白白。   杨东家听小二这么说,心里的石头稍微落了落,脑子里一想也觉得应该不是要找他麻烦,黑熊寨真要是抓人直接派兵过来就是,现在石盘县满大街都是巡逻的兵丁,吆喝一嗓子,能叫来七八个,那还用得着黑熊寨大当家亲自出马。   “我去一趟县衙门,今个儿铺子就关了吧,反正没什么生意,关了铺子你去一趟我家,给我夫郞报个信,路上顺道看看有肉卖没有,有就卖半斤送到我家,没有就去黑熊寨的铺子买半斤白糖。”杨东家从怀里掏出一把铜子,交给小二,“多的你拿去买点东西回去给孩子添点菜。”   “好勒。”小二手里握着一把铜子,县里肉卖的贵,一斤总是要二十文左右的,这还是猪肉,换作羊肉就要三四十文才能买上一斤,糖一般是比肉贵的,百姓能吃的起的糖,品质也都不大好,也就是黑熊寨卖的糖好,才降到跟猪肉一个价。   这把铜子数量不多,但给东家无论是买肉还是买糖,余下的铜子都够小二自个儿再买些肉糖回家给孩子,哪怕是二两也都跟过年似的。   杨东家和小二一块把门板上上,才步履匆匆的赶往县衙门,只是人都到衙门跟前了,才想起这会子都到衙门散值的时候,也不晓得大当家休息没有。   “做什么的?”衙门口看守的兵丁见杨东家站在门口脸色几变,走过来询问。   “差爷好,我是东街粮食铺子的东家,今儿个白日大当家上我铺子寻我,不巧我不在,这会子才回来,不知道大当家休息没有?要是休息了改明儿我在来。”杨东家和气的同兵丁说话。   “杨程是吧?大当家交代过你要是上门直接进去就是,现在这么早,哪个这会休息。”兵丁抬了抬下巴叫一旁值守的汉子看着点外面,“跟我来。”   “诶。”   杨程不是头一回进县衙门,这在街上做生意,一年到头总是要过来一两回,只不过从前也就去主簿办差的地方办点小事,不会说到这么里面来。   不说他,就是整个石盘县见识过县衙门什么样的都少,毕竟寻常百姓哪个敢去官衙门,也不怕去了回不来。   一路走过去,石盘县的县衙门规模还是有,只是地盘跟县城一样也大不到哪儿去,等走到大当家办差的地方,杨程就看见如今管石盘县的那个官,孙大人正在里面说事。   “大当家,东街粮食铺子的东家过来了。”兵丁先是敲门,接着就在门口汇报来人的身份。   “请他进来。”周肆上午逛完了县城,下午又和孙天信商量石盘县的琐事,至于要派孙天信去蜀中的事他没开口,因为人他还要再考察考察。   “大当家。”杨程进屋,半弯腰的行了个礼,就老实的站在一旁,脑袋也是不敢抬起来的,这是老百姓对当官的敬畏,尽管现在上面坐着的是土匪老大,人也干了当官的差,那就得用对当官的态度对待周大当家。   “别怕,我叫你过来不是说什么为难你的事,屋里有凳子,咱们坐下谈。”周肆一般和人说事,都是请人坐下一块说的,像上次那什么李商户过来站着说事的情况还是少。   杨东家呐呐的坐下,整个人身子都不自在,“大当家寻我什么事?”   杨程心里想会不会是叫他不要再收不听黑熊寨规矩的百姓卖的粮食,要真是这样他肯定要说明,月底就要关铺子了,一定不会干扰黑熊寨治理县城。   “你日后打算做什么买卖?”   “大当家是想让我关铺子?”杨程虽然有猜测,但大当家一开口就是让他改做别的生意,心底还是一咯噔,这是半点不给村里那些村汉留门路了?   “你打算继续赔本做买卖?”无怪周肆奇怪,世界上有这样不求回报的好人,但杨程瞧着也不是多富裕的人,继续开粮食铺子不怕把家里那点积蓄都赔了?   “不、不是。”杨程脸一下涨的通红,他还以为大当家是怕他继续做粮食生意让县里那些不听话百姓有别的出路,挡住了黑熊寨管百姓的道,没想到大当家是看出来他铺子入不敷出,“原打算月底关铺子,只是之后做什么生意还没想好。”   当年他攒了点钱开粮铺是清楚粮食百姓都需要,欲长钱,取下谷,这粮食生意是个长久不会亏本的买卖,哪怕利薄只要多销也足够一家子生活,若没有黑熊寨这杨家的粮食铺子只怕还要传到儿子手里。   “我有门买卖正好需要人去做,不知道杨东家感不感兴趣。”周肆请人过来那肯定也是有目的的,如今石盘县跟一潭死水一样,黑熊寨的纸币一天推行不下去,这石盘县的死水一天不会起波澜。   当然按照孙天信的办法,只要黑熊寨源源不断的送过来东西,早晚百姓会信任黑熊寨,但是这个时间太长,要是孙天信通过他的考核去了蜀中,石盘县别人接手可不一定能够按照孙天信的计划走。   所以在年前,他就要县里的百姓开始信任黑熊寨并使用纸币。   “什么买卖,大当家直说就是了。”杨程听到大当家的话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原是要他帮黑熊寨做买卖,他这些日子看着黑熊寨在石盘县行事的种种,觉得黑熊寨这个官当得比从前的县官好。   不见兵丁欺压百姓,当官也不收受贿赂,招工百姓修路也不征发徭役,而是给钱招工,怕百姓不信任每天日结不说,还给换成粮食。   现在县里的百姓还对黑熊寨保持怀疑,那都是被从前的官压榨怕了,总觉得人对他们好肯定有所图,不然他们一穷二白的凭啥对他们好。   不过这样的情况肯定持续不久,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黑熊寨一直能这么对百姓,早晚百姓的心是要归到黑熊寨身上。   “你的铺子铺面大,位置也不错,今天我吃过不少石盘县街上饭馆里的吃食,味道都很一般,价却不便宜,我想让你把粮食铺子改成饭馆。”   “饭馆?这我没做过,且饭馆都需要大师傅坐镇,咱们石盘县没有大馆子,只有小饭馆就是因为县里没谁手艺好,只怕这样的大饭馆在县里开不下去。”不是杨程泼冷水,饭馆重要的肯定是手艺,就说他夫郞,是管家里的事,每日饭菜也是亲自操持,手艺只能说一般,却也比石盘县大部分百姓要好。   真要开了饭馆,他夫郞掌勺,过来吃饭的人肯定也多不到哪儿去,因为味道也就比家里好一点,还要花钱,就算是有汉子赚了钱想要来饭馆吃顿好的,看到这手艺都不进来了。   “厨子不用操心,黑熊寨有专门开了班教人做饭的地方,里面出来的娘子郎君手艺个个都好,只要杨东家愿意把粮食铺子改成饭馆,手艺的事不用担心。”   黑熊寨的厨子好不好杨程不知道,但瞧黑熊寨的汉子个个身板都好,想必吃食差不到哪儿去。   “既然大当家有厨子,为何不自己开一家饭馆?”杨程想不明白这点,他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算他粮食铺子位置不错,但黑熊寨过来,好些个无主的屋子都划到黑熊寨名下,东街上就有好几处铺子,黑熊寨也不缺人手,饭馆不需要他掺和也能开起来。   “因为我需要杨东家你的好名声。”周肆毫不避讳的说,“眼下石盘县的百姓还不够信任我们,黑熊寨的纸币也少有百姓使用,我要杨东家在县里开铺子,是想要借杨东家的名声叫县里百姓开始使用纸币。”   民以食为天,一间好吃的饭馆出现,就算百姓寻常吃不起,但遇上什么好事或是隔一两月想要寻个地方开荤,这饭馆就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百姓进店,使纸币在不是黑熊寨的铺子也能流通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人选择信任黑熊寨的纸币。 第170章   黑熊寨办事效率很高,比起大燕办点小事都要三阻四请的,黑熊寨只要确定了要办,那都跟插了风火轮似的。   就说杨东家的粮食铺子,前些日子才在大当家跟前应了话,今个儿这粮食铺子就已经改出来了,里面的桌椅板凳都是好木头做的,总共小二十桌。   桌椅都还是小事,这几日最要紧的还是在后院砌了两个灶台,因为从前是做粮食生意,自然用不上灶台,后院的屋子都改成仓库放粮食了,算下来后院的地儿也大,听大当家的意思,他们把后院改成一间大厨房后,余下的屋子都当包厢使。   石盘县是没什么读书人的,杨家饭馆做生意都是招待县里的百姓,所以也没弄什么风雅的物件,甚至连菜单都没弄,眼下这县里都是睁眼瞎,弄文字版的菜单别人也看不懂,到头来还不如问小二。   画图的菜单倒是可以弄一弄,好歹小二介绍的时候有个样,别人瞧着也晓得做出来的菜是什么样,但黑熊寨的厨子还没到,菜单能做啥都不清楚,自然也没费那个劲。   不过饭馆除开店面,要忙的事还不少,就说这做饭的地儿没个水井是不行的,但水井要打都要费时间,还得后院下面有水才能打,好在东街后巷是有水井的,到杨家饭馆的距离也不远,只要在后厨放三五个大缸,每日一早灌满水也够使了。   除开这些,最要紧的还是采买食材,石盘县的菜市场距离东街就有些远了,因为菜市场都是又脏又乱的地儿,平日里也没人过去打扫,黑熊寨一来,倒是招了几个手脚灵活的老人每日晚上洒扫,但那地儿白日也不见的有多干净。   主要是卖菜有的菜黄了老了,都是现场剔了,也没地儿扔,就给扔在地上,天晴还好,一旦下雨了,那地上泥浆子混着菜叶子,一双好布鞋踩在上面都糟蹋了。   饭馆每日一早去菜市场采买其实是来得及的,尽管杨家饭馆也做朝食的生意,但早上大家伙都是稀饭包子,最多嗦碗粉或是吃碗饺子馄饨的,并不要什么菜。   到了正午才是消耗菜最多的地方,肉菜不提,因为县里卖肉的只有一家屠夫,肉价也贵,养猪的也少,素菜这一天要是满座消耗就很可怕了。   要是自家人去采买,不派三五个都是担不回来这么多菜的,所以杨家打算直接选几个村里种菜好的人家给他们送,这人选也好选,首先排除不听黑熊寨话的几个村子,余下的挑选出一些种的好的就不是难事。   前头杨家刚和几家商量好,后脚就有人找上门了,来人正是已经搬到县里住的冯大友,他现在在县里做拆房子的活,每日三十文,光是领粮食和盐,都够养活一家子,只是菜市场那边还不收纸币,只能先用卖地的钱卖菜。   不过听黑熊寨的管事说,这纸币的事马上就解决了,拿些这多好粮食回去,冯大友还是信黑熊寨的话。   “大友,这不是我不给你们村面子,你也知道你们村因为不分田,惹了黑熊寨不快,连铺子生意都不肯和他们做,我哪里能够得罪黑熊寨。”杨程也挠头,因为从前他收粮食,就黄山村的人过来卖的多,他也算是和黄山村有几分交情,不然也不会在黑熊寨不收黄山村粮食的时候还愿意接手。   眼下杨家饭馆对外是他杨程开的,私底下黑熊寨对他的支持可不少,他总不能在这上面跟黑熊寨作对不是。   “杨叔我晓得,这不是村长托我跑一趟,成不成我可不管了,话我也给带到了,剩下的就是村子自己的事了。”要不是黄山村是他冯家的根,他早就不管了。   “你也给你们村长说说,一直跟官府犟着,吃亏的只会是他们自己,我听说黑熊寨也在雇人开荒,他们要是答应,不说粮食,就是这时候空闲在家里的汉子出来做工,到了过年都能给家里添二两肉。”   “杨叔这话给我说没用,给村里人说,他们一个个死脑筋,放着好日子不过要在村里守老规矩。”冯大友是劝不动的,瞧瞧,不听话,连杨叔这样有交情的生意人收菜也不收他们黄山村的。   “也是,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在地里打交道,这会子叫他们想好日子都想不到,你就多劝他们多来县城看看,如今县城一天一个样,多看看涨涨见识,说不准脑子就开窍了。”   “好,不过杨叔,你这店日后收不收黑熊寨的纸币,要是收我明个儿的工钱就不换成粮食了,等攒几天开业的时候带娘子和孩子给你捧场。”杨叔从前对他也照顾,人开门做生意,他肯定要来捧场的。   “收,当然收,我现在给送菜的农户结账也都是用纸币呢。”杨程肩负纸币在石盘县流通的任务,自然是能用纸币就用纸币。   “啊,那村里人也肯答应?”冯大友吃惊,他们村连分田都没闹明白呢,更不说接受纸币,一个个看着手里那点铜子看的重要的不得了,深怕黑熊寨突然来个强制兑换,把手里的铜子都给换成纸币,一家子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原本是不答应的,毕竟现在县里就黑熊寨的铺子能用纸币,但前儿个黑熊寨那边又上了棉花和布匹,好些个娘子郎君都去看过,想要买,这纸币能买布了,大部分村里人也就愿意用了。”   像是在乡下,一般都不用钱交易,鸡蛋、粮食、布匹就是硬通货,只是鸡蛋粮食村里人家家都有,布匹虽然也能织出来,但黑熊寨卖的布都是好布,价格也不贵,就是野麻织出来的麻布都比自己在家里织的好,听说纸币能买这样的布,部分百姓肯定也是愿意用的。   “那菜市场是不是也能用纸币了?”冯大友咽了咽口水,要是能的话,今个儿下工他就去菜市场的屠夫那里割点肉回去,靠近年关他们家因为在县里买了房子,日子过的紧巴巴的,要是能用纸币,他们一家子也能隔三差五开回荤。   杨程摇头,“那屠子是个死脑筋,宁愿我用粮食给他换肉,也是不肯用纸币的,不过粮食他要的也不多,还要黑熊寨那样的好粮食,我就没买,听说黑熊寨过不了多久要运活猪过来,到时候我从黑熊寨那儿买。”   “这样啊。”冯大友有些失望,不过黑熊寨既然说有活猪运过来买,肯定能买到,“咱们县里养猪的还是少,不然再多一个屠子,没准人就能用纸币了。”   “黑熊寨说开春会运猪苗过来,到时候会有个优惠政策给百姓养猪,明年咱们县估计就不用去别的地方拉猪过来买了。”杨程肚子倒是不缺油水,因为家里常去屠子那里割肉,就算没有肉,买点剔了肉的筒骨回来煲汤也是常有的。   “杨叔,你咋知道这么多黑熊寨的消息,我也住县里了,还跟工地上的管事能说的上话,咋都不清楚。”   “这些事都是前头黑熊寨立的公告栏上写着的,只不过县里大部分百姓都不认字,也不晓得上面写的什么,你们要知道估计得等下一轮学习班过来教规矩才会说。”   杨程开了粮食铺子过后,多多少少开始学认字了,这不认也不行,不说去官衙门办差要签契书需要认字,就说在乡里收粮食,收的多了百姓一口气拿不出来就要签个契书,地里老百姓肯定不认字,他要是也不认字,这契书不就是睁眼瞎嘛。   “嘶,原来是这样,现在工地下工管事也教咱们认字,但我这脑子不好,头天学的第二天就忘了,也是咱们那管事有耐心,换作我,都要一脚踹过去了。”冯大友不好意思,这是黑熊寨给他们机会他们都抓不住啊。   “没事,只要人管事继续教,你就认真学,我也是你这个年纪开始学认字的,咱们比不上小娃娃记性好,但多学多记,总能记住,认了字好处也多,你瞧黑熊寨的政令都明摆着给咱们贴出来了,咱们要是因为不认字不知道,那不是要错过多少好东西。”   杨程最开始学认字也慢,这人大了比不上小娃娃厉害,但只要坚持下去,这字自然而然就会认了。   “好,杨叔那你先忙,我就回去做事了。”   “嗯,做事小心点。”杨程把冯大友送走,正打算进屋好好看看刚布置完的饭馆,他夫郞就赶着正午的点送饭过来了。   “阿荨,快来看看,咱们饭馆布置好了。”   “诶。”尤荨也赶忙走进粮食铺子,这铺子是他和丈夫一块买的,自然熟悉的不得了,从前这铺面前头都是放着几斗米,好米差米都有,再往里头就是各类豆子,后院改成了仓库,大部分粮食都放在后头,“后院的粮食可是卖了?”   “没,这陈米虽然黑熊寨也收,但收过去估计也卖不出去,我打算用这些米做米线,等到时候开业,早上也卖米线吃。”米线南方人都是吃的,就是他们县也有卖,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用材不够好,吃起来黏黏嗒嗒的,不怎么好吃。   “这个好,铺子不是还有许多面粉吗?也可以用来做馄饨,正好不用买了。”   “是这个道理,等过几日厨子过来了,这饭馆也算是开业了,到时候你也过来,家里几个小的也过来。”   “好。”   ……   “饭馆开业,大当家到时候去捧场吗?”孙天信收到杨程那边的消息,询问特意办这事的大当家有没有时间过去。   “不去了,你看着就好,明日我准备回江远府。”周肆把石盘县的事解决了,余下的就看孙天信的本事,他也不能一直盯着孙天信一个,江远府底下的县城估计或多或少都有问题,他赶在年前都走一遍。   “是,一定不负大当家的托付。”孙天信暗自打气,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多一点时间,趁着这一个月解决完石盘县的事,也能过个好年。   “对了,翻年石盘县的事情解决完,就到江远府来一趟。”周肆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果然孙天信也没多想,又匆匆出门干事去了。   周肆看着越来越冷的天候,也不知道年前能不能收到京城的好消息。   ————————————   “咳咳、咳——”   “公子,快别起来,小心见着风。”空青一个人忙的脚不沾地,公子前几日因为鹿鸣府突然降温,染了风寒,但刚巧鹿鸣府又出了几桩案子,公子便拖着病体把事情处理了,这会子病情加重,得在床上养养。   “府里得风寒的人控制住了吗?”秦绥之坐在床上,裹着棉被,鹿鸣府一夜之间降温,实在打了很多人措手不及,不说秦绥之,整个鹿鸣府得了风寒的不在少数。   好在孙大夫他们早就做好了冬日风寒的备药,叫大部分百姓都能买到治风寒的药,不然这场风寒过来,冬日只怕要死不少人。   “控制住了,孙大夫开的治风寒的药很有效,价钱也不贵,县里府里的百姓也都买的起,如今大部分人都好了,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身子骨不行,还要将养几日。”空青说着从桌上端起晾了一会的药,“公子且先把药喝了。”   秦绥之过来黑熊寨,除开初来那会中暑吃了回药,还没再吃过药,这次风寒倒是折腾,已经吃了好几日也没见好。   一碗苦药下肚,空青掏出府里卖的饴糖,给公子解解嘴里的苦。   “宋珲可开口了?”秦绥之含着糖,缓了一会才开口。   “没呢,我瞧宋指挥使轻易开不了口,咱们的计划是不是失败了。”宋珲的大名即便是他这样在秦府下面做事的都听过,是个可怕的人物,如今落到公子手里,公子还要撬开他的嘴,这事难。   “对付这样的人,刑罚威逼都没有用,唯有攻心才能叫他露出软肋,现在没开口说明攻的还不够。”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此法能够用在战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也能用在俘虏他人身上。   “可是宋指挥使跟在大燕皇帝身边,肯定知道大燕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即使说再多大燕皇帝不好,宋指挥使怕也觉得没什么。”空青是觉得宋指挥使这样的人脑子有病,大燕皇帝对百姓这样不好,还忠心耿耿,也不知道到底忠的是什么。   秦绥之笑着不语,宋珲尽忠的只怕不是燕帝,而是大燕,现在大燕即便换个皇帝坐皇位,宋珲依旧会听命于新帝,除非大燕倒了。   但要说这样的人一点转机没有,怕也不是,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但若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报之,这位宋指挥使虽是武夫,却有个文人的脾性。   “继续带宋珲在鹿鸣府走走,顺道吩咐府里茶楼的说书人这几日改说我编写的故事,让跟着宋珲的人不经意把人引到茶楼听书,听几日再叫宋珲不经意见见从前的属下。”秦绥之呼着热气,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宋珲只怕想不动摇都难。   “那要不要再伪造京中传消息,说宋指挥使的家人被燕帝下狱了。”空青听公子说过攻心之策,他们发力肯定不够,还要燕帝也发力才是。   “不用,现在燕帝还不知道宋指挥使落到咱们手里,贸然传假消息给宋珲,要是被揭穿容易起反效果,到时候再要撬开宋指挥使的嘴就难咳、咳咳。”秦绥之捂住嘴,喉咙里的痒意涌上来。   “公子快别担心宋指挥使的事了,你且先休息,要是有什么问题不是还有君先生。”空青赶紧把公子扶着躺下。   “要是”   “公子,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是以身体为主,不然我可要叫蒺藜哥哥和菖蒲哥哥回来了。”空青有些恼。   “好,我不说了。”秦绥之无奈,刚喝了药人的确有些昏沉,困意也上来了,只不过还有话他是一定要叮嘱的,“别把我病了的消息送到江远府,周肆近来一定很忙,要是他知道了免不了要回来,会耽误事的。”   “嗯,公子休息吧,君先生那边我也会叮嘱的。”空青给公子掩了掩被子,才出门去完成公子布置的任务。   此时的宋珲倒是悠闲,除开身边无时无刻跟着几个黑熊寨厉害的兵丁防止他逃跑,其余还是很自由。   就说他来鹿鸣府也有些日子了,当初见了那位秦公子,对方不过寒暄几句试探了他是否有投诚之意,便再没见过,闹的宋珲有几分看不清这秦公子到底打他什么主意。   “黑熊寨的吃食不比京城差,这手艺去京城,只怕三品的大官也是要捧场题字的。”宋珲在鹿鸣府吃吃喝喝,竟然还胖了一点,要不是每日一早他还记得练练身手,胳膊腿恐怕都已经生锈了。   “是吗?这要是京城开店三品官去吃,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可就吃不起了。”跟在宋珲身边的方八忍不住嘲讽,一时间叫宋珲没了音信。   是了,京城里的好东西都是供贵族门阀享用的,寻常百姓莫说吃估计连店门都踏不进去。 第171章   被方八的话一刺,宋珲即便表面没露出什么情绪,心里却不怎么舒服,这段时间黑熊寨的人带他见识鹿鸣府的种种变化,要说一点触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宋珲在京中百官中算较为正值的那类人,这也跟他军户出身相关,自幼就被教导忠君爱国的思想,长大了才能得燕帝青睐。   别看现在君君臣臣那一套如今朝廷很多人不吃,但正儿八经寒窗苦读出来的读书人都是被这套思想框着长大的,他们没入朝廷前都是想着建功立业,干一番大事。   只不过后来这些人要么被权利迷了眼,成了当年自己最痛恨的贪官,要么被官场毒打,永无出头之日。   宋珲这样一入官场就得了燕帝青睐,有燕帝保驾护航的武夫就成了另类,像是江楼这样的古板士大夫被拿下都不得已跟着黑熊寨干,没说要以身殉国,宋珲却是宁死不屈的。   他可以不忠燕帝,但不能不忠大燕,这样的刺猬想要挠到他的软肚皮,除非他自己把肚子给亮出来,不然还真无从下手。   “下午弟兄们想去哪里?”这些日子鹿鸣府能走的地方宋珲也都走过了,只是他也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整日在那小小的宅院呆着不如在鹿鸣府厮混,明面上是打着消遣的主意,其实还是想找机会逃跑。   奈何鹿鸣府不比桥头县,不说人府里的地盘比县城大多少,就说公审钱宝来有人刺杀后,整个鹿鸣府戒严程度比从前桥头县强了几倍不止,就说这大街,就算是一条道,三五个呼吸的功夫,就能看到一群穿着官府巡逻的汉子。   “我们是看守你的,你去哪儿我们自然去哪儿。”方八巍然不动,当值的时候哪里能寻欢取乐,这要是被头儿知道了,少不得去罚扫府里的茅房。   “那咱们去茶楼坐坐,听听书。”宋珲理解方八拒绝,正办差是不好以公谋私去吃喝玩乐,武德司办差的时候也是这样,宋珲的性子平日里好相处,也能和弟兄们一块吃酒耍钱,一旦办起差,那宋珲就跟个铁面阎王一样,谁要是办差的时候犯了错,回了武德司都是要领鞭子的。   鹿鸣府的茶楼不少,也是因为鹿鸣府的闲人不少,比起县里,府里做生意没被清算的人肯定更多,好些个做小生意的老爷是不守铺子的,从前闲来无事还能去花楼消遣,结果黑熊寨一把将花楼关了,甚至私底下都不许找暗娼,不然都是要被抓了去的。   如此么,这些有点小钱又闲的无聊的老爷们自然想有点新鲜玩意打发时间,黑熊寨兴起的茶楼就入了他们的眼。   这茶馆鹿鸣府本来是有的,但往常茶馆也就是大家伙想要谈事或是歇脚过来点一壶清茶,加点小点心,要是有新鲜说头么,一整日还消遣的去,可鹿鸣府从前就是一潭死水啊,这茶楼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   黑熊寨一来,茶楼重整,这大堂的正中央就搭了个高台,上头放有一张长桌,桌上一方惊堂木,一壶热茶,长桌后面或站或坐一位说书先生,那说书先生本事不小,一张嘴什么事都能说的头头是道,就连黑熊寨颁布的政策也能分析一二。   不过那多是说书先生说的累了,下面的人也听的累了,大家伙一块互动互动方才说一嘴,平时说书先生只管说书。   而说的书也颇有意思,不是从古至今传下来老掉牙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痴男怨女的风花雪月之事,细听下来反而与鹿鸣府现在的百姓息息相关,因为大多数故事都能在鹿鸣府的百姓身上看出影子。   例如黑熊寨官吏下乡智斗刁民,村汉养猪发家致富等等。   为此勾的平日做工的汉子休息的时候都要来听一耳朵,左右过来茶楼只要给个茶钱,点一壶陈茶坐上一天也是没人撵你的,不过中途你要是出门去吃午饭,那桌就不留了,因为这满大堂还有只坐一个板凳听书的百姓,你人一出茶楼就有其他人一拥而上,小二想给你留也要看看人家愿不愿意。   最近说书先生又换了个新故事,府里百姓也不当回事,因为说书先生肚子里的故事忒多,还一个赛一个精彩,老故事虽然后面也会返场,但听过一回的百姓多还是想听新故事,连最近茶楼的上座率都高了。   “今儿个说的什么?”宋珲点了一壶上好的普洱,他手里还是有点钱,当初黑熊寨抓了他,把他身上的钱都给搜刮了去,如今过来鹿鸣府,这笔钱又原封不动的还到他手里。   这点宋珲还是佩服黑熊寨,大燕抓了犯人,管人抓没抓错,那银子入了官府的口袋是不可能吐出来的,甚至可能事都还没调查清楚,官司没落地那钱就被花的一干二净,去了酒馆花楼的口袋。   “这几日连先生都在说新故事,讲当官的误国嘞。”时下百姓已经不喜欢看什么富家小姐偶遇穷书生再以身相许的故事了,现在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多是下到贩夫走卒,上到世家皇帝为原型编纂的,最近的故事就说这当官误国呢。   “误国?可说的是贪官?”宋珲查办过许多贪官,一般落到武德司的贪官都不是小贪,收钱早就不局限于逢年过节收下属孝敬,而是把手伸到下边的百姓身上,良田税收,买卖人口这些才是最要的赚钱之路。   “不是,连先生说了一个套路不能反复说,眼下说贪官的几个故事都跟这些沾边,就是百姓没听腻,他都要说腻味了,最近说的这个故事写的妙,说人是贪官不对,因为人还干正经事,要是从前给咱们小老百姓说,我们都以为他顶顶好的官员呢。”   小二在茶楼做事,说书先生说的故事是一个不落,对这些故事最有发言权。   “是吗?”宋珲不知怎么的,听到小二这么说心里不大舒服起来。   “是嘞,你等好吧,连先生马上要上台。”小二送了茶,和客人说几句又匆匆下楼,这会子过来听故事的人络绎不绝,他可半点歇不得。   而往日里也挺喜欢听故事消遣时间的宋珲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后猛地想离开,不料那说书的连先生已经登台,只听惊堂木一响,喧闹的茶楼就安静下来。   那连先生便开口说起了宋珲这样愚忠为国的人,是如何误国的。   —————————   “将军,将军,冬衣送来了。”关山城里苏青云的副将边跑边大声嚷嚷,严冬过来可把将士们冻的够呛,要不是秋天的时候备好了干柴能够在营地点火取暖,不少兵丁都要冻伤了。   今年实在太冷了,常言瑞雪兆丰年,原本下雪是好事,但这冷过头了也不行,明年开春雪怕是化的要晚许多,不知道会不会耽误种子发芽的时辰。   大帐内,苏青云听说纸裘送来,丢下手中斥候冒雪摸出来的舆图,匆匆跑出来。   运送纸裘的车驾也都赶到军营里,看数量是不够二十万件的,但能有一批纸裘给外出值守的将士们用,也是好的。   这次押运纸裘的汉子是从周肆亲卫里挑选的,也是自小在黑熊寨长大的汉子,性格爽利做事周全,见着身着铠甲的白银将士出来,就晓得人肯定是关山城的将军苏青云。   “苏将军,这是秦大少爷第一批订购的纸裘,我们安全送到了,你点点。”许粽抱拳行了个礼,就叫手下的汉子们掀开搭在车驾上的油布,一路过来他们没少遇上下雪和下雨的时候,要是没有这层防水的油布,等纸裘送过来肯定是有不小的耗损。   “多谢诸位义士冒这样大的风雪将纸裘送过来。”苏青云是不知道秦慕之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纸裘,但东西送到关山城自然没有吐出去的道理。   “苏将军哪里的话,秦大少爷是给了钱的,咱们生意人既然接了单子,自然要做到,不然以后口碑就坏了,眼下是第一批,不过三万件,余下的十七万件会分两批送过来,都能赶在年前送到。”这三万件是在祁州收购的,虽然鹿鸣府纸裘没有市场,祁州其余州县还是有卖的。   苏青云听到这个消息眼前一亮,二十万件纸裘秦慕之还真给他弄来了。   “不知是哪位义商接了这个单子?”二十万件纸裘这个数量可不小,一般商户库存十分之一都不到,只能现做,而短时间内要做二十万件,需用的人手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苏将军严重了,我们弟兄是来自祁州。”具体是谁许粽就不细说了,大当家在他们走的时候交代过,这个情肯定是要苏青云记住,只要点名东西来自祁州,日后黑熊寨扬名,苏青云自然能够猜到。   祁州,苏青云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苏家没有南境的人脉,自然对南境的情况也不甚了解,甚至因为他这几年一直在边关戍边,连秦绥之嫁去容州在祁州被截胡的事都不知道。   “义士辛苦了,这会正赶上军中吃午食,还请诸位不要嫌弃,让我招待招待诸位。”苏青云不纠结秦慕之什么时候有南境的人脉,秦家好歹屹立这多年,连王朝更迭都经历了几回,人脉遍布天下也没什么。   且秦慕之只能托南境的商人制作纸裘送过来,肯定也是因为北面这边被人钉死了,就像现在他俘虏了两万敌人的消息已经送到京中多时,但朝廷那边不说送赏赐过来,连一个诏令都没有,他还得想办法养着那两万俘虏。   得亏他们这多年戍边自给自足,又未雨绸缪怕打仗的时候朝廷不给补给,平日存下了不少粮食,不然这两万人只有放了。   正午因为纸裘送到,军营里的兵丁一个个都高兴的不得了,连火头营的厨子都去边城附近的村子买来一头活猪宰了,肉肯定分不到大家伙头上,毕竟这么多人呢,就是全扔进锅里喝汤也分不到什么油水,但用来招待客人足够了。   许粽和黑熊寨的汉子被盛情款待了一顿,苏青云还想留人在边关参军呢,不过也不怪苏青云眼热,黑熊寨好吃好喝又刻苦训练出来的汉子,就是没见过人的身手,光看身板和精气神就晓得是个好汉。   这样的留在军中,少说也有个百夫长的位置,要不是许粽死心塌地跟着大当家打江山,说不准就留下了,因为他见着寒冬腊月,多的是身着单衣的兵丁顶着寒风在关山城巡逻,一个个就是冻的面色发紫也没说不干了的话。   大燕这样的孬地能活这么久,全赖这群尽忠为国的将士们拿命去守,可惜皇城里的皇帝,这会子只怕烧着热炭,喝着羊汤,吃着羊肉,正载歌载舞的过日子呢。   事实的确如此,接近年关,关山城的事吵了个底朝天,燕帝发了一通脾气,诏令还没送到关山城,不过人已经从京城出发,即便路上再冷也能赶在年前送到。   至于被委以重任的忠公公,正在谨小慎微的伺候燕帝,半点看不出来他已经被人收买要给燕帝投毒了。 第172章   下毒这事忠公公还是私底下细想过,无论是下鸩毒还是砒霜都是烈性药,发作的很快,燕帝一死必然会引起宫廷震荡,他必须在太医局的人过来前逃出皇城,然后坐上秦家给他安排的马车离京。   这个过程半点耽误不得,而且他也不是一个人,他是个太监无儿无女,这把年纪上面的父母也早死了,出宫过后虽然携带一笔巨款,但临了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是不行的。   于是他和秦家讨价还价一番,把他收的几个干儿子一并带走,不然他杀燕帝逃了,这宫里跟他但凡有点关系的只怕都活不成。   秦家先头是不同意的,因为人越多暴露的可能就越大,奈何忠公公在这点上格外的强硬,以至于秦家不得不调整策略,先让忠公公想法子把他几个干儿子送出皇宫,到时候等忠公公事成出来,直接坐车走就是。   于是昨儿个他便寻了借口把几个干儿子都给调出宫办差了,这会子他手里攥着一包毒药,还没下在燕帝的茶里,也是多年伺候习惯了天威,才叫忠公公干这样大胆的事前,半点底细没漏,换成其他小太监只怕已经吓的两股战战,不打自招了。   “陛下,批阅了一上午奏折,还是先歇歇,喝口茶。”忠公公端着茶水过来,像往常一样劝燕帝歇一歇。   “哼,这些废物,一天到晚正事干不成,向我哭爹喊娘倒是能行。”燕帝也不耐继续看折子,一把将朱笔扔在御案上。   “陛下消消气,接近年底事的确要多一些,各位大人只怕也是分身乏术所以才把折子都递到底下跟前,让陛下评判。”忠公公上前给燕帝拍背顺气,眼睛却不动声色的落在茶杯上,可别气起来把茶杯给摔了。   “无能就是无能,你不必给他们找借口。”燕帝缓了会把气给压下去后,复又问起,“祁州的巡查队伍还没有音信?”   忠公公摇头,“今年天冷,到处在下雪,可能祁州那边也不例外,想是在路上耽误了。”   燕帝眼底升起阴翳,往年动作快的巡按队伍十一月中就会快马加鞭赶回来,即便耽误时候也多是十一月下旬就到了,眼看着这都要入十二月了,巡查队伍莫说人,连个消息都没有。   跟当初宋珲他们入南境后一样,消失的悄无声息,原以为是成王搞得鬼,现在看只怕另有其人,这南境还真是卧虎藏龙,让他大开眼界。   “今年祁州有官员递折子过来吗?”燕帝端起茶水,殿里烧的有无烟碳,可算得上温暖如春,这茶水自然也是不怕冷的,所以送到燕帝跟前的茶水都是恰能入口的热茶。   “还不曾收到。”忠公公低声回应,余光瞧着燕帝缓缓将那杯茶水喝过一半,心下大定,他得跑路了。   “看来除开容州,这祁州也是虎穴龙潭。”燕帝已经打定主意,开春过后无论如何要派遣禁军走一趟南境,成王就罢了,总不能真让南境出一个反贼危害大燕江山。   只是燕帝心里想着,突然胸口一痛,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止不住的口吐鲜血,然后不敢置信的看向忠公公。   “你……竟敢谋杀皇……”话没说完,燕帝从御座上跌落,仰面挣扎片刻,便了无生息的趴在地上。   燕帝死状极其可怕,七窍流血不说,面容也因为死前极具痛苦而显得格外狰狞,即便是已经见惯燕帝各种模样的忠公公都冷汗直冒。   是啊,太监杀皇帝,自古以来虽然不是头一桩,但前朝的太监能杀皇帝是因为皇帝给了这些太监极大的权利,本朝吸取前朝教训,太监也是不能参政的,被他这样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奴婢杀了,只怕燕帝死前不甘更甚求生。   “陛下,可别怨奴婢,想要你命的人太多了,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我也就是想活条命罢了。”忠公公对着燕帝的尸体嘀咕了几句话,便晓得不能久留了。   殿里伺候的人都被忠公公调开,短时间回不来,燕帝暴毙在殿内,忠公公选的时间也好,要是没有特殊需求,下午什么时候会被人发现都说不准。   趁着这个时间,忠公公准备逃命了,从燕帝寝宫到午门路程不近,忠公公早备好马车一路快马加鞭出去,到一条不起眼的巷子。   忠公公的家产早就收拾好了,带不走的大件也全和秦家换了金子,行李不多,很快几驾不起眼的马车就出了城门。   出城之后,马车是不会走官道离开京城的,燕帝的死发现的再晚,也不会超过今日晚膳的时候,忠公公又失踪,就是个没脑子的都清楚下黑手的肯定是忠公公了。   到时候武德司的人骑快马想要追上马车并不难,唯有走一些不起眼的小道绕远路去祁州,才能避开武德司的人。   “干爹,听那秦大人的话是要安排咱们去祁州,这祁州可是有什么不对劲?”跟忠公公坐一个马车的小太监,自然是忠公公最宠爱的干儿子,因为人机灵还进退有度,要不是断了根,只怕在宫外念书也是有出息的。   “此事不要乱猜,去了自然知道,我不是教过你,这大人物之间博弈,咱们就乖乖当个棋子儿,而棋子儿要是没本事跳出棋局,最好是听话一些,这样出局的时候还能留住性命。”   秦家没有马上杀人灭口就说明人的确是准备送他们离开,只要有活路,忠公公是愿意当个眼瞎耳聋之人,他这把年纪本来就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听闻祁州气候比京城要好,往后的日子也不会难捱了。   “知道了干爹。”   忠公公的车马队伍出城两个时辰后,原本安静的京城突然乱了起来,最先感觉到不对劲的是京中生活的百姓,因为大家伙像往常一样在街上做买卖,如无意外,等天黑一些便能收摊回去。   但今个儿天还没黑,从皇宫里源源不断的出来了好些人,一个个穿着铠甲拿着长枪,连走路都是用跑的。   京城的百姓见识还是有一点的,眼瞧着禁军这样大批大批的派出来肯定是宫里出了大事,这跟皇帝沾边的事都不是好事,于是一个个还在做买卖的商贩赶忙收摊,连路边开的铺子也多上了门板匆匆回家了。   “江头儿,京城这是发生啥事了?”黑熊寨留在京中的暗探们也被吓了一跳,按说以他们徐头儿在京中布下的罗网,不该有禁军都出动了他们还不知道的情况。   “人都是从皇宫出来的,只怕是宫里出事了。”他们的手暂时还伸不到宫里,所以宫里的消息除开秦家给他们递过来之外,他们自个儿的渠道就要慢上半拍。   “宫里能出什么事动用这么多禁军?难不成燕帝那个老不死的被人杀了?”说话的汉子本意是开个玩笑,不想江庄听到这个猜测,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叫咱们的人悄悄去趟秦家打探打探消息,动作一定要隐蔽,之后恐怕是多事之秋,通知咱们的人蛰伏,等这事过了再继续活动。”江庄可是看过大当家给秦家的信的,上次大当家有意要杀燕帝,秦家没作声,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没同意,眼下看,秦家真是闷声办大事。   只要消息确凿,他得立刻想法子把消息送出去,不过看眼下京中戒严的模样,恐怕信鸽是不能用了,不然被顺藤摸瓜抓到后果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的秦家,也被教导了最近这段时日需要低调行事。   “忠公公竟然真的成了,我原先还怕忠公公下毒的事被发现,会供出咱们秦家,我都想着要如何逃跑了。”   “事情即便失败了忠公公也不会供出咱们。”秦大人做事,要的就是万无一失,他收买燕帝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暗杀,可是半点痕迹都没留,重要的证人和凶手已经送走,旁人想要怀疑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父亲是当真送忠公公去了祁州?”按说忠公公死了肯定比活着对他们安全,成大事者必定要心狠,这时候送忠公公去祁州,即便走的小道万一还是落入禁军手里,还是对秦家有威胁。   “自然,这本就是先头说好的条件。”秦尚书令没有杀忠公公可不是因为遵守承诺,当了几十年的官,和朝中各种党派打生打死,要是还如此心慈手软早就死了无数回了,“他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诛杀燕帝的刺客还活着,有朝一日旧案重提,便是最有利的证人,这把锋无论对上谁,都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秦慕之受教,“那咱们是不是要送消息给黑熊寨了?”   “眼下秦家不要擅动,很快黑熊寨留在京中的人自会找上门来,让他们把这个消息送到周大当家手里,比我们安全。”毕竟接下来京中就要为谁继位打生打死了,虽说秦家要明哲保身,不掺和继位的事,但秦家怎么说也是京中不小的一股势力,真要完全摘出去也不可能。   ——————————   京城波涛汹涌半点影响不到祁州,因为距离太远了,等京中风浪波及到祁州,只怕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如今祁州最要紧的,还是筹备即将到来的新年,十一月大降温让黑熊寨治下的百姓有一个算一个,都迫不及待的给家里添置了棉被,连周边一些没有归入黑熊寨的府县,也在寻门路看能不能从黑熊寨那里搞到棉花,即便价格不便宜,也都有的是人咬牙准备买。   今年天气又怪起来了,要是不买棉花,光靠自己身上那点塞柳絮的冬衣是熬不过去的,不过黑熊寨的棉花数量也有限,供整个祁州百姓用除非不将蜀中送来的棉花织成布。   好在黑熊寨取暖也不光靠棉花,窝煤也比百姓用的炭好,加上拿下鹿鸣府和江远府后,黑熊寨手里的矿山就多起来了,尽管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矿,却也足够供给给整个祁州。   为此十一月大降温过后,周肆就派遣了黑熊寨的兵丁去各个府县售卖窝煤,如今祁州归不归黑熊寨也是名头上的问题,且他们黑熊寨的产量有余力叫祁州其余府县的百姓熬过冬,没必要见死不救。   等翻过春,这些百姓都将正式成为黑熊寨治下的百姓,也算是收买人心的手段。   不过买到窝煤的百姓是想不到更深层次去的,他们只晓得黑熊寨给他们送来了便宜的煤炭,冬日不说取暖,光是做饭也方便了不少。   许多村子一家买不够供用整个冬日取暖的窝煤,便几家一块买,到时候白日几家都挤在一个屋取暖,又省钱人多了还能更暖和。   售卖煤炭的功夫,十二月也就到底了。   除夕那日,已经好久没有热闹过的鹿鸣府可谓是铆足了劲要过个好年,这几天从长鹿县运往各地的家禽和牲畜一上铺子就被一抢而空,要不是鹿鸣府下还有几个县也在养家禽,只怕这肉食都供应不上了。   “今日夜里夜市肯定比往日热闹,抽调执勤的兵丁也都发放了过节的补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秦襄和邢堂明去忙活江远府的事了,留的君凯之一个人跟秦公子一块管鹿鸣府,实在有些忙不过来,这还是大当家苦心经营鹿鸣府几个月已经稳定了的情况。   “几个街的夜市要时刻控制人流量,今年从其他县搬到鹿鸣府居住的百姓不少,要是人太多容易造成踩踏。”秦绥之跟在周肆身边,这些奇怪的词汇是一日比一日用的熟练。   “这个我会注意的,到时候也会调遣府里做事的官吏过去盯着。”这么久过去,黑熊寨又考核了不少人,算起来管理的人手都是有多的,只是大部分人才在任上时间不长,还要老人带着多历练历练,不然有时候手生容易出错。   “对了,今年抓了两起拐卖孩子的人贩子,除夕夜里要通知百姓上街的时候时刻牵着自己的孩子,要是走丢被巡逻的兵丁遇上也就罢了,但要是被有心人钻了空子拐走了,怕难寻回来。”   原本因为黑熊寨废除奴籍,又关了花楼,这人贩子抢了孩子该是没什么销路,毕竟黑熊寨治下,即便再偏远的村子也是有官吏隔三差五过去的,还有学习班也经常去乡下教规矩。   要是多出来孩子必然能够被发现,但也不知道这伙人贩子是不是打算把人卖去外州,才又干了这样丧天良的勾当。   黑熊寨对人贩子的处罚很重,这两起的犯人已经赶在年前杀头了,虽然砍头的场面血腥,但砍的是人贩子还是有不少百姓现场过来叫好,也算是杀头立威,震慑宵小。   “嗯,等会我会吩咐巡逻队的人到街上说一说,要是遇上走失的孩子咱们是带到衙门还是留在原地等他们的父母阿耶寻过来?”人多了,这丢孩子是绝对避免不了的,就是家长给自己和孩子双手都拴根绳也无济于事,毕竟有些孩子皮起来能把那绳给你偷摸解开。   “统一送到衙门,留在原地人多容易再次走失不说,也会耽误巡逻的人手,这事也让巡逻队巡逻的时候给百姓通知一声,不要到时候发现孩子丢了一直在人群里找。”   “几个夜市距离衙门的位置都有点远,不如在各个夜市附近开辟一个临时官吏办公的地方,把孩子送到那里也方便走失的家长过来报官和寻孩子。”黑熊寨在各个夜市都是有产业的,临时空出一间当官吏办公的场所,也不算什么难事。   “可以,到时候这些临时衙门记得挂上醒目的幌子做提醒。”   君凯之一一应了,便一刻没停的赶去忙活了,秦绥之自然也有要务处理,即使是除夕也是没有休息的,这不一忙就到了晚上。   蒺藜菖蒲所在的工坊和慈幼局也是有假的,到了除夕便回来跟公子一块过年,毕竟大当家今年没能赶回来。   不过团年饭肯定要等公子从夜市回来再吃,所以晚膳大家都随便垫巴了点东西。   到了夜市,秦绥之同去岁的周肆一样,站在街市上的二楼看天黑过后出门闲逛的百姓,沼气灯亮如白昼,许多百姓都想自家夜里也能点燃一盏这样的灯。   好在煤油灯也渐渐能够在市面上买到,亮度虽然不如沼气灯,却也比蜡烛油灯好多了,有点闲钱的百姓是乐意在家夜里置办一盏。   “公子,好热闹啊,咱们也下去逛逛好不好?”空青年岁小,最是喜欢热闹,去岁桥头县的夜市他都没能去逛呢。   “的确热闹,你若是馋了便自个儿去走走,我就不去了。”秦绥之摇头,他若跟着下去,指不定还要多少人跟着,平白给巡逻队添麻烦。   “公子不去我哪里能一个人去。”空青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既然邀请公子逛夜市肯定有备而来,“公子你瞧,这是什么?”   “帷帽?你什么时候带出来的?”秦绥之已经许久不戴这东西了,主要是黑熊寨没那么多规矩,加上他时常审案,哪里有当官的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审案的。   “出门的时候菖蒲哥哥给的,公子把这个戴上,咱们再带两个厉害的亲卫,街上又有这么多巡逻的兵丁,肯定没事的。”空青可是晓得公子这段时间都在衙门,再不出来走走都要憋坏了。   秦绥之一顿,有些意动。   “公子,去吧。”空青牵着公子的手晃来晃去,也是他年纪小,撒起娇来才不叫人觉得矫情。   “好,走吧。”秦绥之戴上帷帽,从二楼下来,夜市开了这么久他还真没怎么逛过,连街边小吃也都是在桥头县的时候周肆带他吃过,便是他不注重口腹之欲,也被这夜市上买卖吃食的霸道香气勾引到了。   好在几个夜市分流做的好,眼下这处夜市虽然人多,却也不至于摩肩接踵,尝过去岁在桥头县夜市看到的铁板豆腐,又吃了炸年糕,胃口算是一下打开了。   若不是惦记蒺藜和菖蒲在家准备的团年饭,只怕秦公子这会已经吃撑了。   “公子,糖葫芦,酸酸甜甜开胃的。”空青像个小孩子似的不断给公子递东西,自己却没吃几口。   “再吃要吃不下夜里的团年饭了。”秦绥之无奈接过,他知道这是空青怕他今年一个人过除夕感到寂寞,其实也还好,这是他在祁州过的第二个除夕,纵使没有周肆在身边,但从早忙到晚的琐事也叫他没有时间想太多。   只是这会闲下来逛夜市的时候,心底有些空落落的,也不知道周肆在江远府是否也是如此。   “呀,放烟花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逛夜市的百姓纷纷抬头,果然天上正绽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这烟花好看,红的黄的绿的,各样的都有,还比去岁在桥头县放的烟花大,可见研制烟花的人这一年也费了不少劲。   秦绥之掀开帷帽,目光落在这些烟花上,今年的烟花是比去岁漂亮,但不知为何他心里还是惦记这去岁那场烟花,或许是因为去岁看烟花的时候,周肆在他身边吧。   细细看过一会,秦绥之突然意兴阑珊,掀起的帷帽正要放下去,却在中道顿住。   不远处,正站着一位一身黑袍瞧着风尘仆仆的人,借着沼气灯的光亮,秦绥之将人的容貌看的很清楚,那人也不说话,而是快步走到他跟前。   人靠近的时候,秦绥之的鼻息间还嗅到了尘土的气息,想必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怎么回来了?”秦绥之鼻子一阵酸楚,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介意周肆没有陪他过除夕的,他一个人远在异州,除去菖蒲蒺藜他们也没有熟悉的亲人,在此之前他和周肆互许了终生,周肆对他来说已经是不一样的存在。   “自然要回来的,不然怎么陪秦公子过除夕。”周肆想着伸手替人擦擦眼泪,但又怕手上都是灰尘,擦了叫人坏了眼睛。   “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秦绥之的委屈喷涌而出,却又不想表现的那般明显,但这句话话在周肆听来,就是饱含了浓浓的委屈。   “好,是我不能一个人过除夕,要绥之陪着才是。”周肆笑着打趣人,又见人似乎要恼,低声道,“绥之,除夕快乐。”   秦绥之被周肆温柔的目光注视,半点也不记得这是大街上,只觉得此刻他若不做点什么,会后悔一辈子。   于是,胆大妄为的秦公子不顾动作过大而从头顶掉落的帷帽,双手紧紧的圈在周肆的脖颈,回以同样饱含情愫的目光,轻启唇。   “除夕快乐,夫君。” 第173章 卷三·鹏程万里   初一,新年伊始。   昨夜百姓们都在家中守岁,往年大部分百姓守岁不过是点一盏油灯瑟缩的同家里人一块熬到子时,然后派家里的汉子出去点一鞭爆竹。   去岁各家各户赚了点钱,买了煤油灯,屋里又烧的有窝煤,一家子守岁除去暖和的人昏昏欲睡,并不难熬,不少娘子郎君还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   而家里的汉子和小娃娃也没歇着,夜里吃了饭就在煤油灯下翻书认字,桌上还有黑熊寨卖的一些能放的住的点心,饿了便吃点哄肚子。   除夕刚过子时的时候,鹿鸣府的钟鼓楼还特地敲了钟,大家伙是守着点出门放鞭炮,好些个人家从前家里舍不得买鞭炮,守岁也是听人家家里放个响,今年赚了钱是狠狠买了好几鞭,像是要把从前的补回来。   于是夜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了好些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各家各户在攀比谁放的更久嘞,如此一大早过去,还没几个百姓起来活动呢。   不过也是,老习惯里大年初一都是不做生意的,便是一年忙到头的人也要歇歇,开年第一天总要叫人喘口气。   黑熊寨名下大部分产业也都关停,等着正月初八再开业,有的还要到元宵后再上班呢。   周肆也难得起了个晚,昨夜他同绥之回衙门过后,吃上了蒺藜菖蒲精心准备的好饭,要不是绥之身边还有他阿耶送来的宴郎君盯着,只怕昨夜两人是要睡在一处的。   尽管他们不做什么,也是不合规矩,宴郎君也怕周肆失了分寸,毕竟周大当家还没和公子成亲,若真的在婚前做了失礼的事,吃亏的只有他们公子。   “绥之昨夜睡得可好?”周肆洗漱完,过来正好用膳,打他们在山上的时候已经习惯每日吃饭在一块,宴郎君过来想阻止也都晚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讨两位主子的嫌。   “嗯,昨日夜里比的前些日子都要休息的好。”秦绥之目光落在周肆身上,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明明昨夜才呆在一处两个多时辰,不知为何一早醒来又想迫不及待的见面。   若不是宴叔咳嗽了一声做提醒,只怕他醒来之后便要去寻周肆了。   “前些日子为何没睡好?之前信件也不见你提起,可是病了?”周肆眉心一皱,因为绥之要是为了政事没休息好,定是会写信告诉他,君凯之也时常送信到江远府,他晓得近来鹿鸣府没出什么棘手的大乱子。   不是因为政事没睡好只可能是因为私事,绥之的性子他接触这么久,不说了解的透彻却也晓得七八分,真要病了,定然是怕他在江远府忙事分心才不肯说,加上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整个祁州突然降温,大部分百姓都中招了。   “……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前些时候的确得了风寒,折腾了些日子,但现在已然全好了。”秦绥之说着还大方的叫周肆好生打量,他病的时间的确有点久,不过孙大夫的药有用,多了一阵也就药到病除了。   “虽然我在江远府,知道你风寒也来不及做什么,但绥之不该瞒着我。”十一月十二月他在江远府各个县城巡查,帮着那群初出茅庐的读书先生查缺补漏,便是公务缠身短时间回来不得,含有惦记的信总是能送出去的。   “下次不会了。”秦绥之讨饶。   “当真记住才好。”周肆无奈,正巧朝食送过来了,两人便闲聊着说起了别的话。   “之后还要去江远府吗?”秦绥之没发现自己正黏糊周肆黏糊的厉害,不过也是,小别胜新婚,两人之前虽然分开过,周肆却是时常回去的,哪里有好几个月不见的情况。   “还要去一趟,蜀中那边派遣过去的人选定了,我得亲自过去交代一趟。”石盘县在周肆走后,的确如孙天信预计那样,所有的老顽固们不得已全都改用黑熊寨的新法,纸币也在石盘县流通起来,等工坊建起来,石盘县也能渐渐富裕起来。   “可是那位孙先生?”秦绥之大抵猜到了为何周肆没有选更合适的张咏而是选了孙天信,但此事他是不该插手的,无论是劝周肆用张咏,还是私心留张咏在周肆手里做事都不合适。   “不错,这回去江远府,我也正好见识了秦襄这些师兄们的本事。”   “可是厉害?”秦绥之见周肆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想必这群教书先生本事不小。   “自然是厉害的,邢堂明很了解他的这些师兄们,选出来的人不说都有大本事,但管理一县还是能成的。”到底有个秀才功名傍身,比的山水书院那群还在寒窗苦读的书生能干。   “莫不是江远府做事的都是黑熊寨的人?我记得江远府也算富庶,读书人应该不比鹿鸣府少才对。”鹿鸣府的官吏都是提拔的本地人,按照周肆对人才求贤若渴的态度,江远府的书生可不会轻易被放过,就是没什么大本事弄进学习班也都是有用的。   “自然不光是咱们派过去的,只是江远府的读书人虽然不少,但有一些性子太迂腐,还需要调.教一段时间,而一口气吞下整个江远府,府学县学也要抓紧修起来,要的教书先生也不是小数,这些读书人多是先要去做教书先生,等做出一点成绩再调到官吏的位置上。”   有鹿鸣府安置的经验,按理说江远府整顿不是难事,可鹿鸣府从桥头县到整个府花费的时间差不多一年,是稳扎稳打吞吃下来的。   江远府不比鹿鸣府小,这才三个来月,能够做到现在的地步已经不错了。   “如此翻春还要动兵吗?”   “要,赶在年中前,黑熊寨最好能控制住祁州,不然只占两个府,传到京中诸公的耳朵里,怕是觉得咱们不过小打小闹的土匪。”黑熊寨要么不露面,要么就要叫京中诸公如雷贯耳,方才有震慑的作用。   “先头不是说最好花费两三年时间再在朝廷露面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燕帝死了,新帝还不知道是什么性子,不过上位的肯定是年轻人,比起年迈的帝王,年轻的帝王总是不够稳重,若不给予震慑,总是派阿猫阿狗过来骚扰,也是麻烦。”   “官家薨逝了?”秦绥之惊讶的站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记得燕帝的身子骨还算可以,便是吴燕一脉寿岁不长,但少有暴毙的,多是沉疴难愈病死了的。   此前情报队并没有消息说燕帝身患重病,怎么突然就死了。   周肆摇摇头,凑到秦绥之的耳边,耳语了一番,只见当初被抓进土匪寨子都冷静的秦公子面色大变,满目不可思议的看向周肆。   燕帝是被秦家下手杀的。   “被吓着了?”周肆当初送信过去,虽然没得到回应但从关山城战起那一刻,他就猜到秦家不会继续隔岸观火,只是没想到再收到京中消息,燕帝已经没了。   “这可是诛君,我就是胆子再大也未曾想过。”父亲用的法子还这样简单粗暴,让秦绥之反过来担心周肆,“你日后入口的东西都需要检验一番。”   现在周肆的敌人不少,个个都想要周肆的命,但在黑熊寨密不透风的防卫下根本寻不到机会,可要是有人也想到下毒的法子,岂非是防不胜防。   “嗯,我的吃食都是经过检验的,真要在这上面费功夫不如寻个合适的机会行刺杀。”周肆并非狂悖,而是燕帝被毒死的计谋很难在他身上重现。   有了周肆的保证,秦绥之才算略略放心,却还是觉得要去寻孙大夫一趟,叫孙大夫看看能不能做一些解毒的药丸,给周肆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   “干爹,前头就到祁州的鹿鸣府了。”小太监弘和掀开帘子,看到不远处的城墙,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他们一路从京城过来,为了躲避京中的人追杀都走的民间小道,基本都是人踩出来的土路,宽度倒是够马车过去,但一路颠簸就不细说了。   终于,要到鹿鸣府了。   “可算是到了。”忠公公也是面露菜色,他一把年纪,在皇宫虽然受了不少燕帝的气,却也过着养尊处优的好日子,哪里吃过这个苦,一身骨头架子都要颠散了。   “干爹,这外面的官道是什么路啊,马车在上面走动比在官道还要舒服。”弘和眼睛厉害,虽然黑熊寨的水泥路还没延伸到更远的地方,但入了鹿鸣府的地界已经在铺设了,毕竟过年黑熊寨为了抢工期,给了三倍价钱让修路的汉子们继续修路。   “我也不知,只是从前我陪先帝祭祀出行,御驾走过三合土建的路,已经算天下间顶好的路了,不想祁州竟然有更好的路段。”这路比宫里石头砌的路还要好走,竟然舍得用在官道上,就是不知眼下鹿鸣府里究竟是什么人坐镇了。   “鹿鸣府的路都舍得用这样好的材料,是不是说明这鹿鸣府坐镇的人是比先帝还厉害的人物。”弘和出宫过后,是一点不记得燕帝的余威,人这会死了,嘴巴也管不住了。   “你这小子,一出皇宫可真是长了翅膀,也敢这样议论先帝。”忠公公尽管嘴巴上指责,但眼睛可是笑开了花,“厉不厉害见着面再说,你日后可有什么想法?”   弘和不说话,按说断了根的太监除去进宫外没有别的活路,因为在民间,他们这些太监都是要遭唾弃的,且有钱娶媳妇也没法和人睡一处,耽误人不说,这婚后怕也是要闹的难堪。   “干爹想要我去伺候鹿鸣府里的主子?”弘和晓得这是他最好的出路,秦家都跟鹿鸣府里的人勾搭上了,这鹿鸣府的主子日后必然是要入京城做皇帝的,他现在跟着人伺候,未来在宫里也能混一席之地。   “我想没用,要你想,得你心甘情愿的想,不然一辈子困守宫中,到老了你是要怨我这个干爹的。”忠公公早就不贪慕权势了,只是弘和聪明,要是没断根他出钱叫人念书,也能在新帝跟前讨个官。   奈何弘和已经是个太监,最好的出路就是伺候皇帝,成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这是他们太监唯一能掌权的路子。   “干爹,只怕不成的。”弘和摇头,他干爹可是亲手杀了燕帝,这鹿鸣府里的主子怎么可能放心他继续伺候。 第174章   “大当家,秦家送的人到了。”亲卫接待了忠公公,把人领到大当家办差的屋子外面,才去内院寻大当家出来。   “算算时间的确该到了,绥之要和我一块去见见吗?”忠公公从京中出发,坐马车快马加鞭其实两旬时间就能到达祁州,只是人没法走官道,绕远方才耗费一个月的功夫。   “我去怕是要吓着他们。”秦绥之在京城名声大,也时常跟随阿耶进宫参加宫里娘娘办的宴会,只要不是在冷宫做事的太监,多是认得他。   “也是,总要给人一点适应时间。”周肆不勉强,“我去去就回。”   “好。”秦绥之送周肆出门后,砰砰直跳的心才勉强恢复了一些。   “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方才和大当家闹不愉快了。”宴郎君见周大当家离开,便进了屋,却见公子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   秦绥之摇头,燕帝的死跟秦家有关不宜让更多的人知道,不然等哪日被有心人抓住,用今朝的剑断前朝的案,秦家就算能够逃过一劫,却也是要伤筋断骨的。   “宴叔,没事。”   “公子哪里像没事的人?”宴郎君心里叹气,公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人什么脾性他最清楚不过,过来祁州这些日子,他可是把公子对周大当家的上心看在眼里,“大当家回来,可有提过你们二人的婚事?”   这两人相处的如胶似漆,除了没睡在一个被窝,基本和夫夫没什么区别,宴郎君也怕夜长梦多,因为周大当家的身份,日后少不得有莺莺燕燕凑上来,到时候公子连个名分都还没有,是要吃大亏的。   “他之前说过,早则去岁,晚则今年,会举办婚事。”婚事秦绥之心底要说没有期待是不可能的,毕竟大部分哥儿一辈子也就嫁一回,都想着成亲那日风风光光。   他虽然穿过一回嫁衣,但要嫁的夫婿连面都没见着叫周肆截了胡,若不是那日山寨周肆只请了寨子弟兄吃了一场宴,真要三拜九叩他们也算是成亲了。   “那也得有个具体的时候,成亲可马虎不得,其中规矩甚多,便是在黑熊寨一向做事务实,该有的流程却是不能少。”宴郎君已经在操心婚事了,不说别的婚服是要早早绣起来。   当初公子去容州的那身婚服是皇上赐的,只是因为旨意下的匆忙,宫里的绣娘虽然连日赶制,却也差些意思。   “好,等周肆空闲下来我寻个时候问一问。”秦绥之应下,才叫宴郎君放了心。   ——————————   而周肆那头,正是热闹,忠公公见着这位鹿鸣府的主子,已经用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熟络起来。   无怪能伺候这么多年燕帝,溜须拍马和有眼力劲这点,就胜过周肆平生所见许多人,不过想想也是,人在皇宫讨生活,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早被打发去冷宫吃残羹了,哪里还能干到燕帝贴身太监的位置。   “劳周大当家费心了,奴婢和几个干儿子打小在宫里长大,对外面的事半点不晓得,如今过来祁州,还道要做个睁眼瞎碰几回壁,没成想周大当家都给咱们安排好了,实在是抬举了。”   忠公公一把老骨头,过来黑熊寨肯定是打算养老的,他信秦家不会抠搜的说连个住处都不给他安排,只是比起秦家的安排他更喜欢自个儿寻处僻静的宅子养老。   周肆但笑不语,忠公公说是到黑熊寨来养老,实则是秦家送他的一个把柄,日后入京,这把柄既能约束秦家,也能对付其他世家,所以忠公公可得好好活着。   “周大当家,奴婢瞧着你身边好像没什么伺候的人?”忠公公状似无意的询问,虽然以他这样的身份问话对面的人肯定能猜出意图,但有时候有所求就得说明白些,坦诚些。   他手里沾了燕帝的血,连带着他的几个干儿子肯定都不被信任,要想他们能够被这位周大当家重用,必然要过明路。   “忠公公刚来黑熊寨,大抵还不清楚黑熊寨的规矩,可以等在黑熊寨生活一段时日,再为几位小儿郎谋划前程。”周肆瞧着忠公公身边的几个太监,能够被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收成干儿子,想必聪明劲肯定不小,即如此,做太监就有些浪费人才了。   至于说宦官乱政,那也得爬的上那个位置才有这个顾虑。   “是奴婢唐突了,还请周大当家不要怪罪。”忠公公赔笑,也是清楚周大当家拒绝了他的几个干儿子贴身伺候的事,虽然打开始也没报什么希望,但真到这个份上还是有些难堪。   “黑熊寨没有奴籍,忠公公也不必自称奴婢,说起来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忠公公的姓名。”   没有奴籍?这是个什么意思?忠公公有些不解,却也暂时按捺住。   “我本家姓刘,也没个名儿,到了宫里被从前教导的师傅赐了个忠字。”只是眼下这个字有些嘲讽了,“要是周大当家觉得这个名儿不好,我就斗胆放肆一回,求周大当家给赐个好字。”   周肆晓得这个时代奴婢改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部分人也不觉得屈辱,甚至觉得能得主子赐名是种荣耀。   不说奴婢,就是像秦襄这样的书生,也觉得能得跟随的主公赐字是件好事,可惜周肆这人书念的不少,却最不耐取这些名字,因为读书人避讳太多,还要挨个追根溯源,他取的好也就罢了,要是取差了,人还改不得。   所以秦襄都年过二十,还没个字,原说等着石先生给取一个,但石先生还生上回秦襄叫人绑了他的气,秦襄也不敢去触先生眉头,取字的事就耽误下来了。   “忠公公哪里的话,不过是黑熊寨登记百姓黄册,会发一个柳木做的验,平日带在身上相当于临时的户籍,也方便巡逻的兵丁抽查。   如今鹿鸣府是黑熊寨的都府,治安情况肯定要严格些,若是忠公公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倒是能在登记验前选个自己喜欢的,登记后再改就有些麻烦罢了。”   “原是这回事,倒是我不晓得黑熊寨的规矩,曲解了周大当家的意思,说起来忠这个字跟了我快四十年,一时间要改还有些舍不得,若是大当家无意,我就厚着脸皮继续用这个字。”也不知道先帝在泉下有知,会不会气的破口大骂。   “即如此,那日后我便称公公为刘翁了。”   “哪里当得周大当家这样称呼。”刘忠连连摆手,他这人被叫了几十年的公公,真正能尊敬他的也就宫里的奴婢,但凡身份上高他一等的,即便还要仰仗他脸色行事,那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没什么当得当不得的,黑熊寨称上了年纪的男子都是老翁,刘翁不必客气。”   一听是黑熊寨的规矩,刘忠又不说话了,毕竟在人家的地盘肯定人家的规矩最大。   “时候也不早了,想必刘翁你们一行从京中过来舟车劳顿定也疲惫,不若先去安排的住所歇息,之后要是有什么困难直接与我的人说就是。”   “诶,周大当家费心了。”刘忠点头,门外自然早有等着他们的亲卫,一行不过几人从屋里出来,跟着出府衙门去黑熊寨安排的住所。   鹿鸣府经过几个月的修缮,好些个没法住人的房子都焕然一新,当然了水泥房也陆陆续续的在建,给刘忠几人安排的住所就是新建好的水泥房。   院不算大,自然比不上人在京城的大宅子,但黑熊寨治下已经没几个还住这么大的宅院了,当然不是不让住,要是有地契黑熊寨也不是胡搅蛮缠的势力,只是那么大的宅子要改成水泥房,需用的银钱可就不少,便是有人拿的出,眼下黑熊寨还在各处抓奸商,这些商户也是不敢冒头的。   于是黑熊寨修的二层小院反而更受欢迎,其中一个受欢迎的理由就是黑熊寨的茅厕修的好,从前这些富贵人家用木头做的马桶的确也是不错的选择,但那需要人伺候。   这会子黑熊寨废除了奴籍,原本在宅院伺候的人都能在外头寻一份更好的工作,还不必忍受主子打骂,大家伙脑子再笨也该明白什么叫趋利避害,所以能够去干伺候人活计的越来越少,黑熊寨的茅厕就受欢迎起来了。   “大当家,这是大人送给大当家的信件。”刘忠一走,原本在屋里角落处候着的车夫方才上前递出信件。   “除开信,秦大人还有别的话交代吗?”周肆取过信,其实不用拆他便晓得信里的内容,无非是对刘忠一行人的安排,说是给人自由,但无论是秦尚书令还是刘忠都心知肚明,到了祁州少不得要人监视。   “没有。”车夫是秦家部曲扮的,也算是少有知道黑熊寨和秦家勾搭的人,此行过来也不会多留,毕竟京中秦家也缺人手。   “也没有交代绥之的话吗?”   “大人要说的话都在信件里,并没有其余吩咐。”   好吧,周肆打开信,方才接过的时候就发现了,信封里的信件并不厚,里面也只有寥寥两页,不过该交代的的确是交代清楚了,信的最后提到了绥之,但主要是过问周肆打算什么时候办二人的婚事。   “你回去告诉秦大人,如无意外,会在七八月举办婚事,若是想要送人过来提前些。” 第175章   京城。   燕帝薨逝已经一月有余,最先知晓消息的自然宫里的皇后娘娘,只是燕帝生前多疑也防着外戚做大,这后宫养的一院子娇美人除开争奇斗艳,并无实权,即便是皇后也指挥不动禁军。   如此唯有将在京城辈分最大的宗室请来主持局面,至于太子,多年来东宫身体不好,面都少见,若不是燕帝就这么一个继承人活到成年,估计早就另立新人了。   宗室一动,百官肯定也要跟着动,三省六部的官员收到消息仅比宗室晚上一点,从这点就可以看出皇宫的确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   不过他们只知道燕帝薨逝,至于具体什么原因薨逝,皇后给压下来了,赶来的宗室也帮忙掩盖,毕竟一国皇帝被人毒死并不是什么体面死法,要是传到百姓耳朵里,有损天子威仪,日后如何服众。   但私底下,宗室还是派遣了禁军去寻胆大包天的忠公公,总不能因为害怕皇帝被人毒杀得消息泄露就放过罪魁祸手,更何况这忠公公好好的伺候燕帝,眼看着再伺候几年也能出宫养老了,突然对燕帝下毒,莫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忠公公背后肯定有主谋,至于主谋是谁?不能确定到具体的某位身上,但小范围还是能定下,所以等三省六部官员过来的时候,宗室里几个辈分高的王爷都在暗中打量,想要从中看出异样。   这是合理的推测,燕帝一死谁能得利最大?除去远在容州的成王就剩下过来吊唁的文武百官了,凶手自然不可能是成王,毕竟人远在容州,燕帝死的太快成王想发动宫变都赶不上热乎的,这样行事岂非是给他人做嫁衣。   可惜站在这儿的官员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即便真的是他们勾结忠公公杀了燕帝,只怕也不会轻易叫宗室王爷看出来,于是宗室王爷决定先发制人,把新帝的名分给定下来。   到底太子还活着,燕帝死的又突然,除非宗室愿意伪造一份诏书,不然这帝位无论如何也越不到别人身上。   可就是燕帝死的太突然,宫里也乱成一团糟,宗室王爷们都还没反应过来该叫谁上位朝廷百官就闻着味过来了,这时候伪造是不成了,只能先叫太子顶上,左右按照太子的身体也活不长,让他做两年皇帝,等人宾天,再推举新帝上位更合乎情理。   至于文武百官是否心里有小九九,也要等东宫那位请出来再说。   除旧迎新,新帝继位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往大江南北,天下大赦不说,二月还会开恩科,天下文人书生一个个都来不及为先帝伤心,便削尖脑袋往京城挤,一时间京城热闹非凡。   几百里开外的关山城倒是寂静,本来苏青云收到燕帝的诏令让他翻春前拿下外族,不然提头去见,没成想他的脑袋还没摆在燕帝跟前,燕帝先一步去了。   燕帝一走,他自然没法说领兵出关,不说新帝没有下令给关山城,就是苏青云自己,也是不愿意这个时候出兵的。   去岁赶在年前,所有将士们才得了一身纸裘,开春过后更是春耕时节,朝廷不给他们军队补给,要是他们军队自己不想法子筹措粮食,早饿死在关山城了。   这时候出兵,他要是在三个月内打不下北面的地盘,那么只要对方拖时间,在粮草上就能被耗死。   新帝是那个多年在东宫养病的太子,苏青云不知人脾性,但按耐不动也不代表外族打过来他不迎战。   去年冬天除去最开始外族偷袭了一次,后面两方人马也打了几次不大不小的仗,俘虏自然也是有的,不过比起最开始俘虏两万人,后面的人都不够看。   这两万多人吃了将士们冬日里的存粮,开春过后就被看管着一块开荒,尤其是在不知道新帝对边军什么态度的情况下,今年还要多种粮食。   冬日暴雪把北面外族打击的不轻,今年的粮食要是收的多,他乘胜追击打下北面的地盘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西北面的外族不动,他们绝对能够一举收复北面的国土。   新帝上位,若是头一年就能收复失土,日后再提攻打外族朝臣们也绝计没道理反对。   苏青云已经幻想拿回北面国土,却不知大燕南方的国土,自开春后迅速流失。   而京中的百官也逐渐发现南境的不对劲,去岁去祁州巡查的官员一个都没回来,不说官了,就是护卫官员的五百禁军也不见有回来的。   因为撞上燕帝薨逝,巡查队伍的事开春过后才有下面的官员反应,巡查队伍失踪又牵连出不少别的消息。   例如去岁祁州的官员没有一个上折子到京城汇报情况的,京中有祁州做官的人家,打去岁起也都没有收到家书,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祁州必然出了问题。   只是南境对大部分官员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鸡肋之地,容州紧靠祁州,祁州出问题多半和成王有关系,左右还是吴燕一脉自己内斗,他们肯定是不能掺和的。   新帝看着就活不长,别到时候真让成王上了位,他们现在对付成王的官员日后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所以得知消息的百官默契的不提祁州之事,而是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会试上。   恩科开会试,也算是给朝廷增添新人,因为会试考上了的都要去殿试参考,能入殿试便算天子门生,加上又是新帝上任的第一届考生,必然会被新帝重用。   好歹新帝也还要在位置上做两年,贵族门阀自然要拉拢人才,唯有手中的人才越多,对朝中的影响才越大,到时候无论是哪个皇帝上位,为了坐稳位置都要向他们世家门阀低头,这样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当然也有直臣觉得此事不该轻拿轻放,巡按队伍好歹有十来位官员,尤其是为首的巡按更是正五品的郎中,若不给交代怕会叫下面的官员寒心。   而这时候能言善辩的文臣又开始诡辩,只提南境四州,除开容州因为成王的缘故常与朝廷断联系,琼州和榆州都没出事,若祁州真有什么异样,相邻州府如何不向京中举报?   这个理由一出来,大部分官员也觉得有道理,而且现在祁州失联,贸然派人过去也是送菜,但要动大军,便需要粮草锱铢,万一大军过去扑了个空,岂不是劳民伤财。   现在最好的法子便是朝廷去信琼州榆州的太守,由他们探明祁州情况送回京中,京中百官再做决策。   要是周肆晓得朝廷百官因为科举的事耽误对祁州的探究,只怕夜里睡觉都要笑醒,刀都要架在脖子上了还惦记那点权势,也难怪日后人财两空。   开春后周肆向鹿鸣府接壤的三个府动兵,三线作战自然少不得三个指挥的人,最要紧的肯定是郑铁,武疆孟梅经过一年多时间锻炼也都能独当一面,派遣他们做个先锋官攻下一府,也不成问题。   主要也是因为这几个府城靠鹿鸣府靠的近,对黑熊寨的种种政策心知肚明,更何况府城里也没有能打的兵丁,等黑熊寨兵临城下,要么投降,要么等黑熊寨的炮把城门轰个稀碎再投降,结果大差不差。   黑熊寨起兵以来,唯一打的硬仗还是跟钱宝来那两千重步兵打,其余仗是真的不堪一击,还不如郑铁带着兵在山上剿匪来的刺激。   匪祁州名下十几个府是不缺的,鹿鸣府江远府河清海晏了,刚拿下的三个府肯定也不能落下,这也是让新兵实战的一种法子,算是个抢手的活。   不过兵过之后,黑熊寨的物资人员也陆陆续续的过去,就说靠的最近的名悦府,每日过来府城的新人多的不得了,有的是黑熊寨派遣过来的官吏,有的是黑熊寨工坊派遣过来的管事,还有的就是黑熊寨治下寻求发展机会的商人。   白小芽就是其中之一,他两年前到黑熊寨的工坊做事,一年前和爹一块把一家子安顿在桥头县,今年他从工坊的织工当上了管事,因为人聪明,还学会了修理织机,被工坊派到名悦府管新织坊。   要说寻常百姓,哪个肯把大事交给不过十四岁的娃娃做?不说人本事怎么样,光是看人脸嫩的模样,也不能叫人服众。   老话讲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也就说年轻人没定性,可真要放眼看去,黑熊寨的官吏那是一个赛一个年轻。   就说过来管名悦府的官吏,小半都是从黑熊寨的岗位调过来的,算升迁,还有部分则是桥头县县学里出来的学生,这些学生大多都是从前黑熊寨书院读书的娃娃,只有小部分是桥头县人家的孩子。   别看他们年纪不大,但书读的不少,寒暑假也会被黑熊寨征调去各处忙活事,也不白做给工钱的,有了在黑熊寨手里做事的经验,到了新的府衙这些小书生们也半点不怵,管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尤其是县学也是教武学的,别看这些小书生一个个长相白净,但因为这一年在县学吃得好,油水或多或少也补足了些,个子都猛着劲长,已经比一些矮个的成年人要高,再加上一身和同窗练出的武力,一般人都动不得他们。   于是名悦府先头还以为黑熊寨派了一批娃娃官来管他们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这才一个月过去,县里村里什么人见着这些娃娃官,都要笑脸相迎。   白小芽跟苏梓他们不同,不需要和府里县里的百姓斗智斗勇,他们只需用招人手,管好自己织坊里的事就成。   黑熊寨现在扩大地盘,棉花的量短时间跟不上,有的织坊断了棉花供应便开始织葛麻布,春日过来,山上的野麻成片成片长,许多没能选入织坊的妇人郎君便合着家里的老人一块上山割野麻,家里的壮丁是要忙春耕的。   黑熊寨这时候打过来,就是忙着把肥田轮作之法给各村百姓科普,这活可不是光说,还要百姓照做,地里的事一般百姓是不许官府插手的,他们嫌官府只会嘴上叨叨,哪里会种地,跟着官府指挥多半要把自己带沟里去。   可黑熊寨不一样,有了两个府城做宣传,加上双季稻稻种,大部分村里百姓都是信任黑熊寨的。   要是人家粮食不多,那粮食铺子的粮食咋能卖这么便宜,总不能是黑熊寨的大当家凭空变出来的吧。   有粮食铺子打样,百姓对黑熊寨的接受程度不是一般的高,便是有些小摩擦在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还不成的情况下,黑熊寨的武力也不是吃素的。   “小芽,这织机什么时候到?”名悦府织坊修在城外,没法,名悦府跟鹿鸣府不一样,府城里没那么多空房子,就是有也是东一处西一处的,都不成片,于是干脆挪到城外来了。   桥头县的工坊区就是这么来的,名悦府修的织坊就靠近城门,城里的娘子郎君每日上工也不麻烦,顶多早起赶几步,这点路程和织坊给的工薪相比不值一提。   “就这一两日便要来了。”白小芽正在统计野麻的数量,大当家年后对鹿鸣府外几个府城出兵的消息一传开,木匠工坊过年都没休息,连轴转的弄各样的器械,铁坊和水泥房夜里也都开工,三班倒呢。   现在修工坊的工人们都是熟工了,只要材料供应上,你看这才一个月名悦府的织坊就修的七七八八了,等织机送过来,再着人安装好,府里招来的娘子郎君就能上工了。 第176章   说起上工,名悦府的百姓热情可不是一般的高,像是在江远府和鹿鸣府招收娘子郎君的时候,许多娘子郎君还要过问家里人的意思。   因为这活虽然给工钱,但工作的时间也长,白日在家是赶不上做饭的,家里如果有还不懂事的小娃娃,离不开娘亲和阿耶,那是没办法离人的。   可工坊给的工薪实在是高,好些个汉子一月下来也挣不到这么多钱,要是不让家里娘子郎君去,一个月少收入一两银子,不是叫全家继续苦哈哈的吃糠咽菜么。   再提人黑熊寨的府学县学一旦修起来,哪家哪户不想着把家里的儿郎、姑娘哥儿送去读书,读几年不说出来做官,就是进工坊做个管事也比他们在街头巷尾卖苦力强,有份好工作日后说亲都能往高了说去。   于是名悦府招工的工坊打一开始过来报名就是人满为患,而且除了鹿鸣府的幼儿园,还催生出带半岁到两岁娃娃的行当,不过眼下差事没过黑熊寨的明路,都是私底下托一些相熟人家照应,已经有学习班上报了此事,行当规范化估计也是时间问题。   白小芽细细算过野麻的数量,合上账册,棉布如今的价钱并未下降多少,全靠黑熊寨给手下做工人的福利才能叫百姓买的起,像是蜀商过来收购,一匹棉布五两银子都是卖的出手,这还是卖棉花过来的蜀商才能拿到的价。   好在渐渐回春了,市面上对棉布的需求量也在逐渐减少,葛麻布这种从前百姓用的布料也能继续用起来,就说葛布,质地坚硬清爽透气,吸湿功能也不差,夏日穿上一点不闷。   在棉布出来前,就是读书人也常用葛布做头巾和内衬,只是葛布用材不是野麻,而是用葛藤和豆藤之类的茎蔓做原料,比起满山遍野一割一大把的野麻,茎蔓就难收集一些,虽然价是要比野麻贵一点,大部分百姓还是乐意送野麻过来售卖。   如今野麻占了织坊的大部分仓库,之后得多收取一些葛藤和豆藤,葛布在夏天的需求量会比麻布多,即便黑熊寨治下消耗不了,琼州蜀中黑熊寨都有门路,不会囤积。   ——————————   榆州。   作为南境四州最靠北的一州,算是发展最好的地界,甚至可以说过了祁州和榆州的交界线,两个州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别的不说,单是榆州百姓,多少一个月都能吃上点荤腥,冬日老人也不会被冻死,就已经比从前祁州百姓的日子好上数倍。   而榆州刺史呢,不算是个贪官,如今大燕当官的真要说一份没贪的是寻不出来的,拿秦家来说,现在秦家的族长秦尚书令是不缺钱的,也不会做出抢占百姓良田的勾当,可逢年过节秦家在朝廷的门生官员是一定会送礼的。   这个礼是下面孝敬上面的,算大燕约定成俗的规矩,秦家若是不收就是乱了规矩,当然也不是说秦家收孝敬收的憋屈,旁人送银子过来还要道一句憋屈,未免过于得寸进尺。   只是秦家尚且如此,更不提朝中以及地方上的其他官员,尤其是地方,瞧着钱没有京城世家多,但真出一个钱宝来这样的巨贪,一个国库贪出来都是少的。   榆州刺史自认为自己还算清廉,尽管收了不少下面人的孝敬,却也没有做枉法之事,顶多是旁人有所求的时候给人一点操作空间,哪怕朝廷过来查他也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即便锱铢必较,顶多给他降一降官位,不会说摘了他的乌纱帽。   “朝廷要我探明祁州的情况,这不是为难人吗?”榆州刺史收到朝廷给的密令,整个人焦急的在书房走来走去,他能一路爬到这个位置,除开本事的能力外,最要紧的一点就是不管闲事。   像祁州,紧邻榆州,他能不知道钱宝来在祁州干的好事?但他选择闭口不提是为什么,就是因为这事他捅出去是引火上身,没有京中的人撑腰,钱宝来敢这样肆无忌惮的行事?   现在祁州被反贼控制,人年后开始大举动兵,似有一举拿下祁州的意思,听闻那伙反贼一个个身手了得,钱宝来的重步兵都一个不剩的全栽在人手里,榆州便是有地方兵镇守,也绝计不会是这些反贼的对手。   按说为了榆州安危,榆州刺史收到此消息过后该尽快通知京中来人镇压,但如今大燕什么情况只要不是耳聋眼瞎的人都清楚,已经摇摇欲坠,万一祁州这伙反贼能成事,他为大燕尽忠职守不就是在新势力跟前自毁前程吗?   “大人,我觉得咱们还是将信传回京城的好,不说年前关山城的苏将军和外族打了一场,俘敌两万一振大燕的威势,就说新帝上位,万一是一位有为之君,日后灭了这伙反贼可是要责问大人你知情不报的罪名。”   幕僚知道他家大人墙头草的性子,但这会京城已经知道消息,黑熊寨眼看着也打算正经盘踞祁州,要是还装聋作哑,两边都讨不着好。   “你没听说黑熊寨的厉害?”榆州刺史就是觉得大燕可能打不过黑熊寨才磨磨蹭蹭,听起来大燕有多少多少兵马,可看看边关的战事,几十万人还不是被几万人打的抱头鼠窜。   他探得消息,黑熊寨的兵丁也都有两三万人,这才局限两个府,要是拿下祁州,不也能凑够十万兵马,等大燕的少爷兵们过来,只有挨揍的份。   “大人,你没听从黑熊寨逃出来的世家豪族说黑熊寨一拿下地盘就开始清算他们吗?大人你本家也是不小的世家,日后若是黑熊寨攻破榆州,可不见的黑熊寨的人会领大人这份情。”幕僚可是晓得钱宝来的脑袋是当着百姓的面被砍下来了,可见黑熊寨没有什么不杀士大夫的规矩。   “那我也不能一点后路都不留,大燕的军队什么情况你也看见了,就说咱们榆州坐镇的地方兵,一个个懒散的连街上的小混混都打不过,要是黑熊寨晓得我告密,人直接派一队兵马过来直捣黄龙,我不是也没活路吗?”   榆州刺史是怕死的,如果不是怕死他早也跟京中世家勾搭,成了钱宝来那样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巨贪了。   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钱不也跟着一块没了?榆州刺史看的明白,除非大燕边关的军队真的起来不是昙花一现,不然黑熊寨的胜面广一些,毕竟一个土匪寨子能养的起两万人马,说明人不差粮食也不差钱。   幕僚劝说不成又生一计,“大人,你若不想插手,不妨叫黑熊寨逃出来的世家前往京中禀告消息如何?”   榆州刺史皱着眉头想了想,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祁州动乱他不好开口,这些世家肯定是乐意在皇帝面前露脸的,这伙人丢了在祁州的根基,积蓄虽然不少,但想要再起来可就难了。   榆州就这点地方,早被榆州土生土长的世家瓜分了个干净,祁州的人想过来插一手也要看榆州的世家乐不乐意。   想必这些日子祁州过来的世家日子不好过,因为榆州的世家肯定是不愿意分利出去,暗地里只怕已经联合在一块打压人呢。   “他们要是不愿意呢?”要是把这事干了,可是彻头彻尾得罪黑熊寨,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大人,他们即便不得罪黑熊寨,难道还有活路吗?要是有又何必拖家带口的过来咱们榆州,既然已经没有活路,想必这些世家愿意去京城驳个前程。”   幕僚的话彻底让榆州刺史动了心,的确,逃出黑熊寨的多半阖族都不干净,不得罪黑熊寨也没活路,不如去京城告密在皇帝面前露个脸。   “你私底下去接触接触,上京的事咱们只能私底下引导,不可叫他们晓得是咱们的意思。”   “知道了大人。”幕僚得了吩咐出门,留的榆州刺史一人在书房唉声叹气。   “大燕要是争点气,我也不至于当个两头倒的墙头草。”忠君爱国?在性命面前不值一提。   ……   鹿鸣府。   郑铁的捷报一条追一条的传来,叫才从江远府回来的秦襄都看的目不暇接,三座府城被拿下,郑铁合着武疆孟梅正在剿三座府城内的匪。   祁州的匪算是整个大燕最多的地儿,以往官府要剿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现在正经兵丁出马,这些匪是不成什么气候,甚至好几回剿匪,郑铁还遇上了在深山潜藏的夷人。   自鹿鸣府拿下后,秦襄和邢堂明定下以夷制夷的策略,加上马大力在其中推波助澜,已经有不少夷人下山挣钱。   黑熊寨自然没有区别对待,干一日工该多少是多少,像是修路修房这样的活计,愿意日结日结,愿意月结月结,打一开始夷人半信半疑的日结做工到现在月结,也不过几个月功夫罢了。   有些年轻的夷人,吃饱饭过后脑袋就聪明起来,不过几个月时间汉话学会了不少,起码最基础的沟通用语都是会了的,能空出不少翻译继续上山以贩盐和布匹诱使夷人下山。   “现在府里干活的人好像少了些,是去新府城干活了吗?”当初跟部落叔辈一块下山的夷人小年轻现在已经是山下夷人做工队伍的一个小头领,因为他汉话说得好,夷人和汉人一旦有什么矛盾,都是他出面调解。   “不错,咱们大当家一口气拿下了三个府城,光是要修工坊县学和路,就需要大量人手,虽然这三座府城来干活的肯定不少,但好些个还是要熟工带着做,不然是要拖慢工期的。”回话的是工地上的汉人管事,正是中午,大家伙领了正午的伙食,蹲在工地上歇脚吃饭。   “你们汉人要修的东西真多。”   “哈哈,可不是,只是从前咱们修房修路都是给有钱人家老爷修的,现在修房修路都是给自己修的,再干上两年,我也能在鹿鸣府外围买个小院,正好把家里人都接过来。”管事是土生土长的鹿鸣府汉子,不过他不是城里人,是乡里汉子。   他家劳动力少,下地的事都得靠他,但一年干到头一家子连个温饱都混不上,加上税收的又重,要不是黑熊寨过来的及时,他都要卖地当佃户了。   “鹿鸣府的房子这样贵,再干五年都不一定买的起。”夷人小年轻也算是在山下生活几个月了,晓得山下什么都要钱,尤其是房子,要的最贵。   他在山下几个月也发现了山下住的好处,不会因为潮湿起癣,也不用整日在山林走动,一个不慎跌进坑里,要是没被发现连活路都没有。   而山下,路是水泥铺的,又平又好走,就是下雨打把伞走动,顶多把裤脚沾湿,半点不会沾泥。   水泥做的房子也干净,不会有蛇虫鼠蚁,连茅房都好,可不叫他想着在山下买一套房,然后把爹娘还有阿妹一块接过来住。   但他算过,按现在的工钱,可能要十年时间才能在鹿鸣府买房,鹿鸣府过来买房的人是越来越多,十年过后说不准都没房子卖给他了。   好在他也不是不知道变通,鹿鸣府买不了,鹿鸣府下的县城还可以买,水泥路都修到村里去了,县里的条件肯定不差。   “按咱们现在工钱肯定不行,但我要是愿意去其他府县当工地大管事,那工钱就能翻倍,还有出工补贴,攒两年就能买的起了。”现在做工的师傅大部分都不太乐意往外府跑,毕竟咱们自己府里也还有活,干啥要背井离乡。   黑熊寨那边也是给了新规矩,只要是愿意去外头做工的大师傅,那都是给补贴的,有了这份补贴不少师傅就动心思了,毕竟大部分出来卖苦力的汉子都是乡下汉子,除开种地没有一技之长。   这苦力年轻的时候还能卖卖,到老了就是想卖人工地也不要,所以苦力饭也是有时间的,不趁着还能干多攒点钱,等老了可就找不到活干了。   夷人小年轻不说话,他一开始带族人下山做工部落好多人都反对呢,后头每月他们往部落拿回去不少东西,有油有盐,有布有肉,叫部落的族人生活档次提升了好几倍,才叫大部分族人都愿意下山做活。   现在好些个族人虽然也觉得山下日子好过,但出于对汉子的警惕,没说想要留在山下,但夷人小年轻觉得是迟早的事,毕竟在山里,上了年纪的阿爹阿妈什么病痛都找来了,上个月他强硬带着部落里的一个阿妈下山看了病,这个月回去人都说山下的大夫有仙术。   于是好些个阿爹阿妈也都愿意下山看病,光是这点就已经动摇了好多部落族人的心思,可下山安置要钱。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族人,或许有不少族人也是愿意去远一点的地方做事,只是去了其他府城,就不能像现在一个月回部落一趟。   部落里的老人肯定担心他们被汉人骗去当山奴了,但夷人小年轻觉得偌大的鹿鸣府都没有看到买卖奴隶的地方,把他们这些夷人卖去别的府城,可能赚来的钱还没有这几个月给他们的多。   他听山下的汉人说,之前活不下去卖身做奴,一个成年汉子都不一定能卖一两呢,他们这些山上的夷人没那么值钱。   “阿东。”马大力过来工地,远远的就看见阿东坐在地上刨饭。   “马叔,你怎么过来了?”夷人小年轻阿东将碗筷放回去,跑到马大力跟前,他和族人是很感谢马大力的,之前卖私盐给他们,现在又介绍好活给他们,马大力在他们部落的声望仅次于部落的首领,是他们山上这支夷人最忠实的朋友。   “有好事,郑铁你晓得吧,就是黑熊寨里的勇士,他去山上剿土匪碰到了好几支夷人,大当家的意思是让我先去接触接触,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过去看看。”马大力拍拍阿东的胳膊,这小伙子不愧是山里长大的,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板硬朗,胳膊一拍全是腱子肉,硬鼓鼓的。   “可是我还要做工。”阿东挠头,他们夷人在山上都是互不打扰的,相熟的部落没几个,都到其他府城的地盘他肯定不认识。   “你小子,咱们黑熊寨叫人做事什么时候少了你的钱。”马大力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比起从前一袋子铜子碎银重量扎实,现在的钱袋里头多是一张张染的五彩斑斓的纸币。   这纸币面额有大有小,马大力手里拿着的纸币都是眼下黑熊寨最大面额的,只见他数了五张给阿东。   “喏,定金,等事成了还给双倍。”马大力把剩下的钱装回去,果然就看见刚刚还不情不愿的阿东已经迫不及待的把钱接过去,揣进外褂内衬的口袋。   “好,马叔你等等,我去交接一下工作。”阿东眼睛放光,马叔带来的差事并不难,不过想法劝一两个汉子下山干活,好让山上的夷人们都晓得山下的汉人换了个皇帝,夷人也能下山挣钱。   “快去快去,我和你其他几个叔伯在东城门口等你。”   “诶,马叔你们先去。”   阿东交代完工作,又寻了一个汉话说的不错的夷人汉子暂时当队伍的领队,才收拾了一两件衣裳往东城门去,几个城门口现在可热闹了,因为城门外搭了牲畜棚子,里面都是些青骡青驴,一个个膘肥体壮,一看就是拉车的好手。   这些牲畜不是用来吃的,也不买卖,而是黑熊寨新起的行业,载客在黑熊寨各个治下走动,别说,这门生意刚推出来,就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每天坐车的百姓可谓是络绎不绝,这没过多少功夫,初期投入的钱都收回相当一部分了。   阿东跟着马叔几个叔伯坐上了鹿鸣府去名悦府的骡车,眼下黑熊寨赶马车的牲畜还不多,像是马匹黄牛,数量更少。   全靠青骡驴子拉车,马车当然也有,只是比起骡车一天可以有几趟走,马车就固定一趟,给的钱还多,除开那些做生意的老爷,不见几个愿意坐马车的。   只是比起马车,驴车骡车速度就慢了,一辆车也拉不了几个人,好在现在路修好了,再慢也比从前走路快,还不颠簸,出几个钱省点脚程费还是划算的。   各个府城的官道上都开的有茶栈这类的小驿站歇脚,每段路也是有新兵过来值守巡逻,要是碰上起歹心的人,只管往前跑,保管能遇上巡逻的兵丁。   现在大家伙肚子里或多或少也有点油水了,跑路肯定比打劫的跑的快,不过打黑熊寨荡平了鹿鸣府的土匪过后,还真没遇上在路上谋财害命的人。   因为安全问题有了保障,黑熊寨也不禁止百姓去其他州府,现在坐骡车驴车出行的人是越来越多,当然更多的还是探亲。   这年头远嫁的少,因为嫁的远了,有时候逢年过节都不见得能回趟家,几年都不见得能见回面,跨县说亲的人家都极少,跨府除开上面的贵人平头百姓基本是没见过。   可即便当初没说,也架不住后来人家搬家去了别的府,尤其是钱宝来在任其间,逃去别的府安顿的百姓不在少数,通了水泥路过后,就有好些个人多年没见过嫁出去的姑娘哥儿的人家去寻亲。   “等黑熊寨的马场建起来,能够有更多的马出栏,咱们以后去别的府县,坐马车还能跟快当呢。”马大力感叹现在出门方便,他以前卖私盐,那都靠双脚走,现在脚底板都还有一层厚茧。   “听说马车颠簸,不如驴车骡车舒服。”阿东没坐过马车,但听工地上有坐过马车的汉子说过,觉得马车又贵还颠簸,一点也不划算。   “那是马车跑的快,真要说颠簸也没多颠簸,铁坊和木坊那边已经在想办法怎么给马车减震,要是真想出法子了,马车跑起来,两天咱们就能到名悦府。”马大力觉得这事应该不久就要实现了,因为要是做不出来黑熊寨都不会放出风声,现在风声都透露出现,肯定已经有眉目了,说不准黑熊寨内部都用上了。   阿东不说话,在他看来两天还是三天没什么区别,要是有什么工具能够半天到,那才叫厉害。 第177章   “长途的公共马车骡车还有驴车对补给点的需求很高,尤其是各府城之间,走一趟最少都需要两三日功夫。”邢堂明对于新出现的骡车关注度很高,毕竟这也是利于民生的事。   “你想继续增加驿站?”黑熊寨定下的驿站都是规划好了的,隔多少里设一处,叫赶路的百姓和官吏不至于说赶一整日路都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外。   “有这个想法,但如今的驿站数目已经饱和了,再增加驿站成本上会入不敷出。”驿站虽然是官营,但也要考虑收入问题,官营的铺子便是不赚钱也不该赔钱,不然每年需还要掏一笔不小的补贴。   “兵丁在路段值守的哨站也可以设置补给点,驿站就不必再增加了。”路段上兵丁的执勤的哨点是不同于驿站可以接待人的,除去遇上打劫或是其余犯罪活动,兵丁哨点的门都是不对外开放。   “这也是个解决办法,回去我让昭旭考察考察,看看在兵丁哨站外什么地方适合建设补给点。”哨站里面肯定不行,但要在外面修建肯定还是要雇人准备草料之类的杂活。   “嗯,铁坊和木坊做的马车减震器怎么样了?”   公共马车其实更适合在城内跑短途,像是稍微长一点的路程还是蒸汽火车那样的工具更合适,但蒸汽机不是一蹴而就的,毕竟周肆自己都不了解那玩意,只晓得是利用蒸汽做原理。而忙活蒸汽机的工匠师傅们呢,大多也都是地里出身,从前在士农工商的阶级里,还属工的阶级,叫他们打打柜子和床还使得,要他们搞蒸汽机就过于难为人了。   若不是黑熊寨推行认字计划,可能这些工匠师傅们对周肆说的蒸汽机究竟是什么都不晓得,现在大约明白蒸汽机是什么,但也就晓得个概念,方向隐约能够摸到一点,却还是半瞎。   在周肆看来,蒸汽机要做出来,还得是在改造后的山水书院就读的学生出手,少说也要十年功夫,说不准那时候橡胶都找回来了,没准自行车都比蒸汽火车出来的早。   “说是有眉目,但听闻成本居高不下,大概只能先用伏兔应付。”邢堂明对马车减震也很期待,因为他身为柔弱书生,赶路骑马实在痛苦,纵然他也学过骑射,可人一整天都在马上,下了马路都没法走。   “现在的马车还没装伏兔?”周肆还以为这个时代的减震结构是马车必备选项。   “一般马车是有的,但现在的骡车和驴车多是一张木板打的车驾,自然没有用上伏兔。”现如今减震的法子还是有一些,自古到今因为赶路颠簸被困扰的人数不胜数,伏兔这样的马车减震结构出现就是先人的智慧。   还有车轮裹革,但那玩意是贵族才用的上,寻常富商都不见的有,只能在车内多垫些被褥,聊胜于无。   “看来旅游生意还做不上。”周肆惋惜,马车减震最好的肯定是橡胶轮胎和弹簧,前者连橡胶树他都没见着就不用想了,后者制作的难度系数也不小,他名下的冶铁工坊才用上了高炉,出钢率比以前好,但弹簧对钢材的需求又不一样,造型还奇特,要能大批量生产弹簧,得冶铁技术有质的飞升才行。   “就算出行不颠簸,大部分百姓应该也不会想着出门旅游。”邢堂明不得不打击大当家,他们读书的时候,虽然流行到各地游学增长见识,但一般人家可负担不起。   “按照他们现在劳动所得,满足吃饱穿暖,送孩子念县学过后,的确所剩不多,但人是一代比一代进步的,当他们下一代物质需求都满足了,手中的余钱总要有地方花销,不然囤积在手里只会是废纸。”旅游或许这代人暂时没法想,但下一代或者下下代必然是有需求的。   而且现在即便马车出行不颠簸,能够拉运的人流量也有限,旅游的目标也都定位在手中有点闲钱的富商及其家人,日后等蒸汽火车和蒸汽轮船这样真正的运力工具出现后,才会普及到百姓。   “是不是未雨绸缪未得太早了些?”邢堂明哑然,这个可能等大当家打完大燕都用不着。   “发展总是要有规划,不然天下打下来也治不好,到头来和大燕也没什么两样。”周肆摊手,五年计划,十年计划都是要提上日程的,他是边打边发展,不是打了再发展,黑熊寨可不是泥头车,一个不慎大厦倾颓,不是白忙活十几年了。   邢堂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大当家。”秦襄匆匆从外面赶来,手里捏着一封信件,“榆州那边传来消息,好几个从咱们祁州跑走的世家突然往京城方向去了。”   “现在才去?”比起秦襄的着急,周肆反而平静的多,反问的话也代表他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大当家一点也不意外?”秦襄得了消息就赶过来,急得额头都渗出汗珠了,嗓子眼也急的冒烟,拿了桌上的茶壶灌了好几口才缓过气。   “祁州巡按失踪,连一个禁军都没折返回去,朝廷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才该担心他们是不是憋了什么坏?”按说去岁十一月底朝廷就该察觉不对劲,不想撞上燕帝宾天,光是要给燕帝守灵都要守四十九日,过年京中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头百姓都得吃素,哪里还有心思注意一支小巡查队伍的情况。   守完灵,忙完新帝继位又恰逢开恩科举办会试,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但三个月过去了,朝廷诸公还没注意到祁州巡查队伍未归周肆是不信的。   “这些世家去京中,咱们在祁州的所作所为怕是瞒不住,要不要派人一不做二不休在路上干掉他们。”秦襄这话狠决,但不失为一个拖延时间的办法,本来这些世家也不干净,路上下黑手和日后打过去抓人,区别不大。   “你能想得到的,那群惜命的世家也能想到,此刻只怕身边雇佣了不少走镖的镖师,加上自家养的部曲,算下来人数也不少,真要赶尽杀绝至少派遣上百人的队伍,榆州地小,等我们的人追上去大抵已经在北面的州府,这时候下手北面州府的官员不可能不察觉。”   秦襄叹气,的确北面州府跟南境不一样,因为北面州府地界比南境小,但人数却是南境人口的数倍,几百人的队伍打起来,必然会留下痕迹,朝廷那边也瞒不过去。   “新帝继位,也不知道是什么性子,要是晓得祁州生乱,直接派大军压境,咱们发展必然会被扼制。”打仗是需要钱和粮食的,供应给军队大批量粮草不利于后方的安定。   “但要是真打起来也是好事,按照大燕的性子,真要被咱们的兵打的溃不成军,说不准又要派人过来和谈,直接弃了南境归咱们黑熊寨。”邢堂明这话是有可能的,南境土地虽然多,但无论粮食出产还是人口,完全赶不上北面。   现在北面的苏青云又有望拿下更北的土地,放弃南境换北方的国土,也算是一笔划算买卖。   周肆不语,新帝会怎么应对黑熊寨,他也想知道。   ————————————   京城。   近几年京城实在不算太平,从去岁燕帝还在的时候出的朱砂案,到今年祁州世家入京道祁州被土匪占据,还言这些土匪穷凶极恶,对治下世家赶尽杀绝,震惊朝野。   朝中武官纷纷请辞,说是要领兵剿了这帮胆大包天的土匪,恰好去岁国库收的钱还没给出去,与其填了外族的肚子,不如拿来平乱,好叫地方宵小知道,大燕虽然不敌前朝能打,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过来踩一脚。   秦慕之耳边是数位大人慷慨激昂的请战词,他是晓得朝中武将大多是忠君爱国,也是真心请战去祁州平乱,但连黑熊寨究竟是什么实力都没打探清楚就一个个立军令状未免过于武断,这些人没去边关而是留在朝廷,也是有原因的。   下朝后,秦尚书令和三省六部的高官都被留在御书房议事。   “陛下依我看,黑熊寨既然能在祁州不声不响经营近两年时间,怕也不是无能之辈,真要打,要是不动用十万大军一时半刻估计打不下来。”   “苏尚书,你这话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陛下你只用给臣两万兵马,臣保证将黑熊寨一举歼灭,否则臣提头来见。”说话的武夫脾气硬,自认为一个小小的土匪寨子,两万兵马拿下不成问题。   “哼,施将军到了这个地步还要争口舌之利,你没看祁州世家写的折子吗?黑熊寨在祁州动兵势如破竹,如今手里的兵都不止两万,施将军真要能打,当初西北一战怎么还叫三万人打的你七万人抱头鼠窜。”文官武官冲突,总是免不了翻旧账,这也是为何朝中武官一直说不过文官的原因,因为朝廷里的武官或多或少都打过败仗,事实胜于雄辩,被攻讦到这上面,只能自咽苦果。   “那一战天时地利都在外族,我大燕儿郎拼死一战虽败犹荣,南境土匪不过乌合之众,两万精兵强将难不成还打不赢两万百姓临时组成的军队?”施将军寸步不让,打外族他打不赢,难道打土匪还打不赢吗?   “虽败犹荣,施将军你倒是会慷他人之慨,现在你连黑熊寨究竟是什么实力都没摸清楚,就敢如此莽撞下令,到时候你输了掉脑袋是理所当然,我大燕儿郎好好的为何要为你的鲁莽送死?”   苏尚书最恨有勇无谋的莽夫,眼前的施将军前年西北一战惨败,要不是因为施家是大燕的开国功臣,当初就该被拉去斩立决,最后此人不光活下来了,还把有功之臣拉去顶罪,现在竟然还要逞英雄,他只恨手中没有宝剑,不然早一剑把人劈死了。   “为国而死,自然是大燕儿郎所愿。”   “你也说了是为国而死,眼下祁州情况如何全是祁州世家过来的一面之词,若有人说谎,你莽撞行事叫将士阵亡,难道也算是为国?”   两人寸步不让,一时间御书房里就像菜市场,吵的人耳朵疼。   “好了,好了,两位莫要再吵了,咱们是来商议如何应对祁州土匪的,不是叫两位来吵架的。”有人上前劝架,真要是吵出火气,难保施长中那个武夫不动手,这样的莽夫也能当上将军,真是有个好先祖。   “咳咳、文爱卿说的是。”新帝捂嘴咳嗽,算是把话撂出来叫两人闭嘴。   新帝是个平和性子,大抵跟多年养病有关,上位几个月,虽然还没看出有什么才能,但错的确没有,若是太平盛世未免不能做个守成之君,奈何现在大燕缺的不是守成之君,而是锐意进取的君王。   不过秦尚书令又觉得自己要求太高,吴燕一脉出个守成之君都难,除去高祖全是燕帝这样的庸君,现在新帝上位至少比从前好一些,能够让大燕再风平浪静几年。   “陛下,要我说还是派出使臣招安吧,咱们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北面的战事,苏将军上个月又来了信,说是北面开春之后骚扰的队伍一直没断过,多半因为去岁大雪的缘故叫北面无粮,开战也是迟早的事,比起南境土匪的小打小闹还是北面外族来犯更重要。”   文尚书一开口就引起大部分官员的赞同,其实真要议和这些官肯定是愿意和外族议和的,但北面的外族今年要一议和,必然会狮子大开口,不然国内的饥荒止不住。   国库的钱有定数,到时候赔款拿不出来,就怕皇帝拿他们开刀,要他们捐赠。   再有苏青云的确能打,要是苏青云真的把北面的地盘打下来,他们京城也不必再担忧外族突破关山城的防御直捣皇都。   “陛下我也觉得如此,这黑熊寨要是真的是恶匪,咱们可以先假意招安,将两万兵丁归入禁军,黑熊寨的土匪没了兵,便不成气候。”招安后卸磨杀驴朝廷也不是头一回干,而土匪呢也是屡屡上当,也不想想官哪里是土匪出身的莽夫能做的。   “若是黑熊寨不肯招安呢?”沉默良久的秦尚书令出声。   “不肯当然还是要动兵的,不过咱们可以先传消息给祁州境内的百姓,就说朝廷不追究他们投靠反贼的罪名,但不能在继续帮黑熊寨做事,不然等朝廷大军拿下黑熊寨,都是要治罪的。”   这也算是一种舆论手段,百姓都怕事,也怕死,任何风吹草动的消息传入他们耳朵里,祁州必然会生内乱,到时候他们再出兵,黑熊寨内忧外患被拿下也是迟早的事。   “这个主意好,想必祁州治下的百姓也苦于黑熊寨的统治,只要咱们能叫人送消息进去,军民一心,定然重新夺回祁州。”   计划说到这里,文武官都看向坐在御座上的新帝,显然他们商量出章程过后,新帝的意见也不重要了。   “既然诸位爱卿认为此计可行,就先如此吧。”新帝也没有意见,“至于招安的使臣?”   “陛下,方才施将军说愿意领兵前往,肯定也愿意做使臣前去招安黑熊寨,不如就派施将军前去好了,到时候招安不成施将军还能领兵过去打下黑熊寨,也不必再换人手了。”苏尚书最后也没忘给施将军使绊子,而跟苏尚书有交情的文臣自然纷纷应和,当大多数人赞成的时候,本人是否愿意就不重要了。   施长中本人是不耐做招安的,要他来说,直接打就是了,还要弄得这么麻烦,不过看在招安不成他也能领兵打黑熊寨的份上,差事他也捏着鼻子应下。   等着瞧,这黑熊寨他打定了。   秦尚书令将文武的官司收入眼底,回到府邸将此事和慕之一说,果不其然就看见他大儿怒火中天。   “施长中是个蠢材,只有匹夫之勇,当个百夫长还成,领兵打仗只会一股脑冲锋陷阵,半点不管将士死活,西北一战已然证明他不该上战场,现在苏尚书竟然叫他去招安黑熊寨,恐怕黑熊寨乐意也要不乐意了。”   施长中此人急功近利,之前西北城战败,回到朝廷虽然没被惩罚也失去了领兵之权,成日在朝廷上被文官树典型骂,估计此人早就不耐烦了,黑熊寨招安,若是成了施长中也没什么功绩,若是不成,施长中能够打下黑熊寨就是大功一件,施长中会怎么选秦慕之都不用想就清楚。   “不错,不过施长中真的去了黑熊寨,也没机会领兵打仗,可惜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秦尚书令冷眼看着文臣武将交锋,并未多言。   “施长中算什么来使,就凭他目中无人的性子到了黑熊寨,也少不得吃苦头。”秦慕之因为父亲的缘故对朝中武将印象都不错,唯有对施长中恨的牙痒痒,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施老将军要是还在世,只怕也会被这位‘孝子贤孙’再气死一回。   “不必管他,给苏青云送的粮食送到了吗?”南境的事周肆自然会办妥,就算是朝中大军压境,黑熊寨也没有怕的,眼下秦尚书令最关心的还是关山城。   “送到了,户部积压的陈粮好些都发霉了竟然也不愿意送到边关,倒是真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要说户部没钱?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户部管的就是国库,其他部门要经费都得经户部的手,所以三省六部里户部的最肥的差,随便贪墨点都够一大家子在京中挥霍。   “陈粮发霉也能卖的出价钱,能给户部各位官员换成赏钱,送到边关这粮食就是白送去,户部官员一点油水也捞不到,你是贪官,会如何选?”   秦慕之不语,他清楚父亲说的是实话,但胸中仍有一股烈焰烧的炽热,你可以做贪官,因为京中人都贪,可你总不能贪的连国仇家恨都不记得了,边关将士们为护这些人安危,舍生忘死,过冬连一件纸裘都没有,结果这些人连口饭都不让人吃上。   “罢了,这次送过,朝中应该会商议让苏青云出兵的事,只要北面一直传来好消息,朝中诸公就是损害一些下面人的利益,也会送一批粮草过去。”秦尚书令为官几十载,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面对这些人他已经气不起来了。   “是。”秦慕之抚平心中的火气,面色难得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事?”   “若是北面大胜,苏青云班师回朝,和黑熊寨对上怎么办?”这事也不是不可能,大燕定然是要和黑熊寨开战的,便是最开始大燕输了等苏青云回朝,肯定也会派遣苏青云去打黑熊寨。   南境虽然鸡肋,可也是一片不小的国土,真要是失了南境大燕的舆图就不怎么好看了,哪里还敢称正统。   “没那么快,苏青云要应付的不光是北面的外族,西北面的外族一向和北面沆瀣一气,真到了北面要灭族的份上,西北面不可能坐视不理。等苏青云获胜班师回朝,回的是哪个朝廷就说不准了。”   “万一苏青云听说黑熊寨打过来回援大燕呢?”苏青云虽然对外族虎视眈眈,但大燕真要到了危机存亡时刻,肯定是国家存亡更胜一筹。   “战场哪里是说退就能退的,苏青云真要是撤退,边关外族必然不会放过机会,外族南下的后果你我都在史书见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若苏青云怎么选?”   是去护命悬一刻的大燕,还是护近在眼前的百姓?   秦绥之知道苏青云会选百姓,所以就算苏青云不向黑熊寨投降,但等黑熊寨入京尘埃落定,也由不得苏青云同不同意,毕竟打外族需要粮草,恰恰黑熊寨最不缺这个东西。 第178章   朝廷既然决定派遣使臣招安,又决定了出使使臣,剩下同行的官员只需要挑选一些没什么背景的跟随即可,奈何朝廷的办事效率一向不高,要不是施长中性子急,一日三次守在六部催促,只怕半个月过去还定不下到底什么时候离京。   “这个施长中真是个莽夫,以为出使只需要人去就够了吗?路上行程安排不需要规划?粮草赏赐不需要核对?随行的兵丁不需要挑选?我们整日忙的脚不沾地还要受他的窝囊气,我道念着这回出使,黑熊寨能把施长中给杀了,既帮咱们解决一个毒瘤,又给咱们派遣大军过去添了一重筹码。”   “算了,我可不想打仗,现在国库的钱紧巴巴的,供给六部使都要六部的几个尚书打一场才能分的下来,再动用大军,不消两个月国库就得减半。”   动兵自然是花销不了半个国库,毕竟大燕有前朝积累,自个儿又开了海贸,国库每年的收益是前所未有的丰厚。   可钱多又不一定花到实处,就是赈灾银都要经过层层剥削,最后到百姓手里连口清粥都换不来,军队的粮食被贪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要是朝廷上下放开了贪,几个国库都不够。   “唉,年年打仗,我也不知道这仗有什么好打的,明明前年才签订了议和条款,今年又要打,再打下去大燕都要打没了。”   “这话可不敢乱说,被言官听到在朝上参你一本,谁晓得会不会有人落井下石。”他们这些文官最不怕的就是得罪武官,毕竟那些大老粗在口舌之争上一向没有胜算,但他们最怕的就是同为文臣的言官,这伙人整日吃饱了没事干,仗着参人吃饭,谁惹上了都难免染一身骚。   “此地就你我二人,言官好端端的跑到咱们六部过来干什么?你也别太谨慎,有些话就是不说出口,大家伙其实心知肚明。”大燕眼下的情况学过史书的谁不晓得已经快要到王朝末年了,端看亡在哪个皇帝手里而已。   他们这些做官的虽然不见得喜欢乱世,但比起战乱中连护住自身性命都不能的百姓,还是有许多出路,有胆子的就去投靠各路起义的反贼,赌上身家性命挣个从龙之功。   没胆子的就老实龟缩在京城,指不定哪路兵马入京成了新帝,他们还要继续在新帝手里做事,旧臣或许得不到重用,但新君要稳固朝廷总需要人手,陪着新君打天下的人再多接手朝廷也要有个过渡,他们这些小官反而比上司安全。   “心知肚明也别说出口,做官这么久祸从口出还不明白吗?”   六部官员之间只要没有利益牵扯,相处倒也相安无事,因为朝廷做官是要经营人脉的,万一哪日有所求也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人马粮食陆续准备好,施长中骑着自家马场养的好马,神色不屑的打量了一眼随行的文官,都是没什么名头的官员。   也是,招安不算好差事,因为是去土匪窝,纵然国战都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可人家是土匪,认不认字都还两说,哪里晓得读书人的弯弯道道。   总之除去心甘情愿想要挣个功劳重新拿回领兵大权的施长中,此行其余官员都是直接被调遣来的,乐意不乐意已经不重要了,上面的命令下来他们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祈求黑熊寨是个讲礼数的地方。   ……   “朝廷要来招安?”收到京中消息的秦襄按耐不住性子,在书房不断走来走去,他们这些时日一直在练兵,就怕朝廷突然大军压境,尽管他们有秘密武器,人数上也不能输太多。   结果大军没等来,等来一个招安的结果。   “不是,这些朝廷里当官的是不是脑子有病?”秦襄不理解,哪有朝廷听到反贼的消息,连派遣过来试探实力的队伍都没有直接进行招安的?万一他们黑熊寨是十恶不赦的恶匪怎么办?不怕引起被恶匪屠戮过的百姓不满吗。   “北面局势紧张,朝廷这个选择在意料之中。”周肆还以为新帝上位怎么也要放三把火出来,不想火是没有,泼天的富贵来了,果然要在大燕做官,还是当土匪来更划算。   说不准朝中不少士大夫寒窗苦读几十载做的官位,没有新帝给黑熊寨的官位大。   “我看朝廷也不是真心想要招安,朝中文武百官有本事的这么多,派谁不好偏偏派施长中,这安恐怕招不成。”邢堂明摇头,施长中的大名即便他没有入朝为官也都是晓得的。   “换新帝过来这安也招不成,难不成咱们规划这么久,还要白给大燕当嫁妆?”秦襄已经看透大燕官僚的腐败,要是跟着这样一伙人做事,他这后半辈子就望到头了。   “肯定不给,施长中过来正好,武哥儿一家不是与施长中有血海深仇,到时候把施长中给武哥儿,也算是帮武家报仇了。”   “大当家都不提倡滥用私刑,施长中本也有罪,不若叫秦公子出面,咱们当场给他审了。”   “你们是半点不打算给施长中活路?”周肆虽然知道施长中此人不是什么好鸟,却也没想着直接把人宰了,结果两个幕僚却是一个比一个狠,不光要弄死对方,还要弄得光明正大。   “大当家难不成还要留着这个祸害,因为施长中领兵无能,叫大燕多少儿郎丧命西北边关,这也罢了,回京之后还把武家推出来顶罪,实在是草包将军。”   黑熊寨挖了不少大燕的墙角,但人家个个身家清白,施长中的本事估计还没黑熊寨的千夫长厉害,留下除了浪费粮食,只会叫他们见了生气。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若是今日无缘无故斩了施长中,日后怕是有人愿意投靠也不敢过来。”信誉是消耗品,一次失信百次不用,斩一个施长中容易,断了黑熊寨收容别的势力的后路却不划算。   “大当家你也说了无缘无故斩了施长中才会有影响,要是施长中在咱们界地犯了死罪,师出有名再斩,外人也说不得什么,更何况出使的队伍里又不止施长中一个,只要咱们保证其他人活着就行。”   周肆挑眉,看来秦襄和邢堂明是要非杀施长中不可了,的确,要问周肆想不想杀施长中,那他答应也是肯定的。   主要是施长中这人不光领兵不行,手里的兵也多是兵匪,就如同这次过来南境,真要是招安不成,施长中领兵打过来胜了,只怕也不是解救祁州的百姓,反而会让大军进城抢劫,赚笔外快。   “行,此事可以交给你们办,施长中真要杀须得师出有名,现在黑熊寨在朝廷跟前露了脸,也不要再拘束于祁州,附近几州都可以宣传出去。”黑熊寨是时候扬名了,不然顶着土匪寨子的名头打过去,百姓只怕要负偶顽抗到底。   “得勒。”秦襄摩拳擦掌,这段时间处理公务处理的头晕眼花,正巧缺个可以放松的差事,邢堂明也兴致匆匆,显然对于黑熊寨和大燕的第一次交锋非常期待。   招安队伍过来的速度算快,因为一路施长中催促的急,也不管在马车里颠簸的吐了又吐的文官,可见在朝廷这一年多时间,的确憋的够呛。   不过速度再快因为人数限制,也没有一个人快马加鞭赶的快,所以从榆州世家到京城,再有招安队伍出京来祁州的时间里。   黑熊寨又开始整装待发准备继续扩张地盘,说好年中拿下整个祁州,已经过去大半,剩下的时间要拿祁州另一半土地,得速战速决,剩下一半的地盘上土匪猖獗,尤其是有一家从前和黑熊寨齐名的仙人寨。   郑铁和大当家商量过,估计仙人寨要打可能有点难度,不说仙人寨位置选的好,进可攻退可守,里面又全是炼丹的道士,估计火药是不缺。   天时地利被占了去,黑熊寨要想减小损失,最好的法子自然是用钢炮强轰,眼下火器坊这两年扩招了不少人手,钢炮的数量一翻再翻,细算下来百架改良过后的钢炮是有的。   兵营里使用钢炮的炮兵也都在剿匪的时候实地用过,一个个经验也积累起来了,钢炮上战场是越发得心应手,加上因为解决了炸膛问题,现在钢炮的折损率几乎降到没有,但手搓的难免有卡壳掉链子的时候。   火器坊里的师傅们也都熬着夜在想法子让制作钢炮更精细化,要达到大当家说的那个流水线,这样修理起来也好修,不然一架一个模样,光是修理就能让师傅们忙的头秃。   战线快速推进,但因为距离问题,招安队伍入祁州的时候黑熊寨才又攻陷了三个府城,余下四五个府城,虽然不大,奈何偏远,时间都浪费在赶路上了。   郑铁算了算人数干脆齐头并进,将大军分作五个队伍,又提拔了两个这两年在战场上表现不错的兵丁做指挥,打算一口气吞下五个府城。   招安队伍入祁州的时候,祁州大部分的地盘已经是黑熊寨的了,城门内外全是值守的兵丁,身上的轻甲看着不重,实则铁打的还是有些分量。   不过这样的甲胄在大燕人看来,是用来充场面的,因为大燕的轻甲防不住刀枪,所以以及推人,黑熊寨的轻甲也不过是驴粪蛋子表面光。   “我瞧着祁州怎么半点乱象没有,治下的百姓日子都赶得上京城的百姓了。”他们今日入城,难得停在城中驿站歇息,好些个舟车劳顿的官员刚松口气,又被在眼下府城的所作所为弄得惶恐不安。   他们不怕黑熊寨治下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因为这样才说明黑熊寨就是一个莽夫聚集之所,便是他们不打,这些莽夫也成不了大事。   可偏偏入祁州过后,祁州百姓一个个精神抖擞,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哪里像受灾十来年的样子。   硬要找茬,那便是府城中的百姓面色不若京中百姓红润,身板子也瘦弱的很,兵丁里面竟然还有娘子郎君,说明祁州青壮数目可能不够,需要娘子郎君过来充数。   但这些穿上轻甲的娘子郎君,一个个手拿长枪井然有序的成一直队在街上行走,步履整齐,身姿挺拔,要说人乌合之众怕也是说不出口的。   “听闻这座府城才被黑熊寨拿下不过一月功夫,就是不知一个月前这座府城究竟是何模样?”要也是这样一副升平之景,为何乱军打过来一点影响都没有?   “总之麻烦了,我看此次招安是不成的,若是黑熊寨治下每一府县都如此,怕这位黑熊寨的大当家所图甚大。”见微知著,当一个势力不光是打地盘,还想着要治理,便说明这股势力已经有了称帝的野心,人家是想做皇帝。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些文官看治安,施长中这样没什么领兵才能的武将倒也能看出几分黑熊寨兵丁的肃然,但黑熊寨竟然启用娘子郎君充作兵丁,实在让施长中看不上。   战场一向是男子的地盘,只能绣花的娘子郎君上去,是准备给敌国掳去的吗?   因为这股轻视,施长中对黑熊寨的两万兵马更没什么顾忌,只盼着早点到鹿鸣府,将圣旨甩在黑熊寨大当家脸上,到时候无论黑熊寨愿不愿意被招安,最后结果只能是不愿意。   ……   “报,大当家,招安的使臣距离鹿鸣府还有十里左右。”   周肆正在同秦绥之玩棋,今日两人难得休沐,偏巧招安队伍过来,周肆手里的黑子因为这个消息都落错了位置,被秦绥之逮到机会吃了一大片。   “下棋不专心,可不能赖我。”秦绥之收走黑子,再下两子,周肆必输。   “本也赢不了。”周肆玩棋算不上很厉害,对上下棋高手自然输的一败涂地,迄今为止他都没有赢过绥之,不过他在围棋上没有什么好胜之心,因为本也没有倾注过多心血,只是这个时代能玩的东西不多,学了打发打发时间。   “但不会输的这么快。”说话间,棋局已经结束。   “的确,可见这新帝派来的招安队伍从一开始就克我。”周肆跟着收棋子,招安队伍自打入祁州境内,多的是沿道的府城送消息过来,除去施长中,其余使臣名单他也都看的眼熟了。   “要见见吗?”十里路程不算太远,加上鹿鸣府外的官道已经是水泥路,过来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自然要见,大燕都派出使臣过来,我若不见岂不是过于傲慢了。”周肆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也想看看施长中准备耍什么手段叫黑熊寨不答应招安。”   “施长中过来的消息你还没告诉武哥儿?”武家和施长中有几十条人命的血仇,当初武哥儿入黑熊寨,武家的人便被接到黑熊寨安顿,后来拿下鹿鸣府,武哥儿又将家人接到鹿鸣府。   如今武家一家子都是老弱妇孺,鹿鸣府安全性最高,将武家安置在鹿鸣府也能叫武疆安心,施长中过来,武家人恐怕是瞒不住的。   “便是我不说,武家人知道也会给他写信,只是他现在和孟梅在顺民府剿匪,抽不开身,说不准等他忙完,施长中已经被秦襄和邢堂明寻到由头斩了。”其实武哥儿回来顶多也是见一面施长中,黑熊寨不提倡私刑,尽管现在黑熊寨的律法还没完善,可以钻空子,但武疆是黑熊寨名下的武官,滥用私刑传扬出去被人效仿也是不好。   “武哥儿与施长中有仇我晓得,怎么施长中还得罪秦先生和邢先生了?”秦绥之是知道秦襄和邢堂明一直生活在祁州,便是当年山水书院的先生带他们去游学,也多是在江南地带行走没去过京城,可以说他们二人与施长中见都没见过,何来比武哥儿还要大的仇恨。   “是前年从州一战,施长中因为领兵无能丢了从州关隘,让西北外族打进从州,之后西北外族和大燕议和,更是要走了从州治下的五个府城,因为施长中无能害大燕丢城赔款,他们自然记恨。”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前年西北和北面外族夹击大燕,叫大燕腹背受敌,北面有苏青云挡着,拼死守住了关山城没叫北面外族长驱直入打到京城。   西北面从州地大,也非平原之势,西北外族打过来还有天然山岭挡住了前去京城的路,也没叫燕帝和朝廷诸公受损,唯一遭殃的就是被外族洗劫的从州百姓。   “行刑那日,不若请武家人一观?”   “不光武家人,城中百姓要是得空,也能过来一观。”   ——————————   “吁——”施长中被拦在鹿鸣府门外。   “请下马,城中不可纵马过街。”看守的兵丁以枪做盾,挡住了施长中前去的路。   “你敢拦我?”施长中双眼一眯,露出战场拼杀出来的气势,不过知道招安队伍过来,黑熊寨城门值守的兵丁都是老人,许多早几年是跟大当家一块剿匪的凶汉,手里早不知道沾了多少恶匪的鲜血,半点不怕施长中身上的煞气。   这点煞气还没有平日大当家变脸来的可怕,于是拦路的兵丁寸步不让,叫施长中没了脸。   “施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有文官上前,“现在咱们在黑熊寨的地盘,自然听人家的规矩,难道施将军你不怕黑熊寨不满意,直接拿下我等。”   “他若有这个胆量尽管来拿,我怕他没这个本事。”施长中冷哼一声,从马上翻下来,在京城他都能骑马上街,今日到了黑熊寨竟然还要下马,好一个土匪寨子,见面先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文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跟这样一个领头官员出使,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丢了脑袋。   “我等乃是大燕派遣过来的使臣,劳烦诸位去通报你们大当家一声。”文臣上前行礼,未曾知会一声就直接过来,其实不太和礼数,奈何施长中半刻都等不得,催促队伍从京中出发,才叫他们入祁州之后才寻黑熊寨的人说明来意。   沿途过来,黑熊寨管辖的府城并没有阻拦他们,但也没有什么座上宾的招待,让一行文官摸不准黑熊寨的态度,眼下又见黑熊寨一个值守的小兵都能不客气的呵斥施长中,只怕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大当家早有吩咐,大燕过来的使臣在门口登记身份过后即可入府,大当家已经在府衙等候。”兵丁做了个请的姿势,施长中不动,兵丁也不动,二人僵持眼看施长中耐心耗尽,就要动手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兵丁时,几位文官又上前把人拉走了。   “施将军这是做什么,朝中诸公叫施将军过来是让黑熊寨接受招安的,施将军如此态度难不成是不想听官家的命令,你可知道抗旨不遵的后果。”这些文官官阶都不高,要说胆子么也是不大的,但施长中这个蠢货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完全是把他们的命当赌注,哪里还有好脸。   “黑熊寨对待朝中使臣如此态度,难道我还要卑躬屈膝不成。”施长中本也没把新帝放在眼里,那个病秧子随时会死,下一任新帝必然出自宗室,他与宗室诸位关系都不错,自然不怕。   “卑躬屈膝?施将军竟然有一天能说出这样的词,自我等入黑熊寨,我们只瞧见了施将军蛮横无理,大燕是礼仪之邦,施将军继续任性妄为,等回到京城,我等必然在朝中将施将军的所作所为都说清楚。”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因为朝廷诸公若是晓得施长中招安非但没有尽心尽力,反而坏了事,参施长中的折子怕是把施长中淹了。   到底新帝还没死,施长中还不至于这时候和朝廷诸公对上,便忍了一时,一行身份登记完,值守的兵丁带领出使队伍进入鹿鸣府。 第179章   和沿途过来的府城不一样,经营了快一年的鹿鸣府早没有当初钱宝来在任时的影子,甚至从前逃出鹿鸣府的百姓回来,都不一定认得的出这是鹿鸣府。   府中大部分修缮工程也结束了,现今外人一入府城瞧见的便是欣欣向荣之景,叫见一路过来见识了不少祁州其余黑熊寨治下府城的招安队伍越发愁眉不展。   鹿鸣府越好,说明人家在祁州经营的不错,到时候朝中诸公还想用赦免百姓投贼的条件要求百姓帮大燕,只怕是行不通了。   越往府衙门去,队伍里的文官越忧心忡忡,黑熊寨这样明摆着是不可能答应招安的,那么他们招安的队伍入祁州过后,为何不直接阻拦?还要他们特意过来一趟,莫不是打算拿住他们威胁大燕朝廷。   部分官员开始惶恐不安,毕竟他们官位小,即便朝中暗潮汹涌也多波及不到他们身上,只要老实在官位上坐着,不掺和党争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哪里会想到有今日。   施长中走在前面,余光瞟见这伙文官满面愁容,心里冷哼一声,大燕就是这样的软骨头多了,方才如此不堪。   ……   周肆坐在院外的石凳上,因为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坐在室外已经不会感到寒冷,反而轻风拂过,能够使人头脑清醒。   石凳紧邻着石桌,上面摆着窑口烧出来的黑釉茶壶和黑釉茶盏,闲来无事,周肆已经饮过一盏好茶,才等到招安队伍。   目光最先肯定是落在施长中身上,别的不说施长中好歹是上过战场,半点不收敛的煞气比起身后那群文官的确更打眼些,大抵一路过来施长中吃了几个瘪,整个人气势汹汹,颇有一副马上要揍人的模样。   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志大才疏,都像是为施长中量身定做的词一样,可惜施家戍守边关多年的好名声,到这代是毁于一旦了。   “阁下就是黑熊寨的大当家。”施长中被打量的同时,也在打量近在眼前的年轻人,他虽无才,眼光还是有几分,这位黑熊寨的大当家年纪不大,但周身的煞气却不浅,只怕手里血没少沾。   周肆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按说使团出使代表一国颜面,即便大燕的脸早就被丢的差不多了到底还是中原正统,多少要给点脸,但今个儿周肆却反其道而行,不说不在室内召见,就是施长中开口他不搭话,便已经是无礼的举动。   果不其然,没有得到回复的施长中面色更难看,自然垂落的双手也成拳紧握,再刺激刺激没准就要青筋暴起,准备行凶了。   “黑熊寨这是什么意思,我等乃是代表大燕而来,黑熊寨就是这样无礼招待吗?”好在施长中也知道这时候出手打了黑熊寨的大当家,理亏在他,便不得不学他最厌恶的朝中文官一套,讲礼仪规矩压一压这位大当家的气焰。   “你不都说了,我乃黑熊寨的大当家,都是土匪头子了,讲什么规矩。”周肆的外表是有欺骗性的,说是土匪其实更像是文武双全的世家子弟,因为人有一个好相貌,做派也不粗俗,所以使团的人一进来,都以为黑熊寨这位大当家是个讲道理的人,结果一开口语出惊人,但人话也不错,土匪讲个屁的规矩。   “所以黑熊寨是不打算接受朝廷招安了?”施长中耐着性子,从来只要他对别人这样耍横的份,今个儿别人耍到他头上,实在让人怒火中烧。   “招安?条件说来我听听。”周肆目光隐含戏谑,叫人一看就晓得半点没有投靠朝廷的意思。   “陛下说了,只要黑熊寨答应招安,赐官身正四品,赏黄金万两,无论大当家是想入六部做文官,还是去边关做武官,皆由大当家选择。”施长中身后的文官先一步抢白,似乎怕施长中下一句话惹恼这位大当家。   “只赏赐我一人?”   “自然不是,黑熊寨不过花费两年时间将祁州经营的有声有色,定然有不少能人异士相助,陛下说了只要黑熊寨愿意投靠,等到了京城,再对其余人封赏。”文官的语气已经带有几分谄媚,不管人到底愿不愿意,肯定还是要先哄着,不然对方直接把他们扣住,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他们尚还有妻儿老小在京城,不能栽在土匪手里。   “听闻大燕冗官严重,我黑熊寨能人异士不少,能腾出位置吗?”大燕冗官的情况的确是历来朝廷最严重的,不过好在燕帝去年刚杀了一批,朝廷眼下开恩科倒是能够腾一两个位置安顿人。   “自然是能,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比起朝中无德无才还要暂居要位的官员,陛下肯定更喜欢有本事的人,陛下刚继位,定是要培养自己的人手,只要大当家你同意招安,陛下必然重用黑熊寨的人。”   周肆轻笑出声,这些文官也是胆大,想必出使之前朝廷诸公和新帝并未如此许诺,眼下这些条件不过是临时敷衍的借口。   “起来。”施长中一脚踹在腰都全部弯下去的文官腿上,“你个蠢货,还没看出来这土匪头子根本不想招安,不过是戏耍我等。”   被踹的文官身形不稳,直接趴到了地上,幸亏现在脸朝下才没让人看到表情狰狞,心里破口大骂施长中愚蠢,在场有脑子的谁看不出来黑熊寨这位土匪头子半点没有招安的意思,就是询问招安的好处,也是一副戏谑的模样,明摆着戏耍他们。   但为何没人揭穿,也没人质问,还不是这院子周遭围了不下三十人的亲兵,只要他们有任何举动引起这位大当家的不满,这些亲兵瞬间就能过来把他们撕碎了,你施长中有一身武艺,他们可没有。   啪啪啪——鼓掌声引得使臣队伍看过去,只见这位大当家鼓掌过后,竟然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茶,半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仿佛方才那一幕,他们是耍戏法的猴子,因为表演的不错被观众叫好。   这下队伍里的使臣都涨红了脸,文官们虽然想要保命,但一个个还要脸,黑熊寨的大当家如此戏耍他们,岂不是把大燕的脸皮踩在脚下。   文官尚且如此,不说脾气急的施长中,要说施长中学到了什么施家的本事,便是一身拳脚功夫,施长中毫无指挥之能,上战场已经能够活下来靠的就是施家祖传的拳法,与人近身对战,施长中是百战百胜。   眼下施长中距离周肆不过五步之遥,被人如此羞辱,哪里还忍得住,说时迟那时快,不待文官反应,早就握紧的双拳直轰周肆的面门。   若是个不会武功,或是武功不好的人面对施长中这样的把式,必然躲不掉,不说一拳被打死,破相是肯定的,运气差点打在鼻骨上,必然是要骨折的,运气再差点,打在嘴上,门牙都能打掉。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施将军的身手还差点。”周肆左手稳稳拿住施长中的手腕,使其纹丝不动,右手继续吃完茶盏剩下的茶。   如此做派,比起方才观猴还要使施长中恼怒,偏偏右手的拳头像是被悍住了一样,无论他使多大的力气,都挣脱不得。   结果周肆手一松,用力较劲的施长中被一力道推后,狼狈的跌坐在地,此等羞辱已经叫施长中没了理智,也不顾方才半点奈何不得人,起身再次冲过来。   周围的亲兵也早在施长中第一次进攻的时候就要一拥而上拿住贼人,奈何大当家一挥手大家伙先要舒筋活骨也没地儿施展,这第二次更不用说,大当家坐在石凳上不动,左手以掌对拳钳住施长中上身,右脚一划使得施长中下盘不稳摔倒在地,然后毫不客气的一脚踩在施长中的后脑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诸位应该懂这个道理。”周肆这回打人用了点力道,以力破巧轻而易举的把施长中摁在地上摩擦,把身后诸位文官使臣吓的不轻。   “黑熊寨这是什么意思,我大燕诚心前来招降,愿将黑熊寨所犯之罪一笔勾销,还赏赐官身黄金,竟然还不满足。   你这土匪要明白,今日如此羞辱我等,便是不顾大燕的颜面,难不成黑熊寨想要大燕兵临城下吗?”   “大燕招安?”周肆嗤笑,“我若没记错,数年前岭北土匪被大燕招安,最后可没落什么好下场,再说大燕前年与西北和北面外族议和,割地赔款,早就没有颜面了,我还能给没有的东西不成。”   周肆的话把刚刚还正义凛然的文官给打击的不轻,因为岭北土匪招安一事的确是大燕糊涂,他们还道黑熊寨不过是困于祁州的土匪,根本不知道岭北土匪招安一事,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结果人不光清楚,还直接抖落出来,谈判哪里还谈的下去。   “黑熊寨既然不愿招安,为何要我等入祁州。”   “黑熊寨缺个扬名的机会。”周肆将目光移动到被踩还负偶顽抗的施长中身上,“大燕正好将此人送过来,我若拒绝岂非辜负大燕一番心意。”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莫非黑熊寨要坏了千古以来的规矩?”有文臣没想到黑熊寨竟然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来了,施长中在整个大燕的名声是有的,好的坏的先不论,若是黑熊寨斩了此人,借施长中扬名的目的的确能达到。   “我自不会坏了规矩,但我记得先坏规矩的是你们的人,刺杀君主,按例如何?”   文臣们被问的哑口无言,虽然黑熊寨的大当家先言语挑衅,但谈判之事哪里会平和的像参加一场颂雅茶会,相互攻奸唇枪舌战才是常态。   西北外族和北面外族过来议和之时,也是多番挑衅最后大燕都忍了,结果前来招安的使臣竟然因为言语挑衅直接动手了,换作大燕,外族使臣对君王动手,必然也要用性命平大燕的怒火。   “你们的命我会留着,至于这位——”周肆松开腿,眼见着人就要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周肆手起刀落击中施长中的后颈,“以行刺之罪压下去,先关入大牢择日再审。”   亲卫迅速围上来,拖走了施长中,其余文臣也被请入院子。   大戏演完,秦襄和邢堂明放才现身。   “嘶,我不晓得大当家的演技竟然如此炉火纯青,把嚣张跋扈的土匪演的活灵活现,我若是大燕的使臣,这会儿回屋怕是要气的吐血三升,才能对得起满腔爱国之情。”   秦襄显然没想到大当家配合了他们的计划不说,还演的颇为投入,就说平时大当家可不会如此仗势欺人。   “我看他们还是先担心自己的性命要紧,估摸着一路过来这伙使臣都没想过黑熊寨不放过他们该怎么办,不过不得不说一句,大当家的确厉害,三言两语就将施长中激的没了理智。”   施长中性子急躁,他与秦襄思来想去,想出了个馊主意,原本他们不过是玩笑话说给大当家听了,不想大当家认了真,若不是大当家身手了得,以身犯险的事是万万不行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队伍里只有一个能打的施长中,其他都是文臣,否则秦襄和邢堂明拼死也不敢叫大当家如此行事。   “施长中本也抱着挑衅我的目的,招安不成,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也算报应,大燕使臣行刺我的消息尽快散布出去。”踩施长中扬名,也正好看看大燕皮下有多少人才不满,多来一些落榜生,黑熊寨发展会被拉上高速。   “是。”   很快一则大燕招安使臣刺杀黑熊寨大当家的消息就在祁州传开,没成想最激动的竟然不是被黑熊寨收押的犯人,而是黑熊寨治下的百姓。   “你说什么?大当家被大燕派过来的人行刺了?可有受伤,刺客可有抓住?”   “大燕朝廷究竟是要做什么,是不是就是见不得咱们百姓有好日子过,从前在大燕的时候,咱们连顿饱饭都吃不起。   黑熊寨入城后,咱们不光能有饱饭吃,还有新衣裳,便是家中儿女都能送去读书,自个儿也渐渐会认字了,大燕竟然这个时候刺杀大当家,莫不是要叫我等继续过回从前的苦日子不成。”   要说只是单纯的刺杀,百姓虽然也会激动,但不至于如此激动,偏偏刺杀带了大燕的名头,从前在大燕没过过好日子的百姓现在在黑熊寨过上了好日子,那是再恨大燕不过。   这会子新仇旧恨一起,整个祁州境内别说支持大燕了,但凡有一个敢不表态反大燕,都要被百姓叫嚷着赶出祁州,朝中诸公想要在祁州寻一二个能够里应外合之人怕都寻不到。   不远的榆州刺史收到消息的时候,更是将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大燕派人去祁州招安准没好事,尤其是招安队伍的领头还是施长中那个莽夫,简直是奔着大燕和黑熊寨对上的局面去的。”榆州刺史这会正焦头烂额,没办法大燕真要派兵过来,必然要过他榆州,甚至要以榆州作为据点,对祁州发起进攻。   “大人,此事恐怕没有传闻中那样简单,刺杀之事施将军会不会做咱们先不提,黑熊寨戒卫森严,他们大当家就算接见使臣,只怕施将军也轻易不能近身,且传言中并未说黑熊寨的大当家是否受伤,这里面或许有诈。”   幕僚嗅到此事的不同寻常,消息散布的太快了,出使的使团才去祁州多久,转眼就传出刺杀的消息,难保不是黑熊寨故意为之。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现在消息传出来,有几个能像你一样分辨,本来黑熊寨是匪,大燕前去招安是理所当然的事,现在大燕招安是假,刺杀是真,黑熊寨不投靠大燕继续我行我素打地盘,外人便道他们是乱臣贼子,他们也占了半个理字。”   榆州刺史是墙头草没错,但打心底还是向着大燕的,毕竟黑熊寨不跟大燕似的,做官能够平步青云,还打压世家,在黑熊寨生活肯定不如大燕顺心。   “不光如此,我看黑熊寨还有借着这个机会扬名的意思,从前黑熊寨只在祁州范围小打小闹,便是靠的近的榆州琼州,也不过是少部分官员和世家清楚,现在消息一出,祁州有个土匪寨子谋反,天下人都要知道了。”   黑熊寨扬名是有好处的,因为天下有识之士并非人人都能实现抱负,即便黑熊寨是土匪出身,可不声不响拿下祁州,必然会有人去投靠,这是黑熊寨招收人才的信号。   “大燕科举一届不如一届,我治下不少能够上榜的学子最后都名落孙山,天下未能实现抱负的有识之士何其多,从前没有门路只能龟缩不出也就罢了,现在黑熊寨给了他们一条路,大燕危矣。”这是一招阳谋,偏生朝廷不可能立马知道情况,等消息传入朝中,自然也在大燕境内传开了。   无独有偶,此刻琼州满街也都是这个消息,只是比起榆州刺史的焦急,琼州刺史却是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   “黑熊寨好手段。”严刺史语气中不乏赞赏,起先他还道黑熊寨不过是个稍微能打一些的势力,现在看黑熊寨内也有能人异士。   “大人,黑熊寨已经吃下整个祁州,之后主意定然要打在咱们琼州上,莫不是大人准备投诚?”幕僚听到大人一点不着急还夸赞黑熊寨,心底诧异,没听说刺史和黑熊寨有交往,且那黑熊寨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如何能够投诚。   “投诚?不过一个土匪寨子,你真以为他能够打下整个南境?”严刺史方才还在赞赏,此刻又开始轻视,仿佛在他眼里黑熊寨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势力。   “不过两年黑熊寨就吞吃下了祁州,本事该是不低的。”   “大燕如今危如累卵,是因为朝中诸公党派林立,互不相容,眼下黑熊寨冒头,有了靶子,你说朝中诸公可会联合对抵敌?”   “可是,咱们大燕的军队”   “大燕兵马打不过外族,自是因为外族精兵强将甚多,现在要打的是大燕自己人,如何会打不过。”   严刺史这样想法的人还不在少数,尽管这个逻辑没有任何道理,依旧有不少人相信,所以琼州刺史能够稳坐泰山。   只是这样的想法暂时传不到黑熊寨周肆跟前,不然,他定要把下一个进攻目标定在琼州。   不过眼下周肆没时间搭理这些跳梁小丑,因为年中拿下整个祁州过后,周肆与秦绥之的大婚也被提上日程。   原计划定在七八月份,不光因为年初到年中需要对外出兵,不易大操大办婚事,还有容州问题,当初周肆说要拿下容州当成聘礼,祁州还没全吃下如何能够腾出手吃容州。   黑熊寨扬名,容州官员和世家豪族不可能不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容州这些投奔成王的官员都指望成王一举打去京城好赚个从龙之功,结果半道祁州杀出个黑熊寨。   成王若是不把黑熊寨解决掉,他们的兵马连祁州都越不过去,但此刻的容州,经过一年多变化,之前被成王强招的青壮已经全都改投叶文常门下,光是靠这个数目的步兵足够横扫容州。   而去岁南珉又去容州逐渐海军,便是这时候海军规模还不完备,但有钢炮加成,即便是普通商船,也足够在海面上驰骋。   海路两处都受控黑熊寨,容州要接管必然翻不出什么浪花。   容州在成王治下这些年里,千疮百孔的程度不下钱宝来治理的祁州,甚至因为成王是亲王,在身份上天然压一头钱宝来,有时候行事更加肆无忌惮,此时的容州已经不适合稳扎稳打一个城一个城拿下治理好的路子,一口气全吞再用兵稳住容州更适合全局梳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朝廷当真派遣兵马过来,要是正好撞上他大婚的日子,见血就有些不吉利了。 第180章   海螺弯。   一年多前这里还是贫瘠的渔村,连出海的大船都没几艘,这才不到两年功夫,已经隐约有城池的影子了。   当然这多亏燕瑾带着不少黑熊寨的弟兄过来修港口建工坊,带动了周围好些个渔村的村民就业,从前手里没有余钱的渔民每日愁的都是吃饭问题,现在赚了钱,每日愁的反而成了怎么花销。   附近几个村子都已经搬迁到港口附近,一栋栋新房被建起来,连路都修的整整齐齐,去年大部分百姓都还衣不蔽体,今年全都换上了新衣裳,手巧的娘子郎君买了布回去,裁剪缝制的衣裳一个赛一个好看,还在镇子里引领了一段时间的潮流。   阿鲳夫郞的变化是最大的,当初黝黑干瘦的郎君因为一年多没有在海边风餐露宿,人都白净了许多,身上也有些肉了,整个人瞧着神采奕奕,和当初懵懂麻木的渔家郎君一点都不一样。   这一年多来,阿鲳夫郞在工坊做事,从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到如今也管着小五十人是个有点小权的管事,周围过来做工的娘子郎君个个都服气他,都说阿鲳夫郞现在是城里人了,半边不像从前渔村做活的人家。   其实不光阿鲳夫郞,在工坊做事的娘子郎君或多或少也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就说她们能闲暇时候去镇上卖首饰的铺子逛一逛,还能自己掏钱买两根簪子回去轮着戴,就是从来没有过的好日子。   工坊教人认字过后,好些个没名没姓的娘子郎君也都给自己取个名,阿鲳夫郞就是其中之一,他现在的名字叫海月,渔村长大的娘子郎君大多都选了海这个姓,因为她们一辈子都和海打交道,要是名字里没个海都不晓得她们来自海边嘞。   “出海的大船回来了,想要买鲜鱼的赶紧去。”   海螺弯最不缺的就是海鱼,但大部分渔民都被编入工程队和工坊后,打鱼的人几乎看不见,直到港口修好,又来了位模样极好的儿郎,他带了不少人过来,又去外头买了几艘好船开到港口,说是日后港口的安全都交给他们负责。   自从上回燕瑾打杀了海匪,海螺弯已经很久没有海匪敢来骚扰了,但海螺弯没有,不代表海上没有海匪,新来的儿郎不过花费一个月时间,就组建了一支海队,坐上大船去了海里。   第一回出海,他们去的不远,但也不近,收获却丰厚的很,因为他们竟然打下了血鲨帮,带回了好多海匪和金银珠宝,自那以后,海队就成了海螺弯渔民最尊敬的存在。   来来回回多次,海螺弯附近甚至更远一些地方的海匪都被海队打完了,现在海队出海,捞鱼的次数都比捞人多。   也正是因为海螺弯附近的海域安全,不少做生意的商人都陆陆续续的停靠在这个新修不久的海港口,商人过来不光带了大量的货物,也带来了更多的岗位,渔民不够了,就去原本镇上招收,几个月下来,海螺弯的人口都要赶上一个小些的县城了,人口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让海螺弯的小镇逐渐发展成城池的模样。   但这座城池没有城墙,也不担心有人过来打劫,因为海队的人个个都很厉害,镇子平日也有海队的人巡逻,连小偷小摸的人都没有。   “祁州总算被打下来了,黑熊寨的本事不小,却还是稳扎稳打收复祁州,我看真要打到大燕去,也要个十年八年的。”沈让收到黑熊寨那边的消息,觉得黑熊寨也打的太慢了些,猴年马月才能打到容州。   “黑熊寨的治理方式跟大燕不一样,一个县城的官吏就比从前一个府的还多,这么多人一开始不慢慢发展,之后会出大问题。”燕瑾是清楚黑熊寨把步子放缓的原因,还是想稳住根基,不然这头打下来那头又丢了,得不偿失。   “燕头儿,你管了一座城就是不一样,从前你可说不出这样的话,只是我觉得我还是适合上战场,可惜打祁州的时候我不在,也不晓得打容州的时候能不能跟着军队一块上。”沈让这样的部曲投身黑熊寨,一个个都想建功立业,   偏偏把他们安排到容州开荒,虽然这事也不是做不得,但哪里有大丈夫驰骋沙场来的痛快。   “上战场你就别想了,容州马上要纳入黑熊寨治下,咱们在海螺弯的人到时候得被分到各处帮着重整容州的府县。”燕瑾是看明白大当家的意思,祁州打完,大当家想着一口气直接吞下容州。   这一年多来,叶文常和祁州之间多有书信往来,只怕叶文常私底下也在培养新的人手准备接班容州。   “啊?能有这么快?”祁州才打完,光是休养生息都得耗费几个月功夫吧,怎么这么快就接手容州了。   “容州现在百废待兴,人口损失也严重,到时候恐怕会将一些人数稀少的县城合并,趁着这时候接管容州,黑熊寨建立自己的统治会更快一些。”   “那世家豪族怎么办?咱们这些日子接触的世家,一个个眼睛长在脑门上,要不是看在南队长钢炮的份上,都不屑跟咱们搭话,容州这样的地方豪族不少,黑熊寨要一口气个拔个干净不成?”   “自然,容州人口折损,小部分是没了,但大部分人口却叫世家豪族捡了便宜吞到肚子里了,黑熊寨一过来必要废除奴籍,与世家豪族利益起了冲突,好一些的见识过黑熊寨武力值过后会乖乖听话,差一些的恐怕要连夜拖家带口离开容州,逃去海外。”在祁州,黑熊寨分田打豪强都没手软,换作容州只会更胜一层楼。   “也不知道是谁过来接管,我看容州要乱上一段时间,成王的势力都还没清理干净,黑熊寨冒头过来,肯定要先和这些人对上,然后再解决世家豪族。”这样一看容州的仗反而要比治理难一些,因为要清理的都是容州的顽疾,不花费点功夫可不成。   “你我还担心不到这个份上,现在管好海螺弯要紧。”燕瑾站起身走到二楼的窗户门口,窗户外是海螺弯小镇上的百姓人来人往的身影,要不了多久这里会更加繁华。   ……   景昌府内,叶文常收到黑熊寨彻底打下祁州和大燕招安的消息后,整个人放松了不少,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位周大当家的真人,却跟着周大当家的安排一点一点改善容州的布局。   去岁除夕,成王没有露面的事已经引得容州其余势力怀疑,但叶文常并不在意,因为有黑熊寨的粮草支持,他手里握的兵马足够扫荡容州。   也亏得他没有野心称王,不然黑熊寨这样放心大胆的送粮食过来,可就是资敌了。   “大当家当真要打过来了?”官平青知道黑熊寨的身份知道的晚,但自打晓得叶文常投靠黑熊寨后,就下意识的收集黑熊寨的消息。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黑熊寨在祁州竟然厉害的到这个地步,却少有风声传到其他州耳朵里,不得不提一嘴保密工作做得好,这也从侧面体现了黑熊寨的本事。   “不是打过来,是直接派人过来接管容州,眼下容州兵马这么多,不过是扫荡容州,哪里值得黑熊寨的兵马再过来。”祁州招收的兵马甚至还没有容州多,只是瞧着黑熊寨练出来的兵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因为黑熊寨在吃食上不会亏待了兵丁。   “这倒是,但叫谁过来接手?大当家不亲自过来一趟吗?”官平青到现在除了见过燕瑾他们,还没看过黑熊寨的其他人,容州这样一个地盘打下来,是值得大当家亲自走一趟查看情况的。   “应当是要亲自过来,只不过不是现在,大燕朝廷那边派遣了使臣到祁州招安,但领头的施长中胆大包天,面见的时候行了刺杀之事,眼下大燕和黑熊寨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祁州需要大当家坐镇,看大燕是否会派大军过来。”   容州眼下的情况在打不在治,等把容州的其余势力都扫荡完,方才能说治理的事。   “那叶先生认为大燕会派遣军队过来吗?”官平青神色凝重,他知道黑熊寨起义早晚会和大燕对上,只是眼下黑熊寨不过拿了祁州一州之地,还不算太稳,这时候和大燕交锋,弊大于利。   “过来肯定会过来,端看什么时候。”大燕会不会出兵黑熊寨不光要看大燕的意思,还要看北面和西北面外族的意思,现在大燕根本不能支撑三路兵马共进,单是和北面以及西北面的外族开战就够大燕自顾不暇,再来打一个黑熊寨,不说国库,连兵力都不够。   “去岁北面外族因大雪受重创,想要偷袭关山城又被苏青云一举剿灭,今年势必要对大燕出手的,西北面外族会不会出手不一定,但出手的可能大于不出手,也算是咱们得了便宜。”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黑熊寨接连吃下祁容二州,再稳步发展是最好的机会。”   “那咱们要不要先一步将成王的旧部清理干净?”官平青似乎想在黑熊寨过来前好好表现一番,成王旧部早对他们起疑心,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私底下指不定已经想着怎么对他们出手一探究竟。   “自然,容州平静太久的确要动一动了,总是清理干净一些交给黑熊寨才彰显你我二人在容州是干了实事的。”叶文常一句话,便搅动了容州的风云。   表面风平浪静一年多的容州局势再次紧张起来,只是这次危险的不在是容州的百姓,而是容州的官员。   只见一队队大军在各个城池走动,不少百姓躲在家中,透过门缝看见本地官老爷被兵丁从府衙县衙抓出来,连带着当地不少世家豪族也被查封。   因为这些兵丁来的快,几乎没给成王旧部什么反应时间就给拿下来,当然反抗还是有人反抗,毕竟容州想要造反的也不光成王一家,世家私底下也培养了不少部曲,反抗过程中见血是最常见的事情。   一时间容州境内风声鹤唳,直到八月初,一队打着黑熊寨寨旗的队伍进入容州,底层百姓才晓得之前的清洗和黑熊寨有关,接下来接管容州的是一个土匪起义势力。   从容州过来的人数不少,兵丁只有两千,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儿郎,但主要也不是打仗用的,而是保护此行过来的官吏。   治理容州肯定需要一个熟手,周肆短时间没办法离开祁州的情况下,秦襄和邢堂明自然是要代替周肆过来主持局面。   跟随他们二人过来的还有郑铁,祁州剿匪工作还没告一段落,但有武疆孟梅坐镇郑铁也能放手过来整顿容州兵马。   同时跟过来的还有不少从祁州调遣来的官吏,容州地盘不比祁州小,光是秦襄和邢堂明二人总领大局,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层无人黑熊寨的政策是推行不出去的。   尽管容州有个厉害的叶文常,但叶文常也只有一个人,且人接下来要离开容州去祁州跟随大当家,自然不能说给秦襄他们多少帮助。   好在有打理祁州的经验,秦襄和邢堂明也已经成熟不少,只是可惜过来的太早,没能赶上大当家的婚事。   错过大当家的婚礼,最抱怨的还属郑铁,没办法,大当家和秦公子的好事他可是媒人,原本他该在喜宴上吃大当家敬的酒,这会子却要到容州这个炎热之地整军,其中待遇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唉,我等这杯喜酒等了两年了,结果大当家赶在婚礼前把我打发到容州,等下回见到无论如何也要大当家补我十坛好酒才说的过去。”郑铁骑在马上,难得没什么精神。   “难道只有你错过了大当家的婚事不成,我和堂明不也没能赶上大当家的喜事,跟你一块来容州办差。”秦襄在马车里闲的无趣,也改骑马走动,现在容州境内都还是从前的官道,在祁州过惯了水泥路的日子,回到土路,不少人还不适应。   “什么叫跟我一块,咱们三是齐头并进,便是我不来,你们也是要来的,算重要程度你们在我之上,该是我跟你们一块来才是。”   “得,是你跟我们一块办事行了吧。”秦襄不与郑铁做口舌之争,容州这趟差大家伙过来也没说不情不愿,毕竟打天下哪有一直跟在主公跟前的,现在主公把容州交给他们处理也是对他们的信任,正是他们一展拳脚的好机会。   “仔细想想,老当家和夫人也没能赶上大当家的婚事,我没参加也不算个事了。”郑铁是懂对比的,成亲在他们看来是人生大事,父母若在必然是要参与的,奈何老当家和夫人去岁又出海了,什么时候回来都说不准,真要像上一回,等个两三年,秦公子的好年岁都要被耽误了。   而且两三年过后,大当家或许已经吃下整个南境,到时候还和秦公子只是未婚夫夫关系,秦家那边也交代不过去啊。   “比起这个,你倒是想想你该送大当家什么新婚贺礼比较实在。”秦襄出于同僚情谊,提醒了郑铁一嘴,别到时候郑铁忘了送礼回去,可就要丢份了。   “你们几个文人准备送什么?”郑铁是个武夫,书虽然念过一些,但一看人行事就晓得没有半点文人习性,自然送礼也送不上什么高雅的东西,但现在大当家身边投奔的人又这么多,他肯定还是要攀比攀比的,总不能真丢了份吧。   “送礼最要紧的四个字你知道是什么吗?”秦襄打哑谜。   “什么?”   “投其所好。”他们送什么新婚贺礼最后都是给大当家和秦公子二人的,不管怎么样,这礼总得两人其中一个人喜欢,大当家不喜贵重的东西,对孤本雅物也多是拿来压箱底,秦襄几人就准备投秦公子所好,毕竟秦公子的喜好是极符合他们文人品味。   “有道理,你们肯定投秦公子所好,那我就投大当家所好了。”郑铁好歹跟大当家一块长大,人虽然瞧着粗莽,其实心细,大当家别的喜好没有,就是喜欢各式各样的神兵利器。   像是一般的武夫,会点刀枪拳脚也就够了,但大当家学的东西挺杂,刀枪剑戟,棍棒长弓都会,且都不是表面功夫,打一把好兵器送过去,大当家一定喜欢。   对了,听说富贵人家成亲还要送给新人,免得新人洞房不晓得事,大当家洁身自好这多年,身边也没个人教,他也没见着大当家看过春宫图,别到时候洞房了还是个生手,岂不是要羞煞秦公子。   他老郑体贴,老当家和夫人虽然不在,但仗着他比大当家年长几岁,也是有身份送这东西的,算算时间,避火图得赶早送去,等到了下个城镇修整的时候他去书店瞅瞅有没有卖的。   ————————————   祁州,鹿鸣府。   打从七月份起,鹿鸣府就热闹的很,因为百姓已经收到风声说是大当家准备成亲了,鹿鸣府的百姓对大当家的未婚夫郞也熟悉,之前大当家去江远府坐镇的时候,鹿鸣府大小事务都是秦公子处理,好些个也都是见过秦公子的,那可是位神仙哥儿。   原还以为秦公子和大当家已经喜结连理,没成想竟然还没办喜事,这婚事一放出来,整个府城都像是披了红,大部分百姓都在家里自主的挂上红绸,准备沾沾大当家的喜气呢。   这段时间布行的红绸可算是一口气清空了底货,黑熊寨倒是没去布行购买,因为他们自个儿的红绸都用不过来。   殷婶当初还在山寨的时候就操心黑熊寨里的单身汉们,早早的给人备好了红绸就等着他们娶媳妇时用。   下山这两年,从前山寨上的汉子们媳妇倒是陆陆续续都娶上了,但也都没有大操大办,红绸自然没用上,那些都是好缎子,一直压箱底可是罪过。   终于大当家要办喜事了,殷婶一口气把压箱底的红绸全用上,但凡黑熊寨开的铺子门前都有,也不怕糟蹋,这东西本来也能反复用,到时候拆卸下来卖二手给百姓,估摸着还要抢着要呢。。   一般大当家和秦公子都是住府衙门,安全不说上班也近,但府城里是有大当家的住所的,只不过很少过去住,现在办喜事自然要在自己的院子,哪里能在府衙门草草了事。   于是殷婶带着收到消息就从琼州赶回来的黄娘子一块布置,还把秦公子的嫁妆也陆续整理出来,因为开钱庄,秦公子的嫁妆用出去了一些,不过这些日子也收回来不少,加上去岁黄娘子从京中回来,宋郎君又送了不少金银珠宝,满打满算,凑够一百零八箱嫁妆不是事。   “大当家的婚服可准备好了?”这事最是要紧,成亲要是没有婚服哪里能行,总不能跟之前那回一样,穿着一身黑袍就开宴吧。   “准备好了,不说我之前替大当家准备的,就说公子身边的宴郎君也早早筹备起来,做了两身龙凤喜袍,那绣的跟真的似的,不愧是京城过来的。”龙凤喜袍一般人家当然用不得,但现在大当家在大家伙眼里和皇帝没什么区别,成亲当然是要用龙凤纹的喜袍。   “宴郎君是公子阿耶身边伺候的人,宋郎君晓得公子日后要和大当家成亲,自然也考虑到要准备喜袍,只是可惜了,公子的父亲阿耶和兄长过不来也就罢了,连老当家和夫人也赶不回来。”   黄娘子叹气,若是大当家的父母跟她父母一样,不参加婚事那是好事,偏老当家和夫人是疼大当家的,却缺席了大当家的婚礼,也是个遗憾。   “黄道吉日不等人,上回咱们想要给大当家办喜事的时候,老当家和夫人不也没在,总归老当家和夫人见过了秦公子,也认了这个儿夫郞,喜酒没吃上,等日后回来,这敬茶总是要吃的。”殷婶看的开,三拜九叩的礼都是冲新人去的,只要婚事新人都在便够了。   “说的也是。”黄娘子清点了册子,“公子的嫁妆册子我等会给宴郎君送过去,咱们大当家的聘礼册子送过去了吗?”   “送了送了,我还专门请教了宴郎君,问了问京中儿郎举办婚事要送多少聘礼呢,虽然大当家不提倡铺张浪费,但大当家成亲这事也不光是他一个人的事了,还代表着咱们黑熊寨的脸面,所以我都紧着最高规格办的。”   殷婶这点还是通透,黑熊寨的大当家成亲,哪里能够寒颤了去,不说办的过于简单秦家会不会认为大当家对秦家不上心才这样对公子,就是在黑熊寨治下也说不过去啊。   “还是殷婶周到,我这就去送嫁妆册子,顺道叮嘱公子成亲前不能和大当家见面。”纵然大当家这人不信这些,但老规矩说成亲前不能见面总归还是要避讳些,她们最希望大当家的婚事圆满,可不能在这些小事上栽了跟头。 第181章   宴郎君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公子在试婚服,公子一向不喜欢绣花裁衣,手艺只能说过的去,自然做不到绣出这样一身好嫁衣。   宋清央当初派宴郎君过来,也是有这个考量,绥之头回出嫁因为皇帝赐婚,他连准备嫁衣的资格都没有,现在绥之真正要嫁自己喜欢的人,嫁衣可要好好准备。   宴郎君年轻的时候绣活手艺就好,这多年也经常给公子安人做衣裳,便是公子身量还在变,也做的得心应手。   甚至连大当家的身量也从殷婶那儿打探到,方才在婚前赶出来这两身龙凤喜袍,婚服用的料子是冰蚕丝,成亲在八月,祁州最热的时候,婚服又层层叠叠好几件,料子不用透气清爽些的,新人这一日就难熬了。   冰蚕丝的料子也是殷婶送过来的,冰蚕吐丝织成布,皇家库房都少有,黑熊寨却年年得来几匹都送到公子跟前裁做新衣,光是这点宴郎君就晓得周大当家对公子是极为用心的。   “宴叔。”秦绥之面含笑意,眉眼如画,天下所有儿郎见了不说动心,也要看愣了去的。   “嫁衣可还合身?”宴郎君见公子高兴,心里也高兴,想之前公子被送嫁队伍送去容州,安人夜夜睡不着,便是他夜里也担心公子去了容州受成王欺负,好在峰回路转,公子阴差阳错遇上可心人,他这个看着公子长大的郎君心里欣慰。   “合身的,宴叔的手艺最好不过。”秦绥之转了个身,大红的喜袍穿在身上好几件却并不臃肿,墨色的长发被一根白玉簪松松挽住垂落在喜袍上,红色与黑色交杂,衬得人越发浓桃艳李。   “合身就好,若有不合适的这两日我还有功改一改,公子大婚什么都不能将就,待会我还要去问问殷婶,看大当家的婚服有没有要修的地方。”   秦绥之不见周肆穿过这样艳丽的颜色,其实周肆的相貌偏冷厉,平日穿着暗色的料子,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凶狠,也不知喜袍穿在周肆身上会是何模样。   “对了,安人还给了我一样东西,特意嘱咐我要在成亲前给公子。”说着宴郎君在公子屋里的书架上取出一个精巧的小木盒,大小也就比一本书册大一点。   “阿耶这是准备了什么东西非要成亲前才能给我。”秦绥之接过,抽拉开木盒上面的盖子,只见木盒里放着一本蓝皮书册,只是这书册上没有书名,“阿耶为何婚前送我一本没有书名的书册?”   秦绥之抱着木盒,取出木盒里的书册,略略一翻,便立刻面红耳赤起来,怎么是这样的书册,差点吓得他扔了出去。   “公子不必不好意思,姑娘哥儿成亲前,做娘亲和阿耶的都是要教看避火图的,上次公子从府里出去,安人神思不属却是忘了,幸好还有机会弥补,公子可不要因为不好意思便不看,否则洞房的时候容易吃亏。”   避火图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家家姑娘哥儿成亲都是要看的,不然从前她们不晓得如何阴阳交合,成亲那日容易闹笑话不说,也难得其中趣味。   秦绥之缓了一会,要说洞房之事他半点不晓得,那是愧对他在府里博览的群书,只是他最多在一些话本杂记上见那些书生随笔写就,这样生猛的图画是不曾见过的。   “我会看的。”秦绥之呐呐的回话,只是青天白日他哪里敢如此大胆,最多夜里点一盏煤油灯翻看翻看,即便如此夜里翻看也难免害羞。   宴郎君点到为止,此事乃是他们夫夫二人婚后的私密事,外人可不该多打听。   “这书……周肆那边也有送过去吗?”秦绥之说的含糊,可见是不好意思问的。   宴郎君还不到耳背的地步,但公子这个问题还真是把他给问住了,京中儿郎哪里需要看避火图,婚前不过十五六岁的时候,自有主母主夫送去通房丫鬟或是小侍教他们人事。   有些世家要颜面,的确不会婚前纳妾,但通房是绝对少不了的,至于这通房日后能不能抬成妾室,还要看主母主夫是否有容人之量,不然一辈子都只能当个伺候屋里的通房。   而周大当家,宴郎君是打听过的,自小到大身边是没人伺候的,屋里干干净净,光是这点胜过京中那些世家子弟数筹。   可说起成亲,都是丈夫做引导,要是周大当家不会,难不成要公子上阵?这不成,公子瞧着胆大,但又哪里能做这种事情,娘子郎君轻易不能在房事上孟浪,不然也要责问教养。   “要不,我托殷婶问问?”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绥之哪里还好意思答话,只能含混过去,心底祈祷周肆应该晓得该如何洞房吧。   ……   “扑哧——”徐小六没忍住笑,因为大当家要办喜事,他这个情报队的队长早早收到消息,安排好手里的活日夜兼程赶回来,就是为了吃大当家一杯喜酒。   哪想喜酒还没吃成,反倒差点笑岔气,郑队长真是个人才,成亲送给大当家的礼物竟然是一本春宫图,他方才偷瞄了一眼,里面的画册可不是一般粗制滥造的东西,光是人物线条清晰顺畅,就晓得是高级货,而姿势么,也挺高难度的。   “很好笑?”周肆正大光明的翻了翻郑铁送来的春宫图,要说这个时代的春宫图虽然见不得光,但能画出来的一定有它的优点,至少比周肆少年时偷摸看的东西要精彩不少,不过在经历过涩涩狂轰滥炸的时代,春宫图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徐小六见大当家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还青天白日翻看了几页,心底给大当家竖了个大拇指,果然大当家是大当家,连这点事都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没,只是想着郑队长当真别出心裁,竟然送了大当家这个。”郑铁这心操的,比老当家和夫人都多,就是大当家未经人事,难道郑铁就有相好了?不也是纸上谈兵。   “这本册子至少耗费了郑铁二两银子。”周肆细看了几页就合上书,画的很好,就是不太适合他和绥之,洞房真要按这书上来,只怕他和绥之得有一个需要夜半请孙大夫上门诊治。   “嘶——这东西比正经书都要贵了吧。”徐小六虽然是做情报的,但他还真不知道春宫图能卖这么贵,要是雕版雕的好,印出来的书岂不是暴利了。   和黄赌毒沾边的,自然没有便宜的,周肆看着手里的春宫图,想着要不要规范规范印书的行业,按说春宫图这样的□□书籍是要禁的,可想想祁州乃至大燕的国情,前十几年姑娘哥儿是不知人事的,出嫁之后若是连春宫图都没看过,说是稀里糊涂嫁人办事也不为过。   当然看了也就比没看好点,尽管现在姑娘哥儿也入县学了,成亲的岁数也定的晚了些,只怕成亲前也没有胆大的敢说婚后床笫之间的事,还是要靠这种小册子帮忙。   “大当家,春宫图是有什么不对吗?我瞧你看书皮都要看出朵花来了。”徐小六是擅长察言观色的,大当家面色凝重看向春宫图肯定跟成亲没关。   “我在想要不要封了春宫图。”   “!!!大当家,郑铁虽然好心办坏事,也不至于如此啊。”他还想买几本学一学,等日后成亲的时候也至于怯场。   “只是有这个想法,但具体落实肯定还要根据民情来定。”□□书籍出版自古就有禁的,他不过是想加大力度而已。   看来大当家真的对春宫图起了杀心,难不成方才大当家泰然自若是假的,其实心中怒火中烧,这才恨不能将春宫图销毁殆尽?   “大当家,此事再商议商议,我等儿郎成亲还得靠春宫图涨涨经验。”徐小六扭捏的提出意见,整个大燕能用通房教导儿郎开窍的不过多少人?更多的还是百姓人家婚嫁,父母阿耶哪里好意思跟子女说这种事,到头来还不都靠小册子,若真的全部禁了,只怕许多人成亲夜里是要闹笑话的。   “此事再议,你也舟车劳顿赶回来,先去休息休息,过两日才好吃我的喜酒。”   “好,到时候大当家可别怪弟兄们要灌你酒。”黑熊寨对酒的管理还是比较严苛,即便黑熊寨的酿酒手艺超过如今大燕各个酿酒的作坊,甚至都能与皇家的好酒一较高下,但真正敞开了喝的,只有治下的百姓。   还得是有钱的百姓,最好是在家喝,因为出门在外饮酒吃醉控制不住自己犯了事,黑熊寨也是要抓人的。   “谁醉谁醒还不一定。”周肆的酒量很好,应该说不只是好,而是根本吃不醉,这酒在别人肚子里,还要消化分解,到了周肆这里不过是肠胃过一遍。   但千杯不醉不代表喝酒不会伤身,只要酒入了口,都是会对身体有影响的,所以即便周肆吃不醉,也不会多吃。   “大当家这话,我可要给手里的兄弟们说一说,酒宴上定要跟大当家好好较量一番。”   ————————————   “还有多久能到鹿鸣府?”祁州境内一只队伍紧赶慢赶的往鹿鸣府去,车上的郎君掀开帘子,心急如焚。   “郎君,还有一日就能赶到,我算过时间了,正好能赶上公子成婚的日子,郎君放心。”   宋清央无奈的放下帘子,京城据祁州千里之遥,便是马车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入了祁州境内,好些官道换了新料铺的路面,比从前的官道好走,节省了不少时间,不然还真赶不上绥之的婚事。   施长中招安不成反刺杀黑熊寨大当家的消息已经传到京中百官耳朵里,好些个官员都说是黑熊寨故意为之,陷害他们大燕,但部分人是清楚施长中的性格,要说对面是外族的皇帝,施长中可能没那个胆子,但区区一个土匪头子,施长中没准还真干的出。   自然官场上为了这事也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要派遣大军压境,不管施长中有没有行刺杀之事,黑熊寨擅自扣押大燕使臣便是不对,此举完全没把大燕放在眼里,需要给人一个教训。   另一派则认为再派遣一只队伍过去打探清楚情况为好,若真是他们的使臣行刺,理亏就在大燕,可以再与黑熊寨和谈,不必动兵。   打大燕境内的土匪寨子,主战派是要比主和派多的,自然前者的人数多,偏这时候北面外族集结大军再次突袭关山城,苏青云开城迎敌,形势严峻,西北面也传来消息,似乎西北外族也蠢蠢欲动,有意再挑起战火。   两方开战,大燕上至皇帝下至群臣,自然没人再关注一个土匪寨子的事,秦尚书令也就是这个时候同夫郞彻夜谈了话,将夫郞和儿夫郞乃至刚出生的小孙儿一起送至祁州,秦家其余家眷也陆陆续续送到澜州祖地,京中已经不安全了。   宋清央起初是不肯走的,儿夫郞也才出月子不久,根本不能舟车劳顿,奈何京城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慕之多次寻他,希望他带着儿夫郞和小孙儿离开京城,去祁州安顿,京中秦家宋家有他们在,至少能够保全住性命。   加上黑熊寨传来消息,绥之要和周大当家举办婚事,宋清央思来想去一段时日,应了这话,坐上了到祁州的马车,原本过来祁州已经算迟的,该是赶不上绥之的喜事,也是多亏祁州境内小部分路好了,才挤出来几日,不然等他们到鹿鸣府,大婚的夫夫都成新婚燕尔,你侬我侬好几日了。   ……   是夜。   周肆从城外接到了远道而来的宋清央,队伍过来的低调,一路行来都是伪装成商队,好在榆州到鹿鸣府路上的土匪已经被清缴干净,未曾遇上打劫。   夜里照明的工具已经从最初的火把换成煤油灯,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宋清央和儿夫郞崔涟已经悄悄往外面打量这位周大当家了,要说人生的好看,也是有用处的。   例如此刻,即便周肆在煤油灯的光亮下,还不能完全展现自己的俊朗,也足够给宋清央和崔涟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绥之信中有说过一二这位周大当家相貌,空青当初回去宋清央也细细盘问过,晓得人不差,但亲眼看到才当真放心。   绥之相貌出众,嫁的人自然不能太丑,不然光看外貌就不配了,京中世家成亲也是要相看模样的,若是模样不好,相看后改口也是常有的事。   “绥之这会已经歇息了,明日一早他还需早起忙碌,阿耶和嫂夫郞且先住下,待明日一早我再送阿耶和嫂夫郞去绥之那里。”岳父和大舅哥把夫郞都送过来,周肆是知情的,当时他推算时间也觉得人只怕是赶不上婚事,便没告诉绥之,怕绥之有了希望再失望,不如等等给人一个惊喜。   “你们明日大婚,自然是以你们的正事要紧,我和涟儿之后都要在祁州安顿,不差这会功夫。”   纵然两年多没见自家哥儿,宋清央也想的厉害,但也清楚,这时候把绥之闹醒,人今夜是别想睡了,成亲对新人来说也是体力活,一早就得起来折腾,夜里要是睡不好第二日精神头哪里能好,成亲是喜事,自然得精神饱满,不然可要折了喜气。   “时候不早了,阿耶和嫂夫郞也早些歇息,夜里要是有什么需要,院里有守夜的娘子郎君,吩咐一声即可。”周肆身为男子,尽管辈分上要低一些,夜里也不好多留,不过院子早有吩咐殷婶过来照看,倒是不必担心缺了短了什么。   “诶。”   周肆一走,赶了十来日路的宋清央和崔涟也疲惫的很,更何况崔涟还带着刚出生的小娃娃,若不是秦家的马车已经是这世上顶好的马车,马车里又铺的厚厚的床垫,只怕小娃娃也经不住这样舟车劳顿。   “阿耶,我看这位周大当家进退有度,完全不像是土匪出身,比的京中儿郎还要好,绥之嫁过去,二人倒也般配。”崔涟怀里抱着才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小孩,这一路照顾小孩的人都比大人多,不然小孩体弱很容易染病夭折。   “绥之能看上的,自然是好的。”宋清央是晓得自己哥儿对未来夫婿如何挑剔,能够看重周肆,定然也是周肆极为优秀,“一路过来辛苦涟儿了,孩子交给奶娘,你且先去休息,余下的事交给阿耶来办。”   崔涟哪里好意思让阿耶熬夜,但身体的确是撑不住了,谢绝不了阿耶好意,囫囵上床都没来得及沐浴,可见实在劳累。   宋清央将带过来的人安排妥当,方才睡上床,夏日炎热,黑熊寨却是奢侈的不行,供给冰块就像是不要钱一样,甚至好些耐不住热的百姓也从黑熊寨手里买来不少冰块。   光是冬日凿冰窖储存冰块定然是不能这样奢侈的,主要还是硝石的产量上来了,供给火器坊那边过后,能够大量用来制造冰块。   制作冰块,除开硝石,最要紧的原料就是水,只要硝石的成本下去,冰块自然也成了廉价物,现今百姓日日都用是不可能的,不过大部分百姓在最难熬的夏日买一些回去降温还是能够做到。   翌日。   天未亮,本来夏日天便亮的早,要赶在夏日天未亮前起来,必然是要起个大早的,不过今日是他们大当家的大喜日子,一个个早铆足劲要在今日好好表现,没一个睡懒觉的。   先不说筹备婚事的人手,单单是这日街上巡逻的队伍都多的不得了,几乎时时刻刻都能瞧着两队巡逻人马同时出现在眼前,没办法,大喜日子最忌讳坏事。   而筹备喜宴的师傅们也都一捋袖子,从冰窖里搬出昨日杀好的肉菜,大当家的喜宴多,当天准备肉菜是来不及的,像是鸡鸭,杀了还得拔毛,这些细碎活当日是来不及干的,得亏黑熊寨有冰窖,不然就得多多请人到后厨帮忙。   除去鸡鸭,自然还有鱼羊,甚至还有一头牛,要吃牛可不容易,因为黑熊寨现今养的全是耕牛,没有肉牛,今日这头是前两日不甚摔下坡的耕牛,也是赶巧不然席上也是吃不成牛肉的。   做菜的娘子郎君都是从前黑熊寨厨房做事的,一个个手脚麻利厨艺还好,各自身边跟着的小帮手也是即将要出师的学徒,配合师父做菜半点不耽误进程。   周肆这头一早黄娘子就洗漱水过来,日日都穿黑的大当家今儿个换了大红喜袍,整个人的冷厉都被压下去几分,瞧着更招姑娘哥儿喜欢了。   “大当家今日迎亲,要绕着府里主道走一遭,到时候别又耐不住扛着秦公子就过来开宴了。”黄娘子促狭大当家,平日规矩的娘子哪里敢开这样的玩笑,也是大当家大喜日子,嘴上才放开了些。   “黑熊寨现在还没改弦更张,若是扛着绥之回来成亲也是应景。”土匪么,扛着抢来的美人拜堂成亲,才对上话本子里的编排。   “大当家真要是这样干了,我看今夜的洞房花烛也泡汤了。”她还记得,那日大当家扛着秦公子入寨子的时候,秦公子可是气坏了,今日喜宴上公子的阿耶和嫂夫郞都在,大当家真要是这样干了,夜里公子肯定不会让上床的。   “这场喜事筹备这么久,我哪里有这么任性的时候。”周肆收拾妥当,“阿耶和嫂夫郞可有过去绥之那边。”   迎亲还早,朝食都还没吃过,怎么也要等上午去了,毕竟拜堂的时辰定在正午,拜完堂正好开宴。   “殷婶一早起来便引宋郎君和崔郎君过去了。”   “也不知道绥之见到阿耶会不会惊喜的忘了今日是成亲的日子。”周肆想到绥之忘了时辰,手忙脚乱的披上盖头,难免温柔了眼眸,只盼绥之还记得他马上要有个夫君才是。 第182章   秦公子屋里,一早自然热闹的很,蒺藜菖蒲晓得公子成亲,即便没到放假的时候,也特地请了假回来,公子的大喜日子,他们哪里有不陪着的道理。   “公子今日真是好看,连我和菖蒲见惯了都看呆了去,夜里大当家掀开盖头,肯定也要看呆了去。”蒺藜模样也不差,在秦府虽然是伺候公子,却也好吃好喝的长大,尤其在京中见识过得美人数不胜数,但蒺藜一直认为他家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谁要是能娶到公子这样的大美人,得用好几辈子修的福分。   “那我往日便不好看了?”秦绥之听得蒺藜的傻言傻语,故意曲解人的意思反问。   “公子。”蒺藜幽怨的叫了一声,见公子乐了,也跟着呵呵笑起来。   菖蒲正在给公子梳头,哥儿成亲可戴冠也可不戴,公子是不耐在头上戴那些东西,但成亲只用一根簪子做装饰又未免太素净,所有只能从头发样式上下功夫。   蒺藜手笨一些,可不敢在公子这么重要的日子上手,只能在公子跟前逗公子开心。   “好了,别贫嘴,去厨房看看朝食做好没有。”菖蒲一边为公子辫头发,一边吩咐蒺藜,姑娘哥儿成亲,除开早上那顿饭外,是要一直饿着的,就是大当家心细中途肯定要给公子送些吃食过来,一上午也就指望着一顿撑着,万不能马虎了去。   “好,今日厨房开火早,朝食该做好了,菖蒲你辫快些,我去去就来。”蒺藜一走,屋里就只剩菖蒲和公子了,一早空青被宴郎君叫走,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钱妈妈倒是盯着后院的嫁妆,怕这会有不长眼的趁乱偷拿。   别看黑熊寨治下好似风不鸣条,其实犯些小罪的人还多呢,尤其是偷东西的三只手,屡禁不绝,都抓了多少了还有顶风作案的,个个也不是什么老手,就是一时起了贪念毁了一辈子。   “公子,这样成吗?”菖蒲停了手,梳妆台上的银镜把人照的一清二楚。   “嗯,好看。”秦绥之轻微动了动头,他在打扮上都不怎么用心,难得有一日精细打扮起来,瞧见镜子里的人,还觉得有些陌生,流苏的络子轻缀在脑后,并不惹眼。   “方才蒺藜说的不错,公子这样大当家见到了,定会看呆了去的。”   “你怎么也跟蒺藜一样胡闹。”秦绥之面色微红,周肆会看人看呆了去吗?他记得那日他被劫上山寨从马车里出来时,黑熊寨上不少男男女女的确看呆了去,但周肆还有闲心戏弄他。   “哪里胡闹了,我与蒺藜说的实话。”菖蒲又递来口脂,待会再敷一点薄粉提提气色,便不用再上妆了。   “口脂等朝食吃过再涂抹。”   “也好,不知道今日厨房做了什么朝食,公子到时候要多吃一些垫肚子。”菖蒲说着往门外望去,按说厨房的朝食应该已经做好了,蒺藜过去了这么一会还没回来,也不晓得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好。”其实这些流程秦绥之走过一次了,只是上回他没有心思放在这些琐事上,说来因为要大婚的事,他与周肆也好几日没见着面了,不知道今日一早周肆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忙碌。   “公子、公子。”蒺藜高声呼喊从门外传来,还不待菖蒲出门询问怎么回事,蒺藜已经半弯着腰,双手撑腿的出现在门口,整个汗津津的,可见跑的很急,“安人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论是屋里的菖蒲还是坐在梳妆台前的秦绥之,都被安人二字说的愣住,不过眨眼的功夫,秦绥之便猛地起身,步履匆匆赶到门口,就见不过十米开外,一位身着锦衣的郎君也在往这头赶。   “阿耶。”秦绥之一身喜袍,却也耐不住要跨出门去。   “菖蒲,快拦着你家公子。”宋清央哪里肯让孩子出屋,结亲这日,郎君不到夫君家里,唯一能下地的地方便是出嫁的屋子,出嫁的时候都是要兄弟背着送到花轿上,不然不吉利。   而宋清央自己是赶着过去,十来米的路程按往日礼仪得当的宋郎君,少说也要走上一会,眼下着急,只能三步并作两步,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绥之跟前。   “都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冒失。”宋清央语气哽噎,手也摸上绥之的脸,将绥之脸上的眼泪给擦了去,“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   “阿耶。”秦绥之如何忍得住,他与阿耶已经两年不见,打出生起他就没有离开过阿耶这么长时间,当时他往容州去,还以为这辈子都难再见到阿耶,在祁州遇上郑铁他们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要死在土匪窝了,却不想今日,他成亲的日子等来了阿耶。   宋清央自己也止不住眼泪,只能学着小时候哄绥之的法子,轻轻拍拍人的后背,想想绥之出门的时候,尚未过十七岁生辰,两年过去,人还高了不少,周大当家没有亏待绥之。   “好了,别哭了,要是哭成个小花猫,还怎么成亲。”哭过一会,宋清央收敛住情绪,又从怀中掏出帕子,替绥之擦干眼泪,“头发也乱了,这是菖蒲给你梳的?真好看,阿耶的绥之不愧是京中最好看的哥儿。”   “阿耶。”秦绥之小声抽泣,面上还有些不好意思,他虽然在京中有几分名声,但哪里就当得最好看三个字。   “绥之相貌是京中公认最好看的,阿耶未曾说错。”崔涟适时出声。   “嫂夫郞。”秦绥之看过去,未曾想嫂夫郞也过来了。   “绥之,好久不见。”   这番认亲肯定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好在时辰还早也不怕误了吉时。   新郎君那头不说,新郎这头也忙的不可开交,虽然周肆不知道到底忙了什么,可从早上一醒过来,他是不曾歇着的,连朝食都是抽空吃的,其中还有不少黑熊寨的弟兄们过来帮忙,好不容易从天黑忙到天亮,也没忙活到正事上。   “大当家,快别愣住了,迎亲队伍到齐了,人说时间到了咱们要去接公子了。”徐小六今日也穿的精神,一直在帮大当家定成亲的进程,就说迎亲这事,是要时刻看时辰的,因为秦公子跟大当家住一块的,没有说东脚出门西脚又进,所以迎亲队伍要在府里绕一圈,鹿鸣府的百姓一个个也都在家等着看大当家骑高头大马接夫郞呢。   鹿鸣府是祁州最大的府城,要完全绕一圈,时辰就久了,前些时候黑熊寨的汉子们还特意绕了一圈,算过时辰,好叫大当家成亲的时候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不,天才亮不久,迎亲队伍就要出发了,周肆是从自己宅院出发去府衙门接绥之,也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门口的黑追也被系上大红花,本也是匹神骏,大红花一戴上更显的精神,若不是晓得今日黑追是要载大当家去结亲,还以为黑追自个要当新郎马呢。   周肆从宅院出来一沓马鞍,行云流水的上马动作叫早早在周肆私宅附近居住看热闹的百姓惊呼出声,等大当家的马动了之后,百姓便按捺不住开始高声说吉祥话道喜,让一向冷脸的周肆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笑意,看的周围的娘子郎君都忍不住红脸。   迎亲队伍速度并不快,街道也有黑熊寨值守的弟兄维护治安,不至于叫百姓一拥而上挡住了迎亲的路。   走在前面吹锣打鼓的汉子更是铆足了劲,把那唢呐吹的震天响,隔老远就能听到迎亲队伍过来。   走上一段路,便到了府衙门的后门,前门是办公的地方,后门才是府衙门官吏居住的场所,经过修缮的府衙门,上头挂了红灯笼红绸,门口贴上喜字,半点看不出是后门,也气派的不行。   周肆翻身下马,因为大舅哥没过来,新郎君得他亲自背出来,就是不知道阿耶和嫂夫郞来了,会不会拦门为难新郎。   一路从后门走到绥之的住处,此地也满是红绸,院子里更是堆满了绥之的嫁妆,就等着迎亲队伍过来。   宴郎君早早在门口等着,远远见大当家带着一队人过来,进屋通报。   虽说叙旧耽误了功夫,但宋清央可是带了不少娘子郎君过来,替绥之重新梳妆,朝食倒是只匆匆吃了两口,没顾上,宋清央就着人去厨房赶忙做了点小点心装进荷包,叫绥之随身戴上,要是在花轿里饿了吃一些。   “安人,公子,大当家过来了。”   “来的这样早,可见是把你放在心上的。”宋清央对这个不过见了一面的儿婿已经拔高了好感度,趁着还有点时间又细细看过绥之,见人都收拾妥当,方才拿过盖头,亲自给绥之盖上。   “阿耶,等会你要去酒席吗?”盖头下,秦绥之颇有紧张,像是成亲,姑娘哥儿的家里人大抵是不过去吃喜酒的。   “要的,阿耶要亲眼看过绥之拜堂成亲才放心。”原本周肆还打算干脆叫宋清央坐到高堂的位置,反正只要是他和绥之的长辈,也没有坐不得的,奈何这个时代重规矩,要是宋清央坐上去,岂不是代表周肆是入赘他们秦家?再有他过来祁州也是秘事,不该大张旗鼓宣扬,要是叫人认出来,传扬出去,京中秦家就危险了,也就作罢。   “新郎官来了。”外面的起哄声打断了谈话,只见周肆大刀斧阔的走进屋,站定在绥之跟前。   “阿耶,嫂夫郞。”周肆还是先跟长辈打了声招呼,但目光打一进屋就没落到别处,只盯着盖了红盖头的人,“绥之,我来接你了。”   周肆的手十分修长有力,但摸起来并不细腻,反而有不少厚茧子,都是舞刀弄枪留下的,这样的手伸到秦绥之跟前,透过下垂的盖头,秦绥之耳颊泛红的递上自己的手。   白玉似的触感实在叫人爱不释手,尽管在成亲前周肆时常把玩却也顾及着身份,没有过于放肆,今日正大光明的在绥之阿耶跟前牵住人,周肆更是十分霸道的十指相扣,若不是须得背着绥之出门,他必然是要这样一路牵着回去的。   秦绥之被阿耶和嫂夫郞扶着上了周肆的背,说起来他被周肆抱过许多回,这样趴在周肆的背上还是头一回,借着盖头的缝隙,他的目光能够接触到周肆的侧脸,还是如往日那样冷厉的脸庞,今日却好似柔和了不少,许是红色衬人。   周肆走的很稳,奈何这段路却不长,到了花轿跟前,周肆将人送到花轿上,他与绥之成亲,并不想委屈了人,眼前的花轿可能比不上当初那驾花轿马车,却也须得八人才能抬起,他可以不注重成亲的规矩,但绥之作为这个时代的人,必然是注重的,在这事上他的确该入乡随俗。   新郎君上花轿,新郎官上黑马,前面唱仪的汉子见人准备妥当,一声高呼‘起轿’,最前面的锣鼓唢呐便又响了起来,迎亲队伍缓缓向前移动,而跟在迎亲队伍后面的是新郎君抬嫁妆的队伍。   一百零八抬,就是两台并走,也是不短的队伍,街边的百姓瞧着,一个个目瞪口呆,因为他们还没见过哪家结亲的嫁妆有这样多,乖乖嘞,大当家的夫郞家底该有多丰厚啊。   敲锣打鼓围绕鹿鸣府,每到一处主街,满街的百姓都高呼‘大当家秦公子百年好合’,甚至其中还有别的府县听到消息赶过来,特意来观礼的,可见二人在鹿鸣府的声望。   这一绕,一个半时辰是跑不了的,也亏得出发的早,等重新回到周肆的私宅时,正好赶上拜堂的时辰。   屋里早就宾客如云,徐小六和黄娘子正替大当家招待,来人多是从前黑熊寨的人,像是徐大头、赵力、姜郎君都赶了过来,为的就是讨杯大当家的喜酒。   等抱着新郎君跨过火盆的新郎官到的时候,气氛更是到了热点,尤其是看到大当家竟然规矩的跟着唱礼的司仪拜天地的时候。   黑熊寨的汉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起哄,毕竟当初大当家把秦公子抢来,不肯拜堂的时候说过一不跪天,二不拜地,今个儿么,不跪天地的大当家竟然这么规矩,可是叫这群汉子抓住把柄了,势要等着大当家过来,灌上几杯好酒。   前厅闹哄哄的,洞房这头却安静的出奇,周肆牵着牵红一路将人带到满是红色的喜屋,一时还不到掀盖头喝合卺酒的时候。   “我去前厅宴客,待会阿耶会过来陪你,若是无趣便和阿耶多说说话,饿了便让黄娘子送厨房端些东西过来吃。”周肆细心嘱咐。   “我省的,你过去也少喝些酒。”喜宴上被灌醉的新郎官是不少的,好些个还错过了自个儿的洞房花烛,秦绥之自然不是念着那事,只怕周肆喝醉了明日起来,要头晕。   “好,不会醉了的。”周肆应下,又安排妥当后才去了前厅,今日的酒肯定是跑不了,幸亏郑铁不在,不然起哄的大头还得在郑铁身上,徐小六的酒量不好,顶多喝上几杯也就醉了。   把他们喝醉了也好,免得一个个胆大还想要过来闹洞房,他与绥之的洞房花烛夜可不能被这样耽误了。   ……   “阿嚏——”郑铁抹了抹鼻子,又看了眼头顶的艳阳,这大热天也能风寒了不成?   “我看是大当家今日成亲,在念叨你的坏话呢。”   “我没在大当家的喜宴上灌酒,大当家该庆幸才对,怎么可能念叨我。”郑铁很有自知之明,他还记得当初把秦公子抢上山,大当家一开始还让他送回去呢,这不才两年功夫,就和秦公子喜结连理了,可见当初口不对心。   要不是没法把两年前的景象记录下来,他肯定要在大婚当日送到大当家跟前,好好指责大当家的口是心非。   他老郑到今天才算是平冤昭雪。   邢堂明瞟了一眼面容表情丰富的郑铁,神色不大自然的看向秦襄,‘他没事吧,我瞧着有些失心疯。’   秦襄回以放心的表情,郑铁这家伙就是戏多,不过今日正好赶上大当家大婚,不送大当家一份大礼哪里对得起大当家这几年的抬爱。   容州世家,是时候清理了。   ————————————   “嗝——喝,大当家我们继续,今天咱们必须不醉不归。”   “没错,喝,我酒量好着呢,大当家你别想逃。”   “诶,大当家人呢,酒嗝——酒还没喝完呢。”   黄娘子一言难尽的看着满堂的醉汉,地上还堆了不少空酒坛,一个个都醉成一滩烂泥了还好意思继续喝,也亏得今个儿是大当家大喜的日子,不然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脱光了衣裳围鹿鸣府跑三圈。   “叫下值的弟兄过来扶一把,要是有人醉酒闹事,给他后颈来一下。”周肆很清醒的吩咐,要不是能够闻见大当家身上浓重的酒气,还以为大当家压根没喝酒呢。   “好,大当家也快去寻公子,婚房隔壁我着人准备了热水,大当家要是怕酒气熏着公子,可以先去洗漱一番。”即便大当家没有喝醉,但这么多酒下去也不适合泡澡,黄娘子着人准备的热水正好用来擦拭身体,顺道还有解酒汤的,但看样子大当家用不上。   “嗯。”周肆目光清冽的离开,黑熊寨的酒哪怕再好,只要喝多了也都是一股不好闻的味道,绥之只能接受清浅的果酒,嘴里的酒气还要好好漱一漱。   等他回到喜房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要说往日里他觉得喜宴明明正午拜堂,怎么能吃到夜里,尤其是这还是夏日,夜里黑的晚,今日一遭可算是让周肆涨了见识。   喜房里的喜娘郎君们都还没走,这喜房的仪式还没办呢,喜秤合卺早备好,就等另外一位当事人了。   “大当家过来了。”门外守着的蒺藜通风报信,也好让陪着公子的安人及时撤离,洗漱一番的周肆酒气散了大半,不过喜袍应酬的时候滴撒了不少酒液,味道不怎么好闻,一进屋就让周肆脱了外套,左右里面的喜服也是红色,且也是能见人的外衣。   “你们出去吧,余下的事我自己操办。”周肆接过喜秤,吩咐道。   喜娘郎君们自无不可,本来剩下的流程也只需要夫夫二人,一个个面色带笑的出门,贴心的将大门合上,还驱赶了在外头想要听墙角的,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   周肆拿着喜秤一步一步走到新郎君的跟前,轻轻自下而上揭过盖头,露出精心装扮过的美人,借着灯火的光亮,周肆仿佛回到初见绥之时的场景。   那日所有人都以为他无动于衷,其实他自己最清楚,只一眼,原本还有放人的心思立刻变成了要把人牢牢留在黑熊寨。   “绥之。”唇齿间呢喃人的名字,像是方才半点不醉人的酒经过眼前人的酝酿,叫人醉的不轻。   “夫君,”秦绥之看见周肆眼中呆愣,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该喝合卺酒了。”   若是他不催促,天知道周肆要看到什么时候去。   匏瓜做的合卺在两年前的时候出现过一次,只是那时候周肆怕吓着人,自然不敢一上来就要和人喝喜结连理的合卺酒,怕是那时候真要绥之喝了,夜里睡觉的时候绥之就要谋杀亲夫了。   “夫郞,给。”周肆拿过合卺,里面的喜酒在喜娘出去的时候已经给两位新人倒好,清浅的果酒并不怎么醉人,周肆饮了一半,便和绥之交换喝下另外一半。   “夫君,要吹灯火吗?”秦绥之目光半是含羞,半是认真。   “不用,黑灯瞎火,我便看不清绥之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周肆是生手,他没有一般男子莫名其妙的自负,想想也是,再天赋异禀,技术这个东西也是需要经验积累的,洞房他与绥之契合,总是要顾及绥之的感受。   床笫之欢该是愉悦的。   “那,夫君抱我过去。”   匏瓢应声而落,大红的喜床上,被放下的喜帐遮盖住,除去最初喜帐交叠的缝隙被扔出了一件件红色的喜袍,便只有零星时候,能够看到一点白皙带有红痕的肌肤,不过若是离喜房近一些,又能听见若有若无的轻吟声,直到夜半子时方才停歇。 第183章   钟过七下,正是辰时初,黑熊寨治下白日靠钟鼓确定时辰,夜里靠打更人走街串巷,因为要上工的缘故,晨钟敲响就格外重要。   无论冬夏,只要晨钟一响,府里县里的百姓就知道要起来收拾,准备去上工了。   昨日大当家喜宴,尽管鹿鸣府大部分百姓都没能去讨杯喜酒吃,但喜糖还是有的,大当家沿街迎亲,可是大方的让喜娘沿街撒喜糖,撒的多,冒头的大人不抢都能接几颗,也算是沾沾喜气。   周肆的私宅里,昨日过来吃酒的汉子们个个伶仃大醉,不到午时是醒不得的,好在宅子里的娘子郎君有定数,即便昨日喜宴也吃了不少酒,一早还是能定点醒。   厨房更是一早开始忙活,别的不说,热水是要多多的烧,那些醉汉醒过来,肯定都要嚷着洗个热水澡,虽然这个天气正午用冷水冲洗也不打紧,但大当家的私宅这里,有不少公子这边伺候的人,连公子的阿耶和嫂夫郞也在,这群汉子打光膀子在院里冲洗,万一冲撞了大当家的岳家,可有他们好果子吃。   “这个时辰,大当家的屋里还没有动静?”殷婶是个操心的,也非是说殷婶什么都要管着,而是夫人不在,大当家身边也没个长辈,她托大算大当家半个长辈,自然关心的事就多了。   “殷婶,昨日洞房花烛,大当家和公子又是头一回,难免胡闹了些,左右老当家和夫人不在,也不要公子早起请安,且让他们多睡一会。”黄娘子笑着劝殷婶坐回来歇歇,这场婚事打一开始,殷婶就帮忙盯着,忙活两月人都瘦了不少。   “他们年轻,初尝滋味沉溺进去也是常事,但我担心大当家头一回没有分寸伤了公子,孙哥儿那头准备的药膏可给你了。”殷婶早就是当人奶奶的年纪,说些床笫之间的事,脸是半点不红的。   “给了,等大当家院里有动静了,我再送过去。”黄娘子无奈,大当家虽然年轻,也是头一回经事,但凭着大当家那个性子,婚前没研究透哪里会动公子?   “这就好,厨房的热水我去看看,昨日夜里大当家没有叫热水进去,待会醒了肯定是要叫的。”殷婶说着又进了厨房,是半点也不肯歇下来的。   至于被议论的两位主人公,此刻的确还未醒,昨夜胡闹是胡闹了些,但周大当家分寸还是把握的极好,真要是胡闹彻底,只怕正午都是醒不过来的。   一早上阳光已经爬起来,奈何周肆这处私宅都换上了玻璃窗户,夜里窗帘拉的严实,厚实的窗帘是半点没给太阳机会进屋捣乱,才叫屋里新婚夫夫睡到日上三竿。   最先醒的,自然是周肆,昨日夜里完事,他虽没有叫热水,却也用屋里的水替绥之擦了擦身子,要不是看绥之的确累的半点力气都没有,肯定还是要沐浴过后才歇息的。   “作何一直看着我?”秦绥之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才叫一睁眼便看人看入迷的周肆回过神。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肆与秦绥之不是头一回睡在床上,但像今日一样赤裸相见却是头一回,如玉似的皮肤触感像是羽毛一般,轻轻撩拨周肆,此刻的周肆难得跟个毛头小子一样,经不住触碰。   “腰有点酸。”昨日坦诚相见,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哪里需要不好意思的矫情,只是一早起来,他又是睡在周肆怀里,自然感觉到周肆的蠢蠢欲动,脸上冒出些许红晕,才轻轻推了推人,道,“你,先起来。”   屋里还暗的很,但想也知道肯定已经是大白天了,他们起的这样晚,外面的人怕是早晓得昨夜他们胡闹了许久,早上再胡闹,纵使旁人不说,秦绥之也没脸见人的。   “好。”周肆也觉得不能继续挨在一块了,他的意志力虽然不错,但现在绥之是他的合法夫郞,万一他突然禽兽了怎么办?   半坐起来,周肆将喜帐掀开,昨日的喜袍一件件全落在地上了,穿是穿不得了,周肆随手扯过一件床头放着的寝衣披上,下床后先将喜袍一件件拾起来搭在衣架上,又拉开窗帘。   “什么时辰了?”秦绥之躺在床上不想起来,腰腿酸软便罢了,整个人还懒洋洋的,明明不过在方寸间动作,却比打半个时辰八段锦的效果还厉害。   “快到午时了。”周肆将几个窗户打开,散一散屋里的气味,又在窗口嘱咐外面候着的娘子郎君准备热水,昨日因为太晚,黏黏糊糊睡过去便罢了,今日一早起来却是要洗个热水澡的。   “竟然这个时辰了。”秦绥之吓的要起来,他在京中都还没听说过哪家新嫁的娘子郎君会睡到这个时辰才起来请安,就算爹娘不在家中,这样太疲懒了,若是阿耶晓得,肯定又要说他乱了规矩。   “腰不酸了?”周肆见人起到一半,又抽吸了一声,跌了回去,快步过去,将手伸进被子给人轻柔腰间的软肉。   秦绥之心安理得的靠在周肆怀中,手指无聊的在周肆的寝衣上画圈,“此事以后不能日日做,不然正事都要耽误了。”   他与周肆忙的很,不说祁州,容州也归他们了,之后要忙的公务堆积如山,若是夜夜沉溺于此,第二日必然是要晚起的,晚起也就罢了,他这样白日做事肯定会耽误,也不知道燕帝后宫佳丽三千,是如何有精力白日做事夜里也做事的。   “刚拜堂成亲,绥之便要给我立规矩吗?”周肆闷笑的力度让趴在他胸膛的秦绥之都感受到了,惹得秦公子蹙了蹙眉,他说正经事呢。   “总之不可沉溺。”   “好。”正好周肆也不想绥之这么早有孕,哥儿怀孕是要比女子难上一些,但一年功夫有了的也不少,眼下黑熊寨随时会与大燕开战,尽管他能保绥之在祁州的安全,却也不能肯定绥之若是有孕,他能时刻陪在身边,且现在绥之也担着担子,真要是有了身孕,绥之肯定也不会撂挑子不干,到时候有孕连个帮忙分担的人都没,人也容易累着。   他计划等打入大燕,再提孩子的事,只是没个三五年时间怕是打不过去,到时候外面必有议论绥之的风言风语,他得提前想个法子预防。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秦绥之见人手上动作虽然不慢,但眼睛却渐渐失神,莫不是方才的提议让人有意见了。   仔细一想也是,京中那些世家子弟,就算名声再好屋里床笫之事也没见停过,周肆答应只娶他一人,若是在此事上叫周肆多加忍耐,日后难免生出间隙,可是他的体力的确支撑不起日日做这样的事。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周肆回过神,结果询问他的人却走神了,不得不叫人用空闲的手捏一捏对方的耳垂,叫人不要胡思乱想。   “听说憋得太久也不好。”秦绥之憋了许久,才磕绊的答话。   周肆何等的聪明,哪里不知道绥之是经过了怎样的弯弯绕绕才答了这句话,憋笑的同时又在人耳边小声耳语了一番,将方才心中的担忧说过之后,果然见绥之如释重负。   “听你的,我其实也还没做好阿耶的准备。”秦绥之想想,若是现在便有了孩子,辛苦还是其次的,因为每日照顾他的人不少,他连厨房都不用进,只不过是在公事上费些神罢了。   但孩子出生之后,须得父亲阿耶陪伴,他与周肆诸事缠身多半还是要请奶娘过来带孩子,要是三五日都见不得一回孩子,孩子长大也与他们不亲近,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提孩子,他与周肆在时间上都充裕些。   “只是此事难免叫你被人指责,若是有人在你耳边传风言风语,且告诉我,我来解决。”算算年纪,绥之不过十九岁,便是早熟也还当不得阿耶,他虽然活了两辈子,也从来没有想要当爹的事,所以孩子能晚些来也好。   “我可以自己解决的。”他不是菟丝子,现在他能在政务上帮上周肆,自然也能保全自己,真要事事都让周肆帮忙,岂非显得他无用。   “那就看到时候谁有空闲功夫,便让谁解决如何?”周肆并未要争此事的处理权,他与绥之如今已经是夫夫,谁处理都一样,毕竟绥之心若玲珑,处处限制人也是浪费了绥之的本事。   “好啊。”秦绥之眉眼弯弯,他最喜欢的便是周肆如此信任他的模样,就算是父亲,也不一定能够做到对阿耶这样。   “大当家,热水备好了。”门外是黄娘子的声音,叫屋里还在温存的二人也不好意思继续腻歪,穿上寝衣,直接从屋里的暗门走去隔壁的浴房。   私宅是新盖的,当初盖这座私宅就是为了成亲,浴房和寝卧连通是周肆特意要求的,浴房此刻是没有人的,沐浴的大木桶摆在正中间,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   周肆晓得绥之现在还有些难受,只管把人抱着进去一块沐浴,至于会不会心猿意马,就看周大当家有没有这个脸面敢叫人抬第二桶热水过来。   ————————————   “听公子那边的动静,该是已经醒了。”宴郎君伺候安人喝茶,顺道说起公子那边的事。   “这个时辰,也亏得儿婿的爹娘不在家中。”宋清央暗道二人夜里胡闹的厉害,又庆幸绥之不必大早起来敬茶,不然定要被刁难的。   “安人不必担心,便是老当家和夫人在屋里,敬茶去迟了也不妨事,夫人可喜欢公子了。”空青也跟着宴郎君在安人屋里伺候,他们晓得公子面皮薄,早上起的晚了见着他们,一整日都要不好意思呢。   宋清央相信儿婿的娘满意绥之,但京中再满意儿夫郞的主家,新婚敬茶到了正午都没去,恐怕也要摆脸色。   他在家里对绥之万千宠溺,唯有礼仪规矩一道严苛,就是怕绥之嫁出去过后在夫家受欺负,现在听闻儿婿爹娘时常在外不归,对绥之也算是一件好事。   ……   被念叨的周秤夫妻此刻还在隔海的小岛上,这次出海因为去的地方不远,所以原计划一年就能回去,等吃完儿子的喜酒,再踏上东寻新大陆的伟大航海征程,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如同上回出海,也没想到说一走就是两年多。   “老当家,又有土著过来骚扰,这不行啊,要不干脆把他们都招进来做工算了?”老郑回去见到自家崽子连个对象都没物色到,气的给了郑铁两下,出海的时候还撂了狠话,说是下回回去郑铁还光着,就要请家法。   不然他那个滚刀肉儿子,压根不会想说要娶媳妇,也不知道这小子明明比大当家大上几岁,成天光操心大当家的婚事了,也不想想自己的婚事。   “哪来的粮食?”周秤沿海过来,其实没花多少功夫,但是靠岸的地方不对,不是儿子给的地图上的点,那什么银矿金矿就不好找了。   好在这回出海大家伙带的东西比上回还要充足,上岸过后和岸上一些叽里呱啦的土著打过几回,他们的兵器更胜一筹,自然顺理成章的成了岛附近的主人,然后根据儿子画的地图,他们在岛上找了小半年才寻到银矿和金矿的地。   寻到了当然就要开挖,挖矿不是个小活,光靠他们这点人手是不成的,还要招收当地人过来帮忙。   好在过了小半年,交流基本上不成问题,已经脱离你比我猜的阶段,他们又提供粮食,过来挖矿的土著人数不少呢。   “咱们去年和今年不是都种了双季稻,算粮食还能招部分人手,就是看管的人手要不够了。”   那些过来骚扰的土著不就是看着他们矿山这边供应粮食眼红才过来的吗?也别说,这些叽里呱啦说话的土著脑子还是聪明的,除去个子矮了些,长得也和大燕人大差不差,毕竟往西去过各个藩国,那边和大燕天差地别的生番可是给他们开了眼界。   “这批招了,下一批过来骚扰的怎么办?”周秤觉得不能开这个口子,现在挖矿虽然慢一些,但速度其实还成,人手一旦多了,就不好管了。   要是这些土著联合起来对付他们,他们武器再好也要损失不少人手?儿子还在祁州等他带银子和金子回去呢,东边的新大陆他还没寻着,哪能栽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要不干脆把双季稻的种子分给他们,再教他们种地?”老是过来骚扰也不是个事,真要见了血也怕在矿上做事的土著闹事,开山挖矿肯定还是要当地土著帮忙,不然一时间也找不到这么多人手。   “也是个办法,但升米恩斗米仇,咱们可不能乐善好施,要是这些土著以为咱们好欺负,到时候吃饱喝足了还得乘船过海去打咱们。”海上流寇不少,也不光他们大燕的人,上回出海遇上的海寇,有不少就是当地生番,一个个打起来猛的不行,他们有几回都差点折在这些海寇身上。   “这好办,咱教化他们,反正大当家要在南境发展一段时间,这岛上又有这么多金矿银矿,也不知道挖多少年才挖完,干脆就把这儿发展成黑熊寨的治下,等到时候蒸汽船出来,从容州琼州过来,也不算太远。”老郑一个机灵就准备在海外开疆拓土,大燕不是都有海外的附属国进贡,他们在这岛上搞个黑熊寨的地盘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行啊老郑,你这脑子真是好用,就这么办。”周秤大手一挥,准备在岛上建一个黑熊寨分寨,等开采出来的金银足够装满船队回去的时候,给儿子一个惊喜,到时候黑熊寨不光金银不愁,地盘都多出来一块。   周肆还不晓得他爹给他准备了一个这样的惊喜,毕竟本州岛如今距离大燕还隔着一片海域,连个信都不好传,拿下来因为交通关系,也没法完全掌控。   距离更近的容州呢,倒是打的正火热,当然不是指百姓被打的火热,而是当地的世家豪族被清算的正火热。   秦襄邢堂明他们过来之前,叶文常跟官平青可是先把成王的旧部清理了一回,帮他们节省了不少麻烦。   奈何容州势力里,也不光只有成王旧部,当初不乐意掺和成王谋反的世家不在少数,成王当时是没有勉强,可真要动兵了,这些世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要遭殃,奈何成王死的早,叶文常接手过后,半点没有要立刻谋反的迹象,反而韬光养晦,让这些还担忧成王真的谋反成功要怎么办的世家又放下心。   这一放,成王的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沿海商贸的世家豪族,一个个手里都不太干净,咱们的人沿府县抓了不少人,要是全杀,菜市场都得血流成河。”秦襄叹气,他光是知道世家豪族不做人,却不清楚竟然这么不做人。   也不提他们起家了,光是这一代他们手里沾的血,按大燕律都得死上数回,也就是天高皇帝远才叫他们猖狂。   “京中世家秉承世家风流,在做生意上都有些遮掩,手段虽也见不得光,但比起这些土财主们已经算收敛不少。”   容州因为海贸之故,在南境还算繁华,一个个世家都晓得海贸赚钱,却不想着法合力去更远的地界贸易,而是养海寇沿道打劫,让容州做小生意的商贸商人个个赔的血本无归,最后不是落得家破人亡就是一蹶不振。   南珉杀的海寇有上千人了,还俘虏了不少,可见容州海贸水有多深,有这些大世家在,根本没有小商人出头的机会。   更有甚者,这些世家海贸还出卖大燕的人口,因为沿海的藩国有不少贵族愿意以金银宝石换购大燕的美人和奴婢,人口贸易获利不比货物少。   “你们俩唉声叹气什么,这些毒瘤不杀个人头滚滚,难道还要留下来?”郑铁这段时间都在接手容州的兵,抓打世家的活都是带过来的两千兵丁干的,要是容州的兵丁定然是比不上他们带过来的厉害,主要还是差在吃食上了。   更何况大部分兵丁是不符合黑熊寨的征兵条件的,郑铁过来直接重订了征兵条件,不符合的条件的兵丁给点粮食银子,叫人退伍回去种地,余下符合条件且还愿意继续当兵的,还得南珉先过来挑选一波,余下才是护卫容州陆地安全的步兵。   这活不算难,只是事情繁琐,郑铁一头扎进去自然不清楚世家豪族一个个什么情况,还是今个儿秦襄邢堂明请他过来商议,才知道容州的世家豪族干了如此多‘好事’。   “自然是不能留的,大当家在祁州杀了多少人才换来了祁州的风平浪静?现在到了情况更棘手的容州反而要留手,如何对的起祁州被杀的世家。”秦襄便是有诸多疑虑,该杀的肯定不会手软,黑熊寨没有法不责众。   “既然要杀就不要叽叽歪歪,咱们黑熊寨在容州名声还不够大,正好拿这些世家开刀,给百姓重新分田地,到时候把这些世家拉到县里府里公审,一条条数落他们的罪证,此举既可铲除毒瘤也能收复民心,大当家不是教过你们吗?”   郑铁是不管内政的,但跟在大当家身边这么久耳融目染学会了不少手段,单就舆论碾压学的最好,这一套下来别的不提,民心肯定是收买到了。   “说的容易,咱们的人手有这么多吗?”还是缺人,求援祁州不现实,容州治理还要多多从容州本地发掘人手,“容州偌大的一个州府,读书人按说不该少,纵然没有什么出名的书院,可也该有私塾才对,但咱们好像没遇见多少书生?”   “的确,今年因为新帝继位开恩科,容州到京城要路过祁州,有咱们黑熊寨把手,这些书生除非绕路琼州,不然根本去不了京城。再说春闱二月就过去了,秋闱在自己州的首府参考既可,也根本不用去京城,容州的读书人呢?”   到一个地儿收集当地的读书人已经是黑熊寨的常规操作,但过来容州这么久,容州的读书人他们却见到的很少,莫不是成了各个世家的幕僚?   关键世家他们也抓了不少,里面投奔过去的读书人有,但数量不多,加一块才多少人?所以容州的读书人呢? 第184章   “几位大人是问容州的读书人都去哪儿?”官平青抹了抹一路疾驰冒出的汗渍,黑熊寨的人过来接手容州,叶先生又去了祁州,他只好在家养老,等黑熊寨这边处理完容州的情况,再看看安排什么职务。   最近黑熊寨大手笔的直接对付容州世家,听闻还发生了不少械斗事件,人死了不少,但都是世家养的人,黑熊寨的兵一个个厉害的不行,不说大场面,就是巷战也都是在祁州练过手的。   这些在容州根深蒂固的毒瘤没曾想有一日会被如此简单粗暴的拔除,听闻不少世家豪族甚至愿意拿出全族的钱财买命,黑熊寨的人都不答应。   也是,人都给抓了,全族的财产肯定都落在黑熊寨的手上了,哪里有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错,容州靠海,港口不少,海贸也发达,按说读书人应该是南境四州中最多的,但我等过来容州之后,统计黄册时发现,容州的读书人仅比祁州鹿鸣府一地的读书人多,这是为何?”   秦襄知道成王曾经在容州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但成王出手的对象都是成过亲的娘子郎君,成王死后,这些娘子郎君因为要隐瞒真相被留在成王府,又有燕瑾专程派人过来教导,一年多过去,顺理成章的成为黑熊寨的第一批干事。   那读书人呢?成王谋反,读书人该是他手中的筹码,不可能全给弄死了吧。   “秦大人有所不知,容州境内读书人原是不少的,奈何前些年成王强抢了一位私塾学子的妻子,那娘子也是刚烈性子,不堪受辱撞柱而亡。   此事一经传开,不少学子私下商议要去京中鸣冤,但不慎走漏了风声,成王便派人半道截杀,许多读书人都为此丧了命。”这事只在容州境内流传,若不是官平青是景昌府的府尹,怕也不清楚其中内情。   “死了多少人?”   “四五十人是有的。”一个案子涉及四五十人的性命,就是在京中也算是大案,要刑部主要官员紧跟,到了容州么,死了就死了,甚至连尸骨都不一定有个安稳之地下葬。   “可都有功名在身?容州一县之地的读书人都不止四五十人,其余人又去了哪里?”秦襄追问,大燕因为雕版印刷发达的缘故,读书人比起前朝是空前的多,就说朝廷里,寒门出身的士大夫也占四分之一,一州之地,即便再贫瘠,上千的读书人还是有的。   大燕全境大抵是有七八万读书人,上一届会试便有小七百人参加,十三个州里,除开文风最盛的江南地带,多也有几千读书人在。   像是祁州,鹿鸣府十几个县的读书人加一块,也有上千人,只是取了功名的人数不多。   他们才从容州找出来不过两三千的读书人,多还是没有功名,甚至许多人连童试都没过,这样看整个容州至少消失了有一半的读书人。   “回秦大人的话,是有功名在身,这四五十人身死的消息虽然没有传到外州去,但在容州境内不胫而走,不少读书人得知此消息都愤懑不已,但身在容州,成王的官最大,伸不了冤,京城又去不了,只能归隐山野或是等风平浪静之后去外州投奔。”   其实也不光成王暗害书生一事,还有近些年科举,容州这边考中举人去京城参加会试的读书人少之又少,大部分名额都被成王私下换成了自己的人。   现在朝廷里也还有成王安插的人手,只是这些官员职位还不高,也接触不到什么权利中心,个个都等着成王打去京城一朝翻身。   “归隐山野?”邢堂明摸着下巴,“有多野?我们的人在容州境内,不说每一寸土地都走过,但只要舆图上有的村子可都去过,现在容州的黄册都统计出来了,并没有多出几千人的书生,莫不是他们还有本事到深山老林过日子了不成?”   读书人还不了解读书人?邢堂明自己要隐居,顶多是寻个山清水秀的村落当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庄稼汉,或则开个乡学学堂,教乡下稚子念书。   总不会真的去什么荒山野岭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先不说方不方便,就是安全也没法保证,如今的深山老林多的是虎豹豺狼,郑铁这样的壮汉孤身一人在里面走动,也保不齐遭殃,更不说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这个……”官平青还真不知道有多野,“或许是在某个山头度日?”   容州当初抓人,大部分百姓为了活命逃上山做土匪或是逃进深山老林躲抓捕是常事,这一年多过去,因为成王死了,容州难得风平浪静,原本在深山的百姓陆陆续续出来回到原有的村子生活,但肯定还有不少人继续留在山上。   容州地界大,人烟少,要上山一个个寻人得派遣军队。   “郑铁,近来你多带兵马从景昌府外的山林开始搜寻,既然这么多读书人都选择归隐山野,肯定会扎堆聚集,不然山林之中危险这样多,他们也难以保命。”   秦襄说着拿出舆图,容州原本就是一片深山老林,是千年前的帝王派遣人手过来开拓,经过千年耕耘,现在容州虽然不算是富饶之地,却也不算不毛之地。   但百姓居住的地方肯定没有山头多,几千人聚集在一起,只要寻个足够偏远僻静的地方扎根,官府不知情也是可能的。   “容州有卖私盐的人吗?”秦襄晓得,寻常百姓是没有买盐的路子,也不会制盐,这么多人生活,粮食布帛好说,可以耕作织布,但盐没有来路必然要出山购买。   官盐每人能买的数量不多,几千人除非全部出动,不然是买不到这么多官盐生活的,只能寻私盐的门路。   比起祁州,因为容州靠海的缘故,海盐也成了官盐的来路之一,但是大海的边界线足够长,寻一处不在官府管辖的范围内制作私盐贩卖比内陆卖私盐要容易些。   几千人需用的私盐也不是小数目,只要能够寻到容州各处的私盐贩子打听,必然能够寻到一些线索,比起他们动用军队搜山,从这上面下手会更快一些。   “这个自然是有的。”私盐屡禁不绝,官衙门想管也管不了,大部分卖私盐的只要不是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办事,多是不会抓了,但要是有的官当了一年没什么政绩,这些卖私盐的就要拿去充数。   “你把他们找来,我有事询问。”容州一口气消失这么多读书人,官平青竟然一问三不知,要不是此刻叶文常不在,他定要好好质问质问。   “是。”官平青一走,屋里的三个人脸色都露出了奇怪。   “容州的书生会一起在荒野建一座新城生活吗?”邢堂明本能觉得不大可能,因为几千人读书人都要赶上一个县城的人口了,容州境内多处一个几千人的城池,却没人发现,怎么想都很诡异。   “或许是有人引到他们这么做呢?”秦襄也觉得几千书生一块归隐有点超乎常理,就算成王当初那件事叫读书人群情奋起,但他了解读书人,大多数都有一腔抱负,想着功成名就。   成王在容州让他们没有出头之日,大抵也只会是乖乖在县里府里寻一份差事谋求生路,好好的隐居什么山野?也不怕山里的大虫把人都给吃了。   “那也不对,若是有人引导他的目的是什么?造反?虽然几千书生收归麾下,的确算一股不小的势力,但这么久过去了容州除了成王有苗头,并没有听说别的势力要谋反。”   可若是不造反,此人目的就更扑朔迷离了,难不成当真只是想着救同窗一把,也说不通啊,能够让几千书生听话,说明此人本事不小,能力越大的人越是不甘平庸,聚集几千书生不想着谋反根本说不过去。   “徐小六的人不是在容州收集过一段时间情报,你且去信问问他手底下的人是否发现异样不就行了。”郑铁插话,要他说,这人在不在容州还两说呢,容州的港口这么多,沿海的附属国也数不胜数,这些读书人发现在容州没法施展抱负,转头出海去了其他藩国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燕境内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不就有出走去了北面和西北面为外族做事的吗?要这些追名逐利的读书人放弃功名利禄比登天还难,还隐居山野,也就是骗骗秦襄和邢堂明这样的读书人。   “徐小六的情报队当初只针对成王,不过你说的也对,他们在容州呆的时间比我们久,问一问或许有别的线索。”此事急迫,秦襄自然用的飞鸽传书,心里又对大当家说了句抱歉。   飞鸽传书自然都是要紧的信件才能用,所以传过去的信件第一时间要过大当家的眼,当初大当家说成亲后,要休息一个月说是要度什么蜜月,这才过去一半时间不到,便有的忙了。   ……   鹿鸣府,收到消息的周肆立刻叫来了徐小六询问情况。   “容州读书人?”徐小六面色凝重,说起来他的人在容州呆的时间不算短,除开监视成王外,还肩负收集容州地貌舆图的责任。   当初去容州绘制舆图的汉子现在就在鹿鸣府,是跟着徐小六一块被叫到周肆跟前问话的。   “回大当家,我们几个当初去容州绘舆图,并未发现有什么隐藏的城池,几千人居住不算小地方,里面的人也不可能完全和外界切断联系,当时我们还涉足过不少深山,见过一些隐藏在深山的村落,但他们都是当地的土人,瞧着并不像读书人。”   这样说就只有两种情况了,一种就跟郑铁说的一样,这些读书人的‘隐居山野’是坐船去了外面的附属国,还有一种就是他们隐居的地方当真是个杳无人迹的地方。   “大当家,我带人过去审问一番当地的世家豪族,或许能有新发现。”徐小六觉得第一种的可能性比较高,若是这群书生要出海,必然要经过世家豪族的手,因为一般的小船没法带他们离开大燕的海域去其余的藩国追求抱负。   几千书生又不是几千力工,当初负责出海的管事一定清楚,而且他还想到一种情况,秦襄他们送回的信里说过,世家豪族有贩卖人口的举动,万一这些书生不是自愿出海,是被这群世家豪族贩卖出去的,也得从这群人嘴里撬出书生究竟被卖去了哪里。   读书人身体弱,真要是贩卖,想必也去不了太远的藩国,不然死在路上就得不偿失了,离得近,南珉的海队架着钢炮能打过去要人。   现在的关键是看看这几千书生人到底在哪儿。   “贩卖人口的生意容州有,你猜琼州有吗?”周肆没有立刻回应徐小六,而是提出另外一个突破口。   比起容州,琼州的海贸是要差一些的,但想必两个地界的世家豪族都一个样,晓得贩卖人口赚钱,只怕琼州的世家豪族也没少做这些事。   “大当家的意思是连琼州一起调查吗?”琼州要是也做这样的生意,贩卖的商线肯定还没断,他们的人若是能顺藤摸瓜找到琼州世家豪族做这样生意的接头人,顺藤摸瓜找到大燕贩卖出去的人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嗯,之前我还不知道容州的世家豪族在干这档子事,现在既然知道了,已经送走的人我们暂时救不了,还没送出去的人必须要拦下。”周肆活动手指的关节,不光如此,“让南珉在海外行船必经之岛上设立港口,之后所有出关大燕的货物都要经过我们的人检查。”   海贸大燕肯定也设立了检查的机构,奈何琼容二州上下没一个好东西,只怕那机构也名存实亡,起不了什么作用,原本他还想等容州彻底梳理完,再慢慢重构海贸之事,现在看得立刻行动,不然琼州的商人收到风声一跑,他们可没地儿寻人。   “是。”徐小六神色匆匆的离开。   周肆起身在屋里走动,要说贩卖人口的事,肯定不止涉及容州琼州,一个地方人口就这么多,一直贩卖少太多对当地也不是好事,这些世家豪族也不会做的太过分,那么肯定有从别的州进行拐卖,这是一条很长的生意线。   生意线!周肆突然想起绥之告诉他,他在江远府时,鹿鸣府出了好几起拐卖案子,最后绥之亲自审讯也只审讯出这些人拐走孩子,都准备送去容州,现在看可能不光是送去容州,而是要送出大燕境内。   “许粽。”   “大当家。”   “从即日起,祁州境内抓到拐带人口的贩子都送到鹿鸣府来,我要亲自审问。”原本黑熊寨治下被抓的人贩子都是交由当地审理,背后要是没有交易线都是尽快处决,如今看倒是他没能注意到断了线索。   “是。”   虽然还不确定读书人究竟是不是被送出大燕贩卖了,但周肆有预感,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会有一个惊天大案被查出来。   ————————————   桥头县当街,正有一群人围作一堆,里面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正拉着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打,嘴里也不停,大家伙听了一耳朵。   “诶哟喂,真是丧天良,黑熊寨过来给咱们吃给咱们喝,路上的乞丐都不见一个,你竟然干起了拐卖孩子的勾当。”   原来是做拐卖孩子的勾当,一下让县里的百姓炸开了花,黑熊寨对拐卖之事管的极严,自从山上下来过后,抓过的拐子也有不少,全都砍了头。   用刑严苛让治下拐卖之事几乎不见,没成想,竟然在黑熊寨发迹的桥头县出了这样一桩拐卖之事,可不叫百姓一个个上头喊着要砍人脑袋。   “让一让,让一让。”黑熊寨巡逻的兵丁过来,将人群挤开了一条道,将里面的两个妇人分开,询问了一嘴过后,就带着二人去了县衙门。   蔺县令刚得了鹿鸣府传来的政令这头就出了个拐子,叫蔺县令心里一顿,只怕这拐子背后有事。   “快,派遣一队人连夜把那拐人的妇人送到鹿鸣府。”蔺县令吩咐人办差过后,神色也凝重,又寻来几个兵丁,“县里有兵丁巡逻,拐子办事容易失手,但村里人少,即日起各村派遣兵丁二十人巡逻,若是出现有拐带情节的犯人,立刻送到衙门来。”   “是。”   因为容州一封信,祁州整个州都戒严,幸亏新招收的兵丁数量不少,还供应的起祁州的人手消耗,祁州的百姓倒是个个感觉风雨欲来,还以为是黑熊寨要和朝廷打仗了,便是黑熊寨的粮食布匹食盐没缺过,私底下还是忍不住囤点东西,想着万一黑熊寨打输了,那些乱兵肯定会把黑熊寨的东西全收缴了去,说不准还要对他们出手,手里没点粮食哪里熬得过兵匪入城。   而紧邻祁州的琼州,却还是一副风平浪静之景,百姓该干嘛干嘛,世家豪族也继续做他们的海贸生意。   平和府,福满楼。   “林兄好久不见,近来生意可兴隆。”   “老样子,不好不坏,看天吃饭。”被叫林兄的人是琼州海贸生意里的一个龙头,不少出海的船只都是要过他的手,像是出远海,一些没走过的商户都要给他塞钱,让他的船队领路,大头都是他们吃,肉汤是给其余商人分摊。   “什么看天吃饭,林兄可有听到风声,那黑熊寨不声不响的把容州也打下来了,我在容州的几个老兄弟都失了联系,只怕凶多吉少。”黑熊寨什么手段琼州的世家豪族个个再清楚不过,因为祁州不少世家逃跑都是逃到琼州安家,一早把黑熊寨的彪悍作风给传扬开了。   “什么,那贼头这样厉害,我不过出海几个月,当时他们连祁州都还没打下来,现在竟然连容州都吃下了。”不怪林江吃惊,他们还以为黑熊寨就是个小土匪寨子,吃下祁州也是因为祁州本就没什么兵,只要朝廷收到风声肯定能拿下,结果转眼人连容州都吃下了。   “谁说不是呢,他们容州打的低调,听闻都没出什么兵,也不知道是投靠成王了,还是在容州早就有内应里应外合。”黑熊寨吃下一个祁州琼州的商人是没感觉的,但黑熊寨吃下一个容州,大家伙的压迫感就来了。   容州好歹有成王在,竟然不声不响的没了,他们琼州要对上黑熊寨,岂不也是凶多吉少。   “黑熊寨行事狂悖,半点不见给世家颜面,哪里能够投靠成王,我估计成王八成已经被杀了。”这些商户还是盼着成王死的,因为成王好歹是皇亲国戚,黑熊寨把人杀了就说明跟朝廷再没有谈和的可能性,那他们也就能高枕无忧看着朝廷打下黑熊寨,顺道瞅准机会吃上几口肉。   “容州的世家大抵也都落在黑熊寨手里,听闻黑熊寨嫉恶如仇,治下连奴籍都废除了,只怕容州世家干的那点事抖落出去,难有活命的机会。”黑熊寨治下的规矩或多或少都是传到他们耳朵里了。   废除奴籍,分田,抄世家豪族的家底,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挑衅琼州世家的神经,奈何琼州世家也不敢过去跟人硬碰硬,没听祁州过来的世家说,钱宝来手里的军队都被黑熊寨打的一个不剩,他们手中的人连行刺杀都混不进鹿鸣府,光明正大对上不是给黑熊寨找借口打杀他们吗。   “你还担心他们,也不想想黑熊寨吃了容州,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咱们琼州,咱们干的那些好事要叫黑熊寨发现了,也吃不了兜着走。”   林江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不能在等了,出海一趟黑熊寨治下就有两州之地,再过几个月没准都打到琼州来了,他手里的事有多不干净只有自家人知道,趁着黑熊寨没过来,他得赶紧出海去海外安顿。 第185章   林江连夜着家里人收拾东西,他们这些做海贸生意的,因为经常出海的缘故,在沿途做生意的藩国都是置办了产业,既是方便做生意也是防患于未然,大燕瞧着一日不如一日,万一哪天大燕倒了他们为了躲避战乱就去这些藩国暂避风头。   等改朝换代结束,新朝廷也稳定了他们再乘船回来,只是到底家大业大,黑熊寨远在容州,情况也还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所以等一切安排妥当,也都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至于这半个月,海上的变化可就大了,容州在琼州下方,琼州的船只出海必然是要过容州的海域,原先容州的海军因为成王关系撤了,琼州的船队路过容州跟回家似的。   好些个港口也常有船只过来停泊补给,自打黑熊寨过来接手容州过后,港口就开始寂寥下去,大部分路过的船只也不敢停靠,怕黑熊寨的人抢了他们的货。   但海船不能不补给,吃的也就罢了,毕竟海上也能打鱼,可淡水必须靠陆地补充,现在阶段的海船能携带的淡水资源有限,如果在淡水耗尽之前没能寻到靠岸补给的地方,人是会死在船上的。   于是这些海船就停靠在了距离容州不远的琼崖岛上,琼崖岛是处海岛,大燕倒是将其划入舆图算是归于容州治下,奈何岛上过于炎热,不是本地的土著很少能够坚持在上面生活,又因为是流放之地,和容州的联系并不紧密。   大燕开国之后,有派遣过几任中央被贬的官员到琼崖岛上治理,岛上的情况已经有极大的改善,虽然说比起容州百姓的日子可能差点,但给船队当补给点还是成的。   琼崖岛上的港口也修的有,有时候海上遇上风暴来不及靠岸容州,船队也会就近考虑琼崖岛避一避,来的船多了,港口也慢慢修了几个,算是给琼崖岛的百姓增加收入。   岛上的岛民是很欢迎船队的人过来的,因为这些船队的人,从船长到水手一个个出手都大方,给的银角子铜子也能在岛上用出去,以至于琼崖岛港口附近反而是整个海岛最发达的地方。   南珉收到大当家要截断南境船只偷渡出海的命令,就带着才招募过来不久的海军成员出海了,去的便是琼崖岛。   因为容州境内别的船只没法靠岸,再把琼崖岛堵了,这些船队想要出海离开就难了,上岛那日,岛上的百姓还只当南珉他们也是做生意的船队,哪想南珉直接带了几百个汉子去了琼崖岛的衙门。   拿下琼崖岛的衙门并不难,难得是接管琼崖岛就代表要把岛上的百姓一块治理,南珉跟郑铁不一样,郑铁好歹有时候也要出面管一管内政,晓得如何治理,南珉在黑熊寨不是在深山呆着,就是出门打仗,半点不是治理的苗子。   琼崖岛开发的地界不算大,可也有近十万人,差不多是祁州一个府城的人数,下面还有不少村落,肯定需要人接手管理,不然他们管制港口,只怕琼崖岛的百姓第一个不高兴,因为影响了他们做生意。   正说着,琼崖岛上的百姓就隔三差五的和黑熊寨的汉子套近乎,想要打听打听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因为琼崖岛历来是流放之地,民风说起来还是比较彪悍。   要是随便换个队伍过来,说不准岛上的百姓就要拿起锄头棒槌打过再问,但海队里的小伙子们,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单是那个头站人跟前也晓得不好惹,哪还敢放肆。   “南队长,你得想想办法了,我瞧外面的百姓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往里面看,虽然瞧着不像是会打进来,但万一有脑子不好的,咱们动手说不准就有伤了的,海队成立,祁州那边给咱们派遣过来的后勤部队里,治病的娘子郎君是不少,可咱们药材不多,别到时候闹出性命传到大当家耳朵里就不好了。”   从黑熊寨便跟着南珉的汉子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过来琼崖岛人手是派够了的,后勤补给也不用担心,海螺弯还留的有他们的人,即便海螺弯的补给跟不上,容州如今也是他们的地盘了,只要给个信,随便哪个港口都能送过来,离的近的港口不过一两日航行就能过来。   但来之前没说琼崖岛上的百姓也归他们管啊,他们是打土匪的,平日里也就在海螺弯巡逻巡逻,抓几个小偷小摸的小贼,可不懂什么治理,海螺弯真正治理的事燕瑾。   “容州应该要派遣人过来了,你让外面值守的人多注意些,真要是有人敢过来闹事,先抓了再说,对了,每日出海巡逻也别忘记了。”堵了琼崖岛也不是百分之百能够确保商船过了他们眼皮子底下,还是要日日在容州到琼崖岛附近巡逻,真要有钻空子的必然是要拦下的。   “这事忘不了,那之前停靠在港口的海船咱们查看没问题的能放行了吗?”南珉过来的突然,除开直接抓了琼崖岛当官的,原先停靠琼崖岛的商船也都给拦了下来,虽然没抓这些商人,但这些日子他们的人在商船上查货也把人吓的够呛。   “确保货物没问题就放了,对了我让你们私底下询问他们贩卖咱们大燕百姓的事有眉目了吗?”南珉知道他这次堵船主要还是大燕商人贩卖人口的事,现在明面上他们的人去问那些海商绝对问不出什么,只能私底下旁敲侧击。   汉子摇头,“咱们的阵仗大,这些海商也有脑子,便是咱们的人私底下伪装了过去打听,一个个也警惕的很,问不出来什么。”   也是,现在这个时候泄露自己有干过这样勾当的海商不是找死吗?谁不知道黑熊寨对拐子的打击有多严苛,瞧瞧港口立起来黑熊寨的旗帜,再没见识的海商也晓得是哪家堵了他们。   “算了,回大燕的可以放行,但出海的让他们先留着,或者原路返回。”南珉不确定这里面的人是不是有参与其中的,为了防止他们给海外通风报信目前只能许进不许出。   等大当家那边查出个眉目,再说放行出海的事。   海队的人给每日守在港口的海商一说,是有欢喜有人愁,欢喜的自然是回大燕的海商,因为他们生意已经做完了,之后还能不能出去先不论,等回了琼州,船上的海货一卖手里边有钱了,即便不能出海也能寻其他生意做。   而出海做生意的商人一个个愁眉苦脸,但没一个说留下的,这地界眼看着也成了黑熊寨的地盘,留下万一黑熊寨的人突然翻脸,莫说钱,命都没了。   不过有人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当真不能出海?你们大当家可有说什么时候许出海,我船上的货可是赔了家底买的,就想着出海做生意赚一笔,如今生意做不成了,不是要命吗?”晓得是黑熊寨还敢这样说话,显然这位海商是急眼了。   “你若是真的急着转手卖出去,只要货好,黑熊寨也能吃下,不过这门生意你得去容州做,别在琼崖岛上耽误我们的时间。”回话是从海商背后传来的。   被询问的海军汉子认得来人,“秦大人。”   “嗯,南珉在哪儿?”秦襄亲自从容州过来,身后带了一些人手,现在容州也缺人手,能够挤出一点给琼崖岛已经很不容易,只是这点人手要管理一个府显然是不够的,秦襄跟过来也有压阵的意思。   “南队长在衙门。”兵丁回完话,一旁的小兵便出来给秦襄他们带路。   “兵头,刚刚那个也是你们黑熊寨的大人?”海商还以为黑熊寨的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莽汉,结果过来一个白面书生,叫人一时间摸不清黑熊寨的路数了。   “自然,眼下容州暂时由秦大人接手,方才秦大人的话你也听见了,如果急着卖货就去容州的港口,货好咱们黑熊寨也不会亏待了你,至于什么时候能够出海?等通知吧。”   “你们黑熊寨真的收我的货,不是准备把我骗去容州好抢了我吧。”海商半信半疑,黑熊寨什么地方,土匪窝,他过去不是自投罗网?   “你现在也在黑熊寨的治下,如果我们要抢,你能拦的住吗?”兵丁的话有理有据,让惴惴不安的海商一下放心不少。   琼崖岛上黑熊寨过来的兵也不少,真要抢直接在琼崖岛上抢不就行了?此地远离大陆,港口被把手黑熊寨真要犯浑,消息都传不到外边去,何必叫他们去惹眼的容州港口。   劝离海商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海队的船是跟着他们一块出海的,怕的是这伙海商阳奉阴违偷摸回航,不过有钢炮架在海船上,就是有其他心思的海商对上黑熊寨的炮口,也都只有装聋作哑。   “大当家的意思是,找到和这些海商做交易的藩国,要求他们把人还回来?”南珉觉得藩国不会同意,这些人当初是花钱买回去的,现在要白白送回来是个有脑子的都是不肯的,而且这门生意肯定是私下做的,藩国的国王可不一定管的了手里的贵族。   “用钱赎回来也行,到时候这些做买卖的世家豪族都会被抄家,抄出来的钱换人回来不难。”他们这段时间在容州打击世家豪族,抄了不少人的家,到现在清点财产都没清点完。   “不光是钱的问题,不过没关系,到时候他们要是不愿意,我可以动用武力。”海队成立,目前为止只和海匪打过交道,也是见过血了,要是这些藩国不肯听话,正好拿他们练手。   “也不一定需要武力,如果被卖去藩国的人中有读书人,想必聪明些的读书人是不会想一辈子做奴隶的,到时候你可以先乔装去藩国查探情况,要是能够里应外合最好,当然也要小心这些读书人已经投靠藩国。”   秦襄以己度人,他若是被卖去藩国做奴隶,最开始肯定会在主家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聪慧,替主家解决麻烦,只要能够取得主家信任,奴隶的身份就可以想办法抹除,但他不会选择回大燕,因为大燕的人把他卖去藩国再回去,难不成等人再卖一回。   所以秦襄有理由相信,不少读书人已经投靠藩国,或者说准备在藩国干一番事业。   “麻烦。”南珉皱了皱眉头。   “到时候真去藩国,不会只让你一个人去,现在要紧的是先把这些贩卖百姓的生意人抓住。”   琼州海贸的船,除去和外面的藩国做宝石香料生意,最多的还是购买各样好看的红珊瑚,珊瑚作为海里的稀罕玩意,从前前朝起,就有不少商人借着献宝的借口送到皇帝跟前讨赏。   琼容二州不少世家豪族都是靠珊瑚起家的,所以大部分做商贸的船只也都是打着出海寻珊瑚的借口,再多塞些钱给市舶司的人,里头监管的官员甚至都不会上船看一眼,方便了这些海商走私一些大燕不允许贩卖的物品,人自然也算在内。   像是林江,一直是以珊瑚商人的名头在琼州海贸界游走,这次出海他带上了一家子,也带了大量的金银珠宝,除此之外,最要紧的自然还是做完最后一趟生意。   这次出海他将手里所有的船只都带上了,可惜这回他走的匆忙,货物准备的时间不够,不然这回出海他能赚从前两倍多的钱。   也怪黑熊寨将祁州境内治的水泄不通,原本做这门生意,货源就是从年年民不聊生的祁州进货,毕竟做多了本州生意容易露马脚,且祁州百姓日子本就过得不怎么样,留在祁州也不过是死于天灾人祸,到他手里还能给人寻条活路,怎么不算是行善积德?   结果黑熊寨一来,他们在祁州遍布的人手被打击的很严重,最开始还好,黑熊寨只在鹿鸣府这块方寸之地经营,偌大的祁州还多的是能够做生意的府县,今年开春黑熊寨就跟疯了一样扩张地盘,到了年中就把祁州给吞了,货源就此断了,如今手里的货还是赶在黑熊寨打过来前弄到的。   “主家,咱们一路过来还没进行过补给,要不要寻个港口沿途停靠?”船队的水手过来问话,实在是他们船上活人太多,即便只是给人吃最差的东西,水的消耗还是很恐怖,人不喝水是要死的,死了他们就少赚一笔钱。   “容州境内已经都是黑熊寨的人了,我们的船不能停靠过去,省一省,到琼崖岛再进行补给。”他回来的时候琼崖岛还是老样子,想必黑熊寨一口气吃下祁州,又吞并容州,还没功夫把主意打到琼崖岛上,更何况琼崖岛是海岛,黑熊寨从前只在内陆活动,想必手里连只船队都没有,想要接管琼崖岛,怎么也要把海军人手培养出来再说。   “好吧。”水手叹气,因为船上的水真的不多了,原本他们只要略微节约些,是可以坚持到琼崖岛的,奈何这回主家带上了夫郞小妾还有十几个孩子,他们在船上每日用水并不节省,才会如此窘迫。   海面很大,航行的船只即便是对面相迎,能够碰面的机会也不多,这也就导致琼崖岛明明已经有海商船队被放回来,林江的船队因为在海上和人错过的缘故,完全不知道此刻的琼崖岛也已经成了黑熊寨堵船的地方。   而林江的船上,尤其是后面跟着的大船船舱里,密密麻麻挤了不少人,光是看人穿着就晓得是穷人,大多数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小一点的在船上不容易活,被卖去藩国也没法做太多事,就是暖床都小了些,当然也有特殊癖好的人喜欢,但也都是少数。   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好,既能做活,也能嫁人,除去孩子,成年的娘子郎君也有,这类只要模样生的好,价格卖的最高,那些藩国的土人最喜欢大燕好看的娘子郎君。   成年的汉子当然也有,不过价格少有能卖高价的,模样身板好些的可以给藩国的女贵族做男宠,差些的就只能卖去做干活的奴隶。   其实藩国并不缺干活的奴隶,但这些贵族们觉得能够驱使样貌不同的奴隶更显身份,为此大燕送去的货就是下等品也是不缺买主的。   “吃饭了。”船上的水手早晚会给他们发食物和水,食物少的可怜,也就是够维持他们不死罢了,水也不多,水手自己都不够喝呢,哪里会给他们多少水。   船舱的气味并不好闻,即便是高等货,也不会特殊对待,只等到了地方再把人洗刷干净,换身衣裳,就能卖出高价。   这事在大燕本地也屡见不鲜,就像是外来的昆仑奴很受大燕世家欢迎,大燕的百姓去了藩国,自然也是受欢迎的。   船只颠簸,遇上点风浪就足够晕船的人好受,船舱大部分人都没坐过船,甚至连海边都没来过,最开始上船不少人都是吐了的。   “姐姐,好想吐。”说话的孩子是个模样不差的哥儿,但是经过这些天航船已经憔悴不少。   “别吐,吐了肚子就没有东西了。”说话的小女孩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模样也俏,姐弟二人依偎在一块,彼此给对方一点活下去的力量。   “他们要把我们带去哪儿啊,我好想娘亲和爹爹。”小哥儿年岁小一些,靠在姐姐怀里,肩头一缩一缩的,显然忍不住哭起来了。   小女孩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和弟弟是镇上的孩子,比起在村里种地的人家已经算殷实的,家里也只养了她们两个,爹娘也肯干,为的是给她们都攒一份丰厚的嫁妆,因为她们家里没有兄弟撑腰,嫁妆多一些日后嫁出了,婆家也会高看她们一眼。   那日她和弟弟替在镇子边上做工的阿爹送饭,那条路她们走过很多遍,谁知到突然被人拉入巷子蒙了嘴,之后醒来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头有很多和她们一样大的孩子,大部分是被家里爹娘阿耶卖掉的,少部分跟她们一样是被拐来的,也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她们又上了船。   船舱里的人很多,也不是没人想要反抗,但当初想要打晕囚徒带她们离开的汉子一出门就没了命,此后再没人敢反抗了。   船队到琼崖岛差不多花费了八九天,如果不是容州的港口不能停靠,差不多每隔三四天就能靠岸补给一次,他们每次出海都是沿近海航行,一路过去都有陆地补给。   “前面就要到琼崖岛了,到时候靠岸让几个水手下去尽快补给,只停靠两个时辰就走。”林江打靠近琼崖岛,这心就怦怦跳,总有股不好的预感,但航行这么久又必须要补充水源了,不然大部分人都坚持不到最近的藩国补给点。   而每天在琼崖岛港口上用千里镜眺望海面的汉子,看到一只大船队过来,立刻招来许多人手在岸边等着。   他们自然是黑熊寨海队的汉子,不过为了叫靠岸的海船放下戒心一个个都做力工打扮,本来港口的力工不少,但黑熊寨来了,很快就能用别的活把力工全都吸引走,港口留下的都是海队的汉子。   船队并没有察觉不对劲,陆陆续续的都靠到岸上,一些采买惯了的水手直接跳下船,准备进城去购买东西,岸上的‘力工’们没有废话,直接上手控制住下船的汉子们,又分做几个小队,各自跳上就近的船准备查货。   “喂喂——你们干什么?”船上的人见外人上来,立刻高声呼喊,企图阻止。   “现在琼崖岛港口已经被黑熊寨接管,所有路过的船只都要接受黑熊寨查货,违令或者抗令的人,都将会被扣押,听明白了吗?”说话的汉子手里捏着一个奇怪的管子,那喊话的汉子虽然没见过,却本能的觉得不是好东西。   林江在船上听到黑熊寨的名头,暗叫不好,立刻吩咐船上的船长,“开船,马上开船。”   砰——林江刚吼完,一声爆裂声响起,刚刚还打算直接开船离开的林江被吓得跌坐在甲板上。   “把他拿下,其余人如果继续反抗,我们就不客气了。”船上的水手们看见刚刚那汉子钢管对准的地方,厚实的木板裸露出一个圆洞,就在眨眼间,如果不是人压根没想着打他们,可能此刻被打穿的就是他们的主家林江了。   其余船上也陆陆续续传来火铳响起的声音,瞬间让船上的水手乖觉的举起双手,直到有汉子对港口候着的人喊。   “船上有大量的百姓。”   原本每船还只有几个汉子上来搜查,这声一出,港口所有海队的人都涌入海船,他们等的猎物来了。 第186章   “吃慢点不够还有呢。”一位身着兵服的娘子瞧着小哥儿吃的凶猛,怕人吃噎过去了,这是多久没吃过饱饭啊,饿成这样。   其实不光小孩子,周围吃饭的大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就说蹲在地上用海碗吃饭的汉子,已经吃了两大碗还要,估计还能吃三碗呢。   “一共五百来人,大部分都是被家里卖出去的,小部分是被拐来的,我算了被拐的大多都是祁州的孩子,全是在咱们还没打过去的时候被拐的。”做统计的郎君在跟秦襄汇报,心底也不是个滋味,黑熊寨早两年就起义了,那时候祁州不说都忌惮黑熊寨,但肯定也要掂量掂量黑熊寨的本事。   明晓得黑熊寨的新法里对拐子嫉恶如仇,结果这群海商还敢胆大包天,要不是大当家吞下祁州,发现祁州读书人少了,这伙黑心肝的岂不是要被放跑了。   “把被拐的做个统计,到时候统一安排人送回去,被卖问他们愿不愿意在咱们手里干活,愿意的留下安排,不愿意问问他们是想回原来的住所,还是在别的地方落户。”秦襄早知道这些海商做派,只要能够赚钱,就是把大燕的机密卖去海外,也多的是人愿意干。   “都被卖了估计是不愿意再回家里了,我问问他们是想回祁州还是愿意在容州落户。”容州人口折损也多,愿意留下也有的事地方安排。   “那些成年的汉子和娘子郎君大多是被拐的还是被卖的?”秦襄的目光落在约莫一两百的成年人身上。   百姓家里因为日子过的不好,生下来的小孩子能立住的不多,尤其是从前祁州可以说水深火热,有的出生就被溺亡了,有的养到两三岁没了,乡下地方十三四岁也能当个成年人看。   而一般卖人多是卖年岁小的孩子,既不会让家里劳动力减少,也能少口人吃饭,有点良心的人家会给孩子寻个好些的卖主,算是让孩子不至于饿死,没良心的人家只要价卖的出去,是不管孩子被卖到什么地方的。   小孩子没得卖,才会卖娘子郎君,毕竟娶个媳妇也不容易,不说祁州,就是他们黑熊寨的汉子日子过的已经算不错的,依旧有娶不上媳妇的。   像人堆里的青壮年除了大天灾实在没有活路,如同当初长鹿县那样才会说要卖了自个儿,可秦襄瞧着这些汉子不像是被卖来的。   “被骗的,听说是家里日子凄苦,想着寻份短差在农闲的时候赚点,看见有人招工,见条件不错便去了,哪想一到地方就被绑走了。”成年的青壮无论是镇子还是乡下都是一家的顶梁柱,被绑走了可想一家子的日子有多难过,也不知在她们截下这条船之前,有多少大燕的百姓被送去海外。   秦襄点头,看来回去过后要给学习班再上一门防诈骗的课,去乡下各个村落进行宣传,万一哪日有些见钱眼开的商人再次铤而走险做起了贩人的生意,也好叫百姓有个警惕。   “姨姨,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小姑娘吃过饱饭,鼓着圆滚滚的肚子问方才在一旁照顾她们的娘子。   “过两天我们的人会给你们安排船先到容州,再从容州回祁州。”虽然大部分是祁州人,但还有小部分是从琼州容州拐来的,只能先全部集中送到容州,再看看分几路送回去。   “谢谢姨姨。”小姑娘总算是露出笑脸了,她和弟弟被绑了好几个月了,都不知道爹娘是不是找她们找的着急了,要是能够回去她和弟弟再不敢走小巷了,每天都跟娘在家里呆着。   “别怕,现在祁州是咱们黑熊寨的地盘了,之前那些拐子仗着咱们的人没打过去,才去祁州拐人,如今祁州到处都是咱们的人,再有拐子姨姨的同僚会把他们抓住,砍了他们的脑袋。”娘子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在黑熊寨十二三的姑娘哥儿也都是小娃娃,再偏远的地界也都是不允许结婚的,不然做了这事的爹娘阿耶都要被抓去矿山干两个月的活。   “嗯,姨姨我信你。”   “好了,我们给你们准备了热水,先好好洗个澡。”五百来人一时间要安顿还真腾不出地方,好在琼崖岛天气炎热,夜里只要有东西垫在地上睡一宿也不会感冒,衙门也还够大,堪堪够用。   琼崖岛的港口,被收缴的七八艘大船上黑熊寨海队的人正在进进出出,清点林家的家产。   “南队长,这五六艘船上全是金银珠宝,这姓林的一家手头的钱真不少,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回贩人的勾当才攒出来的。”   “徐小六派来的人去审了吗?”南珉盯着一箱箱财宝被卸下来,林江一大家子被抓下来,全都送到徐小六的人手里,审讯他们不擅长,不过看林江贪生怕死的样,大概也坚持不久。   “在审了,我刚刚路过听了一耳朵,徐队长的人都还没怎么动手呢,那姓林的海商都叽里咕噜的跟倒豆子一样全倒出来了,琼州最大的贩人线就是姓林的这条,其余小线也都要通过姓林的手,只要他把名单给出来,咱们就能提前截断。”   别看现在琼州还没落在黑熊寨手里,但他们的人要去琼州办事抓人,也是可行的,毕竟琼州唯一的兵力也就是沿海的海军,大当家要是不想开战就塞点银子给这些人,要是想开战就直接打过去,总归姓林的吐出来的名单,一个都不会落。   南珉点头,忍不住嘱咐一句,“叫兄弟们动作快点,这几条船也别碰坏了,到时候改造改造,可以拿来巡海用。”   “南队长放心,咱们自个儿也眼馋着呢,哪里舍得碰坏了这个宝贝疙瘩。”   现在南珉手里的船都是买来的,他们自己的海船还在造,但要造一艘大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出来的,单是木料阴干就需要等时间,越大的船用的龙骨就越大,阴干的时间就越长,真要从木头都自己准备,少说要三五年时间。   而买来的船也大不到哪儿去,毕竟船坞也不可能没人给钱便随便弄出一条大船来,到时候造出来没人买账不就亏了。   林江这几艘大船都是好船,因为要远航,普通的船哪里能抗住海上的风暴,尤其是一来一回就是几个月功夫。   这几艘船拿下,只需要简单的改造,容州几年之内巡航都够用了,也算是林江那家伙死前对他们黑熊寨的一点贡献。   容州。   先人一步送到的是琼崖岛截获的消息,徐小六亲自过来容州审讯被抓来的各个世家豪族,那群养尊处优惯了的贵人可经不住审讯手段,只要撬开一张嘴,就再没有套不出来的消息。   容州的读书人大部分的确是他们贩卖出去的,听闻藩国那边的贵族很喜欢大燕的读书人,一个读书人的价能够抵五六个漂亮的娘子郎君,且不止一个藩国要,瞧着几千人分给沿途藩国的数量也不过几百,再分到各个贵族手里,人手能有十几个都算是大贵族。   “也不知道这些藩国要大燕的读书人为的是什么?”邢堂明看过供词,眉心一皱,原以为他们祁州的读书人已经算是水深火热了,没成想容州更胜一筹。   就是大燕的读书人比前朝增长许多,也没有多余的敢如此挥霍,此事若是传入京中,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过这则消息传出去,不失为黑熊寨对天下读书人的一个态度,听徐小六过来的时候说,近来祁州有不少读书人前来投奔,本事大不大暂时不清楚,可读过书,哪怕是进县学府学教书,也能发光发热,半点没有浪费了的。   “琼州的这些海商贩卖的是平头百姓,为的只是赚钱,而容州的世家豪族贩卖容州的读书人,我看是想断容州的后路,也是断大燕的后路。”此事传言出去,可没有可大可小一说,到时候就连京中的朝廷都要断他们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有的藩国距离咱们并不远,我问一问大当家是否先与他们接触接触,看能否直接用钱将咱们的人赎回来。”现在容州都归黑熊寨了,治下的百姓自然也是黑熊寨的人。   “南珉不是正好剿了几艘出海的大船,直接让他带着钢炮去藩国的港口停靠,总不会不答应的。”徐小六正在气头上,说些撒气的话。   “我们尚且不知道这些世家豪族到底卖了多少人到各个藩国,直接用武力威胁只怕这些藩国会耍小手段,到时候他们只交出一半的人,折磨剩下的一半人,可违背咱们赎人的初衷。”   “此事不用担心,他们既然做起了人贩子的买卖,自然会有账本,之前审问的时候已经盘查出账本,到时候把琼州的账本也拿到手,不怕不知道贩卖出去的人数。”徐小六显然知道这些世家豪族的尿性,不管做什么生意都会有一本账本留下好盘账。   邢堂明点点头,有账本就好办了,如今就等消息送到大当家跟前,看大当家如何决断了。   ————————————   周肆收到琼崖岛的消息,已经是几日后了,到底琼崖岛和容州之间隔着大海,飞鸽也没训练出来,不能及时收到消息,好在是好消息,耽误几日收到也不妨事。   “如何了?”秦绥之亦担心这件事,当初鹿鸣府的人贩子是他亲自审理的,原以为只是简单的拐骗事件,没成想背后还牵扯出这么多东西。   不管当初那些鹿鸣府发现的人贩子是否和琼州容州走私人口的世家豪族有关,到底是他没能发现源头,不然此事也不必等到拿下容州才被发现,如何不叫他着急担忧。   “琼州和容州的走私线都被审出来了。”光是书生就不见了三四千人,可想而知到底走私了多少大燕人口到海外。   也怪钱宝来,若不是有这样一个贪官顶在头上,只怕这些世家豪族也没那么多人卖出去,现在即便他的人手去藩国要,估计也有不少人已经丧命回不来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走私线被挖出来,就要看周肆如何处理,是否要救回被卖去海外的人,还是说就此断了这条线,卖去海外的人也不管了。   “绥之认为呢?”   “自然要将卖出去的人赎回来,想必这些世家豪族做这门生意,会有记账的账册,就算账册上不会仔细记录每个被贩卖出去的人的信息,却也会记录人数,咱们只要知道被贩卖去各个藩国的人数便能想办法赎回。”   世家豪族哪里会亲自出海谈生意?肯定都是让手里的管家掌柜一类人去做,但世家豪族又忌惮这些人从中吃回扣,账册就是世家豪族管束这些人的办法。   “堂明也是如此说的。”周肆原本还想着和海外藩国打好关系,因为像是石油之类的东西,都是靠海外进口,现在看这些藩国敢背着大燕和他们做生意,大概率已经有了不臣之心,再继续纵容下去还不知道如何滋涨他们的野心。   “你可要先去容州主持局面?”容州出这样的大事,光是秦襄邢堂明怕是镇不住场子。   “去肯定是要去,但去之前,我还要送给大燕一份厚利。”大燕的文人最喜欢打嘴炮,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制裁别人,招安一事大燕朝廷即便都还没统一口径,却依旧对全天下人宣扬黑熊寨绑了大燕招降的使臣,是彻头彻尾的乱贼,要不是北面和西北面外族的滋扰,只怕声讨黑熊寨的檄文都传遍了。   虽然也达到了黑熊寨扬名天下的目的,但大燕的无耻举动还是让周肆叹为观止,要是不想法子把这个脏名还回去,都对不起他在郑铁这群莽汉心里睚眦必报的形象。   “只怕到时候大燕反打一耙。”秦绥之可是晓得大燕的话语权全掌握在朝廷手里,。   “绥之可知道邸报?”周肆饶有兴趣的与绥之说起邸报。   秦绥之点头,邸报早在千年前便有了雏形,主要是传递政令以及皇帝群臣奏议任免调迁之类的事,不过那时候因为限于纸张数目不多,都以竹简和绢帛传递,家中不是非富即贵者根本见不到邸报。   到了本朝,因为纸张成本降低以及雕版印刷发达的缘故,好些商人也就起了摘抄邸报售卖的心思,让一些地方关注国家政令的人有途径买到,只是邸报眼下也只在读书人之间流传,寻常百姓不识字倒是没怎么关注。   “你也想发行邸报,并将此事刊登在邸报上?”听周肆这样询问,秦绥之明白了周肆的打算。   “之前因为黑熊寨占据的地盘小,治下的百姓也多目不识丁,办邸报的用处不如学习班和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但现在咱们已经占据两州之地,的确需要办一份邸报了。”   其实最要紧的还是活字印刷不够发达,泥活字折损率太高,研究这方面的工匠根据周肆提供的信息,先弄出了木活字,木活字搭配转轮排字已经比现在用的雕版印刷要快,纸币又代替大部分铜钱出现在市面上,黑熊寨不再闹铜荒了。   更方便印刷的铜活字也就能用起来,邸报一期一排,没有活字印刷其实雕版印刷也能用,只是雕版印刷限于雕版的模版制作速度,要大批量印刷时效性就跟不上,现在活字印刷有了模型,地盘也大起来,以邸报打舆论战,大燕朝廷不是对手。   黑熊寨的第一期邸报悄悄印刷面世,最开始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毕竟这时候也没有什么专门的报亭,不过茶楼这种消遣时间的地方已经在黑熊寨治下府县处处皆是,富裕点的县城有两三处茶楼,邸报最开始的去处,除开各个在黑熊寨任职的官吏和兵营,就是茶楼了。   因为大燕替黑熊寨扬名的关系,有些在大燕屡试不第的读书人转头过来祁州碰碰运气,当然过来更多的是投机取巧的书生,真有本事的没几个。   不过好歹也都是读书人,黑熊寨能用得着读书人的地方不少,就是犄角旮旯的位置也是能给他们腾出来的,以至于不少书生都留在了黑熊寨办差。   就说今日茶楼,两位才从乡下回来的书生,一边敲了敲胳膊腿一边落座,学习班下乡一月两次,要把县城下的村子走完也不是简单的事,基本上才回来歇两日又要走,要不是工钱给的还算高,估计大家伙都是不乐意做这档子活。   “小二,来壶茶。”   “好勒,客官茶水来了。”茶楼做事的小二需要人伶俐,不然等上座高峰期的时候,各处要茶要点心,没点头脑可是记不住的。   茶水一上来,坐在右侧的书生就忍不住先倒了一杯解渴。   “云兄,这去乡下给村里百姓上课当真是个辛苦的活,若不是听闻的确有学习班干的好的前辈荣升了,我都坚持不下去。”   “谁说不是呢,不过黑熊寨给了咱们这些学识不足的人一条上升的路子,辛苦点就辛苦点吧,你没看咱们队伍里还有娘子郎君呢,她们都没叫苦。”云展也倒了一杯茶水,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   他们这些人都是在大燕寒窗苦读过的书生,也参加过大燕的科举,奈何这读书也是要天分的,他们没什么天分,这辈子努力到头能考上个秀才都是老天开眼。   可读了二十来年书,就这样放弃又不甘心,这时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土匪寨子突然传扬开,再仔细一打听,人都吃下整个祁州了,也算是雄霸一方的霸主,大燕走投无路的书生可不都往黑熊寨过来了。   “是啊,我刚来黑熊寨,见黑熊寨治下娘子郎君不光出来寻差事做,甚至连当兵做官都有她们的影子,还吓了一跳,结果跟人同僚一段时日,才发现这些娘子郎君的确厉害。”从前读书人接触过的娘子郎君少之又少,不少书生过来听说这件事还骂黑熊寨有违圣贤之道,结果被黑熊寨给抓去挖矿了。   “是啊,就像上回到村里,正好遇上纠纷要我等调解矛盾,你我不过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那几位娘子郎君较真,非把事情掰扯清楚,我还以为会惹恼村里人,不想人家就乐意这样,还道咱们公正。”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如今大部分人的理念,但其实就跟和稀泥一样,压根没有解决问题,不过是叫人暂时积压在心里,指不定哪一日就爆发出来。   黑熊寨处事讲究丁是丁卯是卯,谁对谁错必然要掰扯个清楚明白,不能叫人吃亏,也不能叫人占便宜,虽然瞧着跟从前做事不大一样,但现在大部分有了纠纷的村子都喜欢他们去主持公道,可见这样处事百姓心里还是喜欢的。   “大燕的处事办法在黑熊寨是没了用武之地,不过我看黑熊寨这样也好,只是你我本事不济,不然跟在大当家身边做事,能学到的东西更多。”   “哈哈,章兄这话就说错了,咱们在大燕连做官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到了黑熊寨可是正正经经归属于衙门的官吏。”虽然是小官,也没什么实权,但芝麻再小也是肉,能做官他们就祖上冒青烟了,还管是什么官。   “云兄说的对。”章邛说着突然看到茶楼每个拐角都多处来一个木架子,上头好似放了什么东西,便招来小二问话。   “客人是问那木架子上是什么?客人可是问的巧了,木架上放的是黑熊寨才印出来的邸报,除去给各个衙门兵营送了,便只给咱们这些茶楼送的有,两位可要取来看看?”   邸报推广也是小二的任务,今儿个过来的读书人不多,只卖出去几份,好在黑熊寨的邸报内容给力,但凡拿到手里的书生没有不买的。   “取两份过来。”一说起邸报,两个读书人就精神了,黑熊寨在县里府里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告示栏,也算是通知政令的一种手段,但他们还是更喜欢邸报,因为可以拿回去细细研读。   小二麻利的去木架取出两份,“客官这是你们要的邸报,若是两位打算就在茶楼看,是不收钱的,若是想要带回家,一份二十五文。” 第187章   一份邸报二十五文,都要赶上一个工坊普通做工人家一天的工钱了,实在不算便宜,两个在学习班做工的书生倒是舍得,当场就掏了二十五文给小二,算是买下。   “黑熊寨的邸报做工真精细,我就说黑熊寨无论是造纸还是印刷都甩了大燕不止一筹。”云展服气,纸张何等的贵,他们从前在大燕读书,多是只舍得用不吸墨的草纸练字,黑熊寨这里,供给府学县学的纸张都比部分殷实书生用的麻纸要好,实在财大气粗。   “的确,不过黑熊寨不声不响把邸报弄出来,要不是你我二人刚好过来茶楼,还真要错过了呢。”   “如今黑熊寨治下处处可见茶楼,将邸报放置于茶楼中,却也不必特意宣传,你看你我二人不就是过来喝茶便发现了邸报的存在吗?”云展说着展开邸报,细细看过。   黑熊寨的邸报跟大燕的邸报自然也是有不同,但云展章邛一时间顾不上二者的不同,目光不由自主被第一页的标题吸引。   ‘震惊,容州琼州世家海商竟然以贩卖大燕读书人和百姓去藩国谋利!’的标题简单明了。   “大当家,咱们的邸报内容是不是不够正式?”君凯之和张咏被委以重任做出第一期邸报内容,上面最要紧的肯定还是将容州和琼州世家豪族干的肮脏事揭露出来,昭告天下。   可邸报初稿送到大当家跟前过后,被大当家御笔一挥,改了这样一个标题,实在叫文人不是很能接受。   “我也没说这份邸报日后会是全官方性质的报纸。”官方报纸肯定是要严肃、严谨,周肆初创的邸报还很粗糙,算是正式官方邸报的试验品,在严肃性上可以稍微要求低一些。   再说他标题虽然用的震惊体,但也没说假话,内容跟标题相呼应才好打开邸报的消费市场不是,不然光读书人买邸报怎么回笼资金。   好吧,君凯之叹气,他也不得不承认,虽然标题取的不是那么让文人喜欢,有些哗众取宠的意味,但若是他初见,也会买来看一看,不提别的,单是有关读书人竟然被当做世家谋利的商品,就足够让天下读书人驻住停留。   起初,邸报的销量还不算高,因为黑熊寨自个儿衙门和兵营是免费发放的,大部分会认字的都能免费看,花钱买邸报的自然没几个。   可随着贩卖人口的事件发酵,越来越多的读书人都去茶楼买来一份回家细读,然后气的七窍生烟,甚至不光读书人,还有县里府里成日没事在茶楼听书的闲人也买回去看个热闹。   一时间有关容州琼州世家豪族以及海商做的丧天良的事立刻以燎原之势在黑熊寨整个治下蔓延,祁州容州不说,就连离的最近的榆州和琼州也都陆陆续续知道这个消息。   甚至还有商人觉得这是个赚钱的机会,自己私下倒腾了一套黑熊寨邸报的雕版,连夜印刷数份,从祁州往大燕一方传去。   读书人读邸报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即便是黑熊寨这样土匪寨子出的邸报,也多的是人想要看看黑熊寨到底在搞什么花样,所以这些送出去的盗版邸报虽然质量不行,但卖的比大燕的邸报要好的多。   等京城的人知道邸报的消息时,有关容州琼州贩卖人口去海外的事已经在整个大燕闹开了。   若他们只是将大燕的百姓贩卖去海外,或许读书人也会义愤填膺要求上官严惩此事,但按大燕的尿性多半做做样子发布个政令,安一安读书人的心,便没有后续了。   谁料这件事牵扯了近四千个读书人,人在邸报还把容州琼州涉案的世家豪族都给标注出来了,可见不是作假,于是天下读书人都怒了。   地方官衙门都快被这群读书人的请愿书给埋了,不得已一层层往上报,结果京城闹的更凶,京城作为一国国都,掉块砖头都能砸到几个权贵,寻常百姓的日子也要比别的州府好过一些   读书人是不少的,而且别看京中的穷书生也没什么钱,但真要往祖上数一数都能和京城里的许多世家豪族攀上亲,只是大多出了五服才没什么联系,有这些人做主力,京中关于此事的请愿书只多不少,甚至都有送到新帝跟前的,可见要平此民怨需要大燕放点血。   朝廷诸公自然也没法继续装聋作哑,但要说如何解决此事,大家伙也没个章程,现在大燕对南方的掌控几乎没有,真要想派官员过去巡查,怕祁州都过不了。   “黑熊寨其心可诛,将此事闹大为的就是叫天下读书人对朝廷不满,好投靠黑熊寨,这如意算盘打的极好。”   “人家如意算盘打的再好,要是没有这回事也没算盘可打,要我说还是朝廷对地方官员的管辖过于懈怠,方才闹出这档子事。”   “容州是成王的地盘,成王身为亲王都没能管好自己的封地,咱们远在千里之外还能插手不成?”   “哼,还提成王,只怕成王也早被黑熊寨的人杀害,黑熊寨敢堂而皇之的公布容州琼州之事,指不定已经吃下琼容二州,再拿下一个榆州,整个南境都落到黑熊寨手里,到时候我看诸位又如何应付。”   皮球踢来踢去,主要还是得寻一个背锅侠将此事背下来,不然如何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结果黑熊寨这头又传出消息,他们竟然打算拿这些世家豪族抄来的钱财去海外换回卖出去的大燕百姓,明摆着收买人心的手段,偏朝廷拿对黑熊寨无可奈何。   他们连祁州都还没拿回来,容州眼看着也是黑熊寨的地盘了,想要拿钱去海外赎人也过不去,而且现在朝廷两面开战,给边关将士们的粮草都凑不出来,根本不会想着说拿钱赎人。   不过明面上还是要交代的,既然是因为黑熊寨占据祁州才让朝廷无法沟通容州琼州,这个锅自然要黑熊寨背。   “他们也不看看,黑熊寨才起事多久,容州琼州行贩卖百姓一事又持续了多久,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也晓得此事是大燕监管不力,现在推倒黑熊寨头上反而落个下乘。”   秦慕之知晓容州琼州贩卖人口一案,怒火中烧,前朝日子还不如他们大燕,也未听闻有百姓被贩卖去海外换钱,到了大燕,竟然出了这档子事,日后史书落笔,大燕还能留下什么好名声。   “大燕商贸发达,商人比之从前地位高了不少,但商人逐利半点不懂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造成如此局面亦是政策问题。”秦尚书令并不意外,从古至今重农抑商也不尽然全是因为害怕百姓经商赚钱太多而不事农桑。   还因为上位者看透了商人的本性,大部分商人只求利益,国仇家恨又算什么,钱到了自己手里享乐才是要紧,却不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不光商人,还有世家。”这次贩卖大燕百姓时间里,除去海商,世家也逃不了干系,若不是世家胆大包天,恐怕容州的读书人也不是这么好出海的。   “你啊,是认同周肆说的世家误国了?”秦尚书令笑着摇头,周肆要根除世家之患,早在合作之际就与他们说了明白,若是秦尚书令不求收复国土,只怕也是不肯答应的。   “世家为国之害,非是周肆同我说我才明白,世家现世也有几百年之久,王朝更迭世家不衰,历代帝王早就发现世家于国之害,前朝帝王几代心血依旧只是扼制住世家发展,但要根除毫无办法,到了本朝,科举改制寒门学子登临天子堂,对上世家依旧束手束脚。”   “世家之害的确影响不浅,但世家未出现之时便没有其他影响国家统治的势力吗?”世家之前,三公九卿地方豪强与世家没什么区别,几朝帝王根除他们的影响,也没想过后出现世家取而代之。   “父亲的意思时,即便世家尽除,依旧会有新的势力取代世家的地位。”   秦尚书令点头,世家根除会出现新的势力吗?会的,不过周肆的手段出乎他的预料,直接废除士农工商的阶级,甚至雄心壮志让天下人皆可识字读书,几乎全毁了世家依仗。   他不知道等周肆打到京城,在祁州的种种举措能否继续推行,但总算是有一个好的开始,若是秦家在这样的统治者手里分化开,也算是一种善终。   “好了,不必理会朝廷这些人的事,他们种种手段都该由黑熊寨的人应对,而我们要做的,是尽量更多的拉拢人投靠黑熊寨。”   “如今黑熊寨在朝中人眼里尚不起眼,大家都以为只要等边境战事稍缓就能出兵打下黑熊寨,能够拉拢到的人极少。”主要也是秦家不能轻易暴露和黑熊寨的关系,而且他最想拉拢的还是苏青云,比起文臣苏青云这样的武将才是需要看重的,“我与青云私下信件往来,暗中探过他的意思,没有半点余地,父亲可有法子叫拉拢青云站到咱们这边?”。   “想要拉拢苏青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吃几回外败仗,叫朝中主和派的声音再次大起来,但你愿意这么做吗?”秦尚书令笑呵呵的同秦慕之说话,他于朝中多年,做的事也不全然光明磊落,眼下说的手段虽然不光彩,却也有奇效,毕竟人的失望是可以逐渐累积的,大燕大厦将倾总不好让百姓也跟着陪葬。   “自然不愿,连周肆都不曾说要对边关下手,可见不怕苏青云在新帝手里打胜仗,我又何必枉做小人。”   “你知道就好,万事不能强求,以黑熊寨的本事真的想要挖大燕的墙角,肯定有的事办法,现今你要做的是给苏青云以及西北边关提供足够的粮草,总不能叫将士们在疆场浴血拼杀,结果连口饱饭都没有。”   秦慕之点头,阴沉沉的从书房出来,父亲对黑熊寨并无什么臣服之心,此刻也只是将黑熊寨看做合作对象,于父亲心中最要紧的,还是收复割让出去的国土。   也不知待到黑熊寨入京那日,他们秦家到底会如何?   ————————————   “京中这些文人的确有些不要脸了。”君凯之一脸平静的说出粗鄙之言,叫周肆都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之前倒是听秦襄说过,别看君凯之现在是一副端方君子模样,从前可是暴烈性子,此前他还想不出君凯之顶着这样一副温润的形象如何暴烈,现在大抵看出来了。   “大当家,咱们要在邸报上回应吗?”   “你知道吵架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君凯之只与同窗辩论过,并未下场这样撸袖子吵过,只得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吵架最忌讳的是不能陷入对方的逻辑思维,不然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大燕现在对黑熊寨口伐笔诛,就是因为害怕咱们继续说这件事,要是随了大燕的意思回复,反而会让大燕以为咱们怕了,之后的邸报内容按我说的去做即可,咱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   等南珉出海将第一批被贩卖出去的百姓带回来,到时候将这个消息写在邸报上,就是对大燕最好的打击。   “是。”君凯之明白大当家的意思了,“那咱们出兵琼州抓人,是否干脆把地盘占下来?”   琼州做海贸生意的,都是靠海附近的海商,他们出兵抓人,几乎就是在琼州沿海一带走一圈。   “治理的人手能挤出来吗?”周肆反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沿海一带是长条形,虽然拿下几乎就是切断了琼州出海的通道,但这样一个长条形要管,可比一府要的人手多得多。   君凯之也知道现在占据琼州并不是最佳机会,可出兵一回只抓些犯罪的商户,又未免兴师动众。   “不过虽然不能立刻打下来,但咱们的生意可以做起来。”   黄娘子在琼州忙活几个月,也不是一点成果没有,至少在琼州,黑熊寨固定的米行开起来了。   正值秋收,因为黑熊寨给的价格公道,不少百姓都到黑熊寨名下的米行卖粮食,让琼州原本的米行生意被打击的不轻。   黄娘子参加完大当家和秦公子的喜宴,也没有在祁州多留,毕竟琼州拓宽商路的事她还要继续做,人才也还要继续培养,不然等到拿下更多的地盘,没有人手黑熊寨的治理会陷入青黄不接的局面。   琼州因为海贸生意还算发达,有钱人其实不少,但穷人也真的很穷,就说港口替商人抗东西的力工,大多都是镇上乡下的汉子,一日忙活半天,浑身又脏又臭,像是被鱼腥腌入味了也换不来几个钱。   因为做工的人太多了。   “近来港口的船只越发少了,也不知道跟南边那个黑熊寨有没有关系。”一个力工坐在港口,因为常年在烈日下做工,整个人又黑又瘦,瞧着只剩下一把骨头,但能够在港口做力工的,必须力气大,还得下盘稳,不然摔了那些富商老爷的货,把一家子卖了都赔不起。   “肯定有关系,上回不是有人说黑熊寨现在把守往西去的海路嘛,好些富商老爷做的生意不能摆在明面上,如今黑熊寨严管,哪儿还敢出门做生意。”   “黑熊寨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管好他们一亩三分地就行了,还要插手咱们琼州海贸,富商老爷不出海,咱们都没活做,再继续下去大家伙都要喝西北风。”这些力工汉子大字不识一个,自然么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晓得黑熊寨这么一弄,他们养家糊口的工作没了。   “谁说不是呢,我亲戚年前过来,还跟我说黑熊寨治下的百姓日子过的好,只要好手好脚都能寻摸一份差事,一日少说也有三十文。当时我还以为黑熊寨是个厚道的土匪寨子,没成想转头欺压到咱们头上了。”   “就是,黑熊寨真有本事直接把琼州打下来啊,咱们也寻个每日三十文的差事做做,现在黑熊寨又不过来,还叫咱们把活丢了。”   牢骚话在琼州的各个港口响起,黄娘子回来琼州先是忙米行生意,将大部分琼州收购的粮食送回祁州。现在祁州缺什么都不缺粮食,多出来的部分黄娘子在听说港口力工的抱怨后,准备寻个差事让这些力工来帮她做活。   别看现在这些力工只是怨声载道抱怨,那是因为他们还有活做,虽然少总还是有点收入,等黑熊寨过来琼州把犯事的海商全抓了,琼州港口的生意便会一落千丈,到时候这么多力工没了生意来源,是要出事的。   纵然如今琼州还不是黑熊寨名下,但要是琼州大乱肯定也影响大当家打天下的步伐,同时这些力工长时间没活做也会对黑熊寨更加仇恨,到时候等黑熊寨打过来,也给治理当地增加难度。   “黄娘子想给这些力工寻摸些差事,倒也不难。”和黄娘子做生意的商人都是有眼力劲的,便是黄娘子没表明身份,大家伙也都门清。   不过只要黄娘子一日没点破自己的身份,这些商户也不会直说投诚,就是暧昧勾搭,好给黑熊寨一个好印象的同时也不会得罪琼州当官的,把进可攻退可守玩的炉火纯青。   “不知琼州有什么需要这么多人手的地方?”   “黄娘子可是当局者迷了,这琼州各处的港口已经修起来多年,常年臭鱼烂虾挤一堆,最是脏臭不过,听闻容州那边的港口都在重新修缮,黄娘子何不也将琼州各处的港口出钱修一修。”商户说的话很是隐晦。   琼州各处的港口都是官家的,日后黑熊寨过来早晚都要修缮,不如现在由黄娘子出面先修缮着,眼看着海域的秩序要被黑熊寨建立起来,日后海外过来做生意的商人肯定络绎不绝,有个好港口过来的停靠的船只肯定也会更多。   “你倒是会为官家打主意。”黄娘子没答应也没否决,此事的确做得,毕竟黑熊寨现在不缺钱,也不缺粮食,只缺治理的人手才没能立马打到琼州来,提前把港口修一修日后也省事。   但话又说回来,如今的港口是官家的,她一个做生意的娘子莫名其妙出钱修缮,好像便宜了大燕。   “你说什么?有人愿意出钱修缮港口?”大燕港口的官员掏了掏耳朵,又抬头看了看天,这天上也没下红雨啊。   “大人,你小声点。”小吏赶忙把自家冒头的大人压下去,“此事可不敢张扬。”   “如何不敢?既然有城里的富商大方,也算是为国为民,你我该多宣扬才是。”管理港口的官吏一抹自己的小胡子,琼州的商人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往年向他们要点银子都跟要命一样,现在竟然主动给他们送银子。   “大人,你怎么还不明白,要是普通的商人能愿意给咱们送银子修港口吗?再说那娘子说了,修港口她们可以出钱,但这事不过官府的手。”   “怎么?这是怕咱们贪污了啊。”   小吏不说话了,可不是怕贪污了吗?那娘子真要把钱交给大人,保不齐三五日过去,手里一半都剩不下来。   “你回话,就说修港口历来是官府的事,若是他们要捐钱只管捐到咱们手里,其余不要多事。”钱到手,港口肯定还是要修的,只是修成什么样就取决于大家伙分了过后还剩多少。   “大人,合着我方才得话你一句都没听。”小吏瞧着自家大人一副美滋滋的样,就晓得人大概已经在想这笔钱要怎么花了。   “什么话?”   “我说‘要是普通商人能愿意给咱们送银子修港口吗?’,大人这银子你真要接手私吞了,保管第二日你的人头就得挂在咱们港口。”小吏也不是危言耸听,黑熊寨的确挂过人头在城门口。   小吏的话让当官的一个激灵,“你是说?”   “不错,除了那方势力,谁还干这档子吃力不讨好的事。”   小吏话说道这个份上,管事是终于明白过来了。   “嘶——黑熊寨要打过来了?” 第188章   黑熊寨肯定暂时没法打过来,不说容州的烂摊子要收拾,光是去海外和藩国商谈赎人的事,就能牵绊住容州大量的海军人手,根本腾不出人手。   黄娘子收到港口官员战战兢兢的问候,对琼州官员有了一个新的认知,怎么说呢,她以为在祁州的官员已经足够丢大燕脸面了,没成想,琼州还有更丢人的。   也好,大燕的官越不成器,对她们黑熊寨来说越好,琼州要修缮的港口不少,几乎沿海的城市都有一座港口,要修缮自然也需要大量人手看管,尤其黑熊寨过来的人不多,用琼州的人手就要考虑管理者中饱私囊的问题,所以黄娘子打算先修缮一个,再慢慢推进修缮的进程。   港口的力工们在听说港口招工的事,一个个都挤在报名的地方,要不是有几个武力不错的汉子在维持秩序,只怕要被人堆给淹没了。   “力工们暂时寻到活做了,不过港口总有修完的时候,之后黄娘子有想好要如何安排吗?”港口与黑熊寨做生意的商人瞧着干活的力工,打心底佩服黑熊寨管人的本事。   “如今大燕海域上来往的船只太少,才造成力工没有活做,等黑熊寨彻底解决海域上存积的问题,海贸生意自然会再开,海上总不会一直没有船来。”只是等新的船来,还需不需要力工抗货物就不一定了。   ————————————   容州。   “大当家,南珉已经带人出海了,距离咱们最近的藩国走海路过去,不过十日功夫,若是南珉速度快,一个月大抵会有信传回琼崖岛。”赎人的事定下,南珉和邢堂明便立刻动身,打算先看看藩国的态度。   “琼崖岛上还剩多少海军在巡逻?”容州的海军组建的仓促,也就一年多时间,上一次增军还是裁减容州步兵的时候,真算起来,海军人数大概不到一万人。   大部分还是从叶文常那只军队招过来的,并没有训练多长时间,南珉出海带走了约两千人,有七百左右是当初南珉到海螺弯的时候组建的。   剩余近八千海军,熟手不足一千,大部分滞留在海螺弯训练,但琼崖岛成了海外船队入中原境内的通商海口,海军的主力也必须转移到琼崖岛驻扎,至于容州港口可以先用步兵填充来维持秩序。   “南珉离开前,调遣了三千人到琼崖岛,现在岛上兵丁大概有五千。”还有两千是郑铁派遣去维持琼崖岛秩序的步兵,到底琼崖岛是流放之地,民风开放,没有兵丁巡逻驻扎,治安问题还是不好维持,他们总不能跟大燕的官一样当甩手掌柜。   再说琼崖岛的气候条件好,如果开发出来,日后可是橡胶油棕的重点栽培地点,就是不说日后,光是岛上的天气种新稻种,也能一年三熟,是产粮圣地。   不过要开发整个琼崖岛需要的人手就多了,光是岛上这十万人是不够看的,还要想法子调配更多人手过来。   只是眼下南境哪哪都缺人,容州祁州元气大伤,本地开发的人手都不够,也腾不出更多的人过来琼崖岛。如果能够在橡胶油棕种子寻回来之前拿下外族,倒是可以考虑牵外族的人过来开发,或是主意也可以打在海外藩国身上。   黑熊寨不买卖人口,但要是海外藩国的百姓自愿到琼崖岛安家落户黑熊寨帮一帮忙,也是师出有名。   “官平青呢?”周肆心里的念头转了几转,又把注意力放到容州上,眼下容州百废待兴,当初强征的青壮释放回府县,土地也都重新开始耕耘,只是种粮食没那么快见成效。   “在府上等着大当家召见呢,话说大当家打算把容州交到谁手上,我瞧叶文常这回并没有跟大当家回来。”   叶文常没回来在秦襄的意料之中,因为他知道叶文常绝对不甘屈居一州之地,此次过去黑熊寨面见大当家,凭借叶文常的本事留在大当家身边做事不成问题,但容州也需要一个能接手的人才。   官平青之前在叶文常手中做事,算不上好官但也算不上贪官,又有主动投诚的功劳在,肯定不能把人撸了,但要是把容州给官平青治理,肯定不行。   不说官平青有没有这个本事,单单是官平青的做派就不是能当一个州刺史的料。   “暂时没有人手。”周肆看向秦襄,意思在明显不过,没有培养出新的能够接替一州的人手前,容州就是秦襄和邢堂明负责。   “那大当家之后是打算以容州为黑熊寨发展的中心还是祁州?”秦襄对这个结果不意外,左右黑熊寨手里就两个州的地盘,且未来几年可能都不会轻易扩张,他、堂明和凯之窝在一个州实在是浪费人才。   “自然是容州。”南境要发展,必然脱不开海运,要和北面的大燕拼经济,只能靠容州的海船,不过黑熊寨的政治中心肯定还是在祁州,因为祁州的地理位置特殊。   以祁州为中心,接壤榆州琼州,能够不断将黑熊寨的形象从边线透露出去,让这两州的百姓渐渐对黑熊寨归心,更何况祁州临近蜀中,日后无论打哪个州从祁州出兵都是方便的。   “我明白了,只是叶文常大当家如何安排的?”不怪秦襄好奇,叶文常的本事不低,能够在黑熊寨打过来的时候将容州全面控制,可见此人手段了得,现在容州收复,叶文常论功行赏,地位不比他们几个差。   若是留在祁州,也有些大材小用了。   “他如今不在南境。”周肆并没有透露叶文常到底去干什么的意思,但光是这句话就足够秦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黑熊寨重心在南境,叶文常出南境,只怕又是去做搅弄天地的任务,大燕叶文常肯定是去不得,再怎么说叶文常也在大燕当官的哪里露过脸,没准朝廷还有熟人认识呢。   蜀中有他师兄孙天信在,除非师兄死了,不然不必再派一位这样的人物去。   如此看,叶文常能去的地方只有外族,他是知道秦公子暗地里一直在想方设法从宋珲嘴里套出大燕安插在外族的探子,听闻年前已经有了进展,但大当家一直没有派遣手中的人前去外族,或许就是等叶文常归祁州,。   叶文常究竟去了何处秦襄有了底后也不深究,但方才大当家提了一嘴官平青,那么有关官平青如何处理也该提上日程,那老小子可不太老实。   “大当家要见官平青吗?”   “见一见吧,总不好过来了还让人继续坐冷板凳。”   秦襄见大当家说话时若有若无的笑意,打了个冷颤,谁又惹到大当家了,瞧着大当家又在憋坏。   ……   官平青听闻大当家亲自过来容州,一直惴惴不安的人这会只觉得大难临头了,他这个人光听名字就晓得希望日后官运平步青云,他本人也没浪费爹娘的期望,是个想要上进的官。   奈何出身不济,当初要是没有叶文常的举荐,现在也不一定能坐上景昌府的府尹。   成王一事,他弃暗投明,跟着叶文常投奔黑熊寨,要是换作其他起义势力,怎么说也该是有个座上宾的待遇。   可黑熊寨大有不同,光是这段时间看黑熊寨在容州清算人的手段,官平青认为自己那点功劳还不够捞他的。   加上容州世家胆大包天贩卖容州读书人的事上,他竟然半点没有察觉,只怕在黑熊寨几个谋士眼里,已经是个没本事的庸才。   要是黑熊寨的影响只对他是个庸才,也还算好的,怕就怕黑熊寨发现从前他跟着成王干的一档子事,转头连庸才都做不成。   周肆实在府衙门见官平青的,虽然周大当家脸上没有什么怒火,但熟悉周肆的人都清楚,眼下状态的大当家不好惹。   “拜见大当家。”官平青稳住了身体,不敢抬头。   “不必客气,坐。”周肆带人一向和善,见官平青落座,冷不丁询问,“容州世家贩卖书生和百姓一事,你知情吗?”   官平青屁股刚挨上板凳就‘啪’得一声跪下,面色瞬间惨白,显然没想到大当家一上来就问这么致命的问题。   地方官的政绩里包含读书人科考一环,纵然成王将科举名额中饱私囊,但参加科考的人数该不会受到影响,无论是县试府试科考参与名单都会提前送到府尹手中。一个两个读书人不见,周肆还会信地方官不知情,可足足不见近四千读书人,参与科考人数骤降一半,地方官就不会觉得奇怪吗?   “大当家明鉴,此事我的确没有参与。”官平青额头冒着冷汗,他早知道当初的说辞糊弄不过去,但见秦襄他们没有追问还以为是放过他了,没成想竟是准备秋后算账。   “没有参与的意思时的确知情了。”周肆敲了敲桌案。   “是。”官平青闭上眼睛,他一念之差,想着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个干净,因为他的确没有插手此事,不过是知情者冷眼旁观。   “去琼崖岛养老还是留在容州挖矿,你选一个吧。”官平青的罪在周肆眼里可大可小,因为世家办事成王不在乎,官平青一个小小的府尹自然也没有说话的余地,但官平青错就错在,对秦襄他们也不坦白,给机会也不中用。   明知这种情况瞒不下去还报以侥幸心理,不知是高看自己还是小看黑熊寨。   “……我愿去琼崖岛。”官平青闭眼,去琼崖岛当官是个苦差,大当家嘴上说着养老,实则是让官平青有生之年都在琼崖岛府尹的位置上坐着,戴罪立功,不然留在容州就只有治罪的份。   “愿意去就好,好好干,若是琼崖岛上的人口突破百万,我便将琼崖岛单独从容州划分出来。”琼崖岛是海岛,划分到容州其实不太合适,毕竟太远了容州刺史想要插手没那么容易,但要独立划府,琼崖岛的人口又不够。   “多谢大当家抬爱。”官平青苦笑,府尹日后能升职成刺史,不管是不是大当家空口白话,他也只有相信,好歹有个盼头。   “没事就去收拾东西吧,什么该带什么不该带若是不清楚,可以问一问秦襄,现在琼崖岛群龙无首,正等人过去治理。”   “是。”官平青一脸苦涩的退出房门,叫匆忙过来的郑铁看的摸不着头脑。   “大当家,官平青怎么一副苦瓜脸,你骂他了?”郑铁还没见着大当家骂人呢,只见过大当家训人。   “犯了错,受了点罚,你过来有什么事。”这时候郑铁不该在练兵么?   “受点罚就苦瓜脸,那我岂不是早就成苦瓜了。”郑铁嘟囔文人就是气量狭小,“大当家,我过来是想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回祁州?”   “容州群龙无首你就想跑?我记得你没有相好在祁州。”周肆冷脸,他同新婚夫郞都没腻歪多久便赶到容州办差,郑铁还想着回去。   “这和相好有什么关系,我不是瞧着大当家你过来,万一大燕趁这个时候派遣大军过来,没人领兵吗?”之前容州有大当家在,郑铁走了也放心,因为即便朝廷有情况,大当家带人上阵也是不输他这个大老粗,可现在大当家和他都在容州,祁州中途生变他们都赶不及回去。   “大燕真要动兵过来,瞒不过我在京城的眼线,就是他们从京城动兵过来,我也来得及赶回去,便是赶不回去,孟梅武疆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不缺你一个。”   没否认相好,周肆眯了眯眼睛,看来郑铁这小子有情况了,也好,下回郑叔回来也算是给郑叔一个交代。   “武哥儿孟娘子厉害我当然知道,但她们不是在祁州其他地方剿匪准备攻打仙人寨嘛。”容州自然也是有匪给郑铁剿的,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叫郑铁赶路的时间都比剿匪多,尤其是容州的蛇虫鼠蚁比他们祁州还要厉害,要不是孙哥儿他们的蚊香坊还兼顾做驱虫香囊,从祁州过来的汉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折在容州的山里。   “你怎么知道没有拿下来?”祁州整体算是都被黑熊寨拿下来了,武疆孟梅的工作就是剿匪,祁州山头多,剿匪工作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要想一州太平,势必要每一个山头都扫荡过,好叫大土匪小土匪都无处藏身,同时也开展治夷工作,将山上的夷人都搬迁下山。   至于仙人寨,不是武疆孟梅迟迟没拿下来,而是因为仙人寨地理位置特殊,在祁州和榆州的交界线上,算是计划剿匪的最后一处,算算时间该要打过去了。   “这不是没收到风声吗?难不成大当家你离开的时候已经拿下了。”郑铁还想和仙人寨较量较量呢,他们黑熊寨取名都只取个黑熊,什么人物敢称自己是仙人?那群牛鼻子道士倒是敢想。   “没有,不过应该快了,你也别指望回去打仙人寨,不过是一群炼丹的道士,没什么特别的。”   “行吧,我继续去剿匪了。”郑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是真的很想见识见识这个仙人寨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仙人。   ————————————   祁州,秋风岭。   “咱们的信送到这群道士手里,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孟梅和武疆分别在祁州各地完成土匪清剿,才到秋风岭汇合。   仙人寨的名声在黑熊寨没有起义前可比黑熊寨响亮的多,且也是难得的好名声,因为仙人寨里的土匪都是道士,个个都会装神弄鬼,下山在百姓跟前走一遭,名声可不就响亮起来了。   这段时间在各地剿匪,黑熊寨的人也关注着仙人寨,因为仙人寨下山活动的时间不多,万一仙人寨的道士为了不被黑熊寨清缴混入祁州百姓堆,对他们也是个麻烦。   好在这群道士并没有逃跑的迹象,只是近来仙人寨完全没有下山活动的迹象,如此武疆孟梅才猜测这些道士是不是准备破釜沉舟,准备和黑熊寨同归于尽。   “原本想看看能否劝降,毕竟道士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黑熊寨的化工坊里最稀缺道士,现在看还是要动武。”   “这些道士精通炼丹,也会制作火药,强攻恐怕会折损不少人手。”孟梅是体验过火药的威力,不说别的只要这仙人寨的人在她们上山的路上布置火药,死伤人数说不准比他们这几个月剿匪还要多。   “钢炮射程有限,不上人只在山下围着,不知道多久才能把他们熬下来。”秋风岭易守难攻,要是这群道士在山上囤积有物资,或是在山上自给自足,几年时间都熬的住,而大当家肯定不可能给她们几年时间跟仙人寨耗下去。   “秋风岭上山的路只有一条,陷阱要设也只能在这条路上设,正好炮手们还没开过几炮,咱们可以试试一路炸上去。”虽说这个法子过于浪费弹药,但比起她们的兵丁被对方的火药炸,自然还是这个法子比较靠谱。   武疆摇头,这个法子治标不治本,一路炸上去倒是能把仙人寨设下的陷阱炸没了,可到了山顶呢,总不能还要开炸把整个山头炸平。   “在等等,入夜后我带几个人走山岭上山摸摸情况。”她们对山上的情况不熟悉,轻易上山也容易被瓮中捉鳖。   “山岭万一被埋了炸药怎么办?”   “我会扔石头探路,山岭这么大,这些道士总不能真的全都埋的有炸药。”   孟梅点头,也只能如此,就是不知此刻仙人寨上的‘仙人’们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之态,还是说也跟热锅上的蚂蚁急的乱窜。   ……   此时的仙人寨的确乱成一锅粥,不过乱的只是仙人寨的小道士们,因为老道士们已经在黑熊寨收复祁州其余府县时,逃跑了。   “怎么办?师父他们逃走,竟然没带上咱们,现在黑熊寨打过来,我不想死。”留在山上的小道士们年纪都不大,也是打小就被仙人寨的道士带回来养着,没想到大难临头这日,师父们是一点师徒情也不讲。   “要不咱们投诚吧,我听说只要投降,黑熊寨不会杀人的。”   “你当我不想,师父们走之前在山上埋了炸药,也没告诉我们到底埋在哪里,一个不慎踩中,不用黑熊寨打过来,咱们就能把自己炸死。”   是了,老道士们已经走了好些时候,山上的小道士们即便涉世未深也该发现不对劲了,但一个个都没说要下山,还不是因为山上到处都是老道士埋的炸药,既阻止山上的小道士们下山,也给打过来的黑熊寨一个教训。   “明明师父可以带着咱们一块逃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独独留下咱们在山上,还埋了这么多火药,让咱们下不去,黑熊寨也上不来。”小道士垂头丧气。   “师父们逃走是因为他们找到了靠山,把咱们留下是打算日后用这个借口攻打黑熊寨。”祁州黑熊寨起义,朝廷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可不让大燕其余地盘上有异心的人蠢蠢欲动。   能够到仙人寨当土匪的道士,个个早都不跟大燕一条心,想着学千人弄出个天师教搅弄风云。   “不行咱们不能坐以待毙,黑熊寨的人迟早要打上来,到时候他们的人要是被炸药炸死了,肯定要算在咱们头上,死了这么多人咱们也别想活命了。”   一提到要死,几十个小道士们个个哭丧着脸,可现在他们又没有别的办法给山下送消息,就是送了,黑熊寨晓得漫山遍野都被埋的有炸药,恐怕也是不敢轻易上山的。   山里的粮食不多了,就是黑熊寨不打上来,他们迟早也会饿死在山里。   “要不咱们放个风筝给黑熊寨,在风筝上写上山有炸药。”   “不成,风筝飞起来剪了风筝线,谁知道会落在哪里,要是飞远了没到黑熊寨的手里,咱们不是一样要完蛋。”风筝要飞靠的是风,他们跟着老道士学了点装神弄鬼的皮毛,但也不会呼风唤雨啊,如何能让风筝听话。   “不然在滚灯里装封信,将滚灯从山路上滚下去?”滚灯轻巧,便是碾过埋炸药的地方也不会轻易爆炸。   “你以为上山的路一马平川没有拐弯吗?滚灯再能滚遇上拐弯没人引到方向,滚到沟里去怎么办?”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说个主意,不然咱们就挨个都试试,万一有成功的呢。”   “说的对,先试试,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第189章   是夜。   武疆带着几个山岭行走的熟手上山,道士会火药,他们自不会托大,觉得自己的□□能够和火药硬拼。   所以在山岭上行走的每一步都极为谨慎,必须用重物探过路,才能行走,好在兵丁里已经没有蒙雀眼,夜里行走适应了黑暗环境倒也看的清路,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探路用的重物是攻城用的滚石,只不过比起砸城门的滚石,这类滚石要小不少,不然人力不好控制方向。   而且说是仙人寨的道士在山路上设陷阱,其实也不是每一处地方都有,就和扫雷一样,不需要每一寸地方都埋炸药,只要有一处被人踩中起作用,陷阱便成功了。   武疆运气不错,一路从山底摸索上来,滚石探路的地方都没有火药,不过好运气在快到山顶的时候用完了,滚石碾压过前方一片区域,滚至半道就被埋于地下的火药炸的四分五裂,哪怕武疆他们距离滚石被炸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依旧受到波及,一些细小的碎石飞溅过来,造成了一点皮外伤。   “果然埋伏的有炸药,应该是越靠近山顶炸药越多。”武疆随行的娘子见前面被炸出来的深坑,后怕的想得亏她们机警,不然贸然上山就成人肉探路了。   “再试探几个点,如果都埋有炸药,咱们就原路返回。”武疆下令,山上炸药太多,他们摸进去也不好摸出来,实在不行孟梅炸路的办法也能用一用,毕竟秋风岭人迹罕至,就算土路被炸的坑坑洼洼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是。”山岭间别的没有,石头很多,只是要寻一块珠圆玉润的滚石不太容易,好在方才炸过一个点,以刚才的点辐射开,看看周围还有多少炸药就行。   山岭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让几十个十四五岁的小道士们挤在一堆,一个个吓的捂住耳朵。   “完了完了,黑熊寨竟然摸黑上山,这不是把命交代在山上了。”小道士嘴里念念有词,眼睛已经没有光了,单单是听山上的动静,上来的人肯定不少,黑熊寨人死的越多,他们不是越遭殃。   “怎么摸黑上来,炸药埋在土地,白天遇上还能往回跑,夜里哪里能看的清往哪里跑?”   山岭爆炸声响的越多,寨子里的小道士们身形越颤抖,恨不能冲出去大喊,叫黑熊寨别上来了。   天擦亮,武疆带着小队原路返回。   “山岭越靠近山寨的火药数量越多,只怕山路也是如此。”山路是堂而皇之的摆在眼前,埋的火药不会少了,而山岭埋火药,打的就是出其不意,多半是东埋一点西埋一点,要是不熟路,很那从山岭活着出来。   “仙人寨这是打算在山上死守吗?”埋炸药可不光对他们黑熊寨有用,也对仙人寨自己有用,莫不是害怕有人投诚才自断后路。   “死守不死守我不清楚,但我们要加快速度攻上秋风岭,山路的前半段我建议用滚石探路,必须每一处都探完,不然咱们大军队伍冗长,要是以队列上山难保不会踩中没探过得地方,等滚石探到被炸的厉害的地方,再动用火炮。”   孟梅点头,炮兵营里的炮兵早准备好了,火炮在山岭间剿匪的用处有限,不少炮兵都还没练几回手,现在有机会大显身手,一个个早就迫不及待了。   大军缓慢上秋风岭,动静是一个闹的比一个大,让山上那群快断粮的小道士们又忍不住打冷颤。   “怎么又开始炸了?黑熊寨这是打算用人命堆上来了吗?”火药何等的厉害,他们这些炼丹的小道童可是见识过,不说别的,光是丹炉爆炸就能把一间屋子炸毁。   老道士们走前在山岭和山路上忙碌快半个月,把仙人寨存的火药都要用光了,可见想要对付黑熊寨的心思。   爆炸声一直到下午,仙人寨的寨口才出现黑熊寨的人,为首的两位,一个是个哥儿,一个是位娘子,瞧着个儿都不矮,站在寻常男子跟前,也是不输的,更不说她们穿上铠甲,手里拿着比人高的长枪,身后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只一个照面就能看清楚这队人马的厉害。   和小道士们想象中灰头土脸不同,黑熊寨的兵丁虽然身上有些许尘土,但并没有炸伤的痕迹,一路上要不是打算把火药都排了,估计还能更早上山。   武疆的视线落在一群小鸡仔一样的小道士们身上,神色晦暗不明,老道士们跑了。   “咱们监视的人不是说没人下山吗?怎么只剩下这群小的。”孟梅不信他们黑熊寨的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秋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只有一条路下山,光看小道士们的数量就知道,老道士们肯定也不少,若是走一两个或许能行,但所有老道士都不在,只怕秋风岭还有别的下山途径。   “你们派个人过来,我要问话。”既然老道士们不在,武疆的目光只好打在小道士们身上,十四五岁瞧着虽然小,但也懂事了,乡下这个年纪当爹的比比皆是,肯定知道一点内情。   迅速被黑熊寨兵丁围住的小道士们瑟缩在一块,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道士被推出来,站在孟梅跟前还矮了一个多头。   “你们师父从哪里下山的?什么时候下的山?秋风岭是不是还有别的出路?”   一连三个问题把小道士问懵了,眼看着他磕磕绊绊回答不上来,那郎君眉心一皱,肯定是他砍他脑袋,顿时吓的不敢动弹。   “师父是一个月前离开的,我们看着是从山路下山的,秋风岭背靠山崖,下山的路只有一条,没有别的道。”   孟梅打量人群出声的小道士,指了指让他站出来。   “你们寨子一共有多少人?”总不能小道士这么多,老道士只有十几个?若真只有十几人,或许能够瞒住黑熊寨探子的眼睛。   “我们寨子一共四百来人,上了年纪的师父有七十多个,壮年的师父有百来人,其余都是帮师父打下手的。”   四百来人,眼下寨子才多少,撑死了四五十个,也就是有三百多的道士失踪了。   “我去问问监视此地的探子。”孟梅也察觉出不对劲,几百人离山,别说经验丰富的探子,就是长眼睛的多关注关注此地,肯定也能发现。   现在的情况,要么是他们的探子说谎,要么是这群小道士说谎,至于第三种可能,武疆抬头环顾山岭,如果真的是从山岭走,虽然山岭多虎豹豺狼,但这伙道士未必没有办法对付。   “分三个小队,每队各二十人在山岭搜查,记住山岭上埋有炸药,先探路再行动,行径十里,如果没有发现行走的痕迹立刻折返。”   “是。”   “其余人搜查山寨,务必小心谨慎。”道士的东西说不准哪里带毒了。   “是。”   黑熊寨的人立刻散布进仙人寨,要说这些道士也是享福,仙人寨的屋子可比从前黑熊寨的房子还要好,说不准库房里的宝贝不少,结果等黑熊寨的娘子郎君一进去,别说金银珠宝了,连狐裘被套都没见着,整个寨子就搜出了点粮食,也就够山上这群小道士们再吃几天的。   老道士逃走未免把东西带的太干净了。   “三百来人的道士要走,的确能够带走不少东西,但仙人寨名声显赫这多年,寨子里的金银珠宝光靠人力很难全部搬走。”武疆认为有人接应仙人寨的老道士们,不然光他们的人手很难搬走那么多东西。   “我刚刚问过探子了,这一个月来的确没有人下山。”孟梅还是选择相信黑熊寨的弟兄,徐队长手里出来的情报队成员都是灵活机敏的人,不会在这点事上撒谎。   “山路行不通,只能看看山岭搜查那边是否有线索。”这么多人,总不可能一口气消失了个干净,道士的本事最多糊弄糊弄百姓,他们是不信道士还真能缩地成寸。   “先不提他们从哪里走的,我方才又问过刚刚的小道士,他说他师父们离开是找到靠山了,这个靠山恐怕来者不善。”   “黑熊寨起义的名声传遍大燕,结果大燕因为被外族牵绊短时间抽调不出人手过来,自然让不少有异心的人眼红,大燕摇摇欲坠,只怕这些人以为马上要进入乱世,想着挣一挣皇位。”   “说的不错,就是不知道是哪一路人马也在闹造反。”真要到了乱世,造反的队伍都是一支接一支的出现,毕竟想当皇帝的人络绎不绝,太平盛世尚有起义兵马,眼下不出几支起义队伍才有鬼了。   “咱们散布在各州的探子应该有所耳闻,等此次剿匪回去应该就知道了。”   ……   鹿鸣府。   秦绥之收到情报队的消息时,正在同阿耶和嫂夫郞用晚膳,之前秦绥之和周肆都是一块住衙门的,如今阿耶和嫂夫郞到祁州暂住,他便同阿耶和嫂夫郞都住在外面的宅子。   “阿耶嫂夫郞,你们且先用着,衙门有事我得先过去一趟。”秦绥之匆匆喝完碗里的粥,带着空青又匆匆往衙门去。   “这样晚还要回衙门处理公务,和他父亲兄长实在一个性子。”宋清央嘴里虽然抱怨,眉眼却是笑着的,他家绥之聪颖能干,从前还想着绥之真要是嫁了人在内宅生活,要委屈了,不想成亲过后干的都是大燕男子才能做的事,半点没有浪费自己的才能。   “绥之能干,眼下周大当家又去了容州,将祁州的公事交给绥之处理,绥之自然以公事为重。”崔涟顺着阿耶的话说罢,眼底流露出一抹羡慕,没法子,即便是大燕再厉害的名门贵女公子,也是不能插手政事,黑熊寨正大光明的给娘子郎君出头的机会,等传到京中,也不知有多少娘子郎君会心动。   “涟儿说的不错,不过绥之贪觉,从前在衙门休息每日可以多睡一会,如今早晚都要回来陪我们,却是耽误他休息了。”宋清央是最清楚自家哥儿的性子,以前在家里,他都是免了绥之早起问安,就是叫人多睡一会。   “阿耶不若让绥之继续住在衙门,隔三差五回来一趟即可,这样既方便了绥之处理公务,也能叫绥之多休息一会。”   “是个好法子,等绥之夜里回来,我去同他说说。”宋清央虽然时时念着绥之,但眼下就在一处,衙门和宅院的距离也不远,真要见面不过几步的距离。   鹿鸣府的衙门夜里也是有人值守的,毕竟现在鹿鸣府有夜市,百姓白日做完工总是习惯和家里人一块出来逛逛,再回去休息。   人休息的晚了,出事的概率也就多了,夜市上隔三差五便要抓一起小偷小摸的扒手案,衙门要是没人,这抓来的小偷都不知道送哪里呢。   秦绥之一般不会值夜,但要是有大事需要他决断,也会有人去寻他,今日消息来的还算早,赶在晚膳前送过来了,外面天都还没全黑。   信是从榆州传来的,榆州接壤祁州,榆州刺史的性子也被他们的探子摸透,是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公子,可是有什么要事。”君凯之从家里赶回衙门,好好的一个端方君子,这会子难得狼狈,只是秦绥之与周肆不一样,轻易不会打趣别人,眼下的情况也不好打趣,只把手中的信件递给君凯之。   君凯之一目十行,面色越发凝重,榆州有一路贼人起义,已经占据三府。   “公子如何打算?”君凯之看过信件,此刻大当家远在容州,飞鸽传书倒能尽快将信送到大当家手里,但等大当家回来也是七八日后,这路兵马起义就在榆州紧邻祁州的地界,他们不可能置之不理。   “榆州有兵,我看过榆州起义的身份,是当地权贵,手中并无多少兵马,只要榆州刺史出兵镇压,不成气候。”一口气占据三府看似厉害,实则不过打榆州刺史一个措手不及,这路兵马定然后继无力。   “若是此路人马被榆州打压逃跑至咱们黑熊寨境内,说是投诚又如何处理?”君凯之不信榆州还有人不知道隔壁的祁州被黑熊寨占了,明知道祁州有黑熊寨还敢紧邻黑熊寨起义,说是没有把黑熊寨当后路他是不信的。   “起义之人身份是权贵,送信的探子言明此人在榆州恶贯满盈,若是仅因为他投诚我们黑熊寨就要接纳,岂不是天下所有犯错的世家豪族都能先起义,强抢百姓一番过后再来投诚黑熊寨,黑熊寨还要拿他们当座上宾。”   若是周肆在此,根本不用讨论,榆州起义的队伍敢过来直接宰了就是,什么档次来攀黑熊寨的高枝,明晓得黑熊寨对世家豪族一贯是喊打喊杀,换个身份黑熊寨就不管你从前干的恶事,未免太便宜了吧。   君凯之点头,那他们得先下手为强,先将榆州这路谋反队伍的底细昭告天下,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这支队伍与黑熊寨不是一路人。   “公子,随着咱们黑熊寨声名远播,只怕一些有狼子野心的人也打算起义。”起义的队伍一旦多了,乱世不来也来了,大燕还在,好歹还有一副烂秩序维持百姓正常度日,真要进入乱世,黑熊寨会被迫提前打下一些地盘,巩固自己的势力,得不偿失。   “此事你我无法阻止。”秦绥之无奈,他们的兵马倒是能够帮还归属大燕境内的土地平乱,但大燕会答应让黑熊寨的兵马帮忙平乱吗?   答案是不会,因为大燕不光丢不起这个人,还要考虑黑熊寨的兵马到大燕境内平乱,会不会借机吞并大燕的要塞城市,或者黑熊寨的人平乱会不会叫大燕百姓的民心偏向黑熊寨,总之大燕宁可世道乱起来,也不会把手里的河山拱手让给黑熊寨。   世道乱大燕还能凭借自己手里的兵马拨乱反正,要是把地盘送给黑熊寨,那才是真的断送大燕江山。   秦绥之将信件叠好,转手取下毛笔,蘸取墨汁书成一封信,连同方才的信一起塞入信封,再以火漆封好。   “信件会尽快送至容州,咱们先处理好榆州这只起义队伍,再说怎么对付其余起义势力。”   “是否先要把武疆孟梅召回来?”虽然鹿鸣府兵力不少,新兵也在源源不断的征召,但能够指挥军队打仗的人没几个,大场面都没让这些新指挥上过总不能赶鸭子上架。   “她们如今在攻打仙人寨,此时不好召回,咱们先等一等,即便这支起义队伍再榆州兵败逃至祁州,也轻易进不来。”祁州和榆琼二州的接壤线上,有重兵把守,黑熊寨征召的兵丁大多都安排在边线巡逻,就是朝廷大军打过来,短时间内也破不开边线军队的防守。   榆州的起义兵想要入祁州投靠黑熊寨,也要先打过黑熊寨边境的兵丁。   ……   榆州。   榆州刺史已经连续两天没合眼了,许久未曾动兵的地方也紧急调动大批兵马集合,因为榆州有一支起义队伍闹的正凶。   说起义,南境每年或多或少都有人闹起义,但都是小打小闹,像黑熊寨直接割据祁容二州做地盘的势力根本没有。   榆州境内呢,也有闹起义的,不过数量不多,因为榆州刺史虽然不是勤政为民的好官,但也当得不错,至少治下百姓大部分没有被豪强欺压的没有生路。   百姓有活路,哪怕日子苦些也是不愿意干谋反这样杀头的大事,谁成想,榆州百姓没有起义,权贵反而闹开了,一个个怕是看黑熊寨混的风生水起,以为自己也是天命之子,真是不打盆水照照自己的德行。   “大人,三个府城被占,听闻这些乱兵入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决不能姑息。”跟在榆州刺史身边的自然是榆州城下的府尹,三府沦陷,几个府城的官员当即被杀,乱兵行事实在惹人愤慨。   黑熊寨杀朝廷命官还要证据确凿公审后砍头,这支乱兵过来直接对朝廷官员出手,他榆州的官员多还是尽职尽责,不然榆州也不能在南境四州中独占鳌头。   “你以为人人都是黑熊寨这样纪律严明的起义队伍,不说那群临时被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就是咱们手里的兵入城,有几个是不抢的。”当兵没钱,饭也吃不饱,每每到了出兵的时候,自然想着法从百姓手里抢几个子。   兵匪兵匪,是兵也是匪,尤其是大燕的兵,更是被百姓叫贼头,可见其不受欢迎的程度。   “可怜三府的百姓,咱们要是打过去,要把人往祁州境内赶?”他们手里的兵什么样他们再清楚不过,打起义军肯定打的过,但要说全歼是不成的,为了避免死灰复燃,将人全部赶去祁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用咱们赶,他们自己就会往祁州去,传我的命令,对付这支乱军不必留手。”   榆州刺史难得有血性,要是今天打过来的队伍是黑熊寨他也认了,毕竟大燕都拿黑熊寨没有办法,且黑熊寨治下百姓日子过得很好,不想来了一个不知是阿猫还是阿狗的队伍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还真以为他这个刺史位置是拿钱买来的不成。 第190章   榆州动乱的消息没有被封锁,不少有识之士已经察觉不妙,天下要乱了,榆州起义军的出现不过是大乱的苗头,等榆州起义军的消息传入大燕其余州府,会让更多野心家揭竿而起,正巧大燕现在对起义军无能为力,厉害些的起义军说不准能一口气打去大燕。   这不是危言耸听,若是起义军在北方,尤其是距离京城较近的几个州出现起义军,光靠京城的禁军可不一定能够拦的住。   不过好在榆州刺史这回给力,手里的地方兵将榆州临时起义的军队打的抱头鼠窜,还斩了不少起义军的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告诫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真要想起义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榆州有权贵起义的消息传到周肆这里,并没叫引起周肆的注意,反而是仙人寨的事有些棘手。   三百多个道士,看情况还都不是假道士,最次都能提炼火药,三百来个道士炼火药,可会给黑熊寨造成不小的困扰。   “大燕北方的几个州情况还算稳定,不会出现大的起义队伍,南境又有咱们把守,即便榆州琼州有乱,咱们的人手也能很快支援,大部分知道咱们黑熊寨内情的起义队伍都不会选择在南境起义,所以下一个最有可能出现起义的地方应该是从州。”   秦襄在舆图上分析眼下的时局,从州是西北边城,前年因为西北外族打过来,议和的时候还丢了从州的几座城池,导致从州局面很乱。   加上今年西北边境说是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斗,其实已经开打了,只是打的战役都不大,大燕这头没什么厉害的武将,西北面的战事一败再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打个大败仗,要北面的苏青云回援。   “从州距离南境还有一段距离,仙人寨名声在祁州显赫,出了祁州没什么人知道,从州还在南境之外,这两方人马要如何勾搭在一块?”郑铁挠头,从州有人想反他信,但从州的人会不远万里来祁州找帮手吗?   就是道士会炼火药,从州境内就有大燕兵马,难不成还找不到会做火药的人?非得跑到祁州寻这些道士。   “也有道理。”秦襄在干正事的时候是不会和郑铁呛声。   “我看江州最有可能,江州读书人多,这些想谋反的势力肯定都希望拉拢读书人,江州又和榆州琼州接壤,要是江州的人在南境活动知道仙人寨的名头拉拢,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江州不可能,江州属江南,读书人多的地方很难起义。”秦襄摇头,读书人最讲究忠孝礼仪,要是你直接打去京城改朝换代,江州的读书人还能找个无可奈何做借口,继续为新朝廷效力,可你要直接在江州起义,只怕是不成的。   “江州不成那就澜州,也与榆州接壤。”   “澜州更不成了,京城位于澜州花州交接之所,澜州若都能有起义军,京城怕已经沦陷了。”   “照你这话说的,澜州花州离州都和京城离的近,都没有起义队伍,剩下的州里,山州、明州、栾州你觉得哪个像是能够有起义军的?”大燕总共就十三个州,平州蜀中不在考虑范围内,就剩十二个州,其中还有两个被他们控制了。   “我只是根据地形分析,哪个州有起义军,自然要看这些州府分布的地方豪族。”秦襄认为郑铁在胡搅蛮缠,他现在分析的话也不过是猜测,哪里就真的分毫不差,他要真有这个本事还当什么谋士。   两人说着就要吵起来,奈何屋里另外一个人充耳不闻。   周肆在大燕的舆图上写写画画,说来大燕舆图的土地实在少的可怜,不说和前朝比,就是跟千年前四分五裂刚统一的朝代也比不了,但地盘小事却不少,他刚刚看了看各地势力的分布,发现每个州府都是潜在的造反大户。   大燕真要到了乱世,怕比上一个乱世还要可怕,因为不光内乱,还有外乱。   “大当家,你说句话啊。”郑铁说不过秦襄,只好求助大当家。   “你们不是正吵得开心?继续,不必管我。”周肆继续画舆图,叫方才还争的面红耳赤的两人瞬间偃旗息鼓,大当家都这么说了,他们哪里还吵得起来。   “咳、大当家,你认为仙人寨的道士们是投靠了哪方势力?”秦襄见大当家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只怕已经心里有数,他和郑铁在这里争来争去,大当家只当看戏呢。   “说不好。”周肆不是敷衍,而是真的说不好,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真到了乱世起义的势力多如牛毛,有名的没名的都冒出来了,但大燕这会还没乱,顶多能猜中老道士们往哪一方投靠了,具体投靠谁,他又不是算命的,能算出来。   “大当家,可不能说不好。”郑铁着急,火药这东西虽然早几朝就出现了,但都被朝廷把控,一般道士也弄不出来,黑熊寨的火药技术的确比大燕发达不少,真要在战场上撞上了肯定也是他们胜,但大获全胜和惨胜是两个概念。   这伙老道士离开秋风岭的时候对黑熊寨半点没留手,只怕是早有准备要和他们交恶,敌暗我明,黑熊寨一点防备没有岂不是专门给人当靶子吗?   “他们悄声无息的从秋风岭消失,为的就是不让咱们知道他们的去向,或许其中还有他们投靠的势力接应,我们已经错失了最佳探明真相的机会。”   对方明摆着准备周全,来者不善,加上又过去一个月,山岭间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也被几场大雨冲刷的干干净净,线索全断,便是急的头上冒烟没有线索也白搭。   也是秋风岭位置特殊,如果仙人寨在祁州境内,以黑熊寨情报队的本事不可能让他们悄声无息的溜走,偏巧秋风岭位于祁榆二州接壤的地方,山岭间虽然无路,但要走还是能走的。   只是一般人不敢如此冒险,不说山岭未开化,单就是进入山岭之后难以辨明方向就足够大分部人喝一壶。   “大当家,秋风岭已经有了缺口,咱们是不是要在秋风岭也派兵驻扎?”秦襄想的更远一些,既然秋风岭的天险被迫,必须得预防了。   祁州接壤榆琼二州,边线不短,就算有水泥路连通各个府县,大军在边线驻扎,也总会有防不住的地方,秋风岭就是一道。   原本秋风岭因为绵延无际的大山挡在榆州和祁州中间,叫一般人都不敢跨越,现在有人能够在山岭中穿梭,日后万一这伙人带兵从山岭突袭黑熊寨,还真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凯之已经派遣兵丁过去驻守了。”   秦襄松口气,凯之这时候还是给力,“虽然这次攻打仙人寨跟咱们预计的不同,但总归也不是全无收获,听闻武疆他们还拿下来四五十个小道士?”   “嗯。”这些小道士都是跟着师兄和老道士们打下手的,真本事其实没学多少,好在有基础,几十个小道士刚送回鹿鸣府就被火器坊和化工坊瓜分了个干净。   “也不知道仙人寨既然撤退,为何不干脆把人全部带走,偏要留下这几十个小道士。”郑铁总觉得这事有异样,就是几十个小道士本事不大,但也不是不能带走。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又不是几岁,说不准走的这伙道士体力还没留下的小道士厉害。   “或许是留下打探消息的。”周肆慢条斯理的下了一个结论,叫秦襄和郑铁瞪圆了眼睛,向来只有他们黑熊寨在别的势力里安插探子,不想今日竟然有人打算在他们黑熊寨安插探子。   “这、大当家既然猜出来了,祁州那边是否有应对之法了?”   “有没有探子安插进黑熊寨其实没关系,只要能够杜绝他们传递消息,安插进来的探子也能成为自己人。”周肆停下手中的笔,将笔放置在笔架上,“让徐小六尽快安排人打听清楚这些地方的势力。”   秦襄眼前一亮,这些年黑熊寨的情报系统一直在运作,大当家这张舆图上标注的地方都是极有可能起义的势力。   “是。”   郑铁见秦襄兴匆匆的离开,叹气,“大当家,看样子你是短时间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了。”   “连名头都不敢露的鼠辈,还不值得分出这么多注意力给他们,现在要紧的还是海外藩国赎人的事,此事做好,江州的读书人会源源不断的过来投靠,你不是一直想继续扩张,手里要是读书人不够多,我可不会轻易再出兵。”千日做贼容易,千日防贼难,周肆笃定秋风岭道士投靠的势力短时间不会冒头,可以暂时放一放。   “唉,也是咱们自己手里读书人多才读了两年书,赶不上趟,不然哪里要求着这些书生过来。”县学府学的学生大多年纪不大,因为过了十二三岁的孩子在大部分父母眼里,都是大人了,能够寻活做自然不必再送去县学府学。   这也导致他们县学府学的读书人是不少,可年纪一个比一个小,像是苏梓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就被拉去干事。   “慢慢来。”   他现在还未及冠,有的是时间慢慢发展。   ——————————   海外。   出海的队伍总算是靠岸了,一路过来,即便有老当家的海图,还有不少熟路的水手,但因为船队大部分都是新手的情况,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邢堂明面色惨白的从海船下地,十几日的航程,除开靠岸补给能下地透透气,其余时候都只能在海上飘着,奈何他压根没坐过海船,头一次出海的雅兴在第一个大浪打过来的时候就消失殆尽,然后在船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得亏这回跟着出海的是行事一板一眼的南珉队长,换作郑铁,得记他一辈子黑历史,老了还要被拿出来笑话。   “邢先生,身体还好吧。”南珉自幼在海船上长大,对于海里的风浪已经习惯了,即便是头一次在海船呆这么久,也一点事没有。   “没事,双脚落地我就踏实了。”邢堂明从来没有觉得陆地如此可靠,“咱们先以商人的身份在藩国打探打探情况,再和藩国的贵族接触。”   “听邢先生的。”海船上的钢炮都被藏的严严实实,好歹有两千多人,要是一口气全靠岸过来只会叫藩国的人以为有人过来打他们,所以根据老当家的海图,他留下大半的人手在距离此地藩国不远的海岛上修整。   别看好些海岛荒无人烟,但跑海运的人多了,不少海岛已经有了可以补充淡水修整的地盘。   跟过来的海队不过两三百人,一般行商队伍也没有这个数量,要不是容州打了世家豪族收缴家产时也收缴了一批海船,南珉光是要带两千人出海都还是个难题。   “此地看模样也算发达,只可惜我还没学会藩国话,不然倒是能够收集一些消息。”要学会一门新语言不是那么容易的,加上晕船的缘故,邢堂明也没法在船上恶补。   “我已经让船上的水手去打探消息了。”这些跑海运的水手大多都会一门藩国语言,毕竟语言不通,万一被坑了都没地说理去,越靠近大燕的藩国话会说的水手越多,因为大部分海船都在跟附近的藩国做生意,再远一些能去的海船很少。   叽里咕噜的话听了一天,邢堂明头昏脑涨的休息在藩国的旅店,或许是因为大燕的商人过来的多,当地藩人也学了不少大燕招待的方式,只是一路走来却是不见几个大燕人。   “奇怪,按说这么多大燕人被卖到海外,街上至少能够看到一二大燕身影才是。”藩国的人和大燕的人长相还是有所不同,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分辨出生番和大燕人的模样。   “或许为了避免这些人向大燕过来的商人求救,送到了更远的内陆。”海商在藩国遇上老乡求救会施以援手吗?这说不好,得看人良心如何。   “要是真送到内陆就麻烦了,咱们的船在海边有震慑性,却轻易打不进内陆。”主要兵只有两千,人家好歹一个藩国,总不能举国之力还弄不过他们两千兵丁。   “先进行交涉,交涉失败再进行海上震慑。”   邢堂明点头,接下来几日海队的人都在藩国境内摸索消息,还有不少藩国的商人过来询问生意的事,因为黑熊寨暂时关闭大燕的船队出海通道,于是原本该到各个藩国做生意的商人没过来,自然引得藩国商人询问。   也有想和南珉他们船队做生意的,瞧着港口停靠的船只,数量这样大,说不准就带了什么好东西,大燕作为藩国的宗主国,境内的东西还是很受这些附属国欢迎,尤其是瓷器丝绸,基本只要带过来了,不管多少藩国的贵族都能吃下。   可惜这回黑熊寨的海队带来的土特产比较难咽,大家要是相处愉快土特产就不送了,要是相处的不愉快,就要邀请海外藩国尝尝黑熊寨土特产的滋味。   “大燕人,据我所知,大燕人被卖过来之后,都被贵族买去了,我们这些生意人都买不到。”几天的功夫,队伍里能说会道的汉子已经和藩国的生意人混熟了,张嘴一打听大燕卖过来的人,得到的回答倒是在预料之中。   “怎么,我的朋友,你是有亲人被卖到我们这儿了吗?”生番商人还是热情的,“如果真的被卖过来了,我只能说抱歉了,你们要想打听需要和我们国家的贵族打交道。相信我你们只要拿出漂亮的瓷器,柔顺的丝绸,这些贵族会接见你们的。”   多番消息打探,矛头都直指藩国的贵族,邢堂明就以黑熊寨的名头递了名帖上门拜访,港口城市发达代表不少藩国的贵族都在这里,毕竟藩国的国土并不大,再靠里就是别的国家了。   邢堂明赴宴,南珉自然是在海船上巡逻,黑熊寨眼下还不是正统王朝,藩国给不给面子还两说,不过他记得这个藩国似乎和黑熊寨有生意联系,是卖猛火油的,想必比起他们藩国要好说话一点。   直到日落,邢堂明才跟着几个护卫他赴宴的汉子回到船上,旅店自打他们公布身份之后是不住了,谁知道第二日一早醒来会不会被包围。   “怎么样?”南珉见邢堂明的脸上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想必情况还没到最糟。   “他们答应可以替我们转告国王,但我看真要赎人不会这么容易。”赴宴的时候,在街上没见到大燕的人在贵族府里邢堂明见识不少。   当邢堂明提出要赎回大燕百姓的时候,那些贵族的脸色可不怎么好,不过也没有当场翻脸,至于后面会不会如实告诉国王,又积极将大燕百姓送回来,就说不好了。   “我们等五日,我问过水手,此地距离国都不过两日的路程,要是五日后没有得到回复,就进行武力威慑。”和这些海外附属国打交道,肯定要把人打服了才能谈事。   不然人每年为什么遇上大燕皇帝生辰,就主动过去送上大量的金银珠宝,难道是自己国家钱多的没处花吗?还不是大燕开国的时候被打的头破血流,才如此乖顺。   “此事你看着办,不过打之前先去联系在海岛上训练的兵丁。”武力震慑不成,他们是准备拿下这个港口,这几日收集消息他们看过,藩国在港口并没有安排多少兵丁,一旦开战,只要他们迅速拿下港口的城池,藩国来不及派兵回援,他们就有和藩国谈判的余地。   “嗯。”南珉点头过后,夜里叫值守的兵丁警醒些,要是遇上敢来偷袭的人立刻汇报,他们的船都是木船,要是这伙人打算射火箭过来,就麻烦了。   毕竟此地的油是猛火油,水扑不灭,好在他们有千里镜,老远就能盯着过来港口的人手里有什么东西,只要赶在他们射箭之前射出炮弹,便可以杜绝船只被烧,只是猛火油遇上火炮,此地的百姓难免被波及。   如此过了五日,港口还如五日前一样风平浪静,可惜贵族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大概是没把邢堂明的话放在心里,上次赴宴不过是敷衍邢堂明。   南珉站在海船上,不远处的海上猛然多出数十只船队靠近港口,远远望去犹如百舸争流般壮丽,港口一时间多了这么多船只靠岸,警醒些的番人已经察觉不对,但小国寡民,遇上黑熊寨不按套路出牌,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动手。”   海外第一声火炮响起作为历史事件是要被记载进史书的,不过黑熊寨眼下还没迈入需要时刻有史官跟着的地步,所以黑熊寨海外第一次武力外交事件注定引不起什么风浪。   当然等消息传回黑熊寨的时候,已经有销路的邸报肯定会大肆报道,但作为黑熊寨的秘密武器,再没有跟大燕摊牌之前,有关钢炮的消息都会被严密封锁。   不过和大燕交火的机会就快来了,因为大燕又开始出昏招了。   “大燕朝廷决定召回苏青云来打黑熊寨?”秦襄得到这个消息,走来又走去,边境两处交战,若没有苏青云抗住压力,早就被打穿了,现在苏青云眼瞧着胜利在望,朝廷竟然在这个时候把人召回来对付他们,他都要怀疑朝廷的官是不是都被秦家策反了,不然怎么会下这个决策。   他们难道不怕,苏青云一走,关山城失手,外族长驱直入打到京城吗?   “想是榆州起义军队让朝廷有压力了,若是不解决黑熊寨,之后起义队伍绵延不断,对大燕来说也不是好事。”攘外必先安内,大燕朝臣做这个决策倒是没错,却不该动苏青云。   “苏青云一动,外族要是抓住机会覆灭大燕对咱们也不是好事。”秦襄已经考虑到最严重的后果,要是中原沦陷,虽然他们会打回去,但其中艰辛肯定比打大燕难得多,还有中原的百姓,外族入关,烧杀抢掠,必会让北面元气大伤,到时候要恢复没有个十几年光阴都是不成的。   “放心,苏青云走不了。”周肆走到窗前,望向京城方向,秦家这枚棋在一日,苏青云在北面的领军之位谁来都动不了。 第191章   关山城。   去岁年节前,关山城和外族开战,打了一仗俘虏两万胡人,引得关内百姓张灯结彩,这多年在关山城生活的百姓,哪个没被外族打进来抢过东西,也就是苏青云奉旨前来关山城镇守情况才好一些。   今年开春,过来关山城做生意的商人都多起来,可见一场仗打的大燕百姓扬眉吐气,开年过后,新帝继位,废除了先帝传的旨意,一改之前大燕畏首畏尾的做派,叫苏青云大胆出兵,虽然朝廷送过来的粮草依旧不够大军嚼用,但秦慕之私底下还源源不断的支援苏青云,却也不怕打仗断了粮草。   去岁大寒,外族损失严重,苏青云又来势汹汹,差点被打的灭国,要不是求救西北胡人来助,此刻只怕已经没了北胡之国,如今苏青云乘胜追击,可算是叫大燕百姓有了盼头。   “南边的商队过来,大家快出来买东西呀。”城里的百姓听到孩子在街上的叫喊声,立刻从屋里取来不少铜子出门,想要赶快去南边商人那里买东西。   关山城这几年因为苏青云在,粮食没被抢,大家伙日子都还过得去,但北面天寒,好些个东西都需要外头过来的商人支援,就说给将士们的纸裘,关山城自个儿都做不成,因为北面的植被本来就不多,还要供人烧饭做菜,就是把关山城附近的山扒秃了,也不见得凑得够那么多纸裘给将士。   但北面一打仗,南边的商人就不过来了,害怕来了走不了,也害怕冒险走一趟人财两失,也是今年开春过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卖南方好东西的商人,让关山城的百姓一个个都激起购物的热情。   “这布可真好,比起咱们布行买的孬布不知道好多少倍。”有手巧的娘子最喜欢自己裁衣裳,但关山城布行的布质量都不好,明明和南边来的商人买的都是一种麻布,也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差别,难不成南边的野麻比她们这里的野麻要软和不成。   “听人家说,这布是混纺,不光用野麻做原料摸起来才如此柔顺,这样的布都能直接裁了给小娃娃穿,也不怕新衣磨孩子皮肤。”   “咱们关山城的娃娃,一个个猴一样,成日里光着屁股满城跑,就是直接穿新麻布裁的衣裳,也磨不上。”   几个娘子说笑着离开,又有夫郞前来买糖,糖是贵物,一般人家舍不得买,多是有生了孩子的娘子郎君才需要买些红糖回去补一补。   过来的商队不光卖红糖还卖白糖,价钱比一般杂货铺便宜,自然引得大多数舍不得买糖的人家咬咬牙买一些存起来,还有几个月又要过年了,到时候一家子还能一块喝点甜水。   “老大,咱们带过来的东西卖的也太快了,外头人都说关山城的百姓穷,我瞧还是很富裕的嘛。”这消费能力都要赶上鹿鸣府的百姓了。   “你没看关山城才开了几个商铺,平日就是想把手里的钱花出去估计都没地方,老实招待这些人,记得徐头儿给咱们吩咐的事。”刘老实接手了跑关山城和祁州的商路,虽然走的远,但钱还是没少赚,关山城的消息也能第一时间收到,一举两得。   “老板,可有宣纸买。”这时候小摊过来一位中年人,蓄着长胡,一副斯文夫子打扮。   “有,夫子要多少,都是上好的宣纸,一刀半贯。”卖货的汉子手脚麻利的取出织坊造的宣纸,质量没得说,价钱也比大燕产的宣纸要便宜。   “来两刀。”姓胡的夫子细细看过宣纸的质量,从怀里取出碎银,大燕普通的宣纸一刀须得一两,更好的自不用说,那是能卖多贵卖多贵,那边过来做生意的小贩实在,两刀纸只花北面一刀的价钱就能买到。   “好勒,夫子,你这是给自己买的还是给名下弟子买的,要是给自己买的我便不说什么,要是给名下弟子买,宣纸就贵了些,咱们南边的读书人都用的是普通的麻纸,质量也不差,价格还比宣纸低的多。”   “南边的读书人也都用麻纸?”胡夫子不大信。   “自然,宣纸多贵,就是咱们卖的这样便宜,一上午过来买宣纸的读书人也就胡夫子你一个,麻纸虽然比不上宣纸吸墨,但平日用已经足够了。”   “那就再来五刀麻纸。”胡夫子这些年在关山城开私塾,还是攒了不少钱,买点麻纸回去给学生用还是拿得出手。   “好勒。”   送走胡夫子,一个身着铠甲的青年走过来,远远望着人一身煞气就晓得不是普通人,结果小摊贩的汉子镇定自若的招呼人,半点没有害怕的。   “你们打哪儿来?”苏青云早知道南边有一队商人隔三个月左右就要来关山城做一次生意,但之前他都在外头打仗,没遇上。   “南边,小将军可是下值休息,咱们摊子上的东西质量好还便宜,要是看上了什么好东西买的多还有折扣。”汉子也认出了苏青云,不过人没表明身份他肯定不能拆穿。   “有盐吗?”   “小将军,你这是来钓鱼来了?”汉子想这鱼钓的也不怎么高明,穿一身铠甲过来买盐,明晓得他们不是官衙门的人,就是真卖也不敢当着你的面拿出来啊。   苏青云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我急需大量的盐,我不管你是不是卖私盐的,只要能拿出盐,有多少我买多少。”   “……”这话我怎么接老大没说过啊,军队可能缺盐这事不像是假的,但万一苏将军就是过来钓鱼,他这头刚把盐拿出来,那头就过来两个兵把他拿下,也没地儿说理啊。   汉子不动,苏青云也不动,还是刘老实从后面出来,叫做生意的汉子去招待别人。   “咳,苏将军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南边过来做生意的,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哪里有私盐能卖。”刘老实名字叫老实,编起瞎话来一点不老实,不说外人,就是隔壁竖着耳朵偷听的汉子都给自家老大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   “你们和过年给兵营送纸裘的许粽是一路人。”苏青云既然敢明目张胆的问,肯定不是耍人玩,说话也不兜圈子。   刘老实一顿,许粽可不是情报队的人,他是跟郑铁郑队长一路的。   “南境虽然距离关山城千里之遥,但我还不至于一点风声都收不到。”苏青云说话的模样半点不像是跟反贼说话,把刘老实都给弄糊涂了,怎么回事,难不成苏青云想通了准备弃暗投明不成?不然咋明知道他们是土匪寨子还跟他们做生意,忠君爱国不要了?   “盐是有,就是不知道苏将军要多少?”人家已经把底都揭开了,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盐他有,这回过来也带了不少,的确想着给百姓卖私盐来着。   现在黑熊寨在蜀中有卧底,能从蜀中买来的盐越来越多,加上又占据容州,以淋卤法晒得的海盐也不少,黑熊寨的存盐量,能管十年。   “有多少我都要,这是定金,尾款等盐送到我关山城的府上给你结清。”   被硬塞了一包银子,刘老实牙酸的看着苏青云离开的背影,大燕武人的作风还蛮对他们黑熊寨胃口的。   “老大,咋回事啊?咱们怎么突然过明路了。”汉子等人一走,窜了过来,在祁州的时候,许粽那小子不是叮嘱他们千万把身份瞒好吗?说是被苏青云发现他们身份就得吃牢饭,短时间大当家还没空救他们。   “我怎么知道?”刘老实没好气,虽然他们这回过来本就打着要露头的风险,做好了被苏青云盯上抓回去吃牢饭的准备,可具体的事他们还没做呢,就被苏青云揭了老底。   “那咱还继续行动吗?”   “先停了,咱们已经被苏青云盯上了,别到时候话还没传出去,先叫苏青云抓了。”刘老实当机立断,被抓也得被抓的有价值,不管如何事肯定得办成才行。   “那要给祁州传给信吗?”他们要办的事可大可小,只是在关山城造一造朝廷要苏青云班师回朝的舆论,让关山城的百姓把苏青云留住。   “也等等,今晚我去送盐,要是没回来你就给祁州传信。”刘老实觉得苏青云需要买盐的举动也很可疑,二十万大军耗盐是个不小的数目,尤其是这些兵要打仗,每日耗粮耗盐加一块仓库都不够用的,粮食关山城的军队平时自己也有耕种,即便朝廷不支援,短时间也不会没粮。   盐就不一样了,大军耗盐数目庞大,要是没有朝廷支援,光靠买关山城的官盐,买空了都不够大军一个月消耗的。   苏青云明知道他们身份有问题还要买盐,只怕是打算抗旨不归京给边关将士们留后路,若真如此,他们倒也不必枉做坏人,煽动关山城百姓为他们所用。   苏府。   苏青云在关山城的宅院并不大,因为平时基本不会在这里歇息,他参军早,都还没来得及成亲就到边关镇守,这多年也没空回京,家里人虽然有心替苏青云相看,但自家小子迟迟不归也不能叫人一直等着,便拖延至今也未娶亲。   苏青云自己也秉承着‘山河未复何以为家’的念头,孤寡到现在,所以苏府冷清,也就一二洒扫的下人在。   “将军,你说他们会不会来?”副官在苏府等的有些着急,他其实不太赞同将军去找叛军买盐,不说叛军有意取代大燕江山必不可能看着大燕好,单单是盐这东西金贵,叛军便是有怕也拿不出多少。   “等等看。”苏青云也知道自己此举颇为冒险,因为朝廷要断他们后路,竟然求到反贼头上,早几个月他若是知道这伙反贼定是要手下的将士们把人全都抓起来,等日后打完外族再去寻反贼的麻烦,奈何形势比人强。   时至午夜,寂静的苏府外才响起敲门声,守门的是苏青云的近卫,听到敲门声立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几个汉子,每个肩膀上都扛着两麻袋东西。   “你们警醒也太差了,也不问问我们有多少人就开门,万一门打开我们不是来送盐的是来直接绑人的怎么办?”   近卫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整个人脑子都嗡嗡的,如果没记错他们才是大燕正统军队,眼下关山城也是他们大本营,这伙人才是反贼。   “下回可不要这样了,虽然关山城兵多,但真有人直接打苏将军的主意,你们这就是助纣为虐,知不知道?小心点。”刘老实自认为交代完,抬了抬下巴,“带我去见你们苏将军,盐给你们带来了。”   近卫飘忽的走在前面带路,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可等他转头看向刘老实的时候,刘老实一副自在的像是走在自己屋里的模样,又让近卫怀疑的确是自己的问题,直到把人送到苏将军面前,他都没想明白,怎么还要反贼教他怎么保护苏将军。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菜了?可这不是苏将军交代夜里听到敲门声就把人放进来吗?   苏青云和几个副官见刘老实扛着麻袋进来,身后几个汉子肩头也都有,数数有十几袋呢。   “苏将军东西给你带来了。”刘老实放下麻袋,这可是用来装粮食的麻袋。   “这些都是盐?”副官瞪大眼睛,虽然这些袋子的盐真放到二十万大军身上,其实不够看,但没记错他们是临时起意买的,黑熊寨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说明人在南境不光不缺盐,手里没准还握着不少盐。   “不错,咱们这回出门走的匆忙,盐带的不多,你们先将就用,等我回去禀明大当家再给你们送过来。”   刘老实话说完,副官们就忍不住,用刀划开一点麻袋,见里面全是上好的井盐,这在大燕可都是权贵们才能用的上,军队都是凑合吃些粗盐将就。   “你们这样资敌,不怕日后我们兵戎相见吗?”苏青云神色复杂,他走投无路求助黑熊寨,本以为能换点盐是一点,没想到黑熊寨这样大手笔,他可没说要投靠黑熊寨。   “苏将军以为北面的胡人打算要多久?”刘老实是知道大当家对苏将军的态度,半点不怕黑熊寨和苏将军对上。   “至少两年。”西北胡人不可能看着他把北面胡人灭掉,只要稍微一有点政治头脑的都清楚,无论是西北的胡人还是北面的胡人,如果仅剩一家绝计不会是大燕的对手,唇亡齿寒,西北胡人和北面胡人即使再不对付,在生死存亡之际还是拎得清,到时候北面要对付的就是两支胡人。   “两年之后苏将军能够班师回朝吗?”   苏青云沉默片刻摇头,他在打北面胡人,西北面的胡人也在打从州,最好的结果是他打完北面腾出手对付西北面,即便西北面议和他也要在西北边境守着,轻易抽不得身,不然胡人死灰复燃,边境的仗将无穷无尽。   “即如此,我们又怕什么呢?再说了,就算苏将军和我们对上,我也有信心最后取胜的是我们。”刘老实不是盲目自信,苏青云最近算是在大燕声名鹊起,郑队长对苏将军也赞不绝口,但真要说打,郑队长比不上,大当家还比不上吗?   都不用动用钢炮,就是人拼人,他们黑熊寨的兵丁吃好喝好,又训练刻苦,怎么也比大燕的兵马强壮。   “盐送到了,尾款苏将军要是一时间拿不出来,可以先欠着。”   刘老实这话无疑让屋里的其余人露出愤愤不平的模样,因为这话的意思是哪怕苏将军欠钱不还,黑熊寨也不怕,因为日后苏将军要是在黑熊寨手里讨生活,等发军饷的时候再扣除,不怕苏将军赖账。   “钱我已经备好,只是没想到你们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井盐,缺口我会在下次你们送盐过来的时候补齐。”苏青云阻止副官们为他愤不平,许多事不是嘴巴说说就有用的。   “如此,我们便不打扰苏将军休息了,下次送盐大抵在两个月后。”   刘老实一走,书房算是炸开了花。   “果然是反贼出身,行事如此猖狂,还想将军投诚在他们名下做事,当真是白日做梦。”他们不过被关山城牵绊住,才让黑熊寨一时得意,莫不是真以为他们打仗是在绣花不成。   “将军,要不让末将代你回京围攻黑熊寨,真不打一场还以为我们大燕的将士们是软骨头。”好歹大燕还有他们这群能打的武人,被黑熊寨如此看扁,如何不叫人生气,恨不能立刻在战场上见真章。   “方才几个人你们打的过吗?”苏青云比在场的副官都要冷静,能够做到将军的位置,不光要会打仗,更多的还是要动脑子。   “不好说,他们几个光看身板就是好汉,下盘也稳,拳脚功夫定然不差,见着将军一身煞气也不胆怯,手里必然也沾过血,能不能打过还得真上擂台比比才清楚。”都做到副官的位置,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见微知著,仅仅只是派遣过来做生意的汉子已经能够和你们相比,你说黑熊寨手中的兵马会比我们的人弱吗?”苏青云说着目光落在井盐上。   一时间副官们也没了声,是啊,黑熊寨瞧着不是一般莽汉,瞧瞧方才过来的汉子,同将军交谈半点不露怯,去岁送纸裘的汉子也是。   “可既然他们这么强,为何还要帮咱们,不该是咱们情况越艰难,他们越高兴吗?”   苏青云不语,如此慷慨解囊,说明黑熊寨的大当家所图甚大,不光大燕,西北和北面的外族也被视作囊中之物,这等气魄非常人所能及。   ……   刘老实一路回程,嘴里忍不住哼哼南境的小曲,同行的汉子们个个五音不全,倒也没觉得他们老大哼的难听,反而还跟着一块摇头晃脑。   “老大,咱们就这么暴露了,万一苏青云有所警惕,改变主意要去南境打咱们怎么办?”   “事有轻重缓急,咱们再强短时间也打不过去京城,苏青云要是撂了北面的摊子,不出两个月,京城都要跟着沦陷。   要你是苏青云,觉得中原被咱们拿了好,还是被外族胡人拿下来好。”   “咱们吧,再怎么说咱们黑熊寨也是汉人,中原自古汉家居之,咱们拿天下是正常的改朝换代,哪能叫外族人入关,那都是要遗臭万年的。”   “那不得了,你要苏青云这样的人同意黑熊寨取代大燕那是不可能的,但你要说外族可能入主中原当皇帝,苏青云就会退而求其次,不对咱们黑熊寨出手。”   “老大,你这话说的颇有道理啊。”   “都是跟大当家学的,总之,有外族胡人在,苏青云肯定是先打外族不会跟咱们对着干。”   黑熊寨高兴了,朝廷那边就不高兴了,几道诏书诏不回苏青云,只得了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把朝廷那群老家伙气的不轻,奈何形势不等人,在又收到地方官来报境内出现起义队伍后,朝廷咬牙派遣了几个留任的武将和五万禁军前去祁州剿匪。   所用粮草自然是苏青云打外族的粮草,既然你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那朝廷也能因为计划变更没法供应粮草,大家伙都打着等黑熊寨解决了再拿苏青云试问。   五万大军从京中出发,为首的老将是西北战场退下来的,这多年上战场虽然打的无功无过,却已经是朝廷能拿得出手的将才,可见朝中武将人才堪忧。   大军出发那日,消息送到祁州,再有祁州转送容州,听得郑铁恨不能立刻回程同大燕朝廷干上一架。   “你不能回去。”周肆挡下了蠢蠢欲动的郑铁。   “大当家,人都要打到跟前了,我不回去不行啊。”   “容州大军还不成气候,海外随时可能发生战斗,你得留下继续练兵。”   “……那仗?”   “我回去就行了。”练兵的事郑铁能做周肆没空做,但打仗周肆和郑铁都能做,所以谁去谁留一目了然。   “大当家,要不再考虑考虑?”郑铁傻眼了,好不容易遇上一回大场面他还不能回去。   “大燕只派了五万兵马不是派了五十万。”如果不是担心绥之未曾主持过军事,他都准备不回去,武疆孟梅对付朝廷五万大军足以。 第192章   长清府,白下县。   此地是祁州与榆州接壤的县城,也是祁州与榆州边线中的豁口,和其他边线上的府县有绵延无际的崇山峻岭阻隔不同,白下县的位置处于直通榆州的官道上,大军压境,一马平川,朝廷兵马过来攻打祁州,必然要兵临此地。   黑熊寨当初打下整个祁州,在各个边线派遣了不少兵马驻扎,像白下县这样重中之重的县城,平日更是有五千兵马镇守,以防有人打突袭战。   收到朝廷大军前往祁州的消息,周肆从容州赶回鹿鸣府,从兵营点了近两万的兵丁赶往白下县,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带上火器坊新出产的热武器,在这个冷兵器战场,有热武器托底就是降维碾压,至少周肆完全不担心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会有输的可能。   武疆是晓得大燕武将体系,五万禁军看似比他们的人马多一倍,实则战斗力要大打折扣,而且大燕马政也不好,甚至可以说这五万大军过来,能不能凑够两千匹马都是个问题,没有骑兵,光是靠步兵对战,赢面已经在黑熊寨。   更不说黑熊寨的兵丁能够做到每人都有一套甲胄,且铁坊打造的甲胄不光比大燕的甲胄牢靠,还比大燕的轻便,灵活性和防御性双重碾压,在战场上就是战无不胜的利器。   两万兵马在白下县外驻扎,经过新兵营的训练,又前往各地进行剿匪的兵丁已经能够有条不紊的应对各样的情况,粮草也不必担心,大军过来之前,已经有人押送粮草到白下县。   “大燕的兵马过来,肯定要在榆州整顿,此次领兵的将军是我父亲的同僚,从前也在西北打过仗,但据我了解,此人领兵墨守成规,并无什么出色之处,要是没有奇招,这五万人不堪一击。”   武疆正在同大当家汇报情况,虽然此言多贬低大燕,但也说的是实话,毕竟大燕什么情况大家伙也是有目共睹。   “大当家,咱们一开始要用钢炮吗?”孟梅已经在想如何对敌了,按说五万大军,她们手里光是钢炮射出炮弹就能把人全部打光,但这可是五万青壮,又不是五万老弱妇孺,哪里是轻易说杀了就杀了的,留下五万人能多种多少粮食,多开多少铁矿?养人的那点粮食黑熊寨还是出的起。   “你觉得一开始用钢炮大燕的军队还敢过来吗?”不是周肆把钢炮看的太厉害,而是这种武器尚未现世,人们对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总是害怕的,尤其它具有杀伤力的时候。   “怕会做鸟兽四散。”孟梅第一次见钢炮的时候觉得钢炮是天神降临要来惩罚人的,不说她,就是兵营里任何一个兵最开始见识钢炮的威力,都会被吓得跪地拜天,以为是天降神罚。   大燕尽管也有火药,但钢炮这样的武器绝对没见过,战场上用出来,怕是一个照面就要被打崩溃,完全崩盘的军队并不好控制,她们想留下人就得费更大的功夫。   “这五万人我想都留下,近来君凯之说祁州各府县人手严重不足,钢炮能不用就不用。”祁州人少,黑熊寨过来收拢田地过后,空闲出大片土地还没分出去,海外人口回流短时间内见不了成效,只能打大燕的主意。   武疆孟梅清楚大当家的打算,这是想包饺子把大燕兵丁全部吃下。   “那咱们要断大燕的后路。”   “白下县的战场我来负责,你们各自带一队人马守在大燕队伍回程的路上,前后夹击。”钢炮杀伤力惊人,尤其是炮弹现在也装在弹甲里,弹甲一旦炸开,流铁片造成伤口,很容易死人,黑熊寨还没有抗生素能够对抗伤口感染。   “咱们一口气吃下五万人马,大燕只怕会暴跳如雷。”武疆还以为大当家准备分几次将大燕的军队吃下,没成想大当家竟然打算一口气吃光,此战要是宣扬出去,对大燕百姓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五万人马吃下对咱们来说连个饱嗝都打不出,我倒想看看大燕知道五万禁军过来一场仗打完就折戟沉沙,会不会再派十万二十万兵马过来。”孟梅眼中跃跃欲试,大燕这是源源不断给她们黑熊寨送人口。   周肆轻笑,若是最开始大燕大胆些,一口气派遣五十万军队打过来,并且让军队死守,说不准黑熊寨还真的要栽在这样的人海战术上,结果大燕只派遣了五万兵马,就当是大燕给黑熊寨送乔迁之礼了。   “城中百姓情况如何?”比起即将到来的大燕军队,周肆还是更在意白下县的百姓,一般城镇要打仗,城中的百姓都会带上金银细软逃跑,黑熊寨虽然不限制百姓在祁容二州流动,但要出行也需要经过黑熊寨的许可,要是一时间出现大量百姓流失,会造成其他城镇的治安问题。   “自军队入城,大部分百姓应该也察觉到要打仗,最初乱了几日,好在县里粮价有咱们铺子做锚定,并没有出现较大的起伏,不过还是有部分百姓投奔亲戚去了。”   要打仗无论在什么时候对百姓来说都是件大事,一般这种时候城里粮价都会高涨,商人囤货可居,百姓流离失所,但这回因为黑熊寨每日巡逻兵丁没有减少,工钱也照常发放的缘故,大部分百姓只是多买了些粮食回去囤积。   “离开的人多吗?”   “不多。”城里没乱,即便大部分百姓还人心惶惶,但有黑熊寨大军压阵倒也没有一股脑要逃跑的想法,这也算是黑熊寨经营几个月的成果,让城中百姓信任黑熊寨有本事和大燕掰手腕的时候取得胜利。   “村里呢?”白下县里的百姓还有一道城墙阻挡,而归属白下县的村子大多都没有军事防御,虽然他们不会给大燕军队进攻村子的机会,但村里的百姓不知道这一点,必须要他们给村里百姓一颗定心丸。   “目前没有异样。”现在正逢秋收,百姓忙着收地里的粮食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乱兵打过来,加上大军过来后他们在各个村子也派遣了近百人驻守,叫村里的百姓有了依仗,没想着逃上山避难。   这场仗其实打不久,但好歹也是大燕和他们第一次交锋,是要小心谨慎一些。   军队行径速度不快,更不说大燕一直在京城服役的禁军,少有赶路的经历,等到榆州也都是出发一个月后的事了。   五万兵马在路上的嚼用很可怕,除去朝廷拨的粮草,沿途府县还送出来不少,不给不行,军队缺了粮草会直接进城向百姓讨要,后果不堪设想。   榆州刺史接待了丘将军,当然也少不了要出点血,幸好秋收到了,马上会有一笔税收入账,不然还要他破财消灾。   “丘将军。”按职位,地方上的刺史肯定比朝廷休养的武将官位要高,加上大燕重文轻武,榆州刺史即便不给丘将军好脸色,也是理所当然的。   奈何人家能够面见天颜,不比他们在地方上唯唯诺诺,这会子摆脸色转头人家回去参他一本,他想解释来回折子都要一两个月时间,耗不起。   “曲刺史。”丘将军的脾气比一般的武将要好,因为他懂明哲保身的道理,“黑熊寨占据祁州这么长时间,朝廷却对此势力知之甚少,此次朝廷下令攻打黑熊寨,还要劳烦曲刺史同我说一说黑熊寨的情况。”   曲刺史脸上的微笑僵了一下,你都要跟人家打仗了,结果一点情报都不知道,还指望他一个地方官帮忙,这不是扯呢吗?朝廷到底有没有要打黑熊寨的意思,不然怎么如此儿戏。   “丘将军客气了,我作为榆州刺史这是应该做的,事关黑熊寨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怪,你这样子要我怎么相信朝廷能够打过黑熊寨,曲刺史心里盘算,这回要是打输了,他得私下里和黑熊寨勾搭勾搭,便是不能大张旗鼓的投诚,也要黑熊寨知道他的心向着祁州,不然容易闹误会,他可不想一觉醒来黑熊寨就兵临城下了。   ……   丘将军从曲刺史家中出来,神色有些凝重,守在外面的副官见着,忍不住询问。   “将军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曲刺史不肯支援咱们粮草?”在副官看来地方官要是不给粮草也好办的很,直接借着打土匪的名号向百姓借就是了,只是当兵的说的好听是借,其实跟强抢没什么区别。   “曲刺史给我说了一些黑熊寨的情况。”丘恭心底沉甸甸的,来之前他知道黑熊寨可能不是一般的土匪,没成想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如何?可是乌合之众?”副官跟来打土匪,也是想挣点军功,边境的战场他们这些没见过血的禁军是派不上用场,但打土匪他们还是能成,京中周边也曾有过起义的土匪,不过很快就叫当地的县令带兵剿了,在大燕兵丁眼里,大燕的土匪都是没什么本事的流民。   丘将军摇头,“要是乌合之众,我也不必如此担忧,听闻黑熊寨尚占据桥头县时,就能和鹿鸣府的府尹较量,那鹿鸣府的府尹当初手中也是有兵的,还是重步兵,都被黑熊寨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那时候黑熊寨不过占据一个小小的县城,现在黑熊寨占据祁州全境,甚至容州都沾边,实力定然比之前还要强。   “即便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才发展两年的土匪寨子,练兵何其困难,两年内黑熊寨手里恐怕都还没有五万兵马,又怎么会是咱们的对手。”   战场上,除非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不然还是拼兵丁的数量,黑熊寨就算有五万兵马也不可能全部调遣至前线,优势还是在他们。   “还是谨慎些,此次剿匪朝廷诸公连边境战事都不顾,将原本押送到边境给苏青云的粮草给了我们,要是败了只怕也没脸回去面见陛下。”   “将军放心,咱们不会输。”副官觉得丘将军还是太谨慎了,黑熊寨再厉害能厉害过塞外胡人吗?丘将军多年在西北征战,虽然没打出过什么惊人的战绩,但能够在边关守几十年,也是个厉害人物。   黑熊寨不过是流民拉拔起来的土匪寨子,既不会练兵也不会治理地方,如何能够和大燕比?   “但愿吧。”丘恭叹气,黑熊寨距离朝廷太远,以至于他离京之际根本没有掌握多少黑熊寨的消息,曲刺史府上一走,黑熊寨在他眼里已经有了分量。   不过副官说的也对,哪里有不战而败的,他是在塞外被胡人打怕了,行事才如此小心谨慎,黑熊寨再厉害能厉害的过胡人吗?   必然是不能的,不然随便一个大燕境内的起义队伍都能打的塞外胡人抱头鼠窜,大燕又何至于沦落到一提战事就争论不休的地步。   五万大军在榆州休整两日,便跟着曲刺史提供的舆图前往白下县,因为粮草得到补充大军速度快了不止一筹。   直到入祁州境内,大燕军队都顺风顺水,并未有谁冒出来阻挡他们前进。   “大燕的队伍怎么如此松散,行军之际连队形都无法维持?”孟梅只和祁州境内的土匪打过交道,正规军是没遇见过,还道大燕好歹是朝廷,正规军该不比她们黑熊寨的军队差才是,结果还不如她们新兵营速成的军队,好歹行径的时候队伍能够保持长条形。   “大燕的军队都是如此,黑熊寨这样练兵练出来的军队才是少数。”军队纪律严明,但练兵能练到黑熊寨兵丁的份上真没有,至少武疆父亲领兵的时候,也做不到三个月就把一支军队训练的有模有样,战场上厉不厉害不说,光看军队的纪律,就知道是支好兵。   “那我就放心了,咱们带了八千人马在此地埋伏,我还怕大当家一万多兵对五万应付不过来。”   “大当家虽然没有领兵打过仗,但平日和我们还有郑队长沙盘推演的时候,哪次吃过亏,便是大燕五万兵马当真精兵强将,我们还有钢炮做底牌。”   “是我多虑了。”孟梅想想在沙盘上被大当家虐的时候,的确能够看出大当家只是没机会领兵,而不是不会领兵。   马蹄声渐去,白下县的斥候也早在大军过来的时候将消息传回至白下县,周肆已经穿好盔甲,上马在城门外准备迎敌了。   留守白下县的兵马不过一万七千人左右,但个个都是剿匪练出来的精兵强将,并不畏惧战场,也不怕死。   因为他们知道即使战死沙场家中父母妻儿也能得到妥善安顿,抚恤金足够一家子生活,儿女也能免费到县学府学念书,要是念书课业学的好,差事黑熊寨也优先安排,基本把子孙后代的路都给铺好了,便是死在战场上也不怕。   更何况大当家一马当先在阵前,同弟兄们一起出生入死,兵丁们的气势很足,只待大燕军队过来,城门上的同僚擂起战鼓,冲阵厮杀。   丘恭抵达白下县的时候,第一次见识严阵以待的黑熊寨兵马,心下一沉,光是这群兵的气势已经让人不容小觑,且黑熊寨的人没有龟缩在白下县不出,反而提前在白下县外等候他们,情报能力也比他们要强。   好在,这支队伍人数不足他们的一半,只要能够提起他们队伍的气势,不是没有交手的胜算。   “我乃大燕兵部侍郎丘恭,阁下可是黑熊寨的大当家。”两军对垒,领兵之将的气势不能有半点泄气,不然此战便输了一半。   周肆挽了个枪花,说起来他也好久没有动武,手里的枪都有些生绣了。   “是我,大燕派遣这点人就想攻下黑熊寨,倒是会痴人说梦。”   “黑熊寨口气倒是大,你我兵力有两倍之差,竟然还敢口出狂言,莫不是以为打仗都靠嘴上功夫。”丘恭看似回话,实则是在阵前宣告两军兵力差距,叫黑熊寨一方的兵丁知晓,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   “是不是靠嘴上功夫,交一交手就知道了。”周肆言罢,一拉手中缰绳,直奔丘恭而去,两军对垒自然是隔出了一段距离的,奈何周肆不按常理出牌,说打就打。   十数米的距离不过黑追几个跨步就冲至敌方将领跟前,一杆长枪在临近之际,直冲丘恭面门。   丘恭虽无领兵大才,但能做到将军的位置身手自当不错,加上他正值壮年,面对周肆突袭,气沉丹田抽出手中长剑做挡。   战场上武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长枪对长剑本就处优,而周肆也没打算控制自己的力道,枪剑交错的瞬间长枪挑破长剑,顺势也将马上的丘恭击落,这一套动作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若不是丘恭下马时翻滚的快,只怕周肆那杆枪已经戳中心肺,命丧黄泉。   “这就是大燕将军的实力,如此不堪,难怪在边关被塞外胡人打的节节败退。”周肆除开手上功夫,挑衅的功底也极为强悍,至少一枪一言,让骑马跟在丘恭身边的几个副将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中烧的迎面而来。   几人骑马围攻,打的就是借马匹快速移动的便利叫周肆自顾不暇,但骑射功夫只要从幼年练起,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周肆长枪左劈右刺,叫几个副将根本近不得身,背后偷袭的利剑和前方突袭的长枪接踵而至,却见马背上周大当家以极强的腰力后仰,手中长枪顺势旋转三百六十度,轻松挑飞副官们的武器。   周肆自马背而起,长枪杠势如破竹,挨个将副官击落马下,还有负偶顽抗者,也不敌两合之击,狼狈的在城门前的阵地上痛苦哀嚎,唯一还在马上的人半点伤没有利落的回到先前守阵的位置。   将军阵前对垒,输赢成败影响士气可见一斑,至少原本大燕军队以为自己占人数优势能够打赢黑熊寨,到眼下从将军到副官都被黑熊寨的大当家挑落下马,士气转变已经达成周肆的目的。   “擂鼓。”战场擂鼓,乃进军的信号,城门上擂鼓的兵丁早就撸起袖子准备好,大当家已经给他们打出气势,叫黑熊寨的兵丁看的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冲阵给大燕禁军们一个教训。   马蹄之下,丘恭和副官们迟迟没能站起来,但黑熊寨动兵,他们若是再不冒头起来,不说大燕军队的气势,单单是人□□战,这样躺在战场只有被踩死的份。   周肆瞥了一眼他们,要他们性命虽然也能打击士气,毕竟无将不成军,但现在两军已经打起来了,串个串烧也得有人吼几句才能叫大燕的士兵知道他们的主将死了。   即如此还不如拿大燕军队的阵旗,有长枪做护,周肆冲阵可谓是长驱直入,大燕兵丁完全不敢阻拦,以至于不过刹那功夫,已经到阵旗跟前。   阵旗乃打仗要地,若是阵旗有失护旗手是要被砍头的,可见阵旗对战场的重要性,周肆一马而过,护旗的兵丁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立在战场中央,高挂的大燕旗就被一枪打断,原本溃散的兵丁在阵旗倒下的那一刻,彻底成了逃兵。   ……   “不知道城门下的战局如何了?”孟梅神色有些焦急,算时间肯定打起来了,尽管知道大当家不会输,但迟迟得不到消息还是难免担忧。   “便是交手也没那么快溃散,总要先打一场。”   “时下已经不早了,要是打到晚上,咱们饺子包的容易有漏网之鱼。”大当家为了活捉这些青壮,连钢炮都没用,这要是摸黑跑了一个,该多心疼啊。   “应该打不到晚上,最多半个时辰,便会有逃兵过来。”武疆知道他们手中兵丁的战斗力,也知道大燕禁兵的战斗力,能打半个时辰也算是大燕这次派遣来的禁军厉害。   有武疆的话,孟梅担忧的情绪略微缓解。   “听——”武疆突然竖起耳朵,因为他们埋伏在山林间,都是趴在地上,地面上的动静很容易被察觉。   说着武疆将千里镜掏出来,远远看向来处,千里镜中已经看到有逃兵过来,起初不过一两个,跟在这一两个身后的便有十几道身影,甚至有人逃跑不急,跌倒在地,连伤处都顾不上又爬起来往前跑。   “来了,叫将士们做好准备,咱们要抓活的。” 第193章   “赢了,黑熊寨打赢了,大燕五万禁军被俘,不日就要押送回鹿鸣府。”街道上,卖邸报的小童高呼新鲜出炉的邸报带来的爆炸性消息。   随着黑熊寨认字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工地上的工人干上一段时间最少都识得三百来个字后,邸报在黑熊寨境内的销路自然越来越好,茶楼的货架是供给前来茶楼消遣的读书人和闲散人氏的。   平头百姓要买还是需要有人走街串巷叫卖,这活轻松,多是雇佣下学过后的一些稚童来做,当是补贴家用,也顺道给自己赚点零花钱。   祁州境内大部分县城都已经完成县学的建设,上工卖报的报童数量肉眼可见的在增加,大多都是出身乡下或是慈幼局的孩子,年过八岁就能去黑熊寨开设的邸报处取来邸报售卖。   这些做活稚童知道能有份他们能做的差事来之不易,所以卖邸报的时候都会卖力吆喝,不过像今天黑熊寨打胜仗的消息一出来,街上的大人们都不用报童挨个询问是否要买邸报就自发的围城一圈,纷纷从怀里掏出一日的工钱,买上一份准备回家细看。   桥头县作为第一个开设县学的县城,大部分百姓都已经能够看懂邸报上的内容,因为黑熊寨的邸报一点不像读书人写的东西,什么之乎者也的寻常百姓哪怕认字了也看不懂,而且黑熊寨邸报是有断句的,连从前读书人学的四书五经也都出了断句版本,被商户卖去了大燕。   晓得今日的邸报一定很好卖,报童从邸报处取的邸报都是平日的两倍,可没成想这都很快卖光了,还有不少人等着买,于是不少报童又去邸报处取,今日报童的工钱都要赶上半个月的收入了。   “大燕一共五万人,黑熊寨才两万五,都翻了一倍还叫黑熊寨全给拿下了,我就说大燕不成器了。”到了傍晚,茶楼开了沼气灯,这是自夜市过后城里第二个用上沼气灯的地方,因此哪怕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茶楼里也坐满了人。   往常这些人多半是打算晚上再听一场说书先生讲的书,今个儿大家伙没了心思,纷纷开始高谈阔论,谈论的话题也显而易见,就是下午邸报说的黑熊寨和大燕打仗的事。   “之前我听鹿鸣府那边调兵去白下县,还担心黑熊寨不是大燕的对手,现在看果然是我对大燕的期望太高。”   黑熊寨和大燕要开战的消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尤其是鹿鸣府大规模点兵去白下县,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是大燕打过来了,不过黑熊寨没有明面上说这个事,大家伙也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谈论。   只是私底下在自己家肯定还是要说上一两句,大多数还是看好黑熊寨,少部分觉得还是大燕厉害,佐证就是黑熊寨迟迟没在邸报上说这件事,怕就是认为自己会输。   哪想二对一,大燕都打输了,还不是两败俱伤的输,而是彻头彻尾的惨败,五万人都没死几个全被活捉,这在战场上可得是一面倒。   “大燕输了也正常,你瞧瞧咱们祁州就知道了,十几年来日子过成什么样。”   “说的不错,祁州钱宝来作威作福二十年,公审的时候我恨的牙痒痒,但他有句话我觉得说的对,整个大燕没有不贪的官,只是钱宝来贪的多,别的地方贪的少罢了。”   这人说的话立刻引起了大家伙的共鸣,要说黑熊寨是否有贪污现象?一般百姓是不清楚,但就算黑熊寨的官也贪可百姓日子过好了,这不比大燕强一百倍。   “如此看,没有黑熊寨大燕也是活不长的,大燕建国才多少年啊,这些日子我看黑熊寨邸报说前些朝的事,大部分朝廷都有两三百年的国祚,也就是最近几百年不知道怎么了,哪个朝廷都长久不了。”   改朝换代的太频繁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大部分百姓认同感不强,黑熊寨治下骂起大燕来是不留余力的。   “我看这些朝廷打来打去,便是赢了也没过多久被颠覆,主要原因就是得位不正,没有正统王朝的命。”正统这个词一向是读书人骂皇帝,骂朝廷的,现在普通百姓晓得这个词,也用的极多,见天的说大燕得位不正,黑熊寨才是中原正统。   当然这话也就在黑熊寨境内说一说,没传到江州那些读书人多的地方去,不然一场骂战是少不了的,黑熊寨眼下连中原都没入主,还在南蛮之地经营,哪里能称的上正统。   “你们说这五万禁军押送到鹿鸣府,大当家准备让人干什么?”话一转,大家伙又把重心放在俘虏身上,当奴隶卖是不成的。   现在黑熊寨没有奴籍,像是犯事的,统一被黑熊寨拉去深山挖矿,罪行轻一些的就去煤矿山洗煤,听闻黑熊寨还打算给这些罪犯们建个做工的工坊,好区分重刑犯和轻刑犯,总归是不叫人吃饱饭还要从事大量体力劳动。   “挖矿嘛,现在容州也拿下来了,矿山肯定多,五万人用来挖矿,市面上铁煤价都能被拉下来不少。”如今铁煤已经比大燕便宜许多了,像是乡下百姓干活,农具也都换成铁锄头了,灶房也能添一口铁锅,这多亏黑熊寨的铁矿开发的多,不然大面积供铁,换作大燕可吃不消。   “挖矿那都是犯事的人去干,大燕的五万兵只是因为朝廷原因不得不来打黑熊寨,我看不会安排去挖矿。”挖矿是个苦差,除开一些犯事的人被带去矿上做事,寻常人家哪个会去。   “也是,他们不过听命行事。”他们也才在黑熊寨手下过活了两年多而已,两年多前谁还不是个大燕人了。   “这些人既然被活捉,肯定也有用处,咱们说来说去还不如等大当家那边的消息,这回仗打赢了大当家应该要回鹿鸣府。”   “不错,现在朝廷那边什么反应还不清楚,万一再派军队过来,大当家肯定还要接着领兵上战场,短时间没法过去容州,也不晓得南队长去海外寻咱们被卖出去的百姓寻着了没有。”   “那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总归今日这样的好消息,实在值得浮一大白。”   “不错不错,小二快送些好酒过来,我都好久没吃过酒了,今日一定要痛快吃一场。”   “客官酒是能送的,但吃醉了要是打砸了小店的东西,门外巡逻的军爷拉你走小店可不负责。”   茶楼夜里是提供酒水的,小二卖酒自然也兼顾劝酒,毕竟大部分莽汉喝醉后品都不好,打砸东西算好的,能来茶楼坐坐的也都赔的起,怕就怕这人喝醉糊涂了闹事,万一打了人,就不是光赔钱能了事的。   方才豪言壮志的汉子听小二这样说,心虚的往门外一看,正巧对上巡逻兵丁的视线,立刻悻悄悄的坐回去,他酒品不好,往日在家中喝醉也罢了,媳妇把他拖回房一关,顶多闹几句叫左邻右舍笑话。   现在在外头喝醉,万一和别的酒蒙子遇上,闹了事,睁眼他便躺在挖矿的宿舍,后悔都来不及。   汉子的举动叫大部分人忍不住笑出声,一时间茶楼里充满快活的气氛。   和茶楼议论纷纷不一样,王婶子一家收到获胜的消息,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因为这回打仗是征调了儿夫郞去的。   虽然现在儿夫郞去了什么火炮营做事,上战场也不在前线拼杀,要比一般的步兵安全一些,但上战场总归是有危险,因为战场上刀剑不长眼,甚至友军还被刀的可能,哪里能还说就放心了的。   “娘,别担心,这回胜仗打了,短时间里肯定打不起来了,今年嫂夫郞还没休假,等大军回来,嫂夫郞肯定会休假回来看咱们的。”王小娘安慰母亲。   “当真打不起来了?”王婶子是不懂打仗的事,但心里也明白,黑熊寨日后肯定是要打去大燕的,这仗肯定是打不完的。   “肯定,大燕一口气亏了五万人马,连粮草都被咱们吃了,想要再打过来,怎么也要两三个月时间,现在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过年了,大燕肯定不会在过年的时候打过来,再怎么样都要明年去了。”王小娘可是跟铺子的师父学了不少东西,这事也是师父跟她说的,保真。   “这就好,这就好,去岁双儿就没回来跟咱们过年,今年一家子可得好好团聚团聚。”王婶子如今过上了一辈子都没过上的好日子,也没什么所求,就想着一家子能够多聚聚。   像王婶子一样的人家在祁州比比皆是,都盼着大军回程能和在军中的家人一起过个好年。   留在鹿鸣府看顾后勤的秦绥之亦然,说来他也读过兵书,只是纸上谈兵上不得战场,大燕军队打过来,周肆匆匆从容州赶回来,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吃一顿饭,周肆又风尘仆仆的赶到白下县指挥军队防守。   尽管他清楚此战周肆不会败,但还是在收到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后,才把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下来。   “这下放心了?”宋清央这些日子对绥之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此事便是他这个做阿耶的说千次百次安心,也不及前线一个好消息。   “嗯,近来让阿耶担心了。”秦绥之也知道最近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惹得阿耶跟着担忧,心里愧疚。   “便是没有周肆,你哪样我不担忧,都习惯了。”宋清央饮了一口热茶,又道,“儿婿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征战天下在所难免,这回尚在一个州你都担心成这样,日后若是远在他州,岂不是要把自己弄得不成人样。”   秦绥之不语,他当然清楚周肆日后上战场的次数会越来越多,白下县只不过是个开始,但要他一点不担心也不可能。   不过阿耶说的也是,若是他也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就好了,这样周肆领兵出征,他也能跟随在周肆身边。   “胡思乱想什么呢?”宋清央见着绥之眼神涣散,也不知道心思飞哪里去了。   “没什么,阿耶,天色不早了你快去休息,今日的公务还剩下一些,我还得回衙门一趟,夜里我要是没能回来阿耶和嫂夫郞便早些休息。”   “我省的,你早些忙完也好早些休息,养养精神。”   “知道了,阿耶。”   宋清央见绥之走的匆忙,目光下垂,夫夫之间聚少离多可不是好事,等儿婿回来,他得同人说一说,绥之性子看似独立,其实也有粘人的一面,成亲不过几个月,两人分开的时间都要比在一起的时间长了。   秦绥之赶回衙门,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听空青绘声绘色的说着打完胜仗过后,各府县的热闹。   “公子,邸报连夜刊印了五万份发往江州,不过我看沿途就能卖出去不少,大当家这场仗打胜了,大燕好些人要寝食难安了。”   “还不够。”秦绥之没有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自黑熊寨在大燕声名远扬之后,前来黑熊寨的有识之士也不算少了,但在读书人里真正有名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今年新帝继位,朝廷开恩科让大部分读书人都涌入京城,明岁又是正常科考时间,连续两年科考,比起投奔黑熊寨肯定还是大燕更让读书人趋之若鹜。   要和大燕抢人,光是打仗还不够。   ……   “赢了。”秦襄将祁州发来的邸报拍在桌子上,叫整日除了练兵无所事事的郑队长难得打起精神。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郑铁喜笑颜开,单单是大当家那一手武艺,在战场上当个万人敌也不难,他们黑熊寨出道以来,还没输过,“唉,南珉怎么回事,大当家都把大燕打出狗脑子了,怎么还没传个消息回来。”   “的确,按咱们出海的人数和武力,便是打一个藩国的港口都绰绰有余,即便打不赢,坐船回大燕那些藩国也拦不住,怎么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原本说是一个来月就有消息的,结果这都两个月了,海上还是风平浪静,倒是出海走私的船队又扣押了几支,这年头要钱不要命的人还是不少。   也是大燕糜烂的船政养肥了沿海世家海商的胃口,现在黑熊寨过来打严还以为能浑水摸鱼,真当他们架在船上的钢炮是吃素的。   “会不会是遇上了海上风暴?”郑铁虽然没有出过海,但他爹跟着老当家天天在海上跑,回来的时候父子俩见面,他也听他爹说了不少海上的见闻。   “他们这回出海带了不少熟路的水手,这些水手常年跑藩国和大燕的航线,除非遇上罕见的天灾,不然应该不会出问题。”难不成南珉的运气真的这么差,头一次出海就遇上海上风暴折在海里了?   “咱们要不再派遣一只船队过去看看。”   秦襄也有这个意思,不过出海的事他们决定不了,还要过问大当家的意思,毕竟现在海队里没什么有突出能力的汉子,不少人也才招进来,直接让人出海做任务怕缺乏经验。   “秦先生,郑队长,琼崖岛有消息传过来。”门外执勤的兵丁前来汇报。   秦襄接过信件,一边拆信一边疑惑,“琼崖岛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官平青被大当家削了一顿,梦想破灭去管琼崖岛,听说干得不错,也没闹幺蛾子。   “会不会是南珉他们有消息了?”郑铁合理推测,现在琼崖岛是黑熊寨的出海口,真要是南珉回来了肯定也先去琼崖岛上停留。   秦襄一目十行扫完信件,面色不禁大喜。   “如何了,你倒是说啊?”郑铁看着秦襄变脸,又不知道信上内容,急的心痒痒。   “南珉带着百姓回来了。”   ————————————   “南队长,这次出海损失大吗?”官平青作为琼崖岛上最高的官,自然要和日后海上军队的指挥打好关系。   前几日南珉的船队靠岸琼崖岛的时候,差点没把官平青吓的背过气,因为当时港口值守的海队成员说,远海过来了近百条船只,要不是黑熊寨的寨旗高挂,在千里镜里看清楚了,官平青都要叫港口戒严了。   “不大。”真算损失,也就是打港口的时候被港口的生番射来的火箭烧毁了两艘船,好在钢炮很有说服力,让藩国的国王赔偿了他们不少东西,包括船只,加一块其实他们还赚了。   “那就好,那就好。”官平青念叨完又没了话,他算是个长袖善舞之人,但面对一板一眼的南珉,还是有些应付不过来。   没辙,官平青干脆去看看被安置在城外赎回的百姓,要说之前官平青还真没想过百姓能被带回来,因为海外许多藩国说是大燕的附属国,但忠诚性有待考量,结果南珉给了他个大惊喜。   这次带回来的百姓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因为钢炮外交,藩国的国王几乎是拿出全部兵力把全国的大燕人都给送到港口了。   有些大燕人是自愿过来藩国定居的,有些则是被贩卖来的,南珉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一个个询问了对方的意愿,确定对方不是被迫留在藩国,才会让其留下,其余人都是一并带回大燕。   至于他们走后,藩国会不会对留在境内的大燕人出手,想必是不会的,因为南珉让藩国彻底放弃大燕附属国的身份,日后当黑熊寨的附属国,所有进贡的东西也改送黑熊寨,既然建交,肯定少不了商业往来,说不准黑熊寨还要在藩国建个办事处,藩国要是有胆子等他们走了算账,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而带回来的百姓,大多情况不太好,大燕作为礼仪之邦对奴籍的百姓都算不上好,更不说野蛮的藩国。   便是藩国的贵族以差遣大燕百姓为奴作为身份高贵的象征,也别指望藩国贵族能多善待手中的奴隶,南珉带回来的大燕百姓还不足贩卖到此地数量的一半。   起先南珉也怀疑藩国国王阳奉阴违,怕是不敢和国中贵族作对才只交出一半的人,但没想到现在国内活着的大燕百姓只有这么多。   就近的藩国都如此,更远一些的不毛之地,情况只会更糟。   官平青面色复杂的走在难民营中间,他是知情者,但同样他也清楚自己没有能力阻止世家豪族的行径,所以一直视而不见,可没想到有一天一叶障目用的叶会被揭开,当他真切的站在这里,才知道大当家当初处理他处理的有多温和了。   “这些人如何安排?”官平青看向正在做统计的娘子郎君。   “送回原籍,要是不想回去的可以就近安排。”反正黑熊寨哪哪儿都缺人,地也好多没开垦完。   “读书人呢,寻回了多少?”   “不多,大部分被卖去藩国的读书人都在当地娶妻生子了,愿意拖家带口回来的很少。”   这个结果官平青是想到的,读书人在哪里都金贵,也就是大燕地方糜烂,才让容州读书人流失海外这么多。   “那些回来的读书人在哪儿?”   “那边。”娘子指了指,读书人在海外的生活总体来说不差,有些定居海外的大燕人见到读书人落难,也是能帮就帮,甚至还有招成自己女婿儿婿的。   官平青走过去,不成想里面竟然还有他认识的人。   “唐秀才。”   “官大人。”唐秀才听人叫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官府尹,立刻起身行礼。   “……唐秀才,对不住。”官平青回礼时深弯了腰,作为容州首府,景昌府的书生应该是被拐走的最少,因为不管怎样这里都算是成王脚下,即便成王不在乎,那些世家豪族也不敢放肆。   这多年他知道的读书人也很多,唐秀才并不算出色,所以看到唐秀才也在被贩卖的人中时,才会又惊讶又愧疚。   “我等也不是官大人送出海的,官大人哪里又对不住我们?”唐秀才摆摆手,示意当不起。   官平青摇头,他是没有插手的余地,可黑熊寨过来他没能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延误了黑熊寨救人的时机,也许就是耽误的这些日子,又有不少人惨死他乡。   “回来便不要蹉跎自己的本事,黑熊寨现在缺人手,容州境内的读书人都被安排了差事,你们迟早也会被征召到衙门做事。”   “官大人放心,回程的路上,黑熊寨的人已经同我们说过了,不想离开故土几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等既然靠黑熊寨重回故土,定会知恩图报,只是不知道区区秀才,黑熊寨能不能看上。”   唐秀才壮志豪情,黑熊寨对他们恩同再造,回来的船上大家伙也都决定向黑熊寨投诚,只可惜他不过是个举人都没考上的秀才,也不知道能帮黑熊寨多少,不过有生之年定会竭尽自己所能为黑熊寨添砖加瓦。 第194章   江州,泊石书院。   作为大燕文气最盛的州,江州的书院数不胜数,光是名满大燕的顶级书院,就有四五所,泊石书院亦在其中。   别看这些书院距离京城也不近,但为首的五大书院,自科举起就包揽了所有寒门状元,甚至因为文气太甚,京中也有贵族子弟前来求学。   官宦子弟虽然有祖上荫蔽,但书还是要念的,为此大燕专门为官宦人家子弟设立太学,这些官员之后大多不必借助科考就能在朝中觅得一官半职,太学也只是他们前途的跳板。   而世家更不用说,他们传承靠的就是文学底蕴,自家的大儒算是天下学识最好的一批读书人,又何必舍近求远,去太学掺和。   如此比较下来,可见江州书院的含金量,要不是江州书院源源不断的培养出这么多寒门子弟入朝,或许朝廷的朝政还被世家牢牢把持。   正值休沐,泊石书院的学子却和往常不一样,既没结交三两好友去山下游玩,也没广邀同窗开设文会,反倒是聚拢在一块正义愤填膺的说些什么。   “荒唐,实在荒唐,起先黑熊寨说容州世家竟然贩卖读书人去海外,我还将信将疑,听闻那黑熊寨不喜世家,祁州的世家商人都被打压的厉害,本以为这是黑熊寨栽赃陷害,没成想这才过去多久,黑熊寨都已经出海寻回了部分大燕百姓,容州地方官实在可气。”   读书人每日除去读书,还要论政,不然科举策论写不出言之有物的东西,只剩一团锦绣也得不到考官喜欢。   眼下江州最热门的论政,自然是今年南境声名鹊起的反贼黑熊寨,黑熊寨自打扣留大燕招安使臣,被大燕朝臣发了一则檄文传遍天下,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也都晓得一二。   原本书生都斥责黑熊寨狼子野心,竟然敢如此大逆不道,结果转头黑熊寨学大燕官府也弄出了个邸报,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黑熊寨的邸报一期不落传入江州,光是第一期海商贩卖大燕人口去海外便打开了江州的销路,此后黑熊寨的邸报更是成了江州读书人必读的东西。   甚至隐隐要超过大燕的邸报,毕竟大燕邸报上谈论的东西都是老一套,最多是调官任职稍微新鲜些,可这些东西对没有涉足官场的读书人来说,益处不大。   黑熊寨不一样,每一期邸报都有新鲜事,且黑熊寨邸报没有大燕邸报官方,因此写就文章虽然不怎么叫读书人看的上,可读性却高了不止一筹。   “但万一这期邸报也是黑熊寨瞎编的怎么办?”有人还是觉得不能轻信反贼的话,虽然这几个月邸报读来,瞧着黑熊寨行事是比较务实的,但具体谁也没亲自去南境看过。   “不会有假,咱们江州紧邻琼州,虽说我等没去过琼州,但琼州和江州生意往来的商人不少。前些时候不是有商人说黑熊寨胆大包天,竟然直接到琼州境内把之前邸报公布贩卖大燕百姓的海商全都抓了。”   “不错,前几个月黑熊寨在琼崖岛拦截了林姓海商的船只,上有不少咱们大燕的百姓,多是祁州人,少部分是琼州人,自看过邸报后我也怀疑其真实性,特意让家中行商的长辈去琼州打探过,证实了黑熊寨没有说谎。”   能来泊石书院读书的书生,除去天赋特别高可以不看家世,其余最次也是耕读世家,家中人脉自然不少,黑熊寨邸报上披露的种种细节在祁州容州不好查证,但在琼州是一查一个准。   家里有关系的书生早早就知道黑熊寨在邸报上未曾撒谎,所以关注黑熊寨动向的读书人就越来越多了。   “我倒是希望黑熊寨在编瞎话,不然都是真的,岂不是说大燕地方已经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而且此事朝廷那边也是知情的,结果朝廷只道黑熊寨截断了朝廷和容州的联系,才叫朝廷蒙在鼓里,可黑熊寨在复起几年?”   江州学子这么关心黑熊寨是否赎回大燕百姓,也是对朝廷那边处事态度感到失望。   “南境本就是不毛之地开化而来,在南境当官的要么是没有背景的寒门,要么是得罪官家和朝中诸公被流放过去的,指望南境跟北面地方一样,要求太高了。”   “话不能这样说,南境虽然不成器,可容州之前是成王的封地,成王乃是先帝的亲弟弟,按说容州有成王在该是南境四州中发展最好的地方,但你看看邸报所说,容州百姓这多年在成王手里,折损将近一半,和贪官污吏汇聚的祁州比也不遑多让。”   说起容州糜烂,大部分读书人都垂头丧气,因为成王是皇亲国戚,他们现在聚集在这里议论被人揭发都要治个不敬之罪,若是没有黑熊寨拿下容州,还不知道容州百姓要继续过这样水深火热的生活多久。   “你不出面干预干预。”远远地,两位书院的夫子站在假山顶的亭苑上。   “我如何干预,他们要踏进官场,这种事迟早都要明白,往常我们都是能叫他们晚些知晓就晚一些,结果入了官场一个个都成了愣头青,现在有黑熊寨帮我们揭开朝廷为官的隐秘,我又何必骗他们。   黑熊寨这期的邸报我看过了,即便我知道黑熊寨是反贼,却也不得不为黑熊寨办的事喝彩,大燕要是有黑熊寨的办事效率和决心,哪里还会跟如今一样积贫积弊。”   “朝廷的官一个个都在位置上醉生梦死久了,哪里还想着居安思危,要不是黑熊寨传出不喜世家的名头,我看朝廷未必会对黑熊寨出手。”   毕竟大燕看着的确不成器了,要是有个新势力能够冒头,京中那些世家恐怕欢迎的很,秩序这个东西一旦烂透了,不若全部毁坏重头再塑造,如此又得百年安稳。   “出手也没把黑熊寨放在眼里,不然怎么会只派五万兵马过去,这下黑熊寨一口气俘虏大燕五万兵马,战绩不输外族,京中的世家们可是要头疼了。”   世家豪族在打外族上是一点力不肯出的,尽管他们知道塞外胡人真的入关,绝不会放他们继续逍遥快活,但打不过他们可以南逃。   黑熊寨冒头直接占据南境,几乎把世家南逃的路封死,眼下黑熊寨的战斗力又不输外族,这些世家要想继续安稳过日子,必然要在黑熊寨和外族之间挑个软柿子捏。   “黑熊寨一仗打出了威名,海外赎回百姓又得了善名,我看今年科举失利的学子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江州前往黑熊寨的读书人细数下来也超过千人了,但真正有本事的没几个,多是秀才功名都没考上准备投机取巧的人,像是五大书院,便没有过去的学子。   可这回不一样,黑熊寨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不说学子,甚至不少因为对朝廷失望而到书院教书的夫子都意动。   “哼,明年还有一场科考,你只管看,要是明年科考朝廷世家再插手舞弊,五大书院的学子一半人都要投奔黑熊寨。”   大部分读书为的是什么,是光耀门楣,大燕科举因为世家阻挠的缘故,寒门子弟录取一年比一年少,断了寒门的出路,寒门子弟另寻出路不是理所当然。   黑熊寨的邸报上虽然没过多描述他们缺人,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只看黑熊寨列出一个府需要多少官吏,会点算数的都知道黑熊寨此刻求贤若渴。   “学子们想要奔个好前程咱们也拦不住。”   “我看不光学子,你这个老家伙也想去黑熊寨,你真是要下定决心,改明儿就同山长辞行,先去黑熊寨给咱们书院的学生探探路,到时候大燕不成气候,我就带学生们过来投奔你。”   “滚蛋,要去你怎么不去,我也能留在书院等你在黑熊寨铺好路带学生过去。”   夫子们互损说到底也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去黑熊寨,因为黑熊寨顶着反贼的名头,一旦去了,不说名声,就是身家性命都押到黑熊寨身上,他们早不年轻了,也被朝廷官场毒打过,考虑的自然多一些。   自然了,夫子们要重重考量,学子们便容易意气用事,昨日几个夫子还说明年科考书院的学生得有一半投靠黑熊寨,今儿个就收到了好几个得意弟子准备去黑熊寨游学的申请。   泊石书院的山长头疼的看着越优秀越执拗的学子,要是不批腿长在学生自个儿身上,私底下跑了还不好给人家家里交代。   要是批了,黑熊寨什么地方,反贼窝,尽管大燕不承认祁州容州归属黑熊寨,但人家已经牢牢把祁容二州握在手里,甚至大燕出海口都被黑熊寨拿下,朝廷连个屁都放不出来,要是学生去了,书院会不会被治个通贼的罪名,可不好说。   “山长,这事不能从长计议了,我现在夜里都不敢睡死,就怕有学子夜里从书院逃跑去了黑熊寨,这可是我的得意门生,万一去了黑熊寨折在那里,我得少十年寿命。”   “行了行了,这几日不光你一个夫子过来同我说这件事,这样吧,我与祁州山水书院的石先生有几分交情,我先同他写封信,看看祁州境内到底如何,再说让不让学生们去游学如何?”   山长能怎么办?当然只能动用自己的人脉至少保证学生在黑熊寨游学的安全。   信从江州快马加鞭送到祁州,转到石先生手里。   石先生如今是黑熊寨教育部的人,连同两州其余几个书院和有名望的夫子一块,管着黑熊寨府学县学的事,当然还有筹备新的山水书院。   “陈介那个老匹夫,也有求到我这里的时候。”石先生笑着捋胡子,自他管黑熊寨教育这块,成日被君凯之催着多教点人才出来,头发都被催掉了一大把。   但人才这事,又不是光嘴上催催就有了,不然黑熊寨还能缺人手吗?不说大当家手里的四大金刚,就是大当家自个儿那张嘴,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现在陈介来信,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既然陈介的学生想要到黑熊寨游学,他自然得想方设法一网打尽。   打定主意,石先生先在信件里表示欢迎,又道黑熊寨如今治安比大燕还严格,现在出入黑熊寨也不跟从前一样严苛,要是泊石书院的学生过来游学,他保证安排妥当。   絮絮叨叨还写了不少东西,转头把信送走过后,赶忙寻了大当家。   周肆是昨日才到鹿鸣府的,毕竟手里有五万俘虏,纵然他们也是兵,但纪律性比黑熊寨的兵丁差多了,要全须全尾将这么多人带回鹿鸣府也是个难题。   好在沿道的府县也缺人手缺的厉害,周肆干脆沿道就分出了部分人给当地的府尹县令,这些人都是种田用的,黑熊寨现在不光缺读书人,种田的人也缺,从前人多地少,是因为大部分地都被世家豪族侵占。   打完土豪,这不就成了地多人少,五万人一州之地都不够分,但想想这伙人怎么也还带个兵字,也不能在一地留太多,怕聚集起来闹事。   所以即便沿途路过府县不少,到了鹿鸣府也还剩近两万人,鹿鸣府有重兵把守,两万人闹事也是不怕的,君凯之早接到消息,已经计划好把扔安置在哪儿,根本不用周肆插手。   这次胜仗归来,大军每路过一个府县,城中百姓都前来围观喝彩,回到鹿鸣府,鹿鸣府的百姓更是热情,要不是沿街都有兵丁维护秩序,周肆都怕有人冲过来把他们围了。   好在顺利归家之后,周肆同自家夫郞好好吃了一顿晚饭,他这段时日走南又走北,还打了一场仗,绥之定然也没休息好,眼底还有淡淡的青黑残留,比起他离开是憔悴了几分。   “夜里又没有休息好?”周肆揉了揉人的脸,好像瘦了一点。   “你第一次领兵出征,我总放心不下。”秦绥之窝在周肆怀里,要说从前未成亲的时候他们也分开过,但自记事以来夜里都是一个人休息,习惯了也没有说休息不好。   可自成亲之后,他与周肆睡在一处,也就不到一个月时间,周肆走的头一晚他竟然失眠了。   周肆知道担心乃人之常情,若是他要求绥之一点不担心他,才是强人所难,但等平了南境往北面出兵的时候,少不得绥之坐镇后方他在前线。   行军打仗,要是带着绥之,也不是不行,只是兵营的日子并不算好过,就算黑熊寨改善兵丁的伙食,在行军之际,也只能吃冷硬的干粮,夜里安营扎寨也不能随时有热水洗澡。   甚至还得担心敌军袭营会不会伤了绥之,绥之不会武,每日打打八段锦也只是增强体质,万一遇上危机情况,周肆自信能够看顾好绥之,却也怕意外发生。   再加上他作为黑熊寨眼下的统领人,需要以身作则,不然军营的将士们都带自己家眷上战场,成何体统。   “在想什么?”秦绥之静静的靠在周肆身上,即便两个人不说,就这么发呆也感觉格外的有意思。   “在想之后上战场能不能带上你。”周肆坦言,绥之自由温室长大,他既不想人吃苦头,也不想人忧思成疾,若是能得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好不过。   秦绥之闻言抬起头,仰视的角度穿过周肆的下颌对上浅棕色包含认真的眼睛。   “我上战场能做什么呢?”秦绥之知道只要他想,周肆肯定愿意带他在兵营生活,他也知道兵营日子没有那么好过,但他不是不能吃苦,可能最初有些不习惯,时间久了便也觉得没什么。   不过,他要是不能在战场发挥作用,甚至还会拖累周肆,那他宁可不跟着,在后方虽然担心周肆安全,却也能够叫周肆放心打仗,跟去兵营纵然能叫他安心,却也会让周肆分心,得不偿失。   “军需官如何?”绥之如今管着黑熊寨律法一块,要是突然转行行军打仗,就是仗着自己聪颖从头学起,也没分不出那些多精力。   “军需官?好啊。”秦绥之没想到周肆真的想到了一个他能去兵营的职务,不过他也明白周肆说的军需官不是军营里管后勤的官吏,而是从后方押运粮草到前线的官。   他可以借这个职务便利前往战场看周肆,之后再回后方,虽然奔波劳累,但能够隔一段时间见一见而不是一直在后方等消息,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   “绥之,再等几年,彻底安顿下来过后我便一直陪着你。”拿下大燕的地盘过后,周肆基本上不会再出征,即便对付外族,郑铁、苏青云、武疆、孟梅已经足够,更何况黑熊寨还在起事阶段,多的是人才涌入,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有别的武星出现。   “我又不是小孩子,时时刻刻需要人陪,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总不会闲下来胡思乱想的。”几年啊,算算他过来黑熊寨都两年多了,好似一眨眼就过去了。   周肆不接话了,而是紧紧抱着人,几年时间说是转瞬即逝,但其中艰险只怕没有说的那般容易。   ……   “大当家,这是收拢人才的机会,陈介是泊石书院的山长,泊石书院在江州归属五大书院,早些年科举一甲二甲大部分都出自江州这几个书院,说是网罗尽天下寒门有识之士也不为过。”   石先生兴高采烈为大当家介绍泊石书院,他原本还以为真要打到江州,才能将江州的读书人纳为己用,没想到不过几册不起眼的邸报,会有这样大的作用,现在是泊石书院一家有学子过来游学,往长远看,其余四家也可能过来游学嘛。   “你想好怎么把这些人留下了吗?”江州的五大书院周肆怎么会没听过,就是没有情报队工作,整个大燕境内,只要念书就没有不知道五大书院名声的。   因为五大书院力压太学,不少官宦子弟不送孩子去太学念书,该去江州读书,就是想要自己孩子驳个好前程。   即便近些年科举逐渐有舞弊之相,却也不是一个寒门都没考上,世家真要做的这么绝,不要说皇帝,朝廷里寒门出身的士大夫先要怒了,没有新鲜血液加入,士大夫的团体如何跟世家斗?   “必然不能强留,不过我认为也不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光是他们过来黑熊寨,看到每府每县皆开设有官学,让天下百姓都能念书,便足够打动大部分学子。”   不是石先生夸大其词,而是天底下有抱负的读书人多也有个念头,那就是有教无类,这是打千年多前圣人现世的时候就希望实现的目标,经历数朝,寒门也有了上升渠道,本来也算是一种进步,但跟黑熊寨比起来,又差的远了。   黑熊寨治下可是让所有百姓都能送孩子到官学念书,这不是正契合了这些读书人追求的圣贤之道。   “还不够,泊石书院的学生定然皆是博览群书之辈,只县学府学或许能够动摇一时,却不能叫他们彻底下定决心,我要他们心甘情愿留下为我所用。”读书人,尤其是还没出身社会的读书人,都还保持一种有别于大燕官场的天真,虽然圆滑有时候也很重要,但眼下周肆要的就是包含天真的人。   他们会成为周肆手中利刃,对天下世家剥皮扒骨,重塑新秩序。   “既然大当家吩咐,石某定然竭尽全力为大当家留下他们。”石先生也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读书人的软肋,他说要把人留下,绝计不会逃出去一个。   “如此,辛苦石先生。”周肆想到接下来源源不断的读书人过来,还得吩咐君凯之注意些,毕竟大燕的读书人还秉承着不少和黑熊寨不合的理念,要是一时间无法转变思维,还得先去学习班进化一下。   对了,书籍版号的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第195章   “书籍版号。”君凯之从大当家那儿出来,眉心紧锁,自雕版印刷开始发展,市面上有不少读书人都花钱请刻书匠为自己著书雕刻雕版,但除去话本子这样消遣时间用的杂书,正经书籍没有名气很少能在书斋寄卖,多是刊印出来送给亲朋好友。   大当家要规范市场上的书籍出版,既是好事也不是好事,不过好在黑熊寨治下售卖的书籍大部分都是黑熊寨自己印刷的,原本的书斋老板如今都靠黑熊寨出的话本小说过活,此时要求所有书籍都需要有版号才能刊印,并不算难事,要紧的还是怕有人私印。   为了赚钱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总之先把祁容二州能够雕版印刷的书斋东家先找齐,此事与他们息息相关,只要这些明面上做书斋生意的东家不犯事,私底下搞印刷的也不会太猖獗,等和秦公子把这方面的律法尽快完善出来,再慢慢收拾这些私印。   黑熊寨这头逐渐步入正轨,大燕那头可就急的抓耳挠腮。   五万大军派遣出去的时候朝廷诸公气势汹汹,想着必然要一举剿灭黑熊寨,谁料大军过去,一个照面就被打的溃不成军,还叫黑熊寨直接俘虏了,更要命的是,朝廷这头刚收到消息,黑熊寨大败朝廷的消息已经在大燕境内传开,想瞒都瞒不住。   不过这也不怪朝廷诸公想的简单了,谁能想到黑熊寨这么厉害,大败过后,朝廷为如何应对黑熊寨已经吵了五日有余。   因为世家插手了,从前一个小小的土匪寨子世家是不放在眼里的,哪想他们没看上眼的蝼蚁其实是大象,黑熊寨不喜世家,对治下世家极尽苛责,哪怕没有被抓最后都落不到好下场,现在祁州那群逃出来告御状的世家还在京中,如何不叫世家侧目。   黑熊寨不是什么小土匪寨子,要是朝廷继续装聋作哑,人家一路打到京城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黑熊寨入京,要像在祁州一样料理京城世家,他们可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秦卿是什么意思?”新帝才上任不到一年,但这一年正处于多事之秋,大燕对黑熊寨两次出手都无功而返,已经让朝中一些胆小怕事的认为黑熊寨是个硬茬子。   左右黑熊寨在南境发展瞧着也不像短时间能北上的,一小撮官员就提议干脆把南境交给黑熊寨经营,反正他们每年从南境收的税也不多,要是黑熊寨愿意给大燕缴纳点税钱,他们干脆把榆州和琼州一块划分给黑熊寨。   这个提议一出来,自然被朝中上官喷了个狗血淋头,现在朝廷里是主战的多,一个个都商量着五万大军不成,就派十万,京中禁军还有几十万,要不是为了留防京城,朝廷里的世家恨不能一口气全派去打黑熊寨。   而要打,问题又来了,粮草谁出?别看朝廷扣了苏青云的粮草打黑熊寨就以为很多,真要靠朝廷每年给边关的粮草度日,二十万大军早不知道饿死多少了。   丘恭带领五万人出征,沿途还要征收各个府城的粮食,方才够大军开销,如今又要派十万,有的官员还道干脆派二十万,国库根本承担不起。   得亏大燕现在和外族开战了,不然每年给外族缴纳了供奉,再给朝中诸公发完俸禄,国库肯定一个子不剩,根本连打黑熊寨的念头都不用有了。   “陛下,眼下黑熊寨并不会立刻打至京中,我看还是先考虑关山城的外族为好。”秦尚书令和黑熊寨合作,肯定是战黑熊寨一边的,再说朝廷派遣二十万大军过去,真的能打赢也不过是惨胜。   外族还没打过来,他们内部的内讧先把能打的有生力量消耗干净,万一苏青云失手关山城沦陷,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给塞外胡人当两脚羊。   “秦大人,你这话未免有失公允,我等都知道秦大人是支持大燕同外族开战,可也不能只顾着头不顾尾,黑熊寨才发展不过两年时间,已经能打的朝廷五万大军毫无还手之力,要是再不趁其还没强大起来剿灭,岂非是等着人打入京城,活捉我等了。”   “聂尚书既然想打,想必是有办法解决大军粮草问题,只要聂尚书能够拿出供二十万大军嚼用的粮草,我也支持朝廷剿灭黑熊寨。”秦尚书令说话不疾不徐,却在三言两语间把势要同他分个高下的聂尚书堵的哑口无言。   “秦尚书令此话何意?黑熊寨已然成了大燕的心腹大患,是整个大燕的事,怎么将责任全推到我头上。”聂尚书喊打喊杀喊的厉害,真要他出钱又是不肯的。   聂家在京中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世家,虽然比不上秦家这样老牌世家,却也非是籍籍无名之辈,按说聂家的底蕴供给二十万大军嚼用完全不成问题,但哪个世家不吝啬,能够愿意掏钱才有鬼了。   “朝堂上的诸位谁不知道黑熊寨的威胁,但大家只说出兵,不提如何解决粮草,只怕大军还没出京城,就因为缺少粮草,寸步难行。”秦尚书令这话相当的不客气,大家只谈出兵,不谈粮草,就是不想这个烫手山芋落到自己手上,眼下国库没钱,出兵他们这些当官的不出点血,怎么可能叫得动禁军。   “秦卿说的是,既然诸位想要出兵攻打黑熊寨,国库又一时囊中羞涩,不若各位大人慷慨解囊出些银子,替大燕熬过这个难关如何?”新帝因为体弱,在朝廷上多是个木头人,基本朝廷有什么重大决策都是靠朝堂上三省六部的官员吵个底朝天,谁吵赢了用谁的政策,今个儿新帝一反常态,绵里藏刀一般的话叫方才还吵得面红脖子粗的诸公顿时哑口无言。   一个个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钱他们肯定是不愿意出的,因为他们打心底还是不信黑熊寨打过来会完全拔除他们这些世家,世家没了靠谁治理天下,靠朝廷那群越发式微的士大夫吗?   不说这些士大夫和他们世家没个两样,也不看看有那么多士大夫接管天下吗?大部分闹的凶的世家不过是在皇帝面前表个态,国库空虚不能出兵那就等国库不空虚的时候嘛。   于是不出所料,出兵的事又黄了,现如今朝廷但凡涉及到钱的项目都是谈不拢的,就是新帝继位后想修个宫殿,户部也都是拨不出银子,跪在新帝跟前哭着喊穷。   散朝后,新帝留下了秦尚书令同去御书房。   “朕以为这次他们能闹的久一点,没想到一提到要他们出钱,便偃旗息鼓了。”新帝语气并不尖锐,甚至连嘲讽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官家不是早知道他们什么德行?”秦尚书令为官数载,因为主战没少在这方面吃亏,就算他统领六部又如何,户部该不听他的还是不会听。   “是啊,不光朕知道,父皇他也知道,朕若是父皇倒能与他们掰一掰手腕,可惜快一年了,朕这个皇帝做的还不如从前的太子。”至少他当太子的时候,有不少官员为了日后能更进一步,还会私底下讨好。   秦尚书令摇头,先帝在位时也没比新帝好到哪儿去,不过先帝手中有武德司,新帝继位后,武德司虽然还归属于皇家,但明显新帝对武德司的掌控不比先帝。   这要说新帝没本事,也不尽然,新帝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能够掺和的政事也不多,加上先帝又忌惮他人分权,便是太子有心培养自己的势力也只会被先帝拔除,还会伤了父子之情。   等先帝终于想起要培养接班人的时候,发现名下还是只有太子一个体弱多病的,又迟迟下不定决心,以至于暴毙过后新帝接位,朝中一点根基都没有。   而新帝虽然体弱,可也不是愿意做傀儡皇帝的料,这不,登位近一年开恩科后,又暗中联络秦尚书令,也算是渐渐能够在朝廷上插话,制衡之道先帝用的不算好,新帝却是玩的不错。   要不是新帝身体不好,秦家又和黑熊寨是合作关系,或许秦尚书令会扶持新帝,毕竟大燕难得出一个有魄力收复失土的帝王。   “好了,这回商量过后,短时间内他们该不会旧事重提,关山城那边情况如何了?”新帝也不想再提那些让他上火的世家和士大夫。   “苏青云英勇善战,已经从外族手中拿回两州之地,只是听边关传信,有西北外族支援北面外族,之后的仗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打。”秦尚书令也叹气,要不是朝廷拖后腿,苏青云早打下北面外族的大半国土,哪里还能叫北面外族拖到西北面外族支援。   “打得好。”新帝面色浮现激动,不怪他,大燕除去开国打过几场大胜仗,之后接连败走,苏青云这回可算是给大燕挣了口气,只是想想大燕如今局势,新帝难免叹气。   “秦卿,你说大燕会亡于朕之手吗?”   “官家哪里话,官家上任后励精图治,今年恩科上榜的寒门学子比起上次科举翻了一倍,又有苏青云悍勇对付外族,大燕正是厚积薄发复起的时候。”   “秦卿不必说着好话骗朕,朕派遣过武德司的人前往黑熊寨探查情况,送回来的情报里都说黑熊寨治下百姓丰衣足食,比起大燕京都不遑多让。”   和前几朝比起来,大燕的国祚不算最长也不算最短,真要是在他生前被人取而代之,说不准是一件好事。   秦尚书令不接话,其实他对黑熊寨的关注并没有儿子多,但他将夫郞、儿夫郞以及孙子送入祁州,已经表明无论黑熊如何他都只会站在黑熊寨一边。   现在听官家说黑熊寨的好,心里甚至还有几分欣慰,至少他那全族性命做赌未曾赌输。   “秦卿,你觉得大燕好还是黑熊寨好?”新帝似乎只问了个简单的问题,目光也如平常一样温和,但秦尚书令知道,新帝从来不是简单的人。   “臣未去过黑熊寨,无从回答官家的疑问。”   “也是。”新帝不再说关于黑熊寨的话题,转头继续和秦尚书令聊了一会政事就将人送出宫去。   秦尚书令出了御书房,看着门口守着的禁军,自先帝被毒死后,宫中森严程度更上一层楼,就像是方才新帝召见他在书房谈话,门口的禁军牢牢把守,而新帝身边伺候的人也不见有宦官,可见先帝的死不是一点影响也没有。   御书房内,秦尚书令一走,武德司副指挥使便从御书房的后门进来。   “陛下。”   “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秦尚书令的夫郞虽然对外宣称回祖地了,但我们的人并未在秦家祖地发现宋郎君的身影,连小秦大人的夫郞也未曾看到。”   “那查到他们去了何处吗?”   “未曾。”不是武德司的人没用,而是秦家人脉很广,真要神不知鬼不觉送走自家夫郞和儿夫郞,也不是难事,“属下会继续追查下去。”   “不必了,既然查不到线索,说明秦家全都抹掉了,继续追查容易打草惊蛇。”新帝懂的适可而止。   “可是,万一秦大人真的与黑熊寨匪徒勾结,咱们不继续查下去没有证据指控秦家谋逆,如何抓人?”武德司权利再大,也要证据,秦家不是随随便便的小世家,胡乱扣个帽子就能拔除的,要是没有切实的证据,秦家在朝廷上的人脉便会齐齐向皇帝施压。   “秦家是否和黑熊寨勾结并不重要,下去吧。”新帝并未多解释,秦家即便真的谋反又怎么样?如今朝廷他能立稳靠的就是秦尚书令,真要是查到证据他还能治罪秦家不成。   只怕秦家这头刚倒,他在朝中钉下的钉子立马会被朝廷那群土皇帝拔出来,现在他只要知道秦卿并非一心忠于他就足够了,真要算账也要等他彻底坐稳这个位置再说。   ……   “江头儿,我们发现武德司的人似乎在查秦家。”黑熊寨在京中的情报机构很低调,但做的事一点不少。   “新帝这是怀疑上秦家了?”江庄并不意外,因为秦家几个月前刚把自家的主君送走,又把旁支的家眷送回祖地,这么多人离开,隐瞒一时半刻还成,想要一直瞒下去除非京城这些做官的都是傻子。   但京中大部分人都给秦家找好了借口,以为秦尚书令是怕外族南下,先将夫郞送去祖地安顿,唯一新帝不同寻常,特意去秦家祖地探查宋郎君是否真的在。   “恐怕是,我们要给秦家提个醒吗?”京中的情报机构自徐头儿离开过后,就与秦家的交往少了很多,但不管怎样秦家是大当家的岳家,有这层关系在,他们也不可能完全断了联系。   “自然要的。”虽然秦家可能知情,但作为盟友,这点事都不提醒岂非是叫秦家以为他们黑熊寨没有真心结交,“走秘密通道,没准武德司的人正盯着秦家,传信别把咱们给抖落出去了。”   “没问题,头儿。”   消息送入秦府的时候,秦尚书令才回府,见着忧心忡忡的慕之,大抵猜到人在担心什么,直接带着秦慕之去了书房。   “父亲,新帝对咱们起疑了,咱们是否要想办法将族人也送去祁州?”秦慕之对新帝并不熟悉,不过父亲对新帝的评价还不错,说明新帝并非是毫无手腕的人,现在新帝怀疑到秦家头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对秦家发难。   “不必,新帝如今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靠的是咱们,除非新帝在黑熊寨打过来前整合了朝中的势力,不然不会对秦家动手。”秦尚书令收到消息,并未表现出诧异。   “父亲早知道新帝在查秦家?”   “武德司一直忠于皇帝,哪怕换了新帝,只要新帝是大燕的皇帝,武德司便不会忠于其他人,近来多有传闻武德司不受新帝掌控,实则武德司的副指挥使基本没有露面,我便猜到武德司是接了新帝的密令去查事了。”   而眼下需要新帝动用武德司查的,不就只有和新帝交好的秦家吗?   秦慕之听到父亲的话,压力一松,刚刚得知新帝在查秦家的时候,他的心都要掉到嗓子眼了。   “父亲,咱们现在算两头下注吗?”新帝要利用秦家控制朝堂,黑熊寨要利用秦家牵制朝堂,这两个任务并不冲突,但因为下令的是两个势力,秦家这么做无异于刀尖上跳舞,一个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你以为新帝真的整合朝廷之后,不会对咱们下手吗?”现在新帝需要他们秦家,所以即便是秦家有谋逆之举,只要秦家还能帮到他,他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等新帝成功掌权,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臣子谋反,哪怕当初是靠这位臣子起家。   “我还以为新帝性情会与先帝有所差别。”秦慕之感慨,吴燕一脉的继承人,个个都刻薄寡恩。   “做皇帝的,除非真的蠢笨如猪,不然绝计不会简单,史书上隐忍成功的君主不多,却也不是没有,新帝如此举动我还颇为欣赏,可惜大燕已经到濒临溃散的地步,若是上一任皇帝不是先帝,而是新帝,或许大燕还有救。”秦尚书令只叹新帝生不逢时,不然大燕未必不能出一位中兴之主。   “那咱们是将计就计?新帝想要整合朝廷势力,没有十年八年是做不成的,而黑熊寨只怕不消七年就能打入京中。”   现在朝廷的根系错综复杂,就是先帝也不敢说掌握整个朝廷,新帝便是有本事,也需要时间,因为掌控朝廷需要将朝中肩负重任的位置换成自己的人。   科考三年一次,便是新帝继位开了恩科,又正逢下一届科考开始,连续两届科考选拔的官员也不能立马就代替现在的朝廷重臣。   “且看吧。”秦尚书令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先一步。   ——————————   消息传回祁州的时候,南珉和邢堂明刚从容州回来汇报情况,同时还带了不少愿意投效黑熊寨的书生过来。   原本这些书生是可以在容州先安顿,等着大当家过去再说如何安排,但这伙人从藩国被救回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能立刻到大当家跟前表衷心,于是南珉和邢堂明便把人带回来了。   至于赎回来的百姓,没能搭上这趟车,因为人多,须得统计好过后秦襄再派遣兵丁分批次送回原籍。   “嘶——没想到大燕的新帝竟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性子。”吴燕一脉的皇帝玩的都挺花啊。   “不算新鲜,成王当初不也一样?”周肆对吴燕一脉喜欢玩扮猪吃老虎这套已经很熟悉了,只是比起成王这只猪,新帝更像是虎,只是困于身体孱弱,是只弱虎。   “成王能够扮猪吃老虎靠的是叶文常,要是没有叶文常替他遮掩,恐怕早就被燕帝察觉不对按谋逆罪名治罪了。”邢堂明对成王的观感不大好,人家真纨绔也抵不上成王这样的假纨绔,容州都被霍霍成什么样了。   他和秦襄接手,忙的废寝忘食,这都拜成王所赐。   “不过秦家倒真的是香饽饽,咱们跟着合作便罢了,新帝明知道秦家可能和咱们有关系,还愿意用秦家,格局上这位新帝比死了的燕帝和成王都要大。”君凯之很欣赏新帝的手段,即便知道身临绝境,竟然没想着摆烂,已经比过大燕大部分帝王了。   “那咱们就坐视不理?万一新帝当真复起对咱们来说不是好事。”邢堂明更倾向于把人扼杀在摇篮里,说起来吴燕宗室他们的人都探查过,没什么本事,独独这位继位的太子有几分真本事,莫不是大燕命不该绝,还是说回光返照?   “自燕帝被身边伺候的忠公公杀死,再想要行刺帝王便不成了。”行刺君王,可一不可二,本来皇帝身边已经有重重保护,加上先帝又是被身边人毒死的,恐怕没法故技重施。   “刺杀?新帝这么有本事,可见是人才,哪里能这么容易杀了。”这位新帝性子能屈能伸,日后真成了黑熊寨的俘虏,未必不能为他所用。   “……”   “……”   邢堂明和君凯之默不作声,心底却都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改朝换代多会善待前朝的君主彰显仁德,但顶多当个吉祥物,封个没什么实权的官对外好听些,没听说哪朝皇帝后来还能上朝做事的。   而且新帝的身体底子不好,能不能熬到黑熊寨打过去都是个问题,大当家还惦记人家替他们干活,未免有些不人道了。 第196章   “咳,那什么大当家,咱们要不还是说说藩国的事?”邢堂明委婉准备结束大当家企图让新帝位黑熊寨做事的话题,他虽说跟在大当家身边这么久,逐渐被大当家君不君臣不臣的思维所影响,但还是不太能接受日后和新帝同朝为官,压力很大的。   “嗯,说说,我也想听听大燕的附属国对咱们什么态度。”海权的重要性大燕不懂,周肆肯定懂,早发展早获利。   “最初我和南珉到藩国的时候,同藩国的贵族商议过赎人,奈何藩国的贵族并不当回事,于是南珉就用钢炮打下了我们停靠的藩国港口,当日藩国的国王就派遣使臣过来同咱们议和。   得知咱们只是想带回被贩卖出去的百姓,藩国的国王还算实诚,立刻动用兵力全国搜查大燕过来的人,之后全部送到港口,由咱们挨个询问意愿后,就让咱们带回来了。”   邢堂明第一次体会武力压制带来的好处,多年因为朝廷和外族交往失利的郁气一扫而空,大当家说的对,战场上都拿不回来的东西,哪里能够在谈判桌上拿回来,大燕一直寄希望于谈判桌和平,但国库都快赔空了,也就换了一年多的免战期,现在边境还搁三家互殴。   如果没有苏青云,那就是大燕单方面挨两家的揍。   “给赎金了吗?”大燕的海船能够代表现在世界上最顶级的造船技术,加上降维热武器钢炮,周肆没有想过海军会在打仗方面输,唯一能够折了这只海军的,也只有辽阔无垠的大海,可大海波涛汹涌也不是一点规律没有,只要他们不是想横跨四大洋,单单沿近陆航海,出事的概率近乎为零。   “给了,最先藩国国王并不打算要,但大当家你吩咐过,这钱必须给,所以南珉直接叫人把赎金扔在港口,咱们船队离开过后藩国应该会拿。”   给赎金这事,说起来没有道理,因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大燕拐骗到藩国的,但在藩国人是能够当货物看的,以货物贩卖的规则看,黑熊寨抓了贩卖货物的商人,拿走了商人凭借货物取得的利益,又想取回货物,自然要把这部分钱物归原主。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树立榜样,要是黑熊寨强行带回大燕的百姓,分文不给,传到藩国附近的其他国家,名声不大好也就罢了,怕就怕这些藩国会直接将手中的大燕人弄死。   “有关建交的事,谈的怎么样了?”周肆取祁容二州,不比北面州府繁华,要想发展两州,江运海运必不可少,不说江运海运带来的贸易额,单单是进出口关税,就会成为黑熊寨财产里一笔不匪的收入。   黑熊寨取代大燕的地位和附属国建交是第一步,只要海上来往商人多起来,容州乃至之后的琼州都会成为南境发达的州府,南北发展极度不平衡也会就此被打破。   北面虽然富庶,但人口密集程度太过,南境能够发展起来也能促使北人南迁,现阶段要发展一地,最要紧还是人口。   “已经谈好了,藩国国王愿意剥去大燕附属国的身份,向黑熊寨俯首称臣,每年会在大当家生辰之际前来献供。”南境周边的附属国要说多富裕也是没有的,毕竟他们真要是富庶,大燕还能坐得住才怪。   “献供就不必了,还是直接做生意的好。”大燕附属国献供又不是单纯的送钱,大燕还得回礼,真要按周肆的价值算,肯定还是大燕赚了,因为猛火油多重要不是处于农耕时期的人能够明白的。   海外附属国给大燕贡献了这么多猛火油,大燕也就用猛火油做了点喷火的武器,虽然武器很厉害,但光看大燕和外族频频交手落败,便可说明武器用处不大。   但话又说回来,猛火油再有用,那也是工业时代去了,因为猛火油是工业时代的血液,对于生产力低下,还不能迈入工业时代的农耕社会,猛火油的价值就大打折扣,献供和赠礼一比,肯定是大燕亏了。   “大当家是觉得做生意比献供更稳定吗?”君凯之好奇,附属国献供一直是彰显□□大国气度的仪式,民间有个词叫万国来朝,算是历代君王都期盼得到的荣誉,到大当家这儿竟然主动不要献供。   “你要是这些藩国的朝臣,是更愿意和黑熊寨建立生意关系还是献供关系?”   “要是没有武力威胁,肯定是选择生意关系。”生意代表平等,献供代表低人一等,要不是武力值不够,哪个人会选择低人一等呢。   “那是做生意更容易打入藩国内部,还是献供更容易掌控藩国?”大燕乃至前朝对这些弹丸小国都不够重视,甚至还出现过弹丸小国以欺骗的形式向□□大国讨要东西,关键是之前的君主还给了,颇有些傻白甜的意味。   “大当家想要谋取藩国的国土。”邢堂明勘破大当家问题下的目的,神情都不由得染上激动。   “开疆拓土也是一位君王的功绩,既然要做为什么不尽可能做到最好?”周肆既然选择做皇帝,自然是想要做到最好,不然光是钢炮这样武器就足够他打入京城叫世家倒戈相向,眼下黑熊寨还没有余力伸手到藩国,可生意往来的软渗透,会将藩国慢慢变成黑熊寨的国土。   文化战不比战场取得的胜利小。   “要取藩国国土,咱们得先把宁州重新收回来。”宁州在前几朝是归属中原的国土,甚至靠近宁州的藩国在千年前也是中原的国土,奈何几次大战国土丢的丢,自立的自立,宁州此地就是因为多是夷人,地理位置又偏远,受中原影响不多,为此一旦脱离中原控制过后,便自立为一国。   宁州和容州蜀中接壤,宁州和蜀中不必说,蜀中四面环山是难进难出的险地,容州跟宁州也有一道大山挡着,一般人想要过去须得翻山越岭,这也是为何宁州丢了好几朝,中原并没有想要再拿回来的原因,因为拿回来也很难治理,不光不能给中原提供助力,还要中原出力相助,比之鸡肋还要不如。   “宁州自然要收的,但眼下你的任务还是治理好容州。”虽然说容州已经归入黑熊寨,可容州到手才几个月,肯定没法跟稳扎稳打的祁州比,等容州完全消化他才会考虑出兵宁州。   “大当家放心,好不容易我和秦襄有个放开手脚活动的机会,一定不会让容州出岔子。”   撂了保证,邢堂明又和南珉匆匆赶回容州,光是秦襄郑铁两个人撑着,短时间还成,长了难免顾此失彼,他才和大当家下了保障便失信,日后如何能让大当家放心他们做事。   ……   唐秀才是跟随邢大人过来鹿鸣府的书生之一,说起来打入祁州之后,祁州种种新奇的变化无不让这群被迫离开故土的书生大开眼界,他们明明才去了海外不过三四年,转头回来,却感觉故土像是过去了三四十年一样。   就像现在街上,一群背着斜挎包,包里放着邸报的报童,正用清亮的声音在大街小巷叫喊。   “印刷坊招工,一日五十文,加时有提成,年末有奖金福利休假,需要认字,性别不限。”   往日招工,大部分都是去码头力工聚集的地方喊一嗓子,或是有相熟人家介绍,再高级些便是张贴告示,不过能登告示的活寻常人家是做不得的,黑熊寨这里每街不光有公告栏常贴有招工的告示,卖邸报的报童还兼顾吆喝招工消息,实在跟大燕大不相同。   不过想想大燕也没有那么多活招人,便也想通了。   “印刷坊。”唐秀才买过一份邸报,方才报童喊的很清楚,可最要紧的一点没说,那就是去哪儿报名,这是报童卖邸报的小心思,不然什么都说了,好些人便不会出钱买邸报,报童自然也拿不到提成。   唐秀才看过邸报的内容,打算去印刷坊看一看,眼下他还没被大当家召见,也不知道能谋得什么职位,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他到鹿鸣府后,每日都上街获取这几年他不知道的消息,就是想尽快融入黑熊寨,不然黑熊寨人才济济,要想脱颖而出何其困难,总不能一直困守于一村一县之地。   印刷坊。   “君大人,印刷坊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但印书需要版号,衙门可出了章程?”印刷坊并不是因为大当家提版号才开始修建的,而是早有准备,且鹿鸣府的印刷坊也不止一家。   因为随着府学县学遍布,每年光是学生需用的书籍都是个天文数字,靠祁州境内的雕版商人,得刊印到猴年马月去。   黑熊寨自个儿虽然也能刊印,却都是在纸坊做临时刊印,规模是比的许多雕版商人大,但规范性却不够,于是大大小小的印刷坊因为需求关系,被修建起来。   书籍需要版号才能出版的政令一下达,君凯之就把祁州境内大大小小的书斋商人,雕版商人都召集起来,尤其是雕版商人,书斋商人好歹还能卖书牟利,雕版商人却是纯粹靠替人刊印赚钱。   于是跟随书籍需要版号衍生出雕版印刷也需要资格,这个资格不是花钱买的,而是需要通过黑熊寨的考核,方可接一些拿到版号书籍的刊印,私下要是替人私印书籍,都是要治罪的。   如此下来拿不到印刷资格的商人多只有关门大吉,君凯之便问过这些人的意愿,看其是否愿意到印刷坊做事,愿意通过黑熊寨的考核自然能够给人安排差事,不愿意黑熊寨这么多活,也能寻到别的事做,饿不死。   “我和大当家、秦公子已经初步批了一批书的版号,书籍名单和样书不日会送到印刷坊,除去这批书外,印刷坊暂时不能接其他书籍的刊印,当然这只是第一批通过审核的书籍,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书籍过审,不必担心没有活做。”   书籍过审说的容易,审核过程却是痛苦的很。   好在不是他一个人痛苦,审核书籍这事主要还是秦公子出力,单就读书一道,少有寒门子弟比的过世家子弟。   因为世家藏书之丰,便是在前朝纸张都没普及的时候,世家就有自己的藏书阁,代代积累,便是有些世家连同藏书一起堙灭在历史中,依旧有活下来的世家继承。   秦家几百年的老世家藏书已经比的宫中还要多,大部分在祖地,但秦家搬迁到京城居住过后,也叫佣书抄了不少复本送到秦宅。   恰好秦绥之不喜外出,便在家养成了读书的习惯,加之人又聪慧,许多书不说读一遍就过目不忘,但内容大概还是清楚的。   若非是秦公子帮忙,光是他和大当家,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去。   “君大人,外头来了个书生。”   君凯之和印刷坊管事还在商讨书籍版号之事,门外的小管事匆匆进来通报。   “书生?他想过来应聘差事?”君凯之疑惑,祁州境内还有赋闲的书生?现在祁州能认得千字,做事伶俐的人都被招去黑熊寨各地的铺子做活了,真要是读书人还闲着,怎么过的大当家那一关?   “不是,他说他是容州过来的,想要看看印刷坊。”   容州过来的,难怪了,现在鹿鸣府的确有一批赋闲的书生,正是从藩国被赎回来的,大当家也是难得良心发现,知道这群书生舟车劳顿,便让人先休息休息再安排活做,没成想竟然有人主动觅活,大当家知道该欣慰了。   “叫他进来吧。”印刷坊里没什么机密,当初活字印刷面世,大当家虽然没有宣传,但等有了邸报之后,直接把活字印刷的法子刊登出去了,不怕有人过来拜访。   唐秀才被请进印刷坊第一时间目光落在印刷坊的器械上,比起民间雕版印刷的小作坊,黑熊寨的工坊都很大,这个大指各种意义。   例如工作间很大,工作的器械很大,印刷坊这类原本只需要用到木模版、墨和纸张的地方,也被黑熊寨改造的很大。   至少这处印刷坊能够容纳三四百人同时做工,工种肯定还是不一样,像已经定稿的书籍刊印,还是雕版印刷效率更高,也更划算。   而类似邸报这样的需要短时间内更新的文章、话本,就需要活字印刷,时下的铜活字一般人家还真用不起,得亏黑熊寨财大气粗才能叫邸报更新的如此迅速。   “秀才公,咱们印刷坊如何?”管事颇为骄傲,他并不是黑熊寨的老人,而是鹿鸣府的一位刻书匠。   刻书匠这活不好做,不光要认字,还得能够写反字,不然雕版印刷的模具就做不出来,黑熊寨过来后,刻书匠因为认字被黑熊寨征调,他虽然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办事却不死板,甚至可以说办事妥当,得了君大人赏识,才被调到印刷坊做管事。   “大开眼界。”唐秀才的话不假,黑熊寨的工坊大多都有限制,虽然眼下黑熊寨已经成为一方霸主,不怕其他地界把黑熊寨的东西学了去,但工坊的严苛管理并未松懈。   印刷坊就算没有也别重要的技术隐秘,不在工坊工作的人也基本进不来,这会儿还是唐秀才取了巧,工坊尚未开门,才得了一个参观的机会。   “管事,先头我看见公告栏说,以后书籍不可随意印刷,需要取得版号才能到正规印刷之所印刷,那么上面可有说过,如何才能取得版号。”   “秀才公也想要版号?”   “不是,只是新律下来,我还有许多没想明白,需要老丈帮忙解惑。”   “眼下版号初创,许多事情还没定下,至于版号如何获得,便是书籍要过大当家、秦公子和君大人的眼。”得亏方才问过君大人,不然秀才公这话管事还真答不上来。   “老丈说的怕是已经面世的书籍如何取得版号,要是现有读书人著书想要出版,难不成还要托人转到大当家跟前,叫大当家看过吗?”   不怪唐秀才如此一问,这会儿版号要大当家、秦公子和君大人过目方才能获取,多半还是面世的书才能用这个法子。   像是四书五经,这三位必然聊熟于心,能不能得版号也不是看书的内容,而是看这三位愿不愿意给版号,所以百忙之中,三位才能抽出时间审核。   但要是新书,尤其是话本子这类消遣的书籍,总不能也每本都送到大当家跟前要大当家过目,新书审核必然是严苛的,一本话本子审核下来,少的一两个时辰,多的几个时辰都有。   一本几个时辰,一天才能审核几本?再说大当家日理万机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全耗费在审核话本子上,为此新书杂书必然要有新的审核法子。   “这个君大人暂时没说,眼下祁州境内读书人各有各的事忙,能够安心著书的人不多,想必有人想要出版书籍也只是少数,若是能够耐些性子,等过段时间版号的章程完善,再出版也来得及。”   管事的话不是敷衍,因为黑熊寨求贤虽然也看文采,但更看重务实的本事,说得好不如做得好,大部分书生想走著书成名的路是走不通的。   “此事也不错,但我观黑熊寨茶楼甚多,每日说书先生说书的故事也各不相同,想必需要大量的话本子才能叫说书先生经营下去。要是版号的事不尽快办好,新的小说话本不能面世,恐怕茶楼生意也会日渐衰落。”   茶楼明面上不是黑熊寨的产业,但说书先生一定是黑熊寨的人,茶楼生意全系说书先生,若是说书先生没得书说,茶楼生意必然会受影响。   “秀才公这是打算催促小老儿叫君大人尽快完成版号的事?还是想借小老儿的手递给君大人一份经过深思熟虑的文章?”管事笑眯眯的拆穿唐秀才的打算,虽然唐秀才用的法子有些拐弯抹角,但管事并不介意,时下能够看穿版号困难的人不少,但真正能够解决书籍版号问题的人也不多。   君大人平日杂事颇多,版号的事虽然放在心上,但也不能一头全扎进去,所以版号之事才拖拉这么久进展依旧缓慢。   “还不曾经过深思熟虑,不过是沿道过来,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心底只有一个粗浅的想法,要是管事能够帮我转交给君大人,可否迟两日,叫小生回去仔细润色过后,再递上去。”   “不必等他递给我,你现在就可以同我说说。”君凯之温润的声音从唐秀才身后响起。   “君大人。”唐秀才惊讶的转过身,他可没想到君大人会在印刷坊,也不知方才他和管事说的话君大人听去了多少。   “你是跟着堂明过来的书生,姓唐名澈,对吗?”君凯之的记性虽然不至于过目不忘,但经过管事的提醒,也早知道来人是谁。   “是在下,当日不过匆匆一见,君大人竟然记得在下?”莫不是君大人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没那么夸张,我只是看过你们的名单,唐姓只有你一位,便是猜也猜到了。”君凯之走上前,“唐秀才方才说说版号的问题,也是我近来考虑的事,既然唐秀才有想法,不若当面同我说说。”   “却之不恭。”唐秀才压下心中的激动,同君凯之去往印刷坊办事之所细细说来版号问题如何解决。   书籍版号要解决并不难,主要还是定一个规范的标准,再由一个专门审核的机构进行审核是否符合标准,当然这只是解燃眉之急的法子,毕竟黑熊寨以后占据的地盘只会越来越多,天下文章出版都靠一个机构审核,不说效率问题,单是一言堂极容易被扼住喉舌。   但要是把口舌分的太多,又不容易堵住嘴,万一其中有外来势力鱼龙混杂,对大燕来说也是一个威胁。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将书籍获取版号的标准定下来,至于是由一个机构统审,还有将权利分给多个机构都可以先试着来,眼下黑熊寨地盘尚小,便是全面推广出了问题也好解决。   ……   “所以版号的问题解决了?”周肆还想君凯之要是没想好法子,他把自己知道的那套先搬出来,能不能适应现在的时代不好说,但总归有个方向,实在不行就先试点。   “算是解决了,不过唐秀才走的时候问我,要是有人著书只是想要印刷一些送给亲朋好友是否也需要取得版号,此事我还真没想过。”   虽然说天下读书人真正能做到的淡泊名利的很少,出书多是为了扬名,但也不是没有,真有不愿意出书,只不过打算刊印一些送给亲朋好友,私底下印刷难不成也要给人治罪?   “这是律法需要考虑的问题。”   “那还是要请秦公子过来商议。”好不容易解决版号获取问题,结果还有更麻烦的律法在等着他,不成不成,不能光他一人忙活,张咏近来杂事少了一半,也得过来帮忙。 第197章   “大当家那边咋还没任务派过来,最近咱们都闲出个鸟了。”情报队的汉子躺在院子的石头椅子上,嘴里叼根狗尾巴草,整个人吊儿郎当像是没骨头似的。   “你这莽汉,给你休假还不乐意,怎么非得成日里在深山老林走动你才安逸。”一旁的同僚踹了人一脚,虽说忙活久了歇了这么些日子难免不习惯,但不习惯多休息休息就习惯了,谁还盼着有事做了。   那深山老林蛇虫鼠蚁不用多说,光是气候要么热的人受不了,要么冷的人受不了。   “那也不是,只不过是觉得休息时间长了,人都生锈了。”休息还是想休息的,但也不能一直休息不是。   “生锈了就找块磨刀石磨磨,现在祁州多的是别处来的探子,咱们情报队昨个儿才送过来一批。”声名鹊起也不只有好处,黑熊寨扬名过后治下就冒出来不少各地来的探子。   光是大燕朝廷那边的探子他们就抓了好些个,也亏得大燕终于想起要来探探黑熊寨的虚实,结果人都混不到鹿鸣府,顶多在祁州和榆琼二州接壤的府县打探点消息。   两人说着话,就见着徐头儿打外面过来。   “都起来,大当家那边来任务了。”徐小六对满屋子横七竖八躺着的汉子吆喝,近来他也跟着休假,只是到底管着祁州整个情报队,休假也不过是不出外勤,情报队的大方向还是要他决策。   “啥任务啊?去外族还是蜀中。”方才还叫唤的汉子一个鲤鱼打挺从石椅上蹦跶起来,两三步窜到徐头儿跟前。   “都不是。”外族有叶文常,蜀中有孙天信,都是短时间黑熊寨不会出手的地方,就是派遣情报队的人过去也不过是埋钉子,用不着他们出马。   “头儿,别卖关子啊,快说说。”大燕算被他们渗透成了筛子,再去也没什么意思,外族和蜀中又被排除,总不能去藩国吧。   真要是藩国不得去个几年才能回来,可他们这伙人都还没学会藩国话,就学了点夷人话,要去得先叫人教教藩国话怎么说,搞情报的要是语言不通,那可真是完犊子了。   “去宁州。”徐小六基本上是不会出外勤了,之前黑熊寨没下山,情报队要做事连他这个做老大的也都得出马,如今黑熊寨稳定一方,他作为情报队队长肯定是要留在黑熊寨境内坐镇,好在这几年他带出来的汉子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便是他不去也能完成好任务。   “宁州?跟容州接壤那个?”身为情报队的成员,知识储备方面是不属于读书人的,甚至很多读书人都不曾涉及的方面他们也都要知晓。   就说宁州这个地方,便是读过书也可能不知道,因为宁州这个称呼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少有在书中提到,现在都习惯叫梁国。   “不错。”宁州从前归属中原,但到底和南境一样,属于地广人稀,又加上夷人比汉人多,开化程度也不高,在大燕看也是蛮夷之地。   要不是宁州此刻不算大燕境内,高低也是个跟琼崖岛一样的流放之所。   “大当家想取宁州?但宁州不与蜀中容州想通,便是派遣人去治理,也容易成为下一个蜀中,划不来啊。”蜀中就是因为地势缘故,说是一直归中原统领,其实私底下割据像大燕管都管不了,比起这些不毛之地,已经开化好的琼州不是更合适?   “说的好,要不你去跟大当家建议建议?”徐小六撇了一眼方才说话的汉子,见着人听到他的话讪讪一笑不接话,才道,“大当家给了任务你们只管去做,宁州之地看似无用,但日后咱们想要和海外藩国通过陆地连通,宁州就是必经之所。”   一听大当家要宁州打的是藩国的主意,原本还想不通的情报队成员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好啊拿下宁州走陆路去藩国,虽然肯定比走海路要慢,但海路有多少人能走?都是做生意的商人,一旦陆路连通,黑熊寨对藩国的掌控可不会跟前几朝一样,啥都不知道。   “知道了头儿,我们保证把宁州的情况给摸得清清楚楚。”   “近几日你们先去和祁州境内沟通夷人的管事多了解了解夷人的习俗,虽然夷人跟夷人的习惯语言大不相同,但宁州也属于西南夷的分支,多打听打听总没有坏处。”   “知道了,头儿。”   ……   “你们要去宁州?”阿东作为鹿鸣府第一队下山的夷人,已经隐隐成为祁州府县干活的年轻夷人之首。   “不错,宁州那边与咱们中原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往来的商人都不多,情况肯定比较复杂,所以想过来跟你们取取经。”情报队的李三川摸着脑袋,阿东也算是半个情报队的人,因为以夷制夷的政策,阿东必不可少的要跟黑熊寨学习不少东西。   “那你问错人了,宁州在舆图上和容州接壤,肯定是容州境内的夷人更加熟悉他们。”阿东连祁州境内离的远些的夷人沟通都困难,更别说中间还隔了一个州的夷人。   “也是,不过容州那边还没彻底稳定下来,估计有夷人也被吓的不敢下山,想要从容州夷人那里打探消息,得猴年马月去了。”李三川其实也没多失望,因为情报队的任务就是打探情报,如果能够轻易从被人那里获取事无巨细的情报,哪里还用的着他们出马。   “夷人不成,商人应该能够找到,容州商人多,肯定也有去宁州做生意的。”汉商做生意的本事阿东是见识过的,他们部落不也和做私盐生意的马大力交流过,容州那么大一块地盘,又因为海贸发达使得容州的商人数不胜数,有那么几个投机取巧想要去宁州赚钱的商人也不奇怪。   “你小子机灵,我们的确有这个打算。”他们是打算从容州去宁州的,因为蜀中到宁州肯定没那么好走,且蜀中和宁州做生意的商人又不在黑熊寨的管辖,要想蜀中商人配合他们总是要出点钱的。   “对了,祁州夷人有多少下山了?”李三川不管祁州夷人这块,加上又休假了一段时间,对祁州夷人的情况没那么了解。   “大部分州府的夷人都和马叔这只经商队伍联系上了,不少寨子的青壮也都愿意下山干活,大概再有一两年的时间,都会下山居住。”这还是阿东保守估计,眼下下山黑熊寨是给分地的,好些个山上住的夷人听到这个政策,也都心痒痒,只是汉人一向狡猾,他们暂时还要观望观望,但就凭黑熊寨财大气粗的举动,怕也抵挡不了多久。   “真的?”不怪李三川惊讶,夷人问题自古至今,不是没有朝廷想解决,但史书上记录有的历史,多是夷人跟汉人,夷人跟夷人各过各的,大当家叫邢大人忙活夷人的事才多久,就能让祁州的夷人纷纷下山。   “嗯,从前大家不下山,也是因为夷人和汉子有世仇,且汉人还喜欢抓夷人做山奴,现在黑熊寨已经没有奴隶了,干活夷人和汉人钱也拿的一样多,只要学会汉话,便能够在山下居住。”更重要的是,山下房子好,有医院,还有学校,他们夷人只是性子直又不是真的傻,什么是好日子什么是坏日子还是能分得清。   阿东就是在山下安顿的夷人,之前跟着马叔到各地劝说夷人下山,黑熊寨给了不少辛苦费,他一点没花全攒起来了,前不久凑够一栋水泥房的钱,立马在鹿鸣府边上买了房子,把山上一家子都接下来住了。   不过他们汉话说的还不是很好,所以活不好找,但他阿妈做饭的手艺还不错,就学着汉人在路边开了个小饭摊,阿妹年纪小学汉话学的快,现在跟阿妈一块经营小饭摊,每日收入也不少。   “既然祁州夷人下山已经不成问题,你想不想跟咱们去宁州做事?”李三川作为情报队的主力,不光肩负情报队的任务,还有选拔情报队成员的责任,像是阿东,就是他通过马大力发现的人才。   “钱多吗?”阿东对于外出做事并不排斥,也很敢闯,要不然当初也不敢跟着马叔第一批到山下做工。   “你小子这是掉钱眼里了?”李三川拍了人一把,“咱情报队干活肯定苦些累些,会的东西也要多,但钱是不会少了你的,你哥哥我已经在鹿鸣府买了两套院子了。”   “那你还没娶媳妇?”阿东敏锐的抓住李三川话语中的漏洞,两套院子却没说媳妇孩子,说明李三川还是光棍一个。   “……你小子,还真是做情报的料子。”李三川无奈,“这不是情报队忙活的事太多了,经常出外差,我有钱但隔三差五不在家,人姑娘哥儿嫁过来不是守活寡吗?”   按李三川的条件,在黑熊寨肯定是能寻摸到媳妇的,只是黑熊寨媒人轻易登不了他的门给他说对象,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对象也得过情报队的审查。   李三川想的是自己再干几年,等黑熊寨该完善的情报网完善了他就不出外勤了,到时候再说个媳妇一家子也不会东奔西散的。   阿东有些纠结,情报队听起来的确挣钱,但一直不着家媳妇娶不上也是个事,他早有了心仪的姑娘,只是碍于手头没钱才没去提亲,要是加入情报队,几年不着家,说不准等他回来人姑娘已经成亲了。   “去宁州的活要干多久?”   “两三年是要的,宁州那边没有咱们黑熊寨的地盘,一切都要重头开始,不过你跟过去肯定是编外成员,只要咱们站稳脚跟,到时候你回来也是可以的。”李三川主要还是因为阿东这个夷人身份才想要人跟着过去,不然情报队也不是那么好加入的。   阿东一时间做不得决定,毕竟他长这么大,离开家最久也不过两三个月,现在要去外州,说不得还要离开两三年,肯定要和家里人商量才行。   “我考虑考虑。”阿东不知道,人一旦陷入考虑的漩涡就说明人心动了,接下来只要加价,没有考虑不成的。   “成,我们还要在府里留几天才走,要是考虑好了直接过来找我们就是。”   阿东从鹿鸣府衙门出来,原本鹿鸣府的衙门占地面积不小,但还是比不上现在的衙门面积。   虽然大部分建筑已经用上水泥红砖,可没有钢筋做支撑,房子哪里敢往高了建,随着黑熊寨发展,新的衙门机构一个接一个,房子不能往上去,就只能铺开来,于是原本衙门附近的街道也都被征收给衙门了。   住在附近的百姓都拿了不少补偿款,转头就去府学附近买了新房子,手里还有结余呢。   鹿鸣府里修缮工作也还在继续,不过衙门这一片已经修完了,虽然城里的路面本来就铺了青砖,下雨天走在上面不怕有泥泞,但百姓还是更喜欢水泥路,黑熊寨一过来规划完城镇构造,第一件事也就是修路,如今城内的水泥路也铺设的差不多了。   阿东顺着路准备回工地干活,路上还遇到一群儒生打扮的书生,叫阿东有些奇怪,因为黑熊寨的官服和大燕不一样,大燕的官服都比较宽大,黑熊寨的官服更像是大燕小吏那样贴身的衣裳。   有句话说的好,上行下效,黑熊寨的官服在身上一穿,虽不及大燕官员风雅,但一眼看过去就很干练,于是百姓也争相效仿,觉得这样的衣裳穿起来干活更方便。   有了需求就有了市场,黑熊寨境内的成衣坊也赶上这波热潮,新裁的衣裳都是以贴身为主,卖的很好,连读书人也都不穿儒服,改穿黑熊寨官吏身上那样的衣裳,不过颜色样式肯定是不敢模仿的。   “外地来的书生。”阿东嘴里嘟囔,他不得不承认汉人读书厉害,即便他脑子够聪明,但是私底下去看汉人写的书,也看的头晕眼花。   越来越多会读书的汉人过来,他们这些夷人的机会就少了,这可不成。   ……   “子从,石先生给的地址是这里吧?”一旁的书生抬头,看着明明白白的官衙门建筑,有些挠头。   他们过来游学,虽然也做了临时登记不怕黑熊寨的官吏搜查,但在大燕他们没事都不去官府,跟官老爷们搭关系也都是私底下开设诗会文会,结果转头到了黑熊寨,怎么要和官衙门打交道了。   “山长说过,石先生在山水书院任教,黑熊寨过来之后,石先生就被黑熊寨聘为教谕,虽然大燕的教谕一般在县学,但教谕也是正经官职,出现在衙门也正常。”   “那我们如何寻得石先生?官衙门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吧。”他们过来寻石先生算是私事,眼下石先生应该在当值,的确不好进去寻人。   “不若我们先寻个客栈落脚。”此次游学的书生有十七人,要是在大燕石先生这样有名的教书先生府邸安顿他们不成问题,可自打入了祁州,他们瞧见黑熊寨治下少有住大宅子的,就是有也都是从前的老式木宅,与黑熊寨的新寨相比舒适性就差了一节。   于是越靠近鹿鸣府,附近的府县水泥新宅的数量就越多,只是水泥新宅要修建实在不算便宜,黑熊寨只给一定数量的优惠,建筑面积超过这个数量,自然成本和窜天猴一样高升,大部分经商人家都不一定吃得消。   石先生在鹿鸣府居住,想必住所也早就换成水泥新宅了,他们这么多人也不好过去叨扰,自然也不好叫石先生破费给他们另外寻住所。   能够参加这次游学的书生家境多还不错,几百银子是能够掏的出来,不然沿途衣食住行都无法解决,还游个什么学。   “有理,黑熊寨沿途住宿的客栈也不贵,咱们先寻个落脚的客栈,等石先生下值过后再拜访为好。”   “我们这么多人拜访石先生,恐怕也不好,不如等石先生下值我们直接请石先生到酒楼一叙如何?”他们从江州启程,因为走的不快,到祁州花费了小半月的功夫,路上倒也吃的不算差,因为黑熊寨每到一个地方,各样的小吃都是少不了的。   可小吃吃多了,总还是想要吃点大餐,下馆子的大鱼大肉许久不尝尝也难得想念。   “好主意,我们一路过来,新鲜小吃吃的不少,可我还是怀念酒楼里的梅花汤饼和蟹酿橙。”   “快别说了,再念叨下去我这肚子都要咕咕叫了,蟹酿橙是江州的名菜,也不知道祁州的酒楼有没有。”   “也不必只念叨蟹酿橙,说来入祁州过后,咱们都还没尝过正经的祁州特色,今日去酒楼还是叫小二给咱们推荐一些祁州名菜尝尝。”   说着一群读书人先去了衙门附近的客栈,而早在他们到府衙门前,已经有人入府衙门通知大当家和石先生了。   “来的这样快?”不怪石先生惊讶,因为他寄出去书信还没多久呢,泊石书院的学生就过来了,只怕这些游学的学生早收拾好东西,只等陈介同意。   “不算快了。”虽说江州和祁州隔着一个琼州,但隔的其实不算太远。   “大当家,今日我可能得早退些时辰了。”石先生捋着胡子,大当家要他坑蒙拐骗将这伙游学的学生留下,他肯定也要摆出一个慈师的态度。   “他们不是自己寻客栈落脚了吗?石先生不若还是正常下值,说不准还能等到这伙学子请石先生吃晚食。”最近因为书籍版号催的急,周肆也在府衙门加班加点,石先生这么早想跑,怎么可能?   “大当家,你可怜可怜我一把老骨头吧。”大当家他们干审核只用从已有的有名书籍里选,他们这些教育部的被拉过来充数的,可都是审核一些偏门书籍,小说话本也都塞到他们这里,若是正规的审核机构再不弄出来,教育部的老骨头们都要提前找阎王爷叙旧了。   周肆瞧着石先生装可怜,没忍住笑,这小老头以前多严肃古板,现在竟然还能开玩笑了。   “行了,石先生去吧,真等下值,只怕这群书生很难在人群里认出先生。”官衙门下值的时间和工坊工地下值的时间一样,那时候是鹿鸣府外出人最多的时候,十几个书生只怕还没体会过鹿鸣府的下班潮,又不认识石先生,别到时候在路中间被撞的东倒西歪。   “多谢大当家体谅。”石先生松了口气,就是有些对不起教育部还在做事的老伙计们了,但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石先生走了,周肆忙完手里这点事转头去了隔壁,绥之正在专心忙事,周肆走路又一点声音没有,结果都站到人跟前了,才发觉不对。   “怎的过来了?”秦绥之猛地发现身边有人,还被吓了一跳,才发现竟然是周肆过来,于是他瞪了一眼捂着嘴偷笑的空青,又嗔怪的瞪了一眼周肆,“好端端的干嘛吓人。   “江州泊石书院的书生过来了,绥之在里面可有熟人?”秦家还不到明牌的时候,绥之的身份肯定还是不能泄露出去,泊石书院有不少京中过去念书的子弟,按照绥之在京城的名声,该是少有不认识他的。   “泊石书院?”秦绥之想了想,摇头,他认识的熟人都没有离京读书的,不过认识他的有没有去泊石书院就说不准了,“既然可能遇上熟人,之后我出门戴上帷帽就是。”   现在他与周肆早无法随心所欲的在鹿鸣府街上走动,除非他们微服私访去黑熊寨其他地界,平日他要么在府衙要么回宅子,这两处都是见不到外人的。   便是回去的路上也都是坐马车,也就上马车和下马车可能会被人看见,戴顶帷帽遮住脸,别人也发现不了,总归黑熊寨知道他身份的人都不会多嘴,而能多嘴的却是不知道他身份的。   “也不必如此谨慎,朝廷和其他势力的探子最多出现在祁州其他府县,不会到鹿鸣府的管辖来,这些书生即便有熟人也没关系,本来我也没打算放他们回去。”   他过来不过是与绥之提个醒,要是真的撞见熟人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你怎么确定一定能留下这些书生的?”秦绥之略有些戏谑的看向周肆。   “我连板上钉钉的成王妃都留下了,如何留不得这群书生。”周肆挑眉,算算时间成王的坟头草也有三丈高了,拿出来开开玩笑,想必棺材板是能盖住的。   说起这个事,秦公子还有满腹的话要说,毕竟当初周肆把他抱回卧房的时候,可是说过要是秦家兵临寨下,是愿意放他离开的,谁知道那话不过是骗他。   “要是书生当中有我的熟人,他若问我为何在此,我可要说是你强抢我做压寨夫郞了。”秦公子眼睛露出一抹狡黠,似乎要周大当家彻头彻尾做一回土匪大王。   “唔,也可以。”夫夫二人露出笑意,叫一旁听着的空青抖了一下,这,还是祈祷泊石书院过来的书生里没有认识公子的人吧。 第198章   怀远客栈。   鹿鸣府的客栈是不少的,因为作为首府,不提别的,府试乡试一旦开考,少不得有从下面县城过来的学子投宿,府试更是三年两回,客栈要是少了,读书人过来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当官的也是要被指摘的。   不过钱宝来在位的时候,府试乡试不必说自然乱的一塌糊涂,府里的客栈陆陆续续的倒闭了不少,也就一二客栈掌柜人缘好,平日有些熟客来往才撑到黑熊寨过来,黑熊寨一来收了不少无主的房子,其中客栈不在少数。   大部分黑熊寨改成茶楼,小部分还是做客栈用,但过来鹿鸣府务工的普通人多,所以许多客栈也做短租、长租生意。   怀远客栈与秦襄有几分渊源,从前山水书院的学子下山,多是到怀远客栈落脚,客栈老板也跟读书人关系不错,当初秦襄冒险入鹿鸣府为黑熊寨挖人才,便是在此地落脚。   等黑熊寨入鹿鸣府,秦襄自也投桃报李,帮客栈老板重新规划了一些客栈,使得怀远客栈成为鹿鸣府第一大客栈。   许子从一行书生过来,给了银钱由得小二往后巷引去,怀远客栈前头的楼里是能住的开十几人,但前面客房都用于短住,十七个人住日结的客房自然不如后巷租一个院子划得来。   怀远客栈的后巷是从前专门给科考的读书人租聘的院子,大的小的都有,只是从前都是老式的一进二进院,现在后巷的房子都换成了水泥房,这么多房屋建造下来,几乎花光了老板的全部积蓄,但人现在日进斗金,时间一久只有赚的份。   “黑熊寨的新宅看着质朴,但住在其中实在不错,我都想等回江州之后,也修这样一套小院,平日住在小院里,设宴再回老宅子。”   质朴的形容还是很给面子了,毕竟水泥宅子你还想要雕梁画栋,得累死干石雕的石人,江州的文人呢,骨子里天然带着些附庸风雅的基因,便是成日家中潮湿,梅雨季衣服发霉,也是不可能完全舍弃家中风雅的园林,全全投入水泥新宅的。   如此平日修一座自住,等外人来再去老宅子招待,可谓是一举两得的法子。   “我打听过黑熊寨卖水泥的价,不算贵,但要运回江州只怕不便宜。”水泥也是石头之类的东西磨成粉,说起来跟石头差不多重,光是运送就须得牛马,青驴骡子是拉不动的。   “运回去你也找不到人给你修,江州的工匠本事是好的,但你也不能叫人家干压根不会的活。”现在士农工商的工阶级,职位都是泾渭分明,就说修房子,泥瓦匠、木匠、石匠都是分开的,你要修一套好宅子,须得把这些人找齐。   江州读书人多,平日修建府邸要求自然也多,江州工匠的手艺是个顶个的没得说,但水泥修房子是需要新学的,不然把水泥拉回去,怎么按比例搅拌水泥都不会,修什么房子。   “你们是不是想的太远了,黑熊寨的水泥目前只售卖给当地的百姓,能不能出黑熊寨的地界都还是一回事。”   “……也是。”一想到这样舒服的房子回去就住不到了,大家伙都有些意兴阑珊,其实要说水泥房比起老旧的木式宅院好到哪儿去,也未见得,因为他们家境都不俗,家里的老宅子修建起来也是耗费了不少钱财。   或许有些地方比不上水泥房子,但住惯了也那样,最要紧的还是水泥房自带的茅房,可以说惊为天人。   比起他们家里木式的马桶,陶瓷烧制的茅房便器实在风雅,可这玩意要搬到江州也不现实,因为茅房是要搭配水塔用的。   不然光烧个器具回去,还不如木式马桶用的畅快。   “就我等入黑熊寨所见,老生常谈的农桑之事黑熊寨的重视程度比大燕更甚,而且百工之术的重视程度不比农桑低,行商之道虽然没有特别的律令做背书,但自我们入祁州,到处都能看到黑熊寨经营的商铺,最要紧的就是琉璃瓷器这样的大宗生意,黑熊寨起家必是靠了商术,如此士农工商的阶级,到了黑熊寨反而没什么区别。”   说话的读书人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他们十七人,都代表士的阶级,在大燕士是可以俯视其他三个阶级的存在,不然怎么会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话。   朝廷的武夫其实都不算士的阶级,读书人轻视武夫轻视的理所当然,结果到了黑熊寨这里,一切都变了样,士农工商的阶级没有了,竟然没有乱套,反而日子比大燕过得还好,如何不叫这群初出茅庐的读书人困惑。   “也不能这么说,黑熊寨也是重视教育的,咱们沿途经过的府县,都开设的有学校,只要年满五岁皆可入读,束脩还比大燕私塾便宜许多。”他们是没有为束脩头疼过,但同窗之中也有家境贫寒的学子,听他们说过,幼年启蒙,一家人需要节衣缩食方才给的起束脩,甚至有些农户为了家里出一个读书人,将家都念垮了。   可惜读书也讲究个天分,想要鲤跃龙门没有天分,读书也不过是蹉跎岁月罢了。   “就是年满五岁皆可入读才叫我担忧,大燕商人不得为官,到了黑熊寨竟然不限制商户参加科考,岂非要叫商户无法无天了。”   “可我们一路过来,也没见哪个商人仗势欺人,黑熊寨既然能够拿下祁容二州,必然不是这么简单道理都不懂的莽夫,我等也还不清楚黑熊寨的律令,等会见到石先生,我还要求石先生帮我寻一卷黑熊寨的律令来瞧瞧。”   虽然以儒治国已经有千多年时间,但平日里还是以律法约束百姓为多,大燕律他们这些读书人也都读过,黑熊寨的律令倒是没什么机会见识到。   “不错,要看一地情况,律法是必不可少。”未曾关上的院门外传来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对方不请自来,院内的书生也都是一愣。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浅青色样式的衣裳,细看该不是随意穿就的,大抵是一类统一的制服,有些像他们沿途看到黑熊寨的官服,再观人相貌、气度,必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可是山水书院的石先生。”许子从作为此次游学的领队,出面行礼询问。   “对也不对,如今我已不是山水书院的先生了。”石先生捋着胡须,目光和蔼的看向一院子穿着儒服的学子。   这场面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了,自黑熊寨去过山水书院,加上秦襄邢堂明两个不孝徒弟插手,原本山水书院仅剩的一百来个书生全被换上黑熊寨的官服,教书的教书,下乡的下乡,见如此多儒服书生聚集在一处还有些怀念。   “石先生好。”听闻来人就是石先生,院里坐的坐躺的躺的十七个书生立刻乖乖站起来,对石先生行了一礼。   “我与陈介那个老匹夫不一样,没那么多规矩,见面只叫我一声石先生即可。”   “礼不可废。”许子从摇头,读书人讲礼数,虽然一路过来也知道黑熊寨举止蛮夷,半点不讲规矩礼仪,但他们读了十几年圣贤书,便是入虎穴狼窝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也罢,你们喜欢即可,行礼可都安顿好了?”石先生没有强求,他自个儿对大当家还有几十年改不得的老习惯,要求这群小的也没必要,只要人没说见面要磕头跪地,黑熊寨都是不管的。   “安顿好了。”他们行礼不算多,一入院子各自商量哪些人一块住一间屋子,早把行礼送进去了。   “安顿好了即可,一过来舟车劳顿想必是没吃多少东西,时间也不早了,先生在酒楼设了一宴为你们接风洗尘。”石先生赶着时间过来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再有小半个时辰,工人下班的点了。   那时候整个鹿鸣府,大到酒楼小到路边摊,没有一处不是人满为患的,有人要是想知道鹿鸣府到底有多少人,每日下工的点守在街上,保管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许子从十几人对视一眼,点头应下,虽然之前他们是打算设一桌酒宴款待先生,没成想石先生竟先一步过来要宴请他们,长者请,不敢辞。   且他们对鹿鸣府不熟悉,也不知道哪家酒楼好,酒楼的招牌菜有什么,要是有心宴请先生,等在鹿鸣府多住一段时日答谢也不迟。   “先生破费了。”   “不过一餐酒宴,先生我还请的起。”石先生算是教育部目前的一把手,每月的工钱自然要高出一般做工人家,不过官邸做事,除去加班能每月多拿些钱外,是没有提成工资的。   一个月几两银子的工钱对比某些做生意的人家不值一提,但官邸的福利是目前黑熊寨境内最好的,看病住房几乎花不到什么钱,年底还会发放奖金,一年下来七八十两还是有的。   这个工钱和大燕士大夫肯定比不了,但黑熊寨境内许多东西又比大燕便宜,只要不追求高奢物品,例如琉璃青花瓷之类的,一年七八十两还能余下大半。   一行人到了酒楼,鹿鸣府因为突然冒出来的茶楼吸引了大部分顾客,加上茶楼夜里也卖酒,酒楼吃酒的人少了,但来酒楼吃饭的人比从前多,大部分百姓手里赚了钱,要是有心想要吃顿好的犒劳自己,便会过来酒楼点一桌子。   酒楼饭菜溢价也被黑熊寨削没了,大燕有名的酒楼,稍微吃一顿十几两就花出去了,其实没吃到什么,完全是名厨的噱头吸引冤大头,饭菜模样再精致味道不好只能招来些为了面子功夫的人,一般百姓当一回冤大头便再不会来了。   黑熊寨后厨的娘子郎君手艺个顶个的好,下山后应大当家要求还在不断培养新厨子,味道自然没得说,尤其是食堂对外供应过后,可把酒楼生意打击的不轻,这些开酒楼的东家们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光做有钱人的生意了,现在府里的百姓手头都有余钱,便是一个月来一回,架不住百姓数量多,平摊到每日也能坐满整个酒楼。   所以现在酒楼大部分后厨都去黑熊寨修行过,做的饭菜手艺没得说,又有黑熊寨牵头让种菜的村子和他们合作,于是本钱就被打下来了,否则石先生宴请这十几个书生,点两桌子好菜好饭,一二百两都是少的。   因为天冷,卤菜凉菜这样的冷菜基本不会上桌,热菜以羊肉为主,黑熊寨的百姓肯定更爱吃豚,但大燕境内的读书人顶爱的必然是羊肉。   “山煮羊?祁州竟然也有能做这道菜的师傅?”许子从一向是不重口腹之欲的,因为他来自寸土寸金的京城,京城别的不好说,会做菜的厨子数不胜数,不提各家大人的私厨,就是在外边开设酒楼的后厨,也多是善烹饪,尤其是烹饪羊肉。   “山煮羊的菜谱天下广为流传,只要用心专研的厨子,必然会做这道菜,不过食材来自祁州,恐怕极力复刻也与京中不一样。”祁州贫穷,上面的大人爱吃羊跟下面的百姓没关系,这做山煮羊的厨子还是从世家府里捞出来的。   “也不必追求味道一样,一地有一地的风味。”   石先生含颌,晓得许子从该是一位爱吃的读书人,便招呼各位动筷,尝尝祁州厨子的手艺。   除去山煮羊,其他好菜也陆陆续续上来,蟹酿橙是没有的,因为吃蟹的季节过去了,祁州也没有好蟹,梅花汤饼是有,长鹿县养禽场今年又扩大了一番,这时候送往其他缺肉地界的鸡鸭也多起来。   于是满桌子除去羊肉,都被鸡鸭占据,少有一道豚肉江州过来的少爷们自然也是挑剔着不怎么动筷。   而此刻外面钟鼓楼的钟声响起,晨钟暮鼓,是以前里坊开门关门用的信号,大燕虽然没有里坊制度,但钟鼓楼也是没有拆的,黑熊寨每日辰时到戌时都是撞钟,亥时到卯时会有打更人夜里走动。   大家伙白日忙活一整日,夜里隔一个时辰还要撞一次钟,哪里能睡好觉,敲更声音要小一些,好叫夜里上工的百姓知晓时间。   不过长久来也不是个法子,周肆已经着人准备看能不能把时钟做出来,虽然上辈子很多人能够手工做时钟,但对周肆这个门外汉来说,压根不清楚原理,唯一庆幸的是目前已经出现擒纵器,余下的就是工匠师傅们该头疼的问题。   钟过六下,各个工坊工地下值的时候也到了,原本只有三两桌客人的酒楼,霎时间人满为患,方才不过两三小二在大堂招待,可这会几个临窗的书生望下去,光是小菜的小二就不少于十位。   外面街上更是可怕,几乎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   “鹿鸣府原来有这样多的人,都快比得上江州首府热闹了。”有江州书生喃喃道,江州夜生活丰富也是出了名的。   祁州冬日黑的虽然也早,却又比江州晚,酉时外面天色还亮,也不用打灯笼,到酉时末各个店家就要挂上煤油灯,这时候回去路上要是没有灯笼照明,就得自己提一盏,虽然黑熊寨水泥路修的好,大家伙夜里也都看的清了,但难保路上没有碍路的石头,一个不注意容易摔个大跟头,骨折了也是有的。   “白日大部分人都在工坊工地做事,能够上街的都是些不必做事的闲人,所以瞧着人少。”   “原来如此,我还道鹿鸣府作为祁州首府,怎么只有这点人?以为是前任府尹钱宝来的过错。”   “也有钱宝来的原因,二十年前鹿鸣府虽然不比现在热闹,但百姓数量也不少。”   话是这么说,但石先生自己心里也清楚,祁州即便没有钱宝来,日子也算是南境四州差的,因为容州琼州靠海能够吃上海贸红利,榆州接壤北面州府,也日渐繁华,唯有困于内陆的祁州不成器。   好在祁州境内江河颇多,又与蜀中相连,不然黑熊寨选这个地方作为临时的都府,想要发展是很难的。   “我见黑熊寨邸报上说,钱宝来当着鹿鸣府百姓公审后被砍头的,那大燕之前派遣过来的招安队伍,也被?”有书生听到提起钱宝来,忍不住询问大燕招安队伍的事。   算起来招安队伍已经被扣留许久,黑熊寨此前只道了一个招安队伍蓄意行刺不轨的消息,将人扣下来,怎么处理邸报倒是没说,泊石书院的学生谈论的时候,不少人认为黑熊寨已经砍了人的脑袋。   因为不管招安队伍是否真的行刺,黑熊寨既然已经对外这么说,肯定不会善了,在大燕敢行刺君王,砍头都是轻的,多是夷三族,再严重些九族都得连带。   “尚在牢里,大当家眼下还没有空闲时间处理。”主要是这段时间事多,招安队伍怎么处理这点小事大当家恐怕都没记在心里。   “周大当家打算如何处理?”有心急的书生询问,招安队伍算起来是大燕和黑熊寨交恶的导火索,若无刺杀一事,大燕未必如此匆忙举兵攻打黑熊寨,所以不少书生认为招安队伍,尤其是行刺的施长中乃害群之马,万死不足以赎罪。   石先生但笑不语,大当家怎么解决大燕招安队伍不是他能左右的。   见石先生如此,方才询问的书生也意识到此事不该问出口,立刻闭嘴表示不在追问。   石先生招待学子晚宴吃的热闹,周大当家却只有清粥咸菜凑合,因为今晚还要加班审核书籍给版号。   “版号的事你准备要谁负责?”秦绥之跟着周肆吃着清粥咸菜,晚上这段他们都是囫囵对付过去,夜里要是饿了,又会一块吃点宵夜。   这个年纪,还算是在长身体,夜里吃多少都不见得胖。   “有两个人选,但他们才入黑熊寨没多久,无论经验资历都还不够,只能叫凯之和张咏先担着。”   “我知道唐秀才是一位,还有一位是谁?”唐秀才因为建言得了君凯之欣赏,审核版号的机构有他一席不出所料,突然还冒出来一位,叫秦绥之一时间对不上号。   “绥之猜猜?”   周肆这个态度,秦绥之确信此人他知道,心底浮现如今鹿鸣府能干的官吏,好像都没有插手版号的事,加上周肆方才提醒才来鹿鸣府没多久,一个人选隐隐出现在脑海里。   “猜到了?”周肆见绥之从困惑到震惊,可见是猜中了。   “你怎么老逮着我家里人薅。”薅羊毛这个说法还是周肆教会秦绥之,之前蒺藜菖蒲也就罢了,现在竟然盯上了他嫂夫郞。   “绥之哪里的话,你的家人不就是我的家人,如今咱们夫夫一体,何必分你我。”   “……此事你什么时候与嫂夫郞还有阿耶商量的,我竟然不知道。”明明阿耶和嫂夫郞是他的亲阿耶,也是他的亲嫂夫郞,怎么这么重要的事他不知道。   “前不久阿耶请我过去说了点关于绥之你的悄悄话,顺道定下了此事。”他与绥之聚少离多,不光他们在想法子解决,连阿耶也密切关注,此次胜仗回来阿耶就专程请他过去,说了一些有关他们夫夫话,还道绥之有时候粘人,要他多担待。   “阿耶和嫂夫郞竟然不告诉我。”   “绥之这话可是冤枉阿耶和嫂夫郞了,你近些日子都在官衙门忙活,哪里有空回去。”周肆替阿耶辩解,果然忙晕了没回家的秦公子心虚的低头喝粥,叫周肆看的忍不住嘴角上勾。   “好了,这些日子绥之你也忙的晕头转向,今夜咱们就不加班了,回去见见阿耶和嫂夫郞怎么样?”   “公务怎么办?”秦绥之也有点想回去见阿耶了,可是事还没忙完呢。   “带回去,让嫂夫郞帮忙不就好了。”周肆说的理所应当,叫想要反驳的秦公子一时也寻不出理由,最后只能狼狈为奸的点了点头。   提前让嫂夫郞适应适应工作,日后嫂夫郞上任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第199章   “难为秦公子还记得你有个阿耶在家中。”宋清央坐在主位上,接过宴郎君递给他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半点目光没给夜里才下值回来的秦绥之。   “阿耶。”秦公子无辜的看向阿耶,一向独立的秦公子在自己阿耶面前也难得做小二撒娇之态。   “行了,秦公子日理万机,我这个阿耶也不是不讲道理。”宋清央也不是真的与绥之生气,“你啊,和你父亲兄长实在一个样,忙起正事来便废寝忘食,待会我可要好好问问空青,近来可有按时吃饭。”   “自然有的,近来我与周肆同吃同住,便是我忘了时辰,他肯定是不会忘的。”算起来周大当家生活比他规律太多,从前在家时他夜里还有痴迷书籍一看看半宿的时候,周肆是除了寨子事物需要熬夜,其他时辰都是准点睡准点起。   就说早起,他一般辰时过半起来,那时候周肆不光晨练回来,甚至还能去厨房给他做一顿早饭。   休沐之际,他喜欢在周肆怀里赖床,才叫周大当家轻易起不得身,陪他在床上胡闹。   “你这嘴上当真是三句话离不得儿婿。”宋清央年少时也和夫君有黏糊的时候,但大家族养出来的少爷公子,再黏糊也都是关上门,一旦遇上人行为举止都须得大方,不会叫旁人看出端倪。   “我若不同阿耶说周肆,便只能同阿耶说公务,在家的时候,阿耶最不耐父亲与你谈论公务,我怎好步父亲的后尘。”秦公子如今日常很无聊,没有过去在家的风花雪月,每天不过是准点起床、办公、吃饭、午休、办公、吃饭、加班、休息,便是想同阿耶说出个花来,也实在没有新鲜事。   “你父亲同我说公务,无非是说朝廷党争之事,自然没什么意思,不过我儿现在还管律法,想必每日过手审理的案子一定有不少有趣的,倒是能与我说说当听个趣打发时间。”   宋清央过来祁州后,晓得不能多露面,怕一个不慎被京中过来的人认出来,但老待在宅子也不是个事,便隔三差五的带上帷帽去茶楼坐坐。   不得不说,黑熊寨娱乐方面虽然没有大燕多,什么马球捶丸都没有,但新起的茶楼颇有意思,说书先生也是一副巧嘴,将话本小说的情节说的跌宕起伏,勾的京中大家出身的宋郎君沉迷其中。   “阿耶近来没去茶楼听说书吗?”秦绥之可是晓得,阿耶过来这里,因为闲的无聊常去茶楼,开一间包房,点一壶上好的春茶,能在茶楼坐一日呢。   “之前是可以,现在涟儿也被儿婿拉去做事,我的小孙子便没人看顾了,哪里还能日日跑出去。”   秦绥之还正想问阿耶嫂夫郞寻差的事,没想到阿耶先一步说出口了。   “嫂夫郞要去衙门做事,阿耶你怎么也不同我说。”衙门人手是一直缺的,就说他负责的律令,这般久了能够帮他一二的不过三四个人,嫂夫郞要是有心想去衙门工作,他自要把嫂夫郞拉去帮他的,结果周肆抢先一步,直接叫嫂夫郞去管理书籍版号。   “我如何同你说,要不是儿婿问起涟儿的意见,我这个做阿耶的也还不知道。”宋清央叹气,他倒没有说不让儿夫郞出门做事。   要是在大燕,莫说出嫁的娘子郎君,便是未出阁的姑娘哥儿,也是没见有出门做活的,即便有也多是家境贫寒,反正世家出身的娘子郎君绝计不可能出门做事,不然只管听着流言蜚语满天飞,严重些家族还要给你除名。   到了黑熊寨,此地娘子郎君不提,未出阁的姑娘哥儿出门寻事做的只多不少,连他一直守规矩的哥儿也都在外抛头露面做事,他若拦着儿夫郞,岂非是一碗水端不平。   只是涟儿心思细,加上小孙儿才出生不过几个月,还需要阿耶照顾,如此他便没瞧出涟儿想要出门做事的想法。   那日他请儿婿过来,说完绥之的事,儿婿突然问起涟儿是否想要到衙门做事,当时涟儿还没应下,不过是怕他不答应,事后他问过涟儿,才晓得涟儿有这个意思。   秦绥之听完嫂夫郞要做事的弯弯绕绕,没忍住轻笑出声,周肆哪里是心细发现嫂夫郞想要做事,只怕早在嫂夫郞过来之际就打起了叫人做事的主意。   蒺藜菖蒲,哪个不是被周肆早早盯上撬走去做事了。   “嫂夫郞去做版号审查也好,真要是过来帮我还有些麻烦。”秦绥之笑闹过后,趴在阿耶的腿上,由着阿耶替他顺发。   宋清央不语,如何麻烦,还不是怕秦家太多人手握实权,秦家要是在黑熊寨权势过大,难免被清算。   绥之与周肆已经算的上世间极好的夫夫,也还是逃不过权势利益的牵绊。   “夜深了,早些去休息吧。”宋郎君怜惜幼子这些日子劳累,瞧着眼底还隐隐泛青,与其继续陪他在这说闲,不如回去多休息休息。   “好,阿耶也早些休息。”秦绥之从阿耶的院子里出来,回到自己的院子,见周肆难得没有忙事,而是在翻看他看过的杂书。   “夜话聊完了?”周肆听到动静放下书,目光落在绥之兴致不高的脸上,张开手,绥之便快步扑到怀里。   “你真的把活扔给嫂夫郞做了?”秦绥之将脸埋在周肆的怀里,说话的声音变得嗡里嗡气,比之平时要软绵几分。   “还有骗你的吗?嫂夫郞还说今夜一定做完。”虽然周肆本意是让嫂夫郞提前习惯习惯差事,没说要嫂夫郞殚精竭虑连夜赶工,但架不住嫂夫郞斗志昂扬,他也不好半夜去嫂夫郞屋里提醒人别忙活。   “最好别让兄长知道你这么欺负嫂夫郞。”秦绥之没忍住扑哧一笑,想想兄长要是晓得此事,怕不是要拎剑与周肆打过一场。   不过比起周肆这种刀山血海拼杀出来的武艺,兄长那点功夫又不够看。   “绥之,此事乃你我二人同谋,怎么还没到大难临头,便要提前飞走。”好歹兄长人还在京城,即便嫂夫郞和兄长有书信往来,肯定也不会提深夜加班的事,真要走漏风声,一定是绥之想要看热闹。   “兄长若是知道我也是同谋,要责罚我怎么办?”秦绥之双目含笑的抬头,手指非常不规矩的摸着周肆下颌。   “好吧,此事算在我头上。”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不给大舅哥这个机会,“小坏蛋。”   “夫君,我很好的。”秦绥之说着端正的坐在周肆怀里,双手搂住周肆的脖颈,趁其不备凑上前轻轻吻住人的唇,秦公子学习天赋一向惊人,成亲前后二人亲吻的次数并不多,周大当家这方面也是个半吊子,两人相互研究学习下,亲吻技巧倒也炉火纯青起来。   只是这回秦公子浅尝即止,都没给周大当家反应的机会便后撤,坐实了小坏蛋的名头。   周大当家克制的本事一向不错,不然早在未成亲前两人便已经巫云楚雨,奈何如今的秦公子已经是明媒正娶的夫郞,稍微放肆一些,也只能算是闺房情趣。   于是,偷了腥的猫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被捏了后颈拉扯回来,再被百倍千倍的讨要利息,月上柳梢,屋里的动静才渐渐歇了下去。   翌日。   “施长中,石先生不提我还真把他忘了。”周肆满面春风,半点没有大早过来加班的怨气,当然了,也得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精力实在旺盛的可怕,便是通宵达旦第二日也能精神抖擞的忙事。   “若不是泊石书院的学子提起,我也忘了咱们府里还押着大燕的招安队伍,不过我看泊石书院学子的意思,怕也想尽早料理了施长中。”招安队伍是否真的被忘了不得而知,总归现在被提及便再拖延不得。   “我记得施长中在民间的名声不算差?”施家是开国功勋,几代下来虽然越发的不成器,但有祖上荫蔽,旁人也动不得,再加上朝廷治罪边城将士守城不力,早把罪名扣在武家头上,不知内情的人也不会觉得施长中本事不济。   “也不算好,更多的还是根本不知道施长中这个人,这次招安队伍行刺的消息传出去,施长中的名声也算是尽毁了,有人想要他殉国也是应当的。”   周肆点头,的确,若非是居住京城的百姓,一般人家知道皇帝年号已经不得了了,哪里还会关注打仗的将军,尤其这位将军还没打什么胜仗。   “那就寻个黄道吉日,送他一程吧。”施长中活不了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   “是否临行前让施长中见一见大燕的俘虏。”   周肆抬眼看了看石先生,还真是以庄重矜持的模样说出了不得的话,要不说读书人能够以笔为刀呢,这不光是要杀了施长中,还要诛施长中的心啊。   “我会让凯之看着办。”   收到消息的君凯之,愣在原地足足半柱香,直到莫昭旭从外场回来,才收敛住思绪。   “如何愣神这么久?”莫昭旭算是当初四人组里最忙的一个,因为黑熊寨的地盘规划都少不得莫昭旭的参与,到黑熊寨两年多时间来,他基本都在工地忙活,好在近一年时间也培养出不少善工的好苗子,为他分摊了不少工作,不然人这会儿只怕已经去了容州。   “只是头一次知道咱们先生还有如此手段。”君凯之将信件递给莫昭旭,果然莫昭旭看信过后也愣了片刻。   “先生还真是深藏不露。”   “我道秦襄和邢堂明的狡黠从哪儿学来的,原来是从先生身上学来的。”君凯之喃喃道。   “要杀施长中,朝廷那边该是会有反应。”莫昭旭肯定朝廷不会坐视不理,毕竟施长中在朝廷也还有几分威望。   “有也没辙,他们又不能亲自过来,边关战线蔓延开,他们已经自顾不暇了。”也得亏塞外胡人年前受了灾,死伤了不少人,不然就以对方举国皆兵的情况,大燕即便有苏青云支撑,也不见得讨的了好。   “边关情况如此危机,叶先生独身前往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三国交战,叶文常孤身去西北外族,便是本事滔天万一遇上外族不讲道理要捉拿大燕人,叶先生的情况只会更糟糕。   “叶先生走的时候早知西北外族要和大燕开战,应当有手段应对。”叶文常能够替黑熊寨稳住容州,已经说明了人的本事。   且人明明立下汗马功劳,却半点不想留在黑熊寨做事,甚至单枪匹马准备深入外族搅弄风云,可见叶先生图谋甚大。   要是塞外胡人因为叶先生插手有溃败之相,等收复塞外失土过后,叶先生的宰相职位便板上钉钉了。   不过大当家立国之后是否还会沿用大燕官僚制度还有待商榷,以大当家杜绝权利集中的态度,宰相的职位恐怕会被分权,不知道到时候叶先生能否接受。   算了,此事该大当家头疼,他还是先解决施长中,先诛心再杀人。   ————————————   西姜王都。   西姜作为一个从中原分裂出来的独立政权,历史并没有很悠久,又因为西北有别于中原的气候条件,西姜人风俗习惯和衣着与中原大不相同,即便在几百年前西姜还属于中原势力,但至今大燕的文人依旧视西姜为蛮夷之所。   和西姜相邻的北邙要更贴近大燕一些,毕竟北邙是彻彻底底归属于中原上千年的腹地,但自北邙立国之后,虽然还用汉家那套的规矩,却又认为自己不属于汉家,有股独特的扭曲感。   于是大燕毫不客气的称西姜为西北外族,称北邙为北面外族,半点没将西姜北邙看做属于中原的势力,其实按血统看,西姜北邙人体内都有汉人的血脉。   眼下北邙和大燕打生打死,若无西姜横插一手,北邙被灭不过是时间问题。   叶文常就是在西姜插手北邙和大燕战事前过来的,比起北邙很欢迎大燕落榜生过去再就业,西姜对大燕人便不太友好,为此敢来西姜做生意的商人也不多。   “叶先生好酒量,我还说你们大燕人只会喝茶赏花,不会喝咱们塞外的胡酒。”酒肆里,一位异族打扮气质粗犷的汉子正拎着酒坛子同一桌的壮年先生吃酒,比起异族汉子,对面坐着的壮年先生要文雅许多,吃酒也用的是碗。   “金大人谬赞了。”叶文常是会喝酒的,别看大燕读书人文弱,实际上不少书生都有一副好酒量,更不提叶文常年轻的时候还是个狂生。   “能够吃酒的大燕人,我们西姜人就喜欢。”被称呼为金大人的异族汉子又狂饮了一口烧酒,即便酒水从坛口流出来沾湿毛皮制作的坎肩,也丝毫不在意。   “西姜的酒比大燕要烈,不过我还喝过一种更烈的酒。”叶文常好酒的事情报队有收集,为此叶文常到祁州吃大当家的喜酒时,大当家可是拿出了不少黑熊寨酿的烈酒相赠。   黑熊寨治下茶楼酒楼出售的酒也多是从黑熊寨酿酒坊买来的,只是黑熊寨抓醉后闹事抓的凶,一般人不会在外面多吃酒,好些个酒蒙子便买回家吃,关起门来只要没说喝醉打人,巡逻的兵丁一向是不管的。   于是黑熊寨有好酒的消息便没有传播出去。   “哦,还有比我西姜更烈的酒,莫不是北邙那边的蛮子酿的。”   说来也好笑,西姜叫北邙蛮子,北邙叫西姜蛮子,大燕称呼西姜和北邙蛮子,某种意义上,大燕的确更胜一筹。   “不是。”北邙烈酒也是有名的,因为北邙在大燕北方,冬日气候比大燕冷多了,天气太冷就需要一些烈酒取暖,于是北邙的酿酒业还算发达。   大燕酿酒也是不差的,毕竟中原千年前就有酒了,累积千多年,酿酒的手艺比西姜北邙只好不差,只是大燕不大喜欢喝烈酒,所以大燕的酒算是三国中最清淡的。   “那是哪家的?总不能是大燕的酒?”大燕是有商人和西姜做生意的,大燕的好酒西姜贵族都能尝到,味道的确不差,但不够烈,西姜的妇人郎君喜欢,西姜的勇士们都是当水喝的。   “也不是,金大人要是想尝尝烈酒,我正好还有一坛。”   “你们大燕人就是不爽利,算了要是能够尝到好酒,我便向大王子举荐你,要是你骗了我,西姜勇士手里的弯刀可不会客气。”   “金大人尽管放心,这酒一定能得大人喜欢。”叶文常是不怕刀架在脖颈上,若是害怕在祁州享清福就是,何必走这一遭。   身为大燕人,到西姜境内活动其实已经有阻碍了,叶文常还要结识西姜贵族就更难了,因为西姜和大燕的局势也岌岌可危,甚至西姜都出兵帮助北邙对付大燕,在西姜境内的大燕人情况更加不妙。   要是其余探子入西姜,定然要换个天衣无缝的西姜人身份,叶文常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大咧咧的将自己大燕人的身份摆在明面。   又以好酒勾搭上西姜王都的护卫长,这段日子叶文常没急着出手,只是常与金护卫长在酒肆喝酒,或许常人以为光是喝酒怎么能够搭上关系,但对西姜人来说,能够一块喝酒已经说明关系不差。   几个月的功夫没有白费,赶在年前和金护卫长关系更拉近了一步。   黑熊寨的烈酒能够秒杀市面上所有的酒,几乎只要喜欢烈酒的喝过黑熊寨出产的烈酒,再喝其余他的烈酒,便入不得口了。   于是金护卫长在叶文常落脚的宅子喝过一次酒后,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叶文常也顺理成章的和西姜王子结识。   西姜人没有嫡庶那一套,只要是西姜大王亲生的儿子,都有继承权,所以西姜王位的争夺也是摆在明面上的残酷。   身为这一任西姜大王的长子,要比别的兄弟多一个优势,就是出生早结交的势力也更多,几乎西姜历任大王,都是由长子接任。   不过叶文常打听到,如今西姜王宫里最受宠的并非是大王子的母亲,而是小王子的母亲,加上其余一些有能力的兄弟,大王子需要和十一个兄弟争位置。   成王败寇,哪怕西姜不喜欢中原文化,也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的极好。   “叶先生,你说这次西姜出兵帮北邙对付大燕,是对还是错?”西姜人不喜欢大燕人,但大王子却愿意结交大燕人,因为大燕人狡诈,在争权夺位上也比直来直往的西姜人更厉害。   例如他的弟弟,父王的小儿子身边就跟着一个买来的大燕奴隶,自从那个奴隶跟在他的好弟弟身边,他的势力就吃了好几次亏,幼弟如今的地位也仅次与他,成为他继承王位最有利的竞争对手。   所以在金护卫长给他推荐一位来自大燕的读书人时,他便轻易的接见了这位先生,不过也不能说轻易,他们的人不能去大燕彻查这位大燕人的情报,却能够把这位叶先生到西姜后的行程摸清楚,送到他的大帐来。   要是叶文常有任何打探西姜消息的不轨举动,大王子都会将他拿下以西姜的酷刑折磨,不过显然这位叶先生是位聪明人。   “此次出兵是大王子的意思,还是小王子的意思?”叶文常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了个不太叫大王子高兴的问题。   “是我的意思如何?是我弟弟的意思又如何?”父王年近六十,这在西姜历代大王身上已经是长寿的了,出兵帮北邙虽然是父王最后钉板,但主要推动的还是他的好弟弟,他既不反对也不支持。   “是大王子的意思,那么这次出兵就是对,是小王子的意思,这次出兵就是错。”以西姜长远国情来看,出兵北邙肯定是正确的,因为唇亡齿寒,别看大燕在打仗的时候败走的次数多,但这么多年西姜还不是吃不下大燕。   真要任由苏青云打下北邙,大燕出了一位战神,西姜只会更加招架不住大燕。   “对在哪里?错在哪里?”大王子觉得金护卫长推荐的大燕人很有意思,就算是他都不得不承认,出兵北邙对西姜来说是一项正确的决策,说不准可以趁这个机会吞并大燕和北邙的一些国土,扩大西姜的实力。   西姜地盘还是不够大,人也太少了,举国皆兵才压着大燕打,可举国皆兵有个问题,都去打仗了,谁还养羊种地?没有粮食国家早晚会拖垮的,这多年和大燕北邙交战,西姜国力也被消耗的厉害,也就是贵族还能维持较为富贵的生活,百姓的日子可以说水深火热。   “对在哪里想必我不说大王子也能自己想到,至于错在哪里?现在没错,等北邙国内战事一败再败,出兵援助北邙的策略就是错。”西姜朝臣都能看出出兵是对的怎么样?只要这次出兵没有讨到好处好消耗了西姜的国力,那就是错。   “哦?叶先生是认为我西姜和北邙联手打不过大燕?还是说叶先生想让我插手西姜北邙的战事,叫北邙败于大燕之手?”   大王子问的轻松,语气却不怒自威,要是前者说明叶文常是个蠢货,西夏北邙联手打不过大燕?大燕真要有这个本事也不会被压着打这么多年,真以为出了个苏青云大燕就能以一当百?   要是后者说明叶文常其心可诛,他与幼弟争权,可以相互挖坑,可以暗中刺杀,但唯独不能拿国事开玩笑,他要是为了陷害幼弟叫西姜落败,只怕西姜的继承权立刻与他无缘。   “大王子稍安勿躁,在下斗胆,问大王子一个问题,西姜派遣兵马援助北邙后勤粮草是由谁出?”叶文常嘴上说着赎罪,神情却不卑不亢。   “西姜。”按说粮草该北邙出的,但北邙去岁遭了灾,举国都凑不出多少粮食,怎么可能担负的起西姜的粮草,不过两国事先说好,只要将大燕打回去,谈和的时候北邙会让一半大燕的赔偿给他们,大燕虽然实力不强,却富得流油,就算是打仗国内也能征收不少钱粮,比起穷困的西姜北邙,实在是富饶之地。   “那西姜的粮草还能肩负大军打多久?”   大王子目光冷冷的盯着叶文常,这个问题很敏感,要是叶文常是大燕的探子,他就是出卖情报给敌国。   “大王子不必如此看我,自我入西姜以来,粗粗观察过西姜的情况,停战两年多,西姜并未完全恢复生产,就是有大燕赔的钱,也不过是刚刚维持国内运转,现在出兵北邙,西姜的后勤顶多撑到明年开春,对否?”   叶文常的话果不其然让大王子变了脸色,西姜当初在战场上处处占据上风,为何不继续打下去?还不是因为西姜人能打,粮食却没有了吗。   两年多时间要恢复生产其实不算太难,但西姜举国皆兵也叫西姜不少青壮葬身战场,没有劳动力,就是有千亩良田也种不出多少粮食。   要不是北邙天灾和大燕开战,西姜肯定是要继续休养生息几年再对大燕出兵的,眼下北邙没有粮草,西姜也没有粮草,撑到开春都是叶文常给他们面子。   再有不久便过年了,也就是说还有一两个月时间西姜的粮草就要供应不上了,而苏青云呢,闲时叫兵丁在关山城开垦农田,又有秦家暗中相助,单粮草上大燕完胜,只要苏青云脑子没病,光是拖也能拖死西姜和北邙的军队。   “战场上,不光比较哪个兵更英勇善战,也要看谁有底气撑住后勤,西姜北邙快要到弹尽粮绝,北邙国战必败。”叶文常下了个结论,叫面如漆黑的大王子握紧手中的长弓,却又迟迟没有动作,因为他知道叶文常说的有道理。   或许大王会在粮食耗尽之前要贵族掏粮食出来支援,但西姜贵族手里又还剩多少粮食呢?想必也是不多的,因为大王手里的粮食都不多。   “北邙国战一败,西姜也会受到影响,到时候大王子只需要叫朝中一二重臣在大王面前提此计乃小王子所献,为了西姜,大王必会惩罚小王子。”   大王子闻言沉默良久,最后神色复杂的抬头。   “你们大燕人果然攻于算计。”   “大王子谬赞了。”攻于算计?西姜人难不成一点算计都不会?不过是西姜人自衬骁勇善战,不喜读书,所以才在大燕读书人的对比下显得呆头呆脑,但真把人逼急了,也不见得不会用阴谋诡计,顶多手法粗糙稚嫩些罢了。   “我弟弟身边也有一个大燕人,此计若成,你认为他身边的大燕人为如何应对?”大王子此言已经表明会采纳叶文常的计策,但他弟弟身边的大燕奴隶不可不防。   “我得先了解这位大燕人的行事,方才能判断。”没想到已经有大燕人投效西姜王子,也不知道此人他是否认得,“此人可在大燕取过功名?”   “哼,他不过是个哥儿,是我弟弟在奴隶市场买来的奴隶。”大王子看不上他弟弟身边的大燕奴隶也是有原因的,一个被卖到西姜的奴隶哥儿,在身份上就与王子天差地别。   哥儿,叶文常半眯起眼,他可听金护卫长说过,大王子吃了不少小王子的亏,要是这些亏都是那位哥儿出谋划策,此人必然多智。   “小王子对这位哥儿好吗?”   此人被贩卖来西姜,又跟着西姜小王子,只怕对大燕仇恨不浅,大当家惜才,若是此人能够拉拢,或许可以做做文章,要是拉拢不得,他得想办法除掉。   “奴隶就算是再讨好主人,也只是奴隶。”大王子还算满意他弟弟并没有将那个奴隶哥儿提拔为宠妾,不然西姜王族的脸都要被他弟弟丢光了。   是吗?叶文常心底有了成算。   不知这位小王子是不喜奴隶,还是不喜大燕人,不过端看小王子的手段,也能看出来此人只是借了西姜大王对他母妃的宠爱才有资格和大王子争王位,不然连笼络人心的手段都没学会,如何能够跟羽翼丰满的大王子争权。   “既然这位奴隶如此厉害,大王子为何不将人抢过来?”叶文常一副笑相,左右是个奴隶,即便大王子真的强抢,告到西姜大王那里,也不会为了个奴隶惩罚大王子。   “抢过来?为了一个奴隶伤了我和幼弟的感情,大王可是会生气的。”大王子当然想过把人抢过来,但那人不过是个哥儿,如今在幼弟帐中当娈宠,他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大王子拒绝,叶文常自然不再提,不过这位小王子身边的哥儿他须得找个机会接触接触。   叶文常一走,大王子不再拉弓射箭,招手让早在账内藏着的金护卫长出来。   “大王子,此人是否可用?”叶文常是他举荐,要是大王子重用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要是此人不可用,他就要亲手处理掉,不然泄露了西姜情报,他万死不足以抵罪。   “暂时先留着。”通过方才的交流,别的不说叶文常肯定是有真本事的,现在他好弟弟身边那个奴隶还没除掉,他若再不寻一个帮手压制他的好弟弟,难保朝臣不会倒戈相向。   “那咱们的人还要继续监视吗?”到底是大燕人,虽然人家表明身份过来,是坦诚相待,但大燕人狡诈,万一以此蒙蔽他们眼睛呢?还是不得不防。   “继续盯着。”大王子说着在账内走来走去,“他要是想知道我弟弟那个奴隶的事,尽管告诉他,甚至可以叫他们见一面。”   “是。”   那个奴隶因为被贩卖到西姜,正对大燕恨的牙痒痒,叶文常要真是大燕的探子,不用他动手,他弟弟那位奴隶自然会动手。   要是不是,他也正好借叶文常的手除掉那个奴隶,不管如何他都不亏不是吗? 第200章   “你说我的兄长召见了一位大燕过来的文人?”小王子在账内吃酒,就见自己钉在西姜护卫队的护卫过来,送了这样一则消息。   “是,此人几个月前过来西姜,在酒肆结识金护卫长后,由金护卫长举荐,被大王子召见。”护卫在护卫队的职权比不过金护卫长,自然没法探听大王子和那大燕人说了什么话。   “好啊,看来是雪奴前些时候的手段叫我的好哥哥着急了。”小王子说着用手抬起跪在他身边奴隶的下巴,“雪奴可真是个好宝贝。”   被叫雪奴的哥儿状似露出羞涩的笑意低下头,没让账内其他人看见眼底的冷意。   “十二王子可要对那位大燕人出手?”护卫做了个砍头的举动,那大燕人入王都的落脚点是西区的平民居所,防备并不严密,要杀他不难。   “光是杀掉有什么用,我的好哥哥既然已经动了结交大燕人的心思,死了这个还有下一个,除非西姜境内的大燕人都死光了,或许我的哥哥会罢手,可你认为有可能吗?”前两年西姜和大燕议和,签订的协议里大燕割让了几座城池给西姜,连带着这几座城的百姓也归属西姜,他大哥要找一个聪明的大燕人帮他,并不难。   “十二王子说的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比起一个被大王子召见的大燕人,还是解决大王子这个心腹大患更对小王子的胃口。   “雪奴有办法用这个大燕人对付我大哥吗?要是大哥被除去,我便是最有机会继承王位的王子,到时候雪奴会成为我最宠爱的妃子,再也不会有人阻碍我帮雪奴废除奴隶身份。”小王子驾轻就熟的许诺,至于心底是否真这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雪奴的确有一计。”文雪卿不在乎小王子是否真心,现在他入西姜成了奴隶,唯一想要的就是活下去,眼下他依附小王子,自然希望小王子能够得势,不然小王子在争权夺利中败了,不过是被赶去边远封地生活,他可是彻彻底底的罪过大王子,小王子败了他必死无疑。   “那雪奴还不快快说来。”小王子一把将跪地的文雪卿拉入怀里,一边从桌子上取来一杯冷酒,抵在文雪卿的嘴边,“这是大王赏赐我的好酒,雪奴先尝尝。”   西姜酒烈,换作大燕寻常汉子都不见得能喝多少,更不说只吃清酒的姑娘哥儿,文雪卿来西姜前也是吃不得酒的,但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的吃下一杯烈酒。   “十二王子想要对付大王子并不难,大王子这次接见大燕人给十二王子递了一个很好的把柄,只要能够证实那位大燕人是大燕派遣西姜的探子,那么和大燕探子接触的大王子,是否有通敌卖国之嫌?”   小王子目光一顿,静静看了看轻描淡写给他大哥扣上通敌叛国帽子的哥儿,当真是蛇蝎美人。   “十二王子觉得这个主意不行?”文雪卿坐在小王子怀里,拿过小王子的酒杯,又从桌上精致的酒壶里倒了一杯烈酒,抵在小王子唇边。   小王子一口饮尽,扔了酒杯。   “行,怎么不行,大哥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若不把握住,难保下一次不是大哥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我。”小王子吩咐护卫,“尽快伪造一份那人是大燕探子的证据,我要尽快送到大王面前。”   “是,十二王子。”   护卫匆匆离去,王子账内自然免不了一场活色生香,而居住在民宅的叶文常收到大王子送来那位奴隶哥儿的信息,细细看过。   “有手段,够狠心。”叶文常颇为欣赏的语气叫一旁的金护卫长有些不满。   “那哥儿不过是有些心机的狐媚子,叶先生可不要被他轻易迷惑了去。”   “哈哈哈,金大人,我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也许做那哥儿的父亲都绰绰有余。”狐媚,叶文常摇头,要是西姜王子都是轻易被美色迷惑的蠢人,他又何必走这一趟。   “你们大燕四十几岁便娶不得十几岁的姑娘哥儿吗?”金护卫长可不信。   “娶自然是能娶的。”只是一般人娶不上,须得非富即贵,不过叶文常孤家寡人到如今,早就看淡情爱之事,又怎么可能被迷惑。   “那不就成了,我可警告你,大王子对那哥儿恨之入骨,收起你们大燕人那套怜香惜玉的做派,你要是能够除了这个哥儿,我保你在大王子身边荣华富贵。”金护卫长显然也吃过那哥儿的亏,不然不会如此积极想要叶文常尽早解决那哥儿。   “金大人,比起立刻解决小王子身边的奴隶哥儿,我看要紧还是想想法子应对小王子那边的栽赃陷害为妙。”叶文常不在意金护卫长的威胁。   “怎么说?”金护卫长皱眉,那哥儿又要耍什么手段。   “金大人以为王都护卫队的勇士里是否有小王子的人?”   “这个,应该有吧。”金护卫长不大确定,王都护卫队是护卫西姜王都的,每日在王都行走,算是比较难缠的小鬼,消息也灵通。   他作为护卫长跟随大王子,但手底下的人么,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全是大王子一方的,毕竟小王子的母妃得宠,背后母族在西姜也算大势力,安插一个桩子在护卫队并不是不行。   “即如此,想必大王子召见我的消息小王子也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西姜虽然不喜欢大燕人,但王都也不是一个大燕人都没有,叶文常入西姜后并没有其他举动,又大王子罩着难不成小王子还敢私底下暗杀?小王子真要是耍这样的昏招,大王子在大王面前可有说头了。   “金大人和大王子应该还心有疑虑怕我是大燕派遣过来刺探情报的探子。”   金护卫长忍不住咳嗽,虽然他们怀疑但没摆在明面上,他都知道心照不宣,这大燕来的文人怎么回事?   “叶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就别跟我打哑谜了,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一套。”   “好吧,金大人,连你和大王子都怀疑我是大燕派遣过来刺探情报的暗探,小王子难道不会怀疑吗?”   “怀疑又如何?你打入西姜过后又没有给大燕传递过消息,要是没有证据大王子不会让小王子把你抓了的。”   “如果有证据呢?”叶文常笑着看向金护卫长。   “哪来的证——你的意思是伪造?”金护卫长的脑子终于拐了个弯,接上了叶文常的思路,对啊,没有证据小王子不会伪造吗?   伪造证据难吗?不难,小王子这多年也有些奇人异士,这点小事要都办不好,还能吃上小王子给的俸禄。   “不错,而且要是这份证据涉及西姜要密,被小王子揭发到大王面前,只怕大王子也难独善其身。”   金护卫长被叶文常一点拨,也明白此计之毒,简直想要一举铲除大王子,不必想肯定是小王子身边那个哥儿的主意,真是蛇蝎心肠,此事过后那哥儿绝计不能留了。   “还请叶先生教我如何应对?”金护卫长一改先前的傲慢,学着大燕文人那套规矩,作了个长揖。   “要应对不难,你且附耳过来。”叶文常招了手,见金护卫长靠近,低低说了几句,只见原本还满脸郁气的金护卫长立刻喜笑颜开。   “还是叶先生有本事,我立马去办,这次必然要把那狐媚祸水除了。”   金护卫长说着匆匆离开。   “杀了,倒有些可惜。”叶文常孤身一人前来西姜,不光是因为想要争功劳,还因为大当家手里的确没别的人能过来,这个叫文雪卿的哥儿行事很对他的胃口,要是能够将此人收用,定能在西姜闹出一场动静,顺道他也收个徒弟。   不过大王子和金护卫长一行人对文雪卿恨之入骨,他若想留必然过不了大王子这关,只能试试看能够用一手偷龙转凤。   ————————————   “将军,北邙的兵队又后退三十余里,咱们要追上去吗?”副官进入大帐,又是一年冬天,去岁北邙大军被打的落荒而逃,今年他们弟兄更是打的北邙毫无还手之力,要不是入了冬,半个北邙都要收入囊中了。   “不能再深入了。”苏青云并未好大喜功,想着一鼓作气灭了北蛮子。   “将军,眼下咱们优势比北邙大,要是不乘胜追击,等熬过了冬天又要苦战。”   “不行,北邙气候比大燕冷多了,本来在关山城的时候将士们就苦冬,现在到了更冷的北邙地界,更不能适应气候,而北邙的士兵常年生活在北邙,要比咱们的将士抗冻,乘胜追击输的只会是咱们。”   好不容易打出来的赢面苏青云如何不想继续,奈何今年北邙境内的气候也还是冷的出奇,在此地安营扎寨都有许多将士受不住,身上起了冻疮,再往里,都不用和北邙的兵打,他们自己便先动弹不得。   “唉,这个冬天来的真不是时候。”副官叹气,本来一鼓作气,他们拿下百里外的山岭,便是不再往北打,也算是有一道天然屏障,先头打下来的地盘就能慢慢消化,结果眼看临门一脚又跨不出去,如何不叫人懊恼。   “不必担心,北邙西姜粮草支撑不了多久,只要耗过这个冬天,开春后天气暖和了,咱们再挥兵北上。”今年北邙的两万多俘虏被打散在关山城开荒,即便大军出征北邙,粮食也有产出,而北邙全境都因为天灾粮食减产,拼消耗,他们耗得过。   “也是,不过将军,那刘老实他们跟在咱们屁股后头做生意,咱们真的不管一管?”副官问的小心翼翼,要说他想要管刘老实那是假话,这些日子打仗多亏了刘老实的商队带了不少东西。   什么棉衣棉被,都是他们这些粗人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尤其是那棉衣,一件穿上身子都不冷了,就是数量少了,还有供给给百姓,他们也不好意思争抢。   “他们犯事了吗?”谈及刘老实,苏青云眉心一皱又松开,现在大军还仗着人家给送盐过来,真要把人赶走,盐一断,他们拿头打北邙。   “没呢,规矩的很,而且这次过来还带了不少粮食和其他东西售卖。”冰天雪地的,黑熊寨这伙汉子半点不嫌冷,还组织没粮过冬的百姓做活,这可是北邙地界,虽然这些城池都打下来了,但没经过和谈,里面的百姓都还是北邙的百姓。   也不知道黑熊寨此举是否在收买人心,但副官毫不夸张的说,要不是刘老实他们这一手,说不准城里还有闹几次暴乱,须得他们的人过去镇压。   “没有就不管。”苏青云自个儿还不知道拿黑熊寨怎么办,按说他忠于大燕,这时候就该把黑熊寨的人全给抓了送到大燕朝廷手里,偏偏他们又有求于黑熊寨,恩将仇报也不是他的性子。   总之北邙没打下来前,大家就先相安无事的先处着吧,不然抓了黑熊寨的人,转头大燕断了他们的粮食,深入北邙岂非前功尽弃。   副官不吭声,哪能不管,眼看着他们打下来的地盘都要成黑熊寨的了,他们这是给大燕打地盘还是给黑熊寨打地盘?   被嘀咕的刘老实正在北邙的城池里组织人干点轻便的活计,冰天雪地也修不得路,冻土是很难挖开的,所以要修水泥路这个天气是不成的,而且修路活也苦,他们给的那点粮食只够人不饿死,真要人去干重活,不消几天人就得累死。   “头儿,真是越往北越冷,也不知道更北的北邙王都是个什么光景,没有棉衣这冬天不跟在冷水打滚一样。”情报队的汉子一边搓手一边哈气,他身上可是正经穿着厚实的棉衣,就这还冷的打颤呢。   也是他钱不多,听说长鹿县那边养鸭子养的多,杀鸭的时候会取鸭绒缝在衣裳里,薄薄的一件穿在身上,比棉衣还抗冻,今年他在攒攒钱,等明年一定要买一件鸭绒衣。   “没有棉衣,难道还没有木炭吗?”北邙天冷,要是北邙人撑不过冬天,早都冻死了还能等苏青云去打。   “也是,有钱有权的人咋样日子都不会难过,不过北邙百姓的日子真惨,瞧着比咱们从前还要不好过。”   “那你得指望苏将军快点打下整个北邙。”   “头儿这话你就错了,苏将军打下北邙,北邙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还得等大当家过来,听说北邙有好地,是肥沃的黑土,很适合种粮食,大当家要是过来,把地从富人权贵手里一分,北邙哪儿还缺粮食啊。”   刘老实看着忙活的北邙百姓不说话,按照大当家的准备,其实该等拿下大燕再说打北邙和西姜的事。   可眼下苏青云打地盘不怎么给朝廷送消息,朝廷那边也只晓得苏青云和北邙打的热火朝天,不知道人已经拿下这么多地盘,如果能够趁这个机会,在北邙百姓中拉拔一批忠于黑熊寨的人接管,他们就能抢占先机。   要说起来,黑熊寨的水泥、棉衣、窝煤、糖盐哪个送到北邙不是紧俏货?且北邙也有铁煤矿,不必什么都从祁州送过来,苏青云在前面打他们在后面治理很有搞头。   “头儿,快要过年了,也不知道祁州那边送年货的队伍出发没有?”今年他们是赶不回祁州过年了,不过下一批物资运送的队伍会带着他们的年货一起过来,等东西到了也该翻春了,算是过个晚年。   “我去信问问。”刘老实三步并做两步往屋里去,叫身后的汉子摸不着头脑,信来回送也需要花费时间,头儿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动用信鸽吧,这要是传信回去,徐头儿不得把头儿骂死。   ……   骂肯定是不能骂的,信鸽飞入祁州鹿鸣府,徐小六正在赶年关总结,早些写完好呈给大当家,年底黑熊寨也忙的热火朝天,因为律法和制度完善的关系,临近除夕大当家和秦公子也不必跟过去一样紧绷着弦,事事操心。   “大当家,刘老实的想法我觉得可行,北邙矿山不少,且咱们的东西送到北面,那都是赶着抢的,完全可以借此拉拢北邙百姓。”   常年战乱,地处边境城市的百姓还真说不好自己是哪家人,今天这家来占明天那家来占,总归只要不杀人放火耽误他们日子,天下不少百姓也都是不介意皇帝是谁做。   “那你认为苏青云打下的地界适合将咱们的制度全盘推广吗?”周肆当然知道这个想法好,不说别的,他们真要是把苏青云打下的北邙地盘化为己有,那大燕就被黑熊寨两面夹击了,到时候要怎么收拾大燕都是黑熊寨说了算。   “表面上不成,但实际操作起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徐小六知道大当家担心的什么,不就是怕对北邙有钱老爷出手,会引起这群人反抗吗?虽然他们的兵不能过去,但苏青云手里不是有兵,镇压这点暴乱轻而易举。   “那你要如何劝说苏青云帮我们?”周肆似乎有意考校,问出这个问题后好整以暇的看着徐小六眉头松松紧紧。   “咱们的人跟在苏青云军队后面做了这么久的事,苏青云也没说派人过来抓咱们,或许有商量的余地?”   “苏青云能够容忍我们的人跟在后面,一方面是他还需要我们给盐,另一方法则是我们的人只是做生意,并未触犯他的底线。”真要是让刘老实在北邙开始搞基础发展,苏青云第一个不同意。   “那大当家有什么好办法吗?”总不能因为一个苏青云便什么都不做,这可是天降的好机会,既解决了北邙问题,还让收复大燕的难度降低不少。   “难题其实也不是很难,归根结底阻碍我们控制北邙的只有苏青云一个人,只要解决苏青云不就万事大吉了。”   徐小六沉默,大当家真是说出了不得了的话,苏青云解决了,谁去打北邙?总不能把容州剿匪的郑铁派遣去。   “放心,我的解决不要苏青云的命,打下的北邙地盘名义上归苏青云管,但要是民意沸腾,苏青云总要有个缓兵之计,不然后方不稳,他要继续打北邙还要提防背刺。”   周肆起义靠的是什么,靠的是百姓,现在要在北邙建立他的势力,掀起民意对付苏青云乃情理之中的事,等苏青云对手下的地盘自顾不暇,大燕又只会拖后腿给不了帮助,黑熊寨就是苏青云唯一求救的对象。   到时候便不是黑熊寨主动要求治理北邙地盘,而是苏青云求他们帮忙,虽然此法不过饮鸩止渴,但苏青云不饮只会立刻渴死。   不过如今要紧的,还是即将到来的新年。   今年黑熊寨成功吞吃祁容两州,祁州已经完全治理下来,不至于说每一处州府都欣欣向荣,但对百姓来说日子肯定比从前好过。   容州情况要复杂一点,但年后周肆准备开海外贸易的海运,想必海贸往来能够促进容州尽快恢复经济。   不过要完善容州的基础建设恐怕还需要不少时间,因为容州的人口实在不算多,就说水泥路和城池修缮,也只有容州景昌府勉强在年前完工。   当初成王满州府抓人,容州不少百姓逃至祁州和琼州,定居祁州的百姓听到容州被打下来倒是少有回去的,而逃去琼州的百姓,虽然听闻黑熊寨的恶名,但想到黑熊寨抓了不少琼州沿海的商人,大多壮着胆子逃了回来。   这部分人不多,却也聊胜于无。   “容州人太少了,要不咱们还是找大当家把大燕的五万俘虏要过来吧。”邢堂明因为缺人,恨不能把自己分做两半用,奈何他就是四双手,也不能一时半刻叫容州发展起来。   “容州缺人,祁州难道就不缺人?这些人落到凯之手里,你要他吐出来,不如亲自回去找他一趟,打一场。”秦襄整个人也累得瘦了许多,得亏他平日都在屋里办公,不然容州太阳底下做事,他得黑好几圈,等再见大当家,大当家都认不得他。   “祁州的主意不能打,咱们总不能去琼州寻人手。”要说琼州人口也不多,南境四州在人口方面半斤八两,现在容州缺人去琼州借人,到时候打下琼州需要治理又去哪儿借,这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嘛。   “咱们不是有一队人马去宁州了吗?”去宁州的队伍才离开容州没多久,秦襄的主意已经打上了。   “梁国现在情况怎么样都不好说,且梁国和容州的路也不通,只能翻山越岭,要想打梁国的主意不如打海外藩国的主意。”至少他们手里能够出海航行的船只很多,真要从海外运人,大船几十上百人都能送过来。   “也、不是不行。”   秦襄话落,邢堂明猛地转过头看向他,大燕卖出去的百姓都还没赎回来,怎么敢打买番人的主意。   “我听南珉说海外藩国奴隶的数量不少。”没出过海,听了邢堂明在海上的悲惨经历也不打算出海的秦襄求证。   “的确不少。”这个邢堂明和南珉有目共睹,大燕自称礼仪之邦是一点没错的,至少比起海外藩国来,大燕肯定是文明人,海外的奴隶比大燕的日子过的还惨。   “咱们黑熊寨境内没有奴隶,要是把这些奴隶从海外藩国买回来,成为黑熊寨的自由民,对那些奴隶来说也是好事,不是吗?”秦襄提出这个主意还真不是异想天开。   早几朝前就有昆仑奴被卖到大燕,昆仑奴皮肤黝黑,力气大,是做事的好人选,奈何那些商人为了把控昆仑奴的贩卖渠道,所有卖到大燕的昆仑奴都是被阉割了的,不能生育后代,大燕贵族要想有更多的昆仑奴只能从商人手里购买。   容州被拿下,不少做昆仑奴生意的商人都被下狱了,要是他们能够顺着这些商人的路线带回更多昆仑奴,干活的人不就有了。   “可昆仑奴和番人又非我族类,万一他们狼子野心想要侵占国土,咱们岂不是引狼入室。”此话不是危言耸听,世上这样的白眼狼不在少数。   “是个问题,但不严重,只要他们无法进入军队,便不能掌控钢炮这样的武器,那么在武力压制下他们便不可能翻身。   再有,既然被带回黑熊寨,他们自然只能学习我们的文字及文化,祁州容州那些夷人不也认为自己不是汉人,不服汉人管教,但随着咱们黑熊寨治理,他们不也下山了。”   教化二字的含金量自夷人下山开始变得格外高,既然原本在他们眼里也属于不开化的夷人都能够下山融入汉人的生活,海外的番人为什么不行?   “从前梁国、更远的藩国,还有西姜北邙都是属于中原统治,但朝代更迭,不照样分崩离析,西姜北邙更甚,独立政权过后半点不承认自己是汉人,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朝代更迭正常,但要是更迭的势力非汉人领导,他们可算是千古罪人了。   秦襄明白邢堂明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可海运一旦开放,多的是海外商人过来,想来见识过黑熊寨种种好东西,愿意留在黑熊寨生活的商人必不在少数,根本阻挡不了,又何必因噎废食。   “算了,此事还是由大当家定夺。”   邢堂明点头,引进海外番人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谁也说不好,大当家考虑全局,肯定比他们更清楚利弊。   “今年黑熊寨的舆图扩大一倍,也不知道明年咱们又能收入多少地盘。”秦襄揭过买人的事,拿出九州舆图,黑熊寨的地盘实在不算小了,毕竟南境四州,祁州容州的地盘最大,琼州和榆州都排不上号。   “明年要扩张地盘只能对琼州和榆州出兵,蜀中要是蜀王死了也能碰一碰,且明年最开始开设的县学已经有读过两年书的学子,要是愿意出来考核官吏,也能缓解咱们用人的窘迫。”   亏得大当家有钱在每个府县开设县学府学,但凡过个五六年,最初一批七八岁入学的孩子出来,便能成为黑熊寨治理的利器。   “其实府学县学的招牌要是能够打出去,或许有不少外州的学生也愿意过来求学,黑熊寨读书出来基本不愁找工作,束脩也不高。”学生当然是越多越好,就像祁州,但凡有几岁大读不了书的娃娃,学习班都要到父母家过问的。   要是家里实在困难,黑熊寨也会想办法帮助,要是家里眼皮子浅,认为读书无用,或者舍不得出束脩钱,那就有的说了。   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是有愚蠢至极的人,他们不光自己愚蠢,还要拉着子孙后代一块愚蠢,美其名曰为他们好。   黑熊寨目前能够承担治下孩子读书的花销,自然是对这些人不客气,祁州境内说是到了年纪强制念书也不为过。   “那你写信给大当家说说,叫大当家下期邸报发出来,如今咱们的邸报在外州的销量还不错,应该能够吸引一些人。”黑熊寨邸报能够走出祁州虽然有大当家在后面推手,但真正做事的并非黑熊寨人,确切的说是不隶属于黑熊寨任何机构的人,只是寻常百姓。   不少百姓虽然书念的不多,但架不住人脑子聪颖,再多积累些经验其眼界不比读书人差,尤其是经商的,黑熊寨虽然对商户的态度比大燕要好,但仅限于遵纪守法的商人,自黑熊寨拿下祁州,惩治了多少不法商人都数不清。   邸报一出现,不少商人便觉得这是个商机,因为大燕的邸报就有商人雕版印刷,转手买给地方上消息不灵通的官员和书生。   大燕那头,印刷官府邸报售卖去各地,已经成了一条产业链,黑熊寨这头嘛,目前只是渠道稳定,要是黑熊寨日后不出手干预,有可能会出现恶性竞争的情况。   “嗯。”秦襄伸了个懒腰,今年是他在黑熊寨过的第六个年了,不知道第十个年的时候,是否有望看一看大燕京城的风景。   对了,那时候,最好他已经成亲了,不然整日孤家寡人被大当家压榨,回到家里连个点灯的人都没有,他真的会一蹶不振。   也不知道大当家包不包红娘服务,若是不成,他是不是也找郑铁给他抢一个姑娘哥儿回来?   可现在抢人犯法,郑铁要是真这么干了得吃牢饭,虽然他不待见这个莽夫,但不得不说黑熊寨还是有需要他的地方,真要去了矿场,大当家得头一个找他。   唉,想成亲! 第201章   “诶,歪了歪了,往右边贴一点,对对对,别动就这样贴上去,哎呀都叫你别动了,又歪了。”   “叽叽歪歪的,你来,我下来指挥。”   “我来就我来,指望你小子把春联贴正啰,比母猪上树还难。”   除夕前几日,贴春联的人家都少不得要经历一番上面的对话,有不少人家从前除夕都没贴过春联,今年也赶个新鲜,自然把春联贴正就成了重中之重的事。   要不是打架也在黑熊寨算违法乱纪的行为,只怕不少人都得为贴春联的事撸起袖子打一场,不过等春联贴好,一家子又和和乐乐的站一块看着春联傻笑。   今年市面上售卖的春联都是印刷坊印刷的,字迹板正寓意也好,加上黑熊寨大力推行认字计划,便是乡下人家也能指着一些简单的春联念出来,然后选个合心意的,倒是比从前带着红纸到秀才家求字要方便,最要紧的当然还是便宜。   人力写春联质量参差不齐不说,也慢的很,去岁印刷坊还没建成,春联都是靠府学县学的老师加班加点赶出来的,就这去岁都还不够卖。   今年印刷坊纷纷成立,虽然春联的字模需要重现雕刻,但这玩意也不是一次性用品,到了明年也能拿出来用,于是印刷坊一天印刷的量,已经赶上去年人工写的量。   就这,最开始春联上市还供不应求呢,如今各县里府里的百姓不说做工,就是种地一年到头除去一家人的口粮也能攒点钱,不多但已经比往年好上数倍,到了年节那点钱大鱼大肉不一定能置办多少,但给家里每个门上贴春联,还是能做到的。   这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是乡下人家,最看重兆头。   年关前,不少工地工坊的工人也都放假了,府城县城白日街上活动的人自然多了起来,热闹的不行。   唯有长鹿县几个养殖牲畜的地界,正忙的不行,因为过年对肉食的消耗都能抵上百姓从去岁春节过后到现在的消耗,便是再舍不得花钱买肉的人家,过年总也要割一块肥肉回家,给一家子解解馋,不然一年到头辛苦为了什么。   于是养殖牲畜的几个县城,忙不迭的根据黑熊寨的调配,给附近的府县送肉,当地杀猪匠也是老早就等着了,只要鸡鸭猪羊送来,立马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烫毛刮皮,然后把肉宰成块往菜市场送。   现在一家不分家十几口人再正常不过,当家的主母主夫过来买肉,都得叫家里的青壮背个背篓,不然都拎不回来。   “诶唷,这猪实在肥,把最肥的那块留着耗猪油,出的油渣这几天咱们下面吃。”小芽娘看着背篓里满满当当的肉菜,脸都止不住笑开了花。   “肉你安排,明个儿一早我还要赶早去,买点骨头回来煲汤,自从邸报上说小娃娃喝骨头汤能长高,往日没什么人买的猪骨都成了抢手货。”小芽爹抹了一把汗,赶年前买年货是个辛苦差事,因为什么地方人都多,大家伙都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置办,估摸着大年三十那天也是人挤人。   “那不是从前咱不知道嘛,就说那下水,要不是黑熊寨在邸报上怎么做好吃,咱们哪会弄。”下水因为脏臭,一般人家都是不吃的,因为那玩意很难洗干净,就是费劲弄出来也还是一股味,实在费力不讨好,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攒点钱买块肥肉回来尝尝。   “也是,不过我还想尝尝羊肉什么味,之前做工的时候听管事说,大燕那头的官老爷最喜欢吃的就是羊肉,豚肉都看不上呢。”   小芽爹因为做工好,在工地上也是个管事的大师傅了,工钱翻了一番不说,年底还给发了不少好东西,棉布棉衣就不说,今年黑熊寨全境都种了棉花,加上蜀中收购,已经能够满足治下需求的同时外卖出去,等明年容州也种上棉花,那产量都不敢想。   “羊肉贵了些,平日三四十文一斤,赶到年关寻常肉摊五十文一斤也都有卖的。”要买肯定还是在黑熊寨名下的铺子买便宜,因为年节他们不涨价,奈何铺子的羊肉供应有限,稍微有点钱想买点羊肉回去开荤的人家,都老早守在铺子外面,基本等黑熊寨的铺子一开门就被抢没了。   其余想要吃的,便只能看做肉铺生意的屠子还有没有,也不怪屠子卖的贵,屠子卖的肉都是去乡下收来的,除开长鹿县几个专门搞养殖的县城,一般乡下人家也有散养猪羊的,但不多,收的价肯定比黑熊寨那头贵,自然卖的也就贵了。   “要是抢不到黑熊寨铺子的羊肉,你便看看哪家肉摊的羊肉卖的好,买一斤回来,小芽今年去了名悦府,虽然当了管事涨了工钱,但他想着咱家要买房子,工钱都存下来了,好容易过年回来,叫他吃好些。”   小芽爹现在的工钱都赶不上小芽了,而小芽在工坊做事,包吃包住平日休假也不出门花销,钱可不都存下来了吗。   “这个道理我还不懂,不光吃,我瞧着小芽的衣裳都小了些,这个年纪的哥儿最是能长个,你今年福利价买的棉布,我打算给小芽裁两身衣裳。”   “合该的,那布我买的多,你和两个小的也做两身,我整日在工地上做事,新衣裳做出来都糟蹋了,用碎步给我做两双布鞋就行。”工地上做事,再没穿好衣裳的,再好的料子在工地搁几天,也成了灰头土脸的旧布,鞋也是,工地时常走动,布鞋穿在脚上坏的快,他原本两双布鞋都磨坏了。   “成。”小芽娘应了一声,开始收拾今日去街上买来的年货,家里三个小的还没起呢,好不容易休息,小芽娘也没把人弄起来,要过年了嘛,叫孩子们睡个懒觉有什么不行的。   不然平日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休息的时候。   他们租住的这处房子是城南的水泥房,隔音还不错,厨房小芽娘做饭的动静一点没惊动睡觉的三个小的,直到天大亮,眼看着巳时过半了,温暖的棉被窝才有扭动的幅度。   白小芽算起来年纪不大,翻过年也才十五岁,但就是小小年纪已经做到管事比许多成年的娘子郎君还能干,最要紧的肯定是白小芽聪明,在工坊认字名列前茅才被赏识提拔,而且黑熊寨任人唯贤,可不管年纪不牢靠。   冬日里冷,手一伸出被窝热气就全跑了,于是冬日早上起床就成了难事,明明在工坊做事利索的哥儿,回到家也被冬日的冷气打败,只能心一横把棉被掀开,叫热气全跑了再没回头的余地,才能麻溜的起来。   白日屋里是不烧窝煤的,家里最热火的地方只有厨房,白小芽匆匆从房门里出来,赶到出门口,煤炉正坐着一个大铁壶,里头有早起洗漱用的热水,不然早上用冷水洗漱是要冻死人的。   因为大家伙都放了工,平日在家的时间也多了,加上天气冷,怎么也要点一个炉子,所以开水也不必特意去县里的开水房打,也算节省几个子给家里孩子过年添点糖果。   “起来了,快洗把脸,昨个儿包的饺子在锅里蒸着呢。”小芽娘在处理中午要吃的肉菜,她们家情况还行,不必非得除夕才能吃肉,尤其是越挨近年关,桌上的肉菜越多,今儿个正午便斩了一只鸡煲汤。   小芽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能在家待二十来天,小芽娘也是变着法给孩子弄点好的,黑熊寨食堂饭菜虽然还不错,但大锅饭再好也比不上家里不是。   “嗯。”白小芽取过刷碗用的抹布垫在壶把手上,先倒了一些热水在盆里和杯子里,又去水缸舀了一瓢冷水兑在里面,才开始刷牙洗脸。   黑熊寨卖的牙膏牙粉也不贵,邸报又说早晚不刷牙,牙到了四五十岁都要脱落,连肉都吃不得。   要是从前这样说,许多人都是不在意的,因为说不一定活不到四五十岁,可黑熊寨过来后,人人都能吃饱饭了,瞧着七八十岁咬咬牙也能活到,四五十岁没了牙,后面二三十年难不成只吃糊糊过日子?   “听你爹说,铁坊那边好像在研究什么铁管,说是以后水就不必用水塔和水井,只需要扭一扭阀子就能冒出来。”小芽娘是不懂这些,但黑熊寨隔几个月就有新东西现世,邸报上也大说特说,学习班也隔三差五过来给她们上课,便是不知道原理,也晓得有这么个东西。   “嗯,我们工坊已经装上了,用水可方便了,只需要扭水龙头就有水出来半点不费劲,不过听说给城区装要麻烦些,大家走水的管子都得连接在一块。”有些工坊是用水的大户,早在修建的时候就启用了陶管,奈何陶瓷冬日不抗冻,容易裂,铁坊自打出钢稳定过后,就在试着弄铁管。   “是吗?也不知道翻春过后会不会有人上门过来装。”   “翻春能不能来不知道,但要装肯定是先紧着黑熊寨名下的房子,咱们这片都是黑熊寨建的出租房,就算不是最早一批,也是第二批第三批。”   这也不是黑熊寨搞特殊化,主要是黑熊寨的房子都是统一修建的,安装自来水管更方便一点。其他民宅大多老旧,位置也错综复杂,想要装上自来水管没那么容易。   “真好,从前在咱们老家村子的时候,觉着有口属于自己的井就很好了,刚到黑熊寨,想着有更方便的水塔就好了,现在竟然还能用上铁管水,也是你爷爷奶奶没福气,要是多撑两年,等黑熊寨下山,咋说也能活到七八十。”祁州的老人一向是不多的,更不用说长鹿县当初连青壮都活不下去的地界。   “娘,等翻过年,咱们回趟长鹿县,给爷奶还有外公外婆烧点纸钱吧。”   “诶,这事你爹也说过,只是年前咱们没时间,年后你还有十来天的假,咱们是该回去一趟。”当初过来的时候,赶的急,也就把公婆的牌位带了过来,清明忌日这样的节日,丈夫又在工地请不得假,就是能请也不能请几天回长鹿县祭拜,说起来都有两年没回长鹿县了。   “桥头县的房价现在咋样了,要是跟我走的时候差别不大,翻年咱们顺道也去看看房子。”白小芽收拾完,一边从锅里端出蒸饺,一边拿了个碗倒了点醋沾着吃。   “房价倒是没涨,可一套房少说百两也是要的,你和你爹这两年做工,加一块才六十两,还差不少。”小芽娘也想赶紧在桥头县买一处房子,最好买在城北的县学附近,也得亏祁州人口不多,就是外来人涌进来也还远远达不到饱和,不然房价早不是她们敢肖想的了。   “我晓得,但黑熊寨近来有买房借贷的政策,我和爹现在的工钱,省吃俭用怎么也得后年才能买房,到时候黑熊寨还不知道要打多少地盘呢,桥头县作为黑熊寨下山第一个据点,房价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儿去,甚至大燕那头要是乱了,百姓难逃到祁州,房子的价怕是要窜到天上去了,早些买了也安心。”   白小芽不是危言耸听,大燕那边一直在打仗的消息邸报上有说,眼下看着风平浪静万一塞外胡人打进来,祁州作为靠大燕最近的州府,必然有不少北面的大燕百姓逃过来,人一旦多了,房价可不蹭蹭涨。   “那钱庄肯借咱们多少?”小芽娘以前是不敢借钱的,因为从前做借贷生意的多是放的高利贷,高利贷这个词也是小芽娘在邸报上学会的,总归就是利息很高的借款,什么九出十三归,她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只晓得穷人一旦借了,倾家荡产都难还清。   不过黑熊寨对治下百姓一向好,钱庄又是黑熊寨开的,利息必然不会跟从前做借贷生意的老爷一样。   “我如今在黑熊寨工坊当管事,只要织坊给我开个证明到钱庄那里,最少也能借百两。”多了肯定也能借,尤其是买房的借贷,但凡有稳定差事的,能借到三百两,不过借款条件比较苛刻,月入不到五两的肯定是借不到那么高。   其实要是在黑熊寨衙门做事,买房还更容易些,因为黑熊寨衙门是有买房福利的。   “我和你爹商量商量。”以小芽娘在乡下的见识,一口气能够借二两银子都不得了,现在小芽竟然一口气要借一百两,没把小芽娘吓住也多亏了学习班过来上课。   买房借贷政策是才下达不久的,因为黑熊寨修的房子不少,但百姓能够全款买房的人不多,真要等存够买房的钱再买,一般人家三五年时间都是少的。   房子三五年后再卖倒没什么问题,实在怕没有人气出租就是了,但有一批商人已经赚到钱了,他们眼下能够投资的固定资产不多,房屋就是其中一项,虽然黑熊寨不可能放任他们囤房,但大部分百姓短时间内买不起房的问题是要解决的。   钱庄是秦公子自己掏钱建的,但随着黑熊寨货币的普及以及钱庄信誉得到了大部分百姓的认可,现在钱庄已经算是个不联网的银行了。   而等钱庄前期投入的钱收回来过后,秦公子果断让钱庄成为国有产业,能够掌控生民财富的地方,不该掌握在个人手里,与其让周肆开口不如他主动些。   “借贷政策颁布过后,陆陆续续有不少百姓都去钱庄借款,像是桥头县,城东还有城西新修的房子也卖出去不少,资金回笼了一部分。”当初桥头县的房子只修了城南,于是县里的百姓争先恐后的把自己在城东城北城西的房子抵给黑熊寨换取城南的住房。   而另外三个区在收拢了大量房产后,又开始动工修新房,主要当时涌入桥头县的外来人口也很多。   现在在黑熊寨买不起房的也多是外地迁入的,当初他们不远万里过来,即便老家也成了黑熊寨治下都没打算离开,多半是想在桥头县安家落户。   所以一直买不起房也是个事儿。   “借贷也多盯着一些,官府的钱庄出现借贷民间肯定也会陆续出现私人借贷,务必告诉百姓私人借贷也要写好借条,不然到时候闹到官府没有证据,也不好帮着处理。”黑熊寨借贷利息再低,总归是有的,民间借贷多半都是向亲戚借款,不用给利息。   可借钱这事,人多了说不准就有借钱不还,或者是还钱的时候要高利息,为钱的事扯皮很正常,但周肆要防的就是为钱闹出人命,官府下场解决必然要证据。   黑熊寨作风强硬但也不能只听信一张嘴,半点证据没有抓人吧?   “此事我会告诉学习班。”   “嗯。”周肆揉了揉额角,越到年关,事情越繁琐,即便祁州已经被黑熊寨完全控制,也总会有出其不意的情况。   因此周肆这段时间基本都没有休息的时候,又和君凯之说了些县里的事,周肆就打发人去忙事了。   “累了的话,歇一歇吧。”秦绥之从门外进来,从昨天起他便休假了,奈何周大当家还要处理公务,秦公子哪里舍得周大当家孤家寡人在衙门忙活,便也宅子衙门两头跑。   “也还好,还剩一点事忙完就可以休假了。”不会带团队只有干到死,周肆早学会适当放权,不过年关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耶和嫂夫郞说今年年夜饭由他们准备,我们只管过去吃就是了。”   “那感情好。”前年,绥之和他吃的是他爹娘做的年夜饭,去岁吃的菖蒲和蒺藜做的年夜饭,今年难得尝到阿耶和嫂夫郞的手艺,而岳父和大舅哥远在京城孤家寡人,好像有些可怜。   “爹娘那边还没传消息回来吗?”去岁新春才过没多久,爹娘又乘船出海了,现在都近两年时间了,还没个消息。   周肆摇摇头,本州岛距离九州其实不远,虽然他让爹过去主要是开发银矿,但这么久还没回来也难免着急。   “年前我已经派遣出去一队人马往本州岛的方向找人,翻春过后应该会有消息传回来。”他爹娘上次出海也是,两年多的时间一点消息都传回来,当然这也不怪他们,这个时代出门都很容易杳无音讯,更别说出海了。   “爹娘这次出海带了不少水手,船队也比上回出海还要大,应该不会有事。”   “我也觉的,恐怕他们是在本州岛寻到了银矿,一时间只顾得挖矿,半点不记得传消息回来。”周肆话虽然这么说,心底却依旧隐隐担忧,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   本州岛。   “老当家,咱们带这么多银子回去,大当家肯定得笑花了脸。”老郑看着一箱箱白银送到船上,他老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多银子啊。   “要不是铜矿发现的太晚,我肯定还得再带几船铜回去。”周秤心里也自豪,他过来本州岛快两年了,最开始只是为了找儿子说的矿山,找到了过后,因为采矿需要人手又召集了不少当地的土著帮忙。   忙忙碌碌近两年,他们在本州岛好歹也经营出了一个势力,因为周围的土著全都投靠过来,还和本州岛上的土著贵族交过手,不过这岛上的土著武器都不算太好,全□□趴下了。   “不急,矿山在这里,咱们还留的有弟兄在,到时候再回来运就是了。”本州岛发现的几处矿山,可大的没边,光靠他们开采,等他们都入土了都不见得开采一半。   “也是,不过下回我可不过来了,还得去寻新大陆呢,不能老在这一个地方打转。”银子虽然好,但周秤还是更喜欢在海上驰骋。   “老当家,这可说不准,现在也不晓得大当家究竟打到什么地方了,万一容州琼州都给拿下了,大当家治理没有人手,咱们说不准还要回来继续接管这儿呢。”此地银矿铜矿都是能够交易的硬通货,老郑虽然说信任手里的弟兄,可就是他和这么多钱呆久了都说不准会冒小心思呢,旁的弟兄更不必说。   此地除开老当家接管能镇得住宵小,其他人怕容易叛变啊。   “那也不成,上回我就想出海寻新大陆了,周肆那个臭小子非说让我先过来一趟本州岛,这会回去无论如何我都得出海远航,绝计不会上那小子的当。”本来么,这次出海他也以为花不了一年时间,结果出海是没花一年时间,全耗在挖矿上了,要不是挖的是银矿,他老早撂挑子不干了。   “要是大当家打糖衣炮弹也不上当?”老郑作为老当家一块长大的兄弟,还不知道老当家的脾气,嘴上骂大当家一口一个臭小子,实际上心里疼大当家的不得了,当初大当家刚生出来,老当家炫孩子那个劲,他看了都腻歪。   周秤张张嘴,想说不会,可仔细想想虽然出海他也乐意,但当初决定出海还是因为周肆这小子说海外有好东西,说到底他出海还是为了他儿子,周肆那小子真要他暂时接管本州岛,说不准他还真不能拒绝。   “再说吧,万一出海的船还不成器呢,咱们投的船坞造的船还没五千料,下回出海是远航,一路上连个补给的陆地都没有,五千料的船还不够大。”这事周肆也同他说过,主要去西边藩国也好,本州岛也好,都是有人探索过的,而新大陆目前还有航行的路线,得完全靠自己。   要是没有万全准备,栽在海里连全尸都留不下来,他那混账小子给他爹娘烧纸都不知道忌日是多久。   老郑哼气,这还没回去见大当家呢,就先找好了借口,我看这回回去也出不了远海。 第202章   除夕夜。   按老规矩,夜里各府城县城巡逻的队伍只多不少,因为除夕夜吃过团圆饭一家人出来转转的实在不少,单是过年这几天夜市都热闹了不止一倍,当值的兵丁虽然辛苦,但都有补贴拿,乐意执勤的兵丁还不少。   周肆今年不必跟着去夜市看情况,现如今黑熊寨手里握着猛火油的来源,便是沼气灯限于沼气池不能家家户户普及,煤油灯也早就走入百姓家中,平日出门提盏煤油灯,也不怕回家路上看不见跌跤。   自然有了煤油灯,兵丁巡逻的范围也更广,不怕有人为非作歹,所以周大当家和秦公子难得除夕夜当一回甩手掌柜,等着阿耶和嫂夫郞做的年夜饭。   “阿耶和嫂夫郞皆是世家出身,我记得世家中的娘子郎君少有会做饭的。”周肆对世家的了解多来源于史书,这个时代正儿八经的顶级豪门都在京城,他也没机会见识。   “除去天生喜欢下厨的姑娘哥儿,其余都不会做饭。”秦绥之这话有点揭世家的底,但他与周肆在一起这么久,周肆也清楚他连柴米油盐都弄不清楚,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阿耶和嫂夫郞?”不会做饭,总不能今个儿心血来潮拿他和绥之试毒?   “世家娘子郎君下厨,不过是动动嘴,哪里会真的在厨房做饭。”不说世家精细养出来的娘子郎君去做这些是否浪费,单是大部分娘子郎君出阁前,可能连厨房都没去过,连许多吃食的原材料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叫她们动手做饭,只怕也入不得口。   “倒也是。”世家身边伺候的人数不胜数,单是这回阿耶和嫂夫郞过来带的下人就不少,且来了黑熊寨治下,明明给了她们放籍书,真走的却没几个,想必秦家对下人还算厚道,至少月钱肯定比外面做工高,不然仅凭主家厚道可留不住这么多人。   “阿耶和嫂夫郞过来了,你可不能这样问他们。”秦公子揭了阿耶和嫂夫郞的短,心里正虚呢。   “我也不至于如此不通人情。”周肆无奈,他要是这点事都不懂还能稳坐大当家的位置吗?只怕平日里处事已经得罪不少手下的人,叫人心里生怨呢。   秦公子小声哼哼,他自然知道周肆不会如此不通人情,但他主要还是怕周肆说漏嘴,叫阿耶事后寻他麻烦。   不久后,宴郎君便过来周肆的院子请人,腻歪的周大当家和秦公子相互整理了衣冠,才若无其事的出门。   宋清央和崔涟打小在京城长大,吃的东西无一不是好的,世家自己养的厨子也不比皇宫御厨差劲,这回宋清央带着儿夫郞和小孙子过来虽然匆忙,但该带的人还是带来了。   今夜除夕的年夜饭,便是宋清央身边的私厨掌勺,满桌子大菜光看颜色就让人胃口大开,又因为是冬天,炒菜容易凉,多还是以炖菜为主,今夜的汤汤水水肯定少不得要喝上几碗。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家就稍显寂寥了,今年秦尚书令把主脉旁支的家眷全送走了,只留下一些有官位在身的秦家人在京城,京官无召也出不得京,这些秦家老爷们也难得体会一把孤家寡人的滋味。   秦尚书令和秦慕之的年夜饭也是不差的,奈何就两人吃,没什么兴趣。   “前年绥之出嫁容州,只余的父亲阿耶和我一块吃饭,去岁因为我成亲,有夫郞作伴一家倒也难得热闹,不想今年只剩父亲和我。”   秦家到秦尚书令这一代子嗣不算丰厚,换作京中其他世家,怎么说膝下也有五六个子女作陪,要是后院妾室多,十几个二十个孩子也是有的,只是这子女多了看似热闹,私底下勾心斗角也不少。   秦尚书令年少时也吃过嫡出庶出的苦头,娶了跟秦家门第相当的宋家公子,便也没有心思在后院养太多人,一家子才没有勾心斗角,比秦家旁支都清净。   “怎的,嫌弃你父亲我来了?”   “父亲哪里的话,不过想着什么时候一家人能够团聚在一处过年。”幼子出生不到两个月,就舟车劳顿去了祁州,便是他和父亲一路安排妥当,也怕孩子经不起折腾,这样小的孩子,即使在世家也是容易夭折的。   “那你还有的等。”秦尚书令倒还不知道黑熊寨已经在打北邙的主意,只推算黑熊寨按部就班的推进,总还要几年时间才能打到京城来,等小孙子再回京,得六七岁了。   “也不知道孩子到时候还认不认得我。”秦慕之垂头丧气,他与夫郞自幼定亲,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感情自然是好的,他们成亲不过一年多时间,两人便分隔一方,连孩子周岁他大抵也是见不到,心底如何不郁闷。   “怎么,要我也把你送去祁州?”秦尚书令似笑非笑的看着儿子,为官者最忌讳儿女情长,他与夫郞几十年的情分,自夫郞嫁给他便未曾分开过,难道不舍还比儿子少不成。   “若是可以——”秦慕之才说出口四个字,就见父亲面色沉了下来,赶忙改口,“我肯定还是要留在京中帮父亲你周旋一二。”   秦慕之不是不知道大局为重,方才的牢骚也就是说一说,不然憋在心里实在难受。   “哼,就你机灵。”之后父子俩难得多喝了几杯,也是借酒思人了。   ……   大燕境外的北邙,也是过除夕的,北邙从前跟大燕都属前朝,这才分开没两百年,习俗当然也是一样的。   苏青云大军驻扎在北邙境内,赶在除夕夜前一批粮草送入军营,火头军们可有米下锅,叫将士们除夕夜能吃顿饱饭。   比起连肉都吃不上的将士们,在北邙城镇做生意的刘老实一伙人可是拿赚来的钱和北邙商人百姓换了不少牲畜,北邙境内虽然严寒,但也有草原能够养牛羊,寻常百姓家养的少,但大户人家是专门有庄子养羊的。   往年这些牛羊自然是送去北邙王都,那里的贵族每日消耗牛羊的数量不可胜数,但今年不幸好几座城池都落在大燕手里,还以为这些羊出不了手呢。   “头儿,实在不成,咱们留着自己吃也是好的。”馋肉的汉子说着嘴角还有可疑的液体,好多羊肉啊。   “怎么,寨子是缺了你这口肉吃不成,眼睛见着肉都冒绿光了。”刘老实给人后脑勺一下,要说大当家起家过后,便没在吃食上亏待过他们,以前在山上,更是隔三差五就得开荤。   后头下了山,他们待遇也没差,每月给的工钱都够他们顿顿下馆子的,怎么他手里的汉子个个还这么馋,像是百八十年没吃过肉一样。   “这不是到了北邙好久没开荤了嘛,头儿,这么多羊宰了,够弟兄们吃好久了。”冬日吃羊肉暖和身子,北邙这地界比大燕还冷,就更得吃羊了。   “哼,这么多羊顿顿给你吃,也不怕补上头,血从鼻子里流出来。”羊肉是大补的东西,一个不小心吃多了,那滋味可不好受。   “倒也是,那这么多羊,头儿你打算卖给苏青云啊?苏青云有钱吗?”   这个问题问的好,苏青云有钱吗?肯定没钱啊,苏青云的军队算是大燕军队里军纪不错的了,不然打下的北邙城池早被抢的一干二净,可也就是军纪好,苏青云要养活这么多人,自己贴了不知道多少钱,眼下他能掏出钱买羊才有鬼了。   “苏青云掏不出来,总有人给他买单不是。”刘老实本来就没指望苏青云能拿钱出来,这些羊买来肯定是就地消化,不然千里迢迢送回祁州,一路上死羊还是其次,千里奔波养的肥羊都要走瘦了。   “头儿,你别指望秦大少爷买单吧。”苏青云买不了还能靠谁,当然只有秦大少爷了,秦家也的确出的起这个钱,但秦家管军队粮食,还管军队吃肉?就是秦家有钱也别光逮一家薅啊。   “你管那么多呢。”刘老实摆手,真要秦家买秦家肯定是愿意买的,但好歹秦家也是大当家的岳家,不好如此坑害,这买单的另有其人。   兵营。   “黑熊寨真有钱啊,北邙周围养的羊全被黑熊寨买去了,也不知道那么多羊他们吃的完吗?”副官说着也难免咽口水,这破仗打的,他都好久没尝着肉荤了。   苏青云没有回话,黑熊寨有钱在第一次卖他们盐的时候他就清楚了,之后黑熊寨又带了不少东西在边境贩卖,最重要的就是糖和棉布了,几乎只要一到边境,一天就能抢空,仅凭这两样,黑熊寨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将军,你说咱们是不是想办法从他们手里买点羊肉啊,今儿除夕,虽然秦大少爷给咱们送了一批粮食,但过年都不给将士们沾点荤腥,也说不过去。”说到底还是关山城的兵太多了,二十来万,光是吃盐都得论麻袋,更别说肉了。   要想一人吃上一口肉,得杀多少畜生才够。   “你有钱买?”苏青云这话不是打击人,毕竟黑熊寨不是做慈善的,能以反贼的身份卖他们盐都没法用常理解释,还指望黑熊寨免费送他们肉?除非现在他举兵投靠黑熊寨。   “没,要不我去问他们凑一凑?”军营里的副官家境都还算可以,不至于花钱大手大脚,但真要掏十几二十两还是能拿出来的,家境好些的百两也拿的出手,只是比起大军需要的东西,实在杯水车薪。   “不必了,今夜你去点五百人。”苏青云手里有一封名单,是那伙做生意的汉子给他的。   “啊?将军夜里打算突袭哪只队伍?西姜还是北邙,不过他们的营地好像都离咱们有些远,光五百人摸过去怕不顶事。”虽然前不久将军才说冬日天寒,不宜动兵,但打仗要不要打肯定还是听将军的,他们将军是天生的将才,绝计不会叫他们白白送死。   “谁说这五百人是去打仗的?”苏青云把手里的信递过去,只见副官挠挠头,做到将军手下的位置,字肯定还是认得,但这一连串人名地址叫他看不太懂。   “这是?”   “夜里点的五百人去这些地方抄家,抄出来的银子送到刘老实他们手里,换羊,今日夜里吃不成肉,明日新春,总还是要将士们沾沾荤腥。”   副官虽然不知道信上究竟是什么人,但将军既然动兵抄家,说明这些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说了,现在在北邙地界,要不是将军军纪严明,换成西北军过来,早跟狼入羊群把北邙城池一抢而空了,现在只抢几家换羊,有什么做不得。   于是其他地界夜里都赶着吃年夜饭,苏青云这里,直接动兵拿下了北邙城池里几个作威作福的老财主。   还真别说黑熊寨收集情报是一把好手,但凡名字在信上的,抄家得来的金银珠宝都快赶上苏青云本家的财富了,这还是无官无爵的商户人家,换成北邙贵族,只怕抄出来的更多。   由此可见,北邙境内的贪污腐败一点也不必大燕少,甚至可能因为去岁那场天灾,还叫有些贵族发了国难财。   金银珠宝被清点过后,一箱箱送到刘老实他们的住处,而刘老实早有准备,手下的弟兄们也都没睡,把之前买来的羊全交给苏青云手里的兵。   原本那些抄家的兵丁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金银珠宝,眼睛都瞪圆了,转头看到羊,又一个个像猛虎扑食一样,钱也不要了,只管一手一只抱着羊流口水。   “头儿,你啥时候学的这么坏?”他们手里的羊是从北邙城池的商人手里买来的,结果苏青云付账的钱也是从这些商人手里得来的,钱不光转手回来了,还多了不少,弄得他们跟空手套白狼一样。   “能是我学的坏吗?这是大当家的意思。”上回飞鸽传书回去,大当家那头也赶忙给他传了一封信,最要紧得就是教他如何兵不血刃的弄死这些城中为富不仁的商户,这不大当家略施小计,苏青云不就上当了。   关键这事苏青云办了还要承他们黑熊寨的情,可是一举多得。   “行了,今个儿除夕,弟兄们夜里加班都没休息好,大当家说了这几日给咱们算三倍工,这会子回去喝点热茶早些休息,赶明儿还有事要忙。”刘老实叫人把钱都收好,招呼弟兄们休息。   “得嘞。”黑熊寨的汉子也早就被冷的受不了了,但有公务自然不能说懈怠,否则对得起大当家给他们的重任嘛,这会子事忙完了,汉子们一哄而散,想要赶紧爬回自己屋里。   北邙天冷,大部分人家屋里都睡的火炕,夜里有的烧柴有的烧炭,叫被窝里暖暖和和的,不然夜里是容易冻死人的。   黑熊寨的汉子们早在入夜前就点燃了火炕,这会子回去,被窝都是暖的,叫人只想赶紧钻进去。   而苏青云的将士们却是睡不着了,因为从黑熊寨买来的羊实在不少,分到各个兵丁头上,都能吃上一两口肉,留下的羊骨头羊杂碎,还能再吃一顿,叫许久没开过荤的将士们激动的夜里根本睡不着。   只等着明个儿一早去火头房那里,看着火头军宰羊烹肉,光是闻到那股子香气,这冰天雪地的日子也不难捱了。   苏青云这头日子好过了,另外一头驻扎的西姜北邙的兵日子就不好过了,北邙人还好,年年冬天都这么冷,别的不说抗冻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强。   西姜那边呢,冬日虽然也冷,但又没有北邙冷,到了北邙地界日子也不好过,尤其是他们两支队伍联合在一块都被苏青云打的节节败退,更叫斗志昂扬的西姜兵丁失了斗志,要是开春前,西姜和北邙的将军不想法子挽回士气,只怕这仗也打不下去了。   ————————————   翻过年,黑熊寨又热闹了一阵,不少工坊工地陆续开工了,有的开工早的工坊,更是过完初七便上工了。   容州这边,翻年后大当家说要开海禁,不少收到消息的海商个个精神抖擞,一改先前的颓废四处筹钱,打算继续出海做生意。   容州港口这几个月因为没船出海,正好召集了不少人手修缮港口,这些港口自然都属于黑熊寨,任何出海入海的海商都要在港口登记货物缴纳出口进口的关税。   黑熊寨在关税上没有手软,这些海商虽然私底下抱怨一两句却也不敢在明面上说,毕竟黑熊寨的关税虽然高,但他们也不是没有赚头,再加上现在海面有黑熊寨的海船巡逻,周围盘踞的海匪都被剿了,再不怕出海遇上海匪被一抢而空了。   “海贸真赚钱啊。”秦襄拿着第一天开海禁的账册,手都抖了一下,按说黑熊寨过来,是把容州境内最富有的那批给抓了,能逃过黑熊寨清算的大多都只是些本分的小海商,该没多少钱才对。   没想到个个富的流油,要不是派人查过这些富商没有举家搬迁到海外的打算,秦襄还以为这些海商是准备阖家搬走。   “不然大当家为何把容州所有出海的港口都充公了。”他跟在大当家身边没有秦襄久,但这几年也摸索出一些道理,那就是大当家做事绝对没有吃亏的。   黑熊寨有大当家这个财神爷在,是不可能穷的。   “要是每日关税都能收入这么多,日后打下西姜北邙,也完全不缺治理的钱了。”   “不过是第一天开海禁出海做生意的商人多了些才有这么多,之后肯定会渐渐降下去。”但要是和海外通商密切起来,关税只会越来越多。   “也是。”   现在容州商人能够贩卖去海外的东西多还是黑熊寨出产的好东西,瓷器白糖绸缎棉布,哪一样拿出去都能让藩国贵族争相抢购,而海外藩国的矿石香料黑熊寨也是要的。   就说烧青花瓷的矿石,只要这些商人能够带回来,多少黑熊寨都能吃下,不然光靠黑熊寨自己的船队出海,青花瓷的产量可提不起来。   “秦大人,邢大人,港口有一支船队靠岸,打的是黑熊寨的寨旗,但船上没有编号。”执勤的兵丁收到港口的传讯是一刻也不敢停歇,赶忙回来汇报消息。   秦襄和邢堂明一对视,这海上应该没有商人敢冒充黑熊寨的人。   “南珉呢?他没派遣船队查看?”海上的事都是南珉再管,怎么叫人钻了空子都过来容州港口了。   “据说南队长此刻在琼崖岛,而海船是从琼州方向过来的。”   秦襄被一堵,从琼州过来的南珉的船队没能立即处理倒也说的过去,只是琼州方向那里有黑熊寨的船队?大当家只说琼州方向有他们投钱建的船坞,没说有组建的船队啊。   “叫港口的海队集合,我们去看看是哪只船队这么大胆。”   秦襄和邢堂明一前一后赶到港口,港口的海队已经严阵以待,钢炮对准过来的船只。   “我突然想起件事。”秦襄看着十几艘大船渐渐靠港,心底有了猜测。   “什么事?”   “老当家出海两年,好像该回来了。”黑熊寨的确有一支船队能打寨旗且没有船队编号,那就是两年前出海的老当家船队,老当家每回一出海就音讯全无,突然冒出来也是合力的。   “但老当家去的不是本州岛,本州岛我看海图是在大燕和北邙交接的地儿,靠港该在琼州,怎么还绕远来了容州。”   “上回老当家往西走,靠港也是容州更近,不也改道去琼州靠港再回祁州的吗?”   “上回不是容州境内不安全,老当家走琼州更安全,可这会琼州虽然还没归到咱们手里,但咱们黑熊寨的威名已经传扬出去,想必琼州港口的海军不会为难。”   邢堂明这话说的很低调了,现阶段的琼州海军哪里还敢为难,不把他们当祖宗供起来都是好的,黑熊寨打赢大燕,海面上又控制了海域,琼州要还想要在海上做生意,自然要把黑熊寨当成座上宾。   “万一老当家船上全是银子呢?”他可是从大当家那儿听来,老当家出海是为了去本州岛寻银矿的,老当家一走两年,带回来十几船银子倒也说的过去。   这么多钱,停靠琼州,再窝囊的海军也要看的眼红,说不准利益熏心就动了老当家的船队,便是之后黑熊寨打过去也无济于事?   邢堂明一顿,觉得秦襄说的有道理,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老当家出海两年真的带回了这么多白银吗?十几船,还都是大船,那本州岛上的银矿该多大。   很快,秦襄和邢堂明就确信了他们的猜测,老当家还真的带回了十几船银子,真金白银,不是银矿石。   “秦襄,你们海上的戒备还不行呐,我船都到跟前了,还没反应过来,要是换成其他要打港口的船队,可是容易失手。”周秤拍了拍身上的衣裳,这回从本州岛到容州航行还算顺利,其实只要不赶上夏季台风,这一路上航行基本不会出太大的岔子。   “老当家,这不是港口的人看着你打了黑熊寨的寨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嘛,不过也的确是疏忽,之后我和南珉会商量如何补足这一点。”   海上治安要如何建立,问秦襄不如问南珉,因为秦襄是内陆长大的一点经验都没有,即便容州还有大燕市舶司的人,但只要看着大燕海政如何糜烂就清楚不能学市舶司的规矩,还得自己想办法完善。   “嗯,的确要补足,日后万一有人胆大包天打了黑熊寨的寨旗冒充,岂不是叫人钻了空子。”   “是,不过老当家,这十几艘船上当真都装满了银子?”   “那还有假,你是不知道我们这回去本州岛上发现的银矿,实在大的没边,不光银矿还有铜矿,也很大,可惜发现铜矿的时候太晚了,我又想着这么久没回个消息,怕周肆那小子担心,就先带了十几船银子回来了。”   周秤每天都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产出,对十几船白银已经能够做到视若无睹,但秦襄他们还不行,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着从床上搬下来的箱子,想到这一箱箱全装的是银子,如何叫人能够平静。   “你们要是想看,等银子送到库房慢慢看,堵海边只能看到箱子。”老当家也理解,毕竟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也这样,有生之年他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呐。   “老当家,我先给大当家去封信。”邢堂明咽了咽口水,之前他还说大当家赚钱厉害,没成想老当家才是隐藏的王者。   上回出海回来,老当家带回了新稻种、甜菜还有稀有矿石,可是让黑熊寨实力大增,现在出海又带回来这么多银子,也不知道下一次出海老当家还能带多少好东西回来。   “去吧。”周秤挥了挥手,便去船上把自家夫人接下来,他们夫妻一路过来虽然没吃什么苦头,但长久在船上生活肯定不比陆地,这不把银子的事交给秦襄几个,他们得回去衙门休息休息。   郑铁闻风而来,见着自家老爹指挥船上的水手搬箱子,一点不客气的叫手底下的兵帮忙,十几艘船要卸货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深港。   港口力工是不少,毕竟每个港口商人的货物都需要人搬运,他们自己虽然也养了水手,但货多了光靠自己人搬也搬不过来,力工便成了港口必不可少的人群,只是眼下货是满满当当的银子,寻常力工是赶不上这趟差。   不必要把人心想的太好,就算黑熊寨过来给这些力工改善了生活条件,他们依旧不够富裕,如果晓得搬的箱子里装的全是银子,指不定会乘人不备偷偷打开箱子拿一块。   所以还得靠兵丁搬,容州各个港口,仓库是有的,因为从前不少商人都需要把货物存放在港口仓库,黑熊寨过来,仓库还多修了不少,其中不少仓库都属于黑熊寨,这么多银子一时间没地方放,就只能放在港口的仓库了。   秦襄和邢堂明像是被银子勾了魂,跟到仓库,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要不是郑铁提醒,邢堂明几乎都忘了要写信给大当家了。   ……   “怎么了?”秦绥之见人看过容州那边来信过后,便一直不出声,莫不是容州出了事?   “你且看看。”周肆将信递过去,翻年才多久,好消息是一条接一条。   “爹娘回来了。”比起银子,秦绥之最先注意的是邢堂明说老当家的船队在容州靠岸了,年前他和周肆还道,不知道爹娘出海情况怎么样了,结果年后人就回来了。   “看来我爹和我派遣去本州岛的船队错开了。”   “海面上船只错开很正常,邢先生在信上说,爹娘带回了十几船的白银,原来本州岛竟然真的有白银。”之前周肆叫爹娘去本州岛的时候,秦公子还觉得奇怪,明明周肆都没有去过本州岛,怎么会知道本州岛上有银矿的消息。   “是啊,真的有白银。”老实说周肆之前也不敢确定的,毕竟这个时代又没有卫星,他也不敢说大陆和海洋就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本来么,这个朝廷对他来说很陌生,如果连大陆海洋也变了个好像也正常,没成想地理条件没变。   秦绥之抿了抿唇,他心底其实有很多疑问想要问出口,如今他与周肆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夫,按说没有什么问不出口的,但实际上他又怕问出来过后,周肆会避而不谈。   此前他有猜测说周肆是生而知之,但仔细想想周肆虽然知道一些东西,却多是一知半解,并不像是生而知之那样全知全能。   可要不是生而知之,又如何解释周肆根本没去过本州岛,也知道本州岛上有银矿,明明没出过海,却清楚海外有新稻种,配合大燕的稻种能够收获双季稻。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周肆目光落在绥之身上,轻声询问。   “没事,就是知道黑熊寨马上有这么多白银入库,感到高兴。”秦公子到底没问出口,总想着等时机再成熟些,或许他不问,周肆也会主动告诉他。   “绥之,有没有人说过你不太会说谎。”周肆用手碰了碰绥之的脸颊,出乎意料的冰凉,开春后祁州的天气似有回暖,但他怕倒春寒,没叫绥之去了厚棉服。   “我若不会说谎,当初如何能瞒过周大当家的眼睛送信出山寨?”秦绥之会不会说谎取决于他愿不愿意说谎。   “看来,我又中绥之的圈套了。”周肆无奈,刚才他要不多问一句,绥之大抵会揭过,不想他问了,现在即便不说也不行了。   “那你知道我方才想什么吗?”秦公子没有咄咄逼人,与周肆在一起这么久,他深知周肆此人最不喜他人强迫,不过要是周大当家强迫他人又另当别论,颇有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味。   “似乎猜到了。”周肆知道他的不同只要聪明人都能看出来,绥之又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还是他的枕边人,这般久不问只是绥之没有合适的机会开口问。   然后秦公子又闷不做声了,是了,他都猜到秦公子心里所想,再问一遍绥之,岂非是掩耳盗铃。   “好吧,绥之想听我为何知道这些,倒也不是不能说。”他属于异世孤魂本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只是加深了一些神鬼传说,不过他本人即便是经历了魂归异世,也还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世界上是有鬼的。   “你说。”秦公子端正坐姿,打算听一听周肆隐藏的秘密,但为了叫周大当家说的放心,秦公子还添了一句,“我一向很守密的。”   规矩的秦公子逗的周大当家笑意盎然,同时伸手将人拉进怀里。   “我们已经结为夫夫,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此前没开口,也是因为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他总不能某个夜里入睡的时候,突兀的冒出一句,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秦公子点头,那跟他一样,他也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只能在心里猜测,周肆的身份已经在他这儿从神仙到妖怪过了一遍了。   “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口,嗯,就从我出生说起吧。” 第203章   周肆上辈子其实没有什么说头,不过是寻常人家,在读书一途上稍微有点天赋,从普通镇子考到了大城市,结果还没毕业就因为救人没了。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情绪上是有些崩溃的,不过想想白捡回来一条命,也算是好人有好报。   然后他发现,自己不是死了重新投胎,而是来到了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朝代,姑且称之为古代,毕竟他目光所及的房子摆设以及大人穿着,都不像是现代所特有的东西。   可惜周肆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赶上了时髦穿越,就发现家里穷得叮当响,想想他从前看的小说穿越,主角过去不是王公贵族也是小富之家,到了他这里连饭都吃不起,实在拉低了穿越人的档次。   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等周肆稍微大一点,摆脱了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婴儿时期,发现他们家穷就算了,还上了梁山,成土匪了。   那时候周肆还不知道大燕是一滩乱泥,于是每天都忧心忡忡,害怕山下的官府过来剿匪,按照他的观察,就黑熊寨人手连个铁器都没有,你说他们是土匪外人都不一定信。   在大一点,周肆发现比起害怕官兵,还是黑熊寨附近的其他土匪更危险一点,因为官兵的影儿都没有,其他土匪已经赶在黑熊寨秋收的时候抢几回粮食了。   不过那时候周肆太小,连话都说不利索,也不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全靠他爹周秤一把子蛮力撑着,才没叫其他土匪把他们黑熊寨给灭了。   后头也不必说,周肆但凡能开口了,黑熊寨的日子也就开始改变了,这也得亏上辈子周肆种田基因深入DNA,平日没事看看小说视频,也都与基建相关,可以说他大多数一知半解的知识都来源于此。   当然理论知识丰富不一定能够实操,中间也是栽过不少跟头,在勉强在十七岁的时候攒够了起义的家底,开始打天下。   秦绥之一直安静的靠在周肆怀里,听周肆将前世今生的经历娓娓道来,之前的一切猜测都在此刻得到了答案,如何不让秦公子怅然失神。   尤其是周肆口中的前世,实在叫生长在封建时代匮乏想象的秦公子心驰神往,想必也只有那样世界出身的周肆才会与这世间男儿与众不同,而由周肆所缔造的新世道也一定与过往不同。   他是花费了多少好运气,才能与周肆在此间相遇,又相爱相知,便是明知世间没有鬼神,他也感觉老天爷似乎对他偏爱异常。   “是不是很无趣?”周肆难得絮絮叨叨说起过往,神色充斥着怀念,不过只要感受怀中人炽热的目光,倾诉的言语便克制不住喷涌而出。   “才不是。”秦公子眼睛里像是藏着星辰,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夫君,“这样说,夫君原不跟我同岁。”   提到年龄,一向不内耗自己的周肆略有些心虚,两辈子真要加起来,虽不至于说年近半百,却也的确比绥之大了一倍,是能用老牛吃嫩草形容的。   但周肆自认为上辈子死的时候还是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心里年纪比较小,来到大燕,虽然接触的都是大人,但真要说成熟的没几个,十几年也就把周肆的稳重锻炼出来了,但心里年纪肯定不至于到三四十岁。   “那绥之同我相处,可有觉得咱们有代沟。”周肆也还有点在意年纪的,毕竟绥之换作他的世界,也顶多是在读大学生,要是他没死一回,其实蛮相配的。   “何为代沟?”秦公子从周大当家这里学习了不少新词,现在知道这些词属于周肆从前的世界,学习态度更积极了,他想要更多的了解周肆,他想要成为在这个世界最了解周肆的人。   “大概是三观不一样。”专业性的代沟理念周大当家肯定说不出来,也因为很多新词对他们世界的人来说,是有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   “三观又是哪三观?”秦公子刨根问底,差点让周大当家招架不住,好在这些问题尚且能答出来。   “三观指的是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晓得绥之要继续问,周肆便粗浅的解释了一下。   “按说我们的三观本就不合,即便没有所谓的年龄差异,不也有代沟吗?”他只通过只言片语大抵明白周肆的世界与他的世界多有不同,方才好似提起了一个词叫封建。   他自封建朝代生长,便是理念行事不随世道的大流,肯定也不会出格到哪儿去,方才周肆担忧的年龄问题在他这里并不成问题,京中年过四五十续弦的男子不少,老夫少妻也并不引人惊讶。   只是满腹诗书的秦公子肯定是不想嫁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而周大当家一副年轻俊俏的皮相以及精力充沛的身体,哪里都跟老夫扯不上关系,这样的俊俏儿郎秦公子还是很乐意嫁的。   “大抵也有同化的缘故。”周肆笑着道,要说周大当家孤身一人到一个陌生的时代,还能完全坚守过去的理念,是不大可能的。   人是社会动物,同化能力很强,周肆要是不想过于标新立异必须要学着接受这个时代的一些糟粕,好在周肆没有选择完全融入,而是干脆揭竿而起,自己被同化的时候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别人,不然秦公子也是见不到这样特殊的周肆了。   “若是我古板不知变通,你还会同我成亲吗?”秦公子开始做假设题,世上古板的娘子郎君不在少数,就如同阿耶这样开明的郎君,也对周肆的许多规矩颇有微词,但形势比人强。   就说黑熊寨治下,有多少人是不满黑熊寨下达政令的?一半肯定是占的,只是黑熊寨带来的好处完全能够抵消掉这点不满,两权相害取其轻,百姓在哪个政权下过的都不如意,但黑熊寨能够叫他们吃饱穿暖,孩子有地方读书认字,那么侵害他们一点利益又微不足道了。   “绥之,初见时你那句‘兵燹之祸将至,君可知晓’可比容貌带给我的惊喜更多。”周肆是承认自己有好色的成分在的,毕竟能叫人一见钟情的人必不会丑,但真正叫周肆改变主意叫人留下,可是因为后面那句话。   在眼下的朝代,能遇上这样大胆又合心意的哥儿不先下手为强,恐怕此后几十年都不见得再遇见,周肆虽然不介意孤家寡人过一辈子,可明明眼下就有一个能够执手相伴之人出现还要错过,那就是思想不积极了。   “所以,我当初若是未曾恐吓你,你便当真要送我离开?”秦公子不乐意了,光凭他的容貌在京中的年轻子弟,没有不想求娶的,到了周大当家这里可好,见色起意到一半还能消停的。   “说不好。”周大当家不肯详说,因为除非绥之当真性格和他一点都合不来,不然周肆没那么容易放手。   “那日后万一还有更合你心思的人出现,你会选择与我和离吗?”自周肆答应与他一人执手,秦公子便没有考虑过周肆纳妾封妃的可能,但凡周肆有了其他人,他便自请和离。   “怎么我在绥之心中必是负心汉不成?”周肆哭笑不得,只能捏一捏人的耳垂表示不满。   秦公子不语,他哪里是认为周肆是负心汉,而是知道周肆生活的世界,如果没有感情就会分开,他与周肆如今新婚燕尔,的确浓情蜜意,但十年后二十年后,还能一往如初吗?   他怕某一日周肆不再喜欢他,以一纸和离书放他自由。   “不会的,我这个人比较长情,一旦认准了绝对不会让出去。”小到玩具大到亲人朋友,他从来都清楚自己的占有欲,“绥之是注定要与我生同衾亡同椁。”   生同衾亡同椁,秦公子在心底反复念叨。   “我记住了。”   ……   “唉哟,总算是到地方了。”周秤从马上跳下来,活动活动筋骨,陆地上赶路就是没有海上舒服,即便有不少地方都修好了水泥路,骑马坐车该颠簸的还是要颠簸。   “一晃又是两年,上回咱们回来儿子寻了未婚夫郞,这回回来都成亲了,我看下回回来,咱们铁定要有小孙子小孙女抱了。”红秋也从马车下来,面露喜色,到了她这个年纪,最想要看到的无非是儿子成家立业,子孙环绕。   奈何周肆那小子主意大的很,原还以为得等她五六十去了才能瞧着那小子选个天仙出来成亲,结果她们出海一趟事都办完了,如何不让她高兴。   “哼,还说呢,这个臭小子,也不知道等咱们回来再办喜事,我们做爹娘的连他的喜酒都没吃上。”周秤酸溜溜的回话,他盼望儿子这杯喜酒可盼的久了。   “咱们出海归期不定,好日子可不等人,只要阿肆成亲,喜酒没喝上也没什么要紧的。”红秋不在意,她和周秤成亲时因为山寨穷的叮当响,连杯酒都没有,大家伙吃个饭也就当办了婚事,儿子这头大操大办,只是少了她们做爹娘的有什么要紧。   真想要喝酒,黑熊寨酿酒坊每年酿的酒多的是,连西域特产葡萄酒都有,保管喝个伶仃大醉。   “倒也是,儿夫郞这样好的一个哥儿,阿肆的确该早早定下。”不然黑熊寨里这么多光棍,有人撬他家小子墙角怎么办?   就说郑铁那小子,二十好几了,身边认识的娘子郎君都没几个,这回回来可把老郑给气的不轻,逮着人揍了一顿,还拎着人耳朵三申五令,道要是下回回来郑铁还没个影,就不要怪他包办婚姻了,把郑铁吓的带队伍跑山里游荡了。   “咱们这次回来,儿夫郞肯定要给咱们敬茶,那什么礼可要给先备好。”乡下人家是不讲究敬茶的,成亲第二天儿媳儿夫郞都要早起帮着干活,但儿夫郞大家族出身,黑熊寨也早今非昔比,自然该按规矩来。   “也不知道儿夫郞喜欢什么,等会见到臭小子,我去问问。”周秤盘算了一下,儿夫郞和阿肆成亲,以阿肆的性子,必然把手里的好东西成堆的当聘礼给出去了,他再给一样的未免敷衍了些,怕儿夫郞以为他们不满意他,其他金贵物品儿夫郞肯定自幼见识惯了也拿不出手,如此只能投其所好。   “对了,今年阿肆及冠,你这个做爹的礼也该准备着,万一他及冠的时候咱们又出海去了,再送及冠礼就不知道等什么时候去了。”红秋一直惦记儿子的及冠礼,二十及冠乃儿郎大事,可惜阿肆没认什么先生,估摸着取字大抵也是自己取。   “知道了,咱们带这么多银子回来还不算送礼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阿肆满脑子奇奇怪怪的东西,咱们去本州岛那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周秤是最不耐送东西的,但他家臭小子已经不是泥腿子了,及冠可是成人礼,不能轻易忽视了去。   “好好好。”   一路上老当家和夫人吵吵嚷嚷,叫身边跟着的汉子们挠挠头。   老当家和夫人感情好,只是夫人年轻的时候流落花楼,伤了身子,这多年也就大当家一个孩子,不然小当家都得好几个,指望不上老当家和夫人多生几个孩子,就指望大当家了。   宋清央一早收到亲家回来的消息,早早就安排人准备起来了,过来这么久,亲家的情况他已经从绥之口中打探到了。   虽然亲家出身不高,但能养出周肆这样好儿郎,想必也是有过人之处,如今绥之已经嫁入周家,公婆要是好相处,日子也不会难过,他这个做阿耶的自然不能拖后腿。   周秤和红秋肯定是先去了一趟衙门,儿子和儿夫郞是在城门口去接的他们,而他们身后则是牛马运送回来的一车车银子。   “阿肆,绥之,你们是没看到,本州岛发现的矿山,真是大的不得了,要是能够全部开采回来,用一百年都用不完。”   银子在这个时代自然是贵重的,虽然比不上金,但大多数使钱都用的是银角子,本州岛的银矿有多大周肆心里有数。   先不说以目前落后的开采技术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将里面的白银全部开采出来,单是一口气这么多银子涌入市场,只怕银价得跌成白菜价。   幸亏黑熊寨治下差不多都改用纸币了,只要控制银在市场的流入量,银的价值短时间不会跌到哪儿去。   “娘,本州岛的气候怎么样?”秦绥之和红秋走的近,虽然之前只与娘相处了短短一两个月,却也清楚娘是性情中人,半点没有京中娘子郎君的计较,他自不必谨小慎微的伺候,说话也随性的很。   “气候么,不算太好,我们去第一年冬天,就冷的不成样,要不是找着了煤矿,又有棉衣,都撑不过去。”去年北方强降温范围很广,连大燕都有波及。   前面婆婆和儿夫郞聊的起劲,后面周秤和周肆也没干瞪眼。   “海上航行顺利吗?”   “顺利的很,你爹我也不是头一次出海了,又有海图航行,还有熟手帮忙,还有意外才见了鬼。”倒也不是说一次风暴也没遇上,海上航行久了,总会遇到一二暴雨气候,但都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便也不必拿出来卖弄叫人白担心。   “年前我派遣了一支船队出海找你们,大抵是错过了。”   “海上哪里是能轻易遇上的,不过你派遣的船队人多不多,本州岛上的土著虽然没有厉害的武器,但打还是能打。”周秤知道儿子惦记他们,这心情一下就好了。   “他们带的有钢炮。”出海,尤其是去有人生活的地方,周肆肯定是给出海队伍都装备了好东西的。   “那就好,你是不知道我上岛过后,找了几个月才找到了矿山,后头发现自己人都不够挖矿的,便聘用了土著,这两年我们在本州岛也发展了个小城镇,不少土著都投靠我们了。”   说起在本州岛发展势力,周秤的话就滔滔不绝,从最开始用食物勾引土著上工,到后来指点土著种地,总之,忙碌两年,本州岛也有黑熊寨一席之地。   周肆默不作声的听着,原以为爹娘出海寻到银矿就会折返,没成想还经历了这么多事,本州岛上若有他们据点也是好事,这样北面他们就有港口,运送物资粮食也不必再走陆路。   当两地之间来往的时间被缩短,那么控制力就会被加强,至少刘老实他们真要是被苏青云清算,他也来得及援驰。   “对了,这回我回来是有打算去新大陆的,你是个什么意思?”周秤还惦记着这事,人么一旦起了念头,越是没办成越惦记。   “新大陆的事再等一等,现在船出远海还不成。”虽然说要去新大陆也不是不能走白令海峡,那边是有陆地的,但此前并没有海船开拓过航线,容易翻车。   “唉,我就知道现在的船不成器,大燕从前五千料的船就已经算大船了,咱们怎么也要造出八千料的船才行。”周秤虽然莽了些,但也还是读了几本书,又出了几回海,在出海上是能说道几句。   对船来说再大在海上也渺小的很,一个大浪打过去船毁人亡是很正常的事,可对人来说肯定是船越大航行越顺利,阿肆说要是条件允许,出海的船最好用铁造,但铁坊那群打铁匠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能够打几件农具都了不得了,等他们把铁船造出来,还不如想想如何用巨木扩大龙骨,造更大的木船。   “琼州咱们的船坞已经在尝试了,容州现在也归我们了,不少船坞都被我收购,不少工匠已经在研究大船的构架。”造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尤其是要造大船,本来大燕的造船技术还算不上高深,他是晓得出海最好用福船,可眼下根本连福船的影子都没有,于造船上他能提供的意见也不多,还得靠这个时代的工匠努力。   但老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别看百姓很多书都没读过,真要许诺他们重金,总有一二聪明者能够脱颖而出。   “这样看没个三五年大船是不成的,即如此我还是和你娘继续去本州岛,正好也能从那边探探路。”老郑说的不错,本州岛的银矿需要人镇守,一旦银矿泄露出去,不说本州岛上的土著,就是大燕北邙也是要造船过来抢的。   北邙大燕有他儿子看着倒也不妨事,可本州岛上的土著就不一样了,有些土著没见识不知道白银的珍贵,但有些土著是去过中原朝廷进贡的,知道白银的价值,他们虽然有钢炮,但土著打架也凶的很,不能小觑。   “北面天气异常,前年冬天北邙大雪造成了天灾,去年冬天情况好一些,但说不准今年会不会降温。”天灾在这个时代发生的很频繁,至少在前些年的祁州,旱灾洪涝是常有的,只是没有太严重,毕竟真要旱到一点水都没有,黑熊寨也早换地盘了。   “怎么不想我俩走?”周秤对自己小子别扭的性格可是一清二楚,刚才的话半句没提让他们留下,只说天气,但意思就是北面天气反复异常,叫他们别过去冒险了。   “如果担心白银矿那边的情况,我会安排信得过的人过去接手。”银矿的钱算是天外横财,能取多少是多少,丢了虽然可惜,但等他统一中原,再说打本州岛取回银矿也是可行的。   “得了,真信得过的你都用得着,再说世上还有比血缘关系更亲近的吗?我和你娘早年苦日子过多了,近些年出海也算是寻到了人生目标,要是把我们困在祁州,日子才难过呢。”   周秤和红秋的身份在大燕,基本都是很难离开自己一亩三分地,要不是儿子争气他们还在山上苦哈哈的种地,同时还要提防同行抢他们的粮食。   现在温饱问题一解决,周秤跟红秋便奈不住想着要出门看看,头一次出海他俩还战战兢兢,可一旦领略了海上风光,就上瘾了。   现在趁他们年纪还不算老,走的动,出海经历一番老了也没遗憾,再说他们出海也不光玩,还肩负带当地特产回来。   再有一个儿子在打天下,他作为老子要是留在黑熊寨难保不会有人起异心,想要用孝道压住周肆,把帝位让给他来坐。   他书没读多少,不要说管一个天下,就是管一个村子都够呛,且他也不想为了那什么权势跟儿子闹的不可开交,不然也不会在周肆那小子刚束发的年纪就把大当家的位置让给了他。   周秤和红秋明白,儿子绝对不是池中物,他们两个做爹娘的没本事,却也不能干拖儿子后腿的事。   “去本州岛可以,但在新船没有造出来前,不能偷偷出海寻新大陆。”周肆自然明白爹娘的用心良苦,其实所谓争权夺利的事很难在他的治下发生,因为周肆从起义开始便打着自己名头,仅凭孝道就要让他退位,还真以为他是大燕长大的迂腐书生吗?   “我们晓得轻重,再说了,我们过去本州岛也不是没事做,那地方虽然是个不毛之地,但新大陆从本州岛走要更方便些,我们过去把土著都转化成自己人,等你小子打去京城的时候,国土面积不又多了一块。”周秤可是晓得,开疆拓土也是大功绩。   前些朝,本州岛就算是进贡当过附属国,也没那个皇帝把本州岛正式纳为国土,到他儿子做皇帝,自然要比以往的皇帝做的更好。   周肆笑着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正午两家亲家是第一回见着面,红秋见着宋郎君,可是热情的不得了,因为宋郎君模样生的好,算算年纪,宋郎君还要比红秋小一些,但那模样瞧着实在年轻,跟绥之站一块,说是兄长也使得。   周秤和红秋都是苦过来的人,好日子没过几年又出海,整日在海上风吹日晒,瞧着是不年轻的,不过两人心态好,并不在意外貌,但能生出周肆这样俊俏的儿郎,于相貌上也是出色的。   “娘喜欢好看的人,莫不是你当初瞧上我也有这个缘故。”秦绥之低声与周肆说笑。   “食色,性也,此乃人之常情,难道绥之与我成亲,没有看上我的容貌。”周肆承认自己相貌不及绥之优越,但要说自己一点不好看,那纯粹瞎说。   “一半一半。”秦公子挑选夫婿,一开始就不会把丑的纳入挑选范围。   两人悄悄说着话,叫一旁聊天的三位长辈看了几眼,又心照不宣的没有打扰,刚成亲的夫夫是腻歪些,即便这二人已经是黑熊寨权势最高的,却也少不得少年心性,他们做长辈的乐见其成,哪里还能打扰了去。   老当家和夫人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毕竟黑熊寨治下都是听大当家的话,不少人还以为大当家早没了父母,是个孤儿,自然现在老当家和夫人回来,也没人敢问为何老当家尚在,做主的反倒成了大当家。   新年过后的事也多,不提黑熊寨境内的种种变化,单是大燕也难得喜庆。   因为苏青云打下北邙几座城池的消息总算是传回朝廷了,当即朝廷百官与有荣焉,虽说搞反战的时候也是这些官,现在过来蹭苏青云的功绩有些不要脸,但朝廷做官要的就是脸皮厚,脸皮薄根本混不开。   只是这几座城池大燕是不打算现阶段派人过去管的,其一是因为没有谈和,要是北邙没打下来最后大家伙又坐在谈判桌上,那么打下来的城池多半还是还回去的。   其二,苏青云打的凶猛,朝中的确有很多人改观,可又怕开春北邙反扑,这时候过去当府尹县令,指不定转眼又被北邙铁骑踏骨。   其三,北邙是苦寒之地,京城当官的多是吃不得这个苦。   于是朝廷象征性的给苏青云送了些东西,算是犒赏三军,至于送的东西够不够犒赏的,就是苏青云的问题,反正朝廷已经把面子功夫做好了。   ——————————   “这点东西,都还没秦少爷上回送的粮食多,也不知道偌大的朝廷干什么吃的,真以为我们打仗是不必吃喝拉撒的神仙。”副官看到朝廷的赏赐,气的肝疼。   要不是自幼便有精忠报国之志,他真要转头投靠黑熊寨了,至少黑熊寨有钱,瞧瞧黑熊寨那群莽汉,即便在北邙也吃的上肉喝的了酒,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有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只怕这点东西都是从朝廷那群文人牙缝里抢过来的。”   “唉,要我说,咱们还是别打了,北邙打下来,我看朝廷也不打算派人治理。”没人过来治城,他们还得一边打一边管着城里的事,吃力不讨好。   “不打,要是北邙趁这个机会死灰复燃,大燕不又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要我说我们不光要打,还得打的他们再没有复起的机会。”   “打下来的地盘怎么办?现在咱们几座城池打下来,当官的都被咱们砍了,如今百姓开春种子都没有地方买,差点闹出人命。”不过有黑熊寨的人在到底没有闹起来,只是百姓私底下对他们已经很不满了,因为耽误春耕那一年粮食收成都要耽误,换作大燕百姓也得对他们横眉竖眼。   几个副官说的吵吵嚷嚷,苏青云却疲惫的坐在位置上,撑住额头,他手下这些将士只关心打仗,半点不清楚他们后方已经进了贼,准备偷家了。   “将军,你怎么了,莫不是不舒服,我去叫军医过来看看?”   “叫什么军医,他们只会治外伤,真要是风寒不如去黑熊寨商队请人家的大夫给将军看看。”黑熊寨商队也是有大夫的,而且人大夫医术很好,经常在城中开设义诊,城里的百姓都把人当半仙拜呢。   就是军营里谁有个头疼脑热也都去寻黑熊寨的大夫看,便是军医也在没病人的时候也溜出去和黑熊寨的大夫交流,不过到底黑熊寨是反贼,此事瞒的紧,将军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苏青云不语,黑熊寨步步试探,都快要把他们打下的北邙城池收归己有了,还当人是好心。   “替我请刘老实过来。”苏青云知道不能继续放纵黑熊寨下去了,不然他真的成给黑熊寨打地盘的。   副官们面面相觑,刘老实好像也不是大夫,不会医术啊,不过既然将军要请,肯定有他的道理。   于是刘老实头一回入大燕兵营,虽然单枪匹马但一点没怵,甚至还大摇大摆的进了苏青云的大帐,不必苏青云招呼自己找了位置坐下,半点不客气。   “嘿,你小子,咱们将军让你坐了吗?”他们这些副将进屋商量事都站着,你一个反贼还敢如此猖狂,少说账里七八个人,还不能收拾一个反贼了?   “我与大当家谈事的时候都是坐着谈的。”这话副官们就不好接了,因为黑熊寨虽然在大燕这里还是个土匪势力,但明眼人看着都知道黑熊寨本事大。   既然黑熊寨是一方势力,那黑熊寨的大当家怎么着也抵个王爷的位置,甚至黑熊寨的地盘比成王的封地都要大,如此刘老实跟他们大当家谈事都是坐着谈,到了将军这儿坐着也合乎常理,个屁。   “你们大当家是你们大当家,到了咱们苏家军的大帐就要遵守苏家军的规矩。”副官底气不足的说道。   “好了,不要在这些小事上纠缠。”苏青云并不介意对方和他坐着谈,不过看刘老实的态度,想必是有所依仗。   但北邙中间还卡着大燕,黑熊寨想要出兵非得把大燕打下来不可,不然三五十人过来也无济于事,那么刘老实的依仗又是什么?北邙的百姓吗?   “苏将军今日请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商量。”刘老实先发制人,是半点也不提他们在北邙城池搞的小动作。   其实细说起来,他们不过是在北邙煽动人心,还没做越俎代庖代管北邙城池的事,苏青云要抓他们把柄都抓不到,顶多有所察觉。   “你们最近在北邙做事的事我都知道了,请你过来,我便是想问一问,黑熊寨是要和苏家军开战吗?”   刘老实心里暗叹大当家料事如神,果然动北邙城池的控制权会惹恼苏青云。   “苏将军何出此言,我们的人不过是看北邙百姓日子过的苦,连春耕都没有种子,帮了点小忙,如何说起要与苏家军为敌。”   “为北邙百姓义诊,招工百姓建工坊,还都打着黑熊寨的名声,刘队长,还要我说的再清楚些吗?”苏青云并不与人打马虎眼,这些收买人心的手段虽然不起眼,但很有用,至少眼下不少北邙百姓都觉得黑熊寨肯定比大燕要好,恨不能黑熊寨的人接管他们。   “苏青云这话有意思,我等是黑熊寨的人,苏将军早就知晓,义诊开工坊是我们日行一善,没谁规定行善积德还能留名吧?不知哪儿触犯了苏将军的忌讳。”刘老实耸了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不必与我打马虎眼,你们黑熊寨想干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此次请你过来,是想提醒刘队长,苏将军打下的北邙城池归属于大燕,刘队长要是不想黑熊寨的人都死在这儿,行事最好收敛些。” 第204章   收敛?收敛了不是叫大燕得了好处,到现在大燕都没说派几个文官过来治理苏青云打下来的城池,说明人家心里根本看不上北邙的苦寒之地,就这苏青云还念着大燕,可见忠君爱国那套理论忽悠人忽悠的不轻。   “苏将军这是在威胁我们了?”刘老实说着点头,“是了,我在将军打下的城池境内宣传黑熊寨的确有些得寸进尺,将军要不是不满,我现在就带人退回关山城,苏将军放心,我们黑熊寨一向讲信用,之前答应给你们送的盐绝对不会断掉。”   副官们听到刘老实退一步,点头,这黑熊寨的汉子还是讲道理的,方才听将军的意思,他们还以为黑熊寨要断了给他们供的盐。   盐现在断掉其实对他们影响没有之前大,左右朝廷也知道他们打了胜仗再不给他们送盐情理上也说不过去,只是仰仗朝廷给的盐,将士们一日能得盐的量必然减半,还都不是黑熊寨那样的好盐,势必会影响将士们的气势和体力。   苏青云眉心一竖,知道黑熊寨没这么好打发,城中如今风平浪静,的确都靠黑熊寨运送过来的东西,现在黑熊寨一撤走,城中百姓还不会跟之前一样乖顺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苏青云也知道,他不能既要又要,要是不想黑熊寨在他打仗的时候偷家,人必然是不能留的。   “你们最好说到做到。”苏青云送客,副官们也不好说什么,直到刘老实出了兵营,其中一位副官才溜进大帐。   “将军,真要黑熊寨的人离开啊。”副官还是念着黑熊寨的好,这段时日黑熊寨在他们后方城池,也不光只稳定百姓,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好处,现在将军要人走,他还怪舍不得的。   “如果不想等咱们打下北邙发现之前的城池都归属黑熊寨,现在请黑熊寨的人离开是最好的办法。”苏青云如何不知道黑熊寨留在城中对他们好处颇多,但他们现在还是大燕朝臣,有些线一旦越了就不好收拾了。   “那我最近带兵多在城中巡逻巡逻,黑熊寨一走只怕北邙百姓不会听咱们的话。”副官的考虑是有远见的,北邙和大燕交战多年,边城的百姓都受过苦,大燕百姓恨不能北邙百姓死绝,北邙百姓自然也恨不能大燕人都消失。   没了黑熊寨从中以利相诱,他们就得直面北邙百姓这个烂摊子。   “嗯。”   这不是长久之计,因为苏家军还要深入敌方腹地打仗,手里的兵一点都分散不得,可打下来的城池不安插他们的人手治理,又怕他们在前线打,北邙百姓在背后放冷箭。   最好的解决办法肯定是朝廷派人过来,结果他传军情回去只得了新帝的一句赏和一点给将士们的财物,可见朝廷半点没有想要北邙城池的意思。   眼看着北邙的冬雪渐渐融化,发起攻势迫在眉睫,他必须想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   “头儿,咱们真撤啊。”   “既然答应了苏青云,我们不撤难不成等人赶我们离开?”刘老实已经叫手下的弟兄们收拾东西了。   “那大当家给的任务怎么办?”他们一走北邙不又落回大燕手里,苏青云眼看着能在今年灭掉北邙,到时候大燕过来摘桃子,他都能气的一顿只吃一碗饭。   “放心吧,苏青云会请咱们回来的。”刘老实伸了个懒腰,目前的发展都在大当家的预料之中。   “不能吧,咱都要被赶走了。”苏青云再来请他们那不是前倨后恭,何苦来哉。   “两权相害取其轻,苏青云要是没办法劝说大燕派遣朝臣过来治理打下来的城池,就要考虑这些城池是落到咱们手上对他更有利,还是说叫城池的百姓自生自灭更有利。”   大当家管这个叫循序渐进,一开始叫苏青云留下他们管城池,苏青云肯定不答应,但等到苏青云知道黑熊寨不管,他们连打仗都要束手束脚的时候,苏青云又会请黑熊寨回去帮忙,人么,都是喜欢折中的。   “头儿你既然说苏青云会请咱们回来,是不是就说明城池落在咱们头上对苏青云更好?”   “嗯。”城池落到黑熊寨手里,是苏青云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落到黑熊寨手上他们不会对苏青云放暗箭,可以叫苏青云全心全意的打北邙。   但是让北邙百姓自生自灭,苏青云就要考虑北邙百姓会不会在他打仗的时候闹事,越是打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敌人反扑的越凶猛,苏青云要想一口气打下北邙,绝对不能为此事分心。   再有,苏青云认为黑熊寨无法派兵过来北邙,即便将城池交给黑熊寨,只要他手里有兵,黑熊寨治理的再好也是给大燕做嫁衣。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朝廷不派遣人过来,要是朝廷突然心血来潮派人过来治理,他们就要改一改方针。   显然刘老实对手下说的苏青云所想一点不差,求援的信秘密送到京中秦家,要想新帝改主意不难,因为新帝从始至终都是支持出兵的。   难就难在,新帝如今根基浅,想要派人过去治理朝中文官不搭理他也是白搭。   苏青云这封信写的颇有些艰难,因为这场仗能打下去全靠秦家接济,现在还要劳烦秦家帮忙实属不应该。   秦慕之收到信时,并未觉苏青云要求多,毕竟苏青云出战又不是为了他自己,为的是整个大燕,便是苏青云要朝中诸公送家产,那也是应该的。   只是,往日苏青云那边出什么岔子秦慕之都会想办法解决,今儿个事关黑熊寨,可不能胡乱插手。   弟夫绝对对北邙打下来的城池势在必得,北邙几座城靠着大燕,有天然的地理优势,黑熊寨拿了只有好处。   “爹,你说我该如何回复青云,才能叫青云察觉不出不对。”秦慕之既不想骗友人,也不想叫弟夫的计划功亏一篑,眼下他们秦家还留在京城,除去帮助苏青云抗北邙,还肩负帮黑熊寨稳住场子。   “你私下如何回复都不行。”秦尚书令露出一个老谋深算的笑意,“明天上朝将此事提一提吧。”   “可万一朝中诸公脑子抽了准备派人过去呢?”朝廷当官的不想去,不见得不能安排几个罪官流放,反正连续两届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过多,送几个出去也不心疼。   “那便再送黑熊寨几个能干的官员。”   “?”   ————————————   西姜。   翻春过后,叶文常依旧住在平民巷的房子,不过比起之前只能等大王子召见,现在叶文常已经有权利主动去找大王子。   究其原因,不过是去年小王子想要通过栽赃陷害叶文常拉大王子下水被识破,叫大王子在西姜大王面前成功倒打一耙,让小王子挨了罚。   于是叶文常从大王子嘴里并不在意的大燕人升职成了尊敬的叶先生,甚至大王子还将叶文常介绍到自己的幕僚团队,隐隐有提拔叶文常到身边的意思。   “叶先生,大王子明明给你准备了更好的府邸,何必住平民窟。”金护卫长推门而入,西姜地界沙尘大,贫民窟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金大人,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我住此地,自然有打算。”叶文常给金护卫长倒了一杯烈酒,上回从祁州带来的烈酒已经不剩多少了,如今只能省着点喝。   “哈——畅快,叶先生,你这是哪里买的酒,实在够劲,上回我借你的花献给大王子,大王子还赏了我两摞金子。”   “过来西姜路上遇上买的,不过是寻常商人,做的走南闯北的生意,下回还能不能买到可说不好。”叶文常可以透露自己是大燕人,却丝毫没有透露自己来自黑熊寨。   “那真可惜了,这酒就是送到大王面前,大王也是喜欢的,要是能找到酿酒的工匠,我必然要把人抢回王都酿酒。”   金护卫长丝毫不在叶文常面前掩饰自己对大燕人的态度,因为金护卫长已经把叶文常看做自己人,即便叶文常出身大燕,但已经投靠大王子,自然算西姜人。   可惜叶文常并没有娶亲的意思,不然大王子早把账内宠爱的奴婢赏赐给叶先生,以示荣宠。   “金护卫长今日过来想必是有事情问我。”   “还是叶先生厉害,的确有事,是大王子要我走着一趟的,不然正当值我也不好离开。”金护卫长作为大燕王都护卫队的老大,真要玩忽职守也是没人敢管的。   “是西姜准备撤兵的事。”叶文常肯定道。   “不错,西姜援驰北邙大半年时间了,兵力粮草源源不断的送入北邙,结果北邙战事一塌糊涂,大王在朝堂上雷霆震怒,最后决定撤兵。”   北邙因为天灾不打活不下去,西姜又没有天灾,帮北邙抗燕不过是怕苏青云打完北邙又来打他们,结果两家都被打的抱头鼠窜,再继续耗费兵力在北邙,等苏青云打到西姜来,西姜都没人能打仗了,不如撤兵恢复国力。   “撤兵的事年前我与大王子说过,这是个可以痛击小王子的点,怎么大王子是念手足之情不忍心?”   “小王子陷害大王子的时候可半点不顾手足之情,大王子怎么可能念那点微不足道的情分。”别说大王子和小王子同父异母,就是同父同母只要涉及到争位,自相残杀也是有的。   “如此,大王子要金大人走着一趟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小王子身边的那个奴隶哥儿,他竟然先一步要小王子向大王认罪,这时候大王子还要追究小王子的责任未免过于不讲情面,今日下朝大王子脸都气青了,特意嘱咐过走一趟问一问先生的意思。”   叶文常挑眉,没想到上次小王子吃了亏,还继续信任那个哥儿,不是说小王子被罚之后回去赏了那哥儿一顿鞭子失宠了吗。   “要我说叶先生,你给我想个法子,我去把那奴隶哥儿除了,不然成日提防他都提防不过来,这次大好的机会大王子没抓住,下次还不知道能用什么理由打击小王子。”金护卫长生闷气,大王子身边这么多能人异士,竟然连个奴隶哥儿都对付不了,要不是叶先生投奔大王子,只怕大王子上回就吃了大亏,被大王罚去封地了。   “机会多的是,既然这次失败了,可见那位哥儿失宠的消息当不得真。”或者说就是真的失宠了,那哥儿也有手段复宠,还叫吃过一次亏的小王子继续听他的话,实属难得。   “哼,谁知道是不是在床榻上哄得小王子高兴了才复宠的,我瞧那哥儿就是狐媚子,要不是他,大王子和小王子的矛盾还不至于这么大。”没有那哥儿前,虽然各个王子心里也有争位的打算,但比起大王子已经在朝中站稳跟脚,他们还不足为惧。   结果小王子在短短时间异军突起,瞬间让朝上部分摇摆不定的臣子改投小王子门下,这才多少功夫,已经隐隐要压过大王子一头了。   叶文常不可置否,自古以来争权夺位,没有轻松的,十二个王子争位,就算大王子一家独大,也有翻车的可能,那哥儿的出现不过是把可能提前。   出现一个稍有谋略的哥儿,大王子便自顾不暇,差点在夺位的路上折戟沉沙,可见大王子手里的人也都不堪大用。   “叶先生,如今怎么办?总不能叫小王子继续猖狂下去。”金护卫长可是死心塌地跟随大王子的,要是大王子没能成功上位,他也讨不了好。   “你放才说小王子主动请罪,大王可有罚他。”   “自然有。”大王性子不大好,可以说是独断专行,出兵虽然是听从小王子的意见,但不代表大王不同意,只是现在打了败仗,总不能说是大王的问题,小王子不过是为此次事件背锅的人。   “大王正是怒火中烧,小王子冒着大王怒火跪地求罚,大王打了小王子二十杖,叫小王子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这个惩罚说严重其实没多严重,毕竟就是打了二十杖,行刑的人也不敢真的下重手,顶多一点皮外伤,养上半个月就好了。   但要说不严重也不对,因为三个月闭门不出意味着小王子三个月内不能参与政事,即便朝中有小王子党在运作,但小王子一天不出来,他们就不敢在大王面前蹦跶。   “要是小王子没有主动认罪,大王最有可能怎么治罪小王子。”叶文常对西姜大王也是颇为了解,好歹和大燕打了多年,这任大王奢靡无度,但的确是个雄主。   至少西姜这个不毛之地在这任大王治理下,比之前繁华不少,当然繁华的多是贵族,和百姓的关系不大。   “大王当时怒气冲冲,若是大王子参小王子,只怕小王子要被踢出王都。”怒意上头,加上煽风点火,小王子不走都对不起大王的脾气。   “如此看,大王还是怜惜小王子的。”叶文常慢悠悠的喝茶,似乎并不在意小王子逃过一劫。   “叶先生说的对,你们大燕不是有句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大王子一向在大王面前得宠,小王子虽然因为母妃受宠也得了一二宠爱,却又是比不上大王子的。”大王有十几个儿子,个个都宠爱是不可能的,除去大王子,其余能在大王面前露脸的多是母妃受宠,爱屋及乌。   小王子母妃便是近些年最得大王宠爱的妃子,也是这多年大王将心思都花在和大燕打仗上,后宫才没有一直添新人,不然小王子母妃早就失宠了。   “是吗?上次小王子诬陷大王子被大王子揭穿,这次出兵失败耗损西姜国力,但大王对小王子的惩罚都不痛不痒。”便是有主动认错在前,西姜大王若一点都不宠爱小王子,怕早就把人踢出王都了。   “……”金护卫长想着叶文常的话,还真他娘的有道理啊,朝中文武百官都以为大王最宠爱的是大王子,现在万一大王真的宠幸的是小王子,岂非是拿大王子挡刀。   “好了,大王宠爱谁并不重要,一旦大王死了,就是有遗诏只要在遗诏公布天下前控制住朝廷后宫,再篡改一封有利于大王子的诏书继位并非难事。”现在大王子掌握王都护卫队,真要造反其实很容易,可以西姜大王的性子真的能够容忍西姜护卫队不在他手里而是在大王子手里吗?   答案是否定的,只要做了皇帝,越老越担心自己手里的权柄被太子夺取,所以父忌惮子并非是新鲜事,金护卫长是大王子的人,但凡进了争权的漩涡都清楚,西姜大王不可能不知道。   而西姜大王并未夺了金护卫长的职,只怕护卫队真到了谋反的时候,并不会听金护卫长的话。   “叶先生说的对,那咱们下一步要怎么做?”金护卫长想想自己掌王都所有护卫,大王子要是想造反,他可以直接带队围住王宫,倒是没有后顾之忧。   “先不要轻举妄动,如今要做的就一个字。”叶文常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划了一个西姜文的‘等’字。   ……   “今日多亏雪奴献策,否则大王必然狠狠治我的罪。”小王子挨了二十杖,不至于生龙活虎,但也没有病恹恹的模样,半趴在床上目光落在床边跪着的文雪卿身上。   “十二王子还能信任雪奴,是雪奴的荣幸。”文雪卿其实是不想提醒小王子的,但他若不说,只怕今日上朝过后,就得殒命。   小王子一旦失去了权利,他必然会被大王子的人杀死,为了求活,他必须要重新得到小王子的信任。   “上次那个大燕人反将了我们一军,叫我失手伤了雪奴,雪奴可还恨我。”小王子的手抚摸在文雪卿的脸颊上,动作带有狎昵,想必不是有伤在身,早就拉文雪卿上床好一亲芳泽了。   “雪奴受十二王子恩惠,谢还来不及哪里会恨。”   “真是好雪奴,既然现在咱们抢占先机,必然要乘胜追击,把我的好哥哥打痛,不然他的手还会伸的更长,你说是不是雪奴。”   “是。”   “好了雪奴,现在该帮我想想办法,怎么回敬这次大兄送我的杖责和禁闭。”小王子目露凶光,他与大王子的仇恨在一次次你来我往的交手中不断被加深,此次过后已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现在他的势力还比不上羽翼丰满的大王子,要想扳倒大王子一定要借助大王的力量,此次被罚小王子似乎也窥探到大王对他的宠爱并不比大兄少,既如此不借这个机会除掉大王子,他心难安呐。   西姜兄弟阋墙的争斗打的如火如荼,趁这个机会叶文常也终于送出一封密信到黑熊寨,叫周大当家看的直呼精彩。   天家子嗣夺位,历来都是鲜血淋漓,西姜两位王子也不例外,甚至这两位打的气势汹汹,剩余的十位王子也不得见好热,没有下场多半想着捡漏,所以儿子生多了就是这样,他以后只要一个孩子就够了。   现如今黑熊寨在不断提升生产力,也叫姑娘哥儿不必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官吏之中也有姑娘哥儿的影子,到时候绥之生出来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能继承他的位置。   唯一可惜的是,他的孩子没有选择能不能做皇帝的权利,不过想想古往今来的皇嗣基本都想挣一挣帝位,总不能他的孩子特立独行看不上皇帝的位置。   “叶先生的信这般有意思?”秦公子见周大当家翻来覆去阅读叶先生送回来的信,心里起了好奇,想要看看西姜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绥之且看看,比话本写的还要精彩。”   秦公子细细看过,前面王室斗争在京中长大的秦公子可是听父亲说过先帝上位的过程,其中凶险虽比不上西姜王室,但阴谋诡计一点没少。   比起西姜王室打的热火朝天,秦公子的目光落在叶先生说的哥儿身上,能够凭奴隶哥儿的身份混到西姜小王子身边充当智囊,这哥儿的本事不容小觑,连叶先生都在信里夸人手段了得。   “叶先生说若是能够劝这哥儿回心转意,投效黑熊寨,他便打算收这个哥儿当弟子,还问过你的意见,你打算如何应答?”   “叶先生远在西姜,我便是有心想掺和西姜的国事,分身乏术不说,还一知半解,这哥儿既然叶先生看好,自然按叶先生说的办。”其实叶先生用的计一半像毒士,一半像狂士,二者合一才没叫周肆把人留在身边当吉祥物,不然放出去难对付,启用毁名声,这就是千百年来毒士发挥不了作用的原因。   “按叶先生所说,这个哥儿是被大燕贩卖到西姜的,又跟随小王子身边出谋划策,叶先生想要策反收徒,只怕不容易。”这哥儿如此聪慧,必然也是学富五车之人,从前出身肯定不低,要是跟武武疆一样是被大燕拉出来顶罪的罪臣之后,比起在西姜还名不见经传的黑熊寨,肯定西姜更值得他投靠。   “想要策反不难,只要叶先生真心想收徒,哪怕威逼利诱也多的是办法让那哥儿同意,不过逼迫的了一时逼迫不了一世,怕只怕教出来的徒弟青出于蓝胜于蓝,最后反咬一口。”   周肆没见过真人,但从只言片语中推断,此人该是记仇之人,叶先生要是没法子叫人心悦诚服的当徒弟,最好还是除之后快。   “夫君,你能问一问那哥儿姓名吗?”   “是绥之旧相识?”绥之在京中生活十几年,有一二好友也是正常。   “非也,我不过想看看此人父亲从前是否在朝为官,真若能够查到人的来历,便可以以此做条件,诱来黑熊寨。”   眼下黑熊寨高位阶层,除去他与黄娘子,再无其他姑娘哥儿,军中有武疆孟梅,又有娘子郎君组成军队,他并不担心,但若文臣之中没有足够多的姑娘哥儿,日后黑熊寨正式摘下反贼的帽子,朝堂之上再难出厉害的娘子郎君。   “有理,等会回信的时候我问一问叶先生。”   “现在西姜肯定戒卫森严,叶先生传信想必也不方便,信中只需提一提此人身份,叶先生必会自己调查。”   叶文常入西姜好几个月,一直没给祁州报平安,想必西姜情况的确严峻,能不传信,最好还是不要传信,否则容易暴露身份。   周肆点头,不过西姜只有一个叶文常的确孤立无援,这个节骨眼或许可以借叶文常安插一些商人探子过去。   ……   黄娘子收到消息的时候,才从琼州折返回来不久,琼州的商路已经完全打通,加上黑熊寨能贩卖的货物奇多,不少北面的商人都千里迢迢的过来和她们做生意。   年前资助修建了琼州各个港口,黑熊寨又开了海禁,琼州沿海府县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黄娘子交代手下的人按规矩办事,便放心回来了,她不能老盯着一州之地,现如今蜀中、西姜、宁州都在大当家计划之内,她以经商的本事为大当家办事,自然也该考虑如何通过商路打通这三处的关键。   蜀中不必提,因为蜀商和黑熊寨交往密切,不少蜀商都在黑熊寨治下置办了家产,更有少部分干脆把妻儿都从蜀中带过来安顿。   现如今祁州的日子好过,比起叫妻儿在闭塞的蜀中度日,不如出来涨涨见识,这部分人是坚定不移的相信黑熊寨能够取得天下,过来安家也算是对黑熊寨表态。   其余的蜀商不是墙头草就是不信任黑熊寨能够夺天下,大当家可以不在意,黄娘子必须在意,商人有逐利的劣根性,少有家国情怀,眼下黑熊寨也在做生意,且大分部生意都属于黑熊寨独家,其他商人只能吃黑熊寨的残羹剩菜。   这种情况能够维持,自然也是因为黑熊寨的拳头够硬,不然光是琉璃银镜这样的好物,各大商户为了抢夺经营权必然要打的头破血流。   黄娘子统筹商户,蜀中的商人必然需要好好治一治,不过眼下黑熊寨还没和蜀中撕破脸,她没有动什么手脚为难,但名单已经记下,只待机会成熟。   “大当家的意思是打算派遣一支商队入西姜。”黄娘子这几年发展下来,手中的商队还是不少,从州城那边会说西姜话的商人也多,但这个节骨眼去西姜,怕西姜人会直接抓了他们。   “不必害怕,我已得到消息,翻春过后西姜撤兵北邙,看样子是打算让北邙自生自灭,而此战西姜消耗也大,撤兵回去,为的是养精蓄锐,休养生息,不会轻易和大燕再开战。”   西姜大王考虑的周全,苏青云的队伍今年之内打下北邙,大燕要消化北邙绝对不是一两年就能成的,这个机会西姜正好趁大燕的注意力不在西北,可以大力发展西姜国力。   大燕人过去经商,西姜大王绝对不会说不允许,因为没有大燕境内的物资流入西姜,光靠西姜发展,几年时间都还不够休养这多年战火造成的伤害。   “大当家既然这样说,那我回去选一选合适的名单,再递过来。”   “你也定一定哪些生意可以和西姜人做。”西姜风俗习惯和大燕差的太多,很多在大燕受欢迎的,不一定能够征服西姜人。   黄娘子点头,她心里已经有了初稿,烈酒生意肯定要做的,黑熊寨粮食每年是有溢出的,多出来的粮食虽然不会全部拿来酿酒,但酿酒坊的工人整年都处于忙碌之中。   黑熊寨出产的酒多数都烈,在祁州容州卖的不算差,但远比不上北面的市场,北邙西姜都是耗酒大户,又因为他们粮食不足出产的酒一向不多,许多大燕商人就喜欢带大燕的酒去西姜北邙贩卖。   眼下酿酒坊还有一批存酒,可以立刻调遣出来。   除去酒,还有一个物品,便是茶,茶早些年就面世了,只是如今吃茶的步骤繁琐,不及黑熊寨出产的干茶叶,一点花里胡哨都没有,用热水冲泡开即可。   西姜人多放牧,前身可能是游牧民族的匈奴,茶对他们来说是救命的东西,因为西姜天旱,少有能种活的青菜。   人不吃菜肠道不通,用茶可解,茶酒在西姜是硬通货,且这两样东西比起粮食琉璃更容易运输,牟利也多。   祁州距离西姜很远,因为大燕从州的地界很大,要想去西姜必须要穿过从州,西姜的水系也不发达,走水路基本上是不成的,不过倒是能从祁州走水路去从州,再从从州去西姜。   黄娘子在大当家交代完的第二日,便把名单和经商物品整理成册交了上去。   即使黑熊寨的办公效率比大燕快了不止一星半点,但黄娘子的速度还是让周大当家侧目,这要换作秦襄,怎么也得三五日才会交过来,不是拖延,而是下班时间拒绝加班,有加班费也不行。   周肆细细看过,又做了一二删减便让黄娘子去筹备。   很快,一只不起眼的队伍从祁州出发,经过几番辗转终于上了陆地,而此时出使北邙的西姜军队也到达王都。   在人口稀疏的西姜,青壮的重要性比大燕还甚,这次出兵北邙死伤一点不乐观,实在叫西姜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尤其青壮不是短时间能够补充的,就是从现在起不断叫西姜妇人郎君生孩子,也要十几年功夫才能再上战场,更别说因为青壮损失严重,光靠西姜妇人郎君很难养活一家子。   不过西姜人一向是想不到好的办法就抢,西姜紧邻从州,这多年打仗从州百姓跑的跑死的死,活下来的人也多是麻木不仁,每天一闭眼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被抢去西姜的大燕人不在少数,这些大燕人在西姜是没有公民身份,一般都是充作贵族的奴隶开垦土地和牧羊,且奴隶都活不长,因为西姜贵族的苛责一点不比大燕的富户财主差。   黑熊寨的商队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从州边境——起北城。 第205章   起北城真要说起来,并非是从州的边境,在几年前起北城还属于从州正中央的府城,但三年前谈和,从州被割地赔款几城,于是位处中央的起北城成了大燕和西姜的新边境。   这也是起北城人口还算不错的原因,换作之前的大燕西北边城,平日街道上都见不到几个人。   近一二年,大燕和西姜在边境上也是有摩擦的,只是打的都不厉害,没出现过攻破城门的情况,今年翻春过后,西姜那边更是一次兵都没出过,叫起北城百姓难得过了一段时间安稳日子。   边关平静,自然有不少富贵险中求的商人开始和西姜那边做生意,尤其是现在距离大燕最近的几座府城从前归属大燕,里面的百姓也不过才当了几年西姜人,还都盼着大燕哪日能打回去,见着起北城过去的商人更是欢迎的很。   “我瞧西姜蛮子最近安稳了一段时间,只怕憋了什么坏。”西北城守军在酒肆吃酒,谈话间便也说起了起北城如今的情况,之前蛮子就算是议和也时不时过来打打秋风,可见是消停不得的。   “可不是,也是咱们西北军没本事,听说关山城的苏家军把北邙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已经丢了小半的土地了。”西北边军说起苏家军,羡慕嫉妒恨的情绪一样不少,都是边关守军,都面对强劲的蛮子,他们西北边军只有吃打的份,苏家军却直接打去了北邙腹地。   这人就怕比较,要说以前苏青云没去关山城镇守的时候,关山城的守军和他们西北边军一样烂,现在关山城起来了,西北边军自然是心里不大舒服的。   “要是没有咱们西北军牵制西姜,我看苏青云也没那么大本事打赢北邙。”有汉子不服气,认为苏青云能打胜仗怎么也有他一份功劳。   “得了吧,咱们牵扯个屁的西姜,西姜只派那么点人援驰北邙,还不是这些年打仗把西姜国库都打亏空了,哪里还派的过去这么多兵。”有人往脸上贴金,有人就会揭短。   本来么,他们西北边军没本事就算了,还要占人家关山城边军的功劳,传回朝廷那群文人不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才怪。   “唉,我现在就指望苏将军打完北邙,过来帮咱们打西姜,早晚要把从州丢了的几座城抢回来。”身在边境,他们如何不知道大燕百姓落入西姜人手里一定没有好日子过,只是他们连起北城都守的艰难,要说打回去是万万做不到的。   “说的轻松,北邙是因为国内雪灾才叫咱们钻了空子,西姜和咱们打这么多年,有多强你我还不清楚,要想打过去只怕难。除非西姜也闹个天灾,消减兵力,不然苏青云过来了,也不见打的赢。”   “嘿,我说你小子成日里贬低苏家军,怎么?你是嫉妒人家不成。”说话的汉子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抬杠,脾气上来了,明明大燕占上风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要不是清楚此人跟着一块上战场杀过几个西姜兵,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西姜派过来的卧底。   那汉子还要在开口,可话刚到嘴边,瞧着满酒肆坐着的人都盯着他,又识趣的咽了回去。   有这么个扫兴的人在,其余兵丁也喝不得酒了,只闷头把碗里的酒吃完,甩开膀子走了。   等这些大头兵一走,酒肆里安静的客人便热闹起来。   “呵,自己没本事还道人苏家军运气好,实在不堪重用,从州战事一败再败全赖这群没志气的东西。”有酒客耐不住,方才听那大头兵的话他就想一拳头抡过去,但西北边军再没本事治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还是可以的,如此又忍住了,只待人一走才发发牢骚。   “西北边军糜烂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要我说大燕能出一支苏青云苏将军的军队,已经是天大的运气,瞧着吧,只要苏将军打下北邙,保准请命过来打西姜,我看那西姜人也猖狂不了多久了。”   “是极是极,只盼苏将军早些收拾完北邙带人过来从州,也不说一口气把西姜打下来,总要把大燕割给西姜的城池拿回来。”起北城里不少人都是趁着战乱从割地赔款的城池里逃出来的,有的命好一家子都在起北城重新安家,有的命差,还有亲人深陷西姜,日日盼着西北边军打回去。   可只要生活在边城的百姓,哪个不知道西北边军不成器,打回去是不指望了,只要能守住起北城等苏将军过来,起北城的百姓都要去庙里给西北边军捐功德。   “看来起北城的情况很严峻。”贾松同商队的人坐在角落,低声讨论。   起北城曾经是从州的首府,其富饶程度就是比不上北面其他州府,却也不会如此破败,这才议和几年?   “要是朝廷愿意,咱们也不是不可以派兵过来帮忙打一打西姜,给他们吃个教训。”黑熊寨的汉子们可是清楚自家兵丁的本事,更不说还有厉害的武器傍身,真打起来西姜绝对从他们手里讨不着好。   “只怕朝廷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想法是打咱们。”   “的确,世家贵族比害怕胡人还害怕咱们。”塞外胡人南下,世家贵族虽然讨不着好,但这多年也没见他们打下来,比起塞外胡人还是黑熊寨更让这些世家贵族忌惮。   没法子,黑熊寨推行的根本是在破坏世家的根基,只要还想子孙后代继续过人上人的生活,世家必然不可能归顺黑熊寨。   当然,真要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世家贵族肯定还是惜命的,但眼下不是还没到那个地步,世家贵族正在无所不用其极的对黑熊寨使绊子,最让他们得意的想必是禁止黑熊寨的东西在大燕境内流通,以为这样制裁就能叫黑熊寨服软,殊不知没有大燕难不成黑熊寨还不能去找其他藩国吗?   光是从前的中原之地如今都一分成四,更不说海外广阔的土地会有多少能够交易的国家。   所以对于大燕的商业制裁黑熊寨并不放在眼里,唯一担心的是秦家的安危。   当初黑熊寨打着江远府韩家的名头去京城做的生意,之后秦家、林家成了黑熊寨在京中的保护伞,现在大燕朝廷已经慢慢知道之前过来做银镜生意的是乱匪,和乱匪沾边的秦家、林家一下就成了众矢之的,参人的折子都堆满了御案,要新帝尽早拿个说法出来。   可秦家林家是那么容易认罪的吗?左右满朝文武没有证据,秦家林家只道那生意人入京,想要寻个靠山,看在给钱的份上秦家林家不过抬了一手,真要论罪,先帝还和黑熊寨做了青花瓷的生意,莫不是先帝也勾连反贼不成?还有京中哪家没买过黑熊寨的银镜和青花瓷,真要算账大家伙谁也跑不了。   话是胡搅蛮缠了些,但秦家林家咬死了其他世家没有证据,家中在朝为官的官员每日如常的上朝,气的不少人咬牙切齿,最后下令不叫黑熊寨的货物在大燕境内流通。   因为是不少世家联合下令,明面上地方官还是要遵守的,不然世家想要抓个人杀鸡儆猴,谁知道会不会轮到他们头上。   可黑熊寨的好东西实在多,就说那青花瓷,当初被燕帝夺了去,也就靠海外藩国进贡了一回矿料烧了不少卖了出去,自黑熊寨截断海路海外藩国也没法把烧青花瓷的矿石送过来,大燕这头青花瓷就成了稀有物品,前头还传出来几则千金买瓷的消息。   如此商人哪里坐的住,甚至一些小世家都坐不住打算当个中间商,这头从黑熊寨进货那头卖给大燕顶级豪门赚外快。   只是此事进行的隐蔽,不少小世家都赚的盆满钵满了,京城都还不知道有人在干投机倒把的事。   他们这队去西姜做生意的商队,还是因为只做酒茶生意才能光明正大的路过大燕州府,不然拿出银镜琉璃瓷器,沿途经过的地方官和小世家就要忍不住出手。   商队并未在起北城久留,休整几日便踏上去西姜的路,如今西姜不挑起战争,大燕这头自然不会说要打过去找死,只是要去西姜做生意总是少不得给西北军一些好处,不然他们是轻易不会放行的。   “好酒。”起北城门口值守的兵丁倒了一碗从商队拿的酒,只喝一口肚子里的酒虫便被勾起来了。   “看来那支商队去西姜做生意能赚不少钱。”方才他们搜查,除去干茶叶不感兴趣,好酒他们可是留下了好几坛,当然商队只留酒也是不行的,银角子也得拿一些出来。   “那咱们要——”话未说出口,但在场的兵丁都明白,等人回来收缴他们一半的钱财收归己有。   要不是害怕这些商人赚的钱全部被他们吃了,人再不去西姜做生意,他们肯定全要,不少兵丁还觉得他们办事地道,知道临泽而渔的道理。   殊不知走远了的商队也在说此事。   “西北边军打仗不行,收钱倒是利索的很,拿了咱们的好酒不说,还要给银子,只怕咱们过去西姜做完生意,还得被他们克扣一手。”这样贪婪的小鬼只要做生意的人都见过,尤其是在大燕,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你以为去了西姜就不克扣了?”贾松是琼州人,按说黑熊寨还没打过去他是入不了黑熊寨的商队,但他头脑灵光,亲自去过祁州境内考察,有远见的相信黑熊寨的本事,便想法子在琼州搭上了黄娘子的关系,成了黄娘子手中得力干将,生意上的腌臜事他在琼州都见过,毕竟琼州也还养着一队不成器的海军,出海克扣海上的钱只多不少。   “那咱们一路下来还有什么赚头,别买卖没做成还要把自己手里的钱搭出去。”就算他们这回过来主要还是在西姜埋下他们的钉子,但一直亏钱也不是个事啊。   “真要是一点赚头没有,西姜和大燕之间绝计不会出现通商的情况,看来咱们卖去西姜的酒茶都要往上调一调价了。”   —————————   祁州。   翻过年来,黑熊寨像是老牛一样,继续稳扎稳打的谋求发展,只是发展重心从祁州挪到了容州,海贸一开,容州几乎一天一个样,不过几个月时间,沿海的府县已经恢复几分繁华模样。   而与祁州容州接壤的琼州,也被黑熊寨影响的不轻,就说靠近黑熊寨境内的一些府县,因为黑熊寨有互边的政策,琼州接壤黑熊寨的百姓很容易过来黑熊寨治下务工。   起初不过是一些胆子大的汉子过来,等第一批拿到工钱的汉子回家给家里人带回去了粮食布匹,就在琼州边界的府县炸开了花,不说汉子,连好手好脚勤快的娘子郎君也想去黑熊寨做事。   她们之前是听说黑熊寨不少工坊都是招娘子郎君的,工钱给的也不低,不过哪怕一天十文钱也关系,因为琼州很难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给娘子郎君干。   其余的不是替人浆洗缝补,就是去酒楼后厨洗碗摘菜,且这些活都是要上了年纪的娘子郎君做,不然年轻的娘子郎君做了,少不得被人私底下说嘴,在大燕娘子郎君的名声何等重要,平民百姓家里也都看重的很。   所以即便晓得黑熊寨招工娘子郎君,一开始也是没有娘子郎君愿意去的,就怕黑熊寨说假话,把她们骗去祁州再行腌臜事。   眼瞧着过去做工的汉子越来越多,且人家回来也说了黑熊寨没骗人,不少娘子郎君自然动了心思,因为这些汉子回来大多都把浑家孩子都接去祁州,说是租了房子,两人一块上工还能叫孩子有书念。   念书是何等大事,尤其是本朝科举发达,光是认字的书生便数不胜数,贫户人家也都晓得念书的好处,奈何手里没钱只得叫家里的孩子继续在田里做苦工,现在孩子能去念书,便是村里古板的老人都有所松动。   清田村便是如此,在大燕的村子里,清田村过百的人口已经算大村子了,只是琼州地也不好,百人的村子每年收成也就将将够吃,再多的是没有了。   前些时候,清田村有家寡夫带着三岁小儿跟着镇上的一个亲戚去了黑熊寨寻差事做,结果没两个月人回来一趟,直接把老房子和家里的地卖了,说是要去黑熊寨落户。   那寡夫年轻不大,是新寡,性子泼辣,不然顶上没有公婆死了丈夫,早被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夺了田产和房子。   只是这年节,大燕连农具都还用的是木头造的,少有用铁,一个寡夫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种地哪里忙的过来,可要说把地租给人家种,缴了税每年能收的租子也不多,收多了除非穷的厉害人口又多的人家院子租种,其余人也都不愿意累死累活才拿地里一二成的粮食。   村里和寡夫有几分关系的妇人郎君都劝寡夫再嫁,虽然带了个拖油瓶可只要养大也是个劳动力,只是寡夫怕孩子去继父家不好过,拖延了许久。   谁也没料到人家有造化,胆子也大,直接去了祁州寻了差事,这次回村,穿的衣裳都没补丁,连枯黄的脸色也都有了血色,说明人家在黑熊寨哪里不光吃的饱,还吃的好。   对清田村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不过县城的百姓来说,哪怕别人把黑熊寨吹的天花乱坠,也不及去过黑熊寨寡夫回来有用,这不,从前青壮在家务农,便是城里的短工都少去做,现在个个都动了去黑熊寨的务工的心思。   “爹,你到底怎么个意思?”清田村村长的儿子也是想去黑熊寨务工的年轻人,作为村长的儿子,吃穿用度已经是清田村最好的一批,但一家子顶多不挨饿,要吃的多好是不行的。   清田村村长抽着旱烟不搭腔,钱谁不想赚?但他身为村长,也算是在县衙门挂过名的,当初那寡夫要走也是他看着可怜才同意的,现在村里这么多青壮要走,村里的地谁种?上头当官的过问起来他怎么答?   “我明天去县里打听打听情况。”清田村村长到底没一口否决,想想余寡夫回来为了感谢他,私底下还送了一刀肉,虽然他瞧着余寡夫送的时候也肉痛,但想必也是拿的出手,不是充大头。   连一个带小儿的寡夫去了黑熊寨都能买的起肉,力气更大的儿郎去了何愁养不活自己。   “这些日子去黑熊寨务工的人不知多少,我看县老爷到现在也没出面,怕也是不敢管,咱们村子人多地少,家家穷的叮当响,我上回去县里,听县里一些妇人郎君聚拢一块说她们当家的去黑熊寨,便是整日卖卖苦力都有三十文还包吃包住,不比在家苦呵呵种地挣的多。”   村长儿子着急,虽然去做工的汉子都说黑熊寨用人的地方多,但去的人多了好差事不就先被挑走了,余下的差事虽然也能赚到钱但总要差一些。   一天差十文,一个月下来就是三百文,在村子里一家子忙活一个月都不见得能挣三百文。   “你着什么急,旁人去了也就去了,你是我的儿子,要是被县老爷晓得追责,咱们一家能有什么活路。”   “没有就没有,爹,不如咱们一家子都过去黑熊寨,你和娘年纪又还不大,听闻黑熊寨也招这个年纪的老头老太在街上洒扫,你又认识几个字,说不准还能去应聘街道办事处的差。   咱们几个小的,更是好手好脚,连小妹都到了能够做工的年纪,一家子哪怕挣三十文的工,一天下来也都几百文去了,黑熊寨的物价也低,一天几百文还不够养活我们一大家子的吗?”   显然村长儿子是把黑熊寨的事打听的清清楚楚,就等着当爹的同意便能上路。   说实在的村长听了儿子的安排要说不心动是假的,但上了年纪又做了这多年村长,瞻前顾后已经成了习惯。   一天挣几百文是好,可要是差事黄了呢?家里有地至少一年到头饿不死,去了祁州,那可是背井离乡,半点后路没有,到底是种了一辈子地的人家,哪里能轻易说不要地就不要地了。   跟清田村一样情况的村子还不少,有的鲁莽些直接收拾家当走了,也不考虑前考虑后,有的想的太多,反倒是一时间走不得。   于是祁州接壤琼州的府县这几个月来接收了不少琼州过来的人手,叫琼州沿道的府县官员叫苦不迭,拦他们是不敢拦的,黑熊寨在接壤的地界都是派了兵过来镇守的,之前黑熊寨都敢入琼州抓海商,只百里不到抓他们更是易如反掌。   甚至这些官员都不敢明目张胆宣传不许治下百姓去祁州,但瞧着治下人口流失如此严重,到了今年秋天收不上来秋税,他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要是没在东窗事发前想好办法,琼州的严刺史定要治他们个失职之罪。   与琼州官员相反,被大当家派遣到各个府县当县令府尹的书生们可是高兴的很,祁州缺人,一下流入这么多人口,正好弥补发展的空缺。   尤其是与琼州靠的最近的顺民府。   顺民府的府尹是当初被秦襄和邢堂明一封信从琼州诱拐过来的师兄,本事算不上大,最开始只叫他管理一县,在去岁考核中评了优,恰缝顺民府府尹调去容州,他便上位了。   也就是黑熊寨缺人,又只看中能力不看背景,不然大燕要从白身做到府尹的位置,少说也要十年功夫,就这还得有家里人在背后操作,一点背景没有辞官的时候能坐上四品官,那都是厉害的。   “常大人,琼州那边有几个县令给咱们送信过来了。”   “哦?是有关琼州百姓到咱们治下务工的事?”琼州当官的,尤其是紧邻祁州的官员,一个个都胆小怕事的很,深怕黑熊寨什么时候就打过去了。   不少人都想着三年官当满活动活动调出琼州,实在不成调去琼州沿海也是行的,至少琼州陷落的时候他们不是头一个遭殃。   奈何大家伙都知道这里的差事是个烫手山芋,没一个想接任。   “正是。”   “他们怎么说?是想叫我们不要继续对琼州百姓招工,还是说准备威胁我们告到大燕朝廷。”常持在山水书院不成器后,回到琼州做教书先生,对琼州官员了解的很透彻,眼下敢寄信过来已经是胆大的官了。   “都不是,他们是想问问黑熊寨什么时候打过去,要是眼下黑熊寨没有计划过去,问他们准备献城的话黑熊寨能不能接手。”回话的官吏表情平静,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出来什么惊人的消息,当然不是他面瘫,而是在此之前已经吃惊过了。   “……”常持愣在原地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神情复杂道,“先前听大当家暂居桥头县时,不过占了桥头长鹿两县之地,便有鹤山县的百姓前来献城,没成想今日竟然又遇上献城的官员。”   “黑熊寨境内是何等盛况,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到,百姓便是再一字不识,也知道什么是好日子,此乃民心所向。”   “是啊,民心所向,能为圣人口中的圣君办差,此生也没有遗憾了。”常持自认为大燕开国后,科举上榜的进士没几个是真的施展报复了的,多数人都是朝廷利益争斗的牺牲品,每次科举有多少惊艳才绝的书生中榜,每次就有多少年迈的进士失意,就大燕皇帝政令都推行不了,还要看世家脸色行事,如何能够治理天下。   也不知大燕是世家为皇帝治理天下,还是皇帝为世家代管天下。   “大人,别拍马屁了,这事应下吗?”   “看大当家的意思,左右不过几个县城收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   “收了吧。”这几座县城也不是什么地理要冲,黑熊寨不动声色的吃了琼州当官的只怕连话都不敢说。   “那这几座县要另外规划吗?”君凯之最近在和大当家重置行政制度,大燕用的州府县比起前朝要好一些,但大当家说现在划分的州太大了,尤其是南境四州,就算地广人稀不必要安排过多的官员,可随着经济发展人只会越来越多,一州之地过大,会让关南境四州的官员滋生不必要的野心,还是早些重新规划的好。   而且大当家不准备继续用大燕的州府县,准备改成省市县镇村的结构,村子的村长也算官吏,同时一个村子也不光只有一个村长管理,还要配备其他官吏,这样算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够凑够这么多管事的官吏,不过随着读书人增多,总是能办到的。   “不用。”本来他重新规划省市为的就是让这些地方相互牵制,从前一些州府的要冲之地他打算就近划入别的省市,只有各个省市都掌管其他省市的缺口,才能防止省市依仗地势独大。   周大当家这头开口,常持那头便立刻去兵营,黑熊寨兵政亦是分开的,常持想要动兵自己动不了,须得持大当家的诏令才能动兵。   于是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靠拢黑熊寨的地界的琼州府县被一口吞吃下去,等消息传入琼州刺史耳朵里,已经尘埃落定。   ……   啪——严刺史的书房里传来一声茶盏碎开的声音,进屋仔细一看那茶盏还是青花瓷的,现如今琼州是大燕青花瓷最多的地界,但也不代表青花瓷的价格低到哪儿去,碎了一盏,平日严刺史早就心疼起来,今儿个却是顾不上了。   “黑熊寨好胆。”严刺史已经不是从前轻蔑看待黑熊寨的严刺史了,自从黑熊寨大败大燕五万禁军,他便把黑熊寨列为头号敌人。   私下里甚至想把琼州糜烂的海军重新修整过来,可惜现在琼州海军早就烂泥扶不上墙,他又不想出钱,人自然也是不会听他。   于是他便只能求助朝廷,谁想朝廷那边不是踢皮球就是暂缓再议,实在叫严刺史等的心力交瘁。   黑熊寨狼子野心,他早知道黑熊寨要打来琼州,但没想到这么快,甚至打探来的消息说,接壤的几个府县根本没有叫黑熊寨打过去,是当地的地方官主动投诚的,如何不叫严刺史怒火中烧。   “大人,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虽然黑熊寨那群土匪在拿下接壤的府县过后并未有再出兵的意思,但我怕这是黑熊寨迷惑人心的手段。   瞧着他们不出兵,私底下诱惑临近的府县投诚,要是他们继续下去,琼州便会被分而化之,被吞并不过是时间问题。”   此事绝对不能忍,一旦黑熊寨那边成功接管临近的府县,严刺史这边不给个态度,只怕琼州治下许多胆小的官都会选择投靠黑熊寨。   琼州从前也是流放之地,能够来琼州做官的家里大多没有背景,也不怕黑熊寨清算世家清算到他们头上。   “黑熊寨手里的兵多厉害你还见识到吗?我有心想管也要管的了,就凭咱们琼州那些整日吃喝玩乐的海军,只怕海船还没到黑熊寨跟前就被黑熊寨的兵打的屁滚尿流。”严刺史自大燕和黑熊寨一战,心里的傲气早被打了个干净,现在要是有人说黑熊寨打到平和府,他第一个要被吓尿。   “不如继续给朝廷传信,咱们给族长痛陈利害,让族长出面劝说京中世家尽快想法子对付黑熊寨,不然按黑熊寨这个速度保不齐几年就打去京城了。”世家一惯喜欢装聋作哑,可要是涉及到他们的利益又出奇的团结。   上次朝廷能够出兵就是世家支持的结果,没想到结局惨败,一时间让士大夫的风头盖过世家,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要世家还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和荣华富贵,黑熊寨一日不除,他们头上就悬挂一把铡刀。   “我试试吧。”严家在京城也算是个中等世家,不然严刺史这样平庸的人哪里可能做到一州刺史的位置,但严家女儿哥儿都是高嫁,和京中大世家沾亲带故,要是能够说动严家族长出面去劝说大世家联手再出一次兵,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信从琼州日夜兼程送到了严家族长手里,严刺史并不是族长一脉的孩子,但严刺史还是主家一脉,与族长是伯侄的关系。   这个侄儿天赋平平,被严家族长找了借口扔去琼州吃钱,谁能想他遇上了黑熊寨的土匪。   “扬儿这是被逼急了啊。”严家族长面露凶光,黑熊寨在京中世家来看,便是此间最大的异端,个个恨不能生啖其肉,奈何黑熊寨本事不小,世家见打不过又难免退缩。   “来人。”不能再等下去了,即便是世家这回出点血也该要把黑熊寨除掉,不然等黑熊寨打过来一切都晚了。   “老爷。”守在门口的小厮进屋。   “备马。”   京中世家商量对付黑熊寨并不是什么隐秘事,毕竟要对付黑熊寨是要出兵的,京城不缺兵,只缺粮钱,但凡世家把钱粮给到位,十万大军立刻能够从京中出发。   这回世家也不打算任用朝中没用的武夫当将军,而是调遣了一位西北边城的将军回来,看模样是准备一举歼灭黑熊寨的。   江庄在京城布置的消息网越发完善,等他手里的人打探到所有情报过后,立刻飞鸽传书到祁州。   “之前徐头儿说大燕的被北邙西姜渗透成了筛子我还以为是夸张的话,结果咱们才到京城几年,除去皇宫戒备森严,不至于打听到新帝每日喝几杯茶,其他再没打听不到的消息。”不是江庄自豪,而是京城在保密方面实在拉胯。   世家倒是有保密意思,毕竟每个世家用人都是用的签了奴隶契书的下人,且这类下人都是不给赎身的,因为只有代代都在世家做事,才能保证其忠诚。   就这,江庄他们依旧买通了不少家生子给他们传消息,可见世家在大燕实在安稳太久,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这次世家当真是下了血本,京中一共才多少禁军啊,这次一口气就派了十五万打咱们。”自五万禁军被俘,世家一致认为派遣十万太少,二十万呢又太多,真派出去二十万,京城的治安又成问题,万一有京城附近哪个势力想要起义,京中没有兵马镇守,不是专门给人留空子钻吗?   于是折中,派了十五万大军。   “这三年来,大当家一直在招兵,祁容两州加一起该有十万兵马,不过肯定不能拿十万全对上大燕的兵,这次必然要出动钢炮。”其实按大燕的兵,一个打三个禁军不成问题,对付十五万大燕兵丁只需五万人马,可真上了战场又不能这么算,战场瞬息万变,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敢说黑熊寨五万人能够对付大燕十五万禁军。   “是啊,真可惜,十五万兵马要是被俘,祁州容州种地短时间就不缺人了。”十五万看似多,分摊到各个府县不过上千人,这要是十五万兵马折在祁州,以大燕朝臣的个性只怕要连夜送上议和书,承认黑熊寨是正统政权。   “算了咱们也不能只盯着人手,不把大燕打痛如何能让世家知道咱们的厉害,还是要见见血的。” 第206章   “的确要给大燕一点颜色看看,不然大燕还真当我们脾气好,以为咱们上战场都不见血呢。”郑铁被连夜从容州召回来,对大燕的昏招嗤之以鼻。   “战场不能放在白下县,这次我要你主动打过去。”   十五万人打白下县,就地理优势上看,更利大燕一些,且战争免不了死人,白下城又是百姓聚集之所,很容易引起瘟疫。   别看黑熊寨治下推行种牛痘,能够让闻风丧胆的天花病毒折戟沉沙,但瘟疫又不止一种,霍乱鼠疫出血热,哪个不是要人命的瘟疫,即便现在黑熊寨的大夫算是此间最厉害的一批,一旦遇上这些病症,定然也是治不好的。   “那咱们是直接出兵榆州吗?”郑铁知道十五万大军真要拖到祁州境内,打赢了对他们也没有好处,能够在外州解决最好,而榆州刺史时不时私下给大当家送信,瞧着墙头草已经被吹得一边倒了,这时候出兵打榆州,肯定能打下来,唯一说不好的就是黑熊寨现在有这么多人手去接管榆州吗?   “榆州先不要动,十五万人正面对敌,即便我军单兵作战强,武器也更先进,但气势上很容易输。”十五万对五万,正常人都会害怕,虽然上一次黑熊寨用了一半的兵力拿下五万人,叫手中的兵丁知道大燕军队不堪一击,但真的到了战场上,人多给出来的气势压迫不容小觑。   郑铁点头,的确如此,黑熊寨的兵肯定厉害,只要不是天生力大的汉子,光是黑熊寨娘子郎君队伍都能打的人满地找牙,只是人数缺陷黑熊寨没办法弥补,本来种地做工的青壮就不够多,要是全参军了,光是军饷每年都是一大笔支出。   “那咱们先偷袭让他们减员?”正面刚肯定也是刚的过,但能在遇见前叫大燕折损一部分兵力也是好的。   “你带兵去往榆州,武疆孟梅与你同往,有之前剿匪的经验,山地作战也算是你们熟悉的作战方式,我要你们在两方大军交战前,先消灭他们部分人手。”   要一口气统领十五万禁军打过来,不是容易事,虽然这次过来的将军是有在西北边关指挥的经验,可到了复杂的山地,一马平川的西北练出来的经验又不顶用。   “没问题,大当家那咱们不想想办法截断他们粮草?”这次十五万大军押运的粮草可是京中世家凑的,国库不过意思意思出了一点。   “这次世家出了这么多钱让禁军过来围剿,粮草断了也不过是拖延他们的进度,此战不易打太慢,最好和上回一样速战速决,方才能威慑住朝廷。”   世家既然下定决心,这点粮草耗尽,肯定会继续送过来,不然十五万大军还没打到黑熊寨就无功而返,大燕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是,大当家。”郑铁做正事的时候,还是正经的很,得了大当家这边的信,立刻去兵营点兵。   知道这场仗是场硬仗,祁州几个养牲畜的县城临时调出一批牲畜宰杀送入军中,当做践行饭。   “出祁州后,咱们得兵分三路,我领大军慢速抵达榆州,你们二人各领一支队伍走山岭突袭,钢炮记得带上,若是遇上峡谷之类的地方,不要怕浪费弹药,只管把人引过去,再狠狠地放炮。”   上回抓活的,考虑到炮弹使用的致死率便没动用,这回是不得不用了,黑熊寨现在能够和大燕刚到底,钢炮泄露出去只有震慑大燕的份。   此战过后,邸报上必然也要大说特说钢炮,叫大燕朝臣整日寝食难安。   “山地作战不易有太多人手,兵分两路能够带走的兵丁数量不多,便是发起突袭也造成不了多大的损失,不若再提拔几个之前剿匪有功的千夫长一块行动。”孟梅指着榆州过来的山岭,榆州既然在南境,必然也是崇山峻岭,在各个山岭上埋伏,可以叫大燕军队还没遇上他们的大军,先把人心打散。   郑铁考虑了一些,同意了,依照现在中原复杂的情况,日后真的开战兵分几路都是常事,这会多提拔一些厉害的千夫长,也算是提前锻炼锻炼他们的能力,毕竟像大燕这样不强不弱的磨刀石可不好找。   几个指挥聚在一块把出兵的事安排妥当,黄娘子已经帮他们准备好出兵的粮草,老话讲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在行军之中有多重要不必说。   军需官这个职位也需要很强的后勤能力,不光要懂数学还要懂调度,一般人胜任不了,上回白下县打禁军,因为就靠近县城,只要鹿鸣府不断把东西送到白下县,城外兵丁绝不会缺粮食,大燕也没法放火烧他们的粮仓。   可这回要出兵榆州,粮草必然要提前准备好,还得是耐放耐吃好携带的,不然眼看着春天过去一半,等到大燕大军过来的时候都要赶上入夏,一些不好存放的粮草中途容易坏。   很快大军从鹿鸣府出发,离开祁州准备入榆州和大燕好好较量较量,这次光是钢炮就带走了几十架,炮弹数量更是不可计数,便是三线开战也都够用。   大燕出兵再次攻打黑熊寨的消息也很快传播开,毕竟有十五万人,沿途路过州府都要叫州府百姓抖三抖,如何能够瞒得住。   世家那头本意也是不打算瞒着,他们不信十五万大军还拿捏不了黑熊寨,自然高调的宣传,叫大燕境内有不臣之心的百姓掂量掂量到底谁才是正统。   大燕如此大张旗鼓是否震慑住境内有异心的百姓未可知,但其中一些有点想法的山野势力一时间沉寂下去。   他们打着好主意,若是此战大燕和黑熊寨打的两败俱伤,正好一口气掀开乱世的序幕,只要天下乱起来,他们打天下的机会便到了,可要是大燕或者黑熊寨其中一方胜利了,他们便要转移自己的势力去输家一方谋求时间发展。   此战一时间各地百姓都关注的很,不少书院的书生们更是整日守着邸报的消息,要看看究竟孰强孰弱。   不过打仗哪里是一天两天就能出结果的,大部分读书人又是手无缚鸡之力,上不得前线拿第一手情报,只能整日和同窗聚拢在一处,商讨大燕和黑熊寨到底谁更厉害。   “要我说,肯定是黑熊寨,上回大燕派遣五万兵马,黑熊寨不过用了一半的兵力就将人全部生擒了,这回十五万兵马,只要黑熊寨能够动用七万人,不,甚至只要五万人便能打赢。”上次大燕惨败在读书人中引起的震荡不可谓不大,即便不少人还没有投靠黑熊寨,心底已经承认黑熊寨是个厉害的势力。   慕强是人类的本性。   “兄台话说的不错,但大燕也清楚黑熊寨只有两地,怕养不起多少兵马,派遣十五万人过去就是以人数为压制,黑熊寨要想打赢怕是不容易。”有人喜欢黑熊寨,自然有人支持大燕,尤其是大燕这回知耻而后勇,直接派遣十五万人打过去,想必是准备一口气歼灭黑熊寨的。   “从古至今,不乏有以少胜多者,其中借天时地利又占去一半,上回黑熊寨大当家在白下县迎敌,并无天时地利的优势,如此以一当二,说明黑熊寨大当家必然是个厉害的将领。   打仗最看重将领的本事,大燕朝廷多年也就出了个苏青云,这会还在北邙打仗,此次派遣过来的将军如何是黑熊寨大当家的对手,大燕赢不了。”   “从古至今,以少胜多的战役才多少,大多数对战靠的就是人力压制,黑熊寨大当家有领兵之能不错,但真到了兵力三倍之差,除非他能沟通上天引得天火降下,不然我不认为黑熊寨有赢面。”   “何须天火,黑熊寨占领祁容二州,手中兵丁在全境剿匪,早就熟悉山地作战,而大燕的禁军,平日不过在校场训练,或许人都没杀过,此次领兵的将军又是在西北边城作战的将军,半点不懂山岭作战。黑熊寨占据天时地利,治下百姓又都对黑熊寨死心塌地,人和也有,大燕如何赢?”   很快两方人马就吵出了火气,叫一旁看着的夫子摇头,大燕的读书人对领兵打仗之事知之甚少,方才争吵虽然有一点道理却也不过纸上谈兵。   黑熊寨和大燕究竟谁胜谁负,须得见过真章才是。   万众瞩目的战场——榆州,正人心惶惶,榆州刺史听说大燕又要派兵过来打黑熊寨时,都没来得及一咯噔,祁州那边又传来黑熊寨已经动兵榆州的消息。   想他榆州不过是南境最不起眼的一处州府,如何沦为了两方势力交战之所,光是朝廷就有十五万大军,战场定在榆州,顷刻间就能让榆州陷入水深火热。   榆州百姓是没见过打仗,从前整日说打仗打仗,仗都在西北和北面,跟他们最大的关系不过是征兵和征粮,从来没说真正见过战场是何模样。   冷不丁成为两大势力的战场,百姓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逃跑?如今能够逃哪里去?   往北走容易遇上大燕军队,往南走容易遇上黑熊寨军队,即便他们听过黑熊寨军队纪律严明的风声,但自上回大燕军队入榆州,百姓就再也不敢相信军队是好的。   如此看,两边逃跑都没有生路,不如留在原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生机自然是有的,黑熊寨的兵出祁州,沿途基本都没有入府县,到底这么多人怕引起沿途府县百姓的恐慌,眼下黑熊寨还没打算接手榆州,榆州府县的百姓要是被黑熊寨的兵吓着,大当家还要出人手安抚。   所以即便和大燕开战,也多是在野外,不会涉及城池,当然大燕那边行军是不是像黑熊寨一样作风严谨,就不好说了。   武疆孟梅先一步离开大部队,她们手里有情报队跋山涉水画下来的舆图,上面的线条极为精细,虽然没有沙盘看起来直观,但能打仗的时候随时观看,便比过沙盘无数倍。   “咱们在此地埋伏,我看他们十五万人怕很难全军行动,多半会分散成几队。”十五万军队要他们整齐行军,可能太为难大燕的官员了,尤其是在南境山岭,脱节是必不可免的。   “咱们打最后一节,其余放过去,后面还有咱们埋伏的人,都袭击最尾端的队伍,前面的军队不一定能立刻发现。”   “这得保证一个都不能跑。”   “此地地形是狭长的山谷,咱们放过前面的兵马过去,便将山谷的豁口堵住,便是有人逃走也不能给前面的大军汇报消息。”   “就这么办,只是不知前面的队伍听到钢炮的动静会不会以为是晴天旱雷,吓的胆颤。”武疆露出笑意,似乎准备看大燕军队的笑话。 第207章   笑话么,自然不光武疆孟梅二人想看,远落后于突袭小队的郑铁也密切关注大燕军队的情况。   要是他计算的没错,他们会在榆州一处平原谷和大燕的军队相遇,榆州山岭多,但也有一二小平原位于崇山峻岭中,真要在山岭打,大燕肯定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唉,我看史书上写从前打仗的将军,这个水淹一城,那个坑杀万人,到了我这儿,除非用炮弹把山给炸开,把路过的大燕兵埋了,不然不费一兵一卒吃下大燕十五万人,实在不可能。”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但凡领兵打仗者必须心硬,郑铁倒是能心硬到坑杀对方兵马,但黑熊寨一直秉承着人口有用的理念,真要他想法子把十五万人都葬送在榆州,那得多心疼啊。   “郑队长,咱们的兵力虽然不及大燕,但真要打赢面肯定在咱们这边,你用的着唉声叹气这么久吗?”   “我这不是也想着跟古人比一比本事吗?”郑铁当然也就是说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那么狠厉的法子,毕竟这些禁军多少也是平民百姓出身,为了讨口饭吃,哪里敢不听大燕的话,只要他们愿意投降,赶尽杀绝的事没必要做,还损阴寿。   “我看队长你也别跟前人作比了,还是想想怎么比过大当家才是。”副官在一旁煽风点火,显然有想要看热闹的心思。   “去去去,你小子尽会害我,没听说过功高盖主,我要比大当家厉害了,大当家万一嫉妒我的才能,找机会砍了我怎么办?”郑铁说的像模像样,若非副官也是黑熊寨的老人,几乎要被骗了去。   “队长,比不过就不过,何必找这么多借口,大当家自个儿多厉害,便是打仗比不过也压根不怕别人功高盖主,只怕咱们没本事。   再说了队长你和大当家一块长大,那自幼的情分有几个比的过,除非你活腻歪了想要谋反,不然你这脑袋轻易和脖子离不了家。”   副官这嘴也是够损,听得郑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要不是这小子也是个打仗的能手,他早一巴掌削过去了。   “滚蛋,再去打听打听武队长和孟队长那边有没有消息。”郑铁跟赶苍蝇似的把人赶出去,才松口气,他领兵打仗都是大当家教的,如今也就经验上可能压大当家一筹,毕竟大当家真的战场没上过几回,都是纸上谈兵。   可大当家就是纸上谈兵,那也不是赵括这样毫无经验的人,他有时候都怀疑大当家是不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不然这脑子里咋什么都知道。   要说从书上学的,郑铁是不信,因为黑熊寨里和大当家一块长大的娃娃,全都跟大当家一块上课,抓来的夫子整日嘴巴里念叨的全是之乎者也,大部分山上的孩子都耐不住,唯有大当家由夫子教会了认字过后,听也不听夫子的话,自己找书过来看。   要是看到哪里不懂,夫子倒是能够起一个翻译的作用,不然那些圣人言权由大当家解释,只怕圣人都要从坟里爬出来,直呼孺子不可教也。   最让郑铁记忆深刻的,便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人夫子说了是早上得知了真理,晚上死去也心甘情愿,换到大当家这里,就变成了早上知道了去你家的路,晚上你就得死。   如此言论还多的不得了,当时不过五六岁的大当家差点凭借口才单杀夫子。   “可不能泄气,大当家还等着我给他送好消息呢。”郑铁暗自鼓励自己,他还没领兵打过这样大的仗,大燕替他开开眼,日后往西北打过去,也不怕经验不足着了西姜的道。   “报——”才得令滚出去没多久的副官又匆匆回来。   “是前线打起来了?”郑铁立刻猜中缘故,“情况如何?”   “武队长和孟队长兵分两路,于百里外的峡谷和大燕兵马交手,动用钢炮拦截,目前已经伏诛三千人。”别看三千人不多,这是算战场当场没了的,有钢炮在,恐怕最开始放几炮,大燕被截下的兵丁便再无还手之力。   其余人多半被俘,虽然这回大当家要求了要打痛大燕,但也没说要把十五万人全都摁死在战场,先不说这么多劳动力死了大当家这个周扒皮会不会心疼。   单单是十五万尸体,烧都烧不过来,天气也渐渐热起来了,这些尸体暴露在野外,会惹出多大的麻烦谁也不知道。   “好啊,首战告捷,务必把消息告知到每一个兵丁,涨涨士气。”郑铁是一点拉踩大燕的机会都不放过,只是他没想到后面几天,更是捷报频传。   这才派出去多少人,每日收到的新战报除去埋伏成功剿灭大燕部分兵丁再没其他不好的消息,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们派出去的兵不够多,能不能接管的了这么多俘虏?   ……   “报告,想要解手。”被武疆俘虏的大燕兵此刻一个个都被绑了手,一根长麻绳浸过油,会变得更加坚韧,一口气绑十二人的手像是串成串,就是黑熊寨这样练出来的兵被这样绑着都轻易跑不得,更别说大燕的军队。   “嗯。”看守的兵丁应了,这吃喝拉撒乃人之常情,即便人是俘虏,也没必要说不给人拉撒的权利,再说了,真要叫俘虏拉裤兜了,他们还没给人换的衣裳,到时候叫人光着屁股走路,队伍里又有不少娘子郎君,也是有伤风化。   且邸报上说了,这粪便需要处理好,不然也容易引起疾病,便是行兵打仗途中,他们安营扎寨休息的第一件事,就是刨两个茅厕坑出来。   俘虏人数是不少的,但武疆规定了上茅房的人数不能一次性太多,怕人逃跑,而且他们挖的茅房坑也不多,便是提前给人解了手也要在茅房外等着。   “这么多俘虏我们要先一步送回祁州,不然咱们的粮食都不够吃。”他们打下的俘虏也有些粮草,但不多,想必大燕兵马的粮草在队伍前面,后面跟随的人不过分发几日的食物。   “两军相遇还要几日,我们可以先走小路将这些人送到咱们大军处,或者请托榆州刺史将俘虏送回祁州也可以。”榆州刺史自从知道大燕和黑熊寨要在他的地界开打,隔三差五就给黑熊寨发投诚的消息,奈何眼下都要打起来了,黑熊寨哪有功夫理他。   毕竟不管榆州刺史投不投诚,都阻止不了大燕的兵马打过去了。   “榆州刺史手里是有兵的,不过地方兵多以厢兵为主,虽然不能打,送人也足够了。”厢兵多是干苦活的,也就是做建城墙修缮官道的苦工,比起平民百姓多了个编制,钱么是不多的。   说起来有厢兵,大燕该不必征发百姓徭役才对,结果养了这么多厢兵,全给了王公贵族做活去了,一旦官衙门要修个什么东西,还得征发徭役。   “可以,想必此刻榆州刺史也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躁动不安了。”   ……   “黑熊寨还是没有回信?”榆州刺史一日三问,黑熊寨回信否?两军交战否?榆州陷落否?   “回大人,咱们的信入祁州后就没了音讯。”府丞摇头,他也想早一步弄清楚黑熊寨对他们的态度。   “这可何如是好。”榆州刺史焦急的走来走去,虽说大燕和黑熊寨打仗与他一个地方刺史干系实在不大,因为这等规模的战场他掺和不了,就是粮食补给他也给不起,但他要真的冷眼旁观的看着,不说黑熊寨,大燕朝廷的官能放过他?   “大人,我们收到消息,黑熊寨入榆州后一直没有借道县城府城,想必是不愿打扰百姓,说不得黑熊寨打了胜仗,便直接原路返回。”   府丞的话很有道理,因为黑熊寨都派兵入榆州了,真要想收榆州之地何不干脆一路走一路打,将榆州城池作为对付大燕的防线,还能以此要挟大燕。   结果人压根连县城府城都没走,即便遇上要路城池的地界,也都是不肯入城的,非得绕远,也不知道黑熊寨对榆州地形怎么这么熟悉。   “你当黑熊寨不占据榆州,我们还能落的着好,但凡这次朝廷大军兵败,榆州的地方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当京中世家的出气筒。”榆州刺史心里跟明镜似的,世家出兵十五万,还要是被打的屁滚尿流,如何跟大燕百姓交代。   到时候世家必然不肯背锅,只能栽赃陷害到他们这些地方官头上,他还没活够,选大燕还是黑熊寨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那万一咱们投诚,黑熊寨不乐意接手怎么办?”按照黑熊寨展现出来的实力,打下南境四州根本不是问题,那为何黑熊寨不出兵来打?说明人家压根不想暴力镇压,没见黑熊寨治下富饶程度直逼京城,人家是有大野心的。   “不乐意也要乐意,不管黑熊寨打没打过来,只要名义上榆州归属黑熊寨,那么朝廷便不敢轻举妄动。”   府丞皱眉,他们没法左右黑熊寨的决定,要是刺史打着黑熊寨的名头欺骗朝廷,不光得罪了黑熊寨,朝廷那边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好了,此事我已经书信送入祁州,现在就等大当家的回复,你去多盯盯祁州方向。”榆州刺史吆喝人走了,才累瘫似的倒在椅子上,这叫什么事啊,实在收不到回信他就要派人去黑熊寨兵营送信了。   听闻这次过来打仗的是黑熊寨大当家手里头号人物,也不知道打仗的本事比不比得过大当家,别到时候打输了他才是满盘皆输。 第208章   “三天不见了近两万人,你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怎么?这榆州还有吃人的妖怪不成。”大燕大军驻扎的大帐内,西北回来的莫将军一拍桌案,把满大账的副官喷了个狗血淋头。   “莫将军,你可能有所不知,南境多山,咱们为了赶时间走了许多小道,半道上遇上山险也是有可能的。”副官低声回话,近两万人失踪,他们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查看情况,发现都是经过窄路时山体滑坡堵住了过道,想必那两万人都是被堵在后面,一时间过不来而已。   “放屁,这几日可有下雨?可有地动?没有,我还不信青天白日的山就自己垮了,还垮的这么巧合,堵了咱们掉尾的队伍,明摆着是黑熊寨的兵已经过来榆州,给我们设了陷阱。”   莫将军年过五十,在行军生涯中已经是老将了,打他及冠过后便在西北那边抵御外族,已经三十几年了,原本再过几年他打算像朝廷请辞回家养老了,毕竟也一大把年纪,三十来年行军打仗身体早就留下数不清的暗伤,能活到六十已都是老天爷给面子。   结果朝廷一纸调令叫他回来统领禁军去打一个土匪寨子,起先他是不乐意的,因为在他之前,朝廷是先给苏青云那个毛头小子下了诏令。   奈何苏青云抗旨不遵,朝廷又吃了一个亏,只能从西北边境调人手,原本莫将军也是不乐意回来的。   毕竟他的部下都在西北,回去统领禁军,哪怕人再多不听他的话也是个光杆司令,白搭,可他没有苏青云的底气。   苏轻易抗旨不遵因为他在北邙打了胜仗,而西北边境一直吃败仗,连从州都丢了一半,如何敢对朝廷心高气傲,但凡他不尊皇命,隔□□廷就能撤了他西北将军的职位,再把他全家都下狱。   “咳,莫将军,近来虽然没有下雨和地动,但走在后面的将士们都听到晴天旱雷,想必是附近山岭被雷劈了才导致的山险,若是莫将军想要尽快找回两万兵马,咱们可以暂时在此地停留几日,把塌陷的山道清理出来。”   “晴天旱雷,便是有这样的异象,可有人真的看见天上雷电闪过?”莫将军几乎要被气笑了,这样欺骗三岁小儿的谎言竟然也能拿来当借口。   副官们面面相觑,最后摇头,调查的情报上只说有雷鸣般的响动,不曾见到有闪电,他们也怀疑并非是晴天旱雷,可要不是天气异象如何会造成山险?士兵又如何会听到响动?   “黑火.药早在前朝就现世,到了大燕更是常用于战场攻城,黑火.药爆炸之际便会有雷鸣般的响动,你们在京城连这个都不知道?”莫将军捂住胸口,他在西姜打仗多年,手里的兵纵使再不成器,也不会说连这点常事都没有。   黑火.药副官们当然知道,只是黑火.药危险,便是大燕研究黑火.药也都是在京城外有秘密研究所,他们这些在京中管禁军的头子压根没有机会接触,且外头虽然打的厉害,但京城这百十年来歌舞升平,自然没有动用黑火.药的地方,一时间还真想不到这上面去。   “将军,这是好事啊,黑熊寨用此手段耗损咱们的兵力,不敢正面迎击,说明他们也清楚打不过咱们。”一个副官绞尽脑汁的想了条可以推卸责任的理由,只是此言一出,大帐内静的可怕。   莫将军闭上眼睛,忍了许久终于把胸口的那口火气压了下去,他虽然是征匪主将,可真正能够指挥禁军的还是这群副官,他要是把这群副官喷的太狠,之后上战场,碍于朝廷的命令不会有什么举动,但万一黑熊寨借这个机会挑拨离间,使得大军营啸,他们十五万大军岂非是不攻自破。   “吩咐下去,从今日起随时注意后方是否有偷袭的情况,现在我们只剩十三万兵马,人越少我们与黑熊寨敌对的优势就越低,我想诸位也是有亲眷在京城等着诸位得胜归去,要是被留在黑熊寨,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了。”话尽于此,莫将军挥手叫副官们退下。   西姜他打的费心,回到大燕境内还是打的疲惫,黑熊寨这样厉害,朝廷要是有心招安,送上大量金银珠宝,何愁不把人收入囊中。   别的不说,那以一敌二的黑熊寨大当家也是天生将才,只要投效大燕,北有苏青云,西北再来一个大将,收复国土指日可待。   结果,京中那群文臣竟然叫施长中这个混账去议和,这是诚心议和吗?摆明了是想要给黑熊寨一个下马威,没成想大燕民间竟然冒出了这么个英雄人物,现在想反悔都来不及了。   黑熊寨吞并两州,已经有了争霸天下的可能,他若是黑熊寨的大当家,也不会放弃做皇帝改投大燕这个不成器的朝廷。   先不说大燕对武将是何等的打压,关键是大燕有斩杀招安好汉的前科,哪个愿意把性命交到他人手里,尤其是黑熊寨大当家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英雄人物。   他有预感,此次大战只怕会输,且输的惨烈,如今能够对付黑熊寨只有打去北邙的苏青云,但苏青云为了抗击北邙不回援朝廷的行为也很可疑,眼看大燕已经到了危急存亡时刻,苏青云却把北邙看的比大燕安危重,要说其中没有猫腻他是不信的。   可他又怪不得苏青云,若是他也能打去西姜腹地,一将功成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也拒绝不了。   只盼他这身老骨头在临死前还能给大燕做点贡献吧。   ——————————   平原谷。   郑铁先一步到达安营扎寨,顺道让将士们养精蓄锐,静待大燕军队过来。   武疆孟梅已经和大军会和,突击小队的成果不错,不过近千人,直接干掉了大燕两万人,其中战死的大约有五千人,战后伤重不治的约两千,余下近一万三千人都被榆州刺史接手,已经悄悄送往祁州境内了。   “若是预判的不错,明日大燕大军便能抵达平原谷,因为你们突袭成果斐然,传遍军中,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上战场。”郑铁很是赞赏武疆与孟梅,当然了这次行动选出来的几个千夫长也表现的不错,待到大战结束回鹿鸣府,大当家肯定要提拔人当一方小队长的。   “势气可用,此战必胜。”   “哪有失败的,真要是败了我哪还有脸见大当家不是。”   “郑队长也不必有压力,便是真的败了,大当家也不会责怪你。”孟梅安慰。   “孟队长,这你就想错了,我手中有精兵强将,还有厉害的武器,除非是大燕也拿出自己研制的秘密武器,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然大当家只会千里奔袭过来夺了我的将位。”无用之人在战场上造成的杀伤力一点不比废物差,郑铁这回出兵是个大当家立了军令状的,只许胜不许败,败了他的脑袋要给大当家当球踢的。   “没这个可能。”武疆应了一句。   “啊?”郑铁挠了挠头,什么没这个可能?   “大燕不可能有厉害的武器。”大燕火器营的经费早被贪的连造黑火.药都不成了,哪里还能有比黑熊寨钢炮厉害的东西。   “也是,的确不该把大燕想的太厉害。”郑铁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沙盘,明日可是要见一见真章。   翌日。   大燕大军探路的斥候刚被派遣出去不久,便得了前方有大军驻扎的消息,莫将军立刻明白,黑熊寨这是早就等着此地了。   “立刻传令全军,穿甲戴盔,准备迎敌。”既然早晚有一战,大燕十三万禁军没有怕的道理。   不知是不是大军狭路相逢的缘故,大燕大军赶路速度突然快了起来,还不到两个时辰,双方兵马就在平原谷见了面。   不得不说几万人十几万人聚集在一起的视觉冲击是强大的,要是此刻有人居高临下,看着下面乌泱泱的人头成为视线里的黑点,只怕早已生出万丈豪情,恨不能以身入局。   莫将军目光落在敌方将领身上,不出意外看到一位高大勇猛的汉子,黑熊寨大当家有用兵之能已经天下皆知,能够让黑熊寨大当家将如此大战托付的人想必本事也不小。   且他若是看的不错,黑熊寨大军中有不少娘子郎君,自古军营是禁娘子郎君入内,因为娘子郎君力小不说,跟汉子混做一营,兵营得乱成什么样?   没想到黑熊寨反其道而行,不光让娘子郎君入伍还成了那汉子之下的将军,如何不让这个在西北打了三十几年仗的老将吃惊。   不过吃惊归吃惊,黑熊寨两州之地,人口稀疏,只要汉子入伍必然难以凑齐十万兵马,加上娘子郎君虽然是无奈之举,但看着远处一个个手拿长枪,站的笔直的娘子郎君,谁也不能说她们毫无征战之气。   黑熊寨的大当家不光是打仗的将才,还是练兵的好手,如此人才大燕竟然错过了,叫莫将军心里的惋惜又多了一分。   双方的打量没有持续多久,且莫将军也不喜欢说垃圾话,叫原本还想和人叫阵的郑铁憋屈的闭上嘴。   只听得号角擂鼓声,十三万大军向黑熊寨方向冲杀而去,也算有几分虎狼之师的气势,但郑铁全然不惧,只见黑熊寨大军突然分出过道,让一个个隐藏在大军身后的火炮手推着钢炮出来。   数十架钢炮于阳光下熠熠生辉,只待将军一声令下,雷火燎原。   ……   莫将军于平原谷遇敌,擂鼓升旗号角连营,十三万禁军冲杀阵前,为国尽忠悍勇非常。   不料,晴天旱雷,雷火燎原,不见全尸。   耳有雷鸣轰响,扰人神志,恍惚间只见敌军如云,三枪之内无人生还。 第209章   “号外号外,黑熊寨五万大军于榆州平原谷迎战大燕十五万大军,斩大燕兵马三万俘敌十万人,不日将抵达鹿鸣府。”   江州街上,也有不少贩卖黑熊寨邸报的商人学习黑熊寨雇佣稚童叫卖邸报,不过外州的治安不比黑熊寨,七八岁的孩子也多大字不识一个,还笨的很,自然是不敢请他们的上街的。   好在江州文气盛,不少农家子在私塾念书,过了十一二岁也算是小半个大人,一些商人便雇佣了这些私塾里的农家子卖邸报,既可以把邸报卖出去,也能给贫穷读书人一点收入,算是行善事了。   不过也得亏是卖的是黑熊寨的邸报,江州书生个个都关注的很,不然这些农家子的先生还真不一定乐意手下的学生干这活,毕竟读书人给商人做活实在有失体面。   像是酒楼里的账房,那多是郁郁不得志的秀才才去干的,真要是有锦绣前程,个个都恨不能离商户八丈远,连娶亲也都不肯娶商户人家的姑娘哥儿,像是怕被铜臭气熏到。   不过眼下也没人关注卖邸报的稚童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凡街上有耳朵的都听到刚刚稚童的叫喊,便是手里再忙活,也不得不停下来,围着稚童买来一份邸报细细查看。   江州百姓的识字率在整个大燕首屈一指,比得京城都多,便是寻常路边摆摊的人家也都认得一二字,便是不识字,家里肯定有识字的,邸报买来,或是等到收摊回家叫家里读书的孩子念,或是在街上寻一个写字先生念,总之必然要买一份才安心。   因为江州收到朝廷派遣十五万军队攻打黑熊寨也才一个月功夫不到,怎么朝廷就大败了,上回朝廷动用五万人去打还能说轻敌,眼下十五万人也被黑熊寨这么轻易打败了,还能说轻敌吗?   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的大燕百姓都人心惶惶,把黑熊寨视作狼虫虎豹。   “陈山长,你快看看,这是从祁州送来的邸报,大燕竟然这么轻易败了?好歹有十五万大军,再不济拖延着,也能围黑熊寨三个月到半年才是。”书院的先生从山下匆匆回来,手里拿着已经被抓皱的邸报,怎么也不相信朝廷就这样败了。   那是十五万大军,不是十五万猴子。   泊石书院的陈山长此刻正在书房练字,听到书院夫子的话,连手中的笔都握不住,任由其落在桌案上的宣纸上,香墨浸透宣纸,把上好的字帖都给污染了。   “山长,你说这个消息是不是黑熊寨胡乱放出来的,为的就是引起咱们对大燕的恐慌?”夫子慌不择言,但此言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黑熊寨自大燕其他州府现身,那手扬名的手段实在比大燕高明了不止一筹,现在先发布不实消息扰乱他们的思维,便是大燕胜了,也没好处。   陈介摆摆手,先仔细看过邸报上报道的战报,上头写了这回黑熊寨和大燕交手的过程,按照大燕打仗的前例,十五万兵马就是头战打输了,也能退居战线五十余里,休养整顿再复战场,可黑熊寨的邸报上说,两军相遇,不过半个时辰,大燕这头就出现了大批量的逃军。   要不是黑熊寨早有准备收容溃军,只怕十五万大军除去死了的全都要变成逃军了,就这还跑了两万人,败兵溃散是何等的可怕,尤其是榆州山岭多,很能藏人,若非跟祁州容州一样地毯式剿匪,榆州单残余两万溃军也够榆州刺史喝一壶了。   只是邸报上没有明说半个时辰内为何大燕十五万兵马为何全都成了溃兵,要说黑熊寨能打,也不至于半个时辰就让十五万人被杀的逃跑。   尤其是这死了的三万人,打仗死人是必然的事,但半个时辰就死了三万,黑熊寨的兵莫不是在砍菜瓜?   “山长?”夫子见山长失魂落魄的盯着邸报,想要把山长唤回神,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若是这邸报有假,他们得立刻想个章程叫邸报不能继续传播开,不然寻常百姓哪里管真假,只当黑熊寨说什么是什么。   这则消息在民间传开,引起的恐慌不比胡人南下小。   “黑熊寨自发布邸报以来,无论消息对大燕是好是坏都按照事实描写,这次要是谎报,岂非是让之前积攒的信誉毁于一旦?”陈介不信黑熊寨如此傻,能够在占据两州之地的时候就刊发邸报,还借商人之手将邸报从黑熊寨治下带到大燕,说明黑熊寨对邸报很看重。   只为了伪造一场战事结果就把邸报的信誉全毁了,不利于黑熊寨吸纳人才。   “这么说,邸报上写的是真的了。”夫子听到山长的答案,整个人都惊慌失措起来,黑熊寨有这样的本事,大燕哪里有胜算,便是苏青云如有神降,也不是黑熊寨的对手。   “黑熊寨是下一个正统王朝。”陈介一语断定,也不由得他们不信,就凭黑熊寨一战打灭大燕十五万禁军的本事,天底下谁还是他们的对手?   被苏青云打的要灭国的北邙,还是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的西姜,亦或是海外还给大燕献供的附属国?都不是,从这一战起,黑熊寨必将名满天下,之前还观望不肯下场的投机者也要做出决断了,不然他们将没有机会混到黑熊寨中枢。   “山长,咱们书院之后的科举还要参加吗?”夫子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层,黑熊寨既然为下一个正统王朝,现在投奔肯定能够得到重用,大燕那边明显日暮西山,再参加科举,哪怕得了状元等黑熊寨入京也会被扣个前朝大臣的帽子,得不到重用。   “看学子们自己的选择吧,我们做先生的给他们陈清利弊即可。”要陈介说,肯定希望名下弟子去黑熊寨博个好前程,不然寒窗苦读十数载只为了坐冷板凳,不如办个私塾教书来的逍遥自在。   可读书人最讲忠孝礼仪,不少学子是可以在大燕存亡之际跟大燕一起生死与共的,虽然在外人看来是愚忠,但对坚守本心的读书人来说,是言必行行必果的行事准则。   “也只能如此了。”夫子喃喃道,黑熊寨怎么会这样厉害呢。   这个问题是目前所有看过邸报的人共同的想法,甚至连黑熊寨治下的百姓都不敢相信黑熊寨能够这么快战胜大燕,不过大当家手段神异,这几年治下冒出来的新东西如过江之鲫,连给百姓平日用的东西都比从前要方便快捷,到了战场上,说不准有神兵利器呢。   黑熊寨治下百姓盲目自信也是因为黑熊寨做到了从前朝廷都做不到的事,即如此百姓自然深信不疑,实在不成,也可以说是天上的神仙来帮大当家了嘛。   ……   “大当家,为何不直接把钢炮的存在公布出去,反倒任由大燕那些说咱们造假的迂腐书生四处宣传谣言。”秦襄也从容州回来,听到江州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眉心一皱,大燕的死忠还是这样多。   “不过是让谣言飘一会,不引出一些心向大燕的人记住名单,岂不是很容易让卧底过来打探消息?”周肆这手钓鱼执法已经用的异常熟练了。   “这样说也有道理,的确不能让一些心怀不轨的家伙钻空子,大燕那边呢?是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装鹌鹑呢。”这次大战和上回不一样,上回黑熊寨一个大燕禁军都没放过,全被拉入黑熊寨种地了,大燕那边想要知道打仗的细节必须从黑熊寨的邸报上获取。   便是黑熊寨打的光明正大,只怕大燕也觉得是黑熊寨用了阴谋诡计,才叫大燕大军折在祁州,这回大战,大燕逃兵两万有余,亲身经历过战场的兵丁回去告诉大燕战场上的真相,不比他们的邸报更来的有用?   于是,在大燕文人还在狂喷黑熊寨邸报造假的时候,大燕朝廷却出奇的安静下来,至少世家是真的安静了。   这回世家出兵雄心壮志,结果一个回合就被打的再无还手之力,他要是世家也感到绝望,不敢再擅动。   又听逃兵说黑熊寨有神兵利器,能够引来电闪雷鸣相助,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是对手?   于是京城的世家开始慌起来,要是黑熊寨真的这样厉害,那黑熊寨打来京城是迟早的事,尤其是黑熊寨对世家的态度,并无丝毫扭转,黑熊寨入京之日就是世家丧命之时。   “装鹌鹑倒是说的贴切,不过等咱们邸报上说钢炮的事,只怕要有不少密探过来打探消息了。”秦襄知道火器坊隐蔽,旁人轻易进不去,但在兵营的钢炮却是很容易接触,万一有人直接利用黑熊寨招兵的机会入伍,成为火炮手怎么办?   “钢炮虽然要紧,但只要炮弹火.药的比例不泄露,外人想要仿制没那么容易。”这个时代对火.药的了解还不够多,真要自己研究钢炮,光是炸膛的麻烦就够他们吃一壶了。   “大当家有成算就好,只是外头过来的探子越多,秦公子身份泄露的可能性也越大,是不是该考虑把秦家人接过来了。”既然黑熊寨已经叫朝廷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便是大张旗鼓去京城接秦家人过来,怕也是不敢吭声的。   “不必,秦家这几年留在京城也不光稳住朝廷,与北邙战事也多有插手,苏青云今年应该能够打下北邙,此时召回秦家无异于让苏青云北邙之功尽弃。”没有秦家,苏青云还能这么顺利打北邙吗?   肯定是不能的,尤其是苏青云的兵马已经离大燕越来越远,但凡大燕那边弄点骚操作都会让苏青云受到影响。   “大当家还是和秦公子先商议商议。”秦家一旦明牌,或许朝廷会忌惮黑熊寨表面上毕恭毕敬的供着,但私底下谁发个疯要解决秦家,可就追悔莫及了。   “嗯。”此事他便不说,绥之定然也是要过问的,不过岳父和大舅哥那边大抵是不乐意过来。   秦家这代文臣,颇有武夫的执拗,眼看着北邙之事就在数月间有结论,必然不会中途撤退,使得前功尽弃。   而秦公子在黑熊寨任职这两年,也是渐渐学会了一些政治上的手腕,自然知道父兄不会因为暴露和黑熊寨的关系就撤退。   若是没有黑熊寨这一战灭十五万大军的壮举,他父兄或许不会冒险,但显然现在大燕朝廷已经被逃兵所说的神神鬼鬼一套吓唬的不轻,哪里敢轻易得罪秦家。   尤其是秦家还是黑熊寨大当家的岳家,其分量又有不同,真要是杀了秦家的人,黑熊寨岂不正好寻了理由找世家的麻烦,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呢。   “父兄自有成算,我虽担心他们安危,却也不该胡乱做主打乱他们的计划,阿耶和嫂夫郞亦然,夫君不必担忧。”   “你心中忧虑自该比我多,该是我劝解你才是。”正是夜里,夫夫二人才能在房内说些体己话,此刻周大当家正把秦公子抱在怀里。   “担心自然是担心的,但我知有你震慑朝廷,父兄便不会有事。”黑熊寨越强大,朝廷才会越忌惮,便是有想要行刺的宵小,秦家自有部曲,也不是吃素的。   现在京中世家要是有脑子,最好是与秦家打好关系,说不准还能得几句指点,待到黑熊寨入京,保全全族。   “京中这段时日必然热闹,大抵顾不上秦家。”世家得罪黑熊寨,眼下唯一能保命的就是逃跑,逃到大燕范围之外。   前些朝京城陷落,世家保命就是南逃,现在南边被黑熊寨堵住了,连海都出不得,唯一能去的不是北邙就是西姜。   北邙自不必说,已然要成为大燕的土地,一旦归属大燕和宣布归属黑熊寨有什么区别,西姜更是去不得,西姜人野蛮,对世家没什么礼遇不说,还觊觎世家的财产。   但凡世家敢逃去西姜,保管不出三五个月,世家族长的脑袋都要被拿去垒京观。   那么还能跑的地方就是北面一些小国,如高句丽这样的地方,只是那地方苦寒未开化,又离北邙不是很远,谁知道黑熊寨会不会继续将此地也拿下来。   如此便只有去本州岛了。   偏偏世家不知道,本州岛上也有黑熊寨的部署,真要逃过去了,周肆直接全部拿下,连个名头都不用就能让这些世家悄声无息的堙灭在海外。   所有路都被周肆堵死了,除非世家还要往更远的北面去,不过想想世家个个细皮嫩肉应该去不得那么冷的地方生活。   “榆州刺史已经归顺,咱们是不是要派人手过去接管榆州?”榆州刺史投诚秦绥之并不意外,且还认为榆州刺史机会抓的不错,这时候投诚黑熊寨过去接手也算名正言顺。   “投诚的只有榆州刺史,榆州下面还有那么多地方官,真要收复榆州,少不得要动兵。”榆州地界不如祁州容州大,但当官的一点不少,情报队收集的情报里,榆州地方官多的是顽固不化的老古板,即便知道大燕不行,也是不肯投敌,说不准还要连带城中百姓以身殉国,以示清白。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兵?”本来今年黑熊寨想稳扎稳打的发展一年,等明年开春再说拿下榆州和琼州的事,但大燕突然来了这一手,叫榆州提前投诚,他们要是不去接管,难保不会出现其他势力钻空子。   “等江州的书生过来。”周肆直言不讳,他等江州的书生投奔都等好久了,奈何江州的书生别的本事还没展示,先把待价而沽做的淋漓尽致,像是游学过来的书生,要是没有石先生私底下操作,想必轻易留不下来。   “这样算,怎么也要九十月去了。”秦绥之算算时间,要是动作快,未必不能在年前全盘接管榆州。   “不着急,我们等得起。”而且,周肆有预感,这次大败大燕,还会引出一些藏起来的老鼠,他虽然并看不上这些东躲西藏的野心家,但也不耐打仗的时候被人捅刀子。   这回和大燕一战,简单粗暴的获胜,也有让那些藏起来的家伙赶紧露面的意思,不然再不出来,他们就没机会出来了。 第210章   “钢炮,这真的不是神仙下凡召唤雷霆化为己用的手段吗?”年过四十的敬王看着从黑熊寨治下流出来的邸报,神色复杂的低喃。   “王爷,必然不是,我已经叫仙长们看过,这钢炮也没什么厉害的,不过是用的黑火.药做弹药填充,如投石车一般将黑火.药投掷到军队里。”敬王身边的幕僚最开始就不信黑熊寨有鬼神手段。   黑熊寨的大当家当真是神仙下凡,想要拿下大燕不过易如反掌,哪里还有动兵马打仗?在黑.火药刚投入战场的时候不也被认为是神仙手段吗?一切都不过是人愚昧无知才推倒神仙身上。   “黑火.药大燕不是没有,上战场也用过,哪里比得上黑熊寨这一战展现出来的威力。”敬王是不相信只凭黑火.药能够做到这个程度,真如此,大燕还会被西姜北邙压着打?   “想必黑熊寨对黑火.药的研究比咱们大燕厉害些,但咱们只要知道黑熊寨用的东西是人力研究出来而不是鬼神之能,就足够了。”   幕僚已经有了想法,钢炮是人做出来的,没道理黑熊寨那群草莽可以弄出来,他们京中人杰地灵还寻不出人才仿制。   别的不说,他们手中对黑火.药颇有研究的道士便不在少数,当初敬王收容他们也是看重他们在火.药一道上的本事,真要是你能把黑熊寨手中的这门利器仿制出来,皇位必然要落到王爷手里。   “不够。”敬王摇头,“那些道士制的火.药的确比大燕火器营的火.药要好,但远远比不上黑熊寨展现出的实力,要他们仿制,谁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一两年还好,要是十年二十年,那时候黑熊寨早就打入京城,还有你我活命的余地。”   敬王年纪在吴燕一脉不算年轻了,原本先帝故去,他这个堂兄弟是最容易上位当皇帝的,奈何先帝暴毙的太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准备太子就被群臣推上皇位。   太子常年体弱,也不是个长命的,膝下也没个子嗣,他想着只要太子一死,吴燕皇帝的位置就要在宗室打转,哪想太子登基过后,虽然时常请太医,却没有半点早夭之相,他也到了岁数,等不了,想着死前必须要把大燕的皇位轮到自家来。   加上黑熊寨声名鹊起,让他以为有机可乘,没成想他以为的机实则是大燕的断头台,前前后后都折了二十万禁军在黑熊寨手里,继续下去,都不用打了,直接把皇位让给黑熊寨的大当家,说不准还能保全性命。   “即如此,咱们派遣些人去黑熊寨治下打探便是,听逃回来的禁军说,战场上黑熊寨用了几十架钢炮,想必有能接触的渠道,只要咱们将黑熊寨的利器握在手里,等苏青云回程,再借苏青云的手除了黑熊寨,便天下太平,而王爷也能得偿所愿。”   敬王沉思了一会儿,不得不说幕僚的提议很值得心动,他于京中多年,虽然宗室不能掌权,但私底下谁手里没勾结点人脉,个个都想当皇帝,个个又都没有胆子冒头。   现在宗室里头盯着皇位的也不知他一家,只是他家与先帝关系更亲近些,但只要太子没有儿子,便是太子的亲叔叔也不见得能稳稳坐上皇位。   “派去的人务必要牢靠,听闻黑熊寨治下百姓丰饶,还没有奴籍,要是这些人过去黑熊寨被黑熊寨的手段迷了眼,咱们可就被动了。”   “王爷放心,派遣去的人必然是咱们的心腹,只要将他们的家眷留在手中,不怕他们投诚。”这样的重任托付给手下的人,他们要是没有钳制的手段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许以利诱是一重,拿家眷威胁是一重,古往今来用人不过四个字诠释——威逼利诱。   ——————————   “姓名?”   “牛厚土。”   “年纪?”   “二十七。”   “原籍在哪里?过来鹿鸣府是打算做什么?家中可还有其他亲眷?”   “原籍榆州合阳府东来县小田村,过来鹿鸣府是听邸报上说鹿鸣府这里能挣钱,我寻思我力气大该容易找份差事养家,亲眷是有的,家里还有一位五旬老母,一个相伴十来年的夫郞,还有五个孩子,大的有十岁,是个小子,中间是两个哥儿一个闺女,小的才出生没多久,也是个小子。”   “识字吗?会哪些手艺?有熟人介绍差事还是打算自己找?”   “字认得几个但不多,手艺,种地算吗?家里孩子多,吃的也多,但地少,为了叫孩子吃饱我伺候的每亩地都比同村要多收五十斤,也没有熟人介绍差事,就是听说鹿鸣府活多钱多,粮食还不贵,想着孩子渐渐大了,光地里的粮食不够吃,便出来寻个生路。”   “嗯,会种地好,这是你的临时验,须得好生保管,上街寻差事都是要看验的,巡逻队有时候也会抽查外乡人的验,丢了补办麻烦不说还需要给钱,要是巡逻队抽查的时候你的验没在身边,是要被当成探子抓了,之后对过外来人的黄册,有你的名字才能放,没有就得被捆了手脚去深山,明白吗?”   牛厚土憨憨的点头,其实对面给他办验的管事不过十二三岁,也就比他家小子大一两岁,但说话办事老练的不行,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大人都被人镇住,问什么说什么。   “你既然会种地,那就去可以去官衙门看看,现在农学那边一直在招人研究高产良种,要是能够通过考核也算吃上半个官家饭,要是不成我看你身形强壮,想必力气不小,可以去附近的工地上问问要不要招工。   工地招工过后,夜里也不要偷懒,去上工地的夜校多认点字,有好处,现在夜校用的沼气灯亮堂的很,不怕学习坏了眼睛,只要能多认字,之后可以去工坊做事,那里不必数九寒天在外头做活,工钱福利也好,养几个孩子都不成问题。”小管事事无巨细的叮嘱,一点也没有不耐烦,毕竟这样的差事可是学校名列前茅才能做的,两个月下来也有不少工钱,虽然大头要给家里,但爹娘肯定不会说一个子不给他们留。   “诶,官爷说的我都记住了。”牛厚土接过临时办的验,窄窄的木条就是他在鹿鸣府生活的身份凭证,和户籍一样要紧,他见许多人都是直接穿了一根长绳挂在脖子里,只是碍于手里没有工具,只能先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时不时要伸手进去确认一下。   牛厚土一离开,又有新人立刻上前,登记屋的管事又开始了刚才那一套流程。   也是黑熊寨打了个打胜仗,祁州境内的百姓才越来越多,鹿鸣府尤甚,现在鹿鸣府的房价物价都翻了三倍还止不住外来人口的热情,也得亏鹿鸣府本地人都是有房子的,前两年趁着手头宽裕个个都把老房子重修了,不然这会房子都修不起了。   一直忙活到午时,这些年纪小小的管事们终于歇口气,拎着竹筒做的水杯,匆匆忙忙赶去城门口供应饭食的地方,这一早上连个打水的时间都没有,竹筒里的水是省了又省,才没半道喝光。   正午的伙食也还不错,和平日在府学吃的差不多,因为如今祁州鸡鸭养的多,鸡蛋鸭蛋在市面上的价也低的不行,现在农户是不肯拿自家散养鸡鸭下的蛋换调料了。   一是如今黑熊寨致力于把每样常用的生活物品价格都打下来了,调料除了花椒耗油,基本都便宜,只需要几个铜子就能买到。   二是鸡蛋鸭蛋补营养,到底糖还是要比鸡蛋鸭蛋卖的贵,寻常人家也不舍得日日都买糖回家吃,但家里孩子长个需要营养,自己养的鸡鸭下蛋正好给家里人补身体。   “天气太热了,往日就着韭菜炒蛋,我能吃三碗饭,今天一碗都吃不下,全装绿豆汤了。”小管事们有的已经干了两年暑假工了,有的是今年第一回干事,新人总是要跟老人学学经验的。   “等下午下值去选个冰西瓜回去吃,解解暑气就好了。”西瓜是黑熊寨下山过后给百姓种的新品种,因为南境不缺水,西瓜又能在沙地种,不占地方,伺候的好一亩沙地西瓜一个夏天也能给家里添点进项,不少村里的农户也是愿意在沙地种一亩的。   无论是自己吃还是卖给黑熊寨,都很划得来,而黑熊寨收购这些西瓜,到了炎热的时候会特意送去冰窖冰过,如今摊子大了,硝石本就不够用也不能全弄来制冰,自然冰块寻常百姓是买不起的,所以黑熊寨就专门腾了一个冰窖出来,冰冻一些水果饮品,卖给百姓消暑,价格是不太贵,一般人家都消费的起。   “昨日我才花钱买了一杯冰饮,回家阿娘还骂我浪费钱,今日再买个西瓜回去,夜里我都不用吃饭了。”十几岁的小孩子手里能够二三十文都了不得了,也就是这回自己挣了手里宽裕点,不然想喝冰饮还要同阿耶娘亲撒娇。   “这怕什么,冰饮多贵?冰西瓜多贵?你买两杯冰饮的钱都够抱个大西瓜回去一家子一起吃了,现在西瓜正当季,便宜的很,冰饮么,拿回家一人不过两口就没了,哪里有冰西瓜划算,今日买个大的冰西瓜回去一家人一块吃,保管你娘不会骂你。”   “好,听你的。”黑熊寨的冰西瓜甜浸浸的,拿回家一刀切开,都是西瓜的芬芳,这会儿光是想想就馋的流口水,连碗里还剩一半的饭都刨了个干净。   正午吃饭连带休息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即便小孩子们精力充沛,也受不住上班做活,吃完饭歇一歇就去办事的木屋里午睡了。   也不怕睡过头,左右有钟楼提醒时间,只是木屋也热,睡一觉起来必定大汗淋漓,不过不睡下午又没精神。   待钟敲十三下,就是下午当值的时候,原本在城门外树林底下躲阴凉的外乡人赶紧过来排队,期望早些进去。   “不成啊,虽然说鹿鸣府要补充人口,但按照这个速度,鹿鸣府迟早要吃不下。”秦襄热的想要下河凉一凉,这还是衙门当差有冰盆的福利,也不知道百姓怎么熬过去的。   “现在过来的人多数是榆州琼州的百姓,只要他们一天没有拿到祁州的户籍,等榆州琼州归到咱们手里,早晚也是要回乡的。”大当家早就看出人口涌入数量过多,已经在控制户籍的给出。   “话虽如此,但我看有祁州珠玉在前,能回乡建设的人不多。”容州不就是个例子,当初大当家从容州收容了多少人口,这会容州收复,结果没一个愿意回去的。   “容州收复的太慢,从容州过来的百姓都在祁州过上了安稳日子自然不想折腾,但榆州明面上已经是我们的辖地,秦公子同我说,大当家有意今年收编完榆州,到时候在榆州做工和祁州做工价钱差不多,还能住自己的房子,你是榆州做工的人会选择留在祁州还是回榆州。”   “当然是留在祁州。”秦襄斩钉截铁,毕竟他有先见之明,留在祁州发展肯定比榆州好,县学府学祁州已经完全步入正轨,连容州的县学府学都还没彻底落实,榆州就是地盘小,没有一两年耕耘,县学府学也没有那么容易落实。   “外州的孩子已经不给入学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现在祁州容州的读书人就这么点,你既要让管理地方还要人开化民智,骡子也没有这么使的。   “倒也不必一刀切,我看很多县学生源不够,真要想念,可以先转去这些县学。”各地百姓过来主要还是在府城落脚,府学学生人数的确满员了,可不少县学还能收容一些。   “这事我上报过,大当家也复批了,只是许多大人工作是没法调动的,要是想要孩子去这些地方念书,必然是要住宿的。”且还得是十岁以上的大孩子,至少生活能自理,不然五六岁放孩子一个人去外县念书,家长也不放心。   “祁州各州府的路基本修好了,要是工作和上学之间不过临县相隔,其实也还好。”只要路修好,公用马车就能在上面跑,沿道又有执勤的兵丁,来去也方便。   “哪有那么容易,总之还有的烦恼。”君凯之摊在椅子上,“你把容州的烂摊子全扔给堂明,不怕之后堂明报复回来。”   秦襄已经在祁州滞留两月了,容州催促他回去的信都要叫送信的信使跑断腿,奈何秦襄此人不为所动。   “昭旭不是过去帮忙了吗?咱们四人,一州留两个不是很合适?”秦襄干巴巴的解释。   “祁州有大当家,有秦公子,还有张大人,甚至江远府的府尹江楼也隐隐要升入鹿鸣府做事,不缺你一个。”君凯之是知道秦襄绝计不会嫌弃容州穷苦才滞留祁州,想必还有原由,且这个原由大当家也是默许的,不然早把秦襄给踢回容州做事了。   秦襄默不作声,说起留在祁州的理由他还是有点心虚。   “那什么,我记得阿睢今年也在城门口当登记员?”   君凯之点头,阿睢过来黑熊寨时,不过九岁,如今已经十二岁了,再有一年都能正经做事了,不过他问过石先生,阿睢是有天赋继续读下去的,日后多半是要考入山水书院做学问,他现在和娘子都有差事,家计也完全够用,不缺阿睢这点念书的钱,阿睢能读多远他们就供多远。   “说来我与堂明昭旭都是有孩子的人家,你却还独身一人,怎的,是打算做和尚?”秦襄不提阿睢,他都没想起秦襄还是个孤家寡人,秦襄原比他们小几岁,当初是打着科举上榜过后再成亲的主意,奈何得罪了钱宝来,此后又为黑熊寨忙的废寝忘食,连及冠礼都耽误了,成亲自然也没时间。   且秦襄也没个长辈掌眼,如今又算是位高权重,婚事必然不是那么简单说定就定的。   “你以为我为何留在祁州这般久?”秦襄无奈,他留下来,就是因为有人给他拉纤保媒。   “是哪家姑娘哥儿?我可认得?”君凯之诧异的看了一眼秦襄,这可是天上下红雨了。   “你认不得,人如今不在祁州,是先生那头给我保的媒,但大当家有令不许盲婚哑嫁,怎么着婚前也要见一见,相处些时候,所以也不见得能成。”秦襄自己是有意成亲的,不然就凭他执拗的性子,大当家亲自赐婚都不见得乐意。   “先生保媒?怎么没跟我说过?”他难道不是先生的得意弟子了?兄弟这么重要的事都不与他说一声。   “给我保媒,同你说有什么用。”秦襄翻了个白眼,“是先生书信往来友人的孩子,今年十七,是个哥儿。”   十七不过堪堪到了大当家规定成亲的岁数,算算年纪,秦襄足大人六岁有余,在大燕头婚便是大上十岁也见怪不怪,毕竟许多书生为了立业拖到二十五六成亲都正常,但在黑熊寨已经算的上老牛吃嫩草了。   许是君凯之的目光过于直白,叫原本就心虚相看小这么多的秦襄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头。   “我也觉着人年纪小了,但是除去黑熊寨,外头的姑娘哥儿拖到十六不嫁的都在少数,先生又亲自写信叫我回来,我也不好拒绝不是。”   就是在黑熊寨,有硬性规定,不少姑娘哥儿一到十七岁也是立刻成亲的,当然能做到黑熊寨管事的位置上,亲事自然是可以多挑一挑,奈何秦襄平日少能跟这些适龄的未婚姑娘哥儿接触,便没机会说亲事。   更别说到他这个位置,整个黑熊寨也就剩个黄娘子还单身,他俩早年在山寨共事几年也没擦出火花,可见做不得夫妻。   “你成亲,只要在律法范围内,我有什么不同意的。”君凯之摇头,也是他忙忘了,他娘子现在就在黑熊寨一处铺子当管事,平日里接触未婚姑娘哥儿也甚多,之前该让娘子帮忙给秦襄留意留意的。   “如今我有正当理由,连大当家都同意,堂明只能吃下这个暗亏。”秦襄得意,能够做一段时间甩手掌柜,可不要太舒服。   君凯之摇头,还是小孩心性,不过秦襄能觅得良人也是难得的好事,只希望别是有心人。 第211章   “抓了多少?”周肆站在昏暗的地牢里,此地是专程关押情报队抓捕犯人的秘密牢房,平日里少有关人的时候,毕竟大部分探子都过不到鹿鸣府的地界,就被祁州沿线巡逻的兵丁察觉抓了。   但自邸报上刊登黑熊寨钢炮之后,地牢关押的人数就呈爆炸式增长,都让日理万机的周大当家亲自过来一趟。   “三十七人,这还只是漏了马脚的。”这段时间过来鹿鸣府的人很多,要想混进来不难,“还十几人正在考察中,他们没犯事我们也不好直接抓人。”   情报队抓人其实可以不讲证据,只要查出来身份信息有异,抓回来审一审基本都没跑,奈何这段时间他们已经抓了三十七个,都是在租房区抓的,不少刚来的百姓都人心惶惶,继续抓下去怕是要引起恐慌。   “这些人不见得是真的探子。”极有可能是为真探子挡枪的人,周肆知道大燕什么都拉胯,可一般探子一个照面就被抓出来,也未免太过于没用。   好歹能派探子打探黑熊寨情况的也是一方霸主,他们派出来的人手怎么也是矮个里拔高个,至少要叫情报队稍微动动脑子才是。   “我也这样怀疑,但入府的人数太多了,情报队夜以继日加班也难免有疏漏的时候,我已经吩咐巡逻队的人多去租房区走一走。”千日做贼容易,千日防贼难,这些探子要是聪明些,先入黑熊寨安安稳稳过日子,打探钢炮的事不急于一时,还真被他们躲过去。   “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们一些,府里县里的事情要你们多留意,兵营那边你们就不必管了。”情报队特殊,迄今为止核心成员都还是黑熊寨的老人,外人想要安插人手是不可能的。   至于说情报队会不会被收买,周肆确信目前为止是没有的,但要说以后,便是情报队队长徐小六都不敢拍胸脯打包票说手下的汉子一定不会背叛。   “兵营那边是准备钓鱼吗?”徐小六知道过来黑熊寨的探子,多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探查清楚黑熊寨钢炮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弄到钢炮的设计图纸带回去更好,当然要是能带一门钢炮回去,升官发财不是梦。   不过前者还能说有几率成功,后者么,只怕人还没出黑熊寨境内就被抓住了,钢炮这样重要的东西,火炮营每日都要清点,且不出兵这些钢炮根本没有出营地的可能。   “大部分探子都是冲着钢炮去的,兵营当然给他们准备好了的欢迎仪式。”郑铁可是摩拳擦掌好一段时日,就想着大干一场。   要说钢炮要制造难吗?是不难的,毕竟黑熊寨第一门钢炮也是靠几个目不识丁的铁匠硬打出来的,只要见识过钢炮的形状和原理,寻几个能工巧匠,要造出来不难。   虽然周肆是不怕他们仿造,因为黑熊寨火器坊出产的钢炮火铳在加入流水化概念之后,光是制造速度全天下没谁是对手,更别说弹药比例的调配,在战场上拼武器大燕绝计拼不过黑熊寨。   但大燕的黑火.药威力再小,也是能炸死人的,他不希望手中的兵丁每一次在战场耗损过多。   好在黑火.药的能够攻击的范围有限,钢炮如今的射程在三到四公里,新一代钢炮还要更远一些,足够打的大燕再没有心思觊觎。   从地牢里出来,周肆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夏日的阳光颇为刺眼,这段时间江州陆陆续续过来了不少书生,都被送去容州做事,今年翻过去容州的情况便算是大定了。   “大当家。”执勤的兵丁过来,“北邙那边传来消息,北邙王都已经被苏青云攻陷。”   苏青云打到北邙王都去了,这对黑熊寨来说算是个不坏不好的消息,苏青云比他预料的更早拿下北邙,大抵也因为开春西姜撤兵,北邙独木难支。   想想也就几年前,北邙还把大燕打的嗷嗷叫,不过一场大雪,攻守之势便调了个,可见这个时代对天灾的抵抗能力有多差。   “刘老实那边有什么消息?”自开春后苏青云出兵,刘老实便大张旗鼓的在苏青云屁股后面治理地方,为此他还派了好几个在祁州表现优异的书生去帮忙,黑熊寨的名头想必已经传遍苏青云踏过的每一座城市。   “目前没有。”   没有?周肆一顿,他以为苏青云打完胜仗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们黑熊寨,毕竟任谁被摘桃子心里都不好受,不成想苏青云那边竟然没有动作。   “大当家咱们还要本州岛方面出兵吗?”为了防止苏青云打完胜仗过后对他们反咬一口,早两个月前大当家就派了一支兵上本州岛待命,这支兵既能替老当家维护治安,也能随时出海抵达北邙境内,不说打苏青云一个措手不及,反正能保证刘老实他们全身而退。   “刘老实不是托大的人,既然他没有求援,恐怕是苏青云那边出了问题。”至于什么问题刘老实目前应该还没探查清楚,所以才没有在来报里说明。   “苏青云能出什么问题?我看他把北邙打下来,今年班师回朝,明年就能上西姜的战场。”许粽还盼着苏青云在他们打过去的时候直接把西姜也打下来,到时候黑熊寨接管大燕吃个现成。   “没那么简单。”周肆说的漫不经心,苏青云打下北邙,在大燕已经能称得上武将第一,纵然大燕重文轻武,苏青云如此功绩也足够压的文臣抬不起头,即便现在大燕内忧外患,可一旦涉及文臣利益,一个个又会跟失心疯一样内讧。   至少苏青云想要出兵西姜,没个三五年周旋是不成的,且这三五年还会被朝廷一直攻奸,说不准来打黑熊寨都比去打西姜快。   “啊?难道北邙王都都被攻陷了,北邙士兵还要执迷不悟继续打下去吗?”许粽挠头,不对吧,北邙百姓有这么爱国?据他所知虽然北邙土地肥沃,但北邙贵族比大燕世家还不做人,不少百姓都是贵族的田奴,对这些人来说,北邙没了是好事啊。   “北邙只是王都沦陷了,北邙皇帝和群臣没被抓住,算什么亡国?”此事大燕是比较有经验的,皇帝世家因为北邙西姜对京城蠢蠢欲动,想要南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换成北邙皇帝带着群臣弃城而逃,也是正常操作。   “那意思是苏青云还要继续打?”许粽觉得北邙都大势已去了,便是再拖延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不如投诚来的痛快,毕竟大燕讲究礼仪,只要北邙皇帝献降,命还是可以保住的。   “说不一定等今年除夕,北邙都传不来亡国的消息。”   许粽一头雾水,大当家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知道,但合在一块他怎么就听不懂了?莫不是刚刚大当家说的是什么暗号,可黑熊寨的暗号暗文他都知道,没道理大当家又独创一套暗号,还瞒着他们这些近卫吧。   ————————————   北邙王都。   “这卤鸡腿可真好吃,我别的不服,就服你们黑熊寨做饭的手艺,是不是你们打仗的时候手里的兵也能吃这么好?真要是那咱们还真打不过。”副官吃的呼哧呼哧,真是几辈子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了。   大燕的兵,别说吃上鸡肉了,吃饱都不成,黑熊寨真要是在打仗的时候也能给士兵吃上这样香的鸡腿,那士兵不跟打鸡血一样,上战场就把他们突突了。   “行兵打仗哪有那么容易吃好喝好,不说这些东西容不容易携带,就是一路上行军也放不长,顶多出兵前犒劳大家伙吃顿好的,路上么,多还是吃咸菜面饼,要是有条件,也能吃碗热乎的汤面。”刘老实也是一手鸡腿一手好酒,吃的大汗淋漓,“不过这卤鸡腿还不是最好吃的,咱们治下还有炸鸡腿,盐焗鸡腿,手撕鸡腿,一个塞一个好吃,有条件你去祁州,我请你。”   “得了,我真要有机会去祁州,说不得是跟着将军过去打你们的,还请吃鸡腿,不请我吃你们黑熊寨那什么玩意钢炮就不错了。”副官很有自知之明,眼下大燕跟黑熊寨不死不休,他们将军想要打完北邙就即可出发去西姜,愿望很美好,就是实现不了。   朝廷那群大臣这会就怕他们苏将军打下北邙过后再去打西姜,将军真要是一连收复两处失土,在民间的声望只怕比皇帝还高,功高盖主一向是武将不得善终的主要原因。   他们将军还年轻,便是上战场勇猛了些,身体里留了不少暗伤,怎么说也能再征战十几年,颐养天年也得四十岁之后去了,可不让朝廷那群老疙瘩羡慕嫉妒恨。   “放心,只要你们将军班师回朝,必定不是出兵西姜,保管群臣都要你们过来打黑熊寨。”这事别说苏青云,就是刘老实都清楚。   苏青云手里二十万兵马,班师回朝肯定不能全回去,北邙境内还要人管,再加上一路打过来折损的士兵少说也有五六万,真能带回去的不过七八万人。   这点人别说打黑熊寨,就是打西姜也够呛,西姜国力空虚,但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人也是敢拼敢杀,西姜举国皆兵可不是说说而已。   “自打我上回看过你们的邸报,介绍了那什么钢炮,我是成宿都睡不着,你要说打北邙的时候有这样的神兵利器,我营地的弟兄何至于死伤这么多。”说着,络腮胡子都长满了的大汉忍不住哭丧起来,嘴里还有没嚼完的鸡腿肉,瞧着是有点辣眼。   刘老实这时候也不好说人家白日做梦,只能嘟嘟囔囔的小声安慰,毕竟对方也知道这事不可能,除非苏将军投诚。   “好了好了,再哭下去,我选个善画的人过来,把苏将军身边第一得力副官哭鼻子的样子画下来,再弄个雕版印的全天下都是。”这个威胁不可谓不狠,汉子么,总是注重脸面的,别说哭鼻子叫人晓得,就是一言不合认错都觉得丢了脸面。   好不容易止住哭了,那汉子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巾,胡乱擦了一把,又开始动嘴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说。   “我劝过将军了,咱们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左右现在北邙皇帝还没抓到,我们还有借口留在北邙境内,就是打下来的城池朝廷该要派人过来治理了。”北邙王都沦陷,大燕这时候还要议和那就是脑子被驴踢了,不议和北邙的地盘自然归大燕了,这时候大燕再不派人过来接手可就说不过去了。   “来就来,我不信这些大燕过来的官员还能和咱们黑熊寨硬刚不成。”有秦家暗中相助,能过来北邙治理城池的日后多半是自己人,刘老实巴不得人赶紧过来,现在黑熊寨也是仗着苏青云有兵震慑才能靠这点人手把北邙治理的像模像样,可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要想发展北邙地界,少不得需要一些能干的文人分散到各地方。   偏偏黑熊寨哪哪儿都缺人,这会在北邙做事的书生都是大当家忍痛割爱送来的,他要是再向大当家讨要,君先生第一个要找他麻烦。   “倒也是,唉,以为打下北邙王都,咱们一雪前耻该在朝廷上扬眉吐气,结果这打赢了也不好打输了也不好,文人当真是没本事又小心眼,有他们在朝廷把持政权,大燕不衰落才怪。”   副官愤愤不平,这也不怪他,原本他和将军都说好了打下王都再一鼓作气把北邙皇帝抓起来便班师回朝,回去的时候顺道把黑熊寨的人请走,这样北邙全境就能被大燕接管。   哪想京城那边秦少爷传来信息,叫将军能晚回来就晚回来,听说京中当官的已经给将军做了绊子,只等将军骑马过去。   再有黑熊寨日渐威胁大燕,世家个个被钢炮打的龟缩于京城再不敢擅动,他们回去世家必然要指派他们去打黑熊寨。   打赢了,世家心腹大患一除,便可以继续过醉生梦死草菅人命的生活,打输了,正好有借口降罪将军,打压他们一系。   这心眼黑的,真想一巴掌扇过去叫人知道什么叫铁拳的力量。   “那你们还不弃暗投明,非要一条路走到黑,之前战场上你的那些弟兄们阵亡的时候,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大燕嫌弃你们本事太大不服管教,也准备了解你们?到时候你就忍心看弟兄们白白送死?”刘老实此言很诛心,至少对才死了不少并肩作战弟兄的副官来说,是没有话反驳的。   大燕这头,人死了就死了,抚恤银说有也有,但就两个月军饷,尚且不够一家人吃一年的粮食。   多少家中儿郎死在战场的家庭日子困难,偏偏他又不是万贯之家,能帮也不过是住的近一些的弟兄家里,那些家在其他州的弟兄家人他根本照顾不到。   比不得黑熊寨人死了给的福利,可要说因为这点好处便投靠黑熊寨,又未免过于没有气节,至少对副官来说心里是别扭的,不光是他只要和黑熊寨接触过的将士没有心里不别扭的。   他打赌将军心里肯定也动摇过,不然怎么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容忍黑熊寨的人在他底线上蹦跶,只是要将军这样衷心大燕的将军投诚,怕是要苏家被满门抄斩才拗的动,不然便只能跟现在一样,温水煮青蛙,能煮多久是多久。   “此言你在我跟前说说就是了,别在将军面前提,眼下将军还对大燕抱有期望,新帝上位得了秦大人的支持,秦少爷也说新帝是个能成大事的君王,将军还盼着新帝能带大燕复起。”新帝有没有本事副官是不清楚,不过他们这次能够顺利出兵北邙,新帝必然私底下出了力,比起前面几个皇帝已经算不错的了。   “新帝能不能成大事我不知道,我只听说新帝身体不好,大燕这个情况做皇帝的少不得殚精竭虑,只怕……”后面的话刘老实没有说,毕竟对大燕人来说轻易谈论皇帝生死的确不容易接受,好歹这里还不是名正言顺归属黑熊寨,得尊重大燕的习俗。   副官神色一变,最后只能叹一口气。   新帝治下出现将军,明摆着就是能开疆拓土的命,说不得史书还要留一笔雄主的名声,偏偏摊上这么个身体,难说不是大燕龙脉耗尽,出个稍微厉害的末代君主当是回光返照。   “你好好考虑,反正距离你们回京城至少还有半年功夫,不是我自吹自擂,你们已经是大燕比较厉害的兵了,但真和我们的兵遇上,就是不用钢炮胜算也不高。”   刘老实推心置腹的同苏青云身边的副官说话,没法子,能够兵不血刃是最好的,真要打,折了这只有功之军,史书上他们黑熊寨还要落个不怎么敞亮的名声,他可见不得半点污名落在大当家头上。   “怎的,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觉得我们军队弱,大燕几支军队,咱们苏家军当属第一,再加上咱们将军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可不能昧着良心夸你们黑熊寨。”副官不服气,大燕多少年才出一个苏青云,老话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有将军在,他们苏将军必然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你们将军是将才,难道我们大当家,郑队长就不是将才了,两次与大燕交手,一次大当家领兵,就在城门下以一当二,既不占天时地利,也没动用钢炮,你能说我们大当家领兵之能不如苏将军吗?   再有郑队长,这回黑熊寨和大燕交手,可是有三倍的兵力差距,便是有钢炮,郑队长没有本事,如何能够俘虏近十万人,更不提黑熊寨将星如云,你们只有一个苏将军,如何和我们斗?”   刘老实说这话很有底气,因为对武夫来说,讲千万遍大道理不如打一场胜仗来的实在,黑熊寨打过,还打了两场,全都大获全胜,就是苏青云来了也要服气。   “看来除非五倍兵力压制,不然我们还真拿你们没办法?”副官讪讪道,有钢炮这样的神兵利器,又有调兵遣将如此厉害的人物,除非人海战术,不然绝计不是对手。   “不错,除非你们能够人数上完全压制我们,可话又说回来,人数压制的前提得是你们的人个个悍勇当先,面对钢炮炮弹也完全不惧生死,不然便是十倍百倍,也不过是给咱们黑熊寨送人的。”   刘老实颇为得意,这回十万兵马全被大当家拉去容州开荒了,容州人口一下就轻松了不少,大燕虽然是给黑熊寨使绊子,但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在帮助黑熊寨发展上出了不少力。   一开始给钱,现在给人,这都送了十五万人口了,再送下去,大燕人全都要到黑熊寨治下过日子了。   副官沉默,这饭是吃不下去了,之前也没见刘老实如此夸赞黑熊寨,现在他听着都要被洗脑了,难怪北邙百姓不过在刘老实手里讨了几个月的生活,一个个恨不能把黑熊寨当菩萨供起来。   “老兄我还是那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精忠报国没错,但这朝廷要是不值得效力你们还死守着,既伤人也伤己,这国是天下百姓组成,可你也知道,天下百姓日子过的何其苦?   世家大族代代骄奢淫逸,要说他们对国家做了贡献?做了什么贡献,是兼并土地使得大部分百姓没有田地不得不卖儿卖女,还是说掌控朝纲捏住天下喉舌一家独大。”   刘老实的话振聋发聩,叫一向不怎么考虑政治的武夫也难得动了脑筋,等走到将军大帐前,他还在念叨刘老实的话。   ‘大燕一日不解决世家,那么你们打仗一日就不是为了百姓,反而是给世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钱财,世家靠战争收敛财富,而他们的脚底踩得是黎民百姓的血肉,你们便是帮凶。’   帮凶吗?副官垂头丧气,他们打仗为的是保家卫国,为的是天下太平,更为黎民百姓,可细细想来,打仗的时候靠的是从百姓嘴里夺来的粮食,是百姓家中顶梁柱的青壮。   待到战争胜利,百姓唯一获利的不过是有命可活,可还有一部分百姓因为征税征兵死在胜仗前,活下来的也没好到哪儿去,田地因为要交税被迫卖了,儿郎死在了战场上,姑娘哥儿也被卖出去换粮食。   想想他们打仗明明靠的是百姓,但打赢了仗,百姓获利却是最少,真正牟利的是战争开始前嘴皮子动一动的官员,是趁着百姓流离失所收容他们为奴的世家,他们不知不觉间,竟然成了世家的帮凶,还自鸣得意认为自己立下了汗马功劳,说自己对的起黎民百姓。   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212章   “你小子,站在将军账外做什么?有事找将军?”同僚汉子从赵副官身后冒出来,一手搭在赵副官的肩膀上,这汉子鼻子也是个灵敏的,一下就闻到赵副官身上残留的食物香气,“好啊,你小子又去黑熊寨刘老实那儿吃好的了,我都闻着肉香了。”   赵副官一掸肩膀,把挤过来汉子的手抖下去,兵营里少水,兵丁洗澡都是直接去河边下饺子,奈何北邙王都的河里不大干净,黑熊寨那头说最好不要下水洗澡,不然容易染病。   这不大夏天的,兵营的汉子没一个好闻的,也就将军好洁,夜里能打来一盆水擦擦身子,不过行军打仗身上不是烟尘味就是血腥味,这些汉子们早就习惯了,大家伙基本一个味道谁也闻不出来谁不对。   也就赵副官刚从干净的黑熊寨地界回来,才颇为嫌弃同伴身上的气味。   “得,你这还没投靠去黑熊寨,先把黑熊寨那伙汉子的臭毛病学会了。”   黑熊寨的汉子做事爽利,是很对这群兵汉的胃口,唯一就是黑熊寨汉子在卫生上比他们要求严苛,他们若是跟黑熊寨汉子待在一处,显得他们跟野外来的一样。   “你没听大夫说,就是整日里身上污糟才容易得病。”赵副官白了人一眼,虽然他也不太习惯黑熊寨汉子有些龟毛的讲究,但人的确有本事,自打兵营的军医个个跟黑熊寨的大夫进修过后,兵营得病的人都少了。   “也要有那个条件,北邙王都的河又不能下去。”同僚也想下水洗澡,凉快凉快。   “行了,你有事找将军?”赵副官不跟人多瞎掰。   “嗯呐,没事我过来将军帐门口干什么?是觉得耳朵太清净了,好进去叫将军骂一骂?”这段时间将军脾气不太好,虽然也不会说无缘无故骂人,但犯了事少不得要被批一顿,以至于平日少有副官兵丁敢去打扰将军清净。   也亏得将军晨练后就不怎么出大帐,不然整个兵营的汉子都得小心翼翼,怕惹了将军不痛快。   “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自然是北邙皇帝有消息了。”汉子说起北邙皇帝,眉心一皱,想来也是不大看得上此人。   “他不是带着北邙贵族群臣北逃了吗?”这时候多半去了距离北邙王都较远的一些北邙府城落脚。   “是不错,但听说路上内讧,好像死人了,具体什么情况咱们还没打探清楚,我这不打算去问问将军的意思,是不是直接出兵过去把人全拿下了,左右他们也没兵。”北邙王都陷落的时候,北邙皇帝逃跑他们本可以追上的,奈何那群老小子跑的实在快,又走的是一些小路,他们大燕人哪里知道北邙王都附近的路,结果人没追到还给整迷路了。   要不是拜托黑熊寨的人帮忙,说不准追出去的小队就要迷路在北邙的山里,非战时折损人手都是不划算的,就因为这个情分,将军连黑熊寨治理北邙王都都没发话,不然早该把黑熊寨赶出去才是。   “那你先去。”   “啊?你不也有事找将军,怎么的,只能你和将军听,我听不得?”副官的职位大差不差,赵副官跟在苏青云身边久,又是苏青云一手提拔的,地位比其他副官高点,但实则在兵营里和他们一样,毕竟将军和赵副官也不是摆架子的人。   “我这是私事,你快去吧。”赵副官一把把人推进大帐,自个儿守在门口不动,刘老实的话真的动摇了他的军心,这会子他急需和将军聊一聊。   他跟将军不一样,整个苏家军都是武夫,连个军师都没有,所以大多数人脑子都直,也就将军是京城长大,不光学武,也念过书,他想要听听将军是如何看待刘老实的话。   ……   “头儿,你嘴上功夫是这个。”手下等赵副官一走,竖起大拇指对刘老实比划了一下,“不过头儿,这些话你咋早不说?难不成是大当家没教你?”   “早说?早说人家听吗?”刘老实不否认这些话有大当家教的成分,但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他刘老实嘴皮子功夫要是不利索,大当家交代再多也白搭。   “也是,循序渐进,现在连苏青云手里的第一大将都被头儿说的动摇,指不定什么时候苏青云也动心了。”   “你以为苏青云一点没动心?”刘老实诧异的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瘦猴儿,不能吧,他手里的人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这点门道都没看出来以后还怎么带人出任务。   “这个……可能有点动心?”瘦猴儿挠头,他都没见着几面苏青云,动不动心如何能够晓得,但以己推人,他反正得了黑熊寨的恩惠,如今是死心塌地跟在黑熊寨身边了,苏青云这样的英雄人物,可能难攻克点,不至于死心塌地,也该略有动摇才是。   “嗯,心动肯定是心动的,要不是大当家决心根除世家,你看着吧,京城里的世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迎咱们大当家入京当新皇帝。”黑熊寨会赚钱,世家可不想扒着嘛,奈何如今黑熊寨在世家眼里跟食人花似的,真敢过去投靠只有当食物的份。   “既然苏青云心动,头儿你怎么不加把火,把人直接拐过来。”   难道是我不想吗?是苏青云这块骨头太难啃了,但凡苏青云骨头软点,已经到黑熊寨锅里了,不过也是,苏青云真要是趋炎附势之辈,压根打不下北邙,这样算有好有坏吧。   “瞧着吧,半年时间,苏青云的防线就能被攻破。”要是精神上做不到,就只能动用物理手段了。   ——————————-   “北邙,说来也是和我西姜并肩屹立的大国,便是大燕咱们也能不放在眼里,竟然真的亡国了。”大王子收到北邙方向的消息,即便早有准备,也被打击的不轻,因为苏青云实在过于厉害,难道天命真的在汉人那里,不然为何每每到了亡族之际,又有天降神兵般的人物为其续命。   “古往今来,亡了的国又何止北邙,大王子不必为北邙伤怀。”史书上,朝代更迭很正常,尤其是近几百年,百年亡一个国都不算频繁。   “物伤其类,我只是怕日后西姜也跟北邙一个下场。”西姜建国并不久,也就比北邙长点,大燕眼看着要起来了,他如何能够安心,迟早大燕和西姜会有生死一战。   “大王子你要相信,大燕不是从前英明神武的汉廷,对待有功之臣能够做到奖惩分明。”   “叶先生是什么意思?苏青云灭掉北邙,为大燕收复如此多失土,竟然还不能叫大燕朝廷论功行赏吗?”大王子来了兴趣,大燕要真的昏招频出,西姜是否有机会让苏青云投靠?   只要苏青云投靠西姜,他便有把握在上位的时候让大燕北邙的国土全部变成他西姜的国土,要是能够一统中原,他也算是西姜史上第一位厉害的大王,不,该称第一厉害的帝王才对。   “大燕内斗厉害,苏青云功高盖主,若没有西姜虎视眈眈,只怕人一回朝廷便也留不得性命。”新帝或许没有这个意思,但眼下新帝还没掌权,此时此刻朝臣的意思才是大燕的意思。   “如此苏青云还有可能出兵西姜吗?”西姜现在才恢复生息多久?可经不住苏青云这样的猛将围攻。   “大王子放心,近几年,苏青云绝计没有出兵西姜的机会,现在大燕境内内忧外患,除了一个北邙,但大燕南境又崛起了一个黑熊寨,比起西姜,大燕的头号敌人正是南境的黑熊寨。”   黑熊寨的名声或多或少也传入西姜,不过西姜距离黑熊寨太远了,连封黑熊寨邸报都没有,自然没听过黑熊寨的事迹,轻视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是个土匪寨子,大燕的兵就是太弱了,才会被一土匪压在头上不敢动弹,若不是此刻西姜不适合出兵,我倒要看看黑熊寨有多厉害?”大王子是自负的,因为论打仗西姜勇士一个能打大燕三五个汉子,苏家军厉害,也不过是厉害在苏青云一个人身上,没了苏青云,他完全不把这支军队放在眼里。   叶文常没有为黑熊寨辩解,有时候敌人的轻视也是最大的助力,西姜大王子如此,西姜大王也是如此。   “不说这些,前些时候我的好弟弟拿走了王都一半兵权,听金来说,他私底下小动作不断,叶先生觉得我的弟弟是不是等的不耐烦了。”今年开春撤兵一事叫大王发了大火,大动干戈的结果便是气急攻心大病一场,身体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听大夫那边的意思,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   这时候大王把王都兵权一半交给他弟弟,何尝不是打了大王子的脸,奈何大王病的糊涂,脾气也越发不好,任何人敢忤逆他都会被拉下去砍头,朝中重臣都被砍了几个,其中便有支持大王子的重臣。   兵权被分,朝廷之上还被打击,实在叫大王子丧气了几个月,不敢有新动作,但随着大王的寿命越发的短,他便不能继续等下去了,不然待到大王咽气,便要便宜了他的好弟弟。   “大王子不必着急,金大人说今日会有好消息禀报给大王,大王不若等一等。”叶文常一副稳操胜券的姿态让大王子略略安心,自叶先生追随他,为他出谋划策过后,他的好弟弟便一点上风没占,还时常吃亏,虽然因为大王叫他暂时落了下风,但有叶先生在,不少追随他的重臣并没有改投到他弟弟门下。   此刻叶先生既然说金来有好消息带回来,他便等一等吧。   这一等就是小一个时辰,金护卫长才姗姗来迟。   “大王子,好消息。”金来一入大王子账内,整个人再不掩饰自己的高兴。   “什么好消息,竟然叫我西姜第一勇士如此高兴。”大王子礼下于人,亲自过去扶起金来。   “大王子不知,近来护卫队里有几个不安分的兵丁,得叶先生授意我便没处置了他们,暗中跟随发现他们竟然是小王子的人。   本来抓住小王子藏在护卫队的探子已然是大好事,结果还探听得一则消息,北邙战败过后,北邙皇帝和贵族说是北逃,实则掩人耳目往咱们西姜来了,听闻小王子还派了人马过去接北邙皇帝和贵族,此刻这些人虽不在王都却已经在小王子手里。”   大王子听完金来说的好消息,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西姜因为出兵的事不满北邙,我的好弟弟竟然敢在这时候触大王的霉头接待北邙逃跑的皇帝和贵族,怎么他还打算帮北邙复国不成。”   现在北邙皇帝和贵族被苏青云盯的死死的,要是被苏青云知道北邙皇帝逃到西姜,说不准便要领兵过来,毕竟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苏青云在北邙表现出来的战绩已经足够西姜上到大王下到群臣警惕,这时候他的好弟弟和北邙皇帝有干系,可是个大大的罪名。   “应该不是,小王子大抵是看上了北邙皇帝和贵族携带的钱财,想要占为己有。”那可不是一笔小钱,只要这笔钱落在小王子手里,大王子的优势便荡然无存。   “也是,若非钱财利诱,他又何必蹚这趟浑水。”大王子说罢,“叶先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如今大王子要做的,不过是将小王子和北邙皇帝贵族有勾结的事揭露,大王自有决断,但要快,小王子夺了钱财应该会立刻杀人灭口,毕竟此事风险小王子不会不知道,至于如何截获这队人马还要看金大人的本事。”   “大王子放心,自从打听到小王子和北邙勾结的消息,我便派遣人去守这里,不日就能传来好消息。”   “好,若是能够借此除去十二,也算解决了我的心腹大患,到时候赏赐叶先生可不要再推辞了。”   叶文常但笑不语,等从大王子账内出来已经天黑了,西姜王都夜里热闹非凡。   不少女郎哥儿穿着薄纱,正在王都街口表演杂技舞蹈,引得西姜百姓驻住停留,叶文常也没有急着回住所,而是在街上寻了一出不起眼的小饭摊,要来一碗羊肉米线当做晚食。   而就在他坐下后不久,这家卖米粉的小摊陆陆续续又迎来了不少客人,叫一些后来客不得不拼桌。   可巧,叶文常这桌只他一人,便有两个汉子端了米线来坐下。   此处角落并未引起人注意,叶文常也没有和同桌的汉子交流,不过要是凑的近些,便能听到这三位表面吃的尽兴,实则空闲的手在小桌子下面敲出规律的响动,不过一碗米粉的功夫,双方已经交换完信息,各自离开。   待吃过米粉,叶文常又在街上走了走,于小摊上买下一点小玩意才慢悠悠的走回去。   大王子处。   “叶先生一切如常。”金护卫长虽然觉得叶先生没有可疑之处,但上位者疑心重是理所当然的,加上叶先生出身大燕,但凡叶先生是西姜人,大王子都已经把叶先生当成师父一样看待了。   “一切如常就好。”快一年功夫了,大王子还是本能的不信汉人,而叶先生倒也没辜负他的信任,只是要他完全放心又不可能,除非等他坐上大王的位置,不然叶文常的监视绝计不能停。 第213章   因为北邙皇帝入西姜,西姜两位最有权势的王子开始了政斗,一时间西姜的大人物们都讳莫如深,装起了鹌鹑,显然并不想插手混个从龙之功,他们是保皇派,谁上位站谁,不然一失足成千古恨,可就追悔莫及了。   西姜大王在第一场秋风吹来之际,彻底倒下了,现如今几天难得有个清醒的时候,好在西姜大王自有心腹,两个儿子趁着他垂死之际不来看他也就罢了,还将西姜王庭弄得乌烟瘴气,叫西姜大王清醒时发了一通火气,导致病情更严重了。   前朝打的火热,后宫也不消停,小王子的母妃和西姜王后也是各自下了几回死手,奈何大王还没死,她们不敢彻底闹开。   总之西姜此刻一团乱麻,趁着上面的人无暇顾及,一位身着黑袍的哥儿悄悄潜入西姜王都的一处铺子,西姜王都够大,不说每日,每月都有新开的商铺代替旧商铺,黑熊寨当初派遣入西姜的商队进入王都后置办的铺子并未引起西姜护卫队的注意。   “来了。”叶文常正在与自己对弈,黑白双方的棋子旗鼓相当,你来我往杀得对方片甲不留,到了如今的残局,倒是不好下下去了,“坐吧,正好陪你师父我下一盘棋。”   “师父,小王子已经出现颓势,你打算推大王子上位吗?”文雪卿依言落座,顺手捏住黑子落在叶文常的棋盘之上。   “西姜十二位王子,真正有本事争权夺位的不过两人,现在这两人在西姜大王将死之际打生打死,你觉得西姜大王会让他们坐上王位吗?”叶文常捻起白子落下,对黑子发起猛攻。   “可西姜大王即便再糊涂,也该清楚王位若不从这两人中挑选,西姜怕没有日后。”文雪卿既不想大王子上位,也不想小王子上位,两人都与他有仇,小王子上位必定对他卸磨杀驴,大王子上位亦是要对他赶尽杀绝。   “人病了的时候总会糊涂。”   文雪卿皱眉,但想到之前师父让他看的史书,又松了眉头,的确,历代君王了,一旦病的糊涂了总会出一些昏招,人老了病了在所难免。   “那么师父想要推谁上位?”大王子小王子已经出局,剩余的十位王子里,没谁有出色的本事,不过继位者越平庸越是好事,真要是雄主继位整顿西姜,几年过后西姜毕竟国富民强,再打要的代价可就不小了。   “剩余的十位王子,你觉得谁最适合做大王?”叶文常既然收了徒弟,总要教人一点东西,挑选西姜大王的继承人便是一个考验。   “剩余十位王子,其中七位母妃不扬,西姜大王即便不属意大王子和小王子,也不会挑选他们做大王,余下三位。   六王子性残暴,比之大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是大王属意西姜贵族也不乐意,八王子性软弱,平日与世无争,也不是好人选,至于十一王子,性子狠毒狡诈,不得西姜大王喜欢,只怕也难坐上大王的位置。”   十二个儿子,成才的只有最大的和最小的,就是想矮个里拔将军,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分析的不错,单看几位王子的性格,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大王子和小王子,但你不光要看这些王子的性格你如何,你还要看西姜大王。”   看西姜大王?文雪卿沉思片刻,光看性格西姜大王必不会选这些人当继承人,但此刻的西姜大王心中正因为大王子和小王子的争斗满腔怒火,要想从这二人手中夺权,必要讨西姜大王欢心。   “或许,八王子最有可能继位。”如今能讨西姜大王开心的法子不过是叫西姜大王感受到儿子对他的敬爱,对皇帝来说父子之情虽然薄弱,但有时候只多出一点也足够在混乱的局势中取得胜利。   剩下三位王子,其实都能装乖卖巧,只是六王子因为群臣的关系即便继位大抵不出几日也会暴毙,继承人只能从八王子和十一王子中挑选。   十一王子又不得大王喜欢,唯有软弱的八王子能够得西姜大王最后一点慈父的厚爱,群臣也不会因为八王子性格软弱反对八王子继位,毕竟皇帝越软弱,臣子才能从皇帝手中夺取更多的权利。   权利是这个世上最迷人的东西,即便有人不爱弄权,但到了王庭重臣的位置,必然都是舍不得放权的人,他们或许不想做皇帝,可他们一定喜欢从皇帝手里分权夺势的感觉,那种滋味实在让人着迷。   “对了一半。”   “错的是哪一半?”文雪卿自认为已经考虑的周全,不过想想之前与师父交手,无一不铩羽而归,便知自己的本事还比不过师父。   “错在你没有考虑到十一王子狠毒,既然明知道在讨大王欢喜上十一王子比不过八王子,那么十一王子难道不会提前将竞争对手除去吗?”既然都知道十一王子狠毒,那么提前弄死八王子也不算什么事。   “八王子和十一王子都在王庭,十一王子动手大王必会知道。”这时候弄死八王子,十一王子必然也会出局。   “所以你还是小看了帝王的复杂性,只要十一王子能够夺取西姜大王心里最后一点父爱,杀害兄弟铺路说是残忍狠毒,实则是杀伐果断,这样西姜大王便更放心将西姜交给十一王子。”   人么,只要是自己偏爱的,哪怕对方罪行累累也能找到借口替他辩解,西姜大王也不例外。   “如此,先生想要十一王子登位?”   “不,我更属意八王子,十一王子过于狠毒,虽然对西姜王庭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但要杀一个狠毒的帝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诛暴君说的容易,其实都是暴君压迫到人完全无法生存的时候才会被推翻,只要世道还能生存,暴君统治反而更可怕。   因为人一旦没有底线,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事。   文雪卿摩挲着手中的棋子,这样看师父早就把西姜王庭所有人都算计在内,只是八王子能够顺利登基吗?   眼下大王子小王子尚且还是西姜除去大王最强的两股势力,没有人支持的八王子要上位,只有靠西姜大王死前帮他清扫一切,现在八王子还要提防十一王子暗害他,若一切都能顺利到八王子继位,八王子当真会是软弱的性子吗?   绵里藏针,帝王家出身的孩子,虽然有蠢货却也早慧,无权无势的时候藏拙未必不是一种应对办法。   “你在想万一八王子这多年来不过藏拙该怎么办,对吗?”   文雪卿点头,他们要的是一个蠢货上位,要是一个不小心扶持了一位精明人,岂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藏拙也没关系,八王子没有人脉就是他的致命缺陷,无论他有天大的本事,没有人脉想要收复王庭重臣,便要耗费五年乃至十年的时间,而我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只要足够时间让黑熊寨打过来,八王子即便手眼通天他也能会选择推人上位。   “五年,黑熊寨当真能吃下西姜吗?”文雪卿所有对黑熊寨的了解都是从师父口中得知,但他们耗费三年时间,才吃下祁容二州,五年既要吞并大燕北邙之地,还要攻打西姜,会不会太急了。   “谁说一定要黑熊寨拿下大燕才能打西姜,眼下大燕不是有一百战百胜的将军空闲出来。”   “黑熊寨已经策反了苏青云?”   “策反中,说来大燕还帮了我们不少,若是没有大燕逼迫,苏青云可没那么容易动摇。”叶文常想劝降苏青云的汉子也是人才,不过费些唇舌就让苏青云军心涣散。   “大燕一向如此,对忠于它的人赶尽杀绝,对祸害它的人奉如神明。”文雪卿眼中迸发的恨意何等炽烈,只怕现在要他性命了结大燕他也是愿意的。   叶文常但笑不语,大燕奸臣当道,若是能善待忠于大燕的人才奇怪。   “好了,消息也打听完了,若是无事早些回去,不要让小王子起疑心。”也就是这些时日小王子和大王子斗的厉害,才能叫文雪卿寻一二机会出门,当然这也多亏叶文常教文雪卿如何坐到小王子谋士的位置,才有自由出行的机会。   不然是奴隶,再讨人欢心生死也不过是主人一句话的事。   文雪卿点头,若不是现在西姜局面复杂,他也不会冒险出来。   “师父,我何时能够脱身?”   “你想什么时候离开?”在叶文常看来,文雪卿随时可以走,再过不久无论是大王子还是小王子都是成王败寇中的败寇,谁也没法拿文雪卿如何,即便现在一走了之,难不成大王子和小王子还要分出精力去追人回来?   “我想先留下。”文雪卿语气含混不清。   “想要报仇尽管报就是,此地是西姜不是黑熊寨,即便你杀了小王子和他身边所有人,大当家也不会说什么。”叶文常当然知道文雪卿想要报复小王子,文雪卿的性格颇有几分像他,都是睚眦必报之辈,这既是好事也不是好事,不过眼下在西姜,这点主他还是可以帮人拿的。   “我知道了。”文雪卿庆幸自己遇上了叶文常这个师父,也庆幸他当初在叶文常找上门来的时候相信了叶文常,不然此时此刻他只怕已经成为西姜这些王子间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文雪卿一走,叶文常又落了一子,原本黑子占尽上风,却在白子落下之际满盘皆输,小哥儿还年轻,做事有欠妥当也正常。   北邙亡国,西姜政变,对黑熊寨来说都是好事,今明两年,榆州、琼州、蜀中都将归入黑熊寨,梁国目前太偏远,吃下不成问题,但梁国想要消化却不容易,想必大当家未必会在夺取大燕前收复梁国。   南境蜀中归于黑熊寨,后面就可徐徐图为大燕北面的州府了。   ——————————   赶在入秋后,武疆带兵又走了一趟榆州,这次榆州没有精兵强将,自然不用郑铁出马,兵力也不过带了一万,主要是去解决榆州内负隅顽抗的迂腐书生。   榆州地界小,人多,一万兵马不过一个月就把榆州各地的小乱平定,叫榆州刺史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迎接黑熊寨入境。   有祁容二州的前例,不少榆州境内的小世家小富商并未逃跑,因为他们手里干净,只要乖乖交出人口土地,未必不能在黑熊寨混个风生水起。   那些中等世家和大富商能逃的还是逃了,这年头手里一点人命没沾能够发展到这等地步的几乎没有,黑熊寨又嫉恶如仇,除非干那些腌臜事的人已经故去,不然到了八十该抓还是要抓。   富贵人家老头活到八十的不少,这把年纪都想着落叶归根,结果黑熊寨一来,要是不想命丧当场还得带着小辈跋山涉水离开,至于日后黑熊寨打去大燕的北面他们又要往哪里逃,便没有人说的明白,总归能活一日是一日。   榆州过去治理的是张咏和江楼,这位大燕正五品郎中出身的官员已经在黑熊寨声名鹊起了,秦襄邢堂明去容州办事,祁州就交给君凯之和张咏处理,周肆还是很满意张咏的处事态度,即便在大燕官场浸淫十数年,依旧能够很快学会黑熊寨的为官之道,不得不说这样的人才是少有的。   像江楼,比起张咏就差点,不然大家伙差不多的年纪,张咏凭什么比江楼官高一等,不就是张咏融入黑熊寨融入的快吗?   比能力,两人实在差不了多少,江楼当初能够在钱宝来下面保住江远府的清净,就可以称的上一句有本事,即便实在大燕,再干上三六年府尹说不得也能当上刺史,就是主动性差了点。   “张大人,江大人。”榆州刺史舔着脸对二人露出笑,他如今是不成了,因为他家也在黑熊寨清算的队伍里,不过看在他献城献的快的份上,黑熊寨保了他一家的性命,他家虽然也是世家,但只是犯了点小错,不至于罪大恶极。   如今一家子能够平安已经是最好不过的结果,而榆州刺史官是做不了,可不做官不还能经商吗?他们家的家产被收走了一些,留下的当做本钱跟黑熊寨做门生意,日后也是吃穿不愁。   正巧今年他小儿子也有了孩子,他回家把经商的事给几个孩子掺和,他自个儿含饴弄孙,岂不快活。   “榆州交接已经完成了,你可以回去了。”张咏揉了揉额头,说实话,榆州的内政简直一塌糊涂,他自入黑熊寨过后,便习惯了黑熊寨格式的公务,一切井井有条,叫人看过去一目了然。   榆州这里,别的不说光是官衙门的账本就足够人头疼了,坏账烂账多不胜数,就是多派几个算账的官员过来,也要忙上一个来月看能不能整理出来。   “好好好,日后就劳烦两位大人多多关照榆州了。”榆州刺史当然晓得自家州府什么样,但他自认为在大燕已经算是极为负责的地方官了,所以交接时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榆州刺史一走,江楼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鹿鸣府后,江远府是黑熊寨占据的第二个府城,算起来江楼还是黑熊寨的老人。   “希望能够在大当家过来前把榆州收拾出来吧。”张咏叹气,要是在大燕也就罢了,就是户部的帐也不见得清白,但黑熊寨要求高,糊弄了事被大当家查出来,连带着所有查账的官员都要降罪。   “榆州地方小,又因为江州过来了不少书生,顶了祁州官员的空,能派遣过来的人手不少,武疆又带了不少兵过来镇守,情况肯定比容州要强。”江楼这会跟张咏过来处理榆州的事,也算升职了,大当家这人还真是一点不避讳,他和张咏都是大燕旧臣,就这样放心把榆州交给他们,也不怕他们私底下和大燕联络。   “这样说琼州的严刺史该要睡不着觉了。”榆州吃下一点乱子没有,就在榆州祁州隔壁的琼州哪里能安生。   说起这位严刺史,江楼也忍不住笑,黑熊寨自己人肯定都知道朝廷这回出兵的前因后果,琼州接壤祁州的府县献城投降,叫严刺史人心惶惶求助京中严家。   严家呢,也觉得不能放任黑熊寨,立刻去联络京中世家决定给黑熊寨一个好看,结果好看没有,还一口气毁了自己在天下的名声,严家也因为撺掇的事被京中世家联手整治了。   想必此刻严刺史已经成日提心吊胆,深怕哪日黑熊寨带兵过去围剿了他。   “哈哈,南境四州,黑熊寨已经收其三,余下一州便是咱们不动用武力,他们也跑不了。”   “大当家迟迟不去琼州,怕是严刺史吓也吓死了。”   可不是吓死了,自从黑熊寨邸报有说大燕十五万大军折戟沉沙,就跑了两万人,直接叫严刺史准备连夜逃跑,但他又能逃到哪儿去呢?京城严家因为他的一封信,这会子被世家联手整治,已经破落了,其余州府严家又没有根基,留在琼州还能过一段时间好日子,离开只怕性命难保。   至于严刺史有没有想过跟榆州刺史一样献降?那自然是没有想过的,他已经这么得罪黑熊寨了,献降难不成黑熊寨就不治他的罪了?   绝不可能,黑熊寨放人也是有原则的,只要没有犯踩线的错误,又有功于黑熊寨,命肯定能保住,家产除开土地奴隶,都能留下来一些。   严家能养出严刺史这样的人物,自然也该清楚严家不是什么好东西,献城给黑熊寨,除非严刺史活得不耐烦了。   现下只能过一日算一日,严刺史已经偷偷打算好,大燕是没有他的容身之所,往南航海的航线又被黑熊寨把控,他去不得附属国,如此便向北去,看看有没有落脚的岛屿。   但要出海没有船是不行的,而琼州最不缺的就是船坞,只是严刺史的运气当真一般,这船坞单子好巧不巧送到了黑熊寨隐姓埋名在琼州开的船坞里。   琼州的船坞主人是黑熊寨的老人,也是老当家的兄弟,冯根年岁大了,出海也晕船,自然没能跟老当家一块在海上遨游,便留下来帮大当家做事。   当初大当家要建船坞,冯根便自告奋勇过来琼州了,说起来琼州这处船坞也有好几年了,如今风干的木料建五千料的大船不在话下。   八千料的大船已经在实验中了,能不能成说不好,但琼州船坞里的船工都是去琼州其他老船坞处挖来的高手,一个个便不是饱读诗书之士,在建船上却可以说一句最好。   要是八千料的大船能下海,容州那边的船坞就会立刻投入造船的行列,而他们这处船坞又要开始建更大的船了。   “严扬这老小子是病急乱投医了,瞧瞧把单子都投到咱们船坞了,到时候他想跑咱们不是立马晓得。”冯大山兴高采烈的同他爹分享这个好消息。   “投到咱们这儿还不好?”冯根瞥了一眼神采飞扬的大儿子,叹了口气,这孩子脑子不如他妹妹聪明,也就能干干建船的活,船坞是管不了了。   “啊?是好事吧,那咱们要帮他建吗?”投他们这儿的确比投别家好。   “为什么不帮?严扬既然给了钱,咱们只管建就是了。”至于建好了落到谁手里就不好说了。   “也是,严扬要是晓得他出钱建的船落到咱们手里,估计要气出个好歹来。”   “没那么容易气死,没事就去做事,你妹妹整日在和船工商量图纸,你倒好,整日无所事事,再让我瞧见你闲着,改明儿就回信大当家把你调回去。”   冯大山挠头,老实说他要是调回去也没什么,左右都是帮大当家做事,不过他老爹瞧着从前兄弟的孩子,一个成了大家伙的大当家,一个领兵打仗日后肯定是做将军的料,就他不成器。   心里恨铁不成钢也正常,不过不是有他小妹顶上来了嘛,一个家里总不能都厉害。   他们家祖坟出个他爹他妹已经是冒青烟了,这要一直冒那不得着了。   “知道了爹,我这就去忙。”冯大山深喑不能和他爹对着干,麻溜的跑了,叫冯根满肚子气没出发。   最后只能提笔,准备把琼州的情况给大当家说一说。 第214章   周肆是忙碌的下午收到琼州方向的消息,看过后倒是没笑严扬正中下怀的举动,而是突然有了个想法。   战场上,要歼灭逃跑的敌人,最好的办法是围三缺一,要给人希望敌人才不会拼死一搏,眼下大燕但凡手中沾有人命者,皆想要一条逃跑的后路,即如此他为何不把这条路让出来。   夜里,周肆将自己的想法同绥之说了,听得秦公子瞠目结舌,直愣愣的盯了人好一会。   “这个办法不好吗?”之前周肆也猜想过这些世家可能逃到本州岛上避难,但要是他插手引导,原本鸟兽四散的世家必然会慌不择路的全选择上本州岛避难,好歹也是百年浸淫出的书香门第,全都杀了颇为可惜,要是能够收缴家产并让他们留在本州岛教化本州岛的土著,岂非一举两得。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是过于赶尽杀绝了。”秦绥之想想教化土著,世家上到族长,下到贵女,应该没几个能吃得下这个苦。   “我都留他们一条性命了,哪里算赶尽杀绝。”周肆并不嗜杀,但这个时代不干人事的人太多,就是他宽大处理也有要用上凌迟的犯人,这样做还给了一些必死之人活的希望。   “万一他们阳奉阴违,教化之际联合当地土著反攻,又该如何?”这事世家不是做不出来,读书人聪明,世代都读书的世家更多的是聪明人,只要是聪明人谁甘心一辈子受人控制,可不得想方设法逃出牢笼。   “自然是杀鸡儆猴,我也不是什么人都留,总还是要拿几个开刀,好叫他们知道即便本州岛与黑熊寨远隔千里,依旧能够断他们生死。”周肆又不是什么菩萨,过去的世家里肯定有坏事做尽的,拿几个杀了先立威,总能震慑人一段时日,最好的法子当然是让他们内部起内讧,到时候他会出款一条举报减刑的规矩,想必涉及自身利益,世家的聪明人会给他意外的惊喜。   “如此也好,不过此法也不光能用于逃去本州岛的世家,日后入京必然还有许多不会逃走的世家,也可以将人发配至南境做事,分而化之。”世家便是解散,一个大族的族人也有上百,多是有三四百人,要是全都留在一地,唯恐再养成另类豪族,最好的法子就是把人四散在各处。   周肆见绥之说的认真,大抵晓得绥之说的京中世家也包括秦家,绥之知道他介意世家,现如今主动提出来,既是不想他为难,也是给秦家人安排一条稍微好一点的退路。   南境从前在大燕属蛮夷之地,但黑熊寨在打去京城前必定以南境四州为主要发展场所,且黑熊寨发展速度极快,像祁州不过三年,已经隐隐比过北面州府,这还是限于祁州人口数量少的情况。   之后再耕耘几年,又有海贸加持,南境这块不毛之地丰饶不输北面,到时候秦家到南境做事,算不得下放,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好,那罪名重一些的就去西姜梁国这些地方教化百姓。”周肆一言断了世家的后路,果然看到绥之悄悄松口气。   “秦家我查过,自你祖爷爷那一代起,少有犯过重罪的,便是绥之信不过你的祖辈,难道还信不过秦尚书令吗?”京中世家多自持清正,且京城那地方的土地要兼并早就兼并完了,到了这一代格局基本不会出大问题,唯一可能犯黑熊寨之法的,不过是欺男霸女,草菅人命这样的重罪。   其实到了大燕,世家中很多恶习已经改了不少,因为士大夫的出现,这些恶习必然会成为士大夫夺权状告世家的证据,便是有行恶的举动也都做的悄声无息。   一族人都劣迹斑斑的世家在京中还真找不出几个,所以周肆入京,顶多没收他们的土地家产,能够到砍头地步的没多少,最多一百人左右。   其余人当然不是说手脚完全干净,可比起砍头他们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要是给他们机会不中用,那就不要怪他送这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去挖矿了。   “父亲我自然信的过,但秦家是几百年的老世家,光是旁支人口已经过了千人,许多出了五服的亲戚虽然不再联络,但难保他们没有打着秦家的名头行恶事,到时候官吏顺藤摸瓜查到秦家这里,治罪也不是,不治罪也不是。”   其实不光秦家,京中和秦家三代内有姻亲关系的就有几十家,像是阿耶所在的宋家,他好友林知樾所在的林家,大大小小牵连出的人,少说也上万了。   要保证这些人一点错没犯,那是不可能的,帝王家生出来的孩子还有鼠相,更不提世家,与其到时候叫周肆为难,不若现在便给他们留一条后路。   周肆将人抱在怀里,绥之想的不错,只是到时候可不见的人人都会领他这个情。   要是秦家和黑熊寨的关系公之于众,想必不少秦家人会借他的名头在京中行事张狂,即便黑熊寨打压世家,想必秦家依旧有不少人认为他们是黑熊寨大当家的岳家,理应特殊,说不得等黑熊寨入京之后,还有给他们例行封赏,封侯拜爵。   这时候绥之要是敢说让秦家人去南境做事,难保不会被秦家一些野心家指责。   啧,周肆眼中闪过冷厉,秦家真要是有人这么不识趣,就别怪他拿秦家立威了。   “怎么不说了。”秦绥之闭着眼睛,鼻息间是黑熊寨最新开的皂坊出产的香皂味道,自阳光下暴晒后,味道闻起来极为安心。   最近这段时日,他忙的晕头转向,累的不行,可到了夜里却很少能睡着,因为身边没有人陪着。   周肆比他还要忙,每日能睡三个时辰都是多的,不过也就是这段时间了,等榆州一切安顿好他们便能休息。   “这次要和我一起去榆州吗?”祁州作为黑熊寨大本营,已经稳的不能再稳,便是周大当家和秦公子走一段时日,照样能够转,就是可怜君凯之要忙上一阵,不过好在最先过来那批江州书生已经有几个被提拔上来,君凯之再培养培养,也能帮他分摊一点事物。   “可以吗?”秦绥之睁眼,他自然是想去的,虽然说他性子有些懒散,但长时间在一地呆着难免无趣。   他自京城过来,也算是踏遍大燕许多州府,但沿途都被困在没有天日的花轿里,连车窗都不怎么打开过,除去夜里在驿站休息,也没看过什么风景。   与周肆成亲前,他走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江远府,之后便在鹿鸣府几个府县打转,再远些的地方便没有去过了,现在想想,他要再不走一走,日后入京便难得从宫里出一回门,便是出来也不过是在熟悉的京城走走。   此后几十年的日子一眼望到头,实在叫秦公子很难提起兴趣。   “为什么不可以?这几年能够编纂律法的人你也培养了不少,如今离开不是正好试试他们的能力。”从前没有带绥之出门,一是因为他们二人没有成亲,二是因为安全,现在两个问题都解决了,再将绥之困于一地,岂非是他这个做夫君的本事不行。   “那你做好朝廷知道秦家与黑熊寨的关系了吗?”秦绥之还是矜持了一下,大局为重的考虑他露面秦家暴露的可能性。   “当然。”正好也可以检验一下秦家除开岳父和大舅哥,其余人都是什么性子,也好调整他如今对这些人的态度。   “即如此,我想去,上次你去容州我留守祁州,连觉都没睡好。”秦公子说话的模样颇有些可怜。   “原来我还有安神草的效用。”周肆调侃绥之。   “难道你就没有不习惯?”秦公子不服气,周肆夜里睡觉抱他抱的顺手极了,怎么会没有影响。   “唔——”周大当家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自然还是有的,不过,睡不着的时候我便叫人多送一床被子过来,当做绥之你抱着,便也睡着了。”   “被子抱着舒服还是我抱着舒服?”秦公子势要和一床棉被分个高下。   这回周大当家可不敢逗人,只怕把人逗的生气了,今夜要被赶下床去和被子睡一块。   “温香软玉在怀,被子如何比的上我家貌美如花的夫郞。”   秦公子嘟嘟囔囔道了一句‘这还差不多’,又安稳的躺会周肆的怀里。   “那我们这次去榆州要待多久,赶得上回来过年吗?”要是赶不上他得提前和阿耶交代一声。   “应该赶得上。”他只是过去视察榆州,并非要在榆州待上一年半载,回来之后还要准备明年拿下琼州以及蜀中的计划。   蜀中那边传信,蜀王说是要死这都一年多过去了还没死,叫几个皇子耐不住准备直接造反,蜀中动荡导致不少蜀商逃到黑熊寨落户,孙天信来信有言,蜀中几个皇子不堪大用,蜀中的兵力也不成器,只要能送一千重步兵带上二十门钢炮过来,蜀中便可拿下。   “那就好,算起来今年已经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第四个年头。”他才二十岁,周肆竟然就陪了他快五分之一的时间。   “以后还会更多,从前算命先生说我能活到一百岁,且未来夫郞也是长寿之相,等我们日后有了孩子,把他培养的能接手国事了,便离京游山玩水如何?”周肆最开始到这个世界,就是打着主意当个浪荡纨绔。   前几十年做不到,总不能后几十年还做不到,不过那时候他也从年轻的纨绔少爷变成纨绔老爷了,不知道还浪不浪的动。   “就会哄我开心,你不是不信算命的,再说哪家算命算姻缘是把人姻缘的寿岁也算出来的。”秦公子轻笑,虽然是假话,但他听着开心,人生百年不过尔尔,能得一心人游荡山水间,也是妙事。   “姻缘姻缘,自然要生死与共,寿岁同享才是好姻缘,不然一前一后阴阳相隔,活下来的人该有多痛苦。”   “那你说错了,京中好些死了丈夫的娘子郎君日子不知道过的多快活。”秦公子当初便想着,真要是选不出个称心如意的夫君,那就嫁个短命的好了,这样对方死了他一个人也乐的自在。   “也不知是谁方才才说,没有我夜里都睡不安稳。”周大当家揭穿的利落,半点不怕人恼羞成怒。   “自然是我说的。”秦公子抬头间,吻着人的嘴角,“夫君,你可不能死在我前面,不然我说不准会立刻下去找你。”   “不会的。”周肆抱住人,生死与共的许诺很沉重,但要是遇上合适的人,好像这份沉重又变成了喜悦。 第215章   榆州。   如今黑熊寨治下三州,除开祁州,都不算正儿八经打下来的,榆州动兵也不过才万人,为了管理治理打下榆州兵营那头又排除一万人过来,两万人分散到各个府县,其实也就堪堪够用。   榆州百姓也老早知道黑熊寨的存在,靠近祁州的百姓更是常去黑熊寨治下做工,好些人家是不想背井离乡的,早等着黑熊寨打过去。   最期盼的当然是榆州乡下的农户,因为黑熊寨分田,最开始是按户籍,现在已经按人口分了,男女老少都有田,这让许多原本到了出嫁年纪的姑娘哥儿都舍不得早早嫁出去,硬挺着黑熊寨过来。   统计黄册的官吏也忙,他们先要把府县里居住的百姓全部登记造册,再分批去村里统计黄册和鱼鳞册,这是大工程,一个县至少要几十号人忙上小半个月,最麻烦当然还是鱼鳞册,因为土地得重新测量,不然谁家见黑熊寨不上心,虚假上报,占了人家的田头,到时候定要闹到衙门弄出一门官司来。   好在有祁州和容州的工作经验,这次派遣过来榆州的官吏个个都是老手,便是对付不讲理的百姓也都得心应手,只管先警告了,人要是不听也好办,请来一路跟着兵丁,叫人上麻绳捆了,绑去县里牢房关几日,保管老实的不像样。   也是榆州矿山目前不符合开采标准,须得想让做工程的人去矿场改造,至少要把木架子打起来,不叫矿洞轻易塌方,不然已经有一批送去采矿做工了。   “榆州的百姓看起来的确比从前祁州百姓要富裕。”秦绥之见过的百姓,无非是京城,祁州两地,京城自不用说,虽然京城物价贵,但能够在京城过日子的百姓,吃穿用度是要比外州好一些的,毕竟天子脚下的百姓过日子都得吃糠咽菜,地方上不知道还要差到哪儿去。   “榆州接壤大燕北面州府,又有江州在侧,几任刺史不算清正廉明,却也未曾行恶,只要上面的官不贪,底下的百姓无论如何日子都能过的去。”   距离上次乱世已经百年过去了,按照王朝发展,大燕其实还处于上升期,奈何朝廷不争气,开始走下坡路,但即便是下坡路,这天底下的粮食分摊到每个人的头上也是够吃的。   只是大部分粮食都捏在天下一成不到的人手中,其余九成多的人瓜分小部分粮食,想要吃饱自然不可能。   黑熊寨把一成不到的人资源全部瓜分下来,又引进新稻种,可以说要让天下人吃饱不是个问题,余下来的该是想着人如何吃好。   例如肉食蔬菜水果能够跟上,粮食的消耗便会降低,多余的粮食可以储存在粮仓应对天灾,大天灾可能十几年才有一次,小天灾却是每年都有。   “北面州府更为富饶,我在想若是黑熊寨去了,北面的州府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尤其是京城,大燕的京城已经算的上历朝历代最富饶之地,但在秦绥之看来,鹿鸣府继续发展下去,早晚是要超过京中繁华的。   “说不好。”在他有生之年,蒸汽火车和蒸汽轮船应该是能够投入使用的,电力大概率也能慢慢摸索出来,但想要应用全国应该不成,目前没有前代知识积累,只有他一个人懂点皮毛想要直接从农耕跨度到两次工业革命后,也不现实。   但中原别的没有,人口是足够多的,聪明人也不少,从前能够接触到知识的人很少,且大部分读书全都在读圣贤书,连数术一道都只当是小道。   现在黑熊寨全力发展理科,涌现人才不过是时间问题,等到读书人积累到一定程度,知识大爆炸是必然结果,反正他还有几十年可活,大抵是能够等到的。   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在炎热的夏天吹上风扇,至于空调冰箱,大概只能想想,死之前能够用上都是时代大进步了。   马车慢悠悠的路过榆州的每一地府县,因为派遣了兵力过来镇守,周肆此番出行也没有闹的人尽皆知,只带了自己和绥之的亲卫队,足够应付榆州一路过来的情况。   一路上倒也没遇到胆大包天打劫的土匪,这也是因为榆州日子好过,山上当土匪的平头百姓才少,不然要想榆州一路平安,还得等黑熊寨的兵丁和祁容二州一样,地毯式剿过匪才行。   到了榆州首府。   张咏和江楼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出门接待,可见这段时日累得不轻,这也没办法,榆州地盘便是小,也有十个府城,府城下多的有十几个县城,少的也有七八个县城,合一块一百县城总是有的。   黑熊寨这头虽然派遣了不少官吏过来帮忙,但一百个县城一地怎么也要有五十个左右的官吏才够用,这样算下去需要黑熊寨外派五千人才够。   祁州官吏肯定不止这个数,更不说县学府学还在源源不断送人才出来,江州也不断有投奔过来的书生,但一口气调五千个人过来,祁州还要不要运转了?   顶多抽调两千人,余下不够的就要从榆州各个衙门里挑选,要是没做过欺压百姓贪赃枉法的事,一般黑熊寨还是会让人在原职上先干着。   至少衙门的文书都是识字的,不放心外派干事,内勤总是能管一管的。   而衙门做事官员也是乐意投奔黑熊寨的,因为黑熊寨给工钱,还是正儿八经为官衙门做事有编制的工作,可和从前大燕没编制的活大相径庭。   在大燕,捕快皂吏既没有编制也没有月钱,可以说要是县老爷府尹不给他们发钱,这活相当于白做工,上头不给他们也要生活,如此只能打起了百姓的主意,仗着在官衙门干事,平日里上街巡逻便去各个商铺小摊前要些保护费,能贪的一个月下来不说衣食住行,还能拿出银钱去花楼点个花魁乐呵乐呵。   所以捕快手脚干净的基本上没有,但这也是被逼无奈,黑熊寨对这些收钱的差役是有核查的,要是收的不多平日里百姓遇上困难也尽忠职守的,便能留下,要是贪的多,且半点不管事,别说留下了,不送去挖矿都要在祖宗坟前烧高香了。   而县老爷和各地府尹就没这么好待遇了,因为他们是拿朝廷俸禄的,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点道理读过书的都该清楚,于是榆州各个府县抄家抄的火热。   要不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不说府尹,就是县令一家抄出来的银钱,也足够百姓们瞠目结舌。   他们一辈子也都没见识过这么多钱,没成想一向不管事的县老爷手里竟然这么富裕,实在比过县里最大的富商,当然了抄县令的家连萝卜带泥还抓了不少官商勾结的商人。   张咏和江楼粗略算了算,这些钱加一块,都够榆州十年的税收了。   “十年?这是没算榆州世家抄出来的钱吗?”榆州才多大,又是南境,每年能够收来多少秋税?其中还要层层扣留,十年的秋税听起来多,加一块实在不够看,当初光是钱宝来一个人,便抄出了近两个国库的钱,榆州的官便是不比钱宝来贪的多,也不至于只有这点。   “榆州世家在榆州刺史说要献城之际,大部分都逃去江州了,少有几家留下来的在百姓中名声都不错,收缴了他们的土地,释放了他们手里的奴籍,便也没多动他们手中的钱财。”   知道黑熊寨恶名还敢留下来,多是底子真的干净,不然拿一族性命做赌,也是只有天下第一等傻子才能干出来。   “近来江州的书生源源不断投靠到祁州,竟然还有世家去江州落脚,为何不干脆去京城或者京城附近的州府?”秦绥之不是很理解,照江州这个趋势,归顺黑熊寨不过是时间问题。   “怕还盼着有人能够歼灭黑熊寨,跑的远了,他们的土地家产岂不是要叫外来人给占了。”说起这个原由,江楼也面色也有几分古怪,连朝廷那边的世家在得知黑熊寨钢炮过后都偃旗息鼓,民间商人倒是不知哪来的底气认为黑熊寨迟早要倒台。   这完全是属于认知问题,大部分商人和小世家眼界有限,给他们说钢炮,他们还以为是投石车的加强版,根本不知道这东西在战场上能够发挥何等的作用,没有见识过划时代的武器,他们也想象不出钢炮有多厉害,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似乎也正常。   “……到了这一步,还惦记土地和宅院么?”秦绥之纵然知道土地和宅院的重要性,但没想到这些都要了生死不知的地步,竟然还不肯放弃,商人也就罢了,世家竟然也如此,便是地方上的小世家,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不至于如此不堪才对。   要是换到京城,厉害的娘子郎君真的到了生死危机的时刻,必定是该放弃的立刻放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地方上的小世家就仰仗土地过日子,靠着土地租佣世代积累了钱财,瞧着多,可一旦手里没了地,便也没有了收入来源。”江楼在地方上当官,是见识多了这样的小世家,黑熊寨这一手收缴土地,可算是将他们拿捏的死死的。   秦绥之还真不知道小世家收入全靠土地,京中世家,土地虽然重要,但给佃户佣耕,收的租子也不算太高,最要紧的收入还是各个郊外的庄子以及主夫主母手中的生意。   京城里开的铺子,但凡生意好,一月几千两入账都是有的,手里只要有几个旺铺一家子平日吃喝完全足够,更不说下面的人逢年过节送的孝敬。   “也不必可怜他们,这些小世家能够在一县一府之地收容这么多土地,多是靠坑蒙拐骗,但凡遇上天灾年间,他们半点也不会与百姓客气,用极低的价格收购田地和人口,才有这些年的辉煌。”   周肆可没有自己断人活路的愧疚,这些小世家其实就是大世家发展起来的前身,不过比起那些声名鹊起的世家,这些地方小世家又缺乏眼界,才只能靠土地吃饭。   “的确,现在黑熊寨好手好脚都能寻摸一份差事,每日三十文的工钱,粮价又低,除去一家子劳动力少人口多的人家,绝计不会说饿肚子。”江楼一扫先头的感慨,可怜那些小世家商户,不如可怜可怜治下从未吃过饱饭的百姓。   黑熊寨能够在短短几年时间吃下南境三州,靠的可不光是武力,虽然黑熊寨的规矩与千百年来的规矩大相径庭,百姓颇有微词,但你说叫百姓离开黑熊寨去其他地方,那又是不肯的。   “榆州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不过些许小地方或许还有人闹事,但有武队长和孟队长带兵各处巡逻,有闹事者都被捉拿了,想必用不了多少功夫便能完全消化。”张咏知道榆州的消化速度会影响黑熊寨出兵琼州的速度。   琼州肯定是要打个大硬仗的,不说琼州刺史严扬必然不肯投降,就说琼州的海军,这多年贪污受贿足够砍多少人的脑袋,为了自己不被杀也是不肯轻易投降黑熊寨的。   因此兵营里的兵知道要打琼州起,个个都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奔赴战场,虽说打仗要死人,但也能赚军功,就说上回和大燕打仗,有多少人因为杀敌有功升了职,便是不幸战死的,都得了一块匾连带着抚恤金一块送回乡里,那场面倍有面。   人活一世,不过为名为利,哪怕是兵营里不喜欢打仗的娘子郎君,上过战场后,都铆足了劲要挣个军功,不然退役回家说起这多年参军,一点功都没立,面子上也过不去。   “榆州这块地必然少不了大燕那边插手的痕迹,我不要求你们将这些人全部找出来,但也必须时刻提防,不给他们可乘之机。”大燕虽然不成器,但狮子搏兔亦需全力,周肆又不是自负的人,对大燕的警惕从来没松懈过。   “是。”张咏和江楼被大当家委以重任,自然是肝脑涂地,他们过来榆州当官,也是冒了风险的。   毕竟张咏和江楼的家人还在大燕,要是大燕的世家和皇帝拿他们家眷威胁,说不准要倒戈相向。   张咏还好一些,他的妻子是世家女,便是他投靠黑熊寨,被按个反贼的名头,妻子身后的世家也有办法保住他妻儿周全。   江楼就不好说了,因为江家不是世家出身,不过祖辈有本事考上了科举,有了官身,才在京城有了一席之地,眼下他家老爷子有个帝师的身份,却也没什么实权,世家真想动手,必拿江家开刀。   这事江楼出发前周肆与他说过,也宽慰他不必担忧江家安慰,只要到时候江家依附于秦家,必能将京中的魑魅魍魉拒之门外。   原本江楼还将信将疑,因为秦家藏的何其深,轻易暴露在大燕群臣眼中,岂不是掀了底牌,没成想秦公子这回竟然跟着大当家过来榆州,此举是有意给大燕透露秦家和黑熊寨的关系,秦家要明牌打了。   “想来此刻榆州的探子已经送消息回京城了。”秦绥之出行虽然坐的马车,但总有露面的时候,从前出门他还戴一戴帷帽,现在是不戴了,一路上虽然也遇上过一些贪恋他美色的愚人,但看到他与周肆身后的亲卫,也不敢擅动。   “可惜你我不在京中,看不得这场热闹。”周肆京中当官的一个不认识,可想想这群权势滔天的大人物一块变脸,实在是有趣的画面。   “江庄不是在京中,想必到时候会事无巨细的把这场热闹写成信送到你手里。”秦公子不好热闹。   “书信哪里有现场精彩。”周肆叹气,也就是这段时间还能关心关心京城的局面。   “对了,我想与京中友人寄信。”秦家既然明牌,与秦家有牵连的世家怕也要开始站队了,秦绥之有心提点自己的友人。   “自无不可,绥之天资聪颖,想必一起玩闹的友人也个个不凡。”   “……却也不必这么早打主意。”秦绥之无奈,突然不是很想写信回去了。   “未雨绸缪,绥之信中可要多说一说黑熊寨的好话。” 第216章   好话是一定会说的,不然如何让京中友人动心,就算从前未嫁时大家有几分情分在,但嫁人生子后,姑娘哥儿连娘家都不一定全全放在第一位,更不提少时玩闹的友人。   秦绥之在信中痛陈利害,足有厚厚的一叠,把信封撑得鼓鼓囊囊,这些信自然只能走黑熊寨经商的渠道送去京中,比起京中探子折返回去,不知要慢多少日。   不过这样也好,想必信送入京中的时候,京中世家也该考虑倾向谁了。   正如周肆和秦绥之所料,大燕在榆州的探子得知黑熊寨大当家的夫郞是秦家公子时,的确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朝廷上的官没几个蠢人,便是晓得这样惊人的消息也是不敢摆在明面上说。   先不说黑熊寨如何厉害,他们向秦家发难黑熊寨那位大当家会不会直接带人一路打到京城,就说秦家在京中根基稳固,外人轻易撼动不了。   如今又多了一重黑熊寨的岳家,不少想要和黑熊寨攀关系苦于没有门路的世家官员可不得把秦家供起来,自然而然,朝廷得知秦家隐藏身份后就形成了两派。   新帝隔岸观火,见朝中官员打生打死,不过是为一个远在千里外的土匪寨子,当初听闻黑熊寨名头的时候,谁能想到对方竟然是这样的庞然大物,连这么多世家联手都被打的没有还手之力。   大燕是真的不成了。   和新帝的悲观不同,宗室敬王的幕僚得知秦家是黑熊寨大当家岳家的消息,想到一个钳制黑熊寨的法子。   “王爷,黑熊寨大当家如今也算是一方雄主,却只娶了一位夫郞,说明这位秦家公子对黑熊寨大当家来说极为重要,咱们起事前要是能控制住秦家,便多一个对付黑熊寨的筹码。”   他们正愁没有钳制黑熊寨的把柄,黑熊寨就主动把秦家送上门,这不是有了瞌睡便来了枕头吗?   “大丈夫何患无妻?秦绥之当年在京中的确名声显赫,没谁能比得上,但左右不过一个哥儿,再看重难道还有江山重要吗?”敬王既然有成大事的胸襟,对儿女情长这等小事完全不看重。   此刻要是能让他上位,便是妻儿皆亡也没什么要紧,等登基后再娶几房娇妻美眷放入后宫就是,好歹黑熊寨大当家也是一方割据势力,怎么可能为了个哥儿耽误雄图霸业。   “王爷,便是不成试试又何妨,黑熊寨起义肯定是有秦家暗中相助,现在京城有多少世家都想搭上秦家的关系,好叫黑熊寨打过来的时候保住一族太平。   秦家想必在黑熊寨内部也是举重若轻的存在,要是咱们拿住秦家便是不能扼住黑熊寨咽喉,也能断其一臂,无论如何对咱们都是有益处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在京城,我要不动用兵,如何对付秦家?别忘了秦家是京城最大的名门望族,就是先帝想要除掉秦家,也是准备栽赃陷害,弄出个证据确凿才敢向秦家挥刀。”   敬王要谋反的事,京中目前还没人知道,因为他养的私兵都混在禁军中,还有部分兵在京城郊外的山庄,那地方自给自足,又是皇亲之所,外人发现不得,方才能够瞒天过海。   “王爷何必自己动手,京中不有的是人希望秦家倒台吗?”京中不少世家恨黑熊寨恨的咬牙切齿,他们也知道自己攀附不上秦家,得不到就毁掉是世家最常用的把戏,秦家再厉害,难道十几个厉害的世家联手,还制不住吗?   “你倒是会借刀杀人,京中世家但凡排的上号的一个比一个精明,咱们想私底下挑拨离间,没有绝对的好处,他们不光不会顺咱们的意,甚至还会反将我们一军。”敬王在京中多年,如何不知道世家脾性,别到时候秦家没拿下,反而被世家倒戈相向,成了他们投诚黑熊寨的贺礼。   “好处也不是没有,正巧还能帮王爷拉拢一些世家投靠咱们,加快王爷登基的速度。”幕僚像是早有准备,说话间将一方木盒送到王爷跟前。   “凭这个?”敬王打开木盒,“黑火/药。”   “不错,咱们手里的仙长得了王爷的吩咐,日夜兼程的研究出了新的配比方法,如今黑火/药爆炸的威力已经赶上大燕火器营的两倍之多。只要王爷在世家面前稍微夸大一点咱们黑火/药的实力,何愁世家不投靠过来。”   想要短时间改善火/药配比方法,就需要不断进行实验,每一次爆炸都带有一份风险,即便是身经百战的道士也很容易炸死。   这份新的火/药配比,就是折了十来个道士的性命才研究出来的,目前稳定性还不够,不过威力是够了,想必再过上一段时日,就可投入战场使用。   说到底世家怕的就是黑熊寨手里的火/药,现在敬王能够拿出来,世家必然有铤而走险者。   “好啊,看来这些仙长本事的确厉害,仙长们这么短时间研制出新火/药也辛苦,你离开的时候记得去我库房取些好药材送过去。”道士就爱这些乱七八糟的药材,敬王库房里的药材都是好东西,连人参都没有百年份以下的。   “是,王爷。”幕僚知道王爷同意他的打算,便识趣的离开,留的敬王看着木盒,越发的眼热。   ……   林府。   “郎君,今日回家如何愁眉不展?”林知樾身边伺候的郎君也是自小在身边伺候,说是半个阿耶都使得,见林知樾打回林府就愁眉不展,如何不忧心。   “无事。”林知樾摇头,林家与秦宋两家世代姻亲,要不是秦家大少爷早早定了亲事,只怕林知樾是要嫁去秦家的,他与绥之自幼长大,算是莫逆之交,便是没有嫁去秦家也是极要好的关系。   如今秦家成了黑熊寨的岳家,林家宋家这些跟秦家亲近的世家,必然要尽快选出个结果。   要是选秦家,就是站在黑熊寨一方,奈何黑熊寨对世家苛刻,哪怕有秦家在其中牵线搭桥,也不能保证黑熊寨大当家事后不过河拆桥。   可要与秦家对立,又要想想黑熊寨入京后,他们这些世家能逃去什么地方,总之两条路都不好走。   偏偏这时候他夫家决定要与秦家势不两立,若是林家不选秦家也就罢了,选了秦家,他必然是要和林家站一块,如此夫夫关系也维持不下去。   世家联姻,少有真心相爱的,林知樾也不过是在一众世家子弟里挑选了个拔尖的男子,要说多喜欢也没有,不过二人这几年相敬如宾,便是丈夫纳妾也给足了他体面,算是京中少有的恩爱夫夫,若不出这档子事,林知樾大抵要跟人过一辈子,现在看可能不成了。   “郎君,外头递了一封信过来。”伺候的小侍匆匆跑来。   “郎君今日才回娘家,如何就有信送过来了?”赵郎君接过信,仔细翻阅,并未看出什么不妥。   “拿过来吧。”林知樾接过信封,只一眼便从信封‘知樾亲启’四字看出端倪,“赵叔你去外面守着,要是有人过来提醒我一声。”   “诶。”赵郎君不知自家郎君怎么了,但他一惯是听自家郎君的话,从不多过问,如此才得了自家郎君的信任。   赵郎君出门去,顺手关上了房门,好在窗户有光亮透进屋子,不至于说白日里连字都看不清。   林知樾取过拆信用的小刀,将信封口打开,取出里面厚厚一叠信纸,果不其然,上面第一句话便是绥之熟悉的笔触。   绥之一向谨慎,这个关口给他送信,必然是有要事,他顾不得心中升腾的喜悦,仔仔细细的读过绥之的信,直到最后一页读尽,才长舒一口气。   他原本也是偏向林家选秦家的,黑熊寨如何厉害京中只怕三岁小儿都知道了,真到了黑熊寨打过来的时候,要逃是逃不出去的,至少中原这块地方,再没有他们这些世家的容身之所。   眼瞧着黑熊寨有开疆拓土的本事,说不准逃去西姜北邙之外的蛮夷之地,也有朝一日会被黑熊寨占据,出海倒也算一个出路,可出海何等危险,一个不慎在海上被海浪打翻,岂非是人财两空。   选秦家,总归只要把手里的土地奴婢交出去,再把家族中的祸害分出去,一家性命必可以保全住,至于能不能再朝廷里混个一官半职,就得看小辈们的本事了。   反正眼下朝廷里的官黑熊寨过来绝计不会要,绥之信中有言,黑熊寨并不会禁世家子弟为官,但黑熊寨的官都是从小做起,也无祖上荫蔽。   或许辛苦,倒也公平,虽然比不过如今的锦衣玉食,却又比流离失所来的好。   绥之的信来的也是时候,爹娘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怕也是在衡量投靠秦家和不投靠秦家哪个获利更多,有绥之信件的保证,明显投靠秦家更有出路。   林知樾不过在短短半个时辰就做好了决定,甚至连林家之后的打算也都定了下来,他要先去找母亲一趟,之后再回夫家尽快和离。   ——————————   北邙王都。   苏青云帐前站了七八个副官,一副焦急的模样,不断朝兵营入口的方向望过去。   “老赵怎么还没回来?我等的花都谢了。”   “可不是,不就是去刘老实那儿打听打听,一来一回一刻钟功夫就够了,这都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就是,看来这段时间没上战场,老赵的身手都后退了,等回来我们得给老赵练练。”   “诶诶,你们看,那是不是老赵。”   “没错,就老赵那个个子,在兵营都是鹤立鸡群的,就是他。”   说着一群副官一拥而上,很快把赵副官围了个团团转。   “老赵,怎么样?打听出来了吗?秦家当真跟了黑熊寨?”   “是啊,这事该不是北邙那群蛮子编出来骗咱们的吧,好动摇咱们的军心。”   几个汉子凑一块,吵的赵副官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得已气沉丹田,大喝一声。   “安静。”   几个副官被吼的不敢吭声,但眼睛里的希冀一点没少,几个人十几只手,牢牢把老赵给抓住,壮硕的汉子连步路都走不了。   “回将军军营一块说,将军估计也等急了。”本来一句话的事,赵副官偏要钓这伙人的胃口,不过有几个聪明的副官已经从赵副官隐隐带笑的脸上看出了端倪。   赵副官可是整个兵营第一亲黑熊寨的人,有赵副官带头,兵营里的汉子或多或少也都有意跟黑熊寨的人接触。   这人最怕做比较,要说泥腿子和贵老爷比,很多人也认命了,觉着人生来贵贱定了,泥腿子比不过贵老爷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黑熊寨的兵也个个都是泥腿子出身,人家日子过得可比他们老家的土财主还好,土财主一家子一年也顿顿沾不得荤,黑熊寨手里的人过得什么日子大家伙有目共睹。   都是泥腿子出身,凭啥人能过上好日子,他们就要吃糠咽菜,再说了他们为大燕打生打死,连家里的老娘都顾不上跟前孝敬,结果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容易吗?   有了这个开头,越来越多汉子觉得黑熊寨简直过得神仙日子,恨不能立刻脱离兵营跟黑熊寨回去。   得亏苏青云平日里对手里的将士们还不错,不然偌大的兵营早就逃兵成群。   “将军,我问过了,秦家的确跟了黑熊寨,秦家公子是黑熊寨大当家明媒正娶的夫郞。”赵副官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在将军跟前吐了个干净,不是他说,秦家和将军什么关系,那是有知遇之恩的。   没有秦家,就没有将军今日的成就,将军再能打,后勤跟不上,也只有饿死的份,更别说秦家自己出钱出力,供他们军队打北邙,军营里的兵都知道秦家的好,谁敢说秦家一句不是?。   要是没有秦家和将军,大燕现在说不一定都倒在北邙和西姜的铁蹄之下了。   这时候揭开秦家不跟大燕一条心,除开大燕的皇帝和大臣不高兴,估计都没话说。   再说了,人黑熊寨在他们打北邙的时候也给了不少支援,要是没有黑熊寨的汉子,北邙哪那么容易被治的服服帖帖,真要闹出个暴民,少不得动用军队镇压。   “将军,你怎么想的。”其中一个副官是个莽夫,听到秦家都是黑熊寨的人,也不忍了,他能忍大燕这么多鸟气,不就是因为秦家也是大燕的官,想着大燕到底没烂到根上,只要秦家在一日,他们这仗也不算白打。   现在秦家都不跟大燕站一块了,他们还忍个屁,要他说,直接反了,左右他们手里兵多,将军还能打,大燕晓得了也不敢派人过来对付他们。   等黑熊寨打到京城,他们再带着人马投靠黑熊寨,皆大欢喜。   “你们先下去吧。”苏青云一脸冷静,外人倒看不出他什么态度。   “我的将军诶,你可别继续拗着了,大燕现在什么情况咱们虽然一知半解,但这多年大燕对咱们边关将士什么态度,不要太明显,现在秦家又跟黑熊寨了,咱们这继续耗下去,人大燕估计还不领情呢。”   苏青云抬头看了人一眼,没好气的回话。   “你一拍脑袋说反就反,不怕营啸?”   那汉子一拍脑门,有些懊恼,的确,这兵营里还有不少汉子都是忠于大燕的,也不为别的就为在老家的亲人,万一他们一反,朝廷找不到他们麻烦转头去找他们亲人麻烦怎么办?   在座的有几个富贵人家出身,大多都是泥腿子,造反了家里人那不是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抓了去,泥腿子死了也不值钱。   “那该如何是好?”   “没有我的命令,所有人都在兵营不得擅动。”   “是。”副官们得了令陆陆续续的出去,只有赵副官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将军,看着将军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口气的后仰在椅子上,挠了挠头,没敢搭话的出了门。   应该是松口气吧,毕竟将军不投靠黑熊寨除去忠君爱国,也有秦家的缘故,大军要是真的投靠黑熊寨,资助过黑熊寨的秦家必然也会受到牵连。   秦家于苏家军有大恩,将军并非忘恩负义之辈,现在秦家和黑熊寨成一伙了,将军那儿也就少了一分顾虑,看来用不了多久,他们便可以拾掇拾掇,准备收拾西姜了。 第217章   琼州。   “呼——今年冬天好冷啊。”冯大山哈了口气搓了搓自己的手,这几年黑熊寨对棉花种植很看重,织坊又开的多,供给给寻常百姓后,多余的棉花棉布都以高价送到其他州倾销。   今年蜀中那边又乱,蜀商来往的少了,不少棉布就流入琼州和江州,江州那边读书人多,手里富裕的人自然也多,几乎是棉布棉花一入市就被抢了干净,有不少江州商人还来琼州高价收购。   也得亏他们是自家人,不然都买不来过冬的棉衣。   “冷什么冷,你身上穿的可是鸭绒做的衣裳,一件抵过人家多少件?这要是还冷,那连纸裘都穿不起的人家岂不是要冻死了?”冯妮儿跟着自家大哥出门,瞧见她大哥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就来气。   “不然呢?”冯大山反问的理直气壮,冬天本来就要冻死人的,他妹妹记事的时候,寨子里的情况已经好上不少了,至少大家伙不用饿肚子,黑熊寨没下山的时候大部分山上的孩子也根本没见识过山下的情况,哪里晓得冬天要冻死多少人。   冯妮儿被堵的没话说,她来琼州也有两年了,这两年冬天她是见识了不少人挨饿受冻,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能活过五十都是身体好,像她们爹一样五十多了身板还硬朗的几乎没有。   这也是冯妮儿出了黑熊寨才知道,原来黑熊寨之外的地方,百姓日子过得这样苦,不说冬日有棉衣穿,连平常吃口肉都难,更不说夏天能吃上一口清脆爽口的西瓜,从小在黑熊寨长大的孩子,是很难想象这样的事。   “大当家什么时候才能打过来?”冯妮儿有时候很难过,因为她见不得别人受苦,却又没有本事帮人,力所能及也只能东帮一个西帮一个,做不到帮人帮到底。   “明年吧,爹说明年琼州就是咱们自己的地盘了,到时候凭借你在船坞的表现,肯定能混个一官半职,你也晓得咱爹就是心心念念自己的孩子能有个出息,我是不成了,脑子笨,打小就跟不上大当家和郑铁他们,只能干些粗活,倒也能养活。”   冯大山没有什么大志向,他自小知足常乐,毕竟换成大燕,他这样粗苯的汉子连媳妇都讨不到,说不准还要拿自家妹子跟人换亲才能说上亲,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家都养不活他妹子。   “我能干好吗?”冯妮儿有些不自信,这些不自信来源于她在琼州的无能为力,也是到了琼州她才清楚,能够叫百姓吃饱穿暖是多大的本事,她能出生在黑熊寨没投胎到大燕,上辈子也不知道干了多少行善积德的事。   “有啥不能,船坞你不是管的很好,八千料的大船下水已经不成问题,这事报给大当家,大当家保准给你升官。   再说你不是见琼州百姓日子难过,到时候做了官,不就能让琼州百姓的日子好过起来了。”   冯大山鼓励他妹子,他也不是什么懂大道理的人,只晓得他妹子聪明,聪明人做事比他们这群笨人来的好,大当家就是聪明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冯妮儿没说话,冒着寒冬跟她哥去了船坞,琼州容州的海冬天是不结冰的,所以港口的船每日都有,随着海贸解禁,以及黑熊寨船队出海去附属国赎回百姓和读书人,越来越多的沿海小国被黑熊寨钢炮震慑,跟着黑熊寨的船队到容州做生意。   听说现在容州港口的番人多的不得了,过来一两回的生番已经会说些拗口的汉话,基本交流不成问题,这样因为黑熊寨规矩和外头不一样,这些小国商人过来做生意肯定是要遵守黑熊寨规矩的。   而黑熊寨规矩繁琐,外来人也极容易触犯,要是还不会说汉话就更糟了,说不准都不晓得自己是为什么被拉去山里挖矿的。   于是催生出了不少番人翻译,起先是官府见藩国来的人太多,怕人什么都不懂,过来做生意的全犯事被抓了,到时候海外商人不敢再过来,才拨了几个会藩国话的人充当翻译。   而随着外来商人越发多起来,且沿海藩国话也互不相通,民间有头脑又有语言天赋的人便跟着黑熊寨学了一门藩国话,成了这些外来商人私人聘请的翻译和老师。   总之,随着海外商队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容州的繁华几乎可以预见。   琼州这边呢,因为还不是黑熊寨的地盘,即便有过来做生意的也在少数,还要招沿海港口的海军剥削,而琼州的商人也不地道,仗着这些外藩商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不会说汉话,经常抬高价给次货。   过来做生意的外商也不是傻子,上过一回当便再也不来船了,只在容州境内做生意,虽然黑熊寨也抽关税,但人家收钱是管事的,要是遇上黑心肝的商人只管拿着证据去官衙门,官衙门保管把人送去挖矿,哪里像大燕这样规矩没有,给钱倒是一层接一层,再富有的商人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因为这事,琼州明明有天然的地理位置也没讨到好,冯妮儿想,要把琼州治理起来,必然是要把琼州当官的抓一波,商人抓一波,刁民抓一波,才能在短时间震慑住琼州这个鱼龙混杂的地界。   到了船坞,黑熊寨在琼州开的船坞不小,不然也造不出八千料的大船,虽然这里的船坞开起来不过几年时间,却已经比琼州不少老船行名声要大。   自然,名声大了,肯定存在商业竞争,琼州生意人手段算不上光彩,也颇为野蛮,要不是有她爹镇着,早着了几回道了。   后头黄娘子在琼州的商队建起来,明里暗里打击了不少琼州违法犯罪的海商,才遏制住这股歪风邪气,这也多亏了大当家教导,毕竟整个山寨论做生意肯定是大当家最厉害,不光东西新鲜手段也是不少的。   黄娘子在大当家身边学了几年,什么样的手段没学会?哪里是琼州这些小打小闹的商人能对付了的。   “妹儿,黄娘子来了。”冬天船坞也是要做活的,造船不是容易事,能干肯定不能歇,早一日把船造出来,也好早一日收到钱,船场里的师傅们热情比他还高,因为他爹给的福利基本是按黑熊寨的规矩来,不少船工都仰仗这份活计养活一大家子,万没有不上心的。   “诶。”冯妮儿正在对账,船坞的帐每月是要对上一回,不然谁私底下拿了卡扣,贪污了钱财,时间长了就不好查出来。   “黄姐姐,今儿怎么过来了。”冯妮儿把黄娘子请进去,给人到了一杯热茶,冬日里就得喝点热的,不然那冷水灌进肚子,把人身体的暖气都喝没了。   “是大当家那边有信。”黄娘子如今还是祁州琼州两头跑,不过等翻年她便要去江州做事了,她这份差事就是这样,地还没打下去就得先去插钉子,要不是蜀中局势混乱,她本该是先去蜀中的。   “怎的,是说拿下琼州的事吗?”冯妮儿早两年就想大当家打过来了,奈何大当家手里没那么多人,打过来没人管也不是个事。   “不错,明年翻春,郑铁便要带人过来,最开始靠祁州榆州的府城肯定好打,但越靠近沿海地界越难啃,你们船坞也开在沿海,到时候要提防城破海军慌不择路过来打劫。”   琼州海军要败是可以预见的结局,当然不光黑熊寨的人,即便是琼州海军自己也心知肚明,不过他们没地儿跑,死守要是败了,大概率会在琼州地界先烧杀抢掠一波,趁乱抢些银子再逃去别的地界隐姓埋名。   琼州人口本就混乱,大范围流动,便是黑熊寨厉害,也不见得能够查出这些人的底细。   “他们这些海军别的本事没有,光会欺负百姓。”冯妮儿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她是没见过兵乱是什么模样,但想也知道,就那群海军平日行事,真要是兵乱了,整个城都不得安生,这群兵匪是没什么可怜别人的心思,平日上街吃饭绝计不会给钱,甚至还要收保护费。   船坞虽然大,可能被海军盯上,但到底船工连着管事有不少人,且黑熊寨过来的身上都带的有火铳,不怕海军过来,城里的百姓就不成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到时候南珉那边也会派遣一支海队过来镇守海域,真杀了人跑不远。”打仗是要死人的,这是天底下老百姓的共识,这死人不光指上战场的青壮,还有平民百姓,边关的人口为何越来越少,不就是因为一次次打仗消磨的吗?   “黄姐姐就没有法子阻止他们吗?”冯妮儿过来琼州两年,在城里也认识了不少琼州的百姓,虽然平日里一些婶婶伯伯闹着给她说亲有些烦,但街坊邻里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真到了兵乱之际,不是你我一句话就能说停下就停下的,要想阻止也简单,只要你手里有一支听话的队伍,和这些海军对持,并让他们感到害怕,那么他们自然不敢在你的地盘胡乱行事。”说到底还是看谁拳头硬。   “听话的队伍?黄姐姐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私底下联络琼州的百姓,叫他们组成一支能够反抗海军的队伍?”   黄娘子点头。   “可人从哪里找?”姑娘哥儿在琼州的地位跟在祁州可是天壤地别,起初冯妮儿跟着她爹管理船工,不少人都没把她放在眼里,私底下没少编排她,还是她因为污言秽语开过几个不老实的船工才镇住这些琼州的汉子。   现在要她组织一支能够反抗海军的队伍,船工勉强能听她的话,琼州其他青壮不见得能够信服她。   “人选很好找,只是你要想想如何让他们听你的话。”黄娘子自然有本事叫琼州的汉子听话,但她还是想教一教冯妮儿如何做事,这丫头主意大,奈何没经过事,为人处世自带有一股天真劲。   这也不是不好,但这样的天真劲只能在黑熊寨治下,出了黑熊寨外头都是虎豹豺狼,要是没有狠手段是立不住的,尤其是琼州这个风气不太好的地方。   琼州溺婴成风,尤其是姑娘哥儿,使得琼州娶不到媳妇的汉子占了大半,如此有的人家便只能结契兄弟,或是娶一个媳妇回来家里兄弟共用。   可就是到了家里儿郎都娶不上亲的地步,也没见几家是愿意养姑娘哥儿的,黑熊寨不少政策正好撞上了琼州的雷点,要想政策顺利推行,琼州这个地界必然要出不少血。   “给钱成么?”她能叫船工听话,就是因为她管着船坞,掌管他们的工钱,要想琼州其他青壮也听她的话,至少她要给这些青壮一些利益,不然没好处人家凭什么听你的。   “给钱是条路子,不过你记住升米恩,斗米仇,一旦你给的利益超出他们认知,恐怕他们不会感谢你,还会商量谋划如何夺取你的钱财。”黄娘子也是走南闯北过的,这样的人见过很多,他们贪婪愚蠢,同样胆小怯懦,恩威并施是驾驭他们的必要手段。   “我知道了。”冯妮儿心里有数,她身上有两把火铳,一把是她从山寨离开的时候大当家给的,一把是她哥不放心她,把自己那把也给了她,但凡出来做事的黑熊寨人,都是会用火铳。   近身搏斗她也练过,不过对付一般没有练过拳脚功夫的汉子还成,要是遇上厉害些的,怕是打不过,主要她现在也才十五,还在长身体,遇上成年汉子打不过也正常。   “最好在年前做好准备,年后你还有一点时间私底下训练他们,不然不是海军的对手。”   这些海军个个膀大腰圆,那都是吃好喝好养起来的肥肉,寻常百姓干瘦的不成样,便是青壮也不是海军一合之敌,黑熊寨练兵三月可成气候,外人是不晓得的,但冯家是大当家的亲信,打小就见识过大当家如何训练人,一点皮毛总是会的。   “我知道了,黄姐姐,琼州其他地方是由你负责吗?”琼州的海岸线不短,当然了海军主要集中在靠近容州的几个州府,她只能管船坞所在的一处,其他州府可没有她们黑熊寨的人驻扎。   “算是吧。”都要她盯着肯定是不成的,不过她这几年在琼州发展的下线和人脉也不少,大家伙都想着在黑熊寨过来前立点功,给黑熊寨留下个好印象,这点事她只要吩咐出去,有的人是争着做。   冯妮儿点头,她是把黄姐姐当做榜样的,如今黑熊寨,除去秦公子,就黄姐姐最厉害,她日后要是能有黄姐姐一半成就便不错了。   “此事你先放手做,遇上困难让你哥来找我,万不可能急功冒进,你须得知道你自己的决定可能影响很多人的性命,这不是道歉就能叫人死而复生的游戏,地位越高做出的决策影响的人越多。”这道理也是黄娘子这几年干事悟出来的。   “我晓得了。”冯妮儿送走黄娘子,就见她哥狗狗祟祟的走过来。   “黄娘子过来说了啥事啊?是不是跟大当家要打琼州有关系,我能帮上忙不。”别看冯大山认命自己只是个做船工的料,遇上事还是很有冒险精神。   冯妮儿瞧着她哥人高马大的样,南边的百姓一向个子都不高,像是大当家郑大哥和他哥这样身高八尺的儿郎更是少的可怜。   在船工堆里,就算她哥不是船坞场长的儿子,估计不少船工也是不敢得罪的,就怕惹急了人一顿揍,几个汉子都按不住她哥。   “光看我干啥?说话呀。”冯大山被他妹看的后脊发凉,咋黄娘子过来一趟,他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港口的力工你能搭上关系吗?”冯妮儿想着既然要组织一队人手,还要不起眼,力工就是最好的选择,不然零散的去街上找青壮,保不齐就被人给捅了出去。   “认识几个弟兄就在港口做事,怎么?你打力工的主意?”力工可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不好管呐。   “也不算,只是想让他们做点事。”她能怎么打力工的主意,那港口抗货物的工人虽然瞧着其貌不扬,但个个力气是大的不行,她哪里是对手,就是她哥过去,也不见得能干翻几个。   “做事容易,这些力工每日工钱都是靠商人结算,不过你也看出来了琼州港口已经不复从前繁华,这些力工的活自然就少了,你要是肯给他们工钱,就是杀人放火没准人都愿意干。”   冯大山这话不作假,杀人放火一个人干肯定没人乐意,但大家伙一块干那就是法不责众,但黑熊寨没有法不责众这回事,到时候大当家打过来可要好好做做这些力工的思想工作,别犯了砍头的重罪还搁那儿喊冤枉。   “我要他们杀人放火做什么?”冯妮儿对她哥嘴里胡说八道的话翻了个白银。   “打个比方嘛,总之你肯给他们工钱,他们什么事都愿意做,不过你也别给多了,那群力工瞧着淳朴,说不准见你给的钱多,以为你是冤大头,加上你又是个姑娘,他们起了歹心就不好了。”   冯大山跟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混久了,这点门道还是清楚,琼州不少汉子的媳妇就是这么来的,他妹虽然手里有火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容易吃亏。   “你要是找力工,把我叫上,到时候我站你身后,给你镇场子。”   “成,明儿下午咱们去一趟港口,今儿个我先寻人去打听打听这些力工的底细。”给钱是恩,掌握他们家庭地址家庭成员,就是威了。 第218章   “你真肯给我们钱?”港口的力工对站在他们跟前的傻大个问话,不过傻大个不回话,反而是直愣愣的站着,当自个儿是个哑巴。   力工见那汉子不语,不得不把视线放在傻大个跟前站着的姑娘身上,这丫头瞧着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嫁人的年纪,长的水灵,身上的衣裳虽然并不华丽,但有眼力的都能看出来人穿的是现在府里买不到的棉布,挨着冬天,棉布棉衣的价已经被炒到只有贵老爷才买的起的地步。   而某些老光棍目光则带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意味,可对上人姑娘的眼睛,又被吓的低过头去。   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要是在家里都没有说话地位,现在站在他们跟前,却比给他们工钱的贵人老爷压迫还大。   “是小姐要雇佣我们?”力工们到底还是识时务,刚认错了主家,对上冯妮儿便多了几分谦卑。   这也没法子,容州那边把大部分海贸经商的人劫了去,弄得琼州都没有过来的商人,琼州出海的商人也少了,力工没货搬自然是没钱拿。   不少人家里米缸都见底了,他们这些卖力气的,吃的米也没多好,都是糙米,唯有家里浑家怕他们吃不饱坏了身体,时不时弄点海货油水回来给他们,如今米都没得吃,油水自然也没有了。   “不错,你很有眼力劲。”冯妮儿来之前还忐忑不安,来之后便端起了架子,她哥说这些力工都是见菜下碟的人,你要是唯唯诺诺,必然会让他们觉得好欺负,唯有高傲些,才能叫人晓得轻重。   “小姐过奖了。”那力工露出谄媚的笑,然后又小心翼翼的询问,“不知小姐要我等做什么?工钱又几何?要多少人?”   “我要你们做的不是什么难事,有多少人要多少人,至于工钱,保你们一家不饿肚子。”   力工们面面相觑,不晓得该不该信眼前丫头的话,主要是这丫头年纪小,万一是哪家贵老爷府上的小姐跑出来玩,他们不是跟着瞎胡闹。   “还请小姐具体说一说,小姐也晓得,我们不过是卖力气的粗人,说话做事一向不动脑子,要是小姐不说清楚,咱们怕做事的时候做错了。”力工在港口做事,成日跟商人打交道,商人狡诈,他们要是还没学会几分应对本事,早就被商人骗的裤衩都没有了。   “要的就是你们卖力气,海军知道吧。”   力工们点点头,如何不知道,这群兵爷隔三差五没有酒钱就来港口打秋风,他们这些力工敲骨吸髓也弄不出几个子,兵爷一惯不会寻他们要钱,但看不顺眼踢他们几脚,打几拳戏弄也是常事,遇上了大家伙也只能自认倒霉,还要好生护住肚子跟脑袋,那些兵爷力道大,一拳打下去打死人也是有的。   “我要你们盯着他们。”一开始冯妮儿不打算告诉人说要跟海军作对,毕竟民不与官斗,除非给人大价钱,不然别人怎么可能干掉脑袋的事,偏偏她又不能给太多,不然人家直接抢她不是更容易?为何还要海军对上。   “只是盯着?”力工们面面相觑,听小丫头的话,这事不难。   “当然不止,除去盯着,夜里你们还要过来冯家船坞一趟,教你们一些本事,要是被海军发现了也不至于等在原地挨打。”   冯家船坞力工们自然认得,也听说船坞的场长有意把船坞交给自家丫头,难怪这丫头敢来港口寻他们。   “我们不过是盯着海军,如何还要反抗他们?”有力工觉得不对。   “要是有一群人整日盯着你,你会发现不了吗?”   “这……”力工挠头,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一群他要是发现不了那不是眼瞎吗?   “海军眼睛也不瞎,虽然海军人数多,但你们港口的力工数量也不少,到时候被海军发现了,一顿好打是少不得的,我要你们盯着又不是要你们讨打,教你们一些遇上海军时反抗的手段,这不是很正常。”   正常吗?力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常来说肯定是不正常的,但奈何冯妮儿说的过于理直气壮,道理又拐了两个弯,大部分力工已经晕乎了,哪里还能分辨冯妮儿话里的意思。   “不过你们人太多了,分几个小组,轮流过来,不然船坞容不下。”船坞大还是够大,但冯妮儿怕一次性人来太多,被外头人注意,也怕人太多她管不住。   “也成。”力工们点头,这活实在不算难,“但你要给我们日结工钱。”   “本也是日结,你们要粮还是要钱都行,不过我要是发现有人偷奸耍滑,或者去海军跟前告状,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海牙子是吧,家住在蚌壳巷,家里爹娘具在,底下还有三个弟妹,有个说亲的姑娘,年后打算成婚。   你,老酒鬼,家也住在蚌壳巷,家里头爹娘都死了,媳妇见你穷都跑了,有个相好的寡夫在隔壁荔枝巷。”   冯妮儿随口点了两个,果不其然看到两个力工面色大变,其余还不怎么把冯妮儿放在眼里的力工也吓的面色发白,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还把他们家底给查出来了。   这要是得罪了眼前的丫头,是不是一家子都要遭殃,那冯家船坞在本府有些名气,算是贵老爷的行列,他们这群力工自然不是对手,尤其人船坞里船工不少,个个也都是吃饱喝足的壮汉,对上他们力工肯定占不到便宜。   “我晓得你们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只是要你们晓得,我有本事查到谁敢违抗我的命令去海军那头告状,只要你们乖乖听我话,我自然不会对你们包括你们家眷做什么,还会给你们发粮食和工钱,毕竟你们个个一穷二白,我还能贪图你们什么?”   冯妮儿这话是有些不客气,但说的是实在话,在场的力工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贱命一条,死了连处坟都买不起,要是有人想害他们,只管捂了嘴扔进海里喂鱼,尸体都找不到。   “小姐信得过我们,我们自然不会泄露小姐的消息。”有眼力劲那位已经开始做保障了,其余力工也纷纷表衷心,   “最好说到做到,我这人也讲道理,等你们头一日完了工,拿了我给的工钱和粮食就晓得我给你们的活并不难,这世道要养活一家子有多难大家伙也都清楚,别自己断了生路。   之后要是有人过来打听我们过来做什么,你们只管说是船坞下船需要人手,要你们过去帮工,其余的话不要多说。”   “诶,我们记下了。”   “你,就那个人有眼力劲的,把港口的力工数目统计统计,分出几个组,再把名单交给我,从今夜开始来一组去船坞上工,夜里去的能拿到今日一半的工钱,明儿白日和晚上去的能拿整日的工钱。”   冯妮儿下了命令,力工自然没有不照办的,可是……   “小姐,咱不识字,这人数还能给你统计出来,名单我写不来。”力工说话有几分羞涩,没法子,他们在港口卖力气的,都是大字不识一个,便是贵老爷雇佣,那也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不曾定过契书。   “哥,你帮他们统计统计。”早知道有这一出,冯妮儿并不意外的把她哥给推了出来,她哥虽然没有做大事的本事,但字还是认得。   “嗯,你们一个个过来,我统计统计。”冯大山一边从怀里掏出麻纸和铅笔,一边开始写写画画,力工的名单他们是有一份的,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先把港口在的统计上,没在的,就让那个有眼力劲的力工过去通知,总归是不能有漏网之鱼。   冯妮儿坐在一旁的茶摊喝茶,茶老板瞧着人丫头在这群大汉面前都不怵,给人竖了个大拇指。   冯妮儿看见了嘻嘻笑了一下,然后瞧着被她哥指挥排队的力工,想着等大当家打过来,她要管的就不光是力工了,有了这次经验,下一回她能做的更好。   ——————————   “妮儿这丫头是越来越能干了。”郑铁看过冯叔送来的信,不由得感叹,想当初那丫头才多大点,都还没到他腰高,现在竟然也能管事了。   “从黑熊寨出去的孩子做事都很牢靠。”如苏梓这些已经能管一县之地,别看年轻小,但在黑熊寨书院念了这多年书,寒暑假又去社会实践,可比大燕过来的书呆子强多了,再历练两年,府尹的位置也不是爬不上去。   “那肯定,也不看看是谁教导出来的。”郑铁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大当家忙的时候他可也去书院给孩子们上过武术课的,为了教那群小的如何用擒拿术,可是没少表演摔跤。   周肆挑了挑眉,没接茬。   这不,郑铁自个儿就讪讪的挠脸,不吭声了。   “行军打仗用的粮草我已经让君凯之往琼州边线的府城送过去了,年后点兵,你直接带兵过去即可。”榆州也开始招兵,新兵当然还上不得战场,不过年后已经可以开始执勤了,抽调榆州兵力补祁州兵力的空缺,这样就可以空出部分老兵打琼州。   琼州是块硬骨头,周肆打算让郑铁孟梅还有几个上次打大燕表现出色的队长一块过去,基本上要拉几条小线分头打。   “没问题。”行军打仗这事郑铁熟悉的很,见识过大燕的十五万人的大场面,再对上琼州两三万海军并算不得什么,唯一困难点的就是怕严扬那个老混蛋用百姓做威胁拖延他们进度。   “等会去把武疆叫过来。”武疆这次不去琼州,而是另有任务。   “大当家,蜀中情况咱也不能只听信孙天信的一面之词,叫武疆带一千人过去是不是冒险了些。”当然这一千人过去并非是要打下蜀中全境,先不说蜀中地盘有多大,一千人能够实际控制的地盘有限,前头打了刚走,人后头就卷土重来没有意义。   就说蜀中的蜀王好歹也在蜀中掌管了几十年,便是再乱蜀中肯定也还是有底蕴在,一千人过去打一个地盘作为据点还成,打多了怕蜀中一些豪族要不满意了。   “你担心武疆?”周肆这样安排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别看一千人手不多,但黑熊寨出来的一千精兵能打程度不是蜀中人能比的,再有这几年他们和蜀商之间往来密切,想要知道蜀中具体情况都不必他们费劲过去打探,有的是蜀商主动献上情报。   孙天信虽然在黑熊寨的时间不长就被指派去了蜀中,但此人本事有秦襄邢堂明背书,又有石盘县做检验,他是信得过的。   派遣武疆过去,也不是说立刻要把蜀中拿下来,毕竟他们年后准备打琼州,再开一条蜀中线,不说官吏够不够,就是兵也不够。   除去打仗的兵,各个府县巡逻执勤的兵丁基本要耗去黑熊寨目前一半兵力,做不到两面开花,而且粮食虽然已经存下来不少,但万一兵变要打持久战,黑熊寨也消耗不起。   即便黑熊寨钱多,大燕肯定也不会卖粮食给他们,更不说北邙那边还等着粮食开锅,之后苏青云打西姜,粮食大燕肯定出不了多少,黑熊寨总要支援一些。   三州之地看似不大,但他纵观全局要考虑的界线已经扩展到整个天下,一步走错可能需要几年乃至十几年时间去弥补,他等的起,西姜人不一定能给他们这么长时间。   “他本事大,哪里需要我担心,大当家怎么老是开我俩玩笑。”郑铁嘟嘟囔囔,看似不满大当家,其实不过是心虚。   武疆是能打,但因为是个哥儿,也没有大当家天生神力做依仗,对付想他这样膀大腰圆功夫又好的汉子,总要提防些,不然容易受伤。   蜀中乱的不像样,不然蜀商这几年在蜀中好好的做生意,为什么突然全跑到黑熊寨安家落户,可见蜀中乱象不浅,要不是蜀中与外界联络渠道困难,说不准黑熊寨都接收蜀中多少逃难的百姓了。   这样一个混乱之地,人家争权夺势,哪里还顾得上黑熊寨,即便黑熊寨厉害,只要大军轻易进不去,他们就不怕,便是伤了杀了黑熊寨派遣过去的兵,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是风水轮流转,当初你不是老想着看我和绥之的热闹,现在我还看不得你的热闹吗?”周肆这人记仇手底下的都知道,郑铁更是屡次三番被报复回来,但一点记性不长。   “……那都几年前的事了。”郑铁记起当初秦公子被抢上山,他好事到大当家跟前凑热闹,瘪瘪嘴,那都多久的事了。   “只要我没死,你没死,我看一看你活着的热闹有问题吗?”死了的热闹便不好看了,毕竟死者为大。   郑铁不敢说话了,大当家实在会怼人,他哪里是对手。   “武疆这次过去不过是打个前阵,叫黑熊寨的势力能够在蜀中扎个根,等收拾完琼州,再说蜀中的事。”蜀中现在打不打下来其实没差,因为蜀中的重要性就是粮食棉花,这些有蜀中商人帮着运送,即便蜀中不在黑熊寨管辖,也能将书中作为后备资源地。   不过日后想要掌管梁国,蜀中势必要拿下,趁现在蜀中大乱,黑熊寨能打下来最好,不能便先分一杯羹,等手里的兵马再充足些,直接进攻蜀中。   “我这不是怕武疆想着好好表现不听大当家你的话直接在蜀中开战吗?”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万一武疆真的抓住能够吃下蜀中的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   “没兵没粮,武疆不会跟你一样鲁莽行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有时机是一回事,能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每次乱世读过书有眼界的都知道是重建王朝称王称霸的好机会,但又有几个抓住了的。   郑铁傻呵呵笑了笑,他行军打仗稳得很,哪里急功冒进过,真要说鲁莽那还得是大当家,阵前对将也就算了,竟然还敢一马当先不带亲卫就扎进战场。   万人敌也不是这个万人法啊。   “大当家有成算就行,我先下去了。”郑铁跑的快,像是屁股后面有火烧一样。   留得周肆摇头笑了笑,郑铁比他年长几岁,按说该成熟些,结果这些年半点靠谱样都没有,要不是人的确有领兵打仗的本事,估计也讨不得武疆欢喜。   “武疆和郑铁能成倒也是好事。”秦绥之和武疆也相识的情分,也知道武疆从前是嫁过人的,这年头寻常寡妇二嫁还是容易,到了名门之中,一旦被休弃的娘子郎君少有能寻个门户相对的人家再嫁,多是低嫁出去。   郑铁能够真心相对,二人也称得志趣相投,平日相处怕也不会少了话,只是自古帝王忌惮武将联合,武疆和郑铁眼看着日后是要统领一方的将军,周肆……   “我并不介意,现在黑熊寨连天下都没打下来,考虑这些太早了。”周肆这样说也不是一点都不担心武将夺权的可能,只是这种可能性很低,甚至在天下没夺取之前,根本就没有可能。   “那日后呢?”兄弟间为了皇位反目成仇的例子史书上比比皆是,他知周肆心性,又怕周肆坐上帝位变了心。   “日后军权是要改制的,与其忌惮武将谋反,不如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黑熊寨练兵都是统一的,没有军队是哪一家之说,自然不会有拥兵自重的事发生。   秦绥之点头,黑熊寨行兵打仗的确与大燕不一样。   “开年各个府学县学又有一批学子可以毕业,到时候我想要几个精于律法的学子,先将黑熊寨律令重新修缮一次。”   黑熊寨的律令多是出自黑熊寨定下的规矩,要是没有就按照大燕律来判决,律法方面因为犯罪的人越来越多,新的律条也出的很快,只是还未成书。   如今黑熊寨占据三州之地,明年开年又要打琼州,一旦拿下琼州,整个南境就算是归入黑熊寨之手,律法方面须得尽快完善,不然无法可依,容易造成冤假错案。   “不光律令还有军法,只是要定下律令非一朝一夕之事,绥之也不必太着急,大燕律眼下还能凑合用。”好歹也是历朝历代经过完善的律法,把不合理的条例剔除,剩下合理的条例也是能用的,只是大燕律记载的各样惩罚到了黑熊寨,统一改成了挖矿洗煤。   “我知道,只是律法之事已经耽误不得,现在律法方面的人才实在不多,最好能从江州过来的书生里挑选几个。”虽然大燕的书生少不得迂腐古板,但到了黑熊寨治下不得不说一个个都规矩的很。   便是娘子郎君出门做事,参军为官也没谁敢说有伤风化,不得不说读书灵活的人底线也很灵活,真正顽固不化的反而是黑熊寨治下没读过书的人,单单是乡下分田一事,黑熊寨不知道抓了多少阳奉阴违的村长和刁难的村民。   这些顽固不开化的人你是拿他没办法的,周肆也没打算费太多心在这些人上面,还是主打震慑为主。   “嗯,我会让凯之留意留意是否有这方面的人才。” 第219章   寒风凛冽,刚开春就暖和的地方只有琼崖岛附近的地方,琼州还是要穿棉衣御寒,不过这也只有琼州少部分人才能穿的起棉衣。   在琼州生活几十年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这样刺骨的寒冷,今年冬日又少不得死一些体弱的老人,一个村子丧事一场接着一场,连吃席的人都麻木了。   但他们也没时间悲伤,开春过后就要开始春耕,这是耽误不得的,琼州的地也不好,下苦力耕作一年收获的粮食能混个饱肚都是富裕人家,大部分百姓一直处于忍饥挨饿的状态,瘦麻杆是琼州百姓普遍模样。   “唉,又冷又饿,也不晓得这日子啥时候到头。”正午在地里做事的汉子们聚集在附近的树下头,吃着家里送来的冷馍馍,再灌一嘴透心凉的冷水,整个人都忍不住打寒颤。   “年年如此,你咋还没习惯。”   其余人不吭声,只顾一点点咀嚼手里的糙粮馍馍,这糙粮馍馍吃着剌嗓子,不喝水很难全咽下去,喝水吧肚子又冷的疼,身体要是差一些的,吃上一顿肚子保管疼的打滚。   “有兵打过来了。”突兀的一嗓子话把树下坐着的汉子都惊了起来,琼州山匪也不少,好些个村子都被抢过,只是他们这地儿靠着祁州,这些年祁州那头有个山大王厉害,好些个土匪不敢靠着人,便都陆陆续续迁走了,已经几年没被人抢过了,怎么好端端的有兵打过来。   不过眼下也不是追究的时候,管他什么兵,敢来村子怕也是过来抢粮食的,如今过完年,各家各户都省着吃粮,就怕熬不到秋收的时候,真要是被抢了,一大家子也别活了。   那喊话的人一边跑一边喊,地里做事的汉子们立刻拿着农具回家,能带走的粮食立马带走上山,不能带走的藏在家里犄角旮旯里,要是没被发现就是他们命好,要是被发现了,那也没辙,总之是保命要紧。   尤其是家里有媳妇和姑娘哥儿的,更是不敢多留,那兵过来,抢完粮,还要抢人,听说被兵爷抢走的姑娘哥儿,再没活着回来的,如今家家户户好不容易养活个孩子,就是不值钱的姑娘哥儿这么被糟蹋,也是肉疼。   只是这头人刚回家收拾还没出村子口,那头当兵的已经把路给堵了,上不得山。   黑熊寨的寨旗打的高,真要认字的只要见过一眼,必然晓得他们是打哪儿来,偏巧琼州这些地方村子一个认字的都难找出来。   “老大,村里的人都赶在一块了,我点过数,都在。”跟在郑铁身边的是从千夫长提拔上来的队长,此人不是黑熊寨的老人,是祁州鹿鸣府出身,算最早投兵的那批,这几年能够爬上来,也说明人有本事,在战场上敢拼敢杀,日后说不得也能混个将军做。   “叫军医里的娘子郎君和几个个不高的兵过去安抚安抚,别把人给吓死了。”郑铁挥手,他们这次行军并未大张旗鼓,所以走的道也不是官道,如此路过村落必不可少。   要说黑熊寨名声都在大燕传遍了,挨着祁州这样近的琼州不该有人还不晓得,但自从琼州边线的府县被黑熊寨吞并,这些原本离祁州不过百多里的村落,还真就不知道黑熊寨。   要不说消息闭塞呢,大点的富县,有商人出去经商或是有消息灵通的读书人,还听过一耳朵黑熊寨的名声,换到穷乡僻壤的村子,你问他县太爷是哪位他都不知道,更不说隔了几百里的黑熊寨。   起初遇上这样的寨子,郑铁还跟人好好说话,但这些百姓一个个被吓的六魂无主,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直接被吓晕过去,吓死的也有,不过跟黑熊寨关系不算太大,主要是人一口气没喘上来,梗死了。   便是有随军的军医,遇上这个年纪梗死的人,也不一定能够救回来,所以现在每路过什么村落,郑铁都不出面了,倒不是他长得是吓人,而是他这样的军汉身材高大,压迫感十足,不少百姓站他跟前不两股战战都是好的。   “这叫个什么事啊。”郑铁挠头,这还是靠近祁州地界的村子,要是隔的更远的村子还更棘手。   “头儿我看你别想了,老百姓现在压根都不晓得我们的名声,个个视我们为虎豹豺狼,咱们只要路过没伤着人,等之后地盘占下来,叫那些官吏去头疼吧。”因为打琼州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结束的,大当家那头的意思是打下一地,黑熊寨这边会派遣官吏过来接管,边打边治,这样注定不能快打,不然后面治理的速度跟不上他们打的速度。   “哼,你也晓得派过来的官吏多是县学府学出来的娃娃,个个满了十三就了不得了,要他们跟这群百姓讲道理可说不通。”虽然那群娃娃寒暑假也跟黑熊寨当官的做过事,但到底年纪小,不能把什么问题都扔给小娃娃不是。   “小娃娃怎么了?大当家十三岁的时候都带咱们杀了多少恶匪了,别小看现在的年轻人。”   郑铁不吭声,是个人就能跟大当家比吗?虽然他十三岁的时候要是遇上恶匪,也能把人脑袋砍下来,但他还不是到了十六七才跟大当家一块去剿的匪。   “明儿要拿下一座县城了,咱们这兵到时候可别越大越少。”小队长别的不担忧,就担忧这事,打下一座城,肯定要留兵力的,几百几千的留下,别还没打去沿海就被瓜分完了。   “这事你放心,榆州征兵的人数不少,年前进入训练营的那批已经能干事了,大当家的意思当地兵不能留在当地值守,之后肯定要安排到琼州执勤。”榆州人口是南境四州里折损最少的,加上榆州繁华,一州少说也有几百万人,见着黑熊寨当兵福利好,参军的人数可多了。   “那咱们还不能打快了,不然大当家那边还赶不上送人过来。”琼州要说好打也是好打,毕竟没什么兵力镇守,海军全在沿海地带,内陆这些府县有些兵力也都不成器,多是厢兵之流。   主要还是因为琼州地形复杂,大军光是行军的时间都要比打仗的时间多,半年之内拿下琼州全境,也算紧凑了。   “大当家决定出兵还能没考虑到这个。”江州可是源源不断的有读书人过来,这些读书人过来当然不是一来就委以重任,都要下到乡里磨练磨练,能把乡下的乡绅地保斗倒,升官是必然的事。   “也是。”   大军在村子整兵的时间不长,也是恰好撞上了大军正午休息吃饭,不然郑铁他们都不会在村子多留,顶多是借个道,跟村长宣传宣传他们黑熊寨就走了。   黑熊寨的粮草算不上太好,但这时候热水还是能喝上,毕竟黑熊寨手里的煤矿也不算少了,比起柴火煤炭在路上用更方便。   借了村子的水,黑熊寨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正午给村子的人分了点粮食,一个村撑死了百来口人,和大军数目比起来,算不得什么,这点粮食耗损的起。   于是等炊事班的火头军收拾好东西,大家伙开始上路走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还没吃完手里的面饼,碗里的热水都还冒气呢。   “他们就这样走了?”有汉子嘴里还塞着面饼,这可是白面做的饼子,咽下去一点不剌嗓子,平日里就是过年也不见得能吃上一个。   “刚给我们分饼子的人说他们就是路过。”   “啥兵路过不抢咱们的粮食,还给咱们这么好的粮食吃,还有热水喝。”热水在冬天也是珍贵东西,因为要用柴火烧,山里的树长起来不容易,各家各户砍柴是有定数的,不能多砍,不然山给砍秃了后辈去哪里寻柴火,便是干稻草都是能卖钱的。   “我哪里晓得,不是他们过来我都不知道祁州被一个土匪寨子占去了。”另一人咕嘟咕嘟喝完碗里的热水,发出舒坦的声音,前不久吃冷馍馍喝冷水的肚子都不疼了。   “不管咋说,我都觉得他们是好兵。”不抢粮,不抢人,借道还给他们送吃的,如何不是好兵了?   “嗯,他们说黑熊寨这次出兵就是打琼州,那咱们日后也归黑熊寨管了?”   “应该是吧,不过顶上哪个老爷管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催咱们缴税征役,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对寻常百姓,尤其是乡下地方的百姓来说,谁做皇帝,谁管祁州的区别着实不大,顶多是上头的官太贪的时候希望换个清廉的官过来,这样他们每天能多吃点粮食,不至于活不下去。   这个插曲并没怎么影响村里人,顶多是茶余饭后,歇口气的村民聚拢说上一嘴,毕竟这也是村子少有的新鲜事,其他时候还是该干嘛干嘛。   大概小半个月过去,原本平静的村子突然来了一队人,里头有儿郎,还有姑娘哥儿,数数人数有几十个嘞,其中有十来个都是当时过路兵的打扮。   大部分村里人猜他们是黑熊寨的人,果不其然,那几十人的队伍里有个领头白面书生,该是书生吧,不然一般人哪里长得这样白净,他们地里干活的皮肤都黝黑干枯,就是县里做事的也都一副老相,只有不干活的贵老爷才看着白净。   “你们说你们过来统计人口丈量土地的?”村长是村里少有懂点道理的人,上回那群兵路过,他就猜新过来的大老爷可能跟从前的官老爷不大一样,这不猜中了。   “不错,从前大燕的黄册和鱼鳞册都是老黄历了,甚至不少地方的黄册和鱼鳞册都是沿用前朝的,很多东西一团乱麻,想必村长你也经常处理村民田地界线纠纷的事。”   村长听得直点头,何止经常,那是隔三差五便要打一回,因为这多年下来,有的田因为田垄没了,这家占一点,那家占一点,可不把人家的田给占了嘛,为了田边界的事,村里械斗的次数都不知道有多少。   “我们过来就是为了重新测量田地,也是过来实行分田政策的。”   “什么是分田?”村长一顿,自古也有分田政策,不过早就湮灭在历史中了,到了如今除去读书人少有知道什么是分田的。   “等统计完村子里田地的数量,会按人头分田到个人头上,这田也不算是给你们的,还归属与黑熊寨,但分到你们头上的田地便是交给你们耕作,每年缴纳田地两成收入。”   “这,按人头分,也就是说姑娘哥儿也有田?”村长还是很会抓重点,看着当官的点头,那村长立刻抓住当官的胳膊,“这可不成,村里的田本来就有数,给青壮种都不够,哪里能分给姑娘哥儿,她们日后都是要嫁人的,这田要是分给她们,不是要带到婆家去吗?”   “黑熊寨定了规矩,每人都可以分到一定数额的田,至于你说的不够分,是不存在的,县里那边我们已经收缴了豪族商户的田产,分给每个人头上只有多的。”在南境,只要剿了世家豪族手里的地,再没说分不够的。   “那能不能都分给村里的青壮,毕竟这地里干活的多是青壮,分给姑娘哥儿她们也照顾不过来,糟蹋了不是。”村长舔着脸,只是还不待继续说话,就见黑熊寨过来的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把村长吓了个机灵,但这时候他作为村长不可能不为村子争取利益,只能咬牙继续。   “官爷可能不晓得,我们这些乡下种地的最看重的就是田了,要是你把这话给村子里的人一说,保管有些牛脾气的要找官爷你理论,他们种地力气大,容易伤着官爷。”   “你这话是在威胁我了?”白面书生抖了抖袖子,瞥了一眼村长道。   “不是不是,哪能是威胁,不过是给各位官爷提醒,村里人没读过书,不懂大道理,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也是有的。”   “转不过弯没事,琼州矿产也不少,正好现在没有下矿的工人,要是有人闹事直接拉去矿场做工就是,不说琼州,就是祁州榆州矿场也都缺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跑不了。”   说话的书生语气并不严厉,反而有些轻飘飘的,但听在村长耳朵里犹如惊雷,把没见过世面的村长吓的不轻,这不听话竟然不是打板子,而是拉去挖矿吗?   他又伸头过去看着书生身后跟着的几十个人,里面有姑娘哥儿,个个身体强壮,就是对上村汉也不在怕的,村里才多少人,敢闹事吗?   “黑熊寨跟大燕不一样,不是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从今日起各个村子都会有正式的官吏过来接管,你们目前要做的只是听话,敢做多余的事,我们矿场上有的是活给你们做。”   书生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村长像是斗败的公鸡瑟缩出了门,给村里人宣布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当场就有汉子脾气上来,拿着手里的锄头说要把人给赶出去,不过还没靠近,就被一旁穿了甲胄的娘子拿下,直接捆了手脚,便是一家子鬼哭狼嚎过来求饶,也不曾放开。   甚至再三警告,那汉子的娘还是在地上撒泼打滚不肯离开,犯了扰乱公务的罪名,也被捆了手脚,连嘴上都塞了布,说是要拉去挖矿洗煤,村里人哪里见识过这样的硬茬子,一下都老实归家不敢闹事。   “果然跟大当家说的一样,过来琼州,最要紧还是抓几个立威,不然事不好办下去。”云展活动手脚,他可是从学习班脱颖而出,本来可以在祁州当县官的,但想着还是去琼州干活更容易出成绩,加上他又有学习班的经验,过来处理琼州村子再合适不过。   “可不是,得亏郑队长推进的慢,不然一口气有这么多府县要处理,还真腾不出人手。”别看他们现在有几十个人,但要负责的村子可就多了。   “慢点好,不少江州过来的书生还在榆州乡下历练,等人干出成绩都会过来琼州一展拳脚,琼州太早拿下来,他们可没有那么快冒头的机会了。”也就是南境穷乡僻壤,才有这么多空位给他们留着,换到北面州府,能干的官吏比比皆是。   总体来说,北面的地方官肯定也贪,但人能干也是真的能干,毕竟北面出了好政绩是容易从地方调到中央做事的,但凡想要往上爬的自然还是用心治理地方,与南境这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地方官不一样。   “唉,还是人手不够。”   “快了,听闻容州那边府县县学也开办的差不多,两三年功夫便能出不少官吏。”秦襄和邢堂明在容州耕耘这么久,也不是一点收获没有,海贸来往加快了容州经济的恢复,只要有钱一个地方要发展速度就跟坐了火箭似的。   府学县学基本上已经完成建设,唯一缺口还是教书先生不够多,不过容州百姓人口本来也少,便是有黑熊寨优惠福利能送孩子去府学县学念书,也没多少孩子。   但自黑熊寨占据祁容两州以来,每年统计的新生儿人数可谓是成倍增长,除去老百姓日子过得好能够养活更多孩子外,还是多亏了黑熊寨不允许溺婴杀婴,一旦被人举报了都是要送去矿山劳作的,在黑熊寨里杀婴也归属于杀人,算重罪。   不过黑熊寨也不是完全不管百姓死活,养不活得孩子可以送去慈幼局,但孩子送去了便算是跟父母断了联系,且慈幼局也不是纯纯替人养孩子的冤种机构,一旦敞开了接收百姓家里养不活孩子,几年慈幼局里的孩子都要比百姓家里还多。   黑熊寨出了相关条例,但凡送了孩子去慈幼局的人还继续生孩子,都是要罚款的,没钱那就只能去山里卖苦力了。   几条相关律令一下达,学习班立刻上山下乡通知,祁州的百姓如今都认识几个字,便是不知道律法,学习班的人过来再三宣传过还敢违反的,后果大家伙都清楚。   琼州新收的府县在派遣过去的官吏和兵丁手中有条不紊的消化,等明年这个时候,想必吞并的府县也该是一片繁荣之景。   唯有琼州刺史严扬在黑熊寨入琼州都半个多月了才收到消息,正催促冯家船坞赶紧交船。   严扬要的船不大,不过三千料,只要人手够,他们阴干的木材也多,不消三个月的时间就能造出来。   给么自然是能给的,但冯根哪里能够让严扬这么跑了,只说还要一个月才能完工,叫严扬急的在府邸打转。   他倒是没有怀疑船坞的人骗他,实在是现在造船的确需要很长时间,要是造船的木头不够,那就更麻烦了,须得等三五年才能造新船呢。   再有冯家船坞接的造商船单子本就不少,便是因为他是刺史能够把他的单子往前提一提,这银子不到位,肯定也不会叫整个船坞的船工都耗费在他的船上。   其实不怪严扬吝啬,主要是他手里的钱财是他出海的保障,要是没寻到新去处前把银子都花出去,出海之后怎么办?   想想黑熊寨半个月时间才推进了那么点距离,一个月时间应该打不过来,他也正好离开前送点大礼给黑熊寨,当时这段时日夜不能寐的回礼。 第220章   琼州送回祁州的消息,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更新一回,虽然不都是好消息,但总体来说琼州按照出发前的计划在被缓慢消化。   “琼州百姓的确要比祁州顽固。”周肆收到最多的还是派遣过去的官吏来信,光是官吏在乡下遇袭,就有十好几起,有两个官吏不察受了点轻伤,幸亏派遣了兵丁跟着,不然肯定要闹出人命。   “琼州情况复杂,之后派遣去乡下办差的官吏必然要多派遣一些兵丁跟随,便是只能一个村一个村消化也不能为了赶进度分散官吏办差。”秦绥之好歹也在公堂之上接过乡下百姓的官司,那场面用鸡飞狗跳形容再合适不过。   未开民智,他们只知喊冤不知自己犯了罪,便是罚去挖矿也见不得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嗯,我会尽快让榆州出训练营的新兵去琼州镇守。”有些村子仗着人多,整个村子都想要反抗,要不是这些兵丁身上带有火铳,只怕几十个人都要遭他们的毒手。   穷乡僻壤出刁民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平日里这群百姓自成一套规矩过惯了,现在黑熊寨要插手,他们不反抗才有问题,关键不少村子都见识过黑熊寨军队,竟然还想要杀黑熊寨派遣过去的官吏,实在不知道这伙人怎么想的。   “火铳数量可还够用?”火铳因为子弹制造困难的缘故,并无法大规模推广,但火器营的工匠也没放弃改进,这几年又有不少这方面的人才被选拔出来,进入火器营后改造了许多火器,火铳也在其列。   “够用。”本来火铳也只是起震慑作用,靠它打仗还是难了点,主要是射程短,炸膛率虽然降下来了,但凭现在的工艺水准,概率还是不低,战场上没有钢炮一炮下去来的有劲。   “火铳出产的数量还不够,等拿下琼州全境,我们要面对的百姓是如今的千倍百倍,去各地方干事的官吏若是没有火铳傍身,很容易出事。”当官的被打死在大燕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尤其是一个村子打死一个地方官,那地方官后面没点背景多半是要被掩盖过去,毕竟要把一个村子的人都拿下太麻烦,除非死了的人有背景,也不过是抓首恶斩立决以儆效尤。   说来乱世说屠城便屠城,太平时候要管治一个村子都不敢明目张胆杀一村人,也可见上面的人对基层管辖有多薄弱。   “是个问题,过两日我去火器营看看能不能扩大火铳制作的规模。”周肆揉了揉眉心,攻打琼州加大了黑熊寨运转的负荷,他这个做大当家的也必须打起精神,最近这些日子忙的实在忘了这回事。   “大当家,武疆那边传回了消息。”君凯之从门外进来,瞧着大当家和秦公子在商量事,也不啰嗦,直接把武疆给的消息递到大当家手里。   武疆带一千人入蜀中自然是走的水路,江上航行不比海上,江船自然也不能往大了建,不然江上吃水不够便只能用纤夫拉船。   一千人需用的江船数量不少,而黑熊寨与蜀中做生意都是蜀中商人过来祁州,自然手里的江船数量不够,不过好在不少蜀中过来定居的商人知道黑熊寨的困难,慷慨解囊的把自家商船借了出来。   蜀中商人要出蜀做生意,江船肯定是必备的,尤其是做大生意的,手里的江船都有十好几条,只是现在蜀中生意不好做了,黑熊寨又不许屯田,只能想想别的法子谋生。   如今黑熊寨最紧俏的生意肯定都是倒卖黑熊寨的稀罕货,但这些东西贩卖去大燕是要担风险的,要是大燕的官想要贪污你手里的东西,直接治一个通敌的罪名,黑熊寨难不成还能为了一个做生意的商人去和大燕闹事?   于是蜀商思虑再三盯上了出海生意,他们自然不是要亲自出海,现在出海做生意都晓得是赚大钱,可能买的起海船的商人少,蜀中商人便出钱买海船占股,一来一回也能得不少利。   江船借给黑熊寨那是稳赚不赔的,便是江船毁了,黑熊寨说了能拿海船抵。   “蜀中乱的不是时候。”周肆看过信件,面色冷了几分,之前蜀中乱还只是蜀王的几个儿子争权夺位,并未波及到世家豪族,谁料武疆带兵马一入蜀中,蜀中各地豪族就起义了。   仅蜀中一地,起义的反王都要比大燕多了,可见混乱程度。   “这些世家豪族莫不是怕蜀王的儿子继位后投靠我黑熊寨?”不怪秦绥之有此猜测,蜀中和黑熊寨来往多年,当地的世家豪族只怕比大燕的朝廷百官还要了解黑熊寨,他们必然也怕黑熊寨入蜀后夺他们的根基。   “该是如此。”不然这些蜀中世家豪族好好的土皇帝不做,干嘛要接手蜀王这个烂摊子,天下间也不是什么地方称王都是好事,例如蜀中,蜀中不怎么学儒,自然对君臣尊卑那一套多抱有嗤之以鼻的态度,蜀王也不过是管管蜀中的平民,平日怕也是要看世家豪族的脸色的过日子。   “给武疆传信,让他以静制动,不必插手蜀中豪族之间的斗争,必要的时候可以选一易守难攻之地,收容流民。”也不知道等琼州打完,蜀中的混战是否能够结束。   “是。”   命令一道道传出去,不光蜀中和琼州,远在北邙的刘老实也收到大当家的消息,要说还是大当家高瞻远瞩,如今黑熊寨的弟兄和苏青云的军队已经交好,原本两家是井水不犯河水,自上回秦家事情暴露,苏青云的军队便开始有意无意和黑熊寨交好,打的什么主意刘老实一群人心里都清楚。   他们也晓得黑熊寨没开始往北走之前,苏青云的军队最好是照旧打大燕的名头,这样无论是镇守北邙还是进攻西姜,都很自由。   “老刘,看什么呢?”赵副官从军营过来,可以说老赵这人基本上都混成黑熊寨人了。   “看寨子那边的消息。”刘老实招呼赵副官坐下,“咱们寨子今年开始打琼州了,要不了多久琼州拿下,南境这一片都归咱们了,算地盘,大燕还不够咱们的地盘大。”   当然了,也不能光看地盘比实力,西姜的地盘也大,不见西姜有本事一口气灭了北邙和大燕。   “你们速度真快,领兵打仗的是那个叫郑铁的?”赵副官自然也听说过黑熊寨几名将领的名头,那武疆他还见过呢,只是他从来没想过武疆一个哥儿也有领兵打仗的本事,要是早晓得就把人弄到兵营里,他们苏家军不是又得一员悍将。   “自然是郑队长,这点小地方也用不着大当家出马。”本来么,各司其职郑队长就是管打仗的,他又没什么事牵绊住,哪能叫大当家披甲挂帅。   “也是可惜,我看你们大当家也是个领兵的好手。”   “领兵打仗哪里比的上治国齐家,我们大当家还要更要紧的事忙,这战场交给郑队长他们再合适不过。”刘老实咧嘴笑,大当家会的多了去了,经商种地哪样拿出来不能混个好出路,可这些小道都比不上做皇帝带来的好处多,大当家当皇帝,大家伙才有好日子过。   “你这话说的,莫不是也看不上武夫喜欢那文官不成?”赵副官一拳打在刘老实身上,却也不重,按刘老实这个身板的汉子,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哪的话,文武本来都要紧,但文官武官再厉害,都不如一个好皇帝厉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皇帝重不重要历史上的例子比比皆是,远的不说前朝为什么没了不就是出了个暴君吗?   赵副官沉默良久点头,要是有个好皇帝,大燕何至于此。   “你们打算多久打过来?”要说黑熊寨这般厉害,明明早几年就能往北面打,结果一直按兵不动,都占据两州之地了才叫朝廷晓得,一时间让赵副官这个莽夫有些不知道黑熊寨究竟是什么打算。   打天下宜早不宜迟,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来一个厉害的家伙摘桃子。   “那还早着呢,怎么你们苏家军已经迫不及待换上我们黑熊寨的甲胄了?”刘老实算过,还得要几年。   “屁话,就算我们苏家军不投靠黑熊寨,自立为王,大燕也是拿我们没办法的。”赵副官说的也是实话,苏青云是大燕难得出一个的将才,现在手里又有这么多兵马,但凡是个有野心的早就回程打大燕了,这不比打北邙来的轻松。   “你也就嘴皮子上说说,要是没有我们黑熊寨异军突起,我看你们还是得守着大燕那个烂摊子,直到新的王朝出现。”刘老实是懂扎心的,这话一说赵副官就老实了,再不提黑熊寨的不是。   “唉,那你说说我们什么时候能打西姜。”北邙和西姜是接壤的,不走大燕也能打去西姜境内,只是他们要和西姜开战就不是小事了。   北邙被他们两年之内灭掉,全赖一场谁都没有预料的大雪,加上之前和大燕打也算是把国力打空了,说到这儿又不得不提一嘴大燕虽然一直在挨揍,但比起北邙和西姜耗空国力,大燕是真的富裕,就算是之前割地赔款,挤一挤还是拿出了不少粮食支撑将军拿下北邙。   “西姜又没有天灾人祸,且举国皆兵,你们这时候后勤跟不上,打过去不是送菜吗?”要打西姜就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西姜有好马,骑兵的战斗力碾压步兵这是不争的事实。   苏青云要拿下西姜,怎么自家也得练出一支骑兵来,可自古以来骑兵有多吃钱都晓得,大燕又不重视马政,短时间内想要掏出能够对上西姜的马匹,除非把京中世家的马场抢空才勉强够用。   “那也不能老守在北邙,我们弟兄又不是治理的料,守在北邙还不如回关山城呢。”北邙的气候不是土生土长的北邙人,实在很难适应,尤其是冬天,即便有黑熊寨资助的纸裘,那也不抵用,听说今年黑熊寨的棉花产量又翻倍了,要是能够送些到北邙就好了,就是他们手里没东西换,不知道将军能不能想想办法。   “虽然你们和秦家私底下交易并未大张旗鼓宣扬,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你们亲近秦家,现在秦家又站在黑熊寨这一头,但凡你们敢回关山城,大燕都要把你们打成反贼。”   本来苏青云手握重兵,大燕上到皇帝下到群臣就忌惮的不行,这下又有秦家加重筹码,远在北邙的苏家军唯一能够和大燕相安无事的办法就是留在北邙,才能叫两家都体面的等黑熊寨过来,而不是直接决裂。   “真麻烦。”赵副官嘟囔,这些当官的心眼子太多,要是战场能够比谁心眼子多谁赢,估摸着靠大燕那群当官的,他们得无往不利。   “好了,让你们休息你们还不乐意,北邙的地可都是肥田,种粮食产量可高了,实在无聊你们就带兵去种地嘛,种出来粮食既可以为打西姜做准备,也能和咱们黑熊寨换东西。”刘老实暗示,黑熊寨粮虽然够,但粮食这东西没谁嫌多的。   才想了今年黑熊寨要是能送棉花过来他们该拿什么换,刘老实马上给他寻了一条出路,让赵副官一拍脑门,觉得此事可行。   “老刘,你这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得,光看你模样还以为你是个粗人,跟我一样只晓得喊打喊杀,结果你这人粗中带细,就是去朝廷跟那群文官相处,也吃不了亏,日后将军投靠了黑熊寨,还要仰仗你多提携提携我们。”   “不成问题。”刘老实脑子自然是聪明的,因为不聪明的人很难入选情报队,再加上大当家不是刚来了信吗?信上不说事无巨细,只要提点他一两句他还能不知道该怎么办,也白瞎这么久的忙活。   “那我先回去和将军商量商量种地的事。”耕战是千百年延续的习惯,几万人十几万人一天的嚼用是很可怕的,要是不自己种地养活军队,光靠国库,再富裕的国库不消几年也就空了,也不知道黑熊寨是如何能养的起这样一支大军,不光给人吃饱饭,还能有饷银拿,看的苏家军的汉子眼睛都直了。   “北邙有苏青云的队伍在,乱不了,只是要打西姜没那么简单,琼州拿下,蜀中再收归黑熊寨,南边一片都是黑熊寨的治下,到时候大当家是要先取北邙还是先拿大燕的北面国土?”刘老实在舆图上比划,因为黑熊寨在本州岛也有停靠的港口,不走大燕北面的道走海路也能联络,但这样的联络比较浅,出海也要看气候,没那么及时。   估计大当家还是要把大燕吃下才会正式接管北邙,可北邙原本是一个国家,国土面积比大燕小,但在舆图上也有一大片,光靠他们这些人治理是不成的。   要不让大当家派遣一个先生过来接手? 第221章   要祁州那边派遣人接手北邙并不怎么迫切,因为此刻北邙在苏青云和黑熊寨两股势力的裹挟下,没出什么乱象,只要没人趁他们不注意偷摸组织人闹造反,维持到黑熊寨过来不成问题。   但没有闹造反可能吗?不说北邙的士族乡绅知道黑熊寨对他们的态度后会不会铤而走险,单单是北邙亡国就有的是忠于北邙的百姓想要再复国。   当然有人造反也不算大事,毕竟北邙大军都不是苏青云军队的对手,百姓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定然是比不过正规军队的。   只是刘老实考虑北邙人口因为大雪锐减,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口这会子再继续消耗下去,日后北邙难免成个空壳,且大燕人口就算比前朝多,看大当家的意思多半是准备将北人南迁,平衡南北经济,不会送把大燕人送到北邙境内耕作。   要想发展北邙还是得看北邙当地人口,而要增加人口势必要发展经济,让北邙的地能够养活更多的人,关于北邙耕地产粮其实不需要太担心,因为大当家说过北邙境内的地都是沃土,单一亩产粮就要高出大燕境内的耕地,只是北邙苦寒缺少人口,所以耕地一直不发达,千百年来竟然也没人发现这地方是个种粮食的好地方。   只要北邙人口上来了,不断开垦新地,迟早北邙也能和江州一样,成为粮食盛产的地界。   “不成,必须得找大当家要个谋士来,西姜都还没归到黑熊寨手里都有叶先生在,北邙现在私底下就是黑熊寨的地盘,总不能靠我这个半吊子搞情报的来治理。”   刘老实的信送出去还没等到回音,先一步等到了大燕派遣过来治理北邙的官员,现在北邙名义上归属大燕,虽然群臣都怀疑苏青云是否也跟黑熊寨暗通曲款,但苏青云一日没宣布起义,大燕的官员也只当苏青云还归属大燕。   那么苏青云打下的北邙归属大燕就是西姜也没意见,自然派遣官员去接手北邙是理所应当的事,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北邙之地苦寒,即便百年前属于中原王朝,百年过去了,按照二十岁一代人算,现在生活的都是第五代人了,早对中原没什么归属感,算是蛮夷之所。   往日这样的地界,都是罪官流放之地,现如今朝廷没那么多犯罪的官员,只能挑倒霉蛋过去了。   这事秦尚书令肯定是要插手的,朝中官员晓得秦家插手是为的什么,有心阻止但要全派他们的人过去,手里的官员又不乐意,毕竟眼瞧着大燕不成器了,在京中的好日子都是倒着数的,哪还有心思去北邙干业绩。   于是卡着最后的档口,秦尚书令直接补上一半的空缺,秦家能派这么多人过去,正是因为这些人知道去北邙治理的业绩能够被新主看在眼里,到时候黑熊寨过来,他们想要升官发财就靠这一遭了。   两派官员目的不一样,精神气自然也不一样,秦家这头的官员个个斗志昂扬,恨不能立刻就任,大燕这边少不得愁眉苦脸,准备到任上继续当个耳聋眼瞎的糊涂官。   不过这伙人没想到,才入北邙地界,就撞上了黑熊寨的人。   老实说,黑熊寨对外都是凶名,因为黑熊寨打仗厉害,两次交手把大燕打的再不敢还手,江州那边有人斥责大燕群臣,那些官爷都没出口反驳,只装聋作哑继续醉生梦死。   所以压根没接触过黑熊寨的大燕官员到了北邙见到了黑熊寨的人,既好奇又不敢靠近,深怕黑熊寨的汉子个个穷凶极恶,要吃了他们去。   刘老实收到江庄送过来的消息,知道哪些官员是秦家的过后,便带着人一家一家登门拜访,虽然这些官不是黑熊寨的官,但说不准日后就是同僚,他这时候拉拔人一把,也算送个人情。   同时也借这些人的手,先把北邙的士族乡绅都给拔出了,左右苏青云的兵够,要是有人反抗直接动兵就是。   于是秦家一派的官员还没歇口气就被安排了任务,虽然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黑熊寨收缴世家土地,但真到了自己动手,一个个心里也是怕的。   因为他们真要是掺和进去,便再没有退缩的余地,敢半道上反悔不说黑熊寨如何,就是京城那群世家都能把他们给撕了。   “这,咱们是按那刘老实的话干还是先按兵不动,我们过来可没有带多少人在跟前,要是惹了众怒,黑熊寨的人不见得会救咱们。”   “咱们过来北邙是想要干一番事业好得黑熊寨另眼相看,现在黑熊寨的人过来指点咱们,咱们要是装聋作哑传到黑熊寨大当家耳朵里,日后官途怕也是毁了。”   北邙苦寒,他们要是不想追名逐利何必来受这个苦,留在京城等黑熊寨打过来不好吗?左右他们已经投靠秦家了,便是日后得不到黑熊寨的重用,也能继续为官混日子。   “这样说,我们必然要和北邙的世家作对了?”他们现在跟北邙世家作对,就是和京城世家作对,有不少小官家族也是世家出身,谁能说派遣他投靠秦家不是两头下注。   “莫不是诸位还以为我们有回头路,京中世家对站在秦家一派的官员恨之入骨,要是黑熊寨过不来,咱们的下场不一定比黑熊寨过来后的世家好到哪儿去。”   闻此言,不少官员打了个寒颤,世家手段他们在京中混了这么久,如何不知道。   “那就,干了。”   大燕文臣少有如此痛快决断得时候,从黑熊寨把世家打的装聋作哑就能看出来,大燕当官的和世家都养成了一副遇事不决就拖延逃避的性格,今天能够这么快做决定,也多亏黑熊寨给人压迫感太强。   于是只有少数城池被刘老实清缴过士族乡绅的北邙,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除士族活动,且大燕的官员处理这些士族乡绅手段比黑熊寨要残忍些,黑熊寨好歹还辩一辩忠奸,不会误伤无辜。   大燕的官一向是一刀切,且他们手里没那么多人,只顾指挥手里的人去各个士族乡绅清缴,要是有人不同意,直接阖族抓了,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几日,北邙各个城池的地牢都被士族乡绅的人堆满了。   “头儿,咱真不出手?继续让这群当官的干下去,地是拿回来了,但钱可以不一定都充公。”士族乡绅的家产丰厚,抄家也全是大燕的官干的,他们可没插手,按照大燕当官的尿性,抄来的家产不自己留大半是不可能的。   “我都告诉过他们黑熊寨的规定了,他们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抱有侥幸心理贪财,日后也一定成不了好官,不如在北邙就把他们解决了。”刘老实稳坐钓鱼台,秦家派过来的官他本来也不是百分之百信任,毕竟出身大燕,能够跟张咏江楼一样把大燕当官的习性改掉,只怕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秦大少爷也亲自写过信,信上说不必看在他们的面子上给这些官员留颜面,只要能够拿出证据,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然这些依附秦家的世家豪族还以为真有了免死金牌。   “头儿,你隔这儿钓鱼执法,不怕之后这些当官的反应过来报复咱们啊。”瘦猴儿挠头,他晓得按这群当官的这么做下去,其余士族乡绅必然不可能乖乖等死,到时候八成要闹反,眼下这群当官的又指挥不动苏青云的军队,真遇上了闹反的北邙士族,多半要掉脑袋。   “报复咱们?你不如想想他们能不能活下来才是个问题。”   “这,全都弄死了会不会影响秦家在京中的声誉?”好歹这些人都是投靠秦家,结果好日子没过上,命先没了,那京中不少势力就要掂量掂量投靠秦家划不划的来了。   “放心,死不了几个,能够冒险过来的官员都想着日后在黑熊寨加官进爵,只要没贪收缴的钱财,我都能保他们一命。”   瘦猴儿一想,难怪最近营里的弟兄都不见踪影,原来是被头儿派出去摸那些当官的底细去了。   “头儿,有啥需要我干的吗?这弟兄们都出去了,就留我一人在营地,不大好吧。”   “作为我手下第一号亲信,能少了你的事,等着吧,等弟兄们把消息送回来,你整理整理,看准时机去苏家军请赵副官带一队人马过来平乱,对了好东西也得给人准备准备,叫人出来做事不给工钱可不成。”   现在苏家军还没投靠黑熊寨,自然请人家做事没有白做工的道理,不过好在刘老实在北邙这些日子虽然干的是散财的事,但经过一两年耕耘,也有点收获,加上祁州那边支援,手里还松快的很,这点佣金还是支付的起。   “头儿,你这行事越发滴水不漏,要赶上徐头儿了。”瘦猴儿这个马屁拍上道了,情报队出身的,哪个不是被徐头儿一手带出来的,现在徐头儿要镇守黑熊寨大本营,防备大燕探子刺探情报,不能出来做事。   他们这些跟在徐头儿手里的汉子可不得给徐头儿争面子,现在能得一句像徐头儿,他刘老实也算是出师了。   也是他年纪跟徐头儿不相上下,等不到徐头儿退休接手情报队,不过能够打败其他几个竞争对手做上情报队副队长的位置,也算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就是不晓得李三川那小子在梁国那头是不是也干的特别出色,真要是能把梁国渗透开,这副队长花落谁家还真不一   定。   ——————————   梁国,又称宁州,因为隔着蜀中,中原对蜀中都控制不上,更指望不了控制更远的梁国,千年前梁国乃至更远的藩国也都是中原境内,但经过多朝更迭,也渐渐失去了控制权,加上梁国的百姓多是夷人,不通汉话,和南境的夷人一样顽固不化,甚至因为完全不必接触汉人,梁国的夷人要更固执一些。   李三川和阿东过来梁国快两年时间了,从最开始一句夷人话都不懂,到现在和梁国的夷人交流无障碍,还是费了很大功夫的。   这也得亏秦襄和邢堂明在容州不断后援支持,不然光靠李三川和阿东过来的时候带的那点东西,早就叫梁国的夷人把他们赶出去了。   在梁国,汉人可半点不受欢迎。   而梁国山林又多,蛇虫鼠蚁更是数不胜数,一个不甚就要栽跟头,这次过来梁国的情报队,事前做了不少准备,也还是有中招的,要不是孙大夫调配的解毒药有效,此刻多半损失惨重。   好在一年多他们也没白干,至少打通了汉人和梁国之间的商路,原本容州过来梁国经商的商人少的可怜,且梁国百姓也多不富裕,赚不到什么钱。   但大当家说梁国有烧青花瓷的原料,比起海外一船一船运回来,梁国这里的原料要更近,也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才真正打开了商路。 第222章   “梁国回青烧出来的青花瓷不比海外带回来的苏麻离青烧出来的差,最要紧回青还便宜,即便是走山路难运些,也比从海外一船船运苏麻离青要方便,日后市面上的青花瓷便可敞开了供应。”过来梁国的黑熊寨情报队成员说起这些时候在梁国的好事,语气是止不住的骄傲。   “可不是,要不是凭回青打开梁国和容州的商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此地撬个口子。”梁国脱离中原统治实在太久,且之前便是归属于中原,也没多少中原的官员过来管辖,汉化程度不高,当初他们一伙人入梁国,差点叫人给打死了。   “再顽固不化的人看到好处也会软化态度,大当家说过,天底下少有人能和钱过不去。”李三川在梁国这些日子,皮肤黑了两个度,其实梁国的太阳并不刺眼,气候也不错,只是常年在野外跑,总归白不起来。   “话是这么说,但主要还是依仗咱们带过来的东西,梁国的贵族还算有点眼界,没有一股脑把咱们抢了。”   他们在祁容二州接触山上的夷人时,就有不少夷人抢过在山上行走卖货的队伍,甚至还闹出过血案,那些夷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连基本的道理也说不通,向来是看上什么抢什么,和汉人又是世仇,为了抢东西把人打杀了是常有的事。   要是从前的汉人商人也就罢了,一般地方官不会为了一个小商贩就和山上夷人闹开,但谁让人这回欺负到黑熊寨头上了。   大当家当即派了兵丁上去,把整个寨子的人都给抓了,杀人的夷人,肯定是活不成的,其他寨子里的夷人手里也可能有汉人的血,但事情久远,没人报案黑熊寨也查不到证据便不好空口白牙治罪,最后只是把人打散了分散到容州开荒。   他们过来梁国前,还以为也会遇上这种棘手的情况,结果不管什么地界都有一样,总有一批脑子聪明的人管着脑子不聪明的人,只要能够和这些聪明人搭上关系,再没有打不开的路子。   “他们也想抢,但同样也忌惮我们的火铳,上回那个贵族邀请咱们去山猎,见识过我们火铳的厉害,真要敢动手,他晓得肯定头一个要崩他。”火铳上战场不成,打猎也只能算将就,距离远了,比不上弓箭,但谁让它杀伤力强,就是土墙都能打个坑,贵族的脑袋难不成比土墙硬么。   “还是要有武力震慑才行,等之后梁国彻底跟咱们开放了,得叫大当家送两门钢炮过来。”   “不错,钢炮比火铳给力多了,可惜咱们都没机会摸一摸。”钢炮的厉害大家都知道,但真正见过摸过的,都是兵营的人。   “你想摸还不简单,步兵海军都有,直接转兵不就是了。”他们情报队的人不算兵,从前在山寨的时候,情报队和巡逻队倒是没有分的太清,主要那时候情报队的成员都是从巡逻队选的,两家说是一家也不为过。   现在么,情报队的人不光从兵营里选,还从考上的官吏中选,如此情报队的成员到底属于兵还是属于吏,底下的汉子争论了好久,最后大当家说他们是吏。   吏和兵身份大有不同,一个管民生一个管打仗,他们能用的火器是火铳,兵丁用的可都是实打实的钢炮,有点血性的汉子肯定都有个放炮的梦想,奈何条件不允许。   “我倒是想转,你看李头儿敢让我转吗?”情报队的成员基本上不犯大错,是不会有退队的情况,毕竟大家伙都知道不少黑熊寨的秘密,轻易退队很容易泄密,而且情报队成亲还要查对象三代,除非遇上需要情报队出手的战役,不然他们和兵营基本上不会有接触。   “李头儿肯定敢,徐头儿是一定不批的,到时候还要叫你们一人一个去写检讨送到大当家跟前。”同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检讨么只要不是自己写,大家伙都是乐见其成看别人做的。   “去去去,就你话多,吃你的吧。”   那汉子给人塞了个馒头,堵了人的嘴才算消停。   李三川吃完手里的东西,打了个饱嗝,现在他们在野外,吃的都是馒头咸菜,看着这顿饭寒颤,其实在梁国能有这样一顿饭都算是好的。   就他们在梁国了解的情况,有些地方没吃的只能靠吃甘蕉饱肚,那东西饱腹感也是有,只是也有粮食顶饿,光吃那玩意人没力气,而且扒了皮吃上几根也就腻了。   “阿东,出来这么久,想家吗?”李三川还是很关心队伍里的这位夷人小兄弟,毕竟当初是他把人骗过来的,人未婚妻还在祁州等着人回去呢,虽然说这近两年功夫,他们一直没和祁州那边断了书信往来,到底隔的远了些,信送过去要耗费不少时间。   “你不想家吗?”阿东肯定想家的,也不知道他离开的一年多时间里,爹娘和阿妹日子过得怎么样了,都这么久了汉话肯定说的不错了。   “我孤家寡人,就是祁州有房子也算不得家。”不说李三川,就是这次队伍里其他情报队出身的汉子都是孤身一人,他们多是从前老家遭灾逃难来祁州被黑熊寨收留的,这逃荒虽然说都是一家子一块逃,可越往后头一家人就越少,到了祁州,一家人能有一个活着也都是命好了,所以黑熊寨多的是孑然一身的人。   其余岗位上的汉子还能说寻个媳妇生几个孩子成个家,他们做情报的时不时出外勤,一年到头也不见几个时候回去,自然也没想着娶个媳妇叫人家守活寡。   “那你该早些娶个媳妇。”阿东作为夷人,尽管学了汉人不少知识,心里还是守着夷人的老规矩,比如早成亲,要不是他们下山生活在黑熊寨的地盘就要守黑熊寨的规矩,不少挣了钱的夷人小年轻早就娶媳妇了,因为在山上十三四岁成亲再常见不过。   “你说我,你怎么没娶了人姑娘再出门?”李三川见阿东一副老成的模样劝他,笑着露出比脸白几度的牙齿。   “没攒够钱。”山上娶亲没什么麻烦的,看上了直接抢回自己的山洞,生米煮成熟饭也就成了,下了山,学了规矩,阿东喜欢的又是汉人姑娘,自然不能搞夷人成亲那套。   先不说他能不能在巡逻队的眼睛下顶风作案,真要是没媒没聘和人姑娘上了床,隔天清晨他就能被抓去山里挖矿,到时候还要成为告诫下山夷人同乡的典型,丢尽颜面。   “你小子手里钱该是不少,都在鹿鸣府买了房,还没攒够聘礼?”寻常人家结亲,送聘礼最主要的是银子,就说祁州乡下,二两就足够娶一个好媳妇,到了城里,家境不富裕的也多只要十两就能成事,只有稍微有点钱的贵老爷才会把聘礼嫁妆说到上百两去。   如今黑熊寨把好些个为富不仁的贵老爷都抓了,这些贵老爷的子孙便是无罪在黑熊寨也都是夹起尾巴做人,便是要成亲也跟着寻常百姓规矩来,于是婚事从简的规矩便流行起来了,就阿东这样有房子,自己又能干的,出个二十两便能办一场体面的婚事。   “我想成亲带着媳妇出去住,打算再在鹿鸣府买一套房子。”阿东娶的是汉人家的姑娘,他们夷人下山生活在一屋还保持着许多老规矩,他晓得很多规矩人汉人姑娘不习惯,左右他能改,没必要叫媳妇将就他。   成了亲他和媳妇住一块,婆媳间也能少矛盾,一家子日子才能太平。   “有志气,榆州年前归顺了,年后琼州也眼看着要打下来,鹿鸣府作为黑熊寨的首府房价只怕又得翻几番,我看鹿鸣府的城墙迟早得拆了。”李三川买够了房倒是不担心涨价,主要他认为日后黑熊寨中心铁定要移动到北面,鹿鸣府的房子只能算个投资,等哪日要迁都了,这房子是要转手卖出去的。   阿东沉默了,他也没想到黑熊寨打仗这样厉害,原以为这趟出门赚的钱保管能置办一处好房子,现在想想估计不够。   “你要是真想置办,就把钱和信一块送回去,叫你爹娘帮你看看能不能先买一处房留着,不然真等咱们回去,鹿鸣府中心地界,该是没有房子卖了。”黑熊寨有规定不许人囤房,所以不怕一人坐拥十几套房产的事发生,可只要是首府,即便是临时的,也多的是人搬过来。   尤其是仰仗黑熊寨过日子的商人,不说别的,就是梁国日后归顺黑熊寨,只要首府还是鹿鸣府,也有不少人要投奔过去。   “嗯。”阿东也觉得这事宜早不宜迟,真要是等他们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咱们还要在梁国带上一年多时间,等商路彻底打通才能回去,那时候被说琼州,蜀中,甚至北面的州府肯定都打下来不少,房子还是要早些买才是。”   梁国和容州的商路还不够稳定,至少容州过来的商人在梁国做生意,没有他们在镇场子,保管一入梁国就得被抢干净,有他们和贵族周旋,贵族为了挣更多的钱,自然会担保商人的安全。   “这里的夷人还有蓄奴的习惯,不是说容州缺人吗?既然都打了主意买海外番人,你怎么不做贩卖奴隶到容州的生意。”说起商路,阿东把心底的疑惑问出来,从前山上的部落也有奴隶的,不过多是部落和部落之间争斗,抓了其他部落的人帮他们做事,人数很少。   下山过后,黑熊寨不允许养奴隶他们也都放了,而梁国这边,奴隶还很普遍,至少他看见那些贵族身边,就跟着成群结队的奴隶,市场上也有不少买卖奴隶的人,从前阿东可能不会可怜他们,但现在阿东懂了点道理,良心也就有了,他觉得与其让这些人继续在梁国做奴隶不如送去容州。   哪怕是种地也比现在的日子好过,至少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被主人家打死了。   “你觉得这些贵族会放人给我们吗?”李三川怎么没打过梁国奴隶的主意,但跟大燕一样,大燕的奴隶能够在大燕市面上流通,绝计不能流通去海外,所以梁国的贵族哪怕这些本国奴隶饿死,也不愿意这些人去黑熊寨的治下。   “若有好处呢?”   “那得看好处有多大。”人口固然重要,但要是超过一定价值对黑熊寨来说也是不划算的,现在一个人能够创造的价值有限,且这些被当成奴隶养大的夷人,能够改掉自身奴性的不多。   阿东似懂非懂,低头想了一会,道。   “要是这些奴隶去了容州做事还能给贵族缴纳一定财产,贵族会答应他们去容州吗?”溢价都让黑熊寨出无疑是把黑熊寨当冤大头,可要是这些奴隶能够源源不断给贵族创造价值,那么贵族说不准会心动。   虽然说到了黑熊寨还要把自己劳动所得缴纳一部分给梁国的贵族,但比起在梁国做奴隶什么都没有,生死还要看主人脸色而言,阿东的办法算是比较合理的。   李三川想了想,计划是有可行性的,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些奴隶去了容州看到容州百姓的日子,会不会产生动摇,毕竟容州境内没有奴隶。   万一到时候他们不想继续给贵族缴纳钱财,黑熊寨虽然能够保障他们在容州的生活,但梁国怕会立刻断了奴隶来源。   双方信任一旦丢失,很容易造成争端,不过也无所谓,要让梁国归顺黑熊寨,肯定是要动兵的,只要能够在动兵前,保持梁国和容州有往来即可。   “这事我会去信给秦先生和邢先生,叫他们拿一拿主意,若是能成,你小子的奖金肯定少不了。”李三川拍了拍阿东的肩膀,别说人物质,现在大家伙拼死拼活的干,除去因为大当家救过他们的命要报恩外,最要紧的自然是大当家从不亏待手下的人。   阿东没想到一个提议还能挣着奖金,脸上的愁绪立刻消失,整个变脸过程可谓是迅速,黑熊寨给奖金都是不低的,他算算加上这笔奖金,再买一套房的钱说不准就够了。   ——————————   “李三川身边那个夷人小年轻倒是出人意料。”秦襄看过李三川的信,觉得大有可为。   “他的确有些本事,不然在祁州也做不到夷人头头的位置。”邢堂明是看过阿东的资料,在夷人年轻一代里,阿东算最厉害的一个。   不少夷人下山都只能干些粗活,阿东却已经混到情报队去了,这次回来要是阿东有意,说不准情报队还要把他纳入主要成员,现在情报队的人都是黑熊寨的老人,阿东真要能混进去,可是开了头一遭先例,还是个夷人。   “这个想法很好,容州容州人口损失的太严重,梁国要是能够把奴隶送过来,很多事情都能松快些。”种地要人,修路要人,工坊做工要人,偏容州人口少,即便南珉那头还在努力从藩国赎人甚至从藩国买奴隶回来,但出海一次时间耗费的久不说,真能赎回来的也并不多,杯水车薪罢了。   “要想梁国贵族同意,首要是确定一个既能让梁国奴隶在容州活下去,又要梁国贵族满意的价格。”按照黑熊寨百姓的收入,只要不懒,就是种地也能过上吃饱饭的生活,即便分出去一部分收入,也不会紧迫到饿死。   而分出去多少,就要仔细考虑了,分多了怕梁国贵族人心不足蛇吞象,分少了又怕梁国贵族不心动。   “我看过李三川给的梁国贵族大致财产评估,梁国的确不富裕,尽管贵族手里的钱财肯定不少,但绝对比不上大燕那些世家,不必要分太多利益就足够他们心动了。”   “不,稍微分多一点,一点就够了,得让这些贵族们尝到甜头,才会主动送人到容州,他们送的人越多,梁国的国力才会亏空的越多。”人口的价值梁国的贵族或许懂一点,但在利益跟前人口什么的都比不上真金白银让他们的高兴。   “梁国的人口少了,日后要发展梁国可就困难了。”梁国肯定会重归中原,也不能把梁国的人全挖到容州。   “不是还有西姜人吗,西姜风沙大,不适合住人,等拿下西姜,西姜的人口势必要往北邙迁移,到时候选一部分迁到梁国不就成了。”   秦襄一顿,西姜还没打呢,就惦记上西姜的人口了,不过说的有道理,人口总共就这么多,拆东墙补西墙是必然的,比起发展梁国,肯定容州更重要。 第223章   时夏,南境今年温度居高不下,近些年天气诡异,冬日冷夏日热,虽然没有大面积干旱和洪涝,但时而也有些小灾发生,不过黑熊寨对地方管控能力很强,一般某个县遭了灾,很快能从相邻的县城调集物资补给,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琼州刚拿下来的州府百姓没有立刻感觉跟过去有什么不一样,唯有黑熊寨召集过去修路修工坊的汉子倒是吃了好几顿饱饭,光是那米里不掺糠,就足够百姓眼里露出羡慕。   因平日里这些汉子打短工,去到富贵人家也不见的能吃饱喝足,黑熊寨给人吃饱饭再给足工钱,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主家。   只是先头说好,头一个月可以给铜钱,后头就只能给黑熊寨境内用的纸钞,好在黑熊寨粮铺是说好了收纸钞,大家伙排斥的念头便也不强烈。   主要么,人在祁州容州,甚至榆州都开始用纸钞,说明黑熊寨也不是赖账的人,又有黑熊寨自家人开的铺子托底,用纸钞便用纸钞,比起铜钱银角子这等又重又占地方的东西,纸钞只需要叫家里手艺好的浑家缝个长条的钱袋子,再揣进贴身衣裳胸前,也不怕有人偷了去。   重县的百姓就已经开始用纸钞了,甚至好些个县里商人开的铺子也都开始收纸钞,算是不错的开头。   一大早,重县的百姓按部就班的开始做活,城门夜里已经不关了,听说黑熊寨过来的官员还打算把城墙拆了。   重县的百姓是觉得城墙可拆可不拆,因为重县附近是少有山匪,且一般山匪也不敢到县里打家劫舍,最多去村子里抢东西,这墙打修建起除了能防夜里有人流窜到县里,实在作用不大。   到时候拆了,出入县外的工坊做活还更方便,而且拆城墙也是个大工程,到时候肯定需要招人手,又能得一个挣钱的机会。   “近来祁州那头过来的车马倒是越来越多了。”重县城门口摆摊的商贩每日看着城门口车水马龙,眼力劲是练出来了。   哪些车是本地的哪些车是外地的,一眼便能看出来,更不说黑熊寨的马车无论是车还是马都是好的,不是本地歪瓜裂枣比得上的。   “听说前头打仗的队伍僵持住了,这军队驻扎不抢当地百姓的东西,自然需要祁州源源不断的送粮草过来。”黑熊寨大部队是没走重县,但重县作为小县城铁定也是需要军队过来走一趟,当时领队过来的是个威风凛凛的娘子,人坐在马上穿戴铠甲,身后领了七百来个兵,县里当官的当即投了降,不敢说什么要死守城门的话。   “我听说咱们琼州除了沿海有些兵爷外,就是些个修路修城的厢兵,黑熊寨的兵爷一个个厉害着呢,县里那个傻大个想要抢个当兵的娘子回去做媳妇,都被几拳打倒在地,如何僵持住了?”   商贩间消息有灵通的也有不灵通的,眼下问话的商贩消息就不怎么灵通了,因为他在县里没什么人脉,亲戚也多是地里刨食或是卖苦力的,自然没有攀上黑熊寨的消息渠道。   “嗐,我有个亲戚有点文墨,被黑熊寨招去进了学习班,如今在县里学习,前两日他们听了上头的官说了一嘴,好像是咱们琼州那位刺史老爷搞的鬼,在治下宣传黑熊寨过去了要打杀百姓,男人要被刀砍死,女人哥儿先要被抢去辱一顿,再宰了吃肉,弄得百姓人心惶惶。   这不黑熊寨的大军刚一靠近城门,那些个百姓就闹的要同归于尽,黑熊寨你我这些日子也晓得,对百姓再好不过,自然不能说把这些百姓弄死,便僵持住了。”   “还有这事,你说那些百姓就这样傻,当官的说什么就信什么?”另一个商贩眉心一皱,黑熊寨过来他们的日子肉眼可见在慢慢变好,什么打杀百姓,欺辱姑娘哥儿,压根没有,便是抓人也都是抓犯了事的人。   就说如今街上,地痞流氓再没敢闹事,他们做生意的也不怕被人要保护费,真要是有人敢顶风作案,只管喊一嗓子,街上巡逻队的兵爷便要过来抓人。   “哼,别说他们,要是咱们在黑熊寨没来前听当官的这么说,你敢说便不抵抗让黑熊寨进来吗?”   这,自然是不敢的,比起不怎么了解的黑熊寨,当官的话要可信一些,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为了家中爹娘妻儿平安拼命抵抗黑熊寨也不是做不出来。   “那就任由他们闹下去,要我说黑熊寨的兵这样多,打死几个守城的百姓,把人胆子吓破,城门不就打开了。”   “你说的容易,打死几个百姓焉能不让那些百姓更确信黑熊寨入了成要打杀他们,左右都是死,他们要跟黑熊寨以命抵命,便是黑熊寨的兵本事大,死伤总是有的。”   重县是个县城,百姓加一块不过几千人,面对几万个拿枪穿甲的兵,就算知道人过来了是死也没有勇气抵抗,因为双方武力差距过大,负偶顽抗根本走不通。   而府城百姓可是有上万人,加上府城的城墙也高,居高临下只要提前准备好滚石热油,敢过来登城墙那都是往死里打,黑熊寨虽然说没试着登城门,但城里扔东西的百姓不见少,每天都有百姓自发登城门扔东西,弄得黑熊寨的兵强攻也不是,留在原地也不是。   “要我说还不如直接打过去,城里粮食肯定不多,这样下去弹尽粮绝,黑熊寨不入城也活不下去。”   “这事你我哪里能掺和的了,看黑熊寨那头怎么办吧,要我说他们也是吃了消息不灵通的亏,城里的百姓但凡知道黑熊寨的行事风格,哪里能被当官的骗了去,结果拿命跟黑熊寨作对,其实还是给当官的争取了时间逃跑。”   两个商贩咳声叹气一番,也不再说被困府城的事,主要他们除了道几句可怜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等着黑熊寨那头想个策略应对。   明明好日子就近在眼前,却忠奸不分,这要是到地下知道了真相,还不得气的魂飞魄散啊。   章邛在县衙门处理公务,整个人颇有些神思不属,主要是前线的情况复杂了些,他作为离军队最近的县城,避免不了要提供一些后勤。   而且他也想帮一帮前线的队伍,只是脑子不够聪明,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消息应该已经送到祁州了,大当家是否已经回信了。”是强攻还是怎么,总得有个章程。   不光章邛,郑铁也坐在大帐里挠头,其实眼下的情况他是能解决的,办法也不止一种,但每一种办法都没法说完美的解决眼下的情况,更何况严扬既然使了这样的手段,后面必然不止一座州府是眼下的情况。   他打的是汉人百姓又不是塞外胡人,要考虑的方面必然很多,最后还是决定问大当家拿个主意,哪怕到时候大当家批评他也没关系。   左等右等,大当家的信还没等来,倒是不少鸽子飞去了琼州沿海的城市。   黄娘子收到鸽子的信时,眉心一皱,严扬那老小子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如今这个情况郑铁那边肯定不能强攻,但凡郑铁那头有杀百姓的举动,只怕大燕正好抓住咱们的尾巴,夸大宣传出去。”冯根虽然也是泥腿子出身,但在山寨这多年也不是一点本事没学,眼下的情况他看的明白,严扬这是想要掀起舆论呢。   “虽说琼州认字的人不多,但书生世家也不少,这些府城如此抵抗黑熊寨,没有站出来为黑熊寨说话,怕是少不得地方世家的推波助澜。”不然,但凡有个知道真相的站出来,寻常百姓也不会如此破釜沉舟,拿命和黑熊寨对着干。   “是这个道理,他们掀起这个舆论只怕也是有好处的,想必百姓拿命在前头防御城池的时候,这些当官的和世家已经在逃跑的路上了。”   “大当家的意思就是让咱们把这事揭开,此事要劳烦冯叔了。”只要把逃走的世家和官员抓回去,再在城中宣传他们干的好事,眼下的困局便会不攻自破。   “放心,我早盯着琼州的港口,这些世家想要出海逃命没那么容易。”   ……   看过黄娘子和冯叔的回信,周肆才提笔给郑铁写信,叫郑铁在原地待命,等黄娘子和冯叔那边行动成功,动摇各个被煽动抵抗黑熊寨的百姓后,再趁机会一举攻破。   信一写完,就被执勤的兵丁送去,以信鸽的速度,不过几个时辰就能收到。   “还以为这次需要你亲自过去一趟。”秦绥之也是收到琼州的消息,觉得心里不太得劲。   要说黑熊寨早就开始为自己造势了,邸报每一期印刷的数量都在增加,不光在黑熊寨境内大燕境内也送去不少。   今日郑铁打的若是江州,就不会出现百姓被如此愚弄的情况,因为江州的读书人多,寻常百姓也多认识几个字,江州那边邸报也卖的多,不说村子,至少县里的百姓大概都知道黑熊寨的情况。   换到琼州,读书人没几个,更不要指望寻常百姓有多少人识字,平日里当官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便是邸报送入琼州,也多只在世家商户手中传阅,寻常百姓能够知道黑熊寨的不多,就算是听过一些风声,但没亲眼见过,也做不得数。   “我若亲自过去,倒是给了严扬脸了。”周肆冷脸的机会不多,自然也少有生气的时候,严扬此举算是彻底得罪了周肆,就是打榆州的时候,那些迂腐的官员要以身殉城,也不过是强制关上城门,便是煽动百姓也是拿大燕人身份说事,而严扬倒好,给黑熊寨泼脏水如此不留余力,这就是世家教出来的人才。   “严扬此举传入京城,咱们要打北面只怕会更难。”北面经济发达,但有些州距离南境远了,也不知道如今是如何看待黑熊寨的,要是京中世家也学严扬这样煽动百姓抵抗黑熊寨,无疑增加了黑熊寨打天下的进度。   “不错,严扬也算是给我提了个醒,北面州府的舆论要尽快抓一部分在手里。”世家颠倒黑白的本事不算小,但周肆也不见的怕,这些年情报队在各个州府驻扎只多不少,弄些坊间传闻还是没问题。   “邸报终究限于文字不能给传递到大部分百姓眼里。”   周肆点头,先头印刷坊只印文字主要也是限于技术和成本,但都被逼到这个节骨眼了,他也不准备计较成本,打算推行一些地头田间的百姓也能看懂的画册。   若非是印刷术还不够给力,周肆早把画册换成漫画传扬到天底下各个地方,图画的信息传播可比文字强多了。   “绥之,你说第一本画册,除去印一些咱们黑熊寨的规矩,还要印些什么好?”   “你不是已经有主意了?”秦绥之与周肆在一起这么久,哪里不知道周肆此刻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我是怕这样轻易揭了世家的短,惹得他们狗急跳墙。”周肆早说过要扳倒世家,除去毁了世家的根基,自然还要毁掉世家的名声。   要毁世家名誉并不难,因为世家藏着掖着的腌臜事只多不少,任意拿出一件来说,都能叫百姓在茶余饭后谈论起,给人吐口唾沫。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要慢慢把世家的丑事都揭露出来,天底下还有人会投靠一股名声尽毁的势力?   不会,至少读书人里,无论是沽名钓誉之辈,还是追名逐利之辈,都不是傻子。   “你要是担心世家狗急跳墙,何不先等一等,看世家准备如何给咱们泼脏水,他们宣传的言论定然都是无凭无据的流言,但咱们要是借此拿出世家肮脏的证据,再告知天下,想必他们跳墙,天下间也没人会理会。”   秦公子出身世家,对世家手段再了解不过,他们真要是借严扬的法子继续作妖,他不介意和周肆一块,拉几个跳的欢的世家杀鸡儆猴。   毕竟黑熊寨真金不怕火炼,世家可就不一定了。   “也好,不过画册到可以先印刷起来,我向来不做亏本买卖,这次虽然不一定有钱财上的收获,但想必京中格局会因为此事变上一变。”黑熊寨不缺钱,不然周肆也不敢如此大肆挥霍,每到一个地方便招人做工。   印刷些画册也耗费不了多少钱,黑熊寨的纸张便宜,更何况麻纸也不是不能印画册,先头打仗在物理上重创世家,现在该在精神上重创了。 第224章   比起应对世家接下来的手段,琼州战线的格局先一步发生了改变,因为百姓抵抗黑熊寨抵抗的厉害,不能从祁州这头想办法制止,好在黑熊寨早在琼州安排了人手,沿海一片想要勾搭黑熊寨的人不少,许多都是在琼州有名有姓的人物。   即便黑熊寨过来可能没收他们的财产和土地,依旧有不少人愿意留在琼州,毕竟真能下定决心背井离乡的人不多,只要能保住命,钱财总有一日会再挣回来。   有琼州本土一些势力相助,百姓产生动摇便在预料之中,而对黑熊寨来说,只要不鱼死网破,即便百姓依旧守城不出,也挡不住他们攻城的步伐。   严扬早在黑熊寨临近平和府时,就带着一身家当往琼州沿海的港口去,冯家船坞也早几日给他传消息说是海船已经造好了。   与此同时,这些日子港口出海的船只不少都被南珉带队拦了下来,这些被拦下的船只都是琼州本地的世家,到这个节骨眼逃   跑的多半手里不干净,遇上黑熊寨查旧账,不说阖族都要发配,主家总是要死几个的。   对上这些人南珉可没客气,钢炮都动用了,才全擒下来送到离琼州最近的容州港口关押着,等琼州全打下来,再一道清算这些人。   世家豪族的人出海后被抓,抓了之后又被安置在容州,严扬自然不晓得现在出海也是死路一条,不过他命差些,没能赶上出海,直接在冯家船坞就被船工给逮了,船坞很大,腾出几间房关严扬一行人并不是问题。   加上严扬一路过来的低调,当地的地方官都不知道琼州刺史过来港口了,自然也不晓得琼州刺史被关在港口的船坞。   解决了琼州的毒瘤,郑铁按原计划推进防线,其实打下平和府,琼州其他地方官多是要跟着投降的,领头羊都被抓了,他们这些小蚂蚱在人家跟前跳来跳去,不是给人笑话的机会吗。   而平和府最开始激烈抵抗的百姓见着黑熊寨的人过来,一个个都露出尴尬的神情。   尤其是去城墙叫嚣的汉子,想想他们在城墙上对黑熊寨的辱骂,和黑熊寨入城后有条不紊的安顿百姓,更是没脸出门,连黑熊寨的官吏过来统计黄册都只敢开半扇门畏畏缩缩的回答。   要说危急关头能够站出来的汉子魄力还是有的,虽然脑子不大聪明被人挡了枪使,但人没一条道走到黑,还能感到羞愧说明有救。   郑铁特地交代了过来的官吏,如果对方愿意,就把人招进军队,行兵打仗能得有勇有谋的人才自然是好的,但要是没有谋只有勇也能凑合用用,兵营里百夫长千夫长的位置还多。   这次过来平和府的官是徐大头,徐大头算是最早一批当上官的黑熊寨人,在县令位置上干了一年多时间,出了成绩,便被大当家提拔到府城当府尹,几年下来,干的也不错,这才有过来接手琼州平和府的机会。   他好兄弟赵力本事差点,不过去年榆州归顺,不少有本事的府尹都去了榆州,祁州有了多个官位空缺,他兄弟便得了机遇坐上了府尹的位置。   不过琼州这回是赶不上趟,祁州眼下被治理的井井有条,即便本事差一些的官吏只要按部就班干事,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琼州不成,要是没本事可管不住治下的百姓。   “郑队真是打仗也不忘给兵营招收人才。”徐大头看过郑队长点名要的几个汉子资料,旁的不说,这些汉子身板的确像兵汉,这要是在黑熊寨练一阵,怎么也是战场上的一员悍将。   “对方不一定愿意参军。”一旁的文书凑过来看了眼,道。   “我看不然,他们既然能够在关键时候冒死站出来,说明有胆子,这样的汉子胸中必有沟壑,从前在大燕没有机会出头也就罢了,现在到了咱们黑熊寨,有机会光耀门楣,这点羞愧算什么。”徐大头从前跟这些莽汉没什么两样,所以最懂这些莽汉的想法,“叫学习班给各个巷子上课的时候把当兵的福利说清楚一些,最好再带两个巡逻的兵丁过去,保管他们动心。”   “动心应该不难,只是大当家还没说要在琼州征兵,咱们宣传出去,久不征兵也不是个事。”要征兵,首要先把新兵训练营建好,不然新兵没地儿去。   “也是,虽然拿下平和府,但琼州和容州一样特殊,都是靠海的州府,步兵虽然也要练,但想必还是以海军为重,到时候说不得新兵训练营要在沿海的州府建造。”   容州人少,主要紧着海军了,步兵多是祁州过去的,琼州人要比容州多一些,但沿海线长,多半也是要紧着海军的。   “算了,先把黄册和鱼鳞册统计完,总是要看看琼州还剩多少人口,再说步兵和海军的事。”大燕海军虽然不成器了,但从前海军也威风过,地盘训练营都是有的,只需要重新修缮便能够用,步兵这里,训练营就得重现修建,当地有的地方都是给厢兵的用的,练不得兵。   且黑熊寨过来,原本大燕归属的厢兵多是转工程队做事,这些厢兵打仗是不成的,但做工程手艺还不错,得亏世家大族要求高,厢兵做事也要比民间大部分手艺人要强,即便到了黑熊寨丢了编制,每个月拿到手里的钱却是从前的三五倍。   这年头,谁也不嫌钱多,人黑熊寨还有休息时间,不像朝廷拿他们当牛马用,真要是闹出点问题还得治他们的罪,如今日子可就快活多了。   如今日,原本平和府的部分厢兵都改去修路了,南境的官道比不上北面,很多土路都坑坑洼洼,遇上下雨天积水,不少赶路的马车都能陷进去出不来。   以往厢兵是不修路的,朝廷要修路都是征发附近百姓做徭役,且修路是个苦差,吃不饱,使牛劲,许多干上半个月徭役的汉子回去,不修养个一两月,都缓不过来。   所以一开始黑熊寨的人过来告诉他们地方厢兵要么去修路要么去修房子,很多厢兵都选修房子,因为这是他们拿手活,厢兵修的房子都不是平民百姓住的砖瓦房,而是以大料修建的宫殿。   什么庙宇菩萨殿都是他们修的,地方上的城墙也是他们出力,别看都是辛苦活但也都需要技术支撑。   而修路,那就是纯粹的辛苦活,若不是看在黑熊寨伙食和工钱的份上,许多没抢到修房子名额的厢兵也是不肯去修路的。   结果干了几日,个个立马对修路活有了改观,倒不是不辛苦了,只是没有从前辛苦,因为以往修路用的料都要人工捣碎,这人胳膊力道再大,每日和石头打交道也受不住。   黑熊寨这里,捣料都不用人手来,而是用铁器,这可把头一次见世面的厢兵羡慕的不轻,要是从前有这样好的工具帮忙,他们做工不光工期能缩短,每日也不必如此辛苦。   只是细想又不可能,因为铁器昂贵,在前朝百姓务农都是用不上铁器,而本朝因为菜籽油芝麻油的出现,有些人家攒一年多银子能买个铁锅就不得了了,哪里能奢侈到把铁器弄来给他们碎石用。   “水泥的确是个好东西,干了过后,刀枪不入,下雨走路也都不怕泥泞沾湿鞋裤,省的要浆洗。”棉布尚未在琼州普及,现在大部分人的衣裳还需要浆洗,这是个麻烦差事,像厢兵里的单身汉,多是寻一二上了年纪的老妇帮忙,给几个辛苦钱。   “不说下雨,便是白日赶路也方便的很,以往黄土路上风沙大,走一天身上全是尘土,连鼻子里面都是沙土,夜里要是寻不到水,浑身都难受。”赶路不方便是如今所有人的共识,就是世家出行,一应周全,路上也有的是不舒服的地方,所以现在的人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就是跑马不行,我说为何还要在水泥路旁留三合土的马道,原是那水泥路上摔马,极有可能摔死。”只要练骑马的或多或少都摔过,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摔黄土路和草地上只要调整坠马的姿势,多半不会要命。   可摔在水泥上,这样硬的路面不管怎么调整姿势,保不齐都得重伤,这年头骨折寻个治跌打损伤的大夫还能接一接骨头,可要是伤了五脏六腑,多半是不成了。   尤其是五脏六腑出血的,都熬不过多少功夫,就去了。   “以前城里富贵人家跑马也不在官道上跑,都是去马场跑的,在官道上留马道估计也是给八百里加急留的。”   “也是,不过听说日后各个府县之间会有马车通行,这水泥路跑马是不成,但马车稳当,路面又平,来去只怕容易的很。”马车只要是人赶,便不会说叫马儿撒欢似的跑,速度不快不慢,配合水泥路一日能省不少功夫。   “可不是,说是祁州那头的官道都铺了水泥,如今县与县之间来往方便的很,好些个人家在隔壁县城做工,把孩子送去一旁的府城上学,也都是放心的。”这还是南境地广,换到人口密集的北面州府,水泥路的作用更大。   “如何不放心,你没看黑熊寨入城过后,这城里巡逻的兵丁是一日比一日多了吗?纵然咱们平和府是琼州首府,也没见过这么多兵巡逻。”厢兵是不管巡逻的,甚至剿匪不到危急时刻也都用不上他们,最多是遇上一些泼皮无赖动动手脚,不算什么。   “听闻鹿鸣府巡逻的兵丁更多,也不知道是起初这样,还是以后一直这样了。”兵丁巡逻好也不好,这做生意的就怕当官的过来打秋风,眼下这些兵倒是不曾上门打秋风,却不代表以后遇不上。   且每日街上巡逻的人过多,免不得吓着人,当然巡逻的兵多了好处也是有的,至少城里闹事的人没有了,街上敢出门的姑娘哥儿也多起来了。   “多半只是开始做做样子,不然每个州都养如此多的兵,黑熊寨是财神爷转世不成。”这会子黑熊寨该是有十几万兵了,一个月给一个兵算一两的军饷,就去了十几万两,这还没算官位高的和每日的饭钱。   难怪黑熊寨每到一个地方总是先打土豪,要是不从这些有钱人手里拿银子,哪里能够养活如此多的人。   钟过十四下,聚拢聊天的厢兵起身拍拍屁股继续忙活,每到一个府县,黑熊寨的官都召集人手修路,也就是说靠拢平和府最近的城池已经有人修过一段官道了。   他们从平和府出发,修的快些,很快就能和另外一队修路的碰头,这修路的工期是定了的,要是有人磨功夫拖慢了进度之后都是要扣奖金的,自然没人敢触大家伙的霉头。   徐大头见识了厢兵修路的本事,满意的点头,地方上的厢兵原本祁州也是有的,只是前些年祁州遭灾,加上钱宝来吝啬,便不给厢兵发饷银了。   没了朝廷给发饷银厢兵只能靠自己的手艺从民间接一些私活,但随着钱宝来越发贪婪,百姓日子也越发不好过,这些厢兵渐渐没了收入来源,多是上山当了土匪,黑熊寨不少面上有刺青的汉子就是厢兵出身。   也是燕帝不晓得祁州具体情况,不然一个州府连当地厢兵都被逼得上山做土匪,此地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官道宽了些,要想把主道全换成水泥路还要些功夫。”文书比划了一下,南境多山,官道全面上水泥,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完工的,这还是黑熊寨舍得出银子,但依旧修不快。   “怎么着也得赶在大当家过来前修好。”徐大头是知道大当家不介意走的是土路还是水泥路,但他们做下属的肯定还是要为大当家考虑。   他们眼下还没有改换旗帜,依旧打着土匪寨子的名声,但大当家可不再是从前的土匪头子,马上就是四州的主人,哪怕站在大燕皇帝跟前,也当得一句平起平坐。   大当家不好奢靡,上行下效,做下属的肯定不能说给大当家做什么大张旗鼓的安排,但早些把官道修好让大当家过来琼州少受点苦总是能做到的。   “主道该是没问题。”目前都加紧修的是祁州到平和府的官道,其余细枝末节的官道还没有动工,都等着主道弄完腾出人手修县与县之间的官道。   至于村子到县城的道,又要再等一等,说不得有些人口少又偏僻的村子得被移出来和部分人口也少的村子合并在一块,等一切安顿好了,再说修村道到县城的路。   南境一个村几十个人很常见,上百人的村子就少了,而在北面,村子基本上都有百人,三四百人的村子也有。   “这些厢兵这样厉害,我都想叫大当家把他们收编了专程用来做工。”   “徐大人,你还是为大当家的荷包考虑考虑吧。”厢兵要是入了正式编制,那是月月都要给钱,现在叫厢兵干活虽然也给钱,但日后官府的活做完了厢兵还能接私活做,这钱黑熊寨官衙门便不用给了。   “大当家如今富得流油,再养一队专程做工的不是问题,不过你也说的对,到了北面有的是用钱的地方,还是得把钱放在刀刃上。”徐大头颇为惋惜。   让远在千里之外正忙活对付世家的周大当家后脊发凉不说,还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谁在背后念叨我。” 第225章   画册完工前,琼州三分之二的地盘已经尽收黑熊寨之手,平推的进度也在邸报上实时报道,黑熊寨开春发兵琼州的消息大燕那边也都知道。   尤其是大燕朝廷收到消息后,特意在自家邸报上发了一则斥责黑熊寨狼子野心,要颠覆大燕正统江山的檄文。   要说也是黑熊寨教会了大燕朝廷邸报还能发这些东西,从前邸报都只写官方政策,以及贬谪官员的消息,除去当官的和一些注意朝廷消息的书生外,基本没人关心。   这不眼瞧着黑熊寨邸报蒸蒸日上,大燕朝廷虽然有拾人牙慧的嫌疑,但不得不承认邸报煽动性的确很强,至少部分愚忠的书生见大燕反击,一个个群愤激昂,恨不能在邸报上大书特书,骂一骂不知好歹的黑熊寨。   周肆当时看过大燕邸报的内容,并不在意,比起黑熊寨不断研发新的印刷术降低金钱、时间上的成本,大燕墨守成规继续用雕版印刷和他打,完全没有胜算。   就说邸报,黑熊寨发两期邸报,还是大范围贩卖,消耗时间不足半个月,这还是内容过多导致的情况。   换到大燕,半个月时间能刊登一期檄文都算它快的,当然大燕邸报内容也不是谁想发就发,至少皇帝世家乃至秦家这三方势力,总得有两方占上风才能发出去。   “世家这是黔驴技穷了。”周肆看过世家对琼州战线拉扯的评价,无外乎是黑熊寨穷凶极恶,不顾百姓死活,虽然是老生常谈,但不得不说大燕文人的笔锋还是够利,文章辞藻也对得起百年世家的底蕴。   “不然,原我也猜测他们会有此手笔,与其说他们黔驴技穷,不如说他们无法推陈出新,这篇檄文出发点不过在于大义,将黑熊寨定性为土匪,声讨咱们来路不正,日后便是夺得天下也国祚也难延。”神神鬼鬼的说法真正写文的人不一定信,但读文的人只要信了一二个,他们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绥之觉得我现在要改换旗帜吗?”周肆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并不端正,明明商量的是件改头换面的大事,却给人并不要紧的感觉。   “你原本打算何时换掉黑熊寨的旗帜?”起义打什么名号都没有关系,前朝起义势力里,光是土匪寨子就有七八家,也没碍着他们打天下。   “自然是入京城之后。”未入京,不管他换什么旗帜,于某些人眼里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造反势力,而入京后,即使他不说改名头,也有的是人要上奏替黑熊寨改名,说不得这些人还要彻夜翻遍古籍,为黑熊寨挑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国号,以表忠心。   “那便按你原先的计划走,此刻就是咱们换掉黑熊寨的名头,外人也不见的会认。”   “绥之知我,即如此我便准备将画册投入大燕,好叫这些世家知道,我这人并不大度,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秦绥之笑着翻看周肆定下的画册内容,这乃是第一卷,里面多是画了些有关黑熊寨的内容,只有结尾预留了十几页内容,画的正是京中严家的腌臜事,这画册在大燕境内流传开,严家要是不改名换姓,怕也没脸活下去。   “对了,绥之也帮我写一篇檄文回给大燕。”周肆知道自己的斤两,文笔上肯定比不多这些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老家伙,也就不自取其辱了。   不过为了在书生界的名声,不回一篇檄文灭一灭大燕的威风,又好像他们输了一样,好在论文采,绥之不比他们差,这文人之间打嘴炮,自当要擅长的人来。   “我?你可知读书人要是晓得檄文是我写的,之后对黑熊寨的言辞攻击只多不少。”读书人最忌讳姑娘哥儿插手政事,黑熊寨这头姑娘哥儿能当官已经踩了读书人的底线,但大部分人想着做事留一线,说不得日后还要在黑熊寨手中做事,默契的没有抨击黑熊寨有辱斯文,但要是黑熊寨大当家的夫郞敢在邸报上回大燕檄文,事情就糟糕起来了。   无论是支持大燕的还是支持黑熊寨的,甚至两头都不支持的都会同仇敌忾在此事上指责周肆。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他们若是还抱有这样的观念,想要借此机会扬名,便寻错对象了。”周肆早说了自己并不大度,“绥之可怕与他们打持久战?”   “不过是利用闲暇之余动动手的事,并不算难。”现在周大当家一副看好戏的态度让秦公子难得生了兴趣,古有舌战群儒扬名天下,他要是能够借檄文声讨力压群儒,自也有扬名的好处。   “如此,便劳烦绥之和他们斗上一斗,你只管骂,印刷坊那边的量我来搞定。”舆论战最怕的是什么,是你跟不上进度,大燕朝廷的印刷速度都比不上黑熊寨,民间一个两个读书人想要做口舌之争,也要有地方。   至少大燕朝廷的邸报断然不会给读书人发挥的余地,久憋成疾,说不得还要气死几个酸儒书生。   秦公子被周大当家怂恿的跃跃欲试,不过一个时辰功夫,一篇檄文一气呵成,立刻送去印刷坊。   ……   周肆的画册流入大燕北面,以润物细无声的办法渗透到朝廷手伸不到的地方,货郎担着货到各个村落行走,画册是不指望有穷人买的,毕竟大家伙连饭都吃不起如何还有钱买画册这玩意消遣。   而黑熊寨这头都不计成本了,自然也不会说靠画册赚钱,担货的货郎都是拿画册做搭头,买的多了搭送一本画册,货郎在村子歇脚,还会在社树拿出画册给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娃娃讲画册的内容。   这些乡野孩子,成日不是在村道上跑跑,就是在小溪边嬉水,家里舍得买的玩具也仅限于拨浪鼓小草人,哪里见识过画册,甚至连故事都没听几个。   很容易,货郎就吸引了一个村子的娃娃听他讲故事,而画册呢,自然而然也会每个村子留几本,听过故事的孩子翻看画册给大人讲故事,大人再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时候唠几句,不知不觉间,黑熊寨的名头就在北面的大大小小的村子传了遍。   换作其他时候,朝廷即便没有马上注意到黑熊寨的小动作,随着黑熊寨的消息在北面大肆宣扬,早晚也晓得黑熊寨背着他们做了什么。   奈何黑熊寨不讲武德,私底下叫各个州府驻扎的情报队去乡下县里宣传画册就算了,邸报上还有刊登了秦公子文采斐然的檄文。   大燕眼下还是中原正统王朝,虽然手里的地盘一丢再丢,但占据京城这处历经几朝的皇都,便可将其余势力都定性为乱臣贼子。   之前的北邙如此,现在的黑熊寨也是一样。   但秦公子不按套路出牌,不管谁占京城,他只道大燕开国,不光没有开疆拓土,还接连损失国土,加上多年来天灾人祸,都是因为大燕得位不正的缘故。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神神鬼鬼利用的好,造就的舆论打击是巨大的,至少秦绥之这篇檄文一出,原本叫嚣黑熊寨野心勃勃的人都偃旗息鼓,当然这些人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只不过不能立马想出反驳的言论,暂时休战。   而大燕邸报比民间书生要快一步,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讲道理,回文全篇都在攻奸秦绥之哥儿的身份,只道牝鸡司晨,又言周肆不顾伦理常纲,让自己夫郞出面,再说黑熊寨蛇鼠一窝,毫无礼义廉耻。   大燕朝廷出头,身后为其冲锋陷阵的读书人自觉有了靠山,随着大燕朝廷的邸报发表自己的言论,自然了他们没有邸报,即便发出言论也多是在小范围传播,影响不大,甚至许多言论都进不了周大当家和秦公子的耳朵就堙灭了。   早知道大燕要以伦理纲常反驳他,秦公子甚至还不等大燕发出回文就已经写好新稿,只等大燕那头一出手,就乘胜追击。   大燕这头的速度自然比不上黑熊寨,几次三番言论还没有形成规模就被黑熊寨打的溃不成军,而秦公子的名声在读书人中一时大噪,不说读书人就是闺中未嫁的姑娘哥儿,也都听闻过秦绥之的大名。   换成大燕,嫁出去的郎君传出去的好名声不是某某夫人或夫郞,都是于名声有碍的,今日突然冒出来个力压朝廷世家的哥儿,却也不全是贬的名声,至少在江州,有不少读书人都还想认识认识这位舌战群儒的郎君。   于是不少想要结识秦公子的人胆大包天的寄信来黑熊寨,换作其他娘子郎君嫁人后,收到外男的书信是要被说成私相授受,严重些的可能要出人命,到了周肆这头,反倒是和秦公子一块看寄过来的书信,叫原本还担忧的宋清央松了口气。   又想这儿婿果然是人中龙凤,一般男子哪里有如此胸襟,便是他丈夫也做不到这样,绥之此生能遇上这等良人,他这个做阿耶的也算是放心了。   “读书人张口闭口说礼义廉耻,我还以为他们自己能够做到。”周肆整理了不少书信,一部分书信比较正常,就是读书人之间交往最常见的书信往来。   一部分是寄过来指着绥之不守纲常的,还有一部分就比较奇葩,竟然是表达心生爱慕的。   按说读书人不该如此孟浪,别说绥之嫁了人,还是嫁的黑熊寨大当家,就是未出阁敢寄这样的信件,也是不配为读书人。   “或许他们想以这样的办法毁我名誉。”秦绥之少见污言秽语,这次书信让他大开眼界,从前周肆说人类多样性,今儿个是遇见了。   “也是条思路,他们大抵打着这些书信我看了,必要指责你,看来他们是被你骂怕了,才有这样的昏招。”   “怕了才好,要是他们不怕我这些日子才白费心思。”秦绥之也不在意,他与周肆相识几年,早知周肆心性,且还晓得周肆非此间人,与此间人想法大相径庭,想要借此挑拨离间,当真是打错了算盘珠。   “这些信有几分见地,绥之若是想结识可挑一些回了。”周肆见绥之神采飞扬,也难免得意自家夫郞本事高,就是迄今为止晓得绥之身份的人竟没一个敢揭穿,可见秦家在朝中抓了不少人的小辫子。   “好。”   舆论战来的快,去的么却快不起来,要不是秦公子年轻又聪慧,一个人还真斗不过朝廷那伙人。   而这次大规模的邸报印刷,终于也借西风将大燕和黑熊寨的消息传入西姜,去岁起西姜为了争夺王位几位王子就打生打死,最后谁也没料到鱼蚌相争渔翁得利。   西姜大王临死前,将王位传给了八王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子,要不是母家在西姜还有几分实力,这王位怕是一登上就要被拉下来。   而原本的大王子和小王子都被西姜大王手里的势力全部清缴,命是留下了,却再不能返回王都。   其余王子,没有参与夺嫡的,倒是能继续在西姜王都载歌载舞,参与抢夺王位的,都被流放出去了。   西姜新大王上位,改朝换代,不少势力都被清洗,当然清洗西姜王朝势力的不是新大王,毕竟新大王位置还不够稳当,西姜大王留给他的势力又因为对付大王子和小王子折损了不少。   不管这位新大王有本事没本事,接下来最好是老实做一段时间傀儡。 第226章   蜀中。   刘奉一从孙天信那里得知黑熊寨最近的动向,有些心不在焉的轻摇手里的纨扇,又唤侍从递来冰饮子吃了,才把蜀中尾夏的炎热气清走。   “我的几位兄长情况如何了?”刘奉一依旧做哥儿打扮,只要一日他的兄长们没有证据证明他是男子身份,他便不会主动揭开这层关系。   蜀中王位自他父王去世,已经轮坐几番了,不过新蜀王在王位都待不长,命好一些被拉下王位的时候还能活命,命差一些,不过没坐稳几日王位,就死无全尸了。   “如今蜀中各个世家豪族都联合动兵,我看几位殿下要么投诚,要么逃命,没谁愿意留下来接蜀中这个烂摊子。”伺候刘奉一的是个哥儿,自幼与刘奉一一块长大,也晓得刘奉一的身份,两人关系自然亲近。   “这可不行,他们要是逃了或是降了,你我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刘奉一想想他几个兄长,实在不成器,好歹他爹在位的时候还能震慑一二豪强,他爹才死了多久,他兄长们眼瞧着就要断送蜀中基业。   “殿下要是想要揭开自己的身份做蜀王享福,我也是支持的。”   “你哪里是支持,你是想要你家殿下去送死,然后自己逃跑去黑熊寨谋生,没良心的小哥儿。”刘奉一手里的纨扇打在月哥儿的鼻尖,颇有些调情的意味。   若是此刻换作外人,只怕要被眼前的美色迷惑了去,月哥儿不一样,他自幼见惯了殿下的美貌,早就练就一副铜皮铁骨,半点不被美色裹挟。   “殿下既然知道登上蜀王的位置是送死,其余几位殿下也不是蠢人。”月哥儿接过刘奉一手中的纨扇,尽职尽责的为主子打扇。   “我倒希望他们蠢一些,贪一些,这样他们不到要死的时候不会放手蜀王的位置,可惜了,父王生来糊涂,生的孩子也没什么大本事,但关键时候倒是清醒。”刘奉一说是可惜,实则目光冷冽,他与几位兄长只有同父的情分,而这些情分早在他们试探他身份时消磨殆尽,如今他没落井下石弄死几位兄长,都是他心善了。   “殿下,其余几位殿下已经在寻后路了,殿下的靠山可是找到了?”   “我还能有什么后路,外人眼里我不过是一个空有美貌的哥儿,说不得我几个兄长还筹谋送我给世家豪族换生存的机会。月儿,可怜你家殿下我倾城绝色,要便宜世家那群贪声逐色的子弟了。”   刘奉一说这话时颇有几分顾影自怜的意思,结果月哥儿不为所动,只当自己是个木头,左右这些年殿下老是喜欢说些奇怪的话逗弄他,要是还跟小时候一样上赶着安慰殿下,那他是白在宫里活这么久了。   “月儿实在没意思。”刘奉一把人一把拉到怀里,“蜀中必然要乱一段时日,我就算是蜀王的孩子,眼看着也不成器了,锦官也不是久留之地,我先送你出蜀避避风头,等日后蜀中安定下来再接你回来。”   “好。”   “……月儿,你好歹推诿一下,不然你家殿下还以为这多年养了个小白眼狼。”刘奉一又好气又好笑的看向怀里躺着的哥儿。   “要不要再流两滴眼泪?”   “哈哈哈,月儿真是个活宝,算了,小白眼狼就小白眼狼吧,日后要是见不到你这小白眼狼我还不习惯。”   “殿下留在蜀中是想要挣一挣蜀王的位置?”月哥儿垂目,他自然不希望殿下继续蹚蜀中的浑水。   “自然不,无论最后胜利的是世家豪族还是黑熊寨,都不会给我做蜀王的机会,以后蜀中也不会有蜀王存在。”刘奉一清楚,他要是投靠世家豪族,下场逃不过一个死字,但要是投靠黑熊寨,以当初他和黑熊寨大当家之间的交易,便是没有权势,也能保住一二钱财,安度余生。   所以他留在蜀中帮黑熊寨,也算是投桃报李,付出的功绩越大日后黑熊寨才会回馈他越多,说来他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能不能吃得下没钱的苦都是个问题,更别说他还要养月哥儿。   “我的人已经在祁州置办了宅院,你过去安心住下,大抵一年功夫,我便会出蜀寻你。”   “不怕我跑了?听闻黑熊寨哥儿也能出门做事,我又识文断字,到时候寻个机会跑了,你可找不到我。”   “呵,我可不信你这小哥儿跑了之后还能寻到如你家殿下一样貌美如花的男子,月儿之前不就是想当个无所事事的米虫,等此间事了,黑熊寨的周大当家必要送我一笔财富,咱们这情况也不好继续参政,有了这笔钱,你我定居蜀中也好,祁州也好,甚至去日后去京城也好,也没人管着,不好吗?”   刘奉一差不多把两人后半辈子都打算好了,等蜀中安定他也好改头换面,恢复男子身份,再娶月哥儿进门。   “总也要你活着,这些才作数。”   “原来拐这么一遭,月儿是担心我丧命在蜀中。”刘奉一方才被小没良心的气的肝疼,这会子心头又满是喜悦,“放心,我留在蜀中做事必然有孙天信在前面顶着,我看周大当家信重孙天信,不会轻易叫他没了,我自然也不会有事。”   “嗯。”月哥儿应了一声,挣扎着坐起来,这才抱了一小会儿,两人额头上都渗出汗珠,可见宫殿内的热气。   “热着了?也怪我几个兄长不成器,世家豪族还没打过来,竟然连冰盆都用不上了。”刘奉一好歹也是蜀王的孩子,吃穿上父王未曾亏待过他,也就是父王没了,几个兄弟挣王位才叫他不得不开始节衣缩食,实在无趣的很。   “我去收拾东西。”月哥儿丢下纨扇,留的刘奉一叹气。   “既然喜欢,何不说的清楚明白些,我瞧那哥儿多半回去要哭一场。”孙天信从后殿出来,这几年他与刘奉一因为同盟关系,也能称得上朋友。   “他是个死心眼的哥儿,真要是说了,我这头死在蜀中,他定要为我守一辈子的寡,本来这些年他无名无分跟我已经是委屈了,又何必蹉跎他后半辈子。”   “算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好掺和,真要决心送他出蜀,尽早些,不然出蜀的路要被堵了。”   “出蜀的路被堵住,黑熊寨就干看着?”要领大军入蜀,走陆路就太慢了,必然要走水路,入蜀的码头真要是都被世家掌控,黑熊寨要打进来就难了。   “如今大当家重心放在攻打琼州上,即便派出人手入蜀,只怕数量也不多,武队长已经在蜀中建了一个落脚地,咱们只要赶在世家豪族破城前将东西一并转移过去即可。”至于码头,孙天信相信就算武队长只有一千人,打一个祁州蜀中相通的码头不是难事。   “一千人在蜀中可保不得平安,这位武队长此次过来,可有带钢炮。”刘奉一是晓得黑熊寨底牌的。   “自然是有的,不过不到危急关头,武队长不会轻易下令使用,再有这些世家豪族入城后,难道还要跋山涉水去打一个小据点不成?”   “他们去不去我不知道,但我晓得你要是一走,这几年在蜀中经营可就毁于一旦了。”孙天信入蜀,不光做买卖,还入了蜀中朝廷内部,不过几年时间,也算是做到了中层的位置。   与其他巴结上官的官员不同,孙天信结识的都是底层官员,听闻不少都已经投诚入了黑熊寨门下,只待黑熊寨过来,此刻世家豪族先黑熊寨一步入城,这几年的经营便成了浮萍。   “所以我并没有打算离开,蜀中各位殿下都不知道我的来历,世家豪族自然也不会知道我的来历,他们顶多关押我们这些旧臣,却不会说轻易杀了我们。”   “蜀中的世家豪族与大燕境内的不一样,他们可不管礼仪规矩,说不得便要挑几个出来杀鸡儆猴,到时候你若是被选中,便是死的冤枉。”历来王朝更迭,死的冤枉的人不计其数,孙天信留下实在赌命。   “任何事都指望运气是不成的,我既留下自然也有把握能够活命,你且先带着东西去武队长那里。”孙天信能留,刘奉一是留不得。   刘奉一留下无怪乎两种下场,一种身份没有被揭穿,凭借蜀王子嗣的身份和绝顶的样貌嫁一个入城的世家子弟,虽然忍辱负重但命可保下来。   一种就是身份被揭穿,蜀中世家豪族可是个顶个的心狠手辣,既然选择自己称王,绝计不会给原本蜀王的血裔留后路,多半是砍了人的脑袋以绝后患。   “我晓得,如今我可把后半生的前程都赌在你身上了,你要是死了我可连养月儿的钱都没了。”   孙天信无语的看着言辞无赖的人,明明是这人想要挣功绩在大当家跟前表忠心,就这还能赖他身上,亏得这家伙有人了,不然去到黑熊寨,即便有一张好脸也是要讨打的。   “得了,你尽快把你的人送走,然后带着东西去寻武队长。”孙天信摆手,他还有事要忙,世家豪族不缺文人,蜀中朝廷大换血是理所当然的,但世家子弟又有傲气在身,当个县令都是他们能够容忍的极限,自然也不乐意做小吏。   所以即便上层官员全都换人,底层小吏却是不会变的,他入蜀以来,私下结交的多是这些小吏,原是想借蜀中朝廷不入底层先一步控制底层,没成想遇上世家豪族起义,不过也是阴差阳错,只要这些小吏还在民间走动,他就能掌握蜀中百姓。   要是这些世家豪族欺压人,他会利用这些小吏掀起民意暴乱,左右蜀中一团乱麻,再几个百姓起义的势力,也不算什么。   ……   有孙天信背书,刘奉一送走月哥儿后,带着自己和孙天信积累的钱财和部分人手到了武疆驻扎之所。   武疆也是认得刘奉一的,从前在黑熊寨有过一面之缘,再见刘奉一已经一改从前哥儿穿着,换成了男子身份,不过凭借刘奉一的那张脸,若不是个子实在高,外人看来也是哥儿偷穿了男子衣物。   “武队长。”刘奉一自幼哥儿打扮,见同僚是哥儿也没有寻常男子的不自在,反而有股如鱼得水之感。   “孙天信已经在信中写明眼下情况,你可放心在据点安顿,此地除去我黑熊寨的人,还收容了不少蜀中流民,若你愿意可以表明身份去安抚安抚他们。”   “安抚可以,表明身份算了,蜀中称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日后蜀中只会是黑熊寨境内的州府,我若此刻收买人心,莫非是嫌命长。”刘奉一这点道理还是懂的,眼看着黑熊寨周大当家有鲸吞天下之志,他上赶着给人当绊脚石不如当垫脚石。   武疆点点头,他方才之言也不全然是试探,但刘奉一的回答算是过了他的关,不然留一个有复蜀王野心的王子在侧,即便此刻人家没有能力反抗,也不代表之后不会在蜀中对百姓煽风点火。   既然刘奉一认知如此清晰,之后收复蜀中倒是能用上一用。   刘奉一没有管武疆是否真心实意接纳自己在据点,反正他人都在这儿了。   只是他没想到,蜀中才乱了一两年,流民竟然这样多了,光是武疆这处小据点,都至少收容了两三千人。   战火中出现流民很正常,但现在整个蜀中都沦为战火场地,流民逃去哪儿都没法安顿,大都死在山林路上。   武疆此地接纳的流民.运气还算不错,此地地势不算平坦,因为整个蜀中最平坦的锦官是蜀中腹地,王都就在锦官,正是战火纷飞之所。   除去锦官蜀中便都是山岭,耕作是不能和平原比,但山林上也能开垦农田,东一块西一块,靠近水源的农田已经种了一茬粮食,等到秋天就能收获,大家伙也不必饥一顿饱一顿。   刘奉一走在这些农田上,目光流连在衣衫褴褛的百姓脸上,或许是武疆给了他们保障,一个个即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依旧卖着力气干活。   不少耕作的百姓抬头看到刘奉一,只惊讶人生的好看,却没有围观,这些人都是蜀中偏远地区生活的百姓,连王都什么样都没见过,更不说见过以哥儿身份在王都生活的刘奉一。   没人认得刘奉一,刘奉一也没主动同人说话,一路走来,可以看到这些流民并不需要人安抚,只要武疆能够护住他们的安全,使得人能够下地耕作,不出几年这里便能成为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桃花源。   “此前我在祁州见识黑熊寨治下百姓生活,多是府县之地,未曾去过乡下,现在看倒是有几分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等过两年蜀中打下来了,你跟着我们回去看看不就是了。”跟在刘奉一身后的是武疆派遣的兵丁,年过三十,生的膀大腰圆,穿上甲胄,便是天生的大肚将军像,可见人是能打的。   “说的也是,不过比起过两年回祁州看黑熊寨治下百姓如何过日子,不如现在让蜀中百姓过上黑熊寨治下百姓的好日子。”   蜀中历来是穷的,即便有井盐、蜀绣和矿石这些珍贵的东西卖去大燕,寻常百姓依旧是穷的。   就说这些年蜀中棉花种植一扩再扩,甚至都影响蜀中粮食收入了,但要问蜀中百姓有几个能用上棉花的却是没有。   大多百姓依旧是穿麻衣,打光脚在田间地头忙碌,往西去,甚至能看到不少光着身子在田间劳作的人。   蜀中即便受儒家影响不大,不遵守儒家文化里的礼义廉耻,却也是知道羞耻的,大家都清楚光着身子出门做事的难堪,却也没有办法,因为要活命,羞耻便不值一提。   “你这觉悟高,大当家要是听你说这话,说不得有多高兴呢。”   “是吗?日后蜀中的百姓能过上祁州百姓的好日子吗?”   “自然,咱们黑熊寨所过之地,为的就是叫百姓过上好日子,祁州能够做到,蜀中自然也能够做到,更不说蜀中可有天府之国的美誉,而祁州地广人疏,从前就是论种地收获也不是不及蜀中的。”   “借你吉言。”刘奉一笑笑看向远处,他自出生起扮做哥儿后,教导他的也多是哥儿,即便长大了他懂的蜀中殿下是要担负起为蜀中百姓的责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得蜀中百姓供养多年,如今他不再是蜀中殿下了,总也要回馈一点东西给蜀中的百姓,早点让黑熊寨入蜀,百姓的苦日子也能早点结束。 第227章   蜀中锦官城自大乱起到破城也不过三五个月的功夫,世家豪族带兵入城后,倒是没有对百姓烧杀抢掠,毕竟锦官城是蜀王的大本营,多年经营,宫殿里的金银珠宝也足够这些豪强瓜分。   百姓那三瓜两枣的钱财并未叫豪强放在心上,再说他们一路抢过来,不少百姓都活不下去,真要是连锦官百姓都没了,他们哪里去找人种地。   “听闻蜀王幼子貌美如花,我原想着过来锦官,见一见这绝色美人,不想竟然跑了,实在可惜。”   “是极是极,那哥儿貌美的名头整个蜀中人都知道,我原也打算见上一见,要真是国色天香,留在身边做个宠妾也不是不行。”   几家豪强主家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这年头的男人除去钱财也就好美色了,蜀王的钱他们拿了,蜀王的儿子也照样惦记。   “几位哥哥若真是惦记他,派人在蜀中搜查就是,左右一个娇滴滴的哥儿,跑不了多远。”   “跑自然是跑不远的,我就是怕这哥儿转头投靠去了黑熊寨,凭借对方那副容貌,想必黑熊寨的大当家也要倾倒,到时候冲冠一怒为蓝颜,你我可就成了他人讨好美人的垫脚石了。”   “哥哥哪里的话,你我都晓得黑熊寨厉害,但蜀中有天然的地势优势,黑熊寨要打总要进的来才是,若没有大军压境,凭借咱们手中兵马,还奈何不得吗?”   他们为何挑这个时候起义,不就是害怕黑熊寨趁乱夺取蜀中政权,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吗?   “话是这么说,可你们也看过黑熊寨的邸报,上面有说黑熊寨钢炮何等厉害,他们大军过不来,钢炮难道还过不来吗?只要来上十几架,咱们要奈何他们就麻烦了。”   “钢炮说的厉害,谁又见识过?谁知道是不是黑熊寨自吹自擂故意恐吓咱们,要我说先别杞人忧天,黑熊寨钢炮真要是如邸报说的那样厉害,咱们再多人马也都挡不住,不如及时行乐。”   此言得到附和,蜀中人自有一股散漫感,个个都践行及时行乐的宗旨,尤其在美色上,虽然蜀王最负盛名的哥儿跑了,但偌大的蜀王宫内,有的是样貌不错的女子哥儿,更别说还有蜀王朝廷官员的娇妻美眷,如今这些人成了阶下囚,待上面人的取乐后,还要犒赏给手下的兵。   整个锦官都弥漫着一股声色犬马的气息,孙天信作为蜀王手中的官员,自然是被攻入锦官的豪族第一时间控制了。   不过因为他官身不够大,没有被砍了脑袋,和其他同等级的官一块关在蜀王宫殿的地牢里,多半要等上面的豪强们庆祝过后才会被拉出来。   “地牢隔的这样远都能听到他们整日庆贺的声音,这些反贼实在欺人太甚。”有官员听到宫殿那头传来的取乐声,闭上眼睛,谁知道那里面是否有他们的家眷在。   成王败寇,作为蜀王旧臣要是没一头撞死,就要忍辱负重。   “宫中多女子哥儿,此刻情况怕是不好。”孙天信手中无人,救不得宫中的人,其实救了宫里的人,这些豪强也会去寻锦官城内的女子哥儿,只要他救不了整个蜀中,豪强到哪里都有受害者。   “几位殿下当真不反攻回来?”   “如何反攻,几位殿下先前为了夺位,打的你死我活,如今哪里还有兵力对付这些人。”   “唉,你我身为男子大不了一死,可怜宫中女子和哥儿要受此折辱。”   “若是几位殿下打回来,她们还能活一条命,现在看,是不成了。”   地牢里因为几位官员的一席话,透露出几分死寂的安静,孙天信闭上眼睛,他在想如何才能够让黑熊寨的兵马尽快除掉这些豪强,重整蜀中。   “孙老弟。”有官员鬼鬼祟祟的移动到孙天信旁边,小声道,“孙老弟,我晓得你本事大,如今你我生死难料,但不可坐以待毙。”   “现今咱们都困在地牢,既没有逃出去的暗道,也没有接应的人手,还能如何?”孙天信是有一条对外的渠道,但不到必要时刻他不会动用。   “我看那些豪强一时半刻也不会管咱们,而看守咱们的兵日日待在地牢连寻欢作乐也没份,想必也是军中最受欺负的那等人,不若我们用钱收买他们,等出去后再换上平头百姓的衣服,若是有机会你我二人出城去,岂不能够逃出生天。”   是个办法,孙天信也观察过,看守他们的兵丁应该是兵营里的下等兵,不然这等苦差轮不到他们,但关键是。   “钱呢?你别忘了咱们被关押,家肯定是被抄了的,说不得现在宫殿那头狗马声色用的好酒好肉都出自你我府中。”孙天信不想逃,但要是能够动摇这些下等兵,或许能多个对付豪强的机会。   “自然不能靠家中钱财,他们抓我等过来并未搜身,我身上还有点银两,怀里还藏了一枚好玉,拿出来必然会让他们心动。”蜀中的兵贼,尤其是下等兵贼,莫说好玉,就是银两手里都不见的有,他要是能够拿出来贿赂,那些兵贼绝不会说不要。   “如今敌强我弱,你这点钱财掏出来,他们直接动手抢就是了,何必担风险叫你我逃出去。   再有地牢就这么大,咱们要是跑了,其他同僚难道不知道,说不得还要将此事捅到那群豪强跟前,赚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到时候咱们只有两条腿,如何能够逃过大军搜查。”   经由孙天信一说,那官员立刻焉了,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擅自行动,先同孙天信这等聪明人说了,不然贿赂不成,反被收缴了身上的钱财,岂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显然地牢里和此人想法一样的不在少数,但大部分都是聪明人,不会轻举妄动,至少要看一看这些看守他们的兵贼是什么性格,若是好拿捏或许能够试试,若是不好拿捏,怕是只有认命的份。   “你当真想要逃出去?”孙天信突然想到了个法子,可以让这些下等兵贼站在他们这一边。   “孙老弟你有办法?”   “的确有个办法,我观这些兵贼身形衣料,皆不富裕,你要用钱收买的确走的通,但为了避免这些人过河拆桥,你得告诉他们放你出去,还能得更多钱财,人性本贪,想必他们为了钱愿意铤而走险。”而只要他们敢放人,他便有了把柄,但还不够保险,须得拉其他人入伙。   “可我外头哪里有钱财,他们真要是把我放出去,拿不到钱财岂非要杀我灭口。”这官员也非是蠢蛋,刚刚听孙天信一席话使得他认为兵贼不是好东西,杀人灭口这等事想必也是能做的。   “他能杀一人,还能杀整个地牢的人不成,上头的豪强或许不在意你我死活,但要是晓得这些兵贼杀了咱们,想必也不会给这些兵贼留活路。   到时候你只管逃出去,我留在地牢,但凡地牢有知情者在,他们都不敢擅动,顶多是拿不到钱再把你送回来。”   那人一时不好决断,主要是孙天信愿意帮他隐瞒,其他同僚呢?只怕个个都恨不能以身相替,关键是地牢官员这么多,这些兵贼再贪财想必也不会把他们全放了,不然到时候不好交代。   “你且听我说。”孙天信叫人附耳过来,细细说了自己的计划,听得人眼睛都瞪大了,难怪孙天信来蜀中不过几年就混到中层位置,实在是人家聪明,这蜀王朝廷要是不乱,说不得能坐上高层位置,这样的聪明人在这次战火中只要不死,必然有大出息,他得抱一抱大腿。   “拼一把。”   孙天信见人下了决心,敲了敲牢房的木头,很快有兵贼过来,那人闹着要去茅房,惹得兵贼相当不快,却又没得法子。   这地牢里关的到底是官,说不准上头的人还要重新启用,这时候他们得罪了对方,日后在被穿小鞋,不划算。   孙天信见人跟着兵贼离开,又悄悄拉拢隔壁牢房的官员密谋,那人若是顺利,牢房这头可不能出岔子。   ————————————   月哥儿从船上下来,他离开蜀中的时候蜀中已经戒严,要是没有殿下和黑熊寨的关系,他不见得能够顺利到江远府。   到了江远府,自有殿下的人过来接应他,甚至都没在江远府多停留,便坐上了去鹿鸣府的马车。   “月公子,殿下在鹿鸣府置办的宅院不小,你到了且安心住下,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寻我就是。”   “殿下是什么时候在鹿鸣府置办宅院的。”月哥儿掀起马车的布帘,看向陌生的官道,难怪马车动起来颠簸都减轻了不少,想必这就是殿下说的水泥路。   “有些时候了,当时世家豪族起义苗头刚起来,殿下就吩咐我等过来鹿鸣府置办宅院。”鹿鸣府不愧是黑熊寨的首府,地价真贵,而殿下呢又过惯了好日子,这处宅邸可是花费了不少钱,要不是殿下这几年和黑熊寨在做生意,赚了不少钱,还真买不起这样的大宅子。   月哥儿得了回答,便知殿下为何这么早留了退路,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他是不想离开蜀中的。   现在看,倒是没有浪费殿下的一番心血。   刘奉一托孤的举动自然传到了周肆耳朵里,蜀中形势已经过武疆的手传到祁州,周肆已经在考虑抽调人手去蜀中了。   “琼州已经收尾,海军虽然还在负偶顽抗,但的确没什么战斗力,主要防备的还是海军对百姓出手,这方面黄娘子一直在安排,目前没有传出沿海州府生乱,想必情况在可控范围内,抽调炮兵入蜀,并不困难。”   君凯之替大当家做了评估,要是琼州三线开战的时候抽调兵马去蜀中,会让收复琼州的时间线拉长,不合算,但现在琼州已经是黑熊寨囊中之物,即便抽调炮兵也不会出太大的岔子。   “嗯。”周肆没有立刻下令让炮兵入蜀,因为一旦黑熊寨决定和蜀中开战,那么投入的精力会是打琼州的几倍。   “大当家,你不会是想着亲自入蜀平乱?”君凯之几乎在大当家迟疑不定的时候就猜到大当家的想法了。   “有这个打算。”蜀中光靠武疆是不成的,郑铁那边收复琼州至少要半年时间,轻易不能调动,且蜀中和祁州来往并不方便,他和郑铁至少要留一个防大燕那边的人马攻打过来。   君凯之有心相劝,但仔细想想,大当家真要是入蜀,只怕蜀中那群世家豪族并不是大当家的对手,这方面君凯之还是相信大当家的能力。   “大当家要是想去也可以,只是秦公子那边——”   “就是绥之提议让我亲自走一趟,他会留在祁州,等琼州事了亲自过去琼州一趟。”   既然秦公子都同意,他们做下属的也没有反对的理由,祁州有他和昭旭,容州有秦襄堂明还有南珉,榆州有江楼张咏,琼州有徐大头黄娘子冯叔和郑铁,轻易不会出大乱子,即便真要发生了什么大震动,不还有秦公子主持大局。   “祁州和容州按部就班即可,榆州和琼州还是主要先完成基础建设,这次琼州本来该我走一趟,但时间上来不及,只能先让绥之带我去一趟,待我从蜀中回来再去一趟琼州。”眼下黑熊寨有四州之地,他不能跟打祁州的时候每个府都去,但至少打下来一个州是要走一趟的。   “大当家这次过去蜀中打算带多少兵力?”   “五千人足以。”周肆不入蜀,蜀中就要打持久战,周肆入蜀,蜀中便要打闪电战。   五千人对付整个蜀中兵马是有些托大的,便是加上钢炮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不过周肆一口气也带不了太多兵力过去,因为送兵力入蜀的同时还要送更多的粮食过去。   他是打算在蜀中临时招募兵力,让更多的船只送粮食入蜀,只要有粮,他可以很快让蜀中这场战乱平息下来。   “我去筹备粮草。”很快要秋收了,这几年黑熊寨推广双季稻和轮作很有效果,田地每亩收入比从前高出三五成,就是打琼州动兵也没消耗黑熊寨多少粮食,完全可以腾出一批粮食送入蜀中。   定下入蜀的决定,周肆亲入兵营点兵,他的亲卫肯定都是要带上,不过亲卫队人数也不过百,与五千人想必并不中看。   兵营听闻大当家亲自过来点兵倒是个个热情的不得了,也不过问是去打哪儿,祁州老兵没跟郑队长去打琼州的,更是急的嗷嗷叫,他们有丰富的作战经验,用起来不比新兵蛋子顺手?   大家伙争抢五千人的名额,打的脑瓜子嗡嗡叫,就这还要腾一二百名额给炮兵,这回大当家入蜀带去的钢炮可足有两百门。   也是火器营造钢炮速度起来了,加上从前的老款,黑熊寨现在手里几百门炮还是有的,除去给海军配备的钢炮,步兵这头,调动两百门钢炮别说打一个蜀中,就是打西姜都够了。   炮兵的人数不多,大部分才从琼州的战场下来又转头要入蜀中,甚至连休假回家看看亲人的功夫都没有,不过想着豪横的军饷,又觉得没什么了。   很快,队伍便整装待发。   “这次我不能做你的军需官去前线看你了。”秦绥之在城门外送别,周肆一走,他也就留几日功夫,便要去琼州了。   “无妨,等你从琼州回来,蜀中的战事大抵也结束了。”不过到时候他要在蜀中多留一些时日,治理琼州消耗了不少祁州容州的人才,蜀中要治多还是要用蜀中自己人,南境这边顶多调遣部分上层官员稳住大局,等新的人才培养出来再慢慢替代蜀中的人手。   到底因为情况不同,所以没办法。   “夫君,早些回来。”秦绥之抱住人,感受到周肆轻轻拍他的后背,闭上眼睛防止眼角流出泪珠。   “好。”知道不是长情的时候,周肆松开人,轻轻落了一吻在人的眼角,“我走了。”   秦绥之看着周肆身着甲胄,利落的翻身上马到大军阵前。   “出发。” 第228章   “大当家,世家豪族入锦官后,并未调动兵马出来,现在蜀中大部分兵力也都在锦官,咱们据点距离锦官不算近,一路过去,大抵能收容不少流民。”武疆没想到这次竟然是大当家亲征,即便只有五千人,但兵营的兵光是看着火炮营里一门门黝黑发亮的钢炮,就忍不住流口水,半点不怕对上蜀中大军。   “等后续粮草跟上,便立刻动兵锦官。”蜀中多山地,亏得黑熊寨的步兵擅长山地战,不然兵丁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是。”原本武疆还以为他的人马要蛰伏一段时间,如今大当家过来又下了动兵的军令,肯定是为了攻打蜀中而来。   刘奉一得知周肆亲自过来,还诧异了许久,他以为历来皇帝都是坐不垂堂,不该来战乱之地冒险,没成想周大当家竟然亲自过来,还只带了五千兵马。   要说蜀中虽然是地方,但人口数量还是很可观,各个豪强一路打过来,手里也该有十几万兵马,即便质量不好,但十几万人怎么也不像是五千人能打来的。   且蜀中地势也不是能轻易用水淹这类丧心病狂的兵法应战,光靠钢炮,刘奉一忐忑一瞬间后,又莫名的放松,他见过周大当家,此人绝不是托大的性格,甚至可以说,这人打天下不疾不徐,为的就是求稳。   那么这些钢炮应当比他想的还要厉害,蜀中世家豪族算是惹到硬茬子了。   要是这些人没起兵,说不得黑熊寨入蜀也就杀一二作恶多端的领头杀鸡儆猴,余下的人要么是发配去挖矿,要么是做苦工,总归活的比死的多,这会子揭竿起义,不少人烧杀抢掠都犯了黑熊寨的忌讳,没有活路。   但也好,蜀中世家豪族是比京中世家还要根深蒂固的顽瘤,这些人仗着天高皇帝远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从前蜀中还归中原管辖的时候,下放过来的官员也没从这些世家豪族手里讨过好。   顶多是大家伙互不干扰,世家豪族见你是朝廷派过来的给几分薄面,真要是得罪了豪强,多的是身强体壮的官员传出无疾而终的消息。   多年下来,蜀中豪强不服管教是刻在骨子里的,今儿出了个更不讲道理的黑熊寨,可不逼得人昏招频出,自寻死路。   ……   “这多兵,是要打回去不成?”有流民看到据点过来驻扎的兵丁,一个个私底下嘀咕。   “该是。”   “咋不能留下,他们一走,咱们的地也不晓得能不能保住,我家那个费了老大劲才开垦出来的荒田,又有那哥儿官手下的兵帮忙,今年荒田也长出了好粮食,够一家子吃喝,他们一走,又有兵匪过来可怎么办?”说话的大娘说着抹了一把脸,自去年开始,蜀中大乱,最遭殃的就是蜀中的百姓,个个流离失所,横尸荒野,好不容易安顿下来,自然不想黑熊寨离开。   “他们去打那些丘八也好,我瞧黑熊寨是好的,他们要是把那群丘八打下来,咱们也能回村子种地。”荒田开出来让人舍不得,那村子里的好田就更让人舍不得了,在据点的流民哪个不想回村子安稳种地,那些田可都是他们年年精心伺候的好田,祖祖辈辈都经营着,要不是性命威胁,谁愿意离开?   “那些丘八厉害的很,也不晓得他们打不打的过。”逃到这里的流民都是见识过世家豪族军队的厉害,因为他们村子、县里就是被这群丘八毁了的,房子被烧了,家里人也被杀了,能逃出来的都是命好。   “肯定能打过,那群丘八就晓得欺负百姓,这黑熊寨的兵我眼瞧着每日训练严苛,不是那群只想着吃肉喝酒的丘八能比。”   武疆带的队伍,即便是在临时的兵营每日也照例出操,行兵打仗可要比平日练的多些,不然松了筋骨在战场上可不是小事。   “是啊,我可见着了,便是那个头矮的兵力气也大,上回咱们流民营里不是有人闹事,就被那小个子兵一下给摁住,那汉子动都动不了,厉害着呢。”   要说进村烧杀抢掠的兵贼有多厉害,那是没有的,主要是人家手里有刀,身上少说也有一层纸甲,一般百姓手里哪有铁,赤手空拳自然不是人对手。   “黑熊寨真要是能打回去,我便跟着他们走,现在蜀中哪里都没有好日子,只有跟着黑熊寨,咱们才有活路。”   “说的不错,黑熊寨要走,我也是要跟着走的,虽然开垦荒田累,但好歹命还在,咱们又得了黑熊寨教导种田的恩惠,便是再开垦荒田,也不怕饿死。”   今年一茬粮食已经抢收了,要是跟黑熊寨走,冬天就不种下一茬粮食了,本来冬天能种的东西也不多,多是不想地里空着。   说着这些流民就派了个代表去寻武疆,希望大军走的时候带上他们,左右他们收了一茬粮食,自家有粮吃,不用黑熊寨接济他们。   自然,黑熊寨领兵打仗是不能照顾这么多流民的,对方要是愿意跟在他们后面他们管不着,但要一直跟着也不是个事。   好在据点这边也是要留一些人手的,因为祁州那边粮食不是一口气全送过来,须得留人在这头接应粮食,于是据点的流民又安心留在据点,等着黑熊寨把他们原本的老家打下来,再回去。   五千来人带着粮草钢炮在山地行走一点不见乱,而蜀中的官道虽然不及大燕,到底能走,斥候在前面探明白情况,不管是遇上乱兵还是土匪,都一锅端了,这些没跟上大部队的乱兵土匪手里人命不少,周肆也不客气,直接砍了人脑袋。   蜀中现在一团乱麻,这些沾染人命的兵匪是不能放的,放了转头人又去霍霍村里的百姓,不如就地格杀还能起震慑作用。   于是黑熊寨所过之处,乱兵土匪为之一清,路上还安置了不少逃难的百姓,要说蜀中近些年没有天灾人祸,百姓难得过上了好日子,结果却遇上兵乱,也是可怜的很,坏心眼的百姓趁乱做了土匪被黑熊寨砍了,活下来的都是老实人。   大家伙回到原来的家,村子里的老房子都是土坯房,大火一烧多半也不能住人。   不过大部分百姓嚎啕哭上一会,就无声的摸了摸眼泪,开始想法子收拾重新搭个睡觉的草棚,黑熊寨帮他们把乱兵土匪杀了,只要能重新种粮食也能活下去。   周肆走的时候见着一个村子的青壮正聚集在一起搅和黄泥,娘子郎君也没歇着,去山脚附近寻来野菜山货,黑熊寨给他们留了一些粮食,配合山货野菜省着点吃,便能熬到明年去。   只要地里的粮食长出来,大家伙便不会挨饿,如此日子又能过下去了。   “我在京中时,常听文人说百姓多愚。”武疆跟在周肆后边,突然开口。   “历来国家都行愚民之策,为的就是不叫百姓开智,这样什么都不懂的百姓便可如牲畜一样不断劳作,为士族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金钱。”   大燕稍有不同,还是因为皇帝知道世家坐大,继续任由世家发展下去,这天下听谁的都不好说,于是士大夫被扶持起来。   印刷术被大力推行,寻常百姓也有机会鲤跃龙门,而这些成了龙的鲤鱼却不在跟江河里的鲤鱼站在一块,他们想要享福,想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就要跟世家皇帝沆瀣一气。   天下间能够摆脱名利二字的人少之又少,更不说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为的就是金榜题名后,加官进爵不再过苦日子,所以即便大燕开了民智,底层百姓依旧是愚民。   “但经此一事我却认为百姓有大智慧,若是京中世家遇上灭族之祸,不见得有几个人还能够重拾信心东山再起。”   “因为千百年来百姓过的都是苦日子,太平盛世也多的是家破人亡的寻常百姓,现在良田虽然被毁,但只要重新耕作还能种出粮食,房屋虽然被烧,但黄泥做坯,辛苦一段时间房屋又能被建起来。   寻常百姓要求并不高,有地方住,有足够活下去的粮食,就能继续生活。”   这是大智慧吗?或许是,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要是他们不动等着他们的不过是被冻死饿死,求生是人的本能。   而这些百姓从出生起就在求生。   武疆听得大当家的话,突然明白为何大当家要强制治下孩子入府学县学读书,若非黑熊寨在海外寻到银矿,只怕也做不到让天下年幼的孩子都读上书。   自村落一停,黑熊寨的行军速度便慢了不少,因为沿途需要他们出手的地方实在太多,好在周肆也有计划征兵,这些沿途路过的地方,不少汉子因为家人被乱兵土匪砍杀成了独人,入了黑熊寨的军队,不过半个月功夫,队伍已经有了上万人跟随。   行军过半,蜀中的世家豪族已经知道黑熊寨大张旗鼓的动作,原本还在锦官寻欢作乐的豪强们面露慌乱,但谁也没说要逃跑。   “黑熊寨来的这样快,果然那周土匪早有心攻过来。”   “不过几万人的小队伍,当咱们蜀中的好兵跟大燕的兵贼一样孬吗?”   蜀中的兵和大燕的兵谁强谁弱还真不好说,但要和京中禁军比,那还是大燕的兵要强一些的,至少禁军别的没有,装备就比蜀中的兵强不少。   “那谁愿意去解决他们?”在场的都是蜀中最厉害的豪族,因为谁也不服谁,自然也没有选出一个发号施令的人,就连军队也都是各管各的。   要是换个其他人打过来,或许为了抢东西,几家豪族还会争相抢夺这个机会,偏偏来的是黑熊寨的人,即便有消息说这队人马只有五千多人是祁州过来的,余下都是黑熊寨沿途收容的流民,不堪一击,也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没人愿意去可不行,黑熊寨明摆着冲咱们来的,如今虽距离锦官还有一段路程,但也不算远了,要是等他们打入锦官,咱们便被动了。”   “哥哥说的对,只是那黑熊寨咱们没打过,心里都有些没底。”   “也是,大家联手攻入蜀中,也不该随意派人过去,万一折了人手大家伙心里也对不住,那就每家派一些人手过去,怎么样?”平时哥哥叫的好,还以为是英雄好汉,等到了关键时刻,都不肯出力。   “好,哥哥这个主意好,咱们每家出上一万人,也有五六万兵马,蜀中又是咱们的地盘,那黑熊寨过来只怕也水土不服。”   “如此,便听哥哥的。”   锦官尚在吃肉喝酒的兵贼们被各家家主召了过去,出兵总是苦差事,大部分还没享受够锦官温柔乡的兵贼自然是不肯去的,如此这等重任就落在兵营里下等兵身上。   地牢看守的兵丁也不例外。   “哼,上头的老大当真是好会享福,寻欢作乐没有咱们兄弟的份也就是算了,现在竟然还要我等去送死,蜀中但凡消息灵便一点的,谁不知道黑熊寨的厉害,咱们这些连甲都没有的去打黑熊寨,莫不是赶着送死?”   “上头给了令,不是咱们说不去就不去的。”   “啧,要我说,咱们干脆出了城就脱离队伍跑了好,那黑熊寨厉害的很,咱们打过去必然讨不着好,城里的老爷们也讨不着好,不若现在脱离队伍。”   他们这些下等兵要什么没什么,便该晓得不是世家豪族嫡系出身,多是路上沿途抓来的壮丁,混口饭吃。   “你小子聪明啊,咱们跟那牢里的当官的做了生意,拿了不少金银珠宝,这时候跑了你我兄弟又能打,不怕外头那些乱兵土匪,再加上手里有钱哪里去不得。”   “不错,我想上头的人也没想过看守地牢也是个肥差,那些官老爷送进来没搜身可算是叫咱们捡到了。”   “那你们说,咱们走的时候要不要把他们都放出去,左右我看上头的人都没时间过来管这些当官的,咱们把他们放了叫他们把藏在外头的银子都给咱们,也算是人财两清。”   “可别,虽然上面不管,但肯定还会派兵过来,这要是放了交接的时候咱们不得吃板子。”这么多人呢,又不是先头送出去的几只,少一二个还能说当初没抓着,全没了不明摆着说他们有问题吗?   “也是,算了,咱们手里的钱也够了。”   几个当兵的说完话,又颇有些良心上过意不去,他们这些人多是手里不沾命的良民,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如何会跟反贼混作一堆。   “我去给那几个当官的说说,好歹也得了他们钱,这点消息送过去也安安咱们的心。”   “不错,咱们也不白拿他们的银子。”   孙天信知道黑熊寨再往锦官过来的时候,差点没把长出来的胡茬给揪掉,武疆就一千人马,给他三个胆子也不见得敢正面和蜀中豪强开战。   再有大当家一向是求稳,琼州估摸才收复,还要祁州支援,哪里能这么快开始打蜀中。   “几位兵爷可说的是实话?黑熊寨当真打过来了?”   “如何骗你,咱们都被上头下令,说是赶明儿就要出城去打黑熊寨,上头还说了,黑熊寨就两三万人马,根本不是我等的对手。”   两三万?这个人数黑熊寨大抵能抽出来,但大当家哪来这么多江船一口气送两三万人入蜀中,别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那你们可知道是谁领兵打过来?”   “这上头没说,不过我听小道消息,说是个厉害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姓甚名谁,不过一杆长枪耍的好,不少流窜的乱兵土匪都叫人一枪扎了个对穿。”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想要跑的缘故,黑熊寨领兵打仗的这样厉害,哪里能指望豪强比的过。   长枪,孙天信突然按住心脏,虽然他在黑熊寨呆的不久就来了蜀中,但这几年对黑熊寨那头的消息也是了解的。   战场上用枪的,唯有武疆和大当家,武疆又是个哥儿,若真是武疆豪强这头该是收到消息,哪里还会如此不清不楚。   大当家亲自过来蜀中了。   “喂,你没事吧,要是身体不舒服我去城里给你请个大夫瞧瞧。”当兵的瞧着人听到黑熊寨的消息面色煞白,还以为是被吓的。   毕竟这些人是蜀王旧臣,算起来也和黑熊寨是对头关系,那黑熊寨处理敌人半点不手软,说的不这满牢房的官员都要被拉去砍头。   “无事,无事。”孙天信缓过来,原本他还准备徐徐图为之,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大当家过来的消息要立刻传出去,叫锦官底层小吏们做好准备,等着大当家兵临城下的时候,迅速发动兵变控制住世家豪族,迎大当家入城。 第229章   周肆是正午吃饭的时候遇上过来讨伐他们的豪强军队,五六万人打着各家豪强的旗帜走的松松垮垮,能看的出这只队伍没几个是豪强出身。   不过这几家不约而同都派了手中抓来的壮丁,倒是看得出各怀鬼胎,所谓联盟也不是铁板一块。   “悠着点打,这些人多是农户出身,抓来只要审问过手里没有命案还是能放回去种地。”周肆一点不怕过来的乌合之众,别看五六万人多,真要是平头百姓,只要抓了打头的几个,这几万人能立刻当逃兵。   “大当家放心。”武疆手里拎着枪,带了三千人过去迎战。   “大当家那好歹也有五六万人,咱们就派三千人过去,得一个打二十个才够。”一般壮汉,能一打三五人已经了不得了,二十个便是黑熊寨的兵个个勇猛无敌,也不见得能打这么多,大当家和郑队长倒是能做到。   “半个时辰。”周肆一口咬上烧饼,同亲卫打赌。   半个时辰后。   武疆带队的三千人身后全是衣衫褴褛的汉子,远远看去乌泱泱的全是人,甚至武队长都没有给这些兵贼捆麻绳,一个个便老实跟着黑熊寨的队伍回来了。   “嘶——”许粽倒吸一口冷气,蜀中汉子瞧着跟大燕的汉子也没什么区别,不能这么弱吧,好歹五六万人呢,要是群起而攻之,武队长说不得还会阴沟里翻船,结果就这么被抓了?   半个时辰,许粽都怀疑他们到底开没开打,别一见面就投了吧。   “大当家,一共擒获五万三千人,逃了一些走,我瞧逃走的大约两三千人,便没有追过去。”武疆加上身后的三千人,别说受伤,连身上的甲胄都没留个印。   “这是直接投了?”周肆远远看过去,就见着这伙汉子个个瑟缩在原地,朝黑熊寨的人露出友善的笑容。   “嗯,见着咱们打的寨旗,他们连打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投了,回来时我审问过,这五六万人都是几家豪强沿途打过来抓的壮丁,跟在豪强身边也就是想混口饭吃,听说咱们打过来了,豪强让他们过来迎战,这些汉子不想送死就干脆投了。”   和琼州战场上百姓拉后腿不同,蜀中百姓听闻黑熊寨的名头迅速投降少不得蜀中商人的手笔,这多年和黑熊寨做生意,许多商人虽然也是两头讨好,但随着黑熊寨动兵过后,觉得黑熊寨能起来的蜀商越发多。   于是这些蜀商别的没做,宣传黑熊寨的名声是不留余力,当初推广棉花种植时不少蜀中百姓就已经听说过黑熊寨,后来邸报出来,过来做生意的蜀商也是带了不少邸报回蜀中。   和琼州邸报多在上层人氏手中流通不同,蜀中商人折了点本,把这些邸报内容散播到民间,于是不少蜀中百姓都知道紧邻蜀中的祁州出了个厉害的土匪寨子。   当初蜀中乱起来的时候,不少紧挨着祁州边上的蜀中百姓都拖家带口坐江船去了祁州安家,可见蜀中百姓对黑熊寨的信任。   “今日先在此地安营扎寨,处理完这五万多人再继续行军。”一路过来黑熊寨恢复了不少村落县城的秩序,但人手不够,许多村子赶不及在寒冬来临前建好过冬的房屋,这五万多人放回去,正好解这些村子的燃眉之急。   只不过先得确认这五万人没有沾过血,不然将恶徒放到百姓堆里,无异于放虎归山。   “是。”   月明星稀,周肆带过来的五千人还没休息,正打着火把一个个盘问被俘虏的汉子,大部分汉子可以说都是良民,便是跟了世家豪族,也多是抢点东西,不敢杀人,当然杀人也轮不上他们,世家豪族的亲卫每到一个城池,总是第一批进城的,为的就是抢大头,该杀的人也就在这时候杀光了。   城里的情况说是炼狱也不为过,这些老实巴交的汉子,大多数也不忍心继续作恶,顶多是抢点粮食。   当然也不是说一个杀人的汉子都没有,战乱时期,也多的是寻常百姓出身的汉子烧杀抢掠,只要砍过一个人,那人便没有底线成了鬼。   因为黑熊寨这头说了检举有赏,五万人的队伍,不说都知根知底,但大部分汉子都见识过哪些人作恶多端,哪些人安分守己,如此耗费了近三天时间,才把五万人盘查完。   没犯过错的都被放了,只是放之前,叫他们看了一场砍头的戏码,告诫他们要是回去敢再犯杀人的罪行,就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几个脑袋够他们黑熊寨砍的。   要说这群汉子也是见识过人间炼狱是何等模样,便是自己没动手也该习惯了,但见黑熊寨干脆利落斩了好些人头,又很快架了柴火一把尸体全烧了,还是叫好些人白了脸色,忍着恶心连连答应。   总归有这些震慑,这伙汉子该是不敢行不轨之事,毕竟黑熊寨也不想一步步清缴完的地方再生混乱。   “大当家,人都放走了。”他们一路过来自然也是画了舆图的,这五万多人不可能一股脑全挤一个地方上去,好些个家就在这头的倒是能回家看看,虽然说亲人多半是没了,但同村人要是还活着,也算是还有根在。   可好些个来自别的地方的汉子,基本上算无家可归了,他们要想回家怎么也得等黑熊寨打完豪强,现如今只能跟着同僚回村里看看能不能寻个落脚地。   “先前我们预测豪族手中大抵有十几万人马,现在一口气损失五六万人,你们觉得他们手中还有多少人?”周肆询问武疆和许粽。   “蜀中这个地方养不起太多兵马,地方豪强虽然算是土皇帝,平白无故也不会养这样多好战之士,起兵之际多半将田间庄子的奴隶也拉来充数。”   一家豪强真蓄养两三万私兵都是不得了的事,更何况一路打过去,他们的人手再怎么样都有损失,去掉奴隶和拉来的壮丁,能打的加起来不会超过七万人。   “七万人不多不少,要打肯定是咱们有胜算,就怕他们困居锦官不出,这段时间地方豪强起义抢了不少粮食,加上锦官原本是蜀中的主城,想必城内粮食也不少,咱们要是不动用钢炮围城,几个月都不一定打的下锦官。”七万人守城不出,加上城中物资充沛,他们一时半刻还真拿人没办法。   “为何不用钢炮?”周肆听得许粽的话,反问。   他带了两百门钢炮为的就是一举歼灭蜀中豪强,都到了围城的时候还不用,那费这么大劲拉过来,是锻炼士兵体力的吗?   “这不是怕锦官豪强晓得咱们用钢炮,拿百姓当肉盾嘛。”许粽考虑的很全面,蜀中豪强肯定也或多或少晓得黑熊寨的钢炮,真要是围城,蜀中豪强为了活命也不是干不出来这等事。   毕竟围城的时候,城中百姓过多也是个麻烦事,他们没有足够的粮草到时候难保不会在锦官城内掀起大乱子,到时候豪强一边要防外地一边要平内乱,几只手都不够用的。   “所以到了锦官城下,不必要给他们反应,直接用钢炮轰开城门。”现在的钢炮一炮过去,城墙都能轰塌,更别说城门了。   “可要是百姓已经在城墙上了呢?”许粽觉得地方豪强肯定不会说等到兵临城下才会叫人送百姓上城墙门,也就是黑熊寨顾念百姓,换作其他势力,哪里会管城中百姓死活。   周肆笑了笑不说话,世家豪族真要是这样干,城内必然生乱,之前被俘虏的几万人中,有人给他带来了孙天信的消息,他等着对方在城内掀起一场内乱。   ——————————   “孙老弟,你可算是出来了。”最先从牢里逃出来的官吏已经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在城里安顿下来了,要不是锦官现在每日进出都极为严格,他怕遇上认识的熟人把他认出来,早就出城一走了之了。   “钟老哥,我要你联络的人可联络上了。”孙天信原是没准备这么早出来的,在他原计划里,怎么也要待到蜀中豪强面见他的时候,到时候他随机应变,如果能够取得蜀中豪强的信任,他就继续做卧底。   奈何大当家过来,计划就走不通了,大当家孤身入蜀,怕是准备把蜀中打下来,哪里还需要他在豪强身边卧底。   “联络上了,我却不知孙老弟你本事这样高,城中不少小吏都与你有交情,一听我是你派来的,个个热情的不得了,要是没有他们我可如今的日子可没这么滋润。”   就是可惜现在城门搜查的人不是原本锦官的小吏,而是世家豪族的亲信,不然他们还能借小吏之手逃出锦官。   “带我去寻他们。”孙天信知道时间不等人,他得在大当家过来前,控制住锦官的百姓。   锦官作为蜀中的主城,自然繁华大气,但再繁华的城镇都有贫民窟,锦官也不例外,孙天信在街巷中拐了几遭便消失在贫民窟内。   而此刻王宫的地方豪强们,却难得没有享受美酒佳肴,主要是兵马派出去,一日没得到打败黑熊寨的消息,他们就忍不住心慌。   心慌什么?当然是黑熊寨的钢炮,真要是跟邸报上说的一样厉害,他们这点人手是不够看的。   “我说诸位,接下来我要说一番肺腑之言,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主要是咱们的确该想想万一黑熊寨打过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是好,黑熊寨真要是打过来了,说明人手里的钢炮的确货真价实,咱们要么被他们的钢炮打死,要么趁乱逃走。”   说到逃走,几位当家人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了,他们一路从各府城打到锦官,为的是控制住蜀中好预防黑熊寨,结果还不等他们在蜀中发号施令,黑熊寨率先一步过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幸好兵力都在锦官,真要是遇上黑熊寨,他们可以让手中兵力先抵抗黑熊寨的兵丁,自己弃城而逃。   “可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蜀中这么大的地盘,我不信黑熊寨那点人手还能一寸寸的搜查,咱们这么多人手去个深山老林开辟地头,也弄它个桃花源。”祁州的地盘尚比不过蜀中大,光靠黑熊寨五六千人马要搜山基本不可能。   “也是个办法,但咱们手中诸多金银珠宝,去了深山还如何花销的出去,几代之后谁还认识咱们,要我说都到了这个份上,与其逃跑不如拼死一搏。   黑熊寨看重百姓,那钢炮厉害,咱们不若以百姓做肉墙,要是那黑熊寨敢用钢炮打死百姓,不用咱们动,城里的百姓自然是要跟黑熊寨拼命的。”   虽说是他们拉百姓去城墙当肉盾,但打死百姓的不是他们,冤有头债有主,百姓拼命的对象自然是黑熊寨不是他们。   “哥哥说的有道理,咱们入锦官可是没怎么动锦官的百姓,合该叫他们交出些人手守住锦官。”   “不错,锦官又不是咱们的城池,该是叫锦官的百姓出些力才是。”   一锤定音,很快城中就有兵贼开始抓百姓到城墙站岗的,也是黑熊寨没过来,这要是过来了,指不定还要把城里的百姓吊在城门上,叫黑熊寨无计可施。   孙天信刚和城中小吏们取得联系,就收到这个消息,气的将木桌子一锤,亏得做木桌的木匠手艺好,不然这木桌今日便要寿终正寝了。   “孙大人,如今该怎么办?城中还有近十万的兵马,百姓只怕也不敢正面对上。”小吏愁眉苦脸,他们也没想到这些豪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这些豪强就打着百姓对上黑熊寨的主意,十万兵马的确不好解决,但要是有机会抓住这些豪强的领头人,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一切矛头都是地方豪强,他们只要控制住这些豪强,十万兵马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听话。   “话虽如此,但这些豪强久居王宫,现在王宫的守卫比蜀王在世还多,想要混进去控制几位豪强当家人恐怕不成。”虽然是战时,但王宫里的豪强一个比一个惜命,王宫每日执勤巡逻的士兵只多不少,也亏得他们一路抢过来的粮食够养这些兵贼,不然早闹造反了。   “如今王宫不是正有一批不受监管的人吗?”   “大人说的是王宫的侍从?”   孙天信点头,这些豪强到了王宫个个开始寻欢作乐,只要是有点姿色的侍从都被留在王宫伺候,甚至不少官员的家眷也被拉入王宫,虽然都是姑娘哥儿,但却是最容易接近豪强的人。   “这……”小吏一脸为难,不说他们要如何与王宫的侍从通信,便是能够打通渠道,对方也不见得愿意帮他们,那可是杀头的死罪,且姑娘哥儿力道小,这些豪强好吃好喝长大,绝不是一般姑娘哥儿能够对付的。   “不必担忧,若是此计不成,那就在黑熊寨到来的当日,寻一些壮士上城墙,宰了守城的士兵。”十万兵马不可能全聚集在城门口,整个锦官的城墙很长,但凡有一个城墙口出现破绽,黑熊寨都能顺利打进来。 第230章   蜀中乱象黑熊寨和大燕暂时都没收到消息,甚至大燕都还不知道黑熊寨出兵蜀中了,还在关注琼州的局势。   郑铁一路打过去,又动用手里的钢炮,沿途的许多城墙都被钢炮轰的稀碎,便是一些闭塞之地的百姓,没听过黑熊寨的名头,见识过钢炮的威力,都把黑熊寨当成神仙派过来的天兵天将。   不过真要说黑熊寨扩张地盘以来,只有琼州才叫郑铁有一股打地盘的感觉,祁容二州也有动兵,但要说收复府县城池动兵还不及上山剿匪来的多。   榆州更不用说,自上回做了大燕和黑熊寨交手之地,因大燕不敌一合之击,榆州刺史又主动献城,整个榆州打下来也不过两个月,哪里像琼州,足打了大半年才打完,还都是硬仗,少有投降的府县。   也亏得琼州的海军糜烂,不然时间还会更长。   秦绥之自得了琼州全部收复的消息,便定了去琼州的行程,与君凯之交接完祁州的事,就坐上了去琼州的马车。   这次秦绥之是代周肆去琼州,在大燕算代天巡狩,队伍必然不会小。   说起来鹿鸣府已经在黑熊寨手中几年了,当初刚入鹿鸣府时,秦绥之还同周肆常出入府城,对鹿鸣府最初的模样还有印象,这几年过去,鹿鸣府已经大变样了。   首要的就是城中建筑,因为黑熊寨不断召集城中汉子做工修建房屋,如今城里建筑早不复从前杂乱无章,便是连城中行走的主道都拓宽了不少,能叫六驾马车并行,工坊府学医馆在城中安置的井井有条,可以说百姓的生活都随这些地方焕然一新。   车驾沿道行驶过祁州的其他府县,也逐渐与鹿鸣府看齐,至少秦绥之能看到城池里许多有关黑熊寨的特色建筑。   到了琼州,除开最先投靠的黑熊寨的府县,基本都还是大燕城池的老样子,几个月时间还不够改头换面。   不过城中百姓样貌是比从前好许多了,只是秦绥之每路过一个城池,得到消息的百姓总是喜欢沿道叩拜。   要说作为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哥儿,对于下位者向上位者叩拜该是习以为常,但秦绥之本能的不想要接受这样的叩拜,因为他们跪的不是他,而是带给他们好日子的周肆。   即便夫夫一体,他自觉没有那么大功绩,值得百姓如此爱戴,更别说周肆觉得旁人跪他,容易折寿。   “公子,从前在京城,便是皇帝出行,街边百姓跪拜也不见今日光景。”空青偷偷打开马车的车窗,看向外面一个个主动跪拜的百姓,语气有掩盖不住的兴奋。   “叫外面值守的兵丁告诉百姓一声,不必行跪拜之礼。”   “没用的,咱们黑熊寨不行跪拜之礼的事学习班的人哪个不晓得,这附近的府县都是郑队长一开始就拿下来的地方,光是学习班上课都上了好几轮了,却还是一个个忍不住挤过来叩拜,想必是他们当真想做的,即便咱们的人阻止也阻止不过来。”   秦绥之抿唇。   “那让马车走快些。”   “好。”   因为是白日,队伍只是路过县城并未停留,而县城的百姓一个个磕头磕的看不见队伍影子才站起来,他们一无所有,拿不出感谢黑熊寨的东西,现在磕几个头便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   平和府。   黄娘子与徐大头站在城门口接人,秦绥之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见平和府的城门,比从前鹿鸣府的城门要恢弘大气一些。   “公子,城门距离府衙还有一段距离,不若还是坐马车过去?”黄娘子见秦公子竟然在城门口下车,有心要劝。   “初入琼州,我只在马车上见识过琼州的府县,今日到了平和府,正好让我瞧一瞧琼州的光景。”也看一看琼州到底是如何。   “也好。”   平和府内倒还不知秦绥之的车驾已经到了,城中百姓跟往常一样忙碌,街边也没有挤作一团的百姓,倒让秦绥之松了口气。   跟在秦绥之身后的是十几名护住他的亲卫,余下护送过来的军队暂时留在城外安营扎寨。   “琼州虽然在南境四州中不显,也只有沿海较为富庶,但平和府比起当初鹿鸣府要好太多,严扬身为刺史,虽然也行贪污之事,但比起钱宝来又要收敛许多。”黄娘子向秦绥之介绍平和府的情况。   秦绥之点点头,只是大抵平和府才被黑熊寨拿下不久,街道上少有姑娘哥儿的身影,便是有也多是穿了黑熊寨官服的官吏,而秦绥之又因出色的相貌和众多随从引的街上不少男子侧目。   不过光是看人身后跟着的随从,便晓得轻易不能得罪,大部分男子多是偷瞄几眼便不敢再看。   自然也有色胆包天的,仗着自己坐在街边二楼,一般人不会抬头往上看,便肆无忌惮打量入城的美人。   “这是哪家公子,我怎么没在琼州听过他的名声?”几个富家少爷闲来无事,又因为黑熊寨入城被拘了一个来月,好不容易到酒楼聚聚,先头正说着黑熊寨过来家里如何困难,这会子见着一神仙美人,倒是都被勾了心神。   “瞧人跟黑熊寨关系密切,想必又是黑熊寨哪位大人。”纵然只有黄娘子和徐大头作陪,但这些日子,城中不少人还是认得徐大头的相貌,黑熊寨又不禁姑娘哥儿做官,说不得此人在黑熊寨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如此倒是可惜了。”最先开口的那人叹气,家中人可是告诫过他,万万不能和黑熊寨作对,自然他也不敢去招惹黑熊寨有权有势的美人。   “可惜什么?莫不是你还敢打黑熊寨娘子郎君的主意?”友人诧异的目光看过去,莫说下面路过的郎君地位在黑熊寨明显不低,就是寻常的黑熊寨官吏,平和府的人也不是敢乱碰的。   “你这话说的,这等绝色的郎君不说琼州,就是南境都出不了一个,我一见倾心你还不许了?”招惹不敢招惹,看看总不犯法,黑熊寨也没那条规矩不许人看美人。   “自然是许的,不过你也要掂量掂量能叫平和府府尹都亲自接待的郎君,你有这个本钱仰慕吗?”   “我自然没有,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晓得这位郎君必然身份显赫,但城里多的是头脑不清醒的人,你且看着,少不得有人要撞上去。”   街上各色打量的目光秦绥之自然都感应到了,惊艳的、仰慕的、贪婪的以及恶心的目光。   “平和府该抓的人可都抓完了?”   “已经捉拿了一批首要的重犯,但都只拿了首恶。”徐大头的话点到为止,毕竟黑熊寨抓人拿脏,好些个无头公案因为年代久远证据不足也抓不到人了,所以城中少不得有些漏网之鱼。   只是人聪明,晓得这时候不能在黑熊寨眼皮子底下犯错,一个个都成了鹌鹑,不过徐大头相信这些人也憋不了多久,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严扬呢?”   “已经从容州送过来了,公子是打算要公审他吗?”   “我瞧城中还有许多不安分的人,想来城中百姓还没来得及见血。”才让一些臭虫还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黑熊寨没有抓住他们的把柄不好治罪,但凭这些人的品行秦绥之相信他们绝对不会一辈子装乖卖巧,有朝一日琼州地方官又上任一个不靠谱的,只怕他们会固态萌发。   黄娘子身为女子,自然察觉到公子有些不高兴,要说沿途过来公子并未遇上旁人,也只看了两边百姓的模样,这不安分的人?   想着,黄娘子突然抬头,在街两旁的建筑上瞧了瞧,明白公子为何不快。   “公子说的是,当初鹿鸣府公审钱宝来,如今平和府自然也要公审严扬,公子可要亲自审人?”   “我即掌管律法,自当出面。”   “是,我和徐大人回去便安排公审之事。”黄娘子偷笑,公子要是揭开自己身份杀鸡儆猴,想必平和府的蛇虫鼠蚁要当一段时间的缩头乌龟。   平和府一些世家商户有幸没被抓的恶人突然齐齐打了个寒颤,不知道过些日子有一场血腥事正等着他们过去凑热闹。   ————————————   蜀中,锦官。   “这些杀千刀的,我家相公不过上街去买些米粮就被抓了去城墙,若非大人派遣小吏过来关照,只怕家中孩子都要饿死了。”一妇人在家,同过来走动的邻里诉苦。   如今锦官混乱不堪,少有店面还开着,自然也少人敢上街走动,但大部分人家中又没有囤积粮食,要是不上街一家子没了粮食便要饿死在家中。   “快别说了,咱们巷子不光你相公,还有不少人也都被抓了去,如今街上是一个人都没有了。”邻里也是一位妇人,大家伙都闭门不出也就只有门挨门的人家敢走动一二。   “这些兵贼抓咱们百姓上墙,说不得就是为了威胁黑熊寨,咱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却又无计可施。”   “挽娘,我说句不好听的,若是黑熊寨真打过来,我宁愿他们直接开炮,不然早晚也是个死,你瞧城里这些东西能够是好的吗?   城里的粮食总有一日回吃完,这些贵老爷没了吃的又出不去,说不得还要吃人呢。”   吃人对锦官的百姓来说已经比较陌生了,虽然蜀中肯定有穷的吃人的地界,但作为蜀中主城,生活在此地的百姓温饱还是能够保证的。   “我知道,要是黑熊寨打不进来,咱们也没有活路,但我……”挽娘说着开始流泪,她相公就在城墙上,叫兵贼拿去当肉墙了,想要孩子活命就得相公死,如何叫人接受的了。   “唉,也是咱们没本事,真要说城里百姓,加一块不比兵贼多,可城中这多人谁也不敢拼命,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咱们自己选的。”   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屋内两位妇人的谈话,挽娘抹干脸上的眼泪,走到门口。   “谁啊。”说着透过门缝往外看去。   “是我。”门外是城中小吏,近些时候因为街上兵贼抓人,不少人都不敢出门,家中没粮的就靠这些小吏走街串巷送点粮食接济,自然这些粮食不是小吏出的,而是孙大人私底下让给的。   也亏得黑熊寨在锦官开了一家粮铺,眼下还有些存粮能供百姓吃喝。   见是熟人,挽娘开了门,叫人赶紧进来。   “如何又来了,可是大人那边遇上了难事?”挽娘得了孙大人恩惠,如今已经死心塌地跟孙大人投黑熊寨了。   “难事的确有一桩,眼瞧着黑熊寨的队伍要过来了,大人怕豪强拿百姓做肉墙的事阻挡黑熊寨攻城,想了两个法子,其中一个已经着人去办了,成与不成还不知道,另一个法子还得劳城中好汉出手。”小吏过来便是寻人来办第二个法子。   “我相公在巷子有几分威望,如今他被抓了去,我若出面也能劝的一二好汉出面帮忙,只是不晓得是做什么?”   “趁乱登墙,砍了看守百姓的兵贼。”   “那城墙下都是兵,如何能登上去?”挽娘也想过去救人,可要不说这些兵贼可恶,将百姓捆了送上城墙,只留几个在上头看管,余下的全都守在城墙下,一般人哪里过得去。   “假装被俘虏上墙,在揣一二铁器与身上,只要能空出一个城墙口,黑熊寨便能攻城。”   “我且试试,城中不少汉子家眷也被拉去城门做了肉墙,想必他们也愿意拼一拼。”   “就劳挽娘帮忙了。”小吏说罢又拿出些吃食。   “家中还有余粮,哪里值当再送。”挽娘晓得最近粮食珍贵,家里的粮食省了又省,还够吃几日。   “你且收下,黑熊寨便要过来,大人说若连个饱饭都吃不得,如何跟城中兵贼对抗,到时候城破,那伙兵贼说不得要还闯入百姓家里。”   “我晓得了。”挽娘送走小吏,她原以为相公必然要死在城墙上,没想到大人竟然在想法子救他们,如此她自然不可懈怠了去。   “方才的话我也听了,我家相公也有一副蛮力,倒是可以去城墙走一遭。”原先劝挽娘的妇人走出来。   “原娘,这一去生死难料,你……”   “不去不也是生死难料,黑熊寨真要是能打过来,咱们才有活路,我先回去和当家的商议,咱们再去巷子寻其他人。   此事不可大张旗鼓,巷子有些人家骨头软,怕是晓得大人的计划,还要去兵贼那里告状。”   “你说的对,去寻哪些人待你回来,咱们在商议。”挽娘说着将人送出门,再回屋里,家中几个孩子尚在午睡,也是年纪小才能睡得着,不过也好,年纪小很容易把祸事都忘了。   等黑熊寨拿下锦官,她们一家便有好日子过。   ……   “大当家,那些豪强真在城墙上拿百姓做肉墙。”斥候打探消息回来,许粽恨不能给自己嘴一巴掌,怎么这么乌鸦嘴。   “意料之中。”于世家豪族眼中,百姓的命与牲畜无异。   “那咱们真的只能等城里那边想办法救下百姓再动手吗?”许粽觉得憋屈,且城里的情况他们一点不清楚,万一城里行动失败他们不就被动了吗?   “倒也不用。”周肆走到钢炮跟前,摸了摸钢铁材质,道,“以城墙的高度,钢炮不是不能越过直接轰内城。”   “可是这样做不是也会误伤内城百姓吗?”   “所以就要有人进去通知孙天信,让他疏散百姓。”现在他与孙天信的联系断了,也不知道孙天信在城里是如何打算,但他不能在城外坐以待毙。 第231章   “黑熊寨大军停在十里开外,你说是不是咱们的计划成功了?”收到黑熊寨大军过来的消息,王宫里的豪强们聚在一块,商议对策。   “应当是,这黑熊寨倒是言行合一,若是换做我,直接打了便是,哪里还管百姓如何。”眼下可是夺取锦官的大好机会,为了些许个百姓浪费时机,实在愚蠢。   “要不说黑熊寨会收拢人心呢,这些日子城中可有不少有异心的家伙煽动百姓与咱们作对好迎黑熊寨入城。”   “可都抓了?”   “抓了几个,余下的滑不溜秋跑了,不过这会子锦官闭城,他们也跑不出去,只等派兵过去挨家挨户搜,总能抓到。”   “这些人何其可恶,这个节骨眼上煽动百姓和咱们作对,不就是想置咱们于死地,合该抓了砍头,再把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给这些无知的百姓瞧一瞧,反抗咱们的下场。”   “你们还有心思说这些,如何不想想黑熊寨就在十里外,他们总不会一直等在城外,早晚要打过来,咱们也该走了。”肉墙也不过是拖延一时,最要紧的还是帮他们腾出时间带着蜀王的财宝逃跑。   这多年蜀王收敛的钱财可不少,王宫宝库里的东西,便是这些世家豪族看了也眼热,他们自家不是没有这些好宝贝,但那都是一代一代积攒的。   蜀王呢,才在蜀中扬名多久,手里的宝贝就这样多,可见这皇帝是不能出的,不然长此以往哪里还有他们生存的地盘。   “走自然是要走的,不过走之前不给黑熊寨留点东西,岂不是道咱们蜀中人小气。”   “哥哥有什么打算?”   “黑熊寨钢炮厉害,全赖黑火.药,咱们蜀中别的没有,矿产丰厚,道士也多,火.药还是能弄出来,威力虽然比不过黑熊寨的黑火.药,但总能叫黑熊寨入城吃些亏,死一二人手。”黑熊寨自起义以来,便是对上大燕也都是无往不利,还没吃过大亏,蜀中豪强便想搓一搓他们的锐气。   “哥哥是说在城中埋炸药?此举倒也可行,就怕百姓看到了坏事。”城中百姓多是心向黑熊寨,到时候黑熊寨入城有目击过得百姓给黑熊寨告密,岂非白忙活一场。   “那就把知情者都杀了,原本锦官城内的百姓留着,是怕蜀中无人耕作,现在咱们要走,这些百姓留下来岂非是便宜了黑熊寨,不若直接叫咱们手中弟兄一把火将锦官烧个干净,再把百姓家中的财宝都抢了,留一个空城给黑熊寨。”   “哥哥说的是,锦官百姓不能为我等所用,留下来便成了黑熊寨的助力,左右城门关了,那黑熊寨也不晓得城里发生了什么,咱们先派人把百姓杀个干净,再拿了他们屋里粮食财宝,便从另一道门遁去。   等咱们走远了,再让一二留在城中的兵点火烧城,到时候黑熊寨发现也怕是晚了。”   屋里人不过三言两语间定下屠城的决定,叫门外守着的侍从面色发白。   这些豪强一路打过来,队伍里便是有娘子郎君也都是用来寻欢作乐的,多是坚持不过几日就死了,到了王宫,被伺候惯了的豪强直接用了蜀王宫中的宫侍,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哥儿,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这些宫侍以为攀附上豪强能活一条命,现在看只怕也是活不成的,豪强要逃跑,必然不会带太多累赘走,宫中伺候的人大抵也是要被一刀杀了。   如此,其中一个宫侍悄无声息的离开,便是有人发觉也装作不知道,近些时候宫中可是有不少人与她们接触,那人离开去干什么大家伙也心知肚明。   ……   孙天信几乎是同时收到大当家和宫中传来的消息,一个说要直接炸城,一个要屠城,倒是撞在一起了。   “看来等不得了,赶紧通知各处的小吏,叫他们赶忙把城北一侧腾出来,待百姓全部撤离,便点一火堆,以烟火为号,让大当家他们立刻动用钢炮炸城。”世家豪族既然要屠城,自然是等不得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行动。   再有炸药埋在城里,待黑熊寨入城还要一一排查全城,危险不说,还浪费时间。   “那还送人上城墙吗?”   “送,不把城墙破一个口,光是让钢炮打击内城,咱们的人也轻易过不来。”总归要黑熊寨的兵立刻入城才能解眼前的困境。   “你们尽快安排,等大当家那边开火过后,我带一队汉子入王宫,可不能轻易叫这群混账跑了。”他先头以为拿百姓做肉墙已经够下作了,现在这些豪强竟然还要屠城,也亏得他们没有提前逃跑,不然等黑熊寨过来只剩一座空城,大当家只怕要千里奔袭拿他们人头祭天。   “大人,王宫守卫众多,你带人过去,怕是危险。”   “豪强要屠城,宫中宫侍都被吓的给咱们传信了,想必要她们帮我不难,且随我入王宫的不是寻常汉子,而是寨子派来的人手,他们都是巡逻队出身,个个身手了得,只要见到豪强,必能将他们拿下。”   因为豪强的一个决定,孙天信加快了自己的计划,整座锦官的小吏都行动起来。   “方才是不是有人过去了?”城门附近的兵贼正闲得无聊,坐在地上跟人玩骰子。   “应当不会,城里的百姓都怕被抓上墙当肉盾,一个个老实的不行。”   “不是,你瞧,那几个汉子是朝咱们过来了吧。”   “嘿,还真是,怎么?爷爷我们没去抓他们就算了,竟然还自己送上门,正巧城墙上的肉盾我还嫌不够厚,抓了全都送去城墙上面。”   突兀出现的百姓叫兵贼一窝蜂上去抓人,趁着兵丁注意力被吸引走,城北一侧的百姓在小吏的带领下,偷偷转移走了。   而上墙的汉子一个个身上都带的有兵器,不长,不然也不好藏起来,城墙上的守卫不多,要控制住不难,只等黑熊寨过来他们便立刻行动。   而孙天信已经和黑熊寨的汉子乔装打扮入了王宫,也是这段时间王宫守卫松散,加上宫侍帮忙躲开巡逻的队伍,才有惊无险到了豪强住的宫殿。   整个王宫还能自由活动的宫侍都知道豪强要屠城的消息,一个个表面上谨小慎微,装作不知情,但私底下已经在想要不要和这些豪强拼一拼,要是能杀了他们,或许还有活路。   而城外,斥候在第一时间看到城北冒出一股白日可见的浓烟,便回到队伍。   黑熊寨的队伍虽然在十里开外安营扎寨,但寨中的兵丁,时刻都有部分人手整装待发,只待一声令下即可出营,火炮营的兵更甚,一个个守在钢炮跟前。   “浓烟在城北,是孙天信传递的信号,咱们送信入城时间不长,孙天信便如此迅速腾出城北,恐怕城中有变。”   “大当家,那咱们现在就走?”   “嗯,叫火炮营的炮手做好准备,按照先前说好的距离开火。”   “是。”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偏偏城内不管是豪强还是兵丁都不知情,直到城墙上有值守的兵瞧见黑熊寨黑压压的人群靠近锦官,才慌乱的下城禀报。   “慌什么,黑熊寨的人过来也不过是叫阵罢了,难不成他们还真敢开火?”   “万一人真的开火了怎么办?我可是看到他们也把钢炮送过来了。”   “开火不还有百姓挡在前头,到时候你只管把百姓往前推,便是开火也打不死你。”   城墙看守的士兵将信将疑,但瞧着城墙下没有人动弹的队伍,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只是等他再上墙,黑熊寨的队伍离城门更近了,纵然还有几里距离,一个个也颤抖着手拉弓搭弦,谨防黑熊寨突袭。   “他们是不是停下了?”城墙上的守卫眼神都不错,便是隔的远看不清小动作,但几千人是停是走还是能判断。   “好像是,怎么在这么远的地方停下了,这么远我都看不到他们的脸。”   “莫不是真的要用钢炮轰城?”   “应当不是吧,还有两三里呢,这么远怎么打过来。”一般弓箭手能射百米都了不得了,便是神射手配上好弓也绝不会超过三百米,投石车也不过一二百米的射程,这钢炮还能轰出两三里不成?   “万一就能射这么远呢,咱们也没见识过黑熊寨钢炮到底多厉害。”   守城的士兵们不敢冒险,把原本蹲在墙根的百姓一个个吆喝起来,一排排站在城墙上,这上头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被抓来好几天了,每日能混一口米汤喝,一个个早就饿的没有力气反抗。   衣衫褴褛的百姓身后都有拿着武器抵他们的士兵,叫他们不敢不站直。   而前去王宫汇报消息的士兵,还未入王宫,只听得一声巨响从城门方向传来,那响动声极大,像是地动一样。   不少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的蹲在地上,然后第二声第三声,接连不断地轰鸣叫城墙根挨着的士兵吓的三魂七魄都丢了。   王宫里的豪强们自然也有感应,但他们还没收到城墙传来的消息,尚且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人呢,快来人?”豪强从屋里出来,正要叫亲卫过来,却不想下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架了刀在脖子上。   “你们是谁?如何闯入王宫的。”被挟持的豪强说话声音颤抖,他这辈子还没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过。   奈何挟持他的人不说话,只牢牢擒住他的肩膀,然后便有畏畏缩缩的宫侍过来,这些力气不大的宫侍手里拿着绳子,熟练的捆了豪强的手脚。   宫中有时候需要用到绳子做事,这些宫侍里有会打绳结的,自告奋勇上前绑了豪强,叫他们动弹不得。   几个豪强主家上午还说要屠城,下午就被整整齐齐的捆在一块,挤在宫殿一角。   “大当家说的有道理,有时候计划缜密不如快刀斩乱麻来的有用。”孙天信叫宫侍们去救下宫中其他姑娘哥儿,他带着人拿了豪强直接从宫殿走出去。   一路上遇到的亲卫见到自家主人被绑,一个个都不敢擅动。   “黑熊寨已经打进来了,我劝诸位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刻放下屠刀说不得还能活一条命,继续负偶顽抗,后果是什么诸位心里该是清楚。”孙天信要去城门,自然不能和这些人纠缠太久。   “几位大人,且劝一劝你们的亲卫放下屠刀,让我等离开,不然便只能叫各位大人见一见血了。”   几位豪强当家人性命落在旁人手里,自然没有不从的,颤巍巍让亲卫让路,亦趋亦步的被孙天信等人钳制往城门走去。   轰鸣声至今还没停下,想必这锦官城墙当初修建的时候也费了一番心思,想要轰出一个缺口的确费些劲,不过看看满城逃窜的兵贼,孙天信向一旁的汉子点头,那汉子立刻离开去寻了人在城中叫喊。   “黑熊寨入城,投降者不杀,若有烧杀抢掠者,定斩不饶。”   慌不择路逃跑的士兵本就像只无头苍蝇,这会子有人站出来叫喊,纷纷放下手中武器,原地抱头蹲下。   而城门口,已经是硝烟遍布,厚实的城墙硬生生被轰出一个缺口,城墙上的百姓倒是在救人的汉子指挥下,往两头跑捡回条命。   不过因为距离轰炸的地方近,这耳朵估计要嗡鸣一段时间,先遣部队放完钢炮,后面收拾营地的部队也跟过来了。   “入城后,遇到负偶顽抗者可就地斩杀,遇到逃兵先控制起来,遇到百姓,勒令他们回家,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说罢,周肆一马当先,入城而去,浩浩汤汤的军队也紧随其后,直到越城过半,一路上没少见血,直到遇上孙天信过来的队伍,周肆才堪堪停下。   长枪染血,在白日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光亮,落在几个豪强眼里,吓的人两股颤颤,几乎要立不住了。   “大当家。”孙天信上前一步行礼,心里有些可惜,原本他想着在大当家到来前,控制住锦官直接打开城门,迎接大当家入城,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好在赶在大当家入城前控制住了这些豪强,不然他是没脸见大当家了。   “看来王宫已经破了。”周肆身穿甲胄,目光落在几位豪强家主身上。   到底这伙人只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得知眼前人是黑熊寨大当家,一个个早就被其气势吓的不敢动弹。   黑熊寨大当家怎么会亲自过来。   早知道,这次领兵过来的是黑熊寨大当家,他们怎么会如此托大。   “王宫已经控制住了,不过城中乱兵甚多,还需大当家兵马出手平乱。”   “嗯。”周肆扯动缰绳,拉近距离,“他们是准备屠城?”   “不错,上午才收到的消息,若非如此,下官也不敢铤而走险。”孙天信没想到大当家竟然猜到了。   “大、大当家,我等不过是说句玩笑话,哪里会真的屠城。”有人强忍着直面周肆的煞气,牙根颤颤的辩解。   周肆低头对上此人的眼睛,轻笑。   “难不成你以为不屠城你便有活路吗?”   话落,几个豪强便像是失了力气一样,跌坐在地上,没有活路,他们没有活路。 第232章   战火的硝烟在锦官城上飘了一夜,可以说地方豪强打过来的时候,城里都没这么乱过。   不过再乱,也不见黑熊寨的兵丁对百姓出手,让收到消息闭门不出的百姓纷纷松了一口气。   纵然知道黑熊寨不是那等恶匪,却也担心传言是道听途说,他们身为百姓自然反抗不过有刀有枪的兵,先头豪强军队过来如此,现在黑熊寨队伍过来也如此。   只是黑熊寨的兵不曾伤及无辜,可城中百姓却不见得全然安全,除开黑熊寨的军队,城里流窜的乱兵还是不少,大部分收到黑熊寨入城的消息,老实的举起双手投降。   小部分无恶不作的歹徒,是不肯投降的,因为他们知道投降黑熊寨必然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这会子闯入百姓家里躲一躲,等城门再打开的时候寻个机会逃出去。   为了抓这些乱匪,入城的黑熊寨士兵没有一个休息的,夜里都点着火把搜城。   周肆剿了几个人头,把地方豪强们吓的尿了裤子,如今身上还有股子骚味,一个个再没有之前在王宫的嚣张。   “起兵的豪强都是蜀中名声显赫之辈,不过入锦官后,我等并没有看到这些豪强的亲眷。”地方豪强一家子人数绝计不会少,就说被抓了这几个豪强家主,光是妻妾怕都有十好几人,底下孩子也都是两位数计,但偌大的王宫确是没见过这些人的影子。   起兵不带家眷倒很正常,毕竟一路上舟车劳顿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不说,队伍里还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些豪强家里的亲眷,多是贵女公子,平日里金贵的不行,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我沿途过来,倒也没见过哪家亲眷。”周肆把玩手中的茶杯,他从祁州过来,也算是走了小半个蜀中了,沿道遇上的不是流民百姓就是乱兵土匪,一个有钱人都没遇上,更不说这些豪强的亲眷。   不过想想也是,这个节骨眼便是有钱人多半也是被抢了的,说不得流民队伍里便有家破人亡的有钱人。   “你去撬一撬豪强亲卫的嘴。”纵然眼下几个豪强家主被抓,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怕是也轻易撬不出东西,因为他们把自己的香火看的很重,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死了哪里肯交代子嗣的下落。   但豪强不说,他们身边的亲卫可不见得会帮着隐瞒,安顿亲眷不是几个家主自己能做的,必然要吩咐手下的人掺和,且还要信得过,那么亲卫便是最好的选择。   “是。”孙天信带人下去,大殿里剩余周肆和他的亲卫以及被捆了手脚丢在大殿正中央的几个豪强。   其实周肆有一点没想通,即便他带人来的队伍再快,但锦官城里的这些豪强必然早早收到黑熊寨靠近的消息。   哪怕早一日,也足够他们从城中逃跑,东南方向走不得,不是还能往西北走,蜀中西北方地广人稀,多的是可以逃走的去处,说不得还能多活些时日,却偏偏固守锦官。   莫不是当真以为锦官是蜀中龙脉之所,留在锦官还能翻身不成。   许是周肆打量的目光过于放肆,几个豪强家主被看的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他们晓得周肆便是要杀他们,也不会偷偷摸摸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周肆要在锦官树立威信,光是靠之前邸报传过来的消息还不够,而锦官的百姓这段时日被蜀中豪强欺压,一个个恨不能生啖其肉,若周肆愿意当着蜀中百姓的面斩了他们头颅,大的不说,光是锦官一城民心尽可收复。   “周大当家,听闻黑熊寨可以用金赎死,不知道可是真的?”   周肆一顿,赎死制度都是千年前的事了,就是大燕也没有这样的规矩,黑熊寨又不缺钱,谁造谣能用金赎死了?   “听谁说的。”周肆没有一口否认,虽然黑熊寨坐拥金矿银矿,本州岛过来的船上都是一箱箱开采出来的金银,但钱没谁嫌多的。   “听闻,听闻,周大当家,我等知道罪孽深重,若是周大当家肯饶我等一命,我等愿意用全身家财来换。”世家豪族,尤其是地方顶级豪族,其底蕴要是全掏出来了,能叫大燕皇帝都露出贪婪的目光,眼下这几家,要是当真愿意把手里的钱财拿出来,蜀中一半的钱财便归入黑熊寨手里了。   “我又不知你们全身身家到底有多少,如何确信你们没有藏私。”周肆知道这些人必然狡兔三窟,此次领兵入锦官,想必还没来得及把身家财产带过来,如今锦官的财富多半是蜀王留下的遗产。   听得周肆这样说,几位家主眼睛露出光亮,他们不怕周肆贪财,就怕周肆不贪财,钱么,地方豪强多的是,除去手中土地,金银珠宝可以说一句富可敌国,至于抵几个国库,就看这些豪强传承了多少代。   “只要周大当家愿意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必然愿意献上全部家财,若是周大当家不信我等,可以派人监视我们之后的生活,要是还有藏私,周大当家只管再取我们的人头就是。”在要死的时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开始大方起来了。   周肆目露寒光,把方才谄媚的豪强吓的一抖,刚刚他似乎没说什么得罪人的话。   “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若当真饶你们一命,莫不是诸位还以为能安稳度过后半生不成?”周肆的确不够狠,但也不是菩萨转世,像是这次豪强军队里,多的是要砍头的人。   只是人数过多,周肆不准备在蜀中大开杀戒,寻出首恶斩了其余人都是要送去矿场的,正好蜀中多的是矿产。   在场的豪强都是消息灵通之人,黑熊寨除开死罪,活罪除了打板子便是服刑,而黑熊寨的刑徒连城墙都修不上,全送去矿山了,他们靡衣玉食长大,根本吃不了挖矿的苦不说,那矿场何等危险,他们这些手握蜀中矿山的豪强再清楚不过。   矿道是很容易塌方的,一般矿道塌方里头挖矿的工人绝计没有活路,往常他们听到这样的消息连眼睛都不见得眨一下,人死了便死了,百姓整个蜀中多的是,再找就是。   今日当真轮到他们要去挖矿,一个个便吓的牙齿上下打颤,也不知道这样活着好,还是一死了之好。   “带下去吧。”周肆不欲与他们继续交谈,这些人怕死的厉害,他刚刚说要送他们去挖矿,一个个都没下定决心说拒绝,到底人都秉承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念头,世界上不怕死的人少之又少。   “大当家,何必与这些人多说话,不过浪费时间,我瞧着等过些日子拉他们出去砍头,还要露出一番丑态。”许粽是顶看不上这些豪强。   “一路上日夜兼程,弦崩的有些紧,逗逗他们,当是看表演了。”周肆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行兵打仗,虽然说他不是过不了苦日子,但好日子过惯了突然换个方式生活,总是要适应适应。   “……”也就是大当家敢拿这些豪强取乐了,“对了,大当家,王宫里还有一批被抓来的娘子郎君,除去部分容貌较好的宫侍外,其余都是蜀中官员的家眷,我瞧着虽然被救下来了,但不少人怕已经心存死志,要不要让军医过去瞧瞧。”   “自然是要的,这些家眷识得字,在家中也有管家的经历,我还指望她们帮我管理蜀中。”人才哪里能轻易死了。   “……也不必如此迫切。”在王宫中经历如此一遭,又是视贞洁比性命还重要的贵女公子,总要先想法子让她们不寻死再叫人干活,不然也太周扒皮了。   “也不是要她们立刻做事。”周肆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不过这些家眷的脸要是有方才那些豪强的脸皮一半厚,也不至于寻死觅活了,不过也怪不得她们。   那就好,许粽放心去寻军医了,跟随大军过来的军医也有百来名,都是厉害的娘子郎君,自然也有一些汉子,但多是身材不够强壮,于兵营那边出不得头,才转做军医的。   有这些军医在,黑熊寨打仗死伤率已经是自古以来最低的,要想再降,就得等酒精大规模推广。   打蜀中,黑熊寨的兵丁受伤的少,他们身上的甲胄够厚,豪强的军队除非用刀抹他们脖子,不然轻易伤不得人,连带着军医也无所事事。   直到许粽请她们去王宫才打起精神,过去的娘子郎君也是见识过被乱兵欺辱女子哥儿是何光景,知道这是一场硬仗,没有谁敢放松警惕。   短短几日功夫,整个锦官算是安定下来了,大街上已经关门好些日子的店铺陆陆续续打开,即便过来做生意的人不多,却也算是好的开始。   自打下锦官过后,黑熊寨大当家在蜀中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蜀中还有心反抗的势力都在听闻周肆坐镇锦官过后,一个个开始夹起尾巴做人。   以至于黑熊寨明面上才占据了蜀中一小部分地方,实际上整个蜀中也没有其他敢明目张胆反抗黑熊寨的势力了。   蜀中的消息传回祁州,君凯之便着人加在下一期邸报上,等邸报刊印再送入京城,朝中百官才知道黑熊寨不声不响竟然办了这样一件大事。   “蜀中竟然被拿下了,他们不是才打下琼州,怎么还有精力去打蜀中。”三省六部依旧站世家的官员颤抖着看完邸报上的消息,没有一个不吃惊的。   “黑熊寨已经能够两线开战,南境和蜀中又全都落入其手中,下一步他们必然图谋北方,按黑熊寨吞并州府的速度,打到京城不过两三年的功夫。”   两三年,不过是一眨眼就过去了,黑熊寨崛起都不止三年光阴了。   “不能继续掩耳盗铃下去,仗咱们肯定是打不过黑熊寨,逃也是四面楚歌,倒也不知道能逃到哪儿去,这是陷入绝境了。”   和世家一方的绝望不一样,投靠秦家一方的官吏就放松许多,尽管他们也不见得希望黑熊寨入京。   “秦家倒是有运道,当初他家哥儿被指婚成王的时候,我还道秦家走上了死路,不想峰回路转,竟搭上了真命天子。”林家家主收到消息的时候不免叹气,要说秦林两家也是姻亲关系,不说一条船上的蚂蚱,也是关系匪浅,他家哥儿嫁与京中子弟,原是要比秦家哥儿好上数倍,谁料后来曲折。   “你说,知樾如今和离归家,日后那黑熊寨大当家入京,是否——”   “胡闹,不说秦家与我们家的关系,单是知樾和秦家哥儿是至交好友,知樾必不会与那周大当家有什么首尾。”林家家主最清楚他家哥儿,纵然不如秦家哥儿心高气傲,却也是不可能为了林家攀附好友丈夫。   原本秦家和他们家关系不错,真要是把自己哥儿送去周肆房中,只怕再好的关系也要有裂痕了。   “我也是那么一说罢了,知樾和离归家,明白的都晓得是因为立场,但到底是嫁过一次,再觅良人只得往下找,我如何舍得自家哥儿被如此作践。”林家主母也知道这个提议并非良策,但这不也是没法子嘛。   按照以往新朝建立,入京的皇帝必然要娶一些世家贵女公子平衡各方势力,她也不指望她家哥儿入宫后争宠,只是想着有秦家哥儿这层干系,在宫里也能安稳度过后半生,不至于活在人家闲言碎语里。   “唉,我又何尝不担心知樾的亲事,自古娥皇女英看似佳话,但你我见识过京中不少娶姊妹的人家,死于非命的还少吗?   再有那周大当家,迄今为止也算是名扬天下了,南境多的是人想要攀龙附凤,但你可曾听说除了秦家哥儿,还有其他人跟在周大当家身边?”   他道秦家运道好,不光是他家寻了个好夫婿,还有这周大当家对秦家哥儿的看重。   便是从前黑熊寨还要靠秦家帮衬,到如今也是秦家仰仗黑熊寨了,换作其他没良心的男子,只怕早就妻妾成群,但周大当家娶了秦家哥儿已经几年光景,就算秦家哥儿至今也没有身孕,依旧没有另娶他人,还能看不出两人之间的感情吗?   “罢了,当我是胡思乱想,只是这周大当家日后入京,坐上了那个位置,总不能后宫还只一个哥儿。”林家主母是不信有男人当了皇帝还那么守规矩,单是平衡各方也要在后宫塞几个贵女公子过去。   “谁料的准,世家都倒了,以后说不得士农工商还要重新洗牌,姑娘哥儿也能入朝为官,比起入后宫,怕入前朝更合算。”   “说的也是。”林家主母说着突然灵光一闪,“知樾也是你我费心培养的孩子,眼下黑熊寨入京尚且要几年,不若让知樾此刻去黑熊寨治下,凭借知樾和绥之的关系,何愁不能得一官职。   且我听说黑熊寨缺人手缺的厉害,要是知樾在黑熊寨入京前做出一番成就,京中还有何人敢说嘴?”   林家家主皱了皱眉心,本想拒绝,但仔细想想,他林家都跟秦家一条道走到黑了,如何不能把自家哥儿送去黑熊寨?   “你去问问知樾的意思,要是他愿意,咱们便给秦家说一说。”留在京城,难免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知樾是为了林家才要忍这些闲言碎语,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于心不忍。   “我这就去。”   ……   “母亲说的当真么?”林知樾听得母亲带过来的消息,眼睛都亮了几分,他其实不在意京中人的闲话,左右他也不常露面,只要没人传到他耳朵里,他关上门也能过好日子。   “自然,你父亲也同意了,要是你愿意,我们便登门秦家,同秦家说一说。”要是送家中儿郎过去,还有些顾虑,好歹现在大燕还没亡,他们林家就上赶着去巴结黑熊寨,未免不把新帝放在眼里。   “我自然愿意,不过这事还是要问问绥之再定。”   “你既然有主意,便放手去做,眼看着黑熊寨如日中天,我儿要是能抓住这个机会,也能成就一番大业。”京中女子哥儿,虽然多被礼教养的不谙世事,但在权利中心,要说没有人动染指权利的心思,怕是假话。   只是谁也不敢提,如今黑熊寨有出头的机会,说不得有的是女子哥儿想要过去却没有门路。   “母亲放心,若当真有机会过去,我必不会丢林家的脸面。”林知樾说着目光飘向外面,京城这座囚笼吃了太多人,要是能够逃出去,他也要尝尝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滋味。 第233章   “公子,缘何这样高兴?”空青从厨房拎了食盒过来,便见近日里一直愁眉不展的公子难掩笑容,想来是遇上好事了。   “知樾问我,可否到黑熊寨谋一个官职。”秦绥之好友不多,关系最亲近的便是林知樾,只是他嫁人时,知樾已经先一步出嫁,倒是没赶上送他,算时间,他们也好几年没见面了。   自秦家身份在京中公布后,他同曾经的好友恢复了书信往来,也晓得知樾因为他的一封信与夫家和离,让林家没有后顾之忧的站在秦家一侧。   “那可真是大好事。”空青也是见过林知樾的,也是一位极好的公子,若是林公子能够过来黑熊寨,平日里公子可以说话的人又多了一位。   “嗯。”秦绥之取过笔墨,准备立刻回信,难得林伯父林伯母开明,愿意知樾孤身一人前往黑熊寨,他可不能轻慢了。   此事秦绥之自然也没有瞒周肆的意思,因为知樾算是他的至交好友,若是知樾过来他便随便安排人入黑熊寨核心做事,未免有任人唯亲的嫌疑,但要是过了周肆的明路,一切就好说了。   一般信件都是靠人力运送,从琼州到蜀中一路周转,送到的时候已经是锦官被拿下的一个月后。   一个来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蜀中百姓缓过神,现在去锦官的街道上走一走,已经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在街上活动。   黑熊寨那头暂时抽不出多少人手接管蜀中,于是蜀中的读书人、内宅的娘子郎君以及从前的官吏都被拉出来当骡子使,才勉强有几分欣欣向荣的模样。   “天气冷起来了,蜀中今年因为战乱的缘故,种在地里的棉花和粮食都绝收了,便是还有幸存的地方于整个蜀中百姓也是杯水车薪。   祁州那边已经收购了不少棉花和粮食送过来,应该能够让蜀中百姓熬到夏收。”   许粽去看过锦官外的土地,这些乱兵土匪别的本事没有,搞破坏是有一手,地里棉花粮食都被糟蹋的厉害,今年是不能指望地里粮食有收成,现在又入冬了,想要等地里粮食再长出来得明年去,这其中小半年时间,都得靠从外面送粮食进来。   “祁州那边粮食够用吗?”黑熊寨近几年是不缺粮食的,但开拓新的土地难免要消耗大量粮食和金钱,琼州那头他们是有预计的,倒不必担心,蜀中先头也有计划要收复,自然也拨的有存粮,但谁也没料到蜀中今年粮食完全绝收,之前计划的存粮便不够用了。   “够了,这几年海贸生意做得大,不少紧邻咱们地界的藩国,因为气候炎热粮食能够一年三熟,秦先生便让不少出海的商人都去这些地方买粮食回来,如今容州的粮仓都是满的,借水利送到蜀中不是难事。”   容州气候已经是大燕较为炎热的一块,奈何比不上一些气候更热的藩国,那地头当真是天然的粮仓,就算是本国国民不怎么精心耕作,每年收获的粮食也都是吃不完的,许多都烂在地里了。   黑熊寨愿意以不错的价格收购这些粮食,各个藩国上到贵族下到百姓都很乐见其成,毕竟对他们来说多出来的粮食一般都是浪费了的,今年能够卖出去,百姓得卖粮钱,贵族得海关税,可是三家共赢。   周肆听闻粮食够用,也不再追问。   “武疆还没有传消息回来吗?”武疆带兵去寻这些豪强的亲眷了,顺道在沿途宣告黑熊寨接管蜀中,好叫一些还未收到消息的地方知道如今蜀中是归谁所有。   “未曾。”   “看来是收到消息逃跑了。”   “应当是,不过蜀中再大也有一日能走完,他们要是不往西南方向逃跑,便只有出蜀去大燕北面州府躲着了。”蜀中不好出去,至今也没一条能够让大军顺利通行的大道,这些豪强家眷带着钱财,也是不好出蜀的,比起她们先一步逃出去,他认为武疆会更早寻到人。   周肆可有可无的点头,正还要说什么,亲卫从外面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秦公子送来的。   与夫郞分别也有几月,因为一直在打仗加上两地相隔太远,他们并未通信,现在绥之突然送信,只怕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谁料,周肆打开信件看过,难得挑了挑眉,这算是有了瞌睡便送枕头吗?   “大当家,遇上什么好事了?”许粽贼眉鼠眼的见大当家变脸,暗戳戳想要打听大当家秦公子两人间的好事。   “绥之有一友人想要投奔黑熊寨,询问我如何安排是好。”信是不可能给许粽看的,虽然绥之此次送信是有正事,但左右都要送信,肯定是在信件里夹杂了一些私话,这便是他们夫夫二人的情趣,他是不介意给外人炫耀炫耀的,但还是要顾念夫郞,绥之于此间长大,性子已经足够开放,但也不是能拿闺房私话炫耀的哥儿。   “京中来人了?”不怪许粽惊讶,如今京中什么局势,说是三足鼎立也不为过,便是江州的书生也不轻易妄议此刻京城的局势,这个时候京城竟然有人过来,不怕被群起而攻之吗?   “嗯,不过想必因为过来的是一位郎君,京城里的人大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能过来一位郎君,他人说不得便有更多郎君被咱们黑熊寨吸引,对黑熊寨来说是好事。”他们黑熊寨即便有大当家大力推广读书,但小娃娃又不是一眨眼就长大了的,京中的娘子郎君那都是饱读诗书之士,过来黑熊寨能立马做事不说,本事还不小。   周肆点头,的确,京城里投靠秦家的以士大夫为主,其余站在秦家一边的多是姻亲关系亲密的世家,不多,但这些世家以及士大夫家中子嗣,成才的不少。   若是都能过来黑熊寨,他便能早些往北去。   ……   京城。   “林家倒是聪明。”秦尚书令收到林家的拜帖,知道其来历满意的点头。   “也不光是聪明,林伯父林伯母想必也是觉得让林家哥儿继续留在京中,难免听到些风言风语。”这次站队,可是有不少人家都和离了,许多世家见姻亲如此避之不及,自然也不会想人好过。   且有现成攻奸的手段,因为世家推崇守节,连死了丈夫都不叫自家姑娘哥儿再嫁,这和离便更是受人指摘。   这些日子京中但凡和离了的娘子郎君,少不得有一些闲言碎语传出来,若是哪家开个茶会花会聚拢,更是有人明目张胆的谈及这些和离的娘子郎君,似乎她们若是不自尽保全名声,连带着家族都颜面尽失。   于是和离的娘子郎君自从离开夫家那日,就再没出过门,也算是避避风头,前些日子黑熊寨拿下蜀中,把京中世家刺激的不轻,不少人又翻出这笔旧账出来,惹得最近朝堂上全是言语官司。   也亏得投靠秦家的世家和士大夫已经私底下研究过黑熊寨作风,知道他们要是为了保全家族颜面叫和离归家的娘子郎君病逝被查出来,少不得一家都要被治罪,只怕如今不少人家要扛不住这些流言蜚语,叫归家的娘子郎君自尽保全颜面。   “有林家牵头,若是林家哥儿当真在黑熊寨受重用,恐怕之后还有不少人要托咱们将他们的孩子送去黑熊寨。”   尽管黑熊寨入京也不过这几年的功夫,但能够先一步在黑熊寨混出个名堂,日后入京少不得重用,只是京中投靠黑熊寨的士大夫和世家不能送自家儿郎过去。   因为京中其余世家不许,纵然现在秦家已经明牌,但京城还是大燕皇帝和世家说了算,他们碍于黑熊寨的名头不敢对秦家出手,难道还治不了这些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家吗?   只要有人敢送家中子弟去黑熊寨,第二日皇帝的御案上就要堆上一摞参人的折子,要是被定个勾结乱匪的名声,一家子性命都要赔进去,到时候黑熊寨也鞭长莫及。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士大夫和世家明明投靠秦家,依旧在京城和其余世家相安无事的缘故,只要黑熊寨一日没有入京,京城到底还是皇帝和其他世家说了算。   “也是黑熊寨可以让娘子郎君为官,不然他们怕是连这个空子都钻不了。”秦慕之说着,想起和夫郞的通信,他与夫郞成亲一载有余,夫郞便去了祁州。   如今也有两三年功夫,夫郞已经在黑熊寨有了官职,孩子也到了启蒙的年纪,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还没来得及听见自家崽子叫一声爹,也不知道黑熊寨入京的时候,他家小儿已经几岁了。   秦尚书令不再说京中世家,左右等黑熊寨发兵北面的时候,这些世家的结盟就要成一团散沙,就是不知这些世家到底是要降还是要逃了。   ……   敬王府。   敬王近来脸色难堪的厉害,因为他没想到黑熊寨如此兵贵神速,才拿下一个琼州又收一个蜀中。   蜀中明面上是归大燕管辖,实际上已经不属于中原朝廷,至少中原朝廷是从蜀中收不到税的。   一个地方连税收都收不到,说是归大燕,实则也是名存实亡。   黑熊寨能够把蜀中都打下来,已经证明了他们打仗很厉害,钢炮也很厉害,大燕乃至西姜都不一定是对手。   若是让黑熊寨继续纵横下去,他别说起义了,还是老实寻个后路要紧,毕竟谁也不想当亡国之君不是。   “王爷,其实这也是个机会,黑熊寨钢炮看似无往不利,但想必数量也有限,如今那黑熊寨大当家又在蜀中,瞧着短时间内回不来。   咱们何不趁这个机会,联合京中世家攻打黑熊寨,顺道也告诉天下王爷你取代当今天子,是大燕正统。”   眼瞧着黑熊寨风头一日比一日高,敬王府的幕僚也难免着急。   “你还敢去打黑熊寨,大燕一连出兵两回,都铩羽而归,不对,根本都没回来,全都被黑熊寨留下了。   现在出兵,你是看黑熊寨拿下蜀中没人帮忙干活,准备再送他些人手吗?”   大燕禁军搭进去二十万兵马,除了给黑熊寨扬名外,没其他用处。   别看现在周肆不在祁州,那郑铁不还在琼州,朝廷这边动兵马不会是小动静,想瞒黑熊寨也瞒不住,到时候无论是琼州的郑铁回援还是蜀中的周肆回来,他们谁能讨的了好。   “王爷,下官说这个话也不是全无考量,京外的火器营有了进展,黑熊寨以钢炮扬名,咱们便以牙换牙,到时候战场上谁胜谁负还说不一定。   且蜀中能被这么快打下来,必然是动用了黑熊寨大量钢炮,现在黑熊寨是最空虚的时候,此时不动,只怕日后咱们也没有再起兵的机会了。”   幕僚这话不假,黑熊寨本事天下人有目共睹,要是固守京城,便是取代新帝,也做不了几年。   “要是败了呢?”敬王不得不考虑全面,当初世家派遣十五万大军过去的时候也是嚣张,半点不觉得他们会输,但结果呢?还不是被黑熊寨打的抱头鼠窜。   “要是败了,便说明咱们无论如何都不是黑熊寨的对手,王爷便要考虑是否要即可离开京城。”只要他们占着大燕皇室的名头,说不得有机会复国,这世上对皇家血统看重的人可不在少数。   “离开京城又能去到哪里,北邙虽然说在大燕名下,但你看皇帝使唤的动苏青云吗?”谁知道苏青云是不是狼子野心,打下北邙准备自立为帝。   “北邙不行,便去西姜,黑熊寨入京后兵疲马惫,至少要休养生息几年才能说攻打西姜的事,但西姜这几年一直没有动兵,想必也是在备战。   咱们过去西姜,献上手中利器,说不得日后西姜便能挥兵南下,再给咱们复国的机会。”   敬王听得眉心一皱,他是吴燕皇室一脉,最该是不能叛国的,但要是吴燕都没了投靠西姜,倒也可行。   只是,西姜那群蛮子一直想要吞吃他大燕,如何能够相信对方南下还会给他机会复国。   “王爷这就有所不知了,西姜北邙和我大燕交手多年,我大燕一直吃败仗但却还能守住国土,就是因为无论是西姜还是北邙都吃不下整个大燕的土地。   到时候西姜和黑熊寨交手,要是能赢想必也是惨胜,咱们只需要联合中原世家旧臣,便能守住中原的国土,至于西姜,赔偿一二钱财便是。”   鱼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要做的就是那个渔翁,原本黑熊寨和大燕交手,他们也能做渔翁的,可惜大燕实在不成器,世家也没本事,一而再再而三被打压,他们黄雀是做不得了,还要今早跑路,不然也成了黑熊寨的盘中餐。   敬王默不作声,算是同意了,当然要攻打黑熊寨光靠皇家人是没用的,世家不出钱粮,根本征召不来足够的兵力,即便敬王的火器营研究出了类似黑熊寨钢炮的利器,也不见得能够在战场上无往不利。   于是敬王发动手中人脉,私底下去寻几家至今未投靠黑熊寨的世家商议。   而藏在京中的黑熊寨情报队,终于是苦熬许久等到了这条大鱼。   江庄一直觉得京中还有隐藏的势力,但奈何对方藏的太严实,行事滴水不漏叫他没抓过对方的尾巴。   不过他一直没有放松警惕,这不等来了敬王这条大鱼,情报队在京中好几年,京中世家但凡有名有姓的,都有他们安插的探子。   便是这些世家只用家生子伺候,他们也有的是办法策反这些家生子为他们所用,敬王的消息便是几家世家中一位管事传出来的,虽然当时人登门之后是在书房密谋,但对看守门口的管事来说,半点秘密没有。   “敬王,倒是漏了京城里的宗室。”江庄收到信息,立刻发动情报队调查敬王府人的行踪,快过年了,可要赶在年前送大当家一份厚礼当年礼才是。 第234章   敬王的人私底下登门京中几个抵抗黑熊寨世家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说不得新帝都不晓得他这个叔叔还有这样的野心。   其实现在大燕皇帝并不好做,至少对新帝来说,他能够掌控的土地缩水了一半,纵然大燕的财政全靠北面州府,南境的鸡肋之地丢了影响也不大,但新帝晓得,这不过是朝中大臣宽慰他的话。   几年前,谁能预料的到黑熊寨如此厉害,便是他这个做皇帝的也没预料到,想想他先头还打秦家的主意,想要借秦家站稳脚跟后重振大燕雄风,如今来看却是日薄西山了。   “母后今日难得从佛堂出来,可是有什么事吩咐朕?”新帝入了后宫,他身子差,后宫里也没什么妃嫔,底下也没有子嗣,整个后宫都是先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说了算。   但先帝在位的时候,最忌讳后宫干政,于是整个后宫的妃嫔都是不敢接触朝政的,太后也不例外,新帝上位过后,她深知自己帮不了皇儿什么忙,唯有每日吃斋念佛祈求她儿身体康健,少有出来的时候。   “没什么事,不过是许久没见你,有些想你了。”新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久居东宫,平日里皇后过去见他也是极为方便的,现在成了皇帝,明明两处宫殿离的更近了,反而见面的时候少,主要是新帝这边,又要顾念身体又要忙于朝政,太后便不叫他每日辛苦跑来请安。   “母后说的哪里话,要是想见朕,只需要吩咐下面的人一声,请朕过来就是。”新帝当然不会以为今日只是话家常,但母后这样说,多半是宫中隔墙有耳,于是他请人上了午膳,道自己很久没有亲自侍奉母后,遣了人下去。   偌大的宫殿只余下母子二人,原本还端坐的太后立刻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母后,可是宫外出了什么事?”太后母家一族在京中不算显赫,如今新帝继位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但好歹也是站新帝一边的,宫外要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会及时给宫里递消息。   “你叔叔敬王私下联络世家,想要起兵围攻黑熊寨。”太后不懂朝政,但懂人心,敬王一个宗室,无官无职,手中也无兵权,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联络起世家要围攻黑熊寨。   先不说头两回打过黑熊寨后,世家还有没有胆子敢和敬王联手,单是敬王一个亲王,哪里来的资格说出兵的事。   新帝惊异了一刹,很快稳住情绪,他早知道京中有不轨之臣,起先还以为是世家中有人作祟,不曾想竟然是自家人。   “皇帝,此事非同一般,敬王若是真的撺掇世家出了兵,先不说对外到底认谁是皇帝,单单是惹恼了黑熊寨那头,怕那山大王便要打入京来。”太后自然也是怕黑熊寨打过来的,眼瞧着黑熊寨一点点蚕食大燕国土,她何尝不担忧有朝一日京城就要落入土匪之手,但没办法,无论是道理还是武力都弄不过,黑熊寨摆明了就是要建立新朝的。   “母后放心,黑熊寨的周大当家不会这么快打过来。”新帝这两年对黑熊寨的关注理所应当的高,有关黑熊寨的邸报也是一期不落的都看过,甚至还派出去武德司的人去打探黑熊寨的消息,可以说他未曾去过黑熊寨,但也把黑熊寨的模样勾勒的八九不离十。   太后摇头,不再言语,只是目光希冀的看向皇帝,希望他想个办法应对。   “若敬王叔当真有意谋反,此刻又私下联络世家,怕是手中有什么东西让世家同意与他狼狈为奸。   如此,大义上是无法约束敬王叔的,要想阻止敬王叔出兵,只能借秦家和他们打擂台。”   “秦家,皇帝你要把敬王攻打黑熊寨的消息告诉秦家?”太后一惊,觉得这样并不太好,主要是敬王乃吴燕自家人,他们自家人不解决还要靠对头黑熊寨,吴燕颜面何在?   “如今京城三方势力,唯有朕这一方势弱,先前能够站稳脚跟靠的是秦家,现在和秦家合作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比起远在南境的黑熊寨,敬王叔才是目前对他最大的威胁。   ……   江庄还在监视敬王府,秦家大少爷秦慕之便突兀的登门,说起来自打秦家明牌过后,过来黑熊寨情报队的次数并不多,即便有也多是派人过来,少有大少爷亲自跑一趟的。   “你说皇帝给你们传的消息?”江庄没想到秦慕之带过来的消息也与敬王府有关。   “不错,是小皇帝亲自请我父亲入宫说的,听其言辞,是希望黑熊寨在他们出兵前解决敬王。”秦慕之初听敬王竟然有谋反之意,也吃惊了好久,大燕境内起义势力不算少,但都不在京城,便是靠近京城,也有百里之遥。   谁想灯下黑,京中宗室竟然也有企图谋反的亲王,也不知这亲王脑子如何想的,但凡聪明些都能看出来吴燕江山不成了,竟然上赶着做亡国之君。   江庄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敬王谋反将京城里所有人都瞒住了,唯有这次联系世家出兵,才叫他们拿了消息。   新帝又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要说新帝久居深宫,于宫门外也就只要一个武德司能用,偏偏武德司一部分中坚力量在燕帝在位的时候派遣去容州,被黑熊寨留下了,如今武德司早没有燕帝在位时的威风,不见得能够查到这些消息。   如此一来,唯一能够动用的消息渠道只有太后母族,因为血缘关系,太后母族在京城只能跟着新帝走,只是太后母族名声不显,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姻亲?还有有人特意给太后母族递了消息,好叫新帝知道敬王密谋,趁早绝了敬王不轨的心思?   “怎么?这事难办?”秦慕之见江庄久久不说话,还以为此事棘手。   “不算难办,只是我在想新帝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我的人手在各个世家大族都安插了探子,也是前不久才得知消息,这么巧,我前脚收到消息,后脚新帝也知道了。”   “你是怀疑有人故意给新帝送消息?”秦慕之稍微想了想便明白江庄的疑惑,“其实谁送的并不重要,关键是他们送消息给新帝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通过新帝给秦家传递敬王谋反的消息,秦家再告诉黑熊寨?”江庄顺着这个逻辑理了一下。   “不错,所以京城里有人不想跟敬王同流合污。”也许是宗室的人,也许是敬王找的几个世家,总归目的再简单不过,就是让敬王这次的计划流产。   “看来敬王于京中也没什么好名声。”   “宗室一向低调,燕帝时期宗室都是夹起尾巴做人,于百官眼里,敬王的存在感是不及新帝高的。黑熊寨最好尽快解决他,不然再掀起战争,想必对黑熊寨也不利。”才打下琼州蜀中,黑熊寨手中兵丁想必也疲战了。   “我已经着人去搜查敬王府的消息,打算赶在年前给大当家打包送过去。”在他看来,敬王这事实在好解决的很,只要把敬王手里的力量控制住,只需要新帝一句话,定敬王一个谋逆大罪,就是宗室也不见得有活路。   “既然你心中有成算我也不多言了,要是需要人手只管派人去秦府要。”秦慕之了却一桩心事,便从情报队开的茶楼里出来,冬日的京城透着彻骨的寒风,不过秦慕之本就练武,只要不是严冬,便是身着薄衫也不见冷,更不提阿耶和他夫郞为他和父亲置办了许多黑熊寨的冬衣送过来。   一路走回去,秦慕之敏锐的发现京城最近出门的世家子弟少了许多,就说最热闹的酒楼,往日里少不得有十几个世家子弟聚拢在一块去酒楼消遣,今日他路过却发现里面的生意惨淡了不少,连带着掌柜和小二都苦着一张脸。   不知与敬王谋逆的事有没有关系。   等秦慕之回到府邸,屋里伺候的小厮利落的提上一壶热茶过来,倒上一杯给大少爷驱驱寒气。   “近来京城冷清了不少。”秦慕之因为秦家的干系,已经久不与人往来,要不就是去官衙办公,要不就在府里练武读书,与京中这些小道消息就不怎么灵通了。   “大少爷有所不知,不是近来京城才冷清下来的,自打上回蜀中被黑熊寨拿下的邸报送过来,京中便不复从前热闹了。   以前我出门采办东西,还能遇上好些个世家子弟在京城各个酒楼茶楼的身影,如今是没见到了,想是家中人不许他们出来。”   世家什么时候这样乖顺了,敬王上门不过前几日的事,蜀中被拿下的消息距今已经两旬,莫不是这些世家已经寻摸好了退路。   “你拿些银子去城门口打听打听,近来出城的车马是不是多了些。”京城的人流量如何,每日在城门看守的士兵知道的最清楚。   “是。”小厮利落出门去办事,留的秦慕之面色凝重,要说世家把族中子弟送出京,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怕只怕世家不是把人送回祖地,而是寻了后路准备出逃。   大燕的疆域就这么大,只要黑熊寨打过来,想逃也没地儿去,难不成是准备出海么?他可是知道本州岛也有黑熊寨的人,这些世家逃过去可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走了也好,京城的势力越少日后黑熊寨过来接手才越方便。   情报队的速度一向是有保证的,赶在年前,日夜盯梢可算是把敬王府私藏的势力摸了个清楚,要不说藏木于林不好发现呢。   敬王把自己的私军藏在禁军里,搞不好哪一日挑唆禁军谋逆了,皇帝世家都不见得反应过来,还有城外火器营。   也不知道敬王是不是公器私用,这火器营按说该是大燕国有的地方,不成想如今却成了敬王私有的。   那敬王敢劝世家和他联手,想必是火器营里有什么东西被弄出来了,不过江庄是不信火器营在没有图纸,甚至没有见识过钢炮实物的情况下能把钢炮造出来,他们黑熊寨有大当家看着都还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出来,大燕有这样厉害的匠人,早干嘛去了。   总归消息收集好了,江庄便打包送去黑熊寨了,大当家人还在蜀中,这消息肯定要转一手,但肯定能赶在年前送到。   至于他们在京城也不是无所事事,明晓得敬王要带兵过去打他们,他们肯定要严防死守,最好是能把敬王摁在京城,叫他连城门都出不去,看他如何跟黑熊寨作对。 第235章   “看来仙人寨的道士被这敬王收拢了去。”周肆看过京城送来的消息,心里有了判断,仙人寨有三百善炼丹的道士消失,离开的时候还送了黑熊寨好一份大礼,这些周肆都记在心里。   “原先大当家你和郑队长还想到底是哪方势力专门过来祁州把仙人寨的道士弄走了,现在他冒出来,也懒得让大当家你再惦记不是。”仙人寨救回来的小道士可有不少都被送去火器坊了,听闻新研究出的弹药就有这些小道士参与的手笔,瞧着这些小道士们一个个机灵能干,想必老道士们更厉害。   “大燕起义的势力有多少?若非南境每一处县城都有兵丁巡逻,黑熊寨治下的起义也不会少。”这还是周肆没让天下乱起来的情况下,真要是天下大乱,说不得大燕境内已经成了人间炼狱,多敬王一个不多,少敬王一个不少。   “可敬王好歹是吴燕皇室血脉,在时下读书人眼里占了大义,要我说干脆让江庄把他弄死算了。”这个主意简单粗暴,但要说起来还是有用的,至少死了敬王这个牵头人,世家那边想要蹦跶,还要看看黑熊寨还给不给他们脸面。   “算了,刺杀一个亲王倒是给他留了好名声,叫江庄尽快把敬王谋反的证据收集齐,送到皇帝御案上,再让秦家看着点,把敬王给拿下吧。”京城太远,周肆能够伸的手不多,弄死一个亲王难免被拿去做文章。   如今黑熊寨还没打去北面,北面的文人多是有恃无恐,到时候上下嘴唇一碰,可不得毁了黑熊寨经营的好名声,还是让吴燕自家人打为好。   “那世家呢?”江庄可是把与敬王有联系的世家名额也送过来了,虽然这些世家到底有没有同意敬王的提议还不晓得,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世家主动送人头他们还能不要么。   “敬王联系的世家名声过大,皇帝一口气吃不下,秦家那边也传消息过来,说是京中已经有不少世家送自家子弟离京,想必这伙人便是答应与敬王联手,等敬王被治罪了也成了散沙一盘,不足为虑。”   才拿下一个蜀中,就吓破了不少人的胆子,等他发兵北面,这京中世家只怕十不存一,只是不晓得这些世家到底打算跑哪儿去,虽然各地他都有人脉驻扎,但到底不能像在黑熊寨治下一样掌控全局,世家的势力又多经营北面,送自家子弟要瞒过他的眼线也不难。   最好,是去本州岛。   许粽见大当家三言两语定了这样一件让京城各方人马都寝食难安的大事,心里颇为佩服,说到底还是京城那伙人本事不够大,不像大当家,远在千里之外,照样把京城的事安排的明明白白。   “对了,大当家,君凯之那边让我问问你,今年过年回祁州么。”说完正事,许粽还惦记着今年要在哪儿过年,他看今年大当家多半是离不开蜀中。   “蜀中眼下的情况离不了人,祁州那边让君凯之多看顾。”今年两个主事人只怕都回不去过年,算时间绥之的好友应该也在过来的路上,有林家郎君陪绥之,他倒也放心。   “君大人办事稳妥,便是大当家不嘱咐肯定也是用心办事的。”   “你这么会说话,下回见着君凯之得让他请你吃上一顿。”许粽这张嘴很会说话,便是去大燕,要是能攀附一门权贵,光靠拍马屁的本事也能得荣华富贵。   “那还是算了,君大人请吃的东西都是用来塞牙缝的,我俩同桌,外人看见我吃饭更觉得我是个猩猩了。”   周肆的亲卫都是武夫出身,虽然已经比寻常武夫要精致许多了,但比起黑熊寨的文人,又是天差地别。   周肆想想那场面也跟着笑,招呼人下去,自个儿走到窗户跟前,看外头寒风凛冽,锦官这里冬天少有下雪的时候,现在出门踏青还能瞧见郁郁葱葱的树林。   若不是风吹的人脸疼,还以为是在春夏,打他和绥之成亲后,这一年时间比一年时间过得要快,明年他打算休养生息一年。   今年接连拿下两地,对黑熊寨来说也勉强了些,总得要让这些地方好好适应适应黑熊寨的管理,不然他前脚拿后脚这地方又开始复辟一些陋习,再想要根除就难了。   ……   秦绥之收到周肆的回信,心里回荡着丝丝涟漪,要说他与周肆在一块,两人难免黏糊的像是新婚燕尔,这话他阿耶和嫂夫郞都说过。   而今分开,方才有几分矜持,知道周肆在蜀中无事,他也能安心继续管理琼州诸事。   说来琼州比起祁州要难管多了,除开琼州人口比祁州多外,就是琼州百姓大多比祁州百姓日子过得去,黑熊寨过来给他们带来的好处远没有达到能让他们改掉千百年来的旧习的地步,所以民间冲突比祁州厉害的多。   自然,祁州能够被黑熊寨轻而易举吞噬,其中也有钱宝来的‘功劳’,他让祁州百姓活不下去了,这时候出来一个能让他们活下去的势力,可不是黑熊寨说什么是什么,就这最开始在祁州推行政令的时候,祁州还有一二百姓阻拦,更不提琼州了。   更有甚者,因为秦绥之初到琼州没有表明身份,纵然身边有徐大头和黄娘子时常跟随,但不见他参与处理政务,也只当他是黑熊寨某个身居要职官员的家人,所以前不久秦绥之上街,还难得遇上一回调戏。   琼州纨绔虽然被家中人三令五申不得在这个时候冒尖,但有些人恶习难改,若是一般容貌的姑娘哥儿也就罢了,像秦绥之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整个南境都找不到,可不叫许多纨绔心痒痒。   不过他们也不敢说当街抢人,毕竟现在街上黑熊寨的巡逻兵实在不算少,这些兵虽然都是榆州过来的,瞧着没打过仗,但身手都极好,要不是练家子,少不得一二回合就被拿下。   如今被拿下便不只是丢人的事,黑熊寨正等着他们这些逃过一劫的海商豪族露出马脚,但凡要是犯了事,只怕黑熊寨祖宗十八代都要给你摸清楚了。   所以这些纨绔言语调戏也极为谨慎,大家族出身,到底还是念过几本书,这文人笔下的淫词秽语也不少,要是不通文墨的,被调戏了都不晓得。   但秦绥之是谁?京中有名有姓的公子,便是哥儿,其才貌也是独一等,到了黑熊寨,因为周肆从不拘束他,平日里父亲兄长不许他看的书也都一一过目,说不得这些调戏他的纨绔都还不及他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自然没叫人讨得好。   被美人当街羞辱,是个男人都要恼羞成怒,若不是看着秦绥之身后跟着的亲卫个个不好惹,恐怕当即要热血上头,事后这些人也没过去,还商量着要给人教训。   “他们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秦绥之过来前,徐大头已经杀过一波鸡了,只是这琼州的猴子与旁的猴子不一样,泼辣的厉害,光是杀鸡不管用,还要多多的杀上一些猴子,方才能叫琼州的猴子晓得厉害。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又没弄清楚公子你的身份,如何敢擅动。”空青晓得公子上街竟然被戏弄,可是憋了好大一股气,在京城,便是无赖纨绔到了公子跟前,也都规矩的很,哪里敢这样戏弄人,也就是过来祁州,才被周大当家戏弄了一回。   但周大当家不过是耍耍嘴皮子,平日里对公子再规矩不过,这些琼州的纨绔,他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如今城里巡逻的勤密,指不定要如何对付他们。   “不动倒是叫人为难了。”秦绥之上街也不是没有钓鱼的意思,当然了,这个节骨眼上他本也没指望有鱼上钩,不然这鱼也太蠢了些。   可谁也没想到琼州就是有蠢鱼,还不止一条,只是这些蠢鱼胆子还不够大,他得适当再给这些蠢鱼喂上一些饵。   “公子,可不能再以身犯险,我读了这么久的书,也明白一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公子那日上街已经是冒险了,可不能再干些傻事,不然公子出了事,我、黄娘子还有徐大人如何跟大当家交代。”   空青是怕了公子了,有时候公子着实是想一出是一出,便是亲卫不离身,也要防着万一,偌大的京城还有名门贵族家的姑娘哥儿出事呢,更何况这偏远的琼州。   “我以身相诱一次已经是给他们面子了。”再去让周肆知道了,后果可比现在严重。   空青听到公子承诺,心下松了口气,公子一向说话算话,只要不冒险,这些纨绔他是乐见公子好好教训的。   琼州这么多府县,真没有一处好管的,也就是村里人穷,仗着黑熊寨吃饭不得不改掉旧习。   琼州惩凶除恶活动开展的如火如荼,而祁州一辆京城过来的马车悄无声息的到了。   林知樾不算是第一次出远门,幼时也跟随母亲回过林家祖地,京中大部分世家的祖地都在外州,不过许多世家扎根在京城上百年,这祖地也便不常回去了。   此次过来祁州,路上虽然有颠簸,但没遇上什么打劫的,尤其是入南境之后,京城世家子弟,便是不关心政事,在父兄耳融目染下也是或多或少了解一些。   南境被提及最多的,都是跟流放相关,犯了错的官,抄了家的官,都送到南境这不毛之地,对京城的人来说,去南境无异于前程尽毁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可他一路过来,就说才入黑熊寨不过一年的榆州,都已经大变模样,从前榆州什么样林知樾是不曾见过,之所以会这样说,完全是因为沿途路过的州府,除去风俗习惯,其是都大同小异。   到了榆州,却能实实在在感觉自己离开了大燕境内,听绥之说黑熊寨治下开办府学县学,便是连村子里的乡童也是要念书的,这等骇人听闻的事要是换个人同他说,他保管认为是骗人的。   可到了榆州过后,他亲眼见过榆州各处州府都有官府开办的学堂,尤其是每日到了下学的时间,一大群孩子从官邸学堂出来,真可谓壮观二字形容。   光是实现有教无类,黑熊寨便能将天下有识之士都入囊中,难怪父亲抱怨近来参与科举的书生少了,可不是少了么。   江州紧邻榆州琼州,便是琼州才被收复,但榆州已经能够让江州不少人见识黑熊寨的本事,甚至他到榆州,去黑熊寨官府开办的茶楼吃茶,还遇上不少江州书生过来,在茶楼高谈阔论,这样的场景只有京城和江州才常见,出现在榆州,便能看出黑熊寨文气不浅。   只是一路过来,听闻许多黑熊寨的事迹后,林知樾难免思考他能做些什么。   听绥之说他掌管律法,按照最安稳的打算,他也该随绥之一块从事律法,虽然他本人并没有在律法方面有什么建树,但他还算好学,只要他愿意学,总归也能学得一二本事。   但怕就怕黑熊寨大当家认为他与绥之共同从事律法,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如此岂非是叫绥之为难。   所以律法一道他便是划去了,而绥之的嫂夫郞崔郎君,在管审核书籍分发刊号的事,这个要上手其实不难,但一般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也不好叫人专门为他开一个坑出来。   如此想了一路,还没有什么眉目的林知樾便到了祁州,他收到绥之来信,晓得绥之目前不在祁州,过来接他的人是宋叔。   这几年宋叔不在京城,他也好久没有见到宋叔了,从马车下来,远远瞧着,好似宋叔还比几年前看着要年轻。   “宋叔。”林知樾已经过了活泼的小儿时期,如今见到故人也不会说蹦蹦跳跳的下来。   “知樾你可算是到了。”宋清央眼神一亮,他收到绥之来信,说知樾与夫家和离,一时心疼人的不行,知樾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算半个亲生的都不为过。   “叫宋叔久等了,入南境后,沿道有许多新鲜东西,难免迷了眼,耽误了行程。”本来他该早一旬到的,就是因为在榆州多有滞留,方才耽误到今天,本也不算胡闹,但在长辈面前提起难免有为了玩闹耽误正事的嫌疑。   “你还未来过南境,路上瞧着新鲜多留一留也是合该的。”宋清央拍拍知樾的手,目光充满慈爱与怜惜,到了祁州,真要是被他那周扒皮的女婿盯上,还想再去游玩是不可能的,顶多叫你出公差的时候过去走走。   不过出公差也只有忙的脚不沾地的份,到时候别说看看沿道的景色,只怕每日但凡有个休息时间都恨不能闭上眼睛睡觉。   亏得他是绥之亲阿耶,周肆那小子还有几分敬重,不然也早被拉去帮周大当家干事了。   “路上见识黑熊寨治下的府县,越靠近祁州越繁华,鹿鸣府作为祁州首府,想必更热闹,还劳宋叔带我见识见识。”   “哈哈,鹿鸣府好吃好玩的的确不比京城少,今日知樾先到家里休息一番,明日我便带你到鹿鸣府里走走。”说到吃喝玩乐可是对上宋清央的路子,他在鹿鸣府清闲的很,平日里需要照料的小孙儿也乖巧,白日无事便去各个茶楼听说书先生说书,要不就和府里清闲人家一块打叶子戏。   当然了,整日待在城里也难免束缚,时常觉得无趣了,还能去城外马场跑马。   黑熊寨这几年收购繁育的良马甚多,又因为南境多是山战,骑兵发挥的余地有限,许多不够格上战场的马要么被送过来做公共马车,要么就开了马场叫城中有些余钱的年轻人相邀出来玩闹。   说来现在马场也能打马球了,从前是会骑马的人不多,打马球的人都凑不齐,宋清央便是难得心痒痒也只能忍着,这会子骑马的人多了,到了休息时候,偌大的马场打马球的人也多了起来。   这也亏得黑熊寨叫百姓手中有了余钱,才叫许多年轻人在休息的时候能够出来玩乐,不然马场再便宜,也不是平民百姓能够接触的。 第236章   冬月末,腊月初,南境便已经有了过年的氛围,街上鞭炮香烛也都摆满了,这时候还不到涨价的时候,甚至因为出摊卖这些东西的人多了,还能饶一二文的零头,有些娘子郎君图着一二文的便宜,也不想过年的时候跟人挤作一堆,便趁这个时节买好放到过年用。   王小娘已经成了鹿鸣府一处官铺的管事,算来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已经是街头巷尾比较有出息的姑娘了。   不过王小娘并不满足,因为要不是她不认字,只怕早两年她就能做到鹿鸣府官铺的管事,这会子说不得也转到官衙门做事了。   好在黑熊寨扩张的步子快,机会也多,便是因为不认字耽误了两年,也还多的是机会,就像这会子,蜀中琼州拿下,上面要派遣人去蜀中琼州驻扎,要是愿意便算是升官了,要是能在蜀中琼州干的好,日后前途也能说一片坦荡。   王小娘是有意去蜀中的,琼州打下来在黑熊寨计划内,要安排过去的人才也早安排好了,那时候王小娘还不够格没赶上,蜀中那头一说被大当家打下来,她便计划着要报名。   只是她娘怕没那么容易答应,当初她和娘还有嫂夫郞带着三个侄儿侄女从容州到祁州,一路颠簸逃命受尽了苦楚,对她娘来说,这辈子能够看一家人平安就足够了,不期望她们干出一番天地来。   这不,开春过后她被调到鹿鸣府,她娘都舍不得,现在要说去蜀中,指不定还要背地里抹眼泪呢。   嫂夫郞这几年因为入了火炮营,每月饷银要比寻常兵高出一倍,更不说大当家许诺他们退役过后,还要给一笔不匪的安家费,如今她们家便是没有成年的青壮,也挣出了一番基业。   桥头县的房子已经买了一套,她娘还打算去钱庄贷点钱再买两套,现下用不着,等日后家里侄儿侄女长大了便用的着了。   她平日挣的钱已经不必给她娘上交了,只是靠这点工钱是在鹿鸣府买不起房子的,好在给官衙门干差,也不必买房,短时间内她也不打算成亲,这钱便都存在钱庄里,就是每年给的利息低,好歹也有赚头。   “王管事,今日铺子的东西清单完了,账目也都对完了,你且看看。”铺子做事的娘子拿着册子过来。   “嗯,你们先下工吧,我对完了锁门就是。”   “诶。”   王小娘拿着账本核算今日的账目,冬日里,黑熊寨卖的最火热的便是蜂窝煤和棉衣,蜂窝煤有专门的销售点,百姓一般要买也都是百斤千斤的买,这里铺子也腾不开放,所以店里最近卖的最火热的就是棉衣了。   棉花几年前就在黑熊寨铺开了,按说一件棉衣穿个三五年也没问题,只要冬日里少过水,那棉花便能保暖许久。   可到了冬天,买棉衣的人却一年比一年多起来,甚至连昂贵的鸭绒衣也有不少人过来买,光看穿着也不是多有钱的人家,但能买的起鸭绒衣说明手里还是有些存款,便是只给家中老人孩子置办也不得了。   像她们家,就是有嫂夫郞每月寄钱回来,也都舍不得买呢。   核算完今日的账目,王小娘拿起门板嵌在门缝里,几块门板还蛮重,要不是王小娘打十四岁起就开始干这活,说不得一个人还不好锁门呢。   下值的时候到了,街边上陆陆续续也挂上煤油灯,有些财大气粗又有门路的店铺,更是挂起了沼气灯,亮的街道上行人走动和白日无甚差别。   王小娘去街边打包了一份晚食,慢悠悠的走回鹿鸣府的住处,此地是黑熊寨为办差的人专门修建的,算是员工宿舍,大多都是几人住一块,单人间也有,就是得给一些租子。   王小娘住的两人间,是当了管事才有的待遇,屋里另外一个娘子还没回来,她先是点燃了屋里的炉子,再支了木桌到炉子附近,打开荷叶包的热饭,取过一双木筷,便赶忙吃了。   冬日的饭热气跑的快,要不是下值的时候哪里都有人没地儿坐,她也不乐意打包回来吃。   好在这街上做买卖的人家手艺不赖,便是凉了一些也很好吃,菜油盐也给的够,想想她能每顿都吃上油盐还是过来黑熊寨后的事。   当初容州的日子多苦啊,她们一家还是孤儿寡母,没个正经收入来源,好在家住府里,家里也只有一间破屋,街坊邻居也是多年的交情,倒是没打她们的主意。   要是在乡下,她们必然是要被一些亲戚过来吃绝户的,哪里有她挣钱吃饱饭的好日子。   鹿鸣府作为黑熊寨的首府,每年到了年底,其他各地方的官员也过来述职的,她便认识了一个容州过来的郎君,当她问起容州现在的日子,那郎君便笑着告诉她,容州现在也好起来了,虽然人少发展的慢了点,尚且比不上祁州繁华,但也比从前好上数倍。   这才几年功夫,容州那地方什么样王小娘再清楚不过,黑熊寨几年就能把一个又穷又烂的地方变个样,她去蜀中也是帮从前跟她一样的人过上好日子。   而且她也是有打算的,这时候黑熊寨还没有发兵北面,她现在去蜀中要是能够干出一番成绩,肯定是能够往北面调动。   作为大燕百姓的时候,谁没有听说过京城的繁华,只是天底下九成九的人都只能固守在家里,不能见识人人都羡慕的京城是何模样。   但现在都是黑熊寨治下百姓了,日后黑熊寨是一定会打去京城的,到时候能够跟大当家去京城的人肯定不少,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就是在京城当官铺的管事她也乐意,总归她是认为大当家去哪儿她们跟着去哪儿的好,不然京城过来祁州那样远,走水路都要半个月之久,祁州发生一点意外怎么办?   王小娘就着吃饭的功夫大概把后半辈子都想完了,等放假回去了,一定要劝她娘答应她去蜀中干事。   ……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祁州,公子竟然去了琼州。”沈让挠头,他们自打被派去容州建港口,就很少有机会回来了,燕头儿如今也是掌管容州一府之地的大人了,等秦大人和邢大人离开容州,估计就会把容州的管理权让渡给燕头儿,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回京城了。   “公子又不是无所事事,琼州被打下来,自然是要一位位高权重的人过去镇守一段时间。”燕瑾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一个部曲也能坐到今日的位置,也亏得当初大当家没有忌讳他们的出身,不然可能也没有这个机会。   “我当然知道公子整日也忙,只是想着这回回来还能给公子拜个年的。”   “我看你想见公子是假,想见公子身边的空青才是真的。”燕瑾眼睛又不瞎,那回沈让送空青回京,二人在路上相处这么久,生出几分情谊也是正常的,只是这几年两个人几乎没有见面的时候,沈让这头热就是不晓得空青那头是不是也还跟着热了。   沈让被点破心思,憨笑的挠头,他二十郎当岁,以前是富贵人家部曲,也没想着早成亲,现在他跟着燕头儿给大当家办事,工作不危险,工资也稳定可不就想着成亲这档子事。   他认识的哥儿也不多,空青算是关系最好的一个,他们俩互相有些意思,但平日里隔的太远,写封信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送到,所以便是成了亲也不见的能够住在一块,估计要看日后他能不能调回京城,不然成亲也是耽误空青哥儿了。   “你要是当真想见,我放你几日假,算上过年的假期,也够你去琼州走一个来回,只要翻年你按时回来上值就是。”燕瑾好歹也是当了人多年的头儿,还是为手下的人考虑几分。   “真的啊,可这里就留燕头儿你一个人——”沈让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犹豫,这次出差本来是办公的,他要是一走了之颇有些对不住燕头儿。   “本来事也不多,你留下也帮不了我什么。”燕瑾挥挥手,赶着人走,沈让这回没有推辞,立刻去收拾包袱准备赶上今天出城的马车。   留的燕瑾在原地笑着摇头过后,准备登门见一见宋郎君。   今年秦绥之多半是要在琼州过年的,宋清央连带着林知樾也是想过去琼州跟秦绥之一块过年,崔涟年前还要忙公务赶不过去,小孙儿又还小,当初刚生出来两个月便赶路是没法子,而今又是寒冬腊月自然也不好叫孩子跟着。   于是宋清央就为难起来了。   “宋叔过来与绥之过了几个年节了,不差这一个,不若宋叔便留下和嫂夫郞还有侄儿过年。”   宋清央也知道留崔涟和小孙儿在府里过年不好,但绥之一人远在琼州,他也不放心。   “唉,过来祁州我还以为能和绥之一直在一块,但谁知道绥之和他父兄一个样,忙起正事来怎么也停不下来。”宋清央嘴上抱怨,可心里还是极骄傲的,说说京中的姑娘哥儿,哪个比得上他家的哥儿。   “宋叔真要是担心绥之,不若我过去琼州就是,左右我这次出门便是长见识的,多去一些地方走走也好。”林知樾也是好久没有见到绥之了,若非初来乍到不好随意走动,他早带着马车过去琼州见一见绥之了。   宋清央想了想,应了,黑熊寨出行安全问题不必太担忧,且鹿鸣府到平和府的官道都铺上了水泥,一路过去,也没有从京城过来颠簸。   就是路上冷了些,但黑熊寨御寒的东西多,多穿一些在身上,马车里多塞一些汤婆子倒也不打紧。   “你去也好,绥之也时常惦记你,你们说来也是好几年没见面了。”宋清央知道两个哥儿打小要好,虽然不是亲生但胜似亲生,“对了也不知道今年菖蒲蒺藜有没有空,他们俩年年都赶着跟绥之一块过年,今年绥之去了琼州,要是他们放假早,估计也是要去琼州跟绥之一块过年的,我差人去问问,要是他们过去,你们正好路上做个伴。”   “蒺藜菖蒲没有跟在绥之身边吗?”他们自幼玩到大,身边伺候的人也都认得。   “原是跟在身边的,后来黑熊寨缺人,周肆便请了蒺藜菖蒲去帮忙,谁知道一帮再没有回来的时候。”宋清央说起这事也忍不住发笑,“好在如今菖蒲管着黑熊寨境内织造的事,蒺藜管着黑熊寨慈幼局的事,也没白忙活。”   林知樾一顿,随即露出了笑,这位周大当家还真是知人善用,连蒺藜菖蒲都被撬走了,宋叔突然提起这件事,想必是为了安他的心。   “那如今跟在绥之身边的人是谁?”黑熊寨废了奴籍,但许多人家手里有钱,依旧雇佣人帮忙,绥之平日事情极忙,想必也是需要一个人帮他打理琐事的。   “是空青,从前在绥之院里做洒扫活计的,你大抵是认不得,那哥儿入府晚,后来绥之被留在黑熊寨,便让那哥儿送了信回京城。   也是个机灵的孩子,蒺藜菖蒲被借走了,绥之便调了空青过来帮他做事。”   宋清央和林知樾正说着话,门外来了通传。   “安人,外头来了个汉子,道是从前跟在公子身边的部曲,今日登门过来拜访。”   “部曲?可问过姓名?”他们家的部曲也没少折在周肆手里,听闻大多都去了容州做事,一般不来祁州。   “道是叫燕瑾。”   “燕瑾,我认得,请他进来说话。”燕瑾是他家哥儿送嫁时的部曲领头,是他夫君特意选出来给绥之做护卫的。   听空青说过,当初遇上黑熊寨还不晓得是敌是友,燕瑾他们这伙部曲是拿命护绥之的,这个恩他一直记着。   可惜等他过来祁州的时候,燕瑾他们却被安排去了容州做事,难得听闻人回来,又过来拜访,自然是要见一见,说说话的。   “宋叔既然有熟人登门,我”   “不必避讳,黑熊寨不讲究这个。”宋清央留人,“左右话话家常,燕瑾从前也是京城人氏,说不得还要问一问如今京城如何,你也听一听燕瑾这几年做的事,也多了解一些黑熊寨做官办差的手段。” 第237章   燕瑾登门拜访,是有两个原因的,其一秦家作为老东家,待他不薄,他有今日的成就也多赖公子,从前不在祁州也就罢了,回来一趟自然是要上门走一遭,不然难免把他看做狼心狗肺之辈。   其二他也是想问一问京城的情况,虽然他孤家寡人一个,但有不少弟兄在京城还有亲眷。   部曲是世家培养的私兵,他们的亲眷肯定也是归属世家的,这几年他们在黑熊寨没法回去,且当时黑熊寨势弱,也不好说能不能造反成功。   过来的部曲都心照不宣的把家人留在秦家,现如今黑熊寨如日中天,弟兄们自己也在黑熊寨干出了一番成就,能够养活在京城的亲眷,可偏偏他们又没法子跟京城那头联系上,于是借着过来鹿鸣府述职的机会,弟兄们也拜托他问一问公子能不能通过秦家跟亲眷联系上,再看看她们愿不愿意过来容州安顿。   “叨扰安人了,这几年我等在容州抽不得身,也未曾到安人府上拜会,这次弟兄们听说我要回鹿鸣府,特地弄了些容州的特产叫我带上门,当做赔礼。”燕瑾这几年已经习惯跟娘子郎君面对面说话了,换作从前,他是不敢抬头看安人的,怕冒犯了贵人。   “哪里的话,该是我要谢谢你们才是,当初若非你们拼死和成王派遣过来的劫匪动手,绥之怕是等不到今日。”   “安人严重了,这都是我等的职责所在,且当初也是郑队长出手相助才救下公子,不然仅凭我等也护不住公子。”就是他和郑队长交手,被打的颇为狼狈,之后郑队长去容州,他也有幸遇上又和人交手两回,还是不出意外被打趴下。   当真黑熊寨真要是对他们有半点坏心,便是他九条命也不见得能护公子安全。   宋清央闻言摇头,虽然世家供养部曲就是要他们在危机时刻护住主子的,便是丢命也的确属于职责范围内,但实际上,遇到危险真的能豁出性命的寥寥无几,要不是世家手里握住这些部曲家眷的性命,只怕也不容易叫他们听话。   燕瑾本事这样高,且又无亲无眷,是最不好把握的部曲。   成王派遣的劫匪来的突然,燕瑾又是骑了马的,要是当时燕瑾为了活命纵马离开,寻个偏僻的村落隐姓埋名过日子他们还能寻到燕瑾不成?   但燕瑾没有这样做,反而是拼命护住绥之,这份恩情秦家是要记的,尤其是如今燕瑾也不再是从前秦家的私兵,而是黑熊寨的官吏,他也没道理不承情。   “安人谬赞了。”从前东家对他们也不坏,燕瑾自然也存着交好的心思,一来二去说过了场面话,燕瑾就提及兄弟们家眷,宋清央虽然离开京城几年了,这件事却也插得上手。   “你们家眷都在庄子上安顿,要是想把她们接过来,我去一封信就是,只是京城到祁州的路不算好走,光是他们这些老弱赶路过来,怕是会被人盯上。”   秦家眼下不可能大张旗鼓的送人过来祁州,所以要想让这多亲眷过来,黑熊寨这头必然也要出些人过去接人。   燕瑾显然也认识到这个问题,黑熊寨境内安全不代表大燕境内安全,或者说随着黑熊寨扩张,大燕境内反而更加危险,这要是路遇土匪之流,只消十来个人就能把队伍抢了个干净。   若是图财也就罢了,但历来做土匪都有杀人越货的嫌疑,他们哪里敢赌土匪有良心,只是弟兄们都有公务在身,过年虽然能够腾出几日功夫,却也不够去京城接人的。   “听闻黑熊寨时常有商队去大燕,不若托商队回来的时候帮忙将各位的亲眷一便带回来。”林知樾在一旁提醒,果然方才还在想是否要请一队人马去大燕走一趟的燕瑾豁然开朗。   先头因为大燕对黑熊寨任何东西都戒严,以至于商队有些日子不去京城做买卖了,但今年开始,商队过去京城颇有些肆无忌惮,只是没有明面上在京城打黑熊寨的名头,京城的人也识趣,便是知道黑熊寨商队在京城有铺子做买卖,也都心照不宣的不敢揭破。   “多谢林公子提醒。”燕瑾虽然也是世家培养的人才,有几分急智,但到底比不过世家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子弟。   林公子才过来祁州多久,且人还没入黑熊寨的官府做事,便知晓了这些消息,日后要是入了官府,定也是如秦先生邢先生那样厉害的人物。   “不过是一句话,哪里值当燕大人如此感谢。”这点提醒便是他不开口,燕瑾回去一问其他人想必也是能想到的,更何况宋叔虽然不在黑熊寨干差,但也绝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刚刚宋叔开口,怕也是想让他点破,之后才好过问燕瑾在黑熊寨官场上的事。   宋叔有这个心思,林知樾自然不能拂了宋叔的好意,有了刚才提醒的话,自然而然三人就能聊到燕瑾在容州的经历。   燕瑾过去容州基本上是开荒了,从基层干到现在的位置都是燕瑾一步步踏过来的,比起黑熊寨内大部分书生都要厉害。   林知樾和宋清央听得燕瑾与他们说起当初去海螺弯建港的事,一时间听得都入了迷,平日里他们消遣的话本子,都离不开痴男怨女,唯有到了黑熊寨,才能细细品味出芝麻小事也能当故事听的妙处。   一旦聊起公务,一日功夫都不见得能说完,幸而燕瑾只是过来述职,把这一年容州的政绩交给鹿鸣府衙门,也没有太多事要做。   于是便当起了说书先生,头一日还只有宋郎君和林公子,第二日秦家的小孙儿也过来听个趣,第三日更是有蒺藜菖蒲过来,可比的茶楼热闹。   如此过了几日,林知樾带着蒺藜菖蒲也要东去琼州了,因为是冬日出行,行礼难免繁琐。   “要是咱们去的地方近,倒是能够坐各县城的马车,奈何琼州实在远了些,坐马车辗转反侧,一路上反而耽搁。”菖蒲因为管织造,难免到各府县出差,公干一般都是有马车的,不过去隔壁县这样的地方,专门备车倒不如直接搭乘公共马车来的方便。   现在车马行都是黑熊寨开的,车夫也算是半个吃公粮的人,身家必然清白,且一车人,五六个加一块那车夫想要行不轨,也要看看能不能打的过,有了黑熊寨做保障,不怕这路上被车夫杀人越货,许多办差的人也都习惯到车马行做公共马车往来,车马行的生意可是好的不得了。   “因为水泥路和新改的马车,路上时间耗费的少了,当初咱们同公子从京城过来,便是那马车是皇家工匠造的,也是颠簸的叫人吃不下饭。”这还是没有赶路慢走的状态,真要是遇上快赶的马车,人都要颠簸傻了。   “嗯,公子那段时间都瘦了不少。”   说话间,穿着鸭绒衣的两个小哥儿已经收拾好东西,二人合力一趟趟把行李搬上车,便等林公子出门,就可以出发了。   这几年南境的气候还算好,没有大灾,冬日里虽然冷,但也没有落过雪,雨水时不时掉两颗,却也不大,一路过去也不担心遇上坏气候没法赶路。   两三驾马车上路,中途还遇上了不少车马行往隔壁县城去的马车,不过这时候坐马车的多半是都是工坊里的工人。   有些工坊放假早,冬日的假期算下来有一个月呢,虽然放假这一个月没有工钱,但一年下来发的奖金也早高过一月工钱了。   拿着挣一年的存款,回家能和家人团聚一个来月,也是这些外出去大工坊做事的百姓最期待的事。   出了祁州过后,这样的情况就少了,琼州最早拿下来的地方也不到一年,多还是在修城里的房子,越往平和府去,城里的建筑越像大燕的地盘。   “邸报上说琼州比祁州富裕,但我瞧着琼州也没富到哪儿去。”蒺藜一向心直口快,且人又在马车上,不怕被人听了去。   “你拿如今的祁州和琼州比,当然比不过,现今儿能够赶上祁州繁华的,该属京城那样的地界。”真要比华丽黑熊寨治下是比不过京城的,京城好歹也是一国之都,住的有钱人囊括了大燕大半有钱人。   京城的贵人们又耗奢靡,不说建造的房屋有没有水泥房结实干净,单单是一眼看过去的冲击力便是天底下任何地方都比不上。   “虽然说也是见着祁州一点一点建起来的,但几年下来祁州原本什么样我都快忘光了。”   “你不说我也快忘光了,但咱们无论是在桥头县还是鹿鸣府,都没过多久便有施工队开始拆建筑重建,如今要问谁还记得鹿鸣府和桥头县从前什么模样,大抵只能问问本地居住的人。”   本地人在当地有生活了几十年的,便是现在新的县城府城修建好,也没那么容易忘掉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可要说多怀念也是没有的,自府城县城大变摸样后,里面的百姓吃穿住行都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哪里还会惦记从前饭都吃不起的时候。   顶多是在家里和后辈吃饭,说起以前的事插句嘴,道我年轻的时候怎么怎么样?   马车一路走的很顺畅,因为赶在年关,大量兵营训练的兵丁也都被安排到各地巡逻,过年是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时候,浑水摸鱼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偷抢在城里还好说,巡逻队的人不是吃素的,要是有坏心眼的在路上打人主意,一时间还真不好拿住他们,可年节里多的是寻常百姓赶回去过年,为了叫回家的百姓安心,每到逢年过节这兵营的兵就被大批量派出来巡逻各个官道,震慑宵小。   虽然他们赶不上回家跟家里人过年,但假期也是有的,只是被延后发放,再说当兵的本来就做好了跟家里人团聚不了的准备,也就是黑熊寨的兵营制度不一样,换作大燕,这被征了兵役的汉子,不到打仗消停根本不可能回来。   平和府。   秦绥之先前钓了两回鱼,总算是让一些警惕性低的蠢鱼上了当,当即把人抓了立威,一时间琼州私下里挑拨离间的大户人家都消停了不少,这大户人家消停了,平民百姓哪里还敢做出头鸟跟黑熊寨继续斗下去?   这不赶在年关,平和府也终于是有几分黑熊寨治下的模样,粮食家禽、冬衣煤炭源源不断的从祁州送过来,原本平和府的百姓过年也能尝到肉荤,黑熊寨来了,粮价肉价又跌了不少,自然更多人家都买的起肉了。   街道上,只要黑熊寨开了铺子的地方,这些日子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要不是巡逻队的人帮忙维持秩序,怕是要闹出几起踩踏事件。   徐大头和黄娘子在秦公子解决了部分麻烦过后,也还有的是事要忙,可以说但凡在琼州做事的官吏,今年过年是不指望有空吃年夜饭的。   尤其是船坞那边,八千料的大船下水没问题后,已经开去本州岛了,容州那边的船坞已经派遣人过来学习,用不得多久容州那边的船坞就要开始接八千料大船的单子。   黄娘子管着四州的商贸,自然也担负着调度资源的重任,像是祁容二州因为发展的早,过年的时候只有将资源往榆琼二州卖的。   但榆琼二州人口不少,也要计算着别占用了祁容二州百姓资源的名额,于是像肉类、糖类到了榆琼二州就要想法子限购。   不然有钱人家一口气买光了肉糖,寻常百姓又去哪里买卖呢。   “限购肯定还是要票据做证明的,不然一个人分几次到不同铺子买卖,很容易骗过去。”官铺卖东西的管事和工人又不是个个过目不忘,真要有人浑水摸鱼也难把他抓出来。   “印刷坊如今能够彩印,将票证制造的小一些,再按人头发放下去,也不怕有人伪造。”就和纸钞一样,现如今民间的印刷技术不达标,没办法仿造,至于私底下百姓会不会用钱交易票证,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了的。   毕竟有些百姓家中实在囊中羞涩,分下去的份额也根本买不完,如果能够将份额兑换给需要的人,还能换一点银钱回家,能够给家里多添几升米也是好的。   比起尚且还能过个小肥年的琼州,蜀中是真的只能保证百姓不饿死,蜀中过年氛围也很浓郁,只是今年才经历了一年战火,好些个人家若不是得黑熊寨帮忙,根本赶不及在严冬前建好避寒的房屋,更不别说过年了。   这段时间蜀中附近山林的野物也是遭了殃,因为家养的都被祸害了,馋肉只能打野物的主意,而蜀中山林也多,野兔子野鸡也是不少。   一些个有几分力气的青壮一块上山,总能收获一些猎物打打牙祭,但也不敢去更深的山林,怕遇上熊瞎子和大虫。   这熊瞎子和大虫本事高着呢,便是十来个青壮对上,也不见能打下来,还容易折了人手。   “蜀中的熊瞎子还真是与众不同,瞧着圆滚滚的,又白又黑,但下起狠手来,几个壮汉都招架不住。”许粽听闻手下的人汇报,也跟着去山林了一趟,回来后眉飞色舞的同周大当家讲述当时的险情。   “熊猫啊。”周肆再听到黑又黑又白的时候,心里就有些痒痒,蜀中可是有熊猫的,他光顾着的打仗倒是没注意这一点。   熊猫谁不喜欢,但能摸熊猫的除了饲养员,其他人只能望熊止渴。   “大当家,你认识那熊瞎子?”许粽早就习惯大当家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本事,要是哪天大当家不知道才叫人奇怪呢。   “见过。”现在熊猫应该都是野性难训,想要撸一把估计得用命赌,很容易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要是是老虎周肆狠狠心也能打死算了,但是打死熊猫,总有种牢底坐穿的错觉。   “那大当家你想吃熊瞎子肉吗?我还没吃过呢,老是听说书的说熊掌是不可多得的珍馐,大当家你要是也想吃,我去打一只回来,咱们也开开荤。”寻常百姓奈何不得熊瞎子,他们还打不过吗?即便那熊瞎子一身厚皮,却也挡不住火铳的威力。   “你要吃熊猫?”周肆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熊猫这么可爱,你竟然想吃它?”   许粽听到大当家的质问,茫然的抬起头,可爱?大当家在说什么,那熊瞎子打起人来,可是比大虫还凶。   “那要抓一只回来给大当家你做宠物吗?”许粽从善如流的改口,即便那熊瞎子一个使劲能把人头给拧下来,但大当家难得喜欢,捉一只回来养着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帝历来就喜欢养一些珍奇猛兽,大当家日后也是要当皇帝的,有些皇帝的习惯也正常,不过光看外表,还是豹子和大虫更威风一些,熊瞎子生的憨了点,第一眼看过去还真容易被蒙蔽。   “不必。”周肆干巴巴的拒绝,他其实是想养的,但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熊猫本来繁衍就困难了,别到时候蜀中为了讨他欢心给熊猫弄绝种了,现在他可没有精力搞野生动物保护。   许粽遗憾的应了,还以为能够大显身手,仔细想想那熊瞎子生的也的确算可爱,弄一只回来不当猛兽单做宠物,倒也有几分面子。   且听蜀中百姓说,那熊瞎子是杂食动物,喜欢吃竹子,和吃肉的老虎比起来容易养多了。   “让百姓也不要太过频繁进入山林狩猎。”除去保护熊猫外,最要紧的是,现在冬天,开春后大部分动物才开始繁衍,冬天把动物吃完了,日后便少有能打到的东西,还是不要竭泽而渔。   “不用我说他们也不会去了,这段时间他们在山林外活动,打猎的动静很大,许多动物都跑进深山了,百姓也不敢去深山活动,害怕迷路回不来,估计之后会安分一段时间。”现在深山里迷路,基本不要指望有人能够救回来,运气好靠山林的野物活命,东拐西拐还能出林子,哪怕出来不是自己原本的村子,也好歹出来了,更多的还是死在山林里了。   黑熊寨粮食送过来的多,吃饱不必担忧,既然饿不死只是馋肉,还不至于说为了口肉搭上自己的命。   “最近各地上报死亡的人数有减少吗?”战乱过后接着冬天,有些地方还是起了疫,黑熊寨一直格外注意疫病方面的事,一旦发现有疫从祁州过来的大夫就要过去,黑熊寨治下只有容州那头起过疫,有治疫经验的大夫不多。   但孙大夫总结的防疫书籍只要是大夫都看过,便是治不好到了疫区,也能叫更多的百姓不染病,比起古时候一旦起疫就屠城已经好上许多倍了。   除开疫病死了的人,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熬过战乱却没熬过严冬,蜀中的煤矿不少,周肆接管锦官后,盘点了矿山便着了大部分人开始挖矿为冬日准备蜂窝煤。   可到底不能顾及到每一个人,于是这些日子各个地方上报的死亡人数不断攀升,要是再扼制不住,蜀中人口又要面临一波大锐减。   “有,刘奉一前些时候到各地查看情况,回来正在写公文准备送过来,我夜里跟着看了一眼,发现各地上报的死亡人数已经在减少了。”   到底能够熬过战乱的还是年轻人占多数,只要有粮食煤炭,撑过这个冬天不是问题。   周肆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露出笑容,蜀中这场战乱至少带走了三分之一的人口,要想恢复之前蜀中的繁华,几年功夫是要的。   这场战乱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蜀王几个争权的子嗣,要不是他们为了做蜀王打生打死,想必世家豪族也不见得会起义,豪强都被他抓了,豪强的家眷也都在搜查中,武疆那头传来了消息说是已经有眉目了,唯有几个蜀王的子嗣依旧不见踪影。   “你把刘奉一叫过来,我有事问他。”   “是。”   刘奉一作为蜀王唯一露面的儿子,其实是不敢对外宣扬自己的身份,毕竟他父亲在位的时候也没做多少好事,死了却给蜀中带来了不少麻烦。   可锦官百姓或多或少都见过他,为此拿下锦官过后,他几乎都在外面忙碌,其中自然也有不敢面对锦官百姓的愧疚。   “不知大当家寻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刘奉一不愧是一张脸装哥儿毫无违和,便是舟车劳顿人憔悴了不少,依旧美的惊心动魄,也亏得刘奉一是蜀王的孩子,换作寻常人家,只怕是不得安生。   “你知道你的几位兄长会跑哪儿去吗?”先头要安抚蜀中百姓,平各地战乱,周肆也没空管几个鼠辈跑去了哪里,如今一切安定,也该秋后算账了。   “大当家想要抓他们?”当初锦官大乱前,他的兄长们拖家带口还拿了不少钱财离开,去哪里是不会告诉他的。   “蜀中因为这场战火折损了近三分之一的人口,除去豪强你的兄长们也功不可没,总不好蜀中百姓还没过上好日子,让他们继续在外逍遥快活。”周肆笃定刘奉一知道一些内情。   刘奉一垂眉,他自然是没有什么兄弟情的,当初那些兄弟逃跑的时候也没想着带上他,蜀中百姓的惨状,他近些日子也见的够多了,不说他的兄长们,就是他也担着责任。   这会子大当家既然开口问了,他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238章   和豪强亲眷断尾求生不一样,蜀中的几位皇子是没有那么大魄力的,也舍不得手里的金银珠宝,一路上就是把年幼的儿女扔了,也不见得会扔手里的钱财。   刘奉一虽然没有明面上和几位兄长交手的经历,但私底下是一直提防他们的,锦官城破之前几个兄长跑路,他还是花费了些心思买通兄长身边的随从,打听到了他们要往哪里去。   蜀中的皇子自幼生长在锦官,许多皇子长这么大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锦官郊外,要他们跑路也绝计不会想着说跑出蜀中。   可豪强队伍来势汹汹,为了不被抓,一个个倒是想方设法的在豪强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许粽带人到刘奉一交代的地方时,这些蜀中的皇子还一个个吵的厉害,不过得亏他们怕事,便是吵的再凶,也没有谁说敢出深山别宫一趟的,这不就被一锅端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到底是哪个傻子提出来的?”许粽拿了人,瞧着这伙不大聪明的蜀中皇子,就这还想做蜀王,蜀中割据的气数也的确该尽了。   “头儿,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要不是刘奉一交代,咱们能想到这伙人就在锦官附近吗?”武队长追豪族亲眷可都快跑到蜀中边界了,谁想峰回路转,这群皇子竟然还赖在锦官没走。   “哼,你以为没有刘奉一他们能一直藏下去吗?别忘了咱大当家最喜欢派人去山上清缴土匪,这伙人躲在锦官山林的别宫,也不过是得了一时的便宜,过不了多久还是得被抓。”   蜀中这会子过来的官吏不多,还要靠手中兵丁撑着才没说大面积上山剿匪,但蜀中为了保证蜀中百姓可以平安出行,大当家必然不可能让蜀中土匪继续逍遥。   “哎呀,头儿,人都抓住了,你还管那么多呢。”   的确,人抓住了就好,蜀中皇子以及豪强家主都是不可能有活路的,只是近来锦官百姓一直忙着恢复秩序,倒叫他们多活了些时候。   不过看大当家的意思,是准备年前斩了这伙人的脑袋,虽然见血但过年带点红,也算是喜庆了。   和周肆一个想法的,还有远在京城的新帝,自打他把敬王有意谋反的消息递给秦家,没花多少功夫敬王谋反的证据就被送到御案。   要是旁的哪家有心思谋反,光是手里这份证据就足够诛九族的,而敬王是皇亲,就是夷三族皇帝也在其列,所以最后多半是赐死敬王,再将敬王一脉的子嗣贬为庶民,后代子孙不得科举。   可偏偏敬王手中有私兵,而这些私兵就藏在京城禁军之中,短时间内要把京中禁军肃清一次,不大可能。   毕竟这份证据有言,敬王谋反是早年间就有的心思,禁军里谁知道安插了多少人,又是多久安插的,其中还听敬王指挥的有多少人。   贸然动敬王,极有可能让敬王孤注一掷,直接率领禁军中的叛军入宫政变,敬王也是吴燕一脉,真要是叫他当了皇帝,史官上连谋反二字都不见得会记,到头来也不过是说敬王于某年某月某日,政变夺权罢了。   “皇帝,敬王狼子野心,不能就这么放任了他去。”太后是觉得敬王必须尽快除掉,此时皇帝忌讳敬王手中兵马不敢擅动,难道敬王就会放过他们吗?   眼下敬王已经有了勾结世家自己做皇帝的念头,不管皇帝对不对敬王出手,敬王都要对皇帝出手。   眼瞧着敬王并无同宗情谊,皇帝又体弱,便是对外大度放过她们母子,暗地里给皇帝用些损身体的药,弄死她们也不过几个月的事。   “母后说的是。”新帝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甚至说他能够在朝中一点势力都没有的情况下坐到现在,也证明了他的本事,“上次让母后询问的事情可有结果了。”   太后摇头,皇帝要问的是她母族如何得知敬王勾结世家谋反的消息,按照她母族在京中的地位,敬王谋反根本找不到他们头上。   且敬王是个警惕的人,能够瞒着整个京城偷偷做准备谋反,不会在关键时候功亏一篑,要说是这些世家和太后母族有姻亲干系方才透露,又说不通。   这等谋反大事,世家绝计不会告诉家中娘子郎君,因为他们认为这不是娘子郎君能够插手的事,连枕边人都提防更不说家中其他嫁过来的儿媳孙媳。   “递消息的人甚是隐蔽,想来也是不想我等知道他们的身份,依我看只怕是敬王勾结的世家有人不乐意做这笔买卖。”   敬王联系这些世家,可没有考虑过世家答不答应,谋反这等大事,只要泄密敬王难逃一死,当敬王找上这些世家的时候压根没有给他们留后路。   世家说起来动不得,但真到了生死攸关的份上,尤其是敬王手里还有兵,杀一个世家家主儆其他世家,也不是做不出来。   眼下京中世家,当真能下定决心再和黑熊寨对上的少之又少,为求活路,把消息递给皇帝,也无可厚非。   毕竟谋反最急的肯定是皇帝。   “原还想着借这位透露消息之人的手坑害敬王一次,现在看可惜了。”新帝说着可惜,神情却没有一点可惜,要抓敬王看来还是要出动皇宫里的禁卫军。   京中近来风声鹤唳,寻常百姓倒是在诡异风云里有条不紊的开始采购年节要用的东西,倒不是他们不敏锐,而是打黑熊寨崛起,这京城上到皇帝下到普通官员,没一个正常的,总归只要不牵连他们,也没什么要紧。   闹市处的一座不起眼的茶楼,因为天太冷,没几个还乐意穿着薄袄过来喝茶的客人,便是世家子弟一个个最爱附庸风雅,也是顶不住这个气候,每到冬日,多是躲在家里避寒。   茶楼的小二们见没客人,也瑟缩着手,挤在一块烤火,茶楼四面漏风便是点了炭盆也暖和不到哪儿去,只有挤在炭盆跟前有点暖意,因为没有客人,掌柜也不说他们,有时候还跟他们一块坐在炭盆跟前,说起如今京中的情况。   茶楼后院一般人过不去,此地也是黑熊寨情报队在京城驻扎的据点之一,和外头冷的跟小鸡仔似的小二们不一样,情报队的汉子一个个身强体壮,加上又有棉袄穿在身上,在院里活动半点不见冷。   “皇帝怎么还没动作,这大燕人做事效率就是不行,要是大当家,得了消息当夜就带兵过去围人了。”黑熊寨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大当家那更是初一能做绝不会拖到初五的性子也影响了他手下的人,情报队一个个汉子做事便讲究效率,要不然也不能这么快把敬王瞒了多年的谋反之举摸得一清二楚。   “就是,皇帝也不嫌夜长梦多,万一敬王晓得自己谋反的消息败露,反将一军,谁胜谁负还说不一定呢。”   “敬王可不能赢,如今京城局势稳定,就是新帝世家忌惮咱们黑熊寨,方能保秦家及投靠秦家的官员太平,敬王真的上位,秦家必定首当其冲,咱们的人又远在南境,来不及救援。”   敬王一看就不是新帝那样有顾忌的人,到时候他为了稳定京城里的局势,一口气杀了所有跟黑熊寨有牵连的人,也不是不可能,便是之后黑熊寨打过来能够为他们报仇,但说出去也是他们黑熊寨保护不力,落人口实。   “敬王自然不能赢,不光咱们,便是秦家也不敢让敬王赢,只是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虽说敬王有兵藏在禁军,但要是快刀斩乱麻,皇帝直接派遣宫中侍卫围了敬王府,敬王被抓那些禁军中属于敬王的兵还敢冒险救敬王不成?”   “话是这么说,但你又怎么知道敬王被抓过后,敬王的势力就一定群龙无首的。”   “敬王都被抓了,哪怕有人打着救敬王出来的旗号禁军里的兵也要听他们的才是。”   他们那些人能够跟敬王谋反,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从龙之功,现在敬王都被抓了,他们哪里还敢冒头去救人的,不是上赶着送人头嘛。   “也是,不过皇帝能放过那些敬王的手下,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当初仙人寨跑了的三百道士本事不小,万一逃了又被其他人收容了去,咱们可又要忙了。”   “放心,老大已经招呼秦家人去城外了,只要皇帝这头一动,保管城外的人也都落网。”他们在京中的人手不够,但秦家可有的是人,抓三百个道士还是不成问题。   江庄打门外回来,就见这些弟兄一个个在院子里聊的正起劲,甚至连他这个老大过来了都没发现,警惕性降低了不少,是要加紧练练了。   “老大,咱们正说你呢。”终于有眼尖的发现老大这样大块头的汉子,招呼老大过来,“城外情况可都摸清楚了,咱们到时候要不要带着火铳过去帮忙。”   “不用,秦家已经安排好了,最迟明天,皇帝那边该是要动作了。”再等便要过年了,赶在年关拿了人,今年才能过个好年,不然连除夕夜都寝食难安。   “好啊,我们刚刚还说皇帝迟迟不动手是不是怕了,结果皇帝还有几分见识,这时候万事都不该理会,只要想着拿下敬王,便可高枕无忧。”   “抓捕宗室,其中牵连必然甚广,你们近来小心些,要是一不小心看热闹被抓了去,我还得请人捞你们。”江庄知道手底下的人喜欢凑热闹,不得不提点一句。   “晓得了老大,什么热闹能凑我们还是清楚的。”   有了手底下人的保证,江庄放下心,只待天黑,京中百姓个个都回家休息了,连最热闹的秦楼楚馆都没有外来客,只管关起门来热闹的时候,皇宫下钥的城门却打开了。   宗室住的地方离皇宫不远,敬王辈分在宗室里算不上太高,但跟皇帝关系近,每年分得的银子不少,府邸也在宗室这一片算是大的。   今夜敬王刚得了几个世家家主承诺,正做梦等着开春痛击黑熊寨呢,便突然被一阵嘈杂吵醒。   屋里烧着地龙,敬王只穿了中衣,叫身边伺候的太监去过问怎么回事?结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出去探查情况的太监不见回来,倒是多了一阵脚步声。   敬王皱眉,此地乃宗室地头,平白无故可不会有人敢闯进来,但那脚步声听着不寻常,该是当兵的才能发出这样的声响。   想着近来他正在筹谋的事情,不由得心里一咯噔,莫不是勾结世家谋反的事情败露了?   不待敬王想个明白,就有一队手握兵器,身着甲胄的皇宫禁卫军破门而入,不管敬王府人一个个不知所措,当即全抓了去。   主人等待发落,仆人等待发卖,总之敬王府里的人没一个逃走的。   这样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在这一片的其他宗室,结果等着敬王府人全都被拿下,硬是一个探头探脑出来的人都没有。   不过别看这些宗室稳的住,但也是表面功夫做得好,说不得此刻在屋里已经担心的彻夜难眠。   宗室一向与世无争,上一任皇帝对宗室也颇有忌惮,要不是他自己儿子不多,瞧着也活不长,说不得就要对宗室动手。   好不容易熬死了燕帝,新皇帝体弱,底下又没个孩子,还以为否极泰来,谁料夜里竟然过来抓了敬王。   敬王平日在宗室里有几分名望,但也从不冒尖,这样老实的宗室犯了什么忌讳,竟然叫皇帝动用宫中禁卫军拿人,还是夜里拿人。   大家伙心底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默契的闭口不言,甚至第二日上朝,也没见几个官员主动提敬王的事,还是新帝当朝放了个炸弹,叫许多和敬王说好的朝臣面色一白。   他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在和黑熊寨再对上一回,结果这人竟然还没招兵买马就被拿下了,他们现在只怕皇帝顺藤摸瓜找出他们跟敬王勾结的证据一块治罪,于是从下朝到回家这些世家的人都神情恍惚。   敬王幕僚知道敬王被抓的消息已经是第二日了,甚至连郊外的火器营也被一锅端了,也就是幕僚运气好,近几日一直和城外的寡妇厮混,住在寡妇家才逃过一劫。   敬王是不指望再复起了,甚至敬王那个软骨头被抓,还可能把他供出来,幕僚当即收拾了一些细软,连厮混的寡妇都没招呼,从京城外的小道跑了。   ……   “跑了一个?”江庄是摸清楚了敬王身边都有哪些人的,原以为没在敬王府抓到,想必是在城外的火器营里,谁料百密一疏,竟然跑了一个。   “是跑了一个敬王身边的幕僚,他是负责火器营的,只是近几日没有在火器营住,经打听是与火器营附近的农户寡妇混在一起,但等咱们的人过去寡妇家,人已经跑了。”也是那人运气好,早没去寡妇家厮混,偏等到他们要抓人的时候去了,“咱们要继续派人手搜捕吗?”   “只一个人,对方收到敬王被捕的消息就立刻跑了,想抓到没那么容易。”而且大燕境内他们也没法大张旗鼓抓人,但也不能就让人这么跑了,得去一趟秦家,好通过朝廷方面发布一道通缉令,“火器营里的情况查看的如何了?”   京城的火器营好歹也是国有,他们想要混进去不容易,迄今为止还不知道敬王依仗的火器到底是何模样。   “秦家带咱们的人进去看过了,那城外的火器营根本就没有研究出钢炮,不过黑火.药的配方的确比从前要好,他们也在试着仿造钢炮,想必也是问过去祁州逃回来的禁军,依葫芦画瓢勉强造出了个外形,但连炸膛的问题都没解决,根本在战场上用不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火器研究出来,究竟是对付黑熊寨还是自己嫌命长,世家也太好骗了,连实物都没看过就出钱出力,还要担着掉脑袋的风险。   听到火器营的确没有仿制出钢炮,江庄才算松口气,到底敬王大手笔,三百个道士呢,万一真让他瞎猫碰死耗子怎么办?   三百个道士也全抓了,江庄是想要把三百个道士偷渡送过去南境的,毕竟这伙人也没人帮忙,便调配了更厉害的黑火.药,说明的确有真本事。   可这几百个道士当初给他们留下漫山遍野的见面礼大家伙都还记得清楚,人家都要杀他们了,这时候再让这些人接触火药这样威力大的东西,保不住对方以死相搏,给黑熊寨造成损失。   “算了,还是问过大当家的意思。”   ——————————   京城发生这样的大事,别说黑熊寨,就是北邙也收到了风声,刘老实在北邙干的热火朝天,听说京城有人想摘他们桃子,气的骂骂咧咧许久。   “我说刘老实,你都骂了敬王两天了,便是你能一个词不重复,我这耳朵也要起茧子了。”赵副官捂住耳朵,也不知道刘老实这样一个汉子骂起街来怎么比那泼辣的娘子郎君还厉害,光是这张嘴,也是有以一敌百的实力。   “哼,你以为敬王坐上皇位,你们苏家军又有什么好果子吃,他连黑熊寨都不忌惮了,到时候给你们使绊子,你们苏将军难道还能举兵反了他不成?”刘老实对赵副官没有跟着他一块骂敬王的举动感到非常不满。   “好了好了,你别气了,与其关注那什子敬王,不如帮咱们想想怎么说服朝廷出兵西姜。”这都多久没仗打了,这营里的弟兄一个个髀肉复生,在继续下去,还能拿的动枪打仗吗?   “说服不了,左右北邙粮食产量不低,你们多积累两年,这打仗的钱粮不就出来了。”北邙好地这一年可开垦出来不少,因为收缴了贵族们的田地,分到北邙百姓手里的地就多了,百姓们也很珍惜分来的地,一个个伺候的很好,一亩粮食产量比南境的地高出三五成都是有的。   只一年光景,北邙百姓靠自己种地都能填饱肚子,也是抽头的人都没了,才有今日的生活,换算到大燕,其实粮食人均产量也是够人吃饱的,当有人均二字便注定天底下能吃饱的人很少,大部分粮食都归了世家门阀和皇帝。   “话是这么说,可打仗又不光靠粮草,兵器甲胄哪样不花钱。”仗真要是好打,大燕皇帝至于这么抠搜。   “好啊,原来你是把主意打在我身上。”黑熊寨的兵刃甲胄都用的好钢,便是刘老实这队人已经不属于军队,依旧也是给配了甲胄兵器的。   平日里刘老实他们都没拿出来炫耀,但如今不是和苏家军交好,有时候一块去剿匪,这底不就透了。   当兵的,但凡看到甲胄好刀,没有不流口水的,尤其是黑熊寨的兵器和大燕比起来更是天差地别,连一向稳重的苏青云当时看到都愣了,可见其威力。   “好兄弟,虽然咱们现在还不能算作一家人,但那不是迟早的事,要是黑熊寨肯资助咱们苏家军出兵打西姜,日后打下来的地盘不也是黑熊寨的地盘,何必分的那么清。”赵副官是说不出来这个话的,想必背后有人教他,这个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是吧,你且写信回去过问过问大当家,说几句咱们苏家军的好话,如今蜀中不是打下来了,黑熊寨怕是又得了不少好矿场,铁保管够用。”蜀中若是没打下来了,赵副官还不好开这个口。   因为南境资源不丰,刘老实又说寻常农户用的农具都是精铁打的,供给百姓和军队想必黑熊寨手里铁矿也不多了,这时候他们再要颇有些不厚道。   可蜀中拿下来,那地方除去交通不便,其余都是天然的宝地,而黑熊寨海运江运也发达的很,能够把蜀中的资源送出来,他们这时候想要黑熊寨相助,便开的了口了。   虽然是空手套白狼,但西姜打下来,不也和北邙一样,会成为黑熊寨的地盘,到时候光复国土的名声落在黑熊寨身上,可是多少甲胄兵器都换不来的。   大燕就是个例子,这多年打仗,除开北邙西姜想打外,还有想要光复自古以来的国土,不然中原四分五裂,他们称自己是正统,日后史书可不一定认。   但打了这多年,国库都打空了,也不见有什么成效。   而等黑熊寨一上位,什么北邙西姜都成了新朝的国土,那在史书上不得被大夸特夸。 第239章   赵副官一走,瘦猴儿从门口进来。   “我原以为赵副官是个老实性子,没想到说起奉承话来也得心应手。”瘦猴儿这一年多功夫,可是与苏家军好些汉子交好,便是不吃酒也能够一个个称兄道弟,军中汉子多憨性,哪里会应承人。   “你要是跟前也站着一尊财神爷,只怕好话说的比他多。”刘老实自诩不会被甜言蜜语哄昏了头,但刚刚听了一遭赵副官的话,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舒坦,难怪昏君身边的奸臣都要一张巧嘴,若是那笨嘴拙舌的人,连个奸臣都当不好。   “但老大你这样应下,大当家那边要是不乐意怎么办?”瘦猴儿心里有几分担忧,不管怎么说苏家军名义上还属于大燕,若是苏青云到时候借着黑熊寨的武器打下西姜,转头和大燕一块对付黑熊寨怎么办?   “如何不乐意?蜀中大乱,不少人都获罪被送去挖矿了,矿石挖的多,总不能干放着。”刘老实可是清楚的很,大当家本来就有意让苏青云打西姜的,要是他们提出来还被动了,这会子苏青云主动要求,他们再提供甲胄兵刃,那不得算苏青云欠他们的。   “倒也是。”瘦猴儿说着突然叹口气,“也不晓得大当家什么时候才会动兵打大燕,我都好久没回黑熊寨瞧瞧了。”   瘦猴儿没有成家,也是个独人,从前还在黑熊岭的时候,大部分没成家的汉子也都挤大通铺,虽然那地方也不算是家,可和弟兄们一块生活十几年,也是怀念的很。   “快了。”刘老实揉了揉脸,他也想回去看看了,也不知道改造成新兵营后,那些新兵蛋子们是不是糟蹋寨子了。   ……   新年伊始,远在本州岛上的老当家正在招呼弟兄们吃酒,黑熊寨到本州岛的航线开辟出来过后,不光黑熊寨的人过来,还有不少商人也跟着黑熊寨的船只过来跟本州岛的土著做生意。   连带着周秤都觉得本州岛繁华了不少。   “哎呀,想想咱们当初过来,这本州岛比琼崖岛还荒凉,我还以为到了野地。”   眼下黑熊寨已经在本州岛慢慢经营出一个小城池了,甚至黑熊寨的名头,本州岛上有些本事的家族都听过,自打最初几家挑衅被黑熊寨的钢炮轰过,其他人便听话很多。   “也跟野地差不多了,这里的人喜欢生食,吃鱼脍便罢了,其他东西也吃生的我接受不了。”老郑神色难堪的揉了揉胃部,可见此地的事物给了他很深的阴影。   “鱼脍也没什么好吃的,我家小子不是说过,那生鱼里有寄生虫,吃了要得病。”周秤个杀猪匠,也是半点尝不了生的,尤其是他家崽子会说话后,连寨子里的人喝水都不许喝生的。   虽然最开始他们觉得周肆一个小娃娃哪里知道什么,并不放在心上,但随着周肆展现出来越来越多的神异,周秤和红秋商量了几夜,决定还是听自家孩子的话。   谁料光是寨子里喝熟水,就让寨子里人生病的概率大大减小,自那以后,寨子上下的人都是把周肆的话奉为圭臬。   “这些土人吃惯了,哪里能管的了,只要咱们自家人不跟着吃就是了。”老郑光是管过来本州岛的人就费心费力了,哪里还管的了土人,瞧那些土人吃了这多年也没见出问题,想必是有一副铁胃。   “你要多给手下的儿郎上上课,别在本州岛生活几年,染上土人的习惯,到时候回了南境,连个媳妇都讨不着。”他们黑熊寨的人少,说不得便被土人哄骗了去。   “那老当家你就想多了,他们在南境讨不上媳妇,还在本州岛讨不上吗?”老郑可是晓得他们过来的儿郎在本州岛上都是香饽饽。   “土人想要和咱们结亲?”周秤也是看过,本州岛上性别比例也没有多乐观,自家人媳妇都娶不上了,还赶着送出去是什么道理。   “自然想的,老当家你也不看看,咱们队伍里,就是最底层的儿郎日子也比当地土人好过,除非是贵族,不然能把家中姑娘哥儿嫁给咱们儿郎,也是攀了门好亲事。”   老郑可是收到了不少下面儿郎的求救,每每到他们手中儿郎空闲到街上逛逛的时候,少不得被土人家的姑娘哥儿围住。   若是初来乍到,他们儿郎还不会本州岛的土话,顶多是一脸懵的从人群里挤出去,现在在本州岛也生活了几年,基本交流还是没问题,自然也听懂了这些围过来的姑娘哥儿说的话。   有些个儿郎,当初听得都羞红了脸,也不知道土人怎么能这么开放。   “我是不反对咱们儿郎娶亲的,毕竟谁知道他们要在这里呆多久,但是也叫他们收敛住,别一个二个学人家大老爷做派,娶三妻四妾在家里,别到时候孩子读书钱都出不起。”   周秤其实不想手中儿郎和本地土人结亲,但过来本州岛,什么时候能回去没个定数,要人家几年如一日光着就有些过分了。   “放心吧,他们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咱们穷人一向只娶一个。”大燕朝,真正能纳妾其实只有官职在身的人家。   别看一些商户也学贵老爷们纳妾,但那都是钻了空子,自家院里养的说是妾,实则还是奴籍,说发卖也就发卖了。   贵老爷们的妾都是有身份的,寻常穷人,家里娶一门亲都要掏家底,哪个还敢多娶?   “穷人只娶一个那是因为娶不起,现在他们手里有钱了,又有不少姑娘哥儿送上门,说不得管不住身子,便要多娶几个在家里养着。”周秤可是再晓得男人不过。   当年他穷,红秋呢虽然是楼里的花娘,但年纪也上去了,晓得去富人家做妾多半落不得好,才选了他这个杀猪的。   成亲没多久,他就带着村里人一块上了黑熊寨落草为寇,也亏得上了山,不然后头周肆出生还不见能养活。   后来他家小子把山寨上的人养活过后,又收容了不少流民,有些流民见着他家小子有些本事,无奈年纪小,便打起了他这个做爹的主意。   当年红秋在楼里伤了身子,生了周肆过后便不能再怀孕了,村里人家都讲究多子多福,所以不少流民就劝说他再娶一个,为家里开枝散叶。   周秤虽然是个莽夫,又识不得字,但还是应了那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他和红秋微末结为夫妻,这辈子又有周肆这样有出息的孩子,也没有别的念想,自然没有再娶的心思。   可他不答应,旁的人灌酒送人入他房里的手段没少使,当即他发了一通火都不管用,还是他儿子出面,把这些人拉去做苦力才叫流民攀附之风减轻。   只是他不再娶,最初跟随他们二三十户人家里还是有再娶的,虽然没有抛去糟糠妻,但家中妻妾一窝,也是日日闹的不可开交,如今倒不见在周肆跟前做事。   “大当家到如今都只娶了秦公子一个,咱们这些儿郎最听大当家话不过,哪里还敢越了大当家去。”老郑嘴上这样说,但心底是把老当家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手里可还捏着不少好东西,万一土人想用美人计来套取他们消息,底下儿郎又个个打着光棍,没准一个不注意就着了道,还是要给下面的汉子多说一说,实在不行,就给大当家提议,让本州岛驻扎的兵丁隔几年一换,不然时间久了难保不生出些歪心思。   “好了,大好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些,听说老冯那头已经开始造更大的船了,想来咱们用不了多久又要出海去,这本州岛还是得交给年轻人管。”至于哪儿年轻人过来接手,便不是周秤能管的了的。   “不错,只是也不晓得是咱们先出海还是大当家先打下大燕,我可惦记着要看大当家登基大典呢。”   “你想看,我还想看呢,不过我这身份还是等儿子登基了再回去的好,你这老家伙也得陪我一块。”儿子没登基,他这个做爹的回去容易给儿子添堵。   “那肯定的。”老郑可是跟老当家几十年的兄弟了,论情谊大当家都是比不过的。   周秤满意了,妻子朋友都在身边,眼瞧着儿子也出息,他这辈子可是圆满的很,等死了到地下见到爹娘,那也是倍有面。   毕竟他们老周家祖坟冒青烟了,出了个皇帝,天底下能当皇帝的才多少人,他儿子还是草莽出身,是开国皇帝,含金量可比一般皇帝强多了。   “阿嚏——”   周肆正在锦官城内看烟火,到底是过年,气氛要是不热闹哪有过年的样,君凯之就着人在年前最后一批送物资的船上放了点烟花。   “大当家,你别是惹了风寒了?等会回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许粽面露担忧,大当家冬日一向穿的轻薄,虽然往年都不见有过风寒,但万一今年不幸中招了呢?   “不用,是有人在念叨我。”周肆已经习惯莫名其妙打喷嚏了,如今他的名声天下人知道的甚多,有人在背后念叨他也是正常。   “说不得是秦公子在琼州想大当家呢。”   “我也希望是。”周肆抬头,也不知道绥之这时候在干什么。   ……   “绥之在想什么呢?”林知樾挑眉,瞧着眼前棋盘上的局面,双陆可是绥之拿手的游戏,今日竟然输了去。   “许久不玩,有些生疏了。”秦绥之刚刚愣神,眼下一看棋盘上的局面,将手中的骰子扔进筛盅,“再来一局。”   “哪里是生疏,我瞧着是神思不属,心思已经不在此处了。”林知樾开始收棋子,打趣的话张口就来。   秦绥之微微露出涩意,方才的确是想周肆去了。   “待开完春,周大当家该是要回鹿鸣府了,说不得他还要辗转过来琼州接你回去,到时我要看看,能迷倒秦公子的儿郎到底是何模样。”   林知樾知道绥之一向心高气傲,对一般男子虽不至于轻视,但基本不会入他的法眼,自从收到绥之和周大当家成亲的消息,他便一直好奇,能叫绥之答应嫁人的男子究竟什么模样。   可惜过来黑熊寨这般久,也是不曾见过。   “不过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我可不信,这周大当家定然是有三头六臂,不然如何把你勾了去。”   “他若真有三头六臂,我大抵是看不上的。”秦绥之的审美不至于歪成这样,不过说不得三头六臂的周肆看上了他会把他抢回去。   林知樾扑哧一笑,拿起骰子掷点。   “说来知樾可是想好要做什么了?”秦绥之一边跟人博双陆,一边聊正事。   “倒有些想法。”他于世家大族长大,真要是说会的东西那可多了去了,黑熊寨的活计,大半他都做的,至于小半做不得的都需要武力,他现在练是来不及了,黑熊寨也不缺他一个。   “且说来听听。”   按大燕六部来看,户部有秦襄邢堂明、礼部有石先生、刑部有他、工部有莫昭旭,吏部有君凯之。   兵部不说,肯定是给武将留的,行商还有黄娘子,真要是能叫知樾插手的部门不多,不过这些部门也缺人的厉害,虽然一直宅培养新人,但许多人不及知樾聪慧。   “御史台。”林知樾已经看过黑熊寨官员结构,大构架基本定了,唯有监察官僚体系尚未成型,多是靠情报部门撑着。   “历来御史台闻风奏事,黑熊寨此地讲究实证,可能不能照大燕的官来做。”秦绥之早过问过周肆要是有官吏腐败该怎么办?周肆提出要设立一个新机构对其监察,知樾能够一过来就发现黑熊寨这处短板,的确是仔细看过黑熊寨的官吏构成。   “自然要变,大燕御史台的人多是听风是雨,真正拿出实证的没有几个,我观黑熊寨行事,便是治罪也要拿出证据,寻常百姓都如此,更何况官员。”御史台不过是大燕的称呼,黑熊寨这头便是设立新的机构行御史台之职,也该是要换个称呼。   “御史台监督官吏,职权不能算大,但也不小,且眼下黑熊寨还没有设立这个机构,知樾要是想成事,最好是先做出一笔成绩。”若是已有的机构,秦绥之还能说上几句话,叫知樾先去底层历练,凭借知樾的本事不消多久便能做出成绩。   但要立新机构,须得过周肆的眼,如今黑熊寨官吏倒还兢兢业业,怕犯了错惹恼了周肆被抓去挖矿。   林知樾不语,露出浅浅的微笑看向绥之,多年好友,秦绥之立刻心领神会。   “可是一路过来发现有官吏在行贪污之事?”黑熊寨的地盘扩张的越大,周肆的精力便有限,不能将每一处府县都顾忌周全。   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不得眼下就有一些县城中的小官在勒索行贿,一般百姓还秉承着民不与官斗的理念,只要那些小官小吏做的不过分,也就当是破财消灾。   长此以往,这些小官小吏的胃口只会被越喂越大,当年钱宝来如何成为巨贪的?还不是一步步被喂大的胃口,不过钱宝来的胆子比一般官吏大,而且祁州天高皇帝远,钱宝来一手遮天后,外人也管不了。   这会子南境四州,最上面的官吏都是周肆任用的有识之士,这些人不说面面俱到,但治下清明是一定的,所以便是有人勒索行贿,也不敢夸张。   “不算贪污,倒是有一起强抢民女的事。”林知樾过来黑熊寨,看过黑熊寨眼下的律法,知道周肆对娘子郎君看重,连嫁娶之事的年纪都在律法中做了规定,那么威逼利诱强抢民女做妾,一定是犯了黑熊寨的忌讳。   秦绥之听得皱眉,律法都严格规定了,若是有强抢姑娘哥儿的举动,未遂者徒三年,既遂者,视情节严重,最低徒七年,最高斩刑。   若是官吏犯法罪加一等,在黑熊寨能够当官,都是过了官吏考试的,其中律法一科尤其严苛,这些当官的竟然还知法犯法。   “知樾,你且同我细说。”秦绥之想周肆说过,当你发现一只蜣螂的时候,那么附近一定有了一窝蜣螂,他还道周肆眼下在南境,当官的该有所忌讳,没成想已经有人在行不轨之事。   整个南境绝非只有他一人,监察官吏机构的确要尽快建立起来了。   ——————————   翻过年,周肆归祁州,便闹了一桩大事出来,事情涉及黑熊寨任命官吏,因为是第一个有名有姓有罪证被抓的官吏,周肆当即治了人重罪。   虽然罪不至死,但也将此事登在邸报上,传遍南境蜀中乃至大燕,黑熊寨外的人瞧见,只当黑熊寨的确是个政治清明的之地,但在黑熊寨境内,可算是把不少人吓得不轻。   更叫这些人担忧的是,周大当家竟然顺势成立了一个监察机构,虽然如今里面的官员并不多,但依旧让南境的官吏抖了三抖。   穷儿乍富者,多是受不得金钱诱惑,其中有人托官吏办事,便是碍于上面不收金银,人参灵芝这样有些年头的好药材价值也不比金银低,往日他们还可以借此钻空子,今日监察官吏机构一成立,只要稍微查一查便能找出他们的罪证。   一时间黑熊寨内当官的人人自危,倒是有些地方的百姓察觉出不同,觉着这当官的突然变好了。   “往日里,这街上做生意的,谁不要给点利钱给那当官的,这个月却是奇了,那当官的竟然还主动把咱们给出去的利钱送了回来。”   白日里,不少没有出去做事的妇人郎君喜欢聚在一块做针线活,便也说起最近的怪事。   “如何奇怪了,你又没看邸报吧,上面写了黑熊寨打今年起,有个什么队伍要到各地检查官吏是否贪赃枉法,明摆着是那当官的怕了,才把钱送回来。”   “往年节那些当官的恨不能扒咱们一层皮,现在黑熊寨的官不过是收几个利钱,竟然也管的这样严?”   对比起大燕的官吏,黑熊寨的官实在好上许多,便是收一些利钱,不少做生意的人也觉得是应该的,毕竟在大燕的时候,给的钱可比现在多多了。   “不算严,从前大燕对小吏都是不发工钱的,现在黑熊寨,只要给官家做事的便是钱少,但福利一个不少,住所食堂年节买东西的优惠,哪样不是给他们省钱了,本来这些钱就是从咱们的税银里掏的,哪里还有再给的规矩。”   这位说话的娘子明显比其他娘子郎君知道的多,一看就是在学习班过来讲课的时候认真听讲了的,其余娘子郎君呢,虽然那学习班过来她们也不敢走神,但许多人是当真不关心黑熊寨的规矩如何如何,只想着她们本分过生活就是,自然没上心。   “可是咱们这地界还属于大燕的时候,不也给税银,除去工钱要交税,还要给人头税,小娃娃也要交税,杂税比现在多得多,如何不见这些当官的规矩。”   一提起大燕的官,大部分百姓都是恨得牙痒痒。   “所以说大燕不成器,也就是黑熊寨把咱们百姓放在心里,原我还不敢去举报当官的收利钱的事,现在看,只要咱们举报了黑熊寨必然都是要管的。”   至于能管多久,这位娘子没考虑过。   “你还真敢去举报不成?万一官官相护,咱们小老百姓可没本事跟官老爷斗。”   “黑熊寨都敢把这样的事登上邸报了,哪里还怕有人相护,真要是这里举报不成,我就去府里,就去祁州,总是能找到办法解决,难不成他们还敢杀我吗?”   杀人自然是不敢的,黑熊寨治下有巡逻队的兵丁执勤,这些兵丁基本上在一地都呆不长,一年便要换一个地方执勤。   就是因为这些街上路上巡逻的兵丁,整个南境除了犯罪被砍头的,也没几个非自然死亡的百姓。   “好了好了,这事咱们还是不掺和的好,当官的不是把利钱还给咱们了吗?那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总归只要他不继续收利钱就是好事,也不必要上赶着逼人去绝路不是。”   有人劝和,先头快要吵起来的娘子郎君自然也顺台阶下了。   这样的情景不止一处,反正邸报通报处理恶官之后,民间举报的人的确多了起来,新的一年黑熊寨是要管一管内政的。 第240章   新一年里,黑熊寨没再对外扩张,让远在京城的百官跟皇帝松了口气,现今京城的人已经认清黑熊寨迟早入京的事实,但总想着能晚一些便晚一些,不然这些勋贵人家如何绞尽脑汁想个在黑熊寨治下也能逍遥快活的办法?   黑熊寨治下不许人屯田,断了世家门阀传家的基础,又广开学府,使得天下人都能入朝为官,世家成了黑熊寨眼里可有可无的存在。   而历代皇帝对世家宽容为的是什么?自然是需要世家为己所用,当有一日皇帝不在需要世家也能治理好一个国家,那么世家就成了飞鸟尽良弓藏的鸟和弓。   所以京中世家已经知道,中原土地上已经没有世家的容身之所,且黑熊寨为官,不论官居何职,家中子弟也不受荫蔽,唯有军中为国丧命的兵丁,能得黑熊寨一二照顾。   却也不高,多是资助为国捐躯者的子嗣入府学县学念书,能够为亲眷安排的工作也多是工坊一类的雇佣活计,并不会给予官职,日后是否有出息也是看自己的本事。   看这些政策,不难看出黑熊寨铁了心要根除一家独大的情况。   那么世家要融入黑熊寨的统治,必然要顺应黑熊寨的规矩,当官需要考核,那便考核,纵观这多年科举制度诞生后,能考上的多还是世家子弟。   比读书世家自认为天下人再没比他们会读书的,毕竟底蕴在那儿,至于当官要审查三代亲属的事,世家也并不担心,因为早知道黑熊寨入城必然要拿几个世家开刀,能够投靠黑熊寨的世家手里不说干净,但也罪不至死。   到时候再献上土地家产,主动积极配合黑熊寨治理京城多半能够赦免,再不济推出一二罪大恶极的人顶上去交差便是了。   除开做官,生意也是要做的,他们世家生活哪样不需用钱,日后黑熊寨过来,衣食住行便是不能维持现状,但也绝不能和寻常百姓一个样。   就说世家长大的娘子郎君,有几个洗过衣裳做过饭?能哪日有心情做做针线活计都要夸一句贤惠,真要是没人伺候了,只怕日子都过不下去。   更别说吃食方面,自幼山珍海味吃着,陡然吃一回粗茶淡饭还当是仿古作乐,见天要他们吃,多是要饿死的。   所以他们必然是要想法子赚钱,说起来黑熊寨倒是眼下最能挣钱的势力,琉璃青瓷单这两样就收囊了世家多少家财?不过世家瞧着这两门生意都是黑熊寨自己经营,外来人基本上插不上手,估计打不了主意。   不过黑熊寨能做的生意实在多,许多生意黑熊寨也让民间百姓经营,尤其是出海做生意的海商,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   这时候世家自然也不提什么商人贱籍,世家当属清流,毕竟真论起来,世家才是天底下最会做生意的,京中世家,公中私产要是没几个铺子经营,岂非是一直吃老本。   只是从前做生意只能家中娘子郎君出面,也不好大张旗鼓,现在么不少京中子弟已经在打听黑熊寨做生意的事。   秦慕之婉拒了几波拜访实在不堪其扰,想要闭门谢客躲躲清净,奈何现在站秦家一派的世家唯秦家马首是瞻,也不好不见。   “自古打天下,都是兵临城下才叫这些老顽固们另择明主,这会黑熊寨还没踏足北面,一个个就急着阿谀奉承,要我说不如直接把北面的地盘献给黑熊寨。”   大燕现在国不成国,皇帝世家名存实亡,甚至这伙人还不敢趁着这个机会收敛钱财,害怕日后黑熊寨入京拿了他们把柄,用他们祭奠大燕。   “要是黑熊寨打过来皇帝献降,史书上虽然也不见的有什么好名声却也比现在献降来的好。”秦尚书令捋着胡子,时人重名,都想着青史留名,哪个想留个遗臭万年的名头。   “名声?大燕本也没什么好名声。”也不看看如今大燕已经什么样了,继续负偶顽抗难不成青史上还要给他们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么?   “读书人重名,他们一辈子汲汲营营都在名利二字上,你要他们在短短几年时间就改变老观念,无异于痴人说梦,总归你我好好管着京城事,大燕不反抗,对黑熊寨来说也是件好事。”秦尚书令看的透彻,他儿子哪里是冲着京中世家去的,分明是想见夫郞和儿子了,黑熊寨早到一日他也少想一日。   秦慕之被揭穿心思颇有些尴尬,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   “我知道了。”   和京城热闹不同,紧邻南境的江州倒是难得安静,江州乃是人文荟萃之地,读书人多如牛毛,而读书人多的地方总是少不得对朝廷政务叭叭两句。   以前江州读书人叭叭大燕朝廷,多是指摘大燕对塞外胡人久攻不下,恨大燕士兵软弱无能。   自黑熊寨崛起后,江州的文人又开始对这股新势力指指点点,尤其是邸报送到江州,江州读书人的热情更是连拦都拦不住。   可这会子黑熊寨的地盘有两州与江州交界,原本还说话很大声的江州突然间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州的读书人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哑巴,实则是不少读书人已经把黑熊寨当新朝廷对待了。   新朝廷离他们这么近,也不搞大燕那套以死相谏的路子,文人这嘴上叭叭除了有挖矿的风险外,再没有任何收益。   自然叭叭习惯了,还是有一些读书人私底下聚会,只是再不像从前那样当街夸夸其谈,怕有心人拿了他们把柄,等黑熊寨过来再告他们一状,还有何仕途可言?   说起仕途,江州不少读书人都愁眉不展,盖因黑熊寨入仕实在不算难,不过是从科举的锦绣文章变成务实的策论,其实连策论都谈不上,只要答卷上文字整洁,能够读通顺,便有录取的可能。   这本来是好事,毕竟江州多的是经年累月科举不中的读书人,黑熊寨入仕变简单了他们被录用的概率也变大了,之所以愁眉不展还是江州某些不能过去黑熊寨考官的书生。   “琼州离咱们最近的县城,我有亲戚住在那里,黑熊寨过去后也有书信往来,听闻那地方如今是个十五六岁的哥儿在当县令。”   十五六岁在读书人眼里,拿个秀才名头都能称道一声天赋不凡,能够当上一届县令的怎么也该考过殿试,本朝还没有十五六岁就成了进士的,结果黑熊寨倒好,不光任用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还是个哥儿,实在让江州苦读多年的书生冒酸水。   “黑熊寨任人唯贤,十五六岁的哥儿又如何,听闻这次过来琼州做官的都是抽调祁州容州干出成绩的官吏,那哥儿只怕十三四岁的时候已经当官了,而且做的政绩很不错,不然都不见得会外派到琼州去。”   琼州难收拾,过来做官的都是有本事的人,别看官职是平调,但要是把琼州治理好了,日后北面少不得要管理一府之地,那哥儿才多大,黑熊寨打下大燕怕也才堪堪到二十岁。   二十岁的府尹,在大燕想都不敢想。   “先不说人家是个哥儿,就算同你我一样三岁开蒙,他做官时也才读了十年书,在场的诸位哪个不是读了十好几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的都有,结果还比不上个小娃娃了。”   “也是时运不在我等身上,可惜咱们因为家族缘故,不能去黑熊寨一展拳脚,只能等黑熊寨打过江州,再说入仕的话。”   “也是不晚,比起北面其他州府,咱们江州算占地理优势,下一步黑熊寨必先要夺江州,到时候待黑熊寨核查后,你我还能当官便还来得及,要是当不了官,只能想想其他出路了。”   黑熊寨每到一处都要对当地世家豪族进行清缴核查,其下子女能否为官就得看自家家族清白程度了,若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错,黑熊寨倒是不会较真,可就怕家族里埋了雷被黑熊寨查出来,族中子弟再没有前程可言。   “其实不能做官也还有出头的机会,黑熊寨开府学县学,需要大量读书人教书,真要是因为家族原因不能入仕,就走走教书一道,看有没有机会升入官吏系统。”   “也只能如此了。”   江州还没过去黑熊寨的读书人难免唉声叹气,而过来黑熊寨的江州读书人,一个个如鱼得水,许子从就是其中一个典型。   他不是出生江州,但因为在江州读书又有山长举荐,带着有心过来黑熊寨游学的同窗过来,原本他们打算在鹿鸣府呆上一个来月就去黑熊寨其他地方看看,谁料石先生出手,忽悠了几句就把他们全留下了。   一行十七人都被安排了官职,便是不在鹿鸣府也是在祁州做事,莫名其妙的从一介白身当上了黑熊寨聘用的临时官吏。   虽然说是临时,其实也是拿他们做正经官用,毕竟他们距离官吏也不过差一回考核,眼下黑熊寨一年两考,他们机会多的是,只是大多数还没下定决心为黑熊寨做事,当个临时官还有脱身的可能,正式入职了,可当真成了黑熊寨的人。   可惜最坚持的人也没能挨过一年,就被黑熊寨种种举动以及治下百姓的富饶吸引,纷纷投入黑熊寨的怀抱。   现在他们十七人,有的在府学教书,有的在管理县衙,总归现在人都分布在黑熊寨各处。   因为琼州蜀中抽调人才离开,祁州空出了不少官位,许子从侥幸得了一个府尹的官职,其实他还是想去新打下来的地方做事,像是祁州,因为最早被黑熊寨占下,已经很难做出成绩了。   就算占了个天子近地,也不过只有几年的便宜,等大当家到时候去北面定都,祁州再富庶也不好出成绩调任到北面。   可惜他资历尚浅,待到明年或许能够被调任,今年还是要老实待在祁州,想办法做出点亮眼成绩来,为黑熊寨添砖加瓦。   “听闻明年大当家出兵,先要拿下江州,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许子从私宅里,时常有一二江州结识的好友过来投奔,一来二去,许子从的私宅就成了就近读书人聚会的地方。   这些读书人多来自江州,初来乍到有些抱团取暖的意思。   “应当不假,我看大当家突然停下扩张步伐,为的就是一举拿下北面,虽然北面州府当官的都还有几分本事,但按黑熊寨一个县城配备官吏的数量看,不拿下江州任用江州的读书人,只怕短时间还要靠大燕的官吏治理当地。”   “不错,大燕也是富庶过,全赖北面发展的好,能够在北面州府为官,要不是靠家族背景,要不便有真本事,比起在南境每到一地罢免许多尸位素餐的官,北面能够任用的人更多些。”   只是全用北面的官,难免人阳奉阴违。   “也是我等运道好,能够等来这个机会,不然江州每回科举挤的头破血流,多少有才华的读书人不能出头。”   “还是怪朝廷科举不清明,但凡科举少些舞弊,多少有识之士能够出头?只怕都数不过来。”   “科举不舞弊,如何让世家子弟占据朝中大半官位,世家要是不想失势,必不可能叫寒门子弟占据科举大半人数。”   要说前朝科举才出来不久,世家子弟包揽所有科举名额这是没法子的事,但本朝因为书本成本降低,能叫更多平民百姓读的起数,这读书人多了,寒门里冒出几个金凤凰也不是新鲜事。   自打某次科举寒门学子占据三甲名额,且录取进士中占了三成人数,引得世家忌惮,于是那届科举后,寒门子弟录取的人数一少再少,若是起先还没察觉是世家在其中使坏,连续多届下来,傻子都该反应过来了。   偏偏他们知道也无能为力,眼瞧着皇帝没有发话世家更肆无忌惮,以至于朝廷士大夫式微,若非黑熊寨崛起,用不了多久科举又会成为世家子弟另类荫蔽升迁的路子。   “诸位,我还在这儿呢,你们骂世家骂轻点。”许子从无奈,他世家出身,也想和天下有本事人较量一二,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到江州读书。   眼下聚会中的读书人,多是寒门子弟,这么多寒门子弟能够和许子从这位世家子弟来往,也能看出许子从的确是有真才实学。   “子从兄,我们可不是骂你,你的本事在座的都是亲眼见过,便是连山长也赞不绝口,我等对事不对人,子从兄勿要见怪。”   “不错,世家本就比我们这些寒门子弟底蕴深厚,我们也知道可能比不过世家子弟,但真要是大家伙一块在科举考过,便是输了我等也只能怪技不如人,偏偏世家占了优势,还要继续打压我等,若非子从兄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世家子弟站在我跟前,我还以为世家子弟都是只会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   “这话也有一半的道理,京中大部分勋贵世家,多还是酒囊饭袋。”许子从虽然也是世家子弟,但一向不喜与靠家中荫蔽的废物为伍。   “唉,连子从兄都这样说,可见世家毒瘤必要尽早根除,黑熊寨赖大当家高瞻远瞩,从一开始就避免了世家之祸,日后定能建雄朝,把大燕压过去。”   “此言不错,眼下黑熊寨在南境就有盛世之景,等日后过去北面,说不得还要更上一层楼。”毕竟中原朝廷经济一向是靠北面拉拔起来的,南境地广人稀,要不是得了海贸相助,只怕也就比茹毛饮血好一点。   “哪里说不得,是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到最后,书生们的聚会又成了吹捧黑熊寨,而这些读书人初来黑熊寨乍到,一向是有人盯着的,于是么,这些聚会的言论少不得送到周肆案头。   “读书人还是很会拍马屁。”周肆每每因为处理公务处理的心烦意乱之际,就拿出这些读书人吹捧的话看一看,很快通体舒畅恢复精力继续做事。   果然情绪价值才是鼓励人当牛马的最佳清洁能源。   “我还没听过父兄拍过谁的马屁。”秦绥之拿起情报队送来的公文,看到上面读书人对周肆的大夸特夸,忍不住咂舌。   “等下回见到,我以权谋私让大舅哥和岳父夸一夸如何。”   “哪里有人这样正大光明说以权谋私的。”秦绥之忍不住轻笑,然后想想父兄板着一张脸说出公文上夸赞的话,颇有些意思。   “明明是绥之连父兄都要促狭,我不过是帮凶罢了。”周肆可不认栽赃,虽然他自己也很想看就是了。   至今他还没见过岳父真容,但透过绥之以及秦慕之的长相,大抵能有个模糊的印象,应当是个正经性子。   秦绥之威胁似的瞪了周肆一眼,周大当家自然举手投降,揭过刚刚的玩笑话。   “江州读书人都等着你打去江州,想想平日在家听父兄说江州读书人心高气傲,没想到也有这一样一面。”秦绥之可没少听父兄说江州读书人不讲规矩,奈何江州就是文人雅士多,便是科举有世家插足受到影响,但闻名天下的大儒可没少出。   “世家对寒门子弟打压的厉害,他们再伏低做小连气节都失了,便什么都不剩了。”   秦绥之点头,仔细想想,世家举动的确过分了些,科举之事秦家是否有插手,秦绥之不敢肯定,但秦家子弟念书都还算勤勉。   比起一些满屋腌臜的世家,秦家能够传家几百年,于读书一道还是很严苛,他兄长若是当初下场考试,说不得也能入三甲,但他父亲官阶高,可以给家中子弟荫蔽一个官职,便没让兄长去。   “明年起,我们是不是又不能常见面了。”秦绥之有些失神,虽然知道周肆忙的事正事,他也有正事,但隔三两月见一回还是叫人难免失落。   周肆有心想要说些劝慰的话,但都到喉头了还是没能说出口,绥之聪颖,什么道理都懂,他再劝说也不过是叫人耳朵听的起茧子,不若安安稳稳抱人一会儿来的有用。   在周肆怀中嗅到皂荚的清香,秦公子紧绷的精神终于能够放松一二。   “知樾过来,给我带了个方子。”   “什么方子?”绥之身体很好,少有灾病,再说病了完全可以请孙大夫上门医治,何必舍近求远,要京城的方子。   “还能是什么,你我成亲有几年了,也没有子嗣,外人不敢议论,京城那头可不要说我,知樾他娘便寻了京城里有名求子的方子,叫知樾私底下带过来给我。”   秦绥之说起这事,倒也有些烦恼,其实有周肆在,黑熊寨能够近身在他跟前的人都不会主动议论他们没有孩子的事,但私底下必然是要说几句的。   近一二年,地盘扩大后,还有上赶着想送人到周肆房里的,不过他们也学聪明了,不敢明目张胆送,只管悄摸叫人跟周肆偶遇,打发了几回还有不死心的。   “你喝了?”他与绥之约好等到了京城再说孩子的事,又因为他们聚少离多,虽然床事上激烈,却也因为他顾忌着,方才一直没有孩子。   “我哪里敢喝,那东西谁知道有什么副作用,再说要我突然生孩子,我还是有些怕的。”秦绥之过来南境倒是没见识几个怀孕的娘子郎君,但在京城十几年,也有相熟的娘子郎君因为产子失血没了的,他天然对此便有几分恐惧。   “不必管,真要是有亲近人的过问,你搪塞不得,便说是我的问题。”绥之害怕生孩子,周肆在想过去京中之后绥之要还是害怕,不若收养一个伶俐的小儿。   “你若还有问题,天下男子岂非都成了有问题的人。”秦绥之想想自与周肆成亲过后,每每在床榻上吃的亏,哪里肯认了周肆有问题,再说真要是说了周肆有问题,等到了京城他与周肆准备要孩子了,又怎么和他阿耶解释。   “我当绥之是夸我了。”周肆脸皮一向不薄,“待会我去寻许粽,叫他把那些想要攀附的人都给打发了,还你一片清净。”   “好。”秦绥之满意了,他整日要忙的公务何其多,偌大的黑熊寨好些案子都要送到他手边审查,哪里有那么多心思和别的姑娘哥儿争斗,周肆能够解决了这些莺莺燕燕最好不过。 第241章   给大当家送人的事,因为许粽出手,将所有谄媚的人家都给拿了关了几日,放出去后一个个跟鹌鹑一样老实,再不敢到大当家跟前找不痛快。   其实周肆回祁州,即便出门也都是有亲卫跟着,一般姑娘哥儿压根凑不到他跟前,有不少是从前家中殷实,如今又有人在黑熊寨做官,方才得了便宜,能寻一二宴请的机会叫自家姑娘哥儿在大当家跟前露露脸,周肆没看上人家也不能强买强卖,但一直这么来来回回的凑过来,也的确惹人厌烦。   打着给周大当家送人注意的人家,多是好守着老观念,觉得男子三妻四妾是权利的象征,如今大当家只一个夫郞,至今还无所出,在他们看早晚大当家是要厌弃了秦公子。   这时候他们送上自家子女入了大当家的后院,别的不提,只要能够为大当家开枝散叶,怎么样也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你们说大当家怎么回事?天底下竟然还有推拒美人的男子,你我不过有些小钱家中都养了好几个姬妾,大当家却只一结发夫郞在侧。”这人其实是想说点不好的话,又忌讳叫旁人听了去,只能发发牢骚。   “秦公子美若天仙,大当家暂时看不上旁人也是合该的,眼下京城那边也靠秦家周旋,这时候纳其他姑娘哥儿入房中,难免惹秦家不快。”有人给大当家找借口,结亲么,尤其是位高权重的人,必然不会说只凭喜欢,多半还是掺杂着利益。   “眼下黑熊寨本事滔天,还要看秦家脸色么?我看症结还是在大当家处。”   “好了好了,别提此事了,大当家后院是否要再收人肯定是跟着大当家意思来,说不得是想入京之后,选一些世家公子贵女入宫,看不上我等这穷乡僻壤出身的姑娘哥儿。”   几人戚戚然离开,却不知道方才的对话又被送到许粽跟前。   “大当家凌云之志,岂是这群饭囊衣架能知道的,还当黑熊寨是大燕,以为给大当家后院塞了人,就能左右大当家的想法为家族谋利,实在眼界浅。”   难怪是小地方出身,京中世家看到黑熊寨复起,都没急着把名下公子贵女送过来说是要当大当家的妾室,地方上倒是攀附的厉害。   “他们在黑熊寨境内都不知道黑熊寨跟以往的朝廷不一样,哪里还能指望有多少眼界,要我说还是尽快把林家公子入黑熊寨做官的事宣扬出去,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做眼界。”   大当家当真想要另娶,只要透露透露意思,别说南境,北面多是想要投机取巧的人家把自己精心养出来的姑娘哥儿送过来,轮的到他们吗?   “放心,下期邸报已经写好,虽然我也认为世家之流靠民脂民膏供养是最可恨的存在,但不得不说占据天下九成资源养出来的娘子郎君一个个才华横溢,胜过我等许多。”   黑熊寨名下做事的汉子,多是穷苦出身,跟大当家打拼,能够读书认字已经比从前浑浑噩噩度日要强数倍,但眼界这东西,寻常人家哪里能和世家比,也就是大当家生而知之,对世家之流看不上才有今日成就。   “咱们是指望不上了,但咱们后辈还是可以想想。”如今的县学府学教授知识比过世家许多,纵然没有世家风流也不会说在眼界上弱了世家去。   “不错。”   ……   “周大当家当真把人都给解决了?”宋清央听得身边的郎君汇报,神色露出诧异,他还想着绥之忙公务没空对付这些攀龙附凤之人,打算出手帮绥之解决了,未曾想他这儿婿还要快他一步。   “听空青说,是公子告诉大当家,大当家便着人收拾了。”   “这……”宋清央是听绥之说过他这儿婿日后只娶他一个夫郞,但宋清央不是很相信,历朝皇帝就没有只娶一个的先例。   便是再得宠的妃子皇后,也没见哪个皇帝当真为了美人废除六宫的,嘴上说说的倒是不少,眼下周肆能够为绥之做到这个地步,他也不过一二分相信。   “安人,何必自寻烦扰,公子也是我瞧着长大,周大当家日后当真食言,以公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必然是要自请和离,若是在大燕和离名声不好听我们还要担忧着,可黑熊寨和离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官府也鼓励娘子郎君与那赖头儿郎和离,婚事上公子定然有自己的决断。”   虽然历来后宫只有皇帝废了妃子皇后,没见妃子皇后跟皇帝和离出宫的,但公子身后还有秦家,加上公子在黑熊寨任正职,夫夫二人真要是闹和离,也有退路。   “也是,我倒杞人忧天了。”宋清央轻摇纨扇,仔细想想,他这儿婿连朝廷都建的前所未有,只娶一个夫郞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且儿婿当真能够做到一辈子不多娶,民间多娶之风必可遏制。   有心讨好周大当家送人的小事就此揭过,其他人见这些攀附者没能讨着好自然也不会再凑上去讨嫌。   就是苦了周肆身边一些还未娶亲的汉子了,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托付,媒人登门一茬一茬的,就连许粽都没逃过。   “要是有喜欢的姑娘哥儿接触接触也不是不行,只要身家清白,便是他们父兄有讨好之意也不打紧。”周肆打趣许粽,黑熊寨出身的光棍可不少,不过这些年也陆陆续续都娶了人家,唯有跟在他身边的还有情报队的汉子依旧打着光棍,虽然亲卫和情报队位置特殊,但也不是不能娶亲,不必要为了工作把人生大事都耽误了。   “大当家可别笑话我了,媒人登门过来说亲的姑娘哥儿都将将满十七岁,我都二十七八了,大人十岁有余,哪里配的上。”   “年纪差距的确大了些,不过你不想和十七八岁的姑娘哥儿成亲,便只有一些死了丈夫或是和离的娘子郎君符合要求,怎的?可是有看上的。”   二十七八配十七八的年纪在周肆的观念里的确不太可行,但在现在这个时代,别说二十七八,四五十续弦娶十五六的姑娘哥儿也不在少数,许粽便是跟他学了点东西,却也还是受这个时代观念长大的汉子,这样的话说出口多半是敷衍的借口。   “大当家目光如炬,的确有看上的娘子,也请托了媒人登门,但人家答不答应还不知道呢。”许粽挠头,南境这头,姑娘哥儿和汉子的比例不太乐观,能娶到寡居的娘子郎君,家境也都要殷实些才行。   像是如今村中,便多的是娶不到媳妇的光棍。   “原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我也不乱牵线了,若当真成了我还要讨一杯喜酒喝。”   “好,到时候我定去酒坊买最烈的好酒招待大当家。”许粽听着大当家讨喜酒,心里高兴,有大当家这句话亲事没有不成的。   周肆打发人下去忙活亲事,又想起先头打算派遣秦襄去北邙治理,但因为秦襄要相亲耽误了些日子,后头朝廷派人去了北邙,便押后了派遣人过去北邙的事。   这会子苏青云要兵器,派遣人去北邙的事又提上日程,得问问秦襄亲事到底成了没,这都多久过去了。   ——————————   容州。   现如今容州管着的可不止容州一地,梁国海外都要过容州的手,秦襄和邢堂明两人根本忙不过来,亏得海外归来的读书人越发多,都是冲着投效黑熊寨回来的,方才解了用人的燃眉之急。   不然祁州那头早晚要收到秦襄和邢堂明的讣告。   “你别愁眉苦脸了,谁叫当初成亲不告诉大当家一声,如今大当家问起来可不是活该。”邢堂明见着秦襄一副苦脸幸灾乐祸的打趣。   “成亲的事是与我家夫郞商量好不操办的,想着等江州拿下来,待岳父归入黑熊寨再办一场,哪想大当家这么着急过问。”   秦襄的亲事是石先生保的媒,娶的哥儿是石先生老友的幼子,二人在祁州见过面,相处两次也算是看对了眼,只是秦襄这头也是个光身,那哥儿的家人也暂时过不来,两人商量着先把婚书登记了,婚礼就等日后再操办。   虽然这样做于理不合,但黑熊寨不合礼数的规矩也不差这一项,民间办喜事也都不大操大办了,因为无论是儿郎还是娘子郎君都是差事要做,成亲光是自己请假还不够,还要亲朋好友请假,麻烦人不说,时间也不一定能够凑一块。   真想请亲朋好友就只能在年节办婚事,但年节什么东西都贵不说,一股脑都在过年办婚事,亲朋好友也招架不住,于是简约的婚礼便流行起来了。   大部分家人都是准备些喜糖坚果,给周遭附近的邻里朋友送去,算作通知,在择一黄道吉日,两家人一块吃一顿饭也就成事了。   到了秦襄这里,跟大当家那样大操大办是不成的,因为他没大当家有钱,但办几桌像样的席面还是不成问题。   为了等岳父过来再办,秦襄结亲的事都没通知多少人,不过人哥儿倒是跟他一路过来容州,左右领过婚书,于律法上两人就是夫夫,住在一起旁人也说不得什么闲话,真要是有这样闲的无聊的,秦襄能转手一巴掌把婚书拍人脑门上。   “得了得了,大当家着急过问不是想着要你过去北邙做事嘛,你要是没成亲孤家寡人过去也不需要顾忌什么,你要成了亲便拖家带口去。”邢堂明觉得大当家有此一问,多半是怕秦襄还和人哥儿在接触着,这时候走了,要那哥儿等秦襄回来也不是,跟着秦襄走也不是。   “北邙那地界天寒地冻,我有棉衣鸭绒衣,还有黑熊寨给配的蜂窝煤,却也是不怕冷的,只是我家夫郞一向体弱,跟我过去难免受罪。”   “你若担心,将人弟夫郎留在南境就是,你在南境又不是没有房子,无论是留在容州还是送回去祁州,都有人照应,你怕什么。”   留在容州,他在,他夫郞平日也能登门照顾,容州气候也暖和,冬日不过冷上一个月也就过去了。   送去祁州更不必说,有君凯之和莫昭旭,还有大当家以及秦公子,照顾的人更多。   “我当然也知道,但我家夫郞恐怕不乐意独留南境,多半还是要跟我过去。”秦襄孤家寡人惯了,如今有个相守的夫郞自然也要替人考虑,跟着过去倒是没什么,北邙在苦寒,大当家也不会说少了他们的物资。   但是到了北邙他肯定要巡查北邙各方,那地方气候又不好他不可能把人随时带着,可把夫郞一个人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北邙,他又觉得不妥。   “实在不成,你便在南境聘两个有身手的郎君跟着,等到了北邙即便你不在弟夫郎身边,也不怕弟夫郎受欺负。”邢堂明有点嫌弃秦襄的关系则乱,换个人遇上这事,指不定秦襄要冒出多少个鬼主意,结果到自己身上成了无计可施。   “也是条路子。”只是这样的人不大好找,娘子郎君有身手的多是兵营中人,现如今还没有正式退役的兵丁,其余退役的多半都是因伤退役,不说这人身手还能不能使出来,单是叫人远去北邙估计没人乐意。   “伤兵中手脚健全的不少,你去寻一寻也能找到一二,实在找不到儿郎也不拘,再聘两个照顾夫郞起居的哥儿就是。”眼下黑熊寨雇人算不上太贵,到了秦襄这个职位,更是不缺雇人作差那三瓜两枣。   “那我先去雇佣行问问。”雇佣行是从前人牙行改的,也做中介生意,只是现在雇佣行里做事的再不是从前的人牙子,都是些府学县学出身的人,一点不见从前人牙行的腌臜。   “大当家的信你还没回。”邢堂明把想要逃跑的秦襄抓了回来,总不能这事还要过他的口给大当家说道。   秦襄逃跑失败,讪讪的站在桌案前,不得已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准备给大当家汇报成亲的事。   其实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他与大当家关系好,想着成亲竟然都没有告诉大当家一声,颇有些心虚罢了。   但天地良心,他与夫郞亲事并未大张旗鼓办,加上当初邢堂明在容州催他回去催的厉害,急急忙忙在祁州领过婚书,他就带着夫郞回了容州,忘记告诉大当家一声罢了。   谁知道这一忘就忘到了今日。   对于秦襄的嘀咕,周肆是不知道的,但收到信瞧着人已经成了亲还是没忍住挑眉,倒也不生气,而是在想今年怕是个结亲的好年头,不然怎么他手下的人个个都有喜讯传来。   可惜没喝上秦襄的喜酒,等日后要秦襄补回来才是。   于是一来一回的功夫,容州港口早有海船准备好了粮食兵器,连着秦襄一家子往北邙去,走陆运实在不如海运方便快捷,加上现在容州到本州岛的航线已经走熟了,也知道哪个季节过去安全,免了陆地上的舟车劳顿。   秦襄一走,容州的要务都落在邢堂明一个人身上了,容州地界大的没边,又有海贸要管理,有秦襄在邢堂明都恨不得分成两半用,秦襄一走,那分成四半也不管用了。   求贤令一封封发去祁州,不说大当家派遣一个跟秦襄一样厉害的家伙过来帮他分摊工作,怎么着也得有张咏江楼那样本事人才是。   黑熊寨近几年出头的人不少,多是江州书生,也有早早从府学县学出来做事的孩子,苏梓当初十三岁的年纪就去管县城,如今更是被调到琼州做事,才这个年纪就有如此成就,道一句前途不可限量也是应该的。   只是能够得大当家信任做到更高位置的人才没几个,还有不少都还被派去蜀中琼州做事,过来容州的怕也是新手。   “文雪卿?这哥儿是谁?我怎么连名字都没听说过。”邢堂明双眼无神的看着新调令,他虽然在容州,因为邸报的缘故也对黑熊寨其他州的情况知道不少,就说各州的人员调动,黑熊寨邸报也开辟了一页专门公告。   莫说祁州,就是琼州榆州地方县令的名字邢堂明都是看过的,可文雪卿这个名字绝对不是地方官里,莫不是今年才考核过的学生?   但大当家是不是过于大胆了些,竟然敢用才过了考核的学生,按照黑熊寨心照不宣的规矩,便是再厉害的人物,怎么也要在基层干半年时间,再说升调的事,这个文雪卿有何本事竟然叫大当家破了规矩。   莫非又是一个林知樾,可林知樾是先抓了一个业绩再上书大当家才被重用。   邢堂明想的抓耳挠腮,却不知文雪卿本人尚且还不在南境,甚至说都不在大燕境内。   西姜王都。   “该教你的已经教完了,现在你不该继续留在西姜,此地风险高,当初你又得罪过西姜大王子和小王子,即便如今他们远在西姜边境的不毛之所,但也有可能对你下杀手。”   叶文常在西姜的小院子和自己徒儿说话,当初他是打算在八王子登位后就让文雪卿离开,奈何哥儿执拗,硬是留到了现在。   除开要学他的本事,估摸着文雪卿还想要找机会杀掉小王子和大王子,奈何小王子大王子政斗失败后,没有气急败坏的破罐子破摔,而是接下八王子的任命,带着自家人马离开了。   叶文常在西姜人脉都只限于西姜王都,更不说此前还是奴隶的文雪卿,手伸不长,想要刺杀也是无计可施。   且看大王子小王子的举动,到了西姜边界多半还想着怎么夺回皇位,这王都必然还有他们的眼线,文雪卿虽然闭门不出,也有被发现的风险。   文雪卿默然不语,他是不想那么快离开西姜的,因为他的大仇未报,现在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报仇的机会。   “你刺瞎了小王子的一只眼睛,已经够了。”这两位西姜王子本事都还不错,叶文常本也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活着做西姜的大王。   “我知道了。”   “我已经去信给大当家,看在我的几分薄面上,大当家必然会安排你一个不错的职位,北邙已灭,西姜也不足为惧,我教你的手段多半也没有用处,若是可以还是多跟黑熊寨的官吏学学如何治理地方。”   “先生教我的手段不会没用。”   “哈哈哈。”叶文常捋着自己的长须发笑,“黑熊寨与大燕不同,大燕党争厉害,不顾百姓死活,黑熊寨或许也有自己的派别,但他们的争斗若是影响了百姓,大当家绝不会饶了他们。”   文雪卿不太相信,因为一个朝廷若是没有党派,皇帝如何制衡朝臣,大家伙都和平相处了,还要皇帝做什么。   “你且看看就是。”叶文常不多话,给了文雪卿证明身份的小印,就让人安排他离开西姜。   眼下西姜王位上的八王子温和有余,威信不足,朝中大臣也多不把八王子放在眼里,但因为北邙亡国,西姜这些大臣也意识到唇亡齿寒、物伤其类的道理,心照不宣的开始让国内休养生息。   此前多年征战,西姜人口锐减,青壮也多死在战场,整个西姜现都是老弱妇孺,要想新一批青壮成长起来,五六年还是要的。   好在新王登基,减免了国家税赋,叫百姓得以喘口气,西姜王都近一年新出生的孩子是从前一倍。   至于能养活多少还是要看百姓手里存粮够不够,好在近些年西姜并未有大天灾,即便土地贫瘠也不说颗粒无收,叫大部分百姓能吃个半饱。   只要不是一口吃的都没有,百姓就会凭借顽强的生命力活下去,这点不光是大燕百姓的特性,还是世上所有百姓的特性。   “苏青云若要动兵,不知大燕西北城池那边是否也会出兵。”叶文常用手指蘸水,在木桌画了简单的舆图,苏青云大军厉害但只有对付北邙人的经验,西姜和北邙地界还是有些差别。   旁的不说,西姜境内一马平川,多是沙漠草原,因为没有参照物许多大燕将士入了西姜境内极容易迷路,要是苏青云是个方向感不强的,只怕会让大军在西姜折戟沉沙。   若是苏青云能够收编西北军,或许打西姜会更容易些,但西北军眼下忠于大燕,轻易不会和苏青云同流合污,这样看,苏青云出兵,西姜军队便有可能敷衍北邙方向转而打大燕。 第242章   “不是说近日海船会到吗?咱们这伙人都盼星星盼月亮盼好几日了还不见影子,别是黑熊寨那边驴咱们的吧。”过来接应的苏家军汉子一个个急不可耐,一日三次的张望港口,就怕错过了黑熊寨过来的船只。   “不可能,刘老实亲口说的,黑熊寨要是骗咱们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赵副官也心急,但还不至于怀疑黑熊寨弄虚作假,这几年合作,黑熊寨虽然狡猾了些,但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   “莫不是海上遇上风暴了?”毕竟大燕都还没有海船从容州过来北邙的,也就是黑熊寨艺高人胆大,为了不过大燕境内干脆走了海路。   “呸呸呸,什么话,黑熊寨敢让海船从容州走,肯定是掌握的航线,海船上除开给咱们送的兵器,还有派遣过来治理北邙的大人,哪那么容易折在海里。”   “也是,这大官身份都贵重,必然不会冒险,估计是遇上什么小风暴在路上耽搁了。”海上的事谁也吃不准,更不说苏家军都是旱鸭子,有几个从前在乡里学会泅水都在军中是件了不得的事。   “诶,你们瞧瞧,那海面上是不是冒了桅杆?”有眼尖的兵踮起脚眺望,今个儿大太阳,海面上望过去都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很容易看到船只。   “是是是,就是桅杆,乖乖嘞,这桅杆可真够高的,得是多大的船啊。”早听刘老实说黑熊寨海船厉害,大燕商人有个三千料的海船,都是海边数的上号的人物,黑熊寨这艘海船说不得有五千料。   大燕最大的海船也就五千料吧,换算成兵器得装多少件啊。   不过仔细算算,他们苏家军十几万人呢,一人一套甲再配一杆长枪,都要十几万件,更不说这兵器又不光长枪,还有弓箭、长刀,五千料的大船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吗?   对于空间没什么概念的内陆人自然没办法想想海船有多能装,但他等海上行驶的海船离港口越靠越近,其余人也渐渐看出远远过来的海船到底有多大。   人在这艘海船跟前,那都是跟蚂蚁似的,亏得此地港口是深港,不然这艘海船根本靠不了岸。   等船都要到港口的时候,刘老实一行人才优哉游哉的过来,他是见识过大船的,听闻琼州都造出八千料的大船了,眼下五千料的海船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震撼。   “收收口水,五千料的海船就这样吃惊,等见到咱们黑熊寨八千料甚至更大的海船,岂不是要吓晕过去。”刘老实哥两好的抬手搭在赵副官肩上,不过嘴里吐出来的话就有些嘚瑟了。   “你们黑熊寨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大燕最大的船也就五千料,你们竟然连八千料的船都造出来了不说,还有更大的,这样一艘海船要装多少东西?”   “你管这么多呢,我们黑熊寨既然愿意花费时间和金钱研究,那肯定是有用处的。”   赵副官沉默,这倒是,黑熊寨迄今为止可没干过亏本生意,想想当初黑熊寨赊给他们的物资,结果不是换了北邙管理权以及苏家军暗地里效力。   再说生意上,黑熊寨以琉璃青瓷在京城做生意,但凡有些名声的世家,绝对在黑熊寨花销了不小于十万贯钱,也就是有底蕴的世家能一口气掏出来这么多,换个士大夫,家底拿空说不得黑熊寨都看不上。   大船停靠自然要费些功夫,刘老实等人也过去帮忙。   “秦先生,可算是把你等来了,我一个弄情报的整日在北邙处理公务,都快要憋死了。”刘老实一见着秦襄就假模假样的哭诉,实在是北邙公务烦人,他又没点亮治理一城的技能,且北邙的地盘加起来不比大燕小,得亏人少,不然真是管不了一点。   “得了,也别在我跟前演了,大当家派遣我过来,不是帮你分忧了嘛。”秦襄刚下船精神头还不错,这次出海路上虽然不说一帆风顺,却也没遇上船毁人亡的大问题,小风浪也算是给航海途中添个趣。   “分忧?秦先生你这就妄自菲薄了,你过来是全全接管北邙的,黄册鱼鳞册,各地方官的资料,还有如今各地情况我都送到你办公处了。”刘老实早就清楚自己的斤两,从前大当家没派人过来他撑撑场面也就罢了,现在秦先生过来了他是一点也不像凑过去找事做。   要说之前觉得能够管理一个大地盘威风,可只有真正干了这份活计,才晓得这活难做啊,就不是他这个出身该肖想的。   “我还没到,你连我办公处都准备好了?”秦襄拍了拍脑门,完了北邙的事一定不比容州少,容州还有邢堂明帮着他一块干活呢,到了北邙,人生地不熟,眼瞧着刘老实也靠不住,得赶紧给大当家写封信,叫大当家再给他一个人才帮忙分摊工作。   “那是,我一收到大当家的飞鸽传书,就着手准备了,听闻秦先生你夫郞也跟来了,住所我也给你收拾的漂漂亮亮的,保管叫你夫郞喜欢。”刘老实展现自己的贴心,其实心里还有分酸意,秦襄在黑熊寨也算跟他熟识了,他还比秦襄大两岁,结果秦襄都寻到夫郞了,他还孤家寡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上合心意的良人。   “你倒是周全。”秦襄脸上挂满了无奈,但随后又释然了,总归他就是过来做事的,而且刘老实准备好了住所,也省的他去折腾。   一路过来,他夫郞略微有些晕船,好在不严重,但他夫郞身体弱,先前在祁州也请过孙大夫看诊,只说是娘胎带来的病,根治不得只能好生将养。   听到秦襄说夫郞体弱,刘老实便给赵副官招呼了一声,就带着秦襄一行人先离开,左右海船上其他东西他们也用不上,都是大当家给苏家军的,由得他们搬运,叫他们欢喜欢喜。   苏家军也的确很欢喜,从船上一趟趟运送兵器半点不嫌累,赵副官更是欣喜若狂的打开一箱箱装好的甲胄。   黑熊寨锻造手艺比起大燕好上数倍,这甲胄不光轻,还极为结实,用大燕锻造的兵器砍刺,都没留痕不说,不少大燕兵器力道使大了,还容易折断。   一副好甲胄完全可以在战场上救人一命,都刀枪不入了,敌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黑熊寨是如何锻造武器的,咱们手里的兵器全然比不上,按说南境那边矿产也不比咱们北面丰富,这锻造手艺竟然如此精湛。”   “这哪个晓得,或许等黑熊寨的人打到京城,咱们可以差将军问一问。”不过问不问意义也不大,到那个时候,他们苏家军也是黑熊寨的军队了,黑熊寨对手下的人一向大方,肯定是全军都配上甲胄兵器。   他们这些莽汉只管打仗,武器只要好用牢靠,谁在意人怎么锻造出来的。   “黑熊寨也是大气,这样多的甲胄兵器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全送过来了,也不怕咱们之后反水拿这些兵器跟人斗上。”   “人家哪里会怕这些,没见过黑熊寨邸报上写人家最厉害的兵器是钢炮吗?也不晓得咱们什么时候能有一门钢炮开开眼。”   纵然现在大部分人都没见识过钢炮的模样,但有大燕禁军为黑熊寨钢炮背书,各个都以为黑熊寨钢炮必然是天降神兵,只要打仗的谁不想手里有一门。   奈何他们明面上又还不是黑熊寨的人,不可能得寸进尺,能得黑熊寨资助眼下的兵器,已经是很不错了。   “等黑熊寨打下大燕,咱们有的是机会,你们快些搬,咱们要尽快把兵器送到将军跟前,你是不知道将军虽然矜持着不肯过问,但明里暗里没少向我打探。”   “哈哈,老赵,将军这是脸皮薄,下回你直接跟他说就是了,咱们打仗的可不能脸皮薄,不然要东西哪里抢的过那些老油条。”   军队各地都有,但国库肯给军队的钱就那么多,从前他们苏家军和西北军抢物资总是抢不过人家,不然哪里还用他们这些兵日以继夜的耕作。   “年轻人么,总是好几分面子的,也不必在这方面逼将军,你没看黑熊寨对咱们半个归属它的队伍都这么好,等咱们苏家军名正言顺了,还能差了去。”   “也是,黑熊寨是真有钱,你说他们周大当家脑子怎么这么好使,随便想出来一门生意都赚的盆满钵满,还不搜刮咱们老百姓的钱。”   大燕国库要钱,除了收税就是变着法收税,当官的一个子不出,全压在老百姓肩头上了,那些可恶的地方官更是恨不能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掏空最后一点价值。   反观黑熊寨,征收百姓的税目不多,田税原本是十抽二,现在已经降到十抽一,依旧富得流油不说,市面上的物价也不高,当然这个不高单指粮食布匹一类,琉璃青瓷依旧居高不下。   “说明人能当个好皇帝,我就指望着黑熊寨早日打过来,好叫我老家的爹娘也有好日子过。”能被征来当兵的,多是家里交不起抵兵役的钱,这样的人家家里肯定富裕不到哪里去,一年到头能不饿死人都是好的。   “快了,北邙都过来黑熊寨当官的,大燕就剩几州之地,要拿下还不是手到擒来,我看京城那些大官也没有抵抗的心思,就先头两回仗都把他们心气神给打没了。”京城那群当官的平日里对他们武将趾高气昂,真到了性命关头还不是要靠他们保命。   若非是将军清醒了,没听大燕皇帝的话回援去打黑熊寨,说不得他们这会为了京中那群高高在上的官员丢了性命人家也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错,那群文官不过是嘴皮子上占优势,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真没几个敢以身殉国的。”以死相谏皇帝博一个青史留名的官实在不多,就说京中世家,有几个能活的不选择明哲保身而是选择为国捐躯?   “不提他们,说来晦气,这船上还有这么多兵器,就靠咱们这些人怕今日都运不完,赶紧回去请一队人过来帮忙。”   把这些兵器送回去,只怕兵营里的将士们要比吃肉还高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在战场上,因为兵器甲胄不如人,死了不少兄弟,明明大家伙平日训练也极为认真,但武器上的差距没那么简单抹平。   像是北邙能够打下来,除开他们将军英明神武的指挥外,还真靠老天爷给脸,一场大雪断了北邙的根基,不然两年内打下北邙想都不要想。   现如今有了这样好的兵器,只怕营中儿郎要迫不及待去打西姜了。   苏青云在收到手下汉子回来消息前,已经在反复研究该怎么打西姜了。   算国土面积,西姜可要比大燕和北邙还要辽阔,只是西姜国土多是沙漠草原,养不活太多人,所以综合国力也没强大燕多少。   唯一比过大燕的,就是马匹,大燕马政糜烂,而西姜历来都是有好马的,前些朝代的汗血宝马也都是西姜方向进贡而来,所以西姜骑兵甚是厉害。   在北邙的这几年,苏青云也有心培养更多能够上战场的马匹,但无奈西姜对马匹看管的严实,所以北邙这边的马场还不够组建骑兵用的。   倒是听闻黑熊寨那边不缺马,可人家周大当家才给了他们送了兵器甲胄,没道理连马也要给他们送。   “不组建骑兵,真要是和西姜对上,也不一定会输,但咱们这边损失不会小。”苏青云手下副官分析,他们的步兵算是整个大燕最英勇善战的将士,但人和人对多是拼个一比一的损伤,人和马对,几倍十几倍的损伤比都能打出来。   西姜战时举国皆兵,大燕便是不缺人口,也没得说如此在战场上糟蹋的。   “还有个问题,西姜地势不如中原明朗,一旦大军入了西姜草原和沙漠极容易迷路,咱们也没有在草原和沙漠打仗的先例。”北邙境内也有草场,但比起一望无际的西姜草场,又不值一提。   打仗最怕的就是没有参照物,像是草原沙漠地带,极容易失去方向,草原还好,迷路了说不得还能寻到一二水源补给,沙漠迷路了,就真的要看运气了。   运气好能够寻到沙漠中的绿洲,运气不好,夜里冷死,没粮饿死,没水渴死都是有可能的。   两个副官考虑的问题苏青云自然也想到了,但即便困难重重,这一战也必须打下去,不然留得狼子野心的西姜在侧,只怕日后西姜缓过神又要卷土重来。   “还是要找和西姜交过手的人跟着。”苏青云喃喃道,司南在沙漠里也经常失效,苏青云也没有托大到认为自己能够轻易辨认草原沙漠的方向。   “将军,这样的人都在西北,咱们是不是去西北城抓两个回来。”   “抓?你不怕此人心怀报复,在战场上误导大军?”西北城的军队可不可靠苏青云最清楚不过,与其用西北军的人不如找一些常年行走西姜的商人。   毕竟商人重利,也惜命,不敢在他面前耍心眼。   “不能吧,再怎么说咱们眼下还是一家人,他们这样坑害咱们有什么好处?”副官瞪大眼睛,虽然也知道一些军中争斗的秘闻,但都是在抵御外敌的节骨眼上,没必要把私人恩怨看的这样重才对。   苏青云但笑不语,私人恩怨?要是所有人都能将私人恩怨排在国家大事后面,恐怕大燕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算了,将军这样说那就不去寻西北军那伙兵贼了。”副官说着挠了挠头,突然想到什么,“将军,刘老实不是说他在黑熊寨是搞情报的嘛,他还说情报队上山下乡,时不时还钻老林子把大燕的舆图都摸清楚了,连深山老林都能找到出路,说不得黑熊寨手里就有辨路的人才,将军可以去问一问。”   苏青云瞥了一眼对方,没说话。   “将军,这可不是脸皮薄的时候,黑熊寨要是能帮忙那再好不过,要是不成咱们也没损失。”副官说话时一股子憨味,半点看不出人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是啊将军,钢炮咱们要不到,但能辨方向的人才还是得要一个。”副官们纷纷起哄。   “……知道了。”   苏青云刚应下,兵营就传来了赵副官连带着其他人的声音。   “将军,快出来看啊,黑熊寨送给咱们的武器可好可多了。”   赵副官一嗓子把周围空闲的汉子都招了过来,一个个伸着脑袋想要看看赵副官带了回来的兵器,连苏青云从大帐出来都没能挤进去,瞧着手中将士们个个兴高采烈的模样,苏青云回想他在大燕当将军的时候,大家伙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最后一点关于大燕的念想也消失了。   不是他先负国,而是国先负他。   和兵营那头热闹不同,秦襄这里就安静许多,刘老实安排的住处自然是不错的,估摸是惦记着秦襄把他手里的活都接走,可是铆足了功夫叫秦襄满意。   “这地方是你组织人修的?”秦襄看过眼前的水泥小院,不算小,在祁州没有上千两拿不下来,不过北邙这地方别的没有,就是地多,挨家挨户修的房子都大。   “肯定的,不然谁还知道怎么造水泥,也是这地方发现了矿场,不然还真不好弄这东西。”刘老实虽然说没本事让北邙所有城池都换上水泥屋,甚至水泥路都没修多少,但给黑熊寨安排过来做事的官吏弄一间这样的屋子还是没问题。   尤其是北邙冬日寒冷,大燕那头还能睡木床,北邙这边就得睡炕,不然光靠棉被是挨不过冬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秦襄指挥人安顿下来,他夫郞一路颠簸,虽然身体没出什么问题,但肯定也累,于是他便先着人收拾出一间主卧,叫夫郞先去休息,他自个儿打算看看刘老实和苏青云在北邙到底折腾的怎么样。   “大燕派过来的官,一半都是站秦家一派,我也指挥的动,明面上我下什么命令他们都照做,私底下有没有干其他事,这不好说,至少我的人暂时没有发现他们阳奉阴违的地方。   而站世家皇帝一派的官,颇有些破罐子破摔,我的命令肯定是不听的,但也不至于在北邙作威作福,估计也是怕我的人把他们抓了去,毕竟先头我已经联合秦家一派的官惩治了不少北邙的贵族,他们大抵吓到了。”   “就没有临阵倒戈的?”京中还有不少世家陆陆续续跟秦家勾搭,这些地方官难道这样头铁,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不成?   “也有,但人数不多,名单我都给你整理好了,你要是想要召见,我着人去通知他们过来。”北邙由秦襄接手,那么北邙的地方官肯定是要过来见见上司的,当然也仅限秦家一派。   因为秦襄有官职那也是黑熊寨的官职,在大燕秦襄顶多有个秀才名头,这会子投靠土匪估摸着秀才身份也没了。   “先不急,总要等我将北邙所有政务都看过,才好见这些地方官。”秦襄既然接手北邙,当然不会说跟刘老实一样,不管世家一派的官吏,大当家的意思,要他在黑熊寨打入京后,彻底将北邙变为黑熊寨的地盘,刘老实没动的地方官他是要动的。   “那成,有什么你吩咐就是,对了,大当家这次派了多少兵力过来保护你?”秦襄既然是北邙最高的官吏,身边若无一二兵丁跟着,只怕这北邙之地会有人铤而走险,他都遭过几次刺杀,不过那些刺杀汉子实在武艺不精,全叫他跟弟兄们拿下来了。   “五百人。”   “嘶——”   “别急着倒吸凉气,这五百人说是全全保护我也不对,总归我能指挥的动。”   “那你的安全问题我就放心了。”大当家果然高瞻远瞩,以黑熊寨兵丁的素质,五百人足够秦襄在北邙混开。   “嗯,尽快把资料都送过来,我打算通宵看完,好早点见一见北邙的官。”秦襄真是在容州被当牛马用惯了,一路从海上过来,竟然觉得有些清闲,这会更是才到北邙第一日就迫不及待做事。   大当家要是知道,不得写封表扬信给秦襄。   “我自然都可以,不过你也注意注意身体,别刚到就累出病了,且你一直生活在南境,过来北邙,少不得会水土不服,不,不要强撑。”刘老实走南闯北的经验多,不得不给没出过远门的秦襄普及普及知识。   “晓得了。”秦襄摆摆手,便投入公文之中,叫刘老实摸了摸脸,秦先生这样勤勉是不是衬托的他过于懒散了? 第243章   一夜通宵。   秦襄熬出一双黑眼圈,在天将泛白之际打了个哈欠,昨夜算是粗略过了一遍北邙的情况,自苏青云打下北邙过后,刘老实带头治理的中规中矩,最基础的打土豪行动也算是完成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都苟在大燕官员名下的城池,轻易不敢出门。   刘老实大抵是不想在北邙把事情闹大,毕竟苏青云眼下还没和黑熊寨挂钩,贸然和朝廷一派的官吏对持,得不偿失。   “首要任务,还是要把站朝廷的官吏都拔除才是。”秦襄伸了个懒腰,打开窗子,他过来的时间还算好,北邙最冷的气候刚离开,棉衣鸭绒衣暂时派不上用场。   “大人,该用朝食了。”门外传来一个小哥儿的声音,这是秦襄专门在容州为他夫郞雇佣照顾起居的人。   说来秦襄最开始还想着要雇佣的人跟他们过来北邙不容易,甚至因为时下人都不肯背井离乡,更不说势弱的哥儿,但谁料他刚去雇佣行询问,人雇佣行做事的娘子就利落的寻了符合要求的人过来。   若非他知道雇佣行是黑熊寨官家开的,黑熊寨又不许官吏有特权,他几乎要以为是此地雇佣行做事的娘子讨好他,强逼雇佣行的哥儿跟他去北邙做事。   待秦襄仔细询问过愿意跟去北邙的哥儿后,才知道现在容州要寻一份高薪水的差事并不容易,大多娘子郎君差事好找,工钱却不上不下。   别看现在黑熊寨生活花销便宜了,但用钱的地方却多起来了,攒钱买房,供孩子上学,改善生活,哪哪都需要钱,更不说许多人家还秉承着老观念,并不把姑娘哥儿当人看。   固然黑熊寨能够在为人父母虐待孩子的时候管一管,但也不能管人父母偏心不是,这不,愿意干这活的多半是跟家里关系不好,想要找一份活计逃出家去。   且说是背井离乡,但跟的是秦襄这样在黑熊寨干事的大人物,一般哥儿都不见的有这个机会,说不得日后还能跟雇主去京城生活。   也是映照了大当家那句话,人工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这话在容州适应,自然也在北邙适应,尤其是北邙的百姓还有不少人连饭都吃不饱,想要拔除这些地方官,秦襄打算从北邙百姓入手。   只要民意沸反盈天,黑熊寨占据这些地方就占了个理字,你大燕管不好的地方我黑熊寨收入囊中,是理所应当。   于是秦襄匆匆和夫郞在一处吃了一口朝食,就马不停蹄的去寻刘老实,要通知这些地方官过来见他,还得刘老实的人出手。   苏青云,秦襄也是想见一见的,但他不懂打仗,估摸着苏青云得了兵器第一个想法多半是整军计划攻打西姜,他过去反而耽误人苏青云,不如先把北邙内政搞好,再说和苏青云见面的事。   和改革如火如荼的北邙相比,打西姜过来的文雪卿敏锐察觉大燕的不同。   他在大燕生活十几年,不说对大燕每一地都熟悉,但从京城到西姜这一路,他是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他被人牙子买去做了奴隶,一路从京城被当做牲口赶往西姜,再在西姜的奴隶市场如案上白肉一样任人挑选,从前好歹也是清流世家出身的文雪卿恨不能一头撞死,免得难堪。   但他的恨意太深太多,以至于压过难堪到想要寻死的念头,撑住一口气活在西姜,尽管一个哥儿要复仇实在希望渺茫,他依旧咬牙活了下去。   没想到他有朝一日当真有回大燕的机会,看着边关百姓因为近两年战乱停息开始有几分血色的脸庞,文雪卿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西北城的百姓日子比从前要好过许多。”文雪卿穿着黑色斗篷,与黑熊寨一行走商说话。   “的确要好过一些了,咱们头一次从南境过来,西北城里百姓比现在少一半,听闻以前此地还是从州首府,该是很繁华的。”去西姜做生意的商队都是要过从州的,这几年因为烈酒在西姜卖的好,也渐渐在西姜经营出一股势力,又有叶先生从旁相助,他们可以说在西姜王都如鱼得水。   不然就文雪卿在西姜挂过名的哥儿,还真不好送出来。   文雪卿目光流连在西北城内,此地原叫起北城,是因为西北守军从从州原本的边境败退到此地,起北城的名字才渐渐没人称呼,都一道改为西北城。   从前起北城的繁华模样文雪卿也不得见,但起北城破败的模样他见过,和如今不说天差地别,也是大相径庭。   要说这一切仰仗大燕官吏治理,实在有些给他们脸上贴金,文雪卿觉得起北城能够恢复繁华,和黑熊寨脱不了干系。   至少若非他师父在西姜搅浑池水,说不得按西姜大王子以及小王子的性格,还会继续骚扰从州新边境。   蚊子再小也是肉,能抢大燕一点物资填补西姜的空缺,也是好的。   “黑熊寨的酒也在此地寄卖?”文雪卿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黑熊寨酿的酒烈,酒香也比一般酒霸道,若是开一坛当街喝,半条街都能闻到这股酒香。   倒是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   “不是,我们商队每次路过起北城去西姜,少不得要给城门守军一点便宜。”领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可文雪卿不难听出对方的蔑视。   “只是一点?”   “原先只是一点,自打咱们的酒名声传开,便越要越多了。”若非是害怕酿酒的法子泄露给西姜,且西姜也没那么多粮食能酿烈酒,黑熊寨的商队哪里还用千里迢迢的送酒过来,让西北守军占便宜。   “可还有赚头?”文雪卿知道黑熊寨去西姜做生意为的是打开一条能够在西姜进出的路子,便是赔钱也值当,但早听师父说黑熊寨不做亏本生意,这样被西北军勒索,迟早也要亏本。   “目前还有赚头,西北军大概也清楚,真要是全收缴了我们的货,日后我们不再去西姜做生意,他们也拿不到酒。”   不过明白归明白,每次过来的时候西北军贪他们的酒还是越贪越多,想必是上面的人给了命令,但下面的人也想赚点,随着想赚钱的人越来越多,这酒再多也不够分的。   “那你们就任由他们一直占便宜不成?”文雪卿或许没有多少打抱不平的意思,但看着大燕的兵横行霸道,胸中就有一股郁气难消。   “眼下去西姜要过起北城,能不得罪最好不得罪。”领队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对于损失的酒并不看重。   文雪卿却从这话里品出了几分道理,只怕黑熊寨的人也早不满西北军的贪婪,至今没有想法子对付,也是不想扰了大当家的计划。   不然真要是西北军出点事,这伙人把起北城给关了,商队过不去黑熊寨又如何能够时时刻刻掌握西姜动向。   “怎么?文哥儿打听的这样清楚,可是打算帮我们想个法子解决。”领队注意到文雪卿面上若有所思,要说他们有法子解决这群贪婪的西北军吗?也是有的,不过治标不治本,只要起北城还在西北军控制下,总是要给他们点甜头。   “办法是有,但要看你们敢不敢做?”文雪卿本就聪明,又得良师教导,想个法子对付西北军并不难。   “你且说来听听?”   “入从州境内以来,我观起北城过去原本从州地界做生意的人不少,这些商人有大有小,多半都被西北军勒索过。”按照大燕官吏的尿性,这事完全不必猜测,而是百分之百能做出来。   “不错,只要带了货出城门的,总要给西北军一些好处,若是卖的东西珍贵,西北军便打起东西的主意,要是卖的东西寻常,就要多给些利钱,不然他们会随意寻个借口扣下你的货物,比起人财两失,大部分商人为了生存都选择破财消灾。”   而守城的西北军,也不是什么钱都会往上给,多是给大藏小,可以说这些西北军是富得流油。   黑熊寨收容从州的时候,要是能打西北军一个出其不意,叫他们连逃跑的功夫都没有,只怕要从这些西北军手里搜出不少钱财。   “即如此,大大小小的商户都要给钱,为何不将这些商人聚集在一起组成商会,派个在起北城有名望的商人见一见西北军的头头。   你们只道每次出城给钱麻烦,不若一季由商会交付一部分钱财给西北军头头,省了出城的手续。”   文雪卿这个法子是绕过收钱的兵丁,只要西北城上面的人和商会对接好,那么守门的士兵再收钱,就可以由商会的会长出面与西北军头头告状。   这些士兵敢阳奉阴违不就是因为一般商人见不到西北军上层领导,只要将商人和西北军上层联系打通,这些士兵就有所忌惮。   “是个办法,那你可知商人逐利,原本只需要被西北军剥盘,组成商会,还要被商会的人剥盘。”   “商会会剥盘,自然是因为商会选出来的会长不成器,可要是起北城的商会由你等做主,还怕账目不清明吗?”文雪卿说的理所应当。   “我道文哥儿先头为何要问一句我等敢不敢做,原来是有这样一层关系。”领队笑了笑,他们这些外来行商,不过是路过起北城,真要是组成商会,会长根本不会选他们。   一来他们根基不在起北城,若是拿了商人给的利钱跑路,岂非是没人能够寻到他们;二来,他们在起北城也没什么名声,大大小小的商人是不会听他们的话。   但要说想做自然也是能够做到的,只要他们私底下联系起北城有意投靠黑熊寨的大商户,表明身份,不愁拿不到商会的管理权,且这些商人忌惮他们的身份,也知道黑熊寨嫉恶如仇,想要贪私便要掂量掂量自己能否扛得住黑熊寨的矿刑。   但这样做的风险也大,起北城的商人中万一有眼皮子浅的,将他们的身份揭露到西北军那里,说不得他们会在起北城被抓。   照商队的人看,西北军是不会说讲情面,当然西北军要是敢抓他们黑熊寨必然会千里奔袭给这伙在西北专横跋扈的军队一个教训,唯一不能保证的就是他们的性命安全。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城门看守的士兵仗着上面的人轻易不会过问,私下里连吃带拿,养大了胃口日后只会越来越大,商会成立,与西北城头头达成协议后,最好想办法让西北城头头杀一批城门口的士兵立威,不然即便你们给了孝敬,也免不了私下里被为难。”   这些小兵权利没多大,不过仗着职务便利贪赃枉法,上面真要是收拾,这些人只有噤若寒蝉的份,不会敢再越线。   领队一愣,按说以那些兵丁贪污的赃款数目在黑熊寨的确够杀头的了,但大当家一向是杀罪大恶极者,这些小喽喽只要能够把赃款交出来,还是会饶他们一条命去矿场干活。   虽然在领队看来,一刀死了比在矿场干到死要更轻松些,但人总是能活少有愿意死的,所以今日听闻文雪卿杀气腾腾的说辞,还有几分不习惯。   “是觉得我杀气太重了吗?”   “不,这些人本该是守卫一方的将士,却成了欺压百姓的兵匪,于被欺压的百姓来说五马分尸都不解恨,只一刀砍了他们脑袋算是便宜他们了。”   “那为何愣住?”文雪卿自离开西姜进入大燕境内的时候,整个人颇有几分像刺猬一样咄咄逼人。   “不过是好久没听过这样简单的处置办法,在黑熊寨,大当家一向是让这些人去矿场做事,挖矿危险,即便黑熊寨开采矿石已经有了不少安全设施,这几年来依旧有矿洞坍塌的情况,大当家说这些人与其一刀杀了叫他们解脱,不如送去矿场,真要是死了也不可惜。”   若非是大当家将刑徒都送去矿场做事,这挖矿的活计还要从民间招募矿工来做,死一个矿工要赔偿的钱可不少,但死一个重刑犯便没人可惜。   随着黑熊寨地盘扩大,这犯罪的人数也不少,现在轻型犯都不叫下矿了,男子多是在矿场搬运从矿洞挖出来的矿石,姑娘哥儿便是洗煤或是做其他碎石的杂活。   文雪卿虽然未曾见识过矿场,但也读过许多书,知道下矿的危险,听闻黑熊寨是如此处理刑犯,倒也觉得大当家这手废物利用的确不错。   只是有时还是要见血才有用,虽然光用恐吓的手段容易起反效果,但不得不说杀鸡儆猴历来是最有效的。   商队并没有因为文雪卿的提议就立刻实行,领队不光要考虑他们这队人马的安全,还要顾忌西姜这条线的安全,文雪卿的办法能不能用,要往上汇报,他们上面是黄娘子,黄娘子上面是大当家,总归不是他能决定的。   ——————————   祁州,鹿鸣府。   周肆收到西姜和起北城的情报,倒是没有出他的预料。   大燕这多年吃败仗,除去兵器不行外,难道人就一点问题没有吗?也是有的,大燕征兵一向是较为蛮横,加上民间也看不上当兵,所以被抓去守边的士兵也不能指望有多好的素质跟抱负。   有句老话讲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西北军连苏家军拍马都赶不上,也是跟西北军的将军有关系。   大燕近些年除了苏青云的确没出什么厉害的将军,甚至达到及格水平的都不多,许多西北军的老将要么是仗着祖上打天下得来的位置,要么是临危受命,这些将军本事是没多少,但能够稳住西北没被西姜一口气打下来,也足够朝廷重用了。   不重要也没办法,找不出更好的了。   甚至苏青云当初上阵,也是临危受命去的,大燕皇帝派遣苏青云去关山城的时候压根不知道苏青云有这样的本事,原本想将就用没成想是张王牌。   奈何皇帝不是伯乐,苏青云这张王牌要不是北邙主动打过来,估计还要荒废许久。   “你觉得文雪卿的想法可行吗?”周肆看向黄娘子,现在琼州基本稳定了,琼州海边贸易黄娘子托付给冯妮儿照顾,本人是回来祁州,开始汇总整个黑熊寨的商贸。   “还要看看西北城的将军是否守信。”西北军糜烂,这将军自然也不会说是个清正廉明之人,组成商会主动送钱,对方没有不要的道理。   怕就怕这将军收了钱不办事,那么商会办的就毫无意义。   “他应该会守信用。”   “大当家着人查过吗?”虽然知道黑熊寨情报网密布各地,但提案她是现场给的,大当家莫不是未雨绸缪,已经想过如何解决西北城守军的事。   “粗略消息有,更详细的需要着人细查,不过我说他守信倒非是说对方人品,而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守信。”周肆动了动手边的另外一封信,“苏青云那头已经整军待发,估计用不了多久西北城的将军要收到苏青云进攻西姜的消息。”   起北城之地可以说是西姜北邙大燕三处接壤的场所,苏青云一动,不光是西姜受影响,西北城也震动。   “苏将军动兵,西北城的守城将军不是更应该没有时间管这些小事吗?”黄娘子疑惑,听闻西北军和苏家军不太对付,苏家军出兵打西姜,可以说是在西北军脸上扇巴掌,若是有气性的汉子,说不得也要动兵。   边关真要是乱起来,商路便是要断了,根本出不去大燕,哪里还需要组成商会给西北军送钱。   “西北军的确不满苏家军,但西北军的领军不是傻子,虽然本事不到家,却也晓得趋利避害,苏青云没有大燕的旨意擅自打北邙,西北军掺和进去属实费力不讨好,或许等苏青云大胜之际,西北军会跳出来摘桃子,眼下只怕是要装聋作哑。”   “如此说来,边关之地不会关闭,商会的事倒是能够运作了。”   “可以先试试,毕竟西北军或许不会动,西姜那边可就麻烦的多。”商路会不会断,不光和大燕有干系,西姜那边战时恐怕不会让大燕的商队来去自如。   他们的商队要这个时候自由进出西姜王都,就得看商队用烈酒打通的关系够不够硬了,如果够硬,他们生意还可以继续做,若是不够,就要让还留在西姜王都的人蛰伏。   “此事我会时刻关注,若有新的变化再来禀报大当家。”黄娘子也晓得苏青云一动,她们必然要做好各类准备,好在先前也是考虑过,应对办法也有,不至于手忙脚乱。   “苏青云那边既然开始打西姜了,留几个人在西姜王都打探情报就够了,叶先生,看他是否想要撤走,若是想要撤走就去北邙帮帮秦襄,若是不想,以叶先生的本事留在西姜也能保全自身。”   叶文常可是以一己之力搅弄西姜王位风云的人物,若非是这个时代已经不见什么学纵横术的文人,他都以为对方是纵横家出身。   这样的人,虽然喜欢在钢丝上跳舞,但同样也惜命的很。   “好,叶先生的徒弟,大当家可要见一见?”文雪卿此刻正在鹿鸣府,因为叶文常的信,周肆已经把人安排去了容州任职,只要文雪卿当真有本事,在容州只有一个邢堂明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展露拳脚。   “不了吧,听闻叶先生说,他这位徒弟可是不简单,我怕被算计。”   黄娘子听得大当家的话,没忍住轻笑出声,就大当家这性子,哪里是能轻易被算计了去的。   只怕是前不久不少人想要送姑娘哥儿到大当家身边伺候,留了几分心眼,怕文雪卿是叶先生送来的糖衣炮弹。   “算了,好歹也是人才,你看他是否有想见我的意思,要是有就带过来礼貌的见一见,要是没有,就让他尽快动身容州,邢堂明当真是一日发一封信件过来,催的我头疼。” 第244章   文雪卿到鹿鸣府后,略作休息便打算出门走走,衙门也没拦着,还安排了一个本地的官吏陪着,怕人在鹿鸣府迷了路,与京城街上多是男子不同,鹿鸣府街上倒是女子和哥儿更多一些。   听鹿鸣府的官吏说,这是因为男子多去一些卖力气的工坊做事,于是家中女子和哥儿有空闲的便出门做个小买卖,街边摊子每日赚的不多,也算是补贴家用了。   和外人入鹿鸣府都是被鹿鸣府新奇的建筑吸引不同,文雪卿更爱观察鹿鸣府的百姓,走过三五条街,文雪卿终于确信师父没有骗他,至少在黑熊寨治下,女子和哥儿相对自由。   “从前花楼的姑娘哥儿现在在做什么?”烟柳行当被取缔实在出乎文雪卿的预料,因为烟柳行当很赚钱,是许多朝廷税收的重要支柱,大燕京城一官家妓院,都能比的某些地方上一年的税收,说是销金窟也不为过。   “自然是从良了,黑熊寨治下不少男子都有钱娶媳妇了,可文哥儿你也晓得,民间么,总是更喜欢儿郎多一些,南境更是因为地处偏僻,许多人家生了女儿和哥儿就要当即溺死。   要是从前穷人多的时候,一年到头赚不到多少钱,许多汉子想娶媳妇也没人愿意嫁,现在咱们黑熊寨只要不懒,一年总能存下五六两,加上如今又不兴大办喜事,倒也能娶上媳妇。   只是好人家的姑娘哥儿,有家境更好的儿郎抢着娶回家,那些条件差些的么,便多和花楼出来的姑娘哥儿结亲。”   若是在大燕和从良的姑娘哥儿结亲,也免不得被说嘴,但现在许多儿郎连花楼出身的姑娘哥儿都娶不着,私下里议论的却是少了,就怕哪个相熟的听了去,日后能说上亲也给搅黄了。   当然,吃不得葡萄便说葡萄酸的人不可能一个没有,但在黑熊寨有些话说出来是犯罪的,就算是不送去矿山,拉去牢里关几日,也是在周围邻居面前丢了脸。   老话讲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脸面没了出门都不好意思了。   “只是嫁人吗?”   “文哥儿是想问她们从良后在做什么工作吧,那多了去了,织坊、纸坊、绣坊、皂坊等只要姑娘哥儿家都干的的地方,她们都去的。”小吏之所以会先说嫁人,自然是因为这些花楼出身的姑娘哥儿大多的确嫁人了,黑熊寨因为开的工坊多,处处都需要人手,嫁人的娘子郎君也多是没功夫相夫教子的,要么去寻个工坊的差事,要么在路边摆个小摊,总归没有闲着的。   “如此,也不错。”文雪卿释然一笑,若是他家生在南境也许能躲过几年前那场祸事,他娘一向能干,在黑熊寨说不得要开几个铺子,自己当东家。   他姐姐也聪颖,便是不喜欢从商,黑熊寨也多的是她能做的活计,而他,多半也是想要在黑熊寨考个官吏当当。   文雪卿又在街上逛了两圈,方才回黑熊寨的官衙门,等到回到休息的屋子时,见一位娘子在门口等着。   那娘子身穿黑熊寨的官服,模样也是顶好看,眉眼间透露出几分柔相,可配合周身气度,却并不软弱,甚至一般人家见到这位娘子,多是会被对方气势压倒。   这样的娘子,必是黑熊寨久居高位之人。   “可是文哥儿。”黄娘子虽然递了一份有关文雪卿的公文,实际上还没见过文雪卿。   “是我。”   “我是大当家身边做事的,姓黄名鸢,寨子里的人都称呼我为黄娘子。”黄鸢介绍自己的时候才想起,她这份活计还没一个正式名字,得尽快催促大当家把黑熊寨各个官职给定了,就算是抄大燕的也要尽快弄出来,如今黑熊寨加上蜀中,一共五洲之地,地盘都远超大燕,可不能再继续做草台班子了。   “原是黄娘子,不知黄娘子过来可是大当家要召见我。”文雪卿是听说过黄娘子的名字,跟着商队一路回来,那领队也同他说了不少黑熊寨内的厉害人物,领队的顶头上司黄娘子自然也说过。   “的确是为了此事,大当家意思是文哥儿若是想去见他便见一面,若是不想也可立刻出发去容州上任干事。”黄娘子略微润色了一下大当家的话,想想她们在大当家身边呆惯了,已经习惯大当家的处事方式,新来的人怕是要适应适应才是。   “这是何意?”见不见他不是看上位者的意思?什么时候能够自己决定了。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大当家说话当然也有拐弯抹角的时候,但这些不起眼的琐事上一向不会啰嗦。   文雪卿缓了一会,想起在街上打听到的留言,似乎明悟了几分,原来大当家惧内。   若说他有多好奇大当家长什么样,其实是没多少的,毕竟天下人还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便是这位大当家被传的神乎其神,也定然不是三头六臂的怪模样。   “那还请娘子尽快安排我去容州吧。”文雪卿认为比起现在去见一面大当家只留个浅淡的印象,不如去容州做出一番成绩来,待日后他也能登百官上朝的殿堂,只怕是要见大当家见的厌烦了。   “好,文哥儿若是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告诉我。”   “暂时没有,劳烦娘子了。”文雪卿十五六岁的时候大抵有许不完的愿望,好看的衣裳,漂亮的首饰以及好吃的佳肴,无一不勾着十几岁的哥儿心神荡漾,可几年过去,他已经再提不起几年前的心思。   黄娘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礼貌的道了声告退,便下去收拾。   祁州和容州作为最早收入黑熊寨囊中的地界,发展自然也是其他州比不上的,更不提因为开了海贸过后,容州发展就跟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窜。   两州之间的官道都已经铺好了水泥,不光方便了百姓,也让许多陆运的行商来往更方便了。   因为文雪卿是出公干,又路途遥远,且人还是第一次过来黑熊寨人生地不熟,便特地包了一架马车往容州去。   比起需要到各个城池转车的公共马车,来往两州的私人马车生意也是络绎不绝,文雪卿坐的这趟马车便是常年走惯了祁容二州的老手。   一路上车夫闲的无聊便跟黑熊寨的官吏们聊起了天,这趟马车不止文雪卿一个官吏,比起文雪卿尚未适应黑熊寨百姓之间的相处,其他官吏已经熟练的跟车夫攀谈起来。   “你们不晓得,现在容州的海鱼可便宜了,因为路修好了,便是海边才打起来的鲜鱼在冬日也能叫咱们这些不靠海的城池买到。”夏天是不成的,容州的夏天太炎热了,鲜鱼只能就地买了,运去内陆城池的海货要么晒干要么烘干。   味道么,有的好有的差,但一直吃干海货嘴巴也难免嫌弃,有时候便想着来一口鲜海鱼。   有几个钱的,攒一两个月假期,呼朋唤友的一块去海边耍一趟也是常事,但多还是靠着海边城池的内陆城市,更远一些的,就只能等冬天冷起来,海鱼不至于一两日就坏了才能尝一尝。   “内陆城池买海鱼贵吗?”   文雪卿看了一眼问话的哥儿,敏锐的判断出对方这是在套百姓的话,打听当地的民生情况。   “贵肯定是要贵一点的,毕竟还包含了车马费,但一般人家也能买的起。”又不是顿顿吃,且只有冬日里能尝个鲜,再小气的人家也会咬牙买点回去,只有那不喜欢吃鱼的人家才看都不看一眼。   万事就讲究个稀罕嘛。   “那容州的物价比起祁州怎么样?我瞧你在鹿鸣府买了不少祁州的东西,可是容州还卖的贵嘞。”官吏说话并不急切,即便文雪卿看出对方的心思,也不得不说对方问话很有技巧,至少他若是平民百姓,也不会有任何被套消息的感觉。   “哈哈,容州肯定还比不上祁州,尤其是我老家不靠海,物价自然要比其他地方贵一点,不过比从前便宜多了。   小娃娃你别看我在祁州买东西,但那都是容州不常见的好东西,也算是做点倒卖的小生意,比不上正经生意人,倒也能补贴补贴家用,给孩子买点小玩具小零食。”   大人么,从前没钱都拘着孩子,现在有钱了,便是不能敞开了吃肉,也能时不时给家里带点糖,添两个木头做的小玩具,不费什么钱。   “这样说,祁州的东西在容州也有销路?可我瞧着不少商人都从祁州工坊进货,量还不少嘞。”   “是不少,可这些商人拿大单都是准备卖出去海的,做咱们内陆生意的就少了,便是有也要贵三成价,我赶车来回,东西都是捎带的,卖出去自然要便宜些,也算是卖街坊邻居一个好。”   人情往来依旧是百姓最看重的,远亲不如近邻,许多百姓都打好邻里关系,别看现在水泥造的屋子普及开,但寻常百姓至少要积攒三五年的积蓄才能拆了自己老房子盖一座,容州尤其是偏僻些的小地方,百姓依旧住着从前的木头房子。   木头隔音效果有多差寻常人家不明白,因为几千年几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家伙也都习惯了,可只要体会过水泥房的隐蔽性,大部分就要开始嫌弃木头房子不隔音了。   要说住这样的房子唯一的好处,大概就只有邻里来往很方便,甚至邻居家发生点什么音量大的小事,也能被知道的一清二楚。   和邻里搞好关系也与此有关,因为外人几乎把你家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了不败坏自己的名声,无论如何也该维护邻里关系。   走了一上午,车夫和说话的官吏们都喝光了一水袋的水,亏得路上驿站开的恰到好处,不像大燕的官道,有时走上一两日都不见有驿站,便是有也是官驿,只接待来往官吏,百姓讨口水喝都难。   除去驿站,文雪卿想想路上还遇到了一二茶栈,该是附近村户人家开的,方便过路人买干粮,或是装点茶水赶路,若是官道上来往的车辆不多,是养不起路边的茶馆。   可想想鹿鸣府外热闹的车马行,文雪卿又认为茶栈的生意应该不差,不比城里摆摊的小贩收入低。   “还是驿站这里东西多一些,不说肉,好歹也能吃口菜。”出门在外能够在饭点吃上一碗白饭,再配上些下饭的小菜,已经是神仙日子了。   “肉也有,今日附近村子有人办喜事杀了一头肥猪,没用完被驿站买下来了,现在锅里还有卤肉,客人想要吃,我可以切二两过来。”驿站的老板年纪也不大,像这种官驿,虽然也是聘请合适的百姓做事,但人要是争气,也能干出个名堂来。   “二两卤肉如何卖的?”现在各地养猪的村户多起来,猪肉除开年节难买一些,平日里还是能买到。   只是到底是驿站,天热送猪肉过来都臭了,平日想要尝口肉,就要看附近村子有没有肉能买到,不然就只能买活鸡活鸭在驿站杀了。   “七文一碟。”   七文,文雪卿晓得黑熊寨的钱与大燕不大一样,但百姓习惯了老钱的计算法子,说七文那就是大燕七文。   这个价格在京城肯定买不了一斤生猪肉,便是猪肉贱,富贵人家不吃,平民百姓总是要吃的,京城猪肉能够卖到二十文一斤,当然也有京城物价贵的缘故。   “还算便宜。”车夫要了一碟,驿站少有能碰上卤肉的时候,若是今儿驿站都是鸡鸭他自然不会费这个钱,但是卤猪肉,便忍不住嘴馋。   卤肉上过来,只有二两,车上的官吏自然不会去蹭这点好处,他们每年拿的工钱也不少,平日没什么花销的地方,今个儿出远门,还是舍得买一些好东西来吃。   肉一碟碟往出来端,又正值午时,来往马车都停在驿站准备吃个午饭再继续赶路,不消多少时候,文雪卿就估算卖了二十碟有余。   有的还是几个人一起买的,那就不止买二两,有的因为驿站没有位置,便打包了准备在路上吃,陆陆续续算下来,今日这处驿站能卖掉小半头猪。   舒坦的吃过午饭,又去解决三急,再请驿站老板给水袋灌满茶水,车夫就上路了,下午的时候人总是有些想困觉。   就是赶路惯了的车夫也控制不住,好在马车赶的不算快,再加上车上客人愿意跟他说说话,便也精神不少,只是熬过犯困的节点,之后一下午都是神采奕奕。   这样走了近小半个月,才到景昌府,算起来路上耗费的时间比从前骑马过来容州要慢多了,但也没法子,已经到了热夏,南境正处于多雨的季节。   一路遇上了两场大雨,被困在驿站就有两三日功夫,耽误了时间,不过没遇上危险。   下雨走山岭路过,最怕的就是山体坍塌和泥石流,官道大多都避免了这些地方,可南境多山,容州也是,哪里能够完全避的开,雨季的时候车夫都是不敢冒雨赶路的,抢这点时间把命搭进去不合算。   到了景昌府,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文雪卿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景昌府如今的高官邢堂明给拉去办事了。   也不怪邢堂明一点休息功夫都不给文雪卿,大当家老早把文雪卿的调令送过来了,结果他紧等慢等都一个多月了,才见人过来,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秦襄一走,邢堂明每日加班到深夜,若非是平日也学着打打八段锦还真撑不过这段辛苦日子。   好不容易收到文雪卿过来的消息,可不把人逮过来先看看本事,因为他完全不知道文雪卿的来历,大当家估计是他催烦了也没耐烦跟他说。   这会子文雪卿过来他倒是能够慢慢问人,但时间不等人,来历可以后面问,本事却是要现场测一测的。   若是文雪卿本事够,只是没有上手做事的经验,他费点心思把人教一教,便是个合用的人才,可要是文雪卿本事不够,是个关系户,那他就要找大当家再要一个人才,想必大当家是会体谅他的。   其实不光文雪卿,那驾马车上坐的官吏都被邢堂明拉壮丁了,若不是南珉时常在琼崖岛训练海军,只怕也逃不过邢堂明帮忙做事的要求。   容州眼下其实没什么大事,但琐碎事一件接一件,不说远了,就说容州海贸每天彻查出海的船只,就足够麻烦。   以前在大燕,不少海商欺上瞒下,让不少银铜外流,还颇为沾沾自喜以为银铜换取的象牙香料更值钱,自黑熊寨这边以纸钞代替金银铜作为交易用的钱,就在市面上管辖了金银铜的交易,因为金银铜以目前的技术手段,还是不可再生资源,金更是保值到千年后。   大量金银铜流向海外,对一个国家来说可不是好事。   除去金银铜,还有一些非可再生资源,周肆都不允许卖出去,当然这些商人要是有本事从其他国家买回来,黑熊寨还是很乐意接手的。   目前为止猛火油在黑熊寨用处极多,但民间是不许流通猛火油的,海外商人买回来也只能卖给黑熊寨官衙门,不然就要强买强卖了。   这些商船每天都有抽查,查出有问题的,都要进行上报,因为海船装货大,涉及金额便小不了。   除去船只,还有海外过来做生意的生番,随着黑熊寨的船队去到更远的地方,以钢炮达成外交目的,慕名过来做生意的商人络绎不绝,但这些商人身边有些压根没有翻译,语言不通造成的误会实在在容州多不胜数。   一般小事下面的官吏就自行解决了,能够上报到景昌府,尤其是能够送到邢堂明案前的都不是小事,处理起来也麻烦的很,更不说还有梁国那头的事时不时过来麻烦他一下。   好在文雪卿的确有些本事,虽然看人处理事物的手法还稚嫩,但很有想法,也对黑熊寨的律令颇为熟悉,想必也就差一个官吏考核就能上任。   不愧是被大当家破格提拔的哥儿,他这就写信给大当家,表示对大当家的感激之情。   ……   “……邢堂明废话是越来越多了。”周肆好不容易清净一段时间,现在看到邢堂明的名字就忍不住头痛。   “想来是文雪卿到容州,表现出来的能力让邢堂明颇为满意。”   “夫郞可否把幸灾乐祸的嘴角遮掩一下。”周肆无奈的看过去,好歹是叶先生亲自举荐,叶文常的本事他看在眼里,能够被叶文常看重的哥儿,必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哪里有幸灾乐祸,我是在高兴夫君又得一人才。”秦绥之挑眉,这嘴跟周肆久了,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且半点不心虚。   “富贵人家出身,除非是天生愚笨,少有不聪明的。”就是不够聪明,但富贵人家只要堆砌足够多的资源,也能造出个有本事来。   “文家其实算不上多富裕。”当初文雪卿还在西姜的时候,他已经寻京中人过问文雪卿的身世,的确如他们猜想,文雪卿流落西姜与几年前西北城破,燕帝问罪朝廷官员有关。   文雪卿的父亲就是当年被问罪的官员之一,不过此人官职不高,并未引起外人注意,秦绥之先前没听过文雪卿的名字倒也正常。   “他投靠黑熊寨,多半是想翻他家的旧案。”当年被问罪的官员,有几个当真有罪呢?谁也说不清楚,但皇帝需要一些官员为他顶罪,那么一般人便不敢翻这个案子,偏巧南境出了个黑熊寨有望夺取天下,给了文雪卿翻案的希望。   “有所求才会认真办事,不然哪里来这么多志同道合之人为你做事。”   “不错,有所求,我也能给的出,这才算君臣相得。”周肆满意的看过邢堂明信中对文雪卿的夸赞。   他黑熊寨果然人才济济。 第245章   江州,太平府。   江州刺史府内正设了文人宴,广邀江州府内有功名的学子赴宴,此宴既然是刺史开设,自然还是有些门槛才能过来,少说也要取一个举人功名。   若是旁的州,在州内大部分学子都流出的情况下,能来赴宴的举人多是上了年纪或者资质平平,可江州没考上进士的举人多如牛毛,且江州本州内竞争激烈,不少秀才功名的学子到了旁的州,也能轻松拿下举人的功名。   如此,刺史府设宴,倒也称得上人才济济。   “大燕日薄西山,竟然还有这么多读书人?”江州黑熊寨情报队的成员同同伴嘀咕,其实若非江州刺史突然设宴,大部分江州人都以为江州的读书人全跑光了。   结果刺史开个宴,还有这么多人,可见江州底蕴,这都还是有举人功名的读书人,算上秀才,怕刺史府都站不下。   “江州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都有读书的,甚至还有不少举人考中后,得了商人资助,在自己老家开乡学的,整个大燕,也就是京城的百姓能够和江州百姓比一比识字率了。”   文气盛的地方,平民百姓的识字率的确高,换到南境,几个州的平民百姓都大字不识一个,便是有黑熊寨处处开设教人识字的夜校、识字班,也还是多目不识丁的人。   这些人多分布在乡里,夜校也上,只是不怎么用心,尤其是略微上了年纪的,更是觉得这把年纪,只管种地就是,左右小娃娃们在县学念书,他们只管把地种好,把孩子供养出来就是。   “江州这地头的确好,也不知江州刺史突然开个文人宴是做什么,莫不是准备让江州文人抵死反抗咱们黑熊寨不成?”   “应该不会,如今留在江州的文人,要么是不想背井离乡,要么是家里不允许,但眼瞧着咱们都要打过来,真要是逃命的肯定都逃了,留下来的多是准备投效咱们的,哪里会听刺史的一席话就跟咱们对着干。”   江州的读书人多是手无缚鸡之力,黑熊寨过来他们既打不过也骂不过,除非当真烈性自裁殉国,不然除了投靠黑熊寨还有什么出头的机会?   再说也不是他们看扁江州的读书人,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是今个儿打过来的是西姜北邙那群蛮子,或许不乐意投降的大有人在,但大当家又非外胡,不过改朝换代,这几百年读书人都习惯了。   刺史府内。   江州刺史的确没有蛊惑读书人自裁抵抗黑熊寨的意思,因为他虽在江州名声不错,但还不至于叫江州的读书人马首是瞻。   若是黑熊寨没崛起前,是有不少读书人想要到他跟前献殷勤的,可黑熊寨声名远扬后,还敢登门刺史府的读书人少之又少,多还是各个学院的山长,后头连书院的山长也不过来。   “今日刺史邀请我等过来,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刺史广邀江州读书人赴宴,这些留在江州的书生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不知,想必与黑熊寨有关。”   “我听闻,黑熊寨已经在调兵遣将,只等翻年过去,就来攻打江州。”榆州琼州紧邻江州,接壤处的动静自然也逃不过江州人的眼睛。   “黑熊寨倒是未雨绸缪,此时距离明年开春还有几个月,竟然已经开始调兵了。”说起黑熊寨要打过来,江州的读书人并不吃惊,甚至他们还以为黑熊寨当初拿下琼州过后,会一举把江州打下来。   毕竟江州在北面的确特殊,既有文气又有财富,是钟灵毓秀之地。   哪想黑熊寨转头去打了蜀中,叫好些读书人一阵失望。   “黑熊寨一贯如此,我想刺史这个节骨眼上邀请咱们过来,定然也是与此事相关。”不然还能为科举的事办宴吗?上届科举江州参加的人不少,但都是些歪瓜裂枣,当真有本事的没几人,后头去了京城会试,照旧铩羽而归。   可见京中世家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寒门出身的读书人留。   江州刺史也的确是有这个意思,他是大燕官员,能够在江州干刺史出身肯定也不普通,毕竟北面州府中,唯江州独占鳌头,只有得脸的官员才能在江州谋求一个职位,甚至有话说江州的县令也比南境的府尹好。   这话颇为实在,毕竟南境有些穷府和江州的富县比,还真比不过,若是祁州的钱宝来能坐到江州刺史的位置,也不用小二十来年才能攒下一笔富贵,只要能想办法不叫朝廷知道江州这头的情况,三四年收拢的钱财就远超祁州二十年的努力。   所以江州为官,就算是不干贪赃枉法的事,光是下面人孝敬的油水,都比别的地儿要强,一般寒门出身的官吏,压根轮不到这好差事。   江州刺史的位置更是香饽饽,除去愿意花费心思留在京中的看不上江州刺史的官职,但凡下放的官员,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干到江州刺史的位置。   陈介今日也在宴中,作为山长自然有几分薄面,能够早一步见到刺史,不和在宴会里的书生一样猜测刺史的用意。   这次过来的山长也不少,五大书院作为江州书院的领头羊是不可能缺席的,其他书院的山长,也来了不少,算算人数,几十人还是有的,宴客的花庭算是站满了,可见江州底蕴。   “刺史大人今日宴请我等,可是与那黑熊寨动向有关?”陈介算是江州读书人中名望最高的,见刺史终于露面,替在场诸位山长问出心声。   刺史但笑不语,只招呼各位入座,待大家都在花庭坐下,方才开口。   “的确与黑熊寨有些许关系。”刺史没有反驳,“近几年,黑熊寨崛起很快,我知道诸位名下有不少弟子也都在黑熊寨做事。”   听刺史大人这样说,不少山长掩面咳嗽,自家弟子去黑熊寨谋生路,本是江州心照不宣的事,到底是投敌名声上不好听,今儿个刺史大人突然当着众人的面揭了这层布,一时间还叫不少山长面露尴尬。   “刺史大人今日是想要追究我等责任吗?”陈介倒是稳得住,并未露出尴尬和惊慌失措,这年头只有老师出事连累弟子的,哪里有弟子出事连累先生的。   不说他们做山长的,过手的学生比过江之鲫还多,其中学子秉性好坏都有,真要是徒弟牵连先生,光是在大燕官场做事的学生,就够在场诸位死多少次了?   “陈山长误会,而今黑熊寨和大燕已是有了强弱之分,连京城那头的世家官吏也都有意向黑熊寨的,哪里会追究学子。”   京城一分三派,在场的诸位或多或少也知道,但从不敢在明面上说,今个儿江州刺史突然揭开这层遮羞布,莫不是朝廷那头有什么想法。   “如此,刺史大人今日宴请到底是有何目的?”陈介这话有几分咄咄逼人,若是大燕还昌盛的时候,陈介也是不敢如此说话的,虽然凭借他在读书人中的名声,便是得罪了朝中大官,也不会被追究,但少不得暗地里给他使绊子。   “目的自然也是有的,黑熊寨已经调兵遣将到榆州和琼州,明年春,这些兵就会打来江州,今日广邀学子过来,就是想要看看诸位对黑熊寨入江州的态度。”   态度?诸位山长面面相觑,他们能有什么态度,不过是随波逐流,黑熊寨过来了,能看上他们的本事,就为黑熊寨效力,看不上就继续教书。   从前的书院黑熊寨多半是不会用了,或者是用了也会如祁州的山水书院一样,改造成另类的高等学府。   他们多半会去县学府学谋一个教书先生的职位,虽然县学府学多是教授目不识丁的稚童,但到底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黑熊寨这样新朝廷完全颠覆了历朝历代的规矩,若是黑熊寨注重名声,他们还能利用文章迫使黑熊寨听他们的话,可偏偏黑熊寨行事强硬,又叫天下人都有认字的渠道,单有教无类这一条,足够让各地大儒闭嘴。   “黑熊寨兵力强横,连京城的禁军都不是对手,江州地方兵自然也是打不过的,到时候黑熊寨治理江州,我等自然是听黑熊寨的安排。”   江州刺史点头,他猜也是这样。   “原本为保江州百姓安定,我该献降江州的。”江州刺史开口,说起献降,就不得不提一嘴榆州刺史,这算是南境几个州里,下场最好的一位。   “刺史大人爱民如子,只是江州不少读书人依旧还守着忠君爱国那一套,若是献降,恐怕会生乱。”黑熊寨打过来,这些读书人顶多守气节上吊,要是江州刺史在黑熊寨打过来前敢献降,多半是要叫一些腐儒群起而攻之。   说不得有些上头的书生,还要围攻刺史府,刺史为了保命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献降。   “是有这个考量,黑熊寨动兵一向是不扰民的,如此不献降反倒是能够叫治下平缓的被接手。”朝廷那头不给命令抵抗,北面州府多是江州刺史的想法,不反抗也不投降。   黑熊寨打过来,他交了一州刺史的政权也有说得过去的理由,黑熊寨没打过来,他继续在地方上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算是对得起朝廷的俸禄。   “刺史大人考量的是,黑熊寨一向看重治理,这几年没往北方扩张,正是因为要细细治理好南境,就说如今的祁州,其间繁华已经是北面州府比不上的了。”   南境一向是鸡肋之地,黑熊寨却凭借鸡肋建国,还将南境治理的井井有条,听闻南境近几年新生儿的数量甚多,且大多都能养活,等个十几年,新一代儿女成长起来,南境怕是比北面还要热闹。   “江州一向富庶,黑熊寨过来必然能够让江州跟上一层楼,不过今日宴请各位,除去说一说江州不会主动归降黑熊寨外,还有江州世家豪族之事。”   江州有钱,世家豪族自然也不少,更多的还是生意人,和开了海运过后才富庶起来的海商不一样,江州之地的生意人早在前几朝就多不胜数,也是因为生意人多的缘故,江州百姓也能跟着沾点小便宜。   “刺史大人,我等不过是一介书院的山长,世家豪族的事只怕也做不得什么。”   在场的山长里,不乏家世出身极好的,虽然不知道刺史大人提及世家豪族为的是什么,但总归不是好事。   “诸位,我并非要你们在黑熊寨到来前肃清自己的家族,只是黑熊寨看重田地人丁,江州之地大多土地都流入世家豪族之手,人丁也多有隐户,若是能够在黑熊寨过来前,将这些勘定成册,必然也能在黑熊寨面前露脸,我想诸位也不愿意在黑熊寨到来之后便籍籍无名的度过后半辈子。”   眼瞧着黑熊寨必是一繁荣昌盛的朝代,但凡有点事业心的读书人都恨不能投效,别看眼下这群山长都上了年纪,可真要说认命的没几个。   奈何黑熊寨喜欢任用年轻人,他们这些老家伙也是有睁眼羡慕的份,大家伙心里都想着,即便不能在新朝廷被委以重用,也要在有生之年见证黑熊寨开辟盛世王朝。   可江州刺史却给他们指了一条投效的路子,别看只是在黑熊寨到来前整理江州的田地人丁,只要能够将这些修订成册,在黑熊寨到来后不知道要为黑熊寨省多少事。   就算黑熊寨不信任他们,还要亲自过一遍,也比自己慢慢盘查要快许多。   而江州境内,也再没比他们更合适干这件事的了,一来他们是读书人,又在江州有几分名望,世家豪族多敬畏他们。   二来,他们许多人自家就是世家豪族,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装订的册子才能取信于人,也算是投效黑熊寨的投名状。   还愿意留在江州的世家豪族,多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族中田产人丁必然是要被黑熊寨夺取的,若是名声好的,黑熊寨还愿意给些银子安顿。   若是名声差,手中田产人丁都是靠放贷或是强抢来的,别说银子,阖家能出几个清白的留下血脉,都是黑熊寨大方了。   所以江州刺史提出这个建议,不少山长只是想了片刻就接受了,反正手里的田产人丁给黑熊寨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们要是能够借这个机会讨黑熊寨欢心,得一二好处,是稳赚不亏的。   散宴后,不少在江州有头有脸的读书人,都匆匆赶回家里,可见宴席上江州刺史一番话着实让不少人都心动了。   情报队的成员暂且还不知道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江州世家豪族的动静他们一直盯着,起先看这些人家清算自己的田产,还以为是打算卖出去换点银钱,为出海谋生做准备,哪想清算家财的人越来越多。   “若只有一部分名声坏的人家如此行事也就罢了,想必他们是知道黑熊寨要打过来,准备断尾求生。   可不少世家名声不差,即便咱们打过来也不会说抓了他们一家去,反而还要给些银钱买下他们的土地,这些人家没有逃跑的道理。”   出海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到如今出海的世家豪族,多是手上沾了不少人命,黑熊寨过来他们完全没有活路才准备出海拼一条活路的。   听闻本州岛那边已经发现不少逃窜过去的世家豪族,那地方有老当家坐镇,提前也和本州岛土著打了招呼,一经发现大燕人就送到黑熊寨在本州岛的城池附近,又钢炮威胁,也不怕这些土著阳奉阴违。   “这些人动作都是自那场宴会过后,莫不是因为江州刺史说了什么危言耸听的话,才叫江州的世家豪族准备逃命?”   “不可能,江州是除了南境外最了解咱们的地方,必然不可能因为刺史的几句话就被蒙骗。”不说邸报,就现在还有不少江州商人到黑熊寨治下做生意,有这些商人做传话筒,江州人哪里能轻易被蒙蔽了去。   “也有道理,不过此事怪异,咱们需要再多派一些人手盯紧,要是他们有异动须得立刻给大当家汇报。”   “我去安排人手。”   情报队一向讲究效率,又因为年后要打江州,年前从黑熊寨乔装过来打探情报的黑熊寨人只多不少,不然这会子要盯这么多世家的动静,还抽不出多少人手。   幸而世家豪族清点自己家产动静大却也只是一时,自家田产人丁登记造册过后,又一个个消停下来,只等着黑熊寨过来,再献上手里折腾许久的东西。   许是有了盼头,黑熊寨今年在江州倾销的货物几乎是一上架就一扫而空,便是连许多穷苦人家也都能咬牙看能不能买一件过冬的棉衣御寒。   总不能好日子近在眼前,却倒在了天亮前夕,如今各家手里没钱也不过是暂时的,等开春黑熊寨打过来,必然能叫他们吃饱穿暖,不会再饿死。   这时候把手里的一点存款花出去,似乎也没那么心疼,也得亏今年蜀中恢复生产,大面积的粮食棉花种植,配合南境出产的粮食棉花,黑熊寨今年除去供给给北邙的物资,有不少流入北面州府。   江州百姓最富庶,像冬日棉衣不说一人一件,但也能做到一家有一件,冬日里大家伙多半是要窝在家猫冬,便是有要出去办事的时候,多也只派一个人出门,一件棉衣虽然不够家里人分,但能叫出门办事的人不必再冻的手脚僵硬。   而北面其他州府就要矜持很多,也可以说因为他们不及江州百姓富庶,所以囊中羞涩,大多冬日还是能挨过去便挨过去,也就是一些有钱人家有门路和金钱买些御寒之物。   到了京城更不用说,和棉衣比起来,价格更昂贵的鸭绒衣成了京中世家豪族新攀比的项目。   黑熊寨因为开了不少鸡鸭养殖场,鸭绒出产量不算低,又因为本地人有棉衣穿,对于更贵的鸭绒衣多是没有太大的念想,像是容州这样冬日不过一两个月的地方,更是用不上。   于是鸭绒衣的销路在北面州府还要更多一些,京城这头明面上没有黑熊寨的人过来做生意,但私底下黑熊寨的新货从没断过。   像是夏天,驱蚊用的蚊香就很受欢迎,肥皂也在京中上层流传开了,若是洗澡不用肥皂还用皂角豆之类的东西洗澡,是要遭人嘲笑的。   若说蚊香肥皂这样比较私密的东西,只要不是自家人多还攀比不上,那冬日棉衣和鸭绒衣这样穿在外面的东西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除非一个冬都不出门,不然谁家穿棉服谁家穿鸭绒衣是一目了然的事。   江庄初闻此事,颇为佩服京城这些追名逐利的世家大族都到火烧眉毛了,竟然还要保持自己的体面,后头习惯了世家奢靡攀比之风,也就随他们去了。   左右现在攀比起来,赚的还是黑熊寨。   “也不知道明年是哪位将军领兵率先攻打北面。”江庄也收到黑熊寨明年春开战的消息,现在黑熊寨里出名的将军已经有几位,虽然力压众人的依旧是郑铁不错,但大当家肯定也要给别人表现的机会。   南队长负责海域,内陆上的战事牵扯不上他,只是随着黑熊寨海权扩张,日后战事也少不了,不必羡慕如今打仗的几位。   照江庄看,琼州是叫郑队长打下来的,蜀中又派遣的是武疆,这回打江州,该是要叫孟梅孟队长出手。   “江州定然是好打的,也不知道朝廷知道黑熊寨动兵过后,会不会有其他反应,现在京中禁军还有十来万人,但有前车之鉴,朝廷再想要禁军去打黑熊寨,只怕半道上就会出现逃兵。”   不想跟黑熊寨的世家能逃,皇帝呢?此刻皇帝又在想些什么? 第246章   皇宫。   近几年,战事消弭,朝廷也不必给外胡送钱,皇宫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起来,虽然再穷的时候也没见穷过皇帝,但也只限于燕帝。   新帝登基,苏青云还在打北邙,明里暗里他还是给了不少支援,大多也是从自己手里省出来的,宫里自然要俭省不少。   皇帝也不跟先帝一样好奢靡,民间除了夏税秋税,也没有多征其他税目,徭役也征的少,除去地方上要修建什么房屋需要征发徭役,皇帝这头是没有因为大兴土木要徭役的,轻赋税薄徭役,虽然是老生常谈的话但对百姓来说的确有用。   不说远了,光是皇城根下百姓的日子都肉眼可见的变好,许多人瞧着都能养膘过年了。   “棉花的确是好东西,若是能够早一点发现并在国内推行种植,怕百姓冬日也不用再靠纸裘御寒。”皇帝看过黑熊寨那边对棉花的报道,按说比起大燕,远在南境的黑熊寨该更难接触棉花种子才对。   可偏偏等南境都种上棉花了,大燕境内才或多或少出现种棉花的地方,要说棉花种子一直在中原边境有种植记录,明明这样好的东西全没有全境推广,只因为这棉花出自外胡,认为中原人种植外胡的东西就乱了体统,实在说不过去。   “陛下哪里的话,纸裘也是好的,这多年百姓都靠纸裘熬过冬,棉花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物件罢了。”   皇帝瞥了一眼伺候的太监,就见还在阿谀奉承的太监立刻跪倒在地,晓得自己说错了话。   “朕不管你是谁的人,但希望你清楚,朕不是无知小儿,不会因为几句话被哄骗了去。”皇帝知道他身边的人必然都是和外头有了勾结的,不过他也不在意,和宗室相比,外面的官员顶多是安排人监视他。   燕帝还活着的时候,他在东宫也处处受人监视,早习惯了。   “陛下恕罪。”太监跪伏在地上,不敢说狡辩的话,自先帝被太监下毒害死,惩治了一番宫里伺候的人,大多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还能在跟前伺候的多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清白人家。   “下去吧。”皇帝摆手,他也无意于宦官计较。   伺候的人出去,整个御书房就只有皇帝一人,若说北面冬日寒冷日子难过也只针对平民百姓,宫里,尤其是皇帝活动的几个宫殿,白日夜里都是烧了无烟碳,出门也有狐裘御寒,并不会冷到哪里去。   像皇帝这样体弱的身体,到了平民百姓家多是养不活的,也就是皇家有天底下最好的资源,才能在这个时代把一个病秧子养大。   “黑熊寨要亮刀了。”皇帝叹气,若是他登基时大燕还如先帝登基一样,应付黑熊寨也不会如此束手束脚。   大燕有百年多国祚其实也算不错的了,近几百年各方势力打来打去,几十年的朝代都是有的,大燕也算是这几百年的佼佼者。   只是哪个皇帝愿意当末代皇帝呢?亡国之君的名声总是不好听的,等黑熊寨打过来的时候他多半是准备以身殉国,也算是全了吴燕一脉的名声。   ——————————   兵营。   南境的冬天不算难熬,又有上面发放的棉衣,黑熊寨的兵丁冬日算是比一般人家还要好过,甚至在兵营洗澡都不是难事。   要是在大燕,能在兵营里洗澡的多半是有军职在身的,不然一般汉子只能在夏天的时候,去河里滚一滚,冬天多是不会洗澡的。   黑熊寨兵营有建专门的洗浴房,烧水用的是沼气,南境这边也不缺水,自然很方便兵营里每日拉练完的兵丁过来洗澡,听闻北面缺水缺的厉害,不知日后去了北面,兵营还有没有这个福利了。   “这回打江州我又没被选上,也不知道啥时候才有机会上战场。”因为天冷,不执勤的兵丁在完成每日训练过后,就习惯性的窝在一个帐篷,虽然是冬日但大家伙还是很喜欢去洗澡房洗澡,所以帐篷里的味道不算难闻。   “上战场有什么好的,便是咱们黑熊寨有钢炮,之前剿匪打仗依旧有死了的。”只要是打仗总免不了死人,不过黑熊寨武器好,又有军医随军,只要不是立刻在战场上没气的,其余多半都能从阎王爷救回来。   “死了怕什么,咱大当家都说了,妻儿父母都是给养的,还能给一笔抚恤金,能叫他们后半辈子都不愁吃喝。”   “话说的不错,但你就不怕你死了,你妻子改嫁,现在黑熊寨治下富裕起来了,不少从前娶不起媳妇的人家也能掏出聘礼娶媳妇,但你们也在课上学过了,因为从前家里溺死了不少姑娘哥儿,眼下根本没有那么多姑娘哥儿能婚配,死了丈夫的寡妇也多的是人想娶。”   寡居的娘子郎君嫁人其实不算新鲜事,甚至在本朝也是很常见的,但有几个汉子愿意自己媳妇再嫁的。   “改嫁就改嫁吧,她年轻,总不好后半辈子都一个人苦熬。”有人看的开,本来么,参兵成亲了的多是黑熊寨没过来前结的婚,大部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家里的妻子夫郞说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   帐中一部分人是不同意这个观点的,在他们看改嫁不算什么有脸的好事,奈何现在黑熊寨是鼓励寡居的娘子郎君再嫁,若是娘子郎君没再嫁的心思也就罢了,若是有但凡谁敢拦着,都是要被抓的。   所以即便有人不满,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反对,军队规矩一向严苛,犯了错,小的还好,不过是记过检讨加苦训,若是犯了底线错误,开除就麻烦大了。   被军队开除的兵丁没有安置费,也不要想着黑熊寨还给人安排活做,只能自个寻差事。   “这回打江州没选上,下回打其他州该是要轮到咱们了,大燕的地界还是大,少不得咱们的机会。”有人又把话题转回到打仗上,兵营里大部分人还是想要建功立业,不说别的,有了功劳就能往上升,军队职位不一样,日后退役待遇也不一样。   “不错,你没看咱们兵营最早征兵的那一波,都差不多升了官,可惜咱们时运不济,还只能当个普通的兵没事去各个府县巡逻。”   “巡逻又不是没钱拿,上头不也给了咱们好处,只要抓了在街上犯事的,都有奖金。”虽然也不高,因为街上犯事的多还是地痞流氓,只会耍无赖,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多抓几个不光能挣奖金,也能叫街上治安更好一些,自己家人出门也不会遇上被地痞抢钱打劫的糟心事。   “现在街上少有治安不好的,真要抓犯人还得去乡下。”街上巡逻队的兵来来去去,大多数想犯罪的都是有贼心没贼胆,乡下又不一样,就算派兵驻扎,也不会派太多,人手有顾忌不到的时候,偷东西的小贼就猖狂的很。   “我看日后乡下也不好抓人了,从前犯事的大多都是活不下去,现在日子好过了,还上赶着犯事,那不是没事找事做嘛。”   “可不,不过也还是要警醒着,上头不是千叮咛万嘱咐给咱们说执勤的时候必须认真,但凡有人松散了都是犯了纪律上的错误,不就是怕咱们觉得治安好了开始偷懒。”   这伙人从打仗说到执勤,又从执勤说到如今家里的情况,真是侃天侃地,半点正事不唠。   郑铁一般都是住在兵营的,这回打江州大当家的确没有动他,而是选了孟梅为主的几个新队长去练手,他难得休息。   “江州拿了,也不知道大当家是打算顺道把澜州山州也拿下,还是说打花州。”郑铁正看着眼前的沙盘,北面州府一州之地都不大,澜州山州拼在江州上,也不及琼州容州大,所以说顺手拿了还真能顺手。   而花州过去就是京城,打了花州,京城就近在咫尺,只要把京城打下来,大燕算是尽归黑熊寨之手。   “应当是打下澜州山州过后,再打花州,之后直接取京城。”武疆从帐外进来,顺着郑铁的话说下去。   “如此也算是打下北面四州之地。”北面有八个州,最要紧的肯定是围着京城一圈的州。   “北面地形和南境大有不同,虽然一州之地不算大,但人口密布,真要动兵,还要细细规划好路线。”大燕七成人口都在北面八州生活,人口密集程度可想一般,估计大当家拿下北面过后,还要叫北人南迁,平衡各地的人口。   “我还没去过北面,你给我说说呗。”郑铁是南境土生土长的汉子,自打黑熊寨开始扩张地盘,他也是各个地方都去过,但仅限于南境,蜀中他都没走过,这点上比不得武疆知道的多。   “好。”武疆拿起小旗,插在沙盘上,替郑铁讲解北面的情况,和南境少兵不一样,北面个州府都是有地方兵驻扎,且不都是厢兵。   这些兵算是负责一州之地的治安,若是哪里有匪患,当地的刺史便要指挥这些兵丁去剿匪,也是有赖他们,北面各州府治安还算不错。   “看来这些地方兵还是有几分战斗力。”地方厢兵多是干徭役的活,打仗是用不上的,至少南境这边是这样。   “大燕练兵还算勤勉,只是征收的兵丁多不是良家出身,比不得往朝的军队。”   “这倒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进军队,难怪百姓对大燕的兵多看不上。”不少厢兵都是地痞流氓出身,从前当百姓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会子当兵了,手里还有点小权,更是苦了当地百姓。   武疆笑了笑,大燕兵贼的名声的确响亮,他也不为这些人洗白,他父亲从前治军还是严明,但与黑熊寨比起来又不值一提。   甚至可以说,天下任何一支军队都和黑熊寨的军队比不了。   “京城还有十几万禁军留守,到时候攻打京城不知道会不会是一场恶战。”要不说大燕还是有点底蕴,京中禁军来打黑熊寨两回,一口气损失了二十万人,结果还有十几万镇守,而他们黑熊寨也算是占据半壁江山了,手中的兵至今没有突破二十万这个数。   “应当不会,我在京城的时候,虽然没有听闻当今皇上的消息,但看他近几年行事,不像是燕帝那样玉石俱焚的人,若咱们大军当真兵临城下,只怕他是会出面献降,再以诏书让位。”   “诏书让位?”郑铁想了想大当家的性子,“估计大当家不会在意皇帝写不写诏书,再说了黑熊寨早就不讲受命于天那套规矩,眼下朝廷里的大臣,没几个还能继续当官的,也不必考虑他们。”   “有诏书登基更加名正言顺一点,不过你也说的对,大当家不讲从前那套规矩,的确不必考虑京中人的想法。”   “诶,一个南境就有这么多琐事,等到了京城还不知道要怎么忙呢。”郑铁唉声叹气,谁能想到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汉子有朝一日能够有这样的出息,他小时候跟在大当家身后当狗腿也只想着吃饱罢了。   “位高权重,自然要忙一些。”这话武疆说的其实有些违心,因为在京城位高权重者还真不一定很忙。   就说他先头嫁人的人家,也算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家中族长更是朝中重臣,可平日里除了上朝之外,基本都是同旁的人家寻欢作乐,书房一个月也不见能去几回。   自然有这样的族长在,势力衰弱是不可避免的事。   黑熊寨崛起后,他的名字也挂在京城那帮人眼里,甚至当初因为怕他家出事牵连的前夫还给他写信,道当初那事不得已而为之,希望能够重修旧好。   武疆也算是见识过不少无赖之人,但多是寻常百姓,世家这样不要脸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到。   祖母收到消息,更是骂了一个上午,并叮嘱他不能患难与共的男子绝对不是良人,万万不可再有续前缘的心思。   其实说来,武疆对先前那桩婚事本也没什么感情,更不说此人落井下石,但凡有点气性的娘子郎君没一刀把人砍了都是脾性好。   武疆自然对此人也没什么好脾气,信他是没有回的,想着等黑熊寨打去京城过后,也叫这家人尝尝什么是落井下石。   “武哥儿、武哥儿……”   “嗯?怎么了?”武疆回过神,看向郑铁。   “还问我怎么了?该是问你怎么了才对,刚刚不是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走神了?”郑铁说着摸了摸打理过得下巴,也没有胡子拉碴的,应该不是不想看他这张脸才走神的吧。   “只是想起往事,我们继续说北面。”武疆假装没有看到郑铁下巴的举动,不过嘴角上总是压不下若有若无的笑意。   ————————————   越明年,周肆从祁州出发抵达琼州边线,亲自坐镇大军攻打江州。   此次征战共出兵七万,以琼州榆州两地为起点,兵分两路,吞并江州土地。   江州也如预料一般好打,毕竟守城这一套在黑熊寨这里不起作用,江州还在负偶顽抗的官员也不如蜀中豪强狠心,敢拿百姓当肉墙,所以钢炮能够发挥的余地很大。   虽然城墙被轰塌了不少,但周肆本意也是要拆除各地城墙,塌了的也不打算修缮,而是直接雇佣当地的青壮把垒墙用的石头运走。   要说一开始百姓觉得没有城墙还不习惯,就像是祁州,因为不少县城内地盘太小,工坊都是在城外修建的,白日里人流涌入涌出不太方便,因此不少城墙都被拆除了。   “没了城墙,咱们这些住在城边的人家,夜里睡觉还有些害怕呢。”   “正是,就怕万一城外有什么土匪打过来,咱们可怎么办?但仔细想想,祁州那地界土匪成群,也都被黑熊寨给剿了,咱们担心的却是没有道理。”   黑熊寨还是老规矩,打一个地盘,官吏守军立刻过来接管,半点没有给他们闹乱的机会。   不过这回过来江州的官吏是越来越年轻了,比起琼州只占了少部分少年人,江州来的大部分都是黑熊寨府学县学出来的。   别看这些少年人还一脸稚气,但最少都有三年工作经验,说不得对于民生之事比江州的某些举人还要懂。   且江州的百姓都是钦佩读书人的,这些娃娃官上任,有条不紊的指挥手中的兵丁小吏做事,半点没有影响百姓生活,自然也让江州百姓信服。   周肆也是跟着前线一块动,这些派遣过来的官吏表现也被周肆看在眼里。   “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个土匪寨子的当家。”周肆感叹岁月不饶人。   “可要是没有大当家,他们这个年纪也当不了官。”许粽拆台,大当家这话不是拐着弯夸自己嘛,没有大当家,他可以说这些出来做官的少年,多已经成亲继续老一辈的日子,甚至惨一些,被卖或是直接饿死了也是有的。   “我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能出头靠的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五六年时间,足够一批年幼的孩子在黑熊寨治下长大,黑熊寨能做事的年纪定在十三岁,真要是聪颖,其实读个两三年就能上任做事。   “有机会已经很不错了,从前祁州便是有寒门子弟能够读书,也不见有多少真的考中科举做官的。”历朝历代聪明人难道少了吗?许粽认为不会的,不过大部分聪明人因为没有机会出头一辈子都碌碌无为。   就像他,一个还算有几分力气的青壮,如果不参军,便多是只能买卖苦力,家中爹娘要是有点钱,肯送他去学一门手艺,学成后倒是能攒几分家产。   至于能不能娶上媳妇还要看和他竞争的青壮本事如何?要是本事比他好,多是要打一辈子光棍,要是本事没他好,那么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便要娶一个适龄的哥儿或是姑娘。   成亲后,日子照常过,手艺也继续做,能够在分家前攒一笔银子建套房子最好,不过多是在养孩子的时候就要把家底掏空。   一般人家,生多少养多少,讲究个多子多福,可能养活的大抵也就三五个,这还要年景好,年景差养活一两个都不得了。   等孩子大了,他和媳妇还要精打细算为他们筹办婚事,他的手艺呢也要交给家里孩子继承,要是脑子笨一些,多半只能在地里做活,还接不了他的班。   如此又忙过十几二十年,他的孙辈也要成亲了,一家子挤在窄小的房子里吵吵闹闹,说不得因为什么事不满意还要闹分家。   不过那时候他也没几年活头了,百姓人家能活过五十都是老天爷给面子,他年轻力壮,算六十,多半能看到重孙娶亲,是难得的四世同堂之家。   这样过一辈,对于民间许多百姓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好日子。   “以后会更好的。”周肆说的并未多沉重,但在许粽听来,已经很感动了。   眼下的日子在他看来已经够好了,大当家却说还会更好,如何不叫许粽认为大当家当真是神仙转世,专程过来普渡他们这些泥腿子的。   “别扯上什么神神鬼鬼,即便没有我,有朝一日寻常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周肆最是知道他手下人的性子,只看一眼就晓得对方估计又在心底念叨他必然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对于无神论者的周肆来说,什么都寄托神仙还过什么日子。   黑熊寨能够今日的好日子,不都是靠他和他手下这群人一块拼搏来的吗?   “大当家,你说的有朝一日我们等的到吗?”   自然是等不到的,甚至之后几百年也等不到,周肆仅凭一己之力能够做到也不多,但哪怕稍微改善一点也足够现在百姓满足,实在是如今的底线太低了。   ……   西姜。   苏青云动兵西姜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虽然苏青云还打着大燕的旗帜,但只要消息灵通的,谁都知道大燕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粮草兵刃给苏家军打西姜的。   至于现在苏家军能动背后站的是谁,大家伙默契的心照不宣,毕竟北邙被苏青云打下来后,名义上归属大燕,大燕也派遣了官吏过去接手,但北邙归燕也有几年了,半点不见北邙给大燕交纳税银,就可知道大燕实际上也没有掌控北邙。   叶文常早收到大当家让他去北邙的消息,但叶文常没动,而是决定留在西姜以防万一,西姜是块难啃的骨头,万一出了变故,他在西姜还能周旋一二。 第247章   本州岛。   “老当家,那些贵族又送了百十余人过来。”   “最近咱们寨子是不是又闹什么动静了,怎么过来本州岛的世家数量多了这么多?”周秤摸了摸下巴,因为本州岛和黑熊寨距离有些远,一般黑熊寨有什么消息都要隔两三个月才能传过来,有时候还要更久。   “去年咱们不是听说大当家年后要打江州,江州属北,多半是北面的世家瞧着咱们终于要一鼓作气拿下大燕了,尽早逃命罢了。”   从去年开始,本州岛上陆陆续续有大燕那头过来的海船,起先他们还以为是琼州容州过来的,没成想人是世家来的。   也是有一两家倒霉,靠岸的港口正巧选在黑熊寨经营的城池附近,这不刚下船就被他们逮了,而其余世家多在本州岛其他港口登陆,因为有周秤之前打招呼,说是能够拿大燕方向过来的世家换他们的好物,本地贵族别说不配合了,甚至铆足了劲抓人。   他们早就眼馋黑熊寨的好东西了,但过来做生意的商人不多,且他们这头也没多富裕,能换的东西就不多,好容易等来的机会,没一个愿意错过的。   于是这一年多功夫,他们抓的世家也有千多人。   周秤清点过世家的人数,难免叹气,从前在黑熊岭的时候,养活千多人多困难?要是没有他儿子异军突起,大部分人早都饿死了。   但世家呢?千多人不光能养活,还能过得很好,便是家中奴婢都比外头的良民日子过得好,如此也难怪不少活不下去的百姓宁愿去当世家奴仆。   “周肆那小子说过这些世家的安排,这事我让红秋去办,你给我紧盯着各个上岸的港口,别放过一个世家人。”周秤想起从这些世家手里清缴的财产,看的眼睛都红了,按说他在本州岛开了这么多银矿铜矿,也算是天底下最有见识的人了,但看到世家逃难带的奇珍异宝还是忍不住眼红,也不知这些东西沾了多少他们这样百姓的鲜血。   “这个自然,也不知道大当家拿下江州没有,若是江州拿下来再把山州也给拿下,咱们从本州岛过去大燕也方便不少。”   现在本州岛上的航线除开去南境外,就是去北邙,到大燕境内还没有一个合适的港口,像是这些逃命的世家,也多是从山州走的。   “山州上头还有离州明州,这几个州都靠海,全拿下来就可以对大燕的世家瓮中捉鳖了。”周秤指了指舆图,颇有些得意。   “世家惜命的很,大当家那头一动,该跑的早就跑了,余下的多半是不乐意跑的,老当家你看着吧,之后过来本州岛的世家绝对不会太多。”   像是过来本州岛的,也少有阖族都过来的,顶多是族中首恶知道自己活不成,干脆利落的分了家,带上自己那份银钱跑路,其余人则留在京城。   “有这些人也够了,一个个识文断字,让他们教化本地土著比咱们强,不过也要提防这些人使坏,最好是把各个世家族人都打散。”   世家多厉害,他儿子好不容易把世家的话语权夺了,总不能到本州岛还让世家死灰复燃不是。   “肯定的,我都让人盘问过这些世家来历,先头大当家不是让情报队把北面世家的情况都整理成册送过来了嘛,我待会给夫人送过去。”   周秤点头,算是放心了,他娘子平素里做事最妥帖,尤其是安排人做活这事,保管叫一地呆着的都是有生死大仇的世家人。   ……   江州。   黑熊寨打琼州共花费了七八个月的时间,眼下打江州才不过三个月功夫,已经推了大半,中途也有固守城池的州府,但都被一炮轰开,节省了不少时间。   而江州百姓也算是见识过钢炮的威力,识字率高些的地方就是不一样,至少这些百姓晓得城门是黑熊寨邸报上说的钢炮轰的,一个个只以为厉害,并不觉得是用了什么鬼神之力。   “那日,只听得一声雷鸣,城门口就塌了个大洞,先头在城墙上说要和大燕共存亡的县令,直接吓的尿了裤子,黑熊寨入城把他抓了,听闻现在在地牢里整个人都跟魇了一般,估计也就这两天功夫便要死了。”   说话的百姓正是当日在城门附近居住的,因为也看过邸报,知道黑熊寨用钢炮可能会有石头飞溅,于是住在城墙跟的百姓不约而同的往城里相熟的人家跑去,但再远钢炮的动静也是能够听见,甚至有胆大的,听见响动过后,还爬上屋顶看过。   也就是亲眼见过,方能说的这般绘声绘色,引得周围的百姓驻足聆听。   “我看是做多了亏心事,咱们也都听过那声雷鸣,如何不见被吓晕过去。”   这话其实掺杂了水分,至少当日钢炮打在城门上的时候,不少百姓还是被吓的求神拜佛,也是城墙并不怎么坚固,没打几炮就轰开了,不然城中百姓说不得也要疯几个。   “不错,咱们也是读过邸报的,道理也都晓得,这钢炮轰炸不就跟烟花一样嘛,虽然我们不知道烟花如何做,但城里卖烟花的又不少,可见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   钢炮原理是在邸报上解释过的,不少人家听闻钢炮跟烟花差不多,只是因为剂量的缘故才有如此威力,便纷纷买了烟花回去要尝试,还闹了几场大火,才扼住这股探索的风气。   “还是黑熊寨厉害,你说咱们怎么没想到烟花也能用于攻城?”   “不说咱们了,大燕不也没有想到嘛。”大燕战场上有什么利器一向是机密,究竟有没有用火药民间也多还不清楚,最多接触一二烟花,也就是道士有时候炼丹会炸炉,能自己炼□□。   “黑熊寨过来估计是要管控火药的,不过听去黑熊寨做过生意的商人说,黑熊寨自己研究的烟花也比大燕卖的要好,各种颜色的都有,每年过年都会放。   还说南境各个府县都开设的有夜市,夜里不在宵禁,夜市的沼气灯比煤油灯还亮,咱们夜里也能出门走走。”   “得了,我连煤油灯长什么样都还没见过呢。”   煤油灯贵,在黑熊寨治下都还没普及,一般也就是商户舍得买一两盏夜里挂在门口,吸引客人进门买东西,寻常百姓多还是用黑熊寨卖的蜡烛。   “没见过没关系,今日夜里不少商户都要开门做生意,到时候你们过去瞧瞧不就是了。”   说话的百姓纷纷抬头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这人堆里混了个年轻儿郎,看模样是俊,脸上不见生活磋磨的风霜,一看就是大家族出身。   只是黑熊寨过来,有点名气的世家都关起门来避难,不敢这时候冒尖,且他们也不认识眼前的儿郎,多半不是县里的人。   “这,城里这么快就能开门做生意了?”有百姓询问。   黑熊寨过来倒是没拦着他们过日子,可到底要挨家挨户清点人数,一般人这时候都不会出门,怕登记黄册的时候把自己漏登了。   官吏上门的时候没赶上,只能自己白日里寻时间去官衙登记,总归登记在黄册上的人都是会发验,最开始一段时间验都查的严,这要是没验在街上乱窜说不得就要被抓了去。   若是良民,需要自己家人和同一条巷子的住户做保,确认身份,才能放出来;若不是良民,那就能好办了,直接抓了,至于是送去挖矿还是洗煤就看哪边缺人手了。   “自然,县城不大,登记黄册用不了多少功夫,如今登记的官吏已经出城去乡下了。”俊后生显然消息灵通,在场的诸位都是早先登记了黄册的,还以为黑熊寨怎么也要一旬时间才能把县城的人登记完,没想到这才几日功夫,就去乡下了。   “黑熊寨做事当真利落,后生你可是黑熊寨官衙做事的?”有人先夸赞了黑熊寨一句,才小心翼翼的询问。   “大叔哪里的话,我不过是跟着黑熊寨过来做生意的,真若是在黑熊寨做事,可是要穿官服。”   “原来是这样,这几日的确有不少外来商人过来,我看都是祁州那边的商人,后生,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不过是一些黑熊寨治下常卖的东西。”俊后生不肯透底,在场的百姓自然没有刨根问底的道理,只要晓得人不是黑熊寨的官,而是跟他们一样的平民百姓,便又自顾自说起大燕和黑熊寨。   百姓么,难得偷闲也没其他玩乐的法子,聚拢说些闲话是很常见的,男子在街边巷尾说,妇人郎君在家中说,很正常。   “也是不知道咱们这儿适合建什么工坊,我家虽然也有两个铺子,但底下儿女多,从前我还想等着儿女长大前,多攒点日后分家也不至于为了两个铺子闹的兄弟阋墙。   现在黑熊寨来了,若是能托得关系叫儿女自己去工坊做事,我这两个铺子分家的时候也不必分出去。”   江州富庶,百姓养的起孩子,尤其是江州刺绣纺织也发达,姑娘哥儿长大也能寻的一份差事做,所以大部分人家便是姑娘哥儿生的多也少有溺死的。   像是方才说的阿叔,家中便有五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是个哥儿,最是灵巧不过,原本他打算着等哥儿再长一岁,就送去绣坊学点本事,日后嫁人也不怕在婆家受欺负。   可现在他是想着,先把孩子送去黑熊寨开的县学里念一两年书,等把字认全了能当官最好,便是不能做官,去官衙门手中的铺子或是工坊当个管事哥儿也是好的。   “你家还好,有两个铺子,我家便不成,家里就一间大屋,两个儿子娶媳妇都腾不开,不过我家两个仔笨了些,估计也做不得什么精细活,到时候我打算送他们去工地做事。”   江州这里,但凡有点聪明的孩子家里是咬着牙都要送去念书的,所以大部分没念书的人家都是在读书一途上没有天分,这样的人在黑熊寨要不就是参军,要不就是干体力活,出路倒也多,只是上限不高罢了。   “工地做事好啊,日后自家要修房子还不用请什么大师傅,只管自己上马,再请几个青壮帮忙,可以节省不少钱。”   “再说吧,房子什么时候修的起还不一定呢。”两个儿子,总是要修两套房的,老屋日后他和媳妇养老用。   “诶,也是黑熊寨过来,咱们竟然敢考虑多修房子的事了,往年这一套老屋父传子子传孙,也不知道几代人才能换个新屋。”   就说县里的房子,多还是县城修起来的时候就建了的。   “害,我家老屋都不知道是哪一代修的,反正我打小住里头就怕哪天塌了,没想到几十年还好好的。”   “房子修了就得住,这住了人的房子和没住人的差别可大了,木头房子住了人,百年也能不塌,要是不住人,十几年功夫便坏了。”   “可不是,不晓得黑熊寨的水泥房能住多久,最好能住个几百年,这样……”   俊后生已经在人群说的最激动的时候离开,周围说话的汉子也没人注意到,不过便是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大当家,江州便是没几个认识你的人,也不能丢了亲卫随意走动,万一遇上什么人行刺可如何是好?”许粽见大当家从街道里冒出来,松了口气。   “真有人行刺你该担心的是行刺之人的安全。”周肆一向不托大,但在武力上还是敢称道一句厉害。   “我就是担心行刺之人安全,大当家你每回都下死手,行刺的人都没了我们如何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人。”如果在城外,许粽还担心担心大当家的安危,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人家要是派一百来人对付大当家,大当家再厉害,也总是要受点伤。   可在城里,就是有人伏杀也不过几人,大当家应付的过来。   “那交给徐小六。”说来,行刺周肆的人一直没少过,也不必猜,全是世家派来的,不过大部分刺客都没在周肆面前露过脸。   毕竟世界上当真能够飞檐走壁的人还是少,行刺者也多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念头动手,但奈何鹿鸣府防备森严,能够混进府里都能被徐小六称道一句有本事。   “徐队长整日已经够忙了。”许粽为徐队长抱不平,其他部门,人要是不够招就是,而情报队却是不能随随便便招新的,以至于情报队的工作越来越多,人却没增加几个,可不让徐队长整日忙的脚不沾地。   “他能有我忙?”   那自然是没有的,别看现在大当家还能在街上闲荡,实际上大当家桌案上的公文已经堆了一叠了,就等着大当家视察完县里情况再办。   “大当家刚刚去江州百姓那边听到了什么?”江州百姓实在是比想象中通情达理,过来做事的官吏都觉得轻松不少。   “没什么,不过是说些家常话。”周肆本也没有要特意打听什么,“煤油灯还是有些贵了。”   “这个没办法,猛火油用的地方多,总不能只紧着煤油灯。”许粽也是知道煤油灯的好处,千年来,百姓夜里借一点灯火做事麻烦的很,可就算是夏天,也有近五个时辰的黑夜,若是能够用得起煤油灯,夜里除了睡觉还能省出不少时间做事。   “嗯。”现在黑熊寨用的猛火油都是从海外购买的,数量再多也因为运力关系有限,归根结底还是原材料有限。   可要解决原材料不是一件容易事。   “琼州那边新船造出来了吗?”   “听闻已经在下海准备了,若是能够顺利航行多半是成了。”这一年多功夫,光是八千料的大船就又造了好几艘,这些都是给老当家出海用的,新船一旦试水成功,多半老当家也要赶紧出发去探寻新航路了。   “看来本州岛上要安排新的人手过去接管了。”他爹出海肯定是要把他娘还有郑叔都带走,到时候本州岛群龙无首很容易出事情。   “大当家你打算派谁过去?”管理本州岛肯定不能派遣近几年才投靠黑熊寨的。   “让冯叔去接手。”人选周肆早就定好了,本州岛上的管理者必然要是周肆信的过的老一辈,年轻一辈都还要留在中原为他做事。   “冯叔很合适,大山也能跟着去,不过妮儿那丫头得留下,黄娘子很看好她。”   “大山知道你把他安排到本州岛做事吗?”周肆也是跟冯大山一块长大的,虽然大山人脑子笨了些,但胜在稳妥,跟冯叔过去本州岛倒也可以。   “不然他留在琼州也只是做船工,船厂给他管都够呛,还不如跟着冯叔去本州岛,有冯叔看着,也不怕出事。”   “还是看看大山的意思,若是大山不愿意,我强行安排他过去也难为他。”好歹有一块长大的情分在,虽然说去本州岛也不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但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   “他保管愿意。”   许粽猜的不错,冯大山晓得自己的斤两,要么跟他爹一块做事,要么跟他妹一块做事,不过比起他妹肯定还是跟着爹一块轻松些。   所以在他爹问他是想留在琼州还是跟着一块去本州岛的时候,冯大山几乎没有犹豫的选择了去本州岛。   “我是想你留在琼州的,虽然本州岛上情况已经不如最开始艰苦,但到底是外地,人生地不熟,不如在黑熊寨快活。”冯根要过去接老当家的摊子也是说好了的,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但儿子跟他一块去是他没想过的。   “可我平日在琼州也没事做,整日不是跟着妹子身后当保镖就是在船厂和工人一块干活。”主要是他妹子还嫌弃他个太大容易挡路,这样不能怪他不是,他们一家人都生的高大,连他妹子的个子在南境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成吧,只要你愿意就是,老当家在本州岛上经营这几年,也没白做工,想必已经跟最初一穷二白不一样了,你要是跟我过去也不算吃苦。”儿子愿意,做爹的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道理。   再说把他家傻儿子放在跟前,也不怕人出错给大当家添麻烦,得亏闺女脑子聪明,不然他百年之后,还要担心两个傻一块的孩子怎么过日子。   虽说大当家肯定会照顾,但日后大当家要照顾的是整个中原,对他儿女难免力有不逮,现在儿子跟他出海闯荡几年,攒些钱日后回来便是做个闲散人,也不怕饿死。   “行,我去给妮儿说一声。”他和爹都要走,留妹子一个人在琼州,肯定是要多叮嘱些的。   “嗯,去吧。”对自己闺女,冯根是很放心的,说不得那丫头还指望他们快些离开,好少两个管她的人。   说是这么说,冯根却还是打算回去点点这多年攒下来的钱,准备多留些给闺女救急用,本州岛那边钱是不会少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有黑熊寨负责,根本花不到几个钱,不像闺女在琼州,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当然也要托相熟的人等大当家打下京城之后,在京城买一处房子,日后他退休了肯定也要在大当家在的地儿养老。   也不知道大当家会不会迁都,大燕定都在京城,是因为原本好些属于中原的地方都成了外胡之地,如今北邙已经打下来,西姜肯定也能拿下。   到时候都城再在京城就有些不方便管理了。   “买房子的事还是托黄娘子帮帮忙,也不知道到时候新都城的房价贵不贵。” 第248章   江州被打下来了。   消息通过黑熊寨邸报传遍大燕的时候,大燕的士大夫和世家们齐齐一愣,虽然早知道今年开春黑熊寨有意图谋北方,向江州动兵,也知道按照黑熊寨的本事,不消半年时间就能拿下江州。   但真的收到江州被打下来的消息,一个个还是有些怅然若失,然后叹一句黑熊寨当真天命所归。   江州,没有哪个朝代是失了江州的,从这一点看,大燕的气数的确尽了。   而紧接着,黑熊寨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便又动兵打去与江州相邻的山州,山州地小,黑熊寨动起真格来,也不过三四个月的事情。   且黑熊寨这样做,也断了京中世家还想要逃出海的念想,如此优柔寡断没能逃走的世家,也绝了最后一条出路。   而周肆,在江州彻底拿下之后,接见过江州的刺史和江州五大书院的山长,要不说读书人脑子好使呢。   江州这次不光打的顺利,甚至连收容江州也很顺利,究其原因不过是江州刺史献好,让江州世家自己主动把家产清点好,等黑熊寨过来,黄册鱼鳞册一交,省了清点官吏大半功夫。   当然黑熊寨也不会当甩手掌柜,万一这些世家心存侥幸,在黄册和鱼鳞册上做做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好在打江州以来,黑熊寨基本上是以摧枯拉朽之势拿下地方,到了这个份上,敢耍心眼的世家不多,只有那些小门小户的以为黑熊寨去管大户人家没精力管他们,才在这上头耍心眼,也不过几日功夫就全揪出来,该下狱的也都下狱了。   之后便是核考,黑熊寨官吏考核的试卷不算难,最要紧的是要学会黑熊寨的律法,只要熟读律法,其余事上任后再学也来得及,毕竟黑熊寨过了考核的官吏都是从乡下小吏做起,不似大燕,考的好了便能一飞冲天。   所幸黑熊寨律法并不难获取,秦公子自在文人中有了名声过后,去岁耐着性子将黑熊寨的律法合订成册,当做寻常书籍挂卖在书坊,这书在黑熊寨境内卖的很好,出了黑熊寨,也卖的不差。   更有远见一些的,早几年前打听到黑熊寨做官需要考核的内容后,就已经在自学黑熊寨律法,虽然不如书籍来的全面,胜在学的早,对黑熊寨律法烂熟于胸。   读书人里当真能做到过目不忘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余人多还是靠努力取胜,这在江州也不例外。   于是江州安定后的第一场考核,倒是不负江州读书人厉害的美名,若不是周肆加了名额限制,只怕头一批中大半都能过考。   要是黑熊寨已经拿下大燕北面所有州府,参加考试的人全录用了都来不及填补各州的空缺,但眼下只取了江州一地,录取官员的名单自然要收紧一些。   许多江州书生也清楚黑熊寨考核虽然好过,但也不是说参加考核一定能上榜,所以头第一次没中的书生多还是不气馁,左右下一次考核多半在山州被拿下之后,许多奋斗晚了的书生准备再精学半年,参加黑熊寨下一次核考。   至于那些实在读书不成的,便要另谋生路了,黑熊寨对读书人颇有优待,便是没考上官,也能去教书。   县学府学都是官家经营,能够考进去教书也算是吃上了官家饭,说是勤勉些能够在教书上也取得一二成绩,也可入朝为官。   要是教书也不成,那就去学习班,当个宣传员,虽然这活苦了些,但先头不少投奔黑熊寨的书生都走的这个路子,现今也有几个有出息的书生坐上了琼州县令的位置。   再要是不成,那就得想想其他法子,要么去印刷坊做事,要么去当账房,总归出路不少。   至于百姓,选择就更多了,读书人因为矜持很多活计都是不干的,到了百姓这里边没有这个顾忌,只要能赚到钱,再辛苦的活也能招到人手。   江州百姓虽然有别于南境的百姓,但谁也不嫌钱多,工坊还没开始修建,不少百姓已经根据南境的工坊参考,选择自己要上工的地方。   不过黑熊寨过来也不全是好事,像是做生意的人,光是新式的织机都足够江州纺织行业震荡。   在黑熊寨棉花推广之前,江州的纺织多是织麻布,更好的绸缎也做,但一般的织坊是以麻布为主,而自黑熊寨棉花闻名天下,江州有远见的百姓也都陆陆续续开始种起了棉花,织坊也就以棉布为主。   不过老式的织机不太好织棉花,效率比较低,所以江州境内主要还是黑熊寨的棉布卖的多,这会子黑熊寨带来了新织机,织起棉花来又快又好,可不让江州纺织业变了天。   眼下织坊都还是官营,黑熊寨这一手让不少民间的织坊受到了冲击,但江州的商人自然不会说因为此事和黑熊寨闹,毕竟黑熊寨不是从前的衙门,使点银两就能买通。   没听说先头蜀商有不少人想要打听织机的秘密都被直接摁了么,这会子黑熊寨没有主动透露织机可以在民间流通,便是眼下能够轻易打听到织机的秘密,也是不敢和黑熊寨作对的。   “织坊他们要是想经营,便拿自己资产过来申请。”周肆到了江州倒是好说话了,这也与江州成熟的纺织业有关,像是南境,织坊都没几家,多还是小门小户弄得不够规范,周肆蛮横的截断了这些小织坊的路就是因为怕织机流出去,会造成纺织行业参差不齐。   那时候他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管理,干脆全都官营省事,如今过来江州,纺织坊的事倒是能够下放到民间。   “那估计申请的人要把衙门门栏踏破了。”棉花的出现可是让本就赚钱的纺织业更加生机蓬勃,以前商人没机会掺一脚也就罢了,现在有机会,大概率要打的头破血流。   “衣食住行,衣在食前,眼下棉布只覆盖了南境,北面还有几州只有达官显贵才用的上棉布,若是能够抢占先机,其中厚利便是皇商也眼红。”黄娘子做买卖,自然知道什么生意最保险。   像是大燕,粮行布行,都是旱涝保收的,尤其是荒灾年间,黄金都没有粮食布匹硬。   眼下棉布还没推广全境,这些商人要是有眼界,提前拿到了做纺织生意的资格,之后只有赚的。   “那不如把粮食也开放卖了?”许粽想想在南境好像粮行只有他们黑熊寨在做。   “粮食本也不是黑熊寨一家独大。”黄娘子摇头,大当家当初建官营铺子不过是为了避免商人囤积粮食,稳定粮价,但随着大批量粮食流入官营铺子,民间的粮行想要收粮就要让利,本来官营铺子也没赚百姓几个钱,粮行再让利,那都不是薄利,是根本看不见利润,如此做粮食买卖的自然少了。   “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瞎说了一嘴,黄娘子勿怪。”许粽挠头,他跟大当家身边其实学了不少东西,但有些方面的事,不是说听听就会的。   像是如今黑熊寨高等学府教授的东西,那他是死一回重投胎也不见得学的会,有时候大当家过去授课或是查看进度,他在一旁和听天书没差。   说起高等学府,江州的五大书院也要改成新的高等学府了,这些年南境的高等学府也多了几座,不过因为能够教授高等学府知识的老师很少,且愿意读到高等学府的学生也不多,自然是不比府学县学多的。   好在现在读书的娃娃越来越多,便是一千个里才出来一个,整个南境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更何况大当家慷慨,读到高等学府都是有补贴的,一般没有做官本事的学生,又有几分天赋,家里人都叫他们多念念书。   总归黑熊寨治下的读书人是一年比一年多,年轻些的孩子,必然都是识文断字的,尤其是大当家不再让府学县学像老式私塾那样,文章句读都由老师教授,而是添加了标点符号,降低了读书难度。   也就是现在的孩子占了便宜,他们当初念书是跟桥头县的老秀才学的,那秀才是个酸儒,亏得大当家只是想学认字,不然早受不了要打人一顿。   “江州这边不少人家希望先把医院建起来,自琼州榆州修建医院过后,不少附近的江州百姓也都去看过病,再加上邸报也提过,医院便在百姓间传的神乎其传,咱们过来后江州百姓首要的就是想要个医院。”黄娘子说起这个还有些无奈。   黑熊寨的医院体系也渐渐成熟起来了,和当初只能在长鹿县建一座医院吸引人口不一样,现在基本上每个县城都有一座小医院,毕竟周肆还是很看重医生的培养。   奈何中医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许多县城的大夫也不过是粗培,之后每年还要抽调三个月时间去府医院学习,不过为了能够解决百姓看病问题,粗粗培养上岗的医生也能将就用。   大燕的大夫,都是家传行当,便是送去医馆当药童也要几年功夫才能说开始学看病,更别说大部分大夫没什么本事,治个风寒都不成器,还指望他们治其他病都是高看他们了。   黑熊寨打下一个地方,便把当地的大夫全给收容起来,必须通过孙大夫初级医师班,才能继续上岗,不然还是老实转业的好。   “医院的确重要,江州富庶,大夫也不少,想必不少人都有真材实料,这些人不论是日后过了考核进入医院,还是自己私下里开医馆,都能福泽一方。”   周肆近几年还真没遇上比孙大夫更厉害的大夫,眼下黑熊寨能治的病也就比传统中医多了一点,像是需要开膛破肚才能治疗的疾病,多还是束手无策。   这几年孙大夫自然也有尝试开刀治疗,中医一脉里也有动刀的传承,奈何预后不太好,多是挺不过术后感染去了,能够活下来的也有,但数量不多。   “我看江州不少人都打算自己筹钱将医院修建的更大一些,想必是在榆州琼州看病的时候被医院的盛况吓到了。”黄娘子说起这个忍不住笑出来,这年头百姓看病并不容易,黑熊寨名下开设的医院看诊都很便宜,甚至在最初起义的时候,大当家就考虑到药材需求的问题,让不少适合种药材的县开始分类种药材。   也是许多药材都能大批量买的,黑熊寨的医院才能运转起来,甚至打仗也有足够的药材给伤兵用。   “他们要是想筹钱修建便让他们筹,到时候在医院前面给他们挂个名,立个碑也行。”尽管修建医院这点花销虽然不多,但有人出这个钱,周肆也是没必要拒绝,现在的人多还喜欢功德碑之类的东西,这点求名求利还是可以的。   “若是立碑,只怕修建医院有的是人抢着捐献。”这种事在大燕都是能够上县志的,达官显贵或许看不上地方的功德碑,但一些商户可是把这些看的很重,毕竟能博得一二好名声,于家族也有益。   “限制人数,太多了也不好,其他人也可以适当把目光放在修路上。”比起医院,给各地修路才是大头,官道铺上,还要给县城到村落铺上,这算是黑熊寨每到一个地方花销的大头。   “我会同他们说一说的。”历朝历代修路也是功德,想必这些有意讨好黑熊寨的商户不会拒绝。   事情差不多安排完了,周肆掐着时间离开府衙,今日的确也有些特殊,江州虽然粮食丰产,但眼下供给一州花销都还勉强,黑熊寨又出兵山州,自然还是要从南境拉些粮食过来。   押运粮食的军需官正是几月不见的秦公子,亏得南境平安无事,又有君凯之顶着压力,不然秦绥之还真不一定有时间过来。   “怎的不戴个斗笠上,如今太阳还刺人,晒的久了容易晒伤。”周肆掏出手帕替秦绥之将额头上的汗渍抹掉,大抵是晒的有些久,秦公子脸上都红了几分。   “原是戴了的,只是入城前取了。”秦公子哪里不知道自己一身皮肉的娇贵,不过是想入城时让周肆一眼能看见他,方才取了斗笠,不想这点距离,便将皮肤晒的发烫。   “下次不必如此着急,今日屋里有放在井里凉着的寒瓜,许粽过去取了,待会吃些解解暑气。”周肆交接过粮食,让绥之同他去衙门落脚的地方,许粽也过来的恰当好处。   虽然这寒瓜没有冰过,但井里温度也低,早上放进去,中午取出来切了,吃一口也凉丝丝的,还不会因为太凉闹肚子。   当然要是有冰镇的西瓜,周肆肯定还是选着冰镇的,奈何江州才打下来,还没有建官方的冰窖,民间倒是有些人家有冰窖,但属于百姓黑熊寨不会去强抢。   “这寒瓜是南境送过来的,还是江州百姓自己种的。”秦绥之取过长签,插了一块切好的寒瓜,问。   这瓜生的漂亮,红彤彤的很是可爱,想必味道也很甘甜。   “江州的。”寒瓜虽然能存放几日,但过熟的寒瓜容易在路上自己裂开,想要在江州吃到南境的寒瓜,要么在江州和南境接壤的边界,要么只有等江船送过来。   “江州也种寒瓜?”大燕境内少有种寒瓜的,因为从西域过来的寒瓜在大燕有些水土不服,种出来的寒瓜不甜也就罢了,颜色也很寡淡。   也不知道黑熊寨怎么培育寒瓜的,竟然比宫中贡品还甜,如今更是推广到整个南境,夏日不少做饮子生意的铺子,也兼卖冰冻寒瓜,寻常百姓三四日也愿意买一个回去尝尝解暑。   “不光寒瓜,许多南境种的东西江州也都有。”这就不得不佩服江州生意人的高瞻远瞩,但凡去黑熊寨见识过黑熊寨境内生长的好物,都想着带回老家栽种,这不才让黑熊寨刚打下江州不久,依旧能够尝到时令的寒瓜。   秦公子一边品尝寒瓜一边点头,见周肆看着他没有动手吃寒瓜,还特意插了一块送到周大当家嘴边。   寒瓜自有一股清香,在炎热的夏季,光是闻到这股清爽的香气,便觉得凉爽,更不说一块入口,带来甘甜多汁的体验,实在叫各地的百姓喜欢的很。   “黑熊岭上的葡萄也开始结果了,可惜咱们都不在祁州,尝不到葡萄的滋味。”夏季的水果颇多,像是南境还有特产的荔枝,只是荔枝吃多了上火,秦公子还是更爱吃寒瓜和葡萄一些。   “估计以后也很少有机会尝到了。”黑熊岭院子里的葡萄是他亲手栽的,自下山后,若是夏日在祁州,倒是有机会能尝一尝,可惜这几年他多在其他地方,说来的确好久没尝到葡萄了。   便是去岁一整年他不过去了一趟琼州,也没吃到。   “日后去了京城,我们再栽一株,这次我们一起种,看谁的葡萄长得好。”秦公子大抵也想到他们回黑熊岭那间小院的机会越来越少,并不怎么伤心,还能安慰周肆。   “好啊,不过大抵不是在京城种。”   秦绥之一顿,周肆这话透露出一个意思,他并不打算把京城作为之后的都城。   “若是北邙西姜重归中原,京城的确不适合做都府了。”京城也是大燕建国后立的首都,从前朝廷倒是另有皇城。   “便是没有北邙西姜,那地方也不太适合。”黄河水泛滥,第一个淹的就是京城,往下挖挖还能挖出前几朝此地的遗址,也不知道大燕是如何选定这么个地方当首都的。   “这话你要是给京中那些在司天监做事的官员听到,少不得要被骂。”自古国都都是要精挑细选出来的,大燕国都也是司天监看过才定下的龙兴之地,虽然不比前些朝,但这些年来瞧着也不错。   “他们多半只敢背地里骂一骂,当着我的面说不得还要嘴前面的祖师爷。”天象这个东西很唯心,现在司天监里只怕也没几个有真本事的。   若等周肆打过去京城,没准这些司天监的人还要绞尽脑汁给周肆造个福泽天下的异象证明周肆乃是正统,黑熊寨取代大燕是天命所归。   “他们自然惜命的,不过你不信鬼神,日后朝中是否要去了司天监一司?”   “不必,看天象也还是有点作用,等打下大燕,我还要仰仗他们观测风雨。”这时候是不能指望有什么卫星监控天候,司天监的人最好能复刻出地动仪那样的东西,不然整日光是说荧惑守心这样毫无意义的天象,他就把人送去火器营。   “人当真能够观测风雨吗?”秦绥之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因为大燕不少祭祀的节日能够在大晴天进行,也多亏了司天监的人测算黄道吉日。   “大概能,但也有出错的时候,不过北面少雨,想必就是司天监没有真本事,也少有倒霉遇上下雨的时候。”   “原来如此。”   “怎么,绥之也对天象感兴趣?”周肆不大会看星象,只不过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听老人说夜里如果星光灿烂,第二日多是晴空万里。   只是随着时代发展,老家也很少能够看到星星了,倒是在这个时代,夜里星星一个比一个亮,他与绥之有时候夜里吃过晚食,睡不着,便登上房顶一块看会星星。   “不过是好奇司天监的人是否真的有鬼神莫测的本事,现在看也不过是总结星象规律罢了。”秦公子破除封建迷信实在是快,有时候周大当家还没解释,他自个儿便想明白了。   “若朝代吉凶都靠天象来预测,怎么不见昏君当政的时候来个不好的天象,最好天降陨石直接把昏君砸死。”所谓天象,不过是一群有话语权的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千年来却无人质疑。”   “前人没有,后人续上就是。”也不知他这辈子过完,这个时代的步子能够迈到哪里去,不过只要进入工业化,想来科学的观念应该能够深入人心。   “我们一起努力。”秦绥之转头又塞了一块寒瓜到周肆嘴里,被投喂的周大当家半点没有不好意思,自家夫郞投喂,旁人想要还没有呢。 第249章   “呸呸呸——”赵副官从风沙里走入帐中,西姜这鬼地方全是沙子,一出门都不敢张开嘴。   “老赵,你来的有点晚啊,我们和将军就等你一个了。”一旁的副官见赵副官一进屋便使劲拍身上的沙子,调笑道。   “你们还好意思说,今日风沙这样大,我在外头执勤赶回来已经不容易了。”赵副官不客气的拍了拍同僚的后背,瞧见对方龇牙咧嘴才好心情的放开,“将军,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苏家军进攻西姜有大半年时间了,从去岁黑熊寨给了兵刃甲胄做支持,他们自己在北邙几年也一直在囤积粮食,堪堪凑够出兵用的粮草,就从北邙的都城打过来了。   不过这大半年来,西姜人没遇上几个,沙子吃的倒多,也亏得有黑熊寨过来做斥候的情报队成员引路,不然大军说不得就要在沙漠里迷路了。   “西姜军队近日有些动静,我着人去打探了,他们在试验火药。”苏青云这大半年也晒黑了不少,但人瞧着更精神了,他们现在跟西姜一队兵马正处于对持中,中间也交过手,但因为地势他们不占优,也没讨到好处,加上夏日沙漠白天热的受不住,两边都暂时休战了。   “火药?我记得西姜人的确来过我朝打探火器营的消息,只是以往和西北军交手的时候,倒是不曾听闻他们用过火药。”   跟百姓对火药知之甚少不同,军营里,尤其是做到了副官的位置,对用的兵器再熟悉不过,大燕一朝有不少用上火药的武器,但数量有限,都送去西北边军了,没他们苏家军什么事。   “所以他们突然试验火药必然是有什么变故。”他们遇上的这支西姜队伍战力远在北邙军队之上,若非黑熊寨资助的兵器抵御了部分地势劣势,光是前面几站都要吃不小的亏。   “莫不是他们也收到黑熊寨的邸报,想要造钢炮?”赵副官推测是有可能的,以前西姜和大燕境内来往甚少,且大燕有意截断西姜获取大燕境内内乱的消息,自然黑熊寨的邸报少有传到西姜境内的。   可自打他们出兵,西北军那边也不知道犯什么浑,竟然开放了西姜和大燕之间的沟通商路,叫来往西姜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黑熊寨眼下在大燕名声正盛,即便是大燕边境的从州也多有耳闻,邸报也卖过去不少,西姜那边也晓得了汉人现在的政权被一分为二。   不过西姜人没有趁人之危吞并大燕,主要是他们也趁不了,想着大燕内乱他们隔岸观火,说不得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于是西姜罕见的安静,若不是北邙这头有兵力入西姜境内,说不得西姜还要继续苟住发展。   “钢炮哪里那么好造,敬王敢谋反不就是仰仗火器营新造的火药么,但刘老实不是说那火药威力完全比不上黑熊寨,咱们大燕的火器营都弄不出来,西姜还能弄出来?”   不怪有副官不信,实在是西姜不光穷,也的确是蛮夷之地,连西姜文字都是才创立不久,西姜人说要造钢炮,那不是闹嘛。   “弄不出来也不耽误他们想弄,不过我在想,西姜境内该是少有对火药有研究的,眼下试验火药的又是谁?”道士基本都在大燕活动,莫说蛮夷的西姜,就是从中原分裂出去的北邙也少有道士,没有道士,西姜还有什么人能够接触火药?   “打过去看看不就行了,咱们过来西姜这么久,光吃沙子了,都还没和西姜队伍交过手,虽说出发前咱们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但大半年光耗在沙漠里也不是个事啊。”   有副官急不可待,毕竟好不容易撞上西姜队伍,一撞还撞了个大的,与其在帐子里猜来猜去,不如直接打过去,把人都抓了还愁不知道是谁在制火药吗?   “说的好听,人家好歹也是在弄火药,就是威力比不上黑熊寨的钢炮,上了战场,炸死几个士兵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上战场怕死你还打什么仗,因为人家有火药咱们就怕了,不如现在打道回府等黑熊寨拿下大燕再说打西姜的事。”   “不让手中的士兵白白去送死就是你说的怕了,我看你这是想拿士兵的命去换你的军功。”   “我用手里的兵去换军功?好啊到时候我去打头阵,看那炸药炸不炸的死我,看我是不是拿手里的兵去换军功。”   “好了。”苏青云呵斥一声,两个吵得厉害还准备撸起袖子动手的副官戛然而止,虽然脸上还憋着气,但又不得不听话的坐回原来的位置。   武夫聚在一块就是这样,一句话不对就能吵个天翻地覆,要是更厉害些,说不得还要拿兵器去演武场上比划比划,要是领头的将军还不是个能镇住下属的,这兵营是一日都不得消停。   “咳,将军,那咱们要不要派人去看看?”赵副官出声缓和气氛,但说话的时候狠狠瞪了方才吵架的两个人,在他看就是这两人最近闲得慌才有精气神吵架,跟他一样去沙子里走一趟,保管累的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嗯,先前去探查的人手离的远,这次需要将西姜火药的情况全摸出来。”苏青云怀疑为西姜试验火药的人是大燕过去的,敬王谋反牵连的人可不少,除去禁军还有火器营的人,虽然当时抓的猝不及防,但也可能有人逃走,须得谨慎。   “那我去吧。”赵副官毛遂自荐,他一走才好让其他几个副官顶上执勤,兵营也能消停一段时间。   “嗯。”苏青云本意也是打算让赵副官去的。   “将军放心,保管给你查明白。”赵副官说完掀开帘子离开,他一个人肯定去不的,还要去兵营点几个用的顺手的兵丁跟他一块去。   而大帐内,赵副官一走,其余副官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回去继续巡逻,是打算在大帐里再吵一回吗?”苏青云治军严苛,像是副官私下寻衅都是不允许的。   方才吵出火气的两个人,见将军面色不佳,蹑手蹑脚的离开大帐,出门后二人冷哼一声分头离开,倒没说再起争端。   大帐内剩苏青云一个人,黑熊寨那头动兵打大燕北面,此刻多半也是没工夫管西姜境内事宜,火药的事他能解决最好,不能的话,听闻西姜王都还有黑熊寨的人手,也不知能不能搭上关系。   ……   叶文常在西姜王都行走,要说先头叶文常投靠大王子也算是在西姜王都各个朝臣贵族跟前挂过名,现在大王子政斗失败离开王都,作为曾经大王子手下的谋士也该跟大王子离开,否则留在王都也不会有人接纳他。   二姓家奴在西姜一向没什么前景,因为西姜人认为你能在危难关头改投他人,必定能够在下一个危难之际抛弃现在的主人,这样不忠之人西姜上位者一向不喜欢。   可话又说回来,叶文常现在还能再西姜王都好好的生活,也说明他的确有本事,但凡有点人脉的,便是打探不出叶文常为何能够留在王都,也该从靠山嘴里知道不要轻易招惹此人。   于是叶文常一个汉人倒是在西姜得到了座上宾的待遇。   当初叶文常扶持八王子上位,虽然是私底下操作,但西姜到底有本事的人还是多,能够看透八王子上位是有心之人的手笔,在顺藤摸瓜找到叶文常也不是难事。   这样一个谋士连西姜王位都能左右,谁又敢当出头鸟,对付这样一个手段狠厉的汉人。   “叶先生家附近,监视的人倒是一个不见少。”黑熊寨在西姜王都开的酒坊里,做生意的汉子一边给叶文常打酒,一边说话。   “无论什么人都是惜命的,我至今没有投靠另外的人,他们自然不放心。”叶文常不介意自己被监视,“近来王都可有什么动静。”   叶文常一个人不比黑熊寨这些探子收集的消息多。   “不曾有大消息,不过前些日子王都有一队人马往北邙方向过去,看人数不像是去对付苏青云的。”苏青云攻打西姜有些时候了,便是消息传的再慢,西姜王都也该知道了,只是因为北邙和西姜中间隔着沙漠,不是土生土长的人少能带兵突破。   苏青云出兵虽然有黑熊寨的人相助,但也还是在沙漠迷了两回路。   “可知是哪些人?”去北邙方向,又不是对付苏青云的?这有意思了。   “听闻是护卫。”这也是情报队的人认为奇怪的地方,因为打仗不派兵反而派护卫,看着不像是过去公干的,反而像是做私事的。   “护卫?”叶文常眉心一皱,眼下两军还没大规模打起来,但也是处于对持阶段,西姜的每一步必然也不是胡思乱想就做了的,派遣护卫去北邙方向必定有深意。   “需要我们深入调查一番吗?”   “不必,你们安心卖你们的酒,时不时收集王都人员变动,这事我去办。”叶文常要是没点依仗留在西姜,那还不如去北邙帮秦襄干事。   “叶先生小心。”打酒的汉子将酒葫芦扣上盖子递过去。   “嗯。”叶文常拿着打好酒的葫芦,照常回屋之后,屋里难得升起炊烟。   大燕男子除开厨子,少有会做饭的,更不提叶文常读书人出身,信奉君子远庖厨的道理,虽然此话原意并非让君子不做饭,但后来的读书人扭曲其用意,便成了读书人不干家务的圣经。   叶文常过来西姜,租住的屋子里是有灶的,只是从不曾开火,平日吃喝也多是在外面解决,今日突然冒起炊烟实在奇怪。   连因为多日监视都没有发现异样松懈的侍卫都觉得奇怪,准备向上禀告的时候,王宫方向突然过来一队亲卫,看甲胄样式乃大王亲兵,其中一人登了叶文常的门,并且恭敬的请叶文常离开。   看方向,该是去王宫。   “这汉人果然不规矩,竟然和、和”和后面的话是轻易不敢开口的,毕竟现在八王子做了西姜大王,勾搭二字绝对用不上,就算叶文常是个汉人,只要愿意投靠西姜效力群臣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大王的事不是我等能置喙的,还是赶快将消息送去给主子。”   “不错,想必汉人露了马脚,之后不会再回这里了,这些日子光盯着他看,耽误了我等不少耍乐的时间,回禀主子过后,也不用再来这贫民窟受罪。”   “是啊,此地我是不想再来了。”   几个侍卫有说有笑的离开,就算位于西姜王都,贫民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因为贫民窟就代表着脏乱差,加上西姜地界缺水,贵族用水都不容易百姓就更难了,一到夏天,贫民窟的气味和那牛马圈也差不了多少。   随着这批侍卫离开,原本在附近做生意的几家商贩瞅了一眼他们的背影,又低过头。   方才那些侍卫说话音量并不小,周围的人都是听到了的,但在王都过日子,哪个敢惹事。   单看那些侍卫的穿着,即便做了伪装也和周围格格不入,就知道身份肯定不简单,不是他们平民百姓能够招惹的起,被这些有身份的人骂几句,最好的办法是装作听不见。   但比起成熟的大人,在一旁帮忙的小孩子难免收敛不住情绪。   “叶先生之后不会回来了吗?”做小吃买卖的摊子上,不过几岁大的孩子已经能够利落的帮忙上菜,不远处住的先生经常过来他们家吃饭,有时候那位先生还会教他认字。   西姜文字也教,汉字也教,在西姜除开贵族根本没有渠道认字的百姓能够识得一二文字,那都是天赐的运气。   “应该是吧。”不光家里孩子舍不得,他这个做大人的也舍不得,叶先生虽然是汉人,但看穿着和花销,必然也是富贵出身。   人家住在贫民窟,不光不嫌弃他们,有时候还会帮他们一些小忙,半点架子都没有,还教他们的孩子认字。   原以为叶先生能够住到他们孩子长大,那时候能够认字的孩子也能在王都谋求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到时候在送谢礼感谢叶先生的帮忙,现在看是遇不到了。   小孩有些丧气,他差不多认全了西姜文,但汉字却认的不多,他还想等叶先生教会他汉字,以后他就做个行商,到汉人那边做生意呢。   “算了,能够认得几个字已经是我们天大的造化,以后长大了有机会见到叶先生再感谢吧。”话虽如此,但平民百姓能够见到大王的机会很少,叶先生进了王宫,估计也不会常常露面。   “嗯。”小孩闷闷不乐。   可等到了晚上,去了王宫一趟的叶先生又回来了,还到小摊上点了一碗羊肉粉,叫小家伙高兴的多加了两份羊肉。   监视的人尚且还不知道叶文常去而又复返,所以也完全不知道叶文常王宫走一趟已经把他们藏起来的秘密都打探清楚了。   ……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敬王这个幕僚当初从京城逃跑,还以为是隐姓埋名去了,没想到竟然投靠西姜了。”其实算时间,敬王都被抓多久了,人才去西姜,想必最开始是准备隐姓埋名的,只是过惯了好日子,敬王又被抓的急,逃跑的时候没带多少银两,钱一用完,可不怀念从前的生活。   “行了,当初在火器营搜出来的火药威力的确增强了,苏青云与之对上人手折损必不会少,好歹苏青云也暗地里投靠咱们了,不能叫人寒了心。”知道消息的秦襄摆手,西姜这时候派遣人过来,看似试验火药,实则是对付苏青云用的。   “怎么帮?”   “我让本州岛送一门钢炮过来,你带人送去援助苏青云。”   “不过问过问大当家?”钢炮眼下北邙是没有的,除去黑熊寨的地盘只有本州岛上有,可见大当家还是防备苏青云。   “大当家给了我在北邙便宜行事的权利,一门钢炮我还是调的动,再说不是有你看着,苏青云真的有其他心思,你只管毁了钢炮就是。”钢炮有一门两门落到苏青云手里,也没什么担心的,因为钢炮要紧的是其中填充的火药,火药配方只要不泄露,钢炮就是个空壳子。   “有你这句话就行。”   北邙过去本州岛并不远,周秤收到消息思考了一会就叫老郑走了一趟,若是在本州岛上用他是放心給手里的小伙子们,可送钢炮还得是靠的住的人,不然路上出点事,不好交代。   本州岛到北邙的海船也都是有航线的,像是南境过来的海船,因为没法靠近大燕境内的港口,都是在本州岛上补给再去北邙,虽然绕远了,但胜在稳妥。   要是当初大当家没叫老当家过来,只怕南境和北邙还不好联系,一来一回的功夫,大燕这头的山州也被完全吞并。   下一个州估计是要打澜州。   山州刚拿下来,周肆没有立刻动兵,虽然北面说是要快速收复,实际上还是得喘口气,至少歇两个月再说动兵澜州的事。   随着江州和山州归入黑熊寨的手,大燕当真成了瓮中捉鳖的鳖,不过打山州黑熊寨的人手还折损了些,因为山州世家多,不少还都有血案在手,没能逃走就遇上黑熊寨,只能拼死反抗。   要不说山州比江州难打,这些世家养的人手也厉害,他们不守城,只在黑熊寨进城的时候跟黑熊寨的兵丁交手,为的也不是打赢黑熊寨,而是拉人下水。   本着自己都要死了,再拉几个黑熊寨人垫背也算死的不亏,这事上报给周肆,山州的世家被严惩,但凡参与了城中顽抗的世家都被砍了脑袋,算是黑熊寨出刀最凶的一次。   也是靠这些世家血立了威,本还有被世家煽动要殊死抵抗的百姓都纷纷举白旗,不敢再动作。   又一个州被黑熊寨占据,京城原本已经接受命运的人,心里却突生焦急。   秦家近来门栏都被踏塌了,想来是要秦家尽快给个黑熊寨过来的时间。   “老秦,你我也是多年好友,就说你在京中揭露身份的时候,我也是第一个投奔于你的,你给我老实交给底,黑熊寨过来可是要拿我等立威。”   显然山州世家被大量清洗,惹得京城世家兔死狐悲,京中还有不少世家祖地就在山州,只是随着京城势大,联系就少了,但说到底也是祖地,外人看那就是一脉。   “那要看你说的是哪种立威了?”秦尚书令自然是不敢打包票说投奔黑熊寨一定平安无事,毕竟黑熊寨消息灵通,说不得已经把京中世家私下干的腌臜事都查出来了,到时候黑熊寨要追究罪行,顶多看在他们识时务的份上给个痛快,要他这个儿婿因为对方站队在黑熊寨就把之前的罪行一笔勾销,只怕是不行的。   “还能是哪种立威,周大当家要根除我等世家影响力,我等已经知晓,也做好准备把手中田产都献上去的准备,但黑熊寨在山州大开杀戒,不少世家还是我等的祖地,难保其到了京城不对我等下手。”   这就是怕受祖地一脉牵连了。   “山州大动干戈的原因邸报也写明了,只要证明山州祖地行事与你们无关,又有什么好怕的。”秦尚书令知道这回是黑熊寨杀的太狠,把世家吓住了。   “话是这么说,但大燕律里可是有连坐一罪,听闻黑熊寨律令是你家哥儿根据大燕律改的,到时候我等因为祖地连坐丢了性命如何是好。”   “原是担心这个,黑熊寨虽然也有连坐,但只要不是主谋,撑死了被送去挖矿,一般人罚金即可。”秦尚书令解释,他儿婿的确是打算根除世家,但也不是说不给弃暗投明的世家一条活路,若只要是世家都杀了,他秦家岂非处于众矢之的。   “当真?”   “自然是真的。”   有秦尚书令这句话,老友总算是放下心。   “黑熊寨眼看着就要入京了,到时候陛下必然是要写禅让的诏书,你且早些让周大当家改了黑熊寨的名头,打个正经的国号,不然到时候诏书名留青史,可就不好了。”   打天下用用黑熊寨的名头也就罢了,毕竟起义势力多的是土匪寨子,但眼看着都要立国了,是要改换名头才对。   “嗯,我写信给他说说。”秦尚书令承认老友说的对,黑熊寨是时候该改个名字了。 第250章   “改名?不着急,等打去了京城再说,禅位诏书也不必写,我亲手打下来的天下还要一层遮羞布来表明正统,那我为何不直接逼吴燕皇帝让位?”   禅让才能名正言顺当皇帝,在周肆看来不过是给对方留几分颜面,还给儒家礼仪继续背书,周肆有心打破儒家这一套规矩,至少在黑熊寨里过后,儒家的地位只会一降再降,所以诏书他绝对不会接的。   “也并非是不行。”前些朝也有改朝换代的皇帝不管什么诏书,直接杀光对方一族的血脉坐上皇位,史书上虽然有记载,但到如今大多只记得皇帝在皇位上的功劳,半点不提人上位时的不正统。   他们辛苦从南境起兵打去京城,的确不用禅位的诏书,便是周肆现在自立成国,史书上记载也只会从自立那一刻承认黑熊寨的地位。   “京城这群老头子还是一点不明白我的心思,不过看在他们也逍遥不了多久的份上,这次就不记他们仇了。”周肆拍拍衣袖,这是典型马屁拍在马腿上。   “你都已经想好如何处置他们了,再记仇还能拿他们怎么办?”秦绥之笑周肆小气的大方。   “总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例如说不让他们后代参加核考,或是没收他们的家产,只要想总能在他们心窝上捅一刀。”周肆这人喜欢杀人不见血,于是诛心的手段用的最得心应手。   就说不让他们后代参加核考,那便是不给他们入朝为官的机会,别看这些世家一个个看不上皇权,但官还是要做的,名声再好朝中无人为官,三代过后也没落了。   “这话还是不必写信告诉我爹,不然怕他都要被吓着了。”   “哪里的话,绥之不是已经为秦家子弟安排好了去处,如何还能被吓到。”   “秦家子弟的退路我没有告诉父亲,到时候他们若是清白之身参加核考,你只管暗箱操作就是,事后看到结果父亲自然明白你我用意。”秦绥之在安排自己子弟上还是颇有一些狠厉在,半点不给秦家向周肆求情的机会,到时候尘埃落定,他父亲想为族中子弟求情也来不及了。   “绥之,做了好事不留名,难保岳父怪罪于你。”   “父亲不至于如此昏庸,秦家因为我的关系,若是都留在京城,早晚会成为大患,族中子弟能够去地方历练,既保全了秦家子弟的性命,也让秦氏一族分散开,这世道不需要世家,秦家也不例外。”   或许最初知道消息的时候,父亲心中难免郁气,但在大燕官场混了几十年,父亲在政治上的见解只会比他更强,很容易转过弯来,然后认命。   周肆不再劝,岳父的本事他也清楚,虽然如此一来颇有些卸磨杀驴的意味,但绥之有一点说的对,若是秦家真的仰仗是他岳家的关系得到优待,那么在别的世家都被根除的情况下,秦家能够得到多少好处,是不可预估的。   他不想养出一个势力强大的外戚,眼下也不需要一个外戚来为他平衡朝中各方势力,。   ……   回信不出意外是秦公子代笔,秦尚书令收到消息过后,沉默半晌,他以为黑熊寨广修学府,让天下稚子都能读书,是信奉儒家的,结果竟然连禅位诏书也不肯接么。   要说历来打天下的皇帝,多还是乐意接这一份禅位诏书的,毕竟对方给出玉玺也算是广而告之天下人,他们是正统。   “早听闻黑熊寨内禁鬼神之说,那么皇帝是天子的身份也不攻自破,不以鬼神愚民,是要开天下百姓的民智。”   秦尚书令终于走出了误区,他以为黑熊寨实行有教无类,为的是让学儒的读书人投靠,结果黑熊寨广开民智,反而是要破除儒家的根基,只怕朝中再不会以儒家为首。   也是,黑熊寨做官核考多是考核的法家的内容,官吏更是有行墨家、医家、农家、小说家之工,不知江州那群读书人是否明白黑熊寨的用意。   或者说江州读书人已经看透黑熊寨不以儒为首,有再启用百家的意思,私底下已经做出了选择,改投其他家。   江州书生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不好说,而京城里的皇帝通过秦尚书令的嘴得知黑熊寨不肯受禅让诏书,倒是怅然若失了好久。   “连禅让诏书都不肯接,看来黑熊寨的确看不起大燕。”皇帝还以为到时候能够用禅让诏书和黑熊寨换取一定条件,例如保全一些宗室的性命,现在看黑熊寨根本不受他们要挟。   “陛下也不能这么说,黑熊寨建立的新朝和过往朝廷多有不同,行事自然不能按常理推测。”秦尚书令对新帝还是有几分感情,他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臣子,即便出身世家,难得有一颗士大夫尊敬帝王的心。   若不是被先帝接二连三的伤透了,未必会和黑熊寨合作。   “你说的也对,其实传国玉玺早在多年前就失去了踪迹,现在朕手中这块,也不过是前些朝仿制的,黑熊寨看不上理所应当。”都说拿了传国玉玺的人是天命之人,可后头的王朝有几个用的是正版的传国玉玺?没有,都是仿制,和田玉不难找,传国玉玺的模样史书上也都有记载,仿制一块在对外宣称是真的,并不是什么难事。   甚至当初大燕开国的皇帝还找到了好几块,模样上大差不差,实际上都是后来朝代仿制,真正的传国玉玺早在战乱中失去了踪迹,如此看用假的传国玉玺执政,依旧能被称为真命天子,可见天子说法也不过是愚弄世人罢了。   “陛下勿要伤怀,周大当家有言,不会对皇室出手,尤其是你在位,治下百姓日子比先帝要好太多,是难得的好皇帝。”   新帝不语,不对皇室出手,京中还算的上皇室中人的只有他和母后,其余叔伯兄弟都是宗室,大燕宗室没有实权,但受朝廷供养,花销无度,说起来是皇帝对宗室不染指权利的补偿,其实也不过是养猪罢了。   这些宗室依仗身份是否私下里做过一些横行霸道的罪行,他并不是很清楚,不过想来黑熊寨定是要治他们罪的,世家和宗室是黑熊寨入京后,第一个要用来立威的对象。   也好,他本来就是傀儡皇帝,早些把权力交出去也算是对大家都好。   ——————————   澜州。   郑铁大军压境的时候,澜州的‘父母官’们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可以说打收到黑熊寨进攻北面的时候,基本上地方官员是能跑的就跑,不能跑的留在原地装鹌鹑,半点不敢表现出有什么对黑熊寨不满的地方。   尤其是山州接壤澜州,山州血案才消停了多久,说不得靠的近的城池还能闻到风吹过来的血腥气,澜州的官员和百姓个个都乖觉的很。   这不,眼下要攻打的城池连钢炮都还没推出来,城中的乡老就组织了人手把城门大打开,迎黑熊寨进城。   其实黑熊寨每到一地,破坏的也不光是世家的职权,地保乡绅有一个算一个,也多是把手里那点皇权不下乡的权利全给夺了。   就说现在村里若是发生口角或是械斗,都是要见官的,哪个敢私底下处理都有越俎代庖的嫌疑,最后都是要被抓了的。   还有以前通奸,在乡下被发现了,多是开祠堂由乡中德高望重的族老审理,现在也都不行了,甚至祠堂都隐隐不愿意他们启用的意思。   这点黑熊寨没有明目张胆的写在律令里,但过来乡下做事的官吏,可都有上面的交代,祠堂只能是祭拜先祖的地方,其余事一概不能在里面做。   去乡下做事的年轻人都有向前辈请教经验,便是再愚笨只要过了黑熊寨核考的人,都能依葫芦画瓢办差,不说让百姓服服帖帖,也是不敢再私下里阳奉阴违的,毕竟黑熊寨现在的刑罚还颇重,一个不好去了矿山再出来,工作都不好找。   原以为澜州这里,黑熊寨下乡做事的官吏还要和人缠斗一番,没成想,有一个算一个,到了乡下,都被大人孩子围住问东问西。   “你们黑熊寨当真有一年两熟的稻子?”   “黑熊寨的百姓当真每顿都吃的上白米?”   “哥哥/姐姐,黑熊寨的孩子都能念书吗?我过了七岁,学堂还收不收了?”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把过来干事的官吏都给问迷糊了,黑熊寨打地盘,府城县城还好说,只要有商人流动或多或少都听过一耳朵黑熊寨的名头,但乡下闭塞,基本要等黑熊寨带人过来修订黄册和鱼鳞册的时候才晓得改朝换代了。   怎么澜州的百姓一个个对黑熊寨这样熟悉,要说有邸报送过来,乡下百姓也不识字啊,江州的乡下除去村长都没几个识字的,澜州乡下竟然比江州还要发达么?   好在这些官吏不过迷糊了一会,便干起了正事,不光回答了老乡们的问题,还问起他们为何知道这样多黑熊寨的消息。   直到有机灵的小娃娃从家里取过几本画册,才算是解了疑惑。   初入黑熊寨做官的可能还不知道画册是怎么回事,要是从祁州过来的,便能一样看出这些画册是出自印刷坊的手笔。   “大当家当真高瞻远瞩,竟然早早的布下了这样的手段,我翻看那画册,上头画的东西活灵活现,瞧着实在叫人爱不释手。”画册用的纸较差,但乡亲们保存的很好,上头的线条还能看的明白,叫以往只读邸报的人也很喜欢。   “不过也辛苦咱们情报队的汉子,光是上面的画虽然能够看懂一些,但要和黑熊寨联系起来,还需要人帮着讲讲。”画册上没有字,都是北面各州情报队的成员扮做货郎,上山下乡给村子里的小娃娃讲故事,再由小娃娃给大人讲。   最开始一两册或许没起多大作用,但长此以往,画册多了听故事的百姓就对黑熊寨起了好奇,再加上黑熊寨的名声在北面传开,或多或少也能打听到一些。   只要证实画册上的消息一两条是真的,那么百姓就开始期待黑熊寨到来,并且希望能够过上画册上百姓的日子。   就算是有些事情违背了他们的观念,例如姑娘哥儿也能读书、也能出门做工、也能参军等等,但在吃饱穿暖面前这些规矩不值一提。   民间还不让自家姑娘哥儿卖去富贵人家做妾呢,认为那样的事极为丢脸,但只要钱到位,多的是人把家里姑娘哥儿卖出去。   如今黑熊寨是叫她们去念书做工,不比富贵人家做妾要强?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要不说潜移默化的影响是巨大的,早几年要是没有周肆往北面送这些画册,今日说不得还在费一些功夫才能让百姓规矩听话。   可有了画册,又经过长时间发酵,百姓早对这些规矩熟悉,实行起来并没有什么阻碍,只不过因为这次黑熊寨收复的快,每州的基础设施建设比不上南境来的快,像是要修水泥路,还要修医院工坊,都得慢慢来。   没有上面的大命令支持,就得各州临时人命的刺史府尹自己去南境联络相应的工坊送东西过来。   自然,黑熊寨每到一个地方,便有不少商人也跟过去抢占先机,有了这些商人也能帮黑熊寨省一些事,但周肆不想养大了商人的胃口,好叫他们慢慢开始私吞钱财,于是让情报队把这些商人盯的很死。   抓也抓过不少,但财帛动人心,只要利润足够就是知道是死路也多的是人铤而走险,杀头抓人也多只有震慑效果,能够叫人安分一段时间,过不了多久又会卷土重来。   也算是有利有弊了。   “大当家,这仗打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要不后面的花州你自个儿上阵玩玩,让我去西姜帮苏青云分摊点压力。”郑铁闲的蛋疼,说起来他也不全是只会打仗的莽夫,让他处理内政的时候,也能稳住局面,可他这性子就不是闲的住的。   “苏青云打仗用的都是他手中的将士,你在苏家军中一点威望也没有,还指望能指挥的动苏青云的人不成。”再说这时候郑铁过去了,叫苏青云以为他想分兵权就不好了。   “这有什么,反正西姜看起来也难打,只要大当家你给我一笔费用,我先去北邙组建一只郑家军,到时候带他们过去西姜和苏青云齐头并进不就是了。”   他们在北面都拿下好几个州了,西姜那头还没什么动静,可见苏青云就是没吃鳖也没讨什么便宜,或许等大燕都打下来了,西姜还在纠缠,不如他先过去帮帮苏青云,也好过大燕整日坐冷板凳。   “不和人交手就打胜仗还不好?”在周肆看这样和平的拿下一个州没有太大的损伤是最好的。   于上位者眼里,打一个州不过几百人伤亡都是小数目,但对一个家庭来说,死了一个人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周肆就是做不到完全不慈,所以只要战场情况不危机,都放手让郑铁去做。   “也好也不好,咱们手中的兵丁实力是要比大燕强的,这点毋庸置疑,真打起来大燕也不是咱们的对手,可眼下大燕的各地城池不战便降,又达不到练兵的目的,若是日后率兵打西姜可怎么是好。”   当兵的只要没见过血,那在战场上发挥实力可以算两个样,西姜又是举国皆兵,那些西姜蛮子打起仗来实在厉害,他也不知道黑熊寨的兵更西姜蛮子打起来到底谁更胜一筹。   “你若当真想练兵,大燕境内不是还有一支兵?”西姜的战场周肆暂时不想掺和。   “禁军?十几万人倒也的确多,但我瞧着京城里的显贵都成投降派了,这些禁军总不能还傻不愣登的说要守住大燕保护皇帝吧。”郑铁也是和京中禁军交过手的,先头抓的两拨禁军,一波在祁州种地,一波在容州种地,瞧着也就是会几分武艺的老实汉子。   被安排种地过后,也有两三回想跑,但都被当地看守的兵丁给拿了回来,之后一个比一个规矩,有的在小地方都挣了一套房,说是想要把大燕的家里人接过来。   别看这些禁军在京中做事,但也没几个钱,家在京城本地还好,左右有套遮风避雨的房子,不在京城本地的,多是穷户,家里的房子早就遮不住风雨了。   他们在容州挣了一套房子,虽然位置偏僻些,但眼瞧着容州富庶起来,还是在县里,不比以前老家要好?   唯一难克服的,是南境的天气,北面的人耐热程度不及南境的人,而南境夏天又长,若是不能适应炎热的气候,过来南境倒是要吃些苦头的。   好在黑熊寨告诉他们了,只要大燕打下了,他们就可以回家,挣的钱到时候也能回老家用,所以这些被俘虏到南境的汉子们一个个都指望黑熊寨快些拿下大燕。   “大燕难到只有禁军吗?”周肆反问。   “呃,还有西北军。”这回郑铁可算是反应过来了,“不过我看西北军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到时候京城被打下来,西北军多是要投降咱们的。”   “不管他们投不投降,这支军队都不能留。”西北军行事早都送到周肆的案头,其中罪行罄竹难书,留下这样一只蛀虫军队,与黑熊寨有害无益。   “也行,西北军并不怎么能打,虽然也有火药之类的武器,但数量一向不多,大当家给我三万人,我保管把从州全打下来。”   从州之前因为割地赔款的事,失了一半土地,郑铁这样说,就是不光要把从州的西北军给拿下,还要把从州失去的一半土地都拿回来。   “可以。”本来大燕内部也没什么好打的了,让郑铁去从州也不算浪费人才,“要再带一个上吗?”   “不必,这次老兵一半,新兵一半,也要给下面的将士一点出头的机会才是。”   虽说行兵打仗危险,但多的是不能走文只能走武的人想要建功立业,这仗打不起来,下面的兵也挣不到军功,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   “过去从州你有便宜行事的权利,若是有什么不能决定的事,飞鸽传书通知我。”周肆还算放心郑铁,这几年郑铁也是见过世面了,许多事情也不必全过问他。   “知道了大当家,保管在你登基前,把从州给你全须全尾的拿回来当贺礼,”郑铁一拍胸脯。   “当你立的军令状了。”   周肆送郑铁离开,要说自小玩到大的兄弟,其实还有几个但也不多,因为当时黑熊寨没有粮食,养不活更多的孩子,后头寨子粮食多起来,出生的小孩也差周肆几岁,本来周肆心智就比一般孩子成熟,多是和更大的孩子们打成一片,比他小的倒是都没怎么相处过。   就是十来岁他带着山里的孩子去剿匪,多是比他大的孩子,有十五六岁的,也是十七八的,最小的就是周肆,可这些少年都乖乖听周肆的话。   后来黑熊寨势力越来越大,加入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少没能跟上周肆步子的人都留在了后方,像是冯大山,便是因为本事不大,跟在他爹身边做事。   郑铁当真算是草莽出英雄,若是天下大乱便是没有周肆,也能混出个成绩。   先前因为限于南境,郑铁能够施展拳脚的地盘不算大,现在打到北面,郑铁的机会就更多了。   北面出了个将星苏青云,只是并非周肆嫡系,虽然他知苏青云此人性子也是忠君之人,但错过了最开始相处的机会,想要君臣相得还是有几分困难。   郑铁能够出头,也算是平衡苏青云在军中的影响。   “大当家,郑队长去从州了,你不会真的上战场吧。”许粽作为大当家的亲卫,尽管知道大当家的本事,也还是担心。   读书人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大当家眼下的身份都和皇帝一样了,再带兵打仗出事了怎么办?   “历朝历代没有领兵打仗的皇帝了?”周肆当然知道刀枪无眼,可自古开国的皇帝若是不能领兵打仗,又如何能够力压跟随将士的功绩?要想日后登基不以功高盖主的名头鸟尽弓藏能将,自然要他这个做主公的功绩盖过手下才是。   “有,不过大当家你上阵,可不能把我等丢了。”大当家上战场,他们做亲卫的肯定不能说继续留在后方不是。   大当家真要是敢这样做,他保管告诉秦公子。   “既然是亲卫,肯定要跟我上战场的,不过不必急,快过年了,翻年后,花州连带京城一块拿下。”周肆说完看向京城方向,这场仗打的是有点久了,也该结束了。   “是,大当家。” 第251章   新年伊始,黑熊寨治下的百姓都已经张灯结彩,尤其是南境一地,百姓的消费更是比寻常高出一大截,许多提前备好年货做生意的小商贩,更是在年关前赚了个盆满钵满。   就说蜀中,被拿下来也有两年了,两年时间蜀中可用的人口增长的不多,但新生儿却是不少,因为活下来的百姓缓过最初那股艰辛,这日子就慢慢好起来了。   甚至可以说,日子是越来越好,南境与蜀中的联系也越发紧急,每日蜀中港口的江船来往络绎不绝,都是重新开始回蜀中做生意的蜀商。   蜀中都如此,更不说黑熊寨其他地方,近两年南境也是风调雨顺,没有见干旱和洪涝,地里的粮食更是一茬接一茬的长,就是交过秋税,手里去除一家人一年的口粮,也能卖出去不少。   从前种地能够养活一家子都不错了,想要靠卖粮食赚两个钱,那是难得很,现在么,粮食卖出去换来黑熊寨的纸钞,一年下来,还是能攒下几张大钞。   纸钞如今在黑熊寨已经完全替代金银铜作为货币进行交易,这也是可以预见的,只要纸钞能够有官方背书,那么光凭它携带方便就比金银铜更受欢迎。   以往,若是要花个大价钱买什么东西,那都是要请两个人去抬银铜的,这还怕在街上被抢了。   换成纸钞,藏在身上,就是三只手也不见得能摸走,而且老钱是有□□的,像是假铜钱,寻常百姓哪能看出来,等这些假铜钱在民间流通一段时间后,官方在货币面前的信誉只怕都丢的差不多了。   黑熊寨这里,纸钞暂时没有人仿制,也不是说一个想要做□□的人都没有,只是这些有点小聪明的人多半是弄不出像模像样的纸钞,因为纸钞颜料染色都独属于不外公布的技术。   就是在纸钞坊里做事的工人都不一定清楚原理,且纸钞坊平日里都是有军队驻守,做事的工人工钱也不低,黑熊寨在造□□上管的又严,但凡抓到了最次都要在矿山做七八年,要是涉案金额过大,砍脑袋也是有的。   一旦收益赶不上付出,民间铤而走险的人就少了,不过情报队没有放松警惕,尤其是偏远的山村,特地嘱咐学习班要好好在课上给村民讲清楚真钞的特点,毕竟有些一眼能看出不对的□□骗城里人不行,可到了乡下,对那些想要占些小便宜又老眼昏花的老人来说,是一骗一个准。   特别是过年这段时间,各地来的货郎多,说不得其中就有用□□的人,到时候人把钱一给就跑了,如今又没有监控,黑熊寨想要找人也困难。   “年关南境境内报案收到□□的人数比往年少了近五成,想是情报队那边出力了,打击了不少制作□□的贩子。”   “也是能骗的都骗过了,百姓再傻总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   “的确,不过南境少了,其他地方也还要提防着。”新收入黑熊寨手中的三州对纸钞还比较陌生,不及南境都用了几年,自然这三个地方最容易被□□骗。   “年前已经给各地方下达了打击□□的命令,各地过去做事的官吏也都是南境出去的熟手,知道该怎么做。”   秦绥之翻看完手中的公文,眉心一皱。   “去岁被查的官吏多了两成,如今黑熊寨尚还没打下大燕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寻欢作乐,风气问题的确还要多注意些。”   查官吏贪赃枉法自然是林知樾着手经办的,两年来政绩也不错,尤其是去年,黑熊寨动兵过后,南境治下的官吏就有不少秉承着天高皇帝远的想法,偷偷摸摸的收受贿赂。   “我会尽快把这些被查官吏的情况登报,想必能够扼住一段时间腐败风气。”要说被抓的这些人真贪了多少,那是没有的,但原因也不是这些人不够贪婪,而是这些人尚且还在试探的阶段,只要上面的人没有过来检查,那胆子只有越来越来大的份。   黑熊寨给官吏的待遇已经不错了,主要还是福利够,虽然不比大燕做了官,尤其是当了大官就有雄厚的财力,但黑熊寨做官也不必像大燕一样养一屋子的人。   “查贪官污吏是持续性的任务,日后离开南境这些人少不得又死灰复燃。”南境治下还算清明的原因就是因为鹿鸣府如今还是黑熊寨的临时首府,而周肆也在南境,甚至还会时不时去各地探查情况,这些当官的有所避讳,自然能够恪守本心。   一旦等周肆离开南境,这些地方官就有不少会露出隐藏的獠牙,想要这些人一辈子恪守本职是很难的。   “这个是林大人负责,我就不替他答应了。”   “怎么,君大人是怕被知樾盯上?”秦绥之笑君凯之避之不及的态度。   “我自是身正不怕影子歪,但平白无故谁又愿意被林大人一行人盯上。”君凯之一直在鹿鸣府做事,就在大当家眼皮子底下,自然不会说为了点钱财做自断前程的事,而且他经历过家道中落,如今所求除去实现自己抱负,只剩一家人平安。   对金钱的需求没有很多,且这几年在大当家手里做事,他也存了一笔不匪的银子,就等着大当家定新都,他好趁着那地方房价还不贵的时候,买一处小院日后养老。   不说玩笑话了,秦绥之又看过今年祁州给地的粮仓储备,周肆现在每打一处地方都要消耗不少粮食,要不是近几年有意存粮,加上海外也有粮商过来卖粮,还真支持不住这么大的缺口。   现在战场又一分为二,送去西北给郑铁的粮食要先一步出发了,送去澜州的粮食也不能等太久,过年兵营肯定消耗了不少存粮。   “外出征战的士兵肉蛋的份额可都送到他们家里去了?”肉蛋这东西,不大好运输,在外征战的士兵都是把份额送到家里,留在黑熊寨的兵丁也多是拿到之后送回家里,毕竟在兵营还真吃不上。   “都送去了,没有家人的士兵我便让人把肉蛋折成钱记着,回来再发放。”   打仗吃肯定是吃不好的,就算是冬天,也不见得能吃到鲜肉,能够吃一口腊肉都是不错的伙食。   去岁过年的时候,大当家在北面买了不少肉,又在南境调了一批腊肉过去,才勉强让将士们过了个好年。   也是黑熊寨粮食产量高,才能腾出人手养鸡鸭豚鱼,加上治下百姓手里也有几个子了,对肉类的需求也大,不然哪里能一口气调这么多肉去北面。   在黑熊寨当兵的好处那都是肉眼可见的,现在黑熊寨已经不怎么征兵了,因为兵力够用,甚至听大当家的意思,打下京城过后,会让一批最早入伍的兵丁退役。   所以现在参军的名额很是宝贵,像鹿鸣府,原本还拗着不肯叫家中姑娘哥儿去参军的人家已经在四处托关系打听,看能不能得一个参军的名额。   奈何鹿鸣府这头征兵数量已经饱和了,要是再开放可是不给别的地方活路,像是近两年的新兵,多是出自琼州和蜀中,另外三州都不怎么征当地的兵力。   如今队伍更是打到北面去了,周肆肯定还是要留兵力缺口给北面的州府,南境这里,只要不发生什么大规模的战役估计几年之内征兵的数量都不会太多。   ……   “粮食到了,管后勤的主管,赶紧过来点点。”江船上下来的汉子扯着嗓子在兵营里喊,不过一会,一位年纪不算大的郎君过后,拿过账册开始核对南境那边送过来的粮食。   过年兵营消耗的粮食比平日要多一些,开春后的补给就比从前快上不少,又是江船运送,粮食的折损比陆运少了大半,只要不遇上江船坏了进水这样的恶劣情况,拉多少粮食就是多少粮食。   船员吃喝用的粮食,那都是另算的。   “下次送粮是什么时候?”那头管后勤的郎君在点数,这头便有兵营汉子过来打听消息。   “这次粮草够吃三个月的,要是你们速度快,下次说不准咱们的江船还能去京城旁边的江上给你们送粮食。”因为后勤一直跟的上,打仗的粮草基本不会带太多,不然在路上也是个负担。   “三个月肯定能打下京城,不过都到京城了,咱们的粮食不该从大燕的国库里讨,怎么还要南境送。”大燕也只穷过一阵,这几年国库可没什么大项支出,正是正富得流油的时候。   “国库的粮食到时候肯定要分给百姓做工用,你们呐,还是规矩吃南境的粮食吧。”南境的粮食,尤其是双季稻,因为产量高,味道就显得一般,而北面有些地方还种从前的稻子,味道比双季稻要香,可不让吃多了双季稻的汉子们嘴馋。   “唉,也是黑熊寨把人嘴给养叼了,从前咱们哪里还会嫌弃粮食不好吃,只要能吃饱,米糠混着糙米也多的是人抢,现在大白饭顿顿吃,盐也管够,甚至不打仗还能给咱们尝尝糖的味道,可不叫人想吃吃那香米是什么滋味。”   “等大燕打下来,你们拿着这几年在兵营赚的银两退役,还愁吃不上香米?”当兵,就是最普通的兵,按大燕的钱看,每月都有一两银子,几年下来光是饷银都有几十两,更不说还有退伍费,还给安排差事,那是后半辈子都不愁的。   “说来有些汗颜,刚参军那会我还想着能赶快退役,这会子上头说等打去京城就能安排一部分人退役了,我又舍不得。”   兵营训练,再没有比这苦的,可像说话的汉子已经在军营混了五六年了,再苦也都习惯了,一时间要说叫他们退伍回家,还有些不自在。   “这有什么,现在南境使钱都不能给自家孩子安排一个当兵的名额呢,等仗打完了,这当兵的名额就更宝贵了,旱涝保收,可比自己哼哧哼哧在工地上干活合算。”   当兵苦,工地上干活也苦,虽然说做到大工那工钱肯定不少,但福利却是比不上当兵的,还有工地上做事,总是要有活才有钱拿,这活呢也要有人脉才好接。   寻常小工打打零工多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也就够养家糊口罢了,想要买房是不行的。   “我听上面的人说,日后招兵可都是要考文化的,体魄文化都过关,那才能征,你们家里要是想送孩子去当兵,不如先送人去府学县学读两年书,把字认全了,能胜过大半想参军的人。”   “当真么?”   “自然是真的,你没看大当家给府学县学每年投了多少钱,以后咱们的娃娃都不会再目不识丁,那兵肯定还是要征呀,这征来的兵可不就个个识字了。   只是要咱们娃娃长起来,还要几年嘞,现在黑熊寨治下大部分都还是文盲,能够识字的终究是少数,你家孩子要是年纪够了,又占了认字的长处,体魄也不差,凭什么不要你家的要人家不认字的。”   当兵也是要学认字的,和工地工坊支持自愿学些不一样,当兵夜里必须要跟自家小队长学认字,白日里哪怕累得能倒头就睡也不能错过。   黑熊寨的老兵字必须是认全了的,不认全也不行,想要往上升,文化课不及格,前程可就难走许多了。   “多谢兄弟今日一席话,回去我就把我家小子送去府学读两年,他现在年纪还差两岁,整日舞刀弄枪就想着参军,奈何现在参军名额不多,大家伙也都吃饱了,如今十五六岁的孩子一个个身板子都不差,他也没什么优势,要是能靠认字出头,到时候我还要请兄弟吃上几顿饭才是。”   “可别,咱们军队有纪律。”若是在大燕当兵,莫说有人请客会拒绝,甚至上街上的馆子打牙祭也不见哪个给钱的,有时候当兵的,尤其是在大燕当过兵的难免抱怨,但谁也不敢违反,别看这事小,真叫上面的人知道了,严重都能劝退。   “兄弟哪里的话,我送粮食过来还不知道你们军队的规矩吗?到时候等你休息上门让我浑家给你做,总不能休息走亲访友也不许吧。”   其实这汉子想说退役的,但仔细想想万一人家想留在军队,说退役不是得罪人吗?于是改口休息。   “那也得咱们两家靠的近,当兵的休息也只能回家里可不敢去其他地方瞎晃悠。”上门吃个饭,只要不是山珍海味的,也不打紧。   “粮食点好了,过了画押。”好一会功夫,郎君才算是把粮草清点完,几万人三个月的嚼用,光是摆在地上,都是堆积如山,也亏得没人敢黑心肝换粮食,不然清点数目的郎君还要一袋袋打开查看。。   “来了。”   粮食交接完毕,负责兵营伙食的伙头兵就开始一袋一袋粮食往仓库送,这些可是他们三个月的口粮,须得极为小心。   之前副队长给他们上课的时候,讲过以前打仗,最喜欢偷袭别人粮草,只要把粮草烧了,这仗也就打不赢了。   所以兵营粮草附近都有伙头兵值守,就怕大燕出个不讲武德的家伙过来烧粮仓,尽管水路方便,粮草真烧了也能让南境送过来,但损失这么多粮食也心疼。   好在黑熊寨安营扎寨的地盘都是考量过的,大燕就是想釜底抽薪也没这个机会,大军又开始整顿,准备往花州去。   这次领兵的主帅换成了大当家,要是在其他战场,阵前换帅都是兵家大忌,但到了黑熊寨,郑队长换成大当家,下面的士兵斗志反而更昂扬。   若是郑铁晓得他手里的兵一个个倒戈的这样厉害,指不定回来的时候要公报私仇给人加训。   澜州往西与花州和离州接壤,而京城位于离州和花州的交接处,算下来大军其实应该是占离州一半的土地和花州一半的土地,就能到京城。   但因为越靠近京城人口越密集的缘故,大军赶路的速度要忙不少,没有大型交通工具的情况下,人只能纯靠走路,打大燕这一年多功夫,光是路上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若是黑熊寨的马匹足够多,在北面官道都是土路的情况下,速度能快不少,但黑熊寨的士兵会骑马的不多,马匹赶路还要给马准备粮草,且赶路的情况下最好有两匹能够换乘的马匹,不然赶路太久马都要在路上累死了。   而大燕还不至于出动骑兵对付,总和考虑肯定还是步兵更合算。   好在黑熊寨兵营每天跑五公里都是基础训练,有时候还会有加练,耐力足够,加上赶路的时候,火头营准备的粮食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油盐是给够的,吃饱喝足只走路,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花州离州在北面的州府中人口名列前茅,但花州离州的土地有限,到时候如果要南迁人口,这两州是首选。”武疆在京城生活过,京城附近的情况也或多或少知道,其实真的比人口京城这个单拎出来的都府在州面前可能不够看,只是比起府来说又多了很多。   光是一个京城,大约就有一百二十万到一百五十万的人口。   这还不包括外来的禁军数目,因为这些禁军多不是在京城里活动,是在京城外受训。   “如果我要定都渔阳,京城会有多少人过去?”都城在哪里周肆已经定好了,渔阳距离京城不算近,有七百公里。   “只怕不会少。”不说别的,京中世家只要没被抓去牢里,都是要跟去新都府的,他们最是清楚,皇城根下才好出头,继续守在京城,什么都捞不着。   “渔阳现在的人口有多少?”渔阳还在大燕境内,但已经比较临近北邙,若是北邙尚在,国度定在这里,若无强悍的军队守卫,北邙人能隔三差五过来打秋风。   现在北邙亡国,这么大一片土地可不能放着不管,自然新都府要靠近北邙一些。   “渔阳原本应该也和京城一样,有上百万的人口,但随着北邙势强,不少百姓南迁,如今渔阳人口应该不足百万。”   这些年征战,北面人口损失很严重,虽然在京城附近还能看到欣欣向荣之景,但离开大燕腹地,去到边关,人口肉眼可见再减少。   “少点也好,迁都也不会太拥挤。”不说定都后京城会有多少人过去渔阳,但是黑熊寨大部分跟着周肆起家的官员都要过去渔阳。   虽然他到渔阳后会修建官员的宿舍,能够帮外地过来上班的官员节省住宿费用,但很多上班的官员应该更想自己在渔阳买一套房子。   “大当家这就想错了,但凡你要定都渔阳的消息传出去,只怕各地多的是人要涌入渔阳购房,我看还是等打下京城,先派人去接管渔阳再宣布为好。”   渔阳比京城的位置更北,冬日少不得要冷的人打颤,但这点冷比起在皇都安家又算不了什么。   而且现在渔阳应该在北面州府中算破败的,需要先派遣一队人马过去重修规划渔阳的城池,总不能真正的皇都还比不上在南境的临时都府。   如今鹿鸣府不敢说比京城繁华,因为鹿鸣府内的房子多讲究务实,没有花里胡哨的雕梁画栋,但外来人走去鹿鸣府,那只有惊叹的份。   整座府城就没有贫民窟,百姓住的地方也是干净的很,就是菜市场每日都有雇人打扫,虽然说气味上肯定有些不好闻,但在视觉上很舒服。   反观京城,贫民窟是不少的,这些百姓多是祖辈就生活在京城,有一套遮风避雨的房子,但后代没本事修缮,房子便越来越破旧,慢慢的一大片老房子就形成了现在的平民窟。   除去贫民窟,京城里也是有乞丐的,乞讨的人都有好手好脚,但因为没有京城户籍的缘故,多是寻不到差事,便是当乞丐也要小心平日里京城巡街的卫队,说不得人家看你不长眼,就要把你赶出京城,再不让进来。   渔阳作为新都,条件肯定要和鹿鸣府看齐,左右现在黑熊寨多的是能工巧匠,不若直接从南境聘一队人过来,把渔阳旧城炸了,重新在上头修一座城出来。   比起改造旧城,直接修新城不说要省多少功夫,单是城市规划这一块就方便不少,也别看修城要时间,只要一声吆喝,多的时候南境的工匠愿意过来做事,而北面也不缺做工的人手。   总归大当家已经亲口说了定都渔阳,下面的人便要行动起来给大当家拿出一份可行的方案,都要到一统天下的时候了,总不能事事还要靠大当家操心不是。 第252章   “又打起来了?”起北城里,一些逃不出去只能在家避难的妇人们聚拢说闲话,平日里这闲话还能说哪家猪下崽,哪家鸡生蛋,今日不约而同说起了城外黑熊寨打过来的事。   “可不是,我听着那动静都吓人的很,不是说黑熊寨在打山州吗?怎么突然转道来了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当日西北军将军下令关城门,我还以为是西姜蛮子打过了。”说话的妇人面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不是,幸亏后来得了消息说是黑熊寨打过来,那什么邸报上不是说黑熊寨的兵不会伤及百姓,比起动不动就烧杀抢掠的西姜蛮子,还是黑熊寨过来更好些。”   起北城成为边境城市也有七八年了,也是近几年西姜蛮子没过来骚扰起北城的百姓日子才好过了些。   不然西姜蛮子见天的过来,起北城哪有如今的繁华。   “不错,我看西北军一个个也是没本事,黑熊寨才打过来多久,手里的地盘就丢了不少,没准黑熊寨连大燕丢了一半的从州也能打回来。”   “能打回来最好,原本从州多大的地方,咱起北城还是从州首府,日子便是再不好过也比如今强,结果西姜蛮子占去一半,亏得没有全打下来,不然咱们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   “谁说不是呐,咱们命好能活到现在,可从州被划出去的地盘有多少同胞都被蛮子抢杀了,这两年不是有不少商人过去西姜那边的从州做生意嘛,回来的人都说那头人都没几个,多是西姜迁过来的蛮子。”   “快别提此事了,每每提到我都恨不得问一问咱们脑袋上的皇帝可有把从州百姓放在心上,若是有怎么会舍得叫从州百姓受苦,若是没有,咱们年年缴纳赋税又为的是什么?”   从州参军的儿郎数量居高不下,甚至不少娘子郎君都会一二把式,就是怕西姜蛮子打过来,只能任人欺凌,所以从州百姓的民风一向是彪悍的。   其实你告诉百姓要有家国大义,那基本上是对牛弹琴,改朝换代只要不迫害百姓,哪个做皇帝他们都不介意。   毕竟你不能指望他们连饭都吃不饱还想着要抵抗外敌,也不能指望他们大字不识一个,讲究家国情怀。   如果说今日丢了的土地是北面任何一个州府,他们或许都不如现在义愤填膺,奈何他们就身处从州,是遭受苦难的那群人,可不是最懂国破家亡的下场,因此就算是从州百姓大多目不识丁,也依旧明白保家卫国的道理。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虽然听闻黑熊寨打去北面了,但大燕皇帝一日没有换人,咱们也不敢胡言乱语,叫人听了去可怎么是好。”   “没错,城里还有西北军在,这群兵贼可不好相与,再说了,从州丢了一半是先帝在的时候发生的,怪不到如今的皇帝身上。”   新皇帝在位,至少起北城的情况比先帝在的时候强,有先帝做拉踩对象,新皇帝在从州百姓眼里也算不错的了。   “我如今只想黑熊寨快快取代了大燕,早些把西姜拿群蛮子赶的远远的,咱们和子孙后代也过上一段时间好日子。”   有郎君低低说出这句话,而聚拢一块做针线活的妇人郎君也低下头,没错如今从州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样想的。   黑熊寨,早些打过来吧,他们还等着黑熊寨带他们过好日子呢。   ……   “西北军倒也有几分本事。”郑铁这几日和西北军交手,虽然从大当家哪里知道西北军内部糜烂,还以为跟琼州海军一样不堪一击,但真打起来,西北军原胜琼州海军。   若不是郑铁机警,说不得还要吃个暗亏,不过也是,琼州海军多少年没跟人打过了,西北军再不成,如今兵营里的也都是上过战场的,见过血的兵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也是西姜军队过于能打,才显得西北军无用。   “也就嚣张这几日了,等他们手里的东西用完,还不是得乖乖投降。”新提拔上来的副队长话有些高傲,想是也不大看得起西北军。   “吩咐下面的兵丁,佯攻次数可以再增加一些,早点解决我还要对西姜蛮子动刀呢。”大当家那边的兵力已经到花州了,想要赶在大当家拿下京城前取得整个从州,速度不能慢了去,不然贺礼送迟了他也没面子。   想想他老郑送贺礼,一向是能送到人心坎上的,大当家的夫郞就是他抢回去的,这会子把从州全打下来,是为了赶上大当家登基前,把中原的土地全拿回来,凑个好兆头。   “好勒,郑队长你放心,咱们也都等着对西姜亮刀呢,大家伙都知道大当家要入京了,可是铆足了劲要在大当家登基前把从州打下来。”他们这些当兵的,多是得了大当家恩惠才活下来的,不光他们活下来他们家人也因为他们当兵活下来了。   活命的恩情比天还大,老话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奈何他们个个都是大老爷们大当家也看不上,如今只能拼了命给大当家多打些地盘,左右死了大当家也会善待他们的家人,到时候还能挣个‘功臣之家’的牌匾回去光耀门楣。   就是老娘看到了,也会觉得他给家里人长脸了。   “得了,你们一个个也别打太多鸡血,好不容易咱们黑熊寨要建国了,可别倒在半路上,怎么也要看着大当家坐上皇位才是。”郑铁算是怕了手下人不要命的打法,眼下西北军还不至于要他们拼命打,只管消耗完西北军的火药,剩下的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   “是。”的确要活着,不然一路过来,没见着黑熊寨最辉煌的时刻,哪个心里受得了。   三万兵丁周旋西北军,七万苏家军在西姜和西姜军队对持,而北面,黑熊寨大军势如破竹,以雷霆之势碾压花州和离州两州之境。   看似天下只有一个北邙还相安无事,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在等着黑熊寨到达京城的那一刻。   京城投降,大燕境内便没有再反抗的理由,北邙也能顺理成章的并入黑熊寨,苏家军也能改换旗帜,打着黑熊寨的旗号和西姜军队一较长短,说不得大当家一个高兴,还再送几门钢炮过来,打的西姜人抱头鼠窜。   一时间,天下人的目光似乎都汇聚大燕京城,连带着京中朝臣也开始准备接见黑熊寨的衣服。   史书上改朝换代,新君入京朝臣都是要穿朝服接见的,即便是旧朝服那也代表着身份,但有人听闻周大当家不准备接禅位诏书,就想着要不要干脆差人赶制黑熊寨的官服。   眼下黑熊寨的官吏制度多还是参考大燕,品级区别不大,可又怕到时候黑熊寨准备罢免他们的官职,穿了新朝服反而闹笑话。   如此商量数日,没人得出结论只好去求助秦尚书令,如今也不该叫尚书令了,有这新君岳丈的身份,秦家就算是世家也还是如日中天。   说不得到了新朝,秦大人依旧能做个新的‘尚书令’。   只是外人纷纷对秦家投以羡慕的目光时,秦大人反而闭门谢客,颇有不与外人结交的意思。   唯有小秦大人每日还会出门,不过都是去布行成衣铺首饰铺这样的地方,消息灵通的人家是知道秦大人早几年前就把自家夫郞和儿夫郞都给送去黑熊寨治下了。   可怜小秦大人新婚燕尔,还没腻歪够就和夫郞分居两地,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听闻小秦大人的正夫离京的时候,已经诞下幼子,才两个月大,到如今也该有五六岁了。   孩子打出生就没见过父亲,回来京城还不知道亲不亲近小秦大人,更有恶意揣测者,道小秦大人的夫郞莫不是在黑熊寨攀了新高枝。   说话的人自然是吃不得葡萄说葡萄酸,这几年因为小秦大人夫郞不在身边,有意讨好秦家的官员,巴不得把自家适龄的姑娘哥儿往小秦大人的后院送,就是个妾室的位置也多的是人争着抢。   秦慕之几番推拒,最后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才把这些人都回绝了,可惜他们贼心不死,秦慕之不接受,秦家不还有其他子弟。   成亲的不论,未成亲的也还有一大把,还有那丧心病狂的连出了五服的秦家人都找上门了,这也罢了,连给秦大人屋里塞人的法子也能做出来。   可见京中有些世家的确是疯的厉害,本家这边秦大人是下过令的,勿要做多余的事,但能管的了本家难道还管的了旁支吗?   秦慕之冷眼看着不少旁支子弟在京中寻欢作乐,心里直骂这些人蠢货,他和父亲,明摆着是周肆的岳父和大舅哥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格的事,你们一个个旁支倒是跳的欢。   莫不是以为自己能比过他们二人的分量?当真以为这位周大当家,是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人不成。   索性他们还有几分顾忌,没有私下里作奸犯科,真要是敢打着黑熊寨的名头在京城欺男霸女,保管黑熊寨过来毫不留情的刀了这些人。   回到家中,秦大人将儿子请到书房议事。   “东西都买好了?”秦大人是知道自己儿子在给阿耶、小弟、夫郞儿子准备东西,也没有拦着,但这些日子进进出出,该是把要买的东西都买好了。   “好了,父亲放心,之后我都不准备出门了。”秦慕之知道父亲是想提醒他这段时间低调些,周大当家目前为止只娶了一位夫郞,不少人家都盯着呢。   若是等周大当家入京过后,也不能送自家姑娘哥儿入后宫,说不得会打前朝抓秦家的把柄再废后宫的主意,所以他们必须小心谨慎。   “你知道轻重就好,我晓得你与夫郞孩子分开几年,心里自然想念,但即便再想也要等黑熊寨打过来之后,他们才会回来。”   “知道了父亲。”秦慕之提及夫郞儿子心底一片柔软,说来又有几分失落,他家小儿如今肯定已经能利落的说话了,只怕把弟弟弟夫都叫了个遍,也还没喊他一声父亲呢。   “你叔伯他们最近可是张狂起来了?”   “叔伯倒是不曾张狂,不过堂兄弟们常在外面见到,近来喜帖也收到不少,只怕还有一些送不出来的喜帖没递上门。”他们一脉是秦家主脉,旁支送请帖,多是娶正妻或是正夫的时候,若是纳妾连知会都不必知会一声的。   “我已叮嘱过,也算是全了兄弟之情,他们若是连自己儿子都无法约束,日后怕也是个后患。”   “不错,但我瞧着他们也只花天酒地,没做太过出格的事,想必到时候能保下一条命。”   “能吃个教训保住命最好,自古开国皇帝坐上皇位,总要杀一批旧人祭天,他们这时候得来的欢乐,都是偷未来的时光,便让他们去吧。”   黑熊寨入京,那些被逼嫁过去的姑娘哥儿有了更好的选择,说不得当即就会抛弃他们这些无用的纨绔子弟,到时候人财两空谁也怪罪不上。   “是,父亲。”   秦慕之离开,秦大人捋了捋胡子,其实比起秦家,他更担心的还是绥之,周肆入京过后,当真能够还守着绥之一人吗?   这谁也不敢料定,总之他要做好绥之与周肆闹开的准备,前半生苦苦想要收复北邙西姜的抱负,已经完成了一半,另一半也会在不远的将来完成。   家国大事处理完了,他也的确该把心思多放在家中。   ————————————   驻扎的大帐内突然传出一声喷嚏,许粽已经习惯大当家冷不丁来个喷嚏了,估计就像是大当家说的那样,八成有人在念叨他。   这不,刚刚在账内揉过鼻尖的周肆从账内出来,虽然说已经是暖春了,但北方总还是时不时有一股冷意。   若不是身体强壮的人,只穿单薄的春衫在这个天气行走,少不得要感染风寒,去寻大夫抓几剂治风寒感冒的药来吃。   好在现在大军是安营扎寨,火头营那边能放开手脚给兵丁们做一顿热乎的好饭,这个天气人肯定还是要吃大白饭才能饱腹,只是饭打来也容易冷,要配上一碗热汤暖胃。   几万人的伙食不是个小数目,火头营的锅都架了不知道多少口,为的就是准时让大家伙吃上午饭。   周肆在兵营一向是不开小灶的,将士们吃什么他也跟着吃什么,若无军情大事,还能出帐子跟将士们一块吃。   一年多来行兵打仗也都吃惯了这样的伙食,周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大当家,今儿还是再外面吃吗?”   “外面吃吧,一个人在帐子吃也没什么意思。”若是绥之在,他倒是能够和人在帐子里一边吃饭,一边说些亲密话,他自己一个人,还不如跟着将士们一块吃,听听他们在兵营发生的趣事。   “也不知道今儿个正午吃什么?我都闻着火头营那边传来的香气了。”许粽咽了咽口水,要说有多饿也是没有的,即便是早饭,因为在北面能轻易买到面粉,馒头也是管够的。   主粮吃下去,再配上咸菜,还是很抗饿的。   “今日有肉。”   “肉?怎么好端端的弄来肉了,难不成是向周围村子百姓买的?”但周围村子才多少人养家禽,豚不必说,鸡鸭不是特意养,有个七八只都是多的,说不定下的蛋打进汤里,都不够几万大军喝汤的时候见着蛋花的影子。   “是抄家来的,正好附近有个庄子,里面养了不少家禽,我让武疆过去走了一趟,虽然说一个庄子的产出不够几万人分的,但汤里见点肉沫还是能行。”   许粽懂了,大当家这又是打土豪去了,路上给将士们开荤来的肉蛋,都是出自这些世家豪族的家产。   肉沫也好,总是能见点肉影,加上在汤里,连带着汤都有油水,说不得运气好还能分块肉,解解馋也是好的。   连跟着周肆身边的许粽都这样想,等正午开饭的时候,兵丁们更是一个个跟八辈子没见过肉一样,胡吃海塞的喝汤吃饭,今儿汤里可是油水管够,肉一人都能分上一块。   这么美美吃上一顿,吃饱的兵丁几乎个个都解了身上甲胄的扣子,松快松快肚皮,周肆也难得多吃了一些,不过还能保持作为主帅的矜持。   周大当家还是有一点偶像包袱在,众目睽睽之下还真做不出其他兵丁懒散的样,又和大家伙聊了一会儿,挺过午睡的困劲,才回到帐子里做入京的准备。   是的,现在队伍已经距离京城不远了,之所以没有一鼓作气攻过去,也是给京城那边一点反应时间。   ……   “我这衣冠可还端正?”京城门口,除去迎接大军凯旋的时候,还不见有这么多达官显贵站在城门下。   今日太阳也大,有人怕冷朝服里多塞了几件衣裳,打早上站到现在,一个个都汗流浃背,却也不敢有什么牢骚。   “还算端正,只是黑熊寨再不过来,可就不保证了。”大燕人爱美,就是男子也不例外,世家和士大夫们最喜欢脸上敷粉,若不是知道黑熊寨没有这个规矩,只怕今日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在脸上敷一层厚厚的粉底,一流汗脸上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唉,也不知道到时候周大当家过来,咱们是叫‘恭迎陛下好’还是叫‘恭迎大当家好’。”   要说叫陛下,黑熊寨还没登基呢,他们开口岂不是于理不合,也显得过于谄媚了。   可要说叫大当家,他们又成什么了,大当家那都是土匪头子的称呼,他们跟着叫不是儿戏嘛。   “你我考虑这么多做什么,总归前面有皇帝和秦大人顶着,到时候看皇帝和秦大人怎么开口咱们再接着开口就是。”只要黑熊寨一日没有改头换面,那大燕还是名存实亡的,名头在他们这些大燕朝臣就不能不恭敬。   “也是。”   正说着,这群文人远远的就听见动静了,不怪他们连人影都没看到就知道黑熊寨过来了,实在是几万人的队伍光是走路也能闹出不小的动静。   不少人都伸长脖子往前看,终于,一群小黑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他们就这样看着黑影慢慢变大,迎面而来的压迫感也逐渐增加。   为首的人目前还看不清面貌,但能瞧见人身骑黑骏,手拿一杆七尺长枪,身上的甲胄在烈日下反射出锐利的光芒。   待再近些,有些眼神好的人终于看清周大当家相貌,果然如传说一样的年轻,这副模样还是打下天下后,那么起义之时又该何等年轻气盛,单是想想就叫人觉得心潮澎湃。   年轻、锐意进取、文成武功都极好,这样的人当皇帝,几乎可以遇见之后的清明盛世,若是能够在此等帝王手中做事,必能名留青史,就算是世家,也难逃名利二字,更不论青史留名。   与群臣的激动不同,站在最前面的皇帝几乎面色发白,这不是被黑熊寨大军吓的,而是他身体不好,长时间站在外面,已经有些发晕了。   好在他还是皇帝,还能保留几分体面,头顶上有遮阳的黄罗伞,能够遮一二烈日的光芒。   他已经年过三十,说来也不年轻了,但他继位的时候几乎也才在周大当家这个年纪,奈何没有本事力挽狂澜救大燕这座将倾之厦。   若是他有周肆这样的本事,或许大燕也不会亡国,也好,这样的枭雄接手大燕,建立新朝,也实在叫人心服口服。   马蹄声已经很近,但对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不足皇帝三米处,周肆勒停了黑追,目光扫视城门前乌泱泱的人群,大多都是一副身宽体胖、不事生产的模样。   这就是大燕民脂民膏供养起来的群臣模样,也没有太让人吃惊的地方,说到底还是人,并不会因为吃多了百姓的血肉就变成三头六臂的妖怪。   “大燕即日起,我接手了。”周肆没有客套,甚至都没有下马,只略微提高音量,在宽阔的城门前,夺去了大燕百年基业。   闻此言,皇帝踉跄了一下,又被一旁的太监扶住,站稳后,皇帝对上周肆的眼睛,大笑一声,便跪了下去。   “恭迎陛下。”   随着皇帝表态,身后的群臣也不再矜持,齐齐下跪行礼,嘴上说着每日上朝都要说一遍的话——恭迎陛下。 第253章 卷四·君临天下   春末渐暖,换作往年,京城正是热闹的时候,可今个儿倒是冷清,街上的铺子都关着大门,连大道上也不见什么人行走。   想来在京城被定都为大燕国都后,还是头一回如此寂寥。   皇宫里,周肆的人已经彻底接管了,大燕皇帝太后以及从前在宫里的宫人都给送出去了,皇帝和太后不怕没有地方安置,都是有私宅的,而宫里伺候的宫人,就要想法子安顿,遣散回家也好,安排做事也罢,总归后面也不会回宫做事。   这事不必过周肆的眼,因为黑熊寨大军入京后,有的是事让周肆办,例如昭告天下黑熊寨已经夺取了大燕,其余州府该要乖乖投降,等着黑熊寨过去接手。   几乎一个月都不要想有休息的时候,而祁州那边收到消息后,除了君凯之暂时留下安顿祁州诸多事宜,秦绥之连带着其余在祁州办事的官员,都已经启程去京城。   因为还没说迁都的事,所以君凯之估计他们几个多半要留着等迁都的旨意下了再说离开的事,唯有莫昭旭要先走一步。   大当家这头传出定都渔阳的消息,情报队已经利落的把渔阳的地形图全摸出来了,转头送到莫昭旭案头,叫工部的人连着赶了小半月,才堪堪把渔阳都城的构造定下来。   大当家看过渔阳设计图点了头后,莫昭旭就在祁州发布了征工的命令,已经有不少工地上的好手愿意跟着莫昭旭去渔阳建新都,甚至有不少人为了这个机会还打起来了。   “昭旭啊,你过去可得给我们兄弟几个留意留意住宅,虽然你设计图上有给咱们当官住的宿舍,但日后我们退休了,肯定是要从官舍离开的,到时候渔阳的房价还不知道要涨成什么样,我得先趁着没多少人知道这个事,定下一套院子养老。”   君凯之声泪俱下的和莫昭旭交代,他也不贪多,只要有一套房子就是,至于说儿子日后怎么办?那就是君睢自己的事了。   毕竟这小子入了山水书院读书,每年拿到的补贴虽然还赶不上他这个当爹的薪水,但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更不说眼看着臭小子要从山水书院毕业,眼下从高等学府毕业的孩子,没的说个个都是前途无量。   说不得干上两年工钱就要超过他这个当爹的,在渔阳买一套房不算难事。   “我知道了。”莫昭旭这段时间实在忙的焦头烂额,如君凯之这样交代他的人不在少数,都想着要在渔阳买套房,也不看看,渔阳地盘哪怕再大,也经不住这么多人挤过去住。   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过后,莫昭旭总算是得以逃生,带着浩浩汤汤的工程队伍出发去了渔阳。   而祁州不少老百姓也在筹谋要不要跟着大当家去北面生活,鹿鸣府能有今日繁华也是得益于大当家在,大当家一走,祁州还能保持从前的繁华吗?   黑熊寨崛起不过几年时间,鹿鸣府原住民也多还在,原本钱宝来当府尹的时候他们过的什么苦日子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痛哭流涕,大当家一走,下一个当官的也是钱宝来那样的人怎么办?   只是到底能下狠心过去渔阳的再少数,不说大部分人不愿意背井离乡,单单就是钱财也是个大问题。   别看鹿鸣府的百姓是第一波富起来的人,但不少百姓都拿钱置换了产业,改善了生活,再存下一点应付意外情况。   一家子要去渔阳,不提路费花销,单单过去了能否寻到稳定的工作都是个问题,若说过去渔阳就能继续做工,便是去钱庄贷些钱出来在渔阳置办一处民宅许多人也愿意,可问题的关键就是没有稳定的工作。   渔阳城要重修,渔阳城内还有几十万百姓在,便是黑熊寨修工坊也都是之后的事了,这会儿估计还是要多雇本地人修建新城,如此他们过去一时间只能卖苦力,青壮还好。   黑熊寨治下的汉子个个身强体壮,娘子郎君虽然也比大燕境内的娘子郎君能干,但总不能叫在祁州能织布、造纸的人过去渔阳搬石头挖土吧。   如此祁州大部分想要跟大当家去渔阳的人都歇了心思,他们是不成了,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他们的孩子。   而愿意过去、且能过去渔阳的人,早已经动身了。   就说刘奉一,自蜀中被摆平后,他便回祁州定居,现在周肆打算定都渔阳,他便处理了祁州的产业,拖家带口的往渔阳去。   他与月哥儿已经成亲了,连孩子都两岁多了。   “为何一定要去渔阳?”月哥儿坐在马车上,瞧着正在逗孩子的刘奉一,终究没忍住问出口。   “还以为月哥儿不会问。”刘奉一来了精神,因为月哥儿从前是伺候他的宫侍,虽然二人关系亲近,但月哥儿也一直守着下人的规矩,即便现在成亲了,也没能改过来。   就像这次他决定去渔阳,直接把祁州的买卖都打发出去,本该是大事他给月哥儿说了过后,月哥儿一声不响的把行李收拾好,都出了鹿鸣府好几日了,依旧闷不做声,实在让刘奉一想说话的嘴都张不开。   “想问很久了。”从第一回听刘奉一说他就想问,但经年累月的本性被压制,一时间倒也张不开嘴询问。   今日也不知怎么的,瞧着殿下逗弄孩子,猛然间就脱口而出了。   “我是蜀王血脉,以往黑熊寨大本营在祁州,我留在鹿鸣府,也当是投诚了,现在黑熊寨的发展重心要转到北面,我在留在祁州,难免有人会怂恿我回蜀中。”   现在知道他是蜀王儿子的不多,但也不少,黑熊寨重心还在南境,这些人有所忌惮或许还不敢露头,一旦黑熊寨离开,明里暗里和他接触的人绝对不少。   他是没有继续当蜀王的想法,只想着一家人能够当个闲散富人,一辈子平平安安。   而要实现这个愿望,就不能留在祁州,甚至说不能留在南境,纵然周大当家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但他不能赌人性,万一日后周大当家当了皇帝性情大变怎么办?万一日久天长他被哪些人说的心动了怎么办?总归不能留在南境。   去渔阳定居,一是为投诚,向周大当家表明他没有其他心思,也是绝了那些人的妄想;二么,刘奉一看着怀中的小哥儿,他没法继续从仕,但他的孩子可以。   祁州便是黑熊寨起义的地方日后也赶不上渔阳国都,要想孩子以后有更好的发展,渔阳是一定要去的。   月哥儿静静看着刘奉一,原以为他家殿下生性散漫,却不想殿下认真起来,反倒是叫他头回认识一般。   若是没有黑熊寨,殿下能够做蜀王,蜀中的日子也不会太差,不过他一个伺候殿下的哥儿大抵是不能做殿下的王后。   现在这样,很好。   也不知渔阳是不是如鹿鸣府一样繁华热闹。   ——————————   莫昭旭站在渔阳的城墙上,有些牙酸的看向整座渔阳城,虽然来之前情报队已经告诉他渔阳这多年因为北面战事,破败了不少,但没人告诉他渔阳破败至此啊。   如果他没记错,渔阳没有被北邙的军队入侵过,怎么这里跟个难民窟一样。   “渔阳到底是北面州府,再破败也比以前鹿鸣府要好。”和莫昭旭不一样,过来的工人里有出身鹿鸣府的,瞧着渔阳的模样比黑熊寨过来前的鹿鸣府要好,忍不住感叹。   “是啊,而且渔阳都这么破了还有这么多人住这里,当初鹿鸣府可是直接跑了一半的人。”   “别说废话了,人多咱们才能招更多工人,渔阳也能更快修建好,大当家也能尽快过来定都。”黑熊寨邸报上已经宣告了大燕亡国,黑熊寨取而代之的消息,只是眼下定都的消息还没传出来,国号自然也没有定,不少人猜大当家想必是准备等渔阳修好了再说改国号的事。   “放心吧,咱们干过多少工程了,就说鹿鸣府那都是咱们一砖一瓦重修的,有经验。”不过说起来渔阳的规格肯定要比鹿鸣府高不少,别的不说,单单是渔阳的主道,至少都要十驾马车齐头并进行驶才行,还要留出人行道。   这样看,渔阳修建需要的水泥粉数量,得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幸好北面矿石不少,不必从南境送过来,能节省不少时间。   工程队抵达渔阳后,探测完目前的情况便如火如荼的干起来,半点不见偷懒,甚至不少汉子还想要夜里加班加点,反正现在黑熊寨有煤油灯和沼气灯,夜里也能干不少活,若是能够三班倒,工程速度还能更快些。   最后被莫昭旭一力镇压,虽然说新都修建必须要快,但也不至于如此草菅人命,夜里做工多危险,要是出点什么事怎么对得起大当家。   左右快要入夏,白日本来就比较长,莫昭旭定了两班倒的计划,既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一点不耽误工夫,也能让工人不至于多度劳累。   ……   皇宫。   秦绥之进入御书房,见周肆正在御案上写字,待他走进一看,是个略带潦草的齐字。   “齐?”   “国号定为‘齐’,如何?”周肆早知绥之进来,没有抬头道。   “可是取祁州的祁?”历来国号多是取发迹地和姓氏,周姓往前数,其实是有一个大朝代的,虽然没有说国号不能重叠,但建国的皇帝都避讳和前朝同国号,毕竟国号不管是字,还承载着一国气运。   而祁州算是黑熊寨的发迹地,若以祁为国号倒也可行,只是不知周肆为何以齐代祁?   “这倒不是,只是想中原分裂也有两三百年之久,我有意收复所有中原丢失的国土,齐字当是个好意头。”于国号上,前些朝基本上把合适的字都取了,他自然不能拾人牙穗。   “如此解释,好似除了齐在没有别的比它更合适的字。”大燕统一中原腹地前,中原已经乱了百年之久,两三百年来,也有其他王朝出现,但都昙花一现,算来大燕还是最难得的太平盛世。   只是大燕再太平,也不能掩盖它非大一统,现在黑熊寨收复北邙,立国后又准备收复西姜,重新夺回中原原本的统治权,的确该以齐字立国。   “那就它了,我想了一整个晚上,也不知道你爹这些大臣怎么这么能叨叨,原本我还打算渔阳建好了连带着定都迁都定国号一块办。”周肆被烦的不行,似乎这些人深怕他一日不下达旨意上位,黑熊寨一日就不是正统一样。   若是知道他们并非是要复兴儒家,而是被儒家思想教化了几十年,当真认为这个很重要,他是不可能这么快妥协的。   “其实定都定国号先行一步,给下面的人一点反应时间也好。”秦绥之过去帮周肆轻柔头上的穴位,近来他倒是歇了好些日子,难为周肆忙活了。   “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我是无所谓的,只是你不瞧瞧我这桌上有多少折子都是明里暗里暗示要送家中贵女公子进后宫的。”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绥之正大光明的管着黑熊寨不少事物,手中也有实权,尤其是还是管着律法方面,这样做也不怕之后绥之给他们穿小鞋。   “你不是说准备废除后宫,等渔阳那边的官邸修建好,这些人过去大抵就会明白你的心思。”渔阳那边可没有给皇帝建这样大的宫殿,虽然住所方面为了安全考虑肯定还是毕竟特殊,但和京城的皇宫比起来又不值一提。   按照大燕这边的规矩,或许只能称作为别院,说是别院占地面积还是不小的,不过里面当真没有给三妃六嫔准备房间。   “我说他们也要信才好,这个时代的男子当真会以己度人,若是我也是土生土长的人,说不得还真要随了他们的意。”   在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朝代,周肆才是异类,而现在周肆又是天下间权势最高的男子,他若不继续后宫三千,下面的男子又如何能够妻妾成群。   所以这些上书给他送人的,未必是打着要家中姑娘哥儿入宫后帮家族夺取利益的主意,毕竟有些家族到时候在不在还不好说。   他们是在争利,争取可以继续三妻四妾的权利。   “你若当真是这个时代的人,只怕也轻易不会走上造反的道路。”或者说,即便造反,也不见得会如今日一样成功。   “是啊,因为我异于这个时代才有今日的成功,若是当真和他们同流合污,说不得新朝就是建起来,也会跟大燕一样,几代而亡。”   周肆迄今为止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就是没有大面积的被时代同化,反而因为他处于这个新旧交替的时刻,同化了不少这个时代的人。   也就是因为这些与他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努力,才有今日成国的黑熊寨,不该称为成国的大齐了。   “这些折子我帮你打发回去吧。”秦绥之坐在周肆身边,拿起朱笔替周肆批阅。   “绥之这回是打算亲自处理?”周肆眉眼露笑,绥之虽然介意一些莺莺燕燕对他纠缠,但又舍不得浪费时间在这些人身上,从前在祁州,所有桃花都是周肆处理的,没让绥之沾手。   还以为到了京城,绥之也不想插手。   “你我夫夫一体,总不好什么事都推给你处理,而且近来你也很累。”说到底还是秦绥之心疼周肆每日挑灯处理事务,这点小事不该再让周肆费心神。   总归这些折子被拿回去,上书的大人看过折子上不一定的笔迹,大抵就清楚他们的意思,说来也是好笑,明明有知樾、武疆、孟梅、黄娘子这样出色的娘子郎君走出不一样的道路,但朝中大臣一个个都还指望靠美□□惑君主。   “也还好,只是比在祁州忙一点,也是刚接手朝政,必然有很多事要做。”比如清点前朝皇帝留给他的基业。   说到前朝皇帝,周肆还是很给面子没有动他,甚至还登门请人到朝中做事,奈何这个皇帝身体不大好,上回让位给他回去就大病一场,真要启用也得等人养好身体,估计等渔阳修好就能用了。   “国库清点出来,里面的钱财可还满意?”   “白得自然满意,但要说我这个国库的确不够富裕,还比不上这些天收缴的世家家产。”国库好歹是收全国税收的地方,再少人口在那里,也少不到哪里去。   “世家都是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国库也就是这几年才有宽裕,之前可都是赤字状态。”秦绥之听父兄说过,国库也就每年夏秋两季的时候富裕些,到了春冬而季,便捉襟见肘了。   “一个国家连国库都年年赤字,也说明的确活不长了。”周肆说着活动了一下肩颈,“要打西姜,还是要我自己出这笔钱。”   “世家收缴来的钱财这样多,你还吝啬要自己出钱打西姜?”京中世家一个个富得流油,顶级世家门阀底蕴,可以说国库都比不过。   那些犯了罪想要活命的世家,个个都把压箱底的宝贝献给周肆,只求一条活路,按说周大当家此刻该是正富的时候。   “世家的钱还有大用,北面这样多州府都还要搞基础建设,南境这头都是我出钱的,总不能北面就让地方官员自己解决,几个州加在一起耗费的钱财,不是小数目。”   倒是忘了这一茬,南境每到一地搞基础建设都是循序渐进,就算是蜀中和琼州两边同时开展,也没说一口气把基础建设全供应上。   北面州府比南境还要多,虽然地方是小了,但人口却多了一倍不止,同时进行基础建设凭借黑熊寨的财力,也很难支持,世家的钱的确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郑铁不是也打下了从州,算是把大燕丢了的国土都给收复了,也算不负齐字美名,之后让他与苏青云两面夹击西姜,想必战事也不会拖延太久。”   西姜地大,又因为特殊地势他们打过去不占优势,之前是说要打持久战,现在黑熊寨腾出手了,也能尽快解决这场战事。   “我也是这样想的,西北军被打下来,有罪的都抓了,没罪的的回了原籍,禁军也都解散了,而先头说好要安排兵丁退役的事也在开始执行,北面人手不太够用,是该要在北面继续征兵了。”周肆并没有因为人手不够就延期兵丁退役的事。   “征兵之事只要你刊登在邸报上,说不得许多其他籍的百姓还要过来抢占名额。”   “不成,兵力不能只征南面,尤其是北人数目还更多些,需要给他们留出大量的军队名额,这回征兵限制在原户籍。”兵营全是南边的兵那不是乱了套了嘛。   “其实光是京城一地就能征来不少,之前禁军解散,但回原籍的兵丁不多,许多都在京城周围的村子安家落户,若是咱们有意征兵,只怕他们会立刻返回城里。”   “禁军里有不少都年纪超标了吧。”以前黑熊寨只占据鹿鸣府一地的时候,年纪范围的确要大些,后来随着占据的地盘越来越大,参军的青壮也越来越多,年纪上就收紧了些。   如今只要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的,而京中禁军三十多的不少,甚至四十都有,要是平民百姓那还正当年,可要是当兵,的确年纪大了。   “也有不少符合标准的,过了三十还想要当兵的人不多,现在京城不也有其他活能干,过了年纪大概已经另谋生路了,只有年纪还小的汉子,在等黑熊寨发布征兵的命令。”   黑熊寨每到一地,不会立刻征兵,但也不会说一直不征兵,想必那些没有返还原籍的汉子们就是在等黑熊寨发布征兵的命令,再次入伍。   “以往人人厌恶的兵贼现在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说其中有我一二分功劳,应该不能算大言不惭。”周肆这话里包含得意,也只有在秦公子跟前,周大当家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说话。   秦绥之笑,何止一二分,说是十分也不为过。 第254章   “排好队,若有插队的都不能报名,听明白了吗?”城门口,黑熊寨的兵丁正在维持秩序,大当家征兵令一出来,城门口就乌央乌央的挤满了人。   要不是这回报名限制了原籍,只怕还要有更多人过来。   “哪儿人?”城门口登记的官吏都是熟练工,知道招兵是持久战,每个人手边都有一竹筒水备着。   “栾州的。”面前的汉子光看身形就是北方人,但说话的时候夹杂着几分小心翼翼,可见也有讨好的意思。   “栾州的,这回只要京城本地的,你栾州的就回栾州籍等征兵的消息。”   “诶,官爷,不成,我是京中禁军出身,栾州的家早就没了,这不刚在京城成家只是户籍还没来及迁过来,你给通融通融,先把我名儿个挂上,入伍前保管把户籍迁到京城。”   不少外地汉子在京中做了这多年禁军,也不见落户京城,可这多年过去,老家都不知道还在不在,禁军解散后,他们不想离开京城的外地人就入赘到本地,户籍也能迁过来,只是现在办差的官不是大燕的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办好。   “从前是禁军的,那上面倒是给了通融,不过你得出具你是禁军出身的证明,不然人人过来都说是禁军的,我也不好给上面交代。”   早知道京城有禁军,多来自其他州,所以上头交代了如果是禁军出身,倒是不必考虑户籍地的问题。   “这如何证明?”当兵的有官职还好说,要给发个官印,但底层士兵,一身训练用的甲都带不走。   “你去禁军营地,那边有人开证明。”当初禁军解散的时候,也是有名单在的,只要能够对上名单上的人,证明自然也能开出来。   “多谢官爷。”原还以为自己不是京城人参军这事不行,没想到黑熊寨,呸呸呸,是大齐考虑的这样周到。   虽然说今日白跑一回,但眼下距离征兵结束还早,跑一趟禁军营再回来也来的及。   再说了,当兵也不是只报了名就能录取,大齐对当兵的要求严苛,难怪当初那么多禁军兄弟折在南境,是一点也不怨呐。   先头一个走了,后头又接着来一个,京中百姓多富庶,来参军的不多,多还是原本禁军的人,不过也有不少京城附近一带的流民,原先他们是没有户籍的,后头黑熊寨收容了他们,给了个临时户籍,参军倒也够用。   这几日城门口都是人山人海,不少京中赋闲的百姓也不嫌太阳大,纷纷过来看热闹,有时候还要指点评论一番哪些参军的汉子能够选上哪些不能。   而最新鲜的么,自然是这参军队伍里竟然还有世家子弟,要说前几朝,那文武多是不分家的,世家子弟从军也没什么。   可大燕是正儿八经的重文轻武,世家子弟别说参军了,舞刀弄枪都要被说没有凤仪,如此大燕文人基本都体弱,这会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过来参军,可不把百姓吓一跳。   这事也转了几手消息,送到周肆跟前,京中世家他已经杀过一批,活下来的还是占多数,不少关系与本家疏远,甚至能把自个儿摘干净,无论考官还是参军,都不受影响。   不然光是家族中有人犯罪,这军他们也是参不了的。   以往的朝代多是以刑徒罪犯充军,大燕更甚,黑熊寨却不一样,打一开始要的就是良家子弟,刑徒都只配去挖矿。   “倒是有几分胆色。”周肆揭过这些人的名单,只要能过政审和考核,周肆也能说不叫人参军。   黑熊寨过来京城也有几个月时间了,如今京城的秩序已经完全恢复,周肆眼下虽然对外称是皇帝,但还没有正儿八经举行登基仪式,所以大部分京城人都还没有改朝换代的感觉。   要说等到渔阳修好再举行登基仪式,也不是不行,但绥之一句话点醒他,渔阳那边又没有大兴土木的宫殿,登基仪式只怕潦草的很。   好歹也是建国,总要给百姓见识见识黑熊寨的国力,于是周肆改为在京城登基,本来渔阳没有修好,京城也是大齐的临时都城,黑熊寨中心官员,还有大燕原本能用的官员也都在京城,不算草台班子。   周肆是不大喜欢繁琐的仪式,所以礼部还在当官的官员都紧急制定了一场简单但又不失威严的仪式,顺带登基那日也一并举行立君后的仪式,两场大礼加一块,原本在礼部摸鱼惯了的官员一个个都形销骨立,体会到在大齐当官卷的氛围。   说起来皇帝登基后,立后仪式多是隔几个月再举办,一是因为有些皇帝立后需要多方面博弈,二则礼部也忙不过来,像周肆这样要求登记立后一块办,哪怕仪式再从简,也简单不到哪儿去。   亏得黄娘子也在京城帮忙,不然原本大燕礼部的旧臣头发都得愁光。   登基的日子司天监也早算出来了,就在八月二十七,正值酷夏。   “呃,早知道这么热,就不选黑色当龙袍了。”周肆还在殿内换衣裳,只见宫里织造局送来层层叠叠的登基冕服,便觉得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   “且忍忍吧,就今日会穿这样多。”秦绥之的凤袍比冕服还要多。   “不是因为它多,而是因为它是黑色,比其他颜色吸热。”   “颜色还有吸不吸热的区别?”秦绥之也不是头一次从周肆嘴里听到一些奇怪的知识,每每说到都让秦公子大开眼界。   “自然有,白色是最不吸热的颜色,不过白色现在多用于丧葬,不是什么好兆头的颜色。”把黄袍换成黑袍礼部的人还能接受,因为黑色历来也都是贵人穿的,但要是把黄袍换成白袍,那礼部多半要上吊表示拒绝。   “看来以后夏日要多穿白色的衣裳,可惜不能制白色的官服。”现在朝中最多的是底层官吏,而底层官吏不会一直待在衙门,要经常上山下乡走动,白色虽然不吸热,却也不耐脏。   官服讲究洁净,洗多了还容易坏,到时候难免要他们自己掏钱去官家织坊订购新官服。   “也许以后做官都不用穿官服呢。”   “那应该要很久以后了。”至少秦绥之认为他有生之年看不到。   “陛下,君后,时辰到了。”许粽在外面提醒,就知道每回大当家和秦公子独处都有说不完的话,正事都耽误了。   “知道了。”周肆磨磨唧唧换上黑色的冕服,比想象中要凉快一些,多半和制作冕服的布匹有关系。。   “是冰蚕丝。”秦绥之夏日的衣裳多是冰蚕丝裁的,因此一摸就摸出来。   “可惜好材料总是珍贵的,每年冰蚕丝的产量要是能提高,用来制官服也是不错的。”周肆此言相当的财大气粗,就说以前黑熊寨富庶的时候,库房里的冰蚕丝也不过几匹,只够给秦绥之裁衣裳的。   “比起冰蚕丝,还是推广给各地用冰块更好。”冰蚕丝要是能轻易提高产量那些商人早就办到了。   “以前不可以,现在可以,大燕北邙打下来,硝石矿便多了。”硝石矿南边很少,大燕之前用硝石都是从北邙购买的,现在周肆把北面全打下来,硝石上的确阔绰许多。   “但冰块还是不便宜,若是能降到几文钱,民间该再不会苦夏了。”当然这话也不绝对,现在依旧有位几文钱斤斤计较的人家。   “那为夫还得继续努力。”指望硝石没辙,但是有生之年能够用上电,夏日的确能够更好过。   “如此,我便要等一等夫君马到成功那一日。”   说着二人走出殿内,大齐帝王将要登基了。   ——————————   渔阳。   京城那边举办登基大典的消息已经传到渔阳这边了,不少黑熊寨老人可惜没能见证大当家登基,不过就是在京城,估计也不是人人都能看到。   大燕皇帝举行什么祭典,京中百姓多半也只能看到皇帝的车驾,看不到祭典真正举行的模样。   大当家此举也不过是昭告天下,大齐立国,从今往后史书也要翻篇了,自然能观礼的也只是少数。   “说起来咱们大当家好像还没说年号的事。”皇帝登基过后都会改年号,也是让百姓知道当今执政的到底是哪个皇帝。   “怎么你们没看上期邸报,上头说了以后不取年号了,大当家准备重整过往历史,从大统一那一年算起,以后只有多少多少年。”   有做工汉子夜里休息的时候还会拿起邸报读一读,上头的震惊体数年如一日的吸引他们这老百姓的眼睛。   “不取年号了?这……”头一回听说这个事的汉子眼睛瞪的老大,因为这事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是不取了,照我看不取也好,你瞧咱们,便是认了字也不晓得开天辟地过后距今多少年,甚至糊涂些的,你问他大燕国祚多少年他都算不出来了,以后都用几几年代替年号,咱们一听也知道据那大统一时代过了多少年。”   以前他们是不会想年号的事,上头的皇帝改年号他们只管听了就是,现在有几分见识了,看到邸报上介绍其他朝代复杂的年号,一时间还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有的皇帝还喜欢在位时改年号,改来改去,我都不晓得他到底当了多少年皇帝。”不是读书人哪个会去记那玩意,要不是茶楼说书先生讲故事的时候给他们科普,估摸着他们连出生前的事都一问三不知。   “唉,这北面还没见开茶楼的,咱们虽然赶工期但上头也还是照例一月有两天假,以往还能去茶楼听听说书先生说书,到了渔阳倒是连个耍的地头都没有了。”   “渔阳城内到处都在修房子修路,便是修好了茶楼,整日里黄土飞扬的,那说书先生的嗓子都要被堵了,哪里还敢说书哦。”   “这倒是,我只想快快把渔阳城修好,我手里也有几个子,加上这回做工的工钱,说不准我还能在渔阳买套房,到时候把鹿鸣府的一家老小接过来,咱们也从穷乡僻壤住到皇城根了。”   过来做工的师傅或多或少都打着在渔阳落户的主意,没法,晓得他们亲手一砖一瓦搭建的渔阳城什么模样,很少有人还能再回从前的地方过日子。   这人么,自然是要往高处走的。   “能不能落户还是一回事呢,渔阳定都,原本国都京城的百姓估摸着也要过来,渔阳能容纳百万来人,可全国有多少人,户籍必然是轻易落不下来的。”不说平民百姓了,这南境当官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想落户在渔阳。   更不说渔阳还兴修学府,但凡想要家里孩子有出息的,都要把孩子送到渔阳读书。   “再难也要试试,不然你愿意这么灰溜溜的回南境?”他们干工程的,只要有活在哪个地儿做事都一样,再加上北面明摆着多的是工程要修建,他们又有经验,不愁接不到活。   “唉,谁不想留在渔阳呢。”   要说大家伙都在愁怎么留在渔阳,唯有渔阳百姓镇定自若,或者说除了刚晓得渔阳会是大齐国都的时候,一个个还表现的欣喜若狂,但这么些日子过去,也都学会镇定了。   渔阳城要拆了重修,渔阳百姓没一个反抗,只管叫黑熊寨拆了,他们日后能够住进新房子就是。   黑熊寨修的新房子可不是老木头房,即便新房子不及原本的房子大,但能够住的人却比从前多。   这几个月渔阳一些建筑也初具规模,最先修的肯定还是官衙门,位于渔阳城正中心,渔阳的百姓是一点点看着漂亮的小楼拔地而起,而政府办公楼也修的板正,水泥墙上刷的白粉,可叫一辈子住木头房子的百姓大开眼界。   大家伙都想着,或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原本破烂的家也能变成那一栋栋漂亮小楼,渔阳也从破落的北地城市成为富丽堂皇的国都。   ……   郑铁没赶回去参加大当家的登基仪式,虽然说遗憾但想着他留在从州为的是拿下西姜又释怀了。   眼下从州是赶上大当家登基前拿回来,正儿八经通过邸报昭告天下了的,现在大齐的地盘已经从南境一片地扩大到原本大燕都达不到的面积。   就说西姜,苏青云这几个月也打了不少地方,只是还没在邸报上宣告罢了。   “西姜不成器了。”郑铁扭动脖颈,这次一鼓作气收复西姜,大齐能有几十年的安定。   “西姜先头和大燕打的时候消耗了太多国力,若非大燕不敢破釜沉舟,或许西姜早就亡国了。”西姜厉害是厉害,但它后继无力。   “大燕死了,就彻底让它死,老提跟鞭尸一样。”大齐已经立国,大燕还时不时出现在嘴边,也不嫌晦气。   “得,队长都有理,左右大当家都给你队长你便宜行事的权利,咱们也是时候往西姜去了。”副队长早就跃跃欲试,要不是郑队长说怎么也要稳定一下刚到手的从州,他们这伙汉子早就奔西姜王都打去了。   “急什么,大当家东西还没送过来。”对付西姜兵嘛,火炮是有用的,但最要紧的还是要有马,打完西北军缴获了一批马匹,虽然大多都是驽马不能上战场,但供从州百姓使够了。   南境那边养马场不少,抽调一批战马送到从州给他们用,也是能匀出来的。   “说不得要先送去给苏青云,这会子苏青云也是大齐名正言顺的将军,人家又有打下北邙的功劳,大当家可不得要犒劳犒劳。”副官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不服气,从叫苏青云名字就能看出来。   “你这话说的,怎么还要和苏家军较较长短不成?”郑铁一眼瞟过去,哪里还不知道手底下的人打的小九九,“你知道大燕为什么军队人数、武器也不差依旧打不过塞外蛮子吗?”   “因为塞外蛮子厉害?”副队长被提拔上来的时间短,也没对付过塞外蛮子,只当大燕的军队不成器,所以才一直被欺负。   “不,塞外蛮子再厉害,你也看见了,苏青云没有我们的帮助前,照样打的北邙军队抱头鼠窜。”   “呃……好像是。”副队长不敢确定,在他看来兵力武器敌过对方,如何还能吃败仗?   “但大燕依旧败了这多年,原因就是因为人心不齐,皇帝和百姓的心不齐、文官和武官的心不齐,军队和军队的心也不齐。”郑铁目露严肃,“咱们黑熊寨今日能够成为大齐,就是因为上下一心,如今我们和苏家军共同领了歼灭西姜的任务,摆在第一位的是如何更快歼灭西姜,而不是考虑谁先拿了好处。   咱们用的武器、吃的粮食、穿的甲胄,每一样都是大当家送过来的,先送给谁后送给谁,自有大当家的考量,你要是还抱着要和苏家军一较长短的心思打西姜,现在就给我滚回去当巡逻兵。”   “队、队长,我想差了。”副队长还是第一次见郑铁黑脸,整个人都被吓住了,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想到会有这样严重。   “大当家最忌讳军队各自为政,苏家军是大燕继承来的,一时间不好解决,但等西姜被解决了,自然会说要重整苏家军的事,但咱们这支军队是跟着大当家起家的,但凡有不听军令的苗头,大当家马上就能叫咱们掉头回大齐,帮你办退役。”   郑铁劈头盖脸的话把副队长吓的不轻,如今军队里提拔上来的兵丁的确有点轻狂,从前没有竞争对手,一个个也就没有什么攀比的心思,现在出来一支苏家军,可不想着压人一头。   还真当军队是自家的,郑铁他都不敢说军队能全全管理,这些副官们一个个倒是胆子大起来了。   “下去,领二十军棍长长记性。”这个惩罚也不光是要人长记性,也是告诉军营其他有同样心思的人,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   “是,队长。”副官没说不服气,刚刚听郑队长的解释,他也知道自己这嘴犯了忌讳,如今黑熊寨已经从土匪寨子一跃成了泱泱大国,规矩只有比从前严苛的,没有比从前松懈的。   副官一离开营帐,郑铁就头疼的揉了揉脑袋,难怪大当家明明缺人还要坚持兵丁退役,有些兵在兵营当久了是真的不行,一些老兵的确不能多留。   南境这时候在君凯之、邢堂明的运作中,许多老兵的确开始安排退役了。   除去因伤退役和战死的兵丁,最早一批已经在黑熊寨当了八九年的兵了,当时还招三十五以内的,真要是三十五岁入伍,现在也都四十好几了,的确该退下来。   第一批退伍的兵丁都是超龄的,现在二十五是入伍的界线,当五年便是三十岁退役,头一批全是三十岁往上的。   不少汉子听到自己在退役名单上,个个嚎啕大哭,还有闹着不肯退役的,起先君凯之还理解他们,但随着怎么劝都还有人耍无赖,邢堂明就扮起了黑脸,只说了一句再闹当劝退处理,一个个又都老实起来。   其实大部分汉子都还是想退伍的,因为他们这几年离开家里到各地执勤,和家里人聚少离多,都想着跟一家人团聚,奈何仗没打完,虽然说黑熊寨打仗死人不多,但总有死了的。   比起黑熊寨厚道的安排,他们肯定还是想活着跟家里人团聚,少部分汉子被邢堂明恐吓过后,也都乖觉起来。   兵油子这套在黑熊寨玩不转,且人家还说要是在安排的活上敢徇私枉法,近十年的打拼都会化为乌有,想想这些年吃的苦,不少汉子都告诫自己不能胡来。   但肯定这些人到了新岗位,不可能都跟军营里一样守规矩,君凯之已经让徐小六加派人手了,就打算看第一批退伍兵里有谁第一个当出头鸟,到时候也好杀鸡儆猴。   上万人被散出来,对眼下兵力已经过二十万的大齐来说不痛不痒,更何况还在招收新兵,退役的兵丁纷纷到原籍的府县继续做事,也还干当兵时巡逻城池的活计。   有了这些退伍兵,街上巡逻的兵丁数量也在渐渐减少,虽然不至于全部撤出去,但还是让街上习惯巡逻兵的百姓颇为不习惯。   好在这几年巡逻兵把该抓的地痞流氓都抓了,即便撤走了大部分兵力,依旧没什么人敢出来闹事。   至于眼下的和平能不能继续维持,就要看这些退役转岗兵丁的本事了。 第255章   秦襄打了个哈欠,京城的消息源源不断送过来,也让秦襄在北邙行事更加肆无忌惮,以前么,还有当官的仗着自己是大燕人,背后有靠山,对秦襄的话充耳不闻。   现在大燕彻底倒台,大当家入京的消息传入北邙后,秦襄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直不肯听话的官全抓了,送去矿山挖矿了,北邙的矿场可多得很。   一时间北邙各地的气氛都惶恐起来,原本北邙百姓还没什么归属大燕的感觉,这黑熊寨一来,大家伙就都成了大齐子民。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自打北邙被拿下来之后,百姓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其中多少人来自大燕多少人来自黑熊寨,他们还是门清。   “亏得北邙人数不多,不然这么大地盘,光是靠咱们几个不一定能够管下来。”秦襄揉了揉眉心,北邙地大,人再少也少不到哪儿去,好在秦大人送来的官员都有些本事,一个个也相当殷勤的学着黑熊寨的管理模式,不说黑熊寨的所有规矩都能在北邙实行,但也足够稳定北邙的情况。   “可不是,北邙也算是到咱们手里好几年了,但治安情况依旧比不上南境。”   南境那头是黑熊寨细细耕耘出来的,也就是怕大当家去了北面,南境又固态萌生,虽说南境人口不多,但南境海贸发达,光是关税都已经比过大燕国库一年的收入。   “治安等这次征兵后,应该能很快稳定下来。”北邙以前是一个国家,这会子归属大齐了,自然也要被拆分成几个州的。   “秦先生,你这是着急回渔阳去啊。”刘老实调侃。   “陛下登基典礼我没见着也就罢了,按陛下的性子,能够在京城办登基典礼也多是做给别人看,但要是迁都我还赶不上,不是白跟陛下这多年了。”秦襄可是第一个投靠大当家的谋士,这多年也算是见证大当家把一个小寨子发展成一个国家,迁都怎么能把他给落了。   “秦先生必然是多虑了,明眼人都能看出先生日后是要入中枢做事的,肯定要被召回渔阳。”刘老实眼里充满了羡慕嫉妒。   他也想去渔阳,不过看大当家的意思他还要留在北邙稳定情况,至少还要在北邙干几年才能被调回去。   不过之后应该会给他们放个假,这几年他们一直在北邙做事,有些弟兄在南境还有家人,总不好叫人一直见不着面。   “所以我要尽快把北邙的所有问题都解决,等新的行政划分下来,也好让提拔上来的官员平稳接手。”   秦襄仰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叶先生是否启程回来了。   火药一事败露后,黑熊寨这边给了苏青云钢炮支持,在钢炮面前,西姜研制的火药就是个弟弟,被一炮轰的头都找不到。   又有郑铁在从州相助,迁都前拿下西姜也不是问题,不过听闻西姜两位有本事的王子没坐上王位都被流放到了西姜边境,等大齐兵马真的打下西姜,说不西姜王子还要继续西逃。   按照史书上记载,西姜向西还有其他国家,甚至他有幸见过大当家画的大九州图,知道就是打下西姜,整个大齐在大九州图中也小的可怜。   有生之年也不知道大当家能够将疆域扩展到何等地步,只是可惜现在联络手段并不高明,即便水泥路来往已经节约了很多时间,但像是京城到西姜王都,怎么着还是要走上一个月。   更不提比西姜更远的地方,太远的疆土即使被拿下也没有实际控制权,甚至还有可能养出一些狼子野心的人,所以开疆拓土的事秦襄认为应谨慎一些。   ……   西姜。   大燕突然亡了,可算是打了西姜一个措手不及,西姜、大燕、北邙可以说是百年来中原局势的铁三角,虽然一直在打仗,但谁也奈何不得谁。   当初大燕兵败割地赔款,也是因为西姜和北邙联手,说来西姜和北邙的摩擦的确不大,甚至边境都不一定会打起来,虽然也有西姜和北邙之间是一片大沙漠的缘故,但最要紧的还是西姜和北邙都不及大燕富庶。   于是富得流油的大燕就成了西姜北邙联手打击对象,几年前北邙雪灾加上大燕出了个战神,好邻居亡国了,连带着西姜也折损了点人手。   几年后,大燕也被打死了,现在中原的新势力,这个昭告天下称大齐的国家,正在一点点蚕食西姜领土,但善战的西姜人发现他们竟然不是大齐军队的对手。   无论是从沙漠而来的苏青云,还是从从州过来的郑铁,颓靡许久的中原正统换了人当皇帝后,连带着将士们都容光焕发,莫不是天命当真在大齐?   历来天下分分合合,三足鼎立的情况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只是这样分裂的局面总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天降猛人再次洗牌。   没想到西姜也遇上了能够洗牌的势力,西姜王都这些天的贵族老爷们,一个个都发愁。   “八王子并无雄才大略,若是大齐没有攻打咱们,或许凭借他的性子可让西姜休养生息,为日后征战做准备,但眼下西姜有亡国之危,需要一个有枭雄之志的雄主带领咱们熬过这次危机。”说话的老臣脸上带着几分可惜,不是雄主就代表主弱仆强,对于臣子来说是好事,可对国家来说就是坏事了。   “你是想说请大王子和小王子回来?”另一个人立刻领会到同僚的意图。   “正是,本来八王子上位就是捡漏,当时最有能力争夺王位的就是大王子和小王子,现在西姜正处于危难关头,需要大王子和小王子站出来。”   说话的老头绝口不提,当初在大王面前给大王子和小王子上眼药的人也是他。   “那是请大王子回来还是请小王子回来?总不能两个都请回来,到时候他们内斗只怕西姜亡的更快。”   若是大王的子嗣只有一个有出息也就罢了,大家伙想要过好日子会选哪个登位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偏偏大王有两个孩子都有出息,虽然这出息定然比不过大齐那位皇帝,但对西姜来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自然请大王子,小王子当初能够比上大王子,仰仗的是身边那个来自大燕的奴隶哥儿,现在奴隶哥儿离开西姜,小王子回来也不是大王子的对手。”   “不然,虽然小王子仰仗的是奴隶哥儿,但大王子难道没有仰仗叶文常那个大燕人,现在叶文常投靠八王子,加上先前又有背叛大王子的经历,说不得知道我等有意迎回大王子,还要暗中阻挠,各位也清楚这姓叶的大燕人,并不好相与。”   自打叶文常入王宫后,不少朝臣都在此人手里吃过瘪,有心想报复回去,但此人拿捏着现任大王手中的势力,轻易就能瓦解他们的为难不说,还会睚眦必报的让他们再吃几个暗亏。   “都要亡国了,哪里还顾忌的了这么多,大王子小王子要是都不行,干脆就把两个人都叫回来,谁能活着到王都,咱们就认谁?”   几个大臣在家里商量来商量去,依旧没商量出个好结果,倒是一直在外面守着的小侍看似没有偷听,其实已经把几位大臣商量的内容都记下来,转头寻了个出府的借口,告诉潜伏在西姜王都的大齐人。   要说黑熊寨在大燕发展下线还能用金钱收买,到了西姜王都便不成了,因为归根结底黑熊寨和西姜是两国人,只要知道一点国家荣辱便不会做反贼。   奈何情报队手段高明,专门挑在西姜生活的不好人家下手,利诱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施恩于人。   许多西姜平民百姓日子过得不好,这时候有人帮他们,家国大义自然算不上什么,于是西姜朝臣里,有不少人家都有情报队收买的探子。   别看都是各自府里做事的奴婢,真要是想收集西姜的动静,就是靠这些不起眼的奴婢送消息。   就说眼下,朝臣才起了要请大王子和小王子回来的心思,或许现任的西姜大王都还不知道,就先被情报队的人知道了。   “该说不说,这些大臣脑子反应还是快。”眼下西姜形式其实还没到严峻的地步,甚至因为西姜疆域大,又有沙漠草原做防护,不少人都认为大齐的兵马打过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地形教做人,最后灰溜溜的回去。   “好歹也是西姜的管理者,眼界还是有的,只是脑子不大聪明,西姜打不过咱们完全是武力值的问题,就算是换成被流放的小王子和大王子,难道就能力挽狂澜吗?”   就说苏青云,打仗厉害吧,大燕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星,但他当初要是和黑熊寨对上,照样会败的一塌糊涂。   你能说苏青云不够厉害吗?自然不能,先前苏青云几战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不过个人实力在动若雷霆的钢炮面前又不够看。   “总要给他们点希望,不然他们战败不降,准备继续西逃怎么办?”   “西逃就西逃,历来多的是西逃的蛮子,也没见几个卷土重来的,打下西姜过后,大当家肯定是准备休养生息,但军队依旧养着,说不得什么时候又要对外出兵。”   北邙西姜大当家打着恢复旧土的旗号,打下来名正言顺,日后大当家还要出兵其他小国,这些西逃的西姜人可就是好借口了,总归他们大齐打仗还是要师出有名,占据大义。   “也是,咱们还是赶紧把消息送给叶先生,问问叶先生是不是准备撤了。”眼看着西姜这场仗该是出不了意外,叶先生留在西姜也无太多用武之地,不如赶紧回大齐,还能赶上大当家迁都呢。   “肯定得撤了。”情报队是准备等到大齐军队过来,不论先进王都得是苏青云还是郑铁,都需要他们提供王都的消息,所以走不了,但送一个叶文常离开还是没问题。   入夜。   叶文常收到消息后,沉默片刻,如今他算是住在宫里了,对外是新大王的老师,实则也帮八王子处理一些政务,说是管着半个西姜也不为过。   “先生是准备走了吗?”八王子见老师深夜过来,大抵猜到了叶文常的用意。   “不错。”叶文常并不意外,他教导八王子这样久,又有看透人心的本事,对于八王子的性子已经摸透了。   八王子是个好孩子,能力也是有,只要好好教导说不得也是个厉害的守成之君,奈何生不逢时。   不说有大齐如神兵天降,光是西姜内部已经有瓦解之势,当初不论是大王子还是小王子登位,也改变不了西姜快要亡国的事实。   “这几年劳先生教导,孤才能让西姜百姓日子过得更好一些。”八王子不是被当大王培养的,也不是天生的皇帝,很难破西姜的局面,所以八王子没有在上位几年被朝臣当成傀儡大王,其中叶文常出了不少力。   “也不算全帮西姜。”西姜百姓的日子赶不上从前的大燕,他不过是让西姜百姓保持现在的生活,不必像打仗的时候饿死老小,争相食人。   若是西姜沦为人间地狱,大当家打过来还要耗费大力气扶贫,本来西姜多是不毛之地,别拿到手还成了拖累大齐的领土。   “老师要走,最好明日就出发,朝中隐隐有要请回我大哥和十二弟的打算,老师在王位上坑了大王子,他若真的回来,不会放过老师的。”八王子倒不担心自身安危,毕竟他还是西姜的大王,就算他大哥和小弟要继位,也得他下诏书名正言顺的让位,才不会给新大王留下污点。   “我知道,今夜过来便是同你道别,再为你指一条明路的。”虽然八王子不及文雪卿,但好歹也有师徒之谊,叶文常能指点一二还是指点。   “老师是想让我投降大齐吗?”   叶文常摇摇头,“你如今并未掌握西姜的控制权,是打是降,该由那些大臣说了算,由不得你。”   “那老师说的明路又指的是什么?”没有人想死。   “如果西姜王都被攻陷,你不必逃走,大齐的帝王是胸有沟壑的人,只要你不逃走,他不会杀了你。”   黑熊寨起来的时候,的确有个嗜杀的名头,但传出个名声的是天下能张嘴的世家,因为黑熊寨杀的就是世家,若是后来没有邸报,只怕黑熊寨嗜杀的名头还轻易摘不掉。   其实真算起来,黑熊寨打下大燕,损失的也只有世家,百姓都还活的好好的,比起以前打仗,动不动损失上千万人口来说,黑熊寨这场起义可以说是历来最仁慈的起义。   “大齐的帝王的确雄韬武略,老师说的事我会考虑的。”八王子没有回绝,毕竟王都攻破,真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西姜往西,多是不毛之地,生存情况比西姜恶劣多了,即便是西姜贵族,也很容易在逃跑的路上被有野心的奴隶杀害。   “还有,无论是大王子还是小王子回来,你都记着不要明面上和他们对上,且在王宫寻一个隐蔽之处,若是大王子或是小王子日后被大齐打的恼羞成怒,准备带人离开,你就藏在此地。”   西姜制度还在的时候,大王子和小王子碍于群臣或许不会动兄弟,但万一西姜破了,很难说大王子和小王子会不会算当初八王子抢了他们王位的帐。   “我知道了,先生。”八王子行了个拜礼,也算是不枉做了几年徒弟,“老师尽管离开,我会为老师遮掩行踪。”   若是朝臣知道叶文常不在王都,难保不会派人出城追杀,只要能瞒住这些朝臣三五日功夫,就足够叶文常逃之夭夭。   叶文常神色复杂的点头,便离开大殿,既然要走自然是宜早不宜迟,不然万一走漏风声,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从中捣乱。   好在,朝臣都把重心放在迎回大王子和小王子上,叶文常接着微亮的天光,乔装打扮一番后就出了西姜王都。   走肯定不会只叶文常一个人,情报队抽调人手送叶先生回大齐。   已经入秋,西姜气候已经冷起来,马车赶路也不惧怕太阳,日夜兼程,等叶文常都和大齐军队遇上,西姜王都的朝臣们才发现叶文常不见了。   “这个老贼跑的倒是快。”知情的大臣只以为叶文常是听到大王子要回王都的风声,便逃跑了,没想到探子上去。   “可不是,我还指望大王子回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大燕人。”叶文常帮八王子夺权,的确是得罪了一些西姜朝臣,大家伙恨叶文常恨的牙痒痒。   “也不知道叶老贼跑到哪里去了?不若咱们叫人在西姜境内找一找?”   “算了,如今西姜和大齐打的正厉害,咱们哪里还能为了个大燕人抽调人手忙活,说不得此人逃跑,遇上大齐的军队,还要被砍了脑袋呢。”   ‘要被砍了脑袋’的叶文常此刻过郑铁的手,正坐马车回大齐的路上,回去的路挑的是从州这条线,叶文常不出意外的看见已经是大齐国土的州府。   从州被打下来,周肆那头也尽量抽调了一二能干之人过来接管,不过也只有几个月功夫,还看不出从州有太大的变化。   要说跟当初还是大燕的从州有什么不同,叶文常细细看过从州百姓的脸,被分割给西姜那一半的从州,街道上有许多胡人。   郑铁拿下西姜,依旧按照大当家的命令没有动西姜百姓,这些胡人已经登记成册,正式成为大齐子民。   甚至几个月时间,叶文常路过街道的时候,不少胡人都能说拗口的汉话,想必从州这边已经组建了学习班。   这里胡人和汉人倒是难得和平相处,而越往东去,肉眼可见大齐治下的安定。   这一路叶文常大概走了两旬,到京城的时候,京城外的官道上已经是铺好了水泥,往常官道上能遇见零星路人,但现在因为水泥路铺好,连下雨行走都不会沾一脚泥浆,来往的人更多了。   尤其是京城附近的村子,因为京城人口多,生活在城里的百姓是没有田种的,自然需要乡下百姓每日到城中卖菜、卖柴。   以往因为路不好,好些个远了的村子还做不上这门生意,现在路好了,牛车骡车也能陀更多的东西,走一趟比以前节省时间不说,还划算的很。   入京城后,叶文常便从马车上下来,他好歹也在京城生活过,不过算算时间,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想他当初投奔成王,以为成王是英明的君主,想要挣个从龙之功。   结果成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花费了几年时间才把人看清,当时他都想出海了,但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在容州隔壁出了个黑熊寨。   若是当初大当家的人来的再晚一些,他可能就遇不上这样主公了,说起来也是运气好。   想想当初他在容州的老朋友官平青,因为包庇商人贩卖人口出海的事泄露,被大当家罚去琼崖岛做府尹,听闻这几年也干的不错,琼崖岛原本不过十万人,这会子因为港口的缘故,越来越多海外番人过来,人口多了好几万。   而大当家经营的祁州更不说,从大当家下山起,就有越来越多的小儿因为黑熊寨的阔绰活下来,若是把刚出生的小儿也算进人口里,祁州人口至少翻了一倍。   或许几年过后,北面的人口也会翻一倍,那时候大齐的国力该是何等的强盛。   唯一需要头疼的就是,大当家至今为止没有子嗣,国无后继可不行,如今他回来了,也该催促大当家和秦家公子要个孩子才是,不拘是什么性别,总要有一个才好堵住悠悠众口不是。 第256章   “催完亲事,又开始催生孩子,要不是咱们家真的有皇位继承,还真不想那么早随了他们的意。”周肆半坐在床上,嘀嘀咕咕的同绥之抱怨最近那群依旧还留在朝中为官,但没有什么实权的老家伙对他的骚扰。   “旁人在我们的年纪,孩子最少也该五六岁大了,他们催促倒也情有可原。”像他兄长,虽然成亲的年纪比他晚,但孩子也都好几岁了。   之前在祁州,他没事逗弄小侄子,也有意思的很。   “之前一直在打仗,真要是在那时候要了孩子,绥之会很辛苦了。”周肆揉了揉绥之的脑袋,在他看,虽然他和绥之成亲几年了,但实际上他们还很年轻,二十多要孩子根本不算迟。   秦绥之蹭了蹭周肆的手心,他一直知道周肆处处为他考虑,若当真他不喜欢孩子,说不准周肆都不会要。   “现在太平盛世,也为了安他们的心,我们要一个孩子吧。”这几年他们在床事上虽然不算收敛,但也处处小心,加上聚少离多,在一块也常有繁忙的工作,周肆习武精力到足够支撑他白日忙完,夜里继续。   但他身为一个哥儿,每日只不过是打打八段锦养生,夜里便没那么多精力,周肆也心疼他,没有孩子也在预料之中。   毕竟孙大夫也给他们看过,他们并未什么不孕的疾病,按照之前房事的频率,说不一定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绥之当真做好当阿耶的准备了吗?”周肆有点不放心,因为他感觉绥之似乎没有太过于喜欢小孩。   “世上每一对父母也不都是做好准备才有孩子的。”而且他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做好准备了,但眼下他与周肆不缺钱,真要是招架不住,聘人帮忙就是。   世家大族出嫁的姑娘哥儿,生完孩子也不一定事事亲为,多还是请三五个奶娘还有一堆仆从照顾,虽然现在大齐没有奴婢,但雇佣依旧很火热,不少富贵人家从前过惯了好日子,现在让他们自己动手洗衣做饭估计是不成的。   周肆没回话,这个时代孝道为大,底层百姓依旧还守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的想法,所以做不做好准备,都无所谓,因为不是每个生下来的孩子都能活。   就凭这个时代的卫生情况,医学技术,生孩子当真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一尸两命的情况也极多,甚至每户人家都可能有一两个生下来没养活的孩子。   而有的生了又养不起,慈幼局现在养的孩子,大多都是百姓送来的。   “绥之喜欢孩子吗?”   “不算讨厌。”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大抵会比寻常孩子多几分喜欢,但要说有多喜欢,秦绥之不敢断定。   “那咱们就要一个孩子好了。”只需要一个继承人,生多了反而容易闹出兄弟阋墙的问题。   “即便是姑娘哥儿也无所谓吗?”秦绥之抬头对上周肆的眼睛,如今还有姑娘哥儿做皇帝的。   “我都任用姑娘哥儿在朝为官了,自然都无所谓。”周肆不太想去赌每一次生孩子绥之都安然无恙,冒一次险已经是极限了。   “好啊。”秦绥之笑了笑,又言,“有时候真的想去你生活的时代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养出夫君这样的人。”   “唔,其实也不尽然都是我这样的人,绥之去了要是遇上坏人,怕是要失望的。”去处时代的局限性,大家的本性其实大差不差,哪个时代都有坏人。   “如果遇上坏人,夫君不保护我吗?”   “当然会,不过那个时代我不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还在念大学的学生,说不定真去了绥之该要嫌弃我了。”说来周肆原本的家境也不算好,普普通通,和这个时代顶级门阀比起来,相差远的很。   绥之真要是到了他的时代,必然是大资本家的孩子,他怕是连入赘的份都够不上。   “难道还有比土匪更差的身份吗?”秦绥之想想当初他落入土匪窝的时候,还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谁知道几年过去,原本还只盘踞一隅的土匪成了天下的主人。   “那还是比土匪好一点,怎么着也算个良民。”周肆听到绥之的问话也不禁莞尔一笑,的确,和土匪比起来他好歹也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   “既然是良民,夫君还有什么好怕的,土匪我都嫁了。”要不说秦公子大胆,试问世家贵女公子有几个敢赌嫁土匪造反成功的概率。   “是吗?小郎君既然嫁给我,可就成了山寨的压寨夫郎。”周肆顺着绥之的话说下去,果然就见秦小郎君心领神会,眨眼的功夫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可惜身为土匪的头子,心肠很硬,加上小郎君实在貌美,好容易抢回来做了压寨夫郎,自然想着快快入洞房。   屋里烛火通明,土匪头子半点不怜香惜玉的折腾了抢来的小郎君,叫抢来的小郎君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   “咳,许粽你没事光盯着我看干什么?”周肆今日接收到了不少人的目光,虽然大抵清楚他们为什么会盯着他瞧,但周大当家在这方面脸皮一向很厚,不光没有半点羞耻,还能反问看的人。   而许粽呢,跟着大当家过来京城,先头在南境的相好也跟过来了,婚书自然也是领了的,那床笫间的事也明白的很。   以前知道大当家和秦公子腻歪,可还是有点分寸,但今个儿么,许粽想莫不是递来的折子里催大当家要孩子催的厉害,不然就昨晚的战况,大当家平日里也做不出来啊。   “没、没什么。”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上说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没什么就用心当差。”   周肆泰然自若的模样让许粽内心升腾出一股佩服,要说以前他也佩服大当家,但今日的佩服又是另外一个方面。   “是,陛下。”许粽移开眼睛,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过了,而叶先生归京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说起叶文常和周大当家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但难得两人相互信任,西姜若无叶文常搅弄风云,只怕现在也不好对付。   “叶先生,此去西姜辛苦了。”   “陛下哪里的话,不过是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叶文常说着眼睛一瞟,心中暗自点头,他原还说见到陛下要与陛下说说小殿下的事,现在看来陛下也把此事放在心上了,那他便不开口讨嫌了。   叶文常又给周肆汇报了一些西姜的情况,道西姜真要是请回大王子和小王子,估计亡国的速度还要更快一些。   “西姜不必要太快打下来,那地方虽然是不毛之地,但一口气吃下来对大齐来说也有点撑。”虽说还有一批犯罪的世家能在西姜打下来之后送去教化西姜百姓,但官吏方面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陛下不必每一地都要求跟南境的州府一样,西姜咱们先拿下,治理的事慢慢来就是。”   “若是打完仗不改革再想要根除弊病,便不容易了。”为什么王朝末期往往没办法拯救,因为秩序已经烂透了,想要重新塑造秩序只有推翻从前的秩序。   不然行到中途才说改革,那么本地错综复杂的地头蛇们,可不是好解决的。   “陛下若是担心西姜日后不好管理,只需要时时清扫西姜内的地头蛇就是。”有些地方太远,就要下狠手,杀一批放一批,让西姜境内的势力对大齐有恐惧感,却又不至于说造反。   周肆一顿,叶先生果然是当毒士的料子,打仗的时候人头滚滚也就罢了,太平盛世要是没个由头就把人给弄死了,可会引起百姓震动。   不过也是个法子,既然西姜打下来大齐暂时没有那么多人手过去接应,直接把最厉害的那批势力全都清除就是,之后的小势力想要发展成地头蛇总是需要时间,而这个时间足够周肆源源不断的送人去治理。   “叶先生的意见我记下了,之后对西姜的政策也会适当采取。”   “陛下有决断,我做臣子的自然不会多置喙。”叶文常也知道点到为止的道理,谋士么,是出主意的,最后做决定的都是主公,哪怕主公选了个昏招他们也得照办,不然什么事谋士都干了,还要主公干什么,“对了,陛下,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儿可有闹出什么事?”   “文雪卿?叶先生多虑了,能够被叶先生看重的人本事绝计不会差,自他过去容州跟在邢堂明身边做事,容州的情况是越来越好,我打算等迁都去渔阳后,将他调到北邙做事。”   北邙也是积弊甚多,秦襄本事不差,到底地方太大,且迁都过后秦襄是要回京当差,这时候北邙需要一个心有城府、腕若雷霆之人才能完成北邙的改革,文雪卿有这个本事。   “能得陛下喜欢,也是他的福气。”叶文常也难得露出笑意,他孤家寡人,好不容易收个合心意的土地,也都是当孩子一样看的。   文雪卿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被陛下另眼相待,那么日后他便是死了,也不怕这孩子胡来。   “能得贤才该是我的福气,也不知叶先生在西姜可有遇上其他良才美玉,不必担心任人唯亲,只要是人才我都能用。”就算有可能结成党系,但只要把人分的足够开,按这个时代的通讯情况,可以一定程度扼制,没必要因噎废食。   “陛下,我生于世道四十多载,迄今为止也就遇上雪卿一个良才美玉,还差点蒙尘,哪里有那么多优秀的人才能够举荐。”叶文常哭笑不得,西姜之地,多是出善战之人,但要有勇有谋还真找不出几个。   一是因为西姜的文字只能贵族学,平民百姓基本上没有出头的机会;二是西姜建国也有百年之久,不出意外贵族也渐渐腐化,金钱的腐蚀能力还是很强的。   “不过说起人才,大当家的目光不如往世家族中的娘子郎君身上放放,雪卿当初不过是京中一个小官之后,虽然是经历一番才有今日造化,但要是一点天赋没有也活不到我去西姜。   想必世家养出来的娘子郎君,也有不少能干之人,只待陛下发现任用。”   叶文常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就说京中出色的儿郎,基本都能被任用,而京中受到同样教育的娘子郎君却是没有出头的机会,按照天才不分性别出现的规律,娘子郎君里还有不少没被发现的人才。   不说别的,单单是绥之、崔涟、林知樾这三位郎君,就可以看出世家在教育方面的确出色。   “可惜她们不见得会出任官职。”便是世家一个个都被闹的朝不保夕了,依旧守着原本的规矩,看样子似乎是想从这方面对他这个皇帝展现出世家的傲骨。   自然已经嫁人的娘子郎君是没几个出门做事的,周肆之前没准备强人所难,不过听了叶先生一席话,心里又打起了她们的主意。   到底权势是个迷人的东西,或许不少娘子郎君都被洗脑不愿抛头露面,但真正有本事的人,必然本能的渴望获取更大的权利。   “陛下若是放心,此事可交由我来操作。”叶文常也是个劳碌性子了,才从西姜回来就开始想着办差。   “叶先生都主动请缨了,我还有什么拦着的道理?”手下的人愿意做事才好,最怕的是他们都害怕担责任,独善其身。   白日接见完叶文常,周肆便去寝殿瞧绥之是否起身,昨日的确胡闹的过了些,今日一早绥之都还昏昏欲睡,勉强喂了人一些清粥,又睡了过去。   “陛下。”空青正在布菜,见周肆过来,行过礼就识趣的退出去了。   “正午那顿可吃了?”周肆见桌上琳琅满目的好菜,多半是空青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想来今日一天他的夫郞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睡过头了,醒过来的时候胃里不太饿,下午喝了点鱼羹,这会才想吃东西。”秦绥之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昨日是他先招惹周肆的,哪想不顾忌的周肆体力这么旺盛,后面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   要是之后日日如此,只怕他也不用做事了。   “我也没吃,正好赶上一块吃晚食。”周肆落坐,就见绥之没骨头似的靠过来,便顺手把人抱在怀里,“要我喂吗?”   “若是能不动,也能躲个懒。”秦公子身子骨懒洋洋的,的确也不想动弹。   晚食虽然都是好消化的东西,但也不全是汤汤水水,得周大当家喂了几口肉食,秦公子囫囵咽了,突然想起他被劫来黑熊寨那日,周肆也是这样把他抱在怀里喂饭的。   不过那时候是当着整个寨子的人,秦公子脸皮也薄,当时只觉得羞愤,又想着不能和土匪头子硬来,便不得已吃了几口,却也不记得什么滋味了。   “想什么呢?”菜都到嘴边,结果怀里的人双目无神,叫周肆露出无奈。   “想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大当家当着山寨的人也是这样喂我的。”   说起这事,周大当家就有说头了。   “也不知谁当时连豚肉都看不上,亏得山寨已经经营了十来年,有些底子,除去豚肉,鸡鸭鱼羊也都有,不然怕是要叫秦公子饿肚子了。”   “从前家中少有吃豚肉,因为腥膻,我哪里晓得黑熊寨的豚养的这样好。”秦公子为自己辩驳。   当真不是他挑嘴,而是大燕的豚肉的确不怎么好吃,加上百姓又多喜欢炖煮,里面能加的调料也有限,那股子腥膻味就不好闻了。   而羊肉呢,因为有些一点膻味都没有,口感也好,自然是世家贵族饭桌上的主菜。   “豚要小时候劁,劁过的豚膻味会减少大半,次要就是喂豚吃的东西要选好,这样养出来的豚,便是还有些肉味,但只要味觉在这上面不敏感的人,也不容易吃出来。”   百姓家养的豚多是吃人的排泄物,虽然豚是杂食,但吃这种东西养出来的豚味道能好才怪了。   “现在民间百姓就因为劁豚之法,已经越来越多人都喜欢吃豚肉了,民间养豚的百姓也多了起来,比起养羊需要草场,养豚还是更方便些。”   羊需要吃草,而且主流吃羊,那羊的数量就不会少,可草场只有那么多,大燕甚至许多马场都被占了养羊,的确没有养豚方便。   “西姜北邙都有草场,日后羊牛马之类需要吃草的牲畜,都有来源。”因地制宜,什么地方该养牲畜,什么地方该种地都是地里因素决定好了的。   眼下可没有什么逆天而为的手段,所以顺应地利发展是最好的出路。   “政策上由我们指定,但真的买卖东西还是要靠商人流通。”朝廷只能促进各地商品互通,真正办差的还是各种行商。   “这事之后我会和黄娘子商议,北邙那边能够种粮食,用处不及西姜大。”   “近来都没听闻西姜战事如何?郑铁和苏青云已经打到哪里了?”西姜距离京城不算近,尤其是越打越靠近西姜腹地,自然消息传到京城就越来越慢,得亏现在没在渔阳,不然消息还会更慢。   “距离王都不远了,不过西姜朝臣请回了西姜之前政斗失败的大王子和小王子,想必西姜军队有一波反扑,会拖延一点大军的进程,但总体来说,应该能够赶在迁都前打下西姜。”   别看周肆整天把迁都挂在嘴边,但今年都城是不可能迁的,甚至明年都够呛,毕竟要修的是一座大城,就算是不必全部修好,怎么也要能够开放一半的区域,不然过去了还都是工地,如何办公?   现在基也登了,迁都晚点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周肆不太急。   “也就是一年多的事了,苏青云的苏家军你打算怎么办?”苏家军对大齐的忠诚绝对比不上苏青云本人。   开国皇帝大部分为何喜欢夺兵权,就是怕这些下面的兵只知道将军不知道皇帝,大齐的军队不用担心这样的情况,因为周肆也领兵打仗,军中周肆的声望盖过所有将军,苏家军倒是有点棘手。   “我不至于飞鸟尽良弓藏,苏家军打了胜仗回来,该嘉善的嘉善,其他的按照军中规矩办就是。”周肆还是很看好苏青云,尤其是大齐日后肯定还要往外打,尚且年轻的将军当然要好好用着,不然真到了青黄不接,需要周肆御驾亲征,那大齐也跟完蛋没什么区别。   “按照规矩办?”秦绥之说完,忍不住笑,“苏家军中多是过了三十的老兵,真要按规矩退役,只怕没一个能留下来的。”   苏家军已经很久没有招新了,因为苏青云也养不起更多的兵,如此在边关和北邙较量,现在又和西姜较量,队伍中十来岁的少年郎都要年过三十了。   历来朝廷征兵都是这样,仗不打完基本上不会退役,有的人一入伍就是十好几年,等退役的时候回乡,可能都物是人非了。   “退役的规矩如此,苏家军当真一个没留下,苏青云也可以领其他兵。”   “退役的十几万人你也打算都安排转岗吗?”苏家军不似西北军和禁军,人家也算是为大齐流血流汗,肯定不能说解散就解散,但一口气给十几万人安排转岗,之后岗位可能不够用。   “能够安排转岗不过是最先退役的福利,之后退役是要考核文化课的,当城管可不能大字不识一个,连公文都写不出来。”   周肆当然知道给所有退役兵安排转岗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岗位数量只有那么多,即便现在缺少,等退役的人数越来越多,也就不缺了。   而在岗,最多是要干二十年的,这二十年会有多少兵退役,岗位不够是完全可以预见的,但周肆也不是说没有过文化课就让人直接离开,退伍费会安排,数额不算多也不算少,且之后招兵也都会有固定数目。   像大燕养这么多兵本来就很辛苦了,还不让当了兵的退役,光是这条规矩,他就笃定大燕迟早被拖累死。   “也是,不过大齐的军队都有夜校,苏青云的军队先前归属大燕,现在虽然归属咱们,但直接去打西姜了,很多制度都和大齐不一样,若是考察文化,只怕苏家军会有人不满。”尽管周肆考量的有道理,但对苏家军的兵丁来说,的确不公平。   “我知道,到时候我会给这些人一个选择,要么直接拿多拿些退伍费回家,要么留在渔阳兵营学习一年文化课,若是之后能够考过就安排转岗,若是不能也不能怪我不给机会不是。”   兵汉里少有愿意学习的,十几万人,能有一万人最后通过考核都是多的,大部分估计还是想早点拿到钱回家。   许多人可是被征兵后,就背井离乡十几年了。 第257章   “诶哟,谁运料的时候落了碎石在路中央,不知道这路人走的多吗?”刚下工的汉子不注意,一脚踢在碎石上,立马抱着脚一边打转,一边在原地叫唤。   “得了,这条道一天天多的是运料的车,有人不注意掉点碎料也正常,道这么大,谁叫你小子走路不长眼,可不得吃个教训。”同行的汉子见不得人鬼哭狼嚎的样,语气也夹带几分幸灾乐祸。   “合着没疼你身上,我叫唤两声还不行了。”缓过那阵疼,汉子把脚放下,一瘸一拐的继续走路,如今渔阳到处都是这样的地界,亏得工程是莫大人亲自盯着,不然每天都有人要受伤。   毕竟那么大一个摊子,又要赶工期,又要稳质量,在不压榨工人的前提下,只能招更多的人配合,但人一多了,尤其是做工的人,许多都还是生手,可不得好好检查工程质量。   这地方日后是大齐的国都,工程质量怎么也要抗个一百来年,不然岂不是对不起陛下给他们的这份工钱。   两人走了一会,出了工地,在靠近工地附近的一个小吃棚子停下。   “老板娘,先上两碗热汤,再来一叠酱肉和四个馒头,送的小咸菜别忘了。”天气已经冷下来,尤其是北面的天,说冷就冷了,做工的汉子手里头有几个钱,便隔三差五在一些临时搭的小摊上买些荤菜解馋,工地的伙食虽然也有荤腥,但因为北面到底没养那么多家禽,一时间供应不上,油还能沾上,荤就少的可怜。   正是饭点,附近的小吃棚子都已经人满为患,两个结伴过来的汉子运气不错,还寻到一张空桌。   “方才碰了鞋底,赶紧去找老板娘讨一瓢水洗洗,好不容易开次荤,别塞一嘴沙。”   “成,老孟守着桌子,别叫人占了去。”老江一溜烟往前头开的窗口过去,向里面做事的娘子讨要了一瓢水,当街让那娘子浇在手上,做一天活,手里都是泥沙,一瓢水冲了也的确爽利。   等汉子回来的时候,汤已经送来了,小摊子上熬的汤,带了一点荤腥,都是肉荤解下来的骨头架子,搭上南边送来的海货一块熬,那滋味鲜香的很。   其实工地上厨房也备的有,只是到底在工地吃饭的人多,这样的汤便少了几分滋味,小摊子呢,每日过来吃饭的人都差不多那个数,汤底就要浓郁几分。   两个汉子一口气喝完碗里的汤,因为不做活有几分冷的身体又暖和起来,便又去寻了帮厨再添两碗。   汤也是要收钱的,不过添汤便免费了,又因为这汤喝了也不过半个时辰就消化完了,一般过来吃饭的也不会说喝汤喝饱,倒也不怕每日汤熬得不够。   喝过一碗,第二碗就慢品的两个汉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等酱肉馒头上来,一晃眼他们跟前就坐下来个容貌年轻的哥儿,瞧着风尘仆仆,像是远行而来的。   “两位大哥,拼个桌。”小哥儿很是大方,本来吃饭的时候大家伙因为没有位置,几个不认识的坐一桌是常见事,谁也不是那难相与的,可工地上多做工的汉子,唯有厨房和管事里有娘子郎君,南境过来做工的师傅们还好,时常也与娘子郎君相处过,但渔阳这头普通做工的汉子都是本地人,没和陌生的姑娘哥儿挨一块过。   那哥儿已经坐下,两个汉子平日也是做事利落的,不然也没钱过来开荤,可这会子就有些唯唯诺诺起来。   “小哥儿,我瞧你一身尘仆,可是才过来渔阳。”老孟心思要厉害些,虽然对方是个哥儿,但并不轻视,大齐任用姑娘哥儿做事已经传遍各地,便是才落入手里没几个月的北方也渐渐接受这样的规矩。   但到底安全不及南境,像小吃棚子的老板娘都是渔阳当地的,外地很少有姑娘哥儿过来。   尤其对方还是孤身一人,有这份胆识的多半只有常年给大齐做事的娘子郎君。   “嗯,两位大哥是工地做事的?”小哥儿要了饭菜,和人攀谈起来。   “如今渔阳,你能看到的青壮那都是工地上干活的。”老江见老孟跟人搭话,便也不遮掩,和人小哥儿说上了话,“现在渔阳城还没修好,小哥儿过来是做什么的?”   虽然说有不少人已经过来渔阳准备定居,但渔阳城重建,外地过来的人多半在渔阳附近的府县先落了脚,等渔阳修好才过来。   “城虽然没修好,但地要先占了,我是过来定工坊土地的。”   “工坊?咱们渔阳也要开工坊?”提起工坊,不光这桌的两个汉子,连带着小吃摊上其他吃饭的汉子都高竖起耳朵,深怕错过了一手消息。   “渔阳是国都,为何不能开工坊,不开工坊,如何能够养活一城的人?”没有工坊这样吃人手的地方,城里能干的工作就不多了,尤其是娘子郎君想要出门做活,基本都寻不到好活。   日后渔阳城的人只会比京城多,不开工坊难不成让城里的百姓都和西北风吗?   “这倒是,咱们北面还少有修建工坊的,我们兄弟的工地说是日后要给百姓住,我瞧着那用料,扎实的很,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富贵人家才能住上。”   没法,虽然莫昭旭说了占了渔阳百姓的地方会折算成院子,但住惯了破烂木房子的渔阳百姓可不敢奢望当真能简单住进去。   怎么也要给些钱才成,于是渔阳本地的汉子努力做工攒钱,加上现在渔阳到处是工地,也没什么好花销的地儿,等渔阳修好应该能攒不少钱,即便官府要给钱才能住水泥房子,也能掏出来。   “两位大哥不信房子修好给你们住么?”白小芽这几年一直随着黑熊寨对外扩张挪动岗位,也算是有几分见识,一眼就看出这两个汉子的担忧。   “害,也不是不信,就是觉得咱们在老木头房住了一辈子,连砖瓦房都没住过,直接跳过住水泥房子,有些像是在做梦。而且听说水泥房子还给按水管,不用再每天去井里打水,咱们哪配住这样的地方。”   汉子说的实诚,底层百姓终其一生能够享受的东西寥寥无几,甚至可以说能平安活一辈子都是算好的,如今一口气给他们这么多从前没有的好处,可不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   工地这么多人做工,依旧没有闹出大乱子,除开大齐这头派遣的人过来监管外,也有本地汉子觉得要多做才能把心里那点不踏实给赶出去。   “哪里是什么做梦,两位大哥放心,我自南境过来,在大齐还是黑熊寨的时候就在其治下生活,南境如今的百姓不说都住这样的房子,但城中大部分百姓也都换了水泥建的房子,总不能渔阳作为国都还不及地方上不是。”   白小芽的话吸引了不少汉子侧目,南境千般好万般好,北面生活的人家没见过那都是将信将疑的。   这会子有个打南境过来的哥儿说道,可不让这群汉子抓耳挠腮的想要多问问。   于是小吃摊上的饭是没多人还有心思吃,连摊子的老板娘都被引过去听了一耳朵,直到那哥儿见时间不早,要离开过后才匆匆散了去。   “老板娘,你说那哥儿说的是真话吗?”帮厨小李洗完碗,挠着脑袋看在饭桌上打算盘的老板娘,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因为人有几分机灵被眼下的老板娘看中当跑堂。   可惜前些年因为北邙蛮子的事,渔阳城破败,不少有钱人家都跑了,老板娘呢一个人守着老饭馆,也没守几年就要彻底撑不下去。   要不是大齐派遣人过来,小李也要喝西北风去了,毕竟这年头寻个差事哪个不需要走人脉送人情,他一个连住处都没有的孤儿,别说寻到差事,街上要饭都怕是要不到的。   “我哪里晓得,我又没去过南境。”老板娘年纪也不小了,瞧着以前也是美人,但岁月蹉跎,再好看的美人也给蹉跎没了。   “这不是老板娘你见多识广嘛,我觉得方才那哥儿说的是真的。”小李语气重带有希冀。   “管好你自个儿,去备菜,别想偷懒,还想不想等城修好了买房子?”   “诶,我这就去。”小李哪还不晓得,老板娘也觉得那哥儿说的是真话,一想到渔阳修好后,他也能住上好房子,整个人就亢奋的不得了。   小李虽然有渔阳的户籍,但没有房子,渔阳城修好也不会说给人平白分一套,顶多借着渔阳户籍便宜些,小李就想着趁渔阳城还没修好,先多攒些钱,到时候在偏僻些的地方买出房子也是好的。   别看他在这里干帮厨,但一天的工钱是不少的,因为做吃食虽然辛苦,但的确能赚钱,想想老板娘最开始拉拔他弄了个小摊子,还只有他们两个做事,现在厨房帮厨都有三四个才忙的过来,可见小吃摊每日收入的确是高。   ……   “工程进度比我想象的要快一些。”莫昭旭看过各个地区汇报的进度汇总,算了算时间,满意的点头。   “还不是手下那帮人,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一个个干活猛的很,我真怕他们干久了弄出肌肉损伤来。”   “休息的时间也一定要安排好,工地上一旦出事便不是小事,我可不想日后史书记载渔阳是靠老百姓的命堆出来的。”自古奇观虽然的确能够名垂千古,但奇观后的累累血债也实在坏人名声。   陛下绝对不能有这个污点。   “这个我们都晓得,监管的人手也多,只是到底人多不好管,也闹出了几场祸事,但都立马抓了闹事的人转交给巡逻队了。”   “闹事最凶的一定要严惩,这些汉子们都不识字,大道理讲不通就要让他们知道害怕,不然还跟从前一样做事,难保不犯了忌讳。”莫昭旭常年在工地上忙碌,之前也主持修建过鹿鸣府和景昌府,有不少工地上管理的经验。   渔阳的规模又远比景昌府和鹿鸣府要大,一个不甚就要闹出点事来。   几个月时间,中央官邸已经修好了,如今在修官邸外围附近的居所,这些一圈多半都是给当官的居住的,百姓的居所也开工了一部分,只是城里大部分都是居民区,要修好实在需要些时间。   “这我还是清楚,不过南境那边的工坊管理者也都过来准备选地了,咱们要这么早给他们批地吗?”当初城市规划,工坊的地肯定也是规划好了的,只是哪块地给哪个工坊没明说,要工坊的人自己争取。   白小芽的到来,是出乎工程队的预料,毕竟现在工程队主要都是赶民宅区的修建,工坊要修也要往后排排。   “地本来就规划好的,早点批晚点批都一样,既然南境有人过来,估计也是想看看咱们这边的意思,早些答应,他们肯定还愿意自己掏钱先修。”   莫昭旭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大当家给的预算很阔绰,但实在没有人手了。   “有大人你这句话,我就好回了,咱们虽然赶工民宅,但工坊也是要加快修的,不然百姓住进来没工作,也是个问题。”   “嗯。”   工坊土地批下来,在白小芽预料之中,他就是清楚这个时间点工程这边没办法再多出人手修建工坊,才过来走一趟。   第一个过来,能有选择土地的权利不说,还能有申请的富裕,要是后头过来的工坊多起来,他笃定莫大人绝对并不会像现在好说话。   虽然莫大人也是借他的手,给南境那边工坊管理者透露消息,但互惠互利,谁也不吃亏不是。   ————————————   京城。   “现在摸脉还不太确定,但八成是有了,且再等一旬,就能完全确定了。”孙哥儿被秦绥之请过来,细细勘脉,又仔细叮嘱,“这段时间陛下和君后可不能再行房事了。”   真有了小孩,哪里经得起父亲和阿耶折腾。   “嗯。”秦绥之回答的颇有些心虚,因为昨晚他和周肆才行过房事。   “陛下才登基几个月,君后就怀孕了,这个好消息要是传出去,天下百姓都会跟着高兴。”孙哥儿面上露笑,大当家和秦公子迟迟没有孩子,他和他爹便被各方官员明里暗里提醒过来看看两人的身体。   那段时间他能躲去军营,他爹可就惨了,无论是在高等学府授课还是在医院看诊总有人堵他,想要从他爹嘴里套点消息,看是大当家不行还是秦公子不行,但到底是大当家私事,莫说大当家身份不同,就是寻常百姓,也不能轻易透露人的情况不是。   好在如今苦尽甘来,陛下和君后总算是想着要孩子了,他们当大夫的也能清净一段时间。   “当真有这么高兴?”秦绥之觉得他这个即将做阿耶的人都没有孙哥儿高兴。   “自然啊,当初在黑熊岭,我和我爹在流民队伍里,饿了好几日,若不是大当家救了我们,说不准我和我爹已经成了其他流民的盘中餐。   这份恩情我和我爹一直记挂着,如今大当家成了陛下,天下人都受大当家的照顾,现在大当家有了孩子,哪里有不高兴的道理。”   “是吗?看来他是要在万众瞩目下出生了。”秦绥之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等午时周肆过来,秦绥之还是没忍住和周肆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这么快?”周肆还有一点不真实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欣喜的抱住绥之。   “孙哥儿还拿不准,只是有可能。”秦绥之话也不敢说死,害怕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有可能也是一件喜事,这些日子让空青给厨房那边嘱咐一下,做菜稍微注意一点。”有孕之人很多食物不能跟从前一样吃的肆无忌惮,告诉厨房那边一声,厨娘也好注意分寸。   “吃食方面我不怎么挑剔,吃什么都可以。”秦公子不怕忌口,“不过当真有孩子了,咱们是不是该给孩子取个名字。”   明明方才还说不确定有没有孩子,但转头绥之已经在想取名字的事了,可见秦公子也是打心底欢迎新生命的到来。   “的确可以想想。”周肆摸了摸下巴,他也想引经据典卖弄卖弄,可想想眼前坐着的是比他饱读诗书的夫郞,又歇了心思,“名字绥之想怎么样?”   “不行,哪有做父亲的偷懒。”秦绥之这回可不随周肆的愿。   “可是现在孩子性别没确定,我想了万一不合适怎么办?”   这是个问题,儿郎和哥儿取的相近些,只要不是大壮大力这样的名字,文雅些倒都能用。   可姑娘家的名字又不一样,要取三者都能用的,周肆就有些为难了。   “可以先想着,多想几个,孩子出生后抓阄。”秦公子明摆着是不打算帮忙,要为难为难周大当家。   想想周大当家做事一向游刃有余,就算如今当了皇帝,也不见什么事能完全把人难住,今日难得一见周大当家面露难色,可不让秦公子抓了机会。   “一个都要绞尽脑汁,绥之今日还要我取几个,也太难为为夫了。”周肆叹了口气,看来今日夜里要尽快翻翻典籍了。   要说书周肆平日已经很少看了,因为每天奏折都多的批不完,哪有时间看书,也就是幼年到少年的时期,周肆读了不少书。   可周肆又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许多书的内容提起也只能记得个大概,真要引经据典,还得重头翻过。   “反正离出生还有几个月,夫君可以慢慢想。”   “好吧,不过这几个月你也别太累,许多事能交给下面的人处理就给下面,咱们不必要做到事事亲为,不会带团队只有累到死知不知道。”   绥之现在的状态还可以,没必要说小心翼翼到不做事,想必绥之也不乐意为了孩子放弃现在的差事。   “知道,我现在本也没有事事亲为的道理,高等学府毕业的学生有不少分配到律法这边,如今很多事都交给他们去做了。”   秦绥之又不是天生劳碌命,真要伏在案头从早忙到晚,只怕也会英年早逝。   反正黑熊寨的律法已经完善,基础在那里,平日只需要审核各地送来的卷宗,且他作为掌管律法刑罚方面,多是看死刑犯的卷宗,新朝刚刚建立,每地都在动工,一时间能判死刑的犯人却是不多,才让秦公子这段时间轻松些。   “也好,不过这孩子来的也是时候,等他出生,再养几个月,咱们多半就去渔阳了。”   “你从前没在北面生活过,之后定都渔阳也不知道你适不适应。”秦绥之想起周肆是彻头彻尾的南方人,耐热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耐寒么,倒是仗着身板也不算差,可北面最冷的时候不是南境能够比的。   “除了空气较为干燥,其他还好。”周肆行兵打仗没有过水土不服的时候,适应能力很强。   “也对,现在北面冬日也有蜂窝煤卖,大抵也不会太难熬。”说着秦绥之突然想起一件事,“爹娘他们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一趟?”   以前周秤担心周肆没登基他回来,有人用孝道压周肆先让周秤登位,说不准到时候还要给周秤送几个美娇娘,好再生几个孩子,不说同周肆挣皇位,毕竟岁数差太大了,且大齐都是周肆打下来的,之后的兄弟便是成长起来,也绝计不是大当家的对手。   结果周秤至今都没有回来,大齐的百姓多是以为周肆无父无母。   “先头我给他们写信,他们说过段时间就回来一趟。”到了北面,和本州岛那边的通讯就方便起来,信件来往也比从前要勤密几分。   “这次回来了还要走吗?”秦绥之认为一家人实在聚少离多,他嫁给周肆之后,与爹娘相处的时间很少。   “要,我爹一直在准备出远海的事,要不是这次出海的风险比较大,他和娘估计都不会回来看我们一趟。”   “出海当真这么有意思吗?”秦绥之也是见过海的,只是比起在海面上航行,他还是更喜欢在沙滩上见识辽阔的海面。   “应该有意思,爹娘他们第一次出海是应我的要求,回来后我夜里过去看他,他同我讲述出海的经历时,眼睛都泛着光亮。”   出海的风险周肆再清楚不过,尤其是这次还是要跨过大洋去到另外一块陆地,说不准几年功夫都联系不上,甚至还有可能在海上遇难,为人子女是该要劝诫,但周肆却又无从劝起。   因为他爹娘是真的喜欢,并非是为了他才愿意在外漂泊,所以做儿子能做的,无非是替他们准备更好的船只,厉害的水手。 第258章   梁国。   因为地势缘故,梁国对中原方面的消息都很闭塞,即便情报队的成员成功开辟了梁国和容州之间的商路,但因为梁国夷人占据多数,大部分还是对汉人没有太大的好感。   李三川早前回过一次祁州,同大当家亲自汇报了梁国的情况后,又带人再次过来,像刘老实负责北邙,他也跟着负责梁国。   直到梁国再次归入大齐的手里。   不过阿东这次没有跟着过来,因为阿东在祁州成亲了,不过几个月那姑娘也有了身孕,阿东想着自己差不多挣够了钱,便留在祁州陪媳妇。   本来阿东只算半个情报队成员,跟在他身后走了梁国一趟,转正也能在官衙门谋一个不出远门的差事,且人家已经成家,整日里跟着他们风吹日晒,家里也不放心。   “头儿,西姜眼瞅着要打下来了,大当家是不是也准备干梁国了。”李三川身边的小弟一个个可都盼着大当家快点把梁国拿下,他们也好回家置办房子,再寻个名声好的媒人结门亲事。   人嘛,一辈子重要的事就那么几件。   啪——李三川一巴掌打在说话的小弟后脑勺上。   “叫什么大当家,没看邸报是不是,咱们黑熊寨已经是堂堂正正的朝廷了,赶紧改口叫陛下,不然回了京还敢胡说,有你好果子吃。”   “我这嘴。”被打的汉子也不恼,而是轻轻拍了拍嘴巴,算是惩戒,“一时间忘了,头儿勿怪勿怪,不过便是咱们喊错了陛下的称谓,想必陛下也是不会怪罪咱们,头儿你太紧张了。”   情报队的大多都跟大当家相处过,晓得大当家不在乎这些虚名,说不准大当家听到人喊陛下还不习惯呢。   “从前还是黑熊寨,咱们不讲规矩也情有可原,因为咱们是土匪寨子,就是能打外人看来也是个不入流的势力,现在寨子都改名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能随你便你胡咧咧,就算陛下不在意,难不成朝廷里的人也不在意吗?”   大燕的文官时不时在朝堂上抠字眼相互攻奸的事,情报队没少收集,当初他看这些情报的时候,只觉得大燕的文官是不是脑子有坑,什么话都能参一本,想来是觉得白拿朝廷俸禄过意不去,便每天都随机挑个倒霉蛋告告状。   “陛下手里的人肯定和大燕不一样,不过头儿你也说的对,以后我肯定谨言慎行,绝对不在这上面犯错误。”做情报的最该谨慎,也是他们身在梁国没有见证黑熊寨转变成国家才有几分不真实,才出了岔子,头儿提醒的对。   “你明白最好。”李三川也不过是提个醒,现在身在梁国,大家伙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不会说背后刺人一刀,喊了也就算了,回到京城万一有觊觎情报队位置的人,想要上位,借机举报他们,说不准差事都要丢。   “呵呵,头儿放心,我不是不晓事的人,对了头儿,陛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过来,我还是指望早些回去呢。”   “那还有的等,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的规矩,打下一个地方肯定要细细治理,这回别看只是一口气吞下北方,实则还包括北邙那么大一片地,少说三五年不会再出兵。”   宁州想要重归中原没那么简单,而且眼下宁州成国,也不知道大当家到时候出兵要借什么由头。   “那咱们还要在这野地耗费三五年时间,等咱们回去渔阳还能有地方给咱们住吗?”   外出做工这些汉子已经习惯了,三五年倒也没什么,不过这个时间点不太行,因为迁都是这两年的事。   “你怕什么,陛下还能亏待咱们不成,即便渔阳买不到房子了,祁州鹿鸣府的房子你们哪个不是人手三五套,难不成还缺地方住。   而且到时候情报队肯定还要去各个地方做事,说不得咱们回去也没留在渔阳,怕什么。”   “我们当然知道陛下不会亏待咱们,甚至咱们要是留在渔阳,住所肯定都安排的好好的。”毕竟情报组织有特殊性,平日里住宿肯定不能说随便住在居民区,多半都要同一安排,但日后退休了,大家伙肯定不想继续留在情报队的住所,还是想有套自己的房子不是。   “知道就行,别的不要多想,只要咱们能够把梁国的情报都送回去,完成好任务就行。”   他们在梁国经营几年也不是白干,像之前梁国很少有汉商过来做生意,现在么,上街都能遇上一两个容州蜀中过来的商人。   商人过来也带动了梁国的经济,现在梁国的平民百姓也能挣点小钱,不说生活过得多好,总是能给家里添几尺布几升米的。   还有之前的雇工计划,也执行的很顺利,不少梁国奴婢送去容州做事,一个个都在开发容州上做出了不少贡献,甚至贵族看到雇工的利益,还打着百姓也去做工给贵族交钱的主意。   只是这事李三川没同意,奴隶就算了,他们不指望梁国的贵族废除奴籍制度,把奴隶送到容州算是他们、梁国贵族和奴隶的三赢。   可百姓又不欠贵族什么,真要是觉着去容州能挣钱,直接过去就是,经贵族的手少不了脱一层皮,再说百姓到时候留在容州,贵族还能拿这事跟他们拿乔,这些贵族贪心不足,若不是知道黑熊寨不好惹,只怕早就黑吃黑起来了。   不走贵族和容州的雇佣通道,百姓要去容州就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反正两地交界的地方都是大山,梁国贵族总不能每一片山上都派人守着,不说不现实,也根本守不住。   于是百姓成群结队通过山路翻山越岭去了容州,梁国贵族即便发现了也没法管。   这几年梁国和容州交接地附近的百姓人口流失的厉害,但多是活不下去的人家,本也给贵族缴纳不上什么税,跑了也就跑了。   容州过来做生意的汉商缴纳的商税已经彻底腐蚀他们了,再看不上人头税这点利益,所以百姓去了容州他们也没过问李三川。   “这群蛀虫,都贪心的很,压根没发现咱们在养猪呢。”别看贵族们醉生梦死,但他们肯定不会轻易花光手里的钱,如今交给贵族们的商税,都是日后大齐打过来的基建资金。   “他们知道了也停不下来了,每年商税给他们带来的利益根本不可能让贵族舍弃,即便知道这钱无异于饮鸩止渴,也不会说放弃。”   大齐的威名在西姜已经很显了,梁国这里或多或少也知道,不过大部分梁国百姓还当大齐是原来的黑熊寨,立国的事压根不清楚。   当然大部分人根本连中原之前一分为三都不知道,也不指望他们明白大齐现在是中原的主人。   但要说好学的人哪里都有,就说梁国,因为商人的到来,不少平民百姓有了崛起的机会,有那勤奋好学的,一个个更是铆足了劲吸收新知识,就像街上做买卖的小商人,基本上都能说上日常的汉话。   甚至搭上李三川他们的本地人,个个不光会说汉话,连汉字都认全了,有些还跟他们去过容州见识过黑熊寨的繁华,一个个都希望能够去容州定居,梁国实在没什么好日子过。   因为这点,李三川在梁国发展了不少自己的势力,多都是本地人,有些关系密切的晓得中原现在改朝换代,一个个也希望黑熊寨赶紧打过来。   而过去梁国的海外藩国呢,因为海贸的关系,和大齐联系要更紧密,不说每年藩国要给大齐送多少粮食,就是猛火油矿石也是一船船的送,不过大齐也大方,不会平白无故占便宜。   金银铜不外流,但是像瓷器、布匹之类的东西,也算是外交的硬通货。   就说琼崖岛吧,一向是流放之地,除去本地的土著,其他人往上数,差不多都能寻摸出一个犯过罪的祖宗。   黑熊寨拿下此地过后,再没有犯人流放过来,但人口却是越来越多,除去本地新生儿养活的多外,那些从海外赎回来的百姓,以及见识过大齐繁华的商人,多在琼崖岛置办房产。   因为琼崖岛是重要的出海口岸,上面海军和步兵也是不少的,就算是不少海外番人在此地活动,也没闹出什么乱子。   而且因为外来的番人多,岛上还出现了不少海外美食,像是港口那些地方,到处是摆摊做生意的本地人,甚至番人也有。   官平青留着两撇胡子,瞧着比之前在容州要老上几分,这也是年纪上去了,且琼崖岛上的事不少,不比当年,但他精神头还不错。   想他从容州景昌府调到这个不毛之地,算是大贬职,几年下来他一直兢兢业业经营琼崖岛,也算是做出了一番成绩,听邢大人那里的意思,容州刺史的职位会落到他头上。   原本以为邢大人身边跟着的新人,文雪卿是等邢大人去渔阳后容州刺史的继任人,没想到大当家要把人往北调,那么容州一地这么重要,刺史肯定要落在大当家信的过的人身上。   大当家手里精兵强将不少,就说祁州榆州多的是能干的人,但这些人说不准都是要北调的,就官平青一个因为犯过错基本不会去中央做事的极有可能接任。   让官平青乐了好几日。   毕竟在他看来,大当家当初话里意思是让他在琼崖岛养老,虽然大齐对琼崖岛的态度和大燕不一样,就凭海外通商口岸琼崖岛就差不到哪儿去,奈何再大也赶不上容州略好一些的府城。   他原本想的不过是加油干,能回到景昌府继续做府尹也是不错了,没成想还能更进一步,可不让他又惊又喜。   “官大人,老当家行船过来了。”   “什么?”官平青猛的站起来,因为大当家登基的时候,老当家不在,便没有封太上皇,如今下人倒也不好私自喊老当家太上皇,还照常喊老当家,“人在哪儿?”   老当家不是在本州岛吗?现在北面都给打下来了,老当家要回来不走山州的港口,怎么还特意绕远一圈往琼崖岛来了。   “船刚靠岸。”   “快带我去。”官平青一脑门子汗,他这前途刚有点起色,突然来了只幺蛾子,可别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官给弄丢了。   ……   港口。   琼崖岛的港口每天都有出海入关的海船,大多都是深港,因为海船为了利益最大化,都用的是大海船。   老当家过来的海船也不小,不过容州好些个船坞这几年造了不少八千料的大船都送去了本州岛,眼前五千料的船又和八千料比不了。   “琼崖岛上的港口瞧着真热闹。”周秤在本州岛设立的港口,来往船只也不少,但和琼崖岛上的一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海外过来贸易的番人不少,老当家你瞧,这些船上下来的有几个是咱本地人。”老郑眼睛四处看了看,过来做生意的番人多是常跑的,身上的衣裳都是大齐的款式,半点不像他们先前出海航行时见到的。   “琼州容州出海的海商历来不少,如今大齐又不禁出海口,外人想要来我大齐做生意也是应该的。”番人他们之前出海见多了,如今在港口碰上也没觉得有什么新鲜,不过瞧着原本说话叽里咕噜的番人,到了琼崖岛就切换成一口流利的汉话,还是有几分诧异。   “这些番人倒是学了不少咱们的做派。”红秋也见着这些来往的番人,要不是肤色不对,她还以为是当地人呢。   “大齐如今的海军,可以说是纵横全世界,他们吃过咱们儿子钢炮的厉害,还能不乖乖学咱们的规矩。”周秤说起这事很是自信,钢炮那东西,在海上就是无往不利。   就说海盗,以往海船遇上海盗,没有远距离攻击的手段,又因为海盗船没有负重,跑起来比装满货的海船快的多,等追上的时候,一条带钩的缆绳一甩,几个会身手的海盗就能登上商船。   做生意的商人连带着船上的水手都不是这群亡命之徒的对手,运气好,这些亡命之徒顶多抢了你的货,命还能留下,运气不好,那完犊子了,杀人越货连带船一起抢回去,船上的尸体都要扔海里喂鱼。   可自打钢炮面世过后,只把炮一架,海盗船敢追过来,放一炮过去,木船基本上就沉了,对付海盗也不该有什么善心,死了还算是好事。   就因为大齐的海军有钢炮,这海域上再没见有过海盗敢抢海船。   “可不光番人,本州岛上的土人不也老实学咱们的规矩嘛。”老郑附和。   “所以说还是要拳头够硬,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别把自己也给骗了。”周秤对大燕的诸多不满都夹杂在这句话里了。   “好了,大燕都没了,再提它就晦气了,走咱们去港口逛逛,整日在本州岛那穷酸地方,都不想出门。”红秋来了逛街的兴致,尤其是琼崖岛港口实在热闹,来往人也极多,用她儿子话来说,就是烟火气很浓。   “得,我还想歇歇呢。”周秤瞧着红秋往前走,半点没等他就知道把人叫不回来,如此只能带着老郑跟在后面。   “老郑啊,这次咱们回来估摸着也就待几个月,郑铁那小子恐怕是赶不回来,要不你去西姜走一趟?”   “不用,西姜那地界在打仗,郑铁那小子又是将军,我为了见他一面过去耽误正事,那不是本末倒置了。”郑铁年纪也不小了,早过了吃奶找爹的时候,虽然当爹的有时候肯定还是念着,但也没那么念叨。   主要是这小子跟在大当家身边,他放心的很。   “你不是指望那小子赶紧成家立业吗?这次回来你不见着他催催,万一下回回来他还打光棍怎么办?”周秤也关心郑铁的很,那小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儿子成亲好几年了,郑铁还单着,岂不是对不住兄弟。   要说以前穷说不上媳妇也就算了,可现在跟着他儿子起家,哪个还穷的娶不起媳妇?最早的黑熊寨人不过二三十户,有些没有子孙后代,年轻也糟蹋了身体,享几年福就走了,可没走的还不少。   便不是人人都有本事做大事,但衣食无忧还是能够保障的。   “之前他给我写信,说是有喜欢的人了,只是这会子打仗也没法说成亲的事,我这次回去见不着郑铁该能见一见未来儿夫郞的。”老郑得意的说。   “嚯,你个老小子藏的挺深,郑铁有看上的哥儿了,竟然没告诉我,还叫我好一阵担心,想着这次回去要和周肆那小子说道说道,给郑铁安排个媳妇。”   他家儿夫郞是郑铁抢来的,他家小子再给郑铁寻个媳妇也是合该的,没想到郑铁这小子快人一步,先有看上的哥儿了。   “这不八字没一撇嘛,还都是郑铁那小子一头热,如今连亲事都没定下,也不好四处宣扬。”主要是他也没几个宣扬的对象。   “也是,是哪家哥儿,我认不认得?”周秤其实猜他应该不认得,因为这几年他儿子发展的太快,底下的人他们多不认得,郑铁把亲事拖这么久,估计人肯定是后头认识的。   “认得,武疆武哥儿。”   “武疆武哥儿?”周秤神色诧异,然后哈哈笑出声,“好啊,竟然是武哥儿,那哥儿可是武将世家出身,又跟着我家臭小子打仗,是个能干的哥儿,郑铁看上的竟然是他,眼光真不错。”   “可不是,我先前在信里见郑铁说,还不信,觉得人武哥儿这样好,怎么会平白无故看上我家那小子。”   老郑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生的不好看,娶的媳妇也不是什么天仙,郑铁那小子也就长了个大高个,面相普通且凶悍。   要是不搞起义,多半是要去杀猪,这样的汉子寻常姑娘哥儿见着吓都吓哭了,哪个还敢说要嫁。   而武疆哥儿呢?胆子是够了,可人家什么出身,听闻京中世家婚嫁那都是要看长相的,就郑铁那长相能叫看惯了俊俏儿郎的武哥儿喜欢上?   “也别这么说,郑铁相貌是比不上周肆,但人打仗还是厉害。”打仗也是要看天赋的,郑铁这小子天赋就是高,别看人高马大,打仗的时候该心细还是心细。   “打仗?也就是大当家不乐意上战场,不然哪里有郑铁呈威风的时候,不过也是,你说大燕多少年都没出个厉害的人物,我家小子一面世就能跟苏青云一块打北邙。”老郑对儿子还是有几分自豪,苏青云什么出身,他儿子什么出身,这会子能够同一档打仗,说明他儿子不比苏青云差。   “得了,知道你要炫耀,我看你还是憋着给老冯炫耀去。”周秤摆手,炫耀儿子这件事上,全天下都比不过他,只是周秤一般不炫耀,主要是怕太嚣张了,容易被人记恨上。 第259章   琼崖岛的港口往前走,就是热闹的商业街,两边全是商户开的小铺,小铺里卖的东西也颇为琳琅满目,这些小本生意的商铺多是没钱出海的,但海外也多是出海做不了大生意的番人。   大海商是看不上小生意的,一些带货少,或是借商船过来只带了一点货物的番人要兜售手里的东西,就得和商业街的小商人做买卖。   虽然生意零散,比起大海商可能连人塞牙缝的利益都不够,但对家产不过一个铺子一座房子的小商人来说,已经是赚的盆满钵满。   红秋寻了个香料铺子进去,瞧见铺面不大的地方,打了一排柜子,上面都放着铺子售卖的香料。   海外香料不少大齐是没有的,自她们上回出海带回了不少香料种子,许多香料才出现在大齐境内。   而货柜上出去海外来的香料,还有不少大齐本土的香料,像是从内陆运来卖给番人的。   “夫人过来,可是有想买的香料?”做生意的老板很是热情,不管人买不买,都是笑脸迎人,只要香料的货不次,定然也是生意昌隆。   “有什么大齐境内没有的海外香料么?”红秋过来也不过是看个趣,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打算买,但眼下老板招呼了,她也打算看一看。   “有。”老板转身从柜子上取了几罐样品,“夫人有所不知,咱们大齐先头出海过一次,带回来不少外地的香料栽种,几年下来,也算是常见了,但海外藩国实在多,有不少当初出海的船队没去到的藩国也过来和咱们做生意,我这小铺占了地理优势,收了不少好货,夫人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好。”   这头红秋正在看香料,那头周秤和老郑慢悠悠的坠在老后面,甚至周秤手里还买了不少小吃摊上的小吃。   大齐对海外香料的用法,全是看能不能用在做饭上,所以琼崖岛上的小吃摊味道实在不错。   他们在海上跑了这么久,虽然补给一点没缺,但到底海上做饭不方便,吃的也不多好,这会子一下船,可不就敞开了肚子吃。   连吃了好几份小吃摊上的吃食,官平青才带着手下急匆匆跑过来,他自然是见过老当家的,先头老当家出海还是走容州的道呢。   “老当家,下官来晚了。”幸亏黑熊寨没设计官帽,不然这一路跑过来少不得连帽子都跑歪了。   “是平青啊,什么晚不晚的,我不过是路过,你当没见到我就是。”周秤摆手,他这个年纪叫官平青一声小官都使得,但念及官平青是琼崖岛的父母官,改口叫了平青。   “老当家哪里的话,你都到岛上了,我怎么能当看不见。”官平青赔笑,不是他说,这老当家和大当家还真是一脉相承,出门都不喜欢带侍卫。   要不是天底下知道老当家身份的人不多,这街上哪里能这么太平。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别看我年纪是渐渐上来了,但手上功夫可没丢,而且街上不是有巡逻队的兵丁吗?难不成琼崖岛的治安这样不好,连巡逻队都没用?”他记得阿肆可是在琼崖岛布了重兵的,就是怕有人闹事。   “老当家,可别和下官开玩笑。”官平青听到这话心提到嗓子眼,琼崖岛治安好着呢。   “你这人,半点开不起玩笑,琼崖岛上什么样,我都看在眼里,当初我离开的时候,琼崖岛还是个贫民窟呢,这会子能有这样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可见是下了功夫的,等我回京城,保管给你说道说道。”   至于能不能升官,周秤是不管的,他不插手政务。   官平青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果然他投靠黑熊寨几年了,还学不会黑熊寨为官的规矩。   “老当家,可别欺负人平青了,咱们一路在海上好不容易下来,的确累了,要不先跟平青去休息?”老郑还是体谅官平青,且现在官平青找过来,琼崖岛上的百姓肯定都认识官平青,就刚刚便有不少商贩探头探脑的望过来,真要是揭开老当家的身份,难保不被困在这里。   “成。”周秤肚子也吃饱了,手里还提着几个油纸包,都是给红秋买的,转头他去香料铺子把红秋给请了出来,一块去了官平青给安排的住处。   老当家和夫人可是大当家的亲生爹娘,现在大当家做了皇帝,老当家和夫人的身份更是贵不可言,琼崖岛上的官吏听说老当家和夫人到了琼崖岛,一个个都严阵以待,不敢出半分差错。   弄得只打算路过看看的周秤颇有些不好意思。   “早知道还是直接去容州的港口。”   “来都来了,你要是立刻就走,平青还以为是他们招待不周呢。”红秋是不在意,她们不走山州特意绕远,就是为了去容州的船坞看看大福船。   琼州那边船坞造好后,就送到容州试航了,知道这回回去便是出远海,周秤红秋都想先看看大福船究竟如何。   要是好,配合本州岛上的几艘八千料大船,便是一支声势浩大的船队,若是不成,那他们就还要再等等。   周秤喜欢出海,就算知道海上危险他也不惧怕,但他又不是孤家寡人,夫人陪着他还好,儿子可还留在大齐呢。   真要是死在海上,还不知道那臭小子有多伤心。   “留两三日也就罢了,还是去容州正经。”周秤不是喜欢大张旗鼓的性子,也应付不来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别到时候做错了事给儿子添麻烦了。   “嗯,老郑已经同平青说了。”   周秤红秋不知道,他们本来打算低调行事是不成了。   大当家爹娘,老当家和夫人过来琼崖岛上的消息,不过短短半天时间就传到了大街小巷,至于消息怎么走漏的,已经无从查起,左右不是衙门底层小吏就是街上那些耳聪目明的商贩猜到的。   先不说底层百姓,就是在琼崖岛上休息的大海商都纷纷递帖子去衙门,想要见一见老当家。   这可把官平青忙的够呛,老当家看模样就是不喜欢做这些琐碎事的,且老当家和夫人什么身份?哪怕没有正式封名头,也是正儿八经的太上皇和太后。   在大燕,太上皇和太后可能手中没有朝政大权,但一个孝道压过来,就是皇帝也要避其锋芒。   “都推了,巡逻的人手也多安排一些,老当家和夫人在琼崖岛期间,绝对不能出差错。”官平青对手下吩咐,手下自然也知道轻重,赶忙下去安排。   “容州那边可回消息了。”官平青又问起跟在他身边的秘书,老当家和夫人突袭琼崖岛的事显然是临时起意,别说他不知道,只怕容州的邢堂明也不知道,作为手下,遇上这么大的事,肯定要给上官提个醒,别等老当家和夫人过去容州,再打邢堂明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这消息是专程用信鸽送去的。   “还没,想必是邢大人不在官邸。”   邢堂明常会出官邸考察各地情况,容州的官员已经习惯了,官平青听到秘书这样说,也没追问,反正他是把信送到了。   只是陛下知道这事么?   ————————————   周肆自然是知道的,他爹娘带着郑叔前脚一走,后脚冯叔就给他送了加急的信件过来,难得冯叔忤逆他爹的意思,想必也是怕他爹娘在路上遇到什么事。   “还真是耐不住。”周肆看过信后嘀咕了一句,也是怪他没有告诉他爹娘绥之怀孕的事,不然早回来了。   “咳,陛下,咱们要派人去接老当家和夫人吗?”许粽假装没听到陛下嘀咕自己父母。   “不用,他们去容州看大福船,看过后多半还是要走海路回来,陆路派人过去容易扑空。”海船航行的时间肯定比陆地上走动的时间要少,更不说北面的官道还没完成水泥铺设,真要走陆路坐马车回来,怕是要把人颠簸的饭都不想吃。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如今的皇宫已经被周肆整理成办公场所,黑熊寨跟过来的官吏大部分在京城都没有落脚地。   虽然京城杀了一波人头过后,空出了不少宅子,但里头血腥味都还没散去,也不好住人,于是皇宫也和从前的官邸一样,既有办公场所,也有居住场所。   原本偌大的皇宫都是太监宫女,自被周肆送出去寻了别的活计后,皇宫里最多的就是当官的和巡逻安全的守卫。   这时候过来的脚步,多是下面过来禀报要事的官员,许粽先一步出门,见到人手里拿着信,又同他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后,面色严肃的进了御书房内。   “怎么?是西姜那边出事了吗?”现在能让许粽突然变脸的事,除开西姜也不必想其他。   “是,西姜政权更迭,上位的是西姜小王子,此人心狠手辣,在苏青云进攻一路上,以百姓做饵,坑害了不少将士。”   具体情况都在信内,周肆匆匆看过。   “这是打算同归于尽么。”   许粽听到陛下平静的语气,就知道陛下生气了,西姜难打,最主要的是因为地势,并非说西姜人难打。   钢炮之下,众生平等,现在西姜小王子竟然用了这样一条毒计设计苏青云,就是看着苏青云这一路没有多少可用的钢炮,不然两路人马,明明郑铁那一路离西姜王都更近一些,为何不拿郑铁开刀。   可见这小王子还是晓得欺软怕硬。   “吩咐下去,从郑铁手中调五十门钢炮支援苏青云。”   “是。”   ……   西姜境内,苏家军驻扎营地。   才吃了一个败仗,苏家军营地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氛围,不过自打入西姜以来,他们也不是没吃过败仗,甚至当年和北邙打的时候,败仗也吃了不少。   世上少有能够百战百胜的将军,苏青云也不例外,且苏青云打发偏向于稳扎稳打,和喜欢奇袭与碾压双管齐下的大齐有些区别,吃败仗的概率必然比大齐组建的军队要多。   “老赵没事吧?”几个副官去军医处问候,现在苏家军的军医处还是陛下给置办的,原本军营能有一两个军医都是好的。   现在军医处里少说有五六十个大夫,除开大夫还有不少护理,虽然许多都是娘子郎君,但人家平日里训练也不少,一个个身手很不得了。   原本军营还有几个痞汉在人刚来的时候,嘴上花花过,后来叫人娘子郎君在演武台上撂倒了,军营再不敢小瞧这些军医。   事后将军还责罚了那几个胡乱说话的汉子,军营的风气为之一清。   而经过几场打仗后,军医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不少在战场上丢了手脚原本只能等死的兵,全被这群军医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虽然缺手缺脚生活不便,但好死不如赖活着。   就说这次苏家军吃了败仗,全靠军医处的军医日以继夜的忙碌,才保下大部分兄弟的性命,如今军医处的军营可是被军营的汉子们供着的。   “没事,就是受了点小伤。”赵副官一边说话,一边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可见话里掺杂了不少水分。   “小伤?我要不是亲眼看那刀子捅穿了你,还真信了,将军那边交代了叫你好好养伤,直到疤掉了再说上战场的事。”   “那得什么时候去了,我本就是小伤,现在叫我换上甲胄上战场也能行。”赵副官还要逞强,就见护理他的郎君过来瞪了他一眼,悻悻的闭上吹牛的嘴。   他这条命是军医处的军医和护理费心费力救回来的,要是一点不领情那不成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好了老赵,这事将军已经上报给陛下了,看陛下那边怎么处理,仇我给你记着,必然多砍几个西姜兵给你报回来,你还是乖乖养伤的好。”同僚也瞧见老赵难得一副心虚的模样,心想还得是军医处的军医能治他们这群蛮子。   “成,也不知道西姜的小王子是怎么当上大王的,一上来就叫西姜百姓挡在战场上,也不怕闹出民乱。”   自古当然有利用百姓的战事,不说其他,就说蛮子攻打边城的时候,拿自家的百姓冒充汉人百姓拉到阵前威胁守城将军开城门,便是常有的事,且边境生活的百姓一旦换上了汉人的衣裳,远远看去可辨别不出到底是哪方的百姓。   守城的将军不开门,蛮子就要杀了这些百姓,守城将军自然不可能为了不知真假的百姓开城门,城门后可还有更多的百姓要护,但不开门,阵前虐杀百姓一事传入城里,也会引起百姓责问。   这一出毒计其实是阳谋,但他们没有破局之法也只能两相取其轻。   “西姜才多少人,这次能抵抗咱们这么久,大抵又是举国征兵,余下的不过是老弱妇孺,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事后他们的人也去战场收尸,已经不成人样的百姓多是老弱妇孺,叫一惯心硬的兵汉都忍不住骂骂咧咧。   “西姜兵竟然也按照上面的话行事,不怕这些送出来的百姓有自己家人?”   “怕什么?只要不派本地的兵丁过来,再告诉执行任务的兵丁,这些送出去的百姓是为了保护在他们身后的家人,有几个会撂挑子不干?”   说到此,大家伙都叹了口气,若是他们也能如西姜人一样心狠,这场仗或许不会这么难打,但偏偏大家伙还有良知。   他们苏家军攻城后,也没说烧杀抢掠,归入大齐过后,大齐军纪中,也有不许骚扰百姓的条例,将军下了命令让他们记牢这些东西,便是不认字也都会背了。   好在,大齐不是大燕,陛下也不是燕帝,很快给了反应,甚至连大齐最核心的钢炮都调了五十门给他们。   虽然这些钢炮都有自己的火炮手,但火炮手都听将军的命令,四舍五入就是大当家送给他们的钢炮嘛。   “将军,钢炮到手,咱们远程攻击的火力能更大一些,上回西姜拿百姓暗算咱们一回,可要回敬回去。”钱副官心里憋着一口气,他们不怕吃败仗,只是西姜人的手段过于阴损,实在让人瞧不上。   恨不能一拳锤死那什么西姜小王子。   “暂时按兵不动。”苏青云得了钢炮,没有立刻集结军队准备和西姜再战。   “为什么啊?将军。”钱副官已经跃跃欲试,结果半道上将军把他给拉了回来。   “既然这位西姜的新大王行事狠厉,想必上次交战后,还有更阴损的招数等着我们,贸然打过去,即便有钢炮,难道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可是,咱们就这么僵持,不是放任他们给咱们使绊子吗?”   苏青云看了看副官,拿了几面小旗插在营帐内的沙盘上。   “将军,你是要诱敌深入?”   “吃了一回亏,总要加倍还回去才叫报仇。”对方肯定紧盯他们的营地,但钢炮送过来的行动隐蔽,郑铁是绕远从后方送入营地的,西姜那边想必还不知道。   所以他们有一个巨大的优势。   ……   “哼,大齐人也跟大燕人没什么区别,吃过败仗就躲在营地不出来,要我说咱们再打赢一次,这些大齐人就要屁滚尿流的滚回他们大齐了。”说话的西姜兵显然打了不少仗的。   “大齐要是真这么容易打败,咱们西姜就不会少了大半土地,骄兵必败,好不容易新大王给咱们带来了一场胜利,鼓舞士气,你别做多余的事。”   “知道了,将军。”副将虽然还有几分不服气,但也知道眼下西姜局势严峻,不容得他胡来,不过等这回把大齐人赶出西姜之后,他一定要让大齐百姓见识见识西姜人的手段。   而西姜营地其他兵丁,还在兴高采烈庆祝他们的胜利,吃羊喝酒,半点没看到营地里被草绳拴着的百姓眼中流露的恨意。   这些被抓来的百姓,都是土生土长的西姜人,可他们却被他们引以为傲的军队抓来当诱饵、当靶子,上次离开的百姓无一活下来,也许下一次死的就是他们。   可惜他们之中没有青壮,对上身强体壮的兵贼根本打不过,如今除了等死好像也没其他出路。   这样平静的过去了几日,突然营地传出低沉的号角声,原本在军营一个个勾肩搭背的西姜兵立刻穿上甲胄拿起长刀集合,迅速整军的将军带领军队从营地鱼贯而出,不用问又是去打仗了。   眼下营地剩余守营的人不多,这些人在大部队离开后也没有尽忠职守的站岗巡逻,反而聚集在一起偷拿了军营的美酒出来痛饮。   因为出兵前,将军说这场仗也能打赢,他们便肆无忌惮的提前庆祝,不然等出去的打仗的兵回来,他们可就没有这个口福了。   只是喝了不到一半,营地突然轻微震动起来,许多兵丁已经半醉,没有察觉,就像他们没有察觉一只步兵队伍轻而易举的到摸到了兵营前。   “兄弟们,报仇的机会来了,营地里只要是穿了西姜兵衣服的人都格杀勿论,若是有人投降,便先捆了,想必将军那边设伏也不见得能留活口,咱们留几个软骨头回去给死去的弟兄们祭旗。”   “好。”   一支孤军入敌营腹地,却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进入营地,起先他们还以为是西姜兵使坏,营地有什么陷阱在等他们,没想到派去探查的兵回来说营地的西姜兵都已经喝醉了。   这可把钱副官气的够呛,他们竟然被这样的队伍赢了一场,实在是羞耻。   “都捆了,正好这么一刀砍了脑袋我觉得便宜他们了,等将军过来,这群酒鬼也该醒了,到时候再杀不迟。”   “副官,我还发现营地里有不少西姜百姓,这些畜生当真是不当人,连自己的百姓都跟牲畜一样对待。”   “西姜百姓也先不要解开,咱们是大齐人,天生跟西姜是死对头,万一百姓中有恨我大齐者,放了说不得又要趁咱们不注意伤人。”   按照以前的规矩,这营地里的人,无论是兵还是百姓,那都是能杀的,但大齐规矩是不动百姓,营地的西姜百姓也是被抓来了,到时候等打下附近的城池,把人放了就是。   “是。”   营地被偷袭的事西姜大军无从知晓,也没有机会知晓,因为这次苏青云瓮中捉鳖,直接让西姜大军被钢炮轰的尸骨无存。   就是常年打仗的兵丁见了眼下战场的样子,也会忍不住反胃,苏家军要不是凭借一腔为同胞报仇的恨意支持,也根本没法面对这样的战场。   但战场打完不打扫,容易滋生瘟疫,军队是人群聚集的地方,若是有一人染了瘟疫很快就能传遍整个营地。   就算大齐已经有了许多治疗瘟疫的法子,但也不是百试百灵,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杜绝瘟疫发生。 第260章   啪——酒盏落地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响起,才被迎回来的西姜小王子脸上带着一只眼罩,余下的眼睛满目戾气,比起当初已经浑噩的西姜大王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死了,西姜的勇士都是吃白饭的吗?对付苏青云,咱们有天然的地形优势,竟然还输了。”   前来汇报消息的官员不敢吭声,只能任由小王子发火。   不过有一点大臣在心里默默吐槽,在外征战的西姜勇士都吃不起白饭,要不是这几年八王子在王位上大力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恐怕这一仗他们连粮草都很难筹备出来。   “大王,如今大齐分两面进攻,我们的军队恐怕无法抵挡,是不是该考虑后路了。”最初大齐的军队打过来西姜并不放在眼里,因为中原朝廷一向只有在他们手里吃败仗的份。   好不容易西姜没挑起战争,中原势力不夹起尾巴做人竟然还想要反攻西姜,岂非是天大的笑话,只是谁也没有预料,几次交战后,西姜一败再败,国土都被打下了大半,这时候谁要还把大齐当大燕,那脑子也是没救了。   小王子紧攥拳头,他一路上费尽心思宰了大哥回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重新夺得西姜的控制权,他可有数不尽的仇人要报复。   最让他记恨的自然是跟在他身边那个大燕过来的奴隶哥儿,他以为对方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小玩意,结果到了紧要关头,不光背刺他,还弄瞎了他一只眼睛。   当时他就想要杀了那哥儿,没想到那哥儿倒是手眼通天,在西姜王都都能藏的严严实实,躲过了他的追杀。   后来王位竞争白热化,他和大哥都失败了,他们的好父王紧要关头竟然选了老八那个没用的软骨头做大王。   他和大哥被流放去了西姜更远的边境,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老八这样的性子管不住西姜朝廷上的狼群,迟早他还有机会回来。   只是没想到他以为要用上十几二十年时间筹谋的机会,竟然不过几年功夫就出现了,这得多亏了大齐。   朝廷里的官员同时召回了他和他大哥,打的什么主意他再清楚不过,所以在他出发前就已经做好了杀了他大哥的准备。   这一点还是雪奴教给他的,比起他大哥关键时刻的优柔寡断,他算是完全抓住机会让他大哥死在风沙之下,而他顺利的带着自己的人马回到了西姜王都。   老八也很识趣,几乎是在朝臣提议的同时,就干脆让位,识时务的举动让小王子留了老八一条命。   登上心心念念的西姜大王之位,小王子立刻领兵对阵,成功让节节败退的西姜赢了一场胜仗,当胜利的消息传回王都的时候,他坐在王位上可是看到那些老狐狸松一口气的样子。   他自鸣得意,认为大齐之所以能够打下西姜半壁江山,不过是朝堂上的人蠢,也怪他八哥没本事,不然怎么他一上位就打赢了胜仗。   可惜这场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对付苏青云的主力就传来全军覆没的消息,小王子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大齐怎么能够这么厉害。   大齐人前身不就是大燕人吗?不过是换了个人做皇帝,改了个国号,就能让软骨头站起来吗?   不,他不相信。   “大王?”询问的大臣见小王子面色阴翳,大抵知道小王子心里不畅快。   这很正常,新大王上位才多久就要考虑带着群臣从西姜王都逃走,这与当初北邙的亡国之君有什么不同?   “吩咐下去,先准备着吧。”小王子是不想逃,但也不想死,大齐再能打也不可能说他们逃到哪儿就打到哪儿,以西姜勇士的英勇善战,西逃抢占其他国家的土地再复国也不是不行。   只是小王子觉得很憋屈,他认为自己重回西姜王都,是带着西姜复起的,可没想到竟然还是一败涂地,与他那个软骨头八哥有什么区别。   这日宫殿里被摔碎了多少东西外人不得而知,西姜王都的百姓也不知道大齐的军队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只是苟延残喘的在王都活着。   或许知道了,没准还要夹道欢迎大齐人的到来。   ——————————   京城。   “好小子,每次我和你娘回来你都有大惊喜给我们准备。”周秤得知儿夫郞有孕的消息,整个人都红光满面,若不是没在周秤身上闻到酒气,还以为是喝了好几坛烈酒才有这样的效果。   “你和娘要是不三五年才回来一回,哪有那么惊喜给你们准备。”周肆知道他爹还是想看他成家立业,如今大齐这份家业打下来了,他和绥之又恩爱非常,唯一记挂的大抵就是他还没有子嗣。   不过他爹娘知道他一向有主意,明里暗里打听不是他们两人身体出问题后,大抵猜到是他打着暂时不要孩子的主意,便也没多管。   现在绥之有孕,可不让两人惊喜异常。   “我和你娘都没管你小子,你倒是管起我们来了。”周秤不满的嘟囔,要说他这个儿子,天生主意大,几岁起就是他这个老子听儿子话了。   十几岁,有了本事能自己带人打土匪了,更是无法无天,有时候带着寨子里那帮臭小子,半个月不落家都有,起先他这个当爹的还担心担心,但自打他打不过儿子后,也就不瞎操心了。   毕竟外人打肯定是打不过周肆的,论脑子聪明,那肯定也是他儿子更胜一筹,旁人敢生坏心思,吃亏的肯定不是他儿子。   也只是从十几岁起,他们便聚少离多,后头他把大当家的位置扔给儿子,自己带着媳妇出海,一家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不过周秤觉得这样也好,因为他晓得他留在儿子身边,儿子肯定也会对他好,但估计两人都别扭,这么隔几年相处几个月,那才能说享天伦之乐,远香近臭就是这个道理。   “我哪儿敢管你们。”周肆可不认这个罪,他要是真管,当初出海回来他就不会让他们再出海,因为往西走的海域,大燕还开辟了不少海路,在海面上的风险没有那么大,之后往东,情况就复杂了。   至少目前为止,没有谁的船横跨了大洋。   “哼,你是想管管不了,就跟我想管你也管不了一样,绥之现在有孕,我和你娘会留到孩子出生再走。”原本他们是打算在京城呆一个月就走的,现在有了孙辈,走之前不见着孙辈一眼,真在海上折了,那不是后悔一辈子。   “便是一直留下,我也养得起,好歹你儿子我也是个皇帝了,这些年手里挣的钱也不少,你和娘天天山珍海味吃几十年也吃不完。”周肆隐晦的劝了劝,因为正大光明说,按他爹那个性子,没准两人得呛起来。   “山珍海味还没有路边摊好吃,我和你娘都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后半辈子吃穿不愁就够了。”周秤摆摆手,拒绝的很干脆。   那什么精细吃食他也见识过,都是些个骗人钱的玩意,味道还不如卤猪肘子香呢。   “……你说自己是山猪就是了,带上娘,也不怕她听见了又要揪你耳朵。”   “她敢。”周秤声音略微提高,但这很明显是虚张声势,因为周秤说完,脑袋还左右摇晃了一下,确定媳妇没在才镇定下来,“我和你娘不是有好日子不过的人,所以你也别担心了,还是好好把心思放在夫郞身上才是正经。”   “我知道。”近来他只差绑在绥之身边了,就怕绥之有什么闪失。   “你知道就好,我和你娘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能过好我们也没什么其他心愿了。”   ……   “这是亲家绣的,针线实在是好。”红秋摸了摸宋清央送过来给孩子穿的红肚兜,针脚密集,可是让人爱不释手。   秦绥之倒是习惯了,因为幼时阿耶便绣过很多衣裳给他,只是后来他年岁长了,才没再动针线。   “可惜阿肆这小子没早早告诉我们,我这个做奶奶的竟然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来。”红秋叹气,她手艺不好,又有亲家珠玉在前,就是上手也不见的比得过。   “娘,他都还没出生呢,哪里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秦绥之自打确诊有孕后,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团宠了,不说周肆,就是阿耶父亲兄长嫂夫郞,好东西也是车载斗量的往他这里送。   像是什么药材补品他都堆积如山了,让也是被宠爱长大的秦公子都有些吃味,不过转念一想,孩子有这么多人喜欢,也是好的。   他和周肆注定清闲不了,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孩子。   “如何用不着,我不提皇帝生孩子那一套,单单是寻常百姓家里有头个孙辈出生,也是件大喜事。”红秋是喜欢孩子的,只是她早年伤了身子,连周肆都是老天爷给面才生下来。   可惜这孩子生下来就不软乎,寻常孩子饿了要吃奶,那都是嚎啕大哭,唯有她家小子还是婴儿的时候,饿了尿了都是干嚎,等她过去半点眼泪都看不见。   省心是省心了,可惜她一腔母爱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又等了二十来年,才等来个孙辈,可不稀罕么。   “那娘和爹就送他一把长命锁如何?”时下送孩子东西里,最受欢迎的定然是长命锁,不然就是打个金镯子带上,秦绥之见娘当真在苦苦思考送什么,便提了个意见。   “长命锁好,就送长命锁。”她以前也见过不少长命锁,但都是小巧的很,如今她和周秤手里有不少钱,肯定不能小气了去,到时候打两个,一个小的给孩子带脖子上,一个大的叫孩子收起来。   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红秋是一刻也等不得,便去寻了丈夫,准备说这件事。   金子,大齐还是缺的,但本州岛上也开了金矿,周秤和红秋想要金子可以说触手可得,别说打两把长命锁,就是用金子塑个大佛金身都不成问题。   周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他娘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怎么?长命锁我还送不得?”红秋眼睛一眯,把周肆看的连连摆手。   “没有的事,娘想送什么就送什么。”   “这还差不多,你和你爹实在是一个德行,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我和你爹回来也没带个什么礼物给孩子,也没准备礼物给亲家,要是亲家知道了不满怎么办?”红秋还秉承着老一辈的人情往来,绥之嫁进她们家,那就是她们家的人,定然要好好准备东西安一安亲家的心,不然亲家也不放心孩子在她们家不是。   “应该不会吧,现在咱儿子都当皇帝了,没听说皇帝的亲家还能不满的。”自古只有皇亲国戚讨好皇帝的份,怎么在他媳妇嘴里一切倒过来了,那他儿子这皇帝,不是白当了。   “怎的,你还想要以权压人不成?太上皇还没坐上呢,臭毛病倒是有了一大堆,绥之嫁给咱们儿子,也是替咱们儿子打天下出了力的,现在又有了咱儿子的孩子,亲家关系难道不该处?”   处自然该处,周秤又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只是皇帝跟寻常人家能一样吗?红秋这样说不是伤儿子的脸?   “好了好了,你们两好不容易回来,还是多消停消停,说来你们只见过绥之阿耶,还没见过绥之父亲和兄长,好不容易回来,咱们两家人该是要一块吃一顿饭的。”   红秋原本气势汹汹,一听儿子这样说,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还是阿肆考虑的周到,饭咱们两家是要吃一顿的,从前咱们不在大齐也就算了,但现在回来了,是要和亲家聚一聚。”   “不错,也不知道亲家公能不能喝酒,我是个粗人,漂亮话也说不来,饭桌上肯定还是喝酒见真章的好。”周秤不太喜欢跟文人相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很多文人说话他听不大懂,他读书认字的时候已经不小了,能把字认全还是儿子压着他学,学了过后,也多是看话本子这类的书,其他的一概看不懂。   而文人呢,一句话给你弄出几个花样来,他惯喜欢直来直往,和人说不到一块去。   “岳父酒估计是喝不得多少,到时候给你上一壶清酒就算了,别喝的醉醺醺的还要娘去照顾你。”他爹喝酒唯一的优点就是醉了不撒酒疯,不然周肆一定要把他的酒给戒了。   “我也没说要喝醉,平日你娘也看的我紧,几天才能喝上一杯。”周秤说起酒是有点委屈的,因为他的确好酒,而黑熊寨又是酿酒的好手,尤其是烈酒,甩了大燕酒几十条街不止。   但酒越烈又越容易醉,他媳妇最讨厌酒气,可不就把他喝酒的量给控制住了。   “那是最好,喝酒伤肝,眼下医院连个开膛破肚取阑尾的手术都还不成熟,到时候肝坏了,可没治病手段。”医院要正儿八经开膛破肚救人,运气好也要几年功夫才行,运气不好十几年,所以能不生病最好是不要生病。   “行行行,也不知道你这小子像谁,连酒都不喜欢喝。”得亏是他儿子当了皇帝,吃宴都没人敢敬他酒。   周肆和他爹娘说定家宴的事,又说了一会话就让爹娘赶去照顾绥之了。   绥之肚子里的孩子不过三个月,眼下连个影都没看到,不说周肆这个要当爹的,就是绥之这个要当阿耶的都没太大的感觉。   “怎么过来了,不是在和爹聊天?”秦绥之没有打扰周肆和爹交流感情才和娘一块在寝卧这头说话,而娘才走不久,周肆怎么回来了。   “聊完了,娘过来的时候我想起咱们两家人还没一块吃个饭,打算办个家宴,绥之意下如何?”   因为大燕有男女不同席的规矩,亲家么自然没有机会聚齐吃饭,大齐没这回事,男女同席很正常,但多也是一块工作的人聚拢吃饭。   寻常家中宴客究竟是男女同席还是男女不同席,外人很少知道,如今周肆要做宴,也要看考虑岳家是否愿意。   “自然是好的,父亲还未曾见过爹娘,自打收到爹娘要回来的消息,阿耶也打算在府里做宴准备宴请爹娘。”这事秦绥之本来打算等爹娘休息几日再说。   “他们肯定愿意,去秦府吃倒也可以,皇宫里还真不好找出宴客的地方。”毕竟皇宫大部分都改成办公地点了,京城周肆也没置办宅子,所以去秦府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也不怕入了秦府,我秦家的子弟都来偶遇你。”秦绥之打趣,周肆入京以来,先是平了京城的世家,后来考核官吏,将京中好一批清白子弟送去南境北邙为官,秦家亦在其列。   运气更差一些的,还被分配去了从州和西姜打下来的州府,官位也不高,不少人想要辞任又怕得罪周肆,日后再没机会进入仕途。   于是不少人都求到秦家头上,结果秦家当官的子弟第一个被送走,摆明了秦家的态度,把京中还未入仕途的儿郎吓得不轻。   不少人都不敢立刻参加核考,就怕也被送去不毛之地做事。   “他们要是有这胆子,尽管来。”周肆这个皇帝的确不如前几朝威严,但做事一向是说一不二,现在还滞留京城的世家子弟,多是黑熊寨入京前还没入仕途的。   一部分是因为年纪小,一部分是祖上荫蔽没落到他们头上,没寻到好出路,还有一部分是没玩够,暂时不想当官。   “你既然不介意,我便让空青去府里吩咐一声。”秦绥之回到京城后,也回了秦府几次,当年他住的院子爹娘一直吩咐人在打扫,跟从前一样,一点没变。   只是到底嫁了人,且现在身份也不一样,不能时时回去居住,说来还是有几分想念。   “成,不过你也得帮我想想,登门要送些什么礼物好。”   “你怎么和娘一样,也开始纠结礼物了。”秦公子不解,周肆一向是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的,怎么今日还主动提出备礼的事了。   “当初娶你,亲事虽然办的盛大,但说起来还是缺了一些仪式,如今补上是迟了,但也要叫岳父他们知道,我一直记着。”周肆这次过去备礼,明摆着就是不打算以皇帝的身份过去,也算是对外表明对绥之的看重,免得外头一天天的编排绥之。   “我父亲喜欢一些古籍,阿耶的话,我这里还有几匹冰蚕丝,兄长和嫂夫郞你看着给,小侄儿的礼物我准备。”秦公子三言两语把家里人的礼物安排好,见周肆起身准备出门备礼,一把拉住周肆的胳膊。   “舍不得我走?”周肆反手握住绥之的手,比起他常年练武满是茧子的糙手,绥之的手当真像是玉脂一样细腻,叫周大当家时常爱不释手的把玩。   “留下来陪我一会。”秦公子的确舍不得了,毕竟人刚刚才做了叫他感动的事,这时候哪里舍得分开。   夫郞都这样要求了,周肆哪里还能走,绥之情绪一向很少外露,往日里便是听到他先前那一番话,顶多是心里感动,今日却难得任性,大抵也是因为有孕后,情绪被放大了。   这样抱了人好一会儿,秦绥之才像是缓过来,面带薄红,有些不好意思。   而周肆呢,半点不给秦公子面子,明知道人这会害羞的厉害,还偷袭亲了一下秦公子的脸颊,原本的薄红霎时间变成了胭脂色。   “青天白日,你怎么这么孟浪。”秦绥之用手捂住刚刚周肆偷袭的地方,小声嘀咕。   “夫郞这话可说错了,往常青天白日,我们也没少孟浪。”周肆挑眉,怎么他家夫郞成了池中鲤鱼,明明也就两个来月没有同房,似乎把他们之前过往都给忘了个干净。   “别胡说。”秦绥之捂住周肆的嘴,“如今爹娘也在宫里,你再乱来若被被撞见了,我可要生气了。”   周肆还当秦公子的胆儿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结果是怕爹娘撞见。   “夫郞放心,爹娘比你我还懂,不会过来打扰咱们的。”周肆又凑过去碰了碰绥之的脸颊嘴角,明明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不含情欲的亲吻,就让秦绥之隐隐升腾起一股火气。   “别亲,再亲要出事了。”秦绥之还是惦记着他们什么状况,不能由着周肆胡来。   “好,那咱们出门走走,整日不是在办公就是在寝殿,趁着今日有闲工夫,咱们去逛逛京城。”周肆也知道分寸,不敢惹人太过,容易伤身体。   “好啊,夫君想来也没好好逛过京城,正好带夫君走一走。” 第261章   京城最顶上一波世家门阀自黑熊寨入京后也倒了个七七八八,不过黑熊寨清算世家跟寻常百姓没什么关系,街道上照旧热闹。   虽说大齐的都城定在渔阳,但渔阳现在不是还没修好吗?加上陛下停留在京城,外地过来京城想要一睹圣颜的可不少。   而周肆能够和秦绥之大摇大摆上街,除开京城的治安不比当初鹿鸣府差外,还有当初大军进城的时候,压根没几个百姓真正见过周肆的样子。   别看大齐这段时间在京城也算是闹了个天翻地覆,但真正代周肆出门做事的都是许粽,所以即便是周肆和秦绥之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也没有人会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   除非许粽带着亲卫跟在尾巴后面。   “陛下也真是的,都已经是皇帝,还是改不掉在大当家时期养成的习惯。”   许粽带着亲卫偷偷摸摸的跟在大当家和秦公子身后,保证他们能够在大当家和秦公子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冲上去拿下贼人。   虽然有徐小六这个私底下掌控京城的情报队队长在,应该是很难出现这种情况,但许粽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还在京城生活的世家里,不少大当家都狠狠得罪过,百姓没见过大当家脸,世家哪个没见过,更别说还有秦公子作陪。   “京城这样大,绥之每一地都去过吗?”能够容纳百万人生活的城市,尤其还是在古代,城池规模可想而知。   秦绥之摇摇头,世家养出来的公子贵女,即便出门也多是坐马车路过繁华的街道,他能够认识的地方也不过是世家居住的街道和出城的路。   真要是让他去京中一些偏僻的街道,怕也是要迷路的。   “京城很大,一般我出门不过是赴赏花宴或是马球会,少有去别的地方。”   “花宴年年赏不会觉得无趣吗?”周肆对花花草草的欣赏能力有限,当然他是能够辨别美丑的,只是要让他每年都去看花,估计是不行,听绥之的意思,只怕这花也不是一年看一回,估摸着得一年十几回,得是什么花才能叫人一年十几回的看还不厌烦。   “花宴也不只光看花,说来其实是京中贵女公子和世家子弟的相亲宴,宴席上可随意走动,若有心展露才名的,儿郎还会吟诗作对讨我们欢心。”京中世家的确注重门当户对,但天下也不全是拿子女婚事做筹码的老东西,不少疼爱家中姑娘哥儿的,在亲事上也会尽量做到两心欢喜,私下里接触不成,就有了这大家伙一块参加的宴会。   不得不说,还是有不少姑娘哥儿在宴会上有看对了眼的儿郎,成亲后也有不少佳话流传出来,如此借赏花宴相亲也算是各家心照不宣的事。   “可有讨绥之欢心的才子?”周肆笑吟吟的询问。   “我幼时名声传的太大,一般子弟不敢凑到我跟前。”秦绥之可以算京中最有名声的哥儿,若是赏花宴上不出几个讨他欢心的才奇怪,只是这些人多是没在秦公子这里留下什么印象,唯一记得清楚的还是江远府韩家那位‘麒麟子’。   “绥之放心,我可不会吃味。”周肆一向不是个大度的,但在这上面他可半点醋不起来,想想凭借绥之的名声,当真有看上的儿郎双方早就交换庚帖,哪里还能拖到绥之十七岁被燕帝赐婚。   “只说我,怕是夫君也有不少人追捧。”尽管他在黑熊寨的时候,没见到几个在周肆身边献殷勤的姑娘哥儿,但他清楚凭借周肆的优秀,一定少不了钦慕者。   “这个还真没有。”周肆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出生的时候寨子里能养活的孩子少之又少,姑娘哥儿就更不必说,所以寨子里的姑娘哥儿都与他最少差了五岁,按照他十三岁出门剿匪算,那些姑娘哥儿都还是小娃娃,这样小的孩子估计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恐怕不是没有,而是周大当家并没有上心。”秦绥之在山寨的时候,都遇上有对周肆倾慕的娘子郎君,不过人家碍于年纪觉得自个儿配不上,便也未曾展露心意。   “这难道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好不容易上心一回,那个人还是他,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想想最初,他将黄娘子当成了周肆的枕边人,那时候他还没喜欢上周肆,还道要讨好黄娘子,若是换到今日,只怕已经要醋翻天了。   两人一路走过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去逛了几家秦公子爱好的糕点铺子,还到酒楼吃了一顿晚食,赶在夜幕降临前,才慢悠悠的回宫。   京中也不乏还有耳聪目明之辈,陛下带着君后出宫在街上闲逛的事几乎同一时间传到各个府邸,要说没有人心动想要自家姑娘哥儿去偶遇是假话,但好歹还有理智,君后就在陛下身边,便是陛下真要有心思,也要顾忌君后的情况不是。   现在君后有了陛下血脉,几年才得这么一个孩子,陛下定然也看重,谁敢这时候去触霉头,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陛下也真是……”秦慕之收到消息的时候,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皇帝哪是那么容易出宫的,像以往燕帝出宫,便是私行排场也绝对小不了。   “明日你去上道折子劝劝。”   “爹,这事我劝要是有用还要许粽干什么?”秦慕之不接这活,许粽身为陛下身边的亲卫,肩负着护卫陛下的责任都没劝动,只敢偷偷摸摸跟在陛下身后,他难道还能借大舅哥的身份让陛下改变主意吗?   “劝不劝的动是一回事,你劝不劝又是另外一回事。”秦大人瞪了一眼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   “可要是上了折子,不就明着告诉陛下咱们在监视陛下的行动吗?”若是大燕的皇帝也就罢了,朝臣本来就有劝谏的职责,但大齐这位陛下,可不是讲从前规矩的主。   他们上折子劝谏,怕不是正好叫人拿了把柄,再把族中子弟往远了发配。   “所以让你上。”劝谏的折子按说是该秦大人上的,但秦大人现在代表秦家,真要出面,一举一动都会算在秦家头上,而他儿子还代表不了秦家,所以劝谏是一定要劝谏的,不过人选需要斟酌。   ‘所以我是背锅的?’秦慕之心里吐槽爹不靠谱,他名下只有一个儿子,等这小家伙长大还要几年呢,自然不怕陛下对他孩子出手,且他儿子跟在陛下和绥之身边长大,若非是有夫郞常常在嘴边提及他,只怕早把陛下绥之当最亲近的人了,日后他儿子只要不犯错,前途都是一片光明。   “是,父亲。”   “下午的时候,绥之派了空青回来传消息,过几日陛下会带着老当家夫人过来赴宴,你阿耶一个人准备怕有些辛苦,白日下值记得回来帮你阿耶一块准备。”   秦大人说起这话还有些叹气,大燕上班的时候可以说很松散,早上除了要上朝的诸公外,其他小官都不必起太早,且也不是上一整日,未时末就能下值。   黑熊寨呢,上朝时间被延后了,不必早起对许多老骨头来说是好事,但上值的时间增加可就让人不太愉快了。   往日未时末下值,如今都是在酉时过半才下值,冬日赶回家天都黑了,要不是有煤油灯照着,估计不少人要闹起来。   大燕旧臣不习惯这个作息,也不习惯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但谁也不敢说上折子给陛下要求改时间,因为原本黑熊寨的官吏,一个个都按照这个时间工作,总不能黑熊寨的人行,他们不行?   而且黑熊寨的官吏当真是太卷了,最开始大燕旧臣还不知道卷是什么意思,但等同黑熊寨官吏共事后,大燕旧臣深刻认识到人在官场还能卷成这样,明明白日已经工作很长时间了,可依旧有夜里留职加班的。   也就是黑熊寨的官吏个个还年轻,仗着体力好才能这样糟蹋身体,看看大燕旧臣,一个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骨头,想卷也卷不动。   如此鞭策自己儿子跟随黑熊寨的步伐工作成了大部分旧臣的共同心愿,这也让朝中一些中年人叫苦不迭,因为上面老子压榨他们,他们还没有小的压榨。   小的要么在家无所事事,要么全给送走了,所有苦果都得中年人咽,当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爹,我白日下值一般都在宫里加一个时辰的班,只怕没时间帮阿耶。”秦慕之也是被迫卷起来的人,不过他好一点的是,他自个也是愿意做事的,且坐到他这个位置,薪水也是不错的。   “算了。”秦大人摆摆手,他每日也在加班,儿夫郞也是,如此家宴的重担只能叫夫郞一个人承担了。   天气已经越发的冷了,筹备家宴的宋清央定了家宴那日吃暖锅。   暖锅最好吃羊肉,天冷吃些羊肉也好驱寒,近来京中羊肉卖的好,寻常百姓也会买一二斤羊肉回去,若是当日吃,须得早点差人上街才能买到。   “对了,也可去打听打听有没有牛肉卖。”若是以前世家吃牛肉,那也就吃了,尽管有律法说不能随意杀牛,但世家庄子上自己养的牛,对外说牛断了腿、摔死了也死无对证。   到了大齐,这招就行不通了,因为庄子都被没收了,世家在郊外的庄子包含了大量的土地,周肆收缴世家田产一点不客气,庄子自然留不下来,幸亏城外村子越来越多百姓入城卖菜,不然这些没了庄子的世家每日吃饭都是问题。   “安人,可还要买豚肉。”宴郎君是听闻当今在大力推行豚肉,若是有意讨好,即便豚肉不适合吃暖锅也要加上一道。   “不买豚肉,买些豚骨回来煲汤做汤底,素菜也要挑好的,若是有鹿肉买也可买些回来。”吃暖锅的肉无非那几种,像是鸡鸭鱼豚就不适合暖锅,牛羊鹿更合适一些。   “那饭后点心是去外面买还是家里做?”宴郎君问的事无巨细,就怕安人忘了什么,这点心一般都是自己家里有厨子做的。   秦家大厨房小厨房好几个,里面娘子郎君也不少,黑熊寨过来时,不少人选了拿回奴籍离开,但还有不少人依旧选择留在秦府做事。   “自家做,外面糕点铺子的点心出炉后便失了味道,又是冷天,回炉味道不好。”   秦家做糕点的娘子郎君有几个,手艺不比外面卖的差,像是家中孩子去外面买糕点,也不过是尝个鲜,并没有说外面卖的糕点就比自家做的好。   除去糕点,还有甜汤、茶都是要准备的,甚至宴客的花庭也要重新搭建,倒不必大改,只是不能叫花庭再跟从前一样四面漏风。   家里不缺煤炭,可四面漏风点了炭盆也不管用,若是亲家过来吃宴还吃出了风寒,他这个主人难辞其咎。   如此忙忙碌碌好几日,才算是将家宴事无巨细的安排好。   ……   秦府周肆也来过,绥之从前住的小院他都睡过一晚,只是平日里他和绥之都在宫里住,能回小院的时间很少。   今个儿到秦府,吃了家宴不会留宿,但会在院子里歇歇,赶在下班高峰期前回宫。   这也亏得大燕当初修宫殿的时候为了展现恢弘的气势,把宫外的主道也修的极为宽阔,不然皇宫一到下班的点,和沙丁鱼罐头没什么区别。   鹿鸣府也是一个样,莫昭旭设计渔阳城池的时候就吸取了这些问题,重新设计了更合理的路线。   不过想想也清楚,人多路又不能占太多地方,就算分流做的好也免不了拥堵,最多是让超级拥挤变成适当拥挤,聊胜于无。   很快一家人就被引到花庭,今日周家和秦家人难得到的如此齐,桌子算不得大,将将够坐,起先因为头一次见秦家家主,周秤和红秋还有些拘谨,但谁让桌上有个调皮的娃娃,这孩子因为自幼生长在南境,跟周肆和秦绥之很亲。   即便吃饭,也要挨着小叔叔坐,另一边自然是他的亲亲阿耶,老父亲被抛之脑后了。   桌上一旦有孩子,气氛便严肃不起来,很快周秤在吃了两杯清酒后,就与秦大人打开话匣子,中间有周肆跟秦慕之有一搭没一搭的陪聊,气氛还算可以。   主宾尽欢的一顿家宴,足吃了一个时辰,饭后周肆领着绥之回了小院歇息,没掺和几个上一辈人聊天。   “绥之院中的梅花生的不错。”小院种的花花草草不少,梅树冬日里也开花了,一股淡淡的梅香从风中传来,很是好闻。   “这梅树是我幼时种的,当初不过小小的一株苗,现在都生的比我高了。”秦绥之上手摸了摸梅树的纹理,有些感慨,种下梅树的时候,他也不过刚知事的年纪,如今他都要当阿耶了。   “说来之前我们不是打算在新居中葡萄吗?渔阳还没修好,不如先在绥之院中种一种如何?”绥之的小院打理的很好,只是未免失了生气。   “好啊,就是不知道咱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吃不吃的上。”   “我们去了渔阳也不是一直留在渔阳,京城有时也会过来,明年赶不上,之后总能赶上。”京城和渔阳的距离远比不上黑熊岭到渔阳的距离,再说让周肆之后几十年都待着渔阳一动不动,那也有些难为人了。   “也是,我让人找一找葡萄苗,等空闲下来再来栽种。”   “好。”   家宴吃完当晚,京中各势力就收到了消息,陛下吃宴竟然不是在宫中摆宴宴请秦家,而是连带着爹娘都去秦府赴宴,可算是给足了秦绥之面子。   以前还揣测大当家入京后会广纳妃嫔的人,这会子是彻底服气了,当皇帝的还能出情种,当真是叫他们开了眼。   自古不是没有皇帝皇后夫妻恩爱,但也没耽误皇帝广纳后宫不是,到了陛下这里,还当真只娶一个,这让他们妻妾成群的人如何自处。   陛下连他们世家有钱都看不惯,难道就能看惯他们家里养的十七八个小妾不成,眼下是陛下还没管到这上面来,一旦陛下注意到了,哪个不是要被当典型树立的。   京中挂起了一阵遣散妾室的风潮,尤其是好美色的大人家里,哪个不是妻妾成群,要让他们把妾室遣散了无异于要剜他们的肉。   但和丢命比起来剜肉又不值一提,所以不少大人含泪把身边伺候的莺莺燕燕送出去,还怕人出去过得不好,送了一笔安家费用。   到底真坐享其成的人少,被送去的妾室里,多还是开心的,毕竟能够寻个好儿郎嫁出去当正室,不比给四五十的老东西做妾来的好。   就说秦家,不少为了攀附秦家子弟送来做妾的姑娘哥儿也都给送回去了,秦慕之听说后,嗤笑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也还有头铁的人,想着陛下再多管闲事还能管自家房里事不成,左右他有钱,娶几房妾室在家享乐,也没挨着陛下什么事。   京中的花柳场所都被取缔了,从前做皮肉生意的姑娘哥儿也都重新成了良民,有的寻了差事有的嫁了人,还有的么,认为还是皮肉生意来钱快,私底下做暗娼,结果被情报队的查出来,转头送去洗煤了。   而那□□客,有一个算一个都给罚去矿山了,如此抓了几波,又在邸报上大说特说,京中押私妓的风气给渐渐押了下去。   因为没有花柳行当可去,这些人才想着多娶几门妾室在家中取乐,现在连妾室都娶不得,人这一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有人要钱,有人要权,有人要色,这是人的天性,不过周肆么,也不会说明目张胆的打击。   “陛下要我说你不如一口气给全禁了,本来世间姑娘哥儿就比男子要少,还叫他们一娶娶几个,这不是胡扯么。”许粽可是知道底层百姓多少人娶不上媳妇,为什么?一是家里穷,二是能娶的姑娘哥儿也没那么多。   “就算要禁也是等迁都之后的事,如今我是给他们时间安置这些遣散出去的娘子郎君,也是给他们一条生路。”周肆也是借机看看,这还剩下的人里有多少还包藏祸心,“不提这个,西姜那边战局如何了?”   “苏青云得了钢炮打了胜仗,立刻乘胜追击,因为他那一路的主力全死了,到西姜王都的这一路,可以说是势如破竹,我看郑队长要技输一筹。”原本郑队长要快苏青云一步,两方人马行径的速度也差不太多,该是郑铁要先一步入王都。   但因为先前战局变化,苏青云后来居上,破西姜王都的,多半是苏青云。   “郑铁都没着急,你还替他急上了不成?”   “谁先破西姜王都,打西姜谁的功劳就更大,苏家军已经拿下北邙,如今再拿下西姜,可以说郑队长的功劳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我这不是担心大齐嫡系被压一头么。”   “无妨,虽说收复北邙西姜功高,但也只是一时的,日后还有的是出兵的机会。   你担心苏青云功高压郑铁一头,殊不知苏青云也想给大齐表现实力,日后归京好凭借这份功劳能够给他手里的弟兄讨更多好处。”   郑铁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不然为了头一个突破西姜王都,他可以暂缓给苏青云送钢炮的事,反正战场在千里之外,周肆又不能知道具体情况。   但他的命令才送出去多久,苏青云那边就凭借钢炮翻身打了胜仗,可见郑铁并不介意这些。   许粽挠了挠脑袋,一想也是,苏青云不是大齐嫡系,心里指不定还想着要如何抬高自己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呢。   “那大当家要准备犒赏三军了,想必西姜王都攻破后,用不了多久,大军就要班师回朝了。”   “东西早准备好了,就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周肆手里有的是钱,大齐自高等学府出来的学生越来越多,新奇好物在市面上也隔三差五出现,不少还都是刚需品,金银一点没贬值。   所以说大齐是真的富得流油,而且真要是穷了,不还有帝王陵墓可以挖嘛,中原的铜荒,大部分是因为铜都被下墓里陪葬了。   与其让上好的金银铜陪着一具尸骨不见天日,不如拿出来给周肆用于国家建设。   但不到万不得已,周肆还是不会走到这一步,毕竟帝王陵破坏了还怎么办观光景点,可持续发展还是很重要的。 第262章   西姜王都。   才经过一场战火的王都稍显破败,不过从围城到破城总共也没耗几天功夫,城门口的城墙还完好无损,一眼看去还真发现不了被破了城。   早一步收到苏青云大军往王都赶的消息,西姜贵族有一个算一个,都跟新大王一块收拾好包裹跑了,也是西姜不缺马,不然一口气还真运不走这么多东西。   大军入城,城中百姓都瑟缩在屋里,因为西姜再次开战,西姜的百姓日子很不好过,这段时间饿死了不少人,有些还手脚健全的西姜人想着跟在王室后面一块逃走,奈何王室把他们这些庶民当成累赘,敢跟上去的西姜百姓都会被随行的护卫杀掉。   真算起来,说不准西姜百姓死在自己人手里的人数比打仗死的还要多。   苏青云先入城,约束好了手中士兵不得抢杀百姓,他们这支兵之前主要是和北邙交战,同外族的仇恨也是北邙更多,西姜倒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所以对西姜百姓虽然谈不上温和,但也没有什么粗暴的举动,唯一可惜的是西姜王都能带走的值钱东西都没了,剩下带不走的西姜这位新大王也是手段狠,全都毁了。   若非是时间来不及,说不准西姜小王子还要把王宫一块烧了。   “西姜那什么小王子还真是属兔子的,听说咱们过来,跑的愣快,我还要找他替兄弟报仇呢。”小王子和苏家军的仇可就大了,苏家军自打入西姜后,减员最大的一次就是上回在西姜兵手里栽跟头。   “那瘪三即便没跑,也轮不上你出手,将军那杆长枪头一个不答应。”   “这不是想着万一能捡漏么,不过人这一跑,咱们是不是要继续追。”按说王都被打下来,西姜已经算亡国了,但是西姜王室没抓住,这西姜王都后面还有那么大一片地呢,说准人家又复国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不能这么算了。   “追肯定要追,不过王都拿下,怎么也要等另外一路人过来咱们才能继续追下去。”   “等那什么郑铁郑将军过来?别到时候他过来了这追人的活落到他们头上,咱们打生打死没抓住西姜大王,给别人做了嫁衣。”   “得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当皇帝,郑将军是如今陛下的嫡系,人家也有战绩,真打起来咱们也不是人家对手,这回要不是人家慷慨相助,还真以为咱们能提前入王都啊。”   苏家军虽然莽汉不少,但聪明人也有,但凡头脑聪明些的都能看出来他们先一步入西姜王都是借了钢炮的光。   “嘿,你小子,怎么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苏家军从打北邙到拿下西姜,哪样比他郑将军的兵差了。”   “哪样都差,咱们打北邙打西姜谁给的粮食甲胄?弟兄们上战场受了伤又是谁给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在西姜吃了败仗,又是谁给送的钢炮?怎么,你小子吃了大齐送来的好处,转头都当成自己的功劳,也不嫌臊的慌。”   几句话把刚才的汉子说的面红耳赤,有心想反驳却又无从说起,的确如果没有黑熊寨的帮助,当初打北邙他们也没有那么顺利。   西姜也是,但这话说的好像他们苏家军就一无是处一样。   “人家郑将军能转手把打西姜王都的功劳给咱们,咱们也不能忘恩,不然到时候军营里闹了矛盾,将军也保不住咱们。”   现在他们吃的是大齐的军饷,大齐皇帝仗义,不说伙食比起大燕好上数倍,军饷一点没克扣,逢年过节更是能吃上好菜好肉,比起以前村里的地主老爷还要快活。   有这样的皇帝已经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了,要是谁还想得寸进尺,恐怕那位陛下,也不是吃素的。   人家弄世家不也跟切菜瓜一样,他们这些兵汉还能和世家比不成?   下面兵丁之间说的事苏青云也都知道,不过有他出面,情况暂时能够稳住,以往将军存在派系,争斗再所难免,像在大燕的时候,西北军和苏家军一直都是死对头。   可大齐明摆着不想要将军培养自己的势力,他手里的苏家军在回朝之后必然会被瓦解。   这种行为的确有狡兔死走狗烹的嫌疑,但按照陛下的性格也绝对不会亏待他手里的兵就是了,征战多年,能够拿一笔钱归乡,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也算是条不错的出路,他并不会阻止。   怕就怕有人会在兵营兴风作浪,挑起大齐嫡系和苏家军的争斗,军营里已经隐隐这种趋势,等郑铁带兵过来,两边的兵马若是遇上,说不准真有可能闹事。   但郑铁不可能因为苏青云的担忧就不入王都,甚至因为王都城破的消息传出来,原本郑铁一路的西姜人都放弃了抵抗,西姜大王都走了他们这些兵丁除了束手就擒还能有一条活路外,还能做什么。   于是郑铁抵达西姜王都的时候,手中已经有不少投降的西姜俘虏。   苏青云收到消息,带着几个副官在城外迎接郑铁,不少苏家军也偷偷摸摸躲在城门上想看看大齐的军队究竟是什么样。   他们名头上归入大齐过后,也就接触过刘老实这些人土生土长的黑熊寨人,正儿八经的大齐军队却是没见过,尤其是名声大噪的郑铁,他们也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够比肩他们将军。   “嘶——这大齐的军队瞧着是比咱们要强。”有汉子在城门上探头探脑,嘴里忍不住嘟囔。   苏青云练兵也是厉害,可自古令行禁止的军队有几个能够做到?就是苏青云也不敢说他能完美的操控苏家军,而仅仅一个照面,苏青云就看出大齐这支军队的特殊性。   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都有非比寻常的气势,而等郑铁在他们不远处停下来的时候,苏青云更是近距离的观察到大齐兵丁的服从度,难怪大齐军队能够势如破竹打下大燕,京中禁军和眼前的军队根本不在一个水平。   “苏将军,久仰大名。”郑铁从马上下来,大步走到苏青云跟前,当将军上阵打仗,必不可能弱不禁风,只是苏青云和郑铁比起来,身板又明显要单薄一圈,个头倒是差不多。   “郑将军客气,我才是久仰大名,终于见到真人了。”苏青云能够感受到郑铁散发出来的善意,心里松了口气,若是郑铁一见面就流露出对苏家军的恶意,只怕京中的陛下也对他们苏家军没什么好念头。   迄今为止苏青云还没见过陛下,大齐建国是他在打仗的时候建立的,没有见过新君,是苏家军的弱势。   “气势上咱们将军和那位郑将军倒是势均力敌,关键,不是说郑将军是南境人么,怎么比咱们土生土长的北面人还要高壮。”   苏家军中也有不少来自南境的兵丁,个子的确比北面要矮一些,还真没见过郑将军这么高的。   而且往后望过去,郑将军身后的军队,也没见几个矮的,这才多少年,南境的人个个都这么高了?   “应该是吃的好,咱们军中不也有十几岁还在长身体的小儿郎,打大齐接济粮食吃饱后,一个个可劲长。”   “好像也是,看来大齐是真的有钱,日后咱们解甲归田,陛下肯定不会薄待咱们。”底层的兵丁是不指望留在军营,个个都想着赶紧打完仗,这样就能早点回家看老娘和媳妇。   大军并未入城,西姜王都到底不能一口气装这么多兵,先前苏青云十来万人也都驻扎在城外,只有少量的兵丁入城,郑铁过来了,也只带了少部分兵进城。   又有留在西姜王都的情报队成员相助,短时间才能够将王都的百姓都清点出来。   “郑将军,王都城破过后陛下那边是什么意思?”苏青云开门见山,半点不隐晦的询问,是要追还是不追,总要给个准话。   “陛下没说,左右你我都行,不过看西姜大军已经溃败,我的意思是让咱们手下的人去练练手,咱们就不必跟去了。”王都这里必定要留人,郑铁肯定不能走。   “让手下的人练手么?”苏青云大笑,这位郑将军当真是好气魄,“如此咱们不如各派几个副将前往,也省的咱们跑一趟了。”   “正有此意。”解决完最重要的事,其余不过都是杂事,当然最最要紧的还是把军机要报送回京城。   ——————————   西姜亡国的消息一传入京城,就以席卷的姿态向大齐各地铺天盖地蔓延,最高兴的肯定是接壤边境的百姓,不必再打仗,他们终于能过安稳日子,从前朝不保夕的生活实在太苦了。   而非边境的百姓也高兴,虽然自打大燕成了大齐,他们便没有再多缴纳打仗的粮食,但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仗的好。   前线士兵战死,家里百姓饿死,谁都落不着一个好。   当然最开心的还是那些胸怀抱负的读书人,去掉上了年纪的老人,新一代的读书人基本上都是听着大燕被西姜北邙胖揍的消息长大的,而读了书他们又知道西姜北邙从前是属于中原的土地,分裂出去后,反而欺凌中原,如何能够服气?   但战场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决定胜负的,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大燕拳头软,被欺负就成了理所当然。   “胜了好,胜了好,总算是有生之年见识到故土重归,大齐当真是天命正统。”有喝醉的读书人在酒楼大肆宣扬大齐的名声,要不说读书人的嘴巴厉害,就这样说一句,民间对大齐天命所归深信不疑。   周肆听说的时候,倒是难得没说什么迷信,而是想起一句诗。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大燕到底还是有想要中原一统的人,但这些人的努力一直没有效果,才造就多少想要见到收复故土的人遗憾闭目,迄今地底难眠。   朝中唯一站在主战派的秦大人,更是差点被燕帝弄死,大燕一百多年没有做到的事,周肆没用几年就做到了,甚至还建了个国,其中差距如何不让人觉得神异。   京城的街头巷尾,也纷纷挂起了红灯笼,比家中有喜事的时候还要热闹,街上更有百姓慷慨拿出手中积蓄,准备割两斤肉回去庆祝,没钱割肉的也要买两升米面回去吃个饱饭。   这算是大齐建国之后最盛大的喜事。   “陛下,咱们下一个目标是不是梁国,我早看那犄角旮旯不顺眼了。”许粽满脸涨红,虽然知道大齐迟早会收复西姜,但真的传来西姜被打下来的消息,还是抑制不住激动,自中原一分为三后,已经有两三百之久,今日总算是又恢复一体了。   “梁国不着急。”梁国要打,还不够郑铁过去走一个月的,大燕当初若不是被北邙西姜拖住了手脚,对付梁国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打下来又怎么办?需要人治理,而梁国又是山野林地,这样的地方往往都是流放罪官过去治理,税收都收不上来,打下来也就国土面积好看一点,其他的聊胜于无。   “对,不着急,大军打了个胜仗,怎么也要等班师回朝犒赏了再说。”许粽一拍脑门,暗道自己高兴坏了。   弟兄们翻山越岭,去了西姜风沙之地吃了这么久沙子,该回来享享福再说出兵。   梁国、海外藩国等等,以后都是他们大齐的,唉,当初真不该为了安稳选择当大当家的亲卫,不然今日他也能一展心中抱负,意气风发的骑马归来。   “别做梦了,你有没有领兵的本事我还不知道吗?”周肆一看许粽的脸就知道许粽在想什么,他这个能上战场的都没这么激动,许粽这个一看去了战场只能当百夫长的倒是幻想的厉害。   “害,陛下,还不兴人做梦了。”许粽揉了揉笑冽了的脸,儿郎么,总有上阵杀敌的梦想,如今他是不成了,还不能想想了。   “青天白日做梦那不是白日梦吗?”周肆的话毫不客气的扎在许粽心脏上,但说的也对,就算要做梦也该夜里做。   可恶,还是很想上战场以一敌百啊!!!   ……   南境。   京城邸报的消息传入南境要慢一步,传到容州就更慢一点,邢堂明收到消息的时候,北面的州府都庆祝过了。   而南境距离北邙西姜实在太远,百姓只知道大齐又打了胜仗,完全不知道收复西姜到底代表什么,因为寻常百姓对政治可以说一窍不通。   这也是必然的,黑熊寨未崛起前,民间百姓知道本地当官的是谁都不错了,谁还管得了家国大事,真比起来,还不如府学县学念书的孩子呢。   “文哥儿,怎么大齐收复西姜还不开心?”邢堂明知道文雪卿流落到西姜一段时间,想也知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儿到了外族之地,日子肯定不好过,若说西姜被打下来,文雪卿该是高兴才对,怎么看了邸报反而板着一张脸。   “收复西姜自然高兴,只是没能抓住西姜大王。”小王子这人还真是像个泥鳅,当初他都把人眼睛刺瞎了一只,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如今兵败竟然又跑了。   “抓肯定是能抓到的,西姜大王能够换的军功可不小。”   “若是跑出了西姜国土也能抓到?”   “只要他还在陆地上,总有日能够抓到,文哥儿,你总不会真的以为咱们陛下打下西姜就不会再出兵了吧。”   “西姜已经是不毛之地,再往西去,便是能够打下来也多是鸡肋之地。”   “说是鸡肋,不过是本地的产出不光不能支持本地,还要外地供给,但只要解决本地产出的问题,最基本达到自给自足,此地就有取的价值。”地盘本也不是越大越好,不然南境明显比北面地多,怎么不见人口超过北面。   “如何达到自给自足?”沙漠草原都不能种粮食,草原还好,可以放牧,但草场需要不断轮转,不然一直在一地放牧,草场终究会成为沙漠。   “大齐为崛起前,南境也是大燕的鸡肋之地,就算是有海运,但真正落入国库的钱也寥寥无几,大齐崛起后,南境不光做到了自给自足,甚至还供应了拿下北面的粮食。”   南境多山,但也开垦的出田地,之所以鸡肋,最要紧的还是因为南境人少,又有疟疾水蛊之类的病患影响。   黑熊寨引进新稻种,解决粮食危机,又能治疗疟疾水蛊,使得南境人口猛增,日后南境该考虑的是人太多怎么办。   “也就是说,邢大人也不知道如何让西姜变成南境这样自给自足。”   邢堂明想要装个大的,但没想到文雪卿一下给拆穿了,差点没站稳跌倒。   “咳,文哥儿,有些话可以不说的,总归有陛下在,你怕什么,陛下做事一向未雨绸缪,如何让西姜之地自给自足我是不清楚,但陛下一直在准备船队出远海,去到更远的大陆获取亩产更高的良种,或许等这支船队出海又折返回来,这个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当然也可能不会,不过这已经不在邢堂明考虑的范围,他能做的是替陛下完成治理任务。   “出海。”文雪卿喃喃道,他在南境,自然也接触了不少海外过来的番人,除去之前老当家出海带回来的东西,随着海外番   人不断到大齐做生意,还有其他老当家当初未曾带回来的种子也被带入大齐。   最值得一说的就是油棕,因为大齐崛起后,铁锅炒菜进入寻常百姓家里,油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东西。   菜籽油、芝麻油花生油出油率还算不错,但百姓种地多还是种粮食为主,不会特意种只出油的作物,即便有也多是卖去给酒楼之类的地方。   一般百姓都是吃大豆油,自棉花普及开,棉籽油也盛行过一段时间,奈何棉籽油吃多了有后遗症,现在日子过好了,百姓也就越来越惜命,老话说活到五十都是高寿,如今都有想活到七十的,自然棉籽油吃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因此民间吃油以大豆油为主,但大豆油出油率不高,远海过来的油棕就成了大豆油的平替。   一个新稻种、一个甜菜、一个棉花和一个油棕,对大齐百姓生活的改善是肉眼可见的,海外的确可能存在优秀的良种,但陛下派遣海船出海当真只是去探索新大陆碰运气吗?   “行了,文哥儿你可别也惦记上出海,陛下绝对不会放人的,他还等你去北邙给他管事呢。”邢堂明见文哥儿沉浸在出海上,有心提点。   别看大当家放任老当家和夫人出海,那都是因为老当家和夫人既有出海的天赋,又有喜欢出海,且老当家和夫人也不通政务,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换作是大当家看重的人想要出海,估摸着大当家当天夜里就能站在床头死盯着你,直到你改变主意。   大当家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的惜才皇帝。   “邢大人说笑了,我这小胳膊小腿,坐船去琼崖岛都要难受好久,出远海只怕还没遇上新陆地,就要不行了。”   是的,文雪卿晕船,江船还好,海船那真的是一坐就晕,每次去琼崖岛公干,都跟要了他命似的。   所以在知道陛下有意将他调去北邙做事,文雪卿还松了口气,容州作为大齐重要的对外港口,出海办差肯定是常有的事,他偏偏又晕船,邢大人一走,独他一个完全承受不住。   “这也没办法,有人天生就晕船,不过我看主要还是海面上风浪太大,那船在浪上跑,不晕才怪。”陆地上的马车再颠簸能有海船颠簸?晕马车的都比比皆是,晕船可再正常不过了。   文雪卿深以为然,明年,陛下就要迁都渔阳了,到时候他也该去北邙,师父如今已经在中央站稳脚跟,若是大齐的官僚制度还跟大燕一样,少不得当个宰相。   他有心在师父跟前尽孝,就得尽快做出政绩,才能得陛下看重。   北邙么,他得好好向现在的北邙管事讨教讨教。 第263章   北邙。   刚过完年,秦襄一大早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先是在院子里打了一套道观师傅传授的拳法,又做了一套养生操。   对于不喜欢拉练的文人来说,每日一早能够练这么两套功夫,也算是极大的强身健体了。   洗漱过后,秦襄就和夫郞一块吃了朝食,说来也巧,君后那边才传出有孕的消息,他家夫郞也诊出有孕,两孩子年纪大差不差,没准还能蹭一蹭陛下对孩子的教育。   他过来北邙这些时候,不好说把北邙治理的井井有条,至少也把北邙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小问题肯定还有,但都不是什么大事。   如今北邙彻底归入大齐,原本的边城倒是从穷困潦倒的边关变成了大齐腹地,关山城归属大燕的时候多穷,苏青云领兵驻扎都还要一边训练兵丁一边种地,现在么,哪怕是苏家军回来都不敢认了。   单是北邙和中原之间的通商路打通,中原这里的商人和北邙的商人都要路过关山城,就足够繁华关山城了。   “大人,渔阳那边来信了。”秦襄手下小吏送信而来,现在渔阳受天下人注目,一举一动都能引起震荡。   “算时间,的确该来了。”秦襄取过信件,不出意外是莫昭旭写的,渔阳的城池修建分了几个工期,如今一期已经竣工,二期还差点收尾,三期正在进行,等二期工程结束,就可以让陛下从京城迁都过来。   莫昭旭的信是私底下给秦襄通气的,他们跟大当家起家,大当家自然不会说亏待他们,虽然不至于说比得上以前开国皇帝给功臣的待遇,但陛下他自个儿也没像其他皇帝一样奢靡。   顶上都一切从简了,下面的人不服也得憋着。   渔阳地界要给他们这些还在外地的留房子,是有些困难的,如果没有陛下首肯莫昭旭也不能干出这事。   现在莫昭旭信过来,肯定也是得了陛下授意。   看过渔阳如今的半成图,秦襄都忍不住叹口气,虽然不及京中皇宫繁华,但真要比起来,渔阳这次城池的内部构造也算是前无古人。   黑熊寨建房喜欢用水泥,若非是北面矿石管够,光是渔阳一城消耗,都能让北面其他州府无水泥可用。   “不过,也得这样的渔阳城才配得上大齐国都。”   ……   渔阳。   比起皇帝迁都,先修好的一部分居民区已经有人入住了,都是原本渔阳城的百姓,说起来渔阳有几十万百姓,但这也是包括下面的县城和村落,光是城里住的百姓其实没那么多。   渔阳修建还没完工,自然也不可能把渔阳城的百姓全都安顿下来,现在居住的百姓都是抽签安排的,当然要是觉得如今的地理位置不满意,也可以不要,等下一期工程结束再挑选。   政策上是这样,但能够选房入住的消息一放出去,渔阳百姓一股脑的都涌过来想要率先住进漂亮的小房子,差点把官邸的门槛给踩塌了。   “亏得咱们早有预料,不然好不容易修好的官邸还要再修一次。”做事官吏自然也是理解这些百姓的激动,因为渔阳大部分百姓都没住过这样好的房子,现在大齐用新房子换老房子,那是他们占大便宜,如何不叫他们抓紧。   虽然明眼人看着渔阳城还在修,就算最开始没选上也一定有房子住,但对百姓来说,还是早一步住进去更踏实。   老孟一家有幸抽到了头签,他们家人也不算多,普通的二层小楼完全够用,因为老房子换新房子也要看房子面积,老房子面积小新房子就不可能选大的,除非补一部分钱。   而老孟呢,这一两年泡在工地,赚的钱也不少,家里也俭省,出个一二十两银子换个稍微大一点的房子也是拿得出手。   按照如今渔阳的房价,一二十两就能换个大点的房子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他们也就占了本地人的便宜,老孟和媳妇商量过后,还是花了这个钱。   因为看渔阳现在的房价,日后他们一定是买不起的,但家里孩子长大成亲,若是有出息自己买房也就罢了,要是没有可不得住在家里。   他们家孩子虽然不多,但成亲了不是还有孙辈,房子小了孙辈也没地方住,现在花点钱置办大点的房子,也是难得的机会,也是老孟手里不止这一二十两,不然咬牙估摸着也舍不得。   头一批抽签中了的人家,有不少就是拿不出更多的钱只能住最小的房子,好在只要不是一家十几口人,小房子也能住下,且不显得拥挤。   到底还有个二楼能住人,家里在挤挤把杂物房也腾出来做睡人的房间,安排三五个小娃娃睡在里面,也不打紧。   因为北面冷,房子里都是给打的炕,方便冬日夜里烧火暖床,炕又大,一般小娃娃睡三五个不成问题。   老孟媳妇入住后,是去左邻右舍拜访过的,因为抽签的关系,从前的老邻居们都挨不到一块,换了新邻居,自然是要打打关系,平日里有个什么小事要帮忙就得全靠周围邻居,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嘛。   “你是不知道,我瞧着咱们家这条街街尾住的那户人家,当真是三五个人挤一个屋子,就这家里还有几个光棍没娶着媳妇呢,我看日后成亲根本住不开。   而那掌家的老婆子又是个眼皮子浅的,家里青壮这样多,这一两年在工地上可挣了不少钱,这都不多花点银子换个大点的房子,还要挤小房子,我看没哪家姑娘哥儿愿意嫁去他们家。”   正午老孟媳妇正在新灶上做饭,同难得休息的当家说起左邻右舍的闲话,她们家才五六口人都换了大房子,那头十几口人为了省钱还挤一个小房子,也不看看这钱几年后还能买到这边一星半点的房子。   “行了,你管人家这么多,说不得从前人家老房子也是这样住的。”住普通小房子的,多半都是从前老房子也不大的人家,既然老房子十几口人都能挤在一堆住,新房子没准还宽敞了许多。   “这不是就在家里一说嘛,平白无故的我肯定不会在外面说人闲话得罪人。”老孟媳妇铲了菜,又就着还沾油的锅底倒了几瓢水进锅,然后取了两枚鸡子,打散了浇进热水里,再加了一勺盐,便烧好一锅热汤了。   “去,叫人吃饭。”老孟媳妇开始一盘盘端菜端饭进屋里,早春还冷着呢,吃饭定然要在炕上吃,不然不光饭冷的快,人也冻的筷子都不想拿。   他们家除去两个主力,就剩爹娘和两个孩子,一个还只会爬,算不得人口,怎么也要过了三岁才能当人算。   两个孩子在二楼,因为新房子大,从前跟爹娘挤一个铺这会都能一人一间房,只是到底小娃儿还小,不能单独睡,且跟爹娘睡一个屋,等夜里能自己起来尿了便跟大的睡,过了五岁,再自己睡了。   玻璃窗透光强,白日里压根不用点灯,外头的光自然而然就能照进屋里,亮堂的很,做针线活都不必在门口吹寒风。   这是老孟媳妇最喜欢的一点,当初她抽中房子,当家的在工地上做事没工夫过来看,她自个儿过来,一眼就被透明的玻璃迷了眼,她们这样的人家竟然也用得上这样的好东西,都是陛下的恩德。   “屋里的家具都旧了,咱们换了新房子把家具也都打一套新的吧,不然外头人过来瞧着咱们住这样的好房子,还用以前那些破烂货,说不得背后还要笑咱们。”老孟在饭桌上说这话,两个老人是没有意见的,小孩呢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唯有老孟媳妇眉心一皱,想要反对,但一想她才在老孟跟前嘀咕街尾那家眼皮子浅,这会子她要说家具还能凑合用,又好像她自个儿也是个眼皮浅的人。   再有,屋里的家具的确是用了几十年了,木头上到处都是虫蛀的痕迹,放在新屋子里,的确格格不入。   她入住新屋这几日,最看不过的就是屋里的老家具,可要一口气全换了,又觉得心疼,因为木头打的家具,不算便宜,就算是她家汉子现在还能在工地干事,等工地的活完了,又能去做什么?   坐吃山空吗?   不成,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早听南境过来的娘子郎君说了,南境那边的孩子到了五岁都要念书的,束脩一年算下来也不算贵,两个孩子四两,她们这样的人家也能拿出来,但读书又不只有学费。   一家子还要生活,也还要给未来孩子攒钱,这样一算每年那点收入也存不下几个子。   “咱们现在手头的钱要是都去打了家具,可就再不能买其他东西了。”这个决定老孟媳妇一时间还真不好下。   “趁着老大还没上学咱们手里还有点钱能置办家具,等老大入学了,咱们哪还有钱买家具。”买家具这事上老孟是下了决心的,至少不能一拖再拖,不然等渔阳的学府修好了,孩子入学更买不着了。   老孟媳妇一听也觉得有点道理,再说新房子都换了,再换套新家具不也是合该的吗?   “成,下午我就去问问木匠。”如今打家具还是要找木匠的,以前邻居里也有相熟的木匠,左邻右舍也都光顾人的生意,这时候街坊邻居间还不至于杀熟,做邻居生意还能便宜两个子。   “去大齐专门卖家具的店买吧,搬新房打家具的人不少,咱们认识的木匠,手里的活都排到半年后了,等他们把家具打出来,黄花菜都凉了。”找木匠打肯定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来,还能量尺寸,保管给打的贴合标准。   大齐专门卖家具的铺子里,是新开的,就是为一些想要换家具的百姓提供便利,而且因为民宅都是大差不差的尺寸,家具虽然千篇一律但也不怕失了尺寸,价格还算便宜。   “也成,我早想去那卖家具的地方看看了,只是想着咱们又不买,到时候去了店里被人家小二说嘴,抹不开面。”老孟媳妇想想也是,又不止她们一家要换家具,就说这条街,她都听说不少人准备买新家具了,木匠就是手里有学徒,也接不了多少货,真等半年她可等不了。   “有什么抹不开面的,难道咱们不买他们还能赶咱们走不成,那地方可是官家开的,说了不许轰客人,顶多客人多的时候分批进。”老孟跟工地管事混的熟,大齐的一些潜规则都摸得一清二楚,官家做生意的铺子只要不是百姓当真犯了什么事,都是要开门迎人的,要是无缘无故的赶客,铺子的管事也得吃罚金。   “就你晓事,咱以前除了买盐哪进过官家铺子。”不怪老孟媳妇害怕,实在是沾上官字的地方都不是她们平民老百姓该去的,好些的不过是被骂一顿,差些的就要拳打脚踢,哪怕是打死了也找不到地方说理。   “大齐又不是从前的大燕,自大齐的官入城后,咱们哪个吃了大齐官的亏?”   老孟是很认同大齐这个朝廷,因为在大燕他不过也是卖卖苦力的汉子,有时候人家还不要他,渔阳的工钱也低,一日不过二十文,但也不是日日都有活干,靠着他挣的这点钱,能养活两个孩子和两个老人,都是他媳妇操持的好。   现在靠着他的工钱,换了大点的房子,还能买新家具,家里吃饭也能喝一碗蛋花汤,都是大齐给他带来的变化,如何不叫老孟见不得人说大齐不好。   话放出去,就是现在大齐征兵要人,他也是愿意去的,不过大齐征兵都只要小青年,像他们过了三十的汉子,连报名的门栏都过不去,也是不指望能上战场打仗。   下午。   售卖家具的铺子不在城中央,位置比较偏僻,因为要展示家具,所以需要的地方大,城中央是不可能给他们批这么大的铺子,不过也没关系。   客人过来只要选定了款式尺寸,铺子都是包送货上门,远点也不耽误功夫。   铺子也是打渔阳百姓入住渔阳后才开的,头一日还没什么人上门,第二日第三日就有人过来打听,到今个儿,他们已经卖出去不少存货,甚至有些款紧俏,还要催木工坊那边加紧出工呢。   开家具铺的主意是黄娘子出的,起先大部分娘子郎君还觉得百姓都习惯叫相熟的木匠打家具,只怕是不会买她们的货,没想到,渔阳的木匠接不了这么多活,而着急的百姓只能另辟蹊径,直接来买她们的成品。   瞧瞧原本门可罗雀的店门口喧哗的模样,这钱跟流水一样哗哗的到她们口袋。   “黄大人,今日过来打听的娘子郎君越发多起来,咱们是不是要让木工坊那边加紧再弄出一批?”管事娘子过来问话,库里的货还有,但照这个速度卖下去,定然是能全卖完的,提前多备些也能多赚些钱。   “暂时不必,第一批开放的民宅数量有限,虽然家具打的太多便是卖不出去也能放着等第二批,但谁也不能保证民间不会有和咱们做一样生意的商人,只要存货量还在可控范围内,都不必催木工坊。”   民间又不是没有做家具生意的商人,只是一般商人都是用好料,打金贵货卖给有钱人,寻常百姓生意是做不起来的。   可渔阳这里,民宅一批批交付,需要置办新家具的百姓越来越多,加上这些百姓手里也有一些存款,虽然不能像以前做家具生意动辄几百两,可积少成多下来,未必赚的不如从前多。   但凡有点商业头脑的,多半会仿制官营的家具铺开设私人的,毕竟渔阳的市场不算小,就是只赚最开始的一笔快钱,也足够了。   而黄娘子开这个铺子,本也是给民间商人打个样,大齐的商税是阶梯式收取,赚的越多缴纳的越多,所以是时候鞭策鞭策商人,叫他们多挣些钱才是。   黄娘子吩咐完管事娘子后,便在铺子里逛了起来,瞧着三五成群的娘子郎君聚集在一起,询问附近管事的娘子郎君价格尺寸,黄娘子露出轻笑。   别看只是小小家具,对一般百姓来说,就是家里的家具烂的不像样,但只要还能用,那都是不愿意换新的。   一套家具用几十年再常见不过,就是要换,也都是家中子女成亲的时候打个梳妆柜或是打张大床,不会全换了。   现在过来光顾的娘子郎君衣服穿的并不鲜艳,也能看出大家从前都是什么家境,可这些娘子郎君竟然到这个铺子打算买新家具,看模样还不止只买一两件,而是打着全换的主意,可见百姓手中的确富裕不少。   当然,不是说整个渔阳的百姓都舍得,但只要有一二舍得,买了新家具放进屋,再请三五亲戚好友在家吃顿换新宴,叫外人看了换了新家具的房子如何敞亮漂亮,心动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   “看什么这样开心?”秦绥之从门外进来,就见周肆难得在办公的时候露出笑意。   “西姜那边全境都已经控制下来了,只要京城这头派遣人手过去接应,苏青云和郑铁就能班师回朝了。”西姜彻底解决并没有花多少功夫,西姜王室一逃,也没几个西姜人还愿意负隅顽抗。   “只怕不光此事。”西姜拿下是周肆早有预料的事,该高兴的早就高兴过了。   “瞒不过你,还有黄娘子写的渔阳百姓入住新房后的折子,看到渔阳百姓生活焕然一新,自然高兴。”   周肆想,当初他老爹要是在祁州有政府给旧房换新房,只怕也是没有落草为寇的心思,他估计也能当个良民过日子。   “渔阳已经有百姓入住新房了?”秦绥之惊讶,记得前不久莫昭旭才汇报说渔阳二期工程还没竣工,这才多久,连百姓都已经入住一部分了。   “不错,最开始做工因为工人手艺都不熟练,所以慢了些,经过这一年多来的磨合很多工人已经练出来了,工期会大大缩短,我们大抵八月的时候就能过去。”秋高气爽迁都正合适,不然冬日太冷,夏日太热,春日又要等翻年,都不是什么好时间。   “那时候我们的孩子也出生了。”不过算算时间,大抵也才三四个月左右,好似他们秦家这一辈,都要赶在婴儿时期长途跋涉。   “别怕,到时候京城到渔阳的官道已经铺好了水泥路,咱们走慢些,路上还有孙哥儿照应,不会出事的。”要说为他的孩子耽误迁都的日子,是有些说不过去的,好在现在赶路也比从前要方便,以他的财力肯定不会让孩子因为颠簸生病。   “嗯。”秦绥之碰了碰已经有弧度的腹部,“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自从秦绥之把给孩子取名字的事交给周肆后,总是隔一段时间就要问一下进度,让周肆觉得自己脑袋上的头发都要秃了。   名字名字名字,绥之的意思是要取几个,到时候能够挑着用,他这会取一个都困难,于是周肆就决定取一个姑娘哥儿还有儿郎都能用的名字。   “想好了。”这名字是过年守岁时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周肆这人就是这样,没想出来就罢了,一旦想出来就很难改了,不过他认为自己取的这个名字不算难听,绥之应该也喜欢。   “当真?”秦绥之惊疑不定,毕竟之前他问周肆想好没有,周肆一直吞吞吐吐不敢开腔,这才过了多久,就想好了。   “自然。”说着周肆拿起桌案上的毛笔,蘸取墨水后,龙飞凤舞的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字。   “岁?周岁?”秦绥之念叨了一句,没忍住笑出声,“岁字不错,但夫君是不是忘记你姓周了。”   岁与周字联合,可是与小儿周岁撞了,就是大齐没有避讳,但真要是取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说不上的奇怪。   “我倒觉得正合适,除去和周岁相撞,这个岁字可是哪个性别的孩子都能用。”有了出挑的,再让周肆想其他的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了,“绥之若是不喜欢,这下当真只能由绥之亲自来取了。”   “也没有不喜欢,周岁,仔细想想也是个好名字,孩子的名字就定下这个好了。” 第264章   小周岁不知道自己名字定下的如此潦草,等出生更是被父亲忽悠的找不到北,还当父亲真翻阅上百本典籍才想出这个名字,一时间感动不已。   不过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现在周肆和秦绥之更多注意力还是在朝政上,尤其是西姜。   派遣去西姜治理的官员早就选好了,苏青云这支大军先一步班师回朝,说来打苏青云去关山城镇守后,也有十几年没有回京城了。   去关山城的时候他还没及冠,再回来都年近三十了,也不知道家中长辈是否还好,他这些年也不曾在家中尽孝。   而苏家军一个个也都情绪激动,打了这多年的仗,有的在边关戍守的时间比苏青云还要长,要说给家里人写信?军营也没几个认字能拿笔杆的,更多还是信大概率送不到家里人手上。   大燕时期,各地来往并不勤密,若要送信只能靠来往商人帮忙,但边关之地常年征战,大部分外地商人都是不肯过来的,而本地商人呢也不过做附近几个城的生意,更远的是顾忌不到。   所以从西姜回来的路上,这些汉子是一刻也不敢歇,就等着到了京城受陛下封赏后,衣锦还乡。   跟在黑熊寨身后这几年,黑熊寨也没亏待过他们,一个个手头也不再拮据,而且大齐退伍还给退伍费,数额可不小,省着些足够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唉,过了三十就要退,当年打仗六十都要抓来当壮丁,世道变化的真快。”夜里兵汉们睡不着,一个个躺在帐篷里瞎唠。   “可不是,就说咱们苏家军,有不少弟兄都是强征来的,那时候大燕哪管年纪,只要是个男丁就能抓来打仗,也是咱们运气好,跟在将军手下。”   很少有将军能做到爱兵如子,他们苏家军的将军就做到了,当年在关山城将军一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少爷,半点不娇气不说,还跟他们同吃同住,没粮食也拿自己的钱出来补贴,能得这样的上官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不是,咱们年纪最大的都过四十了,到时候你们是准备拿钱还是转岗啊。”大齐已经把对他们之后的安排发放到军营里,听将军的意思是陛下这么早公布,就是叫他们回来的路上想清楚,这样不必等到了京城再匆匆决定,怕日后后悔。   “要说选,我肯定是想选转岗的,公家饭吃着放心,咱们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大家伙也都清楚,但转岗要会认字,我这会只有十几岁说不定就留下学一年字看能不能通过,但我都是三十好几了,在我们村我都是当爷爷的年纪,还学个屁。”   转岗要求认字可是把苏家军不少人都难住了,因为苏家军出身的兵没几个是富裕的,老家都在乡下,往上数三代都是种地的,一个村也就村长认得字。   当初在北邙,刘老实也安排人到兵营教他们认过字,说认了字以后前途会更好,但上了几回课下来,营里的弟兄们纷纷放弃了,他们也和大齐军队相处过,人家夜里再累都要认字,他们这点的确比不上。   “就是,那字一个个跟蚂蚁一样,我费心费力也不过把自己名字学会了,学一年还不如让我拿了钱回老家,听说咱们户籍在乡下的,是能分田的,到时候我拿钱回去把老屋一修,再种两亩地养老,打这多年仗,我可不想继续干活了。”   打仗训练很辛苦的,更别说他们一干就十几年,身上或多或少都留下了暗伤,大多不能根治,大夫都说让他们回去后不要劳累,不少人也想着拿了银子开始养老,后半辈子过得舒服点。   “养老,我记得你小子都没成亲,底下连个孩子都没有,怎么养老,别死了连个摔火盆的都没有。”   “哼,咱们打仗的,死人还见少了吗?多少人一刀下去没了性命,都要是成了孤魂野鬼,关山城都成了鬼城了。   再说咱们这个年纪回去,人小姑娘小哥儿还能看的上?顶多看能不能娶着合适岁数的寡妇,真要是觉得没有孩子以后死了没人烧纸钱,慈幼局里没爹娘的孩子又不少,到时候领养一个回来就是。”   若是对乡下老家的人说没有后,大抵是个心结,但当兵的,尤其是在战场上打了多年仗的,大部分都生死看淡,能活着就不错了,哪还会考虑死后的事。   战场死了的兵,没几个能马革裹尸还的,多是一把火烧了,再选个地儿一埋,跟一群战场上的弟兄们作伴。   “说的也是,咱们也的确是老东西了,这次回去,也不知道家还在不在,原本我家是给我说了个媳妇的,可还没拜堂成亲我就过来打仗了,这都十几年了,也许人孩子都能成亲了。”   “可不是,不过人家真要是成了亲,也怪罪不上,谁知道咱们上了战场还能不能活,就是亲爹亲娘说不得都以为咱们死了。”   一上战场那都是没有音讯的,要不是大齐起来了,他们这些人说不准当初打北邙的时候就没了,如今剩下的时间都是白挣回来的。   “唉,也不说这个,咱们到了京城一散开,天南海北的回去,后半辈子估计连面也见不着,到时候想跟人吃个酒都不成。”   军营里的汉子本就是各地征来的,退役都是回自己家乡,老战友基本上是见不着了。   “聊前途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转这上头来了。”   “咋,大家伙十几年的情谊,还不兴说出来感慨感慨。”   “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大晚上本来就睡不着,你这么一说不是更睡不着了。”   “嘿,你小子平日里呆头呆脑的看不出来,莫不是这会子还能给兄弟们掉两个金眼泪不成。”   “滚滚滚,给你两分颜色还来劲了,赶忙睡觉,再有几天咱们就入京了,别到时候瞪两个大黑眼睛,在陛下跟前闹笑话。”   话落,收获了满帐篷的嘲笑声,不过大家伙也都知道,分开是必然的,要说伤感肯定还是伤感的,毕竟十几年感情不是白处的。   可比起兄弟肯定还是老家的亲人更重要,总不能大家伙后半辈子也在军营里过日子不是。   几日后。   苏家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遍了,而周肆收到确切的消息,当即带着京中的官员在城门迎人。   说起来上回还是大燕旧臣在这儿把大燕交给他的,这才多久功夫,他也干上这事了,虽然说起来有点表面功夫,但礼贤下士就是对如今文臣武将的胃口,当初燕帝对苏青云好一点,苏青云指不定怎么为大燕肝脑涂地呢。   苏青云的军队远远露出影子,迎过陛下的旧臣眯起眼睛打量,不得不说还是当初陛下带兵过来的气势要更足一些。   这话也不是说苏家军不厉害,但见识过更厉害的,苏家军行军归来的样子又差点意思,不过没人敢在嘴上说,因为苏家军到底是大齐的英雄,甚至再往前追一点,也是大燕的英雄。   明明燕帝在位的时候苏家军已经有了悍将影子,偏偏燕帝把珍珠当鱼目,若是大齐不代替大燕,哪有苏家军今日的风光。   甚至苏青云都不是大齐嫡系,按照老规矩,便是打了胜仗也是要低陛下嫡系一等,当皇帝的为了稳住自己威风,说不准还要打压苏将军的气焰,哪能跟现在一样,站在城门迎接。   也就是咱们这位陛下厉害,文成武功样样都精,什么事都能压臣子一头才有今日君臣相宜。   “陛下。”苏青云翻身下马,单膝下跪抱拳行礼,从前的富贵小少爷在寒冷的北邙和风沙的西姜征战这多年,也不复当初的俊美,不过底子在,多养养又是京中受追捧的俊俏儿郎。   “苏将军快请起,大齐不行跪拜之礼,你能跪你的父母先祖,却是不必跪我。”周肆把人扶起来,跪拜礼在前些朝执行的很严苛,到了大燕其实不在正规场合基本不必下跪,甚至君臣议事臣子也都是有位置坐的,所以周肆废除跪礼虽然少部分人颇有微词,但他们也得到了切实的好处。   皇宫的地面可没有软绵的地毯,上了年纪的老头行跪拜礼,实在是费劲,能不跪自然还是不跪的好,至于说有违君臣常纲,那就不得不提大齐对儒家的打压。   别看大齐实行有教无类的教育理念,但儒家出身的书生若只有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恐怕连学习班都去不得。   现在教育的权利被官衙门紧紧握住,所有教书先生都是要经过考核的,若是敢在课堂上夹杂私货,矿山也非常欢迎读书人过去做工。   白日搬石头活动筋骨,夜里教挖矿的犯人认字,想必能够充实的过一段人生。   “多谢陛下。”苏青云双目微湿,他是武将,在朝堂上从未感受过礼贤下士,陛下能够在今日率领群臣迎接他们凯旋,实在是让满腹家国大义的苏青云感动不已。   苏青云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忠君之人,且有些愚忠,当初若非黑熊寨施展巧计一点点瓦解苏青云和大燕的关系,说不准为了大燕苏青云就要和黑熊寨针锋相对。   “苏将军可没什么该谢我的,倒是我该谢谢苏将军以及诸位将士,我已经设好宴席,迎诸位将士凯旋,今日诸位敞开了吃喝,莫要同我客气。”周肆提高音量,让苏青云后十几万苏家军也能听到。   虽然声音肯定传不到每个人耳朵里,但只要前面的听到了自然会告诉后面,为了迎接今日凯旋,周肆早就着人运来活的鸡鸭豚羊,京中的厨娘、屠户更是忙碌了一夜,才有今日的酒宴,宴请得胜归来的壮士。   城中肯定是摆不开的,但城外禁军处原本能容纳五十万兵丁,现在才堪堪有十万人,再招待十来万将士完全不是问题。   因为早有准备,引导的兵丁有条不紊的将苏家军带到禁军处准备好的酒宴场合,一身盔甲都还没来及卸掉的苏家军就被迫坐上酒席,吃宴喝酒。   做饭的娘子郎君是常年在工地军营做大锅饭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好,今日又是大鱼大肉,满桌子都放不下。   酒更不必说,大齐的酿酒生意极好,因为大齐的酒好,烈酒实在是对这些糙汉子的胃口,有人连桌上的肉都不看,直接哐哐猛喝两大碗烈酒,才舒坦的擦了擦嘴角的酒渍。   苏青云见将士们被安顿好,才带着几个副官入宫赴宴,大燕的皇宫虽然不及前几朝的皇宫雄伟,但该有的地方全都有。   只是宴请群臣的大殿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今个儿再次进来,不少大燕旧臣就差红了眼眶,因为大齐压根不设宴啊。   提前摆好的桌案上,已经放了不少菜碟,周肆落座过后,其他朝臣也才敢落座。   虽然陛下不讲究,他们做臣子的还是要讲究讲究。   苏青云看到此次赴宴的大臣里有不少娘子郎君,听闻都是跟大当家在黑熊寨起家的,靠陛下最近的位置便坐了一位娘子,看模样不过二十来岁,但周身气度不匪,必是陛下跟前的左膀右臂。   跟陛下坐在一处的肯定是君后,秦家公子,苏青云和秦慕之玩的好,自然也是见过秦绥之的,若非苏青云当年志在戍守边关,说不准两家还能结个亲。   只是当年苏青云离开京城的时候,秦绥之也不过十二三岁,在苏青云眼里跟弟弟没两样,哪里起得了旖旎心思,也亏得当初两家没有错点鸳鸯谱,不然可是要耽误秦公子的好姻缘了。   宴会上,陛下只浅浅说了几句,又当着朝臣的面褒奖了苏青云和苏家军,便不啰嗦的叫各自吃宴。   和大燕的宴席只看不吃不一样,大齐的宴席就实在很多,上来的菜又讲究又硬,若是不能吃的,便是把桌上的菜吃个小半都饱了。   而能吃的也能吃饱,最开始大燕旧臣还拘谨着,偷瞄黑熊寨的官吏,结果人家当真一个个埋头苦吃,给这伙大燕出身的旧臣好大一个震撼后,也试探的吃起来。   不得不说,大齐从海外引进的香料在厨房一道的用途极妙,单单是宴席上简单烹饪的食物都香的流油,让在场的人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不少人都喝醉了,连带着苏青云也不例外,谁让他是这场宴席的主角,过来敬酒的人不知多少,就算苏青云只是客气的一抿,一壶烈酒也给喝了个干净,苏家人也还留在京城没跑,如今他们家的金疙瘩回来,自然会抢着照顾,倒不用周肆操心。   到了第二日,周肆才召见醒酒了的苏青云来说事,最要紧的肯定是对苏青云和苏家军的嘉奖,钱财好说,周肆手头还宽裕,只是官职就不太好定。   大齐的官员制度还在完善中,而将军嘛,从从一品到从五品都有,只是前缀不一样,苏青云原来的官职是正四品宣威将军,之后打了北邙又升了一阶,是从三品的官。   如今肯定还是要升的,要么从二品要么正三品,但都是按大燕朝廷的官算,等大齐的官吏制度定下来,还是要改。   不过该升肯定是要给人先升的,到时候再改也一样。   于是不过三十岁的从二品将军,立刻成了京中炽手可热的红人,旧臣的老毛病嘛,喜欢结党营私,虽然他们手里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了,但一个个的还是想攀附权贵。   黑熊寨出身的他们是指望不上了,那些家伙一个个都跟陛下一条心,平日莫说让他们登门,连私下碰见都小心翼翼,深怕被抓了把柄认为他们跟大燕旧臣结交,叫习惯大燕为官一套的老臣个个气结。   现在他们大燕旧臣里也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眼看着陛下还很满意,先嫡系郑将军一步封了苏青云做从二品的将军,可以说郑铁未回来前,苏青云就是武官里的一把手。   其实论武官官职,远在容州的南珉也不差,人家管着偌大的海军,钢炮也没少拿,只是南珉远在容州,轻易不会回来,在陛下跟前的就剩一个苏青云,含金量肯定不一样。   不过谁也没料到大家都是前朝朝臣出身,苏青云却背叛了组织,跟那些黑熊寨出身的官吏一个样,紧闭大门,连宴会都不参加,只说打仗多年身上旧疾犯了,不能见客。   真要是有旧疾早不犯晚不犯非得他们下的帖子都到苏府了才犯?这不是摆明了敷衍他们吗?   偏偏苏家人也要仰仗苏青云,不敢擅动,眼看着苏青云把从前苏家高攀不起的一些世家帖子拒了,还叫苏家家主沉默了好久。   但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几个是真的傻白甜,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所以苏家人都认同苏青云的选择。   苏家好不容易出个金疙瘩,别为了些许小事给搭了进去,大齐又不只有苏青云一个将才,不说远了,皇位上坐着的陛下也是有领兵打仗的本事,甚至听闻在皇宫,陛下每日早起也都照旧拉练,没有懈怠。   再不说远在千里之外的郑铁,还有在北面各州府巡逻的武疆孟梅,都是打仗的好手,朝中做官厉不厉害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不可替代性。   像是世家,就是因为不可替代性,才能嚣张这么几百年,连皇帝都被世家比下去了。   到了大齐,世家成了可替代品,不是马上轰然倒塌,连跟陛下有姻亲关系的秦家不也在京中夹起尾巴做人,秦家子弟照旧被流放起蛮荒之地做官。   之后一两个月,主要忙活苏家军退役的事,不出周肆所料,苏家军大部分到了退役年纪的兵汉都选择拿安置费回老家,愿意留下学认字的人寥寥无几。   不过十几万人不是一口气能放回去的,也分了批次退伍,头一批走的,那可真是抱头痛哭,叫一旁负责的官吏都被吓了一跳。   因为从未见过这么多汉子一块嗷嗷大哭,虽然也能理解他们的感情,但这个场面的确让外来人看的忍俊不禁。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很快这些拿了安置费和路引以及当兵证明的兵汉就踏上了回程的路。   一年多时间,已经足够北面部分官道都铺设水泥,很多家离京城不远的兵汉甚至能坐公用马车回去。   周肆最初还关心过几次有关苏家军退役的事,问有没有闹出乱子,负责的官吏告诉周肆,有苏青云镇场,离开的兵汉都很乖觉,没有闹事的。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周肆就没有心思在苏家军退役上了。   因为绥之发动了。   即便早有准备,周肆也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赶了过去,但还是忍不住紧张和害怕,可以说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就是大家都只有一条命。   即便在他的时代,生产都是一件会死人的事,更不说在医疗技术和卫生条件更落后的古代,就算他有千般准备,但如果突然发生的危险超过这个时代的能力,他也回天乏术。   所以遇事不慌的周肆,也难得急躁起来,连红秋都安抚不住,本来也是要去鬼门关转一圈的事,说再多好话也的确是图个心理安慰。   “还没出来吗?”周肆站在门口,他过来的时候房间已经关闭了,想进去又怕打扰里面的人,屋里的动静很小,因为要节约力气,他没有听到绥之大喊大叫,但那股隐忍又痛苦的呜咽还是透过门缝让周肆听了个清楚。   周肆有点手脚发软,因为他无能为力。   “生孩子有快有慢,屋里大夫产公都在,绥之一定没事。”红秋接话,她心里也急,孩子也不是说越快出生越好,但生的太慢肯定也不好,偏偏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有干着急。   人参也都早早备好了,就怕绥之生产消耗太多没了力气,好在屋里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终于,苦等一个时辰,产房的门终于打开了,孙哥儿抱着红皮小孩出来。   “恭喜陛下,君后生了个小……”只是孙哥儿话还没说完,陛下就不见踪影,“哥儿。”   “小哥儿好,以后长大了像绥之,我是最喜欢绥之的贴心,可这辈子也没有小哥儿和小姑娘的缘分。”红秋见儿子去了产房,也没多话,只把孩子抱过来。   刚出生的孩子红红的,模样算不上太好看,但已经是红秋见过刚出生孩子里最好看的一个,瞧着小娃娃闭着眼睛,红秋熟稔的抱着孩子到亲家跟前。   两个人都是养过孩子的,自然知道怎么哄孩子,不过两个新手父亲阿耶估计还有的学,但这会儿她们是不能去打扰夫夫俩说话。 第265章   产房里是萦绕不散的血腥气,孙哥儿把孩子抱出去,屋里留下的产公正在为君后处理其他琐事。   例如将生产弄脏的床铺重新换了,再给君后喂一些汤水进去,一个时辰对生孩子来说当真算不上长,有那难产的娘子郎君,三天三夜才产子也是有的。   只是时间太长,肚子里的胎儿也多半活不成,憋死在肚子里了。   可也不是说一个时辰生下孩子就很省力,即便是只有一刻钟也能叫娘子郎君精疲力尽,像小殿下,在肚子里养的小,又有人参备着,过程无惊无险,换成平民百姓家,说不得就有死了的。   “陛下怎么进来了,产房污秽,不是”   “绥之怎么样?”周肆打断产公的话,目光落在床上睡着了的绥之身上。   “君后安好,只是刚刚耗力太多,这会昏睡过去了。”产公也是会察言观色的,他方才不过是以为陛下不知道产房规矩,提了一嘴,没想到直接被打断,便不敢再说什么,到底民间传言是真,陛下当真是把君后放在心尖尖上。   “嗯,收拾好了,你们就先退下吧。”周肆走到绥之跟前,自他们认识,他只见过一次绥之生病,但模样远没有今日虚弱。   走到床前,周肆接过空青手中的汗巾,替绥之轻轻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许是睡得不安稳,即便是这么轻的动作,绥之也醒过来了。   “周肆。”一睁眼看到自己夫君在床边,不说开心是假的,但现在他没什么气力,连叫周肆的名字都很小声。   “累了就先休息,我会一直在这儿陪你,别怕。”周肆替人掩了掩被子,又握住绥之冰凉的手。   “孩子呢?”他只记得产公说孩子出来了,便放心似的闭上了眼睛,都还没亲眼见过孩子呢。   “刚刚被孙哥儿抱出去给娘和阿耶看了,这会应该在外面。”周肆说着给了空青一个眼神,空青心领神会的走出去,“是个小哥儿,不过刚出生皮肤红红的,不太好看。”   “哪有孩子一出生就嫌弃人不好看的。”秦绥之轻笑,阿耶告诉他,他小时候刚出生也是红皮小孩,过几天褪了色就好看了。   “就事论事,不是嫌弃他。”周肆虽然是个颜控,但还不至于因为他人生的不好看就厌恶,更何况小周岁还是绥之费了这么大劲生出来的,真要是不好看,也有他一半责任。   “陛下,君后,小殿下抱过来了。”空青抱着孩子进来,特意放低了一些给躺在床上的公子看。   “的确有些丑。”皮肤红红的,也有些皱巴巴的,阿耶原来没有夸大其词,很难想象几天后孩子会长漂亮。   “是吧,不过娘说我出生的时候也不大好看,咱们的小孩应该不会太难看。”他和绥之的相貌都是出挑的,虽然现在小孩还皱巴巴的,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但光是看小鼻子小脸蛋,也能看出不是丑模样。   “嗯。”秦绥之说这话又迟缓似的眨着眼睛,看起来是困了。   “睡吧,孩子有奶娘照顾。”周肆轻哄人,想来绥之出生到现在,吃的最大的苦头就是生小周岁了。   这回秦绥之没来得及回应,便闭上了眼睛,但手却是牢牢握住周肆的手不肯放开。   “陛下,小殿下我先抱回去了。”空青虽然之前也做过抱小孩的训练,但是真抱着刚出生像是没有骨头的小殿下,也有些怕,还好小殿下很乖,除了刚出生哭了一小会儿,就安静的睡着了。   “嗯,你们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一会。”周肆遣散了人离开,很快寝殿就只剩周肆和秦绥之二人。   ……   君后生下小殿下没多久,消息就已经传到京中各个高层手里。   “是个哥儿,也是秦家没有运道,还道几年有个孩子会是皇子呢。”有世家听闻小殿下的性别,嗤之以鼻。   虽然大齐允许女子和哥儿入朝为官,但没听说哪个皇帝是女子和哥儿坐的,若是第一个孩子不是儿郎,等下一个孩子出来,说不准中间就有什么变故发生。   “咱们陛下一向喜欢干惊世骇俗的事,若是当真有意将皇位传给小殿下,难不成咱们还能反对吗?”有人不清醒,有人很清醒,他们可是看透大齐这位陛下的随性,明明是掌权者,却毫不吝啬的把权力分散出去。   反对自然是没办法反对的,别看陛下行事不如燕帝严苛,那是没惹到陛下的跟前,但凡陛下当真有意把皇位传给小殿下,有人敢蹦跶出来反对,依照陛下说一不二的性格,可能直接叫人一家子后半生都不得安宁。   他们这位陛下手段一向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惊人。   “继承人上你我都没资格插嘴,若是想下一任皇帝还是男子来做,唯一能够指望的只有君后。”   土生土长的大燕男子自大齐建国后,被剥削的权利实在是太多,若是下一任皇帝还是个哥儿,怕是根本没有他们立足的余地。   “指望秦公子?你也不看看咱们陛下对君后的态度,要我说不如胆子大些,送一二容貌姣好的姑娘哥儿到陛下床上,不必给名分,能够生下孩子就寄养在君后名下,人到时候偷偷处理了就是。”   “办法倒是个办法,但你怎么把姑娘哥儿送到陛下床上,往朝还能借由太后以孝道压制,但大齐,太上皇和太皇太后都不在京中久留,咱们根本没有掣肘陛下的余地。”   别看大燕旧臣嘴上说着忠君爱国,但私底下没少和皇帝争权夺利,看似皇帝九五之尊,实则也逃不过皇帝和臣子争权夺利,主强仆弱,主弱仆强一向是对立关系。   “难不成咱们只能束手旁观。”   “不然呢,你还指望咱们靠手里这点权利撼动陛下的意思吗?别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弄个家破人亡。”   大燕旧臣的聚会不欢而散,而相比起旧臣之前的暗潮汹涌,黑熊寨的官吏和民间更多的是高兴小殿下的到来。   毕竟陛下与君后成亲多年无子,虽然明面上大家都不敢议论,难保私下不嘀咕会不会是陛下和君后生不出孩子。   一旦有这个猜测,矛头肯定直指君后,但要是君后有问题,陛下竟然没有另娶,又惹人怀疑其实是陛下身体不行,所以只娶君后掩人耳目。   猜来猜去,民间各种小道消息的流通,直到陛下登基,传出君后有孕的消息,才算是平息了流言,别看只是个哥儿,但也是证明陛下和君后两人并未出问题。   民间各种绯色流言一时间消失大半,让一直在这上面头疼的徐小六因祸得福,百姓议论皇帝自然是不被允许的,但风言风语很难追根溯源,每每有新流言出来,徐小六顶多是抓住几个浮在表面上的传播者,真正的流言制造者却还逍遥法外。   “小殿下出生,咱们是不是要准备礼物。”情报队的汉子询问徐小六。   “礼物肯定要准备,但大家伙也别太破费,陛下一向是不喜欢太奢华的礼物,给小殿下的一定要安全实用。”   “徐头儿,你打算送小殿下什么?”钱大家伙不缺,但东西送什么的确没有头绪。   “怎么?想先打听出来跟着准备?”徐小六似笑非笑的看着手下,一个个懒鬼,连送小殿下东西都不想动脑筋。   “害,这不是咱们情报队大部分都是打光棍嘛,唯有头儿你娶了媳妇,孩子也几岁了,有经验。”他们这群糙汉子,平日能够把自己收拾妥当都了不得了,哪里能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没当爹,连小娃娃最喜欢玩什么玩具都不知道。   “小孩跟小孩又不一样,实在想不出来,去打个银镯子不就是了。”按照情报队的工钱,金镯子送出去都不心疼,但要是都送金镯子,陛下肯定不乐意收,且送多了小殿下也戴不过来,到时候还不是只能压箱底。   “银镯子,那玩意用久了不是要发黑,还不如金镯子呢,再说咱们情报队这么多兄弟,都送镯子,陛下保管全给咱们退回来。”   “小孩用的饰品这么多,我就举个镯子的例子,你就只想到镯子吗?”徐小六恨自己手下都是一群榆木脑袋,平日做事的时候倒是机灵的很,怎么遇上这种事一个个都跟那算盘珠一样,打一下动一下。   “那还有什么?”问话汉子一脸憨笑的挠头,对付徐头儿这样的,就得脸皮厚。   “项圈、长命锁、虎头帽,小孩能用上的东西这么多,你去店里打听打听也知道可以送什么。”徐小六也是怕了手里的滚刀肉,不得已给人多说了说。   “还是头儿你聪明,到底是有孩子,有经验,我这就去问问。”那汉子给徐小六竖了个大拇指过后,匆匆离开,估摸着是去跟其他人通气,想着到时候大家伙都准备不一样的礼物。   ————————————   “民间满月和百日宴基本都是操办一个,若是有钱两个都操办也可以,陛下是准备操办一个,还是两个。”   小殿下出生没多久,黄娘子已经上心满月的事,小殿下可是陛下和君后第一个孩子,如何隆重都不为过。   “一个,办满月,百日宴可能刚好撞上迁都。”迁都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八月二十一,小周岁的百日刚好和迁都时间撞了,大办只能选满月。   “是。”其实民间办百日的比办满月的要多一些,因为小孩子满月身体必然还很脆弱,比不上百日。   若是办满月,把小孩子抱到外面,尤其是寒冬腊月是很容易得风寒没了的,所以满月酒多是有钱人家才办,且不一定会让孩子在酒席上露面。   听闻小殿下身体很健壮,才不过几日已经变的白白胖胖,像是年画里的送财童子一样招人喜欢,满月的时候又不是冬日,倒也不怕惹了风寒。   不过满月酒的请帖就需要细细斟酌,因为陛下的意思并非是要办很正式的宴会,不会跟苏青云回来那日的一样宴请所有臣子,多半还是私下送礼吃席。   周肆见着黄娘子若有所思的出门,知道人大抵是烦扰名单,其实按他的意思,满月酒也当个家宴招呼就算了,奈何他的臣子们不这么认为。   远在西姜的郑铁、北邙的秦襄、南境的君凯之邢堂明南珉都写信过来,说是要给小周岁送礼,若是满月酒只办成家宴,又有些辜负他们的心意,还是得大操大办一回。   这事主要还是他娘、阿耶和黄娘子忙活,绥之刚生完孩子,气血空虚,要将养一段时日,他虽然把政务搬到寝卧处理,可以陪着绥之,但不代表他很空闲,因为绥之那一份活,或多或少也都是他在帮忙处理。   绥之统管律法,虽然已经不必事事亲为,但也不可能说一点事都不做,不然这个岗位也就没有意义了,因为生产的缘故,绥之手头的大部分活都被分摊给下属,还有些必须过手的就全交给周肆处理。   忙活一上午,总算是能歇口气的周肆走到床边,瞧着绥之抱着小周岁在逗孩子玩,也忍不住在一大一小的脸上捏了捏。   小孩子皮肤嫩,褪了红过后更是白的发光,明明周肆已经捏的很小心了,但因为手上有茧子,还是留了一点红彤彤的印记。   要不是小周岁很乖,这会就要被父亲欺负的嚎啕大哭起来。   “你还是别碰阿岁的脸了,真要是弄哭了我可哄不了。”小孩儿或多或少都是会哭的,新手夫夫明摆着没有点亮哄孩子的技能,要不是聘请了奶娘照顾,只怕是要手忙脚乱的。   “不会,阿岁才吃饱是不会哭的。”周肆也是观察了好些时候才得出这个结论,不然他怎么敢轻易跟哭起来是个小魔头的孩子打闹。   “你就是仗着他吃饱了犯困,不计较罢了。”秦绥之也用手戳了戳小孩细嫩的皮肤,把白胖的脸蛋戳出一个坑。   “小孩生出来不玩,长大了就不好玩了。”无良父亲说着不负责任的话,被自家夫郞瞪了一眼。   “这话你最好不要让娘和阿耶听到,不然保管要教训你。”谁家孩子生出来是用来玩的,虽然有时候逗逗孩子的确有意思,但过了头,保管他们上面的长辈会为小孩主持公道。   “哪能啊,我是这么不小心的人吗?”周肆说着见小周岁的眼皮已经在打架,便让空青把孩子送下去睡觉,“也就是小周岁睡觉,我们才能独处一会,真是个小麻烦精。”   “这话我记下了,等阿岁记事过后,我一定告诉他他父亲说他小时候是个小麻烦精。”   “口说无凭,绥之要是没有证据我可是不认的。”现在寝卧就剩他和绥之,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可是不算数的。   “天下间口说有凭的事情不少,这一件即便没有人证物证想必阿岁也是信的。”因为周肆必然改不了逗弄小孩的性子,阿岁又不是小傻子,单是对自己老父亲的了解还能判断不出真假吗?   “看来只能紧着三岁前欺负了,三岁过后阿岁知事了,我得做个好父亲。”周肆煞有其事的说道。   “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   “没办法,第一次做父亲有点生疏。”周肆跟面团似的孩子相处,总有几分小心翼翼,就是怕把孩子碰坏了,可这样软的小东西,又很难忍住不横搓竖扁捏面团。   “那我也是第一次当阿耶啊。”秦绥之笑的花枝乱颤,虽然是新手父亲阿耶,但明显阿耶要比父亲靠谱一些。   小周岁知事后,大概要庆幸阿耶的靠谱,才没叫父亲趁着他不会说话不会记事,当个面团玩。   “好了,小家伙去睡觉了,你白日陪他也累了,等吃过午食你也休息休息,阿岁如今觉多,等你醒了他都不带醒的。”小孩头几个月觉多,等几个月孩子会咿咿呀呀叫唤了,还有的他们头疼。   “你也休息休息,最近夜里都很晚才休息。”秦绥之摸了摸周肆的眼睑,都有一圈薄薄的黑眼圈了。   “还好,最近除开迁都的事,其余都是琐事,只是费点时间并不难处理。”真要是遇上事,周肆都不一定有空陪着绥之,也是他当上大齐皇帝过后老天爷给面子,没有什么大面积的灾难。   他记得以前看过古代受灾统计,平均隔两三年就有一次天灾,大燕的时候有过祁州有过水灾和旱灾,但也过去十几年了,周肆不得不提防起来。   即便各地能够靠信鸽传递消息,但在天灾面前,大齐的风险抵御能力还是太低了。   “爹和娘说好什么时候离开了吗?”要不是为了看到小周岁,爹娘不见得能在京城留这么久。   “过了满月就走。”在京城呆了几个月,让闲不住的周秤和红秋每天都抬头数日子,终于见到小孙儿平安降生,儿夫郞也没事,两人早就坐不住了。   要不是周肆劝着叫他们过了周岁的满月再走,这会说不准都在船上了。   “这样急,不去渔阳看看再走吗?”   “他们已经发了消息去容州,让容州把大福船送到本州岛,打着满月一过就从京城出发到山州,再从山州的港口到本州岛,直接出海。”他原本是还想劝的,但看他爹娘这个态度,估计是劝不动了。   也是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出海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搁置,就他爹的话来说,再不出海他都出不动了,渔阳日后养老有的是时间看,现在还是出海更重要。   “看来爹娘是真的等不住了。”秦绥之叹气,先头他阿耶听娘出海的经历,还被说的心动想要跟着一块走,好在阿耶只是一时上头,冷静下来后又绝了出海的心思。   只打算有空去海边玩玩。   “船队、水手都已经准备好了,爹娘为了这次出海也做了很多准备,真要是出不去,恐怕心里会很难过。”本州岛向东探索的船队时不时都有出行,只是他们不会走太远,基本上前一段海路都被摸索出来了,后面的海路就需要听天由命了。   “那要不要去道观里求一道平安符给爹娘戴上。”虽然他知道周肆不信这个,但有时候求些平安符也算给心理一个安慰。   “这个不用我求,娘已经把周围寺庙道观都求遍了。”说起这件事,周肆还有些哭笑不得,他以为他爹娘出海已经做到了置生死于度外,结果求符的时候又非常积极,但要他们留下来,偏偏又一个个宁死不愿意。   “看来爹娘准备的的确周全。”   ……   红秋周秤走的那日,是周岁满月的第二日,昨日满月宴请了不少客人参加,不过因为是孩子的满月酒,真喝酒的没几个,也不至于说宿醉起不来。   周肆和秦绥之更是早早起来送行,从京城到山州,先在走一段陆路,然后坐江船到山州,再从山州坐海船到本州岛。   走过一次的周秤和红秋已经驾轻就熟,只是这次分别运气好是两三年能归来,运气不好,也可能天人永隔。   所以红秋离开的时候事无巨细的交代两个带孩子的新手,不过有亲家在,想必也能照顾两个孩子一二。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们还有正事要忙,小周岁估摸着也醒了,早些回去吧。”红秋忍着眼泪,离别到底包含伤感。   “娘,要不你和爹还是留下吧。”秦绥之忍不住再劝。   “说什么话,我和你爹盼这次出海盼了这么久,说不去就不去了心里都舒坦不了。”红秋瞬间不敢伤感了,“你们赶紧回去,我和你爹也要走了。”   周肆无奈看着他爹娘逃似的坐上马车,只能挥挥手。   “爹娘,早点回来。”   “知道了,臭小子。”声音从越来越远的马车里传来,“好好照顾绥之和小周岁。” 第266章   八月二十一日,大齐开国的第二年。   原本都城终于从京城要搬迁到渔阳了,说起这次搬迁,队伍规模不可谓不庞大,光是原本属于黑熊寨的人手就是一支浩浩汤汤的队伍,更不提大燕旧臣们,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再加上满车的行礼,走在路上都见不到队伍的尾巴。   京城也算是繁华百来年了,但今日大部分官员搬走,也带走了大量的金钱,以后京城怕是再见不过往日荣光了。   而京城的百姓一个个望着离京的队伍叹气,这一年多时间,有陛下留在京城,基础建设肯定是紧着弄好了,许多百姓也都寻到了更好的活计,可要说跟着陛下去渔阳,拖家带口的还真去不了。   “所有在工坊做事的都想着能调去渔阳做事,这样一家子也就能搬去渔阳居住,但想也不可能嘛,不说其他地方也有人指望调去渔阳做事,单单是渔阳本地人就有几十万,哪还有咱们的份。”   说话的京城百姓有些伤心,原本他们是皇城根下的生活的,虽然日子过得算不上多好,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怎么也比其他地方好上几分,结果陛下看不上京城,选了渔阳,可不让京城的百姓伤心了。   “要我看京城这地儿的确不是龙兴之地,自古也就大燕把这儿当国都,但你看大燕什么下场,再说了,咱们陛下已经收复了北邙西姜,国土面积跟大燕不可同日而语,再把靠南的京城当国都,也不合适。”   有人看的开,毕竟他信就是陛下走了,京城的生活也差不到哪儿去,因为走的是陛下又不是大齐的官员,该当官的是一个没少,真要是陛下一走京城就破落了,也别指望大齐能长命百岁。   “你这话说的,咱们京城也没那么不好吧。”到底是祖祖辈辈的生长在这儿,即便晓得人说的话不假,心里肯定还是别扭着。   “好不好咱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我看还是老实做事,把自家儿女送去读书要紧,日后真要是有本事考上高等学府,说不得咱们还能沾沾儿女的光去渔阳嘞。”   “自个儿没本事还指望孩子有出息,我看也难,老话说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咱们本事都没多大,指望孩子是指望不上的。”想想自家那个臭小子,一个个本事不大,整日吃饭最行的德行,指望他们不如指望他自己多在工坊干上几年,得上头青睐能去渔阳做事。   “去去去,什么话,陛下不也是跟咱一样的出身,学习班也说了人哪儿那么多三六九等,我家闺女聪明着呢,府学的老师都夸她有本事,是个学习的好料子。”   “啐——我还说你小子今个儿怎么敢放大话,原来是出来炫耀自家闺女来了,我可没工夫听你瞎掰扯,还要上工呢,走了。”   谈话的两个汉子不欢而散,而城门口依旧还聚集不少百姓,要不是工坊不让请假,怕造成人流拥堵,指不定从城门口起的大道上要挤多少人。   所以来送行的多是自家有小买卖的人,街上的店铺就关了不少,他们是打着今个儿不做生意也不能不送陛下。   离京的队伍已经渐渐没有了踪影,京中的百姓依旧望眼欲穿,他们知道这次分别,也许有生之年再见不到陛下了。   ……   迁都队伍因为人数不少,一路上走的很慢,沿途各个州府也早就收到消息,中途不少百姓都想要见一见天颜,毕竟这个时代,在国都一辈子都不见得能见到一回圣颜,其他地方的百姓可不是更要抓住这个机会,说不准一辈子就这一次呢。   只不过为了安全,周肆露面的次数不算多,沿道府县的官员调集的兵丁也不少,就怕出个意外。   “北面州府我还没来得及去各州查看情况,但从沿道的情况看,似乎都还不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表面功夫了。”周肆当了皇帝,比不得从前随心所欲,像是在南境,他虽然不能亲至每一县城,但大部分州府还是去过。   尤其是各州的首府,攻打北面时,倒是也路过了几个州,但那都是打下来的时候见过,这也一两年时间了,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夫君莫不是想微服私访?”话本子里常写皇帝去各地微服私访探查民情,但真正出宫的皇帝没多少,就算走也绝计不会超过国都的范围。   天子坐不垂堂,不是说说而已。   “微服私访?倒是个好词,说不准去了渔阳等大齐各地都安定下来,可以走一遭。”他自然相信大齐官吏考核出来官员是有本事的,但人都是会慢慢腐败,有些人能够共苦,却不能共甘,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走上了不归路。   林知樾负责的检察组织就是提醒这些官员要谨记自己的责任,可有时候天高皇帝远,阳奉阴违一时间也发现不了,所以微服私访倒也算是个突袭的路子,顺道敲打敲打各地官员。   “只怕没那么容易。”秦绥之笑,皇帝要微服私访,做臣子的还能不知道吗?别看现在是大燕旧臣劝阻周肆,等到了渔阳,原本黑熊寨的班子全过来了,只怕也不少了要劝周肆好好考虑。   “的确不容易,但也不是没办法,绥之难道想数十年如一日的困居渔阳不成?”   “其实也还好,我在京城生活十几年也没有想着去别的地方瞧瞧,到了南境后,才算是踏遍山河,不过路上的苦头也没受了。”秦公子仔细回忆,发现自己的确不是什么喜欢游山玩水之人,而且到了渔阳,他和周肆必然是要务缠身,说不得连哄孩子的时间都会很少,哪还有考虑游玩的事。   真要是想当甩手掌柜,怎样也得他们的小周岁长大过后接手政务,再说其他。   “现在各地的交通不便,等着吧,等爹娘他们回来,大齐会进入高速发展的时期,到时候出行就方便许多。”话是这么说,但周肆想想以前出门旅游,坐高铁和飞机也累,反正只要没有旺盛的精力,出门的确是件麻烦事。   “能做到什么地步?”秦绥之好歹也是听了不少周肆说过他所在世界的神迹,但在匮乏的想象力中,是很难完全理解周肆说的东西,要是有生之年全都见识一番,倒也不虚一生。   “只要蒸汽机出现,火车汽车就能现世,工坊做工的方式也会得到改变,不过要做出蒸汽机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个时代根本没有蒸汽机的影,他自己对这方面也是一知半解的,只能高价悬赏,让高等学府机械系毕业的学生们慢慢尝试。   有方向,有源源不断的人才,周肆相信蒸汽机的诞生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别小看钱对人的诱惑。   “汽车火车,听着比马车舒服,你也说过它们行驶速度远超过马车,但仔细想想,不过是节约了时间上的成本,舒适度提升应该有限。”   “至少不会比马车颠簸,沿途风景也漂亮。”坐在马车上,周肆也不由得开始怀念上辈子各种出行的交通工具,就算是小电驴也很不错。   美好的幻想总是短暂的,因为他们的小祖宗突然哭起来,小周岁自出发起,一直都很乖,唯一哭的时候就是尿裤子了。   现在已经算入秋了,但湿漉漉的尿布垫在屁股底下,怎么都不舒服,只能哼哼唧唧的提醒父亲和阿耶给他换尿布。   周肆在换尿布上已经是个熟练工了,即便聘请的有奶娘,总不能做父亲的全当撒手掌柜,等日后小周岁长大,问起他这个父亲在他小时候做了什么照顾人的事,一件都说不出来也是很丢人的。   “也不知道小周岁随了谁,能吃能拉的。”周肆换好尿布,有些无奈的瞧着又砸吧嘴睡过去的小家伙。   “怎的,你没从娘哪里听说你小时候的事?”秦公子不背这个黑锅。   “我小时候的事都记得,哪里用得着问娘。”周肆这时候就能很自信的反把黑锅扣在绥之身上,谁叫他生而知之,打出生起就记事,虽然碍于婴儿的身体肯定昏睡的时间比清醒多,但随着年纪长大,清醒的时间越多,记的事不也越多吗?   “记事也不代表夫君小时候吃的不多。”   “绥之,你这是一点黑锅也不愿意背。”周肆无奈,好吧他一个人背黑锅也不是不行。   因为小时候他的确能吃,不然这会也长不到这个个头,不过周肆自认为小周岁能够有这么乖巧,也肯定是随他,因为周肆小时候也很乖,基本不哭,就是哭也是干嚎不掉眼泪。   不过再大一点,小周岁还会不会跟周肆一个样,就不好说,最好小周岁能继承他一样的力气,这样练几手把式,也不怕别人欺负。   力大飞砖,盖亚群雄嘛。   ————————————   渔阳。   和迁都队伍迟迟没来不同,最近渔阳过来的外人是越来越多,因为渔阳开放了一部分房屋购买的权限,原本就在渔阳附近县城守着的人,纷沓而至。   像是早早过来的刘奉一,一掷千金,不光置办了房产,还置办了门面,他日后是打算做生意的,不管什么生意门面肯定都能用的上。   也亏得他消息灵通,又仗着自己认识莫昭旭,才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想想这样一个出门能吸引万千儿郎侧目的相貌在官邸买房的时候都不起作用,就知道渔阳的房产多抢手了。   若非是渔阳有限购的规定,只怕这时候放出来的房产根本不够抢的,就这也没花费多少时间也全卖出去了。   莫昭旭一向是管建不管卖,今个儿搭把手看了看账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因为没有渔阳本地户籍买房,房价上可是半点优惠没有,但最先卖完的还是最大的房产,可见民间还是卧虎藏龙。   有钱人还真是不少,不过想想陛下给他们准备的房产,莫昭旭又释怀了,他虽然没有那么富有,但凭借早年跟随大当家起家,一直兢兢业业,换回来的东西可是用钱都买不到的。   “昭旭啊,听闻渔阳房产卖的很好啊。”耳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都不用回头,莫昭旭就知道是三个损友中的哪一个。   “你可算是来了,渔阳的账目就等着人过来打理,都给你整理成册放在办公处里,记得去清算,最好赶在陛下到渔阳前给出结果。”莫昭旭半点没有同窗之谊,一来就给秦襄安排好了活计。   要说秦襄打离开祁州过后,便很少动算盘了,好歹在南境的时候也是统领一州的风流人物,打算盘这事还能寻摸不到人来办?   怎么回到渔阳,准备升官发财了,又开始打算盘了,他难不成这辈子都跟打算盘有不解之缘吗?   “好啊,昭旭你也跟邢堂明那家伙学坏了,早知道有这么多事等着我,我就晚些到渔阳。”秦襄因为在北邙,离渔阳不远,收到陛下迁都的消息,文雪卿又过来接手北邙,便立刻拖家带口马不停蹄的赶到渔阳。   像是君凯之邢堂明还有南珉都是从南境出发,路上耗费的时间比秦襄多多了。   谁料到的早也不见得是好事。   “晚些早些事反正事依旧那么多,堂明、凯之也都跑不了,你早到早忙完便可以喝茶看着他们忙,不是更好。”   完了,昭旭不光是学坏了,还把他们的手段学了个炉火纯青,这不是勾着人办事嘛。   “得,看来我真是天生劳碌命,对了,我家小闺女也刚巧百日,你这个做伯伯的可记得送礼。”   “礼物备着,今日下值可去我府上取。”   作为四人中最晚成亲的,好不容易等到秦襄有了孩子,其余三人收了信就都备好了礼物,只是想着隔几个月要在渔阳见面,没必要千里迢迢的送,说不得到时候人家搬家还嫌麻烦。   “真是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我啊。”秦襄无奈,好在这几年在北邙也是练出来了,一路过来虽然有些舟车劳顿,但精神头还不错,至少能立刻投入工作。   而他夫郞带着女儿正在安顿,有昭旭照顾,他是放心的。   于是已经好久没打过算盘的秦襄埋头书案,屋里不时传出算盘珠的声音。   ……   “呕——”邢堂明下了海船,面色煞白,即便管着南境那么多海船进进出出,他这个白面书生依旧坐不惯海船。   南珉毫无同僚情的路过邢堂明,倒也没有投以鄙视,而是觉得邢堂明还是船坐少了,像他整日不是在训练海军就是在船上巡逻,半点感觉不到什么是晕船。   苏在暮过来拍了拍夫君的后背,这晕船也是没法子的事,实在分人。   “早知道还是走陆路过来了。”邢堂明簌了口,整个人奄奄一息,海船不是人坐的啊,也不知道老当家是怎么觉得出海是件好事,他们都是近海航线已经很难受了,远海遇上风浪,这人真能一点不晕吗?   “陆路过来的慢,到时候赶不上陛下的行程,你能愿意?”苏在暮跟邢堂明也是做了多年夫夫,哪里还不知道邢堂明的情况,没看到陛下在京城登基也就罢了,要是迁都渔阳也没赶上,指不定要懊恼多久呢。   “算了,晕船也不是不能忍忍。”如果夫郞这话实在船上说,邢堂明可能还会后悔,但下了船,天晴了雨停了,他又觉得他行了。   左右之后他就在渔阳干活了,哪还顾忌什么海船,说不得有生之年他都不出渔阳了。   “海船的路走完了,陆路还有一段,纵然陆路官道都修的差不多了,但一路过去难保颠簸,咱们要在港口休息一晚吗?”苏在暮知道他家夫君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路上舟车劳顿的苦估摸着也吃不住,要是在路上病倒了岂不是白折腾。   “还是休息一晚吧。”邢堂明显然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   山州这边的港口也逐渐繁华起来,尤其是山州和本州岛很方便来往,本州岛上还有他们黑熊寨的分寨,商人有时候也会过去分寨那边跟本州岛的土著做生意。   山州被拿来的时间早,经过两三年发展,也像模像样,走在港口,瞧着山州的百姓衣着朴素,面色红润,便知道山州百姓的日子可能还比不上容州港口的百姓,但也绝计没穷到哪儿去。   “山州的刺史好像是张咏。”邢堂明认识的同僚不少,但真正能做刺史的没几个,北面的官大部分还是北面人,南境也只派了张咏一个过来。   当初江楼和张咏共同管理榆州,也算是没什么大错,等北面打下,榆州就让江楼接手,张咏被派遣到山州做事。   “夫君可要去拜访?”   “别别别,我能去渔阳张咏去不了,指不定正嫉妒我呢,可别去惹麻烦。”邢堂明连连摆手。   “张大人应该不是这样的人。”虽然苏在暮和这位张大人接触的不多,但听风评也是位很正直的大人,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   “夫郞你不知道,能够到陛下跟前做事可是巨大的香饽饽,张咏因为本事比不上你夫君我,被推迟入渔阳,这可是大大的梁子。”   “……那咱们还是尽快去驿站入住吧。”港口是有官驿的,平日里也招待其他客人,但一定会预留几间给过往的官员入住,以邢堂明的身份自然也是不缺入住的地方。   就是花钱在府城寻一处客栈也是能找到的,因为是港口生意人就少不了,客栈开的也多,生意还都不错。   邢堂明在官驿恢复半晌就带着夫郞在山州港口的府城溜达,要不说是在南境办过差,张咏做事也越发有他们黑熊寨出身官吏的味道。   瞧瞧港口城池修建,虽然不是莫昭旭的手笔,但一看就是大齐风格,就是城市规划还有点乱,不过没关系,肯定是钱没到位,毕竟也不是每座城都有渔阳这样大的手笔,直接推倒重建。   “咱们一直都在南境生活,第一次来北面还不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苏在暮是有些担心这个,严重的水土不服是闹出过人命的。   “应该没那么倒霉。”邢堂明还不信了,秦襄那家伙都没有水土不服,他还能水土不服不成。   “话可不能说的这样绝对,不然到时候水土不服了,岂非是叫你几个兄弟笑话。”苏在暮也不知道男人之间到底在挣个什么,一点小事也值得攀比。   “夫郞,念着咱们点好吧。”邢堂明求饶,自打他夫郞做基层管理后,嘴皮子是一天比一天溜,实在是让邢堂明都招架不住。   “念着呢,也是饿了,去吃点山州特色,看看会不会水土不服。”苏在暮鼻子灵,早就闻到街上飘香的美食,“有不少香料是从容州过来的,这味光是闻着就很熟悉。”   “好像是,香料不用来做香囊反而做菜,换做以前那是暴殄天物。”邢堂明感慨,香囊里的香料一般都很昂贵,就是入菜也都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   也是许多香料进行本土化驯养种植过后,才让香料入菜进入百姓家里。   “说的街上老板用的琉璃、煤油灯从前不是天物一样。”大齐出产的煤油琉璃在大燕都是没有的,独一份,可现在百姓家里的窗户都能用上琉璃,不比香料更让人诧异。   “可不是,现在我是想看看在陛下的治理下,从前的世家豪族才能享用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是否也能进入百姓家里。”这也是邢堂明为什么死心塌地追随周肆的理由,他想要看看,在陛下手里,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会有怎样一副变化。   是否真的能做到开天辟地,是否真的能变成天下大同。 第267章   迁都队伍八月二十一日出发,眼瞅着要到九月底了,终于是抵达渔阳境内。   队伍里的人都没见过重修后的渔阳究竟是什么模样,但不少老人盘算时间,觉得一年多要修好一座城池是有些不够的。   当然他们已经见识过大齐修建房屋的本事,说起来的确比他们大兴土木修宫殿房屋要快,但渔阳是类比京城修建的,至少要容纳百万人,甚至后面还要扩修。   而且其中还有天子居所、政务办公处诸如此类的公用建筑,一年多时间要完全修建好,实在是有些无法想象,除非当真是请了天兵天将来帮忙。   还有新城是在旧城上重建的,光是拆除旧城就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大齐善用火药,可清理火药轰炸后的碎石也不是轻松的活计,哪怕是把渔阳能做事的青壮都用了,也是个遥遥无期的大工程。   陛下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但渔阳作为大齐国都,选择现在迁都肯定也不能只是个花架子,所以不少人心中都忐忑,不知道现在渔阳到底是怎么样了。   “路是修好了,别的不说,这门面功夫还是给够了的。”有人瞧着硬化了的水泥路,“不知道城墙修没修好?”   京城的城墙修的巍峨壮丽,外来人第一次抵达京城,总是会在城门口驻足观赏一会,渔阳这里,若是把城墙修好了,挡住城内的光景,倒也能叫人一时无法辨别城池内部的情况。   “说不一定没有呢?”有人附和,毕竟听闻南境那边好多城池的城墙都给拆了,这点是大燕旧臣们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城墙修好是最能抵御风险的军事堡垒,不少人打仗,就是靠城墙翻身的,大齐这边有钢炮,攻打城池城墙的确算是鸡肋,可谁能保证大齐境内就没有其他起异心的人,到时候没有城墙抵挡,占据城池不是势如破竹。   “自古王朝都没有千年万年存在的,现在大齐刚开国,有陛下在,倒是不敢有宵小犯事,可过上百年、两百年,谁又说的准大齐会是什么发展,依我看到了渔阳,真要是发现渔阳没有城池,还是给陛下上封折子提一提,总是要替后代考虑。”   周·不替后代考虑·肆坐在马车撑着下巴,到了秋天,北面的风景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只能这样在马车里发呆。   若是他自己一个人大抵会选择出去骑马跑跑,但绥之还有小周岁也在,他要是扔下两人跑出去,未免太没良心了。   其实秦绥之也是坐的久了想要出去跑跑马的,奈何小周岁不能没人照顾,再说他和周肆两个敢大张旗鼓的骑马露面,那就是活靶子。   虽然整个大齐基本已经被梳理的差不多,敢反抗的势力死的死、抓的抓,可谁能保证一个包藏祸心的都没有?   周肆身手厉害,或许骑马在前头也不怕别人刺杀,无论是利箭还是长兵,以周肆的反应能力都可以应对,但绥之不行,绥之不会武,周肆纵然能保证绥之在他身边不受伤害,但难保不会造成精神上的伤害。   “秦襄他们已经抵达渔阳,听闻被昭旭抓壮丁干活去了,可惜现在不在渔阳,不然也能看看秦襄打算盘的模样。”   “我记得秦襄从前跟在你身边,就是做账房的,难道还没看够他打算盘的模样?”秦绥之听到周肆促狭秦襄,想起当初在寨子的光景。   “说是账房,其实我也帮着他一块干,那时候能用的人手不多,做当家的也得干活才有饭吃。”和秦襄一块干活,和看秦襄干活是两回事。   “如此说来,你几岁就开始管寨子里的事了。”   “打能说话起,就开始插手,不过最开始我不管人,都是我爹在管,但后来发现我爹在管人方面也没什么天赋,就干脆自己接手了。”别看周肆当大当家在十五岁左右,但真算起来,在干大当家前,已经有十来年经验了。   “可那时候你这样小,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听你的。”   “还好,要是有人不听我的,我爹都能收拾,那时候寨子不过二三十户人家,大多瘦骨嶙峋,不及我爹身强体壮,而我爹又讲义气,寨子里的青壮大多也信服他,所以便是有人阳奉阴违,也不会闹到我跟前就解决了。”虽然解决的办法比较粗暴,但对于那时候饭都吃不饱的农户来说,千万遍大道理的确不如拳头好使。   “难道就没有人怀恨在心吗?”   “也有,但我身边时时刻刻都跟着人,那时候郑铁比我年长几岁,打小就生的人高马大,开始学了几手把式后,基本上能对付一二个成年人,有他在,也没有人敢对我动手。”郑铁是很能打的,从小就能看出来,周肆如果不是力气大,光凭技巧是打不赢郑铁的。   “看来我还要好好感谢郑铁,否则都不见得能嫁给夫君。”秦绥之眉眼微舒,周肆再有本事,也不能单纯以小孩子的身体硬扛大人,郑铁想必帮了周肆不少忙。   “咱们的确是要感谢郑铁,没有他估计我还娶不到绥之。”   被周肆这样一说,他才想起当初就是郑铁把他抢进山寨的,如此的确算是他和周肆的大媒人。   “夫君打算如何感谢,我记得郑铁与武哥儿是有意的,不若给他们赐个婚如何。”秦绥之想他和周肆成亲好些年,孩子都有了,而郑铁和武疆因为四处征战,还没成亲,的确是有些对不住人的。   若是郑铁武疆没有那个意思,秦绥之也不会提赐婚,因为大齐不兴盲婚哑嫁那一套,若是两人无意周肆赐婚,就不是施恩是结仇了。   “是个主意,虽然这些年我没有在金钱上亏待郑铁,但真算起来不如大燕阔绰,郑铁的婚礼,我出钱,绥之出力如何?”   “好啊,我还没操办过婚礼呢。”当初他的婚礼是黄娘子还有周肆他们操办的,他这个新人倒是很清闲。   “迁都的确要有点喜事,郑铁年纪不小了,这次郑叔回来他又在西姜,没能赶回来,现在郑叔走了,我的确该帮郑铁把婚事筹办起来。”   “看来,咱们入渔阳后,是有的忙了。”秦绥之和周肆心照不宣的笑出了声。   ————————————   渔阳。   正如一些人的猜测,渔阳还真没有城墙,一眼看过去,是大片大片修好的建筑,若非是站在高处张望,是看不到如今渔阳其他还在修建的地区。   一年多时间,加上众多人手,又是两班倒,修好的面积已经顶上一座府城了,也是渔阳之前规划的大,才没有完全竣工,但一点不影响文武百官过来,毕竟没修好的地方这些人多半也不会过去。   城里规划的主道足够十驱并驾,而今个儿路上全是人头攒动的兵丁,莫昭旭已经收到消息,陛下的队伍不出意外今日必定到达。   什么时辰到,也是司天监算了吉时的,虽然司天监现在不在关神神鬼鬼测天象的事了,但迁都这样的大事还是要露露脸,讨个吉头。   主道被围了,城中百姓过去不得,但也拦不住想要凑热闹的百姓,主道附近的小街道上层层叠叠挤了不少人,像是一些店铺的二楼,更是被早早定下包房,为的就是看陛下迁都过来。   像是刘奉一,无官无职,自然是没有本事挤一个官员接待的名额,于是便带着夫郞孩子去了包房,要说刘奉一虽然生的漂亮,却也不是个草包,在生意上有几分天分,加上胆子又大。   这一两年在渔阳做倒卖生意又赚了不少钱,家用虽然赶不上从前当殿下的时候,但也胜过大齐大部分人。   只是可惜,有些东西不做官也拿不到,例如时下最新鲜的物件——座钟。   听闻是高等学府机械性毕业的学生凭借擒纵器弄出来的,一经现世就引起轩然大波,要不是这玩意金贵,目前为止也没在市面上出售,指不定有点钱的人家都要置办一座。   也是当官的有福气,官邸都是给置办了的,要说座钟有什么新奇,其实说起来没什么,因为一般日晷也能做到看时辰,只是日晷需要太阳才能用,而座钟呢,只要上发条,就能无时无刻的看时间不说,还很精确。   到底不是每个人都能望天看时辰,座钟这东西日后要是能便宜下来,怕不是每户人家都能置办一个。   不过刘奉一觉得座钟一直都这样大,怕也便宜不到哪儿去,因为材料价格摆在那儿,除非能够缩小座钟的大小。   要不说是生意人了,刘奉一觉得要是他能投这个项目,日后必然会赚的盆满钵满,但关键是陛下又不缺钱,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们这些生意人入股。   “来了。”月哥儿目不转睛的盯着主道,看到队伍的影子立刻把身边的夫君给摇回神。   和预想中的有些差别,月哥儿也算是见识过富贵人家,从前蜀王虽然只管蜀地,但平日享乐也是顶级的,像是出行用的马车,就差用黄金打造,平日里用的东西也都金碧辉煌,大齐皇帝的车驾却瞧着平平无奇。   大肯定是大的,因为皇帝的身份摆在那儿,马车车驾要是小了,如何能够彰显皇帝的气度,只是上面没什么奢侈之物,若非是马车上有些木雕瞧着手艺巧夺天工,怕是当真看不出来车驾有什么特殊。   “我还以为皇帝用的木料都是金丝楠木呢。”月哥儿感慨。   “金丝楠木生长时间长,历代皇帝大兴土木建造宫殿都用金丝楠木,造成了一个朝代的皇宫比一个朝代小,如今蜀中还有不少金丝楠木,但以陛下的性格,大抵不会动用。”   蜀中的金丝楠木天下闻名,从前皇帝修宫殿都要从蜀中砍伐金丝楠木,他父王在位时,宫殿就是金丝楠木搭的。   当初黑熊寨打过去的时候,宫殿尽可能的保存下来了,听陛下的意思,说是要把金丝楠木建造的宫殿当成参观景点,只要给一笔钱百姓也能去参观。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奉一只差抓耳挠腮,因为宫殿从前是他们家的,现在给了陛下肯定是拿不到分红了。   “也好,每次皇帝要蜀中砍伐金丝楠木送去修宫殿,蜀中百姓的日子都会难过几分。”大兴土木别看几个字跟百姓关系不大,但只要有人骂暴君,都是少不了这几个字衬托。   “如今蜀中百姓日子已经好过几分,孙天信接手蜀中,我与此人相交几年,信得过他。”到底也曾是蜀中的殿下,还是心里念着蜀中百姓,像是他每年赚了钱也会资助蜀中的慈幼局。   “是啊,归入大齐,好像天下间的百姓日子都好过了几分。”此话不是说大齐治下就没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家,但和从前大部分百姓都如此相比,这会儿真穷到这个地步的实在不多。   因为大齐给各个地方的支援实在不少,任用的官吏又是陛下亲自选拔的人才,除了当真穷山恶水之地,一时间发展不起来,其余地方吃不饱饭的多是懒人。   谈话间,最前头的车驾已经远去,后面的队伍还在源源不断的进入城内,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全部入城安顿好。   渔阳皇帝住的地方是最早修建好的,只是没有雄伟的高楼,瞧着也不能说是皇宫。   君凯之过来就是忙着给京城过来的人安置地方,有世家聪颖早早在渔阳能够购房的时候出手买了房产,也算是有个安顿。   其他没有买房的暂时只能居住在大齐修建的官邸宿舍,宿舍其实也不小,至少工坊工地的宿舍是不能碰瓷这里的。   但有些一大家子人不少,就不能轻易安顿下,如果之后还买不到新房,多半是要把家里没有任官的孩子送去祖地生活。   “不过祖地肯定没有这里方便。”有官员已经查看过官邸,不说别的,单单是渔阳已经铺设好用水管道,已经让许多人不愿意离开了。   对寻常人来说,用水都是不大方便的,因为城里人多是要从井中取水,不说担水来来去去辛苦,单是井水吃空了,大部分人家就没水吃了。   所以一般供应城中街道的水井都是限量取,要么就只有等卖水的水车过来,实在很不方便。   富贵人家是没有这个烦恼的,因为他们想要用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世家蓄奴就是为了让自己日子过得方便。   生产力不够的时代,人力不如牲畜,也是有迹可循的。   “只是北方一向少水,如此方便取用水,也不知道能否供应起一个城池。”以前吃水是不要钱的,大齐费了大劲修建水管,若是不收钱,百姓在家浪费水的行为一定得不到扼制。   可用水要给钱,恐怕又有人不乐意。   “水当然是要收费的,现在百姓吃水都是撒过药的,便是喝生水一般也不会闹肚子,只是味道不怎么好罢了,不给钱如何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周肆向绥之解释,而且当初修建的时候已经让学习班把这事都宣传出去了,城中居住的百姓也早都接受了。   “城中百姓还好,乡下百姓大抵是不会愿意装水管的。”秦绥之很快想到问题,因为城中吃水的确不方便,以前用水井打水限量,不够用也只有去买水。   只要水费大齐收的不高城里的百姓多还是愿意用水的,但乡下百姓若是靠河,多是在河中取水,没有河也有山泉,用水比城里方便,而且不必花费钱,水管大抵是在乡下很难推行。   而且乡下不如城里,各个房屋都挨着,投入的成本不高,乡下的房屋都隔的不近,铺设水管的成本比起城里就要昂贵一些,且水管都是铁制,若是乡下百姓贪便宜,偷摸把水管偷了,也不是不可能。   当初沼气灯的铜管还有人打主意,若不是派了人巡逻,只怕是也会被人偷了去。   “嗯,乡下吃水暂时用不上水管。”周肆没打算一口气全部铺设,别说现在,就是上辈子老家也都吃的是山泉水,大齐的人均GDP比都不能跟上辈子比,就别想一口气变成大胖子。   乡下吃河水和山泉水肯定也还是有问题的,他只能让学习班到乡下多多进行卫生宣传,在医疗技术并不发达的年代,防大于治,平时注意一些小细节就能少生很多病。   “看来未来还任重道远。”秦绥之突然感觉到了压力。   “不错,夫郞可要与我一块努力。”周肆不怕发展慢,而是怕不发展,从前是独木不成林,现在已经有很多小树苗了,只要用心呵护,用不了多久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   迁都后,渔阳彻底坐实大齐国都的名头,街上热闹程度比起京城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南境的说书先生也纷纷往北来,把在南境说遍了的故事重头在北面说起。   渔阳的茶楼是从早到晚都是坐满了人,可见生意兴隆。   街上还有耍杂戏的,也多的是人凑热闹,王小娘打蜀中过来任职,就被渔阳的热闹迷花了眼。   “果然是国都,明明还没有完全修好,已经比曾经我见识过的地方繁华好多。”王小娘也二十好几了,当初一家子在容州不过是破落户,得当时黑熊寨情报队的宣传,到了桥头县生活。   她也从桥头县的管事娘子一路干到蜀中,现在更是被调遣到国都,若是干得好,还能将一家子都安顿在国都。   即便当初她是打定主意要来国都生活的,但抱着和她一个念头的人不少,能够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也是她的本事。   明明见识过大风大浪了,可真正来到渔阳,才发现自己的眼界还不够,因为她还为渔阳这样的新城吃惊的时候,陛下已经将渔阳这样的城池建造出来了。   这就是凡人和陛下之间的差距,不过王小娘并不遗憾这样的差距,甚至觉得越大越好。   但还是不得不说渔阳城真的很大,从城门口到官邸如果想少走几步路,就在街边的告示牌下面等公用马车,花不了几个子。   城内的公共马车速度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毕竟人来人往的,可是单要走路就久了,王小娘身上还有行礼,自然还是坐马车方便。   给了新币,马车在路上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才在王小娘的目的地停下来,宽敞整洁的官邸与居民建筑不一样,即便是第一次到渔阳,也能看出这里的建筑非同凡响。   王小娘去了官邸报道,她也算是有编制在身上了,算不得什么大官,但只要肯干也是能往上升的。   官府知道她没有住所,给她批了宿舍,因为没有拖家带口,官职也不算大,宿舍是不大的一人间。   以前王小娘住的宿舍都是二人间,在渔阳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得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已经是极好的。   房间内有床、桌子和衣柜,其他物件就要自己添补,知道这次过来路途遥远,王小娘也没带多少东西,就是准备在渔阳添置。   像宿管打听了买东西的地方,王小娘便匆匆过去,床是炕,这个天已经冷了,被褥自然是要买棉花的,衣裳倒是不急,碗筷得添置。   屋里不能做饭,但外头有建公用厨房,王小娘自己是没有手艺,打算还是跟从前一样,要么去食堂吃,要么在路上买点小吃食解决。   对了,银镜得买一个,平日里梳妆也方便,还记得在南境的时候,一方银镜可是贵的不得了,现在价格低廉的让从前购买银镜的世家都大呼陛下抢钱。   对了,还有……   ————————————   “终于回来了。”李三川带着人手回到祁州,看着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的鹿鸣府,这支从梁国过来的情报队成员们都热泪盈眶。   虽然很不多汉子老家并不在祁州,但跟在大当家身边,也在祁州生活了十几二十年,比在老家待的时间都要多。   说祁州是他们的第二个故乡也不为过。   “兄弟们先回去歇歇,咱们停几日就要动身去渔阳,该交代的可要交代清楚。”   “知道了李头儿,一路上你说了百八十回了,我们这记性还不至于老年痴呆。”   “你小子知道老年痴呆什么意思嘛,就叽叽歪歪。”   “咋不知道,人大夫不是都给咱们说了是种病,记不得事嘛。”   “滚蛋,没事尽会贫嘴,这次去渔阳可是有要事,你们皮给我紧紧,不然陛下跟前犯了错,我可救不了你们。”   “放心吧,李头儿,咱们听话着呢,家里人正等着,就不陪你瞎唠了。”   李三川瞧着这群小子跑的快,也不介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孤家寡人,没有媳妇儿还能没有爹娘嘛,好在李三川在鹿鸣府有几个朋友,比如当初跟他们一块做事的夷人小年轻,正好也几年不见了,去拜访拜访。 第268章   阿东作为最早一批下山的夷人,算是享受到了最多的红利,而阿东呢又很敢闯,不算夷人更年轻一辈,阿东算是最有出息的一个。   因为阿东在鹿鸣府给爹娘置办了房产,娶了媳妇过后自立门户,孩子都两个了,凭借阿东的本事,日后孩子就是没有本事也能安稳过一辈子。   “李头儿?”阿东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外头站着晒的黝黑的李三川,差点没认出来,“你们回来了。”   “嗯,有事要渔阳给陛下汇报,赶着在鹿鸣府歇几天,你也晓得我孤家寡人一个,便过来看看你。”   李三川打量阿东,胖了,也比从梁国回来的时候白了许多,打扮不见半点夷人模样,若不是李三川知道阿东是下山的夷人,还以为跟前站的是彻彻底底的汉人。   “那李头儿来巧了,今个儿我休息,赶紧进来坐坐,正午在我家吃饭,我娘子手艺很好。”阿东成亲过后没了往日的拧巴古板,一举一动也比当初在梁国做事时圆滑不少,看来成亲还真能改变一个人。   “叨扰了。”李三川也没客气,进屋过后他打量阿东家里,几年前修建的新房没有半点陈旧,瞧着跟新屋一样可见住在里面的人很爱惜。   阿东的娘子也出来见了客,知道是自家丈夫从前的上司,更是热情的招待起来,上了茶水后,交代阿东照看两个孩子,就匆匆忙忙出门买菜去了。   居民区都分划的有菜市场,里头都是乡下过来卖菜的人家,二道贩子也不少,便是傍晚去也是能买到菜的。   “弟妹瞧着是个能干的人,你小子有福气。”李三川喝过一口热茶,逗弄阿东的小儿子,小娃娃不过一岁多,连走路都还踉踉跄跄,正是好玩的时候。   “可不是,对了李头儿,你们这次去渔阳还会回梁国吗?”阿东在梁国做过一段时间差,对梁国的情况也了解,大齐今年才把西姜打下来,在他看估计没那么快继续用兵。   “回,本来我们该是等陛下准备打梁国的时候再回渔阳,但大齐一统三国的消息传入梁国,梁国的贵族们就怕了,纷纷讨好咱们,看模样是想要借我们的手试探大齐对他们的态度。”   梁国已经没有从前封闭了,至少中原的消息或多或少能传过去,虽然都是落后几个版本的消息,但对半点都没有进步的梁国来说依旧振聋发聩。   中原一分为三,打生打死给了梁国喘息发展的机会,现在中原又统一了,学过历史的都知道,一旦中原统一,靠中原附近的小国好日子就到头了。   就说周围的国家哪个没被中原朝廷揍过,当然他们也想反揍,但武力值一向是比不过中原朝廷的,很多国家都已经躺平了,想着一旦中原朝廷统一,他们就送礼朝贡,虽然给出去了一些钱,但也买到了平安啊。   只是大齐这个朝廷跟以前改朝换代的朝廷不一样,听闻大齐没有世家贵族,梁国的贵族就开始害怕,因为它就靠着容州和蜀中,但凡大齐有想法,头一个打的就是梁国贵族。   于是在大齐打过来前,梁国贵族们主动给大齐抛橄榄枝,只要大齐不打他们,保管每年都给大齐朝贡。   “梁国看起来国土面积不小,但真正住人的面积还不如容州,他们即便给陛下朝贡,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阿东也是见识过梁国的穷困,不是他说,梁国比南境鸡肋的多,拿下梁国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通过梁国走陆路控制海外藩国。   而且梁国也很难治理,因为梁国夷人数量远超汉人,加上虫蛊也多,不是什么宜居之地,想要开发梁国,怎么也要等中原人口多起来后再说。   “这肯定的,不过陛下暂时不想动兵,可以给梁国喘口气,朝贡嘛,蚊子再小也是肉,他们愿意给大齐肯定没有不要的。”不说钱,光是面子上也好看。   大燕占据中原这么小一块地,过来朝贡的小国还有不少呢,总不能大齐把三个国家都打下来,还没几个过来朝贡的小国,岂非是有损天朝上国的威风。   “可要是接受了梁国朝贡,日后拿什么当借口起兵?”阿东也读了不少书,打仗往往需要一个师出有名,别看黑熊寨打大燕什么都没说,但那群书生已经在编撰大燕皇帝昏庸无道,大齐陛下拨乱反正的理由。   “借口很好找,你以为历来中原出兵边境小国都是小国惹事的么?”李三川看了一眼阿东,这小子还是没读懂史书上的精髓。   边境小国大多都是有逼数的,明知道中原势力是不可抵抗的存在,还敢兴风作浪,那不是嫌命长吗?   别看史书上中原打边境小国个个都师出有名,其中的名指不定就是中原暗地里促成的,不管小国认不认,只要史书上认,中原朝廷就占理。   这还是从前儒家兴盛的时候为了面子上好看做的表面功夫,现在陛下又不重用儒家,不知道还要不要遵循儒家师出有名的规矩。   说不一定,陛下直接闪电拿下梁国,对外宣传光复故土即可,真要是把前几朝的舆图都算上,大齐还有好多地方没拿下来呢。   “你们汉人就是狡猾,我还以为史书上记载的都是公正的,没想到竟然还藏了这么个心眼。”阿东嘟囔。   “哈哈,史书可都是胜利者的讴歌,春秋笔法不知道遮掩了多少事实真相,你信也可以不信也可以。”李三川最开始读史书的时候也和阿东一个样,直到被陛下点出了一些被扭曲的事实,当即三观破碎,之后再看史书他也只学史书上古人如何用计不要脸,绝计不会百分之百相信上面写的东西。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怎么信。”阿东摆摆手,左右现在他也不跟情报队一起干了,史书上怎么写他也管不着。   “现在的工作还好做吗?”李三川也点到即可,不再说梁国的公事。   “不算难做,我主要是管祁州下山的夷人,但算起来祁州的夷人不多,大家伙又是最早下山的一批,渐渐习惯山下的生活,没什么人闹幺蛾子。”   当然蛮不讲理的人哪里都有,夷人和汉人遵守一套律法,所以该怎么判阿东也都能从律法里找到,也不算什么难缠的事。   “看来祁州的夷人已经以你为首了。”   “算不上,不过是占了最早下山的便宜,当初要不是马叔头一个找到我们寨子,估计好事也轮不到我头上,这几年下山的夷人年轻人,不少从县学府学毕业,也过了官吏考核,瞧劲头可比我足多了。”   阿东也算是有过奔头的,只是成亲了心思就不在工作上,不然按他以前的聪明劲,多干几年早就高升了。   “自然是不一样,县学府学出来的都是经过正统大齐教育的孩子,咱们连读书都是靠自己,比不得他们,不过也好,念书出来的孩子总比咱们要有出息。”   “可不是,也是我家两个生的晚了,也不知道等他们到了年纪是否还能赶上好时候。”百姓心里,首要的出路肯定还是当官,以前读书困难,能够当官那都是祖坟冒青烟的。   现在当官没那么难了,可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往后走官吏考核必然要缩紧,名额少了么,大批孩子自然也当不了官。   “也不止当官一个出路,现在做生意当工匠日子也好过,教书也行,没那么辛苦。”总归李三川要是有孩子,肯定不让他走他的老路,大齐境内干什么都能混口饭吃,做情报太辛苦了。   “说的也是。”阿东见大哥儿扯着袖子要荡秋千,神色也柔和下来了,老话讲孩子能一辈子平安无事就行了,多大出息也是不指望的。   他这个做爹的给孩子铺好后路,以后衣食无忧就是,至于孙辈他是管不到了。   两人又谈了好一会儿,直到阿东娘子都筹备好吃食,一家子就在饭桌上边吃边聊,到了夜里李三川才回自己家歇息。   如此过了几日,李三川才带着弟兄们去了渔阳。   ……   “梁国想要做大齐的附属国,反应倒是快。”周肆收到李三川的消息,叫来朝中几个议事的,说起这件事。   “梁国是弹丸小国,从前不过是中原一个州,做附属国都是抬举他了。”邢堂明是跟梁国贵族打过交道的,他很是看不上梁国贵族那一套规矩,照他们折腾下去,梁国亡国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虽然是抬举,但咱们现在也没空收拾它,不如让他们先放松警惕一段时间,等咱们腾出手了,再一举拿下就是。”秦襄说的不大客气,但梁国势力如何大家伙有目共睹,对大齐来说,要拿下还真不是什么大事。   “不光梁国,像是西姜往西,北邙往北,都还有不少小国盘旋,如今大齐边境定下来,也要多多给这些国家扬一扬大齐的威风,就是现在咱们不好控制这些地方,也得让他们知道谁是老大。”   疆土面积越大越不好控制,对大齐来说,现在疆域已经不能做到百分之百控制,再更便捷的联络方式出现前,大齐扩张的步伐一定会受到限制。   “成,就先接受他们附属国的条件,正好还有两个月不到就要过年了,收点朝贡礼给他们一个露脸的机会。”周肆一锤定音,梁国他布局很早,只是西姜打下来拖了大齐太多人手,打倒是能够抽调出人手,但治没人。   梁国夷人又多,若是派遣治理的人少了,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陛下,说起来,海外不是也有不少国家知道我大齐威风,不若也给他们通通气,让他们派遣使者一起过来?”   “不错,自南珉出海赎回我大齐子民,不少海外藩国也是见识了大齐的手段,纷纷拜倒在大齐的威风下,现在大齐初立,这些想要交好的海外藩国的确该派遣使者过来一趟。”   “两个月时间够吗?”周肆心里计算,主要是消息得传回去,然后这些藩国需要做准备,再坐船过来。   往年估计这些人都需要花费一整年的时间,现在急急忙忙,不是叫人出丑嘛。   “今年不行就明年,左右咱大齐也得来一次万国来朝。”郑铁正是春风得意,陛下亲自赐婚,他和武疆也是修成正果了,就等着一个月后的婚礼,说话的口气自然也大起来了。   “万国来朝?”周肆摇头,“这点使者可算不上万国来朝,不过的确可以放点风声出去,看看边境的小国知道梁国主动投诚,会有什么反应。” 第269章 正文完   和大齐接壤的小国数量极多,但地盘都不大,有的也不过跟南境一个府差不多,这样的地界要打,根本不用出动多少兵力,只消得派遣三五百人带上钢炮就能拿下。   不过这些小国平日各自为政,真到了被灭国的份上,多还是会互帮互助,毕竟谁知道中原那个大怪物灭了一个国不会灭下一个,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之前不懂,但多被灭几次国也该明白了。   大齐立国已经一年多时间,西姜北邙都归入大齐手里,边境的城池开始动工重新修建城墙,再闭塞的小国也该知道中原这个地方势力又发生了变化。   起先他们不过是远远观望,但等大齐的商人从边境出来到各个小国做生意,小国们再装聋作哑不下去了。   中原又统一了。   这对边境小国既是一个噩耗,也是一个好消息,噩耗指的是他们又要被中原大怪物统治了,好消息呢,除开中原,其他接壤国都根本不敢碰瓷他们。   因为归入中原后,再敢挑起战事,就是对大齐统治的不满,诸位国家只要翻一翻史书就能找到自家先祖如何被揍的,便是几百年过去了,那种恐惧依旧像是印刻在血脉里。   也就是这个时候,大齐那边传出梁国要朝贡的消息,小国们还没商量出该如何面对大齐,已经有浓眉大眼的背叛了他们开始朝贡了?   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边境小国们纷纷上书,要求给大齐纳贡,中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同小国使者一起过来渔阳的,还有不少小国商人,不得不说往西去的小国都是擅长做生意的,几百年前他们的先祖也到中原腹地做过生意,奈何后来中原乱了,这些小国为了不被裹挟在战乱里,就只能断绝和中原的交往。   现在重回大齐,这些生意人都露出痴迷的目光,因为他们像是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没有过度繁华的建筑,第一眼看去渔阳给人的感觉是冷硬、整洁,以及大气。   十驱并驾能够通行的街道给人的震撼不可谓不大,因为这在他们国家很少见,即便是王宫外的大道也开拓的有限,尤其是往西去,风沙很大,行走在上面必然满脚都沾满了沙子。   一路过来大齐的种种完全颠覆了这些商人的认知,果然中原和先祖口口相传的一样,是个神奇的地方。   “这些商人还是见得世面少了。”秦襄也关注外来的胡商们,可以说因为西姜锁住了小国到中原的道路,中原腹地已经很久没有胡商过来了。   “不是他们见得世面少了,而是咱们发展太快了。”黄娘子掌管商贸,这些胡商过来做生意,自然是要过她的手。   “不错,的确是日新月异,我有时候都觉得有心无力,跟不上陛下的想法。”秦襄自认为不是迂腐书生,但对于拥有无穷无尽奇思妙想的陛下,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现在就跟不上了,等老当家出海回来,岂非是要被远远抛在身后。”陛下可是说过,老当家出海最重要的任务除开新种,就是带回橡胶树。   “不用老当家回来,就说现在高等学府那些毕业的学生弄得东西,我都感到害怕了。”电,在秦襄看来只有打雷下雨时才会出现,而且电这个东西很危险,人如果被雷劈到基本是没有活路的。   可偏偏陛下人为制造了电,虽然还没办法大规模施展开,但秦襄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电花闪烁的模样。   那时,已经跟陛下做了十几年唯物主义的书生又开始怀念从前的鬼神之说了,陛下当真不是神仙下凡吗?   “秦大人可不能害怕,至少未来几十年朝廷还要靠秦大人做顶梁柱。”   “唉,几十年就算了,再干二十多年,我就打算退休了。”秦襄虽然在陛下的鞭策下,已经成为一个很好的牛马,但想想年事已高的时候还要熬夜工作,不如让他一头撞死。   权利的确很吸引人,但大燕的当权者,有几个夜夜殚精竭虑的,多还是享乐为主,大齐这里,当官的条条款款限制了他们享乐自由,如此想要图个清净,唯有等退休过后。   孙大夫说他身体倍棒,活到八十不成问题,六十岁的时候退休,余下二十年他可要好好养老,没事养只鹦鹉逗趣,要不就去几个老友家里下下棋,再不济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说书也是好的。   总归不能工作到死。   “只怕到时候陛下不放人。”黄娘子偷笑,秦襄是个很好用的人才,陛下很重视,大燕过了六十还多的是继续当官的,没道理大齐会放人。   “哼,黄娘子话可不能说太满,我六十的时候,陛下也五十好几了,小殿下也长大成人了,自古皇家继位总有波折,按咱们陛下不把权利放在心上的性格,说不得五十好几直接让位给小殿下也未可知啊。”   不然就陛下这个体格,长命百岁是不成问题的,真要等陛下没了再让小殿下继位,保管要闹个血雨腥风。   天下岂有七十岁的太子乎。   “小殿下继位莫不是秦大人不能继续做事了不成?”   “自然是能,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后来者这么多,咱们到时候可不一定能够跟得上时代的发展,说不得还不到六十你我就要被新人顶替。”   秦襄反正是清楚,有陛下在,任何流连权利的人都一定不能够善终,别看他们是跟陛下起家的功臣,真到了犯错的时候,陛下绝对不会手软。   “有后来人最好,我也不想到了六十还忙忙碌碌。”黄娘子想想自己六十岁的时候,大抵头发都白了不少,苍苍老妪还要奔波劳碌,实在有点心酸了。   “说来大齐安定,黄娘子当真不打算寻个合心意的人共度余生?”秦襄以前是被催婚的,好在他有意结亲,这不有了合心意的夫郞就火速成了亲,连孩子都有了。   “我倒不知秦大人还有做媒的爱好。”黄娘子似笑非笑的看了秦襄一眼,要说黄娘子没想过有一可心人共度余生,那是假的。   少女怀春,当初穿上嫁衣坐上花轿时有多期待,后来差点被族中长辈淹死时就有多失望。   从那时候起她就明白一个道理,手中要是没有权利,她连自己的生死都左右不了,幸好陛下当时派人救下了她,也给了她第二次活命的机会,打那时候起她就不在想成亲的事。   这些年来,她东奔西走,工作上的事已经耗尽大部分心神,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私事。   如今么,黄娘子更发现一个人生活的好处,现在她位高权重,过来攀附的人多半居心不良,她可不想为了个可有可无的男人前途尽毁。   “算了,我不过那么一说,黄娘子一向伶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是不成亲也能过得很好。”秦襄自然不是讨人嫌的,黄娘子没有成亲的意思,他还能逼着人成亲不成?   先不说不符合他秦襄为人处世的规矩,单单是陛下都不管臣子私事,他插手未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秦大人方才还说自己跟不上大齐的发展,我看都是借口。”黄娘子打趣,自古以来成亲生子,那都是打出生就既定的人生轨迹,除非出家了却尘缘,才再不提俗事。   别看黄娘子洒脱,但她不成亲还是有不少诟病,就是大齐民间也没几个不成亲的,顶多是晚一些成亲。   “得了,黄娘子可别捧我了,这些胡人过来的使者已经到驿站了,我该去见一见他们。”秦襄可不敢再和黄娘子交谈下去,怕再说下去他八十都退不了休。   瞧着秦大人落荒而逃,黄娘子没忍住笑出声,能够跟在陛下身边的又有几个是常人,若非是到了她这个地位的同僚早就看开世俗的框框绕绕,她还真不一定做到离经叛道。   想想她入京后,在京城安顿的黄家找上门,族中长辈以势压她,爹娘以孝压她,明明黄家都指望她出面帮忙翻身,却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给。   还当她是那个从土匪窝出来任人宰割的小姑娘,后来黄家因为在祁州犯罪被清查出来,族中几个族老身上都没少背命案,被当街砍了脑袋。   她爹娘侥幸逃过一劫,却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送去矿区做事,她也未曾去看过,不知她爹娘在矿区是否整日还在咒骂她这个不孝女。   不过这些跟黄娘子关系不大,大齐虽然也认孝道,却不支持愚孝,至少她爹娘曾经同意淹死她保全家族名节就足够她们断了亲缘关系。   有朝一日,她爹娘要是刑满释放,或许她这个做女儿的还会去见一见,让他们看看曾经觉得叫他们蒙羞的女儿能够到达什么样的高度。   ——————————   “赶在年关前过来的小国有十五个,这些使者都带了本国的贡礼,瞧着还蛮值钱的。”周肆清点过朝贡的贺礼,西边因为常出宝石,所以送过来的东西也多是宝石一类的东西。   往朝上到皇帝下到王公贵族也都喜欢这些亮晶晶的宝石,一枚品相好的宝石可以卖到极高的价格,这个时代也算是硬通货。   “大抵是梁国朝贡的消息刺激到他们了,不过这么短时间内很难准备这么多东西,可见的确是害怕大齐对他们出手。”   “就算我不对他们出手,凭借大齐对这些小国的潜移默化,说不得会自己闹出乱子。”人最怕的就是比较,以前这些小国固步自封,不和外界接触也就罢了。   现在大齐要主动接触这些小国,往更远的地方做生意,那么不可避免小国的百姓会逐渐得知大齐的各种制度,单单大齐没有奴籍一条就足够这些小国百姓震动。   “他们自己闹出乱子,恐怕是想要自立为王,并非愿意大齐过去做主。”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在他们闹内乱的时候,出手打下这些小国。”大齐这会儿吃不下,不代表以后吃不下,周肆这人惯是喜欢未雨绸缪,做足一切准备只等东风。   “此事至少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筹谋,说不定到时候带兵过去的是阿岁。”   “绥之舍得阿岁领兵?”周肆都还没想到这上面去。   “舍不得也要舍得,你我只有阿岁一个孩子,大家族里也不是没出过爹娘争气,孩子不争气的例子。   阿岁日后要接手的是一个国家,他的一个念头牵连会很多人的性命,若是不自幼历练,你我如何放心将偌大的齐国交给他。”   虽说虎父无犬子,但历来雄主的孩子都不堪大任,除去父强子弱的缘故,还有帝王猜忌,不敢让孩子太过冒尖,怕被夺权。   他信他和周肆能够教好孩子,但前提也是孩子要有这个天分,实在不行也要做一个守成之君才是。   “绥之说的是,温室长大的花朵的确难堪大任,但打仗这事需要天赋,阿岁有本事也就罢了,没有还是不要勉强。至于如何让阿岁历事,我自有打算。”   有周肆这句话,秦绥之才算放心,他可不希望周肆好不容易建立的大齐栽在他们的孩子手里。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天子权柄太高,对百姓不是好事,所以周肆上位后一直在调整各方制衡帝权。   只是天下都是周肆打下来的,就算做了各方面制衡,在位的官员也是不敢真的冒头和陛下对上,因为陛下无论在军中还是民间,声望都极高,敢和开国皇帝叫板的臣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揭过继承人的事,大齐迎来第二个新年。   这是大齐迁都后的第一个新年,礼部对其用心程度远超过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加上边境的小国们前来朝贡,用来做新年宴会的庭院实在热闹的很。   周肆照例说了一些场面话,就让人开宴了,到底是冬天,北面又冷的厉害,庭院里有炭盆也不见多暖和,耽误久了,冷菜冷饭下肚,保管一个新年能撂倒不少朝中的左膀右臂。   大齐官职自然也分文武,但和大燕文武不和相比,大齐的文官与武官都是有一起起家的革命情谊。   就说以前不对付的秦襄郑铁,也能坐在一桌,痛饮好酒,因为文臣武将关系拉近,原本读书人看轻武将的风气也渐渐消散。   甚至看到几个参军的世家子弟拿了战功,还颇为羡慕,毕竟大齐不缺读书人,随着一代代府学县学毕业的孩子出来做事,便是连街边小贩也都是识字之人。   读书人想要出头远比在大燕难许多,日后从军必然也是读书人选择的出路之一。   “若非是我已经过了年纪,也忍不住想去兵营闯一闯。”秦慕之是大燕少有君子六艺都学的读书人,从前他的武艺就不错,只是比起正经领兵的人又差了许多。   真要说哪个男儿少年时没有仗剑天涯的梦想?奈何大燕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亏得秦慕之读书上也颇有天分,不然秦家真出一个武夫,在当时对秦家的名誉也有损,且燕帝也绝对不允许秦家这样的大世家子弟参军。   “夫君还是算了。”崔涟摇头,打仗可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他夫君会武艺不错,但到了战场上那点武艺可不够看。   “不过是想想。”秦慕之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真要说文成武功都行的在场只有陛下一人。   周肆还不知道大舅哥暗地里拍他的马屁,宴席上人□□错,他和绥之坐在高位上看着,颇有一副置身事外之感。   “明年,会更热闹。”明年,海外藩国也会赶来送礼,当初这个宴会庭院设计的时候,他特意要求莫昭旭设计大一些,为的就是在此刻派上用场。   “不光明年,以后每一年都会比之前更热闹。”秦绥之的目光在灯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叫周肆无意识的勾起嘴角。   看来,他还要更努力才是。   ————————————   大齐二年,十五国仰慕大齐,派遣使者前来朝贡。   越明年,海外十七国纷沓而至,为大齐皇帝献上贺礼,俯首称臣。   大齐五年,远航海外船队归来,新粮种传入大齐境内,百姓再无饥荒。   大齐七年,蒸汽机出现,大齐正式进入蒸汽时代。   大齐九年,梁国归齐,边境小国内乱。   大齐十一年,大齐出兵边境,收复十五国,国土再度扩张。   大齐十五年,电力出现,逐渐普及民间。   大齐十八年,大齐威名远扬至各个大洲,前来瞻仰大齐风采的海外藩国不计其数。   大齐二十七年,帝退位,新帝居之,肖父风采,辟海外疆土,再扬大齐盛名。 第270章 番外一   大齐五年,山州港口。   “苏大人,港口附近的其他船只已经调离,就等老当家他们的船队靠港了。”负责港口运行的官吏在完成上司给的任务后,匆忙过来汇报消息。   “嗯,让周围执勤的兵丁惊醒一些,别在关键时候闹出乱子。”苏梓站在港口,今天可是个重要日子。   “是。”说话的官吏是从前大燕的老人,已经上了年纪了,站在苏梓跟前,都是能当苏梓爹的年纪,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苏梓是比他大好几级,自然毕恭毕敬。   说来苏大人才二十来岁已经坐到了山州省长的位置,换到大燕,就是王公贵族也不敢把如此重任给这么年轻的儿郎担任。   但在大齐,那只要你有本事,二十几岁少年成名,也不是不可能,现大齐官居四五品的人里,不少都是弱冠之年。   可见大齐的确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过了晌午,风平浪静的港口终于出现了大船的影子,远远瞧着数十只大船打着大齐的旗帜,慢慢向港口靠近,眺望的官吏们都屏住了呼吸,没法子,老当家离开的时候大部分山州的官吏要不还没做官,要不还在南境某些乡下历练,压根没见着老当家什么样。   这几年,对外也没有传出过老当家的消息,若不是前几日收到本州岛方向的消息,说是老当家远航出海返航了,不日就要抵达山州港口,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老当家这几年音讯全无是出海了。   算时间,老当家走的时候小殿下才一个月,一走就是四年,现在小殿下都已经开蒙了。   当初出海的船队数量不少,琼州容州几个船坞那几年赶着造出来的大船,一大半都被指派跟着老当家出海了。   现在海岸线上的出现的船队虽然不算百舸争流,但也极为壮观,就是在容州一般也见不到。   “靠岸了,靠岸了。”周秤站在船头,瞧着又繁华了不少的山州,心里也是一阵感慨,这次出海历时四年,虽然在海上飘着的时间不到一年,但也经历了不少危险。   要不是他的大船能抗住风浪,早船毁人亡,尸体都掉海里喂鱼去了。   现在能够看到故土的陆地,如何不让周秤激动,不过要是回到四年前,问周秤是否后悔出海,周秤依旧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不后悔。   险象环生却也收获颇丰,他儿子说的果然不错,远方大陆上有更多高产的粮种,虽然不敢保证带回来一定能够养活整个大齐的人,但产量高的粮食谁也不会嫌多。   更别说,最要紧他还带回来了橡胶树的种子,这是他儿子交代一定要带回来的东西,当初登上陆地后,粮食种子好寻,橡胶树种子却还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   “老当家。”苏梓走上前。   周秤见到苏梓,炯炯有神的眼睛细细打量,终于从陌生的相貌中找到熟悉的感觉。   “是苏哥儿了,许久没见,小哥儿都长这么大了。”周秤自然是认得苏梓的,当初在黑熊岭书院的孩子他都认得,只是许多年不见,这些小娃娃们又张开了,一时间要想一想才能把人对上记忆里的面孔。   “老当家还记得我。”苏梓也有几分惊喜,说实话他现在的模样和小时候是有些差距的,就是陛下站在跟前也不一定说能够立马把他认出来。   老当家都多久没见过他了,竟然能一个照面就认出来。   “怎么记不得,以前在书院就你这小哥儿胆子最大,跟我家小子一样,是个孩子王。”   苏梓呵呵笑,他哪里比得上陛下,不过孩子王倒是真的,即便现在做了官,从前书院的同窗也是常联系的。   “现在山州归你这个小哥儿管了,先头我记得还是个张姓的书生在管。”他也没想到当初书院的小哥儿这么争气,这才几年就爬到山州头把手的位置了。   “张大人年前因为政绩出色已经被陛下调到中央做事,我在琼州差办的不错,陛下就调我过来接手山州,也是张大人时运不济,他再多干一年也能迎老当家回来。”   虽然迎接老当家回来不算什么政绩,可老当家带回来的东西必然是能在大齐大放异彩的。   像是老当家第一次远航,不就是带回来许多好东西,第二次更是寻到了本州岛,发现了铜银矿,现在本州岛的矿山还是大齐铜银重要来源。   “我有什么好迎接的,不过是个糟老头子罢了,真要值钱还是我这船上的东西值钱。”周秤指了指,几十只海船里,都放着好东西,当然还有不少远方大陆上的土著跟了过来。   他们在远方大陆探索这几年,也认识了不少土著,有些土著聪明,学会了汉话后想要跟他们过来大齐看看。   想着大齐日后肯定要和这处大陆经常往来,周秤也没有拒绝,不得不说那处大陆实在平坦,再适合种粮食不过,就是离大齐远了些。   “早收到陛下的消息,让我带着兵丁过来接手,老当家放心,这些船上的东西保证一样不少。”苏梓虽然垂涎欲滴,但也不会干监守自盗的事,东西肯定是要先送到渔阳的,但也不是不能指望老当家指缝里流出来一二。   “成,余下的你安排。”周秤伸了个懒腰。   要说这次出海,是真的累,因为远方大陆上压根还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根本看不出来有‘国’的痕迹,远方大陆上的土著都是以部落聚集。   周秤好歹也见识了不少海外藩国,哪怕日子过得再差,也隐隐约约有‘国’的雏形,生活方面哪怕赶不上大齐,但也不至于茹毛饮血。   可这回他们去的地方,遇上那里的原住民,还真不敢说他们的生活比野兽好到哪儿去,这些土著一个个还凶的很,稍有不注意,还要捕猎他们,把人当食物。   要不是他们随身携带火铳,把当地土著给吓住了,说不得他们这伙人就成了土著的盘中餐。   说真的,遇上天灾荒年,易子而食周秤见过,但这块陆地上明摆着不缺吃喝,竟然也要吃人,实在让船队的不少汉子都瞪大了眼睛。   好在,他们以理服人,赢得了这些土著的尊敬,当然这个理不是道理,是物理。   一船船货物被卸下来,与此同时还有不少远方大陆的土著也跟着下船,他们一个个也都换上了水手赠与的衣物,但明眼人也能看出来他们相貌跟大齐人的不同。   不过这是哪里?是港口,即便不是西边藩国常来的港口,但随着大齐和其他国家的交易密切,山州的百姓也是见识过番人长相的,所以这些远方大陆过来的土著虽然生的和大齐人大不一样,也没几个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人身上。   而土著们呢,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色,虽然一路上大齐的朋友已经给他们介绍过大齐的景色,但等他们真正到了大齐,才知道他们的想象是有多匮乏,因为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们所有的认知。   这里该是神的故居。   ……   “这些土著一过来就神神叨叨的,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到了大齐会水土不服,没想到一个个龙精虎猛的,比咱们可好太多了。”   当初船队到陆地,是有人水土不服的,这个出海的时候他们早有预料,因为就大齐南北走一遭都容易水土不服,现在直接换了个陆地,肯定水土不服的更严重。   走之前,周秤特意让孙大夫配了不少治水土不服的药方,就是靠这些药方,才让船队的人撑过第一劫。   “他们以前过的那种日子都能生龙活虎的跟野兽拼命,没道理到了大齐还焉了,总归人带回来就好好看着,等他们学一学咱们的规矩,回到大陆上,也能帮咱们管一管其他土著。”   远方大陆那么大一块地,上面人又那么少,没道理他们大齐不要,虽然距离远了,但没关系,等日后的铁船造出来,出海就容易许多了。   “也是。”   船队一行人在山州修整过后,就走陆路去了渔阳,一路上远方大陆过来的土著眼睛都不敢闭,深怕错过了大齐的种种神异,直到他们抵达渔阳。   迁都的时候渔阳还没完全修建好,四年过去了,整个渔阳早就竣工不说,城池还在不断往外扩张。   渔阳的繁华是其他城池无法相比的,至少在已经看过不少大齐城池的土著眼里,渔阳依旧震惊了他们好久。   这些年因为和边境小国往来密切,渔阳这里胡商也越来越多,尤其是商业街,到处都是做生意的胡商。   因为这些胡商,大齐的名声已经传播到很远地方。   周秤和红秋是无暇关注这些东西的,他们更想要尽快看看儿子和儿夫郞,还有已经会说话的小孙儿。   “老郑啊,你也别跟着我,赶紧回家去看看郑铁,山州的时候苏梓那个小娃娃可是说了,你家郑铁也已经成亲生子了,你这个做爷爷的还没见过孙辈吧。”周秤是真心实意的为老郑高兴,因为老郑可是跟他抱怨过许多次郑铁这小子不靠谱,成家立业半点没放在心上。   结果出海一趟,郑铁什么事儿都办好了,可不让人高兴吗?   “我也想回去,但郑铁那小子家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还是先见见陛下才是。”老郑何尝不想见见儿子,上回回来他家臭小子一直在西姜,走的时候都没见着一面,说起来分开时间有好几年了。   如今回来,晓得他家臭小子不光被陛下赐婚,连孙儿都给他弄出来了,如何不让保守的老郑激动,只是郑铁现在住在哪里他不晓得。   当初他们走的时候渔阳都还没修好呢。   “得,你也是个抓瞎,那还是先跟我去见见阿肆。”周秤一拍脑门子,是了他儿子住哪儿再明白不过,郑铁那小子住哪儿还得问问他家小子才是。   一行人畅通无阻的到了政务中心,周肆已经带着秦绥之还有郑铁过来了。   几年时间不见,周肆和秦绥之倒没什么变化,周秤和红秋确实苍老些。   也是没办法,整日在海上风水日晒,哪里白净的起来,不说他们,就说走海的人,都是一副老相,不过红秋和周秤身子骨还好,瞧着还有几十年好活呢。   “爹娘,辛苦了。”周肆快步走到周秤和红秋跟前,四年船队毫无音讯,要说没有做好最坏的打算是不可能的,甚至琼容两州的船坞都已经在筹备第二次出海的船只了。   现在见到远归而来的爹娘,周肆自然激动。   “辛苦什么,你小子是不知道,这次我和你娘还有你郑叔在海上经历了什么,我这辈子原本以为最大的本事就是当个杀猪匠,没想到临老还能扬帆远航,一辈子也没白活。”周秤拍拍周肆的肩膀,“快把小周岁给叫出来,我和你娘想他的厉害。”   “正是,我和你爹一路上就念着小周岁如今什么模样了,当初我们走的时候,小周岁才满月。”红秋也急着见孙辈。   周肆和秦绥之哪有不应允的,郑铁领着自己爹走了,周肆就和秦绥之带着爹娘去见小周岁。   小周岁刚满四岁,却已经是个厉害的小朋友了,每天除开念书学武,还领着一群官二代上蹿下跳,若不是有周肆和秦绥之管着,怕是要翻天。   不过厉害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在周肆和秦绥之看来,小周岁的性子是不会吃亏的,待他再大一些,周肆就打算让他去地方历练。   “周岁,看剑。”秦襄家的孩子手拿一把木剑,虽然舞起来不至于摇摇晃晃,但也半点章法没有,瞧着的确像是秦襄的孩子。   “嘻嘻,你打不到我。”周岁一个轻巧的闪身躲了过去,还做了个小鬼脸,把秦襄家的崽气的够呛。   “周岁哥哥厉害、厉害。”郑铁家的崽要比他们小一岁多,因为平日里郑铁和武疆能带的时间也少,就给送到周肆这儿,和周岁一块上课。   郑铁的意思是也不管孩子能学到什么,只要有个安全的地儿和一群小伙伴就行。   郑铁这就有点以己度人,因为他小时候屁颠屁颠跟着大当家,自家崽子小时候自然是要跟着小殿下。   门外头,想要和小孙儿贴贴的红秋和周秤一顿,他们记得周肆在这个年纪已经成熟的像个小老头,怎么小周岁瞧着调皮捣蛋的。   “爹娘肯定在想阿岁这个性子随了谁?”秦绥之小声说。   “像我。”周肆把锅背了下来,上辈子幼时,他的确比较调皮捣蛋。   “估计爹娘不信。”秦绥之觉得这个黑锅多半要背在他身上了。   “阿岁虽然调皮了些,但也知道分寸。”周肆还是为自家孩子洗洗名声,小周岁也不是很调皮嘛,就是活泼了一点。   “阿肆啊。”红秋迟疑的开口。   “娘你说。”   “这阿岁虽然日后是要当皇帝的,但你也别当真把他当个儿郎一样养。”红秋没养过哥儿,但也没见过谁家哥儿小时候比儿郎还要闹腾。   “娘,阿岁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我都能给他兜底,何必要因为他是个小哥儿就束缚他。”先不说日后周岁是要接他的班,单单是周岁是他的孩子,就没必要遵循老一套的规矩长大。   “可是……”红秋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家儿子说的对,她儿子都当皇帝了,她孙儿还不能随心所欲的活,那不是白当这个皇帝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插什么手,不过我看小周岁这会在上课,咱们也别去打扰了,先去办正事,等正事办完再和小周岁亲近。”周秤倒是很满意小周岁的性子。   毕竟他打小也不是个规矩的,想着当初儿子出生的时候,还以为也会是个小混世魔王,他都打算立一立父亲的威风,结果儿子天生聪慧,从小就撵着他这个做爹的,他哪里还有当父亲的成就感。   现在孙儿这个样,没什么不好,含饴弄孙也是不错的。   “得,你们父子这时候惯会一条心,算了,本来我也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只要孩子不长歪,我哪里管不到这么多。”红秋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周秤,合着全家就她一个不好说话的长辈。   “咳,咱们还是去前面说正事吧。”周秤假装咳嗽,然后双手背在身后,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丝毫没看到后面眼睛冒火的娘子以及偷笑的夫夫二人。   ……   这次远航的收获不可谓不多,关于各类种子周秤和红秋就带着水手收集了不少,跟回来的土著里有擅长耕作的,也是处于要驯养种子的意图,即便当地土著不跟过来,周秤也要带几个人回来。   土豆、玉米、番薯这都是周肆提前和周秤红秋形容过的,到了大陆上,基本都没跑,番茄、番椒、南瓜也都是带回来了的,当然最重要的橡胶没落下。   其实光是土豆玉米番薯这些粮种就足够船队走一回了,橡胶种子带回来真要用肯定还要几年时间等它们长大,不过眼下蒸汽机才刚有个雏形,想要投入使用还要一段时间,而电力更没影,他们完全有时间等橡胶树长大。   “粮种虽好,但还是要官府种过在推广,这事你最有成算我就不多说。”周秤是只管找不管种的,想想没上黑熊岭以前,他也不是个种田的好手,因为杀猪卖肉也够一家子吃喝,对地里的活周秤都不沾手。   要不是后来上了黑熊岭,没地儿给他展示老手艺,不得不为了口饭吃种地,周秤对农事可以说一窍不通。   而大齐的农事么,也有专门的农业部负责,像是赵力,做政治方面的官撑死了当个府尹,不若专耕农业。   当初棉花种子的驯养赵力就出了不少力,之后周肆也是把人从祁州调到渔阳的农业部做事。   果然,做治民的官是浪费了赵力的天赋,到了农业部赵力可以说是如鱼得水,虽然每日忙的脚不沾地,也晒的黝黑,但他觉得这样做事更舒服。   像能够顶替主粮的粮食种子,花费两三年时间驯养都是少的,因为一旦大面积铺开,不熟悉新粮种的各种风险,后果都是很可怕的。   而像番椒、番茄、南瓜这样的蔬菜种子,驯养的时间就可以大大减少,因为即便推广给百姓,一般百姓也不会大面积种植。   所以最先在市面上出现的远方大陆货,就是番茄、番椒。   ——————————   “番椒是个什么椒,和花椒一点也不像,还有那番茄,明明是红皮的,和咱们的茄子外形也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呢,就算是外来货,取名字也该跟本地货有点关联才是。”有人在菜市场对新上架的外来菜点评。   “你管那么多呢,陛下乐意这么取名字,你要想改给陛下说去啊。”卖菜的老翁不耐烦的摆摆手,这些穷书生,别的本事没有,找茬倒是一等一的人才。   他不过是个卖菜的,哪里晓得这么多,上面说这外来菜叫什么名字他自然叫什么。   “别动不动就拿陛下说事,我方才的话也是有理有据。”卖菜的书生为了证明自己不心虚,微微提高音量,但话一说完,又忍不住左右摇头,见没人注意他才松口气。   这时候正是菜市场早市最热闹的时候,来往卖菜的人多的不得了,根本没人注意角落小菜摊的官司。   “你还买不买?”老翁不欲与人纠缠,他这都是外来菜,说紧俏也紧俏,说难卖也难卖。   紧俏是各地的饭馆因为有上面给发放的食谱,外来菜不怕不会做,难卖则是本地人不大愿意尝鲜,怕自己在家做不出来饭馆里的味道,糟蹋了东西。   “买一点番椒,再来两个番茄。”书生到底还是愿意试试,这东西是陛下让船队远跨恒洋带回来的,真要是不好吃,能费那么大劲?   “先说好,这番椒味辣,吃不得便少放些,炒菜的时候加,若是想炖汤,最好是晒干了剪段加进去,番茄倒是炒炖都可以,想必书生郎在饭馆也吃过,番茄最合适与鸡子一块炒。”   卖菜的老翁手脚麻利的给人打包好了菜品,嘴上也不断叮嘱,就怕这书生郎是个不会做饭的,糟蹋了好菜。   “省的省的。”书生郎给了钱,拎着新菜离开,不久又来几个愿意尝鲜的,零零散散,不过一上午的功夫,老翁担过来的外来菜就卖了个一干二净。   点好今日挣的钱,离开菜市场的时候交了今日的摊位费,老翁才慢悠悠的回家。   能在家里种菜的自然都是村里人,不过老翁家住的村子离县里近,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便已经担着担子到家。   正是晌午,天已经渐渐凉快下来了,家里这时候没人,要么是还在地里忙活没有回来,要么是吃过午食又出去了。   老翁往厨房一走,见锅里坐的热菜就知道是家里人吃过晌午了,他也不客气,取了菜三刨两咽就把碗碟放在锅里,洗洗涮涮。   早几年,老翁是没干过这种灶房里的活计,但现在他要不干,他家老婆子回来,必然要扯着嗓子骂他一顿,偏他还没理还嘴,大齐可不讲究什么男人不能进灶房。   没听那说书先生说陛下和君后早年在黑熊岭,陛下为了讨君后欢心还亲自下厨做饭吗?陛下都能做的事哪个百姓汉子做不得,莫不是要高过陛下去?   本也就是几个碗筷的事,老翁还不想为了这事闹的家宅不宁。   “爹,回来了。”老翁的儿子担了满满当当的两兜菜进屋,“菜可都卖完了?”   “完了,今日过来打听的人多,不到晌午就卖完了,可见自己卖菜的生意也是能做的。”因为是外来菜,市场上还没出现多少,老翁给的价要贵几分,但依旧卖完了。   “散卖是比整卖赚一些,但整卖旱涝保收,咱们还是把心思都放在给酒楼供菜上,若有多余的再散卖。”老翁儿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刚弄出来的菜都还新鲜,他要上赶着给县里送去。   “听你的。”   因为城里需求菜的市场大,靠近县城府城的村子大多以卖菜为生,只是适合本地种植的菜来来回回就那几种,都种卖出去的价就高不了。   像是老翁一家,胆子大,船队带回来的新粮种对外推广,多少百姓都是不肯冒险,他们家敢一试,这一试可不试出了富贵。   这些外来菜各大酒楼都抢着要,要不是老翁家人只有那么多,地也只有那么多,说不得要把城里的市场包圆了。   “对了爹,这次新粮种咱们家要跟着种吗?”和种菜不一样,种粮食要更谨慎一些,尽管大齐现在粮食不贵,可不是没遇上天灾嘛。   一般乡下人家,一年到头手里也存不下多少钱,这粮食是一年都不能耽误的,谁知道新粮种是否驯养好了,随随便便跟着种说不得一年的口粮都要赔进去。   “种吧,陛下总不会骗咱们。”老翁只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要种。   “可咱们家的地不多,真要是赔了,今年就颗粒无收了。”老翁儿子还有些胆怯,没法,家里现在的存粮可不够吃两年的,别到时候一家子有地还要买粮吃。   他们家卖菜,也不是买不起粮食,但真要买一年的粮食吃,一家子生活就得紧巴巴的过。   “赔不了,实在不成咱们多种些菜就是。”老翁铁了心要跟陛下的意思走,他儿子自然不能唱反调。   说实话,愿意跟着陛下种新粮种的人家还是不少的,只因每回陛下下达的政令都是切切实实为他们着想的。   而且那粮种若是真的不好,陛下干嘛要推广,吃饱了撑得么。   “各地百姓对新粮种的热情还是蛮高的,只是有些百姓还是想在观望观望,毕竟他们都没种过,怕新粮种不适应气候,到时候收成不好。”   君凯之收到各地的官吏发来的折子,总结了一些呈给周肆看。   “谨慎也是好的,眼下这些愿意种的农户数量也足够了。”周肆翻看过折子,没说要强制百姓种新种。   “若是新种在百姓地里和咱们试验田种出来的数量一致,不必推广也多的是百姓耕种。”   “是这个道理,除开粮种,其他海外带回来的种子情况如何?”   “菜种很受欢迎,虽然眼下还没完全走入百姓家中,但不少百姓也都尝试过,能够接受这些新菜,至于橡胶,短时间内恐怕是没有收获的。”   橡胶树长成至少都要五到七年,周肆按最低的年限算,也要五年时间,急不来的。   “蒸汽机那边怎么样了?”没有橡胶做密封,蒸汽机也不是做不出来,只是成品质量上肯定是要降低的,这几年因为周肆高价悬赏,高等学府但凡跟机械沾点边的学生,个个都废寝忘食。   没钱的学生看重奖金,有钱的学生看重名声,总之在人力堆砌下,蒸汽机的研究可以说是一日千里,但目前为止还没有用在实物上。   “暂时也没有进展,不过今年各地高等学府出了几个人才,都调到渔阳来了,听各地教育部的人说,他们在学府的时候就对蒸汽机有研究,想必到了渔阳,会有新的结果。”   “果然还是需要更多的科研人才。”周肆叹气,他不过是个爱好种田文的大学生,更高深的研究指望他肯定没戏,大学生的论文都能被称为学术垃圾,更别提他大学还没毕业呢。   “科研人才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陛下还是放宽心的好。”要说读书,君凯之还是有点心得,因为当初君家要是没被钱宝来抄了,必然他是能桂榜有名的,但每每看到他家小子学的东西,君凯之只觉得头昏脑涨,这玩意当真是书么?   怎么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块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我听闻你家小子似乎也在研究蒸汽机?”   “小儿游戏罢了,比不上真正有本事的。”君凯之谦虚了一下,其实对外他还是蛮骄傲自家小子能从高等学府毕业的,毕竟高等学府现在在大齐那是最高学府,能够被录取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更不说毕业了。   “否认前先收收你的笑容,既然你家小子参与其中,那你就要更上上心,蒸汽机研究也不是说一点危险没有。”炼丹都有炸炉,更不说蒸汽机了。   “陛下,既然决定走这一条路,风险必然是要担着的,我可还指望我家小子当真能把蒸汽机用在民生上面,也好叫我少做些事。”君凯之一副打算啃儿子的模样刺痛了周肆的眼睛。   小周岁才几岁,就是周肆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把自家孩子拉出来帮忙,当然说不得过来了也是帮倒忙。   “我也指望蒸汽机投入使用,不说其他,光是运输方面要是有蒸汽机,能够节省不少时间。”如今大齐的水运海运已经是整个世界的顶级,但见识过真正运输速度的周肆肯定不满意。   当然周肆也不指望一步登天,但也不能一直原地踏步吧,不尽快发展科技奠定世界第一大国的地位,日后被翻盘了怎么办?   所以还需要大力发展啊! 第271章 番外二   渔阳作为国都,自然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国都的,就说这几年研发的蒸汽机,一旦能投入使用了,最先获利的就是渔阳的工坊。   也是现在蒸汽机还没完全铺开来,但凡蒸汽火车出现都不知道要带动多少产业。   不过虽然火车要造出来还需要些光景,但蒸汽船倒是比蒸汽火车要简单许多,现在江运已经比从前快个三五倍,各地来往的百姓,只要不是当真走陆路更近的,都愿意走水路。   “小殿下,咱们真的要上船嘛?”郑铁家的小子鬼鬼祟祟的看向不远处的江船,有些迟疑不定。   “你真是白长这么大个了,小殿下都不怕,你怕什么?”另一小姑娘看不惯郑平安扭扭捏捏的样,都到船跟前了,哪里有不去的。   这姑娘是秦襄家的闺女,生的白净可爱,若是不认识的看过去还以为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但仔细看,这丫头眼睛机灵,一准是个顽劣性子。   “好了,别吵了,船票都买了,要是不上船,钱不白花了。”周岁这话有理有据,于是三人的话题又从要不要上船,变成了怎么上船。   “咱们三个年少,没有大人在身边,船主也不见得能叫我们上船。”郑平安挠头,他现在不过十一二岁,也亏得他父亲和阿耶身量高,幼时吃的也好,个子比的矮些的成年人,远远看去很能唬人,但真要是遇上走南闯北惯了的人家,多半是瞒不过去的。   无他,只怪郑平安的一双眼睛实在清澈,还冒着蠢气,一看就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咱们跟在大人后面上船就是,我看那船主也不是个利索的,眼睛只顾船票,哪里会管咱们怎么样?”秦令风大着胆子怂恿郑平安,谁叫小郑生的块头大,偏胆子最小,半点不像他两个父亲。   时常听人说,她和小郑是抱错了人家,小郑该是她父亲和阿耶的崽,而她么则该是郑叔叔和武叔叔的孩子。   “左右都已经出来了,现在回去保不齐要吃顿打,不如先溜出去玩一趟再回来,那时候便是挨打,倒也打得其所。”周岁显然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走,配合刚刚秦令风的话,半点不见害怕的走了过去。   果然,船主是个没什么成算的,只管船票,哪怕是三个少年人登船不见大人也是不管的。   三人平日里最是不缺钱,这次出门由周岁牵头,各自把多年的私房都拿出来了,因此买的船票都是一等票,能用一间独立的客舱,这次他们要去南境,就是坐蒸汽船,也要耗费些时日。   毕竟江船有限,沿道需要停下补给,若是买那三等船票,必然是住不惯的。   更不说三等票什么样的人都有,到底他们仨年岁还不够,难保不会遇上什么事,不如一等票来的清净。   “虽然以前跟父亲出差也算是出过渔阳,但头一回自己出门感觉就是不一样。”秦令风整个人躺在床上,她和小殿下同岁,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   若是往前算几年,大齐十三岁也能做工,但这几年陛下调整了做工的岁数,须得十五岁才能干活,如此十三岁的年纪的确还当得一句孩子。   “自然,父亲阿耶在,少不了要听他们的叮嘱,打小我就听爷奶说父亲十三岁已经能带人剿匪了,却还把我当小孩子。”周岁的性子实在和周肆像了个十乘十,只是这个年纪的周岁又不及周肆成熟,且又是娇生惯养长大,哪里比的上当年。   “匪如今的大齐倒是没听说,咱们想要剿也没辙。”秦令风武艺还算不错,但比起郑平安和小殿下又差了些,所以比起用武她更喜欢动脑子,这点是和她爹一脉相承。   “没有匪也好,我爹说,剿匪是要见血的,咱们连鸡都没杀过就想着杀人,肯定是不成的。”平日里学武,都是点到为止,连伤都没受过几次,要他们杀人怕是不成的。   “怎的,真要遇上恶匪,你还不敢杀么?你要是不敢,死的可是咱们。”秦令风气郑平安白长个头了,说话实在气人。   周岁见他们俩又要拌嘴,有些头疼,说实话跟他自小一块长大的孩子不止秦令风和郑平安,但这次出门只带了这两个,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俩年纪最合适,其余的都还没满十岁呢,真要是被他拐出来,他爹第一个要把他抓回去教训。   哪里还能溜上船。   “好了你们消停些,土匪真遇上也是咱们运气,凭借咱们三人的身手,就是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这话听来是托大的,毕竟土匪一向都是成群结队,当初周肆剿匪都不敢只三人过去,还是带着一寨子的少年郎一块,现在周岁说三个人能跑,除非当真会飞檐走壁的功夫,不然如何跑的掉。   所以这话也就是安抚两个小伙伴,果不其然,周岁一说完话,两个小伙伴便不在争执,而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客舱看水上的风光。   这一船人还不少,瞧着行礼都不多,大部分该是走亲访友的,少部分多半是做生意的,这些年各地往来的勤密,就是嫁娶也常有跨县跨府的。   跨省的也有,不过不多,到底在一个省,逢年过节来往也方便些,跨了省,那不得好几年才能再见一回。   如今大齐又不是嫁出去姑娘哥儿,就当泼出去的水了,除了真脏心烂肺的父母阿耶,谁能几年不见孩子不想的。   到了正午吃饭的时候,船上的船舱是有食堂的,手艺多好不指望,但能有口现成吃的,不必吃自己带的干粮也是赶路人难得的享受。   周岁三人自然没准备什么干粮,他们这次出行虽然计划已久,但他们是偷跑出来的,除了钱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不过出门在外还真没什么是钱买不来的,他们三个也不是愣头青,即便在外花销也不会炫耀自己兜里有钱。   秦令风和郑平安先不提,就说周岁,平日里没少被他爹教导如何在外行事,黄白之物不外漏,周岁七岁就晓得了。   而就在三个小的坐在不起眼的小角落吃饭的时候,船上其余的客人也三五成群的各自坐下,这艘船都是要去南境的,有的去榆州,有的去祁州,但最多的还是去容州。   “你们是不知道现在容州的港口,实在要比渔阳还繁华呢,过来的外藩也越来越多,以前的那些外藩不过是比咱们黑一些,瞧着虽然奇怪但也和胡人差不离。   现在容州港口,可是有白的像雪,黑的像炭一样的番人,此前我没见过,第一次见还吓了好大一跳。”   有容州渔阳两地跑的商人说着容州的趣闻。   “白的像雪,黑的像炭,当真有这样古怪的番人不成?”有商人不信,主要是胡人长相已经和大齐人大不一样了,这会子还有皮肤又白又黑的,听着怎么像是那群写话本子书生杜撰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陛下不是在邸报上写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许是这些番人的老家只能养出这样肤色的人,没什么奇怪。”出门做生意,好歹也都是有几分见识的,不说别的,邸报是常看的,各方的消息再灵通不过。   “理是这么个理,不过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番人,此去容州可要看看去,开开眼。”显然这白雪黑炭一样的番人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   “不光能看,还能买呢。”另一个商人小声在几人跟前嘀咕。   “什么?”听清同行之人说什么,有人惊呼出来,霎时间船舱的人都望了过来。   方才说话的汉子狠瞪了一眼同行的人,再起身作了几个揖,当陪不是,眼瞧着船舱的人不在看过来,才作罢。   “我当你是兄弟才有你说这个,你倒好深怕我没被抓了去。”   “好哥哥勿恼,这不是大齐已经十几年没见过贩卖人的事,陡然听哥哥一说,自然吓了一跳。”方才惊呼出声的汉子赶忙赔罪,也晓得此事兹事体大,人家愿意跟他说也是好意,哪里有出卖的道理。   “哼,也罢,看你年纪小没经过事,这次且饶了你。”那汉子说罢,做了个手势,叫在座的几个凑到跟前来,“大家伙也知道,人在大齐是不许买卖的,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容州又离渔阳这样远,有些灰色交易也就滋生出来了。”   “就是哥哥说的买卖番人?”   “不错,这外藩虽然长相有异,但若带出去也极有面子,容州便有借着聘用外藩的借口,从这些外藩老家绑来了不少穷苦人过来。   明面上只说是聘用,但这些外藩老家据大齐万里之遥,过来了哪里回得去,且多是不懂大齐话,只能留在主人家做事,或打或骂只在屋里,官衙门不知道自然管不得,这容州地界聘请外藩做事的人就更多了。”   “起先几年不懂大齐话也就罢了,在大齐地界生活几年,难不成还不懂吗?”大齐不允许蓄奴,就是家里有人伺候那也都是雇佣来的,人家要走主人家也是不能拦的。   番人到了大齐自然也守大齐的规矩,最开始也有人钻空子买卖番人,不过这买卖还没做大做强,就叫当时在容州管事的秦大人和邢大人给抓了,此后容州的有钱人家也晓得番人不能买卖。   那些被拐来的番人,但凡会些大齐官话,还怕不知道这个条款吗?   “懂肯定是懂的,但他们敢去告状吗?异国他乡,他们既没本事也没钱,回国的船又被那些卖他们过来的外藩把持,真要是去告了状,那些外藩想法子弄死他们,再坐船离开,咱们大齐还能管的了吗?”   “如此说来,容州是有不少人家都牵扯其中了。”   “还不止呢?大家都是男人,谁还不了解谁,有这样买卖外藩的路子,难不成就只把他们买回来当仆从吗?”许多外藩的相貌的确在大齐人的审美上,就说渔阳这些年,多少本地人贪图胡姬貌美,娶了回家当媳妇的。   “哎呀,哥哥可掺和这事了?”有汉子立刻意识到其中的厉害。   “自然不曾,你我做生意的,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都是再清楚不过,更别说咱们是渔阳容州两头跑的,此事不败露也就罢了,一旦败露,就咱们陛下那个性子,虽不会杀的人头滚滚,但沾染此事的人家必然阖家都不得安宁,还要祸及子孙后代。”   “哥哥说的不错,此事看似隐蔽,但哥哥你都已经知情,陛下难道一点风声没有听到,容州官员难得一点也不知情吗?想必是证据还没收集完,暂且叫他们逍遥两日,一旦证据拿完了,也不知道要给容州当官的添多少政绩,说不得此事一查清,容州现在的省长还能到渔阳做官嘞。”   “不错,此事我也就是给你们当个趣闻说说,听过就算了,指不定什么时候邸报就能看到陛下处置了容州这群人。”   “是极是极,做生意不好好做生意,整日想些颠三倒四的歪主意,这样的钱就是拿在手里,难道就是自己的吗?早晚都是要吐出去的。”   不得不说渔阳做生意的生意人觉悟的确要高一些,当然这也因为渔阳在皇帝跟前,规矩再严苛不过,一年到头抓去挖矿的人不知几何。   现在还能大摇大摆做生意的,多还是安分守己的人。   周岁吃过饭带着郑平安和秦令风回到客舱,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思考,他不过是想自己出来见见世面,结果第一日就有这样大的收获。   “小殿下,有关容州在买卖外藩的事,咱们要不要插一手?”秦令风跃跃欲试,显然想在此事上大展身手。   “咱们如何插手?”别看郑平安瞧着憨厚,但真到了冒险的时候也没有不去的,不然这会儿也不会在船上了。   “自然是去容州暗中调查,虽说此事陛下或许知道,但也不耽误咱们过去查探情况不是吗?”   而周岁呢,倒是一改先前的莽勇,整个人懒散下来。   “现在下结论可不好,说不一定之后还有其他腌臜事被咱们撞见,到时候几件事一块,咱们都要查可是分身乏术。”   “小殿下,你如何知道还有其他事?”   “且看着吧。”周岁不解释,难怪这次偷跑如此顺利,要是往常按他爹那个性子,必然前脚他踏出渔阳,后脚就有人送消息到他爹御案上,被他爹的亲卫一把子抓回来。   这回他都溜到江边码头都没见熟悉的许叔过来,可见是他爹放他一马,偏巧吃个正午饭又听见这事,好巧不巧还发生在南境,这不是拿胡萝卜钓驴,指着他过去南境做事嘛。   后几日的行船也印证了这一点,三个小的在渔阳长大,遇上的腌臜事少之又少,不提当爹和阿耶的保护,单单是渔阳有皇帝镇守,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桩穷凶极恶的案子。   可出了渔阳就不一样,即便各地都有专管治安的退役兵丁,依旧多的是命案血案,像是船上买卖番人的案子,都不算血腥的。   因为外藩到底沾了个外字,只要在港口登记在册,外藩死了都是要清查的,主人家都不敢下死手,因为人一旦死了,无病无灾的只怕是要深查,到时候牵连出来,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没想到出了渔阳,地方上竟然各有各的乱,当初南境还是陛下起兵之地,竟也有如此多作奸犯科的人,可见只在渔阳,根本没办法了解大齐的全部。”秦令风气的牙痒痒,难怪她爹整日里说光看渔阳歌舞升平没用。   “不错,这次出门也的确让我们涨了见识,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听行路人偷偷摸摸说几句,便全信了,也不成。”周岁好歹也是受过周肆和秦绥之的政治熏陶,不会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地方上乱肯定是要比渔阳乱一些,但绝计不会大乱,好歹大齐正处于欣欣向荣的上升时期,真要是有大乱还能有如今大齐的繁华?   “殿下说的对,但这次咱们遇上好几件大事,要全管吗?就算是全管又要先管哪一件?”郑平安脑子是随了他爹郑铁的,只是比起郑铁又要好上几分,至少书还是能读下去,虽然嘴笨,但听小伙伴说话还是能全听明白。   “自然是管容州买卖番人的事。”秦令风显然已经看出事情的轻重,要说全管,不说他们有没有那么多时间,单单他们只有三个人就已经分身乏术了。   且有的事情重,明摆着当地的官员必然会彻查,他们插手说不得还要扰人进程,唯有买卖番人一事,不轻不重,且短时间内必不会轻易被收网,容易插手。   “那得去容州,南珉叔叔就在容州,不知道咱们到了会不会被南珉叔叔捉了回去。”   “大抵不会,而且咱们也好久没见南叔叔家的小哥儿了,这次过去也算是会会旧友。”周岁已经清楚这次出门必然暗地里是得了他父亲的应允,行事颇有几分肆无忌惮。   “说起来上次见一垚还是同令瑜一样大,也有好几年没见了。”秦令风还是有点可惜的,因为这班小伙伴里,哥儿也不少,但没一个当真软软绵绵的,就说小殿下,完全跟陛下一样,外人看过去,最先肯定是被小殿下的气度震慑,哪里还顾忌的了小殿下是哥儿。   唯有南珉叔叔家的小哥儿,最是软绵不过,又乖巧可爱,可惜南珉叔叔常年镇守南境,少有回渔阳的时候,一垚也离不得爹娘,只能在南境生活,让秦令风痛失一个乖巧弟弟。   “说不得一垚也跟南珉叔叔学了武艺,不及小时候乖巧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秦令风反驳郑平安的话,一垚就是最乖巧的哥儿。   “行了,一路上你们俩还没吵够,快要靠岸了,等到了容州,拜访南珉叔叔,不就知道一垚还乖巧不乖巧了吗?”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周岁还是站令风的,一垚绝对是最乖巧的弟弟。   三个人你追我赶的下了船,虽然也没在船上吃苦,但到底只有一方天地不能活动开,到了陆地上,没来过南境的三人就跟撒了欢的野马似的,几下就不见踪影了。   “亏得到了容州,这一路上我都提心吊胆,怕小殿下出了意外。”   “得了,小殿下聪明着呢,咱们只要暗地里护住小殿下就是,其他的别多管。”   周岁但凡再机警些,就能发现一路上跟着他们的人不少,可惜少年人没遇过事,而周肆派遣的亲卫个个都是老奸巨猾的好手,有这丰富跟随陛下的经验,保管初出茅庐的小殿下什么都不知道。   三人领略了沿海城池的风情,就老实去了南珉的府邸,拜帖自然没有,但周岁身上有印鉴,府里的人就算是分辨不出他们的身份,向上一禀报,自有人出门迎接。   “可是周岁哥哥、秦姐姐、郑哥哥?”南一垚走出府邸,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瞧着再明媚不过,且就算在南境,也白的透亮,想是平日不多出门的缘故。   “一垚。”秦令风是最憋不住的,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一垚跟前,一个熊抱把一垚抱在怀里,小哥儿香香软软,半点不像她是个样子货,“我可想死你了。”   “秦姐姐,我也想你。”南一垚乖巧的任由秦令风抱着,他在南境少有能玩到一处的朋友,而在渔阳交的朋友又不能时时见到,现在秦姐姐他们过来,自然让南一垚高兴的很。   “快别抱了,一垚都要被你抱的喘不过气了。”郑平安嘟囔,他是儿郎,这个岁数在大齐还不到大防的时候,但也没法说跟秦令风一样熊抱过去,让郑平安冒了点酸气,他也想抱一垚弟弟。   而显然一行三人中,只有郑平安抱不到,周岁打小也是个孩子王,但凡玩在一处的孩子,没有不喜欢的,就说南一垚也没见过周岁几次,但要说三人中喜欢的,肯定是周岁。   门口见面后,南一垚把三人迎进门,南珉的府邸不算太大,毕竟大齐已经不兴大宅院了,但也不算小,到底南珉身份在那里,平日里待客也都是需用地方的。   几步路间,几人已经再热络不过。   “你们说的买卖番人的事,我倒的确不曾听闻,但容州有钱人家里都有几个外藩做事的确不新鲜。”南一垚虽然不怎么出门,但对容州的事还是了解。   “如此说来,是否买卖还有待商榷。”   “的确要在查探一番才能下定论,容州作为大齐对外的港口,不少外来番人也都在容州定居,此事若是处理不好,极容易造成容州和外藩之间的矛盾。   纵然大齐是不怕外藩的,但若是流出个横行霸道的名声,对大齐也不好。”   “一垚说的对,既然这样不如咱们就亲自去探一探虚实?”周岁作为外来户,手里有钱,真要是有这样一条产业链,想要打进去也不是很难。   “本也是这个打算,只是你我出面怕是不成,得小郑出马。”   ……   “真就这么简单把人给咱们了?”秦令风还是不敢置信,因为在她看,这样灰色地带的产业链,再怎么样都该做熟人生意才对,再不济,不做熟人的也该做熟人介绍的。   他们作为外来者,人生地不熟,万一是朝廷派来的,不是一抓一个准吗?都做犯法生意了,怎么脑子还如此蠢钝。   “这不是更能说明番人买卖之事在容州已经肆无忌惮了吗?”周岁看过番人送来的资料,可以看出这些被贩卖的番人的确都是穷人,甚至有一家几口都被送到大齐来的。   “即如此,容州的官员为何还不出面?”郑平安看向一垚,人家都这样大张旗鼓了,证据该是再好收集不过,哪里还需要等他们过来彻查,随便派遣一些人就能揪出他们的小辫子。   “容州官员不出面,或许是因为有官员也牵扯其中。”南一垚半点没有给容州官员面子,直接说了容州一地怕是有官员已经腐败了。   “一垚你早就知情对吗?”周岁抬头,对上一垚乖巧的眼睛,心底一沉。   南一垚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不否认的态度已经说明此事的确在容州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但为什么没人上报给渔阳呢?   “这里面有秦家子弟掺和其中对吗?”周岁毫不客气点出这样一宗买卖能够在容州猖獗的缘故。   南一垚点头。   “秦家的确是我阿耶的母族,但现在世家都解散了,就算是我舅舅表兄犯错,我爹都照惩不误,南叔叔又跟我爹是过命的交情难道也怕秦家不成?”   容州其他地方官怕秦家,周岁只当情有可原,因为没见过他爹行事风格的,多半是有些忌讳秦家,毕竟迄今为止他爹和阿耶的感情可以算是天下间的楷模,因为他阿耶的缘故,秦家被抬身份是必然的。   可南叔叔不一样,南叔叔是打黑熊岭就和他爹一起起义的,真要比,南叔叔的重要程度肯定在秦家之上,绝计不会怕秦家才是。   “我爹已经将此事上报了,不然周岁哥哥怎么能如此轻而易举过来容州。”南一垚调皮的眨眨眼,显然这个小哥儿从一开始就把三人都糊弄住了。   “好啊,一垚,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秦令风瞪大眼睛,她乖乖巧巧的小哥儿弟弟呢?怎么如此焉坏了。   “也不算早知道,只是我爹说此事会有人过来处理,叫我等着看就是,谁料竟然等到了秦姐姐你们。”   “亏得我们一路小心翼翼,结果父亲阿耶都是知情者。”秦令风被打击到了,还以为她终于瞒天过海从她父亲阿耶手里逃出来了。   她就说这一路也太顺了,当初江船没被抓还能说是他们打了大人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小殿下失踪,渔阳那头竟然没人追来,也太不对劲了,原来是陛下计划好的。   “周岁哥哥,此事你们要如何处理?”   “证据确凿,自然是拿人,想必南叔叔上报的时候已经把涉案人员的名单整理出来了。”周岁从头到尾捋顺了后,发现他这次过来容州哪里是长见识的,根本就是他爹让他出来办差的。   说不得一路上还派遣了人保护他,但他竟然一点没有发觉,果然老一辈做事滴水不漏的程度还有的他学。   “这个自然,不过周岁哥哥当真不自己试试将此事全部彻查,而是要直接拿我爹爹给的名单吗?”名单南一垚自然是有的,这次陛下派遣小殿下出面处理这件事,他爹也不好出面,所以名单早早就给了他,要借他的手给小殿下。   “小一垚,你这是在蛊惑我把容州闹个天翻地覆啊。”周岁一顿,有名单他按着名单调兵遣将抓人就是,不要名单要做的是可就多了,说不得拔萝卜带泥,要闹出什么其他乱子。   “周岁哥哥哪里的话。”南一垚小声笑,“容州这些年靠岸港口,又远离渔阳,就是有我爹镇守也说不得有其他藏污纳垢之事,周岁哥哥既然过来,难道当真心甘情愿按陛下布置的路子走吗?”   当然不情愿,既然要他办差那就得按照他的想法来,能够一口气把容州积弊的问题全都解决是再好不过。   就是这样做,容易出事,他爹肯定不放心,不过话又说回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容州这里天高皇帝远,他身份特殊,倒也不必顾忌许多事。   “好吧,小一垚你说服我了,现在容州的省长是谁?”大齐立国三年,名下各州都重新划分了地盘,容州这样一大块地自然被一分为二,还有些其他犄角旮旯给到了其他州,各州省长近几年调动升迁都是常事。   “是渔阳出身,往前算还是世家子弟,就是因为有他包庇,才有今日乱象。”容州一分为二后,另一处的省长是官平青,官平青本人因为经过流放琼崖岛一事,为人处世多刚正不阿,倒是比这一半清净。   “看来我爹还是给世家脸面了,这都十几年过去了,还守着老一套规矩。”周岁记事的时候,大齐已经没有世家了,但到底有几百年的底蕴在,周肆又没有全杀了,私底下还搞老一套规矩也是有的。   “小殿下准备怎么做?”秦令风摩拳擦掌,她第一回出来办差,竟然要查省长,乖乖,都要比她爹厉害了。   “先向南叔叔借一支海军。”没兵没将,可没法把容州闹的不得安宁。   ————————————   渔阳。   “这也太胡闹了些吧。”秦襄看到容州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他家的混世小魔王到了容州,可谓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比他这个当爹的做事还要出格。   原本只是想借小殿下的身份震慑南境的秦家子弟,也算是来一出杀鸡儆猴,可没成想几个小的直接把容州个闹翻了天,容州官员,大半都要革职查办。   “他们年纪小,这样闹才合适,真要是不合规矩也能推一句少年心性。”不然周肆哪里肯把周岁这个小魔王放出去,那不是祸害好人吗?   “陛下这次真是煞费苦心了,不过有一就有二,等他们回来,只怕再不得安生了。”   “我在他们这个年纪早开始干事了,现在拘着他们在渔阳念书,不如放出去历练。”周肆半点没有压榨孩子的愧疚,有他们这些小钦差在,地方上一些弊病也能连根拔起,对大齐是好事。   “可我听闻他们这次做事还把南珉家的小哥儿也带上了,他们几个平日里混世魔王也就算了,南珉家的小哥儿可是再乖巧不过,跟他们迟早要带坏了。”秦襄可惜,他一共两个孩子,大的就不说,小的也不省心,大家伙最是羡慕南珉那个愣头青不过,竟然能养出这么乖巧的哥儿。   若不是令瑜的年纪差了一垚快一半,怎么他也要厚着脸皮让两个孩子多接触接触,说不得日后还能好事将近。   “……”周肆沉默不语,一垚这小哥儿到底哪里乖巧了,书信上明明白白写了,就是一垚怂恿的周岁闹腾大的,虽然没有一垚周岁肯定也要闹大,但必然有所顾忌,哪像现在,直接带兵上门。   算了,比起周岁秦令风他们,一垚瞧着的确是最贴心的小棉袄,也不怪秦襄他们滤镜拉满。   “这次出门他们几个去了容州,可不会轻易回渔阳,说不得还要去其他地方转转,一垚顶多在容州跟他们胡闹胡闹罢了,南珉可舍不得一垚跟他们舟车劳顿。”一垚算是小一辈里唯一没有习武的,按照南珉的性子哪里舍得自家小哥儿跟着周岁那群小的胡来。   “这倒是,早知道也不叫令风学什么武艺了,现在真是半点都不落家,当初我在这个年纪,也没这么闹腾啊。”秦襄哀嚎,他可是最正经不过的书生,令风怎么半点也没像他。   “若是令风不学武艺,你还敢放她这个年纪出门?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已经管不住令风了。”而周肆自认为还是能管管周岁的。   “还是陛下教导有方,只希望他们大闹一场容州,将容州积弊革除后不会上瘾,不然到了其他地方也跟着这样闹一场,我可还要替他们收拾尾巴。”   周肆不可置否,他还是相信周岁有成算,没有一垚焉坏的在一旁怂恿,肯定还要多几分顾忌。   此时的周肆还不知道,周岁离开容州的时候,偷偷把一垚也给带走了,加上队伍里闹腾的秦令风和郑平安,少不得后面要让他这个做爹的替孩子擦屁股。 第272章 番外三   晨钟响了七下,原本空荡荡的街道就像是活了一样。   无论是大人孩子,都要赶着点上工上学,再没有睡懒觉的,就是年纪不够上学的,也都要送去幼儿园和托儿所,因为一些家里没老人带孩子,托儿所的生意不知道有都兴隆。   经过十几年的建设,大齐的府学县学好歹是已经都开设起来了,不敢说天下所有孩子都有书念,但绝大部分孩子都是要念书的,至于还有的少部分,都是穷困的乡下,就还需要地方上努力,当真做到所有孩子都能念上书。   不过天底下的孩子大多都好玩,学府里喜欢念书的孩子不算多,大部分家长也不指望他们能念出个五六来,因为每年高等学府招收的人数有限,大部分孩子做到能读能算懂律法,就已经可以毕业了。   “我家小子念书实在不成器,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少了根学习的筋,我和他老子虽然说也是泥腿子出身,打小不认字,但在工坊里也把字认全了,他念了两年书,屁都没学会。”   工坊做事的娘子做工的时候无聊,就会说些闲话。   没成亲的姑娘哥儿说的就宽泛了,而那成了亲的娘子郎君,话题大多都跟孩子脱不了干系。   “许是年纪小还没开窍,我家闺女也是,等过两年就好了。”从前孩子好养,给口吃的不饿死就成,现在日子好起来了,孩子反倒是难养起来,不说吃的喝的,连念书的成绩好不好都要担忧着,也算是幸福的烦恼。   “等两年,哪里等得了,现在工坊招工都要能算会写的,他若在学府里没念出个名堂,出来都不好寻差事。”   这话有些稀奇,倒回前十几年,但凡家里能出来个认字的,都是不愁寻差事的,而现在呢,说不得地里刨食的都能算会写。   “这也是没法子的,实在不成我看你家小子身强体壮,去工地上卖卖苦力也是个出路。”   “苦力的确能挣两个子,但工地上也危险的很,这活不是常干的,等老了身体有的人好受。”就说以前在工地上做工的汉子,哪个不是到了五六十就腰酸背疼的,都是从前落下的老毛病。   “也是如今日子好过了,以前咱们哪管老了怎么样,只管能挣到钱才是。”   “谁说不是呐,往前数十几年,我都不敢想我能活到五十,这会不活到七十那都是命不好的。”   这话一出口,做工的娘子郎君都笑起来,在大齐活到七十还真不是问题。   不说粮食,就是有个三灾六病的,还有医院可以去看病,从前穷人家哪里敢去看大夫的,不说一副药钱多贵,就是十几文的诊金也都是不舍得的。   顶多是哪家大夫心善,开义诊去沾沾光,但多也买不起药吃,若只是病痛还好,忍忍就过去了,真要得了要人命的病,别说治了,就是死都死不利索。   而大齐,是定了至少每县一座医院的,最开始因为大夫数量不够,大部分县城都是把本地的大夫聚集起来培训几个月,就走马上任,但随着学医的孩子多起来,如今各地县城的医院也越发正规了。   当然许多大病还是无能为力,若是有钱倒是能去渔阳的医院寻孙大夫一脉的徒弟试试,没钱得了重病,不过是吃好喝好,走完最后一程。   “大夫的确是门好出路,只是也难考,光是记药典就能筛出去多少人,难怪以前大夫那么少呢。”   “也不全是大夫难学的缘故,主要还是以前大夫也多是家传行当,就是有收药童的,也要人家先干几年捡药的活计,真出师坐诊都要十几二十年,有几个人家耽误的起。”   “且不说大夫了,就说以前的匠人,哪个不是家传行当,拜师学艺不光要三拜九叩,有的还要认干亲,日后给养老钱才愿意教,哪像现在,只要你有这个天赋,给少许的束脩就能学到,甚至考入高等学府还给补贴。”   “也是合该那些聪明人赚到钱,你们没听说吗,好像渔阳那边自蒸汽机研发出来过后,就开始研发电力了,说不得再过十来年,咱们也能用上电。”   电这个词,以前都是说的闪电,可随着沼气灯的普及,以及邸报上的介绍,不少百姓已经渐渐有了有关电的认知,具体原理大多不懂,但晓得电是可以夜里亮灯的,跟那夜市用的沼气灯一个样。   百姓别的不求,就想着自家什么时候也能在夜里点一盏电灯。   “哪里用得上十来年,听闻现在渔阳皇宫里已经能用上电了,只是还铺不开,就跟蒸汽机最开始出现一样,说不得几年后就能铺开了,咱们官家的工坊肯定也都是要装电的。”   “那再好不过,我看那邸报上说,有了电,夏日里还能买什么风扇用,不必人出力,自个儿就会送凉风,南境这些年越发的热起来了,光是那蒲扇都没用。”   “哪里光风扇,还说能出用电制冰块的机器呢,咱们夏天买的冰块都是冬日冰窖存的,用完了也就没了,价格也贵,真要是能在自己家制冰块,夏日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当然这些不过是邸报上一些小畅想,也算是为日后电力普及开,各种家用电器入场做铺垫,真要等实现,那还有的等。   但人么,或者就需要盼头,现在工坊做事的娘子郎君,最年长的也不过四十,要是使劲活活,三五十年后,说不得就实现了。   十二点的钟声一响,工坊里忙活的娘子郎君陆陆续续停了工,准备去工坊的食堂吃饭。   官家工坊的饭菜是越来越好了,想想最开始工坊不见得见天的有肉菜,多是以鸡蛋鸭蛋充数。   现在食堂,鸡肉鸭肉都是常见的,豚肉也隔三差五能吃上,甚至到了过节加班的日子,羊肉也都能吃上一回,可真是比得神仙日子。   而靠海的地界,鱼肉更是顿顿都有,吃的做工的娘子郎君都要嫌弃鱼肉了,这可是天底下最新鲜的事,因为寻常百姓竟然还能嫌弃肉难吃。   往年可是连猪大肠都是难得尝一口的好东西,且食堂的鱼肉,烧的也好,各样的香料也都是舍得加的,那滋味可比以前自家随便做做好吃百倍,竟然也有遭嫌弃的时候。   “海管事,顿顿都是鱼肉咱们都要吃腻歪了,可是采买吃了回扣,怎的不见买其他肉回来。”有娘子同管事一块吃饭,没忍住抱怨。   要说以前她肯定是不敢这样说话的,因为靠海最便宜的就是鱼肉,要想顿顿都有肉吃,只能买鱼肉,可现在不是鸡鸭都培育出了新的品种。   不光长的快,还消耗的粮食少,价格是以前的三分之一,尤其是那些做鸭绒生意的商人,他们养鸭只看重鸭绒,鸭肉虽然也买但价格又要比养殖场便宜几分,若到了屠宰期价格也就比海鱼略贵,寻常人家屋里也能见天尝到鸡鸭肉。   “近些时候是海外藩国过来进贡的日子,鸡鸭都被调到驿馆给海外过来的番人使者用,工坊这边只能先吃鱼肉将就。   不过过些日子,西姜那边会送一批羊过来容州,这段时间采买省下来的钱到时候会拿去买羊肉。”   海月耐心解释,如今他是掌管容州织造的管事,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渔村什么都不懂的渔家夫郞,对这些小事处理的极为得心应手。   “唉哟,我这脑子,竟然忘了最近是海外藩国过来纳贡的日子。”方才还抱怨的娘子立刻拍了拍自己脑门,“近些年过来纳贡的藩国越发多了,驿站都一扩再扩,咱们大齐也算是在海外扬名立万了。”   “可不是,不过我看不少海外藩国的人都觊觎咱们的好东西呢,听说一些海外藩国都想要咱们大齐海军用的钢炮。   这样的神兵利器怎么能够给这些蛮夷人,万一他们拿了去反手过来打咱们怎么办?”   “是这个道理,但咱们大齐发展的这样快,说不得现在用的钢炮比从前不知厉害多少倍,若是用拿下淘汰了的武器换些其他资源,倒也不是不行。”   “这事你我说了不算,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海月默不作声的听着饭桌上娘子郎君讨论起政治相关的话题,纵使没有插嘴嘴角的笑意也根本掩盖不住。   如今,就是寻常的娘子郎君也能谈论军国大事,甚至下一任皇帝极有可能是陛下唯一的哥儿,这让黑熊寨过来才有名字的海月很高兴。   正是有了这些改变,他的女儿哥儿才不用继续过从前麻木不仁的生活,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就要嫁去夫家,生儿育女。   饭吃完,大部分娘子郎君都寻了地方小憩一会,中午睡个午觉,哪怕只有一时半刻,下午做事也都精神抖擞。   海月则是出了工坊,比起在工坊里休息,他更喜欢每日出门走走,看看依附海螺弯港口建立起的新城每一天的变化。   燕瑾带着人过来海螺弯的时候,这里还是礁石林立,杂草丛生,谁能预料的到数年后,此地已经成了不输景昌府的城池。   街道上的建筑也都越发的高耸了,以前最多二层楼,如今三四层楼的地方也不少见,不过多是有钱的生意人修建的,或是官家铺子,寻常百姓依旧住着二层小楼。   海螺弯这里已经看不见从前的石头房子和木头房子,都是规整的水泥房,便是上工时间,白日街上也有不少人。   街道两旁的商铺,虽不至于人满为患,但每日收益依旧足够一家子吃喝,再存下一两个子。   说起来,这样的好日子竟然已经过了十几年了,他看过邸报,上头说历史上很少十几年不打仗的时候,所以即便太平盛世,一般百姓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而前几年,陛下出兵收复梁国和边境十五国,除去北面一些州府看到了兵卒的痕迹,南境这头,倒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因为打仗陛下既没有征兵也没有征税,百姓还是照常过日子,要不是后头邸报上把大齐战胜边境十五国的消息刊登出来,寻常百姓根本不知道大齐疆域又扩大了。   如今大齐的疆域,是从前大燕朝的百姓想都不敢想的,而大齐收复这些疆域后,更是费心耕耘,就是穷困的西姜都已经能自给自足,甚至出产不少牛羊送到北面和南境售卖。   也是大齐主张不信神佛,不然这些年不知多少庙宇道观要香火鼎盛。   一路走到街尾,海月才意犹未尽的折返。   十几年过去,从前黑熊寨过来建海螺弯的故人大多已经调离,像是沈让,因为和君后身边伺候的空青哥儿情投意合,寻了机会求了亲,便铆足了劲做事,不过三五年功夫得了上司青眼去了渔阳,立刻和空青哥儿成了亲。   而燕瑾燕大人,也不在容州了,前几年海月还得了燕大人成亲的请帖,只是那时候织坊事多,他抽不得身,只寄了礼金和礼物过去贺喜。   他原本也有机会去渔阳的,只是海月想想还是留在了容州,渔阳纵然是国都,到底人生地不熟,比起皇帝跟前,他还是喜欢故乡。   他还要见证故乡之后几十年的变化,哪能随随便便的走了,且这辈子能够做到眼下的位置,已经是他运气好了。   毕竟被燕大人看上做事的时候,他别说认字,就是话都说不好,整个人呆呆傻傻,若是叫他遇上十几年前的自己,都只有嫌弃的份,也亏得黑熊寨没嫌弃他。   现在他管着容州的织造,他丈夫在铁坊做事,日子再没有更好过的了。   要说他还有什么想要的,大抵只剩三个愿望,一是希望陛下长命百岁,二是希望大齐国寿永昌,三是希望一家平安,欢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