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修罗场玩家[快穿]   作者:觅唐   简介:   本文//群狼环伺//修罗场游戏//万人迷控场受   方喻作为星际学院最优秀的万人迷专业毕业生,进入了地狱难度的情景模拟考核中。   顺便还空降了一位他最讨厌的考官K。   K:麻烦查收一下考题。   ●即将沦为贵族玩物的落魄富家子弟   ●即将被迫与虫族和亲的娇弱Omega   ●即将遭受“好友”利用而万劫不复的新科探花郎   ●即将陷入恶魔骗局的纯洁圣子   ●即……   方喻挑眉,悠悠道:“即将徒手拧爆渣攻狗头的匿名热心人士,谢谢。”   K:“警告,暴力对待npc,扣十分。”   方喻:“我还剩多少分?”   K面无表情:“……负分。”   *   任务结束后方喻看了一眼档案,满屏红叉叉,扣分项包括但不限于:   一、危险竞技   [火红的落日余晖在山道上铺展开,赛车轮胎下扬起的烟尘滚滚,眉目秀丽的青年摘下墨镜,对男人道:“咱俩赛一场,你赢了,我当你男朋友。”   “但你要是输了……”   这位年轻的苏家少爷微笑道:“百分之二十的集团股份,归我。敢不敢比?”]   二、恐吓npc   [Omega看着面前局促又贪婪的虫子,嗓音轻轻:“想要小虫子?”   “你难道没有见过你的同类,在完成繁衍的使命之后很快就会死去吗?”   “你如果死了……”青年唇角扬起,戏谑道:“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三、研究不正经画本   [“我倒是没有见过你所说的刑罚。”   黑发雪肤的美人漫不经心地翻着话本,并将其中一页摊开摆在年轻的将军面前:“你说的,是要做这种事么?”   “这样的话……那可真是,非常狠心呢。”他蹙着眉,状似苦恼道。   青年将军的面容瞬间红透。]   四、调戏考官……   方喻挑眉:“嗯?调戏考官?”   K一声不吭调出了记录回放:   ●“Omega的身份太麻烦。”   那人跪坐在地面上,垂落的脖颈泛起一阵绯红,慢条斯理抬起手,纤长的手指朝后,隔空轻轻点了点腺体的位置,微笑着说:   “考官,您行个方便,能不能……往这里咬上一口,帮我做个临时标记?”   【阅读须知】   1、主受万人迷,美人受/强受/苏受,受身上插满单箭头,修罗场含量较高;   2、年下攻/狼狗攻/前期别扭冷淡后期奋起直追攻,嘴硬心软攻;   3、自割腿肉之作,感谢阅读;   4、cp考官K。   ——————————   专栏沙雕文预收《对象眼里的我每天发病》求收藏~   文案:   “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患者不自觉虚构别人的疾病,以此来满足照顾病人的目的。”   *   所有人皆以为沈虞是祁方争权的牺牲品,唯有少数人知道这是祁二少苦恋多年一手促成的联姻——并且成婚两年,连沈虞的卧室门都没踏进去过。   对此,被狐朋狗友嘲笑的祁二少一点也不害臊,反而开始得瑟:   “舔狗?不存在的。沈虞他这两天黏我黏得紧,不仅亲手给我穿衣服,还抽空准备爱心午餐。”   祁方在众人面前打开爱心盒饭,郑重举起沈虞给他写的爱心便利贴,一眼瞧见上面隽秀字迹:   [祁方,26岁,中年痴呆症,持续性发作。如发现病人有异样,请立即致电xxxxxx。感激不尽]   *   沈虞最近得了种怪病,总认为祁方有病。   感冒、贫血症、心脏病、中年痴呆、PTSD……听见这些莫须有的病症,祁方愤怒地一摔桌子,当场倒地不起,直接发病,沈虞不亲他就不起来。   通过扮演一位合格的病人,祁方享受了冷美人老婆全方位的照顾,日子过得春风得意,踏进沈虞的卧室门指日可待。   直到某天,祁方发现沈虞正在淡定登录神秘网站,在某度医疗上认真提问:   [和对象结婚两年没有同房,怀疑他有男科不治之症,请问应该怎么办?]   内容标签: 年下 打脸 快穿 爽文 万人迷   主角视角 方喻 互动【每天零点准时更新】   一句话简介:修罗场中过,片叶不沾身   立意:不被表象迷惑双眼,坚定初心。 第1章 名利狩猎场   这么不经碰?   “砰——”   银色的子弹从枪口猛地射出,准确击中几十米外扑过来的变异兽的脑袋。血色之花绽开,在方喻的护目镜上映出妖异扭曲的景象。   【本次作战得分:98】   方喻极轻地舒了口气,摘下护目镜,随意甩甩酸痛的手腕,瞥了一眼时间,开始脱身上的训练马甲。   黑色的枪战训练服勾勒出腰细腿长的身形,方喻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有条不紊地拆除了胸前腰间的感应装置,随手把沉沉的负重马甲丢进器物柜,这才腾出空来,将头上淡银色的全息头盔摘下。   稍长的浅褐头发挣脱了束缚,有些散落在方喻颈边,更多的是俏皮地翘了起来,又被主人无所谓地甩了两下,愈发显得凌乱,额侧还黏着几丝被汗浸湿的碎发。   明明是略显狼狈的时候,由他做来,却不紧不慢,淡定从容,连凌乱的头发和冰冷的黑色训练服,都神奇地有了令人赏心悦目的韵味感。   在设备拆除干净后,时间正好转到上午九点整,训练室的门适时传来一声轻响,是有人在外面运用权限打开了枪战室大门。   方喻把乱成一团的设备整理好,站定抬起手,把挡眼睛的几缕头发往后撩了一把,看向逆光倚在门口的男人,出声确认:“K?”   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出于礼貌微微点了下头。   方喻无所谓地扬了下唇角,也懒得再寒暄。   在管理局下派的多位监督者中,K与方喻搭档完成任务的次数寥寥无几,但偏偏是这不起眼的几次任务,让方喻和K的关系迅速陷入相看两厌的僵局。   原因很简单,因为只要有K在的任务里,方喻要么不及格,要么在及格线上低空飘过,极大程度地拉低了他本来完美的课业成绩。   方喻,星际联盟学院万人迷专业的全科目绩点top1保持者,在校期间圆满完成多次管理局发放的委托任务,目前即将进入毕业测试阶段,没想到管理局下派了K对他进行任务内的指导和监管。   “走。”   方喻见了这人就觉得烦,随手捞过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两口,连正眼也懒得看K,道:“早点解决早收工。”   K从逆光的门外走进来,停在方喻几步远外。   他看上去其实很年轻,顶多二十岁出头,一身深绿迷彩装,眉目俊峭,骨相优越,只可惜隐隐有种的狠戾之气,冲淡了过分完美皮相带来的温和美感,反倒显出冷而不近人情的距离。   而此时,K拧着眉心,上下打量了一番方喻的模样,嗓音冷冷道:“你要这样进任务?”   方喻自顾自往外走,反问:“有问题?”   “作为监督者,我有义务警告你,”K一字一句地说,“进入任务世界,你会碰到各种突发.情况,有可能连续几天吃不上饭、睡不了觉,因此保持充沛的精力——”   方喻很轻地哼了一声,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实在是生得太好,瞳仁色泽柔和甜蜜,像是被裹上稠蜜的玫瑰,狭长眼尾微微上翘,是个既撩人又天真的弧度。   他就这样眉眼弯弯地对着K笑,柔和问:“我就要现在进任务呢?”   K的话戛然而止,墨黑的眼神里波澜不惊,像是早就预料到方喻的反应。   “怎么?”方喻忽然往前两步,拉近了与男人的距离,伸出手,两指虚虚沿着K迷彩服的腰间棕色皮带向上,停在K下颌处,像是下一刻就要轻抚上去,低低问:“考官——现在就要开始扣我的分么?”   K在方喻有所动作的第一时间,就敏锐地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浑身紧绷,眉头皱得更紧。在方喻出声的下一秒,就大步往后退了两步,如同在避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随你。”K别开头,硬邦邦补充道:“方喻,请自重。”   方喻收回手,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语气讥讽:“……小古董。”   K:“。”   他的脸色实在是黑得有趣,方喻恶劣地挑了一下眉,作势还要靠近K,果然见他如避蛇蝎般转身就走,眼里是浓重的抵触。   “啊,”方喻上下抛着矿泉水瓶,漫不经心道,“就这么讨厌我们专业的学生?”   K往前走的脚步顿了一顿,却没回答方喻的这个问题,而是径直出了门。   方喻:“啧。”   *   两人出了枪战室,一前一后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   这所星际联盟学院占地辽阔,其内专业专门为管理局的各类委托任务而设,不仅有基建、游戏、灵异等大类专业,甚至还有诸如万人迷白月光这种令外界匪夷所思的小类专业,每年报考人数还挺多。   各专业培养的学生,将接受管理局下派的不同委托任务,依自身主攻专业方向进行选择,而方喻即将进行针对毕业生的综合性考核,难度比以往的测验更大。   K落后方喻十几步远,目光扫过路边形形色色的学生,紧拧的眉心一直没有松开过,下意识抬手搁在腰间的激光枪柄上。   触目可及之处,都是万人迷专业的学生,无论男男女女,通通一副身娇体弱、面色羞怯的模样,见到方喻两人,还逐渐有围拢过来的趋势。   K一个不留神,再次转移视线时,就发现前边的方喻不知何时竟已无影无踪,剩下他一个被数名学生堵住去路。   “你好,”一个娃娃脸,眼睛又圆又大的男生含羞带涩地开口,“你是哪个专业的学长?可以……加个星网好友吗?”   K年轻冷峻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僵硬。   他实在是……极为讨厌这些人。   空有美色、风流浪荡、毫无廉耻心与底线,以玩弄他人的感情为乐。   K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请让开。”   方喻站在树荫下,看好戏般遥遥望了眼被人围住的K。   不料才过了短短几分钟,围在K身边的众位学生就散开,方喻眼神好,还瞧见两个眼圈红红的,泪水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漂亮的少男少女哭起来是很动人的,尤其这些学生还受过专业训练,知道自己哪个角度落泪最勾人心魄。只可惜碰见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白哭一场。   K找到树荫下的方喻,语气里已经有了不耐烦:“看够了?”   方喻扬起下巴,指指远处委屈难过的学生们,随意问:“你又做什么了?”   K还没说话,方喻就继续道:“让我猜猜……”   “矫揉造作?不要脸?让人恶心?”方喻轻描淡写吐出几个词,眼眸一转,看向K:“毕竟你也是这样看我的,对吧?”   K像是怔了一下,眼神似乎有点意外。   “我并没有这样说过你。”他道。   方喻从树上摘了片叶子,在手里揉来揉去,闻言轻轻笑了一声:“但你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K说:“你对我有意见。”   方喻把揉得乱七八糟的叶子丢了,看向他,半句话不说,K也能从他的神色清楚读出几个字:你不也是?   “如果对监督者有意见。”K到底年轻,即便涵养再好考官条例背得再熟,也有些沉不住气,冷冷道:“可以申请调换。”   “如果对考生有意见,”方喻淡淡开口,“可以不接这趟委托任务的监督。”   K:“……”   方喻不再多话,转身往实验楼大门走去,语气平静:“别废话了,进任务吧。”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等会进去,你挑个不起眼的身份。”   “免得妨碍我发挥。”方喻头也不回地说。   考官与学生同进任务世界后,为了更全面地进行监督,通常会选择一个任务内的虚拟身份,以便与学生进行沟通指导。   正常监督者会选择与考生接触较多的家人、朋友,甚至是恋人身份,也有少部分任务极其特殊,考官才会选择更加疏远的角色。   K要往前走的脚步一停,盯着方喻的背影消失在实验楼内,墨眸里情绪翻涌了一霎那,随即沉淀下来。   *   【世界加载完成度30%……76%……99%……】   一阵剧烈的头疼传来,方喻眉头一蹙,还没睁开眼就抬手捂住了左额角,触手濡湿温热,是……血。   喧哗声、笑闹声如同破出水面,齐齐涌进方喻耳中,吵得神经都在隐隐作痛。   “喂……”似乎有人朝他走过来,语调轻浮不在意:“苏蒙,没什么事吧?”   方喻一手摁着额侧出血的伤口,抬头扫了这个人一眼。   夜色黑沉,远处的灯光晃得人心烦意乱,男人浅蓝印花的袖口半挽起,细碎黑发下是一双狭长凉薄的眼眸,正低头用打火机点烟,末了深深吸一口,才不以为意地打量了一下方喻。   “哪受伤了?让我看看……”他像是习惯性地勾着唇角,显得人亲和又不着调,微微弯下腰看了看方喻捂着的伤,随意道:“额头撞到了吧,没事,结束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韩照!”不远处有人高声喊他:“该你了,不上这辆就归我了啊!”   韩照拿下嘴上的烟,不经意地在方喻手边的车门上磕了两下,微烫的烟灰落下来,掉在方喻手背上。   “滚蛋!”韩照对那边笑骂道:“老子的东西,你也敢碰?不怕开了飞进山涧里去?”   另一头哄然笑着说了几句什么。   韩照把才抽了几口的烟丢在地上,用鞋尖碾灭,正要往人群聚集处走,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对方喻道:“你就坐在这里别乱跑,我开几圈回来再送你去医院。”   方喻一边整理着脑海内涌入的大量信息,听见他的话,不禁蹙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但我头晕。”   语气低低弱弱的,还带着点沙哑,像是真的受了不轻的伤。   韩照脚步一停,转身看向车上坐着的人。方喻也适时抬眼与他对视了片刻。   凌乱的车灯照射下,韩照就见车内男生稍仰着头,脸色苍白,额角止不住的鲜血沿着线条柔和的侧脸流下来,在夜色里平添了几分怪异的艳丽。   尤其是那双像是玫瑰裹了蜜般的漂亮眼眸,直直看着人时,既甜蜜动人又满含依赖,是个极易勾起人恻隐之心的样子。   韩照有那么一瞬没有说话,但随即他重新笑了起来,开口说:“这么不经碰?那我叫沈连来接你吧。”   他不再逗留,一边随手从裤兜里抽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草草说了两句什么,一边往不远处等候他的那群人走去。   方喻放下手,额上的伤口终于不再不停流血,但依旧隐约刺痛。   而后,方喻解开身上的五点式安全带,推开窄窄的车门下车。   他座下的是一辆银白色的流线型赛车,漂亮是漂亮,只是如今车头处明显凹陷进去了一大块,是被“苏蒙”自己开得撞在了一块巨石上。   方喻又往前走了几步,更好地看清不远处聚集的人群中央。   那处平草地上停着几辆造型各异的赛车,最为夺目的是一辆通身酒红的越野赛车,车头紧收展前似剑,攻击性极强,车身各处都印满了品牌标签与英文符号,连轮胎上的每一个花纹细节都经历过精心保养,显出主人不一般的对待。   韩照在围拥的众人炯炯目光下抬腿跨入车内,熟练地空离合挂档,而后问:“谁和我比这场?”   “我来我来!”立即有人抢先出声,又嘿嘿笑道:“韩少,要是赢了你,下场给我试试你这宝驾呗?”   韩照瞥了他一眼,视线从旁人脸上掠过,在看见外围的方喻时略停了一停,随即收回目光,神色从容道:“赢了再说。”   这是答应了。那人立刻兴奋地去开自己的车。   方喻站在原地,看了一圈目前的场景,慢慢捋清了自己先前是在干什么。   他叫苏蒙,是苏家目前唯一的一个直系年轻后代,与沈、韩等几家新贵在商业上数代交好,是这京城富家子弟圈的中心人物。   当然,这是“苏蒙”曾经自以为。   今天他是跟着男友沈连的好哥们——韩照,硬要来这私人赛车场上凑热闹,还自作主张地也要试试,结果开了没小半圈,就因为技术不精而不小心撞上石头,侥幸只磕破了额头。   他顶着这么明显的伤口从车上下来,除了得到韩照不上心的两句安慰,竟然再也没有人过来与他搭话。   方喻站在人群中,像是专心望着韩照驾驶赛车进入跑道,实则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年轻男女的脸。   韩照的朋友们都是年轻貌美的俊男美女,方喻在里面看见不少眼熟的面孔,估计是哪个富商家里的私生子私生女。   这十几个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山道内设立的赛车弯道,瞧见韩照漂亮的甩尾时齐齐爆发尖叫和口哨,不知有意无意,所有人都避开了与方喻相视,像是压根没注意到他这个人。   方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些人,又瞥向弯道上那辆拉风的红色赛车。   一般而言,当一群人孤立某个人的时候,是因为受到了领袖者的暗示。   韩照……为什么要他的朋友们孤立自己?   方喻把“记忆”抽丝剥茧地清理了一遍,寻出几个可能的点,却没有明确的思路。   这只能怪苏蒙自己,平时吃喝玩乐,就只顾上赶着讨好沈连,一门心思都在如何让男朋友更爱自己上头去了,对其他事情的感知程度到了堪称迟钝的地步。   以及——方喻把在场的所有人都观察了一番,有些遗憾地发现没有看见K的踪影。   藏得不错。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比一阵高的呼喝声,韩照的赛车远远甩开身后人一大截,以碾压的优势绕过三圈,直直冲着终点处而来。   与此同时,方喻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拿出来看了看,是【沈连】发来的一条消息:   “在哪。”   方喻抬手拍了张照给沈连,然后握着手机,一连往前走了好几步。   他身处的地方灯光较暗,也没几个人注意到方喻的动作。   韩照驾驶着红色赛车,一个加速冲过终点,在全场人的欢呼鼓掌声中,正要习惯地将方向盘打右,漂移驶入空地上,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赛车原本顺畅行驶的路线倏然被生生扭转,碾过碎石与杂草,在几声惊呼中,带起一阵猛烈的风,紧急停在了方喻身侧,距他不足一臂远。   方喻单薄的衣角被风卷起又落下,韩照抬腿从红色赛车上跳下,骂了一句脏话,几步上前抓住方喻的手腕,拧紧眉头厉声道:“没长眼睛?不要命了往前凑?”   周围齐齐噤声,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方喻被他拉得踉跄一下,低声说:“我见你一直没来,所以到这看一眼……”   韩照心跳得剧烈,肾上腺素飙升的运动与方才短短一瞬的惊险场面相叠加,令他心里冒出一阵一阵的邪火,正要再骂两句,瞧见方喻低头时露出的额角伤口,忽然又顿住了。   “……妈的,”韩照盯着那道已经开始凝固的血疤看,突然说,“今天就不该带你过来。”   方喻微微垂着头,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脖颈,闻言抬起眼,道:“那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韩照眉心一跳:“你别拿这副模样……看我。”   方喻似是不解,朝他稍稍歪了下头,神色困惑。   韩照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你今天弄成这样,沈连……”   “苏蒙。”   像是应和他的话,一句清清冷冷的男声传来,方喻转头一看——正是自己这个身份的男友,沈连。   沈连是沈家最大的儿子,下头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据说沈连的母亲,也就是十多年前过世的前任沈氏集团总裁夫人,与现在的总裁妻子是亲姐妹。   也许正因为此,沈连与家里兄弟姐妹的关系总有点微妙刻意的疏离。   最近听闻沈氏集团的老总裁——沈连的父亲有退位意向,沈家内部明争暗斗不断,已经到了白炽化的阶段。   沈连常常忙得几日不着家,这也是苏蒙为什么会独自跟着韩照跑出来玩赛车。   他和沈连不同,苏蒙是名正言顺的苏氏唯一继承人,虽然家族企业没有沈、韩两家做得那么大,但好歹在市内乃至省内也能排得上名,是实打实的富家大少爷。   方喻短短片刻的思绪收回,看向走过来的沈连。   沈连看上去是与韩照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出色的相貌、冷然的气质,以及一双难以窥见真实情绪的黑得纯粹的眼眸,虽然年轻,却已经表现得非常稳重成熟。   他往方喻走来,一边脱下西装外套,伸手一展将外套披在方喻肩上,而后注视了恋人额上那道伤口几秒,目光平静看向韩照,问:“他怎么受的伤?”   顿了半晌,沈连又道:“刚才你抓着小蒙……”   韩照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刚才情绪冲动之下对苏蒙的言行确实粗鲁,原来刚刚沈连已经到了,还好死不死地正巧看到了?   嘶,自己该怎么解释……   不料还没等到他开口,方喻忽然说:“不关他的事。”   两人皆是一怔,沈连的眉头渐渐蹙起来。   “是我硬要跟过来的,也是我自己开车撞到石头上。”方喻半垂着眼睫,神色没什么变化,语气却越来越轻:“刚刚我不想去医院,韩照哥生气才想拉我出去。”   “还有,”方喻抬手指指不远处凹了半个车头的银白色赛车,对沈连说,“我把你的车撞坏了。”   沈连沉默片刻,开口道:“坏了就坏了,喜欢玩再换一辆。但现在先和我去医院看看伤。”   方喻应了一声,抬手捏住沈连的衬衫袖口,像是很乖的模样。   临别前,方喻跟着沈连往路边停着的卡宴走,半途时忽然有意无意地转了下头,瞥向仍然立在原地的韩照。   韩照半张脸沉在暗暗夜色里,目送方喻两人上车离开,从裤兜里翻出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韩少?”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询问:“再玩几圈?”   韩照叼着烟,烟头零星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现,他沉思片刻,朝旁边围着的人摆摆手,说:“你们玩。”   “那您……?”   “我去趟医院,”韩照咬着烟,含糊道,“那辆红色赛车今天送给你们一晚,尽兴点。”   作者有话说:   开文,这把是自割腿肉,粮比较少只好自己写。修罗场占比重,喻喻非常万人迷,男配们戏份较多,主要是想看名利场里一些欲.念滔天争风吃醋你死我活,感谢所有的支持和阅读!   ————————   专栏沙雕文预收《对象眼里的我每天发病》求收藏~   文案:   “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患者不自觉虚构别人的疾病,以此来满足照顾病人的目的。”   *   所有人皆以为沈虞是祁方争权的牺牲品,唯有少数人知道这是祁二少苦恋多年一手促成的联姻——并且成婚两年,连沈虞的卧室门都没踏进去过。   对此,被狐朋狗友嘲笑的祁二少一点也不害臊,反而开始得瑟:   “舔狗?不存在的。沈虞他这两天黏我黏得紧,不仅亲手给我穿衣服,还抽空准备爱心午餐。”   祁方在众人面前打开爱心盒饭,郑重举起沈虞给他写的爱心便利贴,一眼瞧见上面隽秀字迹:   [祁方,26岁,中年痴呆症,持续性发作。如发现病人有异样,请立即致电xxxxxx。感激不尽]   *   沈虞最近得了种怪病,总认为祁方有病。   感冒、贫血症、心脏病、中年痴呆、PTSD……听见这些莫须有的病症,祁方愤怒地一摔桌子,当场倒地不起,直接发病,沈虞不亲他就不起来。   通过扮演一位合格的病人,祁方享受了冷美人老婆全方位的照顾,日子过得春风得意,踏进沈虞的卧室门指日可待。   直到某天,祁方发现沈虞正在淡定登录神秘网站,在某度医疗上认真提问:   [和对象结婚两年没有同房,怀疑他有男科不治之症,请问应该怎么办?] 第2章 名利狩猎场   任务的目的只有一个:惩戒   医院,晚上十点。   沈连开车带方喻到了本地最好的私立医院,路上在电话里安排好了医生,一下车就直往三楼而去。   等待电梯间隙,方喻原本漫不经心地打量墙上挂着的诊室分布图,突然听见沈连问:“今晚怎么撞到的?”   方喻随口回答:“就是自己开车不小心撞到的。”   沈连像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嗓音清冷地继续追问:“谁让你去开的赛车?”   方喻微感奇怪:“我自己。”   沈连沉默了下来。   电梯抵达一楼,门自动打开,进去的时候,方喻忽然看似不经意地开口:“你觉得有人故意要让我受伤么?”   “没有。”沈连淡淡否认:“你很少会搞成这副模样,我担心而已。”   方喻感觉有意思。   这个男人,嘴上说着担心,但清俊脸上半分情绪波动也没有,反而还像是有点神思不属。   “你这些天都不在家,”方喻毫无压力地念着苏蒙会说的台词,“我每天都很想你,又不敢去公司打扰你,只能自己找地方玩。韩照哥今天组了赛车局,我看了有趣才跟着过去的。”   电梯在三楼停下,沈连顿了一下,拉起方喻的手腕,带他往外走,低声说:“最近比较忙。”   “我知道,”方喻余光瞥见个眼熟的身影,神色不动,只是凑近去研究沈连的脸,片刻后下了结论,“你今晚又没有吃饭。”   沈连:“嗯。”   “我回去做饭给你吃好不好,我们待会一起回家,你好久没有在家吃饭了。”方喻特地放软了嗓音,显得像是在撒娇。   果不其然,不远处传来一句男声:“头都撞破了,还想着给沈连做饭?”   韩照从楼梯处走来,一手夹着根没点燃的烟,兴味盎然地看了看方喻,语气不明:“家里没有阿姨吗?还能劳烦你这位金贵的苏少爷亲自下厨?”   这话明里似是调侃,暗里却涵义丰富。   方喻瞥他一眼,懒懒反驳:“沈连就喜欢吃我做的家常菜。”   韩照自然知道这回事,他还知道圈子里广为流传的,苏家大少爷为了追求沈连,亲自请大厨教学了半年有余的厨艺,就为了能够抓住沈连的胃。   还真是……一片痴心。   韩照捏了捏手里的烟,散漫想道。   “今晚回家提前让阿姨做好饭。”沈连忽然抬手,轻轻揉了揉方喻的头发,说:“你太累了,还是早点休息。”   到了诊室门口,沈连敲了敲门,很快门便被人打开,戴着严实口罩的医生转过身,淡淡道:“患者进来吧。”   方喻本来注意力还在沈连和韩照身上,不经意瞧见那医生的眼睛,神色微顿,对沈连说:“那我先去看医生了。”   “嗯,”沈连松开一直握在他腕间的手,语气平静道,“外面等你。”   方喻走进干净整洁的诊室,一边转了转刚才被攥得发红的手腕,一边反手将门关上。   “舍得露面了?”方喻轻扬着唇,对着坐在诊疗桌前不动如山的医生问。   K抬起墨黑的眼眸,依旧很冷静淡定:“过来治伤。”   方喻随意在凳子上坐下,一边上下打量着K的这副装扮,忽然问:“你一直在这儿?知道我要来?”   K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口罩下,因此方喻无从得知他的表情细节,只能瞅见男人长而直的睫毛,低低垂着,像是兴致不太高。   “赛车场时我也在。”K说。   但他当时没有用这张标志性的脸,难怪方喻没能认出来。   K用消毒棉球拭过方喻额角上的伤口,发现手底下的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沉默几秒还是问:“疼不疼?”   “不疼。”方喻坦然答道,话锋又一转:“自然也可以很疼。”   他指的是可以演出很疼的模样,毕竟来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干的。以至于沈连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像是怕慢了几步方喻就晕在车上了。   K又给这道不小的磕伤上了药,还细心地贴了个纱布。   方喻随手解锁手机,翻转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自己,说:“不错,这样才像个伤患。”   K把用完的棉签丢掉,洗了洗手,冷淡道:“注意不要碰水,少吃辛辣油腻食物,至少养一周才能好。”   方喻懒洋洋坐在凳子上,身子往后斜靠在诊疗桌边,开口:“找我什么事?”   依他和K的过节,非必要时候,K应该不会用自己的脸出现在他跟前。   ——更何况两个人进任务前似乎还吵了不大不小的一架。   K洗完手,又仔细用纸巾擦干,这才转身看向方喻。   方喻在这次任务里的外貌有些微的改变,眉峰眼尾的凌然弧度变得柔和,瞳孔似乎也更加圆了一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更加单纯无害。   当然,这要抛开他那戏谑玩味的眼神而言。   K:“我来告诉你这次任务的委托。”   方喻神色不变,甚至还在凳子上晃了两下腿,十分放松道:“不是模拟测试么?有真实委托人?”   “有,”K说,“介于测验的特殊性,委托人同意被委托人在任务内享有高度自由性,但目的还是有的。”   这个世界,科技发展到一定高度,经历过太多极致的玩乐和刺激,获取最简单的情绪变化反而成了不少人的困扰。   因此,不少来自各种时空的委托人出于五花八门的目的,向管理局提出请求,要求购买情绪元药物,以此来刺激自身麻木不仁的神经。   而管理局通过发达的技术手段构建起服务于大脑神经网的虚拟世界,将委托人提供的简单的信息进行整合,生成各式各样的任务世界,以此在任务内截取到大量波动的情绪元,进行处理后,反馈给委托人。   快乐、痛苦、悲伤、绝望、癫狂……   任务内多个对象生出的情绪元丰富多彩,每个委托人可能只需要获得其中的一小部分,其余全部由管理局接收,贩卖给其他人。   简而言之,委托人在支付高额的费用之后,可以收到与之价值相匹配的情绪“多巴胺”。   而星际联盟学院的学生,则是管理局专门训练针对各类世界的“任务玩家”。   只不过管理局内对购买情绪元的委托人资料保密程度极高,凭方喻的身份,还没有见过购买情绪元的都是些什么人。   K简单道:“你要完成的不是一个任务,而是管理局下派的多个任务。”   方喻眨了眨眼,也不感到意外:“一个和几个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多耗点时间。”   K站在窗前,洁白的大褂穿在他身上,难得显出两分禁欲来,他皱着眉,金丝边平光眼镜下的黑眸里情绪冷冷,像是在思考,又如同只是在片刻出神。   方喻有一瞬觉得K和沈连的气质有些许相似,但细究起来却又很大不同,至于是哪里不同……   方喻懒懒地数了数K与自己隔着的距离,不多不少,正好五步远。   除了处理伤口时不得不靠近的那几分钟,其余时候,K都有意无意地保持着离方喻几米远的距离。   这个男人——方喻恶劣地想,比沈连难搞多了。   K终于结束了短暂的思考,开口:“出于考官条例的规定,我不能在下个任务前对你透露相关信息,但可以告诉你,这些任务的目的只有一个——”   “惩戒。”他说。   *   诊室的门打开,方喻从里面走出来,一眼竟没在走廊看见沈连的身影。   走廊尽头的阳台外顺着风传来几句模糊的话语,没等方喻过去看看,就见韩照一手推开阳台玻璃门,咬着烟从外头迈进来。   他无意间撩起眼皮望见走廊中央的方喻,脚步一停,转而抬手取了嘴上的烟,在墙边的花盆里摁灭了,才走过来,说:“这么快完事儿了?”   韩照没觉得自己身上烟味有多重,却看见方喻不自禁蹙着眉,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这什么表情?”韩照闻闻自己的袖口,好气又好笑:“哪有那么臭?过来让我看看伤。”   “没什么可看的,”方喻拒绝道,“好得很。”   “还生上我的气了。”   韩照烟瘾没解,又摸了根新烟,却没点,夹在指尖把玩,一边开口:“不过我带你出来玩,出了事确实算我的责任,你想怎么补偿?”   方喻不答他的话,只盯着阳台方向看。   果然不一会儿,沈连便推门进来。   他将西装外套脱了,只身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外头夜重寒意浓,沈连走近时,方喻仿佛能嗅见他衣上冷冷的寒露气息,以及极淡的烟草味。   在方喻的记忆里,沈连从来没在他面前抽过烟,今晚实属罕见。   “回家吗?”方喻瞅着沈连,轻声问他。   被晾在一边的韩照慢慢收了脸上的笑意,眸色沉了下去。   沈连从方喻手里拿过装有药膏纱布的小塑料袋,又检查了一下恋人额上的包扎。   “疼不疼?”沈连问。   方喻垂着睫,面上犹豫了几秒,摇头说:“不疼。”   沈连对韩照略点点头,开口:“我先带他回去了。”   “还有,”他似是想起什么,直直看着韩照的眼睛,又加重了语气道,“以后,我不希望在你身边看见苏蒙受伤。”   韩照的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   夹在指尖的香烟被力道折弯,韩照索性放松身体倚在墙上,笑起来:“那是自然,我哪里还敢让你这宝贝磕着碰着。”   “不过,”男人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方喻身上掠过,意有所指道,“以后你也多注意点,指不定哪天要让咱们苏大少爷伤心呢。”   韩照与沈连说话,视线却落在方喻脸上,微微勾起形状完美的薄唇:   “你说是吧?”   *   之后回家的路上,开车的沈连都没有说话。   方喻坐在副驾驶位上,忽然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拿出来一看,是来自韩照的消息。   方喻眼神带上几分兴味——晾了一晚上的鱼,是时候收网了。   [韩照:你撞坏的那辆车我叫人送去维修了。]   [s苏蒙:那是沈连的车,你应该发给他。]   [韩照:连个台阶都不给我下?]   [s苏蒙:?]   沈连将车开进车库,熄了火,开口说:“你先进去,我打几个电话再来。”   方喻知道沈连是从会议上赶过来的,估计还有些事要处理,也不多计较,打开门下车。   几乎是踏上地面的同一时间,方喻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铃声在车库里显得尤为刺耳。   坐在车里的沈连冷淡瞥了一眼那铃声来源,没有出声。   方喻下了车,把车门一关,也懒得管沈连就在他身后看着,直接接了电话,并朝外走去。   韩照的声音透过电流传出来,比平日里显得更为低沉有磁性,语气里还带了几分无奈。   “我说苏蒙,”韩照道,“你现在是想怎样?”   夜风有点凉,方喻拢紧身上沈连的西装外套,快步踏上台阶,敲敲别墅的小门,嗓音漫不经意:“什么意思?”   韩照:“今天晚上你撞到头,我没及时送你去医院是我的错。”   方喻淡淡“嗯”了一声。   别墅的小门被打开,保姆阿姨探出身子,瞧见方喻用纱布包了半个头的模样,愕然地睁大了眼,慌张道:“苏……”   方喻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成功止住了她的喊声。   “然后呢?”方喻进到玄关处,随手把外套丢给阿姨,弯腰脱鞋,一边对着电话那头问。   韩照像是颇为无奈地笑了一声,说:“为了这件事,你和我生了一晚上的气,至今还不肯原谅我。”   “这不,”他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叹息,“巴巴追着和你讨饶来了。”   方喻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松了松被夜风吹得酸痛的肩膀,闻言道:“我是你的什么人?”   韩照在另一头怔了一下,没能立即回答这句话。   “韩照哥,”方喻接过阿姨递来的热牛奶,闲闲靠在沙发背上,语气散漫,“——你是在哄我吗?”   韩照沉默了一刹那。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觉得苏蒙的声音和以往不同。虽然依旧是略显轻和的声线,尾音会有不自知的上扬,听上去很是俏皮,但刚刚……   苏蒙含着笑意的问话,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熟悉的朋友,而是正处于暧昧期的情人。   字字句句都带着抓人心肝的钩子。   但随即韩照觉得自己多想了,苏蒙对沈连喜欢到什么程度,他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他毫无压力地接下这句稍逾界的问话,笑道,“那苏大少爷,你究竟想要我怎样道歉,才肯消气?”   方喻无意识地屈指在膝盖上敲了几下,干脆直接开口说:“你的朋友都故意不和我玩。”   韩照哑然失笑:“不和你玩?”   电话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韩照走上没开灯的阳台,在昏暗夜色中把玩着打火机,道:“那就是他们有问题……可能前些日子见你家没拍着那几块地,以为你心情差,怕触霉头不敢和你说话呢。”   而后他听见苏蒙闷声道:“什么地?”   韩照狭长的眼眸里神色闪了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不常跟公司的业务,不知道也正常。”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那群人没眼色,明天我就让他们吃点教训,亲自去和你赔罪,行不行?”   方喻听见门廊处有声响,心知是沈连要回来,也不再和韩照多说,加快了语速:“赔罪就免了,我不生你的气了,但你必须要教训他们。”   韩照指尖的打火机咔嚓一声,跃出一缕幽幽的靛蓝火苗。   “没问题。”他笑着说。   *   挂掉电话,方喻把笔记本电脑抱上膝盖,打开搜索引擎,用苏氏集团加土地拍卖的关键词,搜出了整整三页的实时新闻。   方喻一连看了几条,又顺手查了苏氏集团上个季度的内部财报。   密密麻麻的术语和数字在屏幕上浮现,方喻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心内微沉。   与此同时,沈连在玄关处换了鞋,发现方喻还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脑,不由蹙眉。   他朝方喻走过去,目光不经意落在屏幕上,视线倏然一顿。   “这么晚了,”沈连伸出手,轻缓地按住笔记本并合上,说,“你该睡觉了。”   方喻盯着笔记本屏幕的动作被打断,难得有些愣神,抬起头看了好一会儿沈连,才乖乖点头:“好。”   沈连把笔记本抽出放在沙发上,语气浅淡听不出异样:“你先去洗澡,注意额头别碰水。我在公司洗过了。”   浴室在二楼拐角,方喻自己去衣柜里找了睡衣,关上浴室门打开热水,往墙上一靠,正想再给韩照发条消息,突然发现有个新的微信好友申请。   点开一看,对方头像是一片白色,昵称是简单粗暴的一个“K”字。   方喻:“……”   尽管知道考官权限很高,追踪到自己的手机倒不是什么难事,但这还是K头一次用这种方式联系他。   方喻感到很新奇。   通过了好友申请,方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收到了K发来的一条消息:   [K:采用不正当手段侵入他人内部网络,警告第一次。]   [s苏蒙:……那是我家的公司。]   [K:你没有用公司账号登陆。]   [s苏蒙:省时不费力。]   [K:恶意拒绝处罚,警告第二次。]   方喻握着手机靠在热气氤氲的墙上,思考了三秒钟,指尖移到K的空白头像上,干脆利落地删除了好友。   对面的K:“……” 第3章 名利狩猎场   “普通朋友”   在方喻删掉K微信好友的半分钟后,他就收到了K发来的第二条好友申请。   方喻理所当然地无视了这条申请。   然而下一刻,K的微信对话框忽然又出现在方喻聊天页面第一个,还伴随着冷漠无情的宣告:   [K:恶意对抗考官,警告第三次。累计三次警告,已扣3分。]   方喻气得笑起来,打字的手指都不自禁微微用力。   [s苏蒙:你这不算是侵入他人网络?]   [K:监督需要,请理解。]   [s苏蒙:故意和我过不去,很有意思?]   K的昵称旁边立即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快有半分钟,才发过来一句:   [K:我没有。]   方喻把手机锁屏,往旁边置物架上一扔,懒得理他了。   快速地洗了个澡,方喻换上睡衣,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边拿过手机,才发现K之后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K:你可以询问我有关任务的事情,不需要冒险违反任务条例。]   这倒是实话,一般进入任务世界,因为角色记忆的限制,难以很快对所处世界有全面的认知。   通常任务者会在第一时间咨询监督者,力求对目标有一个方向上的掌控。而不是像方喻一样,先是要求K没事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一个问题也不问,全当K是个透明人。   不过若是K真要以一个亲近又不引人注意的身份出现,方喻想了想……   可能K会成为沈连家里的保姆……阿姨。   方喻在浴室里扑哧笑出了声,乐得不行。   [K:洗完了?什么这么好笑?]   方喻笑意一顿,意识到什么。   [s苏蒙:你还侵入了我手机的摄像头?]   [K:我没有偷看你洗澡。]   [s苏蒙:有点变.态。]   [K:……]   方喻啧了声,心想还不如让K来当自己的保姆呢。   他松开毛巾,任由水珠沿着碎发落下,打字问K:   [s苏蒙:你能告诉我什么?]   [K:苏氏集团的资金链情势危急,上季度裁员率高达30%,已经传出了负面新闻。]   [K:苏氏向沈连请求过帮助,但沈连态度不明。]   [K:我如今可以告诉你这个任务的确切目的——找出苏氏破产的根源,并对始作俑者给予惩戒。]   [K:你妈要打电话给你。]   这后一句话突如其来,方喻怔了一下,手机就震动起来,接起电话,里面传出苏蒙母亲疲倦但温柔的声音:“蒙蒙,还没睡觉?”   方喻打开浴室门,应了一声,又听见母亲说:“沈连在你旁边吗?”   “不在。”方喻一手撑在楼梯扶手上,往下瞥了一眼,隐约能看见沈连坐在沙发上敲击笔记本的侧影。   “妈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也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苏蒙母亲的嗓音有些哑,像是熬了不少的夜:“最近公司里出了点问题,下半年的融资比较困难。蒙蒙你看,能不能和沈连说说,请他帮个忙?”   苏蒙母亲的话说得很简略,可能也是考虑到苏蒙基本上没参与过公司事务,说得太复杂反而听不懂。   但方喻心里却明白,这已经不仅仅是融资的问题。融资或许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难题,但从苏氏集团公开和内部的财报以及其他信息来看,整个集团的运行现状都不容乐观。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么顺着苏蒙母亲的话说不行,方喻回到卧室,打开小夜灯,放松身体倚进柔软的枕头里,懒洋洋道:“可是沈连最近好像很忙哦,家里的事情这么着急吗?能缓几天再问他吗?”   苏蒙母亲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像是对儿子无可奈何:“蒙蒙,如果不着急,妈妈怎么会愿意让你去求别人帮忙?”   她顿了顿,又耐心道:“沈连手下的子公司前些天拍下了车几块地,我们苏氏……也很需要这个机会,现在木已成舟,妈妈想让你问问沈连,咱们两家可以合作么?”   方喻目光一凝,韩照口中的那几块地,是被沈连拍走的?   “那我问问他吧。”方喻语气不以为然,眉头却逐渐蹙了起来,余光瞥见卧室门口,突然道:“我困了,想睡觉了。”   苏蒙母亲应了声,又和方喻道过晚安,才挂断电话。   而方喻在床上坐起身,看着推门进来的沈连,仰头问他:“你忙完了吗?”   “嗯。”沈连一手解开衬衫上方的扣子,看见方喻的模样,清俊的眉头忽然皱紧,说:“怎么洗头了?不是说好伤口不碰水吗?”   方喻拽着湿了一小片的枕头:“我的额头没有碰到水。”   沈连抿唇,转身去衣柜里拿了干毛巾,在床边坐下来,说:“过来把头发擦干。”   方喻心安理得地往他腿上一躺,颐指气使道:“你给我擦。”   沈连垂下长而直的睫,看了方喻一会儿,没说什么,开始动手给他擦头发。   方喻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沈连线条优越的下颌角,以及凸起的喉结,也许是因为极少笑的缘故,沈连的皮肤冷白细腻,这么近的距离,连丝细小的皱纹都瞧不见。   “你听见我和妈妈打电话了。”方喻突然开口说。   沈连停下手里的动作,淡淡“嗯”了一声。   方喻懒懒抬起一只手,沈连原以为他要来摸自己的脸,下意识避了避。   没想到方喻的手只是落在他微乱的领口上,曲指揪住了那一小块布料,是个既亲密又隐含威胁的动作。   方喻有一搭没一搭地揪沈连的领子,状似不经意提起:“妈妈说家里公司出了点问题,让你帮帮忙。”   沈连继续帮他擦头发,闻言说:“苏氏最近是有些困难。”   “你帮帮我,”方喻掀起纤长眼睫,自下而上地去瞅他,语气软和,“你有办法的对吧?”   沈连听见这句问话,不由得低头去看方喻的脸。   赖在他腿上的人长相温软,一双蜜色的眼眸尤其生得好,看人时喜欢弯弯眼角,对着沈连时总流露出十二分的依赖和爱意,引人心软。   但也不知是不是沈连的错觉,即使苏蒙今天依旧这样看他,眼睛里却没了平日里满溢的笑意,反而显得有些冷冷的,像是在审视。   方喻眨了眨眼,沈连短暂的幻觉就消失了。   “你怎么不说话?”方喻忽然从他怀里坐起身,盯着沈连看,秀气的眉慢慢蹙起来。   沈连把毛巾放在椅背上,道:“小蒙,我帮不了你。”   “苏氏的融资问题不是第一天出现,”他简明扼要解释,“仅靠他人扶持渡过这一轮危机,接下来会面临更大的难题,你……”   方喻打断他的话,提高了音调:“你可以帮,但你不想帮是不是?”   沈连抬眼看他,神色无波无澜,像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方喻定定望了沈连片刻,漂亮的眸子里如同蒙上了水雾,还显得微微发红。但等沈连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又发现其中清粼粼黑白分明,刚刚都是错觉。   “我不给你做饭吃了。”沈连听见恋人面无表情道:“你以后等着回到家饿死吧。”   沈连:“……”   “小蒙。”他还要说什么,却见方喻一脚把他踢开,蹭地从床上下来,抬腿就往外走。   沈连皱眉,伸手抓住了方喻的腕,两人对视半晌,沈连才慢慢松了力道。   “你冷静一下也好,”沈连清隽的面容上永远不会出现大的情绪变化,他顿了顿,开口说,“等你想清楚,就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   方喻随手把客卧的门甩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并走到床边,打开床头灯,转了两下手腕。   [K:别生气。]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方喻瞥见K发来的消息,感到有些好笑。   不想再打字,方喻索性拨了个电话给K。   “没生气,”他放松身体躺进被子里,一条腿搭在床边晃悠,对电话那头道,“不过是手腕有点酸。”   沈连最后那下力气有点重,方喻的皮肤本来就白,腕上被他抓出了几道明显的红痕,到现在还没消。   另一边的K很安静,只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你如果不想和沈连住在一起,可以找个理由搬出去。”   方喻困意上涌,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岂不是不符合苏蒙的痴情人设?考官,这崩人设的分扣下去,我可就当场不及格了啊。”   K沉默了片刻,在方喻快要进入浅眠的前一刻,忽然说:“你瞒过我,我就不会扣你的分。”   方喻被他吵醒,不满地哼了一声,道:“有这费劲的力气,还不如和沈连一起住着。”   “至少我今晚看出来,”方喻闭着眼睛,往被子里面缩,寻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心满意足停下,轻轻开口,“沈连他心虚了,苏氏的问题和他脱不了干系。”   “嗯,”K说,“苏氏常年交好的几个企业最近都在与沈连接触,据说已经有了初步合作的意向……”   他仔细阐述了一番,却没有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回应。   ——方喻累到睡着了。   K蹙起眉,仿佛颇为不可思议。   过了半晌,他才低声嘀咕:“让你进任务前不休息。”   方喻落在枕边的手机摄像头闪了两下红光,通话被悄然挂断,屏幕恢复了黑暗。   *   第二天早上七点,方喻被响彻耳边的电话铃声吓醒,拿起手机一看,【韩照】两个大字跃然屏上。   方喻起床气极重,接了电话也顾不上维持人设了,劈头盖脸道:“早起冲客服业绩?”   韩照在那头被噎了一下,才注意到时间:“你……你平时不都这个点起来给沈连做早饭吗?”   方喻翻了个身,又不小心碰到额上的伤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没好气道:“头都破了,做什么早饭?”   “倒也是……”韩照从没见过苏蒙这副暴躁的模样,不禁失笑:“大清早的,这么冲……沈连昨晚没伺候好咱们苏少?”   方喻被他吵了一通,脑子终于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盯着床头柜看了片刻,出声说:“没有,吵架,分房睡呢。”   韩照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道:“情侣间闹闹小脾气,正常,过两天沈连就来哄你了。”   “唔。”方喻推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寻思韩照总不会大早上打电话过来说早安,于是问:“有什么事?”   “确实有事,”韩照笑了笑,说,“昨天不是说好了让那群人和你道歉?正好今天有个私人宴会,你过来玩一天,让他们给你赔个礼,这事就算过去了,行不行?”   “我要问问沈连的意见。”方喻赤着脚从床上下来,穿着睡衣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里面却没有动静。   “问沈连?”韩照的语气有着微妙的变化,顿了一顿,才说:“他应该早就不在家了吧。”   方喻推开主卧的门,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轻挑起眉:“如你所说,确实不在。”   电话里响起打火机的咔嚓声,韩照点了根烟,嗓音含糊道:“沈连今早去公司开会了,我刚从他们那边出来。顺路去接你出门?”   方喻走进主卧,弯腰在衣柜里找自己的衣服,随意应了声:“行。”   苏蒙喜欢穿的衣服清一色的素色系,因为沈连曾经亲口说过他穿白色的衣服更好看。但方喻不喜欢参加聚餐还穿成这副年轻大学生的样子,翻了半天,都没挑出一件看得上眼的。   想了想,方喻掏出手机,问K:“穿什么合适?”   [K:衣柜右侧倒数第二排抽屉,有一件淡米色绣纹的衬衫,可以搭深灰的拼接休闲西装外套。]   方喻把衣服找出来试了试,觉得还不错,于是打字道:[多谢,还是你来当男友省心。]   这句话发出去,K或许是感觉受到了羞辱,没有回他。   方喻也不介意,刚刚打理好自己,就听见窗外传来两声喇叭响,韩照摇下驾驶位的车窗,叼着烟对二楼的方喻抬抬下巴,示意他赶快下来。   “伤怎么样了?”   韩照见方喻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视线先是在他少见的衣着上转了一圈,而后收回目光,伸长胳膊从后座提了袋东西丢给方喻:“路上吃。”   方喻接过看了眼,是几个热乎的包子和豆浆。   “你怎么不问我在家里吃了没?”   方喻修长的手指在塑料袋提手上绕了两圈,不急着吃,反而侧过身,笑盈盈地问韩照。   韩照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打开车窗散去烟味——刚刚抽的烟已经被他熄灭扔进别墅门口的垃圾桶了,车里烟味正大。   闻言,他眉头微动,哧道:“早上电话给你不是刚睡醒?还憋着气骂人呢……这不到半个小时,你能吃个屁。”   方喻好整以暇地倚进座椅里,哼了一声:“七点打电话搅人清梦,不骂你骂谁?”   “得。”韩照开车油门踩得狠,速度几乎是压在超速线上,偏偏神态淡定自若,手松松搭在方向盘上,还有空去瞧方喻的脸,看了几眼,才说:   “也就你这富贵命的少爷,才没吃过早起上班的苦。”   方喻咬了口包子:“你难道就不是么?”   韩照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上了高速,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大声说:“你韩照哥给老爷子打工卖命的时候,你估计还在上中学背出师表!有试过连续熬三天三夜不睡觉拼命干活吗?”   方喻自己当然是熬过的,别说是三天三夜,曾经做过一个末世的任务,连着在冰川上爬了五天,差点被冻死在虚拟世界里。   那次任务还是K进行的监督,在他昏迷前一刻,K利用考官权限强行把方喻隔离在了独立空间体,避免了他在任务内的脑神经损伤。   当然,最后两个人因为什么缘由有了矛盾,K又以“任务内私自请求考官破例”这个扣分项,让方喻得了个勉强及格的辣眼睛分数。   至于闹矛盾的原因,现在的方喻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   不过苏蒙肯定是没有这么艰苦的时候。   方喻摇摇头,吸了口豆浆,道:“这么辛苦吗?”   韩照语气唏嘘:“沈连这些年也不是好混的,他……”   说到一半,他瞥见方喻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又止住了话头,过了几秒才说:“不过现在也熬出头了,按理说应该多留在家里照顾你,你看你这小脑门……”   方喻摸摸左额的纱布,经过一晚,伤口已经消肿了,本来也不是什么重伤,就是撞破了点皮,早上他就换了个轻巧的纱布贴上,细碎的刘海落下来,也挡住了大半。   “很难看吗?”方喻摸着纱布,挑眉问。   韩照开着车,没留意他脸上的小表情,随口道:“哪能呢,你长什么样自己不知道?”   车驶入少人的道路,缓缓在一栋纯白色的会所外停下。方喻对这里有印象,是韩照等人常来聚餐玩乐的地方。   “今天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韩照扫一眼方喻的神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说:“就是大家吃吃饭,午后找个地玩些休闲运动。”   阳光正好,方喻推开门下车,顺手从韩照车上捞了副墨镜戴上,闻言好笑:“你还敢带我来玩乱七八糟的?”   韩照锁了车,听了这话,罕见地没有立即反驳,而是意味深长道:“那得看你回家后想不想和沈连老实交代。”   方喻靠着车低头玩手机,墨镜下的鼻尖小巧而精致,淡红的唇轻轻扬了一下:“我对沈连一向很老实。”   紧接着他抬起脸,遥遥对着韩照轻声道:“不过对你可不一定。”   韩照眉尖不易察觉地动了一动,随即转开目光,过了半晌才说:“……先进去吧,他们应该还没到齐。”   *   韩照说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会所里还真就清净非常。淡雅沙发错落有致,吧台上放着度数不高的清酒,甚至还有果汁。   方喻进来的时候,瞧见沙发里悄声聊天的几个男男女女立时停下动作,齐齐望向他。   有个漂亮的女孩突然站起来,踩着高跟长靴蹬蹬两步跑到韩照身边,嗓音又娇又脆,叫道:“哥哥!”   方喻抬手摘下墨镜,瞥了眼这打扮时尚靓丽的女孩。   女孩挽住韩照的胳膊,亲密地挨在他身边,看看方喻,好奇问韩照:“你怎么来迟这么久?接的这人是谁?”   方喻一指勾着墨镜腿,往后退了两大步,彬彬有礼地对女孩点头道:“你好,我是韩照的……普通朋友。”   他的尾音加重,最后几个字咬得尤为清晰。   韩照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啼笑皆非,把自己的胳膊从女孩手里抽出来,说:“别误会,这是我堂妹,韩小小。小小,来和你苏蒙哥打个招呼。”   韩小小穿着一身桃红色皮衣,抱着手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方喻,哼道:“苏蒙哥?我和他谁年纪大还说不准呢,这就占上我便宜了?”   方喻:“叫名字就行。”   韩照又说:“苏蒙是沈连的男朋友,你今天别给我乱来,不然回去不好给沈连交待。”   韩小小把高马尾一甩,斜睨了他一眼:“我是小孩吗要你这么唠叨?”   韩照在吧台上拿了杯酒,也懒得和韩小小呛声,带方喻去几个沙发上坐了坐,让一些朋友为车赛那晚的冷淡赔了礼。   那些人都是家里的少爷千金,哪有真心与苏蒙道歉的?不过是脸上做做样子,敬了两杯酒了事。   韩照陪了片刻,见方喻提不起兴趣,于是道:“你想坐在哪?我聊会天,待会过去陪你。”   方喻把墨镜夹在衬衫领口,抬眼扫了一圈。场中人虽不算多,但坐的分散,只有一个角落里稍微安静点。   然而等走近,方喻才看见原来还有个人坐在沙发里,只不过被小吧台挡住了身影。   那是个极为年轻的男人,或者说是男生,穿着棒球服和牛仔裤,一头微翘的深褐色头发,正低着头旁若无人地在手机上打游戏。   直到方喻落座,他也没抬头看一眼来的是谁。   等到游戏打出胜利结局,男生才放下手机,松了松手腕,伸了个懒腰,注意到方喻的存在。   “你……”他眯了一下眼睛,像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道:“是苏蒙?”   方喻很意外他认识自己,因为苏蒙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于是说:“我是,请问你……?”   男生长相干净而阳光,有一双眼角微下垂的大眼睛,看上去简单又纯真。   “我记忆力比较好。”男生说,打游戏打得口渴,他端起桌上的牛奶一饮而尽,而后看着方喻道:“你应该不认识我,但我见过你的脸,所以认出来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忍冬。”   他放下杯子,朝方喻伸出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以前是你的颜粉。” 第4章 名利狩猎场   表里不一,我不喜欢   林忍冬这句话很怪,首先是“颜粉”,其次是“以前”。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如方喻,也不由得怔了一瞬,随后笑起来:“是吗?为什么这么说?”   男生又开了一局游戏,手指一边灵活地在屏幕上操控,一边懒洋洋道:“我在A大读大三,见过沈连来学校捐楼,当时你就在他身边。”   A大是沈连的母校,方喻印象中是有这么一回事。   “原来是这样,”方喻慢悠悠喝了口橙汁,又问,“那为什么说以前是我的颜粉?现在不是了么?”   林忍冬一心两用地打游戏,一边撩起眼睫看了看方喻,沉思片刻,说:“没,当时我看见你就觉得很好看,记了一段时间,后来听说你是沈连情人,就算了。”   方喻不自觉地抿了下唇角沾的橙粒,刻意蹙眉:“我不是沈连的情人,我是他的男朋友。”   “嗯?”林忍冬在游戏里拿了三连杀,目光又落在方喻身上,看了片刻,摇摇头:“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你看上去就像是会被人拿捏的性格。”   他直白得可爱,方喻曲起指尖在玻璃杯壁上敲了敲,起了聊天的兴致,闲闲问:“你还在读书,来这种地方做什么?不用准备期末考了?”   林忍冬淡定的表情终于变了变,动作一个没注意,被敌方收了人头,略有些生气地抬头瞪方喻:“我读大三又不是初三,为什么不能出来?何况今天又不是我自己想来。”   没等方喻问缘由,不远处就响起韩小小独特的娇嗓门:“林忍冬!你躲到哪去了!”   林忍冬俊秀的眉头紧皱,在韩小小准备全场转圈喊他名字时,不情不愿地开口叫她:“我在这,你瞎喊什么?”   韩小小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叉腰看林忍冬:“你又在打游戏!我今天特意带你过来,你不和小姐我玩就算了,自己躲在这角落算什么回事?”   林忍冬虽然看起来单纯,但明显不是个好欺负的性格,当下把手机一扔,站起来冷声道:“我自己想去哪还要你同意?”   他这一站,方喻才发现原来林忍冬长得还挺高,腰背笔直,比例极好,又带着几分朝阳般的学生气,颇为赏心悦目。   方喻往沙发背上一靠,端着橙汁围观韩小小和林忍冬的对峙场面,感到有趣得很。   韩小小吵了两句,无非是要林忍冬陪着她到处逛逛,但林忍冬满脸都是抗拒,最后索性道:“我今天来是被你缠得没办法,但我没空陪你四处闲逛。韩小小,你爱干嘛干嘛,别来烦我。”   韩小小睁大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质问:“你没空?你为什么没空?”   林忍冬心烦意乱,眼角余光瞥见方喻看好戏的神色,一指方喻:“我陪他打游戏呢!你别来吵我们,一边去。”   方喻在韩小小极有压迫感的注视下,坦然摇了摇头,说:“我不会打游戏。”   林忍冬:“……”   *   韩小小差点在会所里和林忍冬打起来,幸好韩照看出异样,及时赶到阻止。   “闹什么?”韩照皱眉,嗓音不耐了起来。   韩小小气过了一阵,对林忍冬心灰意冷,当着在场几个人的面,对他说:“我不喜欢你了,你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连哄女人开心都不会。”   林忍冬回敬道:“不敢,我除了你哄谁开心都行。”   方喻在围观中喝光了一整杯橙汁,闻言噗嗤笑出了声,引来林忍冬杀气腾腾的目光。   “行了,”韩照捏捏眉心,显然对这个堂妹非常头疼,“别在这丢人,二楼有几个你认识的女孩,上楼找她们聊天去。”   韩小小不愿意:“我和她们不是一路人,聊不来。”   方喻平复了笑意,这时解围说:“刚刚我看见有人在旁边的草地上打网球。”   韩小小哼了声:“这还算有点意思……你,苏蒙。”   她看向方喻,思索了一会儿,道:“谢了,沈连今天没和你一起来?”   “他有事,没来。”方喻放下玻璃杯,觉得有点奇怪,他是韩照带过来的,韩小小从一进门就知道了,现在又提起问什么?   韩小小捏了两下自己的美甲,淡淡道:“沈连能有什么要忙的?你也不问问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韩照目光微沉,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出去玩吧,我和你苏蒙哥有话要说。”   韩小小斜睨他一眼,甩了甩马尾,高傲地踩着长靴离开。   方喻收回落在她背影上的视线,转而看向韩照:“她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韩照浅蓝的昂贵衬衫上沾了淡淡的酒气,他不甚在意地抬手挽了挽袖口,在方喻身边坐下,神情随意:“挑拨离间呢,看不出来?”   方喻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韩小小为什么要挑拨我和沈连的关系?”   韩照大刀金马地靠在沙发里,姿态舒展,毫不在意道:“还能因为什么?说出来你又得不高兴……韩小小这家伙以前追过沈连一段时间,陈年旧事了,总翻出来提也没意思。”   韩照说完这句话,抬手松了松领口,顺带扫了一眼方喻的脸色。   苏蒙和沈连相识是在沈连大学即将毕业时,对沈连从前的旧事不算非常清楚。   韩小小确实是曾经追过沈连一段时间,但那是因为这位韩千金颜控的缘故,碰见长得不错的,有事没事就爱追个几天,成了最好,没成功就此作罢。   但出于某种隐秘的心理,韩照没将后面这段话说出口。   方喻的脸色在会所不算明亮的灯光下起了些微变化,韩照观察了一会儿,先是看出几分愕然,而后便是显而易见的恼怒。   “她……”方喻克制着情绪,低声说:“沈连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韩照一手搭在沙发上边,静静看了面前人片刻。   在他的印象里,苏蒙极少生气,就算是不高兴,在沈连跟前也总是表现得温柔耐心,顶多故意吃点无伤大雅的飞醋,沈连若是没空哄他,苏蒙自己就能把负面情绪消化得干干净净。   在韩照眼里,苏蒙天生就适合当情人。温软、漂亮、懂事、又容易被拿捏。   厨艺不错,还对沈连死心塌地。   偏偏是个别人轻易碰不得的苏家大少爷——忽然想起这一点,韩照没什么感情地勾了下唇角。   方喻垂着眼,似是花了一番力气平复情绪,半晌后才重新开口:“我现在就要回家。”   韩照看了眼他因为生气而染上薄红的面容,提醒道:“沈连不在家。”   方喻倏然抬眼盯着他,嗓音有点发颤:“那我去公司里找他。”   韩照见了他这副模样,难得怔了一下。等到方喻要起身,才反应过来似的,好笑地抓住方喻的手腕:“你这……”   韩照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无奈低笑:“就是想逗逗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他又说:“小小追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个,沈连就是她头脑一热时追过几天,什么事都没有,至于醋味这么浓?”   韩照眼神无奈又晦暗,见方喻还是蹙眉偏过脸不看他,于是收了放松的姿态,把人拉过来正要哄两句,却忽然听见会所门口传来喧哗声。   “什么事这么吵?”韩照皱眉站起身,会所里闲聊的其他人也纷纷停下动作,望向门外。   门口西装翩翩的侍者匆匆进来,形容微微狼狈,无措地对韩照道:“韩少,外面有一群……”   不用他说完,跟着韩照走到门口的方喻也一眼看见了会所围栏外的情景。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男男女女扛着摄像机,胳膊底下夹着笔记本录音笔,正在群情激昂地试图从围栏上跨进来。   韩照脸色当场黑了下来:“什么东……”   那群狗仔们目光瞥见他,忽然大喊大叫起来:“就是他,在这呢在这呢!”   韩照眉头拧得死紧,上前一步侧身挡住方喻的脸,正要拿出手机打电话,却听见那群人继续叫道:“出来了出来了,苏家的大儿子出来了!”   他们压垮了会所外精致美观的矮围栏,冲到门口处,迫不及待地把镜头往韩照身后怼,一边大喊着问道:“苏蒙先生,请问你们公司对直播自杀的张姓员工是什么看法?目前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苏先生,请问张某真的是被你们公司以不当理由开除的吗?”   “他直播说的苏氏集团以扣薪不发胁迫他们主动辞职是真的吗?”   “……张某现在就要跳楼了,请问你们公司的负责人在哪里?苏先生你不回去处理吗!”   “苏先生,苏先生,你们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喝酒□□?!”   “嫖个屁!这里不是酒吧!”韩照终于忍无可忍,他人生得高大,一抬手就把几个想把镜头探到苏蒙脸上去的狗仔推开,沉声怒道:“谁告诉你们这个地方的?”   他又微微转过头,想叮嘱身后人别被拍到脸,却发现方喻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墨镜戴在了脸上,此刻神色冷淡,看不出分毫情绪。   “什么人在直播跳楼?”   这么混乱的场面,他站在韩照身后两步的距离,十分精准又冷漠地抓住了关键字眼,出声问最近的一个记者:“什么名字、什么平台、因为什么事情?”   一群人喧哗起来,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方喻大致听了听,基本上明了现在的情况。   有个姓张的男人,自称是苏氏集团的老员工,因被苏氏欠薪和辞退事宜,正在网上最大的社交娱乐平台上直播,扬言要跳楼,并且已经到了目的地点。   方喻身后传来一个慌张的女声,韩小小匆匆来到方喻身边,一手挡着脸,另一手把正在播放直播的手机给他看。   “你快走吧。”韩小小压低了嗓音,扫了一眼沉着脸打电话的韩照,小声对方喻说:“这事压不住,你们公司要倒霉了,别白白被他们拍了炒热度,快从会所后面走!”   方喻瞥见她的手机屏幕,里面是个半秃顶的男人举着手机,站在一栋估摸有几十层楼高的建筑物上,弹幕刷得飞快,实时观看人数已经破了百万。   方喻一向会审时度势,闻言道:“知道了,马上就走。”   有个记者拼命挤进门里,把镜头对准方喻,气喘吁吁地高喊:“苏先生,你知道张员工的事情对不对!现在他就要去死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方喻看了他一眼。   隔着墨镜,这位狗仔忽感脖子上一凉,像是被无形的刀一般的目光划过,寒意涔涔。   方喻抬手按住他的摄像头,令他的镜头更加稳定,随后开了口:“不认识这个人,不确定是不是苏氏员工。如果他马上就要去死,我只有一句话要对他讲。”   “珍惜生命,我们欢迎你收齐证据来告。”   方喻淡定自若地说完了话,冷静转过身,将一众狗仔们留在后面,快步沿着会所里幽暗的走廊,拐了几个弯后,推开侧边的小门,从里面走出来。   侧门外是一条僻静的马路,临近中午,路上车流稀少,有个穿棒球服的男生站在路边,正在低头看手机。   听见动静,男生无意间回头,与方喻对视了几秒,愕然出声:“你怎么出来了?”   方喻瞥了林忍冬一眼,反问:“你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林忍冬明显不欲和他多话,简短道:“你在韩照面前装傻充愣的时候。”   “……”方喻上下打量了一下,把林忍冬看得浑身不自在,才慢悠悠开口:“怎么能这么不礼貌?”   林忍冬单手插裤兜,转过脸盯着马路看,语气冷淡:“要不是今天碰见你,我还不知道你是这种人。”   “哪种人?”方喻左右看看,没见到狗仔们跟过来,于是也放松站在路边与他闲聊:“我对你做什么了吗?”   方喻想了想,认为自己在会所内表现得还算正常,就算对不同的人态度有细微的差别,也应该不明显。   “难不成是因为我没有在韩小小面前帮你,所以就记恨上了?”他好笑道。   林忍冬皱起眉,摇头道:“我能看出来。”   他的唇抿得很紧,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表里不一,我不喜欢。”   方喻神色变也没变,坦然接话:“那就不喜欢吧。”   林忍冬:“……”   “你在这里干什么?”方喻换了个话题。   林忍冬握紧手机,看了眼屏幕,说:“我打的车要到了。”   方喻稀奇:“你还是打车过来的?自己不开车吗?”   林忍冬脸色冷得能掉冰碴,硬邦邦道:“没钱买车,我爱打车就打车。”   方喻看了看他的衣服和鞋子,觉得林忍冬不像是买不起一辆代步车的学生。   这时一辆出租车驶过来停下,林忍冬放下手机,正想开门上车,就有一只手先他一步拉开车门,方喻明目张胆地在他眼前坐进了车里。   “你……”林忍冬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怒道:“这是我打的车!”   “搭我一程,”方喻一手还扶在车门上,微微侧首看他,“我摊上了点事,不能在这里久留。”   “求你。”方喻笑盈盈地说。 第5章 名利狩猎场   带男大学生到酒店碰见正牌恋人?   A大距离会所要半个小时车程,方喻和林忍冬并肩坐在后排,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林忍冬是不愿意聊天,而方喻则是懒得开口。   方喻给苏蒙父母打了两个电话,都是忙音,发的消息也暂时没有回,于是索性去平台上看那位员工的直播。   直播视频里已经出现了警笛和救护车声,弹幕除了劝他珍惜生命,就是大骂苏氏集团草菅人命,丧尽天良。   而正在直播的中年男员工脸色苍白,因为在楼顶边上站得太久,看起来神情恍惚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方喻靠在车后座上,指尖在手机外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视线停留在直播里的男人脸上,神色淡淡。   林忍冬见方喻一直在看手机,一开始还不明所以,而后听见直播里传来的只言片语,眼神微变:“你家出事了?”   “嗯,”方喻关掉直播,懒洋洋道,“刚才有一群人来堵我。”   林忍冬也看了看手机,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眉头紧锁:“你……不回公司去帮忙?这么大的公关危机,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   方喻微微侧过脸看他,挑眉:“我紧张什么?”   林忍冬:“……”   “我去了公司也帮不上忙,反而容易被记者抓住落下话柄。”方喻说:“至于危机,这还只是第一步,远远谈不上紧张。”   方喻斜倚在车后座上的模样非常漂亮,休闲西装穿在他身上,既带一点稳重成熟的味道,又不过分拘谨,反而从内里透出几分浪荡来,与他出色却温软的外表格格不入。   “毕竟……”方喻瞥了林忍冬一眼,很轻地笑起来:“不退让几步,怎么引出藏在背后的恶狼来,你说是吗?林忍冬。”   他还是头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林忍冬的名字,男生眉头皱得更紧,黑眸里也不知是什么情绪,最后只说:“我才不管你。”   林忍冬坐正身体,把头转向车窗外,留给方喻一个卷翘褐发的后脑勺,不理他了。   方喻收了不正经的样子,忽然感到口袋里手机震动,是K给他发来了消息。   [K:他才不到19岁。之前跳级过。]   [s苏蒙:?]   [K:你自己把握分寸。]   [s苏蒙:我看上去很像是变.态吗?]   K看着这行字,脑海里几乎能浮现出方喻似笑非笑的模样,正要说什么,突然又见方喻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s苏蒙:我记得你年纪也不大,20岁对吧?上个任务里怎么不强调一下自己的年龄呢,现在倒是敢骂我变.态了?你难道就没点问题?]   [K:……我没有。]   方喻忍不住哼笑了一声,K面对这类话术,总是节节败退,半个字也辩解不出来,智商下线得厉害。   [s苏蒙:帮我把沈氏最近的几个合作项目方案偷过来,特别是沈连负责的那块。]   [K:这已经违反了任务条例,必须在合法合理的范围内进行信息收集。]   [s苏蒙:我只需要知道合作方负责人的名字。]   [K:违规操作,要扣5分及以上。]   方喻不耐烦地打字道:“那就先把分扣了,再去偷。”   K:“……”   *   到达A大之后,林忍冬下了车,警惕地看向方喻,说:“我要进学校了。”   方喻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闻言道:“我知道。”   林忍冬从棒球服兜里拿出校卡,往校门口走了一段距离,回头发现方喻还跟着他,不禁震惊:“你跟着我做什么?”   “进你的学校啊。”方喻理所当然道。   林忍冬震撼于面前这个人的厚脸皮,苏蒙在他眼里的形象从曾经的软和好欺负,到现在的无耻霸道,只经历了短短一个多小时。   林忍冬刷卡进学校的时候,方喻就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林忍冬甚至能感受到方喻呼吸时,淡淡的气息就落在自己的后脖颈上。   林忍冬刷了卡进去,疾走几步,拉开距离,转身冷冷看着人,问:“你不会还要和我回宿舍?”   方喻举起手机,摊手说:“我现在也没地方可以去了。”   “苏氏集团辞退员工跳楼”的热搜居高不下,网上正是群情激昂之时,方喻已经看见不少博主开了直播,说要找到苏氏的负责人讨说法。   苏蒙父母及他个人的信息都被人为扒了出来,方喻简单看了看,见还没有触及到真正重要的信息,而且已经在被删除,就没有再插手。   林忍冬对方喻无计可施,只能任由他跟到了宿舍门口,甚至还堂而皇之地进了门,自然地在他的书桌前坐下。   “单人宿舍。”方喻扫了眼林忍冬的宿舍,随意夸了两句:“生活质量挺好的。”   林忍冬从饮水机倒了一杯凉水灌下,像是在消火,而后冷冰冰回答:“舍友出国交流了,这一年都只有我一个人。”   林忍冬的宿舍不大,两边靠墙各放着一张一米多宽的单人床。左边的只铺了层床单,一看就没人睡,而右边的蓝格纹床铺整洁干净,看来主人是个时常打扫卫生的人。   床上唯一显得凌乱的地方,是枕头边堆的好几款不同的游戏机,加上几条充电线都塞在枕头下。   而宿舍其他地方也风格统一的简单洁净,书桌上叠了高高一堆教材,崭新异常。   方喻瞥了眼林忍冬的书,好笑地问:“整天打游戏,都不看点书?”   林忍冬把棒球服脱了挂在衣柜里,听了这话,怼道:“那些书我看一遍就记住了,有必要每天都去翻?”   方喻点点头,评价说:“天才有任性的资本。”   林忍冬去阳台洗了把脸,又到浴室换了件白色的T恤,出来时,就看见方喻竟然还好端端坐在他的书桌前,微垂着头似乎在手机上与人聊天,连半分挪动也没有。   “……”林忍冬神情难以置信地问:“你今天晚上准备睡在我这?”   方喻本来是没这个打算的,但既然他这样说了,就道:“如果你盛情邀请的话,也不是不行。”   “你——”林忍冬拳头攥得死紧,嗓音愤怒:“简直是厚颜无耻!”   “也就一般吧。”方喻收了手机,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刚才K发过来的资料,又说:“连杯水也不愿意给我这个客人吗?”   林忍冬顿了顿,目光凶狠道:“我其实连凳子都不想给你坐。”   “这么狠心?”方喻不以为意,起身去了饮水机旁边,准备自力更生。   林忍冬一眼扫过,慌忙阻止:“那是我的杯子!”   方喻当然知道是他的杯子,甚至是故意拿了这个瓷杯,就为了看林忍冬此刻跳脚的模样。   为了不让方喻玷污他的杯子,林忍冬忍气吞声,去找了新的纸杯出来给方喻接水喝。   方喻靠在饮水机边喝了两口水,目光若有所思地在面前的男生身上转了两圈,看得林忍冬心烦意乱,率先开口:“你今晚不能睡在这。”   “你家出了什么事我不管,又和我没关系。”林忍冬压着怒火,一字一句道:“你要躲人就去外面住酒店,A大附近人少,你戴个墨镜没什么人认识你。”   方喻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林忍冬以为这人又要说出什么推诿的话来,却不想方喻下一句话是:“怎么会和你没有关系?”   林忍冬怔了一下,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方喻喝光了纸杯里的水,将纸杯在掌心攥成一团,忽然直起身拉近了与男生的距离。   林忍冬刚刚洗完脸,颊边还有几丝碎发没干,流畅的下颌角上挂了滴水珠,目光懵懵然。   方喻靠近时能闻到林忍冬身上清淡的柠檬洗衣液的香气,不到二十岁的男大学生,连洗衣液都爱用这种幼稚味道的。   “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吗?”方喻淡淡问:“与苏氏合作了十几年的林家,在三个月前突然毁约,转而开始与沈连合作。现在苏氏莫名遭遇公关危机,公司摇摇欲坠,苏氏如果倒了,曾经与苏氏合作最多、掌握最多内部讯息的林家,是不是得利最大者呢?”   “林忍冬,林家三代单传的独子。”方喻语气玩味道:“或许我该叫你——林公子?”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   他步步紧逼,林忍冬在不知不觉中被方喻逼到了墙边,直到脊背抵上冰凉的墙壁,才回过神来。   方喻的面容已经距离他不足三十厘米,这样近的地方,林忍冬可以清晰地望进方喻的眼睛里,那双色泽温和漂亮的蜜色眸子里,神色却冷而锐利,带着审视与思索,全然不似林忍冬曾经认识的那个人。   两人呼吸交融,林忍冬过了半晌,才艰难出声说:“对不起,但我真的不知道。”   “我——”他停顿了一霎那,又接着道:“我还在念书,没接手过家里的事情。而且最近我在和家里……冷战,他们已经很久不和我联系了。”   其实是银行卡也被冻结了,不过这话林忍冬没有说。   方喻和他对视了片刻,像是松了口气,轻轻说:“这样啊。”   “那是我错怪你了。”面前的人卸去了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微微勾起一点淡红的唇,笑道:“抱歉,我太过急切了。”   “作为道歉和补偿,我——”   林忍冬垂着睫看方喻,见他缓缓思索了几秒,倏而又抬起眼,秀丽面容生动得令人惊艳。   有那么一瞬间,林忍冬以为,方喻要来吻他。   结果下一刻,方喻松开手,掌心一直攥着的纸杯团落下,掉进林忍冬脚边的垃圾桶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扔个垃圾,谢谢。”方喻笑着拉开了与他的距离,说:“作为赔礼,今晚就不在这里烦你了,我自己出去住。”   “……”   林忍冬还呆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往后靠着墙被人压制的姿势,白净的脖颈红了个透。   见方喻头也不回地往宿舍门走,林忍冬大脑转得慢,下意识喊了他一声:“你等等。”   方喻回过头,用眼神表示疑问。   林忍冬花了几秒钟清空脑子里杂乱的思绪,定了定急促的呼吸,说:“你……你应该不认识路,我带你出去找酒店。”   刚说完这句话,林忍冬表现得就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而方喻不出所料地应了:“好啊。”   林忍冬带方喻出校的时候,一直闷着头不作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方喻则在手机上与K闲聊。   [K:探出什么消息了?]   [s苏蒙:他在说谎。]   想了想,方喻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没把实话说全。”   [K:嗯。]   方喻心情放松,也舍得多打两个字恶劣地调戏一下考官。   [s苏蒙:怎么,猜出来了,有分加没有?]   [K:距离任务目标还远,没有加分。]   [s苏蒙:只扣分不加分,神仙也难及格,你说是吧考官?你又想故意让我不及格吗?]   [K:……]   [K:只能加1分,任务完成后再给你结算。]   方喻暗道一声小气,关掉手机不理他了。   K在另一端等了一会儿,没见方喻回复,皱眉想道,难道是分加少了,又不高兴?   林忍冬带方喻到了A大校外几百米远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方喻正想打开电子身份证订房,林忍冬忽然抬手拦住他,说:“我来吧。”   “你不是要躲风头吗?”林忍冬最怕看见方喻惊奇的目光,忍不住解释:“我用身份证订了房,你就别担心有记者找过来了。”   方喻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也没和林忍冬争,只把钱付了。   付款的时候,林忍冬看见方喻手机里跳出一条消息,莫名其妙的:   [K:5分。]   “电梯在那边。”拿了房卡,林忍冬带方喻到了电梯门口,正好电梯旁的红色数字从2跳到了1,有人从上面下来了。   电梯门打开,方喻漫不经心地等着里面的人出来,下一秒却目光凝住。   沈连一身商务西装,带着一个助手,从电梯里出来,与方喻二人碰了个正着。   方喻:“……”   沈连像是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景,一向冷淡的脸庞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愕然和困惑,又很快冷静下来,黑眸沉沉地看了方喻半晌,目光落在恋人不常见的衣着上,又扫向一副男大学生打扮的林忍冬。   而林忍冬没注意看沈连的脸,直接大跨步进了电梯里,按了楼层,一手挡着电梯门,发现方喻始终不进去,不禁奇怪开口:   “进来啊,苏蒙你在干什么?” 第6章 名利狩猎场   我要见你,别让沈连知道   方喻扶住额。   这个场面……怎么说,不是方喻在任务内遇到过最危险的,但确实是最尴尬的一次。   电梯里的林忍冬左等右等不见方喻进来,终于把视线移了移,看见了一旁沉默站立的沈连。   林忍冬白皙的脸几乎是轰地就红成了柿子。   “沈、沈学长……”林忍冬同手同脚地从电梯里出来,还差点被门夹了一下,窘迫至极道:“我和苏蒙,我是准备带他去房间里……不是,我们没有什么,我就是开了个房顺便送他过去。”   方喻已经平静下来,无奈扫了一眼解释的林忍冬,觉得他还不如闭嘴。   沈连静静地站了半分钟,终于开了口,问方喻:“你怎么在这里?”   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解释起来实在是很麻烦,方喻想了想,轻轻垂下睫,说:“出了点事情,我顺路过来的。”   沈连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又看向林忍冬,沉默几秒,问:“几间?”   林忍冬反应了半天,才听出来沈连在问开了几间房。   “……”林忍冬脸上的热度就没消下去过,手里拿的房卡快被捏断了,就在他急速思考怎么回答才合适的时候,方喻忽然出了声。   “一间房。”方喻语气寻常,一点也不尴尬:“我住,他又不住,开两间做什么?”   沈连的眉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但没有再追问,而是道:“为什么要住酒店?”   “你谈了一早上的工作吧。”方喻看了看他身后助手提的电脑,低声说:“我家里公司出事了,你可能还不知道。”   沈连的表情有了细微变化,因为方喻垂下了头,长睫在轻轻发颤。   “爸妈的电话也打不通……我在路上被记者堵了,不敢回家,只能来酒店。”方喻似是非常难过,连嗓音都艰涩无比。   林忍冬站在一边,看着方喻转瞬间的变化,神色古怪。   沈连上前两步,伸手把人揽进怀里,轻拍了两下背,对身后的助手说:“你先回公司,我处理一点私事。”   助手守在几人旁边许久,早就如站针毡,闻言忙不迭道:“那沈总您要回的时候再和我说一声,我派车接您。”   林忍冬看看自己手里的房卡,咳了一声,递给沈连:“你们在这里没地方聊天,不如去房间里。”   沈连修长手指接过房卡,与林忍冬对视片刻,语气淡淡:“谢了。”   *   林忍冬找的酒店确实不错,房间宽敞又干净,床头燃着淡淡的香薰,进去之后,沈连才松开拉着方喻的手,去饮水机边倒了一杯水。   “发生什么了?”即使是关心,沈连的语气也始终平淡。   方喻坐在床边抬起脸,眼尾带着一抹不明显的红,盯着沈连看了片刻,慢吞吞找出手机打开热搜给沈连看。   先前直播跳楼的张姓员工已经被消防员救下,直播间也被封锁,但回放视频和频频上升的热搜词条却在网络世界上铺天盖地,令人心惊。   沈连看了两眼,就皱起眉,说:“我让人去把这些东西删了。”   方喻摇头,说:“没用的,我知道他们在努力,但压不下去。”   “沈连,”方喻闭了闭眼,“我家要完了,我也要完了。”   沈连伸出手,用指腹擦了擦方喻眼尾,闻言道:“不会,有我在这里。”   他身上的香水味冷淡而凛冽,方喻在沈连定制的西装上硬把脸蹭得发红,忽然感到沈连轻轻摸了摸自己左额角的纱布。   那里先前玩赛车撞破了,现在碰起来还会一阵一阵地刺痛。   沈连把怀里人额前的碎发抚上去,细细观察了一番,叹了口气:“伤口还疼吗?”   方喻摇摇头,又点点头,忽而开口问:“你能帮帮我家吗?”   沈连这次没有再沉默,而是说:“好。”   “我不相信这个姓张的员工是自己开的直播,”方喻道,“你能帮我把背后的真凶抓出来吗?”   沈连安静了几秒,开口道:“好。”   “如果公司撑不下去了怎么办?”方喻白皙的面容红红的,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在沈连西装上蹭的,像是突然想起这个可能,蹙眉道:“那我怎么办?”   “小蒙,”沈连手扶在方喻肩上,稍微用了点将他压制住,放缓了语气道,“别想这么多。”   “你有我。”沈连顿了顿,继续说:“你和我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方喻攥在他外套上的手指终于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淡淡道:“嗯。”   沈连慢慢理好方喻的头发,给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垂眸看了一会儿,忽而微微倾身靠近。   嗅见沈连身上的冷冽的香水味逼近的那一刻,方喻像是不自知般偏过了脸,于是沈连的吻在他颊边停留了半秒,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   “回家吧。”沈连自然地拉起方喻的手,起身道:“你累了,回去休息一下。”   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傍晚,所幸附近并没有行踪鬼祟的狗仔。沈连在路上一连打了数个电话,联系苏氏集团的公关部门,发布了多则调查与追责公告,舆论热度稍有平息。   而方喻的手机里也积了许多消息,有些是普通朋友过来安慰,有些则是来打探消息,方喻简单扫了一眼,懒得一一回复,关了机扔到车后座上。   他确实是累了,沈连把人带到卧室的时候,就见方喻已经困得迷迷糊糊,眼皮都只能抬起一半。   沈连想替恋人换一身舒适点的睡衣,不料刚把外套脱下来,方喻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沈连下一步的动作。   “你去忙吧。”方喻嗓音微哑,抬手掩了下眼睛:“我自己可以换。”   沈连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在书房,有什么事就叫我。”   等沈连出去后,方喻三下五除二地把身上这些麻烦的行头扒了,换上柔软的棉质睡衣裤,蜷缩进被子里关了灯,很快就睡过去。   被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闪了两下,自动开了机,而后屏幕亮了亮,卧室里的空调被调成了睡眠模式。   *   方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起床出了卧室,连二楼的走廊里也静悄悄的,方喻下了一楼,才听见厨房里似乎有点动静。   他以为是阿姨在做饭,没想到走到厨房门口,却见到沈连的背影。   沈连穿着一件灰色的套头卫衣,袖子挽到手肘处,正安静地站在流理台前,在……切土豆。   方喻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做饭。   沈连肤色冷白,手背上隐约能看见青色血管,随着他切土豆时,手部微微用力,动作颇为赏心悦目。   漂亮是漂亮,不过就沈连半分钟切一片的速度来说,一看就是没怎么下过厨房。   方喻倚在门口几分钟,终于等到沈连把土豆切完,随后他简单洗了洗手,取了平底锅放在灶上,似乎是准备炒土豆片。   沈连垂着睫把油倒上,耐心等锅热开,正要把土豆片下锅,腰间忽然环上来一双手,方喻刚睡醒微带鼻音的嗓音响起:“怎么是你在做饭?阿姨呢?”   沈连动作一顿,开口说:“她身体不太舒服,我让她去医院看一看。”   方喻靠在他背后,歪头去瞧锅里的土豆片,道:“你切太厚了,这样炒出来不好吃。”   沈连默然片刻,无奈地翻了一下锅铲:“待会再炒一份吧。”   他的话音刚落,方喻突然又覆上了他的手背,说:“我来教你。”   沈连的皮肤微凉,握着锅铲的手有一刹的收紧,随即放松下来,侧过脸看着方喻,默许了他的行为。   厚土豆片实在是难炒,何况沈连在做饭这一活动上有些笨手笨脚,即使方喻厨艺不错,一通操作下来也把土豆片炒焦了。   沈连放下锅铲,鼻尖都冒了点热汗,看了眼盛在盘子里的土豆片,神色难得不太淡定。   “今晚就吃这个吧。”方喻又打开冰箱找了盒速冻馄饨,熟练地下锅开煮,一边随口对沈连说:“你在外面等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沈连在餐桌边坐下,这个位置可以看见方喻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因为刚刚睡醒,方喻穿了套棉白的睡衣,右半边的头发还被压得翘了起来,顶在脑袋上一晃一晃的,沈连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唇边忍不住带上了一点笑意。   方喻在厨房忙碌十几分钟,把煮好的馄饨和土豆片都端上了桌,才坐下来。   刚挨着椅子,方喻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抬手把沈连面前的馄饨碗往自己跟前一揽,说:“不行,我之前说过不给你做饭吃的。”   “……”沈连愣了一下,下意识看看馄饨,又看看方喻,而后道:“那盘土豆片是我炒的。”   “土豆也是我教你炒的。”方喻将盘子和碗都拖到自己跟前,十分蛮横不讲理:“我说到做到,你没得吃。”   沈连看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餐桌,放下筷子,语气无奈:“小蒙。”   方喻往嘴里塞了个馄饨,含糊地哼了一声。   沈连感到有点棘手。   苏蒙和他在一起后,几乎是予取予求,少有这么不讲理的时候,以至于沈连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方喻吃完了半碗馄饨,沈连才思索着开口:“小蒙,昨天……是我语气不对。”   “苏家有困难,我作为你的男友,应该及时帮忙。”沈连正经得像在会议上发表看法,缓慢而清晰地说:“昨天你情绪不好,我不能那样和你说话。”   沈连说完整句话,等了半晌,却没有等到回应,抬眼看去的时候,才发现恋人坐在餐桌对面,神情思索,过了几秒,眼眶突然就变红了。   没料到方喻说哭就哭,沈连措手不及,立时站了起来:“小蒙?”   “没事。”方喻垂着眼说:“我就是难受。”   “我醒来后没有看手机,”他仰起头,看着沈连问,“那件事……现在解决得怎么样了?”   “热度已经初步下去了,”沈连说话一直是能简则简,“我这边叫人联系上了张民,明天他会和苏氏集团商讨赔偿事宜,尽量达成和解。”   方喻坐在餐桌边沉默了很久。   就算最后能通过协商来解决张民直播的事情,但这件事传播范围太广,苏氏集团所遭受的损失难以估量,对本就资金紧张的苏氏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甚至可能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吃了。”方喻把才吃了两口的碗推开,低声说:“回房间睡觉了。”   沈连沿着桌边走了两步,似乎是想拦下方喻安慰,但最后却又停下了动作,垂首默然半晌,只将方喻吃剩的馄饨收拾了。   方喻在卧室里找到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机,还被调成了静音模式。里面短信已经堆到了上百封,还有七八个电话。   几个来自苏蒙妈妈,一个来自韩照,还有几个陌生来电。   方喻先给父母回了个电话,电话里苏蒙母亲的嗓音疲惫又沙哑,只匆匆说了几句,就交待方喻最近照顾好自己,少出门,和沈连好好待着。   “沈连……”苏蒙母亲道,“是个好孩子。今天他帮了爸妈很多,还以私人名义给苏氏的几个项目注了资。”   “蒙蒙,”母亲轻轻喊方喻,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如果……妈妈是说如果,苏氏这次撑不过去,我们打算让沈连来进行并购,这样你也不会太难受,好不好?”   方喻坐在床上,懒懒支起一条腿,闻言问:“没有别的办法吗?”   苏蒙母亲道:“沈连是最好的人选了,况且蒙蒙你……也和他在一起,区别也不大不是吗?”   方喻秀丽的面容沉在朦胧的昏暗中,神色难以辨明。   结束与母亲的通话后,方喻又打了个电话给韩照。   “这么晚才回电话,”韩照那头有点吵,依旧是玩味不羁的语气,“是和年轻大学生厮混了一天?”   “……”方喻:“对,林忍冬带我开房,还不巧碰上了沈连。”   这下轮到韩照不淡定了,语调提高:“你怎么回事?和林忍冬开房?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去招惹?沈连就没点表示?”   方喻哼笑了一声,淡淡道:“开个玩笑,你也信。”   韩照明白自己被耍了,在电话另一头嘀咕了许久,大致是说方喻变了,就爱在他面前使少爷脾气,也不知道沈连给方喻喂了什么蛊,能制住他这种性子。   “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方喻适宜打断他的话,问。   韩照指尖转了转打火机,嗓音无奈道:“我说苏少,你在我的地盘上出了事,我还不能打个电话问问?”   “在家,挺好,多谢关心。”方喻简单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并且说:“不过,倒是希望可以加固一下会所的围栏。”   韩照极低地笑了一声,道:“别说围栏,已经叫人把地方堵起来了,我要看看到底是哪个龟孙子出去通风报信,敢让记者追到我门口来。”   “你放心。”韩照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沉声说:“这事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话说到这里,似乎闲聊该结束了,但韩照却像是没有挂电话的打算。   方喻半躺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只听见韩照抽烟时细微的呼吸动静,两人沉默了约莫一分钟,方喻才开了口:“对了,我还有件想知道的事。”   韩照像是在等着他这句,立即问:“什么事?”   “帮我查一下张民的信息,”方喻仰头看着天花板,目光冷淡,“他这次直播跳楼,我不相信只是个人动机那么简单。”   张民的直播间他看过,账号是今天新建的,昵称是系统自动生成,直播全程几乎没有多少拍到正脸的机会,也就是说,在直播开始初期,极难通过判断他的实际身份,来联系上他进行协调。   韩照咬着烟,含糊道:“你以为我今天没去查?”   方喻蹙眉:“什么意思?”   韩照间隔了足足半分多钟才重新开口:“他的资料我手头有,但苏蒙,你最好找个时间出来和我见一面,我再把收集的信息告诉你。”   方喻觉得他这个要求有点怪异:“为什么?不能今晚发到我手机上么?”   “因为和沈连有关,”韩照像是下了决心,沉沉吐出一口烟圈,盯着阳台外漆黑的夜色,淡声道,“我怕你在家和沈连闹,所以明天再谈这个事情比较好。”   “明早九点,”他发了个定位给方喻,说,“我在这里见你。别让沈连知道。”   作者有话说:   互相下钩试图钓鱼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椰子糖:D 1瓶; 第7章 名利狩猎场   有人想要杀你   韩照约在一家高档西餐厅见面。   上午九点整,方喻踏进餐厅大门,对侍者简洁道:“09号房。”   侍者引方喻到了二楼,推开房门,韩照已经早到了一步,正在西餐厅里……沏茶。   他今天穿得非常随意,灰蓝色的休闲衬衫解开了几粒扣子,挽了半截袖口,熟练地给茶具清洁,余光瞥见方喻的身影,立时笑着招呼道:“可算来了,坐。”   “怎么在泡茶?”方喻随口问。   韩照漫不经心回答:“我家的餐厅,别说是泡茶,就算是在这里腌泡菜,又能怎样?”   方喻点头,赞许道:“万恶的老板。”   韩照失笑,伸手递了一杯茶到方喻跟前,正经解释了一下:“听说常喝咖啡对身体不好,我已经在开始适应喝茶了。”   说着,他英俊的脸上又露出唏嘘的神情,感叹:“人到三十,不服老不行啊。”   方喻手指轻抚上杯身的刻纹,语气里几分调侃:“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喜欢喝茶,特意为我准备的。”   苏蒙家里放着不少名贵茶叶,只不过沈连喝得少,因此平时也就只有待客的时候才常拿出来。   韩照沏茶的动作稍微顿了顿,随即微微勾起一点薄唇,轻松道:“那也不奇怪,不是吗?”   方喻低头抿了一口茶,韩照的技术不错,茶液清而香气四溢,入口留香持久,又不显得苦涩——当然也可能是茶叶贵的缘故。   “昨晚睡得怎样?”韩照放下手里的茶具,懒洋洋坐下,侍者开始有条不紊地上菜。   “沈连有没有好好哄你?”他又不经意般问,目光戏谑。   方喻想了想,点头说:“他今天想留在家里陪我,我让他去公司了。”   骗过沈连不是件易事,沈连心思深沉,就连方喻要猜测他的想法也得费一番精力。   ——今天沈连特意在家办公,就为了陪恋人度过这段最难熬的时间,一向依赖他的苏蒙却要寻个由头,出来和韩照见面。   虽然方喻找了别的理由,但沈连出门时,眉心都是紧蹙的,像是不太高兴。   方喻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韩照就在对面看他,视线无意间落在那人的颈侧。   苏蒙肤色白皙,气质是沈连喜欢的干净整洁,安静时还带点楚楚动人的柔软,看上去特别容易遭人欺负。   只是韩照在他的脖子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红印子。   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更像是……   韩照盯着看了片刻,而后神色淡淡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男人哄恋人的方式,不外乎就那么几种,有什么可深究的。他也是男人,自然能理解沈连。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沈连还能毫无愧疚地和苏蒙上床,不得不令人佩服。   方喻没注意他的细微动作,开口问:“你约我出来要说什么?什么事和沈连有关系?”   韩照沉默了几秒,抬手从身边的座位上拿了几张纸,递给方喻,平静道:“你看看。”   纸上是张民简单的个人简历,应该是张民曾经到各公司面试时用过的,上面列了一些学历年龄,以及更重要的,是张民自毕业时起的在职经历。   方喻的视线落在一行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韩照又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细长的烟身在指尖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没点上,只捏在手里把玩,淡淡出声:“张民曾经在沈连手底下做过事,几年后才辞职进了苏氏。”   方喻的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他默然片刻,还是开口:“什么做过事……说得和□□似的,张民快四十岁了,有过多段工作经历也不奇怪……吧。”   韩照料到他会替沈连辩解,放松身体往后靠去,一手搭在椅背上,意味不明道:“我只负责给你提供想知道的信息,你怎么想,我可管不着。”   “毕竟,”他手指轻轻捏住香烟的一端,微着低头,看似心不在焉地说,“你这么喜欢沈连。是吧,苏少?”   韩照看向对面坐着人,方喻的目光有点无措,像是不知道该落在什么地方似的,轻飘飘在那几张纸上掠过,开始盯着桌上的牛排发呆。   韩照狭长而凉薄的眼睛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但很快他收了这点情绪,继续出声:“底下还有两张,不看吗?”   方喻其实猜到了是什么内容,但面上还是要犹豫片刻,终于抬起手,掀开了第一张纸。   后面的内容,方喻快速扫了两眼,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张民在沈连公司工作的那几年,是沈连初接手子公司的时候,因为身份敏感的缘故,决策权交接并不顺利,所以后面辞了一批顽固不化的老员工,又招了新的进来。   张民在人事部工作,日常与沈连接触的时候不少,还一度有机会竞争经理岗,只是后来因为难以承受工作压力,所以主动辞职了。   沈连与张民,是曾经的上司与下属关系,并且从收集的资料上看,并没有闹过什么矛盾不堪。   而就在直播前两天,张民出入沈连的公司数次,在门禁系统上留下了来访信息。   方喻合上几张纸,低声说:“谢谢。”   韩照看了看他,有点受不了方喻这副样子,说:“你……别在老子面前哭啊,我可不会哄你。”   “再说也不一定是和沈连有关系,”也许是真的怕方喻在他跟前哭出来,韩照把香烟折弯丢进垃圾桶,无奈地揉捏眉心,“你别急,回去好好问问再哭也不迟。”   闻言,方喻不易察觉地轻挑了下眉。   下一秒,韩照就看见对面的人直直望着他,大颗的泪珠倏然从脸上滑落下来,砸在餐厅精致干净的盘碟上。   “你——”韩照吓一跳,猛地站起身来,动作牵扯到垂落的桌布,把上面摆放的牛排红酒都掀到了地上,哐当摔了一片狼籍。   “靠……你别真的哭啊!”韩照骂道。   *   方喻走出西餐厅时,已经是临近中午十二点。   韩照单手插兜跟在他身后,脸上的神情看起来还心有余悸,出声道:“真没事了?不吃个饭,我再开车送你回去?”   方喻把韩照吓了一跳,心情颇好,随口说:“我得回家。”   顿了顿,他又垂下眼睫,语气极轻:“沈连中午要回来吃饭,家里的阿姨生病了,没人做饭。”   “……”韩照的神色一言难尽,掏出手机说:“我给你们叫个外卖过去,别在这时候上赶着伺候别人了。”   方喻其实才懒得做饭,这句话不过是个借口,但韩照当了真,皱眉认真在外卖软件上挑了片刻,道:“成了,给你们点了外卖,半小时后到。”   他往前走去,手指从裤侧兜里勾出车钥匙,转头对方喻扬扬下巴示意:“上车,我送你回去。”   方喻还要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什么,停下脚步。   餐厅外面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车来人往的,而斑马线对面,站着一个方喻不久前才见过的人,正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看。   红灯转绿,林忍冬臭着张脸大步走过来,无视了韩照诧异的目光,径直到了方喻面前,劈头盖脸问:“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方喻不明所以,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因为这两天消息太多,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此时上面有五个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方喻昨晚上似乎就见过这号码,原来是林忍冬。   “静音了,没看见,抱歉。”方喻又说:“你找我什么事?”   林忍冬看了眼旁边站着的韩照。   韩照举起手,投降般道:“得,我走还不行?”   他后退半步望向方喻,征求意见:“那我自个儿回去了?”   见方喻点头,韩照也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于是转身准备去开车。   但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看了看林忍冬,语气淡淡:“对了,你这个……”   林忍冬蹙眉:“什么?”   韩照指了指方喻,没什么笑意地扯了一下唇角:“苏蒙有男朋友,别再带他去开房。”   “……”林忍冬在原地呆站了几秒,面上倏而爆红。   等到韩照离开,林忍冬开口抱怨道:“你没和他们说清楚吗?上次的事怎么就传开了……”   方喻低着头看手机上K发的消息,敷衍地回了他两句:“韩照说话就这样,别介意。”   [K:韩照不是个好人。]   [s苏蒙:当然,他出手帮我,总不能是出于怜悯。]   [K:]   [s苏蒙:能帮我查下张民的通话记录么?]   [K:我可以做到,但是]   [s苏蒙:先让你扣5分。]   [K:……张民在直播前一天和沈连的秘书打过两通电话,时间分别是上午10:37和下午15:13。]   方喻看着这条消息片刻,漂亮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紧接着,K又发来一条消息。   [K:把脖子遮一下。]   [s苏蒙:什么?]   方喻有点疑惑,抬头问林忍冬:“我脖子上有什么?”   林忍冬本来对方喻不搭理他的行为感到很生气,听见这话,下意识去看面前人修长的脖颈,一眼之下,像是被烫到般惊了一跳,收回目光。   “你……”林忍冬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没有这类经验,只见过舍友偶尔梗着个脖子在他面前炫耀,还说是女朋友晚上咬的。   林忍冬攥紧了拳,视线左右飘移,冷声说:“你自己晚上做了什么事情不清楚?还好意思问我。”   方喻:“?”   打开手机前置相机看了一眼,方喻无语:“煮早餐面时被溅出来的汁烫的。”   林忍冬其实不是很相信,但这是别人的私事,他不太好追问,就是心里没来由的闷的慌。   “找我什么事?”方喻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林忍冬气冲冲道:“你把墨镜扔在我宿舍了!”   “……”方喻:“就这事?”   林忍冬从宽大的卫衣口袋里掏出那副限量版墨镜,颇有些咬牙切齿:“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私吞。”   方喻失笑,接过墨镜,指尖挑开镜腿看了看,突然抬手将墨镜戳在了林忍冬脸上。   “很帅,”方喻夸了一句,并且说,“现在送你了。”   林忍冬:“……”   “所以没什么事了。”方喻朝他摆摆手,语气淡淡:“我回去了,再见。”   林忍冬张了张嘴,却没立即想出合适的话来挽留,一时间呆在原地。   方喻耐心等了一会儿红绿灯,余光能感受到林忍冬在看他,却也没有搭理。   一个完美的任务主义者,不会被各种无关任务的因素干扰。自从林忍冬坦白他和苏氏的危机没有关系,并且不配合回答问题后,方喻就冷淡了下来。   人行横道的绿灯跳转,方喻跟着几个行人往另一端走。   走到一半,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倏然狂震起来,方喻的脚步缓了一瞬,掏出手机。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归属地也显示未知,方喻感到很奇怪,接起来便听见K呼吸急促的嗓音:   “往回走,现在!”   方喻蹙起眉,没有多问,正要转过身往回走,忽然听见不远处刺耳的车轮胎摩擦声。   周围人的尖叫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方喻瞳孔缩小,一眼瞥见左前方狂飙而来的一辆黑色轿车。   林忍冬失声道:“苏蒙!”   千钧一发之际,方喻攥紧手机,目光紧紧盯在那辆走S型路线的轿车身上,正要闪身避过,腰间突然被人大力一揽,疾退两步,正好与轿车擦身而过。   K还穿着这个任务内第一次见到方喻时的医生白大褂,金丝边眼镜下眸色像是淬了冰。   他松开揽在方喻腰间的手,退后两步,扫了一眼那辆撞进路边商店橱窗里的轿车,冷声道:“有人想要杀你。”   作者有话说:   狼人杀开始~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面桃花相映红 18瓶;茉莉 11瓶;凃荼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名利狩猎场   这年头的男大学生真纯情   街边倒了几个受伤的路人,有着急要帮忙的人,看见穿着白大褂的K,立时像是找到了救星,过来拉扯他:“快救人啊医生!”   “……”K只得走过去,简单地给几个伤者检查了一遍身体,又拨打了最近医院的电话。   林忍冬脸色煞白,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惊魂之中回过神来,他朝方喻走近,握住面前人的手,低声问:“你没事吧?”   他的手冰凉,方喻看了看林忍冬,觉得他比自己更有事一点。   “一点意外。”方喻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安慰地拍拍这个大男孩的肩膀,说:“没事了,别怕。”   林忍冬的脸上终于涌回了一些血色,但却不是因为见到方喻安然无恙,而是奋力反驳:“我没有怕!我只是被吓到了!”   面对这样的生死危机,会感到心有余悸很正常。   方喻看看林忍冬原本站的地方,发现他刚刚应该是往前跑了许多步,试图来救自己,所以现在才会站在路中间。   “谢谢。”方喻的眼神柔软了下来,轻声说。   十字路口的人越来越多,林忍冬瞥见人流涌向那辆破损的轿车,俊秀的脸上终于显出了凶狠神色:“走,去看看那个不怕死的疯子。”   黑色轿车的半个头都撞进了商店橱窗里,挡风玻璃碎了一大半,驾驶位的男人样貌普通,捂着被碎玻璃扎到的额头,面上鲜血直流,看起来有点吓人。   K处理完几个路人的伤,也站到了方喻身边,漠然扫过轿车司机的脸。   林忍冬察觉到有人走过来,偏头一看是刚刚救了方喻的医生。这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林忍冬百思不得其解。   K弯腰简单检查了司机的情况,转过脸对方喻说:“有点内出血,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就是死不了。   于是方喻伸出手,轻轻托住那司机的下颌角,让他仰起头来顺畅呼吸,同时嗓音极低地问:“谁让你来的?”   司机一手捂着额头,定睛看了方喻几秒,像是认出了他是谁,张开嘴大叫:“姓苏的,你不得好死,你们公司……”   他的话戛然而止,方喻的手指搁在他喉骨处,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方喻原本神情淡淡,听见他说的话,那双蜜糖般的眸子里先是若有所思,而后一点点流露出戏谑的情绪来。   司机听着扼住他脖子的魔鬼轻声说:“是冲着苏氏集团来的?那你可撞错人了。”   “雇你来的那个人,”方喻紧盯着他愤怒又害怕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或许才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说完这句话,方喻施施然松开手,司机喉咙里嚇嚇两声,突然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K低声说:“下手真狠。”   方喻背对着一堆围观的人群,神色不变,擦了擦指上沾的血,淡红的唇翘起,极轻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   目睹司机被送上救护车后,方喻看向身旁的男人,挑眉问:“还不走?”   K的面容上明显闪过一丝不快,但还是低声说:“我确认下你的安全再离开。”   忍了一会儿,K还是没忍住,掀起眼睫盯着方喻道:“直到现在,你还是不想要我留在你身边吗?到今天你应该明白,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低级任务,你会有生命危险。”   方喻侧身对着他站在红绿灯下,单薄的肩上搭着林忍冬的外套——林忍冬自己则跑去街边的奶茶店里,宣称要买杯奶茶给方喻压压惊。   像是没有听见K说的话一般,方喻慢悠悠开口道:“你看,这年头的男大学生真纯情,还爱用奶茶来哄人。”   K望了望十几米外的林忍冬背影,眉心紧拧,没什么情绪地说:“幼稚。”   方喻:“嗯哼。”   隔了几秒,K又问:“你喜欢喝什么口味的?”   方喻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轻飘飘道:“考官,没事不要和考生们说些废话。你这样问,我会以为你也想去买奶茶给我喝。”   K:“……”   “一些人工糖精堆砌出来的东西,”年轻的男人脸色差得不行,冷声说,“还不值得我特意去买。”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开口:“附近已经没什么危险,我走了。”   K理了一下白大褂,单手插兜,就要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却听见方喻在身后笑意盈盈道:“我不爱喝甜的。”   “多谢你的心意。”那人漫不经心说。   林忍冬提着两杯奶茶回来的时候,K已经离开了。   “那位大夫呢?”林忍冬奇怪地问。   “走了,”方喻接过他递来的奶茶,随意挑了一杯,拿在手上,“当代好市民,做善事不留名。”   林忍冬遗憾地说:“还想把另一杯奶茶送给他喝的,谢谢他救了你。”   “要谢也是我自己谢,”方喻语气玩味,道,“你要以什么身份替我去谢别人的救命之恩?”   林忍冬再次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掌心都被奶茶杯壁上的冰水沾得黏腻一片,才迟疑着回答:“我只是……把你当朋友。”   方喻想了想,直言不讳道:“怪怪的,你这人。”   林忍冬又觉得脸上开始发烫。   “这里不安全,早点回去吧。”方喻找出手机,准备在软件上叫个车回家。   “我载你。”林忍冬连忙说:“你别打车了,万一开车的司机认得你……”   方喻停下掏手机的动作,看向他,奇道:“你有车了?”   林忍冬想起前不久为了不让方喻跟着自己,曾经谎称没钱买车,神色微微尴尬:“有……好几辆。”   方喻毫不客气地坐进林忍冬的车里。   林忍冬先前听见那轿车司机大叫的半句话,一边开车,一边思索着问:“你家里的那件事,还没有解决完吗?”   方喻:“没有那么快。”   苏氏的资金危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先前也有过小规模的裁员计划,但都依法依规给够了赔偿,很少有再上门来闹的。   除了张民。出于未知的缘由,张民的辞退赔偿金确实没有拿到手。   直至最近几个月,苏氏频频遭遇公关危机,最后则是这次张民直播带来的滔天巨浪。   一步又一步,苏氏集团深陷淤泥当中,逐渐无力回天。   前方路口是红灯,林忍冬缓缓踩下刹车,无意间去看副驾驶位的人,却见方喻靠在座椅上,神色冷淡地望着窗外。   那原本柔和漂亮的眉眼平静得近乎无情,全然没有了往常温柔体贴的模样,而是冷冷的,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煞气,连上翘的眼尾弧度都似柳叶刀一般锋利,轻易能将没有防备的人割伤。   林忍冬恍惚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被割了一道口子,里头乱纷纷的,什么思绪都捋不清。   忽然,后面几辆车疯狂按起了喇叭,方喻抬眼看了看前方,提醒道:“绿灯了。”   “啊……哦!”林忍冬反应过来,下意识猛地一踩油门。   仪表盘上指针倏然一窜,亮蓝色车身几秒内提速冲过了路口。方喻被一把甩在驾驶座上,磕得后脑勺生疼,无奈出声:“你会不会开,不然换我来?”   年轻学生最听不得这话,林忍冬脸上多余的血色褪去,气愤地大声反驳:“我车技好得很!”   方喻调整了一下安全带,闻言调侃:“一个合格的司机可不会在开车的时候走神。刚才在看什么?”   林忍冬攥紧方向盘,甚至感觉自己头顶都在冒热气。   过了半晌,他主动挑起了另一个话题:“苏氏集团……还撑得下去吗?需要帮忙吗?”   方喻失笑,没怎么在商场上浸淫过的年轻人,都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换个看起来更昂贵傲慢一点的包装,就直接这样问了出来。   也不怕……被自己牵着鼻子走。   “你帮不上什么忙,”方喻又看向窗外,语气淡了下来,“送我到家就好,之后你回去吧。”   没必要把什么都不懂的林忍冬牵扯进来。   林忍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这么一句,就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一时间颇感难堪,也不愿意再说话了。   两人在沉默中度过了这一程,期间方喻在手机上看见了方才故意驾车撞人的新闻报道。   报道里有几张模糊不清的截图,K的身影在其中半隐半现,别说是正脸,就连身形都被路人遮挡住,完美掩饰了这次意外的出现。   “到了。”林忍冬踩下刹车,在距离方喻家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硬邦邦道。   方喻下车,一手扶着车门,想起什么似的,半转过身对林忍冬说:“谢谢。”   林忍冬冷了一路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出声:“不用谢,你……如果再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可以找我帮忙。”   看着方喻的背影消失在别墅门口,林忍冬才收回目光,忽而瞥见副驾驶位上放着他先前递给方喻的那杯奶茶。   包装袋和吸管都原封不动,方喻一口也没有喝。   林忍冬盯着奶茶许久,垂下眼睫,抿紧了唇。   *   沈连在家,这是方喻没有预料到的。   明明早上的时候,沈连答应了他会去公司上班,现在却坐在客厅沙发上用笔记本办公。   听见开门的动静,沈连没有回头,只是道:“早餐在微波炉里。”   方喻睡得太迟,出门仓促,连早饭也没有吃,因此沈连特意在外面的早餐店买了包点回来。   “吃过了,不饿。”方喻答。   沈连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恋人。   方喻站在鞋柜边,很安静地与他对视。昨晚还忍不住掉眼泪的人,如今却面无表情,甚至堪称冷淡地望着沈连。   沈连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朝方喻走去,嗓音清冷问:“怎么了?”   在他走近的几秒前,方喻突然转身,进去厨房洗了洗手。   冰凉的水流划过细腻肌理,沈连站在厨房门边,看着方喻不紧不慢地洗手,沉默片刻,开口说:“小蒙,今天早上发生什么了?”   方喻把水关上,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侧身背对着沈连,淡淡道:“你知道我去了哪里。”   这不是个疑问句,是个陈述句。   沈连的黑眸里情绪波动了一刹那,又很快平静下来。   半晌后,他道:“是。”   方喻洗完手,索性就直接将双手撑在流理台上,这样从后面看,单薄的脊背微微弓起,是个强撑情绪起伏变化的姿势。   “张民和你,是什么关系?”   方喻的目光落在前方,流理台前有个明亮的窗户,外面是打理干净的后花园,种满了苏蒙喜欢的向日葵。   沈连像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但他的嗓音依旧平稳:“韩照给你的信息是真的。”   方喻撑在流理台上的手用力,语气缓慢问:“张民的赔偿金没有领到手,和你有关系吗?”   沈连顿了顿,还是道:“有。”   “那……”方喻继续问:“他将这件事发到网上,这是你指使他做的?”   沈连这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很久。   再次开口时,沈连的嗓音里难得有了几分犹疑:“小蒙……我并没有想到张民会用直播的形式——”   “你到底想要什么?”方喻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在你身边还不够吗?”   沈连垂下眸,低声说:“小蒙,我需要苏氏。”   方喻望着窗外的面容没有情绪波动,反而缓缓勾了下唇。   为了争得公司更大的权柄,为了能胜过沈氏老总裁现任妻子生下的几个儿子,为了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所以可以毫不手软地促使恋人的家族企业衰败,以便能将其收归囊中。   即使沈连现在坦白,苏蒙又能拿他如何?   手上没有权力,又深爱他多年的恋人,在得知真相后,依旧只能选择留下。   ——因为沈连将苏蒙的软肋尽数捏于掌中,而他看上去则无懈可击。   “小蒙。”见方喻不说话,沈连慢慢走近他,伸手揽住恋人单薄的肩膀,平静道:“苏氏集团只是暂时借并购度过这次危机,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沈、苏两家合作,也能赢得更多的利益。”   方喻听了这话,转过脸去看他。   沈连神色微动,因为看见了恋人冰冷的眸子。   苏蒙很少在他面前这样过,偶尔会掉点眼泪,也从不像如今这样,沉默而冷漠,甜蜜的眸色都似无机质一般闪着冷锐的光。   沈连揽在方喻肩膀上的手落了下去,落在恋人腰间,想要借力把人拥进怀里,却被不容忽视地挡住了。   “那今天的车祸呢?”   方喻转过身,直直看着沈连的眼睛,轻声问:“也是你找的人,也是你想要致我于死地吗?”   沈连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站了一会儿,微微拧眉:“什么车祸?” 第9章 名利狩猎场   我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人   沈连说:“什么车祸?”   方喻与他对视了片刻,沈连的黑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意外,看上去非常完美,一分一毫的破绽都没有表现出来。   沈连的眉心拧得更紧,见方喻不说话,又低声追问道:“谁出了车祸?小蒙,告诉我。”   方喻盯了他几秒,才移开视线,垂下眼睫,说:“有个人开车闯了红灯,想要撞死我。”   沈连的瞳孔骤缩,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但这异样仅仅只有一瞬,很快他恢复正常,只是语气冷了下来:“最后怎么处理的?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故意撞你?你有没有受伤?”   听了沈连一连串的询问,方喻却摇摇头,退后半步。   沈连动作微顿,想起恋人先前的质问。   ——在苏蒙眼里,自己是杀人凶手。   他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甚至一句话也再不愿意多说。   沈连默然半晌,开口:“小蒙,不是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有危险,必须得告诉我。”   方喻反手扣住流理台的边,面无表情道:“你别过来。”   沈连停下了脚步。   “沈连,”方喻的语气很平静,像是终于不堪重负,疲倦道,“我们分手吧。”   沈连清俊的面容没有半分变化,毫不迟疑地回:“不行。”   方喻扯了一下唇角,像是在笑:“为什么?”   “小蒙,”沈连的嗓音沉了下去,“不要胡闹。苏氏集团这个时候不能断资。”   方喻轻声问:“你在威胁我吗?”   如果他和沈连分手,沈连就要断绝和苏氏的合作,放任苏氏走向覆灭,等到最后再将成果收入囊中吗?   “但沈连,”方喻抬眼审视着他,淡声问,“不是你让我们变成这样的吗?”   沈连站在原地,薄唇紧紧抿起,片刻后才出声:“我不会同意分手。”   “你现在有危险,必须留在我身边。”沈连静静凝视着方喻,缓慢道:“苏氏不会有事,你也不能有事。”   *   方喻推开别墅大门,飞快地顺着阶梯跑下来。   他今天和沈连吵了一架,介于事情的严重性,理应离家出走以示警告。   临别前,方喻动手把厨房流理台上热腾腾的一盘饺子拍到了沈连身上,阻止了沈连拦他出门的举动。   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时不时轻轻震动,方喻知道是K在给他发消息,但暂时没空理会。   因为有人叫住了他。   “苏蒙!”熟悉的男声响起,带着惊奇与担忧:“等等……你怎么了?”   刚刚迈出别墅围栏大门的方喻脚下一顿,转过身望去,竟然看见林忍冬的车还停在原处。   年轻的男生单手插兜站在车边,也不知道之前站着在做什么,此刻俊秀脸上神色愕然,同时快步朝着方喻走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林忍冬皱眉:“不是回家了吗?”   方喻:“吵架了,准备离家出走。”   林忍冬更不解了:“这也能吵架?你不是差点出事了吗?他怎么不……”   男生欲言又止,悄眼看了方喻两眼,低声嘀咕:“怎么不安慰一下你。”   方喻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不由得好笑,索性戏弄道:“那我现在无处可去了,回自己家也有被车撞的危险,这该怎么办呢?林公子?”   林忍冬最受不了方喻拿腔拿调地喊他“林公子”,况且这人秀丽的面容上戏谑的神情是那么明显,既像是无意撩拨,又似刻意调情。   林忍冬紧绷着脸道:“……那去我家歇一下吧,等你和沈连……和好了,我再送你回来。”   方喻随口说:“我可不要住宿舍。”   林忍冬的宿舍只有他和舍友的床,方喻不可能去睡一个陌生人的床,难不成还要和林忍冬挤在一张床上?   林忍冬看见方喻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脸庞霎时又红了,匆忙解释道:“不是我的宿舍,是在校外的房子。”   等方喻坐车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林忍冬在校外还有一间小小的三居公寓。   小区与市中心有段距离,方喻下车看了看,就说:“品味不错,和女朋友一起住?”   林忍冬听了这话,差点一脚油门下去,把车尾撞在树上。   他拔了车钥匙下车,生气道:“怎么就是和女朋友一起住了?我一个人不可以在外面买房子吗?”   方喻转过头就看见他斗鸡般发怒的模样,顿了顿,开口道歉:“不好意思,我开个玩笑,别生气。”   富二代买房用来和男女情人厮混的例子比比皆是,方喻也就那么随口一说,并不知道林忍冬会在意。   林忍冬不太高兴地低着头从方喻身边走过,沉声说:“我才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人。”   方喻失笑,大学生谈个女朋友而已,怎么就成不正经的人了?   真是孩子心性……   林忍冬显然是在闹脾气,也不理会方喻,脚步飞快地往前走,把人抛在后面。   方喻不和大男孩计较,自顾自慢悠悠跟在后边,顺便掏出手机回复K。   而后看见K半小时前给自己发了几条消息。   [K:沈连确实和开车撞人的司机没有直接联络过。]   [K:别出门,不排除有其他潜在危险因素。]   [K:……算了,等几分钟,我去接你。]   [K:你怎么上了林忍冬的车?]   [s苏蒙:怎么?林忍冬很危险?]   K的对话框上跳出“正在输入中”的显示,但断断续续显示了许久,也没有发新的消息过来。   方喻被他吊起了好奇心,指尖搁在屏幕边,饶有兴趣地等着K的回复。   [K:不是。]   [s苏蒙:打了五分钟,就打出两个字?]   [K:不要和任务内的人物有过密接触。]   方喻笑了,手指慢慢敲击输入键盘,一字一字回复K道:“我什么时候和任务内的其他人有过密接触了?唯一有过不当接触的,不就是和你么?”   K:“……”   方喻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前面传来林忍冬的声音:“你走快一点。”   男生站在上坡转弯处,神色不满,道:“待会我不等你了。”   话是这样说,但林忍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方喻走近才转过身,语气郁闷:“这么一段路也要走那么久。”   方喻收起手机,随意扯了个理由安抚他:“腿不舒服,走不快。”   林忍冬蹙眉,突然问:“沈连打你了?”   方喻难得愣了一下,没料到他思维能发散到那么远的地方。   林忍冬见方喻不说话,以为自己说中了,神情紧张起来,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乎想立即蹲下去查看方喻的腿,但又忍住了。   “严不严重?”林忍冬追问:“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或许是方喻的神情太过怪异,林忍冬觉得他不愿意去医院,又说:“我家里也有药箱,可以帮你上点药。”   方喻:“我……”   面前的男生忽然转身弯下腰,嗓音因为低着头而显得有些闷:“上来,别走了,我背你过去。”   方喻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渐渐消失,看着林忍冬的动作,沉默不语。   “沈连没打我,”方喻突然开了口,语气冷淡,抬步往前走,与还在等着背他的林忍冬擦身而过,“刚刚走得有点累而已,不用担心。”   林忍冬弯着腰,感到身旁掠过一阵风,再抬头看时,发现方喻已经走到他前边好几米远了。   “你真的没有事?”林忍冬直起身追上前,还是不放心:“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方喻瞥了男生一眼,唇角微扬,不以为然道:“沈连还打不过我。”   林忍冬:“……”   *   林忍冬的小公寓和他宿舍的风格相似,明亮清新的色调,有一点凌乱但却很干净,客厅的沙发上摆了五六部游戏机,茶几下整齐排列了七箱纯牛奶。   是个爱喝牛奶爱打游戏的男大学生。   和方喻见他第一面时的形象一模一样。   白墙上沿着沙发背贴了一列小小的游戏角色,活灵活现的,非常有趣,方喻在观察这些公寓里的小细节时,林忍冬站在电视柜旁,也在看着方喻。   其实方喻之前从别墅里跑出来的时候,林忍冬就看见他湿红的眼角,明显是刚哭过,只是碍于身份,林忍冬也没有多问。   而现在,沙发上坐的人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正微微歪头打量他的墙上贴纸,不知为何,林忍冬看了一会儿,脸上又开始有燥热的迹象。   “那个东西……”他开口说:“以前刚搬进来的时候贴的,现在已经不喜欢了,我改天把它们弄下来。”   “怎么了?”方喻收回目光,随口道:“挺可爱的啊。”   林忍冬:“嗯……是、是吗?”   方喻舒舒服服窝在沙发上,瞅着男生忙忙碌碌地给他倒热水,帮他切好水果,又打开电视,找了两部游戏机,放在方喻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你在这里玩一会儿吧。”林忍冬忙完,左看右看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于是说:“我……去做饭。”   方喻笑出了声:“不到下午三点,你准备做哪门子饭?”   “过来,”方喻拍拍身边的位置,道,“陪我一起打游戏。”   林忍冬依言过来坐下,但还是礼貌地和方喻保持了三十厘米的距离,忽然想起什么,蹙眉问:“你上次不是说不会玩游戏吗?”   方喻用了几秒来回忆,终于想起这是第一次见面时,方喻对韩小小说过这句话,那次也把林忍冬得罪了。   “当然不会玩。”方喻顺水推舟地改了口,挑起眉:“所以你来教我,可以么?”   “……”林忍冬几秒后移开视线,说:“好。”   因为顾忌着方喻的新手水平,林忍冬挑挑拣拣,先找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双人闯关类游戏。   “你不要紧张,”开始前,林忍冬对方喻道,“这个很简单的,你死了也没事,我还能去开宝箱把你复活回来。”   方喻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背上,松松拿着手柄,“嗯”了一声。   游戏开始,方喻表现得果然很菜,即使是看上去容易的小怪也躲不过,两三关内死了十几次,次次都是依赖林忍冬将他复活回来。   而林忍冬十分沉得住气,面上的神色甚至没什么太大变化,还能抽出空来安慰身边的人。   “已经很不错了,这次你坚持了几百米远。”   “嗯……同时加速和双连跳,抓住崖边——没事,我再救你回来。”   “连续躲开两只怪了,不要急,对!很厉害,就是这样。”   到第五关,难度大幅提升,方喻在一个地方连续死了九遍,次数太多,林忍冬没法复活他,只能重开这一关。   反复几次,方喻把手柄扔进林忍冬怀里,抱怨道:“不玩了,不好玩,手疼。”   林忍冬说:“我帮你过这一关。”   他老老实实一个人操作两个角色迅速过了关卡,结束本局的时候,下意识转过头去找方喻,结果就发现方喻正倚在沙发上静静地盯着他看。   林忍冬愣了一下。   “……你是不是手疼来着,”林忍冬低下头,抓过方喻的手,在大拇指指节处轻轻揉了揉,一边说,“玩久了是会这样,疼的话要记得按摩,不然很容易得炎症。”   林忍冬抓着方喻的手按了一会儿,猛然间意识到两个人所坐的位置已经紧紧挨近。而玩了一下午游戏天色已晚,他又忘了开灯,客厅里昏昏暗暗,只有电视上投映的游戏画面的光亮。   他还握着方喻的手。   林忍冬猛地把手缩了回去。   “你渴不渴?”男生又去拿游戏手柄,无措地说:“要不要喝牛奶?”   方喻意味不明地扯了一下唇角:“牛奶?”   林忍冬点点头,把手柄扔了,想弯下腰去茶几底下拿两盒纯牛奶,又笨手笨脚地撞到了方喻的膝盖。   方喻挪开膝盖,给他让了让位置,看着林忍冬拿着牛奶盒站起身来,才道:“啊,原来是这个。”   林忍冬起先不明白什么意思,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你……”他望着沙发上的人,光线昏暗又明亮,暗处是朦胧不清的身姿,亮处则是方喻微微上扬的脸,带着两分漫不经心的戏谑笑意,眉梢眼尾都是欲语还休的意味。   林忍冬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手里还攥着牛奶盒,却神差鬼使般慢慢低下.身,另一手撑进柔软的沙发里,朝着方喻的方向压近。   最后,他停留在距离那人十几厘米远的地方,认真看了方喻的脸几秒,忽然先闭上了眼,屏住呼吸。   微凉的手指极轻地捏住林忍冬的下巴,力道虽不大,却成功止住了他往下压的势头。   林忍冬愕然睁开眼,就看见方喻收回手,从沙发上起身,随意道:“外面天都黑了,灯在哪呢?怎么不开?”   林忍冬呆了几秒,因为单手没能撑住身体,头朝前一把栽在了沙发上。   脸还碰到了方喻坐过的、仍有余温的地方。   林忍冬:“……”   他仓促间从沙发上爬起来,顾不上去看方喻的表情,先去了玄关处把灯打开。   明亮的灯光把整个公寓填满,先前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也被一扫而光。   林忍冬在玄关处垂头站了许久。   数分钟后,他才抬起眼,对方喻说:“其实我今天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的。”   方喻打开阳台门,让外面的凉风吹进来,闻言转过身看向他:“什么事?”   “我今天很早就出门在外面了,正好在你早上的餐厅附近。那个开车要撞你的司机,我见过他的脸。”林忍冬说。   方喻有些意外:“你是说……”   “他不是突然出现去撞你的,”林忍冬始终垂着长长的睫,低声道,“在早上八点多的时候,我看见他进了你后来去的西餐厅,和别人见过一面。”   “那个人……是韩照。”林忍冬下定决心般直视着方喻开口。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这两周因为榜单缘故暂时隔日更,作为补偿下一章更新前会在评论区给大家发红包3   ————————   感谢在2023-04-29 00:00:00~2023-04-30 23: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冉染、好酸哦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名利狩猎场   违规接触?   当林忍冬提起韩照曾与开车撞人的司机见过面后,原本以为方喻会反应强烈,没想到那人只是懒散地撩起眼皮,答:“哦,是他啊。”   不仅如此,方喻还从阳台处走回来,像是完全没将林忍冬的话放在心上似的,问:“我们是点外卖还是自己做晚饭?”   林忍冬胸膛起伏片刻,压低了嗓音忿忿道:“我说的是真的!”   “嗯。”方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没有不相信你。”   林忍冬此时更加困惑了,他亦步亦趋跟着方喻往厨房方向走,迟疑片刻又出声:“那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韩照骗了方喻,甚至早上刻意把他约出来,很可能就是要让那司机开车把方喻撞死。   面对这样险恶的居心,为什么面前的这人还能保持冷静,还在和自己讨论晚上吃什么?   方喻走进厨房,就发现林忍冬确实是会做饭的,灶台上摆满了各类调料,洗碗池旁挂着好几把小刷子,地方虽然小,但却温馨而有人气。   “会生气是因为过早相信他人。”方喻伸出手,拨弄了一下小刷子柄上的可达鸭,语气淡淡:“我不生气,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相信过韩照。”   林忍冬的黑眸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讶。   “韩照和沈连两家是世交,他们是多年的朋友。”方喻不紧不慢地陈述事实:“直播跳楼事件后,韩照则特意来告诉我,沈连和这件事有关。”   “沈连确实和这件事有关系,”方喻很轻地挑起眉,偏过脸看着林忍冬,说,“他一直想要苏氏,这是我今天和他吵架的原因。”   林忍冬脸上的神色产生了变化,有了几分隐忍的愤怒。   不等他开口,方喻又悠悠接着道:“韩照给我的情报是真的,才更引人怀疑——他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世交好友,与我这样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废物交好?”   “如非是利益驱使,那只能说,韩照可能是被降了智,看上我这张脸。”方喻不以为然地耸了下肩,说:“不过这后一个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他说完话,却见林忍冬像是呆住了,怔怔望着自己出神。   “喂,”方喻见了好笑,索性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林忍冬的脸,“你也被降智了?”   林忍冬反应过来,下意识抓住方喻要拍他脸的手,低声说:“不是废物。”   他的声音有点小,方喻没听清:“什么?”   “我说,”林忍冬清了清喉咙,凝视着方喻漂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韩照不是什么好人,你不信他是对的。但我是好人,你可以相信我。”   方喻笑了一下,唇角弧度愉悦:“是吗?”   男生与他挤在不足十平米的小厨房里,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相信我吗?”   空间太小,林忍冬身上清新的柠檬沐浴露味道幽幽缠绕上来,方喻微微笑着抬手握住他的肩膀,稍稍用力,林忍冬就无法再靠近,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看。   方喻蜜色的眸子里情绪不明,嗓音却是极其温柔有耐心。   “林忍冬,你有没有资格让我去信呢?”他说。   *   最后这顿晚餐,还是由林忍冬自己动手包办了。   方喻本来想帮忙,但厨房太小,两个手长腿长的男人站在里面,时不时就会无意间碰到,林忍冬红着脸忍了十几分钟,还是把方喻赶出去了。   一个半小时后,方喻看着餐桌上摆着的三菜一汤,由衷夸赞道:“厨艺真不错。”   鱼肉鲜嫩,笋片轻薄,青菜翠绿,色香味无一不全。   与先前被沈连炒糊的那盘土豆片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吃饭,林忍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等会儿我把客房收拾一下,你今晚住下吧。”   出乎他的意料,方喻摇了摇头。   林忍冬愣了一下:“那……那你是要睡主卧?”   “……”方喻差点被饭噎住,无奈出声:“想什么呢?我今晚不住这儿。”   林忍冬脸上红了又白,不自禁追问:“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多谢你今天下午的照顾,”方喻淡定地说,“还告诉了我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既然知道了韩照想要我死,我又怎么可能安安心心躲在你家里,什么都不做?”   林忍冬饭都不吃了,放下筷子皱眉道:“难不成你要去找他对峙?”   “或许我只是想送他进警察局呢?”方喻戏谑问道。   看着林忍冬脸上的怪异表情,方喻笑了笑,语气淡淡:“开玩笑的,刚刚我已经收到了警局的消息,那司机咬死了只是私人恩怨,他报复苏氏与别人无关。”   林忍冬:“那你想要怎么做?”   方喻轻握住旁边盛着白开水的玻璃杯,细细打量了一下里面的清水,道:“我准备回苏氏集团。”   林忍冬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愕然道:“回集团?你……”   苏蒙平时根本没有接触过苏氏的业务,此时此刻回集团,除了徒增人身安全的风险,还有什么用处?   没等林忍冬把满腔困惑说出口,方喻就一手朝他举起水杯,笑着说:“别的话不多说,这杯算是送行酒。”   公寓柔和明亮的灯光下,林忍冬定定望着对面的人,杯中澄净水液摇晃,他听见方喻轻声说:   “来,Cheers。”   *   拒绝了林忍冬的相送,走出小区门口,方喻先给K发了条消息。   [s苏蒙:来接我。]   等了半分钟,K没有回复。   这是个很罕见的现象,理论上来说,K作为监督者,应该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任务当中的考生的。   虽然平时常用微信联系方喻,但事实上,只要K想,方喻的每一个举动都可以展现在他的眼皮底下。   所以……   方喻挑起眉,指尖敲敲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   ——K是故意的。   翻了一下聊天记录,上一句话还是方喻自己发给K的:[我什么时候和任务内的其他人有过密接触了?唯一有过不当接触的,不就是和你么?]   方喻的手指悬在对话框上片刻,忍不住嗤笑一声。   怕是因为这句话生气了。   方喻甚至能想象出来,K在手机的另一端,冷着脸紧绷身体,随时随地要暴起杀人的那副模样。   “说了句实话而已,”方喻索性也懒得打字,直接对着手机屏幕道,“你要是对上次任务有意见,可以到管理局去举报我,让我毕不了业。”   “唔……”方喻想了想,微微歪了下头,语调上扬,对摄像头后的K说:“就用不遵条例,□□考官这个理由如何?”   耳畔传来一声极刺耳的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一辆通体纯黑的轿车猛地从黑夜中窜出,一个甩尾停在方喻身前两米处,带起的风将人额前的碎发吹得乱七八糟。   车窗降下,露出K冷峻无比的脸,嗓音像是含了冰:“上车。”   方喻不紧不慢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位的门坐进去,随口道:“你这任务内的权限越来越大了。”   和一般考生所以为的不同,即使是管理局下派的监督者,也有不同的权限。   通常来说,年轻的、经验尚浅的考官们,拥有的权限更小一些,只能在任务内做到调取监控、利用网络查找资料等简单的事情。   而历经任务越多,或者是挑战的任务难度越大,累计成绩越优秀的监督者,管理局会为他们逐步开放更大的权限,以便更好地完成高等级任务。   方喻记得,曾经第一次与K搭档进任务的时候,K还是个初出茅庐的考官,严谨细致到了近乎于变.态的地步,虽然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不过——方喻瞥了K开车的侧脸一眼,问:“你已经连续两次利用权限违规出现了,不会被记录在案?”   K专心开着车,连个眼角余光也没有给方喻,简洁道:“和你做任务,不差这一两次违规。”   方喻摸了摸下巴,感叹:“还会怼人了。”   黑色轿车在夜色中飞速奔驰,方喻没有系安全带,懒洋洋地窝在座椅里,不一会儿又伸出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去碰K的衣角:“你这西装材质不错,改天给我也变一套。”   K低斥一声:“坐好!”   他挡开方喻不安分的手,目视前方,抬起右手,看也没看就扯过副驾驶安全带,使力拉了一下,咔嗒扣进锁里,把方喻的行动限制住了。   K这番动作不能说温柔,只能说是十分粗暴,方喻被他弄得疼,不由得蹙眉,说:“有这么生气?”   “我都不在意,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火?”方喻拨弄了一下安全带,淡淡道:“不就是和考生有了违规接触,按理说吃亏的是我,你既然没有被举报,又有什么好气的?”   苏氏集团的大楼出现在视野中,夜色已经比较晚了,红绿灯路口车流也并不多,K踩下刹车,缓缓停在前面一辆车后边。   车内一片安静,K沉默望着前方半晌,忽然开口说:“方喻,你真的很恶劣。”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薄唇刚动了动,又紧紧抿住。   “到了。”K驶过红绿灯路口,冷冷道:“可以下车了。”   即便是这个点,苏氏集团的大厦也灯火通明。方喻解开安全带,却没有下车,而是看了一会儿窗外,说:“我给你道歉。”   K坐在驾驶位的身形一动不动,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僵住了。   “你既然觉得那件事让你很难堪,那我以后不提了。”方喻语气平静:“但别因为这种事情耽误进度,我不想在一个任务里浪费太多时间。”   “还有,多谢你不计前嫌,给我提供的监控和资料。”   随后,方喻干脆利落地推开门下了车,朝苏氏集团的大楼走去。   K依旧坐在车里,重重夜色围拢过来,几乎要将年轻男人淹没。   K稍微偏了下脸,看了半分钟方喻的背影,片刻后,他靠进座椅里,闭了闭眼。   *   方喻要进苏氏集团大门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缺少一点装备。   脸上缺一副墨镜,身上还穿着今天从林忍冬家里翻出来一件新的棉白衬衣,不像是来公司继承家业,倒像是三更半夜过来梦游。   首先在气势上就落人下风,以致于方喻前脚刚进公司大门,后脚就被几位前台拦住了。   前台妆容美丽,眼神却警惕而不善,盯着方喻打量了片刻,问:“请问您是?”   “苏蒙。”方喻报上自己的大名。   不料几位前台竟然没有一个人对这个名字有所反应,可见苏蒙平日里与苏氏集团基本上毫无瓜羹,只安心当他的苏家大少爷。   前台埋头敲了一顿键盘,半晌后抬起头,语气不太好:“这里没有查到先生您的预约,我们不接待没有预约的客人,您请之后再来。”   方喻微微挑眉:“要预约?”   许是被这段时间的突发事件闹得人心惶惶,前台看他的眼神越发警惕,正想叫保安,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片脚步声。   方喻手肘撑在光滑的台面上,随意转头看了一眼来人,却凝住了视线。   韩照穿着正式的墨蓝西装,戴着一副银丝窄边的眼睛,狭长的眸子在黑色碎发下显得幽深晦暗,正与旁边几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低声交谈,像是刚刚开完会出来。   几个前台愣了一下,立即紧张地迎过去,叫道:“韩总。”   韩照不经意地点了下头,余光瞥过前台,看见倚在台边的人,突然止住了脚步。   方喻起初没什么表情,后来注意到韩照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有些久,于是对韩照扯出一个敷衍的唇角弧度。   自家的地盘,自己被拦在前台处,准备报复的另一个男人,则从容不迫地从公司里头出来,看那架势,仿佛他才是主人。   方喻收回了懒懒撑在台面上的手,对着韩照一笑。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心头火起。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下一章前照常会在评论区发红包。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nakestine 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名利狩猎场   不是苏少,是苏总   韩照和方喻打了个照面,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但很快他收敛了这点异样,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诧,转了方向朝方喻走去,一边笑着问:“这么晚了,怎么来了公司。”   他根本不在意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径直到了方喻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低声道:“没回家?沈连就由着你一个人在外面逛?”   韩照的气质散漫随意,若是平常,他与人亲近调笑的时候,不免会显出几分轻浮风流来,就像现在,即使是穿着一身正式的西装,也像是走在夜色会场内,而不是在灯火通明的集团大厦里。   以至于旁边几人面面相觑,又去瞧靠在前台处的那年轻人,以为是韩照的哪位小情人追着他到了这里。   “韩总。”苏氏集团的公关经理站出来,笑容谄媚:“您看……要不要让他们给您在附近订个酒店房间?”   韩照失笑:“什么东西……开房做什么?”   公关经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旁边那位长相秀丽的年轻人开口说:“开一间吧。”   韩照轻轻挑眉,盯着看了方喻一会儿,微微侧身靠近些许,压低嗓音在方喻耳边问:“离家出走了?没地方住?”   方喻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也别在外边住乱七八糟的地方。”韩照的神色里并不见多少奇怪,反而有些漫不经心地提议:“要不就上我那凑合一晚。”   方喻忽然抬睫瞥了他一眼,韩照身上极淡的男士香水味萦绕在两个人周围,这样近的距离,韩照一伸手就能把人揽进自己怀里,是个亲近又保护的姿态。   也是个明晃晃宣告占有欲的姿态。   周围人都能看出方喻与韩照关系不一般,前台倒也罢了,苏氏集团的几个经理站在三米外,略微有点尴尬。   方喻突然笑了开来,他长相天生温软可人,愉悦时弯起的眼睛里眸色如蜜一样甜,韩照看着他的模样,神情微微一动。   “这间房不是给我住,是给你自己住的。”方喻笑意盈盈,对苏氏集团的公关经理道:“你被开除了,就现在。今晚收拾好你的东西,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那位西装革履的公关经理起初没听懂方喻在说什么,等到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脸上青白交加,最后在愤怒之下涨得通红:“什么意思?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开除我?!”   方喻面对着他的怒气,神色一动也没动,淡淡开口:“凭我在苏氏持有15%的股份。”   “……”公关经理花了几秒才想明白15%的股份意味着什么。   苏氏集团董事长和董事夫人总共持有股份比例不过是百分之二十几,而此前极大一部分股份则传言被转让给了苏总独子,苏蒙。   这位从来没见过人影、也没干涉过公司业务的苏少爷,是苏氏集团第三大股东,虽然是个甩手掌柜,但也是苏氏名副其实的老板。   公关经理呆若木鸡,目光死死在方喻脸上徘徊了一会儿,终于从久远的记忆里找出有关这位苏少爷的模糊印象。   “苏……苏少,”公关经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擦了擦额头上被吓出的冷汗,问,“您只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方喻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片刻,说:“我为什么要和你开玩笑?”   “拿好你的合同,去人事部走解约流程,”方喻轻描淡写道,“顺带告诉他们,今晚把你的合同解了,我付三倍赔偿。”   公关经理笑不出来了,他僵硬出声:“能给我一个理由吗?就因为我没能认出您来?但是苏少,您来公司来得少……”   方喻举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成功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而后才微微笑着说:“理由可太多了。”   方喻直起身,往前几步,走到公关经理旁,瞥了一眼他脖子上挂着的名牌,语气懒散:“既可以说是没处理好公关事故,渎职不力;也可以说是……卖主求荣,勾结外人,刻意陷集团于不利之地。”   听见后边半句话,不仅是公关经理本人,周围所有人都神色大变,连韩照脸上总是带着的隐约笑意都消失了,不动声色皱起眉。   “当然,”方喻仿佛没看见公关经理脸上的冷汗,又随意道,“你也可以认为是我单纯看你不顺眼,故意把你开了。”   “苏蒙,”韩照终于开了口,嗓音里几分无奈,“别闹,有事好好说,不是非得要开人。”   方喻没错过公关经理得救般的眼神,顿了一顿,转过身看向韩照,故作不解:“怎么,我身为苏氏的老板之一,还不能决定区区一个经理的去留吗?”   韩照见他天真,于是也放缓了语气,温和解释:“你没经手过公司的事情,不知道开除一个经理对部门业务的影响是很大的,你就算是对他有意见,也可以问过老苏总和夫人的意思……”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韩照。”方喻半低着头摆弄手机,撩起眼皮打断他的话,说:“我今晚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被沈连赶出家门没地方可以去。”   方喻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他一小时前与母亲的聊天对话。   秀丽的眉眼美丽鲜活,明明笑意动人,却渐渐显现出凌厉的气势,甚至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   “从今天开始,我会回苏氏帮助主持全面工作。”方喻说:“所以现在,我有实际的决策权。韩总,我想开除谁,你无权干涉。”   *   其他两个经理见势不妙,忙搀着摇摇欲坠的公关经理离开,而几位前台小姐也面色苍白,害怕地看着方喻。   方喻思索片刻开了口,对仓皇无措的前台道:“你们几个——”   前台精致的妆容都失了色,眼里不自禁蓄了泪,苏氏近段时间裁了不少人,她是花了不少努力才留在这个岗位上……   “安全意识不错,”方喻语气轻松,“继续保持,轮班后早点回家。”   随后,他对韩照道:“韩总,烦请留步,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说实话,韩照从未听过苏蒙用这样客套又疏离的态度叫他“韩总”,更别说短短十几分钟内还叫了好几次。   “今晚怎么了?”韩照跟着方喻走,看着他熟练地从拐角处进了电梯,又干脆利落摁了楼层,眸色愈深,但依旧漫不经心地调笑:“和沈连吵了架,来公司泄愤?”   他抱臂靠在光滑如镜的电梯内侧,笔挺的西装外套已经被他解开了扣子,暗色印花的袖口也被挽上去,离开了正式的场合,韩照毫无顾忌地伸手要去捏方喻的耳尖,一边笑道:“消消气,我可受不了你这副气冲冲的模样。”   方喻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手,眉眼冷淡,没说话。   “啧。”韩照收回了手,打量了一下方喻的神情:“敢情这气其实是出在我身上?”   “那就别憋在心里,”韩照站直身体,嗓音低低哄道,“苏少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直接说出来,别憋坏了自己的身体。”   背对着他的方喻终于有所反应,他微微转过脸来,浓密纤长的眼睫低垂,淡红的唇上扬,语气嘲讽:“韩总话说的可真动听。”   “或许下次再动手杀我的时候,”方喻抬起眼望向他,轻声道,“韩总嘴里说出的情话,也像今天一样动听呢。”   韩照墨黑的瞳孔骤缩。   与此同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十三层到了。   这层都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室,晚上这个时间点,虽然有些部门依旧还在加班,但开会的基本没有几个了,因此十三层走廊灯光昏暗,静谧非常。   方喻率先走出电梯,就近找了个不大的会议室,打开两盏灯,颇有礼貌地拉开椅子,请韩照坐下。   韩照将手里的合同材料往桌上一扔,俊美的面容在不亮的灯光下无端显得阴沉,但随即,他笑了起来,语气听不出半分异样:“什么意思?谁要杀你了?”   方喻一手撑在会议桌上,懒懒陈述:“今天早上,有辆轿车想在人行道上撞死我。”   韩照皱起眉,看了看面前人的模样,还没等他问什么,又听方喻道:“好巧不巧,这个司机的儿子,在两年前背了一笔三百万的债务,债权人是韩总您旗下公司的一位艺人。”   韩照和沈连还有苏氏不同,韩家除了传统行业外,近些年已经逐步拓展业务,深入渗透到文化产业各方各面,旗下的几个小的经纪公司培养了不少年轻的艺人,发展可谓是欣欣向荣。   “此外还有西餐厅的监控也显示,你和这位司机在短短一个小时前才见过面。一个小时后,他就出现在十字路口,想开车撞死我。”   方喻语气淡淡,神色却讥讽:“韩总,您觉得这几个巧合,是不是有些过于凑巧了呢?”   韩照沉默片刻,倏然笑了起来:“我早让他们把监控删了,你怎么查到的?”   方喻指尖点了点桌上放着的手机:“那要多亏我的助理。”   突然变成了助理的K在手机另一端:“……”   “那别的资料呢?”韩照缓缓走近几步,眸色不明,嗓音依旧平静:“也是你的助理查到的?我可不认为这些陈年旧事短短几天就能查出来。”   “还是说。”韩照在距离方喻不足半米处停下脚步,他已经将外套脱了,里头穿了一件整洁的白衬衫,顶端扣子解开两粒,肩颈的线条顺畅又紧绷,像即将要扑杀猎物的豹。   “你早对我起了疑心,以至于看不见沈连动的手脚,反而紧紧盯着我不放?”韩照笑着问。   方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仿佛对韩照身周的煞气毫无察觉,而是问:“你不想让沈连把苏氏并入旗下?”   韩照从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并不点燃,只夹在指尖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苏氏这么一大块蛋糕,既然沈连想要,我也自然想要。”   “苏蒙,”韩照叹息,“你不该掺和进这些事里面来。上午我原本计划自己开车载你回去,路上设置了点小插曲,只是为了……”   他紧紧盯着方喻的眼睛,低声笑着说:“让你更信任我,毕竟有我在,别人奈何不了你。可惜半途被姓林的打断了,不过也没有关系,我特地交代过,不会真的伤到你。”   “和沈连合作,不如和我合作。”   韩照抬起手,指尖捻起方喻耳边的一丝头发,轻轻绕了两圈,语气随意又亲昵:“沈连自己在公司尚且没有完全立稳脚跟,而我不一样,我能给你一切想要的。”   方喻安静了几秒,开口问:“张民直播让苏氏陷入公关危机,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怎么能这样误解我?”韩照脸上笑意愈盛:“是沈连让张民去曝光的,我只是提点了他更有效的方式而已。”   “不过你今天聪明得让我惊讶。”他又意味深长说:“我原以为这件事可以瞒住你至少几个月。”   听见他的话,方喻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了闭眼。   韩照此人,比沈连更能狠下心,也更残忍无情。   “别做无所谓的挣扎,小蒙。”韩照一手撑在会议桌上,把方喻半身圈在了自己怀里,嗓音沉而微哑,低声诱哄:“苏氏被收购已成定局,你要是还想当苏家少爷……”   “就来当我的情人,”韩照低下头,打火机清脆一声响,点燃了指尖的烟,不经意笑道,“我保证你过得比现在还要好。”   方喻睁开眼。   “情人?”他淡淡开口。   韩照抬眼,手中忽然一空。   方喻轻巧地将烟从他指间夺走,就着后腰抵在会议桌旁的被压制的姿态,闲闲吸了一口烟,而后缓而又缓地,将烟雾尽数吐在了韩照那张出色的脸上。   “我并不想当苏少。”   方喻拿烟的模样优雅而动人,朦胧如流云的白雾从他淡红的唇中溢出,模糊了那漂亮而甜蜜的眸色,透出一种无机质般的冷漠来。   “韩照,想必你没有听懂我话里的意思。”   方喻夹着烟身的手垂下,燃烧的烟头落在韩照今晚和苏氏集团签订的合同上,精准地烫上了落款的签名和印章。   “从今晚开始,我不是苏少,”方喻用烟把韩照的合同灼了个对穿,冷冷道:“我是苏总,记住了没有?”   作者有话说:   请多多评论(打滚)(满地打滚)想看大家的评论QAQ   下一章前评论区照常发红包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全糖加冰不减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名利狩猎场   喜欢能激起挑战欲的猎物   会议室里静默无声,气压沉得令人窒息。   韩照盯着方喻看了半分钟有余,倏然勾起薄唇。   “行,小苏总。”   他收了先前压迫感极强的神情,也松开了撑在会议桌上的手,状似不在意地转了转手腕,漫笑道:“我近期有不少和苏氏合作的项目,看来以后都要拜托小苏总,手下多留点情面了。”   说是合作项目,实则是一步步将苏氏原有的产业掌控权转移到自己手里。不仅是韩照在这样做,沈连、甚至更多曾经与苏氏集团紧密结盟的老主顾,最近都在迫不及待地要分一杯羹。   比如动作迅速如沈连,在前段时间已经收购了苏氏接近5%的股份,如果苏蒙没有反应过来,依旧依赖他,那过不了多久,沈连就会成为苏氏集团第二大股东。   而这些,都是方喻这几天通过K发来的资料,才了解到的东西。   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不知已暗潮汹涌了多久,当骇浪骤起之时,一切早已经天翻地覆了。   方喻说:“你可以走了,韩总。”   韩照缓慢地转着手腕,瞥见会议桌上被烫了好几个洞的合同,不禁失笑:“这几份东西……”   “重新叫人送一份,我看过之后才会签。”   方喻蹙眉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方才韩照压得太近,棉白衬衣上似乎都沾上了他的香水味,是微焦胡杨木的味道,冷冽又放纵,矛盾得很。   “是看过会签,还是故意压着不给签?”韩照语气里笑意很浓,他见方喻转身想往会议室外走,突然出声说:“站住。”   方喻顿住脚步,不知道韩照还要说什么。   但仅仅半秒后,他后面忽而响起极轻的破空声,还没等方喻回过头,手腕就猛地一痛,是韩照几步欺上前,狠狠攥着方喻的手,毫不留情地把人推着强摁在了会议室的玻璃门上。   玻璃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方喻有一瞬的呼吸停滞。   苏蒙的身子骨算不上强壮,甚至还偏单薄柔弱。而韩照看上去是个风流公子的模样,实则压在方喻脊背上的手臂肌肉突起,力气蛮横霸道,方喻试着挣扎了一下,完全敌不过韩照的力量。   “小苏总,”韩照还是在笑,方喻被压在玻璃门上,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男人漫不经心的嗓音,说话时滚烫的呼吸落在后颈上,“你今天出这道门之前,可要想清楚了。”   “你执意要护着公司,我也不拦你。”韩照说:“但之后你要是护不住……”   “苏蒙。”韩照一字一句笑道:“你被沈连宠坏了,都不知道外头有多少等着排队看你落难的人。”   “到时候别说沈连保不了你,”韩照两指捏住方喻下颌,用力之大几乎是瞬间就令那片细嫩的肌肤红了,“你就算哭着来求我,我也不会心软。”   他捏着方喻下颌,逼着人转过半张脸来,在昏暗灯光下细细瞧了瞧那温软漂亮的眉眼,眼神惋惜,又说:“上一个破产的江家,那对双胞胎姐妹花,现在就躺在我家老头子的床上。”   “我可不希望你也落到那步田地。”韩照道。   方喻被他捏得生疼,眼里噙了生理性的泪,抿着唇不说话。韩照见他如此样子,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方喻害怕了。   于是韩照放松了力道,语气缓和下来:“你其实也没必要——”   电光火石的刹那间,韩照突感喉前一凉,方喻不知何时挣出了另一只手,在他没有留意到的角度下伸出,凶悍地一把扣住他的颈,纤细的手指爆发出令人猝不及防的巨大力量,并猛地收紧,韩照甚至以为下一刻自己要被方喻活活捏断脖子。   动作间,方喻的手机从口袋里滑了出来,摔在地上。而韩照倒退两步,俊美面容转瞬间被掐得发紫,勉力开口:“你……”   会议室的玻璃门砰然一声被打开,方喻所熟悉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明明是平平的语调,却带有几分难以掩饰的焦急。   “小苏总,苏总和夫人请你到总裁办去一趟。”K一手按在玻璃门把手上,语调飞快地说。   方喻几乎是在他推开门的霎那就收回了手,韩照捂唇咳了两声,眉头紧蹙,略有些许狼狈不堪。   两人相对着僵持了几秒,K又加重语气道:“苏总说,现在就过去。”   方喻轻轻舒出了一口气。   “抱歉,”他对脸色阴沉不定的韩照说,“刚才冲动了,不过我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韩总,慢走不送。”   说完这句话,方喻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转身离开。   韩照独自站在会议室里,直到方喻的背影看不见了,才垂下眼。   他慢慢抬手抚上脖颈处的勒痕,银丝眼镜下的黑眸晦暗深沉,片刻后,韩照放下手,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   原来总是软弱好欺的白肚猫,也有被逼急了而亮出爪子的一天。   刚才方喻动手时,那秀丽眉眼间杀意凛然的模样……简直可以说是美得动人心魄。   尽管只有短短几秒,却令韩照回味无穷。   果然,男人更喜欢能激起挑战欲和征服欲的猎物。吞并苏氏是这样,而对待带刺的苏蒙……也是这样。   韩照低笑一声,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被损坏的合同,一手拿过西装外套,走出了会议室。   *   方喻站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垂睫洗手。   细凉水流漫过白皙的手背,让腕间那道红得微微发青的掐痕越发刺目。方喻把手洗干净,简单擦了擦,把袖口扯下来挡住那道掐痕,而后转过身看向倚在墙边的K。   K俊逸的面容神情冷淡,说:“你严重违规了。”   在任务内发生冲突并不少见,但在不正确的时机差点失手杀死某个任务对象,是非常严重的违规行为,如果直接导致任务失败,方喻很有可能会被取消学籍,甚至被拉入管理局黑名单。   “抱歉。”方喻刚刚还洗了把脸,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脸色却很平静,开口:“多谢提醒,要扣的分照扣就是。”   K沉默了一会儿:“如果状态不好,我可以帮你申请几个小时的空间期。”   空间期是指监督者发现任务即将濒临失控,或者考生心理生理状况极其不佳的时候,可以采用的强制抽离措施。   在空间期内考生可以进行自我调整,以便更好地继续任务。   “用不着,”方喻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淡淡道,“我本来也留了力气。”   K:“在合理范围内维持人设也很必要,你……刚刚变化有点大。”   方喻忍不住被他逗笑,看着K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调侃道:“被吓到了?也不是第一次见吧……放心,我还是有分寸的。”   K抿唇不语。   确实,他们在更高难度的任务中合作过,方喻曾徒手拧断过丧尸的脖子,也曾经单枪匹马地冲出重重包围,K身为一个监督者,比所有人都更清楚任务里的方喻是什么样的。   他用不着替这个人操心。   “你的东西。”K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方喻,淡淡道:“屏幕碎了。”   方喻刚刚对韩照动手时,无意中把手机摔在了地上。屏幕碎成了裂纹状,方喻接过来,指尖在上面点了点,没说什么,只是将手机收进了兜里。   但随即他开了口,语气带笑:“手机摔坏了。”   K极轻地蹙眉,直觉方喻说的话不止表面意思那么简单。   “手机坏了呢,你之后就很难通过微信联系上我。”方喻抬步走出洗手间,漫不经心道:“你如果不能及时进行监督,或者我有急事要找你的时候,要怎么办?”   K不明所以,下意识说:“我可以帮你修好手机。”   他伸出手,却见方喻神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始终没把手机拿出来,不禁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本苏总缺个得力助理。”方喻坦然道:“我不喜欢和其他人成天待在一个空间里,不过是你的话,还勉强可以忍受。”   K:“……”   *   苏氏集团最近有些人心浮动。   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的不景气或者公关事故,而是因为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来了一个年轻面孔。   集团的员工基本都没有见过这个人,据传是苏总和夫人的独子,苏氏集团名正言顺的唯一继承人,叫苏蒙。   起初众人皆以为这位小苏总,其实只是来集团里玩几天,图个上班的新鲜感,等大少爷玩腻了,自然会回去继续富二代的纸醉金迷生活。   但没料到小苏总人长得温软好看,性格却与长相截然不同。初接手的几个项目,已经被雷霆手段快速果决地处理干净,连带着整顿了几个吃里扒外的老员工,集团上下皆凛然一惊。   随后,方喻改良了公司的绩效考核指标,砍了几个棘手难搞的项目,用这笔好不容易腾出来的资金,给全集团的员工发放了前段时间一直拖欠的补贴。   暂时稳住人心后,方喻又不停歇地召集高层座谈,力排众议,放弃了苏氏集团一直坚持的与各行业大企业合作的传统模式,开始向中小微企业抛出橄榄枝,以小项目数量带动凝滞许久的资金链流通。   “你们曾经交好的企业,都觉得苏氏要倒了。”方喻在会上冷淡陈述:“就算继续坚持拉拢他们,也拿不到好项目。”   “而你们所看不起的小公司小作坊,恰恰十分看重与我们合作的机会,已经提交了不少有市场潜力的新方案。”   方喻手持着钢笔,敲敲桌上的一叠资料,平静命令道:“评估风险等级和项目预算,明天下班前,我要看到初步拟出的项目合同。”   “小苏总,”高层中有人出声反驳,“咱们集团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自降身份和这种公司合作的时候……”   “苏氏集团自成立以来,也从来没有经历过大厦将倾的时候。”方喻瞥了他一眼,嗓音冷冷:“你要是不想自降身份,可以另投高门。”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敢再开口。   会议接近尾声之时,招商部经理又提起一事:“我们去年拍下的一块地,之前是打算引资传统家电进来的,但今年市场不景气,加上最近的影响,可能要改换原定的引资方向。”   经理翻了翻手边的资料,一脸愁容:“本来已经有几个不错的新材料企业准备要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联系他们,总是借故推诿……”   方喻思考了片刻,问:“有没有报过给总裁办?”   如今苏蒙的父亲母亲虽然放了大半的权给他,但涉及到这类要推翻曾经决策的事项,还是需要过问一声。   “报了,”经理说,“苏总让您自行判断,难以决定时再问他。”   方喻合上手边的笔记本,淡淡道:“约一下他们集团的负责人,我亲自去谈。”   经理忙不迭道:“我昨天已经尝试问过了,那边回复,若是小苏总您亲自来谈,他们就愿意见一面。”   方喻原本已经收拾好笔记准备离开,听见这句话,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眉。   “这几个企业隶属于哪里?”方喻问。   经理悄悄看了一眼方喻的神色,斟酌着道:“是……沈氏集团下的分支,目前是沈连在统筹管理。”   方喻起身的动作一顿。   会议桌旁一圈人大气也不敢出,这位小苏总来公司一段时间,不少好奇的人已经将他的来历打听得清清楚楚。   苏蒙与沈连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   有对方喻不满的,更是偷偷抬起头,想看一看这年轻小苏总露出的尴尬难堪之情。   “这样啊……”方喻一手拿文件夹支着桌面,脸上并无有些人所期盼的难堪神色,反而颇带点兴味盎然:“行,给沈总发封正式的邀约函,请他明天上午九点,到顶层会议室洽谈合作。”   “我亲自作陪。”方喻一字一句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hyuhtf 20瓶;53097166 10瓶;samael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名利狩猎场   我没有同意分手   沈连一向守时,反倒是方喻,有意无意地拖了十几分钟,才姗姗来迟到了会议室。   推门进去的时候,方喻就看见沈连正微垂着睫,动作翻过一页文件资料。   他穿着低调而正式的黑色西装,不像韩照,即使是在最正式的场合,细节上也喜欢搞点不太正经的小花样,比如碎蓝的奢华袖扣,抑或是领口处绣的暗纹。   沈连穿西装,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从不高不低的价位到没有半分划痕的扣子,全身上下挑不出半点出错的地方,标准得像是立即能上台展示的模特。   就如他这个人一样,清冷严谨,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慌不乱。   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沈连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方喻。   平静无波的黑眸掀起一丝微澜,他还是头一次见方喻穿正装的模样。   沈连的目光在对方面容上淡淡扫过一圈,收回视线,朝方喻点点头,礼节性道:“苏总。”   他又看向方喻身边的男人。   那是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助理,样貌倒是寻常,唯有一双眼眸黑白分明,带着冷冷的年轻气盛,还有几分狼一般的狠戾之感。   “抱歉来迟了,”方喻没什么歉意地随口说道,伸手拉开椅子坐下,瞥了一眼旁边的人,笑着向沈连介绍,“这是我的新助理,方二。”   K:“……”   沈连也朝K轻轻点头,但没有说话。   沈连带来的助手是一男一女,这时候男助手忽然出声说:“苏总,您迟到了整整十二分钟。如果对合作的项目没有意图,可以不要耽误双方的时间。”   方喻掀起眼看他。   “不好意思,早上有点事情耽搁了。”   方喻淡红的唇微微勾起,目光落在沈连的脸上,与他对视了几秒,才继续笑道:“不过,我只是偶尔不守时,可不比某些人,甚至不守信呢。”   一时间几人都没有说话,沈连顿了半晌,开口:“哪些人?”   方喻手指点点面前的一叠资料,漫不经心道:“一些明明早已确定了合作意向,却始终以借口一推再推,三番五次失信的人。”   沈连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说:“如果没有签订正式合同,双方就还有商讨的必要。”   滴水不漏的逻辑,无懈可击的回答。   “商讨了几个月,也该有个结果。”方喻两指按着几页纸,从光滑的台面上推给对面的沈连,道:“今天沈总坐在这,会给我们一个答案的,对吗?”   他的语气轻而熟稔,恰到好处的调笑,令沈连旁边两位助手不由自主看了眼对方,眼神微妙。   沈连伸手,要拿起方喻推过来的几页资料,却感受到一股细微的阻力——纸张被对面的人摁在了桌上。   “沈总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方喻说。   闻言,沈连抬眼,再次打量了一番对面的人。   自那日苏蒙离家出走后,沈连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期间只听闻过苏氏集团最近的变革。   实话说,沈连心里始终存着不少的疑问。   恋人离开那天眼眸里失望的泪水和摇摇欲坠的身形,沈连记得很清晰,他原本想等苏蒙冷静两天,再把人接回来,没想到苏蒙会回到苏氏集团,还成了小苏总。   而面前眉眼弯弯,却不复曾经温软神色的恋人,让沈连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或许是他……态度太强硬冷淡,才把苏蒙逼到这步田地。   想到这里,沈连眼睫垂下,开口:“没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定下来。”   方喻松开手,没对他突然的服软有什么表示,轻笑着道:“那更好,我们正准备了合同。”   接下来的环节寻常而无聊,K面无表情到会议桌一端,用PPT简单叙述了一下苏氏集团对地皮的未来规划,以及目前招资的方向。   方喻靠在椅背上,比起K所讲的内容,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K的身上。   公司里最近都知道小苏总身边的方姓助理,话少人又冷漠,但能力极强,无论是一天内有一场还是多场会议,只要是K在,就能自如地把控住场面。   方喻托腮看着他,心想,不愧是管理局下派的监督者,真变.态。   这种普通的任务世界倒也罢了,要是到了……   方喻抿了下唇,还是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这个人,真的特别有意思,还很好调戏,纯情又冷淡,最能激起方喻挑战欲的那类人。   K讲完项目规划,放下黑色水笔,一抬头就发现方喻正意味不明地盯着他,唇边笑意浅浅。   K:“……”   他觉得方喻脑子里想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喻收回思绪,转而对另一侧坐着的沈连道:“沈总听完了,有什么想法?”   沈连在方才的过程中一直没出声说过话,视线虽然落在投影布上,又像是全然没有注意上面投映的是什么东西。   听见方喻问他,沈连才微微抬起脸,黑眸里深深沉沉,瞧不清是什么情绪。   “规划清晰,导向明确。”他开了口,嗓音清冷,是一贯的平静无澜:“但是我没有看见资金投入的详细情况表。”   “因为苏氏现在没有钱,”方喻这句话刚出口,就看见沈连旁边两个助手瞬时瞪大了眼,又懒懒补充道,   “但如果新材料企业能在这块地上落地,就能和苏氏原有的东片制造业区产生集聚效应,带动整条产业链的发展。”   沈连沉默了片刻。   “后续资金无法保证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轻易做出评估。”他道。   方喻:“我们可以降低两成的租让价格。”   沈连手里的钢笔点在文件上,晕出一小团墨渍。   “我需要考虑一下。”他最终合上笔帽,不紧不缓将钢笔横放在纸张上,抬起纤长的眼睫,直视着方喻道。   一般谈判到了这个地方,已经可以宣告失败了。   但方喻的身姿一动没动,依旧靠在椅背上,甚至还要更加放松,淡淡道:“沈总,如果没有提前考虑过,你今天就不会来这里。”   “这几个新材料企业,在苏氏这块地上落脚是最好选择。”   方喻蜜色的眸子轻轻一弯,神色甜得像是能烫伤人,笑道:“沈总在这里和我打哑迷,是还想要什么东西?”   沈连不置可否,说:“我要看看合同。”   初拟的合同就在方喻手上,但他若有所思地扫了沈连一眼,道:“合同在我办公室里,沈总既然想看,就过来吧。”   沈连于是起身,两个助理正要跟着过去,突然见沈连背对着他们,随意抬了一下手,是个止步的命令。   方喻的办公室在走廊一侧,虽然不大,却很整洁,干净有序得近乎有些强迫症,沈连瞥过窗边笔直陈列的一排绿植,望了眼外面阳光灿烂的天空。   “沈总要单独和我说什么?”方喻关上门,将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丢,抬手松了领带,淡声问。   沈连从窗边转过身,说:“小蒙,我找了你很多次。”   方喻:“手机坏了,消息有时候收不到。”   手机坏了是事实,至于沈连发来的消息,则是被方喻选择性地无视了。   这样敷衍的借口,让沈连蹙了一下眉,他朝方喻走过来,低声问:“你还在为车祸的事情生气?我已经让人去调查了,那辆车……”   “是韩照。”方喻打断他的话,毫不在意道:“所以呢?”   沈连静静看了方喻片刻,说:“小蒙,这份合同我可以签字,但你必须回来家里。”   “你在集团做得越多,就会得罪越多的人。”沈连的嗓音冷而清晰:“苏氏积弊已久,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改变的,你就算短时间内能集聚资金流,长远来看,也是在走下坡路。”   “谁告诉你我要在短时间内把集团的弊端除尽?”   方喻忽然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来到沈连跟前,神情似笑非笑:“我就是不想把它白白拱手让给前男友,不行么?至于以后,谁知道走向如何呢?”   “……”沈连说:“我们还没有分手,我并没有同意。”   方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纠结分没分手的问题,百无聊赖地拾起桌上的笔,塞进沈连手里,道:“把合同签了。”   沈连目光落在那份合同上,笔尖在签字栏上方停了一瞬,最终还是落笔签名。   方喻见他签了名,伸手要去把合同拿回来,不想沈连有样学样,一手摁住了合同,方喻一时抽不出纸来。   “你……”方喻蹙眉,抬头就要去瞪他,却感到腰间一紧,是沈连将他揽进了怀里。   “小蒙,”沈连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淡淡的疲惫,“不要闹了,有什么事我们可以谈,但不要不回家。”   他停顿了一霎那,才接着低声道:“我会很担心。”   沈连身上带着浅浅的香水味,和他本人一样,是冷而平淡的凉薄荷味。换作以往,这应该是苏蒙最喜欢的气息,沈连难得放低姿态哄人的时候,总是无往不利,很快就能令苏蒙心软。   但这次,沈连感到身前传来一股不容抗拒的推力,方喻抬手抵在他心口处,明明看上去没怎么用力,却将沈连一寸一寸地推了开来。   如此亲密的距离之间,沈连能将怀中人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以往他所熟悉的充满爱慕欣喜的眼神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方喻此刻的神色,冷漠又讥诮,偏偏美得动人心魄,令沈连怔在原地。   “你在担心什么?”   方喻推开他,扯过签好的合同,微微笑起来:“究竟是担心失去了一个任你揉捏的恋人,还是在担心……会失去一个本来可以抢占苏氏集团的大好机会呢?”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又命名为:如何气死前男友 第14章 名利狩猎场   有个圈套叫,藕断丝连   沈连的脸色发白。   方喻瞧着他的样子,颇有些稀奇。   沈连这人,不管是在苏蒙的记忆中,还是在方喻的认识里,都是个非常冷淡又坚持己见的性格。   如果仅仅是被揭穿了心中所想,把那点藏得极深的心思暴露了出来,似乎也不至于这样——   失魂落魄。   方喻摸了摸手里的合同,想道。   沈连许久都没有说话,在方喻即将要不耐烦前,他终于重新开了口,嗓音艰涩,还有点哑:“小蒙。”   喊了方喻一声后,他又停顿了半分钟,才低低道:“我没有这样想过。”   方喻索性坐进宽大的办公椅里,自下而上地打量沈连苍白的面容,以及那纤长的、轻轻发颤的睫毛。   “你不怎么会照顾自己,”沈连过了一会儿稳住嗓音,平静道,“前段时间你也说过,有人想开车撞伤你,所以我会担心。”   “有关你家里公司的事情,是我不该那样说话。”他站在原地,忽然不易察觉地微微弯下了腰,一手撑住红木桌面,眉心轻蹙,继续说:“小蒙,我和你道歉。”   “我不会再提并购公司的事,苏氏集团的危机,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但我会尽力。”他道。   方喻静静地听着他讲完这番话,见沈连止住话语,于是问:“说完了?”   沈连垂下眸,低声道:“嗯。”   “沈连,”方喻窝在办公椅里,姿态有些懒懒的,像只心情不是很好的猫,语气淡淡,“截止到今日,你在苏氏集团的股份总占比是7.8%,其中大部分都是这几个月采用各种手段收购进手的。”   沈连抬起头,方喻发现他的眼睛很漂亮,是纯粹无暇的黑色,比墨要清澈。   “上次张民直播带来的负面影响,到现在还流传在网上,苏氏几个与日用品市场紧密相关的子公司,每周的销售量都在下滑。”   方喻微微仰起白皙的脖颈,直视着沈连的脸,道:“这些明摆着的事实,可不是你一两句的道歉,和许诺空头支票就可以抵消的。”   沈连闭了一下眼,方喻发现他身形有一瞬的不稳。   “你想要什么?”沈连睁开眼,说:“小蒙,我不同意分手,你也该尊重我的意见。”   “我想要什么?”方喻把钢笔在指尖转了两圈,朝他歪头笑了下:“我当然要报复你。”   “你同不同意分手都无所谓,总之我不会离开苏氏集团,也不会再回去老老实实在家守着你。”   方喻从办公椅里起身,忽而侧过身,凑近了沈连道:“以后我不仅是这里的苏总,是你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还可能会谈几个新男友,带去饭局上和你相见。”   “沈总,”方喻眉眼弯弯,“你说这样好不好?”   沈连动了动唇,清俊脸庞已经不能说是苍白,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血色。   他盯着方喻看了半晌,突然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身形晃了晃,竟然出乎意料地晕了过去。   *   方喻的办公室里配了一个休息间,沈连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过来,慢慢从床榻上坐起身。   而方喻坐在不远处的茶几边,像是在工作平板上开工作会议,一侧戴着耳机,正用电容笔在平板上写字。   沈连动了动,忽然感到右手背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去,原来是在输液。   “你有严重的低血糖,最近没吃过饭?”方喻头也没抬,淡淡道:“床上躺着,输完液再回去。”   沈连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开口:“好。”   于是两人一个坐在茶几边,一个靠在床上,彼此无话地度过了半个多小时。方喻开完会,合上平板,又叫人来把沈连输完液的针头拔了。   医生整理输液瓶的时候,又叮嘱沈连道:“你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在饮食方面多注意一下,另外,少工作多休息。”   说完这句话,医生又忍不住追问:“你最近都吃些什么东西?”   沈连靠坐在床头,面容疲惫而苍白,过了半晌才出声:“面包。”   “……”医生没理解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一日三餐都吃面包?每天都是?”   “不完全是,”沈连嗓音平静,“偶尔忙起来就不吃了。”   医生:“……你好自为之吧,家里没有人帮忙做饭吗?或者你自己可以点点外卖,现在外面送餐很方便。”   沈连垂下眼,没有说话。   方喻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不点外卖,沈连的口味挑剔得很,以往苏蒙为了追求他,特意学了半年有余的厨艺,从此之后沈连在家大部分时候只吃苏蒙做的饭,别的总是挑挑捡捡,饿了宁愿去吃两口面包。   而方喻离开沈连家已经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天天吃没营养的面包,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医生离开后,沈连也起身下地,他伸手取过一旁的西装外套,看了看不远处的方喻。   从那医生说完话后,方喻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再开口。   他坐在茶几边,视线轻飘飘落在面前的平板上,却又完全没有聚焦目光,像是在出神。   “小蒙,”过了半晌,还是沈连先道,“合同后续的一些细节确认,我会让人继续联系你。”   “我回去了。”沈连又说。   方喻似是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嗯……好。”   沈连转过身,背影看上去有些单薄脆弱,走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抬手推开休息室的隔音门。   “沈连。”   方喻突然出了声,沈连一顿,很快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家里的阿姨呢?”方喻问。   之前苏蒙偶尔没空的时候,也是阿姨帮忙做的饭。沈连虽然胃口不佳,好歹能吃一些。   沈连说:“她身体不好,前段时间和我请辞回老家了。”   “……我把一个厨师的联系方式发给你,”方喻侧脸看着窗外,从沈连的角度,瞧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声音,“我的厨艺是和他学的,味道应该差不多。你好好吃饭。”   沈连默然片刻,低声回答:“好。”   他最后深深看了方喻一眼,才转身出去。   沈连离开办公室没一会儿,K就进来了,皱着眉询问方喻:“你怎么留他这么久?”   方喻端起茶抿了一口,神情已经不复先前的模样,漫不经心道:“或许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藕断丝连?”   “有些男人……”方喻将茶杯搁在台面上,淡红的唇微扬:“最爱踏进这个圈套。”   K很聪明,几乎是瞬间就意会到了方喻的企图,眼神颇有几分无奈,顿了顿才说:“你不是要加快任务进度?”   “加快任务进度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方喻不以为然,站起身:“他用苦肉计,我还不能装一下,让他以为这段感情还有挽回的机会?”   说着话,方喻轻挑起眉,压低了嗓音悠悠道:“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辜负、被伤害、被燃起又被掐灭希望,不才是最好的报复?”   K凝视着面前的人。   方喻在他身边永远是最放松的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和欲望,因此,K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方喻的魅力与能力,也可以清晰地知道他的恶劣之处。   这样的方喻,似乎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   无论是任务内的、还是任务外的人。   K垂下目光,淡淡说:“上午还有几个实习生的面试,你之前说有空要过去看两眼。”   那是方喻准备招的项目部新人,苏氏集团近期引资的方向有变化,原有的项目运营方式已经不太合适,方喻想招几个能干的高材生,亲自培养成才。   “见一见吧,”方喻当着K的面换了一套舒适的衣服,随口道,“现在人过来了么?”   K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把脸朝向门外,一边硬邦邦回答:“已经让他们过去面试室了。”   方喻和K搭乘电梯下到十二层,等了两分钟,依旧没见到人。   这时K突然接了个电话,眉心微蹙:“他们在一楼碰见了沈连。”   “见到沈连怎么了?”方喻抬眼,没懂是什么意思。   按沈连离开的时间点,确实是可能会碰上这些来面试的实习生。但沈连是什么人,会特意花时间停下来拦苏氏的实习生?   方喻直觉有些不同寻常,于是下了一楼,出了电梯不久就看见了沈连和他两个助理的身影。   而和沈连相对而站的,是两男一女,看样子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学生,神色无措尴尬。   方喻一眼扫过,过了半秒,又重新把视线放在那几个实习生身上,脸上难得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这几个是要来面试的实习生?”方喻转头问K。   K明明面无表情,方喻却愣是从他那张冷冷的俊脸上感受到一丝幸灾乐祸。   站在中间的实习男生,是林忍冬。   算算日子,方喻快要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他。今天林忍冬穿了件洁白的衬衫,微翘褐发也理得异常柔顺,瞧上去特别乖,通身上下都是青春活力的年轻气息。   方喻看看眼神忽然亮起的林忍冬,又看看沉默着站在原地的沈连,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如果说上一次在酒店里意外碰见方喻和林忍冬在一起,沈连脸上还只是片刻的错愕和犹疑,那此时此刻,他冷白的面容可以说是森寒如冰。   林忍冬见到从电梯里出来的方喻,神情中的欣喜和高兴根本掩饰不住。   沈连瞥了他一眼,等方喻走过来,才开口道:“小蒙。”   “他是谁?”沈连嗓音极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但方喻却知道,沈连不是在问林忍冬的名字,他是在问——   林忍冬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名利狩猎场   我喜欢你,苏蒙   空气中有一瞬的尴尬窒息。   方喻没想到是林忍冬先开了口,年轻的男生上前两步,站在沈连面前,道:“学……沈总,我今天是来这里面试的。”   沈连身姿站得笔直,一手还挽着黑色的西装外套,他盯着林忍冬的脸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一声。   这一声极轻,如果不是方喻正看向他,也许根本注意不到。   紧接着,沈连微微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方喻,问:“他是过来面试?”   方喻:“嗯……项目部准备招几个新人。”   沈连的眸色原本就黑,在苍白的面容衬托下,愈发显得幽深晦暗,像一层覆了薄冰的死水,随时随地都要破裂开来。   “新人?”他的嗓音很好听,即便是刚刚才打完点滴清醒,也始终清晰依旧,不见分毫沙哑。   沈连盯着方喻的眼睛,淡淡道:“招一个竞争企业老总的儿子当核心部门的助理,小蒙,你当我很好骗吗?”   后面的林忍冬愕然片刻,脸色不争气地红了。   方喻:“……”   沈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垂下眼,语气略有些冷:“小蒙,我以为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出现了问题。”   方喻看了他半晌,忽然扯了下唇角,语气讥嘲:“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总,”方喻走近沈连,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轻笑道,“你是觉得,除了我们两个人,还有第三者插足,才会导致我想和你分手吗?”   沈连静静地望着昔日恋人的眼睛,没有说话。   “你太骄傲了,沈连。”方喻道:“一直到现在,你都不愿意真正承认错误。”   “你的野心,你的欲望,在你眼里从来都不是错,”方喻微抬起下巴,秀丽的面容神色淡漠,仿佛只是不经意地陈述,“你觉得麻烦的,不过是得罪了我而已。”   随着方喻的话,沈连的眼神一点一点地黯下去,唇色失血般没了颜色。   方喻后退一步,平淡道:“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就是。”   “那个男生,”   方喻朝林忍冬的方向扬了扬下颌,笑得漂亮又嘲讽,对沈连说,   “我和他睡过了,在酒店,在你家,在我们以前躺的那张床上。什么都玩过,他活没你好,但年轻,床上又放得开,什么都肯听我的,我很喜欢他。如果不是集团出了事,我准备一直和他保持这样的关系,反正你也不知道。”   “怎么样?”方喻问:“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够不够你用来哄骗自己,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对苏氏集团下手了?——因为男友的出轨行径?”他又道。   沈连闭了闭眼,踉跄着退了两步,在两个助理的惊呼声中,身形晃了晃,一日之内第二次倒了下去。   *   方喻进了面试室,发现林忍冬已经坐在里面了。   男生看上去一直眼巴巴地望着门口,见方喻进来,林忍冬的眼睛明显睁大了一点,但似乎是顾忌着场合,又紧抿住唇,起身低声道:“苏总。”   方喻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两眼林忍冬,问了一句他没预料到的话:“刚才都听见了?”   林忍冬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听见什么话,忙慌张道:“没有!”   刚刚方喻和沈连说那番话的时候,嗓音虽然压得轻,但林忍冬离得最近,其实还是听了个模糊的大概。   方喻竟然说他和自己……   林忍冬好不容易压到脑后的回忆复又涌起,于是在方喻的注视下,他尴尬地后退两步,避开方喻的视线,耳尖通红。   “听见了就听见了,”方喻看他这样不经逗,笑了一下,淡淡道,“我和沈连分手了,方才那样说是故意刺激他。如果冒犯到你了,我道歉,你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给你。”   林忍冬平静了半晌心绪,摇摇头说:“我想不到有什么要补偿的。”   “那留着吧,”方喻回到长桌另一边,随口道,“以后想到了再提。”   “还有,”方喻蹙起眉,坐下身,仰首看了一眼还傻愣愣站着的林忍冬,问,“你怎么会来这里面试?”   林忍冬以为面试开始了,拉开椅子坐下,认真道:“我在官网上看见了你们的招聘公告,我的学校专业都符合,就想来试一试。”   顿了一顿,男生又垂下眼,低声补充说:“而且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我想来这里看看你。”   林忍冬委屈极了,方喻回到苏氏集团后,不仅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而且连他发的消息都不回,整个人像是失联了一样。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很忙,”林忍冬抓着桌上的钢笔,在白纸上无意识地写字,嗓音难过,“所以我不找你出来玩了,我自己过来见你。如果可以入职,就能经常和你见面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雀跃起来。   方喻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口打断了林忍冬的叙述:“我不是问这个,你是林家的人,苏林两家公司业务重合度很高,一直都是竞争对手,我为什么要把你招进来?不怕你窃取公司机密么?”   林忍冬怔住了,过了片刻才说:“我……没有参与过家里公司的工作,来苏氏集团面试这件事,我也没有告诉家人,他们以为我只是去普通的地方实习一段时间。”   “你要是不相信我,”林忍冬低下头,道,“可以把我放在一些不关健的部门,我只是……”   想见你。这几个字被林忍冬咽回去了。   “这么黏我?”   闻言,方喻脸上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盯着对面的男生问:“为什么呢?就算是很好的朋友,一个多月没见过面,也很平常吧。”   林忍冬猝不及防,方喻就坐在他对面,秀丽的眉眼轻挑起,漂亮眸色里盛着的不仅有戏谑和玩味,还有居高临下的审视。   林忍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幸方喻仿佛是随口调戏他两句,没有紧追不舍,而是抬手翻开面前的记录本,语气恢复了冷淡:“既然你是来面试的,那应该也准备了不少,现在简单讲讲吧。”   *   K推门进面试室的时候,只剩下方喻坐在里面,其他几位来面试的学生都已经回去了。   “招几个?”K问。   身为总裁助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由他来负责管理。方喻通常是连签字都懒得的,必要时K还得代替他在各类决策书上签苏蒙的名字。   方喻半个身体都窝进了宽大的皮椅里,神色恹恹,疲倦道:“两个吧,另外一个不要了。”   K:“林忍冬?”   “他留下。”方喻歇够了,终于从椅子里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随意:“放在我身边吧,当个总助。还有个女生也留着,依原计划去项目部。”   K许久没有说话。   方喻整理了一下衣服,回过头才发现K直直盯着自己看,不由得奇道:“怎么了?”   K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已经有了一个总助。”   方喻:“……”   当了一个多月的总助K先生,冷着一张脸,再次提醒方喻:“这个工作事务很杂,对经验要求很高,林忍冬不一定适合。”   方喻本来要走出面试室的,这下也不走了,索性两手往后撑住会议桌,歪过身去看K的面容,问:“你不高兴了?”   K望向方喻,就见这人漂亮的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瞧上去非常可恶。   “没有,”K皱了一下眉,冷声说,“但我耐心有限,不会教他做事。”   说完这句话,K就转过身,背对着方喻的视线,嗓音淡淡:“确定了我就去准备入职邀请函,预计他们过两天能来上班。”   “还是把林忍冬放在项目部吧,”方喻忽而出了声,从倚靠的会议桌旁走向门口,无所谓道,“既然你没空教他,那算了,别到时候给我惹麻烦。”   正要迈出面试室门,方喻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转头去看K:“我的午餐,是不是已经放在办公室里了?”   因为方喻初任苏氏集团总裁,常常忙得团团转,所以一日三餐都是K负责给他订好的。   有时候K事情不多,心情尚好的时候,还会亲自到公司专门提供给员工做饭用的小厨房,给方喻做几个小菜。   不料,今天K却道:“没订。”   他绕过方喻走出面试室,轻飘飘扔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   方喻:“。”   好端端的,一个个都发什么疯?   *   林忍冬入职那天,方喻正好和项目部开会,开完会出来,便看见男生穿着宽松的灰色卫衣,抱着个白色大收纳箱,站在项目部的办公室外头。   “苏总。”林忍冬低了下头,乖乖和方喻打招呼。   方喻走过他身侧,忽然又停下了脚步,看向男生:“找好工位了?”   林忍冬怔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方喻会停下来和他说话,下意识回复:“嗯,在靠近门的那一排。”   方喻随手从他抱着的收纳箱里拿出一个水杯,打量了两眼,道:“进去看看。”   林忍冬于是跟着方喻走进办公室,他的工位靠着门,人来人往的,是个非常糟糕的位置,实习生专属工位。   另一位入职的实习女生被安排在最里面,负责材料汇总。林忍冬则是跟进项目规划。   因为正值上班时间,项目部里忙得人仰马翻,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方喻从侧门进来。方喻站在林忍冬的工位前,敲敲那张略有些灰尘的桌面,说:“放东西吧。”   林忍冬站着和方喻对视了片刻,才放下收纳箱,开始收拾桌面。   找到抹布擦拭台面,调试好电脑,又一一把带来的零碎小物件摆上。   方喻一直站在旁边,间或刷刷手机回复消息,看着林忍冬的工位一点点变得整洁有序,觉得这个年轻男生的动手能力确实非常强。   林忍冬带来了几块可活动的白色木板,在座位左侧拼了一个简易置物架,甚至还做了个隐藏式的空间,最大化地拓宽了办公区域的置物面积。   又把他带来的游戏人物贴纸一一贴在电脑后头,换上游戏鼠标和发光键盘。方喻摸摸下巴,不禁问:“你是准备来上班,还是准备打游戏?”   林忍冬红了脸,低声和方喻解释:“这种比较好用,不累手。”   顿了一瞬,他又说:“如果公司里不能用,我可以换掉。”   “你用吧。”方喻才不关注员工们喜欢用什么样的鼠标和键盘,又把自己的座位打扮成什么模样,他只看每个人的实际工作效率。   林忍冬整理好工位,见方喻还闲闲站在一边,有点无措:“你还要看什么?”   方喻睨了他一眼,好笑地反问:“怎么,准备赶我这个总裁走?”   林忍冬吓了一跳,忙说:“不是!我只是看你一直在这里站着……”   “领导视察工作。”方喻把手机熄屏,教训道:“别说我站在这里,就是我坐在你的电脑旁边,你也不能分心注意我,要继续专注手头的工作。这就是职场规则,懂吗?”   林忍冬愣了愣,呆呆回答:“懂了。”   方喻看他竟然真的相信了,不由得摇摇头,无奈道:“诓你的,这也信。苏氏集团没有那么多规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过来,”方喻说,“带你见见你们部门经理。”   林忍冬果然就乖乖跟着过去,方喻找到项目部经理,开门见山道:“把凌泰电器的那个项目给他跟。”   项目部经理猛然间见到方喻,本来就已经被吓到,此时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凌泰?这个项目太庞杂了,他一个实习生……”   方喻瞥了项目部经理一眼,他自动闭了嘴,犹豫了片刻,还是对林忍冬说:“那你等会儿过来我这拿资料,我让跟进凌泰的那几个人和你对接一下。”   林忍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甚至为方喻如此信任他而内心雀跃。   方喻安排好林忍冬,又和项目部经理交代了一下另一位实习女生的工作,才离开。   “小林你来,”项目部经理捏了捏眉心,颇有些头疼地对林忍冬道,“把柜子里右下角那叠资料都搬出来,我找人给你电脑装上共享文件夹。”   *   晚上九点多,方喻处理完手边紧急的工作,准备下班。   进电梯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某个被自己安排了繁重任务的实习生。   出电梯右转项目部,这个时间点,部门里的人已经基本下班。但方喻从侧门进去,一眼就看见林忍冬还待在工位上,正紧盯着电脑屏幕。   他手边堆满了小山高的文件材料,上午还显得整洁干净的桌面,和隔断屏风上贴的游戏人物,都已经被埋没进了资料堆里。   男生戴着一副防蓝光的黑框眼镜,神色严峻,正飞快地往电脑里输入文字,连方喻来到身后都没有察觉到。   方喻看了看林忍冬的工作进度。   凌泰电器的这个合作项目,已经有很多年了,最近苏氏集团和凌泰都有比较大的业务调整,因此需要针对项目进行新的评估和筹划。   要接手跟进这个项目,不仅要对过往数年的合作情况有全方位的了解,还得具备相当的专业知识,才能做出正确的评估。   而要做到这些,就算是天才,短时间也难以真正有什么高效的进度。   但方喻发现林忍冬并没有着急着手新规划,而是有条不紊地在电脑上分点整理现有的材料。   两家公司曾经的合作板块,每年双方的业务调整,过往和目前的市场需求变化,项目的优劣势,现在两家的业务侧重点和原因等等,都被清晰地整理成条,列在文档里。   方喻原本只是过来看一眼,这时候也不由得感叹,不愧是A大精英。   林忍冬工作起来的模样,完全褪去了先前稚嫩的学生气,俊秀的面容神情冷淡,眉目锐利,甚至带着点不好接近的距离感。   项目部除了林忍冬,另外剩下一位加班的同事结束工作,晃晃脑袋从他前边经过,顺口招呼道:“小林,我先走……啊,苏总好!”   林忍冬本没什么反应,听见最后几个字,飞快敲键盘的手一抖,敲出了一串无意义字符。   他猛地回头,果然看见方喻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身后。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方喻问。   林忍冬过了几秒才回过神:“再过一会儿就走了。”   “这个工作你一时半会做不完的,”方喻随手拍拍那叠堆得山高般的资料,说,“安排好节奏,不要拼命做。”   林忍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低声道:“好,我保存下文档就回家。”   他把电脑关机,又弯腰将放在桌面上的材料分叠抱进桌底的柜子里,锁好柜门,才准备起身。   不料林忍冬站到一半,忽然面色扭曲,不自觉捂住腰后,叫了一声:“啊……”   方喻往他腰上拍了一巴掌,见林忍冬倒在桌面上吸冷气,无奈开口:“工作时间也要休息啊,你的腰要是坏掉了,到时候是不是还要算工伤?”   林忍冬睁大了眼,反驳:“我的腰好好的!”   “只是坐久了有点累……”男生垂头丧气道。   方喻忍俊不禁:“赶紧起来,别在这浪费项目部的电。下停车场,我送你回去。”   夜色已晚,公司楼底下的停车场也寂静无声,只有两个人走路的脚步声回荡在偌大的地下层里。   林忍冬落后两步,垂着睫看方喻拖在身后、长长的影子,心事重重地一直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方喻先出声打破了沉默,语气随意:“今天感觉怎样?”   林忍冬抬起头,想了想才小声说:“我应该不能在限定日期前完成那个项目的任务。”   “哦?”方喻转过眼,瞥了下情绪明显不高的男生,笑了笑:“然后呢?”   “……你会辞退我吗?”这句话林忍冬忍了半天了,终于在这个没有旁人的时机问出来。   方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走到车旁边,对林忍冬扬了扬下巴,道:“上车。”   林忍冬在原地站了几秒,忽然急步上前,一把扣住了方喻要开车门的手腕,将他牢牢抵在车门上。   “你……”   男生像是还没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难过,低声喃喃道:“是不是一开始就故意刁难我,不想让我留在公司里……”   “可是我——”林忍冬的表情实在是可怜,眼圈都是微红的:“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我喜欢你,苏蒙。”   他飞快地说出了这句话,仿佛怕自己犹豫似的,一股脑道:“我来这里,其实更多的是为了你。你和沈连已经分手了,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林忍冬喘了口气,嗓音哀求:“别赶我走,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恢复日更啦~每天零点,准时和大家相见!   ps.林学弟真的很像一只白毛大狗狗,喜欢抖耳朵朝人奔过来的那种。 第16章 名利狩猎场   难不成你想跟我回家过夜?   这是林忍冬第一次鼓起勇气,认认真真地给自己喜欢的人表白。   表完白后,他就一眨不眨眼地盯着方喻的脸看,试图从那秀丽的面容上找到自己期待的反应。   但方喻是什么人,在被林忍冬按在车门上的一瞬间,就猜到了这个沉不住气的年轻男生想要干什么。   方喻微垂着头,细碎的刘海挡住了眼里的神色,过了片刻,在林忍冬像是已经紧张到无可自拔的时候,他终于抬起脸,语气平静道:   “不用担心,这个项目本来就复杂,如果你觉得吃力,可以让项目部经理找人帮你。不会因为这件事辞退你的。”   “忍冬,”方喻反握住林忍冬的手,长而卷翘的眼睫垂落着,看上去是很令人动心的温柔模样,“你年纪还小,经历太少了,所以才会比较容易喜欢上什么人。”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方喻轻声说,“你别把我想得太好。”   林忍冬的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快,被方喻握住的手心里都有了微汗,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几个陌生人的谈话声。   林忍冬一惊,下意识收回了手,转头看去,原来是刚下班的其他部门的员工。   “苏总!”有人远远地望见方喻,举手朝他打招呼,又用略显稀奇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年轻男生。   那些没什么恶意的视线却让林忍冬脸上渐渐有了热度,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看上去颇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方喻道:“上车,我送你回去。”   林忍冬一愣,再看的时候就见方喻趁着他发呆的时机,果断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位。   林忍冬失落了片刻,低着头绕到另一侧上了副驾驶。   “住在哪?”方喻姿态闲适得像是完全没受到任何影响,随手打开车内空调,而后问。   林忍冬看着前方,忽然说:“住在……学校,或者公寓那边。”   “A大?”方喻思考了一会儿,道:“很远啊。”   不管是林忍冬在A大的宿舍,还是他距离市中心有段距离的小公寓,从苏氏集团开车过去,至少都要四十多分钟,还是一路畅通的情况。   “公司有单身宿舍,”方喻一手握着方向盘,淡淡说,“明天去和部门申请一套,平时加班晚了可以住在宿舍里,不用来回奔波。”   听了他的话,林忍冬却罕见地沉默了许久,好半天才开口问:“那你呢?”   他去看方喻:“这么晚了,你回哪里?”   方喻开车出了车库,外面夜色浓沉,无星无月,夜晚的道路车辆稀少,静得林忍冬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胸腔里鼓噪的跳动声。   “我么?”方喻屈指敲了敲方向盘:“在附近买了一套,用不着几分钟。”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方喻突然侧过脸来,瞥向一旁年轻而沉不住气的男生,轻轻挑眉问:“问这样的话,难不成……你想跟着我回家?”   夜色昏昏,林忍冬脸上的神情也浸在黑暗中,瞧不分明。   仿佛过了很久,红灯转绿的下一刻,林忍冬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低低出声:“我可以吗?”   方喻把视线投回前方,踩了两脚油门,漫不经心问:“为什么?”   林忍冬嗓音微哑,一直垂着眼不敢看方喻:“那天你和沈……说的话,我其实听见了,但我没有生气,我——”   他顿了顿,呼吸急促,过了半晌才鼓起勇气继续道:“但你说过要给我补偿,我、我……什么都可以试,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番话语无伦次,词不达意,林忍冬说完没几秒,就懊恼地想要打自己一拳。   然而正当他寻思怎么再重新说一遍的时候,方喻却一踩刹车,车甩了一个漂亮流畅的摆尾,停在小区路边。   “到了,你不是要和我回去?下车。”方喻说。   林忍冬怔在副驾驶座上,片刻后才同手同脚地下了车。   小区楼下有灯光,方喻玩了一会儿手机,再抬眼去看的时候,发现林忍冬裸.露在衣服外所有地方的皮肤都透着微红。   方喻收了手机,玩味地打量了面前的男生几眼。   他越是这样意味不明地盯着看,林忍冬脸上的热度就越高,微凉的秋日里,他额上都渗出了细汗。   最后,林忍冬不敌般败下阵来,扭过头看向一边的草坪,低声说:“不要这样捉弄我。”   方喻:“考虑好了?”   林忍冬的胸膛起伏了几下,开口说:“嗯。”   方喻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往前走去。   林忍冬不明何意,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跟上前面的人。   方喻的这套公寓买在靠近湖泊的十九层,进电梯的时候,林忍冬盯着壁上的倒影,发现自己脸色紧绷,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紧张。   ……真丢人。   电梯门在林忍冬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就打开,眼睁睁看着方喻走出去,男生才反应过来。   识别指纹开锁,推开门,林忍冬目光直直地看着方喻的动作,甚至没发现客厅不合常理地亮着灯。   “进来吧。”方喻头也不回地说。   林忍冬往里迈了两步,被客厅里暖色的灯光亮得眨了一下眼,还没等他回过神,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男人。   K穿着灰蓝色的睡衣,一手拿着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一边面无表情地从走廊尽头的浴室里走出。   他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林忍冬,没什么表示,只是冷淡对方喻道:“冰箱里有菜。”   “吃过了。”方喻随口一应,在玄关处换了鞋,转头看见林忍冬还一动不动地伫在门边,心里有些好笑,但面上依旧神色从容,还问:“怎么不进来?”   林忍冬整个人都是僵的。   他今晚问出那样一句话的时候,做好了各种考虑。想过方喻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会嘲讽他,又或者是坦言自己已经有了另一半……   他唯独没有料到过,方喻会把他带回家,但这个家里还有另一个男人。   “你……”林忍冬说了一个字就失了声,他转过头盯着方喻看,试图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一点开玩笑的迹象。   可惜方喻的神情很自然,林忍冬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他在门口站了半天,里头那个男人擦干了头发,像是终于发现了他这个人一般,淡淡出声问方喻:“他是谁?”   方喻把鞋在柜子里摆好,说:“借宿的。”   林忍冬脸色苍白。   “苏蒙,”他失魂落魄般开了口,嗓音沙哑,“你把我当成什么?”   闻言,方喻侧过身,与他对视了半晌,语气无所谓道:“我和你说过,别把我想得太好。”   林忍冬攥紧拳头,眼圈已然红了。   “抱歉,”他低着头说,“是我打扰你们,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林忍冬匆促回头,不敢去等方喻的回答,急步进了电梯,背影像是在逃。   方喻抱臂靠在门边,安静地望着林忍冬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里,没有出声挽留。   “这又是在做什么?”   另一边,K停了手上的动作,走到方喻旁边,眉头微皱:“怎么突然叫我过来?”   十几分钟前,K收到方喻给他发的消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来我公寓,去洗澡。]   K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也还是照做了。   方喻极少时候会开口请他帮忙做什么事,如果有,也肯定是紧急任务。   “请你帮忙赶走一些不懂事的小孩。”   方喻关了门,放松身体坐进沙发里,看着K擦干金丝边眼镜上的水雾,忽然说:“别戴,就这样挺好看的。”   K手一顿,把眼镜放在一旁的餐桌上,转过身看向方喻。   “没什么事,”K说:“那我走了。”   “来都来了,”方喻开始有些犯困,嗓音含糊道,“住着吧。”   K一向是懒得反驳方喻的话的,他要是执意不肯,保不准这人会想出什么折腾人的法子。   K吃过太多次亏。   沙发上的人昏昏欲睡,K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拿方喻没办法,正准备去房间里拿个毯子给人盖上,忽然听见方喻出声叫他:“我要洗澡。”   K皱眉,毫不客气道:“起来,自己去洗。”   方喻侧身蜷在沙发上,闻言半睁开眼看了看K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过了几秒,突然唇角一扬,笑了起来。   “逸逸,”方喻仰着脖子对K说,“带我去洗澡。”   “……”   K脸色黑了下来,转身进了客房,拿出一条薄薄的空调毯,劈头盖脸地兜住方喻,隔着毯子把人扛起来,走到浴室里,不留情面地把人连带被子都扔进了浴缸里。   方喻被摔得有点疼,困意飞了一大半,气性上来,扯下毯子瞪了K一眼:“你干什么?”   K淡淡道:“任务中恶意泄露考官姓名,是严重违规行为,我可以现在就让你以零分终止任务。”   方喻坐在浴缸里,静了一瞬,语气也冷了下来:“违规行为?以前任务里在床上也这样叫你,怎么不说是违规行为?”   K垂着睫,俊逸的面容雪白,嗓音平稳,像是没有因为这句话受到一点影响:“你自己洗吧。”   说完,他冷静地转过身要走出浴室。   方喻的胸膛起伏了几下,忽然又开了口:“等一等。”   K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你也知道,林忍冬今晚对我表白了。”方喻说:“他不是个很会克制自己的人,今天不解决这件事,之后会有更多的麻烦。”   “何况,”方喻漫不经心道,“他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我做事一贯有我的理由。你不用因为旁人和我生气。”   K微微转过脸来,眉目还是很冷,但语气缓了许多:“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我在哄你啊,考官。”   方喻眨眨眼,问:“感受到了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2 00:00:00~2023-05-12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UAICX 37瓶;阿闲君 30瓶;全糖加冰不减肥 10瓶;(?ω?)hiahiahi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名利狩猎场   (入v公告)有些人长得越好看,越是危险   K勉为其难地在客房里住了一宿,期间被方喻折腾喊起来开空调一次、盖被子两次、倒水三次,最后忍无可忍,以“恶意对抗监督者”为由,扣了方喻整整十分。   自此,方喻终于消停了。   但林忍冬那晚回去后,第二天竟然依旧好端端地出现在了公司里,在方喻略显诧异的目光中,年轻的男生沉着脸,垂眼和他打招呼:“苏总。”   方喻顿了顿,开口说:“早。”   林忍冬手里拿着一杯纸咖啡,紧抿着唇从方喻身边走过,没有和他对视一眼。   “小林,”项目部的同事正好出来,看见这一幕,好奇道,“你不帮忙给小苏总泡杯咖啡吗?”   林忍冬扫了一眼不远处方喻动手操作咖啡机的身影,语气冷冷:“他有手,自己可以泡。”   同事愣了一下,百思不得其解:“你和小苏总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昨晚他还特意来看你加班呢。”   “你误会了。”林忍冬握着纸杯进到办公室,将咖啡放在桌面上,挽起袖口整理文件,嗓音平静:“苏总只是关心员工的工作情况。”   “你这……”同事就算再迟钝也能发现林忍冬的反常了。   以往有方喻在的时候,这大男孩的眼睛总是明亮的,脸上是藏不住的高兴和雀跃,如今却心事重重,神色冷漠,通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质。   本来项目部的人都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实习男生,因为林忍冬有礼貌、能力又强,然而现在不敢随意和他开玩笑了。   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回到工位上的同事心想。   “小林。”项目部经理匆匆开完短会回来,走进办公室就对林忍冬招手:“快,凌泰那边来人了,说要提前了解一下新修订合同的情况。把资料打印十份,安排一下会议室。”   工作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尽管林忍冬才接手这个项目第二天,但还是得挑起这个担子。   男生神情淡淡地站起身,先给电话会务组订了会议室,再把电脑里的文件材料调整了一下格式打印出来,等他带着资料过去的时候,发现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   客位中央的男人肩宽腿长,没有穿正装,而是穿了件印花灰调衬衫,背影看上去有点眼熟。   林忍冬心里有了猜测,推门进去,把资料放在会议桌一角,对那人道:“韩总。”   凌泰电器这个老项目,竟然让韩氏集团的实际掌权人韩照过来了。   如果不是今天见到韩照,林忍冬或许都想不起来,原来凌泰还是韩氏旗下一个子公司下的项目。   近些年韩氏发展新兴产业,对这种传统项目的关注变少,基本已经不太伸手去管了。   韩照今天过来做什么?   “林忍冬?”韩照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抬眼就看见了穿着白衬衫的林忍冬,微皱了一下眉,随即笑了开来:“巧了啊,咱们林公子怎么也出现在这地方?”   “我那妹妹可念叨你许久了,”韩照脸上是一贯玩世不恭的笑容,却不显得过分轻浮,反而带着点不动声色的审视,“你不去参加学校的团建活动,怎么来咱们小苏总这里打工了?”   “小苏总”几个字在他唇齿间念得不经意亲昵,或许韩照自己没有注意到,但林忍冬心思敏感,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韩照今天过来,不是为了看凌泰的那些无聊合同,是特地来看人的。   林忍冬捏着资料的手指收紧,将平整纸张捏出了细细的褶皱。   苏蒙……   “小林?怎么愣着呢。”项目部经理推门进来,一眼见林忍冬神情不善地盯着韩照看,忙轻推了他一把,低声道:“快把资料发了。”   林忍冬回过神来,语气平静:“抱歉。”   韩照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他两眼,倒也没有直接对项目部经理说出林忍冬的身份。   韩照此人,就喜欢看点不寻常的乐趣。   会议不长,总共就进行了半个多小时。   林忍冬还不算很熟悉这个项目,因此还是由项目部经理对合同的更改内容来做介绍。   期间韩照没有再开过口,一直在漫不经心地摆弄手机,偶尔抬眼给项目部经理一点注视,以示他在听。   介绍结束后,项目部经理问:“各位对合同内容有没有什么意见?”   “第三条、第十六条、第三十九条,”韩照终于收了手机,随意道,“再改改。”   项目部经理明显愣了几秒。   刚刚韩照从头到尾,好像只是随手翻了两页合同,之后也没有专心听他讲,这也能记住?   “凌泰已经在侧重新型市场营销模式,这几个条款针对性不够强。”韩照说完,把合同材料扔回给林忍冬,道:“回去我让人把新资料发给你们,再改改吧。”   “行了。”韩照不由分说地起身,瞥了眼项目部经理,随口问:“你们小苏总人呢?我有事找他,你们去忙吧。”   “苏总应该在顶楼,”经理也起身作陪,一边对林忍冬说,“小林,你带下韩总上去。”   方喻的办公室需要乘坐专梯才能上去,林忍冬先在电梯门口申请了权限,等了半分钟,神情通过,他伸手挡住电梯门,低声道:“韩总,请。”   韩照是个懒得客套的人,抬步就进。   等林忍冬也进去,电梯门关上,狭窄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韩照倒是无所谓,只是林忍冬年纪尚轻,竟也很沉住气,俊秀面容冷淡,站得笔直,全然没有半点紧张。   韩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忽然出声问:“你喜欢苏蒙?”   林忍冬就算再冷静,此时也被他吓了一跳。   “是为了他过来的吧,”韩照狭长的眼眸目光凌厉,压迫感极强,盯着电梯门上林忍冬的倒影,语气却很轻松,“我说怎么在林家总公司那边看不见你,原来是跑到这来追男人了。”   “苏蒙安排你做什么?”韩照看了看林忍冬胸前挂的工牌,神色意外:“实习生?真是埋没人才。”   “我做什么事和韩总无关。”林忍冬背对着韩照站在电梯门前,头也不回道:“请韩总慎言。”   韩照挑了下眉,顿悟:“在苏蒙那里碰了壁?”   “也是……”韩照摸了摸下巴,点头道:“你这么年轻,估计更难看出来他隐藏的另一面,吃亏也是在所难免。”   “毕竟,连我也曾经被他摆了一道。”韩照笑着说。“有些人长得越好看,越是危险。这道理以前我不明白,吃过亏后就懂了。”   林忍冬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韩照谈起方喻时,那自然又玩味的语气,与他平时的模样完全不同。   韩照虽然性子散漫,内里但却强势嚣张,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即使是笑着,也是不容他人置喙,常是□□专断的人。   唯有提起那个人的时候,会流露出几分无奈和淡淡的宠溺,林忍冬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但听起来极其刺耳。   他们是什么关系?是合作伙伴,是竞争对手,还是像那天晚上出现在方喻家里的男人一样,是……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林忍冬反应过来,忙按住电梯门,侧身让韩照出去。   林忍冬带韩照到了方喻的办公室门口,敲开门,一眼看见方喻坐在办公桌后,正在和人打电话,而他的助理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整理已经签好字的文件。   林忍冬扫见K的身影,怔了一下,感觉全身血液都一瞬冲进了大脑。   那天晚上在方喻家里的男人,其实他只仓促看了一眼,一直觉得眼熟,但下意识抗拒去回想究竟是哪里见过。   K见韩照进来,于是走过去要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与杵在门口的林忍冬正正对上。   “……”林忍冬脸色苍白,盯着K的脸看了片刻,开口问:“是你吗?”   K皱了下眉,懒得和林忍冬废话,冷冷道:“工作时间,请回避。”   说完,他伸手就把门关上了。   林忍冬在门外站了几分钟,一动没有动。   片刻后,他退了几步,像是体力不支般倚靠在墙上,抬起右手遮住眼睛。   “苏蒙……”安静的过道里,林忍冬轻声念了念这个名字,自言自语道:“这样也不行吗?”   他仰起头,许久后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放下手。   林忍冬的黑眸已经恢复了平静,在这个无人的走廊里,没人能看见他眼里的漠然和冷峭。   而方喻的办公室里。   “怎么了?”方喻打完电话,抬头就看见韩照的脸,不自禁蹙眉:“有事?韩总。”   “也不是什么大事。”韩照自来熟地在会客沙发上坐下,知道方喻不待见他,也不多说,叠起二郎腿道:“富容的那场拍卖会,我没在邀请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   “富容?”方喻回忆了一下,稍微有点印象。   这是个行业内一年一度的拍卖会,颇有名气,听说不仅拍卖一些珠宝名画之类常见的东西,甚至还能拍卖公司企业、人脉资源,因此各大集团基本每年都会派人去参加。   苏蒙以前对这种纯商业性质的拍卖会不太感兴趣,也没有参加过,方喻自然不记得。   “派人去了。”方喻翻了翻手头的记事本,淡淡道:“我没时间,韩总不必邀我一起过去。”   “你会去的。”韩照忽然笑了笑,神情笃定:“可能你目前还没收到消息,但是……”   “苏氏集团除了几个大股东之外的大多数零散股份,都被人整合了起来,统一准备在这次拍卖会上拍卖。”   “这些零零碎碎的部分,加起来,估摸着也有快接近6%,比目前苏氏任何一个非创始人的独立股东都多。据说还有不少表面上卖项目,实则为卖股份的人准备在富容出手。”   韩照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小苏总,你们公司可能要迎来一个新的权力更迭了。”   他的目光肆意又戏谑,在办公桌后方喻的身上轻飘飘转了一圈,嗓音不明:“到时候,谁会坐在你这个位置上,你又会坐在哪里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啦!肥章放送+订阅抽奖+评论发红包,感谢大家支持!   感谢在2023-05-12 22:00:00~2023-05-13 23: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凃荼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名利狩猎场   和我在一起,比沈连有意思多了   富容这次的拍卖会沿袭传统, 场地设在近海的一艘游轮上。   从市区过去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方喻处理完公司事务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傍晚了。   “拍卖什么时候开始?”方喻匆匆赶来, 还有点热, 脱了外套随手递给旁边的K, 顺口问:“来不来得及?”   因为是参加正式的商业拍卖会, K换了一套低调却昂贵的暗蓝正装,虽然表情依旧冷淡得讨人厌:“九点开始, 还早。”   “这么晚, ”方喻将脸上的墨镜摘下来, 随手往登船口候着的安保怀里一丢, 语气懒懒:“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K道:“有时差。”   这次拍卖会不仅有到场的宾客, 还有大洋彼岸各类跨国企业的竞买人,通常都是采用电话出价的形式参与拍卖。   游轮上灯火辉煌,已经有不少人到场,方喻有意无意扫一圈过去, 感觉大半部分的人都有点眼熟。   有曾经和苏蒙一样年轻爱玩的公子哥,也有沉稳干练的公司负责人, 以及一些看上去纯粹是过来开拓人脉的交际者。   热闹得不像是拍卖场,倒像是酒会。   离拍卖开始还有段时间,游轮大甲板上的人三两成群,方喻本来无意参与他们的活动,但往里走了几步,忽然被人拦住了。   韩照穿着一件浮夸的花衬衫, 袖口挽到手肘处, 正坐在甲板边上临时摆的小吧台旁, 与几个朋友喝酒玩纸牌。   他一手搭在吧台边, 另一手虚虚拦在方喻身前,薄唇微扬,笑得漫不经心:“小苏总,巧了啊,过来坐坐?”   方喻看了他一会儿,对K道:“你先去里面吧。”   韩照来得比较早,身上已经沾了不少酒气,他将吧台上的纸牌一推,问方喻:“来两把?”   苏蒙以前混迹狐朋狗友圈的时候,也常和人打牌,技术谈不上好,但有些运气在里头,倒也输少赢多。   方喻抬手按住那叠牌,语气随意:“玩什么?”   韩照目光落在牌上两根纤长的手指上,无所谓:“什么都行。”   “那来点简单的吧,”另一个朋友提议,“就试试手气,每人发五张牌,每轮每人推一张牌出来,场上谁牌最大就把别人的牌都收走,最后手上点数最多的人赢,怎么样?”   方喻和调酒师要了一杯冰柠檬,闻言抿了一口冰水,没说话。   这个游戏看似纯凭运气,其实也很考验心机,大家手里的牌肯定都有大有小,在什么时候舍弃最小的牌,尽量让手中点数大的牌赢的几率变大,是个挺难的问题。   本来如果只是随便玩玩,方喻倒也不在意,但偏偏韩照坐在这里。   方喻放下手中的冰柠檬,对另一个人笑了笑,轻声说:“我来发牌吧。”   那人见方喻对他笑,愣了有几秒,才避开目光说:“行啊、行……小苏总亲手发牌,我们荣幸至极。”   方喻取过吧台上放着的那叠牌,在众人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洗了几把,手法缓慢,简直像个初学者。   洗完牌,他便从韩照开始,依次一张张地把牌发下去。   除了韩照和方喻,场上还有另外三个人,都是韩照的朋友,与苏蒙也曾经见过几面,算得上熟悉,见他慢吞吞地发牌,有人不禁打趣道:“苏蒙,这么久没见,是不是批文件批得太多,怎么连牌都不会发。”   听了他的话,方喻略撩起长睫,勾唇回答:“是啊,手都隐隐作痛呢。”   “哪儿疼?”韩照一手撑在吧台上,调笑道:“我给你揉揉?”   “可能是提了重物,”方喻甩了甩手腕,瞥了韩照一眼,嗓音淡淡,“偶尔气性上来了太过用力,手就容易疼。”   韩照脸上的散漫笑容一顿,似是想起某晚被掐脖子的不太美妙的回忆。   方喻发完牌,手指点了点面前那几张薄薄的纸片,突然问:“牌注呢?”   “这。”有人推了一塔洋酒过来,指了指道:“输一轮,喝三杯。”   方喻看了看那塔酒,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开吧。”   韩照斜斜靠在吧台边,压根没翻开自己的那五张牌,随手推了一张出去,语气戏谑:“小苏总发的牌都是好牌,还用得着看?”   方喻指尖拈着第一张牌,闻言轻轻眨了眨眼,笑了开来:“那韩总可要小心。”   第一轮,方喻的K最大,韩照的5最小,场上的牌被方喻收至一边。   第二轮,方喻的10最大,韩照的3最小。   第三轮……   第五轮,韩照云淡风轻的神情已经消失无踪,他按住没有翻开的最后一张牌,瞅了眼自己面前已经出了的四张:5,3,2,4。   他心有预感,抬手翻开掌心那张,果然是A。   12345,场上最小的牌被他集齐了,还是个顺子。   韩照:“……”   方喻五轮中赢了三轮,最后这一轮,他手里的牌是个大王,把韩照的A碾压了个透。   “韩总,”韩照听见方喻这样笑意盈盈地叫他,面前人秀丽的面容在朦胧的夕阳日色下,被镀上了一层暖金的光晕,美得不像话,尾音上扬,带着不加掩饰的挑衅,“你的牌,归我了。”   指下的纸牌被人使力一点一点拖出,韩照凝视着方喻那双比蜜还要漂亮甜蜜的眼睛,几秒后,倏然松了手上的力道,大笑:“好,好!”   “苏蒙——”片刻后,韩照才止住笑,摇了摇头,低低道,“你总有让我动心的本事。”   方喻才不管他什么想法,收了牌,就伸手把酒推到他跟前,说:“韩总,请吧。”   韩照也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干脆利落地喝下三杯罚酒,又道:“小苏总这牌发的,我不是很服气啊。”   “方才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说我发的牌都是好牌。”方喻有一搭没一搭地洗牌,忽然把牌往韩照跟前一递,挑眉:“既然韩总不满,那请您自个来吧。”   韩照皱了下眉:“你确定?”   韩照玩牌是圈内有名的狠,他看中的人,无论是什么局都能顺风顺水地赢。同样,他盯上的人,无论多努力,最后的结局都是输得只剩条裤子,是个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高手。   “发吧。”方喻懒洋洋地支着头,侧过脸看向韩照:“几杯酒而已,我喝得起。”   韩照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角,道:“这可是你说的。”   事实上苏蒙的酒量差得很,说是一杯倒也不为过。吧台上其余几个人都略有耳闻,见韩照没再提,也心知肚明地没有说话。   看样子,今晚这小苏总是注定要被灌醉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参加拍卖会。   “等一下,”方喻像是有点困,形状漂亮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突然又说,“加点牌注吧,光喝酒太没意思了。”   韩照停下洗牌的动作,问:“加什么?”   “如果我赢了,”方喻语气轻松,“今晚如果有我们一起竞拍的东西,第一件,你要让给我。”   吧台后的调酒师过来,将几人面前的透明洋酒换下,放了六杯刚调好的高度数鸡尾酒。   听见方喻的话,韩照沉默了几秒。   纸牌在他手中翻飞,以极小的角度划出流畅的曲线,半晌后,韩照抬了下眼:“可以,但是,”   他停了手上的动作,唇边弧度似笑非笑:“这赌注,总是有来有回才好看。若是小苏总你输了……”   “如果我输了么?”方喻的目光随意掠过调酒师,落在那几杯高度数酒上头,轻描淡写道:“任凭韩总发落,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当然,”   没等韩照有所反应,方喻就曲起手指,轻弹了一下酒杯边沿,发出清脆一声响,侧眸间神色比海上的晚霞还要艳丽,眉眼一弯:“是在个人能力范围内。”   旁边几个富二代已然呆了。   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胆敢在韩照面前故意许空头支票,偏又许得暧昧不清,引人遐想万千。   韩照盯着方喻看了片刻。   数秒后,他从裤兜里翻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个烟圈,才笑道:“都依你。”   *   韩照发牌的时候,方喻歪歪斜斜靠在吧台边,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只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拨弄面前的牌。   韩照嘴里叼着烟,含糊道:“出吧。”   第一轮,韩照翻出一张K,赢了方喻的红桃Q和其他人的牌。   第二轮,韩照翻出方块J,方喻翻出一张5。   第三轮,韩照的一个朋友获胜。   第四轮,方喻翻出了一张A,全场最小,再次被输走手上的牌。   现在场上五个人手里都只剩下了一张牌,韩照却不急着翻,而是望着方喻,眸色沉沉带笑,开口问:“小苏总?”   方喻就算这轮能收走他们的牌,获胜的几率也很小,何况韩照心里有数,方喻这轮不可能赢。   他原以为……方喻会在这一局中耍点小花招,起码不会输得那么一塌糊涂。   韩照没想到方喻真的什么手脚都没动,他面前的青年只是漫不经心地轻敲着酒杯侧壁,像是完全不在意这局的输赢。   不在意么……   韩照此时非常好奇——方喻对于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么?   还是说,韩照心底恶意地想,表面装得淡定如常的苏蒙,其实并不清楚自己会要求他做什么?   别的不提,会议室里那一掐之仇,韩照是肯定要报的。   “怎么了?”方喻见面前几个人久久没有动作,终于撩起长睫,蹙眉问:“不开么?”   韩照拿下嘴里叼的烟,燃烧的烟身夹在指尖,在吧台边磕了磕,抖落些许灰烬,一笑:“行,开吧。”   五张牌翻开,方喻手里竟然是张大王。   韩照瞥见那牌,神色猛然一顿,立即扫过其余四张牌:他手里的是个小鬼,其他则是K,10和Q。   方喻这轮赢走的牌,点数加起来,竟然有64点。   方喻看了一眼自己的牌,忽而笑了起来:“我赢了么?韩总几点?”   韩照摊开手里的牌,他虽然赢了两轮,但赢走的牌大多点数不大,加起来,正正比方喻小了一点,63点。   韩照盯着那牌看,觉得颇为讽刺。   正要欢呼庆贺的几个朋友尴尬地止住了声,看看韩照,又看看方喻,不敢出声说话了。   “承让。”方喻推了一杯鸡尾酒到韩照跟前,微微笑道:“提前谢过韩总今晚的礼物。”   韩照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自己发的牌,自然清楚场上五个人手里的牌面都是什么,根据他的计算,方喻这一轮根本不可能会赢。   是哪里出了差错?方喻根本没有去碰任何一个人的牌。   但结果摆在台上,输了就是输了。韩照抬眼意味不明地看了方喻一会儿,神情放松下来,调侃道:“几天不见,小苏总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方喻低头抿了一口调好的鸡尾酒,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语气淡淡:“走了。”   望着方喻离开的背影,韩照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敛,最后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看了看吧台上方喻留下的那杯酒,抬起手,将手里摁灭的烟头丢了进去。   色彩绚丽的酒中腾起气泡,细碎灰烬分崩离析,把漂亮的层次破坏得淋漓尽致。   韩照随手端了另外三杯酒,一一饮尽,放下杯后冷冷对其余几人道:“还看什么?都滚回去。”   *   游轮给登记过的客人都准备了客房,方喻的房间在三层,隔壁则是K的房间。   方喻在自己房间门口站着思考了一会儿,右转走了两步,敲开了K的房门。   K打开房门就嗅见一阵浅淡的酒气,方喻挤身进来,反手把门一关,顺势靠在门上,微仰首看向K,嗓音又轻又快:“考官,你调的酒好烈。”   “……”K面无表情道:“什么?”   方喻笑了一下,忽然伸手扯住K那套暗蓝色西装的领子:“还和我装傻?”   “刚才你那雾红色的头发呢,”方喻又揪了揪K的黑色碎发,好奇道,“染回去了?”   K见瞒不过他,只好皱眉拂开方喻作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语气很冷:“我要是不过去,你就会输给韩照。”   方喻挑了一下眉,好笑道:“或许换个角度想一想,正因为看见你在,所以我才没有自己动手呢?”   K薄唇紧抿,盯着方喻看了几秒,开口:“距离拍卖会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你应该回房休息一下。”   方喻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说:“但我喝了酒。”   K:“?”   方喻的酒量他见识过,就算他调的那鸡尾酒度数高,方喻喝上个几杯也不会有事。   “苏蒙他,”方喻脊背抵着房门,有些支撑不住地往下滑落,上翘眼尾都被酒意晕出一片湿红:“好像有点酒精不耐受……”   K:“……”   他没见过方喻发酒疯的样子,毕竟方喻向来自控力极强,就算是微醺,也依旧头脑清醒,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今天……   K费了一番力气把方喻的外套除掉,把软绵绵的人抱上床,刚把被子盖好,又被蹬掉。   平躺着的方喻蹙眉:“你干什么?带我去洗澡!”   K分毫不让:“醒酒了再去洗。”   方喻不客气地想去踹他,K瞧见端倪,轻轻松松一避,床上晕头转向的人就踢了个空。   “方喻,”K摁住他的脚,沉声说,“别胡闹,我去拿醒酒药。”   方喻哼了一声,再次指使他:“我要洗澡。”   K放弃了和一个醉鬼讲道理,把方喻塞进被子里,转身就走。   等他从前台拿了醒酒药回来,就发现方喻裹着被子掉在了地上。   K眉头紧皱。   方喻白皙的面容红得透彻,困倦地闭着眼,长而卷的睫毛湿漉漉地垂下来,K用手背探了下方喻额头的温度,又想把人连带着被子抱回床上去。   就在这时,方喻忽然动了动,还没睁开眼就伸出手,轻轻揽住了K的脖子。   K霎时僵住了身体。   “考官,”方喻半睁开眼,凑近了耳边用气音问他,“为什么又要违规?”   在任务过程中,监督者每一次自作主张的帮助,都会被如实记录下来,轻微的倒也无妨,顶多是任务结束后被管理局下个处分,但次数多了,考官的等级和权限可能会被调整,最严重的会被管理局开除。   K擅自改变身份,在调酒过程中换了韩照的牌,是个不大不小的违规行为。   依照K现在的性格,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出现才是。   K没有回答方喻的这个问题,而是道:“下次弄清楚自己任务内的体质,你醉成这样很危险,要是碰见别人——”   “你还不明白么?考官。”方喻捏住他的脸,一笑间秀色绝艳:“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敢这么放肆啊。”   *   富容拍卖会在九点整准时开始。   地点在二层的大展厅,繁复吊顶琉璃灯,分散错落的真皮沙发,以及高脚玻璃台上摆放的美酒,一片纸醉金迷之象。   方喻进来的时候,展台上的主持人正在调试话筒,碰见眼熟的人,扫了一眼他身后,奇道:“小苏总,怎么连助理也不带一个?”   方喻脚步顿住,无所谓地扯了下唇角:“助理病了,来不了。”   先前也不知是哪句话惹得K不快,等方喻醒了酒,彻底清醒的时候,就发现找不到K的人了。   无奈之下,方喻只好自己去拍卖会。   这个时间点,展厅里的沙发里大多坐满了人,台下灯光昏暗,方喻扫一圈过去,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些人影,全然分不清谁是谁。   于是方喻就近找了个少人的位置坐下。   那半环形沙发上还靠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眼镜男,见方喻过来,先是起身递了张名片,又压低了嗓音说:“那什么……苏总,待会这里还有人要坐。”   “他坐他的,”方喻在边上坐下,接过他的名片,看也没看随手放进口袋里,淡声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眼镜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坐了回去,没有说话。   几分钟后,在拍卖刚刚开始之际,方喻就知道这个眼镜男为什么那样说话了,新来的人确实和他有点关系。   沈连看见方喻的时候,步伐一顿,很快又恢复平静,抬手理了一下外套,淡定在沙发中间坐下。   “……”方喻从口袋里拿出眼镜男递来的名片,发现这人原来是沈连的助理。   以前应该也见过几面,但方喻没留意他的长相,觉得眼熟也没有多想。   此时此刻已经坐在这了,再起身找地方,好像也不是很对味。   方喻索性往沙发背上一靠,从面前的玻璃圆台上端了杯果汁,叠起二郎腿,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沈连的存在。   沈连也很冷静,从助理手中拿过工作平板,垂眸开始看数据。   富容的工作人员开始逐个给参加拍卖的人发放竞拍设备。   方喻看了看手里类似小型移动电话的竞拍器,上方是一个小屏幕,下面有0-9的数字按键,还有红色的发送按钮。   等正式开始竞拍的时候,下方的竞拍人就可以按动这个设备,输入竞拍金额,会与绑定的竞拍人身份信息同步显示在拍卖师面前的屏幕上。   优雅而无声的竞争,避免了一帮人脸红脖子粗高喊出价的混乱场面。   前面的几样拍卖品都乏善可陈,无非是些名人字画和珠宝,场中都是各个集团有头有脸的人,要么就是爱享乐的富二代,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因此没怎么竞争,很快就被敲定下来。   沈连则是连头也懒得抬,一直在平板上批阅文件。   就在方喻无聊得犯困的时候,到了第五件拍卖品,忽然瞥见沈连收了平板,坐直身体,掀起眼望向展台。   他在看什么?方喻也跟着望过去,发现第五件拍卖品是一辆赛车。   亮橙的颜色,流线型的车身尖端如一柄利剑,即便是明亮活泼的色彩,也压不住通体凌厉的气势。   顶级赛车。方喻瞄了一眼产商,得出结论。   但沈连对赛车有兴趣么?方喻搜索记忆,只能想起来苏蒙曾经挺喜欢跟着韩照玩赛车的,为了满足他这个爱好,沈连以前还特意买了一辆银白色的赛车给苏蒙玩。   也就是方喻刚进任务时,撞坏的那一辆。   这几个月过去,也不知道究竟修好没有。   至于沈连自己,方喻从未有过他碰赛车的记忆,又或者说,像沈连这样极端自控和冷静的人,不会喜欢赛车这样疯狂又危险的运动。   展台上的拍卖师开始简单介绍这辆赛车的背景。   不仅组装的零部件是顶级定制,甚至还有过被名人驾驶的经历,更巧的是,方喻听了一耳那外国人的名字,才想起来,这是苏蒙颇为喜欢的赛车运动明星。   方喻抿了一口甜甜的果汁,寻思着,自己需不需要加一加价,以契合苏蒙的人设?   ——顺便从K那边捞一点估计早被扣光的人设分回来。   “起拍价,3000万人民币。”拍卖师道。   方喻立即扔了竞拍器,安心靠坐在沙发上看戏。   赛车不是常规竞拍品,既不能像字画一样摆在家里当收藏品,每年还要花一笔可观的保养费。   对赛车不感冒的人,也不会特地为了这件竞拍品去学赛车技巧,因此这第五件竞拍品,流拍或者被以底价拍下的可能性很大。   但正当方喻这样想的时候,突然听见台上的拍卖师笑了下,温和道:“好的,韩总加价1000万,目前价格4000万人民币。还有没有人要加价?”   方喻难得怔了一下,终于升起点兴趣。   第一个加价的,竟然不是沈连,而是韩照。   然而没等众人议论起来,方喻就瞥见沈连在竞拍器上按了两下,随即目光冷淡地重新看向台上。   “一千万,”拍卖师脸上的笑容放大,清晰道,“沈总加价一千万,目前价格是五千万。还有要继续加价的吗?”   方喻波澜不惊地喝了一口果汁,望着屏幕上的数字,神色没什么变化。   仅仅隔了几秒,拍卖师的声音再次在厅中响起:“韩总追价一千五百万,目前价格是六千五百……”   “沈总加价两千万——”拍卖师语速陡然快了起来,紧紧盯着面前的电子屏幕,上面跃出了新价格:“目前价格是八千五百万!还有没有要加价的?”   台下寂静了一刻,又猛然间沸腾起来。   到这个时候,再没眼力见的人,也能看出韩照和沈连在对着竞价。   并且是毫不犹豫地、一掷千金地、不计后果地往上加钱,态度随意地简直像是在餐厅加菜。   就算是再败家的富二代,也不敢轻易保证,自己会在短短几秒内眼睛眨也不眨地丢出去几千万。   何况那只是一辆赛车。   台下有敏锐点的,开始打开手提电脑,搜索最近的经济新闻,查看韩氏和沈氏两个大集团近期是不是有什么摩擦矛盾。   还真有人看出来一些东西。   不过更多的人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竞拍品——那辆亮橙色赛车上,纷纷低头窃窃私语。   方喻听见附近一位年轻女士惊讶的语气藏都藏不住:“不就是一辆车么?他们都很喜欢玩这个?怎么一定要拍这辆?”   在众人的低声讨论中,价格已经被加到了一亿五千万,是韩照出的价。   方喻把果汁放在桌子上,终于收起漫不经心的神态,开始打量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   沈连的面容被台上的璀璨灯光映得微微发白,腰背坐得笔直,长睫几不可察地细细颤动,连唇都失了往常的色泽,显出不堪一击的脆弱和强撑的姿态来。   他动了动手指,按下竞拍器。   “沈总出价一亿六千万!”拍卖师语气兴奋,下一刻又望向韩照的方向,目光炯炯:“韩总,加价吗?”   有经验的拍卖师都知道,一般竞价到最后,都只剩下几个人在加价。拍卖师的职责则是紧盯这几个人,努力让他们争得久一点,最后的成交价再高一点。   跟着拍卖师的视线看过去,方喻才发现韩照原来就坐在自己左前方的沙发上,距离不足三米。   这一次,韩照沉默的时间更久一点。   在拍卖师问第二遍的时候,他终于侧转过身,狭长眼眸里闪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看上去半点也不因为一亿六千万的价格而紧张。   韩照的目光先是极有目的性地落在方喻脸上,待方喻回视他,男人薄唇轻轻一扯,对方喻笑了一笑,说了两个什么字。   他没有说出声来,方喻自然也就听不见。不过看口型,应该是“等着”二字。   而后,韩照才不紧不慢地看向沈连。   “沈总。”他忽然嗓音不高地开了口。   四下的低语声都静了下来,连台上的拍卖师都怔了一下,以为这个时候,韩照要对沈连放些什么狠话。   结果韩照只是道:“你之前已经有过一辆,这个就让给我吧。行不行?”   听见他的话,沈连皱了一下眉,没回答。   韩照也不像是想要等回答的样子,他回过身,直接又往上加了三千万。   拍卖师:“韩总出价一亿九千万——沈总,您还要不要加?”   沈连闭了下眼。   方喻瞥了眼沈连的脸色,倒也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痛苦。   接近两亿的价格,对已经基本掌握整个韩氏集团,公司业务蒸蒸日上的韩照来说,或许只是偶尔放纵一把的乐子。   但沈连在自家集团内尚未站稳脚跟,这一大笔资金砸出去,只是为了拍下一辆赛车——这件事传出去,对沈连只有弊而无利。   何况沈连,明明应该是个极端自制的人。   赛车么?方喻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的展示图。   刚才韩照说的话,终于也勾起他脑海里关于苏蒙的那点记忆。   沈连曾经是拍下过一辆银白色赛车送给苏蒙,甚至可以说是定情信物。因为那场拍卖会后,沈连终于回应了苏蒙长久不懈的追求,两人成为真正的情侣关系。   苏蒙曾经很喜欢那辆车,乐此不疲地开着它参加各种聚会和比赛,一直到方喻进入任务当晚,才有了第一次不小心的损坏。   而有些东西,坏了就是坏了,再补一个更好的也无济于事。   “两亿!”拍卖师的声音猛然间提高,显然是非常开心:“沈总出价两亿!韩总,您要不要往上再加一点?”   韩照靠在沙发背上,迎着所有人的注视,姿态随意地把竞拍器扔在一旁,对台上摇了摇头,好整以暇道:“不追了,忍痛割爱吧。”   方喻轻哧一声。   韩照明显一早就笃定无论价格被抬得多离谱,沈连都会拍下来,所以他故意抬到两亿高价,在沈连即将承受不住的边缘,又轻轻松松地全身而退,一点损失也没有。   恶劣、嚣张、游戏人间。   赛车的竞拍结束后,韩照转过身来,对着方喻遥遥举了举手中的高脚酒杯。   方喻没什么笑意地扯了一下唇角,没有理会他。   “恭喜沈总以两亿的价格拍下第五件竞拍品。”拍卖师几次询问,场中再无人加价后,她对沈连的方向微微躬身,道:“十分钟后,请沈总到洽谈室签订合同。”   拍卖暂时告一段落,来到中场休息的环节。   方喻看见沈连起身,长睫垂着,脸色依旧苍白,却身姿挺直,离开的步伐也稳定如初,每时每刻都保持着无懈可击的表象。   趁着休息的功夫,方喻在边上端了一杯低度数果酒,来到了展厅外的观光板上。   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游轮缓缓驶入近海,夜色下的海面如墨,一轮弯月不高不低地悬着,是这片辽阔范围内唯一的亮色。   方喻靠在栏杆上,借着柔和的海风,低头轻轻嗅了一下杯中酒的香气。   不能喝,只能闻闻解馋了。   但就在他微垂首的那一瞬间,方喻忽然蹙了下眉,止住动作,掀起眼往右前方看去。   那里是游轮第二层的拐角,远离了拍卖会展厅里璀璨如昼的灯光,看上去昏暗不明。方喻凝神看了几秒,视野中没看见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方喻却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不经意地想,刚才那里有人。   还在盯着自己看。   多次任务中形成的直觉从来不会出错,方喻索性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正面对着那个方向。   “怎么一个人站在外面?”身后突然传来低沉带笑的嗓音,韩照也从展厅里出来了。   男人站在方喻两步外,熟稔非常地摸出打火机,给嘴里叼着的烟点上,又松开袖口扎得过紧的袖扣,才似是随意闲聊一般问:“刚才那辆车,喜不喜欢?”   方喻想了想,说:“还行。”   “本来想拍下来送给你,”韩照拿下嘴里的烟,夹在指尖,笑得风流,“可惜,沈连看上去更在意。下次再找个更好的给你。”   方喻看着他:“为什么要送车给我?”   “你不是喜欢?”韩照不在意地将燃尽的灰烬抖进海水里,语气轻松:“比起开着沈连的车,我还是更爱看你开着我送的车。沈连又不玩这东西,你可以和我一起玩。”   “不必,”方喻淡淡道,“我想开的时候可以自己买。”   “苏蒙,”韩照突然叫了方喻的名字,面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收敛了许多,道,“我刚才那句话是认真的。”   “沈连不喜欢你喜欢的东西,”男人指间燃烧的香烟头在夜风中明了又暗,语气沉了下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诱哄,“但我不同,你爱玩什么,我都可以陪你玩。”   “你没试过的其他东西,”韩照眸色深深,盯着方喻道,“我也都可以带你去试试,总而言之,比和沈连在一起有意思多了。”   韩照轻弹了一下烟身,低声笑道:“——小苏总,真的不考虑考虑?”   方喻沉默了一会儿。   韩照不着急,他一贯是个游刃有余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表现出来也是不动声色的。   “抱歉,韩总,可能这么久以来都没告诉你一件事情。”方喻平静地开了口。   韩照被勾起了好奇心,下意识问:“什么事?”   方喻摇摇手里的玻璃酒杯,在男人的注视下,出乎他意料地把里面的酒液尽数倾倒,好巧不巧把韩照夹在指尖的烟头浇了个透。   韩照:“……?”   方喻对韩照举了下空空如也的酒杯,终于卸下那层平淡伪装,露出一个颇为恶劣的浅笑:“我不喜欢二手烟味,韩总,我忍你很久了。”   “不要说在一起,”方喻站直身体,语气漠然道,“就算是和你接个吻,我也受不了。”   说完这句话,方喻就转身准备进去展厅里。   韩照怔了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是被嫌弃了。   男人看看自己手里熄灭的香烟,忍不住被气笑出声。   “苏蒙,”韩照也懒得装了,冷冷开口,“别不识好歹,我是在给你机会。”   方喻往里走的脚步微顿,稍稍侧转过脸,示意他继续说。   韩照把手里废了的昂贵香烟丢进一旁垃圾桶里,嗓音阴沉:“苏氏集团的股份就在下一场拍卖上,你真以为自己有能力一个人把它们全收回来?”   听完他的话,方喻朝后摆了摆左手,漫不经心地说:“这件事不劳韩总挂心。”   “还有,”方喻的声音轻飘飘落进韩照耳朵里,“韩总别忘了先前牌桌上的赌约。”   看着方喻的背影,韩照敛了脸上所有的神色,面无表情地在观光板上站了半晌,眼眸晦暗。   *   离下半场拍卖会还有点时间,方喻沿着展厅边沿走了半圈,准备过去洗手间一趟。   出了大展厅侧门,是一条铺满红地毯的长廊,方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蹙眉往后看了看。   没人,整条安静的长廊上看上去都没有人。   方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兴致缺缺地没有理会,抬步就走。   洗手间在长廊最尽头,方喻正要进去,却差点在门口撞了个人。   沈连像是刚刚洗了把脸,清隽的面容湿漉漉的,额前的碎发还挂着水珠。他垂着睫往外走,似是也没想到外边突然进来个人,在双方撞上之前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等看清面前的人后,沈连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还是方喻先开了口。他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了礼貌的社交距离,才道:“沈总,借过。”   沈连沉默几秒,见方喻要绕过他走向洗手台,才出声:“小蒙,我有话要和你说。”   方喻将手伸到水龙头底下,细致清洗指尖刚刚倒酒时沾上的几滴酒液,一边抬眼望向镜子里的沈连,不在意问:“什么话?”   作者有话说:   搓手手,修罗场和火葬场一个都不能少。   评论区发红包~   ——————   感谢在2023-05-13 23:00:00~2023-05-14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全糖加冰不减肥 10瓶;爱辣卷和绒绒y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名利狩猎场   沈连,你贱不贱?   沈连却没急着开口, 方喻从镜子里看他,觉得沈连像是在斟酌什么。   过了片刻,沈连走到洗手台旁, 语气平静道:“前几天我父亲提起, 想让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方喻从侧边墙壁上抽了一张纸来擦手, 疑惑问:“我们两家人?”   谁和谁两家人?   沈连白净如玉的面容染上几分不易察觉的红, 他没有看方喻,只是盯着洗手台上摆放的绿植, 尽量淡声说:“商量订婚的事情。”   “谁要订婚?”方喻想了想, 奇道:“我和你吗?”   沈连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语气冷静:“对。”   方喻把废纸巾丢进垃圾桶里, 意识到一件事:“你没有告诉他们, 我们两个已经分手了?”   沈连脸上好不容易才有的一丝血色又尽数褪去。他转过眼直视着方喻,黑眸里翻涌着情绪,又被他克制地压下来:“苏蒙,我从来没有同意过要分手。”   方喻歪了歪头, 在沈连眼里,这个动作甚至显得有些许俏皮, 却没有半点应有的难过和委屈。   “我以为上次你不说话被气晕过去,是已经想通了。”方喻说。   沈连摇了摇头,放低了嗓音,说:“小蒙……不要这样,我会——”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很痛苦。”   这还是两人分居后, 沈连头一次在方喻面前表露心迹。   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弱, 对沈连的性格来说是个难以接受的事情, 但尽管如此, 他还是接着说:   “之前的事,是我做错了。苏氏因为我丢掉的项目,我已经在逐一联系,你要是想要,我可以帮你找回来,如果不想要也没有关系。”   毕竟方喻去了苏氏集团后,动了几次大刀阔斧的改革,现在新接触的项目方向已经和之前不太相同了,之前丢掉的合作,现在再接纳进来,反而会成为阻碍和累赘。   也正因为如此,沈连感觉到,昔日的恋人离自己仿佛越来越远,与曾经乖乖跟在他身边的模样大相径庭,连伸手抓住也困难了。   “小蒙。”沈连的声音有点哑:“今晚的拍卖会上会有苏氏的大部分散股流出,凭现在苏氏的能力,你将他们全部收回来不太可能。让我帮你好不好?”   方喻一直安静地听沈连说话,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撩起眼皮,静静打量了沈连片刻,问:“为什么?”   “两年半,”方喻微微抬了抬下巴,语气冷淡,“我和你在一起两年半多,今天是第一次听你提起订婚的事情。”   “沈连,”   方喻的嗓音偏软,听起来却不显得甜腻,甚至带着冷冰冰的味道:   “你贱不贱?”   沈连额间的碎发上有一滴水珠掉下,落在他长而直的眼睫上,睫毛被打湿黏在一起。有一瞬间,方喻还以为沈连被自己骂哭了。   沈连再次开口时嗓音艰涩,一字一句道:“小蒙,以前是我不懂珍惜。”   说出这番话仿佛耗费了他极大力气,沈连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紧成拳,低声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真的很想你。”沈连说。   *   方喻同意了沈连一起参加家宴的请求,但不是因为心软,而是有别的考虑。   沈连苍白的脸庞终于重新填上血色,他朝方喻伸出手,掌心朝上,低低说:“下半场拍卖会要开始了,回去吧。”   方喻淡定地从沈连身边走过,没有把自己的手交给他。   沈连顿了顿收回手,没说什么。   两人走在安静的长廊上,方喻忽然开了口,若有所思道:“待会如果有苏氏的股份拍卖……”   “都是散股,”沈连嗓音平静,“持有的股东数高达上百名,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苏氏十几年前放出去的部分,这些老股东利益至上,想趁苏氏彻底衰颓之前再赚一笔。你要想要这半数,只要出价够高就行了,他们看在苏氏的面子上,不会太过为难你。”   他静了霎那,又说:“我也不会和你竞价。”   方喻转眸看他,秀丽眉眼轻轻一弯:“谢谢沈总。”   沈连商科专业出身,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在沈氏集团这样错综复杂的家族企业中脱颖而出,专业能力可谓一流。   他不过多解释是何得知这上百名具体持股人的情况,只提醒了方喻解决方法,是沈连一向的简洁作风。   正巧,方喻也懒得去追究为什么,不过这个时候的沈连,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那剩下的……”方喻的语句说得极慢,像是刻意留足了时间给沈连反应。   果然,沈连沉默了几秒,出声道:“其中有百分之三十,股东构成很复杂,是苏氏曾经为了争合作项目,把少量股份低价抛售给合作伙伴造成的。”   “这些人现在大部分已经和苏氏割清关系,或是双方交恶,如果发现你还想把这部分收回去,他们可能会在拍卖之前直接撤下手里的股份。”   方喻:“所以呢?”   沈连黑眸看着他,低声道:“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替你把这部分收回来,再以底价返还给你。”   方喻在长廊中站定,一时间没有答话,像是在思考。   沈连于是垂睫看着昔日的恋人。   方喻现在只有在安静不说话的时候,才会显出几分以前的单纯无害。抿唇思考的模样沈连曾经很熟悉,一般这个样子,是苏蒙在认真思索晚上要做什么菜。   沈连眼中的神色晃了一瞬,想起自己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饭了。   他的胃被养刁了,即使后来重金聘请了方喻推荐的厨师——听说那是以前教苏蒙做饭的师傅,也总是食难下咽,每餐饭都是因为理智在硬逼着自己吃两口。   “不用了,沈总。”方喻突然道:“那部分应该收不回苏氏集团了。”   沈连被他的话拉回思绪,微微皱眉,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收不回?”   “一定的股份外放也有好处,”方喻漫不经心道,“如果实在是收不回来,那就算了,之后几年再慢慢处理吧。”   说完话,他稍稍侧过脸,目光落在刚刚两人出来的洗手间门口。   那处寂静无声,不见人影,方喻视线在门口轻飘飘转了一小圈,忽而意味深长地笑了。   “下半场开始了,走吧。”他对沈连说。   *   韩照在看见方喻和沈连一同进来展厅的时候,俊美脸庞上原本挂着的笑意立即淡了下去。   “韩少,”给他敬酒的人还在大着舌头说恭维话,“过两天您赏个脸,来我们那……”   “行了。”韩照抬手一挡这人递过来的酒,语气里带了几分阴沉不耐:“一个破聚会,叫我过去做什么?”   那富二代神情一僵,韩照刚刚还是笑着的呢,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脸了?   他不敢再说话,点头哈腰地道了歉,急急忙忙退下。   “怎么了?”   韩照身边坐着的是个大集团的五少爷,眼看着继承不到家业,一门心思全在享受上了,人倒是很会变通,因此在韩照的朋友圈子里也算个能说上话的朋友。   “来了什么人,能让您老坏了心情?”朋友一边打趣,一边借着端酒的时机往后看去,正巧望见方喻和沈连二人从长廊进来。   “沈连啊……”朋友的目光在方喻身上转过,落在沈连身上,摸了摸下巴说:“奇了怪了,上次不是听说沈连和他那苏氏集团的小男友分了吗,怎么又凑在一块儿了?”   韩照一饮而尽杯子里的酒,重重把玻璃杯放在桌上,发出清脆一声响,嗓音沉而不明:“没见识就是这样,一辆车就能被哄住了。”   朋友想了半天,试探性地问:“难不成沈连刚刚砸了两亿拍那辆赛车,是为了和苏蒙求复合?”   “你问我,我他妈哪知道。”韩照显然情绪非常暴躁,连脏字都带出来了。   他一心烦就想抽烟,但刚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韩照盯着那做工精良的香烟半晌,忽然无声地骂了一句,把烟揉成一团,丢进了桌上摆着的烟灰缸里。   “哎我说韩大少,您气归气,和烟过不去干什么?”朋友见他心情差,有心分散他的注意力,于是调笑说:“您要是想养生戒烟了,这包赏我行不行?我可很少能抽上这个牌子的。”   韩照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扔进朋友怀里,烦道:“拿去,别在这油嘴滑舌地恶心人。”   朋友笑嘻嘻地接了,说:“沈连刚刚花了两亿拍那辆破车,这回去还不得被他家老头子打断腿?他在公司里脚都还没站稳,又不是韩少您,和你杠什么价?”   韩照的神色缓和了一点,语气却依旧冷淡:“你懂什么?他要是能把苏氏集团拿到手,两亿还算个小数目。”   “话是这么说……”朋友道:“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沈连真就那么有把握?我可听说,这苏蒙当了小苏总之后,在公司里还颇有建树,苏氏集团离被人收购还远着吧。”   韩照冷笑了一声:“他下手太晚,还让苏蒙这傻子反应过来了……现在成了匹驯也驯不服的烈性野马,估计头疼着吧。”   朋友看看韩照,又远远看了看沈连,觉得这“头疼”的,好像也不只是沈连一个人……   不过这话他也不敢说,陪笑道:“是是,都谈了好几年了,早不动手,结果人跑了吧。”   韩照没了烟抽,正烦躁地捏了个桌上摆着的樱桃,嗓音不耐:“本来目的就只是为了利益,拖泥带水这么久,还演上瘾了?要是换了我——”   他突然止住话语,发觉自己的情绪反应过于激烈了。   沈连和苏蒙如何,和他韩照有什么关系?他只需要注意不要让沈连真的收购了苏氏集团,一朝实力壮大就行了。   韩家和沈家,说是合作伙伴,其实合作的项目也不多,更多的还是竞争关系。   沈家曾经是传统行业内的龙头集团,韩家则是近几年依靠新兴产业后来居上,沈氏近期已有转型趋势,看方向势必要和韩氏集团争一块蛋糕。   这段时间,托方喻的福,韩照先前不大不小的动作被沈连得知,两家已经是彻底撕破脸的状态,近期集团摩擦频繁,不少合作项目都告吹了,形势非常紧张。   这种时候,韩照似乎没什么必要为沈连和苏蒙的感情状态而烦躁。   就算他们两个人真的复合了又怎样?现在的苏蒙,也不可能再愿意把苏氏集团交给沈连。   应该——不愿意吧。   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韩照手指用力,啪地把樱桃捏碎了。   这时,展台上拍卖师的声音适时响起,提醒来宾入座,下半场拍卖会要准备开始。   第九件拍卖品就是苏氏的部分散股,方喻凝神算了一算,发现这些零散股份占比加起来竟然也有接近6%,是沈连口中苏氏老股东想让出去的部分。   这一项的竞拍过程很漫长,即便方喻就坐在场中,也有不少人根本顾不上考虑他的颜面,一开始争相出价的人有许多,撑到最后,也就是方喻自己、和几个大集团在竞价。   竞价途中,方喻还抽空给韩照的手机发了条消息。   [s苏蒙:韩总,牌桌上的赌注还算数吗?]   韩照看见这条消息,脸都黑了。   拍卖会开始前,方喻曾经在牌桌上提出的要求是,如果今晚有他和韩照一起竞拍的东西,第一件韩照要让给他。   偏偏这件就是第一件——之前有块不错的地,方喻都忍下来了没有出价竞拍。   韩照目光晦暗地盯着短信片刻,长长吐出一口气,往后仰面靠在沙发背上,放弃了竞拍。   方喻花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将这6%的股份收入囊中。   此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展厅里陆续有人离场,就算是留下来的人,也掩饰不住脸上的疲态。   方喻喝光了圆桌上除了酒以外的所有饮料,实在喝无可喝,于是收回了手,忽然听见沈连在一旁问:“困了?”   方喻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困倒是不困,这点强度的熬夜,还奈何不了方喻。   就是有点无聊。   展台上换了一位男性拍卖师,过了几个方喻不太感兴趣的拍卖品,等到第十三件的时候,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字眼。   “接下来进行的竞拍品是,”拍卖师低头看了一下眼前的屏幕,朗声道,“三十二个目前已停工或中止的项目,详情可以看列表。”   方喻觉得挺有趣,股份的持有人并不直接在拍卖会上表明意图,而是把已经烂尾的项目抛售出来,如果是不懂行的人,大概率不会参与竞拍。   而知晓这个竞拍品背后真实意图的人,拍下这些项目后,还得负责替他们收拾烂摊子,以此来获得股份的交易权。   方喻特地留意了一下大屏幕上展示的列表,其中有半数以上的项目,他脑海里都有些许印象。   确实是曾经苏氏的人接手的破项目。   拍卖师:“起拍价五千六百万,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百万,现在开始竞拍。”   方喻屈指在膝头敲了几下,余光瞧见左前方的韩照放下了二郎腿,看样子是准备出价。   竞价之初,一般互相试探的多,加价幅度不会太高。   方喻指尖点在竞拍器上,才输了一个5,忽然见展台上的拍卖师摁住无线耳机,侧耳细听了几秒,开口道:“好,Levon先生电话出价,目前的价格是——二十亿人民币。”   方喻动作猛地一顿。   ……二十亿?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发红包~   感谢在2023-05-14 22:00:00~2023-05-15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什么时候才能把小说戒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名利狩猎场   不这样做,你怎么会正眼看我?   二十亿的价格一出, 展厅陷入诡异的寂静。   方喻听见不远处那位年轻女士喃喃道:“……二十亿?”   又不是直接抛售股份,以往像这样借助中间项目来进行的拍卖,价格都不会过于夸张, 毕竟之后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达成最终目的。   拍卖师也很吃惊, 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稳住了自己的表情, 询问台下:“目前最高的出价是二十亿, 还有没有人要加价?”   方喻盯着展台上的拍卖师,与其他人在意的二十亿高价不同,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   Levon是谁?   前面的竞拍品也不是没有电话出价的人, 大多是国外企业的委托代理。但这三十二个烂尾项目与外资几乎没有关系, 如果不是背后代表的股份, 根本不具备收购价值。   从天而降的一个Levon, 玩笑一般的二十亿出价。   如果没问题就是有鬼了,方喻心想。   就在这时,韩照叼着一根没燃的烟,在竞拍器上摁了两下, 在众人沉默的间隙中出了价。   “韩总加价五千万,目前价格是二十亿五千万……”拍卖师一手按着耳机, 细微顿了半秒,很快又出声:“好的,Levon先生紧跟着加了五千万,目前价格是二十一亿。”   韩照没什么笑意地勾了下唇角,将竞拍器扔回桌面上。   “韩少您……这就不拍了?”朋友在旁边问。   韩照坐姿散漫,慢悠悠给一个樱桃剥了皮, 语气随意:“拍不下来就不拍。况且, 谁说要一个东西, 一定得真金白银地在拍卖场上竞价了?”   朋友不动声色地一悚, 心知这个出价的Levon是彻底得罪了韩照。凭韩照的性格,拍卖会结束后,估计才是真正动手的时候。   之后,沈连出价,把价格抬高了三千万。但仅仅过了几秒,Levon就再次通过电话,直接追加了七千万。   沈连黑眸冷静,正要再追加,忽然感到握着竞拍器手背被人轻轻一按,是方喻伸手阻止他,并道:“让给那个人吧。”   沈连和方喻对视了一会儿,松了手上攥着竞拍器的力气,低声说:“好,我听你的。”   半小时后,Levon以接近四十亿人民币的价格拍下了这三十二个项目。   也意味着苏氏集团这部分数量不少的散股,很有可能都要落到这个从没露过面的人手里。   今晚的富容拍卖会落幕,时间已经是深夜,游轮上给参加拍卖的客人准备了客房,方喻没留下来和其他人过多交谈,先行回了三层。   长廊上每间客房门都长得一模一样,方喻正数着房间号往前走,路过一间不起眼的客房时,忽然敏锐地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开门声,以及,右手腕猛地一痛。   在被人往后拖进房之前,多少次训练和任务内形成的警觉状态被触发,方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要反手肘狠狠一击,却在嗅见极淡的熟悉气息后止住了动作。   房门“砰”一声关上,里面没有开灯,漆黑一片。方喻被一个男人摁在门上,右手腕骨隐秘作痛,是个被压制的姿态。   方喻没出声,闻见面前人身上低调奢华的男士香水气息,以及香水之下没有掩盖住的一点柠檬沐浴露的味道。   方喻没忍住,在黑暗中轻轻勾了一下唇,身体放松下来。   “你是谁?”他故意出声问道:“把我按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和你做个交易。”   他的嗓音刻意压得极低,沉沉的,这样近的距离,方喻能感受到他胸膛呼吸间震动的频率,和显得略快的心跳。   方喻完全卸下了抵抗的力气,任由他压制着自己,说:“什么交易?”   对方道:“那些散股,你想不想要?”   方喻顿了顿,语气里带了几分诧异:“Levon?”   男人默认了他的称呼。   饶是镇定如方喻,也难得蹙起了眉。他本来以为Levon是个什么自己并不熟悉的外企大亨,却没想到……   “为什么不说话?”对方似是发觉方喻在出神,没忍住出声催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   方喻回过神来,在黑暗中无奈地笑了下,语气安抚道:“有,我刚刚在思考。那些股份,我想收回苏氏的话,要和你做什么交易?”   对方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而后紧绷着嗓音说:“我可以还回给你一半的股份,但我要拿到苏氏集团的实际决策参与权。”   他手里目前只拿到了苏氏一些零散股份的交易权,后续能不能全部拿下,还是个未知数。就算拿下了,这些散股能不能让他在苏氏的股东会议上有一席之地,还有待商榷。   因此,在这个时候就争取决策权,是最聪明的选择。   方喻没什么表情,他用没有被压制的那只手,轻轻往上扯了扯男人颈前系得恰到好处的领带,而后悠悠道:“你想得美。”   Levon:“……”   “四十亿。”方喻念了一遍刚刚拍卖品的最后价格,嗓音淡淡:“苏氏集团不会倒,它的实际决策参与权,可不止这个价格。”   Levon又辩解道:“我只是要参与权,了解一下公司事务,又不会干涉你们太多。”   “是吗?”方喻语气不紧不慢:“但我们两家在市场上还是有很多板块是重合的竞争关系,这样不是很好吧?”   “林公子?”方喻笑着,一字一句道。   *   房间里的灯光亮起,方喻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瞥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人。   林忍冬今晚穿得十分正式,头发也精心打理过,碎发柔顺垂落在额前,底下是一双因为惊愕而瞪得微圆的黑眸。   “你……”林忍冬才说了一个字,就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不淡定,于是停顿了半秒,换上一副冷漠的语气,问:“怎么发现是我的?”   方喻顺手给他理了理领带上被自己扯出的褶皱,闻言好笑道:“你自己不知道?”   林忍冬硬是不吭声。   “你下次,”方喻指了指他的衣服,说,“想装成别人,记得前一天晚上不要用常用的柠檬沐浴露洗澡。”   林忍冬:“……”   他的脸色变幻几次,先后闪过了惊讶、羞窘、恼怒等多种情绪。最后方喻见他小幅度地磨了磨牙,不太高兴地说:“知道了。”   方喻差点笑出声,这些年轻的小男生,就是比老男人可爱多了。   精心策划的伪装被轻易揭穿,林忍冬站在房间内,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最后他思来想去,决定先发制人:“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把拍下的股份送给你。”   林忍冬放缓了语速,加重语气强调:“毕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普通朋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往下压,黑眸里是掩都掩饰不住的气愤,像是要把自己和方喻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方喻没在意,绕过林忍冬,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坐下,随口道:“这么记仇啊。”   “你……”见方喻真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林忍冬怔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拳头收紧,还是忍不住开口质问:“我不应该记仇吗?”   “我是真的喜欢你,但你……”   男生嗓音失落道:“你和自己的助理厮混在一起,和韩照关系暧昧,把我耍得团团转,那天晚上还故意要让我看见那样一幕——”   “即便如此,”林忍冬的眼圈忽然红了,恶狠狠说,“我竟然还是喜欢你,我真是个蠢货。”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船舱随着海浪的波动而起伏,或许是晃得太厉害了,林忍冬甚至看不清方喻眼睫低垂下的神色。   “我拒绝过你。”   可能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半分钟,方喻微微抬起脸,灯下他的面容漂亮得一塌糊涂,眸中流淌着柔和甜蜜的色泽,温柔又冷酷:“但林忍冬,不是什么人都必须接受你的喜欢。”   “还是说,”方喻很轻地笑起来,淡红的唇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语气一转,“这件事给了你一个完美的理由,让你终于可以下定决心对苏氏集团动手?”   林忍冬神情惊愕:“……什么?”   矮茶几上摆着几杯倒好的清酒,是拍卖会结束之前,船上的侍者为客人们准备好的。方喻伸手端了一杯,却也不喝,只低头放在鼻尖处浅浅嗅了一下。   “苏氏集团现有的散股股东,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大动作。”方喻视线落在杯中澄澈的酒液里,连看也不看林忍冬,淡淡道:“今天这场富容的拍卖会他们竟然会愿意聚在一起出让股份,你许给了他们什么利益?”   “是吞并苏氏后给他们更多的好处,还是用林家的利益和他们相换?”   方喻撩起眼皮,瞥了林忍冬一眼,嗓音里带了几分轻嘲:“林公子,你的算盘可打错了,这步棋,走得实在不是很高明。”   “你以为拍卖会结束就可以拿到这些股份,未免太天真。”方喻说:“等明早你下了船,才是真正商场博弈的开始。”   “林氏究竟能不能从中获益,还是徒给他人做嫁衣裳。”方喻朝他举了一下杯,悠悠道:“我们拭目以待。如果到时候你赌输了……”   林忍冬的脸上有一瞬间什么表情都没有,就那样冷冷的,明亮的灯光像是被吸进了那双黑眸里,无机质一般的冷硬幽深。   但随即,他眨了眨眼,又飞快地收敛了那点情绪,眼圈依旧是红的,甚至还能看见泪水,要掉不掉地藏在眼睛里,瞧上去像一只落水的小狗。   “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吗?”林忍冬低低说道。   方喻笑了笑,漫不经心道:“进苏氏集团实习,也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吧?正好能借这个机会,将想要的信息收集起来。”   林忍冬还是个年轻的学生,这就是他的最大优势。   在公司里,没有人会对一个隐藏真实身份的大学生有所防备。林忍冬人长得乖,做事又认真努力,实习短短几周,就赢得了半个公司员工的喜爱。   在这样的优势下,林忍冬想要旁敲侧击地了解某些事情,也比在苏氏外面更容易。   很多时候,方喻倒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单纯是好奇林忍冬到底可以做到哪一步。   而到今天,终于图穷匕见。   “林公子,”方喻放下酒杯,挑眉道,“否则拍卖会开始的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刚刚结束一天的实习工作,从苏氏集团下班么?”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方喻轻飘飘问。   林忍冬没有再说话。   男生站在原地,面上的神情已经先前大不相同,即使眼圈依旧微微泛着红,眸色却淡而平静。身形挺拔,在正式西装的衬托下,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和冷漠来。   方喻从小沙发上起身,准备离开。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不需要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然而当他经过林忍冬身边之时,男生却忽然动作,一把抓住了方喻的左手,用力攥紧。   方喻脚步一顿,侧过脸。   林忍冬垂着睫,毫不避讳地与方喻对视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露出雪白整洁的牙齿,语气平淡:“不这样,你怎么会正眼看我呢?”   “你满心满眼都是公司、利益、权力,”   年轻男生目光深深,盯着身旁的人道,“我在你眼里,就像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你心情好了就逗逗我,心情不好了就推开我,还说都是为了我好。”   “我想要你平等地看着我。”   林忍冬抓方喻的手愈发用力,嗓音也冷了下去:“现在不就改变了吗?我手里拿着苏氏的股份,你如果想要,就得和我交易。”   两人僵持着沉默了半晌,方喻终于开了口:“林公子,你原来这么会说话。”   方喻轻抬起下颌,重新打量了林忍冬一番,说:“但这样会说话,却从第一天起就没和我说过实话。”   林忍冬的脸色微妙地变了。   “你告诉我你从来没有经手过家里公司的事务,”方喻玩味道,“但你实际上早几年就已经在课余时间帮忙处理公司的业务,你隐瞒了那么多,我又怎么敢让你接近太过,谁知道你是什么用心呢?”   林忍冬张了张嘴:“那是因为——”   说了几个字,他又忽然止住。   “因为林家在苏氏集团衰落的过程中也参与了不少,你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方喻轻描淡写地道出这个事实,又说:“你曾经追求我,姿态放得那么低,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沈连一样,想借着我这个身份,更好地吞并苏氏呢?”   “不得不说,”方喻突然道,“你比他们还是聪明一点,懂得用无害的模样来获取想要的东西,我确实动摇过。”   林忍冬的眼神已经变得锐利非常,他沉默了一会儿,出声说:“你如果认为我只是为了利益,那也无所谓。”   “反正我想要的一切,都一定会抢到手。”林忍冬淡淡道。   他仍然攥着方喻的手没放,这时说:“但苏蒙,你还欠我一个补偿。”   方喻曾经在沈连面前胡诌和林忍冬有过关系,因为涉及到林忍冬的私人名誉,当时方喻答应过会给他补偿,而林忍冬当时没想出来,方喻便说留到以后再提。   “那个补偿。”   林忍冬倏然手上用力,在对方没留神的间隙,猛地一把将人往后推去。   方喻被绊了一下,身不由己地向后摔在了客房雪白的床上。   男生灼热的呼吸紧跟着压近下来,方喻蹙眉间,就见林忍冬一手撑在他耳边,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冷声道:“我现在就要。”   作者有话说:   公告:因为明天(周四)上新书千字收益榜单,周四零点的更新,暂时后挪到周五零点,和下一章合并更新,到时候评论会发小红包补偿~感谢大家支持!   QAQ如果可以的话也请看看专栏预收,对小透明作者来说收藏关乎到能不能上榜、有没有读者来看,喜欢文案的话可以点个收藏,真的很感谢!(鞠躬)   预收:   1、《对象眼里的我总在发病》现耽沙雕甜饼,真病友与假病友的“病情”交流,清冷美人受x苦心谋划如何踏进卧室门的攻。   2、《渎神》轻西幻甜饼,一朝失势黑暗神受x狂信徒攻。   3、《猎捕爱人[穿书]》强强双疯批大佬,当多重马甲都被扒掉,危危危——   ————————   感谢在2023-05-15 22:00:00~2023-05-16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卷饭爱吃桃 30瓶;禹州 20瓶;阿七和小韵 10瓶;全糖加冰不减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名利狩猎场   不是闹矛盾,我们分手了   林忍冬看着方喻。   柔软的褐色头发铺散开来, 与雪白的床面对比强烈,秀丽的面容唇红肤白,眉轻蹙着, 透出点欲语还休的意味来。   冲动的男生受到蛊惑一般, 情不自禁地俯身下去。   近到能感受到对方轻轻的呼吸时, 昏头昏脑的林忍冬却被按住了一侧肩膀, 再也低不下头去了。   方喻仰面躺在客房床上,不动声色看了脸涨得通红的林忍冬一眼。   “你在做什么?”他淡淡问。   林忍冬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脸红了, 依旧恶声恶气道:“我来拿我自己的补偿。”   “补偿?”方喻挑了一下眉, 说:“你要和我上床?”   “……”林忍冬没想到他就这样不客气地把话说出来, 一时间有些发愣, 动作也停了下来。   过了几秒, 他皱眉问:“不可以吗?”   方喻不置可否,反而道:“我原以为你会和我换点有价值的东西。”   林忍冬抿紧唇,没有因为方喻的话而有所动摇,固执开口:“这样就很有价值。”   “是吗?”方喻竟然还笑了一下:“一夜情对你来说, 就这么有意思?”   “不是……”林忍冬下意识皱眉反驳,但紧接着他顿了顿, 绷着脸冷漠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是你要补偿我,我不需要回答你那么多的问题。”   “这样啊。”方喻说:“我还以为你迟迟不脱衣服,是想和我先聊会儿天呢。”   林忍冬:“……”   他伪装的冷硬和强势在面对这个人似乎玩笑般的态度下节节败退,几乎快要溃不成军,露出内里青涩而痛苦的爱意。   对着眼前的人, 他永远无法胜出。   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林忍冬咽下喉间的涩意, 尽力用平静的口吻道:“是你要来取悦我, 你还等我亲自动手吗?”   方喻盯着他几秒, 忽然伸出手,缓而又缓地拉住了林忍冬系在颈前的领带,手指灵活转了两圈,轻而易举地将那系得完美的领带松了开来。   “原来你喜欢这种?”方喻语气很轻,没什么情绪起伏。   微凉的指尖无意间掠过了薄薄的皮肤,几秒后,林忍冬猛地推开方喻的手,往后坐开了一点。   年轻人脸上闪过懊恼、愤慨等神色,最后几经变化,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硬要找个形容词的话,大概是尴尬又强撑着不服输。   “你——”林忍冬才说了一个字,就连耳朵都在生气之下红透了:“你怎么都不拒绝我?”   方喻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林忍冬的脸色越发难看,倏然站起身来,愤怒道:“我走了。”   他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正要抬手碰到门把手,突然听到身后响起方喻的声音:“韩照应该过两天就会动手。”   林忍冬动作一顿,生生克制住自己没转头,说:“那又怎样?我又不怕他,大不了撕破脸。”   说完这句话,他飞快地拧开房门把手,像是担心慢一步就会发生什么似的,匆匆出去了。   方喻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瞥了一眼门,有点好笑。   这里是林忍冬的房间,他怎么自己跑了?   *   回到自己的客房后,方喻先去洗手。   洗到一半,听见不远处有动静,侧过脸一看,原来是K进来了。   “每次都要洗一遍,不嫌麻烦?”K抱臂靠在洗手间门口,瞥了眼方喻的动作,俊逸的面容上表情淡淡,开口问。   方喻关上水龙头,取了纸巾细细把指间的水渍擦干,随口道:“有点洁癖,习惯了。”   K没吭声。   方喻:“怎么了?”   K转过脸去,不看方喻,只盯着洗手间瓷砖上的花纹看,语气平平:“我还以为你今晚要留在那边。”   方喻笑了,他忽然伸出手,用被水浸得微凉的指尖轻挠了挠K的下颌角,在对方皱眉闪躲时,闲闲道:“我什么时候留下来过?”   说完这句话,方喻又托腮思考片刻,说:“好像也是有的,但那明明是和你在……”   K忽然动了动,手肘不小心撞上旁边摆放的沐浴露,东西摔了一地,自然也就打断了方喻要继续说的话。   “行了。”K硬邦邦道:“后面打算怎么做?”   这个话题转得很生硬,不过方喻知道他脸皮薄,也不再继续逗人了,一边往卧室走,一边道:“坐山观虎斗。”   林忍冬争一时之气把苏氏集团的散股拍下来,得到的却只会是一堆烂摊子,无论是韩照、沈连还是方喻自己,都不会等着林家一一把这些股份收拢到手。   而韩照此人,向来不愿意吃亏,如果说对着苏蒙和曾经的朋友沈连还有些收敛,对付林家可不会有任何手软的时候。   一石激起千层浪,方喻利用苏氏集团这个钩子,直接引得几个始作俑者对上,自己倒是可以抽身而出,好好闲个几天了。   第二天下船后,方喻果不其然收到了意料之内的消息。   韩照撤资了林家主建的一个大型商业中心,连带着几个跟着韩照的老板也接连撤资,林家独木难支,匆匆召开高层会议,把本来定在下个月开业时间又推迟了半年。   又过了一周,韩氏就被人举报旗下子公司偷税漏税,数额巨大影响恶劣,社会面骂声此起彼伏。税局发下通知,要求即日起彻查韩氏集团内外的一切税务。   方喻一边盘腿坐在沙发上吃早餐,一边在工作平板上浏览新闻资讯。在看见一张媒体拍的照片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图上是刚刚从集团内部开会出来的韩照,穿着深灰西装,鼻梁上架着副墨镜,露出的其余面容神色冷峻,连平常一贯似笑非笑的嘴角都压平了,领带也系得凌乱,被一堆媒体记者包围着,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不耐烦。   方喻关上平板,忽而想起自己曾经在会所被媒体们围追堵截的时候。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韩照也有今天。   面前突然被递来一杯冲调好的水果麦片,方喻三两下把面包吞下去,接过麦片,扫了一眼穿着睡衣的K,心情颇好道:“谢谢,辛苦了,你也吃早餐吧。”   K看他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但K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在沙发另一侧坐下,垂睫喝了口麦片,开口提醒道:“他们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很快会重新对付苏氏集团。”   “我知道。”方喻晃晃杯子,唇角一翘,是个俏皮又意味深长的表情,说:“不着急,先等一等。”   *   今天还是沈连邀请方喻参加家宴的日子。   临近傍晚,方喻才开始不紧不慢地整理头发,喷上极淡的男士香水,戴上价值百万的手表,甚至还很有闲情逸致地亲手把衣服烫了一下。   K第三次从厨房路过洗手间,皱眉看着方喻的动作,终于出声问:“你在干什么?”   “嗯?”方喻稍稍回过头,柔和的镜前灯映得他眉目漂亮得不可思议:“准备出门啊。”   “见家长,总得有点仪式感。”方喻最后理了理衣领,才往外走,漫不经心道:“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他忽然又瞥向K,笑了一下,嗓音戏谑道:“考官,晚上记得给我加分。”   K淡淡说:“你不扣分已经是万幸。”   方喻轻哼了一声,嘀咕着“小气”,一边毫不客气地把K挤到门旁,慢悠悠走出去了。   沈连早已经在公寓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方喻出去的时候,看见他站在车旁,正安静垂着眸看手机上的消息。   也许因为只是家宴,沈连穿得很随意,简单的灰色卫衣和黑色长裤,看上去不像是沉浮商场的沈总,而是个还在读书的学生。   他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收回手机转身看去,视线在方喻身上轻轻转了一圈,似是对这身搭配有点困惑,但却没有说出来。   事至如今,苏蒙早已不是那个每天跟在自己身边,万事万物都依着自己喜好来的小恋人了。   沈连即使不太明白方喻今天为什么要穿得这样郑重其事,还是选择没有出声。   方喻坐进副驾驶,沈连伸手试了一下空调风口的温度,询问:“冷不冷?后面有外套。”   他的语气熟稔而自如,仿佛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仍然是用曾经的相处方式对待方喻。   问完这句话,车内有几秒的沉寂。   沈连放在空调风口的手指微微蜷起,正当他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方喻懒洋洋道:“不冷,就这样挺好的。”   沈连不易察觉地松弛了力道,起步开车,去到沈家别墅需要快一个小时,这期间,沈连偶尔会和方喻说话,方喻虽然看上去兴致不高,但也有问必回。   两个人的关系,似是从拍卖会那晚便开始逐渐缓和了一样。   在即将抵达之前,方喻侧过脸去看沈连,见青年冷淡眉眼中带了几分放松柔和,就算是没有说话,也能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情很不错。   在停车的时候,沈连放下手刹,沉默了片刻,开口说:“小蒙,今晚他们也许会提出订婚的事情。”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出乎方喻意料,沈连竟然非常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我做错了很多事情,现在的你不可能愿意原谅我,但是……”   “小蒙,”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给我一点时间。”   “我爱你。”沈连说:“我请求你。”   他一直垂着眼,因此也就错过了方喻脸上的神情,过了好半天,才听见昔日的恋人开口说:“进去吧,别让长辈等太久。”   沈连的眼里有一瞬间闪过失落,但他是个极为内敛克制的人,很快将那点不得体的情绪压下去,下车给方喻开门。   今晚的家宴是两家人一起聚餐,苏蒙的父母下午就到了,正和沈连的父亲聊天。   瞧见一同进门的沈连和方喻,苏蒙母亲美丽的眼睛霎时一亮,抬手招呼:“蒙蒙,这儿!快来,有你最喜欢吃的葡萄。”   两鬓花白的沈父看了自己的大儿子一眼,神色淡淡,沉声道:“迟了半个小时。”   “抱歉,”沈连走到他面前,说,“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   而苏蒙母亲已经开始给方喻剥葡萄,苏蒙的父亲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但也极为宠爱孩子,见方喻过来,就和旁边的妻子道:“好像瘦了一点。”   苏蒙母亲停下手,认认真真打量了方喻几眼,叹气:“都是工作忙瘦的……蒙蒙,别听你爸的话,要是太累了,就请个几天假休息休息,公司那边还有我们两个呢……”   “再说,”苏蒙母亲看了看沈连,笑着小声对坐下来的方喻说,“这不是还有沈连吗?这段时间他帮了我们家不少,公司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等你们订婚之后,你和沈连两个人打理苏氏集团,爸妈也就不用担心了。”   方喻接过苏母手里的葡萄,熟练剥了两个塞进她手里,一边道:“吃完这顿饭再说吧。”   苏母正在高兴的当头,没注意方喻口中“这顿饭”和“下顿饭”有什么区别。反而是苏父,略有些诧异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以前每次提起沈连,自己这个儿子总是害羞又藏不住脸上的喜悦,满心满眼都是依赖和爱意。   如今在公司历练几个月来,却像是沉稳了许多,连表情也是淡淡的,瞧不出真实想法。   长大了,苏父这样想。   晚饭上菜前,方喻短暂地见了沈父现在的妻子一面,那是个漂亮的女人,打扮婉约又大方,五官与沈连有两分相似,面对着沈连时却有些强颜欢笑的模样。   “我今晚有点事,”她对沈父说,“就不陪你们吃饭了。”   听见这话,沈连的目光在她身上轻飘飘掠过,没做停留,也没有任何反应。   沈连已经过世的母亲,和她是亲姐妹。   这件事圈子里鲜少有人知道,方喻垂睫喝了一口面前的汤,觉得沈父有些恶心。   沈苏两家一直是常年合作伙伴,因此饭桌上,除了偶尔议起沈连和苏蒙的事情,更多时候是在讨论商业合作。   方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解到苏父苏母近期想和沈家合作开发一个新市场方向。   苏氏集团虽然遭遇了前段时间的重挫,但近期缓过劲儿来了,针对这个新市场,苏氏有完整的成熟技术为底基,就算不和沈家合作,也不愁项目伙伴。   而沈家这边有庞大的资金流,加上苏氏的技术,这个市场开发的前景十分乐观。   聊完商业上的事,饭桌上静了一瞬,沈父率先提起了下一个话题:“沈连,你上个月去了富容的拍卖会?”   沈连停下筷子,道:“是。”   “别人都说你在拍卖会上什么都没捞着,反而花了两亿去拍一辆赛车。”沈父神色严肃,说教道:“你长这么大,玩心还是不收。”   沈连安静听着,并不反驳。   沈父数落完自家大儿子,话锋一转:“年轻的时候怎么玩我不管你,但现在也是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你自己管不住自己,也该有个人来管管你。”   方喻听沈父这番冠冕堂皇的废话,有些忍不住唇边的笑意,被苏母轻轻瞪了一眼。   “我看小蒙就不错,”沈父也只是随便找个由头,“你和小蒙谈了这么久,也没给人家一个准话。我看你俩今年内挑个日子把婚订了,两家公司的合作更紧密,我们做长辈的也不用再操心。”   沈连抬起眼,灯下他眉目褪去了以往的冷清不近人情,显出难得的温柔来,看向方喻:“好。”   桌上其余人的视线都投向方喻。   方喻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净了嘴,才开口说:   “我不能同意。”   不是不同意,而是不能同意。   话音落,宽阔餐厅里一片寂静,苏父苏母乃至沈连的父亲皆是神情惊诧,桌上唯一脸色如常的,竟然是沈连。   苏母第一个反应过来,下意识问:“蒙蒙,怎么了?和沈连吵架了?”   “蒙蒙乖,吵架归吵架,不要在这个时候使性子,有什么事两个人可以好好商量……”   苏母美丽的脸庞上神色担忧,她是曾经见识过苏蒙有多喜欢沈连的,即使方喻今天表现得似乎有些冷漠,她也以为只是自家儿子紧张的缘故。   听见方喻平静说出那样一番话,她一时间反应不及,蹙眉看向另一个人:“沈连,你……和蒙蒙吵了什么?怎么没有好好哄哄他?”   沈连垂下睫,低声说:“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苏父也皱起眉,不太高兴道:“沈连,你和小蒙在一起这么几年,我从来没见过小蒙生气的时候,你做了什么错事,自己一定尽快要解决好。”   沈连温顺地认下所有指责:“我知道。”   沈连的父亲也出声道:“行了,小两口那点矛盾回家再商量,现在的正事是……”   “不是闹矛盾,”方喻把面前的碗碟整理好,才淡淡道,“我们分手了。”   “……”   沈连清俊的面容一僵,脸上的血色在几秒内转瞬褪去,怔怔看向方喻。   苏母语气茫然:“蒙蒙,你说什么?”   “我和沈连分手了。”方喻双手叠在身前,漫不经心道:“我不能、也不会和一个企图令恋人家族企业衰败倒塌,以此来收割渔翁之利的小人在一起。”   他每说出一个字,沈连的脸色就白下去一分,到最后,几乎是惨白如雪,没有半分活人气了。   方喻没有看他。   沈连在苏氏头上谋划这几年,为的无非就是在沈家做出一番成绩,能博得自家父亲的另眼相待,以此来与底下几个同样想要争权夺利的弟弟妹妹相抗,顺利继承那个位置。   方喻曾经确实对他的身世感到过惋惜和同情,但这不是沈连可以把自己的恋人当成一柄刀的理由。   方喻又看向过度震惊的苏父苏母,开口说:“我建议苏氏集团不要再与沈家合作重要项目,沈连如今已经掌握了我们将近8%的股份,如果不是反应及时,现在苏氏集团已经不再姓苏,而是改姓沈了。”   他轻轻勾起淡红的唇,秀丽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带嘲弄的笑容:“当然,是沈连的沈。”   苏母呆了片刻,正要开口再说什么,突然感到左手背上一沉,是丈夫按住了她的手,示意不要说话。   苏父目光沉沉地扫过面容苍白的沈连,最后落在沈连父亲脸上,缓声问:“沈钺,小蒙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钺是沈连父亲的名字,苏父很少这样叫过他,毕竟两个人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也是难得能说上几句话的老朋友。   沈钺混迹商场数十年,几乎是霎那间就知道了方喻在说什么。   他年近六十,已经不年轻了,集团里的事,大多都交给几个儿子和女儿打理,自己只做大方向决策上的把控,因此对沈连的一些动作并不算十分清楚。   但沈钺老练而敏感,转瞬间脑海里便过了几个沈连近年来的异常举动,逐渐串起一条逻辑清晰的线索,他的脸色一分一分地沉下去。   半分钟的死寂后,沈钺猛地一拍桌子,用力之大甚至令得餐桌上的高脚酒杯纷纷翻滚落下,摔得稀碎。   他厉喝道:“混账!”   沈连一言不发地离了椅子,垂首站在父亲面前。   沈钺胸口起伏不止,一旁的管家见他模样有异,忙拿了救心丸过来让他服下。   吃完药后,沈钺胀红的脸色才消下去一些,但仍是愤怒不减:“简直荒谬……你对苏家做了什么?自己说清楚!”   沈连沉默了一会儿。   “没做什么,”最后他开口冷淡道,“只是想把苏氏集团吞并而已。”   苏蒙父母神情骤变,像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沈钺没想到他还敢当着苏家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一点的血压又暴起,想也没想,站起来抬手就甩了沈连一巴掌。   方喻看着那指印在沈连苍白的侧脸上迅速浮现出来,沈钺没留力气,这一巴掌打得沈连半张脸都微肿起来,唇角也破了皮。   但他的眼神还是平静的,甚至侧过被打偏的脸,直视着沈钺,语气淡漠:“怎么了?这不是您希望的吗?”   沈钺急促地呼吸几下,连花白的鬓角都在颤抖,厉声道:“你胡说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狼心狗肺?”   他实在是气得不行,倒退两步,在管家的搀扶下坐进椅子里,喘了口气才疲惫出声:“这么些年,我竟然没看出来你是这种性格……我真是后悔生出了你这个儿子。”   沈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腰背挺得笔直,并不因自己父亲的话有所触动,嗓音冷冷道:“您后悔了二十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天。”   沈钺瞪眼:“你什么意思?”   沈连盯着他看了几秒,竟然笑了起来,讥讽道:“您既然后悔,当初就不该和我母亲结婚。”   “我也后悔,”沈连轻声说,“没在您有生之年,让您也感受下我所尝过的痛苦。”   说完,他也不等沈钺反应,微微弯腰朝前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你……”沈钺眼睛里溢满血丝,愤怒拍桌吼道:“回来!你妈死了怪我有什么用!真是孽障!”   沈连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苏蒙父母站在旁边围观了全程,早就又气又尴尬得不行,此时见沈钺还没回过神来,苏父便开口说:“你的家事,我们也不方便参与,就先自己回去了。”   “还有沈连和小蒙的订婚……”苏父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我看要不还是算了吧,不太合适。”   沈钺颓然坐在椅内,好半天才出声:“是我没管教好……让你们看笑话了。”   “苏蒙是个好孩子。”他抬眼看了看方喻,叹气道:“算了,是沈连配不上你。”   苏父点点头,又冷淡地提了一句:“今晚谈的那个合作项目,我先让公司做个风险评估再定吧,对双方都好。”   沈钺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没有了力气。方喻看他坐在椅子里的模样,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原有的意气风发和稳重成熟都消失殆尽,剩下只有掩饰不住的苍老和疲倦。   *   离开沈家别墅的时候,方喻余光瞥见什么,对苏蒙父母说:“你们先去车上,我过几分钟就来。”   苏母本来要说什么,被苏父拍了拍手背,又将话咽了回去,只用略显担忧的眼神看着方喻:“蒙蒙,快点过来,我们等你一起回家。”   方喻绕过别墅外茂盛的花丛,看见在月下安静站立的沈连。   他脸上的伤依旧没有消下去,就算是这样昏暗的夜色,也能明显看出来那半张脸的不对劲。方喻盯了他片刻,忽然问:“疼吗?”   沈连掀起眼睫,说:“疼。”   方喻找了个石凳子坐下,漫不经心道:“疼也是你该受的。”   沈连垂头看他,问:“今天高兴吗?”   “高兴什么?”方喻瞥了他一眼:“高兴你终于有了报应?报应那是老天有眼给你降灾,我只不过把事实说了出来,你既然敢做,就没想过有这样一天么?”   “不是,”沈连顿了顿,继续说,“我原以为……”   “你还会给我机会,小蒙。”他低声道。   方喻看着面前在夜色中摇晃的草木,突然说:   “沈连,早知道有这样一天,你当初就不该去做。”   方喻微微抬起下巴,凝视着他的脸,语气极轻:“你这么聪明的人,在一早就预料到风险的情况下还会动手,无非是笃定我不仅够蠢,还总会心软。”   沈连看着昔日的恋人一点一点笑开来,淡红的唇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整张脸漂亮得秀丽绝伦,眼中却早已没了曾经他最为熟悉的依恋和爱意,而是冷而暗藏锋芒的,像是无情又动人的月色。   “事至如今,你只需要可惜一件事,”   方喻说:“那就是我一点也不蠢,心肠还很硬。”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评论红包感谢大家~   ——————   感谢在2023-05-16 22:00:00~2023-05-18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韩金山 20瓶;拜拜白白拜拜、影明镜 10瓶;莲叶何田田、什么时候才能把小说戒、仙女不发胖 5瓶;干了这碗狗粮 4瓶;63279464 2瓶;九歌木叶、猐、林疏我老婆、( ̄▽ ̄)、精分外星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名利狩猎场   你赢了,我当你男朋友   沈连梦见了几年前的苏蒙。   说实话他已经快要记不清两个人究竟是如何认识、又是怎样在一起的。   但在梦里, 一切都像是抹去水雾的玻璃,突兀地清晰起来。   他在大学的毕业礼上第一次遇见苏蒙,彼时沈连穿着黑色的学士服, 从繁忙的公司业务中抽了半天时间, 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和拍摄毕业照。   苏蒙当时应该才上大一, 怀里抱着一大捧鲜花, 跟着朋友来给同专业的学长学姐送花。   刚成年的学生,身上还有着鲜活而热烈的少年气, 顶着烈烈阳光, 额发都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 还有劲儿满场跑来跑去地送手捧花, 漂亮骄矜的眉眼弯起, 始终不减高涨的快乐。   沈连对花没什么兴趣,当然也懒得去拿,他没想到苏蒙会走到自己跟前。   “学长,”那少年仰起脸, 好奇而憧憬地望着台阶上站立的沈连,把手里最后一捧花递给他, 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就剩这一束了。”   沈连垂眼去看。   是一捧非常普通的蓝色满天星,浅蓝的星星点点被少年小心地收拢在怀里,上面还带着烈日炙烤的味道,少年的脸在花束上方,愈发显得白皙似玉, 下巴尖尖的。   沈连还注意到少年的睫毛很长, 看上去是细细软软的触感, 因为被汗水浸湿, 凌乱地黏在一起,有些狼狈的可爱。   “不用了。”沈连移开目光,淡淡说:“谢谢。”   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谁,是苏氏集团的独子,苏蒙。   就算是没有见过本人,但沈连也收集过各大集团现任总裁和继承人的情况,苏蒙不算最突出的那一个,但绝对让人过目难忘。   但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沈连甚至不知道苏蒙今天是怎么跑进自己学校里的。   不料苏蒙却因为他的拒绝而离开,反而盯着沈连的脸发了几秒呆,忽然问:“学长,你是哪个专业的?”   “毕业照没有花不好看,你拿着这一束吧。”苏蒙又说。   沈连为他执拗的坚持感到无奈,为了尽快结束这段无聊的对话,他如同记忆中那样,伸出右手去,道:“给我吧。”   苏蒙看着他,把满天星慢慢递过去,在放进沈连手里的前一刻,他突然松开了手。   浅蓝花束摔了一地,沈连惊愕望向苏蒙,却发现对方眼里柔软的倾慕目光消失了,变得讥诮又冰冷。   沈连感到心脏仿佛被粗砺的尖石一点点磨破刺入,呼吸也似沉进了水底,每吸入一口气,都能嗅见翻滚的铁锈气息。   “沈连,你怎么配?”他听着苏蒙开口说。   *   沈氏集团经历了一轮权力更迭,原本负责大部分主体业务的沈连忽然消失,换了副总经理顶上,集团内部人心惶惶,一时谣言四起。   韩照最近也忙碌,至于林忍冬,据方喻探听得来的消息,听说是已经被禁足了——因为自作主张地花了四十亿拍下一堆烂摊子,还和韩氏结了仇。   “真可怜。”方喻这样道,又问K:“他连手机都不能用?”   K正坐在沙发上,专心用平板玩扫雷,闻言抬眼道:“你想做什么?”   方喻懒洋洋一笑。   “给点权限?”方喻躺在沙发另一端,一手伸长从茶几上拿了颗葡萄,一边故意用足尖去踢K的衣角:“考官,我现在还在及格线以上吧。”   K心平气和地拂开他的脚,继续扫雷事业,冷漠道:“任务还未完成,按照规定不能提前向考生泄露成绩。”   “如果还在及格线以上……”方喻说:“那就滥用一点私权,扣分就扣了,反正在你手里我顶多也就拿个及格分。”   K的眉心不易察觉地跳了跳。   方喻了解他的性格,立即从沙发上坐起来道:“果然还有分可以扣?”   K:“……不行。”   方喻还要说什么,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来,接起来一听,是富容打过来的电话。   “苏总,”那头恭敬道,“沈总在拍卖会上拍下的赛车已经完成交接手续,您可以找个时间过来取车,或是我们送上门去。”   方喻轻轻挑了一下眉:“那是沈连拍的,为什么要我过去取车?”   富容的工作人员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沈连没有提前和方喻说明,于是解释道:“沈总当时签约的赠与人就是您,我们今天早上联系不上沈总,就直接联系您了。”   方喻不怎么意外,但对沈连的心理也感到难以琢磨。   这辆车算是什么?   是怀念、是补偿,还是说……订婚礼物?   方喻讥嘲地勾了一下唇角,无所谓道:“送过来吧,放在车库里。”   这辆价值两亿的赛车在车库里放了没两天,就迎来了它亮相的机会。   周日,方喻收到韩照的微信邀请,邀他参加傍晚的赛车比赛。   一场明晃晃的鸿门宴,方喻开着车到的时候,就见半山腰上热闹非凡,不少富家圈子里的少爷小姐们都跑过来了,扫见方喻的车,都下意识让出一条道。   “小苏总,”有人和停下车的方喻打招呼,并说,“韩少就在前边等你呢。”   方喻瞥了一眼这个人,隐约有点印象,圈子里人称赵五,是韩照身边常见的熟面孔,狐朋狗友之流,难得脑子灵活,人又会说话,倒也混得风生水起。   “他和我有什么关系?”方喻把墨镜推上去,漫不经心道:“我玩我的,他玩他的。”   赵五笑着说:“哪能啊,咱们谁不知道小苏总你和韩少关系好,今天韩少还就特意交代过我,叫我见了你就把人带过去,他这多少天没见你,想得很呢。”   方喻把车熄了火,一手撑在方向盘上托腮看赵五,似笑非笑:“想得很?”   韩照确实应该想念他,只不过可不像赵五嘴里说得那么好听暧.昧。   赵五笑容不变,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今天的方喻尤为盛气凌人,墨镜将他垂落的碎发全部推了上去,露出光洁无暇的额头,眸子形状非常漂亮却神色凌厉,连上挑眼尾都带着几分随意的压迫感。   赵五忽然觉得,方喻此时手里应该夹根雪茄,名烟赛车配美人,会很……令观者热血沸腾。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在脑海里略微转那么一圈,便被赵五很快摒除在外了。他对方喻道:“小苏总,我现在带你过去韩少那边?”   一旁有不少人似有若无地往这边望来视线,方喻思考了几秒,索性推门下了车,说:“走啊。”   韩照让人在半山腰扎了个烧烤营地,深绿的棚顶下吊着小灯泡,富家子弟们张罗着往里边架烧烤摊,还搞得挺像模像样。   “来了?”   韩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方喻转过身,就看见他一手拨开棚顶上垂下的绳子,大步朝方喻走近。   韩照今天穿了一身迷彩色越野服,一边还在往手上缠黑色防滑带,见方喻打量他,不禁笑得散漫:“怎么,你待会就穿这个去比赛?”   方喻身上是一件单薄的衬衫,除了腰细腿长的好看,什么用也没有。   “山上会降温,”韩照缠好手上的带子,走过来垂眼看了看方喻,语气戏谑,“穿这么少,我的衣服借你挡挡风?”   “就是因为比赛,才穿得少。”方喻避开他的触碰,淡淡道:“等热起来的时候,迟早也要脱。”   “那倒也是,”韩照狭长的眼眸目光意味不明,“不管是赛前还是赛后,总有要脱的机会。”   “小苏总。”韩照翻出一条口香糖,拆开放进嘴里,笑道:“你说是不是?”   方喻掀起眼皮,语气懒洋洋:“韩总,不入流的玩笑话开多了,总有一天会开到自己头上。”   韩照看着走向烧烤摊的方喻,缓慢收了脸上的笑意。   他习惯性想去口袋里摸烟,却只摸到了几条包装好的口香糖,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一旁有人走过,见韩照的动作就知道他想抽烟,忙递了自己的烟过去,说:“韩少,我这有。”   韩照用力捏了一把那几条口香糖,松了手,视线掠过那人手里的烟,不耐烦道:“戒了。”   “韩少,您开玩笑呢。”那人是个没眼色的,还以为韩照在说笑:“您看不上我手里这个,我去找更好的给您?”   “听不懂人话?”韩照恶狠狠咬着嘴里的口香糖:“老子戒烟了,闻言烟味就烦,滚远点!”   对方:“……”   谁不知道韩照好烟,什么时候受了刺激,竟然要把烟给戒了,还嚼口香糖?太阳打北边出来了吧?   临时架设的烧烤摊热气腾腾,铁丝网下的炭块烧得正红,方喻拿了锡纸裹了块红薯丢上去,余光瞧见旁边坐下个人,是韩照。   “听说沈连被他家那老头子从董事会除名了?”韩照嚼着口香糖,随手抽了根铁棍去碰烧烤架上的红薯,一边看似无意间提起。   “小苏总,”韩照用铁棍翻了下那红薯,薄唇边笑意明显,“这事不会是你干的吧?”   方喻正慢悠悠地把青菜串进准备好的铁签上,闻言反问:“你觉得是我做的?”   “开个玩笑。”韩照不在意道:“看来沈连是得罪透了你,瞧你这脸上,啧,一点难过也没有,真是无情。”   沈家派系复杂,沈钺除了沈连这个儿子,还有更多的继承人可以候选,而沈连能力太强,对虽然日渐衰老却仍然把权力看得紧的沈钺来说,无非是个不小的威胁。   而韩照自己,也顺势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把,沈连独木难支,被淹没下去也是预料之中。   再想爬起来,估计得花上不短的时间了。   对韩照来说,沈家除了沈连,其他的在他眼里都算不上竞争对手,沈钺此举,倒是正和韩照心意。   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韩照今日心情颇为不错。   “小苏总,”韩照在烧烤摊的火光中忽然开口,嗓音懒懒,“沈氏看样子是要走下坡路了,你们要考虑新的合作项目,不如和我来谈。”   “还有,”韩照往后靠在绿帆布扎成的小椅里,展开手臂搭在方喻的椅背上,“上次在船上的提议,我觉得还是不错的,小苏总不如再考虑一下?”   方喻喝了一口别人端过来的橙汁,淡淡道:“没想到韩总这样的人,也会喜欢死缠烂打。”   韩照脸色变也没变,眼里的笑意更盛:“我一向不爱干死缠烂打的事,不过要是碰上真心喜欢的,也不是不可以多追两回。”   “你就当沈连死了,守活寡有什么意思。”   韩照对上方喻转头看来的目光,极轻浮地挑了下眉,说:“两家公司可以合作,咱们两个也可以试一试,偶尔尝尝不一样的口味,也挺有趣。小苏总你说是不是?”   “对了,”韩照又想起一事,着重强调道,“我把烟戒了。小苏总,这下你没什么好嫌弃的了吧?”   方喻指间转着果汁杯,语气平静:“你不怕落得和沈连一样的下场?”   韩照细细看了方喻一会儿,倏然笑起来:“实话说,当然不怕。小苏总,像你这样的人——”   他蓦地止住话,似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措辞来,过了半晌才道:“是个喜欢男人的都想追,我追都追了,还怕后果?又不是孬种。”   韩照话说得直白,方喻却也没立即回答。   “今晚你可以试试,”片刻后,方喻漫不经心道,“咱俩赛一场,你赢了,我当你男朋友。”   韩照的胜负欲顿时被激了起来,俊美的面容上神情收敛,微微坐直身体,紧紧盯着他:“玩这么大?”   “苏蒙。”韩照的眉眼在周遭火光的映照下凌厉逼人,目光如炬,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现在还有机会收回你上一句话。”   “不然我要是赢了……”他哼笑一声,低低说:“没得商量,我今晚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听了他的话,方喻眼角眉梢甚至都没有动上一动,蜜色的眸子里神色冷静,道:“你如果输了。”   “百分之二十的韩氏股份。”方喻说:“归我。”   “百分之二十……”几个字在舌尖过了一遍,韩照笑得煞气满满:“小苏总,你还真敢狮子大开口。”   “不过赛车场上,我还没有碰见过能赢过我的对手。”韩照站起来,转了转缠着防滑带的手腕,慢慢一字一句道:“既然是你的邀请,那我没有不赴约的道理。”   “顺便提一句,”男人的视线中充满了掠夺的意味,嗓音沉而微哑,“小苏总,我很期待——今晚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今天轮到韩总您排队领取hzc的号码牌啦!   ——————   感谢在2023-05-18 22:00:00~2023-05-19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不燃就算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要一百晋江币的交易 80瓶;我的爪爪夏暖冬凉 22瓶;祁宸、想要亲亲你的眼睛 10瓶;西夕澈、点不燃就算了、Lapshe 5瓶;顾坨陀 2瓶;被狗粮淹死的鱼~、123、与君酌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名利狩猎场   这叫舍命陪佳人   在金红色的太阳开始沉落重叠山峦之时, 方喻将自己的赛车开到了起赛点的平地上。   韩照站在路边,丢了手里的口香糖残骸,转头看见这辆眼熟的赛车, 就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两步过去, 一手撑在方喻身旁的车门上, 打量几眼:“沈连送的?”   方喻抽出夹在衣领上的墨镜戴上,以避开强烈的日照光, 随口回答:“可能是订婚礼物吧。”   韩照屈指敲了敲车前头, 侧耳听着那沉闷的敲击声, 闻言忍不住笑得更盛:“订婚礼物?”   “沈连送给你的订婚礼物, 你开着来和我比赛?”   男人的目光轻飘飘在狭窄的车身内转了一圈, 出声说:“车是好车,就是太小了一点。”   方喻墨镜下嫣红的唇微微一翘,单手扶在方向盘上点了火,开口道:“韩总怎么这么多废话?是没吃晚饭所以没有力气吗?要不要再等你两小时?”   “急什么。”韩照眉心动了动, 示意赵五把他的车开过来,一边说:“咱们先商量一下规则。”   “这条盘旋山路上去山顶, 有个插在地上的彩色条纹短旗杆。”   韩照抱臂站在原地,道:“我们开上去,要拔了这个旗子再开回来,先到的人才为胜。”   “赛车过程中,”韩照狭长的眼眸里是胜券在握的神色,“也可以抢夺对方的旗子。”   赛车过程中贸然有其他举动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何况这还是在崎岖盘绕的山路上, 旁边的一帮朋友顿时脸色就变了, 赵五忍不住劝道:“韩少, 只比速度就行了,这样……”   韩照抬起一只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盯着神情不变的方喻,问:“小苏总,敢不敢比?”   金红的残阳映在方喻身上,把白皙细腻的皮肤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像是中世纪上好的圣子油画,每一笔都美得夺人心魄。   “好啊,”方喻看上去没什么所谓,应道,“就这么比吧。”   韩照最后深深地看了方喻一眼,才收回视线,转身走向自己的赛车。   他今天开了一辆纯黑色的子弹型赛车,车身上除了用暗绿色颜料标注着出厂商外,其余再没有一丝杂色,在一众颜色花里胡哨的赛车间极有压迫感。   此时正好有几人跑完赛车回来,见韩照抬腿跨进车内,不由得都吹了声口哨,高喊:“韩少,什么风把您给吹上车了?”   “你们懂什么,”韩照大刀阔斧地坐进车里,随手套上头盔,笑骂道,“我这叫舍命陪佳人。”   那几个朋友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扫了眼旁边车上的“佳人”,一时没能认出来戴墨镜的方喻,还起哄道:“韩少,铁树开花了啊,开上去就别下来了,我们替你视察过了,山顶凉快着呢,还能看星星!”   周围响起一阵笑声,方喻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忽然脚下松了刹车,在所有人都没有提防的时候,不经意一踩油门,亮橙色的车身猛地朝刚刚几个出言调笑的人冲去。   霎时间,几声尖叫传来,还待在赛车上的那几个朋友笑容失色,眼睛瞪得浑圆,叫喊道:“这里还有人!”   在即将要撞上的前一刻,方喻轻轻一转方向盘,轮胎在砂石地上磨砺出刺耳的声响,车身打了个顿,惊险至极地与这几个人的车擦身而过,距离近到能清晰看见方喻飘扬而起的发丝从他们面前掠过。   “苏……小苏总……”吓出一身冷汗的几人终于认出跟前这个“佳人”是谁,忙擦了一把汗笑道:“是我们有眼不识贵人,但您也不至于要撞我们……”   “抱歉,”方喻微微一抬下巴,神色间完全没将刚才的惊险放在心上,“手生,练了一下。”   对面几人:“……”   围观的人都识趣地给韩照和方喻让出来一片空地,方喻戴上头盔,就听见韩照在右边问:“准备好了没有?”   看见方喻点头,韩照示意侧前方的朋友发令。   随着“砰”的一声,发令枪口窜出灰烟,一黑一橙两辆赛车以迅疾的速度倏然冲了出去,一时竟分不清谁先谁后。   遥遥望着两辆赛车离开,赵五终于敢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点上,听见旁人问:“五爷,韩少这次怎么突然心血来潮要和人比赛了?”   “啧,说你蠢还不信。”赵五吐出一口烟圈,冷冷说:“也不看看那个人是谁?韩少要追人,赛个车算什么。”   对方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苏蒙?那不是沈连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赵五狠狠瞪了一眼,把余下的话吞进肚子里去了。   气氛略有些尴尬,这人只好换了个话题,问:“苏蒙那车也看起来不错,韩少这次比赛把握大不大啊?”   赵五将烟蒂抖落在地上,淡声说:“韩少今天开了那辆车来,就没有不赢的道理。”   旁人问:“那车有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赵五哼笑一声:“每一个零部件都是韩少自己亲自选了改装上去的,苏蒙那车才拿了多久?一次都没见他开过,起码驾驶熟练度就没上去。”   “不过也用不着你们瞎操心,”赵五眯起眼看了眼沉下一半的落日,好笑道,“这都要晚上了,韩少待会到底还下不下来还说不准呢。散了散了,都去吃烧烤。”   *   盘旋的山路上,两辆赛车一前一后紧追而行。   前面的是韩照,男人的迷彩色外套在狂风中翻了开来猎猎作响,袖口挽至手肘部位,露出的小臂肌肉突起,牢牢把控住方向盘,行车路线大胆至极,始终不让后面的方喻有超车的机会。   下一个弯道口,韩照在半秒内完成变档动作,竟然一点也不减速,车身悬而又悬地沿着山路外沿滑行而过,一个摆尾又与后车拉开了几米远的距离。   韩照心神稍懈,抽空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方喻。   隔着七八米远,又是在高速赛车中,他没能看清楚方喻脸上的表情,只能瞧见头盔遮掩下一抹嫣红唇色,平静地轻抿着,没什么情绪。   韩照笑了一声,将注意力转回车前。   方喻在等待时机。   韩照的赛车风格和他本人一样,大胆、惯会玩弄花招,甚至有些像是不顾死活地追求刺激,在这样风驰电掣的赛道上,享受肾上腺激素急剧飙升的快感,是韩照最为喜爱的运动方式。   但过于自信和追求疯狂,也就有更加不堪一击的弱点。   和专注的韩照不同,方喻开车的姿态颇为放松,淡定地和韩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根本没在意上山的赛道已经过半了。   优势明显,韩照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甚至还很照顾地在下一个弯道口放缓了漂移的速度,让方喻的赛车得以紧紧跟上来,两车相距不过两三米。   火红的落日余晖在山道上铺展开,轮胎下扬起的烟尘滚滚,风猛烈地刮过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带来一阵又一阵战栗的刺激感。   “苏蒙!”韩照忽然开口,高声道:“我他娘的真想把你抱过来亲!”   方喻:“……”   两辆车几乎是紧贴着冲进了最后一圈通往山顶的赛道,方喻眉心轻蹙,下一瞬,亮橙色车身猛地朝前一窜,蹭过韩照的黑色车尾,硬生生驶进了前车与内侧山壁的空隙之中。   车头不可避免地与山石摩擦,甚至迸出了零星火光,韩照一个没留神被方喻逼到山道边上,愕然两秒,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然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进入山顶的最后一道路非常狭窄,目测只能容纳一辆车,韩照稳住心神,余光瞥见落后自己半米远的方喻,刚要加速抢夺先机,车后身却倏然一震,韩照的手差点被撞得脱离了方向盘。   在这种高速行驶的情况下,任何轻微的撞击都可能是致命的。韩照还没反应过来,瞥见道路外无遮无挡的辽阔天地,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轻踩了一脚刹车。   就那么一秒的功夫,方喻便忽然加速从他左侧冲过,两车相接处发出尖锐的刮蹭声,韩照用力往左打方向盘,才堪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摔下山崖的命运。   而方喻完全没有减速,趁着这个机会直接甩开了韩照十几米远,率先冲上了山顶平层。   隐隐约约中,韩照似乎还听见前方的美人轻飘飘丢下一句:“……想得美。”   好半天韩照才反应过来,方喻是在回答他“想把人抱过来亲”那句话。   韩照:“……”   妈的。   遥遥望见方喻的车在山顶中央插着的旗杆旁绕了一个完美的圈,抬手把旗子拔起扔进车里后,韩照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方喻玩了。   方喻根本不是车技不由他所以一直落在后面,而是始终占据着赛道内侧的位置,就为了在最终的这一刻,利用人内心的求生本能意识,把他逼到外围,迫使韩照为了不掉下去而放慢速度踩刹车。   “真不把老子的命当命啊……”韩照紧紧盯着前车上头也不回的方喻的背影,忽然笑起来,舔了一下干燥的唇,喃喃道,“够狠心,我喜欢。”   言必,他狠狠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朝方喻追去。   *   随着最后一丝残阳没入地平线下,半山腰的烧烤场逐渐热闹起来。   赵五开了一瓶冰啤酒,瞥见烤架上烤得半糊的肉串,忙伸手拈起来,怒道:“这是谁放的?怎么不看着点,都焦了给谁吃?”   一朋友笑着用手肘碰碰他,说:“五爷着什么急?韩少又不回来,待会让厨子烤点好的就是了。”   一群富家子弟玩烧烤,也就图个新鲜,烤得多好吃是不太可能,因此赵五特意叫人带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厨子过来,是特意为了韩照挑剔的口味。   不过现在看来,韩照这几个小时应该是回不来了。   赵五和几个朋友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番,皆是笑起来,一人开口道:“等忙完正事儿,这天都黑透了,韩少还能找得着下山的路不?”   “放你娘的屁。”赵五灌了一大口冰啤酒,含糊不清道:“当韩照瞎呢?”   几人嘻嘻哈哈一番,又叫厨子过来烤了几串羊肉,正要撒上调料,有人忽然疑惑地抬起头,往远处望了一眼,奇道:“什么声音?”   赵五一手刚拿起羊肉串,听见这人的话脸色就是一变,立即把羊肉串丢回烤架上,从矮凳上跳起来:“回来了。”   他远远望去,就见百米外的陡峭山道上,两辆赛车几乎是头尾紧挨着冲下来。   “韩少他……”有人瞥见什么,控制不住地叫喊起来:“危险啊!”   赵五反应最为迅速,当即推开几个人,去后面拿了望远镜过来,举起才看了一眼,就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   山路赛道上,前边是方喻的亮橙色赛车,而韩照开着黑色赛车只落后他半个车头,此时一手牢牢把住方向盘,另一手眼看着竟然要斜伸出,去方喻身边拿那杆旗子。   因为车距过近,韩照单手开赛车又极其不稳,方喻不得不降下车速,以免自己被韩照撞上导致轮胎打滑失控。   但一味退让则意味着将被韩照抢走到手的旗子,此时下山赛程也就剩不到三分之一,方喻余光甚至能瞥见底下烧烤场上热闹的熊熊火光,和隐约攒动的人群。   尖利的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方喻微微蹙起眉。   下一秒,方喻眉心敛起,倏然再次加速,韩照的指尖才碰到旗子,手下就一空,亮橙色的赛车已经抓住时机将他甩在背后。   “啧。”   韩照有些不耐烦,尽管今晚方喻的赛车技巧让他惊诧,但正是这样颠覆以往认知的模样,才更加激起了男人心中的挑战欲和征服欲。   就像现在,韩照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流速仿佛都变得飞快,欲念随着血管燃烧到每一个角落,令四肢百骸都沸腾起来。   掌心不自觉地用力攥紧方向盘,男人盯着方喻的背影,发动机在短短数秒内嘶鸣起来,纯黑色的赛车如利剑般冲至前车旁边,紧接着便是下一个S型弯道。   韩照一边分神看着前面路况,一边再次伸出手去拿方喻丢在座位边上的旗子。   那旗子实在是太长,方喻没空把东西好好放着,只能随手扔在座位旁边,用膝盖抵住以免被风吹落,但却不可避免地让旗子前端探出车外,给了韩照可乘之机。   韩照手长脚长,稍微偏了下方向盘,就够着了那杆旗,然而他用力一扯,却发现没拿动。   方喻眉心轻压,淡红的唇紧抿着,左手虚虚按着那旗子,一边开口道:“够了没有?”   “够什么?”韩照目视前方,嗓音在猛烈的风中仍不减狠戾:“老子说了今天要干你,就他妈要干得你爬不起来。”   他说这话时依旧看着前面,因此没发现方喻的神色变化。   一向显得甜蜜柔和的瞳色在怒气中变得愈深,连秀丽的面容也褪去了惯有的伪装,变得冷似寒潭,脸色甚至堪称可怕。   韩照已经稳稳抓住了旗子,他熟练地握着方向盘绕过第一个弯口,出声道:“听话,把东西给我,不然我——”   方喻倏然一脚将刹车踩到了底。   韩照注意力正全在那杆旗上,这山上的赛道他跑了没有一百次也有几十次,知道下一个弯道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又该减速,因此没有将全副心神都系在驾驶上面。   方喻一脚刹车下去,高速行驶的赛车顿时轮胎打滑,在原地猛地甩了半圈车身,刺耳的摩擦声中,车头轰然撞上了前面韩照的黑色赛车尾部。   韩照在前半秒察觉到不对劲。   但他正用力要去拿那杆旗子,没想到方喻会在这时候减速,反应慢了两拍,甚至下意识将方向盘往内侧打——   纯黑色的赛车一头撞进了山壁岩石里,碎石炸裂开来,劈头盖脸地弹射出去,烟尘大得几乎要将人淹没。   半山腰的烧烤场传来海浪般惊恐的尖叫声,方喻用手肘撑着方向盘,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冷冷看着几米外半截都撞进山体里的黑色赛车,轻声道:   “爬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韩照(看了眼手里hzc的号码牌):……   K:……危险驾驶行为,请勿模仿。   作者:看了看章节提要,有点好笑。   ——————   感谢在2023-05-19 22:00:00~2023-05-20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仙女不发胖 6瓶;讨厌一切坑文作者和腿 3瓶;南风知北意、絮絮、执笔画卿颜、寳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名利狩猎场   过来开追悼会?   十几分钟后, 事故现场涌上来一批惊慌失措的富二代们。   赵五顾不得看方喻在干什么,率先冲到韩照的赛车边,伸手拨开车身表面的碎石块, 瞧见底下情形, 倒吸了一口凉气。   黑色的车头直直撞进山体里, 冲击力过大, 使得半截车身都往内凹了进去。而韩照坐在驾驶位上,已经昏迷了过去。   “韩少, 韩少!”   赵五抓住韩照的一只手, 和另外两个朋友费了一番力气, 终于把韩照从扭曲变形的赛车里拖了出来。   万幸的是, 韩照应该在撞击发生的前一刻放开了方向盘, 转而尽力将身体往后蜷缩,避免了下半身被撞得血肉模糊的惨状。   但尽管如此,赵五一眼瞥见韩照的左腿,心内也咯噔一声。   那条腿垂落的角度不太寻常, 鲜血泊泊不断地蔓延到地上,赵五用手小心探了两下, 背后冒出一片冷汗。   韩照这条腿……应该是断了。   赵五抖着手,命令几个人把韩照抬到他们开过来的车上,又慌张打了私立医院的急救电话,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   “他妈的苏蒙呢?!”赵五瞪着通红的眼睛问。   转头看去,方喻那辆亮橙色的赛车就停在十几米远处,因为灰尘太多, 给车身都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痕迹。   但赵五瞪着眼看了一圈, 也只看见车, 没看见人。   人呢?   *   在韩照撞进山壁里的几分钟后, 方喻终于等到尘灰落尽,推开车门下来。   他的右手也受了伤,虚虚垂在身侧,刺痛一波接一波地通过神经传上来,不知道究竟是扭伤了还是断了。   方喻用剩下那只完好的手撑住前车盖,低低咳了两声,耳中持续的嗡鸣声才渐渐减弱下来。   紧接着,他听见远处传来了声音,是韩照的那帮朋友跑过来了。   山腰处没有路灯,昏暗中混乱至极,尖叫声不绝于耳,方喻蹙起眉,正要自己走下山去,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   方喻长睫一掀,凌厉的目光在落在旁边人脸上后顿了顿,才轻声说:“你怎么在这儿?”   K穿着不起眼的黑色皮夹克外套,一手搀住身形不稳的方喻,脸色即使是在这么暗的地方也能看出来差得不行,冷冷道:“你找死吗?”   方喻笑了笑,无奈说:“考官,现在不是骂人的好时机。”   “我有点累,”他难得对K露出了脆弱易碎的姿态,秀丽的面容白得惊人,“等我回去睡一觉,再听你说话好不好?”   K抿紧唇,伸手往方喻右手腕上轻握了一下,估计了伤势后,二话不说把方喻打横抱起,大步往路沿边走去。   此时周围一团乱,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韩照那边,没几个人发觉这边两个人的动作。   K走到路沿侧,往下扫了一眼底下黑黝黝的山底,毫不迟疑地继续往前迈了几步。   方喻在他怀里,只觉得眼前一花,喧哗声瞬间褪去,再映入眼帘的是明亮温柔的灯光,K竟然直接把他抱回了几十公里外的公寓里。   “考官,”方喻没什么力气地闭了闭眼,唇角轻勾,说,“这么嚣张,会被管理局查处分的。”   K一张俊脸依旧冷得要死,闻言讽刺道:“先关心你自己的任务成绩吧。”   他动作轻缓地把人放在主卧床上,而后垂睫抓住方喻受伤的手,眸中闪过一抹极淡的幽蓝色,在后台对方喻的模拟伤情数据进行了主观篡改。   与此同时,方喻感到手腕一暖,刺痛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正常状态。   “方喻。”K做完这一切,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床上躺着的人,嗓音寒得像冰:“任务者进入世界,首要保证的是自己的生命安全。”   “我不想看见你因为死亡终止任务,也不想背上考生精神分裂的后果。”K冷淡又疏离道:“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但我在乎我的工作。”   “今晚的违规竞速行为,扣的是六十分。”男人硬邦邦吐出一个数字,漠然说:“离任务结束时间不多,希望你把握好机会,别再让我看见今晚这样的事。”   “不然这次任务完成后,”K盯着方喻冷声道,“我们就结束监督合约。”   *   韩照当晚住进了医院的VIP病房,据说是断了一条腿。   赵五等一帮富二代敢怒不敢言,有心想找方喻麻烦,但反复查看当天夜里其他人拍摄的录像,都明明白白地显示是韩照先动手去干扰方喻驾车。   因此,方喻“受到干扰,不小心将刹车当成了油门踩下去”,也就有理可依了。   三天后,方喻提着一个果篮,来到医院探望刚做完手术的韩照。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专门为有权有势的人群提供昂贵的诊疗服务,韩照的独立病房在五楼,方喻走出电梯,好巧不巧正好撞见赵五靠在墙上,叼着根烟在手机上发消息。   听见动静,赵五抬起头,眉头很快皱成了一团,打量了两下方喻的模样,毫不客气讥讽道:“小苏总,您这是来走秀呢?”   方喻随手摘下墨镜卡在领前,脚步顿了顿,轻瞥一眼愤怒的赵五,平静道:“在给韩照看门?”   “废话。”赵五立即回了一句,又觉得不太对劲,刚要改口,就见方喻压根不理他,转身就往韩照的病房门口走,忙上前拦住人。   “韩少睡着呢,”赵五勉强按下心中的恼火,尽量不与方喻撕破脸,“您有什么东西要送的,放我这就行,有什么话要说的也让我传达就好。这两天来的人多,韩少可没那精力一个个都见。”   闻言,方喻微微抬手,把果篮递到赵五跟前。   赵五把果篮接过来,却见方喻半点想走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问:“韩照说了不想见我?”   “……”赵五:“韩少今天才做完手术,医生叮嘱过要多休息……”   “行了。”方喻打断他的解释,淡红唇边的弧度似笑非笑:“韩照既然没发话,就别上赶着替他做主。”   “赵潜,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少沾。”方喻这样说。   赵五见过苏蒙很多次,但大多数时候,苏蒙都是跟在沈连旁边,性格虽然谈不上有多温和,但至少也是客气礼貌的,因为沈连喜欢那样温柔的性格。   而不是现在这样——冷漠自傲、盛气凌人。   一时之间,赵五竟然愣住了,眼睁睁看着方喻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几秒后,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提着的果篮,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方喻就是把东西给他拎着,真把他当成看门的使唤……   病房里很安静,方喻绕过墙边堆着的果篮和各式各样的礼品盒,走到病床边,看见韩照正闭着眼在睡觉。   也许是因为刚做完手术,男人出色的面容透着不正常的苍白,狭长的眼眸阖着,薄唇因为缺水而干裂,不复赛车那晚嚣张跋扈的模样,看上去甚至有两分可怜。   方喻随意扫了几眼,就问:“还装睡?”   “……”韩照沉默片刻睁开眼,无奈中颇有一丝咬牙切齿道:“小苏总,大白天驾到,准备过来看看人死了没有?”   方喻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又轻飘飘在被子遮掩的下半身处落了一落,淡淡道:“如我所见,活得好好的。”   韩照的眼神沉了下去,他本来抱有那么一点期待,希望是方喻因为失误在赛车道上踩下了刹车,或者碰上了什么突发情况。毕竟那样危急的时刻,即使是方喻,也很难保证那个位置就可以全身而退……   但今天看来,显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小苏总,”韩照忽然笑起来,只是眼里神色冷冰冰的,“你那天晚上,是想杀了我?”   方喻伸手拖了张椅子坐下,身体往后靠了靠,叠起二郎腿道:“当然不是。”   “韩总,”方喻朝他翘起唇角,一笑间比园中开得正盛的玫瑰还要妍丽,“你还不值得我冒着去蹲局子的风险杀人。”   “我只不过……”韩照听见他轻描淡写道:“是将韩总曾经送过我的礼物,再次还给你罢了。”   韩照怔了一下,皱眉问:“什么意思?”   方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韩照想了半分钟,自己有些回过味来了:“你还记仇我当初让人开车撞你的事情?”   方喻轻歪了一下头,像是对他这话不太理解:“我不该记仇吗?”   “苏蒙,”韩照单手扶额,无奈闭眼片刻,重新撩起眼皮道,“我记得有和你解释过,我当时是准备自己带你走的,只是想让人吓一吓你。”   男人神色难得一见的正经,说这话时直视着方喻的眼睛,似是非常认真。   “当时不是有突发情况,”韩照又说,“那姓林的跑过来找你,我只能……操!”   他的脸色突然扭曲起来,咬牙去抓方喻按在他腿上的手,用力之大甚至指节泛白,怒道:“你他妈就想弄死老子是不是?”   方喻慢条斯理收回按在被子上的手,淡淡开口:“没什么,看看韩总还能不能爬起来而已。”   韩照怒极反笑,也不装了,俊美的面容神情阴沉:“苏蒙,你真以为我动不了你?”   方喻在旁边的桌上找到了一盒烟,看牌子,应该是别人买来孝敬韩照的,连封口没有开。   方喻单手开了烟盒,垂睫从里面拿出一根烟,语气仍然很平静:“韩总现在原来动得了么?”   “……”   韩照确实想动,但稍微挪一挪腿,那断掉的骨头处就疼得直钻人心。   这次赛车事故差点毁了他的后半生,只要再偏一点,那撞得就不是腿,而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到时候韩照不仅走不动路,甚至还可能连威胁的狠话都对着方喻放不出来了。   反观方喻,除了手肘膝盖处有一些瘀伤,其余都好端端的,还能在几天后就来当面嘲讽他。   韩照怎么算都没有算到自己会落到这步田地。   “你别得意得太早——”韩照发现方喻点了根烟,微辛辣的烟草味在房中弥漫,勾动了韩照压抑太久的烟瘾,他忍不住道:“把烟灭了。”   方喻抬眼,似是不解。   韩照烦躁说:“我现在闻不得烟味,快把它灭了。”   方喻夹着烟身在指间轻轻转了转,嗓音好听:“韩总,你好像还没有意识到现在的处境。”   韩照:“?”   紧接着,男人瞳孔一缩,猛地往右侧偏了下头,甚至不惜牵动了受伤的断腿,才堪堪避开了方喻丢过来的那根燃烧的香烟。   刚刚燃起的烟头扎进枕头里,瞬时被砸灭,在洁白的枕头上灼出一个黑窟窿。   不等韩照说话,方喻就出声道:“韩总,现在是我为刀俎,你为鱼肉。”   “一些唬人的场面话狠话——”方喻朝他笑了一笑:“就不必和我多说了。”   韩照长到现在,似乎还没有被人压制到这种地步的时候。   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着手协理家业,强大的家族背景加上天赋过人的能力,让韩照过得几乎是顺风顺水,即使有困难的时候,也很快能有办法去解决。   而现在面对方喻,韩照却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憋屈。   不仅是因为他的断腿无法挪动,还有在无形中的、在局面把控上的被碾压。   苏蒙原本是在他掌控中一个有趣、可以用来打发时间逗弄的玩物,现在却局势颠倒,他自己在苏蒙面前,几乎成了一个滑稽的笑话,还被弄断了一条腿。   “行,小苏总。”韩照摁下心头冒起的火,舔了一下干燥的薄唇,语气生冷问:“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总不能是特意来看腿的吧。”   说到这,他又挑眉望向方喻,恶意满满道:“可不知道小苏总原来对我,这么情深意重啊。”   方喻随意拍了拍手,像是要把指尖上染的烟味除去,闻言抬眼:“少恶心人。”   “今天是为了……”方喻才说了几个字,忽然止住了。   韩照也听见了病房门口的动静,视线移过去,就看见赵五握着门把手,警惕又紧张地将病房门推开,迎了一个人进来,并对里面的韩照说:“韩少,林家的人来了。”   林忍冬一身白衣黑裤,简简单单的衣服在他身上依然显得格外好看,那双黑眸静静在韩照脸上落了一瞬,又看向旁边的方喻。   片刻后,年轻的男生走过来,将手里的一束雏菊放在床头柜上,嗓音平静道:“韩总,苏总。”   方喻看了看他带来的白雏菊,几秒后,忍不住轻笑出声。   过来给韩照开追悼会呢?   作者有话说:   冥场面   ——————   感谢在2023-05-20 22:00:00~2023-05-21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鸟 10瓶;猫踩的青团子、路星辞 5瓶;寳寳°、磕CP使我快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名利狩猎场   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韩照的脸色在林忍冬进来后变得更差。   特别是看见那一小束白雏菊的时候。   方喻抬手拿过那束雏菊, 手指在柔嫩花瓣上轻轻抚过,笑意盈盈问林忍冬:“林公子,没有人教过你, 探望病人不能带菊花吗?”   “抱歉, ”林忍冬在离病床稍远的会客沙发上坐下, 淡淡道, “我以为韩总出了事故,已经过世了。”   “您也知道, ”林忍冬朝病床上的男人认真颔首, 解释说, “我这些天在家里待得久, 消息闭塞, 可能外界信息接收有误。”   韩照:“……”   方喻的目光带上了一点兴味。   一段时间不见林忍冬,这年轻小男生怼人的口才倒是长进了不少。   上次遇见他,还是在富容的拍卖会上,林忍冬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不再掩饰自己林家实权继承人的身份,甚至还咄咄逼人地试图把人给逼上床。   虽然最后因为定力不够, 在方喻面前落荒而逃,但看林忍冬今天这模样,明显是回去后沉淀心神,更加快速地成长了起来。   韩照按动床头的护士铃,让人进来给他调整了坐姿,拿了靠枕在背后倚着, 半倚在病床上。   这样的姿势使得他终于可以平视着去打量新进来的林忍冬, 看了片刻, 韩照薄唇微勾, 俊美的面容上神情掩不住嘲讽,道:“既然都在家待着了,那就别好端端地跑出来,林大少。”   韩照搁在一旁的手指随意敲了两下被面,语气随意,完全没把林忍冬放在眼里:“省得哪天,不知道跑哪丢了,你父母还得上门来我这找人。”   林忍冬太年轻,在商业上经验尚浅,大多时候都还被林家父母拿捏着,韩照是根本懒得将他作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即使近期在争抢苏氏那批散股上两家频有摩擦,韩照也始终没把林忍冬放在眼里。   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而已。   “劳韩总费心,”出乎他的意料,林忍冬听了他那番毫不客气的话,即使皱眉,但面上还是忍了下来,反而开口说,“我既然出得来,就已经是代表林氏家族。”   “虽然礼物带错了……”   林忍冬余光轻轻一瞥方喻手里那束白雏菊,顺带看了眼那双拢花的白玉一样的手,语气诚恳地对韩照说:“但我们林家确实对韩总的伤势很关心,所以托我过来慰问一下。”   方喻唇畔的弧度就没消下去过——刚刚进来时还说是以为韩照死了,才带着一束菊花过来呢。   结果几回话下来,又变成代表林家过来慰问了。   林忍冬但凡想要表现得真诚单纯的时候,就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一张俊秀脸庞上找不出半点神色不妥的地方,甚至还起身抬步过来,担忧地伸手按了按韩照的被子。   “韩总,伤得很严重吗?”他问。   韩照的断腿再次受创,眼角不易察觉抽了两下,被气得笑了:“林忍冬,在老子面前你还装个屁。”   男人目光阴沉,笑容里完全没有一丝笑意:“林氏集团干的什么事,你没有经过手?”   林忍冬直起腰,静静在病床边看着韩照,冷淡道:“韩总,苏氏集团的那些项目,是我花了四十亿才拍下来的。商人重诺,你直接伸手来抢,我们自然不愿意。”   “还有,”林忍冬忽然转过身看了眼方喻,又说,“我对苏总也倾慕已久,这次拍下苏氏集团的项目,是为了更好地和苏总合作。”   “韩总最好还是不要夺人所爱。”他道。   方喻又想,年轻人就是可爱,直来直去的,从不多绕弯子。   听了林忍冬的话,韩照并不意外,早在林忍冬还在苏氏集团实习的时候,他就看出这毛头小子对方喻心怀不轨。   “夺人所爱?”韩照嗓音散漫:“这些项目负责人要是愿意以更低的价格把项目卖给我,你们怎么处理违约事项,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至于苏蒙……”韩照唇角含笑:“我追求他,和你喜不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   林忍冬的脸色微微变了,像是没料到韩照的态度这样强势且不在意。   “如果不是出了点意外,”韩照的视线扫了眼自己盖在被子底下的腿,慢条斯理道,“那晚小苏总……算了,不提也罢。”   话说得不明不白,有时候比摊开来讲还要惹人遐想联翩。   林忍冬白皙的面容上果然浮现出了隐隐怒色,他克制地看了看方喻,却见方喻淡定自若地坐着,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心里不由更乱。   那晚,哪一晚?为什么不能提?   林忍冬思绪乱纷纷的,一时间没能接上韩照的话。   “行了,”韩照把他脸上的情绪瞧得清清楚楚,心内得意,不由得手有些发痒,恨不能抽出根烟点上,又强行把那阵烟瘾压下去,语气带笑道,“苏蒙,之前你要说的话还没说呢,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方喻掀起眼,说:“来和你谈谈合作项目的事情。”   之前苏氏有很大一部分的项目都是和沈连合作的,经过那晚后,不仅是方喻自己,就连苏蒙父母对沈氏的信任都已然动摇,最近确实有在商讨更换合作伙伴的事情。   不过换归换,倒也没要求一定要和韩照合作。今天来这趟,纯粹是方喻自作主张。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   方喻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林忍冬,蜜色的眼眸里泛过细微波澜,又归于无形。   毕竟借刀杀人,省心又省事。   林忍冬站着听了一会儿方喻和韩照讨论项目资金的问题,实在忍无可忍,出声打断道:“我回去了。”   说完,他走到病房门口,伸手握上门把手。   掌心用力往下拧动之前,林忍冬顿了一顿,却依旧没有听到意想中的挽留。   年轻男生抿紧了唇,黑白分明的眸子红了一瞬,随即毫不留恋地打开门出去了。   方喻静静地看着林忍冬把门关上,才开口说:“我出去送送他。”   韩照皱眉:“有什么好送的,他自己没长腿?”   方喻往病床上扫了一圈,自顾自站起身,道:“林忍冬长没长腿我不知道,床上一个没长腿的倒是看见了。”   韩照:“……”   打开病房门出去后,方喻一眼望见林忍冬的身影在走廊尽头。   为了不让人打扰韩照养病,医院这层楼被清得很干净,连赵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明亮的长廊尾端,林忍冬侧身站着,似乎在对着阳台外发呆。   听见方喻的脚步声,他用余光看了看,随即像是轻哼了一声,把头别开。   “在这里做什么?”方喻在林忍冬身旁站定,开口问。   林忍冬盯着阳台上的一排绿植几秒,闷闷不乐道:“等着看你到底会不会出来送我。”   他低下头,细密的睫毛上沾了湿漉漉的水汽,眼圈看上去有点发红。   “我前半句话才说了为了和苏氏合作,你没两分钟就转头说要和韩照……”林忍冬嗓音低落,带着克制不住的恼怒之意:“你是不是故意的?”   方喻没有说话,伸出手去碰阳台上的绿植叶子,姿态随意而漫不经心。   林忍冬的眼圈更红了。   “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骗过你,还是因为林家之前——”   林忍冬顿了顿,又道:“可是如果是后面这个原因,那韩照呢?韩照也同样对苏氏集团下过手。”   “苏蒙……你这样,对我不公平。”他低声说。   林忍冬去揪了一片绿植的叶子,捏在手上揉来揉去,捏得变了形,才委屈出声:“我不像韩照一样和你搞暧.昧,是因为我很认真地在对待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可以因为之前的事责备我、冷落我……”林忍冬抓着叶子说:“但你不能,不能——”   他倏然偏开脸去,略有些狼狈地咬住下唇,忍住鼻尖涌上来的酸意。   方喻突然叹了口气。   “你想多了,”面对着情绪不佳的林忍冬,方喻浅淡的语气中多了两分柔和,“我和韩照谈合作,不是因为喜欢他,是因为目前市场上,韩氏集团确实是较为合适的合作伙伴。而韩照自负,先让他吃点苦头,他才会端正态度对待苏氏集团。”   “韩照不是个好人。”林忍冬忿忿然扭回头,瞪着红红的眼睛说:“你们和他合作,风险很大。”   “他当然不是个好人,但他是个聪明的商人。”方喻淡淡道:“是商人,就会以利益为先。韩照新开辟的市场板块,正好是苏氏集团所急需的部分。”   “我不过是借他的势,来谋苏氏集团的利罢了。”   林忍冬听了,立即道:“我也可以。”   “……”方喻说:“你还很年轻,未来发展潜力无限,不急于这一……”   “我可以。”林忍冬却打断他的话,固执道:“你看着。”   方喻停下话语,一双漂亮的眸子看了他一会儿。   林忍冬终于冷静下来,他沉默半晌,重新看向方喻,开口:“苏氏集团和林家一贯合作得少,你们可能不清楚我们未来的发展方向。”   “但如果了解过,我相信林家也对你们很有吸引力。”林忍冬的目光深深,这样自信地向方喻陈述的时候,很有些稳重又肃杀的味道,令方喻想起游轮上那晚的年轻人。   “韩氏近期会有变故。”林忍冬眨了一下眼,垂睫掩住眸中那抹厉色,低声说:“你别急着和他合作。”   “等等我,给我一点时间。”他道。   方喻这次看了他很久,久到林忍冬的脸都开始发烫,才忽然轻轻笑了下,说:“好啊,我等你。”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快完结啦。   Ps.看见评论区有宝贝有疑问,在这里简单解释一下:   如果是单纯的每个世界攻受谈甜甜恋爱的快穿,那我没必要自割腿肉写这样一篇文啦。之后的几个小世界会和目前这个世界的调性一样,配角戏份重、修罗场占比高、配角们争权夺利你死我活欲.望沉沦,而喻喻始终清醒不会动心。   在这期间K会是一个陪伴者、保护者,但不会是一个“被攻略者”,他的剧情占比直到最后一个世界才有所上升(是的已经在写了),喻喻和K的感情暗线也会在各个世界中穿插补全,但不会占比太重。   而每个小世界中几个配角的人设都没有重合的,我想写的人设都会尝试去写,大家可以单纯报以看乐子的心态(?)去体验不同的世界,因为这篇文是真正的万人迷主受文,想写想看的就是万人迷修罗场剧情。   没有攻攻之间的感情线(即使是炮灰攻)、没有除喻喻以外的真假白月光、配角攻们没有别的更喜欢的配角受,喻喻的万人迷光环无比明亮从内到外照耀各个世界。   顺带给K解释一下,他很喜欢喻喻,目前这个态度是有原因的,但你们看他像是压抑得住自己感情的样子吗orz   ——————————   感谢在2023-05-21 22:00:00~2023-05-22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5148155 2个;点不燃就算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禹州 10瓶;顾冉苒 2瓶;清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名利狩猎场   我一直都在追求你   半个月后, 韩氏集团爆出惊天大雷。   起因是有人实名到公安局举报,说自己怀疑家附近的一家酒吧存在嫖.娼.卖.淫等色情服务行为。   当地警方接到举报后,用了一天时间排人布防, 终于在凌晨两点突入该酒吧, 抓获正在进行不正当色情交易的余某等数十人。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很快, 就有人发现抓获的人犯中, 有好几个人出现了浑身抽搐、翻白眼、口吐白沫等奇怪的表现,经送血检后, 证实这些人都吸入了精神致幻类产品。   也就是毒.品。   这下非同小可, 短短几日内, 该市警方加派人手, 迅速沿着这条无意间发现到的线索, 向上摸查,最后竟然牵连出了在当地颇有权势的韩氏集团。   据最后抓获到的“老大”供认,他手里的货都是利用私人关系,从韩氏集团的某些人手里拿到的。   而韩氏集团在十几年前兼走黑白两道, 上上下下的人都沾点非法行业。近些年虽然在韩照手里,已经洗白了不少, 但毕竟利益诱人,集团里还是不少人会在背地里利用曾经的关系链捞油水。   在利益链被查出来的第二天,从韩照到每一个集团的股东、韩家在集团里有过职务的亲属,全都被请进了公安厅。   据说韩家八十岁的老太爷——也就是韩照的爷爷,还被刺激到当场脑溢血,还没等到被问话, 就已经平平躺到了医院的床上, 还被严加看守, 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常在河边走, 哪有不湿鞋。韩照很快就失去了音讯。   在为期一周的调查、盘问、查证过后,证实韩氏集团存在着多条灰色利益链,不仅是违禁药物,还涉及到色情业、赌博业等,牵扯人员极广。   在韩氏发展迅速的这些年,所开创的新市场内,其实还有着没有经过系统性规范的多种违法行为。   原本这是各行各业从业者心照不宣的秘密,却因为大规模的彻查,全都曝光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韩氏集团的主要资金被冻结,法人被控制,旗下大大小小的子公司和合作伙伴跑的跑、注销的注销,全都害怕被波及到。   赚钱还是小事,万一被查出什么严重问题,那就是一辈子的大事了。   而自从新闻发布后,网上也是骂声和恐慌声一片,众人自发抵制韩氏的产品,韩氏股份市值一天蒸发了五百多亿。   而曾经与韩氏有过合作的企业,譬如沈家、苏家都被清查。   苏氏集团还好,苏蒙父母一直秉持稳扎稳打的路子,很少冒风险去介入不了解的板块,因此只查出了一些经营管理方面的小问题,并动作极快地做出了整改。   而沈家,估计沈钺自己也没想到,在他放手集团具体业务的这么多年,自家的几个儿子竟然那么有能耐,还被查出了不少套壳皮包公司、以及大额资金不正当挪用和偷税漏税等问题。   因此,这些天沈氏也是一团兵荒马乱,自身都难保。   而在长达数月的行业动荡中,少有人能发现,林家似乎动静低调,即使是被处理一些问题,也没闹出半点风声。   也许因为林氏涉足的领域和其他几家属于竞争关系,并且在事情突发之前,竟然很有先见之明地自己处理了一批有问题的项目和子公司,剩下的只是无关大局的小漏洞。   在韩氏倒下之后,林家尝试性地扩展到了市场的空白区域,并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调研和开拓,大有代替韩氏的势头。   而方喻在一个醒来的清晨,收到了林忍冬的消息,邀请他去郊外的运动场见面。   *   这个运动场地收费昂贵,因此人很少,基本都是过来玩的有钱人、或是洽谈的商业伙伴。   方喻找到林忍冬的时候,他正待在射箭场里。   林忍冬穿了宽松的黑白色运动服,头顶戴着一顶白色棒球帽,正眯起一只眼,对着二十米远外的移动靶,缓缓拉开手里的弓箭。   方喻站定在几米外,等着他射完这一箭。   射箭讲究神定、手稳、目准,林忍冬显然是个中高手,拉弓的时候,手臂丝毫不见颤抖,瞄准正在移动的靶子,松开手指——   红羽的长箭破空而出,快得几乎不见影。   锋利箭头刺入靶中红心——完美的十环。   “啪、啪……”不远处零星几个客人鼓起了掌,并朝林忍冬竖起大拇指。   林忍冬放下手中长弓,转头看向方喻,棒球帽下的黑色眼眸沉静,将心底那一丁点欢喜藏得严严实实。   他朝方喻抬了抬下巴,示意十几米外的一排遮阳椅,然后说:“坐吧。”   方喻随意找了个最近的藤椅坐下,一边随口道:“你射箭不错。”   林忍冬正站在一旁,低头解开手腕上缠着的护臂带,闻言掀了一下睫,说:“小时候家里请人教过,稍微会一些。”   有侍者端上咖啡,方喻用小银勺搅了搅杯子里的液体,问:“别的还学过什么?”   林忍冬把护腕带丢到边上的椅子上,空出一只手拿过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也没多少,”男生垂着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不过是些骑术、游泳、赛车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太大意思。”   方喻喝了一口咖啡,在听见林忍冬假作不经意但又忍不住加重嗓音强调的“赛车”时,很轻地勾了一下唇。   方喻说:“这么厉害啊。”   林忍冬很镇定,至少没有这时候就脸红,他慢慢把手里的矿泉水瓶盖拧紧,突然道:“你要试试吗?我可以教你。”   他指的是一旁的弓箭。   方喻:“我不常玩这些东西。”   一边说着这话,方喻一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笑意盈盈:“不过偶尔尝试一下,也很有趣。”   林忍冬去旁边拿了新的护臂,一圈圈给方喻缠上,冷青色的弹力带将雪白的手臂包裹而入,带来一种视觉上的奇异、束缚般的美感。   不过林忍冬的反应一直很平静,连呼吸都是克制而轻缓的,他给方喻调整好护具的位置,又取来一张暗红色的弓。   “你不常玩的话,这个比较能拉得开。”他说。   方喻接过那张弓,毫不在意地用手掂了下重量,没说什么,而是问:“然后呢?”   林忍冬绕到方喻左侧,教他握弓的正确姿势。但方喻却神色散漫,半点也不认真,动作做得极其敷衍。   林忍冬教了一会儿没能让方喻正确拉开弓,思索片刻后,脚步动了动,站到了方喻身后。   “把手给我。”他说。   方喻闻言,下意识转头去看身后的人。   运动场上空万里无云,太阳光明晃晃地照耀下来,刺得人眼睛都要不由自主地眯起来。   林忍冬避开了和方喻对视,顿了顿,忽然摘下自己头上的棒球帽,伸手给方喻戴上。   “挡太阳。”他言简意赅道。   说完话,林忍冬也不等回答了,径自握住方喻的右手,出声说:“手指放松。”   他凝神认真地一点点纠正动作,方喻觉得他这副模样有些可爱,也收起了玩心,开始正经学起来。   林忍冬按下控制器,让远处的活动靶停在固定位置,然后道:“上半身往后仰一点,对……慢慢松开。”   方喻松开手,弓弦轻轻一颤,凉风从指尖掠过。   不远处的箭靶上响起声音,方喻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十环啊。”   林忍冬显然也没料到方喻这么……   他像是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本来就会?”   想来也是,苏家本来就不缺钱,何况苏蒙父母还那么宠唯一的独子,苏蒙小时候肯定也是各色玩乐样样精通,射箭这种东西肯定是学过的。   林忍冬的面容浮上一点窘迫似的红。   好在方喻没在意,他接连射了好几箭,都是九环十环,不一会儿就玩腻了,把弓丢回一旁,开口:“还要玩什么?”   林忍冬想了想,说:“都可以,看你喜欢。”   听见这句话,方喻抬眸看了他一眼,神情里几分不解:“你今天约我过来,没有别的事么?”   玩也玩过了,场面话也该说够了,时间也有半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进入正题?   没想到林忍冬道:“没有别的事情。”   年轻的大男生站在阳光下,一头微翘的深褐色头发都被晒得成淡金色,很认真地对方喻道:“我只是很开心,所以想邀请你过来玩一玩。”   “旁边有个马场,我们可以过去骑马,树林里有湖可以露营。”林忍冬说:“还能烤肉,那边的湖边酒店有我租的厨房,我们可以试着一起做饭。”   “当然,”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自己做饭也可以。”   方喻难得没立即答他的话,秀丽的眉心蹙起。   林忍冬垂下眼:“之前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努力去做了。韩沈两家最近都不会好过,我想你应该会高兴,所以想让你出来放松一下心情。”   方喻看了他一会儿,语气戏谑道:“这个解释,我应该相信吗?”   “……”林忍冬安静了几秒,出声说:“你想听另一个理由也可以。”   他道:“你没有感受到吗?我其实一直都在追求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这个世界,开新世界。到时候评论给大家发红包~   ——————   感谢在2023-05-22 22:00:00~2023-05-23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月蚕我老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老师的狗 30瓶;暖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它的独占欲   世界一完结、世界二开始   方喻解开手上缠绕的护臂, 闻言懒洋洋撩起眼皮:“追求?”   他似乎是思考了好几秒,才继续说:“我以为你这样对我,只是为了林家的利益罢了。”   毕竟长期混迹在这个圈子里, 真心与爱情已经像是廉价的交易品, 所有情情爱爱, 都得在赤.裸的利益面前让道。   何况林忍冬也并非是全然坦诚以待。   “是哪样的追求呢?”   方喻把拆下来的护臂带扔到圆桌上, 喝了一口咖啡,似笑非笑道:“是我宣布和沈连分手后他死缠烂打的那种追求, 还是韩照执意想把人带上床干一炮的追求?”   林忍冬像是因为方喻的话而脸红了一瞬, 但他很快又目光认真道:“都不是。”   “我承认我有关于林家的私心, 如果你能和我在一起, 对两个集团来说肯定能赢得更多利益,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年轻的男生顿了顿,又说:“就算我们不在一起,苏林两家也未必没有合作的机会。所以我追求你,更多的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想……和你一起。”   最后的话语低低的,林忍冬终究还是对这几个字感到害羞, 即便说了许多次,却次次都流连齿间,是青涩又忍不住要透露出来的情意。   方喻敛了那副散漫的神色,静静看了林忍冬片刻,突然道:“其实我还是喜欢你的性格的。”   林忍冬听见前半句话,本来黑白分明的眼眸忽然亮起, 又随着后几个字而黯淡下去。   “可能是因为你年纪还小……”方喻目光遥遥落在远处一点, 如同陷入了某些美好的回忆, 淡红的唇轻勾起:“所以才敢大胆地传达自己的感情。”   “这样也很容易受挫, ”方喻转眼看他,说,“因为你没学会给自己留点余地。”   林忍冬有心想要反驳,但看着方喻的模样,嘴里的话又忽然止住了。   面前的人坐在圆桌边,正微低着头给咖啡加糖,秀致的面容上神色淡淡中隐约带着点温柔,像是因为这番对话而想起了某个人。   林忍冬莫名不太高兴。   “为什么要留余地?”于是他开口说:“喜欢就是喜欢,我既然喜欢,当然就要告诉你。”   方喻把脑海里不合时宜的一些回忆压下去,恢复了往常的神态,悠悠抬头看了眼林忍冬,道:“让你留余地,当然是有原因的。比如我现在准备拒绝你。”   林忍冬脸色有几分发白,但毕竟不是第一次被方喻拒绝,于是他还算冷静,出声问:“这次的理由是什么?”   “上次你说你不是个好人,还故意让我撞见你和……在房子里。”林忍冬嗓音低低,却很坚定:“那时候我们没有在一起,你有权力和其他人一起住,我……无权干涉你,所以这不能算是个理由。”   方喻:“……”   林忍冬想了想,又说:“其实我觉得你缺少一点尝试的精神,你可以和我试一试,随时可以抽身离开,我不会阻拦的。”   方喻这下是真的感到惊讶,不由得挑了一下眉,道:“这么自信?”   林忍冬红着脸小声说:“你又没试过,当然不知道我的……好。”   方喻:“哪里好?”   “……”林忍冬憋了一会儿没能举例出来,反而把方喻逗笑了。   “其实你举例了也没用,”方喻道,“因为我做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林忍冬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避开了方喻的视线,低声说:“我们骑马去湖边吧。”   他牵来一棕一白两匹温顺的马,和方喻一起往森林里骑了半个小时,抵达一个半月形的湖泊边。   两个人在湖边钓了一个多小时的鱼,临近中午的时候,林忍冬带着好不容易钓上来的几条小鱼,去湖边民宿的厨房里鼓捣了一番。   中午一点,林忍冬端上做好的菜,两个人索性在湖边搭了个小桌子,放了两把椅子坐下吃饭。   今天天气很好,浓密的树叶也挡不住明艳的阳光照射下来,湖水清澈透亮,在日光下泛着波光粼粼的色泽。   林忍冬的厨艺不错,菜式都是家常菜,味道却咸淡适宜,入口香浓。   方喻吃完了小半碗饭,才慢吞吞开口:“你这是企图用美食贿赂我?”   林忍冬虽然一直努力表现得兴致盎然,但眼神是藏不住的,他的目光从湖泊中央飘到面前的饭菜上,转了一圈,最后才看向方喻,说:“我没有。”   “我只是认为你应该知道我做饭是什么味道的。”他固执道。   “林忍冬。”方喻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男生愣了一下,神色不解。   “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因为我不爱你。”方喻说。   “不仅如此,我还把你当成小丑一样戏耍,故意用一些不堪的手段去引导你,利用你达成我真实的目的。”   方喻对着林忍冬弯起眉眼,笑意里有几分俏皮的恶劣。   “不过我不会真心和你道歉,因为这是林家欠苏蒙的,你享受着林氏继承人的身份,当然该由你来还。”   “所以你现在看清楚了,”方喻语气逐渐变得冷淡,“你在我面前感受到的暧.昧心动、不安快乐,全都是我刻意给你的,你喜不喜欢我,我其实根本无所谓。”   “因为我不喜欢你,不会和你成为恋人,也不希望你以后一再纠缠。”   林忍冬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手还捧着个碗,碗里是已经凉掉的烤鱼肉。   从方喻说第一句话开始,他就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很轻地颤抖着,唇抿得发白。   许久的沉寂后,林忍冬抬起脸,眼睛睁得比平时要大一些,因为里面蓄满了泪水,但却没有掉出来。   “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的人是谁?”他问。   方喻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一通话,林忍冬还是固执地只抓着那几个字眼,一时间也怔了一下。   “是沈连吗?”林忍冬看着方喻,半晌后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是他,但你肯定有喜欢的人。”   “……”方喻难得沉默了几秒,出声道:“没有。”   林忍冬很显然不信,然而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把手里冷掉的碗放回桌子上,开口问:“所以我是又表白失败了吗?”   不等方喻回答,他又道:“苏蒙……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我们真的没有可能在一起吗?”   林忍冬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方喻,而是望着湖泊对面的树林,那边有不少翅膀灰白的小鸟,正在草地上挤作一团,连起飞也要紧紧跟在同伴后面。   方喻也看向那些姿态亲昵的小鸟,并且淡淡道:“没有。”   过了半分钟,林忍冬才哑着嗓子说:“苏蒙,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应该也没什么机会见了,”方喻轻描淡写道,“你可以现在就和我告别。”   旁边安静了很久,久到方喻微微蹙眉,要看看林忍冬是在做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不大的声响,是林忍冬把椅子弄翻了。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林忍冬硬邦邦地说道。   方喻转过脸去看他,却见男生匆匆把头偏向另一侧,挡住了面上的神情。但方喻看见有泪水沿着他俊秀的下颌角掉落下来,摔进草地里不见了。   “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林忍冬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有些许哽咽。   紧接着,他绕过方喻,步伐加快地往湖边的屋子走去,并且在进去后甩手关上了门,把方喻的视线阻隔在外。   有温热的水滴掉在手背上,林忍冬靠着门,眼前的视野变得模糊不清,鼻子像是被堵住了,情绪像呼吸一样滞涩难忍。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林忍冬的情绪才彻底平复下来。   他用冷水洗了脸,确保自己眼睛不红了,才抿紧唇重新打开门。   屋外湖边鸟雀成群,阳光铺上草地成了金色,林忍冬看着湖边摆着的桌子、椅子和几个小盘子,没有看见方喻的身影。   湖边空无一人。   *   方喻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愣在门口的林忍冬,问另一边的K:“他看不见我?”   K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盯着圆桌上林忍冬做的菜看了一会儿,才淡漠道:“这个世界的任务结束了,他当然看不见你。”   “我以为早该结束了,”方喻晃了晃叠起来的腿,语气漫不经心,“没想到会拖到这个时候。”   沈连为了获得父亲的信任和公司的更多权力背叛苏蒙,方喻就让他在沈钺面前暴露出最真实的野心,让沈钺彻底对这个儿子失去耐心,让沈连多年的精心努力付诸东流。   韩照想要利益和欲.望都能得到满足,方喻就以林氏为刀,让韩照被自己的滔天野心吞噬,顺带还断了他一条腿——这纯粹是方喻被恶心后故意而为。   至于林忍冬……方喻本来以为这个年轻的男孩会最早退出他任务进度,没想到一直拖到了现在。   “现在的年轻人,”方喻托腮看不远处的林忍冬走下台阶,不知所措地四下望了一圈,像是在寻找自己的身影,悠悠叹了口气,“太固执了。”   K嗓音冷淡:“你给了他很多次机会。”   方喻轻轻挑眉,看了看K的脸色,问:“考官,你从哪里看出我给了他机会?你吃醋了么?”   K皱眉否认:“我吃什么醋?”   方喻若有所思:“你刚刚就在偷听我和林忍冬说话。”   “……”像是想起什么,K的脸色更难看了,语气更冷:“那是监督需要,你以为我想听?”   方喻微微笑着望他。   K:“。”   男人不自觉地别开脸,俊峭的眉眼间神情隐忍。   另一侧,林忍冬已经走到了草地上,正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方喻打电话,很快,在场的三个人都听见手机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   林忍冬挂断电话,又打了一遍,还是这样的情况。   他垂下睫,眼神失落。   这时,K突然又说:“你可以去结算分数了。”   每完成一个世界的任务,考生都需要到系统空间里进行分数确认并签字,才能继续开启下一个世界,同时也避免了监督者在后续的任务中私自更改之前的分数。   换句话来说,方喻该离开这个世界了。   林忍冬握着无法打通的手机,往湖边走了两步,草地上灰尾巴的麻雀被他惊动,扑腾着飞到他的鞋面上,轻轻啄了啄。   还有两只胖的飞到圆桌上,鬼鬼祟祟去啄盘子里的剩菜,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刚探头过去,就被吓得飞了起来。   林忍冬黑白分明的眼眸落在桌子上,回想起半个多小时前,自己还和方喻在这张桌子边吃过饭,长睫微颤。   方喻收回赶走小麻雀的手,对K道:“走吧。”   K瞥了林忍冬一眼:“现在就走?”   “我的时间很宝贵。”方喻没有再看林忍冬:“再不走,时间长了分数更低。”   于是K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手伸给方喻。   方喻还是赖在椅子里,只虚虚抬手牵住K的指尖,半秒后,一阵无形的波动传开,灿烂的阳光、成群的麻雀、澄澈的湖泊和湖边的小屋都在波动中变得模糊起来。   方喻半敛着眸,突然淡淡说了句:“再见。”   一阵凉风掠过,林忍冬若有所感地抬头去望,金色的阳光透过林叶间隙洒在湖边的桌椅上,麻雀们叽叽喳喳叫了一通后,四下重归静谧无声。   *   系统空间是虚拟的办公室环境,说实话方喻一直很讨厌这个地方的场景布置,曾经强烈要求K换个样子。   K之前还真的照着办了,换了一些诸如国际球赛现场、极地冰山之巅、北太平洋旅行游轮甲板等等地方,但因为某些缘故,最近他又换回了办公室场景。   方喻一进去就不自觉地蹙眉,K就当作没看见,冷冰冰道:“你的成绩单就在桌上。”   方喻叹了口气,到檀木色的办公桌前,坐在黑色的皮质小沙发里,点开桌面的成绩单。   第一页几个鲜红的大字跳出来:   【世界一:60分】   “……”方喻喃喃道:“真就一分也不给多啊。”   K抱臂靠在文件柜上,闻言神情轻嘲道:“这个任务,没给你不及格已经很不错了。”   “有这么糟糕?”方喻点开扣分详情页,一眼扫过去密密麻麻的扣分小项,翻一次都翻不完。   方喻:“……”   “违规侵入他人网络”“恶意删除考官微信”“违规提起任务外话题”“洗澡完不穿衣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点加班外卖让考官付钱”……   多至“危险竞技”这一项的扣60分,少至“强迫考官洗碗”这一项的扣1分,零零碎碎加起来,方喻在这个任务里一共被扣了137分。   一个任务满分才100分,方喻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提醒自己在系统空间内不能殴打考官,否则会被强制退出后,才点开下一页的加分详情。   这一页的内容,除了超额完成“惩戒”目标的100分,还有各色诡异的加分小项。   比如什么……   “认真吃饭以保证有充足精力完成任务,加20分?”   方喻念出这一行的文字,似笑非笑地撩起眼皮去看K,问:“我们的考试准则里还有这种加分项?”   听见方喻的疑问,K眉眼动也没动,嗓音冷漠:“你是考官,还是我是考官?”   “没什么,”方喻拿过一旁的电子笔,在签字栏签了名字确认分数,懒洋洋道,“觉得有意思而已。”   “就算你给我加到了及格分,我也不会感谢你。”方喻对他轻轻笑了笑,勾起的唇色泽嫣红:“如果换个考官,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是接近满分通过了。”   K从倚靠的文件柜旁直起身,说:“如果换个考官,你说不定已经因为脑神经损害而提前退出任务。”   “还有,”K看向他道,“你现在就可以向管理局申请,把我替换掉。”   方喻在指间转了转电子笔,放下笔后道:“算了。”   “开始第二个任务吧。”   K本来要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还没等他开口,方喻就不以为意道:“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在任务间隙浪费时间休息。”   于是K说:“十分钟,你可以出系统空间,开启第二个世界。”   说完这句话,男人就推开办公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九分钟后,方喻站在办公室的门前,随意数了数秒,在最后一秒的时候,准点握住门把手,推开门——   *   【世界加载完成度20%……57%……98%……】   方喻还没睁眼,就轻轻“嘶”了一声。   这次从昏迷中醒来,不仅仅是像上个世界一样头痛,而是全身上下都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痛苦,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像是发了高烧。   方喻心情极差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眼看见四周昏暗潮湿的石壁,他应该是躺在一个十几平米的洞穴里,旁边有些高高矮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石头造物,洞穴顶端挂着一盏光线暗淡的……小电灯泡。   方喻蹙了下眉。   本来见这环境,还以为来到了原始社会,但这个灯泡……   方喻艰难地侧着直起身,稍微动了一动,四肢百骸就瞬时涌来难以言喻的热度和酸软,方喻忍了一会儿才将这阵不适压下去,不由得低低骂了句脏话。   下一刻,他看见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质地柔软轻薄的白色丝绸,即使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也显得格外优雅透亮,就是沾上了不少脏兮兮的泥土,显得有点狼狈。   恶劣的环境、冷飕飕的温度、不正常的高热和不适,以及环视一圈没有找到K的烦躁,让方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奇怪的声响。   转过身望去,洞穴边缘外是一片漆黑,似乎极其空旷,能听见外面呼啸的怪异风声。   紧接着,在方喻视野里,一个动作敏捷非常的瘦弱人影从底下翻进了洞里,轻巧地落在地上。   方喻:“谁?”   一开口,方喻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十分虚弱,还带着黏腻沙哑的鼻音,听上去令人遐思无限。   方喻:“……”   索性懒得说话了。   那人影从洞穴下翻进来后,直冲着方喻走来,在他的面容进入灯光范围内时,方喻才看清他的脸。   像是营养不良的十五六岁的男孩,肤色是较深的蜜色,一头凌乱卷翘的黑色短发,五官清秀,唯一不太寻常的是他的眼睛。   一双墨绿色的、狼一般充斥着贪欲和狠戾的眼睛。   他身上穿着看不清颜色的衣服,有一点脏,但出奇的没有令人讨厌的味道,反而随着他缓步走来的动作,空气中仿佛弥漫起淡淡的腥香。   方喻的头开始晕了起来,体内的高热愈发明显。   男孩在方喻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扫视了几眼地上的人。   他认真打量时的目光很怪异,不正常的兴奋狂热、享受的快乐和压抑的暴虐,一同揉碎在了他墨绿的眸子里。   方喻忽然没来由地觉得,他看自己,像是在看冷冰冰的无机体,看一个容器。   “妈妈……”男孩半跪在方喻跟前,嗅着Omega身上甘美的气息,兴奋得浑身发颤,天生的生理冲动在脑海中翻涌尖叫,墨绿瞳孔竖成了一长条细细的丝:“是新……的妈妈吗?”   方喻:“?”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发红包谢谢大家支持。   ——————   感谢在2023-05-23 22:00:00~2023-05-24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10瓶;鸩杀 8瓶;花华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它的独占欲   妈妈   墨绿眼睛的男孩跪在方喻身前, 抓住他的一侧肩膀。   “妈……妈……”他用那种艰涩又古怪的语调叫方喻,瘦弱的手臂下是非比寻常的强大力量,抓得方喻怀疑自己的肩膀要脱臼了。   疼得很了, 方喻忍不住伸手去推男孩。   这副身体感觉上去很弱, 至少比上个世界还要难以适应。短短一瞬, 方喻就判断出了自己的处境——一只柔弱待宰的羔羊。   而面前的男孩, 就像是刚成年的、饿到极处的狼,满眼都闪烁着要把面前猎物吞噬进腹的光芒。   男孩说话不是很利索, 反反复复也只会叫妈妈两个字。即便是冷静如方喻, 也不禁心内火气一寸寸往上涨。   还没等他发作, 男孩忽然使了一番力, 一把将方喻推倒在地上, 并且整个人都蹭进了方喻怀中,紧紧把人箍进手臂里,鼻尖沿着方喻的脸侧一点点下滑,最后停留在颈窝处, 深深吸了一口气。   “妈……妈好香。”他慢吞吞地说。   方喻秀丽的面容上脸色变了几变,再也忍不住, 抬手就给了这男孩一巴掌,冷声道:“香?”   这一巴掌其实没什么力气,可能是因为高烧的缘故,方喻觉着这一掌打得不痛不痒,没能达到预期效果。   然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面前人的反应,男孩挨了一巴掌, 深蜜色的脸庞倏然浮起大片嫣红——不是被打的, 像是被羞的。   他墨绿的瞳孔紧缩又放大, 欣喜的神色溢于言表, 眼神中夹杂着尖锐的破坏欲,身体仿佛在昏暗中还出现了某些变化,但因为光线实在昏暗,方喻没能看清楚。   “我是……第一个,”男孩用怪异的腔调高兴道,按着方喻的手逐渐收紧,“妈妈……我杀了其他……虫子。”   等方喻听清他说的话,目光在男孩身上转了一圈,才发现他脏兮兮的衣服上染着不少猩红的血渍,只是因为衣服本身颜色就深,方喻一开始竟然没发现。   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腥香也有了来源——是男孩身上的血。   “你——”   方喻才说了一个字,就见眼前黑影一晃,男孩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猛地扑上来,再次钻进他怀里,张嘴毫不留情地咬了Omega白皙的脖子一口。   方喻闷哼一声,尖刺般的痛意涌上大脑,与此同时涌进来的,还有他这个世界身份的记忆。   他叫阮宁,是个Omega。   现在是2715年,人类进入银河时代,分化出了Alpha、Beta和Omega三种性别。Alpha身体意志强悍,有侵略气息极强的信息素,而Omega体质柔弱,可以孕育,常常被Alpha的信息素引诱发情。   但这个世界的任务重点不在于Alpha和Omega……在于虫族。   银河系中存在着数量极多的虫族星域,在人类探索到它们时,这些虫子已经通过长期的优胜劣汰进化出了智慧,并且结成了虫子自己内部的联盟。   上百年前,虫族伪装成人类的模样,结成同盟侵略人类星球,残忍地活活吞噬了三百多万的人口,并掳掠了不少稀有Omega,带回虫子巢穴作为容器,以此繁衍下一代。   天生的体能优势、野兽般的掠夺欲.望、以及难以理解的对孕育的痴迷追求,让虫子们在近百年间屡屡骚扰人类边境,只为了能抢夺到更多的生存和繁衍资源。   ——毕竟虫族的虫母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诞生过,雌虫数量濒危,而有着孕育能力的柔软可欺的人类Omega,显然成了虫子们虎视眈眈的猎物。   方喻此时的身份阮宁,是人类帝国的六皇子,皇室内唯一一位Omega,因为帝国迫切想要阻止虫子们疯狂不间断的攻击,而被自己的哥哥决定送到虫族星球“和亲”,以此换取五年的停战。   五年……   方喻被面前这只不知是人是虫的男孩扑在地上,目光扫过洞穴顶端凹凸不平的石壁,很轻地笑了一声。   一条人命,就值五年。   而现在,方喻终于记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其实和亲的日期还没有到,皇室为了和虫族谈判,把时间一拖再拖,阮宁已经被软禁在皇宫内好几个月,结果拖得太久,虫子们发疯了。   它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潜入帝国皇宫,把阮宁打晕偷了出来。方喻脑海里最后的记忆,是虫子鲜红的复眼,以及足器刺入皮肤的尖锐刺痛感。   再次醒来,就在这个洞穴里了。方喻猜测这里已经是虫子的星域范围。   所以这个任务的目标对象其实非常明确了。   冷漠无情的皇室兄长,以及屡次进犯人类星球的、用残忍手段对待人类的虫子。   “妈……妈。”男孩咬了一口方喻的脖子,嗅见伤口处甘美的信息素味道,兴奋得不能自己,正想凑过去舔一下,忽然额头被人用指尖抵住了。   方喻喘了口气,已经知道自己这副Omega身体的状况是被动发情了。   以前他也做过abo世界的任务,但那时候的角色是Alpha,任务目标是打仗,哪里感受过这样难受的时候。   “你要做什么?”压制体内涌动的不适,方喻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一下面前兴奋的男孩,语气淡淡问。   男孩,或者说是刚成年的年轻虫子,听见方喻和他说话,墨绿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掩住了眸中泄露出来的贪欲,表现得很羞涩:“吃……吃掉妈……妈。”   方喻:“……”   男孩偷眼去瞧方喻的神情,眼神中是坦澈一片的……食欲。   “我……三天,”这只虫子又欣喜道,“它们都打不过……我,所以妈妈是……我的。”   方喻半坐在地上,把前因后果慢慢捋了一通,已经清醒了不少,闻言,嫣红的唇勾起,语气平静:“你是和其他虫子打架赢了才有资格爬上来的?”   作为星际学院的优秀学生,了解各种世界观的背景知识也是必修课。方喻还记得虫族有特殊的野蛮习性,在与虫母交.配之前,虫子们会通过血腥的决斗方式,来选出最为强壮的虫子获得优先配偶权。   男孩用力点点头,墨绿的瞳孔因为激动缩得很小,他尝试着挨近方喻,神色看起来天真无邪:“可以吃……妈妈?”   下一秒,他的动作被止住了。   方喻感觉脖子上被男孩咬过的地方有点疼,于是随意用手指抚了抚,指尖沾了一点血,又被他抬手按在了男孩唇上。   “别动。”方喻弯了一下眉眼,笑吟吟道。   雪白的指尖、干涸缺水的唇,还有染到男孩唇上的血丝,虫子呆住了,下意识张开嘴想把方喻的手指咬进去,却被那人用力一摁,嘴也莫名其妙张不开了。   “不许再叫妈妈。”方喻说。   他松了手,男孩舔了舔唇上的血,眼睛一亮,又张口叫:“妈妈……”   “再叫一句,以后再也没有零食给你吃。”方喻隔空虚虚点了一下他的唇,即使身体正弱,依旧笑得煞气凌人。   男孩顿住了,墨绿的眸子动了动,似是在思考。   说实话,在方喻看来,这只虫子实在不是个好的伪装者,即便身形瘦弱,相貌清秀,努力表现得无害,但男孩浑身上下皆是藏也藏不住的凶狠狂热,如同饿了许多顿,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把人撕碎吞吃进腹。   是只疯虫子,方喻心想。   了解的信息太少,方喻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压制住他。   “我叫阮宁。”见男孩神情阴晴不定,于是方喻率先开口道:“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圆……泥……”虫子慢吞吞地学着发音,突然又清晰地说:“白孟……”   过了几秒,方喻才意识到,这只虫子在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白孟?   男孩反反复复念了几遍方喻的名字,总算是把发音念准了,他又盯着方喻说:“阮宁……吃。”   方喻蹙眉,不耐烦道:“你就知道吃?”   “……”白孟被他训斥一通,难得愣了一下,似乎也在思考自己一直要吃方喻是对是错,过了片刻才想明白,不高兴道:“我打赢了……第一个吃。”   说着话,他又伸手去抓方喻的肩膀。   这只虫子的力气确实很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摁住了方喻,这次他不往上嗅了,而是向下……   方喻脸色一变,正要挣扎,忽然余光瞥见洞穴外头有东西动了动,一个人影从底下翻了进来。   白孟比方喻更早听见洞穴外传来的声响,猛地伸手抱紧了自己身下的人,用瘦弱身体把方喻的脸挡得严严实实,浑身像是炸起了刺,一双墨绿眸子恶狠狠地看向入口处。   来的人往里走了几步,进入了昏暗的光线范围内,方喻被白孟挡着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对方温和而咬字清晰的声音。   “白孟,”那个人说,“你把六皇子放开。”   揽在方喻腰间的手紧了紧,从白孟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方喻可以察觉到他非常不喜欢来人,但又忌惮着对方,只能一点一点松开手。   方喻终于有了间隙可以看见来人。   那是一个二十几岁模样的年轻男人,皮肤白皙,身上穿着简单的宽袖白衬衫和黑色长裤,一头稍长的深褐卷发被他用细绸带系在脑后,颊边落了一些碎发,整个人显得有几分神秘的优雅。   但随即,方喻看见他温柔面容上,那双几乎和白孟一模一样的、只是颜色更浅一些的水绿色眼眸。   ——是虫子。   *   第二只虫子爬进了洞穴。   显然这只虫子的攻击性远没有白孟那么强,反而颇有些绅士风度,他的目光在白孟死死抓着的方喻身上转了一圈,语气平静叫道:“白孟。”   抓着方喻的男孩身体一震,墨绿眼眸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杀意,但过了片刻,他还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肖琼,”白孟的眼神很凶狠不满,咬字发音也迅速多了,“妈妈现在是……我的。”   被称作肖琼的青年迈前一步,温柔俊秀的面容上神色无奈,低声问:“你把六皇子放在这里的?”   白孟半跪在原地,依旧把方喻挡在身后,一句话也不愿意回答,连看也不看他。   肖琼又说:“我派人请六皇子回来,结果人一落地就不见了,原来是被你偷偷放在这地方……这里连张毯子都没有,你没有看见六皇子都发烧了吗?”   白孟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很明显愣了半晌,下意识去看身后的Omega。   方喻因为被动发情,浑身上下都软趴趴的没力气,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烧得红成什么样,只见白孟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巡视几回,年轻凶狠的面容上现出了几分犹豫。   “阮宁……生病。”他转过头,对肖琼说。   “六皇子金贵之躯,肯定不适应这种环境。”   肖琼很有耐心,说话不紧不慢,留足时间给白孟慢慢动摇自己的决定:“把他交给我,好吗?我带他去巢里,那边有人类喜欢用的家具。”   白孟迟疑了一会儿,再转头看看方喻的模样。   他其实刚刚能伪装成人形不久,平时对人类也见得少,大多数时候只能听别的虫子讨论人类星球的事情,甚至都不太能分清美丑。   但他觉得方喻的样子看上去确实不是很好。   白皙的额上蒙着细汗,蜜一般甜的眸子有些涣散,蕴着盈盈水雾,眉心也轻蹙着,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   让白孟想起因为生存资源匮乏而饿得瘦弱的小虫子。   “你……带他。”白孟终于下定决心,让开了自己的位置,让肖琼可以靠近方喻。   但男孩的面上仍不失警惕和防备,紧紧盯着肖琼的一举一动,语气沉沉:“阮宁……我已经打过了虫子……我是第一个!”   肖琼走到方喻身边,低下头打量了几眼Omega的情态,神色间很安静。   听见白孟的话,他一边弯腰扶起方喻,一边淡淡道:“你私自和其他虫子打架,没有经过议事会的同意,不能作数。之后六皇子的病休养好,议事会才会通过石台比斗,选出适合六皇子的虫子。”   白孟闻言,瞳孔紧缩,愤怒得牙齿咯吱响,叫道:“我……打过了!”   方喻被肖琼小心扶起来,虚弱无力地靠在青年怀里,听见另一只年轻的虫子生气地辩解:“打死了……我已经是第一个……不用、再打。”   肖琼余光扫过气得浑身发抖的白孟,发觉了什么,嗓音沉了下去:“你的拟人态。”   白孟忽然不说话了。   方喻正听两只虫子说话听得有意思,甚至不惜装弱拖延时间,听见肖琼语气的变化,于是微微侧过头,往后看去。   洞穴昏暗,虫子能看得清,但方喻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白孟站在离两人几米远的地方,身形隐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先前那瘦弱的男孩身体却像是不知不觉中变大了许多,人影也混沌成了一团,莫名有了可怖的变化。   方喻还想看清楚一点,然而白孟发现了他的视线,虫子立即往身后的山壁挨去,身形彻底消融在了光线外的黑暗之中。   “我也……去,”白孟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过来,是对着肖琼说的,“我要守着……妈妈。”   *   肖琼比起白孟来,是一只绅士温柔的虫子。   一路上,他半抱着方喻往前走,眼睛始终目不斜视,搂抱的姿势也非常克制有礼。   等几人穿过长长的昏暗地带,来到有光亮的地方时,他还抬起手,掌心虚虚掩在方喻眼皮前方,低声说:“闭眼。”   方喻懒洋洋闭上眼,过了一会儿,肖琼说:“好了。”   方喻睁开眼,被极强的光照晃了晃,不自禁眯了一下,看向前方的情形。   “六皇子,”肖琼温柔的声音响起在耳边,“欢迎来到‘巢’。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两侧黑色的岩壁拔地而起,撑起弧形的穹顶,那刺眼的亮光来自百米高壁顶上悬挂的白炽灯,无数灯光汇聚,将“巢”里映照得亮如白昼。   而两侧的石壁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洞穴,方喻能看见不少忙忙碌碌的虫子在粗糙的麻绳梯上爬上爬下——是真的虫子,有着不起眼的灰色背壳,瘦瘦小小的足肢,形色各异。   虫子们大都耳目聪敏,很快有瞧见肖琼几人的身影,于是飞快地顺着梯子爬下来。   “这些虫子还不能变出拟人态。”肖琼忽然开口,他微低下头,水绿色的眼眸担忧地看着方喻,轻声说:“六皇子,如果感到不舒服的话,可以闭上眼睛不看。”   方喻面不改色,打量了一圈巢里的虫子们,漫不经心道:“没事。”   之前在学院枪战室的模拟训练里,方喻打过的虫子没有上万只也有几千只,那些都是从各个世界里搜集的虫族影像,长什么样的都有,面前的这些在方喻眼里还算得上可爱了。   “阮宁。”突然身后又有声音,白孟绕到方喻身前,牢牢盯着他一眼也不肯放,说:“生病要……睡觉。”   有几只虫子围拢到肖琼旁边,跟着他走到石壁前方,用长长的触肢把一个东西搬了过来。   方喻一看,竟然是个烂木头编织的……箱子?   那箱子有一人多高,颜色陈暗,朝前开口,看起来十分不牢固的样子。   但肖琼轻轻伸手带了一下方喻,低声说:“进去吧。”   方喻:“……”   两个人进去“箱子”里站定,白孟也跟着挤了进来,还一把伸手紧紧抱住方喻的腰。   肖琼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语气还是很耐心:“白孟,电梯里只能站两个人。”   方喻极轻地挑了一下眉,虫子们把这个箱子叫作电梯?   白孟听见了肖琼的话,却头也不抬,嗓音哑哑的,不高兴道:“我要……跟着、妈妈。”   他的手抓在方喻腰侧,把那柔软轻薄的丝绸布料抓得变形起了褶子,呼吸声粗重,显然是处于情绪极其不稳定当中。   肖琼沉默了一会儿,对等在外面的几只虫子摆摆手。   虫子们涌到几米外一个类似于转盘的地方,开始吭哧吭哧地转动那大圆盘。   方喻感到脚下一震,这破木头拼成的“电梯”竟然真的在几只虫子的努力下渐渐开始上升,并且速度还很快。   从巢里来看,虫族的科技发展明显非常落后,只能拙劣地模仿人类的做法。但人类之所以上百年都无法全然阻挡虫族的入侵,根本原因是人类的身体相比起虫族,太过孱弱。   虫子们拥有旺盛的繁殖能力、坚硬的外壳和灵活的足肢,即使被炮弹击中,也依旧能不依不饶地朝着目标攻进。   这是它们最大的优势。   随着电梯的上升,方喻望向对面的石壁,发现无数的洞穴里,都有不同的虫子在活动。   并且随着高度的提升,石壁上的洞窟越来越大,距离相隔越来越远,隐藏在其内的虫子体型也越来越大。   方喻甚至还瞧见一个漆黑的洞窟里,有常人身高五六倍那么庞大的虫子在活动。   看了片刻,方喻也发现了,这是按照虫子内部的等级秩序在排列生存的洞穴。   而再往上,不规则的洞穴口却逐渐变得平整,甚至还被刻意做成了一间间并排的、长方形的模样。   还没等方喻细看,腰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是白孟的手指抠破了他的衣服,细细的指尖径直抓在了方喻窄窄的腰上。   方喻蹙眉,下意识要去拂开白孟的爪子:“疼。”   肖琼也发觉了异样,立即道:“白孟,你把六皇子弄疼了。”   男孩紧紧挨在方喻身边,闻言抬起头,反倒恶狠狠地去瞪肖琼,看向方喻时也不掩眼里的凶悍,墨绿的眸子像是淬了冰一样冷又暴戾。   他磨了磨牙,不说话,手下的力道更重了。   方喻这副身体脆弱得很,顿时轻哼了一声,生理性的泪水涌上了眼圈,转瞬间就落下来,掉在白孟死死不放的手背上。   肖琼在狭小的电梯里也转不开身,脸色已经是很难看了:“白孟,你——”   男孩却像是被那滴泪烫到一般,猛地浑身一颤,抽回了手,嘴唇苍白地望向方喻。   “妈妈……”年轻的虫子小声说:“你……哭。”   方喻捂住腰间被他抓出的伤,吸了一口气,有些不耐烦道:“你怎么了?”   白孟:“……”   电梯一震,已经到了最顶部。   肖琼率先踏出外面,而后仔细牵着方喻出了电梯,白孟也一步不落地紧紧跟着方喻身侧,头微低着,看不出神色。   肖琼扫了他一眼,目光淡淡,对方喻道:“靠里面一些。”   几人脚下是石壁内被凿出的一条道,沿着弧形的穹顶而建,角度倾斜,一不留神就能滑出外面去,而底下是百米的高度。   方喻感到衣角被人扯住了。   白孟绷着一张脸,因为方喻腰间的伤,他不敢把手放上去,只能用几根手指揪着方喻的衣服。   肖琼突然又开了口:“他怕高。”   这句话指的是白孟。   “……”听见自己唯一的缺点被人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男孩面容上的神情有一瞬间非常瘆人,瞳孔缩成尖尖一条竖线,是虫子蓄势攻击的前兆。   比起人类来,同样身为虫子的肖琼更早感觉到白孟的情绪波动。   青年轻转过头,神色依旧温柔,看了白孟一会儿,对他说:“如果不舒服,你先回自己的巢里面,我找个地方安置六皇子。”   “毕竟他受伤了,”肖琼水绿的眸子里像是有柔和水波粼粼,是个很容易引起人好感的模样,“你这样拽着他,会让他更难受。”   白孟松了一下手指,又抓紧,重复几次过后,男孩抬起眼直视着肖琼,很慢地一字一句道:“不。”   “我不会离……开阮宁。”他说。   作者有话说:   白孟:是想要妈妈宠爱的小虫子一枚捏   ——————   感谢在2023-05-24 22:00:00~2023-05-25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全糖加冰不减肥 5瓶;执笔画卿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它的独占欲   舔   面对白孟攻击性毕露的抗拒, 肖琼表现得很平静。   “你没有资格到最顶层来。”他嗓音甚至都没有变化,依旧是和风细雨的:“你执意要跟着我们,待会就会被赶下去。”   白孟一动不动。   方喻发现这只年轻的虫子额上青筋已经隐隐暴起, 呼吸粗重, 连瘦弱的身体都在细微发抖, 再往下一瞥, 更是看见白孟的手指像是忽然间变长了。   尖利爪钩刺破了轻薄的衣料,男孩敏感地察觉到方喻的目光, 立时缩回了手, 并把两只手背在身后, 还恶狠狠地瞪了方喻一眼。   方喻:“。”   白孟站在原地思考了半天, 微垂的面容上神色不明, 最后才下定决心般开口道:“我回去,等。”   “你,不准……吃妈妈。”他忽而又抬起头,死死盯着肖琼的脸, 加重了语气强调:“妈妈……我吃。”   肖琼和他对视了片刻,移开目光, 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记得把今天的外围巡逻任务做完。”   白孟又把视线投到方喻身上,一瞬后,他忽然伸出手,以常人难以达到的速度,猛地一把抱住了方喻, 并把脸埋在Omega的颈窝处, 贪婪地吸了一口甜美的信息素味道。   “阮宁, ”年轻的虫子附在方喻耳边小声说, “等我……吃。”   *   肖琼带方喻沿着凿出的壁道走了几十米远,又从一个洞口进去,往里走了几分钟路程。   方喻垂睫被肖琼牵着走,一边用余光打量两旁的情景。   本来以为这些虫子的“巢”,只是外面那百米高的拱形石壁,却没想到每个洞口内侧,还有错综复杂的蜿蜒路径,以及数不尽的石室。   像是蜂巢,方喻心想。   “白孟是劣等虫子,所以不能上顶层。”也许是因为一路上太过安静,肖琼挑了个话题,不经意般提起:“如果他之后偷偷跑上来,你最好尽早告诉我。”   他顿了一顿,又说:“否则可能会引起某些不必要的矛盾。”   方喻蹙眉:“劣等虫子?”   “他的拟人态出现得很晚,”肖琼牵着方喻,慢慢绕过一个拐角,“如果是纯种的高等虫子,很早就可以像人类一样生活了。”   他在一个石室跟前停下来,侧过脸看了一眼方喻,笑起来的时候唇角轻扬,温柔的水色碧波在眼眸里摇曳:“虫子们都想变成人类的样子,因为那样才能靠近你们。”   肖琼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很随意,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并没有想过虫子们靠近人类,是为了要达成什么目的。   掠夺、侵占、残忍的杀戮。   再精巧的科技武器在源源不断不惧生死的虫子面前,都变得脆弱易击,何况……还有肖琼这样的高等虫子。   方喻瞥了一下肖琼的模样,男人正推开石室半掩的门,雪白袖口内探出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指尖莹润透白,如同上好的艺术品。   而肖琼的一举一动,也完美得无懈可击,甚至比人还像人。如果换个地点,就连阅虫无数的方喻,或许都不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异样。   方喻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阮宁的记忆里并没有见过多少虫族,顶多看过帝国反战教育片里的虫子形象,因此对虫子知之甚少,也不清楚虫族内部的等级划分。   白孟是劣等虫子,尚能变成拟人态,虽然言行举止还很怪异,但只要闭上嘴少说话,还是能伪装成功的。   而高等虫子……   方喻的视线淡淡落在前方青年的身上,心想,高等虫子都像肖琼这样吗?   那帝国之内,是否也已经暗藏着许多拟人态的高等虫子,才会使得人类每每对抗虫子的进攻,都屡战屡败?   “怎么了?”肖琼不愧是只虫子,对他人的注视非常敏锐,背后站了眼睛似的,转过身看向方喻:“一直望着我?”   方喻收回视线,径直掠过他进了石室里面。   这是一间宽敞的房间,可能为了照顾人类的喜好,连天花板和地板上都贴了浅蓝色的壁纸,靠角落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大床,有柔软的被子和嫩黄色的枕头。   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深蓝色布艺矮沙发,和白色的小圆桌。   肖琼见方喻没理会他上一句话,也不在意,介绍道:“这是你这段时间的住处,阮宁。”   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他改了对方喻的称呼。   方喻像是没有注意到似的,随口问:“什么意思?”   肖琼看了Omega一会儿,语气柔软地解释:“之后议事会重开石台后,除了高等虫子,石台上决斗选出来的强壮的虫子也拥有阮宁的交.配权。这个房间太小了,我们会给你换一个更大的。”   他的嗓音低而温和,提到后面对方喻的安排,也是认真而耐心的,没有半点狎昵之态。   紧接着,肖琼就看见面前人的身形明显一顿,过了几秒才转过脸来。   方喻秀丽的脸庞上没有肖琼意料之中的害怕和惶恐,只是很轻地蹙起了眉。   “我好像没有同意过要留在这里。”方喻说。   肖琼垂睫,又抬起眼:“阮宁,帝国已经决定要将你送过来,我只是提前把你接过来适应一下环境。”   “人类Omega很难习惯这里的生活,”青年颊边落下几丝碎发,低垂的眉眼间隐隐带着担忧,“之前的Omega被送来后,精神状态都非常不好,我担心你也……”   “是吗?”方喻在床边坐下,语气漫不经心:“我还以为你把我打晕掳过来,是准备现在就要生小虫子呢。”   肖琼没料到方喻这么直白,愕然几秒,白皙的面容上甚至浮现出了一丝嫣红。   方喻轻瞥一眼他的神情,淡淡道:“有哪里说错了?这具身体的被动发.情,不是因为你吗?”   肖琼怔了怔,才出声说:“或许是白孟……”   “不是他。”方喻打断他的话。   肖琼看向床边上坐着的人,Omega身形纤细,姿态看起来十分放松,还闲闲叠起了二郎腿,一手抬起,指尖解开领口扣得过紧的纽扣,露出因为高热而烧得微红的脖颈。   肖琼终于发现了异样。   他从人类星球带回来这个Omega,据说孱弱多病、性格柔弱怕事,从小到大养在帝国皇宫里,根本没有接触过多少外人,理应是胆小好哄的模样。   但床上坐的人,神色散漫,明明眼尾都因为发.情的不适变得通红,却依旧能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话。   肖琼也忽然意识到,方喻竟然在被动发.情的折磨下,硬生生忍了一路。   如果换成一般的Omega,早应该在生理冲动的引导下,丢失神智了。   “我是Omega,只会对Alpha的信息素起反应。”方喻语气平静:“如你所说,白孟是只劣等虫子,连完美模仿人类的气息都困难,怎么诱导我被动发情?”   “何况,在他爬上来咬我脖子之前,我就已经发烧了。”方喻又说。   肖琼站在方喻几米远的地方,沉默了片刻。   “是我的错,”青年终于出声,他走前几步,低声说,“可能是我的信息素。”   与此同时,方喻察觉到肖琼身周散发出的,极淡的气息。   如同雨后的嫩草芬芳,带着点泥土般的腥气,软和而不带攻击性,淡得不像是一个Alpha的信息素。   当然,肖琼也确实不是一个人类Alpha。   方喻略有讶异,抬起眼看他:“你能模仿Alpha的信息素味道?”   肖琼走近床边后,半跪下膝,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细细的针管。   “只有一点,”肖琼脸上微微泛起的红一直没有消下去,他长得很白皙,面上一丁半点的变化都很明显,“偶尔几只高等虫子会有这种能力。”   他将那支针管递给方喻,水绿的眼眸神色温柔:“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尝试着经常释放出来。”   “这是抑制剂。”肖琼看向掌心里的针管和里头浅蓝的液体,嗓音微低:“抱歉,我应该一开始就想起来给你的。”   注射完抑制剂后,身体总算不再那么难受。   方喻看着肖琼从地上起身,将空的针管收走,突然说了一句:“我不想待在这里。”   肖琼动作一顿,遥遥头,轻声说:“六皇子,你必须留在巢里。”   “这样啊……”方喻笑了起来,淡红的唇勾起一点:“软禁?”   肖琼定定和方喻对视了半晌,避而不答,最后只说:“今晚我会让人送晚餐给你。”   *   吃过不怎么好吃的晚饭后,方喻试图出去,但每每走到房门口,就能看见门外隐约晃动的庞大虫影。   石室外的狭小通道,阴冷、潮湿,还有隐藏在不知何处的虫子,危险系数拉满。   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当然,更主要的是懒,方喻决定先在石室里睡一觉,明天再考虑怎么出去。   Omega的身体让方喻不是很适应,近期的连续几个任务世界,都是正常甚至过于强悍的体魄,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虚弱的感觉。   胳膊软绵绵的,腿虽然长但却纤细,腰窄得像是一只手就能掐断,整个人走路都像是轻飘飘的,脖子后边还总是发痒。   方喻知道那是什么缘故,Omega的脖颈后面,白皙的皮肤下藏着腺体,如果被强势的Alpha咬住,Omega会瞬间被极强的快感和压迫感击败,臣服在生理冲动之下。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而言……   方喻忽然想起些什么往事,很轻地抿了下唇,敛住笑意,翻身躺上床,把被子盖在身上。   石室里空气沉闷而寂静,凝神静听,只能听见远处若有若无的虫子足肢刮挠石头的声音,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口器摩擦声。   方喻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抬起一只手掩住眼睛,叹了口气。   “考官,”他忽然开了口,对着安静的空气和四下无人的石壁,“开局就把学生丢在这种地方,不是很厚道吧?”   周围沉默如旧,并没有凭空出现什么人。   方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K,眉头蹙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算了。”   他随手关上石室里唯一一盏电灯,闭眼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浅,至少方喻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睡着之前,就被吵醒了。   他睁开眼,盯着上方浓墨似的黑暗看了两秒,很快清醒过来。   有人——或者说是有虫子,趴在方喻床边。   虫子没有很好地藏住自己的呼吸声,急促而滚烫的气息极近地扑在方喻腰侧,有一只不安分的爪子,正轻轻搭在他的上衣角处。   方喻没有动,想看看这家伙要做什么。   下一刻,他就听见虫子喉间含糊不清地咕噜了一句,像是很小声地在叫:“妈妈……”   “……”方喻动作利落,一把擒住这虫子想要往他衣服里伸的手,眉头紧锁:“白孟?”   黑暗的空间里寂静了几秒。   紧接着,方喻熟悉的嗓音响起来,是白孟的声音,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里,听起来哑哑的,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在喉咙里,带着明显而急迫的情动。   “阮……宁。”白孟叫他,又把掌心隔着衣服贴在方喻腰侧——那里是白天在电梯里被他抓伤的位置。   年轻的虫子小心隐藏真实目的,用一种自以为关切的语气说:“你……受伤,我来……看。”   白孟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见方喻脸上的表情,于是他就看床上的人眉眼动了动,说不清是种什么情绪,嗓音淡淡:“看了又能怎样?”   白孟猛地咬住牙,尖尖的利齿刺进了他拟人态的唇上,血腥气散开,虫子墨绿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   “我帮……阮宁。”他不自觉地将身体更加靠近方喻,说:“舔……虫子、舔,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5 22:00:00~2023-05-26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它的独占欲   没有小虫子   方喻一把拍开白孟的手。   力气有点大, 白孟抓着自己被打痛的手,不解又不满地蹲在床边看方喻。   但石室里没有光线,方喻看不见他什么表情, 只是冷淡道:“困了, 别闹我。”   虫子心里有点委屈, 他只是想给方喻舔舔伤口, 一些虫子的唾液天然有修复功能,白孟自己受了伤, 一般舔两口, 第二天就能好全。   “疼……不舔, 疼。”白孟一边费劲地解释, 一边趁着黑暗中方喻看不见, 悄悄绕到了床的另一侧,动作敏捷地爬上了床。   方喻虽然看不见,但无数次训练和多趟任务中形成的第六感,让他精准无比地挡住了另一侧爬过来的白孟, 眉心紧锁:“你要干什么?”   白孟顺势抓住方喻的手,往下一滑, 瘦弱的身体轻巧地贴近了床单,再稍微挪一挪,就挨着方喻的腿。   年轻的虫子贪婪又危险的眸色隐藏在昏暗中,他慢慢俯身,以一个无害卑微的姿势,轻轻抱住了方喻的腿。   “有伤……”白孟对人类的语言掌握甚少, 说得一顿一顿的:“阮宁肚子……会撑, 有伤……疼。”   方喻反应了好一会儿, 才弄明白白孟的意思。   这还是因为这只虫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抚摸方喻的肚子, 隔着单薄的衣物,那处平坦微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不出什么不寻常来。   白孟试探性地把耳朵贴近方喻肚皮的位置,说话时嗓音含糊:“虫子、小虫子。妈妈……”   方喻:“。”   结合以前学习到的虫族的资料,他知道白孟到底在说什么了。   这只年轻的虫子,正在关心方喻腰侧的伤,会因为之后受孕肚子圆润变大,而导致伤口撑破发炎。   白孟还在用鼻尖在方喻腰间轻蹭,看上去很喜欢Omega身上浅淡甘甜的味道。   方喻沉默片刻,在黑暗中抬手捏住了白孟乱蹭的下巴。   “哪有小虫子?”他语气漫不经心:“你看错了。”   白孟确实没在方喻的肚子里听见什么动静,有点失望又有点莫名其妙的高兴,但他是只才能变出拟人态的虫子,还不能很好地归类内心这些复杂的情绪。   于是他紧紧盯着方喻的脸,半跪在床上说:“很快……有小虫子。”   方喻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白孟困惑地看着方喻勾起的一点唇角,听他没什么感情地开口:“为什么我会有小虫子?谁的小虫子?”   白孟抢答道:“我的……我的。”   至于为什么会有,其实白孟自己也不清楚。但他知道怎么做会有小虫子。   以前白孟还不能变出拟人态的时候,他用虫子的眼睛,看见过不少从人类世界移居过来的人类Omega,也看见过其他虫子是怎么对待Omega们的。   出于某种白孟目前还不能解释的原理,Omega的肚子很快就会变得圆润起来。短短几个月后,就会被送去虫子们为他们准备的专用产房,生下一堆小虫子。   虫子们虽然没有记录过自己的父母,但白孟认为,自己曾经也是这样出生的。   现在他已经经过努力,可以变出拟人态,是只成年的大虫子了,也可以和Omega生小虫子。   因为激动和害羞,白孟略显苍白的脸色在黑暗中迅速变得通红,再兴奋一些,他就会难以控制住身体的拟人态,把足肢和尾巴露出来了。   好在石室里没有开灯,方喻看不见他的变化。   白孟说完话,就期待地望向床上的人。   然而方喻的下一句话却是:“那怎么办呢?我又不喜欢你。”   Omega轻轻笑着说:“我并不打算给你生小虫子。”   白孟一僵。   墨绿的眼瞳霎时紧缩,成了细细一条线,因为激动而本来就难以控制的拟人态,更是瞬间就出现了变化。   “妈妈……”虫子的手指已经变成了尖利的爪钩,勾破了身侧的被单,嗓音愤怒地颤抖起来:“不可以!”   方喻还没说话,忽然眼前白光闪烁了几次,石室内悬挂的白炽灯倏然亮了起来。   白孟浑身一震,在灯光亮起的前一刻,猛地卷过床上的被子裹在身上,一个打滚翻下了床。   以至于方喻只隐约瞧见了一个不似常人的虫子轮廓,灯光稳定亮起来之后,便见白孟死死抓着身上的被子,缩在石室墙角,神色凶恶中不掩彷徨。   差一点就……   方喻转头去看石室的门口。   肖琼站在那里,一手还按在旁侧的灯光开关上。   他穿着简单的、和人类极其相似的白色居家睡衣,放下手,水绿的眼眸安静地看向墙角的虫子,出声问:“白孟,你怎么在这里?”   白孟瞪着他,不说话。   “抱歉。”肖琼垂下长睫,朝方喻走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有没有受伤后,才继续道:“我应该派点人看住他的。”   缩在墙角的白孟忽然发出了虫子的嘶鸣声,低低的、带有浓重的威胁意味,尽管还是人类的模样,但清秀的面容已然变得狰狞起来,像是随时要暴起。   “妈妈,我的。”白孟冲着肖琼道:“我看……妈妈、伤。”   肖琼细微地蹙了一下眉,但依旧脾气很好的,安抚角落的虫子:“六皇子受了伤,还打了抑制剂,很需要休息,你这么晚过来打扰他,是不对的。”   白孟仍然目露凶色,沙哑道:“你也……打扰。”   方喻在床上托腮看两只虫子对峙,发现白孟虽然说话困难,但脑子还是转得挺快的,竟然能抓住肖琼话中的漏洞进行反驳。   肖琼神色不变,不认同地看着白孟:“我来找六皇子,是守卫过来报告,你没有完成晚上的值守任务就私自逃走。”   “因为你的疏忽,”肖琼语气淡了下去,“刚刚我才收到通知,人类的舰机阵队已经突破了虫星第一道防线,正朝着中心区赶来。”   “人类要见六皇子。”他忽然又看向方喻,这样说。   *   肖琼带方喻出了虫巢。   他没有换衣服,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睡衣,袖子稍微有点长,垂下来遮住了他白皙的手背,方喻注意到肖琼的指间有细长的划伤。   ——是刚刚阻拦白孟时受的伤。   白孟因为不愿意让方喻离开石室,和肖琼爆发了一场短暂的冲突。而白孟对拟人态的身体控制不太灵敏,又不肯在方喻面前显出虫形,最后倒被肖琼反扣住双手,叫了守卫扭送回去。   临别前,年轻的虫子对着肖琼,发狠咬住后牙槽,浑圆的眼睛里满是恨意。   因为过于愤怒,白孟甚至丧失了作为人的语言能力,只能在喉间发出低哑的嘶鸣声。   肖琼同为虫类,明显听懂了白孟想对他说什么,但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和方喻解释,而是道:“我们先出去吧。”   “白孟算是我弟弟。”出去的路上,肖琼突兀地开口说了一句。   方喻随口应了一声,像是在想别的事情,神情颇有些散懒不上心。   肖琼继续说:“我们是一个产房出生的,当时我落地后,看见他……摔在角落里,被别的高等虫子包围着。”   虫族之间存在着严重的弱肉强食,这也是白孟性格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身为一只劣等虫子,如果不够凶狠强势,在刚出生的时候就会被别的虫子当成食物吃掉。   方喻分了几丝心神在肖琼的话上,注意到他用的是“同一个产房出生”,而不是“同一位母亲”。   “他一直很喜欢打架,”肖琼的语气低而柔和,说话时总是让人心生好感,不自觉地被带入话里头去,“也从来不听教训,今晚让你受惊了,我之后会看好他的。”   从“巢”出发抵达虫星表面,需要经过一段漫长的路程。   虫子们抢夺了人类制造的小型后冲力飞船,用来从地底往上快速飞行。   飞船里空间狭小,只有两个位子是能坐人的,其余几只操控机械的虫子散落在飞船各处,只偶尔发出细微的虫嘶声。   肖琼弯下腰,为方喻扣好座椅上的安全带。   他垂着长睫时,有一种别样的温柔美感,没扎紧的深褐色碎发从他额侧落下来,虚虚坠在脸边,鼻尖挺拔漂亮,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安静而小心的,像是怕唐突了面前的佳人。   方喻打量了他两眼,忽然闲闲地想,同样是虫子的拟人态,也是有巨大的差别的。   如肖琼这样温柔的虫子,拟人态都是亲和近人的,无一处不雅致;而像白孟那样刚刚能变出拟人态的虫子,则时常虫相毕露,尽管顶着张俊秀的人类面容,但看上去就是只凶巴巴的虫子。   肖琼认真把几根安全带依次扣好,又试了试松紧,给方喻调整了一下带子的高度,以确保不会勒得他不适,才后退两步放下手。   环绕在方喻身周的浅淡嫩草芳香也随之离去,方喻顿了几秒,突然蹙了一下眉。   ……肖琼释放的信息素影响到了他的心神,方喻刚才短暂地对面前的虫子产生了好感,虽然仅仅片刻,也让人心生警惕。   方喻瞥了一眼在旁边坐下的肖琼。   这虫……   “白孟既然是你弟弟,你为什么要阻止他来见我?”方喻忽然淡淡问。   肖琼往座椅上坐下的动作停了一停,眉心微拧。   像是过了很久,久到飞船的前端已经出现了地外的亮光,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肖琼才慢慢开口:“因为我的私心。”   “六皇子,”他撩起眼皮,水绿的眸子静静注视着身旁的Omega,低声说,“我也是只有欲.望的虫子。”   *   随着肖琼话音落下,飞船也冲出了地表,方喻只觉一阵极亮的白光闪出,下一刻,旁边的人伸出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走神了。”肖琼用一种歉意的语气道:“本来应该提醒你的,对不起。”   面前的白光被肖琼的手挡住,方喻缓慢眨了下眼,卷翘的睫毛轻轻挠过肖琼掌心。   青年下意识收回了手,转过脸看向前方,略有些不自在道:“好了。”   肖琼的面容有点泛红。   方喻瞥了他一眼,突然说:“你们虫子都有个习惯。”   肖琼微微侧过头,温柔的眼眸里几分困惑。   “都喜欢脸红。”方喻似笑非笑道。   白孟也一样,尽管大多数时候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激动,但脸上也总是红通通的,像猴子的屁股,方喻心想。   听见这句话,肖琼的脸果然更红了。   “也许是因为对拟人态的控制程度不够。”他顿了一会儿,竟然开始认真解释:“其实我刚从虫子变成这副模样的时候,也不太适应,人类的身体……”   肖琼停下来,思考片刻,说:“很精妙。”   “血管脉络的走向,神经末梢的传导……”青年这样叙述着,余光瞧见方喻的表情,才止住话语,很轻地笑了一笑:“我有空的时候会看点人类医学的学习视频。”   这是肖琼的爱好。   他很少会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喜好,一来肖琼表面上看起来温和好相处,实则外热内冷,不是很愿意和别的虫子成为交心的朋友。   二来,大部分虫子也对人类的医学、科技和什么文学艺术创作不感兴趣。   它们只在乎如何动用武力从人类的星球上掠夺到更多更好的资源,以及如何更迅速地完成繁衍后代的任务。   在天性的好战和欲.望因子面前,一些无关紧要的爱好显得不值一提。   飞船开始减速缓慢下降,方喻望见破旧船窗外的模糊风景,是一片淡黄色。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方喻目光落在窗外,出声问肖琼。   肖琼的长睫动了动,语气有点开心:“阮宁想起来了?”   方喻:“没想起来。”   只是因为肖琼方才的那段话,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熟悉,但方喻细搜回忆,却又没有找到肖琼的影子。   这样隔着一层朦胧影子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但K不在身边,方喻甚至没办法用扣分来换取一些违规操作。   方喻不自觉地蹙起眉,觉得有点烦。   没做过这么憋屈的任务,考官人到底去哪了?   好在肖琼很快就说:“去年我参加了一场人类医学界的讲座活动,在那里第一次碰见你。”   青年说这话的时候,水绿的眼睛里眸色在荡漾,里头有着隐隐约约的欣喜和怀念。   “我看见你那时候做了笔记,”肖琼陷入回忆里,嗓音低低的,“讲座很长,有五个多小时,但你一直在。”   方喻在脑海里捞了捞,寻思着有没有这样一码事。   有点印象,但并不深刻。阮宁身为一位皇子,尽管是个Omega,平时也要协助参加各类活动,以对社会各界彰显皇室的支持。   肖琼口中的医学讲座,或许是一场不太重要的交流活动。至于阮宁一直在记笔记——那可能是因为他实在闲得无聊,在纸上随手写写打发时间。   比起这个,方喻更注意到他话里另一个含义。   肖琼经常会用高级虫子的拟人态混入人类的星球活动?   由于人类与虫族之间的关系,帝国对于虫子的防范是最高级别的,出入星球的人都要经过机器的检验,以确保不是伪装成人类模样的其他生物,帝国也偶尔会在边境抓到几只露出马脚的虫子。   然而肖琼的语气,却像是对参加人类的活动司空见惯,一点也不感到惊奇。   所以……肖琼才能带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帝国的皇宫中,掳走毫无防备的阮宁吗?   “讲座结束的时候,我上去拍了大合照,你也在里面。”肖琼的回忆逐渐到了尾声:“那张合照现在还在我的卧室里,就放在书架上。”   方喻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问:“这是你从帝国带走我的理由?”   肖琼怔了一下。   “阮宁……”他看着没什么表情的方喻,低声说:“我们等了太久,人类时常言而无信,他们已经答应了会将你送给虫族,我只是提前将你接过来而已。”   “那又为什么一定是我呢?”方喻倚在座椅里,曲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神色不经意道:“是因为你吗?”   肖琼安静片刻,转过脸看向另一侧的窗外,道:“飞船落地了。”   方喻轻勾了一下淡红的唇,笑意不明。   *   飞船舱门打开后,撞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荒漠。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方喻也没料到虫族赖以生存的星球环境这么恶劣。   甚至比阮宁曾经见过的资料片里的模样还要糟糕,像是在这几年内又变得更难以生存了。   星球的表面几乎完全是平的,入眼可见的地方皆覆盖着淡黄色的沙子,风力也很强,方喻感觉到劈头盖脸的细沙往身上砸。   肖琼带来了一条宽大的丝质围巾,给方喻围在身上,只露出一双漂亮的蜜色琥珀眸。   收手的时候,肖琼似有所感,忽然抬眼望向淡黄色的天空,说:“来了。”   方喻也跟着看过去,就见天空上方出现了一些排列整齐的黑点——那是人类的舰机战队。   黑点快速地变大靠近,已经能瞧出战机的轮廓。   方喻突然听见虫子受到威胁时焦躁的嘶鸣声,垂睫看去,原来是飞船上操控机械的那几只没化出拟人态的虫子,正趴伏在黄沙地上,背壳乌黑发亮,复眼警惕地盯着飞来的人类战机,足肢不安地在沙地里抓挠。   方喻看了一会儿,开口问:“你就带这几只?”   肖琼听懂了他在问什么,摇了摇头,轻声说:“人类来得太快,虫子们都没有准备,我不会冒险打没有准备的仗。”   言下之意,是打算把方喻送回给人类。   “阮宁……”两人望着人类的舰机缓缓下降至沙地上的时候,肖琼突然又出了声:“我很抱歉。”   方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肖琼:“没经过你的同意,就带你来这里,是我的不对。”   青年长睫垂落,遮住眼里的神色,低声道:“但阮宁最后还是要回来的。”   不远处轰然几声响,大片沙尘掀起,几艘舰机从队列中脱离降落,剩下的则悬在低空中,处于随时发射炮弹的状态。   其他几只原始形态的虫子感到威胁,不自觉将躯体更深地埋进沙地里,一动也不动。唯有肖琼依旧神色平静,淡淡地看着为首的舰机打开舱门,走出来几个人类。   隔着漫天的黄沙,方喻一眼就看见了最前面的K。   男人穿着迷彩色的外套,深棕皮带勒出恰到好处的窄腰,长腿踏着黑色军靴,俊美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极其冷漠,扫过方喻时像是在看陌生人。   方喻摸了摸下巴,心道还挺带劲儿。   他最喜欢在一些硬核背景的任务世界里观察K的模样,每每瞧见K穿军装的样子,就觉得荷尔蒙爆棚。   方喻觉得自己应该是有点不轻的制服控。   “谢长官。”肖琼率先开了口,朝K轻轻点头示意。   方喻听见这个称呼,想了一会儿,没在阮宁的记忆里找到这个所谓“谢长官”的影子,看来是K利用权限私自造出的角色。   K对肖琼的话语没有任何反应,他径直朝方喻大步走过来,在两米外停下,上下打量了方喻几眼,语气冷淡:“帝国少将,谢星河。”   方喻:“。”   对暗号?   于是方喻也礼貌开口回话:“六皇子,阮宁。”   K:“……”   K转开目光,不再看方喻,而是盯着一旁的肖琼,嗓音沉沉:“不打一声招呼,就把我们的人带走,什么意思?”   男人此刻的神色非常冷,俊峭眉眼间像是凝着霜,寒意森森的,看上去心情非常差的模样。   肖琼顿了一顿,出声道:“人类和虫族商定和亲已经有一段时间,却一直没有送六皇子过来,我们议事会决定自己过去一趟找人。”   K冷笑了一声。   方喻盯着他看,久违地见K扯了一下薄唇,露出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容:“歪理挺多。”   肖琼蹙了一下眉,还要开口说什么,却被K打断了:“我来接人。”   他向方喻伸出手,掌心朝上,墨黑的眼眸里神色看不清晰,只淡漠道:“走不走?”   *   方喻被K打横抱上了舰机。   这个姿势当然不是K自愿的,只是当时方喻走了两步路,突然停了下来,朝他道:“腿疼,长官。”   K转过头,就看见方喻轻轻挑眉,对他眨了一下眼,   “……”看见这个表情,K就知道他要是没有动作,方喻能在原地和他耗到任务超时结束。   舰机上面的空间比虫族那艘破破烂烂的飞船宽敞多了,还有独立的休息房间,K冷着脸把方喻抱进去,顺脚关了门,双手一松——   方喻抬手一把勾住K的脖子,才免于被直接摔在地毯上。   “这个见面礼不是很合适吧?谢长官。”方喻站定在地上,撩起眼皮:“迟来了这么久,没什么补偿?”   进了房间,K的表情终于不再像在外面那样端着,转而皱起眉,说:“什么补偿?”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私设项目加分是违规的。”   “谁要那点分数了?”方喻在行军床边坐下,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作为任务内的老熟人,考官,你就不能投我所好,来点实际的?”   K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方喻的喜好是什么。   随即他似乎想到某些不太好的事情,脸色更差了。   “这么迟才找到你是因为……”K看上去很想一走了之,但又由于什么缘故忍了下来,破天荒地开口和方喻解释:“我在任务内的权限降低了,只能待在这副身体里,没办法瞬移过去你那边。”   方喻有点意外,敛了笑意:“为什么?”   时空管理局对监督者的权限把控很严,轻易不会提高或降低。换个说法来讲,万一被降低了权限,那一定是犯了严重的违规错误。   K这次沉默得更久。   正当方喻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K忽然出了声,淡淡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上个任务触了管理局的条例。”   方喻是何等聪明的人,很快明白了K的言下之意。   上个任务里,方喻在和韩照赛车受伤后,K在短时间内进行了太多次违规操作,不仅瞬移带他回了家,还进后台改了方喻的虚拟身体数据,以此来快速治疗过重的伤势。   如果K不这样做,方喻上个任务很可能因为虚拟身体受损而被强制退出,导致任务失败。   结果他不但没有失败,还堪堪擦过了及格线,顺利进入了下一个世界。   也许是因为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方喻自己没有收到任何的通知,但管理局明显给K下了处分。   方喻安静了片刻,开口问:“只限了这个?”   K抱臂靠在休息室墙上,俊美的面容上没太多情绪:“限了空间内的自由行动和虚拟人物扮演,我现在的身份是谢星河,和普通的人类一样,需要进行固定的生理活动来维持生命。”   “其他没变化。”他又道。   方喻目光落在K身上,看了一会儿,注意到见面后一直被他忽略的某件事:“谢星河是个Beta?”   难怪方喻被他一路抱回舰机,都没有从K身上感受到任何信息素的味道。   方喻原以为是打过抑制剂的缘故,没想到K给自己设了个Beta的身份。   对这个疑问,K简洁明了回道:“不喜欢闻到别人的信息素。”   方喻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以前进过abo世界,也没见过你当个Beta。”   之前两个人有一起进过一个abo世界,只不过当时方喻是选修课业,任务内主打战争策略,方喻和K的身份都是个Alpha。   “不会是不想闻见我的信息素吧?”方喻往行军床上懒懒一躺,语气散漫:“害你被降了权限,岂不是更讨厌我?”   K的眉心狠狠拧了一下,开口:“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喻:“不是这样吗?”   K语气不耐烦道:“难不成你发情了,我去救你还得先上个床?”   方喻:“?”   K:“…………”   “好久没见你脾气这么大了。”方喻笑得不行,一手揪着床上的枕头角:“你要想来,也不是不行,反正又不是……”   “行了。”K及时打断方喻的话,深吸一口气,稳住语调:“我说错话了,当Beta是因为可以不受信息素影响,你是个Omega,我不能再出差错。”   作者有话说:   K:试图理智解释   ——————   感谢在2023-05-26 22:00:00~2023-05-27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它的独占欲   哥哥   飞船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 回到帝国管控星域范围的时候,方喻刚好睡醒。   K敲了两下休息室的门,听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只得出声道:“我进来了。”   他推开门, 就见方喻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 正低头打量什么。   “怎么?”K不自觉皱眉。   “没事。”方喻嘴上是这样说, 手却从旁边找了一把折叠刀,动作利落地把被子切了一长条下来。   K:“?”   随即方喻扯着那条长布, 左手撩起衣角咬在齿间, 迅速地用那布条在窄细腰身上绕了两圈, 缠紧, 打了个结。   他动作太快, K恍神间只瞧见一片雪色,下意识别过头,几秒后察觉到不对劲,转过脸来盯着方喻, 沉声问:“你受伤了?”   K现在是个Beta,闻不到任何信息素的味道, 也就没能发现方喻腰侧其实受了伤,刚刚余光瞥过一眼,好像都青了。   “包扎一下。”方喻叼着上衣,含糊不清道:“出血了,Omega的信息素味道太大,怕惹麻烦。”   K静了一会儿, 开口:“怎么回来的时候不说。”   “忘了。”方喻草草扎了一圈, 懒得再管, 道:“虫子抓的, 不怎么疼。”   K瞧起来似乎不是很高兴,他走近两步,要伸手去碰方喻的上衣,却被对方一把按住了手背,往上看,是方喻带着微微戏谑意味的琥珀眼眸。   “这点小伤没什么事,”方喻说,“考官,可别再滥用私权挨处分了。”   K垂下睫,片刻后才淡声道:“只是帮你看一看。”   他再次伸出手去,把方喻包扎得乱七八糟的布条解开,重新打了一遍结,确保不会压到伤口,又将衣服扯了两扯理顺,才松开手,退后两步。   方喻瞅着他看。   K偏开头,让方喻无法直观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嗓音又恢复成那副冷冷的模样:“醒了就下飞船,别人等你很久了。”   *   方喻穿着睡衣晃下飞船的时候,一眼望见底下整整齐齐排着的两列人。   帝国军队里收编的全是高大的Alpha,因为来接的是个Omega,每个人都打过了抑制剂,但尽管没有信息素的味道,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也无法淡去。   “谢少将。”为首的军官对K微微颔首,而后看向方喻,道:“六皇子由我们护送,不劳烦您。”   K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送他进去。”   那Alpha军官一动不动,挡在方喻面前,连抬眼的角度都没有变化,只语调平平地重复道:“六皇子由我们护送。”   方喻忽然蹙了蹙眉。   曾经数次在任务中锻炼出的直觉比常人更敏锐,方喻抬起下巴,扫了一圈两旁站着的帝国侍卫,心里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这两排人,无论是站立的军姿、目光注视的角度,还是脸上的表情,都出奇的相似。   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每个人的长相差别过大,方喻还以为这是一群机器人。   就在这时,那Alpha军官突然上前一步,加重语气:“六皇子。”   他伸出手就要去抓方喻的手腕。   K眼疾手快地挡住了他,在这名军官开口之前,率先冷漠道:“六皇子在虫星受了惊,现在离不开熟人,我和你们一起带他进去。”   方喻闻言,非常配合地靠近了K,并伸手牵住了他的上衣摆,一副非常需要人依赖的样子。   K明显僵了一瞬,但Alpha军官没能发现。   军官的蓝色眼眸注视了方喻一会儿,嗓音平平:“走。”   飞船降落的地点是皇宫后,一行人走过种植着人造林和湖泊的地带,来到占地数千平米的帝国皇宫建筑内。   高大的罗马柱伫立,白色的拱形穹顶上雕刻着繁复的圣母图案,人工养殖绿藤垂落的丝勾在门上的方菱格上,处处透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美感。   长廊里间隔几米就有一个全副武装的侍卫,笔直地站立着,凉风吹过也纹丝不动。   安静得只能听见四周人的脚步声。   方喻的记忆里,关于这个皇宫的印象并不鲜明。   ——寂静、规整、纪律分明,还有谨小慎微的女仆和没有情绪波动的侍卫,构成了阮宁百分之八十的回忆。   而剩下百分之二十……   前面行走的Alpha军官倏然停下脚步,与此同时,两旁的士兵也一并止住了动作。   “到了。”Alpha军官说。   两名士兵上前推开厚重的浮雕大门。   K侧过脸,面上依旧神情冷淡,只有一双黑眸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情绪。   他看了方喻一会儿,开口说:“要自己进去。”   这句话里不含任何关心的字眼,但方喻听在耳中,莫名琢磨出了那么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果然,他仅仅沉默两秒后,K就出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方喻忽然笑了。   Omega的眼睛生得太漂亮,眸色柔和甜蜜,狭长眼尾微微上翘,真心笑的时候,眼眸眯起来,略有些俏皮的模样。   “谢谢长官。”K听见方喻语调上扬地说。   *   帝国皇宫的大理石地面上铺着暗蓝与白色交织的地毯,保留了一些多年前人类喜欢的装饰品,像是壁画、瓷器、弓脚长桌等等,温和的圣母玛利亚从大厅天花顶上俯瞰着来人,周边的陈列柜内,有着古老东方里常见的宫殿模型摆件,整个会客厅的风格在怪异的碰撞中保持着微妙的和谐。   方喻走进来之后,没有看见一个人。   他凭借着记忆走过大厅,绕过错综复杂的长廊,期间遇到过几个圆盘似的机器人,最后停在一扇不起眼的雕花木门前。   方喻突然顿了一顿。   倒不是因为紧张或者害怕……而是在阮宁的回忆里,对这个房间留有的印象都不是很愉快。   这种虚拟的厌恶和无力感常常会出现在进入世界接收记忆的那一瞬间,方喻也曾因为这些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困扰过,但完成过多次任务后,他已经能够自如地压制住这些负面情绪了。   所以到现在,还能稍微影响到方喻自己的,说明回忆里的情绪波动足够强。   比如此刻。   方喻只停顿了不到一秒,就伸手推开了门。   房间不大,是书房和卧室的结合体,临近窗户的墙边整整摆了三个八层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古老的纸质书籍,和现在流行的电子书页。   每个书架的玻璃挡板上都扣着一把精致的锁,连窗帘落下的弧度,都正好避开阳光照射进来,房间里温暖而整洁。   窗边有一张宽大的书桌,前面坐着一个男人,正在垂眸翻阅手头的文件。   尽管现在早已淘汰用纸张来处理政务的方式,这个人还是那样一意孤行。   又或者说,随心所欲。   方喻站在门口,没有再往前走,淡淡开口道:“哥哥。”   阮玄闻言,放下手上的文件,在座椅里转过身。   男人有着狭长的眼眸,淡得几乎呈透明感的浅蓝色瞳孔,过长的灰白色头发被他束在脑后,再配上那身简单至极的白色衣服,整个人透出一种高高在上又温和亲近的矛盾气质。   也许是Alpha和Omega天生有异,他和阮宁长得并不相似,五官儒雅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看人时仿佛是温柔的慢刀子,一刀一刀将对方剖析殆尽,展露出最真实的血肉在他面前。   ——帝国目前实际上的掌权者,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阮宁那位排行第一的哥哥,阮玄。   “回来了。”   阮玄很轻地笑了一下,而后伸出手,漫不经心般对着方喻招了招,像是在引小狗,语气随意:“过来我这儿。”   方喻想了想,先朝他走近了两步。   “听说侍卫队带人找了你很久。”阮玄瞥了一眼方喻和他隔着的距离,似是对Omega畏惧他的事实一清二楚,也不说什么,只说:“你不懂事。”   方喻:“?”   阮玄不紧不慢,嗓音甚至是带笑的:“那些虫子溜进这里找你,你就傻傻跟着它们走么?你要是想出去玩,可以告诉我,不要这样偷偷跑出去,害得大家都耗费精力找你。”   阮玄注视在方喻身上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爱玩闹的小孩,无奈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威压。   “知道错了吗?”他又缓缓问。   不等方喻回答,阮玄就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回桌上的文件,同时态度随意地开口:“知道错了就去床边跪着,不要让我再教一次。”   听见他的话,方喻在阮玄背后轻挑了一下眉。   啧,PUA大师?   作者有话说:   三位男嘉宾已陆续领号就位 第32章 它的独占欲   临时标记?   半分钟后, 阮玄抬起眼,浅蓝色眸子看向方喻。   “怎么不动?”Alpha淡淡道。   方喻瞥了他一眼,往旁边走了两步, 索性在那张宽大的床边坐了下来, 语气平静:“动什么?”   阮玄盯着方喻看了两秒, 起身。   他身量高, 这样垂着眼看人时,压迫感极强, 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方喻可以根据以往的记忆判断, 阮玄这是生气了。   片刻后, 男人走到床边, 微微俯身,束好的灰白色长发沿着肩膀滑落下来,他伸出手,一把扣住了方喻的下巴。   五指用力, 阮玄儒雅的面容上神色却带笑:“今天怎么了?这么不听话。”   他看见自己钳制住的Omega很轻地蹙了一下眉,那双以往总是雾蒙蒙含泪的琥珀眼抬起, 里头清晰地印出阮玄的身影,还有着几分明显的不耐烦。   “我在帝国的皇宫里被虫子带走,不是你安排的守卫不严的问题?”   方喻简直懒得废话,往旁边扭了一下头,轻而易举地离开了阮玄的钳制,并道:“关我屁事?”   阮玄难得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里, 自己这个软弱可欺的Omega弟弟, 已经很多年没敢这样反抗过了。   更早一些的时候, 阮宁也曾经对他的命令表示不满和抗争过, 甚至又哭又闹,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因为阮玄总有各种手段来让这个弟弟听话。   Alpha对Omega的天生压制,让阮宁永远处于被动的境地,在他长大成人,并进入首次发情期后,他就再也不能够对阮玄的决定反抗一丁半点。   “这是你三年来和我说过最长的话。”   阮玄忽然笑了,他收了手直起身,打量了自己的Omega弟弟几眼,问:“在虫星受了什么委屈,变化这么大?”   方喻没说话。   面对这种男人,就算自己不开口,他也会自言自语继续话题。   果然,阮玄等了一会儿,见方喻始终没吭声,于是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虫子贪婪成性,又残忍嗜杀,你如果和它们对着干,反而更容易受伤。”   阮玄又伸出手,这次落在方喻颈侧,男人轻攥住那单薄瘦弱的肩头,些微温度顺着衣料接触传递过来,说:“但去虫星是你自己同意过的,虫子偷偷过来把你带走,也是因为事先知道了你要过去。”   “小宁,”他亲昵地叫方喻的名字,嗓音像是无奈,“你自己做过的决定,要自己负责,不能对着别人耍性子。”   方喻替他翻译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阮宁自作孽不可活,就算被虫子们弄死了也只能怪自己。   至于他说的阮宁同意过去虫星和亲,方喻想了一下,确实有这码事。   不过当时阮宁是被人通知去到帝国议事厅里,面对着一帮毫无感情盯着他看的议事会议员们,以及首座的阮玄,只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就有人道:   “六皇子,你一个Omega,不能上前线抵抗虫子保家卫国,难不成要在全人类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还龟缩在你的小卧室里吗?!”   还有人说的话更难听,方喻就不去回忆了。   最后阮宁忍不住掉了眼泪,阮玄在位子上看了许久,终于走下来,伸手替Omega捻去那些泪水,温和道:“我知道小宁不是那样自私的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肯定会同意的对不对?”   ……   短暂的回忆结束,方喻撩起眼皮,看着近在迟尺的阮玄的脸,悠悠道:“我同意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阮玄:“……”   不等他有所反应,方喻别开眼,又淡淡道:“把什么责任都推到自己的弟弟头上,真够懦夫的,还恶心。”   阮玄从来没在阮宁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话,一时间沉默了。   方喻和这种人没什么周旋的兴趣,一手径直推开挡在面前的人,站起来准备离开。   “等等。”阮玄突然出声。   方喻一路没停地走到房间门口,正要打开房门,倏然感到背后涌来一阵存在感极强的气息——是Alpha的信息素。   冷,比霜雪还冻人,并且带着一种危险的锈味,让人联想起雪夜凝着血的刀尖,攻击性十足。   这也是阮宁最为熟悉的Alpha信息素味道,几乎是瞬间,令没有防备的方喻措手不及。   然而站在房间中央的阮玄看着方喻,却发现对方仅仅是不易察觉地踉跄了一下,随即稳住身形,背靠着门转过身来,白皙的面容上浮起了红晕,眉心拧着,眼神不善:“干什么?”   阮玄皱眉,朝方喻走过去,这次他没有再说不好听的话,只道:“从虫星回来去医疗院检查过没有?”   因为止住了方喻出房间的动作,他收敛起了信息素,方喻脸上的血色才逐渐褪去,但心中那股不自觉的恐慌和臣服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方喻心里很烦躁,当Omega就是麻烦。   要不等会出门右转医疗院把腺体割了得了。   “没有。”他冷冷回答阮玄的话。   阮玄的眉头皱得更紧,说:“你受了伤。”   这句话是个陈述句,从方喻进房的第一刻起,阮玄就嗅见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Omega信息素的味道,还有血的腥气。   “让我看看。”男人命令道。   方喻才懒得理他。   阮玄见方喻不动,于是径直伸出手要去抓Omega的衣服下摆,却在半途被方喻挡住了。   阮玄微微变了脸色,柔软的Omega扣着他的手腕,明明像是没怎么使劲,他却整只手都脱了力,不能再前进半分。   “不劳您费心。”方喻语气淡漠:“有这闲功夫,不如研究一下如何加强皇宫的防卫,免得自己被虫子半夜抓走。”   阮玄:“……”   他倏尔笑了开来,垂下手,重新打量了一遍方喻,仿佛才认识自己这个弟弟似的,道:“行。”   “不过伤还是要治的。”他又恢复了那副温和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说:“出门后去一趟医疗院,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不然你知道我会做出什么。”阮玄道。   方喻离开后,阮玄盯着虚空中很久,才点了两下隐藏在桌面的电脑,叫了一个侍卫进来。   “去查一下六皇子在虫星发生了什么,哪只虫子碰过他。”阮玄缓缓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素圈,浅蓝的瞳孔中神色不明。   “如果能查出来,通知一下在虫星潜伏的死士,把那些不长眼的虫子杀了。”他又道。   *   一个面无表情的侍卫给方喻拉开殿门。   他有着和其他人相似的蓝色眼睛,举手投足间动作古板,并且从来没有多余的话。   方喻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看上去那样怪异,因为这些体能强壮的Alpha,都被阮玄命人植入了AI芯片,实现了人与智能电脑的合一,也泯灭了一部分作为人的本性。   那个计划被称为“晶片行动”,是阮玄掌权后的一场声势浩大的智能人改造计划。   被植入芯片后的人类,体能、智能、五感敏锐度都得到大幅提升,在与虫族对抗中发挥了更大的优势,这也是近些年虫族对人类的骚扰开始逐渐变少的原因。   当年报名参与“晶片行动”的Alpha和Beta有上千万人,怀抱着狂热的为帝国献身的热情,通通被改造成了情绪感知能力几近丧失的智能人。   出来后,方喻看见不远处的K。   他笔直地站在一棵高大的人工树下,面对着干净如镜面的圆湖,目不斜视,比智能人还像是智能人。   “谢长官。”方喻悄悄走到K身后,忽然出声叫道。   K被吓了一跳,但他训练良好,反应微乎其微,只稍微顿了顿,才转过脸,上下打量了方喻一圈,似是在确认他的状态良好。   “阮玄……”K突然说了两个字,又不吭声了。   “怎么了?”方喻没明白。   K把方喻看了又看,没从对方脸上发现半点受挫的痕迹,想来应该是没有发生什么,别开眼道:“没什么。”   “我说谢长官……”   方喻勾起唇角,倏然抬手扣住了K垂在身侧的手,察觉到K立即想要收手的意图,率先道:“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你这样说一半藏一半的,我可不知道你要表达什么。”   K眉头一皱。   “我想表达什么?”他反问。   方喻认真看了他一会儿,继而松开手,望向另一个方向,语气索然无味道:“算了,还以为你要关心关心我,有没有在里面受气呢。”   进入任务世界后,除了考生本人,对剧情最为熟悉的无非是监督者,K没有理由不清楚阮玄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很多考生会选择在起初忍辱负重,隐而不发,先充分了解情况,但这样势必会受委屈。   虽然方喻现在做任务很多时候已经不按那一套保守做法了,但偶尔不太清楚世界背景时,还是会忍个一时半会。   “……”K说:“你能受什么气。”   方喻索性不理他,自顾自沿着湖边往前走。   片刻后,K的脚步声才跟近过来。   他身高腿长,和走路总是不紧不慢的方喻不同,K走起来像是带风,没两步就赶上了前面的人。   K盯着方喻的后脑勺,停顿了几秒才出声:“真的受气了?”   方喻在K瞧不见的地方轻轻扬了一下淡红的唇。   他不说话,K只得继续追问:“阮玄做了什么?”   方喻:“。”   K的眉心越拧越紧,正要再开口,突然听见方喻说:“我想把腺体割了。”   K:“…………”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情绪,沉声说:“不要胡闹,Omega没有腺体会造成终身残疾。”   K沉默半晌,又低低说:“……我应该提前告诉你阮玄的事情,抱歉,是我的疏忽。”   方喻差一点就忍不住笑出来。   “我觉得Omega的身份不方便。”他道。   K顿了顿,问:“这是任务设定……你想怎么做?”   方喻撩起长睫,眼睛里藏着戏谑神色,悠悠说:“要么我去做个变性手术,要么——”   他抬起手,纤长的手指朝后,隔空轻轻点了点颈后腺体的位置,微笑着说:“考官,你试试咬一口看看,能不能帮我做个临时标记?”   作者有话说:   K:……调戏考官,先记本本上。   ——————   感谢在2023-05-28 22:00:00~2023-05-29 23: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它的独占欲   妈妈,睡觉   这话说出来, 是十成十的调戏了。   方喻原以为K会像以前那样,立即甩下脸色走人,一点情面也不留。   没想到他仅仅是后退了半步, 又克制地停下了动作, 语气冷冷:“我又不是Alpha。”   也有少数分化得不那么普通的Beta可以短暂标记Omega, 但那也不是咬一口两口就能做到的, 至少要……   过了几秒,方喻挑眉看向K, 惊奇道:“你耳朵红什么?”   K:“……”   K:“反正不可能, 你变性去吧。”   他对方喻非常了解, 很快就从对方眼里瞧见戏谑玩味的神色, 发觉自己又被耍了。   看上去方喻没在阮玄面前并没有吃什么亏。   K别开眼, 冷冰冰道:“医疗院的路我认识,送你过去?”   方喻摸摸下巴,有些好笑。   这是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了,还会阴阳怪气地怼人。   “那走啊, ”方喻说,“把这碍事的腺体割了。”   K往前走了两步, 忽然又道:“你现在该去吃饭。”   方喻:“先把腺体……”   “……你要在规定时间内用餐,这是阮玄给你定的规矩,阮宁没有特殊情况会照常遵守的。”   K嗓音沉沉,带有警告意味威胁道:“如果不去,算严重违背任务人设,要扣60分。”   方喻轻哼了一声。   “真烦人。”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方喻顺着记忆, 沿着白石小径往餐厅方向走去, 因此也没能看见后边K的表情, 只听见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会给你拿一些口服和注射的抑制剂, 如果身体不舒服……”   K的话语顿了顿,继续道:“你告诉我。”   *   入夜后,方喻在餐厅看见不久前才见过的阮玄。   冷灰色的长桌上铺着白色餐布,依照贵族典范,摆放了高低不一的电子蜡烛和水果、鲜花,十几米长的桌子,只有尽头处有两把椅子。   是阮玄和阮宁的座位。   很久很久之前,这个地方也是有过几个人的,是阮宁的兄弟姐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人都不见了。   以阮宁胆小的性格,并不敢问他们的去处,默认了餐桌上只有两个人的怪状。   阮玄正坐在长桌尽头一端,手拿羽毛电子笔,在薄薄如一页纸的电脑上批阅文件,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就淡淡道:“你迟到了三分钟。”   方喻走到另一张椅子边,刚要拉开坐下,忽然听见阮玄说:“在旁边站够三十分钟再过来,这是你无故迟到的惩罚。”   方喻的动作停顿了仅仅半秒,继而干脆利落地拉开了椅子,迅速坐下等待开饭。   阮玄批阅文件的笔尖止住。   他浅淡至几乎透明的蓝色眼眸看向方喻的侧脸,片刻后,将笔和电脑收起,朝一旁候着的侍女轻招了招手。   那几个侍女也是被改造过的智能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冷漠,从厨房里端上来了几道前菜,摆放在阮玄面前。   方喻瞅瞅阮玄面前的菜,又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前方,蹙了一下眉。   “我饿了。”他索性开口。   阮玄已经开始动刀叉,闻言不紧不慢道:“去一旁站着。”   方喻:“但是我饿了。”   他甚至微微笑了起来,眉目间皆是动人的瑰色,一手平放在桌沿,指下就是白色的餐布:“如果现在不让我吃饭,我会掀翻你面前的盘子。”   一旁等候的侍女突然眨了两下眼,短暂地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她在畏惧另一个人。   阮玄也笑了,儒雅俊美的面容上神情堪称温柔至极:“那你吃吧。”   侍女于是给方喻也上了几道前菜,比起阮玄的,菜色更为清淡一些,但营养均衡,显然是经过精心调整的菜谱。   方喻动手去拿摆放在边上的叉子。   不料指尖刚刚碰上叉柄,一阵铺天盖地的Alpha信息素就砸了下来,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寒冷,旁边的智能人侍女更是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阮玄依旧是笑着的。   方喻雪白的脸庞上涌起一股薄红,指尖轻轻发颤,僵了几秒,却还是固执地攥住了叉子,并抬眸与阮玄对视。   还好来之前打过了短效抑制剂。方喻心想。   “怎么不吃呢?”阮玄语气柔和:“有不爱吃的菜?但你不是每天都吃吗?”   阮宁的菜式是他让营养师精心调配过的,营养均衡,很适合Omega饮食,能最大程度地帮助柔弱的体质抵御疾病侵害,但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菜色。   就算阮宁吃不下,他也没有让人改变过菜谱。   方喻垂下睫,沉默几秒,突然攒起了一点力气,抬手一巴掌将面前的盘子掀翻,鲜美的汤汁和海鲜都砸在了阮玄白色的衣服上。   “阮玄。”方喻嗓子已经哑了,但语气还是很平淡:“没有人会愿意当你狗。”   威压强大的Alpha信息素猛然间一滞。   片刻后,方喻倏然吐了一口血出来。   阮玄原本只是神色意外,下一秒瞥见餐桌上那抹刺眼的血色,忽而瞳孔骤缩,脸色大变,立即站了起来。   “来人!”他朝外厉喝道。   *   医疗院来了两个智能人,在阮玄的示意下走近方喻准备检查。   没有了Alpha信息素的压制,方喻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唇色还是嫣红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染了血的缘故。   方喻靠坐在椅子上,垂睫用指腹慢慢擦掉了唇角的血迹。   两个智能人在他旁边忙前忙后,除了检查出方喻因为受到信息素影响,腺体有些反应外,没有其他的负面结论。   方喻安静地看着他们收拾东西离开,舌尖不自觉轻轻在齿间扫了一下,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自己咬的舌头,能有什么其他问题。   阮玄罕见地沉默着,高大的身形站在落地窗边,目光始终淡淡落在外面的花园里,因此没有发现方喻的这点小动作。   过长的灰白色长发被他束在颈后,阮玄已经把脏了的衣服换了一套,即使是心情不佳,整个人也依旧一丝不苟。   医疗院的人走了后,旁边的侍女竟然又给长桌重新铺了餐布,并依照先前,给两个人上了一模一样的菜。   阮玄平静道:“坐过来吃饭。”   方喻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漫不经心说:“我不爱吃,换一个。”   阮玄像是在克制什么情绪,浅蓝的瞳孔里神色深深,过了片刻才开口:“这是营养师给你配好的食谱,对身体有好处。”   方喻懒得和他多说,站起来就往外走。   不吃就不吃,回去让K去别的地方拿点好吃的垃圾食品过来。   “站住。”阮玄忽然出声。   这次方喻停住了脚步,还转过头看他,想看看阮玄要说点什么。   只见Alpha走到餐桌边,伸手把自己和方喻座位前的两样菜换了位置,而后冷冷道:“过来吃饭。”   方喻晃晃悠悠地走回去,但没在餐桌边坐下,而是到阮玄身旁,低头看了眼盘子。   “我现在没有胃口了。”他语气随意:“你自己吃完吧。”   说完,方喻就要绕过男人,从另一侧出门。   不料刚抬步,阮玄却有了动作,猛地抓住了方喻纤细的手腕。   他没有再释放信息素,但因为情绪起伏过大,仍有森森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沿着方喻的腕骨攀爬而上,仿佛连血液神经都被冻结。   方喻瞥了阮玄一眼。   “想怎么对待我?”他半侧着脸,从阮玄的角度,能看见Omega细细长长的睫毛,略显苍白的脸色,脆弱得如同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阮玄在等着对方掉眼泪,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即使是正在惩罚过程中,如果阮宁哭了,他总会心软。   毕竟——   “侮辱我、骂我、打我……”方喻下一刻却淡淡出了声:“还是要强行标记自己的弟弟?”   阮玄一向高高在上的姿态终于变了。   方喻用一只手拨开散落的碎发,露出白皙脖颈后的腺体。那个地方的肌肤比别的地方更娇嫩敏感,连发丝擦过也带来细细痒感。   微微鼓起的地方洁白细腻,认真看却有不太明显的齿印,已经很淡了,像是很多年前的痕迹。   “咬啊。”方喻笑盈盈道。   阮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眸都仿佛被冻住了,不能将视线挪开。   “不是喜欢自己的弟弟吗?”方喻轻偏过脸,目光从下往上地扫向Alpha,语气里笑意满满,嘲讽意味十足。   “咬啊,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驯服你看中的东西,”方喻抬了抬下巴,道,“让我在地上跪着求你,满足你那变.态的控制欲。你不是一向就爱这样做吗?”   阮玄扣在方喻腕上的手背青筋暴起,薄唇紧紧绷着。   “你……”他终于开了口。   下一刻,阮玄放在餐桌边上的平板电脑倏然响了起来,传出冰冷的机械女声:“一级警戒,坐标802,543,24发现不明飞行物踪迹,初步判断来源虫星。一级警戒……”   阮玄猛地后退了一步,松开钳制住方喻的手。   他盯着Omega看了半晌,才转过身去查看那条警戒消息。   急促而冰冷的机械女声消失后,阮玄背对着方喻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有虫子进入了帝国的防御星域,你先回去。”   他生硬地避开了方喻的问题,甚至因为太过匆忙,而破天荒地显出一种微妙的狼狈来。   阮玄背对着身后的人,过了十几秒,便听见身后轻缓的脚步声,方喻离开了。   平板上跳出多条最新的警戒信息,阮玄的目光落在上面,却没有将内容看进去。   许久后,他才微微动了动,伸出手拿起平板。   “一级警戒,飞行物内存在类虫生物,初步观测高度四米以上……存在高等虫族,无法观测具体形态……一级警戒……”   *   白孟从破旧的飞行器上跳出来的时候,眼睛还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不远处围成一圈的护卫队队长眉头一动,似乎是感到有点惊奇。因为虫子们在人类眼里一向残忍嗜杀,很少会流露出这么……这么类人的情绪。   很怪异。这难道就是那只高等虫子?   护卫队队长忍不住稍微往旁边看了一看,想找个和自己有一样感受的同伴,但周围全是面无表情的智能人,他又只好收回目光,握紧手里的武器。   白孟很快就敛了那点不适宜的情绪,墨绿色的眼眸扫了一圈外面包围的人类护卫队,磨了磨牙,脸上显出凶恶的神色,瞳孔缩成一条竖线,瘦弱的脊背也微微弓了起来,是个蓄势待攻的姿势。   他一露出这种表情,护卫队就警惕起来,纷纷举起手中的枪械,将枪口对准了这只危险的虫子。   护卫队率先出声喝道:“站住!来做什么?”   白孟朝他呲了呲牙,不说话。   护卫队队长有些摸不着头脑。   据观测数据显示,这架不起眼的飞行器上面就只有两只虫子,但最为棘手的是有一只高等虫族。   虫子们内部的等级划分颇为神秘,连专供虫族学的人类专家都不能完全掌握。但有一点很关键,是必须要慎重对待任何一只高等虫子。   高等级的虫子对低等虫子有天然压制,还有难以用科学解释的神秘感应,或许可以换一种说法,叫精神牵连。   五十多年前,人类曾经不小心在星球边缘击杀了一只高等虫族。当天夜里,虫子们倾巢而出,直接把驻扎在这个星球上的人类护卫队据点给毁灭了。   也正因为如此,这架飞行器上即使只有两只虫子,这位护卫队队长也没有贸然下令,而是召集人手把飞行器围了起来,力求活捉。   下一刻,飞行器半掩的门忽然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推开,走下来一个身高腿长的青年。   他的拟人态皮肤比旁边稍矮一些的虫子要白净细腻许多,在夜晚里简直像是在发光,稍长的深褐色卷发被他在脑后扎了起来,穿着白色宽袖衬衫和黑色长裤,浅绿的眼眸平静而柔和,整个人透露出让人亲近的气质。   “叨扰,”青年开了口,他的视线掠过一圈人类,最后精准停留在护卫队队长脸上,对他道,“我是肖琼,这是我弟弟白孟。这趟来是想拜访你们的六皇子。”   护卫队队长的脸色紧绷了起来。   肖琼实在是赫赫有名,但凡是和虫族打过仗的护卫队成员,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的。   据说这是虫族现存等级最高的虫子之一,不仅能够变化出完美的拟人态,还拥有能够匹敌人类的聪慧。   人类与虫族间对战百余年,大小战役无数,但近些年的对战无一例外,都落了下风。   以往只会靠着坚硬外壳和灵活迅猛的动作一味进攻的虫子们,竟然都开始玩起了战术。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次,是虫子从后方绕进了人类的智能作战系统控制室,竟然破解了复杂的系统指令,让整个智能作战系统都陷入瘫痪。   而根据可靠情报,这些战役的背后都有肖琼的身影。   ——一只令人类感到恐惧的虫子。   护卫队队长对虫子的话有些意外:“六皇子?”   “阮……宁。”一边的白孟突然含糊不清地开口道。   护卫队队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不能怪他反应迟钝,实在是因为阮宁的存在感太过薄弱,还是个Omega,他们这些Alpha接触得少,都快记不住还有个六皇子了。   但……这两只虫子怎么知道帝国六皇子的名字?   “看……阮宁。”白孟朝他们走过去,墨绿的眼眸在四下扫了好几圈,没见到心心念念的身影,略显失望,又出声说:“想……想阮……宁。”   肖琼倒是很有礼貌,语气也很平缓:“六皇子是联姻到虫星的人选,我们这趟来,是专程过来和你们商量……”   青年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人类词汇,过了几秒才说:“接亲的事情。”   说完,肖琼又垂下长长的睫,低声道:“我们很想念他,所以忍不住要提前过来,抱歉,请理解一下。”   护卫队队长:“……”   他莫名想起一个这几日流传的传闻,说有两只虫子潜入了帝国的皇宫,偷了名贵的东西又成功逃走。   但这件事也没有得到证实,毕竟如果真的有虫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守卫森严的皇宫,那意味着人类对虫族的防线极其薄弱,消息一旦传出,不免会引起大范围的恐慌骚动。   不过现在护卫队队长看见面前的两只虫子,想道,高等虫子还是讲理的,还会正正经经地学人类搞拜访,不像一些没有道德感的虫子,竟然还去别人家偷东西。   “我们没有接待您去见六皇子的权限,”护卫队队长斟酌了一下,试探性道,“不过我们的执政官想要见你们一面,这边请?”   白孟没听懂执政官是什么,但隐约知道了自己现在还不能去看方喻,不禁暴躁起来,大声道:“要阮宁……”   肖琼轻轻碰了下他的肩膀,才将这只焦躁的虫子安抚下来,温柔的目光看向护卫队队长,颔首道:“有劳。”   护卫队队长瞬时松下了紧绷的神经。   *   方喻在K万分勉强的帮助下吃过了晚餐、洗过了澡,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阮宁在皇宫里有自己的寝殿,但几乎是所有时间都住在阮玄隔壁一个小的可怜的房间里,还随时会被以各种理由在阮玄的卧房里罚站。   方喻知道那个小房间在哪,但路过那边时,脚步停也不停,径直回了阮宁名义上的寝殿。   “困了。”方喻咕嘟一声,头发还湿漉漉的,就想往被子里钻。   K本来正在一旁坐着用桌上的平板电脑查看近期的新闻,余光瞥见,眉头一皱就将人一把逮住,冷声道:“把头发吹干。”   方喻没答他,再一看,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K盯着看了一会儿,没能看出究竟是真睡还是假睡,只见方喻呼吸均匀,薄薄的眼皮困倦地阖着,细密的长睫落下,随着呼吸的频率很轻地颤着。   K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没叫醒方喻,而是伸出左手虚虚悬在方喻的头发上方,几乎是眨眼间,那稍长的浅褐色头发就脱离了水汽,变得蓬松而柔软。   方喻没有任何反应,是真的睡了。   K关了灯离开房间,外面长廊里漆黑一片,智能人侍卫都在外围值班,很少会到这里来。   他沿着长廊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   K微微皱起眉头,转头去看长廊的另一头。   那边两侧的房间是画室和古董收藏室,除此之外,只有挂在尽头墙上的巨幅油画。   油画上绘着蓝黑色的抽象花卉,花蕊盘踞在正中央,像是黑色的眼睛。   K的目光落在油画旁边的地面上。   那处有个狭窄的墙角凸起位置,走下右侧台阶,是皇宫中的花园,月色下草木繁茂影影绰绰,像是藏着不少人。   K沉默了许久。   监督者不能自主干涉任务内的发展,他最后瞥了一眼那处墙角,又看了看方喻房间的门,还是转身离开了。   几分钟后,白孟悄悄从墙角后走出来。   他的身形在暗色中显得异常瘦弱,几乎像是花园里迎风摇摆的长草。白孟的墨绿色眼眸幽幽看着K远去的方向,过了片刻才动动肩膀,恢复成正常的人类身体模样。   白孟走到方喻的房间门口。   他白色的衬衫上面沾了零星草籽,袖口还是湿的——可见他为了找到方喻,花了不少力气。   虫子的五感天生灵敏,但要在这么大的地方,顺着味道找到方喻在的地方,也不容易。   何况还要在肖琼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出来。   白孟站在方喻的房间门口,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连手指都在轻轻发抖。   紧接着,他伸出手,往房门上一推——   门纹丝不动。   白孟的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困惑,他以为是自己没用力,于是又使力推了一把,还是没有动静。   虫子在门口转了两圈,始终没有弄清楚门上的密码口令锁究竟该如何打开。   他对人类的知识了解得太少,也了解得太浅了。虫子的巢穴里没有这样复杂难开的门,故而白孟在门上挠了半天,也没能把门依照正常状态打开。   白孟逐渐有些焦躁起来。   他一焦躁,就有些控制不住拟人态,墨绿的瞳仁拉长,指尖变得锋利无比,磨了磨后牙槽,白孟左右看看,决定用暴力把门打开。   这样势必会引来麻烦,但他实在是太想、太想方喻了,甚至隔着这扇门嗅见Omega极淡的信息素味道,都让白孟急切难耐,不想顾虑任何后果。   正当他要把手放上去时,这扇折磨了他半个多小时的门突然自己打开了。   方喻穿着睡衣站在门后,漂亮的琥珀眸子里已经没有了惺忪困意,带着点审视意味地扫了虫子两眼,淡淡开口:“怎么跑过来的?在做什么?”   白孟:“……”   方喻又说:“挠了快半小时了,手就不累?”   白孟低着头,过了几秒才出声:“想看……想……阮宁。”   “飞……”他费劲地解释着,一边往方喻身旁靠近:“飞船……和肖琼……来了……妈妈……”   最后两个字含糊不清,像是无意识发出的声音。   白孟已经挪步到了离方喻很近的地方,见方喻没什么反应,于是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捏得死紧。   紧接着,他又往门里面挤。   白孟身形瘦弱,力气却大得很,再加上方喻也没怎么阻拦,故而很轻松地挤进了房间里。   少年的喉结动了动,脸上紧张又焦灼的神色一览无余,小声道:“睡……睡觉……妈妈……”   方喻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一把捏住白孟的下巴。   指腹微凉,虫子的面容却温度滚烫,在白孟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方喻挑了一下眉,很轻地笑了笑:“睡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9 23:00:00~2023-05-30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玉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它的独占欲   你被虫子标记了?   白孟其实本意真的是想单纯地睡觉。   方喻离开虫星不过短短一天时间, 他已经坐立难安,心里涌起一股又一股难言暴躁的情绪,甚至维持不住拟人态, 在落地人类星球之前, 他都是以虫类的形态待在飞船上的。   即将抵达人类星球时, 肖琼见他还是难以变回拟人态, 于是温和地说:“这样肯定会吓到阮宁,你还是待在飞船上吧。”   白孟用了不少方法才逼迫自己转换成拟人态, 就为了能见上心心念念的Omega一面。   他万分想念方喻身上淡而香甜的信息素味道, 还想紧紧抱住对方柔软的腰身, 把头埋进颈窝里……然后一起睡觉。   他变成拟人态花了不少精力, 此刻兴奋又疲惫, 只想蜷缩在方喻怀里休息一会儿。   “不……不吃。”于是白孟磕磕巴巴地解释:“睡觉……不吃阮……宁。”   方喻的神情有些似笑非笑:“什么意思?”   白孟越着急,就越是难以说清楚话,在发出了一连串语调不明的话语后,他索性强行推着方喻到床边, 用目光看了看那张床,又看看方喻。   “嗯……”方喻拖长了声音, 问:“你想在这张床上睡觉?”   白孟急切地点点头。   方喻上下打量他两眼,淡红的唇微微勾起,说:“但你身上很脏。”   虫子愣了一下,低头去看自己的衣服,上面沾了草叶和露水,有几处小小的污痕, 确实谈不上干净。   白孟只迟疑了一瞬, 立即要伸手去脱上衣。   他才开始动作, 方喻就挡住了他的手, 并说:“我的床上不能睡脏兮兮的虫子,我不知道你怎么来的,但现在可以回去了。”   白孟过了几秒才听懂这句话。   他睁圆了墨绿色的眼睛,较深的蜜色皮肤上逐渐显出淡淡的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愤怒。   虫子愤怒得浑身都在轻轻发抖,滔天的怒意将他席卷,里头还夹杂着白孟难以分辨出来的恐慌和不安——方喻想要抛弃他。   白孟看见过其他失去妈妈的虫子,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那次,是一个人类Omega半夜从虫族巢穴出逃,不小心失足从百米高的穹顶上掉了下去。   白孟脑海里盘旋着虫子们悲伤的嘶鸣,以及疯狂的虫子一只接一只从穹顶跳下去时的场景。   过了两天,又有一个Omega从穹顶上掉下,这次是他自己爬上去的,肚子里还有未出生的小虫子。   痛苦而悲伤的浪潮就像此刻席卷白孟的脑海一样,淹没了整个虫族巢穴。如果不是肖琼后来稳住了形势,虫巢也许会面临崩溃。   白孟还学不会如何恰当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要一想到有可能要被方喻抛弃,就陷入了无尽的恐惧当中。   过分强烈的情感驱使他猛地伸手抓住了方喻,正要做些什么,忽然动作一僵。   少年墨绿的眼眸里闪过数种情绪,其中最为浓烈的就是不甘和恨意,过了片刻,他突然僵硬而缓慢地收回了手。   方喻瞥见白孟的眼圈变红了,因为死死咬着牙,脸颊两侧鼓起,像是在用力压制什么。   几秒后,方喻才知道缘由——卧室半掩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响起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六皇子,白孟在里面吗?”肖琼礼貌地站在门外问。   方喻看了一眼旁边的虫子,漫不经心道:“在。”   于是肖琼歉意又温柔地开口说:“抱歉,那我进来了。”   他推开房门,目光先是落在赖在床边的白孟身上,没什么情绪地停了一瞬,而后又望向方喻。   只微微扫了一眼,肖琼就垂下了长长的眼睫,像是不好意思直视方喻衣冠不整的模样,低声道:“我们一小时前从虫星过来进行拜访,没有看好白孟,让他跑出来了,抱歉。”   紧接着,他又看向另一只警惕又愤怒的虫子,语气耐心:“我们的住处已经被安排好了,不在这里,不要打扰六皇子休息,出来吧。”   白孟显然非常不情愿,但他无法对抗高等虫子带来的精神压制,只能慢而又慢地从方喻身边挪步离开。   肖琼注视着他回到自己身边,才对方喻点点头,垂眸说:“我们会在这里停留几天……”   余下的话他没有再说,青年在房门口安静地站了片刻,忽而掀起眼皮,认真望向方喻。   “晚安,”他轻声道,“六皇子,明天见。”   *   第二天一早,方喻首先碰见的却不是肖琼或者白孟,而是阮玄。   彼时方喻正坐在皇家花园里用早点,余光瞥见远处站着的几个智能人侍女低下头,于是微转过脸,果然见阮玄穿过花园往这边走来。   他今天穿着正式的白色礼服长袍,袖口绣着细细的金线,一颗墨蓝色的宝石将领口束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的高高在上,神色冷淡。   方喻咬了一口蛋糕,觉得阮玄今天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果然,阮玄淡淡扫了一眼方喻面前的早餐,开口道:“起迟了。”   方喻当然知道自己起得迟,事实上以前阮宁都是跟着阮玄早上六点就起床的。   起床后还要在阮玄的眼皮子底下在花园里进行晨练,没有做完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太困了。”   方喻睁眼说瞎话,依照曾经的训练,就算是一晚上不睡,也没什么太大影响,随意胡说八道:“昨晚很晚才睡着,今天早上自然醒得迟。”   阮玄盯着方喻看了几秒,抬手对远处候着的侍女招了一下。   “把东西收了。”他冷冷道。   面无表情的侍女动作一刻都不停,很快利索地将白色圆桌上餐点都收走,最后只剩下方喻手里的那一小块巧克力蛋糕。   智能人侍女难得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从方喻手里拿走。   她抬起眼去看阮玄。   没想到不等阮玄说话,方喻就放下手,主动把那块蛋糕丢进了她捧着的盘子里,并懒洋洋说:“太甜了,不好吃。”   阮玄拧眉,沉默半晌,出声:“你以前喜欢。”   方喻站起身,绕过男人身侧,语气平静:“不如虫子做的饭好吃。”   他往花园外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下一刻,阮玄不紧不慢的话语响起:“我说怎么回来后变化这么大。”   他踱步到方喻身侧,垂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这个Omega弟弟,从对方秀致的眉眼上掠过,最后落在半掩在衣服里的雪白后颈上。   “你被虫子标记了?”阮玄微微笑着,这样问。   他的确没有在Omega身上察觉到明显的标记痕迹,但也确实曾嗅见过很淡的别的Alpha的味道,像雨后的嫩草,温柔而体贴的气息。   阮玄原本没有在意,但现在……   “那两只虫子,是来找你的。”他的手轻轻落在Omega肩上,像是在安抚,力道却逐渐大起来,嗓音沉沉:“它们在虫星对你做了什么?”   虫子对认定的虫母具有极高的依恋情绪,阮玄见到那只叫白孟的虫子,就从他墨绿眼睛里看见令人厌恶的急切的爱意。   还有肖琼,这只高等虫子是阮玄见到过最为聪明的对手,但即便拥有堪比人类的智慧,也一样具有虫子软弱的劣性。   阮玄觉得不可思议,阮宁失踪不过短短几天……   “它们做了什么?”   见方喻不回答,阮玄加重了手上的力气,俊雅的面容上已经显出几分煞气,唇边却还挂着笑意:“你喜欢上虫子了?”   方喻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其实没什么含义,纯粹是方喻觉得这时候该给他一点心理暗示,这样即使自己什么也懒得说,阮玄也能揣摩出些新想法来。   果然,阮玄变了脸色。   下一刻,他突然松了手,色泽浅淡的瞳孔里情绪不明,如有细碎的波澜划过,又归于无形。   “你年纪太小了,不懂事。”阮玄的语气倏然变得平静,有点无奈道:“议事会让你和虫子联姻,只是权宜之计,不会真的送你过去,你怎么不明白呢?”   他的嗓音里带着柔和的责备,像是在哄做错事的小孩:“虫子你见得少,它们不像你看见的那么简单。”   “你如果要留在虫星,”阮玄慢慢道,“会被上百只虫子共享,肚子里永远有生不完的小虫子,每天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巢穴里,从早到晚都不能好好休息。”   他摸了摸Omega的头发,低声轻叹:“小宁怎么会觉得它们对你好呢?虫子只是把你当成孕育下一代的容器,你会被弄坏的。”   阮玄看见方喻顿了顿,自下而上地撩起眼皮看他,而后道:“是吗?”   语气不以为然。   “不管怎样,至少……”方喻抬起手,凌空点了点刚刚用早点的圆桌,笑意盈盈:“在虫星,应该还是能吃饱饭的。”   “虫子把我当成工具,你呢?”   方喻索性不走了,绕着阮玄转了一圈,神色好奇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阮玄垂下眸,薄唇边的弧度渐渐消失。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冷淡道。   方喻点点头:“当然了,谁会对着一只无关紧要的宠物讲意义。”   阮玄眉心不易察觉地拧了一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又听方喻道:“所以我就算爱上虫子,也理所当然。”   “哥哥……”方喻突然这样叫他,像是许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一般,阮玄竟难得怔了一下,冰冷的眼神稍有缓和。   然而半秒后,方喻就看着他,轻笑着说:“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的身边只有你一个人,却还是没有爱上你么?”   阮玄没有反应过来。   换做是以前的阮宁,这样露骨又容易激怒人的话语是绝对不会从口中说出来的,因此阮玄一时半刻,竟然没能理解方喻的意思。   什么……爱?   方喻往前走了半步,靠近了阮玄。   Alpha身量高大,灰白色的长发从肩头散落下来,精心维持的仪态略有不整,阮玄却没有发现。   他注视着方喻微微踮起脚,凑近了他的耳旁,Omega秀丽细腻的肤色雪白,淡红的唇勾着,嗓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在他耳边轻声道:   “因为你比虫子还让我恶心,哥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30 22:00:00~2023-05-31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它的独占欲   虫子的约会   在阮宁年纪尚小的时候, 阮玄就注意到了自己的这个弟弟。   和Alpha不同,身为Omega的阮宁,从出生开始, 就注定失去了帝国继承人的身份。   因此, 在其他Alpha小皇子学习机甲操控、军事战略、外交语言的时候, 阮宁通常都是被禁止跟随, 命令被安静地待在花园或是自己的房间里。   ——毕竟这样的Omega皇子或公主只有一条成长道路,老老实实长大, 然后和一位有权有势的贵族Alpha结婚, 使皇室的势力更加稳定。   那时候阮玄见到阮宁在做最多的事情, 就是看书。   看书、学习茶艺和花艺、学习服饰搭配、偶尔通过视频讲座了解一些新知识, 再作为皇室代表出席几场无关紧要的活动, 基本构成了阮宁生活的全部分。   阮玄曾在皇宫的藏书室、小花园,以及Alpha皇子们练习机甲的操场边遇见过自己的这个Omega弟弟。   阮宁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而害羞的,符合阮玄对Omega的一贯认知,但偶尔, 也会发现某些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阮宁总是固执地偷偷溜到训练场边,去看Alpha们操控机甲。经常还带着两本书, 似乎在比对书上的理论。   两人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是因为阮玄在机甲训练场上失控了。   那年他刚刚成年,Alpha的信息素产生了变化,出现了首次不可控的信息素潮。   简而言之,他在控制机甲的强大精神压力下,猝不及防地进入了易感期。   冰冷的信息素肆无忌惮地横扫过训练场的空地, 不少Alpha都白了脸——过于强大的威压, 即使是普通的Alpha也难以承受。   而阮宁直接腿软从坐着的围墙上栽倒了下来。   具体的情形阮玄已经记不清楚, 只知道最终将他从混乱边缘拉回来的, 是一阵淡得几乎要感觉不到的Omega信息素,像水一样带着浑然天成的甜味。   阮宁还没有成年,因此没有被诱导发情,倒是正巧救了阮玄一把。   几天后,阮玄以感谢为由,请了自己这个Omega弟弟出皇宫吃饭。又过了半个多月,他又邀阮宁一起参加了赛马活动。   两年后,在阮宁成年礼的那一天,阮玄首次表露了深藏多日的心声,并隐晦地询问两人的关系是否可以更进一步。   但令阮玄没有想到的是,一向性格内向温柔的阮宁,态度激烈地拒绝了他。   *   “你哥哥看上去不是很欢迎我们。”肖琼走在方喻右手边,语气柔和,听起来不带任何恶意。   白孟亦步亦趋地跟在方喻后头,踩着方喻的脚步落点前进,听见肖琼的话,墨绿的瞳孔里流露出不满凶狠的神色,开口说:“不……喜欢……不看他。”   临近傍晚,几人从皇宫里出来,走在人流密集的皇后街大道上。   肖琼带着白孟以求见方喻的名义,拜访人类星球,而阮玄曾经在议事会许诺和亲一事,如今虫族提前派了“使者”过来,没有理由不照常接待。   只不过最近几天,帝国的防卫加强了几倍,方喻带着两只虫子出来一趟的功夫,常常瞥见在各处悄悄尾随的警卫。   白孟当然注意不到周边怪异的氛围,肖琼也如同没有发觉似的,面上一派温和从容,甚至还有心思与方喻闲聊。   “听说人类对虫星提的条件还不满意,”肖琼微微偏过头,温柔的水绿色眼眸凝视着旁边的人,低声道,“这两天正在和他们重新商讨……联姻的附加要求,等谈妥了,我们就可以接你回去。”   方喻的目光掠过街边五光十色的商铺,没有回答。   白孟突然说:“阮宁……不开心。”   他伸手抓住方喻的衣服一角,扯了扯,让方喻回过头看他,然后慢吞吞道:“不开心……回虫星。”   说这话时,白孟的绿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方喻看了他一会儿,似笑非笑道:“回虫星就能高兴了吗?”   白孟点点头,一头凌乱卷翘的黑色短发随着他的动作甩来甩去。少年认真地说:“回虫星……吃、阮宁……有…小虫子……”   方喻:“。”   白孟还在费劲思考如何说清楚要表达的意思。在虫子们看来,孕育下一代是一件非常神圣且可喜的事情,他觉得方喻如果生了小虫子,肯定也会很高兴。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带方喻回虫星生小虫子。   肖琼这时转移了话题,他看向远处巨大的圆形人类建筑,说:“到帝国剧院了。”   那由钢铁和灯条筑成的建筑就像是一只倒扣的碗,方喻记忆里没有来过这个地方——阮宁一直很少出门,于是便道:“进去看看吧。”   “人类的历史上流行过古典史诗文化、东方文化、中世纪暗黑文化、后现代抽象文化……”   进入剧院的时候,肖琼在方喻身旁,伸手替他挡住旁侧挤来的人潮,一边语气柔和地聊天:“近百年间,流行的应该是与虫族相关的战争文化。”   他微垂着长睫,白皙的面容上神色淡淡,即使谈到与自身种族有关的事情,用词也始终谨慎冷静,不带一丝不恰当的感情色彩。   “今晚有三部戏剧。”肖琼的视线扫过不远处挂着的巨幅宣传海报屏,询问方喻:“你想看哪一部?”   方喻瞥了一眼,心内思忖仅仅一瞬,就道:“最后一个吧。”   那张海报上花了一半的篇幅来绘制虫星,还有几只写实的虫子模样,显然是虫族有关的戏剧题材。   肖琼顿了顿,没说什么,去前台自助取了票,又去买了三杯饮料。回来就见白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海报,不知道是呆住了还是在思考。   “翅膀……”白孟指了指那海报,说:“没有。”   肖琼替方喻解释:“他是说,这种虫子一般都有硬翅,但这张海报上没有。”   白孟兴致不是很高,一直到进了剧院,在前排坐下,都始终没有出声说话。   方喻坐下前看了看座位号,又去看肖琼。   他没有开口,但肖琼似乎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解释道:“买了剩下最前面的几张票。”   方喻眉梢轻轻一挑:“这么有钱?”   肖琼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纯黑色的卡,修长的手指夹着递给方喻看,说:“我在B32的人类星球上开了一些店铺……”   因为剧院里很安静,肖琼说话时不自觉靠近了方喻,目光低低垂着,礼貌地不落在方喻的领口,是克制又温柔的姿态。   “这几年有点人类货币的收入。”肖琼说。   方喻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肖琼,道:“原来是个富豪。”   肖琼把黑卡收了回去,偏过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耳根处的红意依旧很明显。   “票其实也不是很贵。”他轻声辩解了一句。   方喻还要说什么,左手肘忽然被狠狠扯了一下。   白孟坐在左侧的位置,正用狼一般的墨绿色眼睛凶恶地盯着和肖琼交谈的方喻看,因为剧院前排的座椅中间间隔比较大,他下意识把半个身子压过中间扶手,几乎像是要从自己位子上爬过来,死死抱住方喻的腰。   “和我……说……话!”白孟扯着方喻的衣袖,喉咙里发出虫子特有的低哑嘶鸣声,满是威胁意味。   方喻看了看他,随意问:“说什么?”   白孟沉默了一会儿,艰涩道:“聊……天。”   他突然没来由地陷入了暴躁和沮丧,为自己拙劣的语言天赋,以及对人类知识了解甚少的大脑。   其实他懂得很多东西,比如虫子的种类、不同虫子打架的习性,或是虫星上各种杂草的用途,虫星上的月亮会在什么时间准点升起……还有如何用最少的食物来获得最多的精力。   但方喻好像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也很难用人类的语言去描绘懂得的东西。   肖琼说的话他都听不明白,不仅不明白,还觉得很焦躁,一点也不喜欢。   ——可能这就是高等虫子和低等虫子的区别。   低等虫子其实很少能有成功变成拟人态的,白孟曾经用虫态生活了十几年,经历了痛苦且煎熬的蜕变,才化出拟人态。他原以为这样就能和肖琼这样的虫子一样了。   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无比清晰地认知到,天生的优势永远无法跨越,他就算变成了人类的模样,还是一只……低等虫子。   剧院里暗了下来,有着全息背景影像和华丽服饰的剧目上演,光线纷纷乱乱倒映在白孟的绿眼睛里,里头是一片茫然和孤独。   这出剧演的是五十多年前,人类对战虫族的一场异常艰苦的战斗,在历史书上被称作“流亡星战役”。   配合着全息影像,剧院里的观众如同身临其境,暗蓝的星河从座位边流淌而过,观众们听见台上传来阵阵悲伤的哭声。   那是被虫子夺走亲人生命的人类,有一位为首的Alpha用枪杆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擦干了泪水,发誓要接回被虫子们抢走的他的Omega。   而下一幕转场,扮演Omega的女演员挣扎着从灰黑色的虫壳中起身,念诵着痛苦的台词,嗓音沙哑却动听,像是破碎的琉璃碎片落在地上。   紧接着,女演员的身影逐渐被大片象征着虫子的黑色浪潮淹没,声音渐渐低至无声,代表着令人难过的结局。   剧院中,有感性的观众,已经开始低低哭了起来。   白孟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目光直直盯着覆盖女演员的黑色阴影,瞳仁逐渐紧缩,但却没有别人发现。   肖琼微微偏了下头,就见方喻倚在座位里,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淡。   肖琼动了下唇,低声说:“阮宁。”   方喻抬眸看他,用眼神表示疑问。   肖琼安静了片刻,轻轻道:“我永远不会这样对你。”   方喻与他对视了几秒,移开视线,没有说什么。   台上的剧情还在继续,Alpha军官历经千辛万苦,带领部下来到虫星后,发现自己深爱的Omega早已经在虫子的残忍对待下死去,不禁悲痛万分,险些轻生。   背景音乐逐渐从低沉转为高昂,在加快的鼓点中,伤心过后的人类团结了起来,重新整顿军队,制定了全新的战略,一举突破了虫子们的防线,冲入虫星的核心巢穴中。   方喻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   台上的演员们用逼真但不伤人的模拟激光枪扫射另一边的虫子,没长翅膀的虫子被逼得不断后退,眼看着就要被屠杀殆尽。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掌声逐渐变大,正当方喻准备找个借口带两只真虫子出去的时候,倏然听见左边传来一声尖叫。   与白孟相邻的位置坐着的是一位中年贵族女士,原本她正沉浸在剧情里,情绪低落,要伸手去一旁的小提包里拿出纸巾来擦眼泪。   不料她一摸,却碰到了一个……毛绒绒、带着硬刺的东西,冰冷的、细而长,像是观赏园里长满刺的花梗。   全身血液都涌进了这位女士的大脑里,她紧紧盯着台上的演员,逼真的虫子外壳和四肢上,都布满了钢刺般的绒毛。   她僵硬地转过头,就看见先前坐在她右手边的瘦弱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剧院中一团比光线还要黑暗的庞大影子。   虫子。   就在她旁边。   作者有话说:   白孟:后知后觉看着自己掉在地上的马甲   Ps.明天周末有加更!   ——————   感谢在2023-05-31 22:00:00~2023-06-01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仙女不发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它的独占欲   (一更)你永远也不能得到妈妈   (第一更)   剧院里爆发了一阵动乱。   尖叫声、怒骂声、惊恐的询问声充斥在密闭的空间里, 后排还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胆大地往前走探头来看,反而堵住了前面人逃生的路。   方喻旁边几个要挤过来的人被肖琼伸手挡住, 估计那些人也没有想到, 看起来温和俊秀的男人, 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面不改色地把他们推了回去。   “有虫子……”有人慌不择路,急急和方喻二人解释:“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方喻:“虫子在哪?”   “在——”那人反身抬手去指, 不料就他转身这么一瞬间的功夫, 头顶原本就暗淡的灯光倏然熄灭, 连台上的灯光都消失了, 整个剧院大厅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恐慌的尖叫声立时放大了数倍。   灯光熄灭前一刻, 方喻往白孟的方向扫了一眼,只来得及瞥见一个高约两三米的巨大虫影,或许还有细小绒毛的影子——但没等看清楚,眼前就猛然间被黑暗笼罩。   人流太过混乱, 不时有推搡跌倒,肖琼护着方喻, 正担心体质柔弱的Omega会很容易被其他人撞倒,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多虑了。   尽管剧院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方喻却始终走得不紧不慢,既没有被挤过来的人流撞上过,也从来没有不小心绊倒别人。   “你……”肖琼拉着方喻的手,才说了一个字, 又止住, 低声说:“过来这边。”   方喻跟着肖琼出了一扇大厅的侧门, 这里靠近演出台, 位置又狭小,大部分人都往大门口挤,很少有人来到这边。   两人推开门出去后,肖琼像是能在黑暗中视物一般,径直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   走了十几步远,他忽然很轻地出声道:“你夜视能力很厉害。”   “嗯?”方喻跟着他绕开走廊上的障碍物,随口答:“不需要看。”   在彻底的黑暗中,眼睛其实是最没有用的东西。方喻曾经做过末日冰川时代的任务,整个任务,基本都是生活在地底下的。   当阳光、电灯成为难以企及的奢侈品,人类就会被迫进化出摸黑生存的技能,即使闭上眼睛,也可以根据四下细微的动静、周围人呼吸的远近和长期训练得出的第六感来判断距离。   那个任务已经结束很久,但带来的影响似乎还残存在身体本能里。   包括曾经在冰川上爬了几天几夜,差点被冻死在K怀里的记忆。   “你不太像一个Omega。”肖琼突然这样说,他的语气柔和却不解。   方喻漫不经心道:“是吗?其实我也不想当一个Omega。”   肖琼是只聪明的虫子,聪明的虫子对人类话语里隐藏的情绪总是能敏锐感知。他察觉到方喻队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于是默契地安静下来,不再提起。   不管怎样,方喻在肖琼眼里,都是无比独特、独一无二的人类Omega。   在这条漆黑的走廊上走了几分钟,似乎拐了几道弯,方喻凭借着脑海里的方位,判断应该是又绕回了剧院大厅附近。   肖琼停下脚步。   走廊上陆续有几盏应急灯亮起来,剧院里被不知名力量断掉的电源逐渐恢复,方喻瞥见前面左侧有一扇半掩的门,像是囤放杂物的收纳间。   虫子互相之间的感知一向灵敏,方喻猜到里面会有什么,率先几步上前,干脆利落推开杂物间的门。   房间很小,高层的置物架围满了墙壁,在由外面映照进来的黯淡光线下,一个瘦弱的人影蜷缩在架子边,动了一动,将自己的腿抱得更紧,墨绿的眼睛在昏暗中发出幽幽的光,神色不明。   一只光.溜溜的、努力将自己恢复成拟人态的虫子。   方喻竟然有点想笑,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白孟的衣服早就碎成渣了,他匆匆从大厅里跑出来,光着身子在黑暗的走廊里摸索了不短的时间,才钻进这个杂物间里藏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控,为什么会在那么不恰当的时机展现出丑陋的虫态。   他不仅吓到了周围的观众,还可能吓到了方喻。   吓到别人倒没什么,觉得麻烦吃掉就是了,但白孟不愿意被方喻看见自己虫子的模样。   ——那样巨大的、扭曲的、一点都不优雅的低等虫族模样。   房间里一人两虫有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过了半分钟,肖琼才看着白孟开口,语气平静:“你失控了。”   白孟浑身都在发颤,不是因为害怕或是紧张,他只是纯粹地快要压制不住虫态的变化。   他露出尖尖的牙齿,示威似的朝肖琼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虫子的生理特性冲刷着他苦苦维持的脆弱拟人态,在高等虫子面前,白孟感到极端的危险。   变成虫子,咬死肖琼;或是撞开那扇小门,迅速逃走。   他讨厌高等虫子。   方喻察觉到白孟的状态不对劲,思维像是很混乱,喉咙里发出阵阵意义不明的虫子嘶鸣声,连正常的模仿人类说话都难以进行。   方喻垂着睫,往前走了两步。   白孟发现有人类靠近的气息,立时竖起墨绿瞳孔。然而还没等他做出防御性动作,就见方喻径直走到他面前,半蹲了下来。   虫子的嗅感敏锐无比,白孟瞬间就闻到了方喻身上独属于Omega的,淡而甜的气息。如果用人类的想象来类比,大概是闻到了花蜜的香味。   白孟吞咽了一下口水,他馋得不行。   在对虫子来说绝对的诱惑面前,他短暂地忘记了压制拟人态这件事,甚至放下了一直挡在身前的手,以一个贪婪又迫不及待的姿态,想要蹭进方喻怀里去。   “阮……妈妈……”他含糊不清道。   不料下一刻,他的下巴被捏住了。   白孟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无师自通地张开嘴,一把咬住了方喻的指尖。   像得到了极大的鼓舞一般,白孟死死咬着不松口,同时手脚并用地往方喻身上爬,急切而粗鲁,连墨绿的眼眸都出现了变化,隐隐现出明显带有虫子特征的深绿复瞳来。   “啧。”方喻有些不太耐烦地轻蹙起眉。   他被白孟咬住的食指动弹不得,便直接用余下的手指掐住虫子的腮,嗓音沉了下来:“别咬。”   白孟已经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这对虫子来说同样是美味的佳肴,于是他还是紧紧咬着不动,甚至用舌尖卷住了那一小块食物,试图尝到更多、更深的味道。   杂物间里开始充斥起不易察觉的浅淡腥香气。   方喻眼神一冷,手上倏而发力,白孟猝不及防,脸上被掐住的剧痛让他不得不张开嘴,有些委屈地叫:“妈妈……”   ——然后他被方喻扇了一巴掌。   力气不重,比起惩戒更像是警示,白孟深蜜色的皮肤上甚至连点红印子都没出现,他也没觉得疼,但还是呆住了。   方喻往下扫了一眼白孟已经初步出现虫态变化的身体,冷淡道:“变回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随即,他从地上拾了块白色的碎步——应该是白孟碎掉的衣服一部分,站了起来。   方喻垂着眼,用那片碎布仔仔细细地将被虫子咬过的手指擦了一遍。   擦完后,方喻把碎布丢在了白孟的身上,居高临下对这只呆愣愣的虫子道:“我只给你十分钟。”   *   方喻和肖琼到了杂物间门外,留给白孟独处的空间。   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虫子的足肢划过地面制造出的声响,但比起一般的虫子,这声音算是非常轻,仿佛刻意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动作,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   肖琼低着头看方喻身侧的手,这时突然说:“需要治疗剂吗?”   治疗剂是便利店可以买到的、针对细小伤口的速效伤药,但方喻摇了摇头,秀丽面容上的神情依旧很冷淡:“不用。”   被咬了一口而已。   肖琼停了几秒,又道:“抱歉,我刚刚没有阻止他。”   方喻倚靠着墙,懒懒撩起眼皮看他,连话也没说,只用一个微扬的鼻音表达了疑问。   “我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肖琼的语气柔和,水绿色的眸子直视着方喻:“如果白孟刚才有攻击性行为,我会及时拦住他的。”   方喻笑了一下。   “看了之后?”他随意问。   肖琼说:“我没想到你能……阻拦住白孟。”   他用了一个稍微温和点的词,又解释道:“白孟虽然不是高等虫子,但也不算是纯粹的低等虫族,平时性格比较暴躁,很少有能听进别人的话的时候。”   一只纯粹的低等虫子是不可能会化出拟人态的,白孟的出身注定了他的特殊——他的生父是一只低贱的、无法化出完整拟人态的黑绒胡蜂,生母则是一个人类Omega。   白孟出生的那一天,肖琼亲眼看见那个可怜的Omega失血而亡,当时白孟还是一颗不起眼的低等虫卵。   肖琼很早就能用人类的模样生活、学习,甚至战斗,他兼具人类的智慧和虫族的体能优势,是接近完美的高等虫子典范。   而白孟在虫态的时候,比如今拟人态的模样还要暴虐数倍,一刻也不停地与别的虫子打架,抢夺有限的食物,贪婪又狠戾,曾经连虫翅被咬烂都丝毫不减凶悍。   没想到变成拟人态后,反倒收敛了许多。方才那种失控的情形下,竟然还能硬憋回去,没有做出伤害方喻的举动。   即便是涵养良好如肖琼,神色中也不免显出几分意外。   杂物室的门发出一声轻响,方喻转头看去,见白孟躲在门缝后,只露出半张脸,闷声道:“妈妈……衣服……没有。”   他的声音沙哑,还带着虫子独有的嘶音,墨绿的眼睛垂着,细密的睫毛被汗水打湿,黑发也黏在颊边,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没有衣服穿了,唯一的一套衣服在变成虫态的时候已经破掉了。   但更麻烦的是方喻和肖琼也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并没有多余的可以分给他。   肖琼想了想,说:“我可以去买一件带回来,但……”   不需要他把话说完,几人就都听到了从剧院外层层传进来声音——有示警的枪声,是护卫队来了。   帝国的陆地上忽然出现了危险的不明虫态生物,还造成了公共场合的大混乱,护卫队理应第一时间赶过来处理。   “有什么好买的。”方喻忽然不以为意地开了口。   白孟不太理解地盯着他。   方喻很轻地瞥了一眼藏在门后的虫子,语气淡而不耐:“没穿衣服就不会走路了?”   *   阮玄到剧院的时候,护卫队已经将这个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男人从专用的悬浮接送车上下来,望了眼不远处的建筑,浅得几近透明的淡蓝眼眸里神色平静。   剧院颇具艺术感的造型沉在暗夜里,因为大部分的电路中断,失去了常年不灭的璀璨灯光,整个建筑显得阴暗古怪。   这片区域的护卫队队长见执政官亲自到来,忙迎上前,单膝跪地行了礼,道:“根据收集到的报告,这个剧院里存在至少三只以上的大型虫族。”   阮玄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开口说话。   护卫队队长摸不清他的想法,犹豫着继续陈述:“话剧表演到快结束的时候,前排一位女士身旁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虫子,随后剧院电路中断,混乱中又有十几人坚称自己还碰到了另外两只虫子。”   阮玄凝视着黑暗中的剧院外墙,终于淡淡出声:“什么虫类?”   护卫队队长:“目前掌握的监控似乎受到电磁波影响,画面不太清晰,但根据现有的画面来看,第一个出现的虫子是只雄性绒蚁蜂。”   阮玄垂着眸,轻轻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素圈,语气听不出情绪:“哪里出现的?”   护卫队队长点了一下手上的设备,荧蓝透明的光屏投影出来,上面显示着半小时前发生的事故画面。   监控影像里,视频像是被投入了水中一样,泛着一圈又一圈的不明纹路,上一秒前排的人群还在安静观影,下一秒突然在中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朦胧黑影。   紧接着,监控画面卡了一瞬,显示大厅的人群开始混乱起来,而后倏然陷入彻底的黑暗。   周围人望着投影的视频,久久沉默不语。   凡是和虫族有过战斗经验的人类,都清晰这个种族的优势特性——除了身体和体能上的压制,有一部分构造独特的虫子,还会带有天生的电磁力释放,在情绪急剧波动的时候尤为明显,能影响到人类正在使用的智能仪器。   阮玄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他仅仅扫了一眼护卫队队长提供的视频,目光短暂落在其中一个点上,而后移开视线,淡漠道:“一共两只虫子,出现虫态的只有一只。”   护卫队队长愣了一下:“可是……”   阮玄皱眉:“怎么?”   护卫队队长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同为Alpha,他自然能从阮玄不自觉散发的信息素威压中察觉到对方的心情特别差,不敢再多说。   阮玄的心情确实不怎么样。   这让他卸下了伪装的儒雅温和的面具,只剩下了从骨子里带来的高高在上,甚至快要掩不住心底里骤升的暴厌之意。   “站着做什么?”阮玄转着银戒,心情差到极处,竟然笑了起来,和颜悦色地对护卫队队长道:   “等到你们的六皇子被虫子咬碎了再进去?”   *   白孟从杂物间里走出来。   虫子是没有什么廉耻心的,但白孟主要对自己的拟人态不太自信,想着能再长高一点、长大一点就更好了。   不过白孟对拟人态的了解甚少,并不清楚即使是高等虫子,成年之后,拟人态基本也不会再有任何变化。   因为这一丁半点的拟人态自卑,让白孟在杂物间里稍微迟疑了一瞬,不过在他听见方喻并不介意他没穿衣服后,很快就推开门走出来。   压制住虫态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一身都是汗,白孟久违地感到疲惫,下意识想往方喻身上贴:“妈妈……”   方喻眉头一蹙:“叫我什么?”   “……阮宁。”白孟立即吐字不清地改口,他像是被雨打湿的小狗一样跟在方喻后面,还故意试图把肖琼挤到后面去。   肖琼安静看了一眼白孟的样子,没和他计较,从另一侧走到方喻旁边,道:“前面已经都被护卫队围住了,从后面走吧。”   肖琼对于这个剧院像是非常熟悉,带着一人一虫走过数条走廊数扇门,解释说:“我每年都会过来看几场话剧。”   “人类对于艺术的理解很深入。”   或许是察觉到气氛略有些沉寂,于是肖琼随意聊道:“大多数虫子们缺乏对美的感触能力,但人类用这些艺术的表现形式,可以将难以捉摸的美具像化地展现出来,非常伟大而聪明的做法。”   方喻记忆里的阮宁也是个喜欢艺术和文学的感性Omega,因此不怎么费力地挑了些话题接下去:“这家剧院比较小,帝国公园大剧院的演出剧目更多。”   肖琼笑了起来,温柔道:“那边我不能去,门禁审核太严了,即使改换了容貌,也会被发现虫子身份的。”   他水绿色的眸子里荡漾着细碎的光,每当谈论起这些感兴趣的人类文化,肖琼的神态都放松且愉悦,看上去优雅而迷人。   没等方喻答话,白孟忽然手攥成拳头,从后边锤了一下方喻的腰。   方喻:“?”   白孟见他回头,立刻道:“不要……看他。”   肖琼的眉心很轻地拧了一下,又松开,停下脚步,静静望着这只不成熟的少年虫子。   白孟愤怒瞪着方喻,略带威胁地说:“看……看我。”   方喻倏然笑了,神色很有些意味深长:“你有什么好看的?”   白孟墨绿的眼睛睁大,像是不敢相信方喻说的话,他皱起眉,磕磕绊绊道:“我也好……看。”   听见他的话,方喻还真转过身正对着白孟,上上下下用挑剔的目光将光屁股的虫子打量了一遍,客观评价说:“像大街上遛鸟的小屁孩。”   白孟不明白某些字眼的意思,重复道:“鸟……鸟?”   肖琼:“。”   方喻笑得不行。   疑惑了好一会儿,白孟似乎从面前两人的表情中感觉到不对劲,有些烦躁地磨了磨牙,正还要再说什么,余光瞥见不远处走廊上的一个身影,顿时神情骤变,瞳仁竖起,喉中发出嘶鸣声,刚刚才压制下去的虫态几乎又要显现。   肖琼比他更早地感知到走廊里出现了另一个人,但和白孟不同的是,肖琼没有表露出攻击性,而是望着不远处那身穿迷彩色作战服的年轻人,思索了片刻。   虫子五感敏锐,但刚刚在这个人类出现在走廊上之前,他竟然没能察觉到对方的半点踪迹。   方喻看两只虫子不约而同地望向自己身后,于是回过身,就看见K站在十几米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上将谢星河。”K从腰间抽出个什么证件,没耐心地随手展示了一下,而后道:“夜间巡查。”   巡查个屁。方喻心想。   K走过来,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几个人,冷淡对方喻道:“六皇子,你该回去了,皇宫有命令要求找你。”   肖琼认出他的脸,是那天将方喻从虫星带走的男人。   “谢长官。”   但良好的礼仪修养让肖琼还是点了点头,权当作打过了招呼,垂下眼睫,难得显得有些冷漠。   反应最大的是白孟,身为一只虫子,他直觉面前的这个人类来意不善,并且听话里的意思,还是要将方喻从自己身边带走。   白孟死死攥着拳头,连手指被他过大的力气掐得青紫也毫无察觉,下一刻,他突然微微弓起背,朝着K的方向,是虫子蓄势待发的攻击姿势。   “妈妈……我的……”白孟发出沙哑含混的嗓音,狼一般对着K露出尖尖的牙齿,看上去想扑上去咬断敌人的脖子。   同时他还出现了微妙的虫态变化,方喻一眼扫过见到什么,眉头很轻地挑了下,忽然开了口:“翅膀?”   透明的、带着幽绿的细细纹路,从白孟单薄的肩胛骨处突兀延伸而出的一小片软翅。   谈不上多好看,反而还有点残破。   白孟本来要有的动作一僵,那点微不足道的虫态又迅速消失了下去,甚至不自禁地往墙边挨了一挨,像是想挡住自己背部的怪异变化。   “……”K看了这只虫子一眼,又看看方喻。   方喻挑眉:“怎么了?”   K皱起眉,也不说话,只利索地把身上的迷彩色军用外套脱了下来,扔给白孟。   “穿上。”他漠然道:“有碍市容。”   白孟:“……”   *   肖琼思考许久,还是决定短暂地和方喻分开。   “六皇子,”他礼貌且柔和地对方喻道,“今天剧院发生的事故,必然会追究到我们头上。今天路上认识你的人并不多,我们还是早点分开比较好。”   这话有点道理,但也不那么有道理。方喻摸摸下巴,觉得肖琼别有用意。   白孟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欢肖琼说的话,于是愤怒道:“阮宁和我……一起。”   “行啊,”方喻语气漫不经心,“那我和这位谢长官先回去了。”   肖琼点头,并一手扣住了白孟单薄的肩膀,让他不能往前跟着方喻走。   高等虫子的威压只有虫族种类才能感知得到,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白孟顾不得也许会伤害到自己,墨绿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转头恶狠狠地咬了肖琼的手一口。   肖琼注视着方喻和K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拐角,才垂下眸看着自己被咬的手。   修长白皙如艺术品的手指上尽是白孟咬出的血迹,虫子力气大,牙齿尖,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雪白指节上皮开肉绽,甚至透出了森森白骨。   白孟发泄够了,松开嘴抬起头,眼睛里是全然不加掩饰的恨意。   肖琼安静地与他对视片刻,淡淡开了口:“妈妈不是你一只虫子的。”   白孟的唇上还沾着血,他用舌尖舔去,朝面前的青年露出威胁的利齿,喉中发出虫族间特有的嘶鸣声,像是石头摩擦在光滑板面上的噪音,尖锐刺耳。   肖琼听了一会儿,摇头道:“你太着急了。”   “这样做并不能带妈妈回去。”他说。   肖琼受伤的手就垂在身侧,他如同感知不到痛一般,任由鲜血顺着那修长指尖滴滴落在地面上,目光平静地继续道:“如果你还想把妈妈带回虫星,从现在开始,听我的话,不要自作主张。”   “不然我可以保证,你永远也不能得到妈妈。”肖琼说。   作者有话说:   中午十二点有第二更~   ——————   感谢在2023-06-01 22:00:00~2023-06-02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它的独占欲   (二更)请直接堵住我的嘴,谢谢   (第二更)   K开来了一辆小型的磁悬浮巡逻车。   车身虽然小, 但基础配置一应俱全,甚至还配有感应式微型洗手台。   方喻一上车就直奔洗手台而去,K设置了自动驾驶, 抱臂倚在控制台前, 面无表情地看方喻洗手。   “碰了什么, ”半晌, K冷言冷语地开了口,“洗得这么认真。”   方喻洗干净手, 从旁侧抽了张纸巾, 垂首细细将手背上的水渍擦干, 闻言抬起眼睫, 语气随意:“你难道不知道?”   监督者即使本人不在考生身边, 也依旧能全面观测已经发生的事情,K这明摆着是明知故问。   没料到K出声说:“我怎么会知道。”   他移开眼,神色漠然至极:“我又没有看虫子光着身体走来走去的爱好。”   “……”方喻将湿纸巾在掌心中攥成一团,似笑非笑地盯着K, 稀奇道:“你在嘲讽我?”   K:“我没有干涉考生正常进行任务的意图。”   “你有。”方喻闲闲说。   他朝K走过去,见男人明显因为他的靠近而脸色黑沉, 不禁觉得更好笑。   直到距离K只有不足半米,眼见着K的眉头越拧越紧,像是马上就要发作,方喻才站定脚步。   “白孟的衣服在拟人态的时候破了。”方喻开口说话,因为离得极近,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K黑色短袖下紧绷的肌肉线条:“难不成我要把衣服脱了借给他?”   “你有外套借给他, ”方喻抬起一根手指, 隔着几十厘米的虚空点了点K的胸口, 意有所指, “我可没有。”   K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他向下扫了一眼,淡淡道:“出血了。”   他是指方喻被白孟咬的那处地方。   “这点小伤也能看出来。”方喻无所谓地甩了甩手:“再不送去医院治都快好了。”   K默不作声地与方喻漂亮的眼眸对视了片刻。   “洗手台底下有消毒液,带疗愈功能。”最后他说。   方喻点点头,道:“多谢。”   重新回到洗手台边,这次方喻花了点时间,用消毒液把指尖洗了几遍。   白孟咬出的伤口不大,但却深,消毒液和着水流经过的时候,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感。   方喻终于卸下心里的一个包袱,浑身都轻松了起来,关掉水流,刚要转头和K说话,忽然发现K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了他的背后,正低头打量方喻的手指。   方喻:“?”   K:“所以碰到什么了?”   “……”方喻被气笑了,抬手就把擦手的湿纸巾使劲丢到K身上:“你他妈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什么都没碰,就被咬了一口!”   纸巾团砸在K身前,又滚落在地面上,两人对视片刻,方喻好气又好笑道:“你还真不知道?”   K移开视线,嗓音沉闷:“不想看。”   “那你这不算是失职?”方喻突然抬手捏住他的下颌角,没怎么用力,K竟然也没有挣开,只皱眉看向他。   “考官,”方喻悠悠道,“不能因为私人情感而渎职啊。”   “……”K说:“我还有耳朵,可以听。”   “嗯?”方喻故意又问:“听到什么了?”   K沉默了一会儿,才冷淡开口:“你和虫子在讨论艺术。”   “就这样?”方喻笑了,趁K没注意,突然凑近了他的耳边,轻声说:“你难道还不了解我么?”   “在我眼里……艺术可没有你有意思。”方喻道。   *   因为这最后一句话,K将方喻载到皇宫门口后,就把人丢了下去,自个开着巡逻车走了。   方喻被他撵下车,有些不可思议,秀丽的眉拧着,问:“你什么意思?”   K一手撑在车门边,脸上的表情冷漠中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闻言道:“你再多说几句调戏的话,下次就不是送到门口了。”   方喻看了他一会儿,倏而唇角轻轻一勾,笑了起来:“原来……现在知道是被调戏了?”   K:“?”   “如果不爱听。”方喻站在车下,自下而上地撩起眼皮,笑得云淡风轻又不怀好意:“我教你一个办法。”   他抬手,雪白的指尖蜻蜓点水般碰了碰自己薄薄的红唇,微笑道:“下次听见不喜欢的话,别生闷气,请直接堵住我的嘴,谢谢。”   K:“……”   K直接把车门一关,磁悬浮巡逻车一个甩尾,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方喻眼前。   “啧。”方喻遥遥望了眼,摇了摇头,有些好笑:“耳朵都红了。”   他从皇宫的西南门往里走,没想到才走到精美的铁栏边,旁边一动不动站岗的智能人侍卫忽然伸出手,将他一拦,一板一眼道:“六皇子,请移步到议事厅。”   方喻:“什么事?”   那侍卫蓝色的眼睛里神色不动,像是根本没听见方喻的话,只重复说:“请到议事厅。”   方喻想了想,还是过去了。   不出所料,阮玄和一帮面目陌生的议员正坐在议事厅里,似乎正在开会。   稍微让方喻有点意外的,是肖琼和白孟竟然也在,坐在长桌左边中间的位置上,面前摆着几张印满文字的纸。   首座的阮玄停下话语,朝方喻望过来。   他的脸色很平静,浅的如同无机质的蓝色眼眸盯着方喻片刻,才移开眼,淡漠道:“过来。”   上一次见面,阮玄和自己这个Omega弟弟不欢而散,原以为方喻必然还会和他冷脸,没想到他才刚说完,方喻就十分自然地走到他旁边的唯一一个空位上坐下了。   阮玄皱了一下眉,像是没料到方喻态度这样无所谓。   换句话说,也许压根没将他放在心上。   阮玄搁在会议桌上的右手缓缓收紧,俊雅的面容却浮现出一丝笑意,甚至堪称和风细雨地开了口:“怎么才回来?”   “护卫队在剧院里没有找到你,”阮玄耐心道,“以后提前离开要告诉别人一声,这样才不会让人担心。”   方喻闲闲坐在椅子,闻言抬眸看他,语气不以为然:“有什么人会担心我?”   隔着几个位子的白孟突然动了起来,出声说:“我……我、阮宁。”   方喻瞥了不安分的虫子一眼,道:“你又不是人。”   白孟:“……”   阮玄忽然笑了,他用那种温柔又刀刀割人血肉的目光寸寸打量过方喻,低声说:“不过说了你一句,就故意拿话刺人。”   “这么不懂事,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自己去虫星?”他又道。   阮玄这个话题转变得太快且毫无道理,方喻简短地视线掠过桌上摆放的文件资料,以及全息投影的内容,大致猜到了先前他们正在讨论什么东西。   果然,不远处的肖琼立即开了口:“剧院里的事故是我们的问题,和六皇子无关。白孟受了刺激,才会控制不住虫态,据我了解,似乎并没有伤到什么人。”   阮玄态度散漫,一下又一下地转着指上的银戒,毫不在意:“阮宁不该带你们去人流汇集的密闭场合,当然是他不懂事。”   肖琼面容沉静,他已经换了一身正式的白色礼服,显得人柔和亲切,语气认真道:“白孟是因为已经到了成年期,才会容易控制不住虫态。如果有合适的配偶,他的状态会稳定下来。”   青年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六皇子到虫星的日期一直没定,我们这趟其实是专程过来接他的。既然白孟状态不好,六皇子更应该提早与我们回去。”   阮玄淡淡道:“我不会把自己的弟弟交给一群连虫态都控制不好的劣等虫子。”   白孟听见这句话,猛地抬起头。   他来之前被肖琼带着去买了一身简单的衣服,略有些宽大,白色袖子下露出两条瘦胳膊,看上去貌不惊人,非常不起眼。   而现在,白孟蜜色的皮肤异常泛红,墨绿的眼瞳缩成一条细线,凶恶地盯向阮玄,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虫子扑上去将这个人类撕咬殆尽。   而坐在一旁的议员突然震惊地发现白孟宽大的衣服底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撑了起来,显现出狰狞而怪异的弧度。   他张了张嘴,正要慌张汇报,忽然见那只名叫肖琼的虫子拍了拍白孟的手背,后者动了动,勉勉强强按捺下了变化中的虫态,恢复成了瘦弱少年的模样。   “执政官,我已经解释过,”肖琼很冷静,抓住了这番交谈中的漏洞,“白孟控制不好虫态是因为成年期躁动。”   “虫子已经等六皇子等了很久。”肖琼说:“人类曾经许诺过,会有一个皇室的Omega到虫星去,现在距离这句承诺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想请问阁下,究竟是要拖到什么时候?”   肖琼一直是只很有礼貌很温柔的虫子,面对着明显想要反悔的人类,终于展露出一点难能可见的怒气来。   阮玄脸上的笑意甚至变都没有变。   “还没到最合适的时候。”他高高在上又极有风度优雅地朝前一抬手,道:“今天的会谈就到这里,之后我会好好教导阮宁基本的虫星生存知识。”   肖琼微用了点力,按住白孟单薄的肩膀,也收敛了面容上那点温和的情绪,水绿眼眸和阮玄对视了片刻。   “十天之后,虫子们会来接六皇子回去。”肖琼道。   简短而剑拔弩张的会谈结束,议员们先依次离场,而后是肖琼带着白孟离开。   临出门前,白孟不太情愿地几次回头去看方喻,目光里没什么弯弯绕绕,全然是浓烈的占有和依赖。   “妈妈……”方喻见白孟动了动嘴唇,不甘又不解地无声叫他。   目送所有人离开,议事厅里只剩下了方喻和阮玄。方喻看阮玄始终坐在位子上没有动作,觉得他也许是想在这里发呆,于是索性推开椅子往外走。   “站住。”阮玄倏然冷冷道。   方喻刚才在会议上几乎没怎么开过口,此时回过身,颇有些不耐烦地拧眉道:“做什么?”   阮玄慢慢从座椅里站起来。   他一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灰白色长发有几丝落在了肩上,身上的衣服也不太适合正式的议事场合,方喻随意打量了他几眼,还在他平整的衣摆处发现了一点尘土。   阮玄是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的。   这么说,他还亲自出了趟皇宫,也许是为了寻找和虫子一起失踪的阮宁。   阮玄缓步走到方喻跟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个Omega弟弟,平淡地发问:“我给你一个考虑的机会。”   “去虫星当劣等虫子的生育容器,还是留在这里当帝国的六皇子。”   方喻听见他的话,唇角扬了起来:“考虑的机会。”   他仰起脸,腰身虚虚靠在会议桌沿,如糖似蜜般的眸子微一弯,现出十足的嘲讽来:“哥哥,难道不是你答应虫子,要将我送过去的吗?”   “那只是权宜之计。”阮玄神色不动地回了话,并道:“不过我看你如今和虫子玩得很是开心,于是让你自己做个选择。”   方喻对阮玄淡蓝色眼睛里展露的冷酷和无情看得分明,这哪里是想让阮宁做选择,明显是想要施以惩罚。   施以严酷的、可怕的、令人终生难忘的惩戒,来收服他那已经生出异心的弟弟。   不愧是阮玄一贯的作风。   方喻一手撑住会议桌,斜身靠近了阮玄的方向,眉梢挑了一下,语气很轻:“留在这里,除了当你的傀儡,还有其他好处吗?”   阮玄早有预料,他垂下眼,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面前人柔软而漂亮的脸庞,没有笑意地扯了扯唇角。   “好。”   他温柔地说,Alpha的信息素威压漫无边际地铺散开来,阮玄注视着方喻苍白的面容,低声道:“那这几天,我好好教教你怎么才能在虫星生存。”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有双更! 第38章 它的独占欲   (一更)不会有为虫子生下后代的机会   (第一更)   阮玄没有立即做什么, 相反,简单用过晚饭后,他甚至宽容地放方喻离开。   方喻打开卧室的门, 发现里面亮着灯, K正老神在在地坐在他的书桌前, 拿了一本书垂眸在看。   “谢长官。”方喻反手关上门, 靠在门背上,笑意盈盈:“深夜私闯民宅, 不是个有礼貌的行为吧。”   K皱了下眉, 把书合上, 没有理会方喻的调侃, 而是直接开口道:“我来找你。”   “你要跟着虫子去虫星?”他站起来, 问。   因为监督者的权限降低,K在这个世界里没办法和方喻第一时间取得沟通,如果可以的话,他原本会阻止方喻说出那样一番话。   激怒阮玄是件小事, 方喻必然有办法应对,但——   “虫星不是个好去处。”K道。   阮宁自小被养在皇宫里, 身为Omega,外出机会更少,也许根本不了解被虫族所占领的星球是个什么模样,所以方喻并不一定有这块记忆。   而刚进任务的那短短几天,还不足以了解透彻虫星的全貌。   “我记得考官不能干涉任务发展。”方喻觉得渴了,去桌边倒了杯热牛奶, 一手握着杯子, 微有些懒散地瞥了眼K:“我也记得你并不喜欢多管闲事。”   两个人合作过的任务不少, K通常性子都很冷, 非必要从不出言干涉,当然,也有一些例外时候……   方喻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低头用喝牛奶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K虽然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显然,也通过方喻这句话联想起了一些不太妙的东西,脸色黑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对这个任务的背景了解不足,我有义务提醒你。”   “或者,”他停顿了片刻,又说,“可以告诉我你的理由。”   夜晚的热牛奶入口温醇,方喻心情不错,下意识起了戏弄的恶劣心思:“考官,我能认为你在关心我吗?”   按照惯例,K立即就会对方喻的不配合产生反感,并且回复“爱解释不解释”之类的话。   不料,K这次沉默了仅仅几秒,就说:“算是。”   方喻:“……”   见他许久不说话,K掀起眼皮打量了方喻一会儿,问:“这牛奶有毒?”   方喻蹙眉:“什么?”   “连话也不会说,还以为你被毒哑了。”K凉飕飕地说了句冷笑话,明显是故意的。   方喻笑了笑,随手把喝完牛奶的空杯子放在桌上,坐了下来:“不去虫星,难不成要留在这里?”   “阮玄把控着一切,”方喻曲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我这种身份,待在人类的地盘除了反复被侮辱没有其他用处。”   “虫子不一样,”方喻又说,“比起阮玄,虫子稍微好对付一点。”   K不太赞同地拧眉,但没有反对方喻,只道:“你是个Omega。”   不管是在帝国还是在虫星,一个Omega,都是娇弱、无能和易受控制的代名词。   在人类的星球上尚有优越的身份和完善的法律来保护,但在虫子的世界里,只有掠夺、强迫和暴力。   方喻抬起手,做了个砍刀的手势,对着自己脖子后边晃了两下,悠悠道:“那就把腺体给割了。”   K一口回绝:“不行。”   他试图把话题转回正轨,于是不等方喻再次说话,迅速出声道:“Omega一年有两次发情期,除非有固定配偶能够延缓次数,否则会不定时发作。”   方喻当然知道,阮宁作为Omega,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教育,清楚自己的身体构造,还有如何才能度过或延缓发情期的做法。   方喻:“去虫星要多久?”   他记得肖琼和白孟开着那艘破破烂烂的飞船,不需要很久就已经到了人类的星球边沿。   K显然也想到了,开口道:“虫子坚硬的虫态足以抵挡通过曲速泡大幅跃迁时的痛苦,但人类不行。”   换句话来说,如果搭上方喻这个身娇体弱的Omega,需要用上更长的时间才能回到虫星,并且估计还要在虫星待上不短的日子。   而时间拖得越久,发情期不定时出现的隐患越大。   在虫族的地方,没有抑制剂,没有Alpha可以临时标记,只有虫子,无数的虫子。   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方喻陷入了思考。   “不要再提割腺体。”K又冷冰冰地提了一句。   方喻迎向他的目光,忽然挑了一下眉,对他慢慢地笑了一笑,神色不明。   K:“?”   “除了带多点抑制剂,还有个办法。”方喻曲指敲敲桌面,意味深长道:“出发去虫星前,你来和我滚两次床单,应该可以顺利延缓发情期。”   K:“…………”   方喻绕有兴味地打量K脸上的表情,见男人俊逸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无语又像是被惹恼的怒色,连一贯的冰冷漠然都维持不住了,看上去神色复杂,但显然不是十分乐意。   果然,下一刻,K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方喻闲闲靠着桌子,见状忍不住笑了出声:“开个玩笑。”   “你又不是Alpha,效果肯定不好。”方喻又不怕死地说。   K的动作僵了一瞬。   片刻后,他缓缓转过身,非常平静地和方喻对视了几秒。   “你可以试试,”K冷漠道,“现在就躺下来,看我动不动你。”   方喻:“。”   半分钟后,看他没有动静,K又转过身,打开卧室门离开了。   方喻摸了摸下巴,有些头疼地想,好像把人惹毛了。   真是麻烦啊。   *   方喻在房间里洗了个澡,就收到了阮玄的命令。   “十分钟。”他说。   方喻才换了套睡衣,接到这样强硬的消息,有些懒洋洋的不爽,但没打算特意和阮玄做对——浪费时间,且没有太多意义。   二十几分钟后,方喻慢悠悠地晃到了阮玄的房间门口,进去的时候,高大的Alpha正站在窗边,凝视着落地窗外的夜晚景色。   夜晚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明亮的暗色,干净而空旷,除了寥落的星星,还有隔几秒就会倏然闪现的蓝色光幕。   “这是人类用来抵御虫子入侵的防空罩。”阮玄没有回头,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方喻感不感兴趣,淡淡道:“最高级别的强度,可以抵挡住三米以下大型虫族的攻击。”   “人类和虫族的战斗史可以追溯至两百多年前。”阮玄将视线从窗外移开,落在方喻身上,浅蓝的眸子神色平静,垂着眼睛看自己这个Omega弟弟。   “你一旦去了虫星,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回来,除非人类能够攻陷虫星。”   方喻眨了眨眼。   阮玄走到床边,那是这个房间唯一一张床,宽约两米,铺着厚软的暗蓝色绸缎,没有一丝一毫的花纹,看上去就很冷。   Alpha随手拿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而后恢复了以往那种高高在上又万事漫不经心的神态,指了下床,微微笑着开口道:“过来躺着。”   方喻没有动。   这个房间是阮玄日常居住的地方,每个角落都布满着阮玄生活的痕迹,那张床上有着很淡的Alpha的气息,让人感觉很冷,并且不舒服。   当然也许只是阮宁潜意识里的不喜欢。   “怎么了?”阮玄今晚尤其有耐心,竟然还没有生气,儒雅的面容上笑意淡淡,看方喻的眼神宽容宠溺,也有暗藏在这些情绪之后的冰冷。   “我已经说了要开始教你在虫星生活的能力。”阮玄道:“去了之后你应该没什么机会还能站起来,每天就只能躺着,怎么,现在就忍受不了吗?”   方喻也对着他笑了一笑,礼貌道:“有话直说,我在虫星是躺着还是站着,取决于我自己。”   阮玄的目光更温和了,几乎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那你就站着吧。”他像是做了让步。   没想到方喻听见他这话,突然又往前走了两步,动作干脆利落地上了床,盘腿坐在阮玄的杯子上,微微歪头看他。   “我现在又想坐着了。”   阮玄:“……”   “这种幼稚的争辩没有任何意义。”他定定看了床上的人一会儿,嗓音无奈道。   “是吗?”   方喻懒洋洋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地半躺在床头,腰后还抽了个枕头垫上,一条腿支起来,晃了一晃:“所以你为什么在生气?”   阮玄那双浅淡的、无机质一般的蓝色眼眸盯着方喻,渐渐浮出几分温柔又冰冷的笑意来。   他点了点手头上一枚小型的全息影像控制器,语气平静道:“虫族的学习资料,你先看看。”   “等看完了,我们再讨论也不迟。”   半透明的全息投影笼罩在房间中央,由方喻的位置,正好是一个最合适的观看角度。   这不是阮宁的记忆中曾经观看过的、类似于半科幻性质的宣传教育片,而是大量冷冰冰的、密密麻麻的数据,以及人类曾经冒死拍摄下来的纪实影像。   从探测到第一只异常融合状态的虫子,到历史上几次大规模的虫潮入侵、人类有组织的反击记录,还有战争中总结得出的关于虫子进攻的一些绝密资料。   以及虫子对人类资源掠夺的纪实。   全息影像中播放了几段无声的视频。   拍摄是从几十米的高空俯瞰而下的,也许是利用了微型无人机技术,但也正因为如此,画面有些抖,是受了虫星狂暴的气流影响。   镜头从一望无际的黄沙地往前推进,灵活绕过几处高低起伏,忽然猛地俯冲至下,从一块大石头后钻进了地下。   一小段黑暗静寂的内容后,光亮突现,像是进入了一个非常广阔的地方。   镜头缓缓转动,扫见底下的场景。   方喻看了一会儿,蹙眉问:“那是什么?”   话刚出口,无人机却像是倏然受到了什么袭击,镜头颤了一瞬,随后令人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摔碎之前,只来得及拍摄几秒有效信息。   方喻的目光停留在播放停止的全息投影上,长睫微垂。   地下广阔的空间里,都是人、还有虫子。   人和虫子纠缠在一起,白色、灰色、黑色、绿色等等数不清的颜色混杂,像是一锅腐坏的秽物。   “这是虫子迄今为止最大的一个产房。”阮玄说。   “里面有低等虫子、虫态和半拟人态的雌虫、生育功能不够完善的人类Omega,还有少量Beta。”   “经过不完全统计,每年从这个产房里出生的虫子,多达三十几万。不过大部分都是没有智慧的劣等虫子。”   阮玄的语气很淡,他说完后,稍稍侧过脸,去看方喻。   这样可怕的画面,即使是一个意志强大的Alpha军人,也做不到完全面不改色。阮玄此时想看自己这个Omega弟弟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方喻脸上没什么表情。   全息影像停顿了半分钟后,又开始从头播放视频。荧蓝色的光映在他身上,给秀丽的面容轮廓镀上了一层冷淡的外壳,深浓似蜜的眼眸也冷冷的,像是琥珀上覆了霜。   阮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你不怕?”   方喻闻言,转过脸来,对他一笑,恢复了散漫模样。   “怕。”方喻语气柔和道:“多谢哥哥让我学到这些知识。”   阮玄和他对视了半晌,确信在方喻眼睛里找不到半分和“害怕”两个字沾边的情绪。   于是阮玄伸出手,轻轻钳住了方喻尖尖的下巴,他身量高,即使是坐着,也能自上而下极有压迫感地俯视床上的人,感受着指腹下细滑的皮肤,阮玄微微用了点力。   “不管你怕不怕,我都要告诉你一个事实。”他道。   “人类帝国的六皇子,不会有为任何一只虫子生下后代的机会。”   “在去虫星之前……”阮玄五指用力,掐住Omega的下巴,迫使对方仰起头来看着自己:“你要么舍弃Omega这个身份,要么,被Alpha彻底标记。”   方喻注视着他,笑了:“彻底标记?”   阮玄的气息离得很近。   他手指上的银戒硌着方喻的皮肤,带来隐晦的痛意。Alpha的信息素在房间里蔓延开来,方喻随即发现自己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软下来。   方喻抬手抓住阮玄的腕,语气平静:“谁要彻底标记我?”   阮玄沉沉地看着他,那双浅蓝如透明的蓝色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像是滔天的海啸卷走了其他一切情绪。   “我以为这不会是个问题。”他微松了手,但却没有抑制信息素的波动。   方喻雪白的脸庞上浮现异样的红晕,眼神也似乎变得柔软而依赖,他眨了眨眼,吐字轻轻:“哥哥,这样是……”   方喻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两个字,阮玄神色变也不变,道:“这里是帝国。”   他是帝国的执政官,这里是帝国的领地,两个人脚下是帝国的皇宫,权力威压之下,不会有任何人敢提出异议。   Omega的脸庞滚烫,甜美的信息素也被强行勾了出来,阮玄用指节很轻地碰了碰方喻的脸,随后,他将无名指上的银戒摘了下来,放在一旁。   方喻觉得很惫懒,也许是受信息素影响,还有点犯困,困意中夹杂着说不清的躁动,如同泡在温水里,虽然舒服但不够,还想接触更烫的水流。   “不是给了两个选择么?”方喻懒懒地垂着长睫,淡淡道。   阮玄要有的动作一顿。   “我选第一个。”方喻撩起眼皮,见阮玄脸色渐差,不由得扬了下唇角:“明天我会去医疗院进行手术,摘除腺体,注入终止生育激素。”   “这样做,”他笑吟吟地与阮玄对视,“你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了?”   作者有话说:   中午有二更~   ——————   感谢在2023-06-02 22:00:00~2023-06-03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渝 30瓶;欲似游 10瓶;磕CP使我快乐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它的独占欲   (二更)“弄我”   (第二更)   第二天一早, 方喻起床后想出门去医疗院,意料之中地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六皇子,请您回去。”那个智能人侍卫没有感情道:“接到命令, 今天之内, 您都不能离开皇宫。”   方喻顺势打道回府, 没有见到阮玄的影子, 但有两个侍女拦住了他,请他移步到书房, 继续学习虫族文化。   阮玄派了一个专门研究虫族的学者过来, 给方喻讲解正经的知识。   老学者名叫约纳, 不是智能人, 年纪约莫已经有八九十岁, 银白色的头发和胡子挂在他脸上,显出一种岁月的痕迹来。   阮玄派来的人性格并不有趣,相反,老学者神情古板, 教授风格也非常枯燥无趣,用词用句谨慎严厉, 时不时还要恐吓一把学生。   方喻猜测他应该是得到了阮玄的某些授意,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老学者吭哧吭哧讲了半天,从虫族构建巢穴的特性到目前已知虫子的种类、习性、弱点,讲得口干舌燥唾沫横飞,然后发现底下那个Omega不仅没有不耐烦,还听得绕有兴味。   约纳:“……”   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Omega对如何攻打虫子这么感兴趣, 还积极提问, 俨然一副马上要上战场杀虫子的Alpha模样。   “六皇子, ”约纳喝了口水, 无奈道,“今天的课讲到这里吧,下节课我们讲虫子的求偶特性。”   老学者收拾东西出了书房,还没走个几十步,就被一个智能人侍卫拦住,一言不发地请他到了另一处地方。   阮玄站在廊下,见人过来,淡淡瞥了眼,没说话。   约纳琢磨了片刻,开口:“六皇子聪颖好学,今天上午教的知识掌握得很快。”   阮玄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身上,老学者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寒颤,觉得执政官想听的或许不是这样的话。   约纳犹豫几秒,低声道:“六皇子看上去并不抵触虫族的文化。”   阮玄忽然笑了一笑,语气随和:“他当然不抵触,他甚至还很喜欢虫子。”   约纳一凛,觉得执政官话里有话。人类和虫族永远都是对立的,即使他是研究虫族的学者,毕生也以人类彻底战胜虫族为使命,并为之努力着。   帝国的六皇子,怎么会喜欢虫子,或者说,怎么可以喜欢虫子?   “阮宁从小就不太懂事,”阮玄含着笑,缓缓往前两步,走过约纳侧边,一面漫不经心道:“之前接触过几只满嘴谎话的虫子,就昏了头脑。”   “你好好教教他关于虫子的知识。”阮玄嗓音平静:“我不能让自己的弟弟变成人类的叛徒。”   *   方喻丝毫不知自己在阮玄口中已经成了人类的叛徒,只是这几天老学者授课越来越严苛,甚至还在课堂中搞测验、随时随地抽题问答,又留下成堆的作业,让方喻回去完成。   方喻当然不理会。   虫子的文化可以了解了解,毕竟这是一个独立世界观的任务,与方喻曾经在学校里学过的庞杂的虫族知识有很多不同,为了之后在虫星能够自如生活,提前掌握文化几乎是必要的。   但什么抄写文献资料、背诵虫星植物种类和特征等无关紧要的作业,方喻权当没听见。   过了几天,老约纳没有再来,而是换了个人。   方喻坐在书房里看着K走进来,挑了下眉:“谢长官?”   K身上还穿着帝国军官的黑色制服,像是刚刚巡查回来,进来后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平板往桌上一放,道:“六皇子,今日由我给您授课,学习帝国与虫族之间的三次大战役。”   方喻一手支着头,眉眼弯弯,语气戏谑:“怎么换了个老师?”   K:“约纳学者的授课内容已结束,他对于战争领域的了解并不深入。”   方喻见K这副冷淡正经的模样就觉得有意思,尽管猜到这间书房里有监控,也忍不住要出言撩拨两下:“谢长官,你这么年轻,也不一定了解清楚当年的历史吧?”   “……”K说:“如果有问题,待会上课的时候可以提问。”   “哦。”方喻拖长了语调:“上课啊……”   平平常常的两个字,被他这么意味深长地说出来,仿佛就是件什么样不清不楚的事似的。   K忍了又忍,警告自己心平气和,到方喻几米前的一张桌子后站定,冷冰冰道:“现在我们开始学习。”   方喻知道为什么阮玄会派K来给自己上课,因为“谢星河”是个Beta。   帝国有一定军衔的高级军官里,Beta的数量可以说是凤毛麟角。Alpha天生优越的体魄和信息素优势,注定军队里绝大部分人都是Alpha。   而方喻自己则是个Omega。   怎么能把一个没有被标记过的Omega和Alpha单独放在一处呢?   阮玄变.态的独占欲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但理解归理解,见K身高腿长地站在前面一板一眼地讲课,方喻就坏心思浮动,又忽然想起曾经两人经历过的另一个任务来。   那是个非常简单的任务,方喻在里面是个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每天的内容除了讲课,就是训学生。   而那个任务里,K挑了一个他带班的学生身份,还是个体育委员。   方喻一手闲闲托腮,仿佛在看全息投影上的虫族资料,思绪却早已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时间隔得稍微有点久,方喻已经记不清那个学校任务里具体的内容,当时K和他认识还没多久,在任务里谨守着监督者的本分和规则,认真地给他算分。   方喻却满脑子都是运动会时K的模样。   啧……体育委员,还是个十九岁、当时K有没有十九岁来着?的体育委员。   啧啧啧。   K曲指在方喻的书桌上敲了敲,低头皱眉问:“在笑什么?”   方喻一瞬回神。   K看着面前的人掀起眼皮,冲他笑了一笑。出于某种直觉,K立即看出这笑容中的不怀好意来。   “……”   方喻足尖一挑,在桌子底下碰了碰K笔直的裤管,面上一派真诚坦然道:“抱歉,谢长官,我刚刚走神了。能再讲一遍吗?”   K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退到安全范围,才说:“从哪里开始没听到?”   方喻:“从第一句话开始。”   K:“。”   *   K这一堂课一直从早上讲到了傍晚,原因是学生不配合。   下课之前,K忍气吞声,给了方喻一枚小型通讯器。通讯器成长方形,只有两根手指并起来那么大,墨黑的外壳,没有其他装饰。   “如果对今天的课有什么疑问,”K说,“可以在通讯器上问我。”   方喻将那枚小小的通讯器在手里抛了两下,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还故作礼貌道:“谢长官,多谢。”   K点点头,转过身往书房外走去。   方喻懒懒支着头看他,用通讯器一角轻轻敲着桌面。   K走到门口,生物识别锁应声而开。   他往外迈了半步,忽然又止住,转过身反手关上门,黑眸望向方喻,语气平淡:“这里的监控我只控制了十分钟。”   言下之意,有话快说。   方喻握住通讯器,简短道:“我想去趟医疗院。”   这些天,阮玄把他软禁在了皇宫里,不允许方喻往外走一步,每天只能在书房里待着,方喻不耐烦好久了。   “医疗院?”K皱眉:“你要干什么?”   “注射仿生信息素。”方喻语速很快:“虫子应该要有动作了,我这趟去虫星,不能在期间出现意外。”   仿生Alpha信息素,通常是针对那些因不可抗力因素失去配偶的Omega。   已经被Alpha彻底标记过,又不愿意洗去腺体上的标记的Omega,每当发情期到来的时候,抑制剂的作用微乎其微,只能通过注射仿生Alpha信息素来度过。   注射后直接进入发情期,但因为Alpha信息素注入体内,发情期很短,至多只需要忍受几个小时,甚至半小时,就可以相当于顺利度过了一段特殊时期。   K:“医疗院的医生不会做这件事。”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方喻站了起来,与K对视,轻声说:“……我请求你的帮助。”   *   帝国医疗院位于皇宫西侧,拥有科技最前沿的医疗设备,和最精通医学的医生,但因为治疗费用高昂,平时来人很少。   凌晨两点,方喻盘腿坐在医疗院六楼一间信息素治疗室的窄床上,凝视着手里一支闪着莹绿色光泽的针管,晃了两晃,不以为然道:“就这么点?”   针管极细,管身上还有着刚从冷冻柜里带出来的冷气,里头莹绿的液体被压缩成细细一条线,看起来加起来总共也没几滴。   K有条不紊地在一旁换上治疗专用的无菌白大褂,又垂睫认真洗了手,戴好手套,闻言略略抬眼:“是正常剂量。”   方喻将没拆封的针管在指间转来转去,同时漫不经心去瞥K的动作:“要这么正式么?”   还特地换件衣服,要不是往脖子后边打不方便,方喻自己不用几秒钟都能把针扎完了。   K做好准备工作,语气淡淡:“减小感染风险。”   Omega的腺体是个非常敏感且重要的地方,方喻不在意,但K不能不在意。   K从方喻指尖抽走那支针管:“躺着。”   方喻懒洋洋哼了一声,一手撑着俯趴下来,另一只手则勾了把K白大褂上的扣子,随意道:“躺好了,牧医生。”   K动作稍稍停了一会儿,没予理会,伸手拨开方喻垂落在后脖颈上的碎发。   也许是发丝挠得有点痒,方喻左右晃了下脑袋,K皱眉,两指轻轻摁住他的脖子,低声说:“别乱动。”   指腹下的肌肤雪白细嫩,微微凸起,仿佛一用力就能被弄坏,是腺体在的位置。   “医生。”就在K试图确定注射位置的时候,方喻突然又开了口:“不要乱摸,我痒。”   K:“……”   他松开手,决定不管方喻死活,拆开针管前段的胶套,找准位置,轻捏住方喻的后颈,迅速扎了一针,将莹绿色的仿生信息素注射进去。   短短两秒后,K将针管丢进一旁的垃圾收容器里。   方喻侧趴在床上,身形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毫无反应。   K摘下手套,冷淡出声:“现在要马上回去,太久了会被人发……”   他话还没说完,医疗院外面倏然传来一阵极其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着闪烁的红光,整个昏暗的治疗室都瞬时被笼进了血红的光芒中。   K脸色一变,但随即发觉不对劲。   “不是医疗院的警报……”窄床上的方喻半撑起身体,白皙面容在阵阵闪烁的红光下显现出异样的嫣红,轻喘了口气,看向门口:“是覆盖全帝国的防御系统。”   “——有虫子在突围。”   话音未落,K忽然看见方喻一侧身,从那张高高的窄床上摔了下来。   在方喻摔在地上之前,K一步上前,险而又险地勉强接住了人。   但因为用力不当,两个人齐齐摔坐在了地上,K的白大褂都被扯掉了一半,另一半死死抓在方喻掌心里。   不过眨眼间功夫,K怀里的人就像是软成了一滩水,光洁额上全是细汗,方喻轻阖着眼,急促地呼吸着,甚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K一愣,随即抱紧了人,黑眸里少见地流露出担忧神色。   他也没料到反应会这么迅速。   没有征兆、没有循序渐进的进展、甚至没有几秒的缓冲期,方喻直接进入了发情期。   外面的警报声持续不断,K能听见医疗院楼下已经传来阵阵喧哗声,人们都在因为忽如其来的虫子侵略而恐慌。   他还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K眉心紧拧,想起应该是方喻的信息素。   在发情期内,Omega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释放,比平常更加甜美诱人的味道会无边无际地铺散开来,还很有可能会透过医疗院的墙传到外面去。   K现在是个Beta,自然闻不到也感受不到,但这附近并不是只有Beta。   方喻的体温已经升高到了一定程度,K觉得自己像是抱着块滚烫的炭,脸色沉了下来,正打算再次越权带方喻瞬移出去,白大褂的领口突然被人轻轻拽了拽。   K低下头,就对上怀里人雾蒙蒙的眸子。   “……弄我。”方喻沙哑说。   K抱着人的手紧了紧,低低道:“你现在不清醒,我们先出去。”   “我很清醒。”方喻闭了下眼,又睁开,把那阵泪意驱散开,盯着K说:“……虫子就要来了。”   他嗓音轻弱,K沉默在黑暗中,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任何动作。   方喻又喘了口气,见他不动,于是道:“我受不住。”   眼前的一切都是浮光掠影般破碎摇晃的,热度和酸意一齐攀着筋骨上来,方喻身体在不易察觉地发颤,觉得嗓子烧得厉害。   唇边突然一凉,K给他塞了颗薄荷糖。   方喻咬碎糖衣,凉意冲入鼻腔,给昏沉的大脑带来短暂的清醒。   他掀起湿漉漉的长睫看了一眼K的神色,开口说:“你出去吧。”   如果K不愿意帮忙,方喻也不想再勉强,何况他一直都不是会低声下气求人的性子,刚才那两句已经是例外了。   不过这种程度的忍耐……方喻松开攥着K白大褂的手,语气平缓道:“我能应付。”   K不作声地看着他勉强支起身体,似乎是想把自己挪到另一侧去,靠着桌子脚。   方喻倚在冰冷的设备台边,虽然身体依旧不适,但那阵猝不及防的热意好歹被理智控制住了,紧接着就是油然而生的恼怒。   ——特别是在听见K往外走的脚步声后。   方喻暗暗磨了磨牙,心想还真敢走?   这任务不做了!   等出门就右转管理局大厅举报,滥用扣分权、对考生人身攻击、不配合任务内……   还没把举报理由想妥当,方喻突然又听见K的脚步声去而复返,下意识一抬眼,就对上了对方深深沉沉的黑眸。   K弯下腰,一手牢牢扶住人,另一只手握着个杯子,喂方喻喝了点温水。   等方喻喝下大半杯温水,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后,K将杯子放在设备台上,随手把皱巴巴的白大褂脱了,又去拿了一双新的医用手套戴上。   方喻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K换了手套后,目光变得有些……古怪。   医疗院外的警报声连绵不停,忽明忽暗的红光映亮这间不大的治疗室,不过没能打扰到坐在设备台的两个人。   K黑色的眼睛里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冷静,大部分时间都是低垂着眼睫,只有在偶尔的间隙里,才会微微掀起眼皮,注视方喻的脸。   方喻觉得喘不上气,索性抬手解开衬衫最顶上的两颗扣子。   “这样做……”他忽然又轻捏住K的耳朵,发现即使在昏暗中,这一小块皮肤还是滚烫的,不比自己好多。   “治标不治本。”方喻说,手落下来搭在男人肩上,纤细的五指不动声色地蜷起。   K捞了一把方喻往后坠的腰,语气淡淡:“没有用?”   方喻笑了一笑,又在下一秒闷闷哼了声,眉都没力气挑了:“……有用。”   “但是医生,”方喻长长舒了一口气,无奈说,“我是个Omega,你怎么——”   他想了几秒,委婉用词道:“顾前不顾后?”   K:“……”   *   过了半个小时,方喻嘴里咬着K给的薄荷糖,歪歪斜斜靠在墙边,瞅着K在几米外的地方洗手。   男人先是摘了手套,想扔进垃圾收容器里时犹豫了一会儿,再转过身时那双弄脏的手套已经消失不见了。   方喻哼笑了一声。   “觉得脏?”他看了看K用消毒液洗手的模样,故意问道。   K顿了顿:“不是。”   “那洗什么,手套都摘了。”   方喻吃了个半饱,虽然发情期的效力还在,身上依旧热度很高,但理智已经回笼了,还有些懒洋洋的,连路都不愿意走,只想嘴里调戏下考官。   K用无菌纸巾擦干净手,给了方喻一个略显无语的眼神。   “你不是洁癖?”K冷冷淡淡道:“现在不讲究了?”   方喻又哼了声,嗓音散漫:“都这地步了,还穷讲究什么。”   K整理好衣服上的皱痕,看方喻没个正形地倚在墙上,衬衫下摆乱糟糟的,秀丽的面容依旧带着潮红,眼尾斜斜上挑,还晕着情.欲的痕迹,瞥见K望来的视线,唇角一勾又笑起来。   K移开目光,说:“阮玄在找你。”   “哦。”方喻一点也不着急:“让他再找会儿。”   窗外闪过一阵急促的红光,有重物从十几米远外掉了下来,隐隐约约还带着虫子的翅膀声。   K:“那两只虫子也在找你。”   “嗯……”方喻拖长了音调,似真似假道:“腿软,走不动路。”   K皱眉:“我没有做什么。”   方喻看着他,K不自然地别开头,感觉这句话略带点渣味儿。   “送我出去吧。”方喻又撩拨了几句,终于无聊起来,决定继续进行任务。   K不软不硬道:“我已经没有瞬移的权限。”   方喻朝着他笑了笑,语气寻常:“那你抱我出去。”   *   方喻回到皇宫内的时候,头顶的夜空已经快要被密密麻麻的虫子挤满。   荧蓝色的防御罩忽隐忽现地闪烁着,虽然还远没有到被攻破的地步,但看上去也令人胆战心惊,生那上面爬着的成群虫子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但虫子黑压压地挤成一片,却像是在等待什么,始终没有发起进攻的明显举动。   方喻往上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为了减小成为虫子目标的危险,皇宫各处都已经接到命令关掉了灯源,庞大的建筑体内陷入黑暗,只有零星几处有微弱的灯光。   黑暗能迷惑虫子的眼睛,也能吞噬人类的感官。   方喻猜测阮玄正派智能人在找自己,于是特意绕开了几条常走的路,却在离住处几十米远的小花园里,被两只从草丛里探出的手死死抓住了。   方喻短暂地被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就见熟悉的瘦弱少年手脚并用地从旁边茂盛的草丛中爬出来,脸上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抬起头,墨绿色眸子饿狼般凶残又怨恨地盯着方喻看。   是白孟。   不知道在这里埋伏多久了,就为了等到方喻回来的这一瞬间。   白孟自认是一只低等虫子,没有高等虫子那样可以和人类匹敌的智慧,他所拥有的,只有准得可怕的直觉,他认定方喻一定会回来这里。   他等了很久,先是蹲在方喻房间门口,后来站在小花园里,最后悄无声息地藏进了草丛中,等得快要发疯,差点没能忍住虫态。   白孟尖尖的手指掐住方喻的小腿,后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路往上,最后死命抓住方喻的腰,喘了口气恨恨道:“妈妈……逃。”   方喻蹙了玉风盐下眉,像是在忍痛,而后他一把扣住白孟的爪子,冷声说:“逃什么?”   白孟怨毒地盯着他,墨绿的瞳孔始终是一条竖线的状态,证明这只虫子情绪非常暴躁且攻击性强。   “我们找……妈妈,你……逃。你——”白孟喉间发出低低的嘶鸣声,半秒后,没等方喻说话,他倏然爆发,大力把人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方喻的腰被砸了一下,顿时轻吸了口凉气。   强行注射仿生信息素的发情期已过,但也仅仅是刚过不久,作为一个Omega,还处于一段慵懒疲倦的残存情绪里,身体也并不是很舒服,高热才刚刚退下来。   倦怠让方喻的思维转得慢了一些,以为白孟只是因为等得不耐烦了而生气,于是开口道:“我晚上睡不着,出去散了个步,你着什么急?”   白孟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全身都在发颤,甚至控制不住拟人态发声的部位。   “虫子……嘶,别……虫子。妈妈……有别的虫子……”   方喻怔了一下。   “什么别的虫……”他才说了几个字,眼前就一暗。   白孟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拟人态,他愤怒地嘶鸣一声,纤长坚硬的足器刺破衣服伸出来,尖利的毛刺迅速生长,瘦弱的身体拉折变化,变成比拟人态巨大几倍的虫体,红棕的条纹攀沿而上,一对半透明而不完整的翅膀从后背生出,在暗夜中反射出幽绿色的光。   短短几秒内,白孟迅速完成了从拟人态到虫态的变化。   它用坚硬的足器抵住方喻的肩膀,墨绿的复眼幽暗,牢牢盯着地上的猎物,翅膀微微颤动,在四周荡出一阵细微的声纹波动。   乍生巨变,方喻还有些昏沉的大脑霎时清醒了。   他身上,现在有被Alpha“彻底标记”后的信息素味道。   而白孟发现了。 第40章 它的独占欲   虫态   作为一只低等绒蚁蜂, 白孟起初在虫子的种群里非常不起眼。   普通的类别,普通的身长,普通的低等出身, 除了性格尤其凶恶, 以及和几年才能一遇的高等虫子肖琼在同一个产房出生之外, 白孟这只虫子表现得毫无特点, 甚至过于平凡了。   在对白孟来说漫长的虫态岁月里,他逐渐从日复一日的虫族相残中懂得了一些东西。   或者他还算是一只比较聪明的低等虫子, 知道了如果想要成为虫上虫, 首先要能拥有拟人态。   数百光年外星球上生存的人类, 在虫子眼里既脆弱又强大, 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虫子们渴望拥有人类一样的智慧, 一样舒适的生存环境,以及那些看上去晦涩难懂的人类文化。   如果一只虫子可以完美模仿人类,那它也一定可以拥有人类最引以为豪的那些东西。   拥有文明、资源、美食、生育后代的无数机会。   白孟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并没有人类准确的时间观念,终于成功化出了一半的拟人态。   怪模怪样的, 有人类的躯干和勉强算得上清秀的面容,却没法把翅膀和几只足器给缩回去。   但即便是这样的半拟人态, 在低等虫子里也显得非常独特了。   白孟隐约记得那时肖琼还来看过自己,或许是将他当成一只实验对象,抽过他的虫血拿去研究,和其他的虫族科学家探讨低等虫子转化出拟人态的契机。   白孟因此沾沾自喜。   但他随即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因为过于显眼的、不属于低等的拟人态,他在回到低等虫子群居的巢穴时, 被其他虫子恶意围攻了。   白孟的翅膀在那一次留下了终身残疾。   他还断了一只纤长的足器, 很痛, 不过后来长回来了。   而在这期间, 白孟发现并没有高等虫子来阻止这一切,他虽然有了拟人态,但还是一只低等虫子。   就像现在……   他就算有了自己的妈妈,妈妈身边却还是出现了别的虫子。   白孟从未有这么愤怒过。   在巢里,天生优越的几只高等虫子可以一起分享一只雌虫或是人类Omega,因为高等的血脉珍贵,交.配生下来的虫子也都很聪明,有很大的概率还会出现高等小虫子。   而低等虫子们,有一大部分,到死去的那一刻,都从来没有见过、拥有过任何一位妈妈,也没有机会生下小虫子。   低等的血脉,是劣质的、不堪入目的,像是白孟残破不完整的翅膀那样令人恶心。   但他明明那么努力了——   白孟庞大的虫体在愤怒之下颤抖着,几根足器深深扎进了泥土里,抵在方喻衬衫上的那根却仅仅是刺破了薄薄的衣料。   白孟墨绿色的复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种哀伤。   妈妈……妈妈的肚子里会有别的小虫子吗?   那他呢?   白孟低低嘶鸣一声,半透明的翅膀细细颤动着,像是被困住了,茫然不知下一步要做什么。   抵在方喻身上的那根足器突然被握住了。   “听我说。”方喻的声音响起来,淡淡的,让白孟缓慢地垂下头看向他。   “没有别的虫子。”   方喻终于明白这只可怜的虫子在想什么了,白孟巨大的虫体在夜色下显现出一种粗糙而坚硬的光影,残破的翅膀轻轻动着,墨绿的复眼盯着自己,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腥香气息,是虫子无意间散发出来的,试图诱捕雌虫的气味。   方喻对着这么一只谈不上好看的虫子,面不改色地从地上坐起身,而后微微转动脖颈,让白孟可以看见他后颈腺体上的注射痕迹。   “我只是生病了,去医院打了一针。”方喻嗓音平静:“人类制造的药物味道你不熟悉,并不是虫子的气息。”   白孟花了一点时间才差不多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他在虫态的时候,虽然行动力极强,但思维的反应比拟人态要慢上许多。   白孟琢磨了一下,只听见了“没有别的虫子,味道是人类的。”   他又认真去看方喻后脖颈上的那个微不可见的注射孔,感到一些困惑。   在白孟眼里,觉得像是蜂类的螯刺留下的痕迹。   他迟疑了一下,发现从方喻身上闻到的味道的确不像是普通虫子留下的印记,虽然依旧令他不快,但……   白孟突然垂下头,用毛绒绒带着硬刺的脑袋,去蹭方喻的肚子。   他要确认里面没有小虫子。   方喻穿的衣服在他无意识的举动下破成了一条一条,白孟没有在意,他仔细检查了方喻的肚子,又凝神闻了一遍味道,终于确定里面没有可恶的小虫子。   白孟抬起头,墨绿的复眼望着方喻。   “……妈妈。”虫体的发声器官和人类迥异,白孟喊了这么一句,空气中却只有虫子震动翅膀时的嗡鸣声。   方喻用了点力抓住白孟的足器,掀起眼睫,开始不耐烦起来:“还不变回去?”   就算以前训练时见过再多奇形怪状的虫子,这么大一只就在自己面前半米,方喻也并不是很高兴。   更何况白孟还一直扒拉他的衣服,再多弄两下,方喻就要裸了。   白孟把足器缩了回去,因为他看见方喻的掌心被他足器上的硬刺刮出了血。   他陷入了另一种困境中。   白孟短时间变不回拟人态了。   如果是高等虫子,对拟人态的控制可以说是随心所欲,但白孟天生是一只低等虫子,他从虫态变成拟人态,需要花好一番力气。   白孟犹豫着,他说不出人类的话语来,只能用复眼去看方喻。   方喻看懂了:“你变不回去?”   白孟插在泥土里的足器焦躁地划动两下,因为他的无能。   “那怎么办呢?”方喻从地上起身,随手拍了拍沾的土,斜睨了旁边的虫子一眼,慢慢道:“我可不喜欢你这副样子。”   白孟巨大的虫体轻轻颤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   方喻又把右手心打开,向上递给白孟看,坦然说:“流血了。”   白孟有点难受,因为他的鲁莽和冲动,不仅让方喻瞧见了他丑陋的虫体模样,还伤到了妈妈。   方喻收拢手指,语气淡了下来:“我不会怪你,但以后我不想再碰见这种事。”   “你是一只具有拟人态的虫子了,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用思考和交流去解决问题。”   “既然不想当低等虫子,那就不要做低等虫子才会做的事情。”   白孟似懂非懂。   方喻也不指望这只傻虫子能马上明白,他只想回住处换一件衣服,身上这件快要烂光了。   “好了,”方喻轻声说,“你先找个地方待着,等我——”   话还没说完,这片草丛倏然被一阵强烈的白光笼罩。   方喻被光线刺得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就看见面如沉冰的阮玄以及一批体格强壮的智能人侍卫正站在不远处,一片黑洞洞的激光枪枪口对准了方喻的方向。   准确来说,是对准了旁边虫态的白孟。   右侧前方也传来脚步声,肖琼拨开茂盛的草木,匆匆踏出来,意外地望见呈现攻击姿态的白孟。   ——还有站在白孟旁边,衣衫不整的方喻。   方喻:“。”   *   几方人虫对峙,白孟警惕地盯着阮玄那边的动静,翅膀立了起来,闪着幽绿的尖锐光泽——进化到一定地步的虫子,即使是看上去单薄的翼翅,也可以轻易割断一个人类Alpha的脖子。   但同样,人类的枪械威力也非常强大,虽然少有能将虫子一击毙命的时候,但也可以造成重伤。   空气沉寂了半分钟,最后还是肖琼率先开了口。   “六皇子,你受伤了?”他温柔的眼睛里隐隐担忧,视线落在方喻垂在身侧的右手上。   白孟前端的两只足器在泥土里不安划拉了两下,也侧过脑袋去瞧身边的人。   方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摇摇头:“没事。”   肖琼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阮玄打断了:“肖先生。”   Alpha身量很高,那双淡得几乎呈透明感的浅蓝色瞳孔里神色很冷,带有迫人的威压感:“人类请你们在这颗星球上暂住,是出于友好交往的礼仪要求。”   阮玄:“对这些忽然出现的虫子,肖先生有什么解释?”   肖琼白皙的面容神情沉静,他先往方喻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白孟没有进一步危险的举动,才朝前走了几步,坦然将自己暴露在人类侍卫的攻击范围内,道:   “它们是来接六皇子回虫星的。”   “接?”阮玄嗓音带笑:“直接挟持帝国的重要人物,你们虫子把这种方式叫作接送吗?”   肖琼很冷静:“人类早已承诺将六皇子送往虫星,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违约。这几天我和白孟甚至连六皇子的面都见不上,虫子们自然会着急,请您理解。”   阮玄轻轻转动着手指上的银戒,冷淡地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说不能理解呢?”   肖琼与他对视了片刻。   “那虫子们只能亲自进来,带六皇子回去了。”他彬彬有礼道。   几乎是同一瞬间,阮玄脸色骤沉,低声朝身后喝道:“提升防御罩警戒等级!”   空气中猛然传来虫子尖锐的振翅声,荧蓝的防御罩飞快地闪烁起红光,宛如一大片墨汁泼洒在了人类铸造的防御系统上,进攻的虫子挤得密不透风,防御罩甚至遥遥传来爆裂声。   白孟侧过头,在这危急一刻,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虫态发出人类的语言,虽然还是含糊,但已经足以表达清楚:   “妈妈……”他说:“骑我。”   智能人用枪对准了肖琼和虫体的白孟,在防御罩彻底破碎失灵的前一秒,火光蹦出,白孟翅膀急剧颤动,猛地朝前跳了一记,用庞大的虫躯挡在了方喻跟前。   方喻抓住白孟虫体上硬刺般的绒毛,连眉都没蹙一下,干脆利落地跃了上去,坐在白孟细细的蜂腰处。   绒蚁蜂振翅而起,与其同时,人类的防御罩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在一声尖锐的鸣响之后消失殆尽,无数的虫子像是雨点般摔落下来。   在即将飞到高空之前,方喻听见地面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阮玄。   “阮宁!”男人死死盯着方喻的身影,语气全然不似以往,像是没有预料到方喻真敢跟着虫子一起离开。   细细的血丝爬上了Alpha淡色的眼眸,阮玄盯着空中看了几秒,倏然劈手夺过旁边智能人的枪,手指扣住板机,直直对准了——   白孟身上的人。 第41章 它的独占欲   尾巴疼   白孟小幅度地震动翅膀, 带着方喻避开天上掉落下来的虫子,十几分钟后,到达一座低矮的建筑顶端, 上面停放着一架人类的飞船。   有虫子从飞船底下钻出来, 警惕地对着白孟打量一番。   但当看见白孟身上的Omega时, 这只虫子立即让开了位置, 还在路过时轻轻用足器碰了碰方喻垂下的小腿。   白孟发现了,猛地朝它扑过去, 穷凶极恶地咬断了这只虫子丑陋的脑袋。   方喻往下瞥了一眼虫子破碎的尸体, 眼中情绪不明。   白孟跳进了飞船里, 还懂得用足器把门拖上。   方喻从他身上下来, 说:“给我看看你的伤。”   白孟墨绿的复眼瞅了方喻好一会儿, 才缓慢地伏趴在地上,把自己被枪击中的伤口露出给方喻看。   白孟身上一共有两处枪伤。一处在腹部,一处在靠近尾端的地方。   方喻的手指轻掠过那两处流出脓血的伤口,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   白孟难得老实地趴着, 复眼盯着方喻的腿。雪白的脚踝从宽松的裤腿里伸出来,上面有明显的红色划痕, 严重的甚至从皮肤下渗出了血迹。   是被白孟身上的硬刺刮的。   这么脆弱的人类,如果被枪打在身上,自己就没有妈妈了。白孟心想。   方喻察看完白孟的伤,确认不致命,于是松开手。   就在这时,飞船的门忽然又响了一声, 熟悉的人影一手推开门, 闪身进来, 是肖琼。   肖琼身上整洁的礼服沾了不少尘土, 虽然略显狼狈,但这只高等虫子依旧非常冷静从容。   他见到飞船中的一人一虫,先是上下打量了一遍方喻,而后看向白孟,很快就发现了绒蚁蜂身上的两处伤口。   “白孟,”肖琼的语气很温和,却不容拒绝,“你先进去飞船内舱。”   他又对方喻道:“六皇子,劳烦你一起过来操作台,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   飞船很新,驾驶舱旁的圆窗明亮而结实,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虫子泛滥成灾的景象。   方喻看了一会儿,听见肖琼问:“阮宁,你会害怕吗?”   青年用温柔的浅绿色眼眸看着他,里面是不加掩饰的关心和忧虑。   “我们这样带你离开……”肖琼垂下长长的睫,轻声说:“似乎没有很好地询问过你的意见,如果你害怕,我……”   “你会让我回去?”方喻挑了下眉,开口道。   肖琼摇头,他也同样望向舱窗外,语气平静:“阮宁,作为一只虫子,我不会让你现在下这艘飞船的。”   “外面的虫子拖延不了多少时间。”飞船被启动,开始缓慢上升,底下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清晰。   肖琼:“人类对虫族这样无序的进攻早有对抗的经验,不用半天时间,没有逃离的虫子就会被清剿干净。”   方喻闻言,转过头与他对视。   肖琼面对他时依旧温柔体贴得过分,长睫下总是藏着湖水一样的情绪,既深且沉,对利用数万只低等虫子来换取一个方喻这种行动,连眉尖也没有蹙一下。   “如果我现在放你回去,”肖琼轻声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带你回虫星了。”   “所以,抱歉。”他道。   方喻懒洋洋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听了还是没听,纤长的手指在操控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忽然说:“定位。”   飞船的定位导航系统已经打开,肖琼输入了虫星所在的坐标,又调整了部分参数后,进入了平稳行驶的阶段,很快飞出了人类星球的控制范围。   方喻随手调出了追踪系统,敲了段代码,把飞船的自追踪反馈程序给删除了,这样人类难以通过这艘飞船的反馈来确认位置。   肖琼停下手,看了看旁边的人,说:“没有想到阮宁也会操控飞船。”   他本意只是想让方喻过来帮忙看一下行驶状况,毕竟就算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人类社会里,Omega也是很少会被允许学习这么复杂的知识内容的。   “阮宁?”方喻毫不在意道:“并不会。”   肖琼没明白,不过他一直是只很有分寸感的守礼虫子,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方喻突然又问:“这飞船上有药吗?”   “有。”肖琼起身,视线掠过方喻受伤的右手,转身进内舱里取了能快速疗愈伤口的药剂出来。   “这一瓶是用来敷在……”   肖琼一边说一边拿着药朝方喻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倏然止住话语,怔了怔。   方喻背对着他盘腿坐在驾驶椅里,宽大的椅背挡住了大片身形,从肖琼的角度,只能看见方喻柔软垂在颈上的发尾,线条优美的肩胛骨,还有白皙细腻的皮肤。   肖琼别开头,耳朵立即红了。   ……方喻没穿衣服。至少没穿上衣。   虽然上飞船的时候,方喻身上那件衣服就已经破破烂烂得不能看了,但起码还是有点遮挡的,肖琼一直克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要乱放,但现在……   方喻听见身后的动静,头也没回,懒散朝后伸出左手,指尖轻轻勾了一下,命令道:“给我。”   肖琼垂下睫,安静两秒,走过去将药放在方喻掌心。   距离拉近,他也发现方喻仅仅是把上衣给脱了,正低着头给右手掌心缠上干净的绷带。腰背上有不少细小的红痕,也许是先前不小心蹭到的。   肖琼没来由地想起曾经读过的一首人类的诗歌,那位诗人把Omega的肌肤称作是热炉上的雪,被火轻轻一烘,就化了。   方喻处理完上半身的伤口,余光瞥见肖琼还站在后边,于是问:“你要不要回避?”   肖琼漫游的思绪被唤回,没马上反应过来:“嗯?”   方喻从驾驶椅上下来,赤脚站在地上,左手上下抛了抛药瓶,似笑非笑道:“我要脱裤子了。”   肖琼:“……”   “对不起。”青年白净的面容红透了,他匆匆转过身,往后面走了几步,说:“我不看你,但我得在这里。”   如果方喻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肖琼也能第一时间赶到。   驾驶舱内安静下来。   肖琼听见细碎的衣物摩擦声,忽然想到方喻的脚踝上交错的伤痕——是被白孟身上的硬刺和绒毛刮伤的。   那衣裤底下应该也一样。   肖琼开始担忧方喻上药的时候会疼,但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他没有听到任何异样的动静,方喻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改变,始终淡定而从容。   “没衣服穿了。”方喻开口说话,还有拧紧药瓶的声音:“你有衣服可以借一套给我吗?”   肖琼:“有。”   他进到内舱,这里摆放着肖琼从人类星球上购置的一些日用品,有十几件衣服分色系整整齐齐地叠在角落,旁边有两套是肖琼已经穿过洗好的。   青年的目光在那两套衣服上停留了片刻。   他长睫细细地颤着,薄红在面容上晕染开,浅绿色的眸子里少见的情绪翻涌着,羞涩且犹豫。   想给妈妈……穿自己的衣服。   肖琼的指尖落在那两套衣服上几秒,最后还是挪开了,取了件干净的雪白的衬衫长裤,抱着往外走去。   他背过身等方喻换好,这才终于愿意直视Omega。见方喻脸上有淡淡的倦怠,于是说:“内舱尽头有个房间,里面没有其他人,可以休息。”   方喻随意点点头:“谢了,我去睡会。”   目送方喻离开后,肖琼低头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破碎的衣物,慢慢俯身捡起来,抱在怀里。   有妈妈的味道。   还有奇怪的,像是人类Alpha的味道。   肖琼一张俊秀温柔的面容红得不行,克制着自己把脸埋进衣服里这种低等虫子才会有的冲动,认真把衣服叠好,抱着带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Alpha……肖琼想了想,是阮玄吗?   不管是谁,他都不在意。   现在妈妈在飞船上,在他身边,在去往虫星的路上。   以后都会和他在一起。   *   方喻睡了一觉,醒时抬手摸到枕边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休息室里亮着柔和的灯,方喻睁开眼,发现已经变成拟人态的白孟蜷缩在他的枕边,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弓成了只虾米,睡得正香。   虫子的感官很敏锐,白孟几乎是几秒后就醒了,墨绿的眼眸盯着方喻看。   过了一会儿,他试探性地爬过来,见方喻没阻止,于是伸出手抱住方喻的腰身,开口说:“阮宁。”   “疼……”白孟瞅着方喻的脸色,慢吞吞道:“枪,疼。”   方喻掐住了他的下巴,与这只明显不怀好意的虫子对视了一眼,问:“哪里疼?”   白孟主动地掀起自己的衣服。   少年瘦弱的腹部被缠上了一圈绷带,看手艺也许是肖琼帮忙做的,还有一点点血迹渗出来,看上去确实疼得厉害。   白孟含糊不清道:“阮宁……摸摸,不疼。”   他人类的语言说得越来越好了,方喻觉得好笑,刚睡醒也懒洋洋的,不想和虫子争气,于是敷衍地用手指在绷带上一掠而过,算作安慰。   方喻想起什么:“还有一处伤呢?”   阮玄的那一枪,白孟也替他挡下了,虽然当时方喻没有表现出来,但总归还记得这件事。   听见这句问话,白孟蜜色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分难以察觉的红意,他看了看方喻,转过身半跪在床上,而后——   “啧,”方喻一把扣住了他脱裤子的手,道,“好端端,做什么?”   白孟想了想,说:“尾巴,枪伤。尾巴疼。”   方喻:“……”   作者有话说:   澄清一下,虫子的拟人态没有尾巴。白孟说的,可能是他的这个……幻巴(?)   ————————   感谢在2023-06-04 22:00:00~2023-06-05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它的独占欲   吃   白孟的羞耻心仅仅只有那么一点, 马上就不害羞了,直直盯着方喻看,墨绿眼睛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兴奋光芒。   “摸……阮宁, 摸。不疼。”他又说。   方喻真想一巴掌往这只虫子的屁股扇, 但想了想, 又忍了下来, 怕这巴掌把白孟打废了。   ——毕竟是替自己挡的枪。   方喻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笑盈盈的, 几秒后, 还是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在白孟的屁股上。   白孟短促地叫了一声, 没能稳住身形, 一头摔倒在了床下。   方喻转了转手腕, 居高临下地对底下委屈的虫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白孟捂着自己的屁股,万分难过。   虫子对疼痛的感知是很迟钝的,但他现在是拟人态,伤口针刺一样的疼。   这种时候, 只要妈妈肯摸摸他,安慰一下自己, 伤口就会飞快地好起来了——虫子的自愈能力一向强悍,常年混迹于厮杀中的低等虫子尤其是。   他当然也可以强行制住方喻,逼迫妈妈摸他,甚至还可以做其他更过分的事情。但白孟吃了多次亏,也稍微长了点教训,明白想要在方喻手里讨到好, 必须要乖乖听话。   方喻盘腿坐在床上, 整理了一下衣服, 见白孟还蹲在地上看着自己, 勾了勾手指,微笑道:“过来。”   白孟走到他身边。   方喻伸手摸了摸这只虫子的脸颊,语气随意:“行了,不疼了。”   “……”白孟:“尾……”   方喻瞥他一眼:“你说什么?”   白孟把另外一个字咽了回去。   但他并不是只安于乖巧的虫子,尽管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眼睛里不忿和贪婪交织的神色也分毫不减,像是时时刻刻都在等待时机,扑杀猎物。   方喻对这只小虫子怀有的心思一清二楚,也不在意,轻佻地拍拍白孟的脸,开口道:“让开,我要下床。”   白孟紧紧跟着他出了房间。   一走出内舱,方喻就闻见一阵浓郁的咖啡香味,顺着香气来到驾驶舱,就看见肖琼坐在操作台前,正一边捧着本书在看,一边在……煮咖啡。   飞船已经进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领域,偶尔路过几块发光的小星带,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从人类居住的星域到虫星,如果不采用频繁跃迁,起码需要四五天的航行时间。   而这段时间,这艘飞船上只有两只虫子,以及一个Omega。   肖琼在操作台旁边搭了个简易煮咖啡豆的架子,正一手轻轻用银勺搅拌咖啡,垂着睫看书。   听见方喻走过来的动静,他将书页合上,方喻看见那是一本人类的诗集。   肖琼果然是一只颇具浪漫主义气息的虫子。   “要来一杯咖啡吗?”他这样问方喻。   方喻随意嗯了一声,从肖琼手里接过咖啡杯,喝了一口后放在旁边。   白孟绕到他身边,皱眉盯着那棕褐色的液体看了一会儿,没明白这是什么,对咖啡的味道也十分陌生。   他趁着方喻不注意,偷偷用手指蘸了一点,正想尝尝,瘦弱的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了。   方喻坐在椅子上看他,淡红的唇微扬起:“想吃?”   白孟迟疑着点了点头。   方喻伸出手,指尖扶着白瓷杯沿,将咖啡平平移到了白孟跟前,轻描淡写道:“那就都喝完。”   白孟对这种看上去不太美妙的食物依旧保有警惕,但挨不住“妈妈喝过一口”所带来的诱惑,顿了顿,还是尝试性喝了一小口。   随即,他推开杯子,脸色难看地说:“……苦。”   方喻唇边翘起的弧度一点没变,语气淡淡:“喝完。”   白孟:“……”   肖琼停下搅拌咖啡的动作,侧过头看向这边。   白孟蹲在原地,有一时间不知所措,但很快反应过来,满脸不情愿,恶狠狠强调道:“苦……难吃!”   “是你自己要喝的,”方喻平静地与这只暴躁的虫子对视,丝毫不松口,“现在,喝完它。”   白孟睁大了眼。   他耐着性子装乖卖巧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立即又在这一瞬间暴露出了真实面目,浑身的刺都像是要竖起来,墨绿的瞳孔紧缩又放大,彰显着虫子极其不稳定的情绪,喉间甚至发出了沉沉的嘶鸣声。   方喻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突然笑了一笑。   “你就是这么对待妈妈的?”   方喻懒洋洋叠起腿,一手探出用力捏住了白孟的下巴,在这只虫子困惑又愤怒的注视中,慢慢说:“连话也听不进几句,真是不可爱。”   随后,方喻把手一松,百无聊赖地转开脸,乏味道:“没意思。”   白孟维持着之前的动作片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在两分钟后,缓缓垂下头捧住咖啡杯,紧皱着眉把里面苦涩的液体喝完了。   他咂巴两下嘴,又去看方喻,不太高兴地开口:“喝……没有了。”   方喻瞥了眼空荡荡的咖啡杯,轻笑了一声。   他将空杯子提起,丢进肖琼准备在一边的盘子里,语气漫不经心:“以后不该碰的东西不要乱碰。”   “行了,回房间去养伤。”他又对白孟命令道。   白孟正被苦得脸色扭曲,听见这句话,也来不及计较为什么自己会被赶回房间里,径直朝着洗漱间奔过去。   肖琼关上煮咖啡的加热器,望了一眼少年的背影,说:“白孟很听你的话。”   方喻:“是么?”   他自己动手倒了杯新咖啡,转着小勺不以为然道:“教训多了就听话了。”   肖琼定定看了方喻一会儿,忽然轻声问:“那我呢?”   方喻撩起眼睫看他,蹙眉:“什么?”   肖琼微微低下头,将咖啡从过滤器里倒出,筛掉沉淀的部分。   他很擅长这种古老的调制饮品的方式,举止间,带有一种优雅而沉静的美感。   但是这次,肖琼的动作明显慢了许多,过了几秒,他停下手说:“阮宁,你想教训我吗?”   方喻笑了:“为什么要教训你?你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肖琼安静了半晌,说:“我觉得你……并不喜欢虫子。”   方喻不置可否,喝了口咖啡。   “我们用虫子围攻的威胁,将你从人类星球上带走。”肖琼嗓音温柔,浅绿色的眼睛一直看着方喻:“上次也是一样,并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就把你带回了虫星。”   “阮宁……”肖琼垂下眼,“你恨虫子吗?”   方喻将喝完的空咖啡杯放回手边,重新倒了一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们曾经带过多少个人类Omega或者Beta回去?”   肖琼思考了片刻,摇头道:“我并不知道。”   “虫子不会对这些东西产生过多的注意。”   方喻手指松松搭在咖啡杯沿,指尖被热气熏出一点红,眼角眉梢都透着散漫的懒意:“我知道。”   “但人类会把每一个数字都记录在历史书上。”   他看着飞船前窗外暗沉不变的景象,语气里淡淡嘲讽:“虫子既然不在乎这些数字,应该也不怎么在意人类是否有恨意。”   肖琼沉默了很久。   他是一只非常聪慧的高等虫子,但就算智慧堪比人类,他也很清楚,自己始终是一只虫子。   “阮宁。”青年开了口,他轻声说:“虫子不在乎人类,但虫子在乎自己的妈妈。”   *   白孟的伤口愈合速度异于常虫,才在飞船里过了一天多的时间,拟人态的伤口已经结痂掉落,甚至能开始不安分地频频骚扰方喻了。   比如现在——方喻一手掐住白孟的脸,蹙眉:“从哪里进来的?”   他一直好好地关着浴室门,但才刚刚开始脱衣服,就看见角落里冒出只熟悉的虫子来,白孟顶着一头凌乱卷翘的黑色短发,蹲在放满水的浴缸边,幽幽盯着方喻看。   少年没说话,在浴室这样潮湿温暖的环境里,他很有些亢奋,何况妈妈还在他面前。   方喻看了一眼浴缸尾端的地方,那边有个狭窄的拐角,白孟应该是躲在那里,躲了半天,一直等到他洗澡的这个时候。   方喻颇为不耐烦地扯了一下唇角,手上毫不客气拍了拍白孟的脸,微微笑道:“真变.态。”   白孟的脸立即红了,不是被打的,是因为方喻的话。   “妈妈……”虫子又忘记了不能喊这个称呼,下意识贴近方喻的手心,仰头看着他,费劲道:“石台……我打架……第一个。可以吃……妈妈……”   方喻:“……”   怎么还记着这码事?   白孟当然记得,并且其实每日每夜都在反复思考。   高等虫子天然具有优先交.配权,但低等虫子想要获得同样的权利,只能通过石台上一轮又一轮的斗殴,最后筛选出那么几个运气好点命大的,才能和高等虫子共享妈妈。   白孟牢牢记着自己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石台上和其他虫子厮杀了几天几夜,终于获得了新妈妈的交.配权。结果等他找到方喻的时候,肖琼突然出现阻止了他。   白孟感到愤怒且不解。   好在现在方喻还是在他身边,他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兑现厮杀得来的胜果。但他已经忍耐了太长时间,快要无法忍下去了。   方喻看见这只虫子眼睛里闪烁着急迫又难耐的光茫。   几秒后,白孟听见面前的人居高临下地开了口,语气不明:“洗干净了吗?”   虫子焦急地点点头。   “好。”方喻拍拍他的肩,示意少年站起来,又目光挑剔地将人打量了一圈,漫不经心道:“出去,在床边站好。”   白孟呆愣愣的,不太明白。   方喻笑吟吟的:“等我半个小时。”   白孟闻言,大致想到了什么,但又想不十分清楚,毕竟在他看来,妈妈并不需要洗澡,妈妈一直都是香香的。   然而方喻既然这么命令了,白孟只得再次暂时忍下来,出了浴室,依言老老实实地站在方喻的床边,墨绿色的眸子在房间里转了两圈。   浴室里,方喻不紧不慢地洗完了澡,穿好衣服,衬衫的纽扣系到了最上面一颗,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整理了一下微湿的头发。   而后,他熟门熟路伸手拉开洗手台下的置物柜——人类习惯在这个地方存放一些备用物品。   方喻绕过一众杂七杂八的东西,抽出一根军装皮带,又翻出一把寒光亮眼的短匕首,随手试了试锋利度。   一刀下去,瓶子悄无声息成了两半,里头盛着的液体流淌出来。   嗯,削铁如泥。   不错。   作者有话说:   驯虫大师方喻:这就一刀给你幻巴砍了(x) 第43章 它的独占欲   我也爱您   白孟听见浴室门响, 立即转过头盯着方喻看。   他的视线落在方喻手里的东西上,歪了下头,表情困惑。   方喻一直走到白孟跟前, 抬起手, 轻描淡写地用雪亮的刀背轻轻拍了拍虫子的脸, 问:“想要吃我?”   白孟丝毫没有察觉到逐渐到来的危险, 满心满眼都是和妈妈生小虫子,赶紧点点头。   方喻笑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怎么做?”他语气意味深长, 略带点戏谑。   白孟犹豫了几秒。   他有时候会看见别的虫子的模样, 但基本上都是虫态, 很少会有拟人态的虫子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毕竟拥有拟人态的, 大部分都是高等虫子。而高等虫子分享妈妈, 是绝对不会愿意让低等虫子看见的。   于是白孟说:“变成虫子……”   方喻坐在床边,像是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里的刀,闻言淡淡道:“我不喜欢看见虫子,而且你长得太大了。”   白孟脸红了红, 把这句话当成了夸赞。长得越大的虫子,打架的能力普遍越强, 这是虫族公认的知识。   方喻看他迟迟不动,挑了一下眉:“不知道怎么做?”   白孟想了很久,得出结论:“抱住……阮宁。”   顺着这句话,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轻抓住方喻的衣角,见对方没有反应, 于是立刻半跪着蹭到了方喻身边, 单薄的胸膛紧紧挨着方喻的肩膀, 愉悦地眯起了眼。   方喻玩着刀, 嗓音懒散道:“我教你要做什么。”   白孟看着他。   “你是一只绒蚁蜂,”方喻说,“蜂类要想完成交尾,需要先把体内储存的东西挖出来,所以你很快就会死,死了就没有妈妈了。”   白孟:“…………”   他尚且没能马上理解这句这么长且复杂的话,就见方喻一手持着刀,锋利的刀尖朝着他,在白孟平瘦的肚子前虚空划了两下,白孟的上衣立即被划出了两个斜长的洞,凉飕飕的。   “就像这样,”方喻言简意赅,“先把你肚子里的小虫子取出来,再放进我肚子里。”   白孟墨绿色的瞳仁中出现了茫然不解的神色。   他肚子里怎么会有小虫子?小虫子不是妈妈肚子里才有的吗?   “怕疼的话,”方喻忽然又丢了一根人类制造的皮带到他跟前,微微笑道:“咬着这个,我下手快点。”   白孟:“。”   “你不信?”匕首在方喻指间灵活翻飞,他一看就知道这只虫子在想什么,慢悠悠又说:“你难道没看见过你的同类,雄蜂在交尾后很快就会死吗?”   白孟当然是见过的。   一只雄蜂的使命就是通过交尾生下小蜂,在白孟之前,这个种类全都是低等虫子,很少有同族能进化出哪怕部分的拟人态。   每一天,都有无数雄蜂完成使命后死去,白孟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奇怪。   但他似乎觉得自己应该是特殊的。   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他有了拟人态。拟人态的雄蜂交尾后也会死去吗?   比起死亡,白孟对方喻的另一句话更加耿耿于怀。   方喻说,死了就没有妈妈了。   妈妈……他会因此失去妈妈吗?   刀尖抵在了白孟的肚子上,他并不怕疼,但他垂着头思索片刻,低声说:“不要挖……肚子,妈妈。”   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方喻腹间,一直以来都凶悍狠戾的绿眼睛里,流露出了哀伤的神色。   “妈妈……会疼。”这只虫子说。   *   白孟临时放弃了行动,改而抱膝蹲坐在床边,偏过头看着方喻。   方喻舒舒服服朝后倚在床头,顺便把匕首放到枕头下,瞥了一眼旁边的虫子:“干什么?”   白孟:“和妈妈……睡觉。”   方喻无所谓,随手从旁边拿出一个长方形黑色物品,举到面前端详了几秒。   “阮宁,”白孟是只很有求知欲的虫子,他紧紧盯着不放过方喻的每一个动作,困惑道,“是……什么?”   方喻:“通讯器。”   白孟墨绿的眼眸动了动,视线落在黑色通讯器的屏幕上,上面亮起了一行文字,映在白孟眼里,是长长短短的几道横竖线堆在一起。   白孟:“……”   他不认识人类的文字。   方喻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同时飞快地扫了眼K发来的消息:[阮玄有意亲自带军前往虫星。]   方喻很淡地哼了一声,像是在冷笑:[嗯?我都快到虫子的老巢了,他人呢?]   [K:议事厅有异议。]   [方喻:这任务里的Alpha没一个好东西,全是犹豫不决的孬种。]   [K:……]   [方喻:还是Beta可靠,是吧,考官?]   [K:又要我做什么?]   [方喻:什么都可以做吗?考官。]   K几乎能想象得到方喻在通讯器那头的神情,淡红的唇微微翘起,长睫懒洋洋地半搭着,眼神恶劣,顺手打出一些意味不明的话语。   [K:没什么事的话,通讯器我关了。]   [方喻:啧……怪我,别生气。]   K下意识打出“没生气”几个字,要发出的时候停顿了一秒,就见方喻的下句话到了。   [方喻:把送阮宁去虫星的事情放在星网上。]   K隐约猜到他想要做什么,提醒道:[阮宁的身份并不适合,不仅星网上的人可能对他不感兴趣,并且很快会被管理删除信息。]   [方喻:嗯哼,所以这事不是在请你帮忙吗?]   [K:……]   [方喻:直接扣我分,不客气。]   K干脆把通讯权限关闭了。   方喻试了几次发不出去消息,也不着急。毕竟他知道K的性格,嘴硬心软第一人,从来方喻想让他帮忙的事情,很少有办不成的。   偶尔也就是需要事后花点功夫哄一哄……方喻无意识地盯着已经黑屏的通讯器,指尖在上面一点一点的,漫无边际地想着什么,直到旁边的白孟抓住他的手腕。   方喻倏然回过神,把通讯器放回衣服口袋里,转眸看向不满的虫子,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白孟盯着他:“教……字。”   “让我教你认字?”方喻挑起眉,见白孟点头,笑了一下:“你话都说不利索,还想学写字呢?”   白孟:“。”   少年一张蜜色的脸红了又青,愤怒且莫名感到耻辱,而后很快陷入沮丧当中。   虫子没有自己的文字,他又不像肖琼是只高等虫子,能够迅速掌握新的知识和技能。他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人类的语言,已经是经过非常艰难的努力了。   白孟难过地想,妈妈会嫌弃自己吗?   正在他琢磨不定时,忽然见方喻抬手朝他勾了下手指,随意道:“过来,我教你。”   白孟愣了一愣,过了几秒,才试探性地站起身,慢吞吞地爬到床上去。   方喻对虫子上床的举动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这。”   他从床头柜上抽了本书,这种厚重的纸质书籍,通常是人类摆在房间里当装饰品用的,这艘借来的飞船上显然也如此。   方喻扫了一眼封面,这是本晦涩难懂的古东方文化历史书。   他随手摊开一页,听见白孟迟疑地开口问:“阮宁……为什么、教?”   方喻坦然回答:“因为无聊。”   去虫星需要好几天,看上去阮玄一时半刻也没有追上来的打算,这段任务内无聊的时间,方喻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白孟坐在方喻身边,对这本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只看了一眼就别开头,说:“不……好看。”   但他同时心底里又很想学,于是勉强扭过脸,墨绿的眼睛盯着书上的文字看,一边听旁边的方喻懒懒念了一遍第一句话。   白孟理所当然没听懂。   方喻又念了一遍,白孟还是只记住了其中几个字的发音——不能怪他是只低等虫子,实在是因为方喻不算个好老师。   方喻教了两遍没教会,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伸手捏住白孟的下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语气温柔:“笨虫子。”   白孟:“……”   白孟想要为自己辩解一番,但他张了张口,对着近距离的方喻,突然就忘了怎么用人类的语言说话。   方喻松开手,道:“你……”   话才刚出口,飞船倏然震了一下,打断了方喻的话。   白孟瞳孔急剧缩成了一条线,突然猛地扑上前抱住了方喻,匆匆道:“妈妈……”   飞船再次剧烈地震了一下,方喻被白孟护在身下,瞥了一眼房间的舱壁,发现舱壁有了明显凹凸不平的痕迹,并且逐渐在加重。   最坏的情况,不是撞上了陨石带,而是进入了空间扭曲的未知领域。   房间里的灯光忽明忽暗,颠簸震动越来越频繁,刺耳的警报声也响了起来,白孟脊背弓起,浑身都像是炸开了刺,警惕地扫着房间四周,一只手还不忘紧紧抓着方喻。   虫子的本能,无论在多危险的境地里,保护住妈妈是最重要的。   方喻在短时间内初步判断了情况,抬手轻轻拍了拍白孟的背,安抚住虫子,开口说:“去主控室。”   肖琼在那里。   驾驶飞船的主控室里,青年正站在操控台前,一手撑在台面上,弯腰看着屏幕上混乱的数据。   听见身后的动静,肖琼直起身,对方喻道:“我们遭遇了风暴潮。”   风暴潮是个笼统的代名词,指宇宙中随时随地可能会诞生的虫洞密集地,因为空间撕扯极其严重,所以被人类用宇宙风暴来指代。   风暴潮内,九死一生。唯一可以预防的方法是提前将行驶路径进行预测,尽量避开大概率会诞生风暴潮的地方。   但回虫星这趟略显仓促,这艘飞船的级别不高,并没有预测风暴潮的功能,导致现下陷入了困境。   肖琼抿着的唇微微发白,但大体还是镇定的。   他先是迅速调整了飞船的行驶速度,而后看向白孟,目光里情绪起伏,轻声说:“如果一会儿飞船产生了空间挤压……你用虫态护住阮宁。”   白孟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对危险的预判一向很准,已经进入了高度警觉的状态,没有反驳肖琼的话,只是往方喻身边靠了靠。   肖琼又望向方喻,看了好一会儿,他垂下睫,罕见地没有说出话来。   方喻忽然出了声:“我帮你。”   肖琼怔了一下。   方喻已经自顾自地走到了驾驶台前,调出飞行记录数据粗略看了看,有了初步判断。   肖琼来到了他的身旁,方喻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笑了:“怎么,不信任我?”   肖琼摇摇头。   青年静静望着方喻片刻,低低说:“阮宁,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人类有一句常用的话,”方喻一边飞快地在操控栏里输入指令,一边道,“人是具有多面性的。或许你以前认识的我仅仅是展现出来的其中一面。”   一道道指令输出,暂时稳定了飞船在风暴潮中的行驶路线,方喻又去看飞船主体的报错提示。   突兀地,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微微侧过脸。   驾驶台的荧绿色光芒映在他雪白的脸上,方喻轻挑起眉,神色有一瞬显得格外神秘且恶劣,刻意道:“如果我不是阮宁……”   “你们打算怎么办?”   肖琼帮他把错误的数据剔除出去,留下有价值的信息。在颠簸的主控舱里,他看着方喻纤长而灵活的手指,安静了很久。   方喻悠悠等着他的回答。   虫子会挑中阮宁作为“联姻”对象显然不是偶然,何况肖琼是只非常聪明的高等虫子。   身为帝国皇室的Omega,阮宁性格内向软和,在皇室地位尊贵但却不重要,是最适合被送出去的人选。   而虫子也不可能仅仅为了寻求一个新的孕育容器,它们的最终目的昭然若揭——获取人类的基因。   高等虫子与人类Omega的基因融合后,诞生新的高等虫子的概率会越来越高,虫族拥有越多具备智慧的高等虫子,对人类的威胁就越大。   而阮宁作为人类皇室的Omega,基因不说是万里挑一,也足以十分珍贵。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虫子们带错了人回去,轻则失去了优秀的人类基因,更糟糕的,是这或许是人类的一个阴谋。   那虫族即将面临的境地将会扑朔迷离。   方喻将手从操控台上收了回来,腰身往后轻轻靠在台沿上,与肖琼对视,淡红的唇微扬起:“虫子难道不在意么?”   不在意“阮宁”表现出的异样,宁愿冒着踏入陷阱的风险,也要将方喻带回去?   飞船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变形声,肖琼有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作,似是在思考。   青年垂着长睫,过了许久,才重新抬起眼,浅绿的眸子蕴着温柔和忧伤。   “在意。”肖琼道。   “但是,妈妈……虫子不会轻易放弃,因为它们爱您。”   他低声说:“——而我也爱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6 22:00:00~2023-06-07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它的独占欲   分享也没有关系,对吗   飞船在风暴潮中坚持了一个多小时, 在被扭曲的空间挤压成一堆废铁之前,终于脱离了虫洞,勉强降落在一颗星球上。   白孟化出了虫态, 牢牢将方喻护在驾驶台前几平米的空间内。飞船停止颠簸的时候, 方喻微仰头看他, 觉得面前的绒蚁蜂比起之前, 似乎又长大了一点。   无论是虫的形态还是模仿人类时的言行举止,白孟都在飞快地成长。   肖琼在操控台上点了两下, 飞船发出了几声刺耳的警报声后, 台面上的屏幕闪了闪, 亮光熄灭了下去。   “能源耗尽了。”肖琼说。   方喻检查了一下, 确实已经没办法重新启动, 于是道:“那出去吧。”   驾驶舱的观测窗损耗得太严重,加上这颗星球上光线似乎很昏暗,看不清外面是什么情形。但根据之前飞船的探测报告来看,星球上存在着生命。   肖琼打开飞船舱门, 看了看外面的情形,转过身朝方喻伸出手:“阮宁。”   白孟忽然用一根足肢碰了碰方喻的小腿。   虫子墨绿的复眼盯着他几秒, 又转过头,望望飞船被挤压变形的内舱,发出很轻的嘶鸣声。   方喻挑了下眉,问:“要我在外面等你换衣服?”   白孟点点头,依旧用黑色带硬刺的足肢虚虚拦在方喻跟前,一动不动。   方喻:“我答应了。”   白孟这才慢吞吞地收回自己的足器, 看着方喻和肖琼一齐出了飞船舱门后, 他转过庞大的虫躯, 往飞船内舱深处而去。   方喻从飞船上跳下来, 一落地,就蹙起了眉。   肖琼一直在注意他的神态,见状立即道:“不舒服?”   方喻眉心轻拧着,没说话,先蹲下身看了看脚下的土壤。   土壤是黑色的,在不明显的光线下仿佛还带着暗蓝色,呈现黏腻的软泥状态,含水量非常高。   方喻站起身,有点烦躁。   空气中也弥漫着极重的水雾,每呼吸一口,氧气沉进肺里都带着浓浓的水腥味,不仅令人感觉胸口发闷,而且还总有股淡淡的腥味。   方喻往前望去,现在应该是这个星球的傍晚,暗蓝的植物生长在入目可见的每一个角落,高耸的类树植物遮挡了大部分光线,像是人类星球上曾经拥有过的热带雨林的模样,只不过是蓝色的。   丛林里很安静,一丝杂音也没有,静得几乎诡异。   “阮宁,”肖琼突然出声,漂亮的浅绿色眼眸担忧看着方喻,“你脸色很不好。”   方喻往后退了两步,让身体靠在飞船壁上,缓缓舒了一口气:“这里有虫子。”   肖琼只怔了半秒,很快反应过来。   水、潮湿的环境、昏暗的光线、密集的躲避物,是最适合虫族生活的地方。   未知的星球、未知的虫子,意味着极端的危险。   这个星球很适合虫子生存,但实在对人类不友好。   方喻作为一个Omega,身体素质还不如Alpha强壮,不过短短一点时间,额上就被闷热潮湿的空气熏出了细汗,心内的烦躁有增无减。   肖琼轻轻握住他的手,触摸到方喻过快的脉搏,询问:“我们先在飞船上休息一会儿?”   方喻摇摇头,果断道:“尽快走。”   如果这颗星球上存在着未知虫族,依照虫子常见的习性,对生存环境中的任何外来物都非常敏感,或许已经有虫子发现了这艘降落的飞船,很快就会顺着围过来。   这时,飞船舱门口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方喻转过身,就见白孟已经重新变成了拟人态,穿好衣服跳下来。   他在虫态时耗费的精力显然巨大,此时蜜色的皮肤略微苍白,凌乱卷翘的黑发上沾着汗珠,跳到地上时,还甩了甩头。   “妈妈……”白孟一看见方喻,就开口叫。   方喻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又止住。   同一时刻,肖琼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低声道:“跟我来。”   他拉过方喻的手,安静而快速地离开飞船所在的地方,顺着地面上扭曲攀爬的暗蓝色藤蔓,进入丛林深处。   白孟也不再说话,紧紧跟在两人身后,墨绿的瞳仁不动声色竖起,打量着周围昏暗的环境,微微弯腰弓起脊背。   长满不明树木的丛林里,逐渐响起越来越明显的窸窣声,像有无数只虫子的足肢在地上爬动。很快,这些声音都朝着飞船降落的地方而去。   方喻在走动间回了下头,便瞥见远处那抹飞船的模样发生了怪异变化。模糊的轮廓表沿抖动起来,阴影一瞬膨胀又一瞬缩小——是有生物爬上了飞船的表面。   肖琼拉着方喻的手渐渐用力,步伐也越来越快,快到方喻要踉跄着跟不上。   人类的感官不如虫子敏锐,在这种藤蔓横生的丛林里行走,对方喻这个Omega来说有点麻烦。   何况在急剧的运动下,潮湿闷重的空气仿佛包裹在了身上,不仅喘不上气,就连吸进的空气都带了零星血腥味。   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愈发明显,几乎像是响在耳边,在某一霎那,肖琼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身反手将方喻的腰一揽——   方喻余光瞥见一条长约一米半的黑影从面前掠过,电光火石间,方喻瞧见这条虫子身上长满的密密麻麻的圆形凸瘤。   下一刻,白孟扑了出去,在半空中变成了绒蚁蜂的虫态,凶狠无比地将怪异的虫子从中咬成了两截。   这是一个战斗的讯号,短短几秒后,周遭异样的响动猛地大起来,有数条黑影从昏暗的藤蔓和树后窜出。   肖琼挡在前面,第一次在方喻眼前现出了虫态。   华丽的幽绿色破开脊背的衬衫而出,翅尖亮着金属般银白的条形光纹,细而短的触角在空气中轻轻颤动,翅膀粼粼闪光,似寒夜极光美丽。   这个时刻,方喻忽然想起帝国研究虫族的学者曾在课堂上提到,闪蝶是现存虫族里最为美丽的一种虫子,高等闪蝶所拥有的拟人态,也和虫态一样漂亮而优雅,是虫子里的贵族。   肖琼用力握了下方喻的手,而后松开,翅膀一扇,转身加入了虫子的混战当中。   方喻背靠在一棵高大的树干上,眯起眼看了一会儿,发现这颗星球上丑陋的虫子有些畏惧肖琼。   是虫子天然的等级压迫么?   暗蓝的丛林响起越来越多的异响,几分钟后,肖琼毫不犹豫地从战局中抽身,顾不上将翅膀缩回去,匆匆拉住方喻,开口说:“我们先……”   他瞥见什么,脸色一变:“阮——”   寒光划过,方喻干脆利落地抬手斩断了一只虫子沿着树干探下来的尖利足器,匕首在手里转了半圈,再次狠狠刺入虫子的头部。   虫子动作一顿,随即被肖琼切断脑袋,整条虫从树干上掉落下来。   方喻面不改色地将匕首从虫尸上拔出,收回藏好,撩起眼睫就看见肖琼诧异的表情。   “走。”方喻不说半句废话,直接道。   from fable  *   等一人两虫找到安全的落脚地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这颗星球的自转速度偏慢,日落的时间尤为久,这也意味着危险的夜晚会更长。   肖琼找到一处矮山背面的洞口,拨开藤蔓进去,发现里面是个纯天然形成的几平米的浅窟。   白孟将里面杂乱的植物都扯断丢了出去,肖琼又将从飞船上带下来的小型灯源放进去,调成最暗模式,勉强能瞧见旁边人的脸。   躲进去之前,肖琼发现方喻垂着头,正扯了片树上的叶子,蹙眉擦了两遍手指。   “沾了点脏东西。”察觉到肖琼的视线,方喻抬起头,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刚刚碰到的。”   随即,他收回手,弯腰进了洞口,屈腿坐在白孟身边。   肖琼仔细整理好洞口的藤蔓,让它们的模样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之后,才进入洞窟,挨着方喻坐下。   一个Omega和两只虫子紧紧挨在狭窄的洞窟里,既没办法舒展开身体,也没法避免彼此肢体间的触碰。   白孟一开始还安安分分抱腿坐着,等过了没两分钟,就开始忍不住往方喻身上挨过去,没话找话道:“阮宁……手指、断了。”   他把自己的手递给方喻看。   方喻在极其微弱的光源下几乎看不见东西,只能凭着感觉抓住白孟的爪子,胡乱摸了摸,敷衍道:“没断,好着。”   白孟扁了扁嘴,没能让方喻发现他指头上的伤口,觉得有些许失落。   他又凑近了方喻,用鼻子嗅了两下,闻见丝丝甜味,是方喻身上一贯有的气息,但在此之外,似乎还带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腥香。   白孟被那股味道诱得馋性大发,最近好不容易被训得服帖的贪婪欲.望又翻涌而起,浑身细细地颤抖起来,低头用嘴一口叼住了方喻的手臂。   方喻往里轻轻避了一下,白孟只用牙齿咬住了薄薄一片衣服布料。   人类的体温透过单薄脆弱的一层屏障晕染到白孟干燥的唇上,虫子快乐得要发疯,更用力地抓住那只纤细的手腕,深呼吸了一口气,又低着脑袋使劲往人怀里钻。   白孟正在兴奋当中,甚至没有注意到方喻竟然没有立即阻止他,反而是肖琼率先一步发觉了不对劲。   肖琼伸出手拦住要乱啃乱咬的白孟,另一手在昏暗中准确找到了方喻的脸,碰了两碰。   温度滚烫。   “阮宁。”肖琼叫他。   方喻毫无反应。   白孟不顾肖琼的阻拦,轻轻松松钻进了方喻的怀里,抬手紧紧抱住Omega紧窄的腰身,脑海里已经是兴奋中带着昏沉,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顺着本能去动作。   肖琼的呼吸也微乱,他牵住方喻垂下来的一只手,很轻地捏了捏,摸索到细小的伤口,应该是之前在丛林里不小心碰到了虫子,被划伤了。   比起头脑发昏的白孟,高等虫子肖琼对虫族的习性了解更为全面,知道某些虫类为了捕获食物,会在身体表面分泌出刺激性的粘液,可以让猎物陷入短暂的昏迷。   但方喻的状态……   肖琼想再去触碰怀里人的脸,但指尖才堪堪靠近,就忽然被人捏住了。   方喻的嗓音既软且轻,在虚弱中还带着笑意:“我就闭了会眼睛,怎么都开始动手动脚了?”   “……”肖琼没料到方喻没有晕过去,尽管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动作,耳朵还是红了,温柔解释道:“只是确认下你的安全。”   黑暗中,方喻似乎笑了一声,然后说:“我很安全。”   “如果某只虫子不再乱咬的话。”他淡淡补充道。   白孟:“。”   方喻缓过那段不适的时间,手上用了点力,掐住在自己身前磨蹭许久的虫子,毫不客气地逼迫白孟松开叼着他衣服的嘴,顺手拍了拍虫子的脸,哼笑道:“牙口不错。”   “下次再敢乱张嘴,先把你的牙拔了。”他又平静道。   白孟停下动作,也不知道是被吓住了,还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可信度。   肖琼心思敏感,很快察觉到方喻在生气。   他安静片刻,随即垂睫小幅度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试图披到方喻身上去。   动作到一半,不出所料地被拦住了。   方喻:“做什么?”   肖琼沉默了半晌,说:“夜晚气温会下降,人类容易生病。”   “生病有什么关系?”方喻嗓音懒洋洋的,轻描淡写:“又不耽误交.配。”   肖琼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方喻误会了——又或许没有误会,白孟刚才的举动确实有那样的意图,而自己并没有第一时间阻止他。   繁衍和孕育,在虫子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论发生在何时何地。   肖琼抿唇,没有说话。   在他们登上飞船的那一刻,他其实就该和妈妈解释清楚的。   “阮宁……”肖琼开了口,他的声音很好听,是介于低沉和清澈之间的柔和,像春季温顺的风。   “我不能总是阻止别的虫子。”肖琼道。   妈妈是虫族的,而不是某一只虫子的。即使是高等虫子,也需要习惯和其他虫子共享妈妈。   “白孟是我弟弟,我看着他长大。”   肖琼顿了顿,语速变得有些缓慢,但还是清晰地说了出来:“妈妈,对不起。但我会和他分享您。”   肖琼垂下眼,避开了去看方喻脸上的神色。   没想到仅仅过了几秒,他就听见方喻漫不经心的话语:“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昏迷吗?”   肖琼想起刚刚发生的变故,也有点疑惑。据他对虫子的了解,人类Omega碰到虫子分泌的刺激性黏液,很容易会进入发情期。   但方喻只是短暂地发了会热,体温甚至现在已经降下来了。   肖琼浅绿色的眼眸里闪动着不解的光芒。   方喻笑了笑,他已经攒够了力气,微微坐起身来,靠在后面冰凉的石壁上。   “还在帝国的时候,我就已经被Alpha彻底标记过。对方是个下等侍卫,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我才阴差阳错地上了你们的飞船。”   “所以虫子的体.液对我不起作用,”方喻的语气十分淡定,“因为被彻底标记的Omega体内会自动排除陌生的信息素。”   一口气说完,方喻歪过头,在黑暗中对着两只虫子的方向,轻轻勾了下唇角:“不过我想……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自己不在意这个。虫子们这么喜欢分享,应该也不会在意。”   方喻靠在石壁上,笑吟吟的,微微嘲讽道:“我说的对吗?”   作者有话说:   周末有双更掉落!三天完结副本预备备——   感谢在2023-06-07 22:00:00~2023-06-08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风知我意 3瓶;磕CP使我快乐 2瓶;暖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它的独占欲   (一更)我是第一个   (第一更)   肖琼在不在意还没有表现出来, 白孟在旁边听了这么久,倒率先发作了。   他本来就对方喻身上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心存疑惑,之前以为有别的虫子占有了妈妈, 甚至暴躁得抑制不住拟人态, 当场在方喻面前变成了虫子。   白孟弓起脊背, 呼吸急促粗重, 愤怒得眼睛都隐隐呈现出复瞳的影子:“妈妈……骗我。”   方喻明明告诉他没有别的虫子,只是脖子后边被打了一针!   白孟嫉恨得要发疯, 激荡的情绪让他的身体又有虫化的趋势, 偏偏这时候, 他忽然又听见方喻出声道:“怎么了?”   方喻虽然在昏暗中视力不如虫子好, 但依旧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白孟的位置, 伸手轻捏住少年的下巴,嗓音困惑:“虫子也有道德感吗?”   白孟没听懂。   方喻解释说:“你刚刚也听见了,就算是肖琼这样的高等虫子,也要和其他虫子分享我。所以以后我会是很多虫子的妈妈, 不是你一只虫的。”   说完,他又挑眉, 半真半假道:“至于我之前有没有过Alpha,又有什么关系呢?Alpha和虫子,只要我愿意,就没有任何区别。”   白孟本来还愤怒着,被他这一通长长的理论砸得头晕脑胀,一时间全然捋不清其间的逻辑关系, 只凭直觉感到不是什么自己想听的话。   肖琼安静了片刻, 终于开了口, 轻而温和道:“阮宁, 你不要生气。”   “我们……”他顿了顿,说:“该给你一些时间适应的。”   肖琼虽然是一只温柔的虫子,但终究还是虫子。   他学习了人类的文化和知识,能尝试地揣摩出方喻的想法,但也仅此而已。   他垂下睫,感到拟人态的心脏有一点异样的疼痛,连带着修长的指尖都泛着麻,是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肖琼曾经在人类的书籍上看到过,自己拟人态的这种症状,叫做“心疼”。   心疼什么呢?聪明如肖琼,也有点不解。   他会好好照顾妈妈,让妈妈尽可能快乐地生下更多的小虫子。然后督促小虫子快点长大,最好能有数量不低的高等虫子,这样虫族才能维持正常秩序运转,去开辟资源更丰富的星球。   肖琼静静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觉得自己是受到了太多人类文化的影响,才会不舒服。   他将自己的外衣披在方喻身上,开口安抚:“我们不会在这里做什么。”   如果妈妈不喜欢,那可以等到回到虫巢之后。虫巢有人类习惯且喜欢的生活环境,还有一些以前过来的Omega,方喻可以和他们聊天解闷。   肖琼看着方喻,发现方喻在听见他的话后,索性转头朝向石壁,半点也不想理会他的模样。   青年浅绿的眸子里神色微黯。   白孟也不高兴,狭小的洞窟里一人两虫无言地度过了一个夜晚,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危险突然降临——一直徘徊在附近的虫子发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   这次对战更加艰巨,因为异星虫子有了准备。   它们的躯壳坚硬度和灵活度甚至远不如白孟,但数量多,源源不断地涌过来,还聪明地避开肖琼和白孟,试图绕到后面去咬方喻。   一场恶战下来,白孟虫体的腹上被咬出了一个洞,肖琼受了些轻伤,而方喻右侧小腿被虫子尖锐的足器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白孟瞧见方喻受伤,墨绿的复瞳颤了颤,痛苦地嘶鸣一声,虫态又长大了不少,飞扑进虫子堆里疯狂咬杀。   但这样僵持不下,终究有精力耗尽的时候。方喻手下用匕首斩断一只虫子探过来的足器,看了一眼天色,心里开始思索起来。   以前在任务里也不是没有陷入过绝境的时候,但也很少出现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利用的情况……   方喻冷着脸,甩手杀了一只从斜后方写过来的小型虫子。虫子的暗蓝色血液溅在面容上,带来一股淡淡的腥气。   动手间,方喻总会无意间碰到衣服口袋里的硬.物——那是K给的通讯器。   方喻轻轻吸了一口气,内心有点自嘲。   他不是不可以向K求助,但现在和往常小打小闹的帮助不一样,如果方喻陷在这颗星球上生死垂危,要监督者通过权限来救,说明这个任务已经失败了。   ——还不到那地步。   方喻往后退了退,小腿上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一直紧紧蹙着眉,决定下个任务一定要厚下脸皮,要求K给自己指定任务身份。   如果他是个Alpha,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方喻转了转酸痛至极的手腕,看向几米外的肖琼,眼里情绪不明。   为了方便战斗,肖琼已经彻底化成了虫态,幽蓝色的闪蝶翅翼舒展开,足足有三米多长,将方喻牢牢护在身后,巨大的虫体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方喻漫不经心地想起,高等虫子和自己的虫族之间似乎有某种神秘的牵连。   人类的历史上记录过贸然击杀高等虫子所遭遇的后果——虫子们倾巢而出,五十年前的那个人类据点就此毁灭。   方喻的视线落在肖琼身上,目光淡淡的。   肖琼似乎察觉到方喻的注视,稍微转过一点身体,漂亮的虫眼望向Omega,温柔而担忧。   就在这时,周遭潮水般的虫子忽然齐齐停住进攻,像是感觉到什么,蓦地混乱起来。   浅紫色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排黑点,方喻撩起眼皮远远看去,在片刻后发现那是一列人类的战机。   不对。方喻轻拧了下眉,不是人类。   周围虫子的进攻无序起来,肖琼抽空停下了动作,对方喻开口,虫态的嗓音依旧柔和:“阮宁,别怕。”   “虫子来接您回家了。”   灰黑色的战机驶近,投掷下几颗炮弹,虫子的躯体在高杀伤力的武器前不堪一击,很快被炸出一片暗蓝的血肉,其他虫子也纷纷逃离,周围重新留出了一片空地。   战机在轰鸣余波中缓缓下降,方喻凝视着前方,恍惚觉得和之前K来虫星接自己的情形很是相似。   像是下一刻,那个身高腿长的年轻人就会从战机上跳下,冷着脸过来接人。   灰黑色的战机落地,舱门打开,跳下来五六个面目陌生的人,用激光枪将地面上残余的虫子清扫干净后,才抬步朝这边走过来。   方喻瞥了一眼,没说话。   白孟收拢翅膀站在一边,明明还是虫体的状态,但复瞳警惕而躯体紧绷,是个情绪极度糟糕的模样。   来的几个人样貌都不俗,但眼睛里不寻常的艳丽颜色还是彰显了它们的身份——是具备完美拟人态的高等虫子。   高等虫子们停下脚步,先是短暂地和肖琼点头示意,而后直接忽视了旁边的白孟,直直望向后面的方喻。   有个身量稍矮、长着娃娃脸的年轻虫子对方喻笑了笑,试探性道:“妈妈?”   方喻:“……”   一只虫子叫妈妈还能忍受,许多只虫子这样喊,方喻压根不想理会。   高等虫子们盯着方喻看了一会儿,虽然还没有任何动作,但眸子里的兴奋、眷恋和占有欲却不加掩饰,像是在欣赏一个珍爱的猎物。   只有稍微落在后面的一两只高等虫子没有反应,方喻目光淡淡掠过它们,猜测这两只虫子应该已经有了别的雌虫。   娃娃脸虫子视线下落,小声地惊呼道:“妈妈受伤了!”   肖琼蹲下身,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条布料,简单地帮方喻包扎好伤口,才起身对那只虫子道:“半污染切口,感染物种类隶属BN31类,待会先帮阮宁治疗伤口。”   虫子们自然应好,其中以娃娃脸虫子最为积极,甚至还跑过来,在方喻面前问:“妈妈,我背你过去。”   方喻拒绝了:“不用,我能走。”   他被虫子们包围着上了战机,一上去,娃娃脸虫子又开始说话,语气欣喜:“妈妈,这是我们自己造的战机,好看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兴致勃勃道:“妈妈,我刚听见肖琼说话,你的名字叫阮宁吗?真好听。”   “妈妈,我们是收到肖琼的消息才赶来的,是不是太迟了?除了小腿,妈妈还有别的地方受伤了吗?”   “妈妈,这个小型治疗舱是我搭建的,你的伤口还疼吗?”   “妈妈……”   方喻忍无可忍,出声道:“闭嘴。”   娃娃脸虫子立即闭上嘴,但还是围在方喻身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眸子颜色是淡淡的红色,像漂亮的玛瑙石。   其他几只高等虫子虽然不像他那么积极黏人,但也在驾驶战机的时候用余光若有若无地打量方喻,关切之意不言自喻。   才过了几分钟,娃娃脸虫子又故态复萌,滔滔不绝地找寻话题和方喻聊天。   方喻一只腿还绊在小型治疗舱里,走也走不动,只能心平气和地按耐自己的性子,听这只话多的虫子讲虫族的事情。   在虫子的叙述中,方喻逐渐了解到了这几只高等虫子的来历。   虫族目前占领了几颗星球,有虫巢所在的生命之星,也有环境恶劣的矿产星,还有致力于模仿人类的科技,进行虫族科技自造的重工业星球。   高等虫子负责的工作各不相同,娃娃脸虫子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实际上聪颖异常,已经协助制造出了虫族自己的战机和导弹。   而肖琼擅长协调统筹,常常驻扎在虫族的中心巢穴里,负责调配各方虫子和资源,以及指挥大型的战役。   其他在战机上的几只高等虫子,有在矿产勘测方面的专家,还有常年驾驶飞船和战机等等的虫才,是整个种族的精英。   娃娃脸虫子又告诉了方喻他自己的名字,叫“玉米”,原因是他很喜欢吃玉米。   “妈妈如果不喜欢这个名字,”他趴在方喻座椅边,歪着头道,“可以给我换一个名字,我已经换了十六个名字了。”   方喻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叫狗蛋怎么样?”   娃娃脸虫子的五官皱了起来,像是非常纠结,好半天才小心翼翼说:“可是妈妈,这个新名字也不太好听……”   方喻:“无所谓,我喜欢。”   虫子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那这个新名字只能叫两天,两天后我就要换名字。”   方喻哼笑了一声。   这时,方喻腿下的治疗舱发出滴滴两声响,治疗已经完毕,白皙的小腿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过个几天就能消去。   虽然比不了人类的治疗舱,但也不错了。   娃娃脸见方喻的伤口已经愈合,眼睛亮起来,小声欢呼道:“妈妈,我们可以上床了!”   方喻:“?”   其他几只高等虫子也纷纷转过头来。   娃娃脸虫子激动地站起来,绕着方喻转了几圈,一边还问:   “妈妈身上有别的虫子的味道,已经和别的虫子上过床了吗?妈妈喜欢我们用拟人态还是虫态呢?喜欢在明亮的地方还是黑暗的地方?需要用扩展器辅助吗?”   方喻:“……”   虫子们骚动起来,战机舱内开始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急躁气息,方喻瞥见有两只高等虫子开始朝自己靠近。   “妈妈……我的。”方喻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沙哑嗓音,隐隐带着愤怒。   几只虫子转头一看,就看见拟人态的白孟蜷缩在舱壁角落里,一手死死按着腹部血流不止的伤口,墨绿色的眼睛凶狠异常地盯着他们看。   “妈妈,我的。”白孟重复道:“我……石台赢……第一个。”   他在之前的战斗中腹部受了伤,但上了战机后因为没有虫子理会他,于是他变成拟人态,在角落里独自疗伤,本来待得好好的,在听见娃娃脸虫子的话后终于按耐不住发作。   他对着几只高等虫子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蜜色的脸庞上是暴躁不安的神色,喉间发出低低嘶鸣,满是痛恨威胁之意。   娃娃脸虫子看了他两眼,不以为然道:“可你是低等虫子,低等虫子就算在石台上打赢了,也要等妈妈有空才能搭理你。”   白孟反反复复只说那么几个字,嗓音狠戾:“我……第一个!”   娃娃脸虫子耐心和他解释:“低等虫子排在高等虫子后面,你要等我们和妈妈睡了觉,才能……”   “好了。”另一只高等虫子突然出声:“别和它废话。”   “妈妈,”它转向方喻,彬彬有礼道,“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可以进战机的内舱,那里有完善的生活设施。”   白孟缩在角落,身躯轻轻发着抖,捂着腹部伤口的手指弯曲蜷缩,在高等虫子的天然压制下脸色苍白。   他仰头望向方喻,眼圈陡然红了。   作者有话说:   白孟(愤怒记录):被嫌弃的低等虫子的一生   玉米:(直接踹翻记录本)   方喻:……   中午有第二更。   ——————   感谢在2023-06-08 22:00:00~2023-06-09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百 31瓶;四脚吞金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它的独占欲   (二更)想要独占妈妈的爱   (第二更)   白孟生性要强, 这还是头一次在其他虫子面前红了眼睛。   鼻尖一酸,白孟猛地意识到什么,立即别开了头, 盯着舱壁, 不让方喻瞧见他脸上的表情。   娃娃脸虫子拉住方喻的手, 欢快道:“妈妈, 虽然很匆忙,但我有准备礼物给你哦, 待会进去舱房里……”   “不用了, ”方喻将自己的手从虫子怀里伸出来, 语气淡淡, “白孟, 过来。”   白孟身体一僵,还是没把头扭过来,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娃娃脸虫子困惑地开了口,叫道:“妈妈……他是只低等虫子。”   他依旧牵着方喻的手, 不愿意放开,试图和方喻解释清楚:“低等虫子是不可以和高等虫子争妈妈的, 而且他劣质的拟人态不稳定,交.配的时候很容易突然变成虫态,会伤到妈妈。”   方喻等他说完一长串,才慢悠悠道:“哦,可是他救了我,我今晚只想和他待在一块。”   娃娃脸虫子十分不舍:“如果我早点知道妈妈在这里有危险, 也会赶过来的……”   白孟缓慢地角落里爬起, 一只手仍然捂着腹上的伤口, 因为拖了太久没有包扎治疗, 少年脚下已经积攒了一小滩暗色的血迹。   他拖沓着脚步走过来,细密的眼睫低垂着,鼻头还是有点发红,莫名看起来比平时可爱多了。   方喻瞥了一眼他的伤口,转头问娃娃脸虫子:“治疗舱能给他用吗?”   娃娃脸万分不情愿,但因为是妈妈开的口,他克服了一下心里的不舒服和嫉妒,还是道:“那……好吧,但低等虫子的血不能弄脏治疗舱。”   白孟乖乖在治疗舱里治疗了伤口,结痂后就被方喻带着进了内舱的房间。几只高等虫子遥遥望着他们的背影,脸色均十分难看。   娃娃脸虫子玉米咬住下唇,伤心又愤愤地说:“妈妈竟然会偏爱一只低等虫子。”   “肖琼和白孟与妈妈相处的时间最多,”另一只虫更理智,道,“妈妈短时间内改不了对他们的依赖也不奇怪。”   “肖琼是要去接妈妈回家,”娃娃脸虫子不甘心道,“白孟跟着去又是做什么?明显居心叵测,就是想抢先得到妈妈的喜爱。”   他恼火地说:“还对着妈妈装可怜,白孟最喜欢打架了,这么一点小伤也要让妈妈担心……简直像只……”   娃娃脸虫子想了想,用了一个人类词汇来形容:“绿茶虫。”   “好了。”另一只高等虫子道:“很快就能回到虫星了,等回去后再解决这件事吧。”   *   白孟跟着进了舱房,门一关上,他就抬起头,盯着方喻看。   方喻扫了一圈房间,这也许是整架战机里最宽敞的休息室,不仅有柔软的床铺,甚至还有休闲吧台,和提前准备好的果酒。   果酒旁边放着几颗紫色的圆丸,瞧起来像是巧克力,和酒一样预先摆放在房间里,应该是虫子特意准备好的。   方喻指间捏着圆丸思索半晌,抬手朝门口的白孟招了招。   “过来,”他轻描淡写道,“给你吃点零食。”   白孟过来了,他同样不清楚这颗圆圆的东西是什么,高等虫子的很多东西,他都没有见过。   虫子墨绿眼睛盯着方喻雪白的手指,喉间动了动,馋意忽然变得难以忍耐。   方喻把“零食”递过去,白孟直勾勾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毫不犹豫张开嘴,一口叼住,还伸出一点红红的舌尖,试图咬住方喻的手指。   方喻手收得快,白孟咬了个空,只感觉到被吃进嘴里的“零食”没舔两下就化了。   “阮宁……”白孟朝方喻挨近:“还要。”   方喻好整以暇地端起果酒抿了一口,没尝出什么问题,于是索性全喝了,才悠悠道:“没了。”   白孟转动眼珠子,看向吧台上剩下的几颗小圆丸。   不怎么好吃,但想要妈妈喂他。   方喻又倒了一杯酒,看向白孟:“感觉怎么样?”   虫子不解,脸庞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茫然,像是呆住了。   方喻朝他晃了晃酒杯,白孟的视线随着晃动的酒液左右摇摆,喃喃道:“妈妈……”   “困了的话,现在就睡觉吧。”方喻温和地对他道。   白孟点点头,乖得异常,甚至还顺着方喻的话,弯腰抱膝靠坐在床脚边,眼神无辜。   方喻瞥了一眼吧台上的紫色圆丸,确定了那是几颗虫子制造的迷药。   或许是为了让新来的妈妈更乖顺一点,制造了一些不会伤害到身体的、又能减轻痛苦的药物。   方喻随手把剩下的药丸丢进了房间里的垃圾粉碎桶。   白孟还坐在床脚,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待在那里一整夜,于是方喻洗了个澡,放松地躺到床上,开始玩……通讯器。   [K:活了?]   方喻唇角勾起,发消息调戏考官:[任务没有失败,很失望?]   [K:没有,进入风暴潮后通讯器失效了。]   方喻翻了个身,侧躺着,懒洋洋打字:[没有通讯器你也看得见,我差点被虫子咬死。]   这次K的回复隔了几秒。   [K:下个任务我会在你旁边。]   方喻垂着睫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回复:[用不着,分都不够考官你扣的。]   对面的K:“……”   眼见这个话题聊僵了,K只好说起正事:[阮玄也找不到你。]   方喻早有预料,他虽然将那艘飞船上的自追踪系统禁用了,但毕竟是帝国制造的飞船,自然有人类军队才知道的内部追踪途径。   在进入风暴潮之后,阮玄才失去了方喻的踪迹。   K言简意赅陈述道:[阮玄拟于三天内率领军队起航,准备主动进攻虫星。]   方喻还想回点什么,忽然听见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再抬起眼,就看见肖琼推门走了进来。   肖琼进来后第一时间先去看房间里的那张床,目光淡淡在床边扫了一圈,望见蹲在床脚边发呆的白孟,才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阮宁。”他开口道,又看向方喻手中的通讯器,用眼神表达了询问。   K不再发消息过来,方喻关了通讯器,撩起眼皮看见肖琼的神情,微微一笑:“在和之前认识的侍卫聊天。”   之前认识的侍卫,那只有方喻口中曾经标记过他的那个“Alpha”。   肖琼很轻地蹙了一下眉:“这里距离人类星球过远,已经超出了信号波段的传播范围。”   方喻随手把黑屏的通讯器丢在枕头上,不以为然道:“可能是有了新的技术吧。什么事?”   肖琼安静了几秒:“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方喻盘腿坐在床上,一只手支在膝盖上,托腮笑盈盈地看着他,并不搭话。   肖琼白皙的面容在方喻的注视下渐渐染上红意,不自然地侧过头,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阮宁,飞船上的虫子,你都见过了吗?”   方喻嗯了一声,颇有些漫不经心。   肖琼想了想,介于方喻不久前才明显表达过反感,于是委婉道:“里面有三只高等虫子,阮宁以后会很常见到它们。”   方喻说:“我对他们没兴趣。”   肖琼正要说什么,突然又听见方喻接着道:“我只想见到你和白孟两只虫子,不行么?”   青年愣了一下,长长的睫毛细细颤了颤。   但随即,肖琼摇了摇头:“阮宁,虫子们不会同意的。”   高等虫子为了争夺帝国皇室Omega的配偶权,其实已经明争暗斗了许久,最后是虫族召开了议事会,才决定下来。   肖琼将要和三只高等虫子、以及往后数不清的、足够幸运的低等虫子一起分享妈妈。   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侧前方,难得地出了会神。   很快,肖琼收敛了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提起这趟的正事:“阮宁,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这回方喻是真的有点诧异:“婚礼?”   肖琼在床边坐下,距离拉近,可以嗅到方喻身上淡而甜的气息。   “高等虫子拥有自己的妈妈,是可以举办婚礼的。”肖琼语气温柔:“虫子虽然不在乎人类的仪式,但如果阮宁想要,我们愿意提前准备。”   方喻做过的所有任务加起来,都没有经历过婚礼这个选项。   一时之间,方喻竟然有点举棋不定。   “怎么举行婚礼?”他想了想,忍不住笑起来:“五只虫子一起?”   肖琼垂下眼:“白孟是低等虫子,不能参加。”   言下之意,就是其他四只高等虫子要和妈妈一起举行婚礼。   方喻思索半晌,开口道:“行。”   肖琼突然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几秒问:“阮宁有什么要求?”   “没有要求,”方喻恢复了那副散漫的模样,“我不知道虫子结婚是个流程。”   按照肖琼一贯的习惯,接下来应该会耐心解释这个问题。但方喻等了几分钟,始终没等到青年出声。   肖琼静静地坐在床边,长睫掩住了眸子里的神色。   “我也不太清楚。”他重新抬起头来,浅绿眼睛里有几分晦涩的情绪,语气还是很柔和:“等我了解完,再告诉阮宁。”   方喻曲指在膝盖上敲了敲,不经意道:“其他虫子也许等不了那么久。”   肖琼轻声说:“我会和他们商量,今晚好好休息。”   说完这句话,肖琼起身,和方喻礼貌告别后离开。   方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觉得有点意思。   这还是肖琼第一次主动要求离开。   方喻隐约还感到似乎哪里有异样,下意识伸手去枕头上拿通讯器,不料抬手过去,竟然摸了个空。   方喻:“……?”   肖琼反手关上房门,面色平静地走了回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肖琼在书桌旁坐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东西。   他凝视了这枚通讯器片刻,修长手指试探性地轻轻在上面点了点,通讯器屏幕应声而亮,显示出一个信息发送框,而对应的收件人栏却是空的。   肖琼手指悬在通讯器屏幕上方片刻,在进一步探究和不能窥探妈妈隐私的两难境地中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收回手,将通讯器放进了抽屉里。   做完这件事,肖琼感觉耳朵有点发烫。   他轻蜷起手指,等了几分钟,意料之外地没有等到方喻过来。   妈妈没有发现么?肖琼心想,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方喻很聪明,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自己拿走了通讯器。   肖琼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并想好了理由。方喻作为人类Omega来到虫星,当然不能私底下偷偷和人类联系,肖琼必须为自己的种族考虑。   如果方喻不同意……   肖琼犹豫了几秒,心想其实也可以把通讯器偶尔还给妈妈。   但他也想知道方喻和别的Alpha聊了什么。   肖琼在房间里等了几个小时,都没有等到方喻来兴师问罪。   他迟疑地起身,出去看了一眼,发现方喻房间里已经关了灯,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   肖琼在门口反复徘徊许久,心脏像是被根细细的弦扯住了,始终紧绷着让人难受。   最后,他抿住唇,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打算把通讯器送回去。   ——肖琼是只温柔的虫子,做不到将妈妈强行控制在自己的身边。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惹方喻生气。   结果伸手打开抽屉,肖琼却愣住了。   原本放置通讯器的地方空空如也,那枚小巧的黑色通讯器不翼而飞了。   *   方喻第二天睡醒睁开眼,就看见一双墨绿色眼睛,在距离十几厘米的地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方喻蹙了下眉,还有点起床气,抬手掐住虫子的下巴,含糊问:“清醒了?”   白孟低头想去舔那白皙的手指,方喻见状立即收回手,拍拍虫子的脸,懒懒道:“下去。”   白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床上,听见方喻这句话,不情不愿地挪动了一下,但依旧赖在床沿边上。   方喻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正想一脚把碍事的虫子踹下去,忽然听见什么,又顿住动作。   下一刻,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有着娃娃脸外表的虫子玉米挤了进来,迫不及待叫道:“妈妈!”   他奔到了方喻床前,并不在意地掠过白孟,兴致勃勃对方喻说:“妈妈,起床了,我给你做了人类很喜欢吃的玉米吐司哦。”   娃娃脸虫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方喻,还丝毫不遮掩地,将床上的Omega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一遍。   “妈妈看起来好漂亮。”他睁大眼睛,认真夸赞道:“我喜欢妈妈身上的味道,我们以后的小虫子也会这么香吗?”   方喻没什么大的反应,而是把重点放在了第一句话,挑眉问:“漂亮?”   娃娃脸虫子点头,后面进来的一只高等虫子闻言,也把目光放在方喻身上。   对虫子而言,吸引力最大的就是躺在床上的Omega,那样敞开的姿态,意味着温柔的极乐,和神圣的繁衍时刻。   何况方喻在虫子眼里确实长得很好看,譬如此刻掀起眼睫,万事都不在意的神态,对虫子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想让妈妈看见自己。   所有虫子都这样想。   娃娃脸虫子觉得自己掌握的人类词汇还是匮乏,难以精准表达出自己对妈妈的爱意,只能对方喻说:“妈妈,我想快点和你生小虫子。”   方喻扯了下唇角,不知道是不是笑了笑。   娃娃脸虫子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威胁的虫子嘶鸣声,他转头一看,就发现白孟半跪在床沿上,墨绿的眼瞳牢牢盯着自己,磨了磨牙,呼吸急促,是情绪极其不稳定的状态。   娃娃脸虫子对白孟不屑一顾,发觉了对方的敌意,立即也毫不示弱地对他呲了呲牙。   讨厌的低等虫子。   这只叫白孟的低等虫子和妈妈过了夜,或许还在妈妈肚子里留下了低劣的卵。   想到这里,娃娃脸虫子对白孟越发深恶痛绝,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在白孟发作之前,娃娃脸虫子率先爆发,短暂地在方喻面前化出了虫态,炮弹一般在床上朝白孟扑过去,恶狠狠咬住少年的脖子。   变故是在瞬息之间发生的,几秒后,白孟摔在地面上,而叫玉米的虫子则稳稳站在床边,已经重新变成了拟人态,并抬手擦了擦自己唇角的鲜血。   “低等虫子。”玉米骂白孟。   白孟向来难以非常迅速地转换拟人态和虫态,在高等虫子面前暴露了弱点,此时捂着拟人态脖子上的伤口,血迹沿着他瘦弱的手臂滑下来,凶狠又狼狈。   他后退几步,离开玉米的攻击范围,又去看方喻。   白孟失望了,这次方喻没有再为他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我饿了,”方喻掀开被子,下床,语气淡淡,“都去吃饭吧。”   方喻跟着几只高等虫子出房间去吃早餐,临走前的那一刻,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低哑的声音:“妈妈……”   方喻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地直接出了门。   白孟一只虫子被留在了房间里。他脖子上的伤口很深,玉米动手时没有留任何余地,如果不是他躲得快,可能现在脖子已经断了。   白孟低下头,盯着地面上积攒的一小滩血迹发了会呆。   妈妈为什么不看他了呢?明明昨天……   是因为有了更多的高等虫子吗?   以白孟简单的虫子思维,难以理解这一晚之后方喻态度的变化。   他只能感觉到方喻对他更不在意了,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那几只高等虫子出现了。   白孟攥紧了拳头,神色狠戾。   妈妈……他要把妈妈抢回来。   *   在用早餐之前,方喻先到飞船的洗漱间里洗手和漱口。   黑色通讯器被他随手放在洗手台上,上面显示着K发过来的最新消息:[阮玄已经带领军队出发。]   方喻不紧不慢地将手洗干净。   这个任务的进展比他想象中要快,而最令方喻没有想到的是阮玄的态度。   人类百年来面对虫族都采用防守的战术,鲜有的几次跨星域进攻,都以不明显的失败告终。没有缜密的筹划,以阮玄的性格,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急迫。   方喻垂着睫,用纸巾将手背上的水迹擦干净。   以阮玄对阮宁的感情……可能么?   但不管怎样,阮玄也按计划中的有了巨大动作。方喻原本以为自己在虫星会呆上一段不短的时间,现在看来,也要加快速度了。   ——比如,先尝试着让虫子们内部起矛盾。   激荡的烦恼和充斥着的愤怒情绪会分散虫子的注意力,降低它们对危险的警惕性。简而言之,无论是高等虫子还是低等虫子,只要在争妈妈,就顾不上考虑别的事情。   在人类的战机到来之前,必须不能让虫子提前发现并做好反击的准备。   只不过……方喻抬起手,轻按了下自己的后颈,无奈地笑了笑。   当个Omega,还得时刻提防发情期。K偏偏还不在。   真是它妈的。   吃早餐的时候,方喻余光瞥见肖琼从内舱出来,隔着餐桌坐在另一侧的角上。   肖琼看见了方喻随手放在一边的通讯器,顿了顿,不易察觉地偏开脸,白皙俊秀的面容微微有点发红。   娃娃脸的虫子玉米一直紧紧跟在方喻身边,像是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似的,还期待地询问方喻的用餐体验:“妈妈,我烤的吐司好吃吗?”   方喻咬了两口,敷衍道:“还能进嘴。”   玉米高兴得不行,差点要化出虫态的尾巴来摇。   肖琼一直安安静静地在角上吃东西,等方喻吃完,从他身旁路过的时候,才轻轻开了口,垂眸道:“阮宁。”   方喻停下脚步看他:“嗯?”   “昨天晚上,抱歉。”肖琼说:“我不该……私自拿你的东西。”   方喻勾了下唇,语气淡淡:“哦?所以为什么要拿?”   青年抬起脸,浅绿色的眸子里是真心实意的愧疚,还夹带着些许隐晦的挣扎和痛意。   肖琼为自己的心思感到很不齿,沉默了半晌才出声说:“我……不想阮宁和人类Alpha有联系。”   方喻明知故问道:“为什么?难不成觉得我会泄露虫族的机密?”   肖琼摇了下头,却没有再解释。   过了一会儿,方喻像是不耐烦起来,随口说:“算了。”   望着方喻离开的背影,肖琼的眼睛缓缓眨了眨,感到一阵针刺般的酸涩。   他变成了一只不合格的高等虫子。   他本应该好好照顾妈妈,和其他的高等虫子一起和平共享,然后和曾经千千万万的虫子一样,让妈妈顺利生下小虫子,并担负起教导下一代的责任。   但肖琼现在犹豫了。   这种症状并不是突然出现的,他曾经坚定地要带方喻回到虫星,并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会和其他虫子一起分享妈妈。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坚定的信念开始变了质。   他开始喜欢和方喻独处的时间,享受单纯的聊天和相处,就连白孟偶尔的出现,也让肖琼感到不舒服。   青年温柔的眸子蒙了一层水雾。   他也成了一只卑劣的虫子。   他竟然想要……独占妈妈的爱。 第47章 它的独占欲   (一更)草地婚礼   (第一更)   因为飞船上有脆弱的Omega存在, 所以不能采用强行跃迁的方式回到虫星。好在距离不算很远,几天后,已经接近虫星周边领域。   白孟在这几天内屡次与玉米打架, 虽然都以失败告终, 但也在玉米耳边挠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而白孟的脸上、脖子上、身上全是深浅不一的血痕, 他失去了使用治疗舱的权利, 只能独自在待在角落里等待伤口自愈。   在这期间……方喻一句话也没有为他说过。   “妈妈。”晚上,白孟看见方喻在驾驶舱, 于是慢吞吞走过去, 叫他。   方喻在和玉米下星际棋。   玉米因为侧脸多了道划伤, 闷闷不乐好半天, 担心方喻会因此嫌弃他, 直到等到治疗舱将他的脸蛋治疗得没有一丝瑕疵,才敢出来找方喻玩。   星际棋是玉米自创的棋法,方喻闲得无聊,索性也陪他玩两把, 正漫不经心地走棋,忽然听见白孟的声音。   玉米立即警惕起来, 瞪向那只低等虫子。   白孟身上的白衬衣脏兮兮的,满是灰渍和血迹,他在这艘飞船上不受待见,玉米拿走了原本分给他的物资,包括换洗的衣服和食物。而肖琼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没有阻止。   ——他被高等虫子孤立了。   白孟虽然说话迟钝, 但本质并不笨, 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处境。   他其实并不在意被虫子孤立, 他从一只小虫子长到这么大, 都是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长成的,已经习惯了血腥的搏斗、以及虫子们敌视的目光。   ……但他怕被妈妈抛弃。   “妈妈……”白孟走到方喻身边蹲下,露出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嗓音含糊:“我、下……棋。”   玉米生气了,伸手护住自己的棋盘,愤怒道:“你不可以碰我的东西!”   他猛地站起来,清秀的娃娃脸因为动怒而变得通红,瞳孔缩小,是攻击的前兆:“你又脏又臭,怎么敢站在妈妈旁……”   玉米的话还没说完,白孟就扑了过去,一脚把他精心制作的棋盘踹翻,两只虫子撕打在了一起。   方喻蹙眉,抬手捏了一下眉心,干脆起身回了内舱。   令他意外的是,房间里还有另外两只高等虫子,肖琼和另一只名叫黑金的虫子似乎正在等他。   “阮宁,”肖琼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平板,轻声说,“我们来和你商讨婚礼的细节。”   按照虫子的想法,肯定是一回到虫星就举行婚礼最好,这种虚无缥缈的仪式对虫子而言并不重要,它们只想要快点进入到繁衍后代的步骤。   模仿人类的虫族婚礼,只是用来讨取妈妈欢心的工具。   这两天,虫子已经和星球取得了联系,有关婚礼的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但每当询问方喻的意见时,都会有新的要求出现。   方喻说,想要一场朴素又豪华的、具有虫族特色又兼备人类文化的、流程简单但又必须有意思的独一无二的婚礼。   而根据肖琼的观察,发现方喻纯粹就是故意折腾来找点乐子。   但既然是妈妈的要求,虫子当然会认真遵守。这次两只虫子过来,是为了和方喻确认最后的细节。   黑金是只沉默寡言的虫子,拟人态高大异常,皮肤是比其他虫子更深的棕色,一头黑色的短发,不说话时浑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质,只有在看见方喻时,会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僵硬又生涩的笑容。   但肖琼不喜欢他,原因是方喻似乎对这只不爱说话的高等虫子独有好感。   譬如现在。   方喻在吧台边坐下来时就自然而然地看向黑金,语气轻松道:“又去健身了?”   黑金的身上有崭新的沐浴露味道,健身后拟人态出了太多的汗,于是他认真洗了个澡才过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方喻发现了。   黑金:“嗯。”   方喻一手在吧台上支着脸,另一手随意倒了杯水,推到黑金面前,笑盈盈说:“运动后多喝热水。”   黑金肤色太黑了,脸红得很不明显。   “阮宁。”肖琼叫他。   方喻转过脸看他,蜜糖般的眸子里的笑意还没消去,尾音懒洋洋的:“怎么了?”   肖琼垂下睫,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婚礼的时候,玉米要求给你戴戒指。”   他没有再继续,只用那双温柔而多情的绿眼睛看着方喻,意思很明显:方喻同不同意把这个独一份的殊荣给虫子玉米?   方喻想了想,笑了:“人类有两只手,两只手都有五根手指。”   肖琼一下子没能理解。   方喻意味深长道:“为什么不能每只虫子都给我戴一个戒指?”   肖琼:“……”   黑金:“嗯。”   肖琼这次沉默得更久,难得没有顺着方喻的话,而是抬起眼,语气郑重道:“阮宁,我想只有自己能给你戴戒指。”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不自知的燥热,为自己卑劣的想法,和挣扎后终于暴露在方喻面前的自私一面。   果然,方喻像是惊讶般微微挑眉:“为什么呢?虫子不是很喜欢共享吗?”   黑金也侧过头去看肖琼,表情不解。   肖琼想摇头,但最后只是安静坐在原处,低落说:“对不起……是我想太多了。”   之后再讨论的时候,肖琼明显心不在焉,甚至没能留意方喻把黑金和玉米安排到了婚礼后第一晚留宿。   “……”几秒后,肖琼才反应过来,手指捏紧了平板一角,尽力平静地出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妈妈?   方喻托着腮,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淡淡道:“玉米是怕他闹腾,至于黑金……”   他特意看了看高大的高等虫子,轻轻笑了一下:“我喜欢他。”   肖琼脸色苍白地出了舱房。   玉米在驾驶舱大呼小叫的声音透过壁板传过来,洋溢着活力满满的喜悦:“还有十三个小时就可以回到虫星了!很快就可以亲到妈妈了!”   肖琼抱着那个策划婚礼的平板徘徊在走廊里,就像那晚他拿走通讯器后一样。   走廊的尽头有一些异样的响动,肖琼下意识走过去看了看,就看见白孟蜷缩在墙角里,身上的衣服已经脏烂得不成样子,手臂上多出了一个新的血口,墨绿的眼睛里满是凶狠。   肖琼看了白孟片刻。   身为一只低等虫子,比高等虫子更早拥有妈妈是不可饶恕的错误。白孟应该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但即使这么多天过去,也没能让白孟长点记性。   走廊里的感应灯因为太久没有动静而熄灭,肖琼俊秀温柔的面容沉进了昏暗中,他与白孟对视良久,才冷淡开口道:“妈妈不要你了。”   话音才落,白孟就发出了低哑凶恶的嘶鸣声。   “现在妈妈有了新的虫子,”肖琼的嗓音是一贯的柔和,“今天有玉米、黑金,明天又会有更多的、更好的虫子让妈妈开心。”   白孟动了动,从蜷缩的姿势艰难地跪起身,弓起脊背,愤怒地盯着肖琼。   肖琼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轻声道:“我本来以为……我在妈妈眼里是特别的。”   他和妈妈一起经历了许多,曾经谈论过美妙的人类文化,也曾经在危险中互相依靠。他对妈妈一直很尊重且温柔,以为用那样人类的姿态,就可以打动妈妈,让妈妈爱上自己。   肖琼美丽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叹息般对白孟说:“你真的太笨了。”   不识好歹的笨虫子,妈妈是不会喜欢的。   *   方喻收到了K的新消息:[阮玄到虫星边沿了。]   这么快?方喻算了算时间,发现阮玄应该是带领军队经过了几次小的跃迁,才能迅速缩短到达虫星的时间。   频繁跃迁对人体伤害很大,即使是强壮的Alpha,也容易产生不良反应。   [方喻:开始进攻了?]   K言简意赅回复:[没有。]   阮玄率军蛰伏隐藏在虫星附近,也许是正在探查虫星上的情况。这个Alpha虽然自大,但方喻也承认,至少还是有点脑子在的。   方喻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你在不在军队里?]   K:“……”   [K:我在不在都没有关系,监督者不会因为考生的要求干涉任务进展。]   [方喻:那就是在。]   [K:。]   [K:又要我做什么?]   躺在床上的方喻笑了笑,慢吞吞回复:[不用你做什么,只是想见你了。]   K好一会儿没有消息过来,方喻几乎能想象出他的样子,肯定是皱着眉,表情冷峻紧抿着唇,严肃地思考怎么回复才能避免被戏弄。   [K:我也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你。]   方喻脸上的笑意一滞,挺直腰坐起,将通讯器上的这句话反复看了几遍。随后一甩手,将通讯器塞回了枕头底下。   “……中病毒了吧。”方喻自言自语道。   最近的K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反常,方喻揣摩了半晌,觉得K也许是因为在这个任务里被限制了监督者权限而闲得慌,可能导致心理上出现了某种变.态。   方喻决定之后都好好做任务,不能让K再被限权了,待会监督者变了态,吃亏的还是考试的自己。   *   降落的时候,正值虫星阳光最明亮的正午时分。   因为要举行婚礼,飞船将方喻和虫子们带到了这颗虫星上为数不多的绿地上。   四周都是风卷起的黄沙弥漫,飞船从百米的高空缓缓下落,底下是一片近似椭圆形的、布满柔嫩绿草的黑土地,中间还有块直径几十米长的湖泊,淡蓝的湖面反射着阳光。   玉米趴在舱窗边,感叹道:“好久没有来‘巢’里了。”   这颗星球的地下连贯着几十个虫巢,大小不一,之前肖琼带方喻见过的那一个,还不是最大的。   有些低等虫子在其他几颗星球出生,到死亡的那一刻也没有资格回到巢里看一眼。虫巢对所有的虫子来说,都意味着温暖和心安的归处。   产房和供给站也建设在地下,每一天都会有新的小虫子从巢里出生,再根据天赋和性格,被送往不同的星球。即使是玉米这样的高等虫子,没有妈妈之前也不会轻易回来。   方喻也往下瞥了一眼。   “那些是什么?”他忽然问。   肖琼就站在方喻身边,闻言看了看,温和道:“是过来观礼的虫子。”   从高空往下看,绿草地上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黑点,有些穿着与人类相似的衣服,还有的……似乎是纯粹的虫态。   方喻还望见一只颇为显眼的巨大虫子,懒洋洋地躺在湖边,在晒自己的背壳,是只数米长的蝎子。   来观礼的虫子?   这片不大的绿草地上徘徊的拟人态和虫态的虫子,少说也有几百只。   方喻细微地蹙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向天空。   虫星淡黄色的天空安静非常,视野之内,一丝异样也没有。   玉米很有点虫来疯的潜质,一看见有那么多虫子过来观看婚礼,顿时高兴得要发疯,冲进内舱里翻出一套最喜欢的礼服穿上,一张娃娃脸兴奋得通红:“妈妈,我们要结婚了!结婚之后就可以交.配了!”   “……”方喻直接无视了他的话。   旁边的几只高等虫子都有不同程度的骚动表现,就连沉默寡言的黑金,脸上都浮起了不明显的红晕,最冷静的则是肖琼。   方喻扫了一圈,发现没看见某只熟悉的虫子的身影。   肖琼调控好驾驶台的数值,让飞船平缓降落到地面上,而后才转过身。   为了这场只讨方喻一个人类欢心的仓促婚礼,他特意换了一身浅蓝色的礼服,柔和的蓝在肖琼身上,像是在人类星球上时常能见到的美丽的天空。   “阮宁。”青年俊秀的面容上有几分很淡的喜悦和失落,目光专注地看着方喻,并朝他伸出修长的手,掌心向上,轻声说:“我想牵你下去,可以吗?”   绿地上的虫子们缓慢动起来。   它们嗅见了从风里传来的、不常见的、甜美的人类Omega的味道。   已经拥有妈妈的虫子对这场婚礼并不感兴趣,过来瞧热闹的都是一些好奇心旺盛、并且还没有等到自己妈妈的高等或者中等虫子。   在新的妈妈没有彻底确定归属之前,所有虫子在理论上都有着争夺的权利。有几只鬼鬼祟祟的虫子自草丛中探出头,相互间用低低的嘶鸣声进行着不怀好意的交流。   它们看见那个Omega从飞船上走出来,被几只虫子环绕着。   虫星上风力十足,几乎像是要将那个身形纤瘦的Omega吹起,柔软的白色衬衫在风中鼓起,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腰身。   微长的浅褐色头发也被吹乱了,凌乱的发丝糊在脸上,方喻不耐烦地抬手往后捋了一把,望着远处神色各异的虫子们,轻眯了下眼。   虫子们慢慢朝飞船聚集过来,但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些都是具备智慧的虫子,明白量力而行的道理,虽然它们很想拥有自己的妈妈,但也要考虑将要付出的代价。   方喻身边有六只高等虫子,四只紧紧跟在他旁边,另外两只则游离在后面。   根据玉米的解释,这两只高等虫子已经有了妈妈,但作为他的好友,还是选择过来帮忙。   “等婚礼结束,它们就会马上回去了。”玉米小声对方喻道:“我能感觉到焦虑……它们很想回去见妈妈。”   顿了顿,玉米又郑重道:“妈妈,如果是我离开了你,我肯定比它们还痛苦。”   走在前面的肖琼听见玉米的话,微微转过脸来。   他牵着方喻的手细腻而温暖,浅绿的眸子在户外显得格外美丽,如同阳光下摇曳的嫩绿树叶。   “不要紧张,”肖琼道,“它们并没有攻击性。”   方喻突然停下脚步,问:“白孟呢?”   玉米皱眉,恶狠狠道:“妈妈,它是低等虫子,不可以参加婚礼。”   “我知道。”方喻说:“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   肖琼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在降落之前,我就没有看见过白孟。”   玉米瞥见底下的虫子围得越来越近,对妈妈的独占欲让他焦急起来,伸手抱住方喻的腰,试图把他往前推,一边道:“谁知道它在哪里?妈妈,我们先结婚……”   方喻的目光在舱门口落了一落,转头拍拍玉米环在他腰上的手,简洁道:“先放开,走不了路。”   肖琼牵着他来到了地面上,玉米指着几十米远处一个搭建的简单的白色建筑物,兴高采烈道:“妈妈,快看!”   方喻扫了一眼,发现那是虫子们搭建起来的,用米白的丝藤和淡紫色的小花搭的一个门的框架,底下放着把简陋的丝藤缠绕的椅子。   两边站着拟人态的高等虫子,正纷纷看向过来的Omega,神色振奋。   草地婚礼。   换做几百年前,或许还算新潮。方喻心想。   但虫星科技进展缓慢,构建一场赛博朋克婚礼或者全息婚礼是不可能了,能够在短短几天把这场婚礼折腾出来,也花了一点心思。   虽然方喻觉得以肖琼的能力,这场婚礼不该策划得这么简陋,然而即便如此,旁边这几只没有见过多少人类文化的虫子也开心得不行,就连黑金走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肖琼牵着方喻一直走到那道丝藤门底下,才松开手。   周围的虫子聚拢过来,肖琼垂下睫,慢慢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盒子,盒子边沿泛着漂亮的金色。   “这是……”他嗓音很轻,带着叹息般的温柔:“我很早就想送给你的东西。”   一枚银色的戒指,中间缀着虫族矿产星球上难得一见的宝石,透明的质地,微微透着蜂蜜的色泽。   肖琼见它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枚宝石和方喻的眼睛很像。   玉米在旁边急得跳脚,他以为还要进行一些特殊的仪式,才会到给妈妈戴上婚戒这一步。没想到肖琼竟然在所有虫子都没有防备的时候,就突然抢到了先机。   玉米慌张地掏自己的衣服口袋,他也自认为很用心地给方喻制作了戒指,用料是飞船上的化工品,是淡蓝色的凝胶,他捏了几天,终于捏出了一个好看的圆形。   肖琼没有在意旁边的动静,他捧着那枚银戒,朝前递过去,白皙的面容上出现了红晕,连长长的眼睫都在颤抖。   他递过去,递到方喻跟前。   方喻低头,认真地看了两眼肖琼的戒指,而后开口道:“太快了。”   肖琼怔了一下:“什……”   他话才出口,虫子敏锐的五感倏然感受到了什么,愕然抬头朝天空看去。   方喻也转过身看向天边,排布成方阵形的人类战机出现在了黄沙弥漫的空中,并以极快的速度往这个方向而来。   “来得好快。”方喻淡淡道。   *   绿草地上的虫子一片哗然。   它们其中有许多都是年轻的虫子,还从来没有见过人类主动进攻虫星的情景。并且因为见到新的妈妈,情绪都十分激动,竟然没能提前察觉到人类的逼近。   这对于在战斗中一向敏锐的虫子来说,是非常罕见的。   但短暂的混乱过后,无数虫子从四面八方的黄沙地里钻出来,汇入到这片草地旁,冰冷的复瞳里充斥着异常的兴奋和狂热。   ——杀掉人类,抢夺资源,已经深深地刻入了每只虫子的基因里。   即使是短暂地被占了先机,落于下风,虫子们也不会畏惧,依旧斗志昂扬。   肖琼将方喻护在身后,眉心微蹙。   玉米对着已经开始降低高度的战机露出威胁的白齿,在方喻面前化出了虫形,是一只身长两米有余的、翅膀上有着黑色圆点的黄瓢虫。   方喻看了他一眼,觉得和玉米棒的颜色确实有点相似。   “为什么会有人类过来……”旁边另一只高等虫子望着天空紧皱眉头,喃喃道。   它们把阮宁带回来,已经是加倍小心,不可能会泄露行踪让人类追上。   方喻的手腕忽然一痛。   转头看去,肖琼松开了牵着方喻的手,一向温柔的眼眸定定看了方喻片刻,嗓音低低:“阮宁……你和我说过,你曾用通讯器和人类进行联络。”   方喻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才道:“所以呢?”   肖琼的脸色变得苍白。   “你们把人类带回虫星,难道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吗?”方喻看向远处已经开始集火的战机队列,语气冷淡:“我在这里,也只是让这一天提前来了而已。”   密集的虫子振翅上天,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并掀起了地面上的尘土,有秩序有斗志地冲着人类的战机群发起进攻。   狂风将青年额前的碎发打得凌乱,遮住了他微红的眼睛。   “但我还是相信你。”肖琼轻轻说:“妈妈……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一架人类的小型战机在飞行类虫子的围攻下发动机失灵,从天上摔落,轰然砸在地面上,立即被地上停留的虫子们围了上去。   方喻看见燃烧的战机门打开,一个穿着驾驶员衣服的Alpha艰难爬了出来,才过了几秒,就被虫子发现,涌过去将他的头咬了下来。   方喻移开视线。   普通的炮弹打不穿虫子坚硬的甲壳,人类的战机并不如会飞的虫子灵活,并且虫子们像是有了指令一般,放弃与炮火正面对抗,专心攻击战机的尾翼发动机部分。   一架又一架战机从空中坠落,往往伴随着几只虫子的尸体。   但,虫子太多了。   方喻瞥了一眼人类的战机队列,很轻地拧了下眉。他觉得阮玄带的人未免太过于少了。   这颗星球是虫巢所在,为了保护巢里的一切,虫子们会拼死抵抗,战斗积极性明显要高于从遥远星系赶过来的人类。   阮玄想要做什么……来送死?   方喻直觉这不是阮玄会做的事情。   人类的战机防线在源源不断的虫子进攻下不断后退,肖琼见大势已定,对方喻道:“这里很危险,阮宁,我们先到……”   他的声音倏然消失在了方喻耳边。   不是肖琼停下了说话,而是——声音消失了。   过了半秒,肖琼也反应过来,立即转过头望向远处的天空。   方喻微眯起眼,发现天上,出现了一个……黑点?   方喻有一瞬间以为任务世界崩坏了,以前他偶然遇到过这种事情,因为参数调整的问题,世界内出现了大范围的虚化,多亏K及时终止任务,才没有对方喻的脑神经造成损害。   想起这件往事,方喻下意识从衣服口袋里翻出那一小枚通讯器,却发现通讯器的屏幕上有一行最新的文字。   [K:不要留在地面上。]   就在他看通讯器的这功夫,K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速度。]   周围安静得异乎寻常,无论是炮弹的轰鸣声、还是虫子振翅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动静,全都消失了,连风带起沙尘的声音也听不见。   方喻蹙着眉,想发消息给K,却被肖琼伸手一拉,抬眼就见青年的口型。   “奇点。”肖琼说。   方喻动作一顿。   天空中那个突兀的黑点越来越大,周围的虫群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而后,方喻看见几只虫子掉了进去。   奇点,通常存在于黑洞的最中心,是时间和空间都陷入崩塌的源头。   阮玄……竟然在虫星上方制造出了一个黑洞。   黑点越来越大,还飞在天上的虫子们不受控制地被吸入其中,甚至还有几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的人类战机掉了进去。   虫子内部的磁场交流似乎也被打乱,本来有序进攻的虫子陷入了没有头绪的混乱当中,两两相撞,顾不上再攻击人类,调头想要飞出人造黑洞的边缘。   但黑洞扩张的速度越来越快,它们振动的翅膀逐渐凝滞下来,转瞬之间,就有上千只虫子被吸入其中。   肖琼猛地抓住方喻的手,想拉着他往之前下来的飞船方向走。   黑洞扩张的速度和临界点都不可知,光凭跑是跑不过的,只能尝试回到飞船上,再启动近光速逃逸。   玉米曾经说这艘飞船是他最得意的作品,已经能和人类最高科技水平匹敌,在整个虫星领域,都找不出几艘来。   方喻回头瞥了一眼,在漫天仓皇无措的虫群中,已经看不见玉米的身影了。   地面的沙尘被掀起,方喻被肖琼拉着走了几步,却发现根本没走出多远。   黑洞扩张的吸力逐渐加剧,方喻白色的衣角被扯起,就算站在原地不动,也会被吸力扯向后面。   黑洞吞入了太多物质体,已经停止了进一步的扩大,但吞没物质的速度正在飞速加快,按照理论上的判断,速度到极限的那一刻,就是黑洞坍塌的时候。   而想要幸存,就必须在这之前,支撑住自己不要被吸入进去。   肖琼停下了脚步,没有再执着要拉着方喻走。   青年的面色略显苍白,浅绿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透出哀伤又朦胧的底色来。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垂下再抬起,漂亮的眼睛已经隐隐变成了复瞳。   他看着方喻,神色眷恋。   “妈妈。”   尽管没有声音,但方喻还是看懂了他说的话,肖琼道:“我不怪你。”   “妈妈也不要怪我。”他说。   下一刻,肖琼忽然伸出手,紧紧将方喻搂进了怀里。   这或许是他对方喻做过最失礼的动作,但仅仅抱了几秒,肖琼就松开了手。   闪蓝的蝶翼从他的脊背上伸展而出,美丽的纹理在翅膀上恍若流淌的月光,肖琼用蝶翼的一角轻轻挡住了方喻的视线,而后在瞬间彻底化为了虫态。   比方喻曾经见过的虫态更庞大、更美丽。   肖琼变成虫子之后,用足肢卡住了方喻的腰,而后迅速扇动翅膀,带着人往飞船的方向飞去。   风在寂静中变得更为猛烈,方喻甚至能感觉到黄沙吹过时,脸庞被划伤的刺痛感。肖琼注意到了,于是还分出一点精力替方喻阻挡狂风,约莫过了几分钟,才缓慢地将方喻送到了飞船边。   停下的时候,肖琼背后的蝶翼垂落,上面已经被风力撕扯出了几道口子。   方喻在越来越强的吸力中抓住飞船外舱门的把手,与肖琼对视了一会儿,蹙眉问:“你要去哪?”   闪蝶的复瞳温柔注视了他片刻,随后垂下脑袋,很轻地碰了碰方喻的额头。   方喻掀起眼睫,难得怔了一下。   这是在……吻他?   闪蝶扇动翅膀,重新回到了天空中,这次是顺着狂风而行,朝着即将坍塌的黑洞的方向。   临别前,它转过头,最后看了方喻一眼。   它是一只虫子,虫子有虫子的使命,它不能让自己的种族消失在人类制造的黑洞中。   妈妈……再见。   看着肖琼的身影消失在虫群当中后,方喻收回目光,刚要用力拉开舱门,门突然自己开了,从里头扑出来一只瘦弱的虫子。   白孟还是拟人态的模样,此时脸色苍白眼圈通红,瞧见方喻,立即扑上来紧紧抓住他的腰,并迅速往里面挪去。   舱门在气压下猛地合上,飞船在危险避难程序指引下朝着黑洞的反方向飞去。   而方喻被白孟带得摔在了地上,腰侧被一个方形的硬物硌了一记,生疼。   方喻拧着眉心,一手撑着坐起来,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摸了一摸,本以为是通讯器,却意料之外地翻出了一个白色的盒子。   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盒子,边沿泛着淡淡的金色。方喻指尖一动,就看见里面装着的,银色戒指和上头漂亮似蜂蜜的宝石。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似有空气轻轻爆裂,白孟含糊不清的话语清晰了起来:“妈妈……”   明亮的阳光重新从舱窗外洒进来,方喻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向窗外。   黑洞,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中午有二更~   ———————   感谢在2023-06-09 22:00:00~2023-06-10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5瓶;四脚吞金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它的独占欲   (二更)反杀   (第二更)   方喻将飞船停在黄沙上, 带着白孟下了飞船,从一块大石头后进入到地底下的虫族巢穴。   临进去前,方喻扫了一眼地面上的情形。   总是显得黄灰的天空此时是从未有过的蓝, 猛烈的阳光投射下来, 天上还有零星的虫子, 但已经不成气候了。   远处, 人类的战机正有序地逐一降落,同时清剿四散的幸存虫子。方喻简单数了数, 发觉人类的战机也几乎折损了快一半。   方喻收回目光, 与白孟一起进入了底下。   白孟受惊不小, 紧紧抓着方喻的衣角, 墨绿眼瞳始终缩成一条细线。   他从未见过人类制造出的那种武器, 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凭白孟的判断,自己的同胞都是被卷入了一个天上的沼泽漩涡里,根据直觉, 他认为那些虫子已经消失了。   像阳光下的湖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白孟感到危险又困惑, 所能做的只有更紧密地跟着方喻,无论是遭遇了什么威胁,他都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的妈妈。   这是他时刻牢记的东西。   通往虫族中心巢穴的道路曲折复杂,也许是因为受外界吸引,还在里头停留的虫子已经变得很少,约莫半个小时的过程中, 方喻只碰见了几只还是虫态的低等虫子。   人类Omega的气息对虫子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那几只昏头昏脑的虫子立即挥舞着足肢想要过来抓住方喻, 结果没等爬近, 就被白孟徒手拧下了脑袋。   粘稠的血溅到少年脸上,白孟墨绿的眼睛在昏暗中幽幽发亮。   虫巢的气息让他心安了不少,白孟悄悄贴近方喻,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听见方喻漫不经心问:“你们其他虫子的妈妈都在哪里?”   白孟不明白,试图解释:“我只有……阮宁、妈妈。”   他从来不看其他虫子的妈妈。   方喻觉得这番答非所问得好笑,手指捏了捏白孟的脸,将他脸上溅上的血渍擦掉,说:“我想见见别的虫子的妈妈。”   白孟不太情愿。   去看别的妈妈,意味着会碰见别的虫子。肖琼已经不见了,现在妈妈是他自己的,他并不乐意让方喻出现在其他虫子面前。   于是白孟慢吞吞说:“……不知道。”   方喻轻挑了下眉:“那我自己去找?”   白孟急了:“我……去。”   即使非常不高兴,白孟还是带方喻到了第一个小型虫巢附近,这里只有十几个洞窟,虫子的气息稀薄,并且因为战争,留在这里的虫子已经寥寥无几了。   方喻在一处靠近地面的石洞里发现了个奄奄一息的Omega。   说是Omega,其实方喻也不太确定,因为信息素的味道已经十分淡薄,淹没在腥膻的虫子气息中,几乎闻不见。   Omega蓬头垢面,没有穿衣服,肚子高高鼓起,蜷缩在角落里,正昏昏欲睡。   听见异样的动静,他勉力睁开眼睛,看见方喻反倒愣住了。   “啊……”Omega叫道:“啊啊!”   方喻问:“你不会说话?”   Omega突然又闭了嘴,更深地将自己藏进石窟里面。   “虫子不在,你可以走了。”方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但那个Omega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半点其他的反应也没有。   方喻没有再说什么,放弃这个石窟,走向下一个。   白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但苍白的面容已经红透了,他不敢去看别的虫子的妈妈,又万分排斥这里面的味道,难受得不行。   方喻将这个不大的虫巢走了一遍,杀了三只闻声而来的低等虫子,解救了一个人类Beta。   那Beta看上去很年轻,也许刚来到虫星不久,身上还勉强有点衣物蔽体,腿上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   他看着方喻,用嘶哑的嗓音问:“你在做什么?”   方喻:“散步。”   “……”Beta又问:“这里的虫子呢?”   方喻随意道:“死了吧,过几天应该有新的过来。”   尽管阮玄采用了一损俱损的战术,但虫子是不可能在短期内被剿灭的,大大小小的虫星加起来有十余颗,很快就会有新的虫子回到这里,扎根并繁衍后代。   Beta沉默了一下,看了眼旁边警惕的白孟,厌恶道:“这里为什么还有一只?”   方喻想了想,回答:“养着玩的。”   白孟:“。”   Beta见方喻并没有和他闲聊的兴致,也不再说废话,而是确认道:“我可以出去了?”   方喻点点头,轻描淡写说:“如果你能活着出去的话。”   Beta弯下腰,从小腿后拿出了一块被磨得锋利的石头,又问:“外面会有人类来接我吗?”   方喻:“有人类。”   会不会接他回去就不一定了。   Beta点点头,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回头道:“你这样做没有意义。”   方喻掀起眼睫,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以示疑惑。   Beta:“这里的人都已经被虫子养废了,你就算救也救不完,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来得痛快。”   他冷笑了一下:“等这些人死了,虫子也就疯了。”   方喻淡淡道:“你该和帝国的议事厅提建议,和我说有什么用?”   “况且,”他蜜色眼眸里是Beta所看不懂的淡漠情绪,“谁说我是来救人的?我一个Omega,有什么能力把人救完?”   Beta这次沉默得更久,但他已经失去了追问的耐心,于是点头道:“你好自为之,我走了。”   他离开后,方喻顺着路到了另一个虫巢里,这个虫巢更小,里面只有一个昏睡的Omega。   在听闻有人类降落虫星之后,这个Omega激动得热泪盈眶,顾不上再和方喻说话,大着肚子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甚至不记得要先问清楚路线。   方喻不紧不慢地走了另一条路,这次他没有再碰见被掳掠而来的人类,因为被熟人挡住了去路。   ——阮玄肩上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雾蓝的军装穿在他身上显得冷冷的,多日不见,阮玄俊美的面容像是清减了不少,神色淡淡,正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银戒,听下属汇报。   方喻脚步一顿。   阮玄如有所感,立即抬头看过来。   两人对视的一刻既漫长又短暂,阮玄淡得几乎呈透明感的浅蓝色眼眸泛起涟漪,有那么一瞬间,方喻觉得他有很多话要说。   但阮玄最后只道:“怎么站在那里?过来。”   态度自然得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两人还在帝国的皇宫里一样。   白孟朝他露出尖尖的牙齿,喉间发出低沉的嘶鸣声,威胁意味十足。   阮玄瞥了一眼白孟,微皱了下眉,沉声对方喻道:“小宁,过来。”   顿了顿,他似是感觉自己的语气不太好,于是放缓了嗓音,定定看着自己多日未见的Omega弟弟:“我来接你回家了,不要怕。”   平心而论,这是阮玄性情最为温和的一刻。   方喻慢悠悠朝他走过去。   阮玄身边还有五六个人,都穿着统一的军装制服,其中大部分眼瞳淡漠,是具备高智慧和强体能的智能人,还有一个……   方喻对着K弯了一下眼,隔空用口型给他打了个招呼:“谢长官。”   K:“……”   阮玄眉心蹙得更紧,问:“你在看什么?”   方喻:“没什么。”   阮玄静了静,不再追问,而是朝方喻伸出手,掌心向上。   “这次回去,不要乱跑了。”他语气温和:“你喜欢这只虫子,那就把它带回去养着,我会让人去准备个笼子。”   白孟听懂了,愤怒地弓起脊背,但碍于方喻还在旁边,于是压制着没有直接发起攻击,但眸子里已经出现了深重的杀意。   方喻察觉到了,很轻地拍拍白孟的肩膀,让他放松下来,而后道:“去边上等我。”   白孟盯了方喻一会儿,缓慢挪动脚步,到了石壁边,保持着不远不近、能清楚看见方喻的距离。   方喻又对阮玄道:“让你的人走远点。”   阮玄放下手,略带审视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Omega,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方喻的要求,朝后摆了摆手。   几个智能人军官整齐划一地转过身,进入附近的通道回避。   K稍微落后了几步,目光掠过方喻的脸,如有所感,站在了几个智能人的身后,稍稍挡住他们。   石窟里安静了半晌。   方喻问:“这就回去了?”   阮玄摩挲着指间的银戒,目光落在Omega身上,嗓音平静:“你还想待在这里?”   方喻随意道:“现在不是很想了。”   阮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许,他走近两步,克制地给方喻理了理凌乱的衣领,掌心扶住Omega单薄的肩膀,安抚般说:“闹也闹完了,想来虫星看看,也来过了,确实没什么好看的。现在我们回去吧。”   方喻看向两人身后不远处大大小小的洞口,问:“其他人也一起带回去?”   阮玄淡淡道:“我留了一队智能人在这里,他们会负责营救困在这个星球上的人类。”   “一队智能人。”方喻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抬眸与阮玄对视片刻,忽然笑了一笑:“人造奇点损失了不少战机吧,还有资源留给这些智能人吗?”   阮玄看了看他,淡蓝的眸子里情绪丝毫不显:“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   “阮玄,”方喻悠悠道,“你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全人类的正义、为了困在虫星生死不知的同族……还是说,为了一己私欲呢?   阮玄脸色一变不变,语气平淡:“我自然是过来带你回家的。”   方喻:“为什么?”   他淡红的唇角微微翘起,是个嘲讽的弧度:“是你决定让我去虫星联姻,也是我自己选择主动跟着虫子过来,于情于理,你都没必要特地来一趟。”   阮玄眼睫垂落,剔透如无机质的眸子静静看了方喻几秒。   “我后悔了。”他轻描淡写道:“所以来把你接回去。”   方喻神情惊讶,像是觉得很有趣:“后悔?”   阮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当然应该待在我身边。”   男人俯身靠近,抬手慢条斯理地将方喻沾满尘土的衣服整理了一遍,在碰到上衣口袋里的东西时顿了一顿,随即直起身。   “你已经成年了,所以才会想着到处跑。”或许是见方喻不需要安抚,阮玄的语气逐渐恢复成往常的高高在上:   “等回了帝国,我会给你找一个Alpha,作为你的合法配偶。以后好好待在皇宫里,出去玩的时候带上自己的Alpha,不要总是让别人担心。”   方喻似乎没什么意见,只是问:“那你呢?”   阮玄皱眉:“我?”   方喻抬了抬下巴,朝着阮玄的左手,示意道:“你手上,还带着我做的素戒。”   阮玄下意识手一动,指间冰凉的银戒硌在皮肤上,存在感从未有这一刻这么鲜明。   ……这枚戒指并不是阮宁做来送给他的,当时皇宫开设手工课,年纪尚小的阮宁跟着老师做了一枚拙劣的素圈,并刻上了自己的名字缩写,送给老师作为礼物。   只不过,后来这枚素圈不知道为什么落到了阮玄手里,并经过简单的加工,让它看起来比当初漂亮许多。   这枚戒指,阮玄戴了六年,甚至在某些人眼里,已经成了帝国执政官的象征。   但从来也没有人发现过它的来历。   阮玄冷冷道:“谁说这是你的?”   方喻不说话,笑吟吟看了他一会儿,直到阮玄移开目光,避开了与他对视,才说:“不是就不是吧。”   阮玄:“……”   “放心,我也不是要把它要回来。”方喻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白色盒子,在指尖转了转,随意道:“只是突然想起来,今天我本来可以收到四枚戒指的,托你的福,”   他在阮玄面前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美丽如蜂蜜的、镶嵌在银戒上的大颗宝石。   “我只拿到了其中一枚。”方喻说。   阮玄的视线在这枚戒指上一掠而过,神色无波无澜,皱眉道:“你该回去了。”   他抓住方喻的左手腕。   用的力气有点大,方喻被抓疼了,立即啧了一声以示不满。   阮玄看看那枚蜂蜜宝石戒指,语气沉了下去:“回帝国,这种东西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现在,给我扔了。”   方喻像是非常意外:“什么?”   “阮宁。”男人扣着他的手,因为身高和距离的缘故,垂眼居高临下地注视了面前的Omega半晌,终于显露出一丁点与儒雅外表所不符的,阴冷又焦躁的情绪来。   “你是个人类,”阮玄说,“要带多少虫子的东西回去?”   方喻挑眉:“我连身上带什么东西的自由都没有吗?”   阮玄嗓音很冷:“在不故意惹我生气的前提下,你以后可以有。”   “你在吃醋吗?哥哥。”方喻突然说。   阮玄动怒的脸不易察觉地僵了一瞬,很快否认:“没有。”   “这样啊,”方喻笑了笑,十分可惜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依旧喜欢我,才对虫子这么厌恶呢。”   阮玄静静看着他,许久后,忽然说:“是。”   “我爱你。”他语气淡得像是在描述今天的天气,琉璃一样剔透的眼瞳牢牢盯着方喻:“听明白了?”   “就算之后帝国给你分配了Alpha,你也只能是我的。”   阮玄嗓音缓了下来,堪称温柔道:“你的配偶只是用来遮掩别人视线的幌子,你的人、你的心、你以后生下的孩子,都会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明白了没有?”阮玄笑起来,用另一只空闲的手,随意抚摸了一下Omega柔软的头发,说:“所以现在,不要再用无意义的举动来激怒我,那样对你自己不是件好事。”   “听话,把手里的东西扔了。”他说:“那只虫子已经死了,我亲手用跟踪弹将他击落进黑洞里。这枚戒指已经没有用了,我在帝国做了一个更好看的。”   阮玄修长的眉舒展开,唇角微微上扬:“你应该会喜欢。”   方喻沉默片刻,慢慢掀起眼睫,淡声道:“是吗?”   话语刚落,阮玄倏然脸色剧变,一把松开擒住方喻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鲜红的血迹从他腹侧淌出,转瞬间就将深色的军装和白色的披风都染上了大片刺目的红。   一把匕首下至上地深深捅入他的腹间,半点余地也没有留,只有墨色的刀柄还留在外面。   剧痛让阮玄霎时苍白了面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方喻甩了甩手上沾的血,看向Alpha的眸色很平静,没有一丝其他的情绪,淡漠道:“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说这些真话。”   “你自己也知道,”方喻甚至朝他笑了一笑,秀丽眉眼很是动人,“面对你这种人,如果想要自由,那么……   他彬彬有礼地说:“只能请你去死了。”   阮玄眼神凌然一变,但方喻比他反应更快,喝道:“白孟!”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开新副本,明天在新章评论区掉落红包~ 第49章 新科探花郎   世界二完结、世界三开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白孟突破了拟人态和虫态的转换隔阂, 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蜕变出巨大的虫态,锋利足肢和残缺的墨绿色翅翼在石窟中流淌着嗜血的色彩,用力一扑就到了阮玄跟前。   几个智能人军官也发觉到了不对劲, 脚步一转就想出来, 却被K礼貌性地挡住。   而阮玄毕竟身为血统纯正的皇室Alpha, 反应力和爆发力都是一流, 不顾腹间的伤口,硬生生闪身避开了白孟的一击。   Alpha淡蓝的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 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他避开白孟最初的攻击后, 倏然转过身, 再次进入了绒蚁蜂的攻击范围, 伸手朝方喻抓去。   “小宁!”他厉声道。   因为担心会伤到方喻,白孟在第二次攻击的途中短暂地迟疑了一刻。   也就是这一瞬的功夫,阮玄已经死死扣住了方喻的肩膀,泛红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半秒, 一句话也没说,猛地抓住人就要往外走。   方喻忽然动了动。   他没有推开阮玄, 反而抬手轻轻搭在男人紧绷的腕上,微微前倾身体,纤长的眼睫懒洋洋落下又撩起,Omega浅淡又甜美的信息素味道袭入阮玄的鼻尖。   “哥哥,我想亲你。”方喻恶作剧般说,随即出人意料地凑近。   阮玄身体一僵。   微扬着的唇停在了他面前数厘米的距离, 两人的呼吸短暂地交融了片刻, 方喻眨了眨眼, 长长的睫毛像是要刷到阮玄脸上。   几秒后, 阮玄才迟钝地感知到从背部传来的剧痛。   “算了,”方喻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笑着道,“恶心,亲不下去。”   伤口的剧痛从后往前,贯穿心脏。   虫子锋利的足器在面对人类时,总是显得无往不利,不管对方是个Alpha,还是Omega。   白孟将一根足肢从阮玄的身体里抽了出来,带动得伤口处的血迸裂似得喷出,溅在地上、和虫子的身上。   白孟愉悦地振动起破损的翅膀。   阮玄却还笔直地站着,维持着一手抓住方喻肩膀的动作,甚至连力道也丝毫没有减弱多少,仿佛仅仅是脸色苍白了一点。   他无机质一般的淡蓝色眼眸黯淡了下去,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脸庞上。   “小宁。”阮玄问:“你恨我?”   “难道看不出来么?”方喻搭在他腕上的手落下,握住阮玄腹前那把匕首的柄上,轻轻用力,低而亲昵地说:“不过确实是我高估你了。”   “我也没想到,你会死在这种自以为是的爱情里。”方喻淡淡道。   阮玄闭上了眼,禁锢在方喻肩上的力道消失了。   几个智能人军官摆脱了K的防守,冲了过来,白孟正处在兴奋狂热的状态中,见状,立即扇动翅膀,想要过去咬下这几个人类的头。   “住手。”   方喻绕过阮玄,蹙眉道。   白孟即将探到一个智能人脸上的足器顿住了,反而差点被枪射中,愤怒又不满地在石窟中乱飞乱撞,一双墨绿的复眼盯向方喻。   “别咬脖子,”方喻随口说,“撞晕就行了,我们先出去。”   *   K走在方喻的身边,忍受着身后那只虫子阴沉的注视。   白孟不明白为什么方喻会允许这个陌生的人类走在他旁边。   叫阮玄的人类死了,肖琼消失了,白孟原本认为,方喻只剩下自己了。   他会带妈妈去一个安全的巢里,不让别的虫子打扰到妈妈,然后再和妈妈生一窝小虫子。   想到这里,白孟迟疑了一会儿。   他觉得方喻似乎不太喜欢小虫子。   但是没有小虫子,以后谁来保护妈妈呢?白孟始终牢记方喻的“雄蜂交尾后会立即死亡”的说法,并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一只绒蚁蜂的一生准定是短暂的,那他已经做好了充足去面对的准备。   死在妈妈怀里是虫子最为美好的归宿。   ……如果没有面前这个碍眼的人类的话。   白孟充满敌意地盯着K的背影看,磨了磨牙,思索着从哪里下口,才能一把咬断他的脖子。   K对方喻道:“你的虫子对我不是很满意。”   “错了。”方喻不紧不慢地往外走,语气戏谑:“是对你深恶痛绝。”   “……”K目不斜视,淡淡说:“打扰。”   方喻觉得K身上有点冷幽默基因在,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趁这个任务还没结束,先提前和你预约一下。”   方喻甩了甩手腕,因为方才匕首用得太过,导致纤细的手腕有些酸痛:“下个任务,能不能走个后门。”   K:“?”   方喻晃晃悠悠靠近了过来,K甚至能感知到身后那只虫子瞬间爆发出来的强烈杀意,并听见方喻道:“给我安排个舒服点的身份,别总是这种底层小可怜,连个架都打不过。”   K一口回绝:“任务是监督局自动分配的,我没有权力决定你的身份。没有后门可走。”   “有。”方喻却说:“当然有后门。”   K:“……”   过了几秒,K从方喻上挑起的眉和不怀好意的神情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是说,”K顿了顿,别开头不与方喻对视,尽量冷静道,“我没有后门……我不可以私自给你分配身份。”   方喻悠悠道:“试一试才知道。”   K忍无可忍地压低了嗓音,警告:“对监督者进行色.情骚扰,是可以直接给予该任务不合格的处分的。”   没想到方喻却歪了下头,不解地问:“我什么时候色.情骚扰你了?”   “谢长官。”方喻的话语很轻,还带着笑意,因为过近的距离,温暖的呼吸还扑在了K的脖子上。   方喻看着K的脖子变成了红色,才摇摇头拉开了距离:“你怎么每天脑子里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样怎么好好执行任务?”   被反将一军的K:“……”   方喻的衣角被扯了扯,转过头一看,发现是白孟。于是随意拍拍他的手,说:“马上就出去了,别着急。”   白孟不着急,他只是有点……不安。   他是一只虫子,不是个傻子,虽然听不懂方喻和这个人类交谈的话,但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异样。   这种异样来源于无形之中,或许是因为方喻散漫的态度,或许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类,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听不懂而焦躁。   白孟伸出手,抓住了方喻的衣摆,才稍微心定了一点。   只要妈妈还在旁边,就没有什么是需要害怕的。   转过一道狭窄的弯,方喻再往上走了两步,迎面而来的风夹带着细细的沙尘,落日的余晖洒在地上,以及地面散落的残缺不全的不明物体上。   几架低空飞行的战机沿着星球表面缓慢前进,偶尔用炮弹打死几只逃窜的虫子。地上也有全副武装的军人在与爬行类虫子搏斗。   但不管是人还是虫子,都零散分布在各处。半空中的黑洞虽然已经无影无踪,却带走了大部分会活动的生物。   白孟浑身都像是竖起了刺,抬手拦腰抱住方喻,不让他走,道:“妈妈……回去。”   不远处有一个人类军官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   他的眼睛是很深的褐色,不是智能人所特有的蓝。方喻对他的脸有点印象,似乎是皇宫周边某片区域的护卫队队长,叫什么……亚当还是亚顿?   这位护卫队队长显然认出了方喻,神情惊喜:“六皇子!还有谢长官。”   但他没在方喻身旁看见阮玄的身影,略有些疑惑,于是问:“你们要去哪里?”   护卫队队长看了看白孟,戒备地伸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提醒方喻:“六皇子,您旁边这只是拟人态的虫子,小心不要被他伤到。”   “没事。”方喻说。   护卫队队长似乎还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方喻瞥了他一眼,问:“你们在干什么?”   “等执政官回来,下达指令。”护卫队队长下意识回答:“目前在清扫战场,部分人正准备深入虫巢,营救困在地底的人类。”   方喻漫不经心道:“底下有虫子,不过基本都是原始虫态,用热武器更快解决。你们可以先用火力把它们吸引出来,再派人从后方绕过去洞窟里。”   护卫队队长点点头,内心对这位很少见到的皇室Omega感到很惊奇。   ……执政官坚持要来虫星救的,就是这个Omega吗?   对于这场战争,帝国上下从民众再到议事会,其实都持反对态度。   阮玄给出的理由是多日前虫子突袭人类,并劫持六皇子而逃,是对全帝国的挑衅和侮辱,人类如果忍气吞声,以后虫子只会更加频繁地侵.犯人类的疆土。   为了这次远征,议事厅吵了许久,阮玄却始终态度坚决,一反常态地不理智。   如果能救回六皇子……那也是好的,毕竟是位珍贵的Omega,护卫队队长心想。   他只是……有些怀念牺牲的战友。   想到这里,护卫队队长心情低落不少,但还是谨记自己的身份,对方喻道:“六皇子,我送您回我们的战机上吧。”   “不用,”方喻说,“我这就走了。”   “走?”护卫队队长愣住了:“您要走去哪里?”   方喻朝他摆摆手,没有再多说,而是道:“谢长官会送我一程。”   护卫队队长看看旁边的K,放下半颗心。谢星河也是出色的军官,有他护送,想必没有什么问题,但是……   “六皇子,这……”护卫队队长迟疑片刻,还是问:“这只虫子呢?”   就算没有攻击性,总不能也带回人类的星球吧?   方喻垂睫,看了白孟一眼。   白孟挨得很近,瘦弱的身体几乎要紧紧贴在方喻手边,察觉到方喻的目光,虫子抬起头,墨绿的眼眸很亮,还带着十分的警惕和不安。   “妈妈……”白孟有些焦躁地叫他。   方喻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将被抓得起褶的衣摆从白孟的手里抽出来,淡淡对K道:“走吧。”   *   白孟不明白方喻要去哪里。   如果是回虫巢,那应该返回地下。如果是回去人类居住的地方,虽然白孟自己很不乐意,但如果可以和方喻在一起,他也可以忍受。   白孟紧紧跟在方喻身后,却疑惑地发现他们走的方向并不是朝着人类的战机。   方喻随意挑了一个方向,走了几百米远后,K微微转过头,看了眼后头的虫子,对方喻说:“他还跟着。”   落日缓缓沉入地表,温暖的金色光线逐渐减弱,白孟亦步亦趋地走在方喻身后两米远处,听见方喻道:“不用管。”   “走了。”他对那个陌生的人类说。   ……要走去哪里?白孟心里有很多问题,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一只听妈妈话的虫子,因此没有问出来。   妈妈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K收回目光,语气平静:“你想好了,提前退出没有完成的任务,是会被扣分的。”   方喻摇头:“不会扣分。”   方喻自己做过的这类型的任务不少,无论有多少外在内在的规则,最后也不过是针对各个任务对象所犯的错误给予惩戒。   任务对象在情绪波动、乃至失控时产生的“情绪元”虚拟数据,则会被时空管理局截取,转而包装售卖给各类买家。   比如方喻一直觉得购买犯贱受虐型情绪元的顾客,搞不好可能是个抖M……又或者是被用作毒杀他人的用途。   当然在这种任务里还能截取到不少爱意情绪元,一般顾客以年轻的恋爱脑学生为主,都是给自己恋爱对象买的,希望对方汲取爱意情绪元后可以更爱自己。   而根据这个任务世界的剧情,和阮玄、肖琼、白孟所展现出的不同层次的渣渣属性,方喻觉得自己已经虐得差不多了,虚拟世界内的情绪波动值即将到达临界。   ……还差一点,不过也很快就够了。   方喻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任务外的事情,忽然想起一件事:“等一下。”   他稍稍停下了脚步,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盒子,掌心向后轻一抛,将盒子丢进白孟怀里。   “你们的东西。”方喻抬了抬下巴,示意道。   白孟抓着那个小巧的白色盒子,更加困惑了。   “妈妈……”他试图向方喻提问题:“我们去……回家?”   方喻看了他几秒,说:“你已经可以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方喻自然地回过身,往前走去。   白孟慢吞吞思考了片刻,才理解方喻是什么意思。   妈妈不和他回巢里吗?   妈妈……要抛弃他吗?   白孟一惊,下意识要去抓方喻的腰,没想到前一秒还在面前的人,只眨了个眼后,身影竟然已经在十几米开外了。   白孟当即把盒子一扔,忙不迭朝着方喻跑过去。   白色盒子摔裂在沙地上,里面美丽的、蜂蜜色的戒指掉落出来,滚进地里,很快被黄沙掩盖住了。   虫子的行动力是很强的,无论是虫态、还是拟人态,白孟虽然长得瘦弱,但论起弹跳力和爆发力,甚至比一些高等虫子还要强悍。   但他跑了许久,却莫名其妙地没有追上方喻。何止没有追上,那抹纤细的人影甚至离得越来越远了。   金红的落日没入黄沙地,黑暗攀爬了上来,白孟一双墨绿的眼睛里渐渐染上狼一般的凶恶狠戾,还有压抑不住的慌张。   ……妈妈不要他了。   白孟的眼圈红了。   他在濒临极速的奔跑中蜕变成了虫态,坚硬的足器刺破衣服,脊背上伸展出长长的、暗色的翼翅,绒蚁蜂振动起残缺的翅膀,朝着方喻离开的地方飞去。   虫化太过仓促,白孟整只虫子都被痛苦贯穿着,扇动的翅膀像是折断了一样,载着沉重的虫体在半空中飞起飞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方向。   ……他看不见妈妈。   红日彻底沉入地底,黑暗笼罩这片安静的虫星领域,白孟抬起墨绿的复瞳四下看了看,都没能找到方喻的身影。   ——他是一只没有妈妈的虫子了。   白孟摔落在地面上,庞大的虫体因为疼痛而抽搐的时候,这样想道。   *   脚下的黄沙地逐步虚化,最后连风都归于无形,方喻扫视一圈四周,发现回到了熟悉的办公室场景。   “换个地方。”方喻蹙眉:“这鬼样子我不喜欢。”   K:“……”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了下手,将系统空间换成了温馨浪漫的咖啡厅。   方喻在前台用咖啡研磨机做了两杯咖啡,端着到了卡座边,一手将咖啡杯放下,另一手风度翩翩地对K一引:“坐。”   K坐下前随手点了点光滑的黑色玻璃桌面,提醒道:“你的成绩单。”   “知道了。”方喻懒洋洋地搅动着银勺,瞥了一眼浮现在桌面上的电子成绩单,神态淡定:“你直接念吧。”   K:“八十分。”   方喻啪地一声放下勺子,半恼半怒道:“为什么才八十分?”   阮玄毁于傲慢,肖琼葬身于保护虫族的责任,白孟则被妈妈抛弃,落入最为恐惧的想象中,方喻自己觉得每个任务对象的结局都还算在预测范围内——至少惩戒的目的是达到了吧?   K在卡座上坐下来,看看方喻面前的两杯咖啡,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成绩单自动翻到了扣分项。   方喻一看,挑眉问:“对考官进行不正当肢体挑逗……扣十分?”   再往下看了看,第二条是“对考官进行不正当言语挑逗”,同样扣了十分。   比起第一个任务满满当当的扣分项,这个任务的扣分列表里,只有空荡荡的两条,令人略感不适应。   方喻陷入了沉思。   “好像也有点道理。”他似笑非笑道:“毕竟考官付出了辛勤的这个……手部机械劳动,扣我点分也没什么,是吧?”   K正襟危坐在卡座里,淡淡的目光垂落在桌面上,对方喻暗示性极强的话语听而不闻。   仿佛已经忘记了那晚虫子入侵帝国,在医疗院的治疗室里,在警戒红光闪烁中,方喻在K的帮助下勉强度过了身为Omega的第一次强制发情。   凌乱的呼吸,肌肤相贴时的温暖,甜腻诱人的信息素,以及弄脏的手套。   暧.昧都被掩藏在任务里,随着任务结束,两个人又重新坦然自若,若无其事。   “好了,好了。”方喻托腮看着K笑了一会儿,喝完半杯热咖啡,干脆道,“下个任务。”   K很轻地蹙眉:“为了健康和安全,你最好还是休息一下。”   “不需要,”方喻直接拒绝,末了又眨眨眼,说,“你给我分配个好点的任务角色,我进任务就能找到时间休息。”   “……”K别开脸,不看他。   方喻自说自话:“那我当你同意了。”   他站起身,俯身将另一杯还没动过的咖啡杯端起,放在K面前,修长的手指虚虚点了点杯沿,眉眼一弯,是个漂亮至极的弧度:“你的口味,尝尝吧。”   这句话说完,方喻就走出卡座,朝K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往咖啡店大门口走去。推开门时,壁上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响。   K垂下眼睫,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微微泛着苦意,苦却不涩,香气很浓。   确实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方喻原来还记得。   *   【世界加载完成度30%……66%……94%……】   身体逐渐有了对外界的感知,柔软的绒毯簇拥着皮肤,鼻尖有若有若无的、香料燃烧时散发出的气息,随着五感的回归,甚至还听见了轻柔的拨弄琴弦的声音,还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儿。   方喻阖着眼躺着,舒服得连手指不想动弹,过了半天才倦懒地撩起眼皮,随意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海棠红的帷帐低垂,檀木桌上碧玉铜丝香炉里正袅袅升起淡雾,一位乌鬓高堆的美人正跪坐在几米远处,垂首拨弄手下的琴弦,露出一段白皙动人的颈。   销金红浪地,古装俏佳人。   方喻看了看,又闭上了眼。   气氛正好,不如顺便先睡一觉。   可惜他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肩膀就被人轻轻推了两下,一个清亮带笑的少年声音响起来:“许容哥哥……你是不是醒了?”   方喻睁开眼,就瞧见一张倒转的少年面容。   眉目俊丽,一双略圆的乌黑杏仁眼尤其惹人喜爱,白皙的脸庞上晕着浅淡的红晕,呼吸也急促不平,见方喻看他,笑了一笑,伸手搂住方喻的脖子,就顺势一同倒进了柔软的软榻里。   方喻:“……?”   “许容哥哥,”那少年勾着方喻的脖子,道,“醒了就和我说说话吧,我听她们唱曲都听了两个时辰了,好没意思。”   不远处的美人指下一颤,拨了个错音,已经唱得沙哑的嗓子因为害怕被哽住了,房间里沉寂了片刻。   她抬起头,就看见那姿态舒懒的少年斜挑起眼望过来,圆圆的杏仁眼依旧带着笑,却看上去冷冷的。   美人颤了颤,更深地俯下头去,专心弹曲儿,不敢再乱看。   方喻被这少年贴得头皮发麻,于是一手按在他胸口,稍稍将人推开些许,蹙眉道:“崔竹。”   面前这个少年是当朝兵部尚书之子,名叫崔竹,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今年年方十七。   大晋北临突厥,西毗魏国,三强鼎立格局已经持续了上百年,边境冲突稍显频繁,大晋境内倒还算繁荣稳定,养出了以崔竹为首的一帮纨绔二代。   家父是兵部尚书,亲姐姐是当朝皇后,崔竹自己就是皇上的小舅子,书也顾不上好好读了,成日带着一众纨绔赌酒投壶、游江纵马,每天就琢磨如何让找到更有趣的乐子。   最近崔竹的乐子就是许容。   方喻半撑起睡得酸软的身体,斜斜瞥了崔竹一眼,没说话。   许容今年开春就中了进士,殿试后御驾亲点,瞧他模样生得好,当场朱笔赐了个探花,封正七品翰林院编修,春分后上任。   今天是殿试后第三天,许容应崔竹之约,来京城有名的风月之地“留花楼”饮酒,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换句话来说,许容这个新科探花郎,还没上任,就被纨绔少公子崔竹带着在留花楼醉生梦死一宿,也跟着半只脚踏入了纨绔圈内,可谓意志非常之不坚定。   崔竹伸手从旁边的矮榻上取了冷茶,递过来要亲自喂人喝,方喻面容一偏,避开他的手,语气淡淡:“不用,我准备走了。”   “这就走了?”   崔竹站起来,宽大的棠色外袍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内里是一件做工精良的纯白里衣,衬得他脸嫩生生的,透着股不解世事的天真:“是不是听曲儿听腻了?我叫人换样新鲜玩意过来?”   方喻从软榻上起身,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袍。   绣着细纹的衣摆处沾了果酒,污渍擦不掉了,衣带子也不知道被谁扯断,落了半截在榻上。方喻用手将乌黑的长发束起,手心蹭过脸颊,摸了一道艳红的胭脂。   方喻秀丽的眉心拧起。   “啧。”崔竹原本懒洋洋倚在一边欣赏,见方喻神色不耐烦,于是起身说道:“许容哥哥别生气,这是我不小心弄的,那些卑贱的下人没有碰过你。”   他顿了顿,嗓音低了些许:“我见许容哥哥唇色娇艳,不知是不是比胭脂更美,一时不察,竟用那女子用的东西涂了些在哥哥脸上。”   崔竹抽出块干净的素色手帕来,沾了冷茶,歉意地靠近方喻,小心将那点脂粉擦干净。   方喻垂着睫看他动作,崔竹抬起眼,就望进那双较常人不同的、色泽如浓蜜的眸子里。   新科探花郎长得极好,这是近日京城里盛传的八卦。但依遍阅美人色的崔竹来看,许容全身上下生得最漂亮的,就是这一双明眸。   似含情却无情,雾蒙蒙又清凌凌。   崔竹认识了许容三天,此刻终于有些酒意上头的感觉。   “好了。”他松手离开方喻的脸,后退半步,仔细打量片刻,满意道:“现在可以了。”   方喻抿了下唇,尝到点馥郁的香气。崔竹应该在他唇上留了点东西,但故意没擦掉。   一点小事,方喻也懒得再计较,径直抬步往外走。   “许容哥哥,”崔竹却紧跟两步上来,急声问,“明日我还可以约你出来玩吗?”   方喻脚下一顿,转头见少年神色期待,冷淡道:“还有五日我便要入朝为官,现下日日外出游玩容易落人口舌,被御史参本。”   “明日就算了吧。”方喻推开木门,往外走并道。   崔竹目送他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了下去,只剩下唇角的弧度依旧还翘着,看上去颇有些古怪。   “别弹了。”崔竹忽然说:“人都走了。”   屏风后奏曲的美人停下动作,身体微僵。   崔竹百无聊赖地走回软榻上,对那青楼美人招招手,让她过来,而后问:“许容哥哥好看吗?”   “许……”美人发着抖道:“许大人自然是好看的。”   “嗯,”崔竹玩着腰间挂着的穗子,又问,“我好看吗?”   美人迟疑着回答:“崔公子俊秀过人,也是好看的。”   “人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崔竹托腮,很有些疑惑地问:“既然许容哥哥和我都长得好看,那我们不就是一类人,应该时常在一起玩吗?”   美人道:“是……”   崔竹上一刻还笑着,下一瞬突然变了脸色,一脚踹在那美人心口,语气森森道:“胡说!他明明就不想和我玩!”   娇弱的美人被他踹翻在地,伤处疼得要命,却谨记着不能惹恼这位阴晴不定的崔公子,于是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半句话也不敢再说。   “许容……”   崔竹眯了下眼,很快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单纯好相处的模样,扯了下嘴角,手下把玩的金穗子在用力下断成了两截。   少年重新仰躺回软榻上,轻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咱们走着瞧吧。”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爱写的古代大美人,我超级爱美人受^ ^   本章评论区掉落红包,谢谢大家支持~   ——————   感谢在2023-06-10 22:00:00~2023-06-11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不燃就算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老师的狗 28瓶;欲似游 10瓶;□□月蚕我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新科探花郎   烟花之地我很熟   方喻回到自己府上。   许家在京城内也算是个名门望族, 祖上三代单传,代代入仕,许容的父亲官至三品户部左侍郎, 这辈子就娶了一个正室, 连个伺候的小妾也没有, 故此府内十分清净。   许容有两位姐姐, 都已经分别觅得良缘,出府嫁了人, 现在偌大的宅邸内就剩下许容一个儿子。方喻进了府, 在园子里逛了两圈, 又去正堂找自己的爹。   小丫鬟说老爷在堂内与人议事, 道:“公子可算回来了, 老爷正要差人去找您呢。”   “找我做什么?”   方喻本来听见许毅没空,顺势脚步一转,就打算回去睡觉,没想到被拦住了, 眉心轻蹙。   小丫鬟说:“老爷说您过去就知道了。”   方喻步入正堂,一眼瞧见自己这个任务里名义上的爹就坐在首位上, 脸上带笑,一副心情非常好的模样。   许毅为官二十余载,无大功也无大过,能力算是比较平庸,但胜在性情亲和稳重,与朝中大臣的关系都不错, 生平最爱之事就是携着夫人四处出游, 不争不抢, 万事和为先。   “回来了?”许毅余光瞥见自己儿子的身影, 高兴得眼角的皱纹都堆了起来,招手道:“快过来,看看谁来了。”   方喻走近两步,站定在堂中,往左下首坐着的那个男子看去。   端坐的年轻男子看样子不过二十有余,一双点漆般墨黑有神的眸子,五官俊秀中带着凌厉,只是淡色的唇紧紧抿着,听见许毅乐呵呵的话,不动声色地伸手端茶,神情不愉地喝了一口。   “你云山大哥前天从边关回来了。”   许毅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说:“今天才得空到咱们府上。云山也一年有余没回过京城了,阿容你带他出去转转吧。”   方喻扯了下唇角,与那男子对视了半晌,似笑非笑道:“行啊,云山大哥。”   最后几个字咬得尤其重。   纪云山漠然着一张脸站起来,对许毅行了一礼:“那我先走了,不劳师父相送。”   他走过方喻身边,短暂停了一下脚步,目不斜视道:“出来吧。”   纪云山,年十五岁从军,在战场上打仗打了十年,凭着过人的军事天赋和出色的身手,打了数不清的胜仗,一路升至从三品定国将军,已经快和许毅的官阶齐平了,是纪家几脉里最出色的小辈。   许、纪两家祖上就有姻亲,几十上百年过去了,两家关系依旧不错,到许毅这一代,还能时常走动走动,纪云山年幼时甚至拜过许毅为师。   当然,许毅也以为自己的儿子和纪云山的关系很不错。   毕竟许容与纪云山算是从小认识,小时候还一起上过学堂。只是纪云山这些年常驻北境,许容又一直待在京城,两人的往来才逐渐少了。   以上都是老一辈们看到的表象,事实上,许容和纪云山,早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至于为什么关系糟糕到这种地步……方喻挑了下眉,觉得很有点意思。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出正堂范围,来到一处园子角落,纪云山才停下脚步,转过身。   “不用你带我出去。”纪云山冷声说。   方喻不以为意道:“我本来也没有这种想法。”   纪云山点点头,看样子想就此离开,但他脚步动了动,似乎感到这样太过失礼,于是站在原地,上下打量几眼方喻,眉头一皱:“你从哪里回来的?”   方喻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自己衣摆处沾染上的一片胭脂红渍。   “青楼。”方喻眨也没眨眼,直接实话实说。   “……”纪云山脸色变了变,颇有些不可置信:“你不是才中了进士,要入朝为官?你去那种肮脏的地方,师父知道吗?”   “显而易见,”方喻摊开手,“他并不知道。”   “他还让我带着你去逛逛,”方喻微扬起唇,揶揄道,“云山哥哥,烟花之地我倒是很熟,要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吗?”   纪云山一张俊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最后愤然甩袖而去,临别前留下一句鄙夷无比的“荒谬!”。   方喻目送他离去,无聊地折了支开得正好的白玉兰,慢悠悠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许容和纪云山的矛盾就是这么简单——许容生性风流,加之生得好,从小到大身边从不缺狐朋狗友,所以才能在中举后,这么快与崔竹结识。   但纪云山生自武将之家,家风严谨务实,最厌恶沉迷于靡靡之音的浪荡纨绔,对自己这个发小也没什么好感。   两个人见一次面就冷一次脸,现在基本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方喻走回许容的厢房附近,望见一个意料之中的熟悉身影。   一个浅青衣色长衫的青年男子立在廊下,一只修长的手执着卷本,正垂睫听面前的大丫鬟说些什么。   方喻眉眼弯起来,脚下稍快了两步,正巧对方也听见了动静,抬眼看过来。   “知道了,回去吧。”那青年对丫鬟道。   “考官,”方喻瞅他手里拿的东西,原来是一卷账本,思索片刻便明白了身份,忍不住笑起来,“我这次应该叫你什么?”   “陆何。”K说。   “陆管事。”方喻点点头,道:“咱们府上就您老一位管事吗?”   “……”K神情里似乎有几分无语:“是又如何?”   “当考官不容易,”方喻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天文地理文韬武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真可谓是神人也。”   结果陆管事语气平平道:“承让,你也不错。”   方喻挑眉:“这就演上了?”   K皱眉:“尊重任务剧情和主要角色,沉浸式进行任务,是管理局规定的基本原则,你之前多次犯规,我还没有给你扣过分。”   方喻见他冷脸,于是后退一步倚靠在廊柱下,服软道:“陆管事,我错了。”   K从没见过方喻这副瞬间低头的模样,一时间愣住了。   但他随即又看见方喻撩起眼睫下藏着的笑意,以及上翘的唇角。   这似乎是他们合作的第一个古代背景的任务,K盯着方喻的绯色长袍沉默片刻,说:“你衣角上沾了灰。”   方喻无所谓地把衣袍角往后掀了一掀,想起要问的事,正色道:“陆管事,我对这个任务有疑问。”   顶着“陆何”身份的K道:“什么问题?”   “我在许容的记忆里,找不出这个任务的目标对象。”   方喻懒洋洋倚着廊柱,手指轻轻勾着袍角那块染了胭脂色的衣料,指尖微动间,将整块布料干脆利落地撕了下来,丢在地上。   “前面两个任务,要么开始出现危机,要么已经陷在危险里,让人能轻易根据线索找到任务对象。”   但这次,许容正高中进士,不日就要步入仕途。府中双亲相敬相爱,兄弟姐妹间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问题,家族更是非常稳定,一点即将倾颓的迹象也没有。   除了与纪云山看起来不太对付之外,许容的人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一路顺到了现在。   但就和纪云山的那点破事……有必要么?   方喻很轻地蹙起眉:“管理局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还是说,”方喻的眼眯起来,神色间有种懒散与兴奋并存的矛盾感,“任务难度升级了?”   K:“你可以理解为难度升级。”   他顿了顿,轻描淡写地提示道:“毕竟不会始终停留在低级任务里。”   方喻笑了一笑,对他把前两个任务称为低级难度没有表示异议。   “没有别的提示了吗?”   他直起身,因为腰间的衣带在留花楼被扯断,方喻这件宽大的外袍穿得松松垮垮的,颇有些名士风流的意味。   K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离开了方喻随时随地能挨近他的范围,并且移开了视线,淡淡道:“我只能告诉你,现在一切还没有开始。”   *   方喻在府里待了没两天,就被人搅没了休息的兴致。   崔竹乘了一顶枣红的小软轿过来,在许府大门口等了半柱□□夫,才等到方喻出来。   “许容哥哥,”崔竹用白玉一般的手按着轿帘,对方喻笑得很自然,一点不耐烦的模样也没有,招呼道,“快上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此时三月春日,正是困倦的时候,方喻午睡刚起,比平日里更懒,松松拢了件家常白袍就出来了,并没有陪大少爷玩乐的兴致。   “你玩吧,”方喻道,“我不去。”   崔竹盯着他恹恹垂着的睫毛看,不由分说地抓住方喻的手腕,嗓音软和:“怎么能不去呢?我可是让他们准备了好几天。”   他看上去少年身形,力气却颇大,方喻没留神间,被他扯着走了两步,挨近了那顶做工精巧的轿子,嗅见里面燃着的,厚重而甜腻的香料。   “别按着我。”方喻动了动手腕,没使力挣脱,而是抬起眼,与崔竹对视了片刻,语气平静:“我自己会上轿子。”   崔竹喜欢暗色的衣服,今天换了件深紫的长衫,腰间坠着块价值连城的青玉,乌黑长发也用金丝带束了起来。   方喻打量他两眼,觉得像只小孔雀。   不大的软轿里五脏俱全,不到半个时辰的脚程,崔竹在里面泡了茶,又取了绿豆酥要请方喻吃,杏眼里满是期待神色。   “许容哥哥,”他捧着那一小碟绿豆酥,巴巴望着方喻,道,“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你好歹尝一尝。”   方喻瞥他一眼,随手取了一块尝了尝,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   崔竹笑了,问:“好吃吗?”   方喻:“嗯。”   好吃是好吃,就是和府里从江南来的厨子做的点心一个味道。   自己亲手做的?   ——他能做个屁。方喻漫不经心地想。   崔竹将碟子放回矮几上,用旁边的帕子净了手,眼眸一转,又盯上了方喻的袍子。   “你就这样出来的吗?”他伸出手,轻捏住方喻素色外袍的一角,揉了两揉:“许容哥哥,你这样穿,到宴会上是会被人笑的。”   方喻靠在软枕上,半阖着眼,随着轿子的晃动一摇一摇的,看样子像是随时要睡着。听见崔竹的话,才抬起眼看他:“宴会?”   “你又没有告诉我,今日是去赴宴,怎么能怪我?”他慢慢道。   崔竹顺势道了歉,又忽然俯身挨近方喻,手指勾住那半旧白袍的领口看了看,说:“我这里带有衣服呢,许容哥哥换上吧。”   他还真从轿子里翻出了一套崭新的衣裳,绛红色的,上面用金丝和银线勾着仙鹤的轮廓。   方喻看了一眼,突然笑起来。   崔竹不解,瞅着方喻问:“你笑什么?”   方喻伸出手,纤长的手指点了点那套衣袍上面半掩的刺绣,道:“仙鹤,正一品官服。”   “崔竹,”他缓缓做起身,秀丽的面容上笑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透着股冰冷的审视,“这套官服你从哪里拿来的?”   “你把它送给我……”方喻长睫一掀,淡淡问:“是把我当傻子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1 22:00:00~2023-06-12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新科探花郎   年纪不大,玩的倒挺花   崔竹跪坐在软垫上, 迎着方喻的目光,半晌后,白净的脸庞渐渐浮上薄红。   “许容哥哥……”他垂下眼, 颇有些可怜地道:“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情呢?”   崔竹把那套绛红的衣裳掀开, 坦然将其上的绣图展开给方喻看:“你看, 这明明不是什么仙鹤, 不过是几株白兰罢了。”   那只半掩在布料下的引颈白鹤随着他的动作,竟然消失无踪, 绛红色长袍上确实是只绣着几株亭亭玉立的白兰。   崔竹给方喻看了看, 又缩回手, 把那套衣袍塞了回去, 神情间隐隐不高兴:“既然许容哥哥觉得我是故意害你, 那就不穿这件好了,当我没有说过那些话。”   方喻静静看着他片刻,才重新笑了一笑,说:“是我错怪你了, 别生气。”   崔竹别开头,像是要和方喻赌气, 但过了一会儿,他见方喻没说话,又转过头来,低声嘀咕:“你就不能哄哄我?”   “哄你?”方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也不抬地问:“你想要什么?”   崔竹一双乌黑的杏眸缓慢眨了眨,突然凑近过来, 勾住方喻的一只手臂, 悄声问:“想要什么都可以吗?许容哥哥。”   方喻另一手端着茶, 腕间微微一转, 用白瓷茶盏挡在了崔竹脸前,让他不能再继续靠过来,才出声道:“嗯?”   崔竹被方喻用茶挡了动作,也不恼,很轻地笑了一下,说:“我可以亲哥哥一口吗?”   方喻挑眉:“你有断袖之癖?”   崔竹面容有些红,瞅着他道:“圣上的后宫都有男子为嫔,我喜欢男子有什么稀奇的?”   时下南风盛行,高官贵族们大多会豢养几个男宠,小倌馆也遍地都是,断袖之癖确实不稀奇。   方喻放下茶盏,慢吞吞将挨得过近的崔竹推开些许,正色道:“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自比圣上。”   崔竹一怔:“我……”   “我没有断袖之癖,”方喻话锋一转,淡声说,“如果你是抱着这种龌龊心思来与我交好的,那现在可以把马车停下,我回去了。”   崔竹眉心一蹙,着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年坐得稍离方喻远了一点,又想了想,才解释说:“我确实是见许容哥哥姿容出众,才想要结识你……但这些天下来,我对你已经没有那种心思,只将你当成寻常朋友。”   崔竹略显失落地低下头,语气委屈:“龌龊心思……许容哥哥是这样看我的吗?你——”   他犹豫了一会儿,像是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才开口道:“你又没有尝过,如何得知自己不好男风?况且,你在留花楼……”   崔竹早已试探过,许容在留花楼里对那些柔美的女子歌姬根本毫无兴趣,分明就是断袖的模样。   方喻觉得轿子里闷热,于是从袖子里掏出把折扇来,啪地打开扇了扇风,一双蜜糖般的眸子半遮住,因为笑意而弯起,悠悠道:“你不懂。”   “我既不好男风,也不好女风,我一门心思只在仕途上。”   “守身如玉,一身正气,说的就是我这种人。”方喻道。   崔竹:“……”   *   崔竹口中所说的宴会地点在京城郊外的漯河边。   芳菲春日,柳丝迢迢嫩草青青,确实是个很适合踏青赏花的时节,故此,在方喻和崔竹到达的时候,见漯河边的青草地上已经或坐或站了不少人。   对饮美酒的、抬头晃脑吟诗的、猜拳赌钱的……皆是衣装华丽、年轻俊秀的少男少女,看样子是这京城纨绔圈的春日聚会。   崔竹率先下了马车,而后瞥了旁边的车夫一眼。   车夫愣了一下,忙半跪在轿沿边,弓起脊背,让里面的方喻可以踩着他的背下来。   “许容哥哥,”崔竹对方喻道,“你小心被地上的泥溅脏了靴子。”   方喻本来正要下去,见那车夫挡在前面,反而顿住了脚步。   “有什么关系?”方喻蹙眉:“你马车上不是还备了衣服靴子?”   说完,他颇有些不耐烦道:“起开。”   那车夫只得退到一旁,方喻撩起袍角,轻轻松松从马车上跳下来。不知是有意无意,还差点溅了几滴泥点到崔竹衣角上。   崔竹笑容微敛,他一向很注重洁净,立即往后退了两步。   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错过了黏到方喻身边的机会,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方喻已经自顾自地走向漯河边了。   崔竹心里挤了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狠狠踹了旁边还弯着腰的车夫一脚,压低了嗓音喝道:“蠢货,滚远点!”   草地上三两成群的人见方喻走过来,都不约而同地往他身上打量了几圈。   一袭寻常白绸衣,衣带勒出窄腰,乌墨似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青玉束起,眉目秀丽如画,姿容出众,但美则美矣,似乎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弟。   有部分人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但随即很快有人注意到崔竹。   崔竹走到方喻身边,丝毫没有计较方才被他抛下的尴尬,抬手就亲近地握住方喻的手腕,软声撒娇:“许容哥哥,你走那么快做什么?都不等等我。”   不少人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有个肤色微深的年轻男子率先与崔竹打了个招呼,又看向方喻:“崔公子,这位脸生得很啊,不介绍一下?”   崔竹语气不满:“这是今年新科探花郎许容,琼林宴你没去,难不成连进士们游街也没看吗?”   那男子笑了一笑,对方喻道:“原来是今年的探花郎……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容色绝艳,不负探花之名。”   他目光久久停留在方喻脸上:“游街时人流繁杂,我不过是在酒楼上遥遥望了一眼,那曾想到探花郎是这般人物。”   “我许容哥哥自然与其他人不一样,”   崔竹忽然伸出手,很轻佻地轻摸了一下方喻的侧脸,在方喻有所反应之前,对那男子道,“不然我也不会和他玩到一块去。”   方喻垂下睫,懒懒瞥了崔竹一眼,对他这番话没做表态。   那男子与崔竹对视了片刻,又笑着道:“我名刘赠,不比崔大公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就不再介绍自己了。”   “听闻许公子再过几日便要新官上任,在下先恭喜一番。”   旁边的人听见许容的名字,审视的视线在方喻面容上扫来扫去,零星有几个人来给他贺喜,但大多数,仍是冷淡地坐在原处,像是并不在意。   方喻扫视过一圈,对一些人的相貌有点印象,都是京城里八大家族的年轻子弟,家族势力盘根错节上百年,早已根深叶茂,对区区一个新科探花郎还看不上眼。   “许容哥哥,”崔竹紧挨着他坐下,抬手给方喻斟上果酒,轻声说,“这些人势利得很,你别理会他们,没过来与你敬酒的人我都记下了,以后再一一给他们颜色看。”   他说这番话时,态度非常随意自然,像是想给哪些人颜色瞧瞧,就能轻易做到似的。   不过方喻稍微思考了一下崔竹的身份,也就了然了。   他的确有这个资格。   方喻一手捏着酒盏晃了晃,顺着崔竹的话随意道:“他们不过来与我说话,是因为看不起我么?”   崔竹点点头,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尤其天真好看,他把一块做工精致的桃花酥放到方喻手里,认真说:“是这样,如果有需要结交的人,他们肯定会上赶着围过去。”   他迟疑了一会儿,又解释道:“我不是说许容哥哥你不值得结交……你还未入朝廷,根基不深而已。”   崔竹的面容泛起淡淡的红,低眸说:“我是见许容哥哥人好,才主动过来结交的,我可与他们不一样。”   方喻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忽然又道:“但我见他们也并不过来与你敬酒。”   崔竹身旁聚的人确实不多,除了那个刘赠似乎和他比较亲近,其他人都像是不自觉地离远了一些,连一开始频频朝方喻望过来的、聚在草地一角的世家少女们,都避开了目光。   崔竹低垂的黑眸里划过一丝讥嘲的光,但他很快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状似不解道:“是么?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份太过敏感,他们避嫌吧。”   兵部尚书之子,皇后亲弟,崔竹的地位确实敏感。   “许容哥哥会玩投壶吗?”他岔开了话题,期待地对方喻道:“我们来比试几场如何?”   掷箭投壶是现在宴会时兴的游戏,在几米远外的地上放一个长颈玉瓷瓶,投壶者将手里的箭扔过去,投中数量多者为胜。   围观的几个少爷们看崔竹要玩,都默默让开了位置。   崔竹道:“这样投没意思,去搬扇蚕丝屏风过来。”   半盏茶功夫后,一架小小的屏风被搬了过来,就放在玉瓷瓶前面,后面投壶的人透过屏风,只能瞧见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投中的难度增大了。   崔竹拉着方喻,兴致颇好地给他介绍投壶规则:“要连中三箭才能算过关……能连着投中的箭越多者,为胜。”   “输的人……”崔竹想了想,提了一个似乎无关痛痒的惩罚:“要手里拿着玉瓷瓶站在屏风后,等胜者再投三箭,都中了才能离开。”   一边的刘赠笑着,看了眼崔竹,眸色略深。   方喻暂时也没明白崔竹这个惩罚的含义,索性懒得去想,道:“那来吧。”   崔竹说:“许容哥哥先来。”   他将小巧的木箭递过来,轻握了一下方喻的手,鼓励道:“哥哥这么聪明,肯定一玩就会了。”   崔竹说的话不准,因为方喻随手扔了五支箭,只中了一支。   “不擅射艺,见笑了。”方喻甩了甩手腕,目光一转落在崔竹脸上,这样说。   崔竹很轻地勾了下唇。   “没关系……”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人手里接过木箭,退了两步,道:“我也并不算很擅长投壶。”   “不过,”崔竹乌黑的杏仁眼弯了弯,又说,“为了避免给人说我欺负哥哥,还是——”   他朝方喻一伸手,掌心向上,眨眨眼问:“许容哥哥有带帕子吗?”   为了外出时能时刻保持洁净,现下的世家男男女女都会随身携带帕子,甚至还成为了攀比身份的其中一项。   但方喻道:“没有。”   “好吧。”崔竹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旁边的仆从递上来一条细长的黑布,崔竹拿起来,抬手用黑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蒙着眼睛投壶,与许容哥哥比试。”   少年尽管被挡住了视线,却像是能看见似的朝方喻转过头,露齿一笑。   紧接着,崔竹往后走了两步,背对着屏风,反手往屏风后的玉瓷瓶掷去木箭。   周围响起一阵细微的叹声,崔竹连掷三箭,连中三箭,在第四箭时,他收回了手,扯下脸上系的黑布,看向方喻,乌眸明亮:   “许容哥哥,我赢了。”   方喻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一下,说:“这叫不擅投壶?”   崔竹投壶的名声早在京城传遍,据说他能在十米外,隔着三道屏风,蒙着眼睛轻松掷中被人捧着移动的箭壶。   崔竹瞧方喻神色,明白他十分清楚自己的本事,立时走过来,伸手很轻地勾住方喻的脖子,撒娇似的道歉:“许容哥哥不要生气……我只是想和你玩两把。”   “输了就是输了,”方喻推开他的手,想看看崔竹到底想做些什么,“怎么罚?”   崔竹长而软的睫毛落下,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抬起头,笑着道:“要给眼睛缚上这根黑布,你站在屏风后,等我再掷三箭。”   说完这句话,崔竹不等人同意,自顾自地绕到方喻身后,抬臂轻轻将黑布覆上方喻的脸,纤长手指将布条牵到脑后,随后腕上用力,狠狠将布条一勒。   方喻感到眼睛上的束缚一紧又松开,崔竹温暖的呼息扑在他后脖颈上,少年的嗓音听起来像是隔了层雾似的,虽然还是笑意盈盈,但却变得陌生:   “许容哥哥……这样绑舒服吗?”   方喻心想,年纪不大,玩的倒挺花。   作者有话说:   来人,赐名花花公子 第52章 新科探花郎   无可救药   方喻被崔竹推到了屏风后站着, 怀里还捧着个玉瓷瓶。   “站在这里就好了。”   崔竹的语气软和,令人生不起厌恶之心,他离开两步, 打量了一下方喻, 满意地点点头, 回到了掷箭所在的地方。   这次崔竹没有再蒙住自己的眼睛, 他透过那扇薄纱般的屏风,瞧见其后的修长美人身姿, 心情颇为愉悦。   “取箭过来。”他漫不经心对一旁的仆从道。   仆从捧过来投壶专用的木箭, 还没递到崔竹跟前, 就被刘赠拦住了。   “没点眼色的东西。”刘赠说。   他亲自去一边取来了备用的银箭。   银箭小巧而锋利, 上面印着漂亮的纹路, 贵族们并不常用这种箭投壶,因为好看是好看,但锐利易伤人。   崔竹微微眯起眼,接过了刘赠拿来的银箭, 指尖捏着晃了两圈,视线肆无忌惮地在屏风后的人身上转了转, 像是在打量从哪里下手。   身后远处有细微的骚动传来,但崔竹全副注意力都在投壶,并没有在意。   方喻蒙着眼睛,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他对周遭的动静向来敏锐,轻轻歪了下头, 朝着那阵不寻常的动静传来的方向。   与此同时, 一根银箭划过半空, 伴随着极小的破空声, 从屏风上方掠过,落在了方喻腰间,并且用锋利的箭头把方喻的腰带给割裂了。   柔软的衣带飘落下来,方喻腰间一松,素色的衣袍因为失去了束缚而松垮下来,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   崔竹的嗓音响起,含着笑意:“对不住啊许容哥哥,我失手了。”   方喻:“。”   第二箭,崔竹又“失了准头”,不小心将方喻的玉簪子碰掉,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   周遭发出一阵不明显的笑声。   方喻动了动手指,松开了一直拿着的玉瓷瓶,寻思着还要不要陪这小变.态玩下去,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道耳熟的声音。   “就这准头,还玩投壶?”   崔竹一个没留神,手里的银箭就被人拿走,并且轻描淡写地往前一抛,掷进了方喻手里的箭壶中。   方喻侧耳听见瓶中一响,知道箭已入壶,俯身将瓶子放在地上,额前突然一凉——有人抬手用指尖勾住了他眼前蒙着的黑布,并稍使了一下巧劲,一把将那块碍事的东西扯了下来。   纪云山冷着脸站在方喻跟前,把黑布丢开,背着手道:“被人当成笑话观赏,很有意思?”   方喻一哂,说:“没什么意思。”   他眼睛被黑布缚得久了,额边被勒出丝丝红痕,看上去像是眼尾蕴了泪意,被欺负得难受似的。   纪云山看了看他,眉心拧起。   崔竹从屏风另一头绕过来,见方喻散着头发和外袍的狼狈样,心疼道:“许容哥哥……都是我不好,我下次再也不拉你玩这种游戏了。”   纪云山淡淡嘲讽道:“有这种准头,确实没必要再玩了。”   崔竹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自然,他不理会纪云山,径直上去挽住方喻的手,委屈道:“许容哥哥不会怪我的,对吧?”   方喻扫了他一眼。   崔竹的面相很有迷惑性,就这样睁着一双略圆的无辜杏仁眼看人的模样,看得人极易心软。   少年又从袖中拿出一根金丝紫发带,抬手把方喻散落的墨发拢了拢,简单在颈后系起,柔软而凉的指腹弹琴般抚过方喻后颈,末了放下手说:“好了。”   “我们去另一边下棋吧。”他看着方喻道。   纪云山这时候忽然说话了,也懒得注意崔竹,直接对方喻道:“跟我回去。”   “成天与这样的人一起吃喝玩乐,你还有没有点要入朝为官的样子了?不怕被御史弹劾?”   纪云山俊秀凌厉的眉眼拧着,周身气质很冷,加上他较之常人更为出挑的身高,非常有压迫感。   崔竹蹙眉:“许容哥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和谁玩就和谁玩,你凭什么干涉?”   纪云山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凭我有军功在身,不是个不学无术只会喝花酒的纨绔。”   崔竹的脸色沉了下去,特别是听见方喻的话后。   “你先过去玩,”方喻轻易挣开他的手,平静道,“我和纪将军叙两句旧。”   崔竹阴沉着脸离开了。   “纪将军似乎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方喻与纪云山走到漯河边,随意开了口。   纪云山皱眉:“师父让我与你讲些边关的事情,你不在府中,我自然问你去了哪里。”   “况且我看着你从小长大,也有为兄的职责。”   他一身朴素无华的黑衣,像是匆匆而来,目视着前方片刻,才稍微松下语气,无奈道:“你这人……都要入仕途了,还不长点心思。崔竹那种人,哪里是你可以结交的。”   方喻眉梢一挑,故意问:“为何不能?我见他性子天真,倒是很好相处。”   纪云山神情一言难尽,特地转过脸来,盯着方喻看:“你说的是实话?”   方喻和他对视了片刻,笑了开来:“不然呢?”   “……”纪云山不是个喜好背地里妄议他人的性格,只能道:“你平时最好离他远一点,免得出了事,师父和我都救不了你。”   两人走到一处小土坡背后,方喻顺势在漯河边坐下,拾了些小石块打水漂,换了个话题,懒洋洋问:“讲些边关的事情?边关有什么好讲的。”   纪云山对方喻这种日渐纨绔的模样颇感头疼,也坐下来,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关注过边境的战事?”   “那不是有云山哥哥你吗?”方喻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纪云山眉心一蹙:“少贫嘴。”   他沉静望着漯河里流淌的水流,侧脸的线条尤其优越,纪云山身上有一种很冷很沉的独特气质,不像烈烈燃烧的战火,而像一把出鞘的乌金长刀,溢着沉而锐利的光泽。   “入春了,边境冰雪稍减,突厥部落异动频繁,形势很紧张,很快又要开始打仗。”   “和突厥的仗年年都打,一打就是半年有余,胜负各有。但去年我大晋连遭了旱灾和瘟疫,朝廷投了不少钱进行平定,国库已经吃紧。”   “朝廷上主战和主和派都不在少数,师父这些年没有表过态,等你入了朝,也不要轻易与某些官员交好。”   纪云山偏过脸,看向方喻,向来漠然的目光缓和了一点,带上几分温和:“师父让我多教你些为人处事的道理,但我这人也并不擅长交际,你自己要多小心。”   他又淡淡道:“那崔竹的父亲,兵部尚书是主和派之首,已经连着数月故意压减边关供粮,只想着向那突厥毛子低头,用和亲、互通马市的法子来拖延战争。”   “但那些突厥人岂是好糊弄的。”   纪云山嗓音微低:“送了人过去、送了钱过去,只会助长他们的贪欲,从前也和过亲,不过两年便又来犯。互通马市则更是可笑,突厥用高价卖了马,再拿了我们中原的技艺过去,增长他们自身的实力。”   方喻往河里丢了枚石块,状似无意地提起:“大晋缺良马,不是正好能从突厥手里买点过来么?等养育了一批战马出来,再关互市也不迟。”   “话是这么说没错。”   纪云山冷冷道:“但这样轻易跪服于突厥,我大晋脸面何在?我边关数十万战死的兄弟何在?又置边城里百姓的安危于何地?”   “好了。”他站起身,拍拍身上沾的青草屑,看着方喻:“和我回去吧。”   方喻:“回了做什么?”   纪云山拧起眉,感觉事情不太妙:“我有几本书……还有这些年在边关写下的见闻要拿给你。”   “你交予陆管事就可以了。”方喻一口回绝:“我不回去,还没玩够呢。”   纪云山:“……”   “你简直无可救药。”黑衣青年这样说。   方喻从草地上站起来,态度散漫:“慢走不送。”   纪云山看了他片刻,点漆般的墨眸里神色很复杂,最后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要拂袖而去。   两人身后是一个不高的土坡,挡住了那边宴会人的视线,方喻注视着纪云山的背影消失在土坡后,才收回目光。   “还不出来?”方喻说。   半晌的寂静后,一个陌生的青年从藏身的土坡角走出来,神情畏缩。方喻对他的脸没印象,但应该在宴会上的某个人。   方喻:“偷听这么久,都听到了什么?”   那面貌普通的青年一直在不易察觉地发抖,目光在方喻身边扫来扫去,发白的唇抿得死紧,并不愿意应方喻的话。   方喻见这人不太正常的模样,索性放弃了与他交谈,转过脚步欲走。   没料到他堪堪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极大的动静,那青年像是突然发了疯,猛地低下头撞向方喻。   方喻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动作,腰身微旋,往后退了半步,淡定自若地避开了他的冲撞,并且眸色一冷,干脆抬脚就把这疯子给踹进了河里。   水声哗啦,那人发出短暂的一句痛呼。   方喻掀起长睫,听见土坡后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朝着这里来了。   最先出现的竟然是纪云山。   纪云山转过土坡,凌厉的目光扫过趴在河里不知是生是死的那青年,电光火石间,抬脸与方喻对视了一眼。   方喻很轻地勾起唇角,对他眨眨眼,然后退了两步,让河沿的水流打湿了自己的袍角。   崔竹的声音响起在土坡后,少年深紫的身影匆匆赶来,语气焦急:“许容哥哥,你怎么了?”   他一眼瞧见河里的人,以及边上衣袍沾湿、神色冷淡的方喻。   “许容哥哥……”崔竹惊愕片刻,心疼道:“你的衣服都脏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方喻淡淡道:“这个人偷听我与纪将军谈话,并且想把我推进水里。”   崔竹脸色一沉,咬牙道:“不知道哪来的畜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对许容哥哥不利……来人!”   旁边的刘赠招招手,立即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奴仆过来,一把架起那河里发着抖的青年。   “拖走打一顿,再扒光了丢在街口。”崔竹语气森森,圆圆的杏仁眼眯了起来,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以后别让我再看见这张脸。”   “慢着。”纪云山出声道。   崔竹慢慢抬起脸,无波无澜地直视着纪云山。   “这人我有印象。”纪云山对崔竹的逼视无动于衷,俊秀的面容微冷,平静道:“这似乎是崔公子你家的门客,与你有点远亲关系。”   “是吗?”崔竹笑了笑:“我可不认识他。”   “我过来寻许容之时,他尚且好端端待在崔公子你右侧五米远处。等我与许容离开并到河边交谈时,便有脚步声紧跟着到了这片土坡后。”   纪云山明亮有神的黑眸牢牢盯着崔竹,语气淡定:“试问崔公子,若不是你下令指使,为何这人能在一众人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过,跟到了我和许容身边?”   “你既注意到他的异常举动,又为何不及时告知我们?”纪云山说。   崔竹垂在袖中的手紧攥成了拳,指甲掐进掌心里,带来一阵刺痛。   “若是如此,那的确是我的疏忽,或许是没有留意。”崔竹顿了顿,道:“这人既是我家门客,我便担有惩戒之责,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荒唐事了。”   “许容哥哥……”他又侧过头,想要再和方喻解释,怎想还没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方喻就往前走了两步,离开了他身边。   “我今天累了,就和纪将军先回去了。”方喻头也不回地对崔竹道。   崔竹追了两步,还是眼睁睁看着方喻和纪云山离开。   周围的人陆续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人还站在河边。   崔竹垂着睫,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刘赠看他如此模样,于是问:“那个人你打算……”   “杀了。”崔竹的嗓音一丝起伏都没有。   刘赠笑笑:“也是,留着说不定还是个祸患。”   “今天的事出了意外,”崔竹抬起脸,那副纯真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白皙的面容一丝表情也没有,“许容已经对我起了疑心。”   刘赠敛了笑意,思索片刻,道:“这事急不来……纪云山还在京城,他与许容的关系似乎不如传闻中那样差。”   崔竹慢慢走到漯河边,视线遥遥落在远处一点,冷淡道:“也好,到时候利用许家胁迫他时,纪云山说不定会更舍不得。”   “但也不能让他们关系太过好了。”崔竹话锋一转,又道。   刘赠问:“为何?”   崔竹眸光森森,闻言很轻地嗤笑了一声,道:“不为何……”   “全因我看了不顺眼,而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3 22:00:00~2023-06-14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熬夜就要秃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新科探花郎   他如何配得上你   还没到许府, 马车外的仆从便低声传话,说崔竹让人将那个举止不当的男人乱棍打了一通,又丢到了闹市口。   “或许是体弱不经打……被扔下后不过半刻钟, 就死了。”   闻言, 纪云山看向方喻, 道:“你这次可看清崔竹的真面目了?”   方喻故意问:“什么真面目?”   纪云山凝视了方喻一会儿, 移开视线,平静道:“明显是他指派人推你下水, 或许是想借此杀了你。”   方喻摇摇头:“不对。”   纪云山:“哪句话不对?”   “确实是崔竹派人过来不假, 不过不一定是要杀了我。”   方喻拾了矮几上摆着的盐瓜子, 一边不紧不慢地剥瓜子壳, 一边道:“凭那男子的模样, 就算费劲把我推进水里,也不过是弄脏衣服罢了。况且,崔竹为何要杀我?”   方喻语气漫不经心:“我可不觉得自己目前有什么值得他杀的本事,崔竹现在杀了我, 只会惹来一身麻烦。他今日派人过来,说不定只是想演一出护我心切的戏码, 来蒙蔽他人的眼睛。”   纪云山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倏然笑了一下。   他并不常笑,总是冷着一张脸,这番突如其来的笑意让他俊秀的眉眼都生动许多,像是春风拂了冰原大地,融化出些青年人独有的骄扬之气来。   “我竟不知你聪慧至此。”纪云山难得露出点温柔神色, 缓声说:“这样想确实没有错, 你往后记得时刻警惕那崔小公子就行。”   说话间, 轿子到了许府门口。   方喻一下马车, 就瞅见个熟人身影,旁边纪云山也下来后,方喻顿了一顿,向他介绍道:“这是我们许府的管事,名陆何。”   纪云山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开口道:“你们许大公子的衣服脏了,先带他去换一身吧。我在书房等你。”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方喻说的,方喻随意应了一声,眼睛还是看着旁边青衫宽袖、身姿笔直的陆何。   “陆管事……”方喻拖长了语调,给他展示自己被水沾湿的袍角,蹙眉道:“这里脏了。”   K:“……”   “我是来接你的。”相貌俊美的陆管事面对调戏,巍然不动面无表情道:“既然要换衣,那请少爷进府吧。”   方喻往府里走了几步,等下人们都没有注意这边了,立即停下脚步,说:“今天差点被人害死,腿软,走不动路了。”   他笑盈盈地看着陆何。   陆管事转眸与他对视半晌,微抿了下唇,上前两步,忽然弯腰伸手,一把将方喻打横抱了起来。   方喻被吓了一大跳,险些从他怀里摔出去。   “你……”方喻手指揪住男人领口的衣料,诧异问:“怎么了?”   “不是少爷你说走不动路吗?”K垂下长而直的眼睫,看了眼怀里的人,嗓音非常平淡:“我履行管事之责,亲自抱你进房,有什么问题?”   方喻发现K最近有点变化——变得不那么好调戏了。   以往的任务也不见他这样尽职尽责地扮演身份。   许容的厢房不远,方喻被抱进房间里,又被放在靠窗的软榻上,而后K转过身,利落地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新衣,拿着走过来丢在软榻上,转身欲走。   “等等。”方喻往软榻深处缩了缩,忽然道:“站住。”   陆何:“?”   “陆管事,”方喻慢条斯理道,“您就这样离开了?不用服侍本公子把衣服换好吗?”   陆何看了看他,往前走了两步,俯身要替方喻将弄脏的外袍除掉。   不料他手指刚碰到肩上的布料,就被轻轻抓住了,方喻撩起眼皮,颇为恶劣地对着他笑了一笑,悄声说:   “陆管事,我听闻京城中某些府邸里的管事,除了打理日常事务,还是府内少爷小姐的知心人——夜里负责暖榻那种。”   “……”K沉默了片刻,淡定道:“大少爷,我没有那种变.态的癖好。”   他有条不紊地将方喻的外袍褪下,腰带因为被崔竹用银箭划断了,方喻一路上都是散着外袍回来的,不免沾了些尘土。   陆何将除下的外袍放在一边,又弯腰简单将方喻的鞋袜褪了,用湿帕净了手,正要说什么,突然见方喻毫不客气地一脚蹬在他膝上,问:“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是不是对本少爷有非分之想?”   陆何滴水不漏答道:“这是管事的本分。”   “是么?”方喻眯起眼打量他,说:“那夜里记得过来给本少爷暖榻。”   这次K懒得搭理他,把新拿来的那件外袍给方喻披上了。   方喻侧过脸,嗅见外袍上有浅淡的熏香,似乎是桂花的香气,还挺好闻。   *   纪云山在厢房隔壁的小书房等待方喻。   他带来了一些国策与战事方面的书籍,这时又觉得太过晦涩难懂,不适合初入官场的许容,于是索性坐在书桌前,一本本翻阅,挑出几本好的再放在边上。   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纪云山道:“来了,过来我这。”   方喻走到他旁边,瞥了一眼那些陈旧的书籍。纪云山起身,顺手合上最后一本,说:“这些是留给你看的,七日之内要看完,届时我会过来检查。”   方喻翻了两翻,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刺了一下眼,干脆道:“不看。”   “……”纪云山才觉得许容孺子可教,又陷入了沉思当中,皱眉说:“……看了对你有好处,你虽然只是个七品编修,但也应该了解些朝政之事。”   方喻摊牌了:“我看不懂,云山哥哥。”   纪云山不信,他指着书房桌案正中央的那本《百将传》,道:“你平日里也有看这类书籍,怎会看不懂——”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去翻桌上那本《百将传》,不料才翻开封皮,里面的东西突然从他指间掉了下来。   纪云山一看,原来《百将传》只是张皮,里面还包着本稍小的书卷,开篇第一句话映入眼帘:   “俏尼姑夜会采花客淫蜂配浪蝶暖夜生香娇声连连”   底下还有精美插图,上头两个人穿的衣服加起来都没有纪云山一条腰带多,那俏尼姑胸前一马平川,还是个男的。   纪云山:“……”   方喻:“……”   方喻觉得自己很无辜,实在不能怪他。   他自从进了这个任务后,只在卧房歇息过,再不然就是调戏陆管事,根本没进过这个书房,也就不记得许容桌案上都摆了什么东西。   纪云山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将那卷披皮的淫词艳本一甩,冷声道:“你原来成日里就看些这种东西?”   他似乎想到什么,紧走两步,到了一旁的书架前,上面满满当当地摆着四书五经、经史子集,然而当纪云山随手抽出一本,翻开却发现是换了封皮的春宫图。   方喻阻拦不及,暗道不妙。   纪云山铁青着一张俊脸,黑眸中的神色已经不能用愤怒来形容。   “许容,”他嗓音很沉:“你那新科探花,是不是舞弊得来的?”   方喻回忆了一下,还真不是,许容虽然风流,但着实是有几分聪慧在,科举前也好好温习了不少日子,全凭自己本事考上的。   “不是。”方喻否认道。   纪云山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垂着头沉默半晌,没有立时愤然离开,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还有……断袖之癖?”   虽然纪云山见得少,但也不代表没见过,春宫图上画的是男是女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京城龙阳之风盛行,达官显贵争相以豢养男宠为荣——之前纪云山驻扎边关时也略有耳闻,但却着实没想到……许容也是个断袖。   纪云山眉心越蹙越紧,盯着方喻看:“我原以为你与崔竹——”   他说了一半又止住,似乎在斟酌用词,方喻也不急,索性倚身靠在书架上,等着纪云山说话。   “崔竹确有一副好皮相,”纪云山慢慢开了口,“但他这人轻浮浪荡,男女不忌,你若是想用真心待他,恐会错付。”   方喻有点啼笑皆非。   不过是几个春宫本子,纪云山的思绪便不知发散到了何处去。   也难怪纪云山这么多年都独身在边关打仗,连个家室也没有,想必是对这些情爱纠葛一窍不通,比崔竹演出来的还单纯。   “况且师父只得你一个儿子。”纪云山又说:“你……罢了。”   他别开头,淡色的唇紧紧抿着,片刻后才叹道:“你若是执意喜爱男子,那也没有办法。只是师父师娘那边,你暂且不要说与他们。”   “当然,”方喻挑眉,“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纪云山:“等到了时机合适的时候,我可以帮你劝服师父。”   本来是带着书籍来要给方喻授课的,结果却闹到了这地步,这时候也不适合再留在书房,但纪云山脚下不动,像是还有话要说。   “我和崔竹并没有什么。”于是方喻道:“不过是刚刚相识几日而已。”   纪云山垂下睫,白玉似的面颊忽然浮上了不明显的薄红。   “崔竹实非良配,你若真心要寻合意的男子……”纪云山低声说:“得把人带过来让我把把关。”   方喻不明白他说的话,更不明白这人突然脸红个什么劲,问:“凭什么?”   纪云山认真道:“那人若是比我还要差,那他又如何配得上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4 22:00:00~2023-06-15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笙 20瓶;磕CP使我快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新科探花郎   (一更)你不会也有龙阳之好吧?   (第一更)   纪云山其实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诚然他觉得许容的良配必须是极为优秀的, 否则师父会被气死,自己也看不过眼去。   但在这个时候这样说,未免也有些……夸大自身之嫌。   他与许容的关系一向算不上好, 这句话明显僭越了。   纪云山思索着, 没留意方喻唇角一弯, 忽而凑近了过来。   桂花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袭来, 纪云山眉心一跳,抬眼望着方喻, 问:“怎么了?”   “纪将军, ”方喻正色道, “你这个年纪还没有成婚, 不会也有龙阳之好吧?”   纪云山整张脸红了又青, 最后从齿间硬生生挤出两个字:“胡说八道!”   他若也是个断袖,那刚刚和方喻说的那番话,不就变了味了?   纪云山定了定情绪,冷声道:“我成不成亲与龙阳之好有何关系?不过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女子。况且什么叫这个年纪……”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本将军今年不过二十有五, 比你堪堪大了五岁而已,还没成亲有什么可奇怪的?”   “纪将军洁身自好, 堪称我辈典范。”   方喻笑起来,又朝他眨眨眼:“然人皆有欲,将军在外征战多年,边境苦寒,难道都没有点排遣的途径吗?”   “还是说……”方喻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道:“真和茶馆里所传的八卦一般, 边关多好南风, 白日征伐打仗, 晚上同榻而眠, 男子间的感情也不少见?”   纪云山:“……”   “少听点乱七八糟的传言。”青年将军沉声道:“只要固守本心,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受他人干扰,更妄论沉湎欲.望,自毁根骨。”   方喻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样,纪云山原本冷静的神情在这番注视下逐渐变得不淡定,最后忍不住要开口说话时,又忽然止住,匆匆别过脸用手掩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纪大将军的喷嚏一连打了五六个,最后勉强按住了鼻子,咳了一声对方喻道:“你离我远一些。”   方喻:“?”   “我对桂花的香气过敏,”纪云山打完喷嚏耳根都红了,“你衣服上的熏香,我闻不得。”   “……”方喻扯了下自己新换的外袍,心底有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说:“那我把这件换了。”   纪云山走到窗边,将木格窗推开,让外面的风吹进来,终于抚平些脸上的燥热,恢复成往日的从容模样。   “你这些东西不能再留。”   纪云山想起正事,绷起脸道:“我这趟出去便知会师父,让人把你这一屋子的……不入流的玩意儿通通给搬走。”   纪云山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那几本,他自己带过来的兵法书籍,说:“这几本书你必须看完,过两天我会来检查。”   方喻将熏着桂花香气的外袍挂在书房角落,闻言抬眼:“没看完你又能奈我何?”   纪云山皱眉:“师父今日嘱托我,让我把你当成家弟教导。”   方喻懒洋洋道:“所以?”   “按照纪家的家规,兄长有代父训导幼弟之责。”纪云山严肃了起来,墨眸里微光凛凛:“如果你不好好看完这几本书,将用纪家的家法处置。”   方喻:“家法?”   “轻则藤条笞三十,重则打断腿驱逐出族。”   纪云山瞥了一眼方喻,故意恐吓道:“你不是我纪家的人,逐出族谱倒是免了,但其他的刑罚必不可免。”   纪云山本意是吓一吓方喻,让他能够专心看书,就算不能看完,了解个大概也是好的。   不料方喻对他口中的家法却表现得很感兴趣,还特地走过来问:“笞刑?”   纪云山不解:“是,你难道不怕?”   方喻走到书案前,伸出一只手,将桌上摆着的那本《百将传》封皮翻开,显出里面的淫艳话本,并随手掀到了其中一页。   “我倒是没见过这所谓的笞刑,”方喻漫不经心道,“不过这本书上恰好写过,云山哥哥你看看,是不是和这图上一模一样?”   纪云山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又看向了那话本,然后就见一图上绘着个搔首弄姿的男子,里裤半褪倚在树上,另一人则手持戒尺,嬉皮笑脸地抬手要打。   标题是“情郎因醋怒火难平,三尺戒重笞玉臀声声娇啼惹人怜”。   “……”   纪云山沉默半天后匆匆离去,几乎像是落荒而逃。   等他离开后,方喻把话本一合,随手扔到桌角上,忍不住笑起来。   以后纪云山怕是再也不敢提起笞刑这两个字了。   方喻笑完了,准备出书房,走到门前正要伸手去推,门却从外面被人打开。   陆何一手平端着个乌木托盘,上面稳稳当当放着一盏新泡好的茶。见方喻出来,青年细微地舒展了眉,又不动声色往书房里看了一眼。   “走了。”方喻索性就倚在门边,随手取了那盏茶,掀开杯盖品了一口,悠悠问:“陆管事过来,是要寻纪将军么?”   陆何淡淡道:“我来送茶。”   “既然是送茶,为何只送一盏?”   方喻将杯盖合上,发出清脆一声响,目光似笑非笑:“陆管事,你这究竟是来送茶,还是送客呢?”   “这还有件外袍。”   方喻回身去书房角落里拎了那件桂花香的衣袍出来,语气散漫:“本少爷从不熏香,这上面的桂花香是怎么回事?偏偏纪将军还对桂花过敏……陆管事,你说巧不巧?”   陆何垂着长长的睫,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平静直视着方喻,问:“巧,所以?”   方喻越是见K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就越是心痒痒地要撩拨他,于是一手按住那托盘上的白瓷茶盏,一边朝前倾身靠近了陆何,轻声问:   “陆管事,恕我冒味问一句——”   “你不会也是个断袖吧?”方喻笑吟吟道。   陆何:“我是或不是,你不清楚么?”   他往后退了半步,方喻虚虚按在茶盏上的掌心松开,杯盖与盏身轻一磕,溅出几滴浅绿的茶水出来。   方喻收回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考官,你是不是吃醋了?”   “一个合格的监督者不会有任务之外的情绪。”K平淡道,端着茶盏转身就走,并说:“你想多了。”   方喻倚在门边看着他离开,摸了摸下巴,不满地啧了一声。   “你看你这,”方喻喃喃道,“像个合格监督的样子么?说句实话会要命不成。”   *   眨眼间几日过去,因为没有明显的任务目标,方喻晃晃悠悠过了这段时间,期间随手翻阅了一下纪云山带来的书籍,去内务府领了上朝要用的官服和梁冠。   纪云山在三天后来了一次,还真的遵守约定,率人到书房来搬空了许容珍藏的无数话本,并将自己带来的经史书卷放上了书架。   “我让你看的书,可看完了?”纪云山像是全然忘记了那天的尴尬,特意问方喻。   彼时方喻正命人搬了个软榻,放在厢房前的院子里,就着春日里含苞待放的杏花昏昏欲睡。结果睡到一半被纪云山拍醒了,一睁眼就见他叫人背书。   “什么?”方喻午睡起床气严重,眉心紧紧蹙着,语气不耐烦。   纪云山神色不变,对他道:“我来抽查你这两天看书的成果。”   方喻在软榻上翻了个身,盯着树上的花骨朵看了片刻,慢半拍说:“没看多少。”   纪云山皱眉,但还是往下问:“《三晋法家》里最突出的思想观念是什么?”   方喻半天没回答,纪云山低头一看,竟然当他的面闭着眼睛又睡着了。   纪云山:“……”   他想伸手教训方喻,但手伸到一半,脑海里莫名浮现出诸如什么“俏尼姑”“三尺戒”之类的字眼,动作猛地僵住了。   纪云山俊秀的面容红了大半,无论如何也再下不去手教训人,沉默半晌,开口道:   “你若真不愿意读那些书,我也不会强求。只是今后你在朝中过得艰难,别后悔如今的所作所为。”   言尽于此,纪云山也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性子,转身就要离开。   但脚才踏出院子半步,纪云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方喻的声音,倦怠的、困意十足:   “都翻了一遍了,云山哥哥,当老师也不是这样当的,那么重一本书,我几天看完哪能记得住多少。”   “《三晋法家》的讲的是‘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最终目的是富国强兵。”   方喻从软榻上坐起来,拂开肩头落的花苞,支着头抬眼看他,慢声道:“……纪将军,这回满意了吧?”   纪云山停在小院门口,定定望着方喻半晌,很轻地扬了一下唇角,说:“满意了。”   “你两日后初次上朝,”他又道,“到时我过来许府接你,我们一并进宫里。”   *   到了下月初一,方喻换上白纱单衣,外罩红罗长袍,艰难地起了个大早,坐上纪云山的马车去上朝。   今日的朝议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提到了突厥最近会派人来晋,商议互市一事,兵部尚书闻言,立即带头拱手道:“臣定会协助礼部处理好接待事宜。”   方喻官职低,站得稍后,隔着前面连列的人群,只能瞧见纪云山的背影,沉默而笔直,并未出声发言。   下朝后,方喻瞥了眼被人围住的纪云山,正准备自己先出殿外,突然见一个小太监走到面前,对他一揖,道:“许大人,请随我到翰林院。”   许容被封的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主要负责的工作大致就是国史编纂、整理机要文件,是个纯粹的文职。   方喻跟着小太监走过长长的宫道,正要从侧门进翰林院,另一道相对的拱形宫门后却转出了一个身影,与方喻非常之巧地碰上了面。   方喻眉梢很轻地一挑。   崔竹穿着正式的暗蓝色长袍,身后跟着两个低头的小太监,慢悠悠从门内踏步出来,乍见了方喻,神情流露出几分意外。   但很快,少年杏仁眼一弯,语气欣喜道:“许容哥哥。”   崔竹步伐轻快地走过来,先是问“你怎么在这?”,而后又顿悟:“许容哥哥今日过来上朝呢?”   方喻身后的小太监默不作声地朝崔竹行了一礼,退后几步,悄无声息地进了翰林院里,将地方留给崔竹和方喻说话。   “嗯。”方喻也有些诧异:“你怎么也在宫里?”   崔竹亲热地挽住他的手,像是完全忘记了几日前两人间那点暗潮涌动的不愉快,答:“我来看望姐姐呢。”   方喻想了一想,崔竹的姐姐……那可不就是当朝皇后?   按理说后宫应该是禁止无官职的外男随意行走的,崔竹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应是得到了天子的默许。   “她在宫里头闷得慌,”崔竹拉着方喻的手,与他一起走进翰林院的前庭,一边不经意道,“我就时常进来与她说话解闷。”   皇后还没有子嗣,觉得无聊也是正常的,但……   方喻提醒道:“你从皇后那里带出了什么东西,就一直让下人捧着吗?”   崔竹脚步一顿,微侧过身,像是才注意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似的,笑了一笑,抬手从一人捧着的木托盘里取回一个元宝大的荷包,说:“都回去吧。”   崔竹用手指绕了绕那荷包的璎珞,忽而问:“许容哥哥想不想知道这是什么?”   方喻一口回绝:“不想。”   崔竹眨眨眼,凑到方喻耳边,俏皮说:“但我偏要告诉你。”   “姐姐进宫两年,圣宠不断,却一直没有子嗣。”   他道:“这是突厥今年年初进贡的留子香,听闻有奇效,姐姐叫我拿回去请大夫研究研究。”   说是请大夫研究,应是要根据药效再进行改良,剔除对身体有害的成分。   方喻垂了下睫,嗓音淡淡:“这种皇宫秘辛,你怎么随便就讲与我听?”   崔竹黑白分明的杏仁眼澄澈,闻言立即道:“那自然是我信任许容哥哥,与许容哥哥要好了。”   “再说,”少年低下眸,语气不明,“这种事,算不上什么秘辛……后宫中人人求子,只要不加害旁人,圣上也不会多管。”   方喻对后宫争宠斗争的兴趣不大,敷衍地应了几声。   崔竹乌亮的眼珠一转,突然掌心抓住了那荷包,说:“许容哥哥,不过我听闻,这突厥送来的东西,确实有些邪门。”   “据传他们还有可令男子受孕的秘方。”少年唇角轻勾,神色里几分天真:“许容哥哥,你说那是真的吗?”   方喻瞥了他一眼。   “真的又如何?”方喻奇道:“你也想试试怀胎九月?”   崔竹:“……”   两人边说话边来到翰林院中,有个小太监带方喻到了他以后每日要处理杂务的书房,是个三人小间,方喻的桌子在最里头,挨着成列的书架,狭窄且出入不便。   崔竹只粗略扫了一眼,就不满开口:“怎么就这么点地方?”   他蹙眉看向旁边侍立的小太监,脸色沉了下来:“你们就这么做事的?这是新科探花郎,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物,把人放在角落里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另外两个同僚都停下了笔,诧异地望过来。   小太监一愣,忙过来解释:“崔公子……是因为其他两张桌子都有人坐了,才将许编修安排在窗边,等今后有位子了……”   “等什么今后?”崔竹懒懒打断他的话,随意朝前指了一指,道:“我看这个位子不错,叫人搬走,这地方留给我许容哥哥。”   那位无辜被牵连的同僚怔住了,他不认识崔竹,不知道这个来翰林院发号施令的人究竟是谁,一身的书生傲气令他皱起眉,当即要出声阻止。   “那是别人的桌子。”方喻却率先开了口,语气很平静:“我既是来翰林院当差的,坐在什么地方又有何区别。”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方喻转过眼,与崔竹对视了片刻,淡声道,“不过以后我的私人之事,还是不劳烦崔公子上心。”   崔竹这番言行当着翰林院同僚的面,无疑是对众人声明许容是他这边的人,之后别人若是想要与许容结交,估计还得深思熟虑一番。   如此做来,许容以后备受众人排挤,还真就只能登上崔竹脚下的船了。   方喻垂睫,崔竹这样处心积虑地要拉拢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中午有二更!   崔竹:(在许容哥哥面前晃来晃去)(孔雀开屏)(换个角度再开屏)   ——————   感谢在2023-06-15 22:00:00~2023-06-16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薯秋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新科探花郎   (二更)听闻美人身上有异香   (第二更)   崔竹见方喻神色冷淡, 又挨近过来,软声道歉:“许容哥哥,我只是看这位置不好, 才那样说话的, 你不要生气。”   桌案上还没有笔墨纸砚, 小太监要去取, 方喻先开口道:“我自己去吧。”   崔竹紧紧跟在他后面,漫不经心瞥了那战战兢兢的小太监一眼, 收回目光, 与方喻一并走出书房。   一迈出门槛, 方喻余光就扫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定睛一看, 倏而笑了:“纪将军,好巧。”   纪云山立在几米远外,穿着三品武将绯色长袍,腰系蟒色玉带, 足踏黑底金纹靴,面容素冷, 正垂睫和翰林院的洒扫奴仆说话,听见方喻出声才抬起头来。   “不巧。”纪云山说:“我就是来找你的。”   谈话间,青年武将的视线落在崔竹身上,冷冷的。片刻后,纪云山问方喻:“你现下是打算留在翰林院,还是与我回去?”   方喻懒散道:“上任第一天……先熟悉一下环境吧。”   崔竹依在他身边, 闻言立即说:“那我带许容哥哥出去走走。”   他看向纪云山, 很轻地笑了一下, 状似无意道:“这宫里头我熟。”   方喻还没开口拒绝, 纪云山先出了声,嗓音像是结了冰的湖面,沉而凝滞:“许容,你已经有官职在身,平日结交也要注意对象。”   他加重了语气,一双黑眸直直注视着方喻,淡淡道:“莫要把我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方喻与他对视半晌,忽然扬了一下唇角,顺水推舟说:“有道理,多谢纪将军指点。”   他转过身,退后两步,与崔竹隔开了点距离,彬彬有礼道:“崔公子,宫内并非随意行走之地,我也有事情要处理,崔公子请先回吧。”   崔竹脸上的笑意冷了下来,但杏仁眼还是弯着的,伸手要去挽方喻的腕,语气委屈道:“许容哥哥……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不出去走也不要紧的,我在翰林院里陪着你好不好?”   纪云山凉凉道:“翰林院乃是朝廷重地,怎能容一个无官之人在此窥探机密。”   方喻赞同地点点头。   崔竹咬了咬牙,突然乌黑眸子一转,盯上了纪云山,眯起眼道:“纪将军,今日皇后与我闲聊时,也略有提起将军你。”   纪云山心知他在转移话题,根本懒得理会。但方喻却像是很感兴趣似的,接了话头:“提起他做什么?”   崔竹似笑非笑:“将军常年在边关驻守,为我大晋鞠躬尽瘁,年岁渐长却始终没有婚配,皇后对将军的终身大事很是关心啊。”   纪云山目不斜视道:“大丈夫当为国尽心尽力,儿女私情乃是小事。多谢皇后体恤,但臣暂时并无成婚的念头。”   “话也不能这么说。”崔竹慢慢踱步上前:“将军或许是还未见到喜爱的那个人,皇后有意为将军选配适龄女子,将军意下如何?”   少年又微微笑了一下,嫩生生的脸庞上容色单纯:   “毕竟我看……将军近日在京城也确实是闲得无聊。待成了亲,家里有夫人,红袖添香在侧,也许就不爱成日里四处游荡了。”   纪云山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道:“我的终身大事,不需要外人操心。”   崔竹忽然抬手掩了一下自己的唇,十分虚假地轻轻“啊”了一声,貌似恍然大悟道:“将军你怕不是……”   纪云山:“?”   “是我唐突了。”崔竹放下手,歉意地垂下睫:“将军若是身体有恙……崔府里有几位医师医术不错,改日可以请他们为将军诊治一番。”   少年复又抬起圆圆的杏仁眼,神情真挚地说:“纪将军,你是大晋重将,要保重身体啊。”   纪云山对他的这番话反应迟钝,好半天才明白崔竹到底在说什么:“……”   而方喻则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纪云山无意与崔竹这种人作口舌上的争论,干脆无视了他,转而对方喻道:“我先回去了。”   他停了一停,又说:“你来时没乘许府的轿子,若是回时……”   “纪将军多虑了。”   崔竹打断他的话,直视着纪云山,挑衅地笑道:“我自会送许容哥哥回去。”   *   傍晚时分,崔竹没能如愿送方喻回去,因为许府派了轿子来接。   “许容哥哥。”   崔竹表现得依依不舍,他今日只和方喻短暂地相处了一会儿,之后方喻便以要处理翰林院公务的理由将他差了出去。   崔竹在家里赏了花喝了点小酒,观摩了新入府的舞姬排演绿腰舞,唤了两个漂亮的小倌陪着玩了数把围棋,赢得太过轻易,兴致缺缺地挥手将人遣去,又睡了一觉。   之后守在翰林院外的探子来报,说方喻已经在整理桌案,应是准备回府。   于是崔竹收拾一番,匆匆乘车到了宫里,想要顺理成章地接方喻回去,不料却被人截了胡。   许府派了乘红顶的小轿子过来,崔竹看着上面下来了一个水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眉目俊峭,只是骨相太过冷峻而显得极有距离感,一双眸子黑得纯粹,天生有种与旁人格格不入的气质。   崔竹眯了眯眼,对刚刚从宫门口走出来的方喻道:“许容哥哥……这是你们府上的家奴么?”   方喻在翰林院初步学习了史书编修整理,此时困倦得不行,勉力抬了抬眼,看看站在轿子边上的男人,随口答:“陆何是许府的管事。”   “原来是管事。”崔竹松了口气般,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低声说:“我还以为……”   是方喻豢养的男宠呢。   陆何淡淡扫了崔竹一眼,微微弯腰行了礼,半句多余的话也未说,便扶着方喻上了轿。   崔竹盯着马车远去的轮廓,心底里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异样。   他总觉得这个叫陆何的管事……哪里怪怪的,总之不像是普通的管事。   但这直觉来得莫名其妙,崔竹在宫门口踌躇片刻,忽而摇了摇头,抛去心中那点不自在。   一个小小的管事而已,能成什么事,又与他何干?   自己对许容的关注……或许已经过度了。   *   马车缓缓前行,轿子里没有燃香,K转个身去取茶具的功夫,回过头就发现方喻已经倚着软垫睡着了。   红罗官袍散落在垫子上,愈发衬得阖着眼的人唇红肤白,皮相出色至极。   陆何看了一会儿,一点爱美之心也没有地抬手将方喻推醒了。   方喻倦怠撩起长睫,瞪了K一眼,嗓音懒洋洋的:“连睡个觉也不行么……考官,没有任务内虐待考生的道理吧?”   “你最近似乎太嗜睡了点。”K说。   方喻挪了挪身体,让自己能够更舒服地半躺在软垫上,顺手捻了张帕子盖在脸上遮光,闻言道:“或许是任务对接得太频繁,有些累了。”   K皱眉,语气听上去不太高兴:“我有提醒过你,每个任务完成后都要休息。”   “嗯……”方喻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的错,保证这个任务之后去休息。考官,你别扣我分。”   K沉默了一会儿,还要说什么,却发现方喻呼吸均匀,又睡着了。   K:“……”   连和他斗嘴都懒得,说明方喻是真的非常疲倦。否则就算还有半分力气,依这个人的性子,也要在嘴上占他两句便宜。   青衣的陆管事稍微迟疑了片刻,便一手掀起轿帘,对外头的车夫道:“先去城西的明氏医馆。”   车夫愣了一下,这都快到许府了,还要去别的地方。   但他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勒马换了个方向,往城西而去。   陆何坐在轿内另一侧,静静注视了方喻片刻,还是放弃了直接动用监督者权限的念头。   没有考生正当要求,监督者是不能无理由使用权限的,况且……   陆何看向摇晃的轿帘外片刻,垂下眼。   这是方喻的任务,任务内的一切突发情况都是考验,他身为监督,不能贸然进行干涉。   城西的明氏医馆,是京城内名气最大的几家医馆之一。但明氏医馆前总是人迹寥寥,与它的名气十分不符。   大抵是都被里头脾气暴躁的明大夫骂跑了的缘故。   方喻睡得昏昏沉沉间,隐约察觉到陆何将自己抱了起来,抱着走了几步路,又放在一边。   有个老头的声音吵吵嚷嚷的,还往耳边靠过来,方喻觉着烦,抬手一巴掌拍在那老头脸上,语气不耐烦:“吵什么?”   “……”明大夫无缘无故被打了一巴掌,虽然不痛,但立即引爆了脾气,怒喝道:“没病过来看什么?躺在我这医馆里想讹钱?滚滚滚滚!”   K:“……”   明大夫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陆何只能抱起方喻重新回马车上。   “你在做什么?”方喻倚在陆何怀里,忽然闭着眼睛开了口。   陆何平平回答:“给你看病。”   方喻很轻地扯了一下唇角,伸手精准地寻到K的下颌角,安抚似的捏了两捏,道:“别担心,我自己有分寸。”   他懒懒掀起睫,说:“现在还不是看病的好时机。”   *   当翰林院编修的日常略显平淡,每日上朝点卯,朝后就到翰林院书房里整理史书。   方喻过了一把这种无聊的日子,觉得简直要淡出鸟来,非常不满,只能变本加厉地调戏陆管事以平衡心态。   几天后方喻嗜睡的症状好了不少,精神气也回来了,K不堪其扰,索性寻了个借口,将自己的院子从方喻隔壁搬到了距离最远的角落上。   这日是休沐,方喻披了件银白的外袍,抱臂靠在院门口,盯着隔壁的陆何带人从屋里头往外搬东西。   “陆管事……”片刻后,方喻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您老这是嫌弃我院子里吵么?这么急着要搬走。”   陆何正垂眸打量几个木箱子,闻言淡淡道:“与少爷无关。”   “是么?”方喻缓步走近,状似无意地问:“应该不是因为觉得我夜里多事吧。”   K:“……”   陆何瞥了他一眼:“少爷若总是夜里被噩梦惊扰,我会请府上的大夫给你看一看。”   方喻绕着人走了两圈,悠悠道:“只看梦魇可不够,本少爷不仅晚上做噩梦,还头疼、眼睛疼、腿疼,五脏六腑忽寒忽热,起时头晕目眩,坐时腹痛难忍,躺时腰酸骨软。”   陆何:“。”   周围的仆从面面相觑。   “本少爷身体差到这地步,陆管事不仅不尽伺候之职,竟然还想一走了之。陆管事,您说,这是不是没有道理?”方喻笑吟吟道。   不等对方答话,方喻就瞬时变了脸,道:“都给本少爷把东西放下!”   他抬了抬下巴,蛮横无理下令:“全都给我搬回去。”   K站在一边,冷峻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无奈——方喻一向是很少耍这种无理取闹的脾气的,但并不代表不会耍。   偶尔几次K碰见,都是极为特殊的时候。   “许容哥哥。”   正在仆从们又重新往陆何的院子里搬箱子时,从远至近传来少年带笑的嗓音,崔竹身着翠绿轻衫,一手提着个三层的檀木食盒,另一手执着玉骨扇,朝方喻而来。   “府上的厨子新研制了江南糕点,特地带来给你尝一尝。”   崔竹手指掀开食盒,给方喻看里头晶莹可爱的桃花状点心,撒娇道:“许容哥哥,快试试,你一定爱吃。”   方喻用食盒里的小银筷夹了一块,手腕一转,没给自己吃,反而喂到了崔竹唇边,笑意浅浅:“崔公子特地带过来的,当然要先吃第一口。”   崔竹睫毛轻轻颤了颤,似是有些羞涩:“谢谢许容哥哥。”   张口吃完之后,少年也依样画葫芦地用银筷夹了一小块点心,递到方喻面前,漂亮的杏仁眼里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可惜,方喻只稍微侧过脸,很轻地嗅了嗅那块点心,就按住崔竹的腕间,将他推开些许,温和道:“先让下人放进我院子里。”   崔竹明显很失望,但没有在这件小事上过多纠缠,把食盒交给仆从后,他看向那堆抬木箱子的下人,又看看一边神色冷淡的陆何,疑惑问:“这是在做什么?”   方喻漫不经心道:“嗯,许是在锻炼身体吧。”   崔竹:“……”   “许容哥哥,”少年又出声说,“其实今日我来寻你,还有一件要事。”   方喻稍稍侧眸看他,挑眉问:“什么要事?是要去留花楼喝酒,还是去临江阁听戏?”   崔竹来找他,平常无非也就是这些事。   但崔竹勾住方喻的手腕,神情中几分神秘几分得意:“这次不一样。”   “突厥来使今早抵京,先去拜见了圣上,而后在同光阁下榻。”   同光阁临近晋国皇宫,是历年他国来使下榻之地。但……崔竹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今夜突厥大王子在同光楼设宴,邀了不少京城的达官显贵前去。”   崔竹挨近方喻,悄悄道:“许容哥哥,你也和我一起过去吧。”   方喻顿了顿,说:“官员私下与突厥来使结交,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崔竹不在意道:“只是明面上赴宴,又不是什么背地里的勾连,圣上也清楚这突厥大王子的秉性,若是他来,必定是会闹得满城皆知的。”   方喻听见他的话,反而起了点兴趣,问:“什么脾性?”   崔竹笑了一笑,眨眨眼道:“许容哥哥去了就知道了。”   *   酉时,同光楼。   突厥来使队伍除去留在京城十里地外的护卫,还有二十余人,全部都在同光楼里下榻。   暮色渐浓,同光楼里灯火通明,酒香四溢,歌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各处无不弥漫着奢靡享乐的气息。   同光楼里一个端酒菜的小厮捧着空盘子走到外头,瞧见自己平日要好的伙伴,低声抱怨道:“堂堂天子脚下,这群毛子也不收敛点,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同伴忙捂住他的嘴,小声说:“你可别乱说话,小心被他们听见了。”   “突厥大王子素来好热闹,”同伴道,“若是连这点容人之量也没有,又如何展现我大晋泱泱国风?”   被捂嘴的小厮不满:“他跑到咱们的地盘来,难不成真就一点也不怕太张扬会被……”   他举起手,做了个嘎脖子的动作,努力瞪圆眼睛以示凶狠。   同伴无奈摇摇头:“要说怕,整个突厥最不怕的就是他了。听闻突厥大王子有通天巨力,一掌能碎人头盖骨,没人能偷袭得了他。”   另个小厮啐了一口:“你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真有那么厉害,怎么没能打进咱们京城里来?”   同伴笑起来:“那不是还有纪将军嘛……”   “去去去!”同光楼的管事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发火道:“怎么躲在这闲聊?都给我干活去!”   管事赶走两个偷懒的小厮,整了整衣衫,进了一楼大堂。   大堂里气氛热烈,胡姬们扭着漂亮的小蛮腰,踩着腰鼓点飞舞,五色彩带四下翻飞,恍如壁画上的玄女下凡。   一群突厥服饰的人正聚在几张桌子前,一边喝酒一边下塞外特有的战棋“吉日格”,输了的人要自罚满满三大盏烈酒。   盘腿居坐于正中的年轻男人有着深蜜色皮肤,一头桀骜不驯的褐色卷发,编了几缕细细的小辫子垂在脸侧,五官俊美立体,一双微微泛红的眸子锋芒毕露,似烈火一般。   “酒是好酒。”呼延昭的眸子越喝越亮,道:“再上十坛。”   周围的突厥人欢呼起来,用突厥语高声赞美大王子的爽利无私,又有人向他要酒。   呼延昭闲闲倚坐着,随手抓起身旁的一个酒坛,运足内力,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轻轻松松抛进了对面坐着的人怀里。   “大王子,”呼延昭旁边的一人醉醺醺道,“光喝酒多没意思,咱们的舞姬们跳了这么久,也该下来歇歇脚了吧。”   胡姬们都是突厥从塞外带来的,原因是瞧不上中原舞女们含蓄婉转的舞姿,觉得奔放大方的胡姬们更能助兴。   一行二十几人的来使,光是舞姬都占了半数,无人见了不称一声荒唐。   呼延昭却并不在意,他天生高傲,是草原上的雄鹰,也是如今大突厥部落实际上的掌权者,还不把区区大晋皇帝放在眼里,也自信晋国人不敢在明面上对来使动手。   “都下来。”   他对台上的胡姬们招招手,美人们便走下台,依偎进各自相好的突厥人怀里,呼延昭左右两边各坐了一个,正娇滴滴地捧着酒要递到他嘴边。   “啧。”呼延昭皱了下眉,推开她们道:“都放下,你们这样喂,简直就是糟蹋美酒。”   美人:“……是。”   旁边的突厥人看了那些胡姬一眼,眼睛一转想了个好主意,又说:“大王子,咱们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不如来找点乐子。”   “久闻大王子五感敏锐异于常人,今日大家都想见识一番。”   “听说美人身上有异香。”他指了指几个胡姬,笑道:“咱们这些美人香气扑鼻,不知道大王子蒙上了眼睛,可还能清楚地找出人来?”   呼延昭对这种玩乐的把戏并不如何热衷,但也道:“自然找得出。”   “那……”   提议的突厥人正要随手指两个胡姬,忽然见呼延昭抬起手,往下压了一压,开口说:“不用点人,我直接蒙上眼睛来找。”   四周的人恍然大悟起哄道:“大王子要找身上最香的美人!”   呼延昭随手捞了根布条系在眼上,周围的胡姬们吃吃笑了一通,连忙四下散开,给他找人增加难度。   呼延昭以布覆眼,稳稳朝前迈出几步,灵巧地避开了路上的障碍物,动作间丝毫不见凝滞,就如睁着眼睛一般。   大堂里渐渐安静下来,众人屏息凝神,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呼延昭的举动。   只见这位突厥大王子走了几步,停下来似是思考了片刻,而后不紧不慢往一个方向大踏步走去。   众人的视线跟着他移动,有几个人疑惑地用突厥语小声道:“大王子怎么像是要出去?”   方喻与崔竹从同光楼侧门进来,一眼望见大堂正中的场景。   方喻挑了下眉,微抬手中折扇,遥遥指了指蒙着眼的呼延昭,问:“这瞎子在做什么?”   崔竹今夜有几分心不在焉,原本没兴趣看这群人在玩什么名堂,听见方喻的话,才随意瞥了一眼。   而后他顿住了,意外道:“许容哥哥,那是……”   “大王子,您走岔路了!”旁边突有一人高声说:“这边已经没有美人了!”   呼延昭却充耳不闻,目标极其明确,步伐坚定且迅速,从站立的人群当中穿过,来到一人面前,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听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随即,他笃定般伸出手,就要去抓这美人的手腕。   不料动作刚到一半,呼延昭的掌心倏然被一个长条状的东西挡住了,再也不能前进半寸。   方喻用折扇格住这“瞎子”的手,语气里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这位仁兄,擅自对人动手动脚,恐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有双更~ 第56章 新科探花郎   (一更)许容,你当真愚不可及   (第一更)   呼延昭乍然听见一个懒洋洋的男声, 修长的剑眉皱了起来,抬手一把扯下了眼上的布条,而后便与方喻对上了视线。   ……怎么说呢, 美人的确是美人, 但似乎哪里不太对。   呼延昭后退半步, 上下打量了面前的青年一眼。   素蓝软袍, 同色腰带,腰间坠着的白玉上什么雕饰也没有, 乌发用木簪束起, 一双雾蒙蒙含情眸, 一张唇红肤白美人面。   大堂里沉寂了片刻。   呼延昭忽然笑起来。   他生得俊, 一笑间张扬恣意, 是个非常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长相。   呼延昭将手中蒙眼的布条往后一扔,行云流水般向方喻抱拳行了个标准的中原之礼,道:“不愧是大晋京城,还有这等风姿卓绝人物。”   “方才只是与同伴玩个乐子, 还请不要介意。”呼延昭的红眸盯着方喻,说:“在下呼延昭, 敢问兄台贵姓?”   方喻用折扇一端轻轻抵了抵下颌,微笑回答:“许容。”   呼延昭将这名字在舌尖翻来覆去念了几遍,突然怔了一下,转头看向旁边的崔竹:“这位是……崔公子?”   崔竹在外人面前还算收敛,没有再亲密挽着方喻的手了,点头道:“是, 久仰大王子之名, 今日终于得见。”   呼延昭的目光在崔竹脸上停留半晌又收回, 笑着对两人说:“正好, 惊扰了许公子,怎可不用美酒赔罪?”   他招了招手,一个突厥人跑过来,听呼延昭用突厥语低而快速地吩咐了几句,点点头又跑开。   “我让人在三楼备了雅间。”呼延昭的汉话流利且标准,对方喻二人风度翩翩地侧身一展袖,道:“两位,请。”   *   呼延昭,突厥部落天可汗的长子,传闻诞生之夜群狼高啸、月满霜天,被整个部落视为祥兆。   这些年突厥与晋国边境摩擦频繁,始终有败有胜,甚至隐有占上风的势头,便是得益于这位大王子的存在。   这样的人……敢堂而皇之地进入晋国京城,不是过分狂妄,就是过分愚蠢。   而呼延昭,究竟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呢?   雅间比起楼下大堂清静不少,阁里燃着浅淡的熏香,呼延昭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而后随意往主位上一坐,就开始往矮几上的酒盏里倒酒。   他要给方喻面前的杯子斟酒时,崔竹却忽然伸出手,虚虚盖住了那小巧的酒盏口,道:“许容哥哥酒量不好。”   “酒量没有好与不好,都是喝出来的。”呼延昭瞥了方喻一眼,停下手上的动作,晃了晃酒壶:“这可都是从突厥带来的葡萄酒,许公子不赏脸尝一尝?”   方喻对酒倒是无所谓:“随意。”   崔竹很轻地勾了下唇,道:“那我来给许容哥哥斟酒。”   他伸手接过酒壶,挽起袖口,亲自给方喻斟了一小半杯,食指指腹松松按在酒壶顶上,纤长细指透出养尊处优的美感来。   “好了。”崔竹放下酒壶,把杯子推到方喻跟前:“许容哥哥,你只能喝这一点点。”   “你们感情倒是不错。”呼延昭喝了口酒,明亮的眼眸直直看着方喻,问:“听闻晋国男风盛行,你们……”   方喻截断他的话:“不是。”   与此同时,崔竹也开了口:“还不是。”   呼延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中原汉话,果然博大精深。”   方喻侧过头去看崔竹,却见少年别开脸,长睫微垂,白玉似的面容上浮起两抹薄红,像是在害羞。   呼延昭突然又道:“既然两位不是那种关系,那我如果追求许容公子,也没有关系吧?”   崔竹低头假装羞涩的动作一顿。   方喻也诧异地挑了下眉,转头去看呼延昭。却发现这突厥青年神色认真,一双灼灼生辉的酒红色眸子凝视着方喻,连那头桀骜的卷发都显得正经起来。   呼延昭看他不说话,又说:“我是诚心在问。”   崔竹收敛了几分笑容:“大王子……恕我直言,你今天晚上才第一次见许容哥哥。”   “第一次见又如何?”   呼延昭不以为然:“本王蒙着眼睛都能找到许公子,这是白狼赐予的缘分。”   他甚至取了腰间配的短刀,横放至桌案上,说:“我们突厥人从不弯弯绕绕,本王对许公子一见钟情,主动求爱有何稀奇?”   呼延昭将他那把寒刃森森,上面镶满华美宝石的随身无鞘配刀推至方喻面前,俊美的眉眼一扬,是个率性的姿态:   “这是我钟情于许公子的证物,突厥人向来直言心意,请务必收下。”   方喻喝了点酒,醉意涌上来,一手支着头,懒洋洋撩起眼皮瞧了他一会儿,只回答了一个字:   “哦?”   室内烛火摇曳,方喻眼前的场景雾色朦胧,连呼延昭的模样也看不太清,只能瞧见眸中两点星火,像是夜里辽阔草原上腾起的一捧烈焰。   “许容哥哥。”崔竹忽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并按住了方喻搁在桌沿边的手,轻声道:“你喝醉了,不如先回去吧……”   “我有意中人了。”方喻突然说。   崔竹神情几不可察地一僵。   “意中人?”呼延昭颇感意外,挑了下剑眉,倒没有再多追问,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也不好勉强。”   他淡定地将赠出的佩刀收回,面容上不见几分尴尬,反而说:“不过还是意中人,说明本王还有机会。”   方喻视线蒙蒙,又听见呼延昭道:“只要许公子一日未娶妻,本王就有一日可以追求。如此想来,倒也很有盼头。”   崔竹垂着睫,将方喻手边的酒盏挪开,语气冷了下去:“大王子,你的汉话用的不是很好,也没理解许容哥哥的意思。”   “我们中原人不喜孟浪轻浮之人,许容哥哥既已拒绝过你,今后想必也不希望你过多打扰。”   呼延昭不置可否,只是道:“是吗?”   方喻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嗓音轻飘飘的:“无所谓。”   “你最好能让他有些许在意。”方喻淡淡道。   说完这句话,他一手撑着桌案想要起身,崔竹见状,立即伸手扶住方喻的腰,软声说:“许容哥哥,我们回去吧。”   呼延昭看着两人离开后,才低下眼,去看案几上那一块玉佩。   玉通体纯白,没有一丝纹饰,呼延昭记得很清楚,这是方喻先前系在衣带上的玉饰。   突厥青年抬手拿过了这块玉,翻来覆去打量片刻,若有所思地曲指在其上轻轻敲了两下,红眸里神色沉沉。   故意留下随身之物给他,摆明了是给他下次登门拜访的机会。   但这枚玉佩……呼延昭像是觉得有意思,意味深长地勾了下薄唇——   究竟是不是许容主动留下的呢?   *   出了同光楼,崔竹便带着方喻往旁边的小巷里走。   马车停在不易引人注目的暗处,崔竹已经褪去了先前在酒楼里伪装的温顺,白皙脸庞上没有半分表情,几乎是半搂半胁地按着怀里的人,掐在方喻腰间的手指用力,在布料上抓出了深深的褶皱。   方喻呼吸滚烫,不太舒服地动了动,崔竹察觉到了,立时恶狠狠捏住怀里人的下颌尖,森森威胁道:“许容哥哥,别乱动。”   “否则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崔竹嗓音轻轻,“叫路过的野狗咬死你。”   方喻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过了好半天,才模糊“嗯”了一声。   崔竹把方喻推进了马车里,微转过身居高临下瞥了眼旁边两个车夫,冷冷道:“都滚远点。”   随后,他一手掀起轿帘,进了马车里。   这架马车足够宽敞,方喻被他推到车内的软榻上,阖着长睫,秀丽的面容上浮起了大片绯红,像是已经醉晕了过去。   崔竹坐在旁边,探出手,指尖细细掠过软榻上美人的眼睫和唇沿,姿态温柔闲适得如同在抚琴,而后顺着往下滑了一滑,掌心搁在那抹纤白的脖颈前,倏然收紧。   “真能招人。”崔竹抱怨似的开口说了一句,感受着掌下温热的搏动,道:“许容哥哥,你什么时候又有了意中人了呢?”   他用力太过,方喻因为呼吸不畅蹙起了眉。   崔竹于是松开手,但很快又收紧,如此反复几次,方喻终于睁开了眼,一双蜜色的眸子水蒙蒙的,略显茫然地看着崔竹。   少年与他贴近,亲密道:“许容哥哥,你醒了吗?”   方喻不说话,只盯着他看。   崔竹恶劣地笑了笑,语气嘲弄:“让你不要喝酒……你硬要喝,这下好了,把迷药也一并喝进去了。”   “我本来不想给你下药的,”崔竹搂着方喻的腰,与他一起倒在软榻之上,状似委屈道,“但实在是受不了那突厥毛子看你的眼神,只能让你难受一会儿了。”   “许容哥哥……”他不在意方喻有没有回答,自顾自说,“今日本是我带你过来,现下却是我自己后悔了。”   他抚摸着方喻墨黑的发:“其实想要你认识呼延昭,也不必特意把你带到他跟前……不是吗?”   崔竹喃喃道:“我还没得到过,怎么可能让他……”   少年声音渐轻,他止住话语,又看看不甚清醒的方喻,忽然用指尖碰了碰方喻的唇,命令道:“张开嘴。”   “许容哥哥,”崔竹眯起眼,微笑说,“含进去。”   方喻当然没听见,于是崔竹半撑起身,想强迫他张开嘴,不料手指堪堪掐住那尖尖的下巴,方喻突然拧起眉心,而后反握住崔竹的腕——   狠狠一脚把他踹下了软榻。   崔竹措手不及,他本就是虚虚撑着身体倚在方喻身边,也没料到方喻竟然还有力气踢他。   一时不察间,少年被踹中肋侧,跌下了榻。   “你!”崔竹大怒,顾不得剧痛,一手按住受伤的肋侧,另一手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猛地抵上方喻的颈。   崔竹养尊处优数年,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么放肆,他下意识起了杀心,想把软榻上这个昏昏沉沉的美人剁了,但临下手前,还是唤回了些许理智。   “……”   少年跪坐在榻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上面的人,见方喻困倦地抬了下睫,而后很快又合上眼睡着了。   崔竹紧攥着匕首的手缓缓松了,脸色阴晴不定,有些拿不准方喻这是装睡还是真晕。   崔竹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自己下的迷药分量,把匕首扔到马车上,冷冰冰道:“……就这么杀了倒是便宜你了。”   等他谋划的大事将成之时,再好好收拾许容也不迟。   但经此一搅,崔竹也没了温存的兴致,他察觉肋下隐痛始终不消,怀疑受了内伤,更是烦躁至极。   他扯开轿帘,叫了那两个车夫回来,下令道:“回崔府。”   “等等,”崔竹想了想,又说,“路上绕下道,先去许府把人送回去。”   *   两个车夫唯唯诺诺应了,小心地驾车前行,半句话也不敢多言。   ……刚刚崔公子那么快就在马车里办完事,看模样还十分不爽快,显然是不满意,这个关头谁敢惹崔竹不高兴,容易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马车在黑夜里一路疾行,等到了许府,一个车夫掀起轿帘,看见崔竹苍白的脸。   “少爷?”   那车夫愣了愣,就被崔竹狠狠瞪了一眼,低喝道:“还不把人带下去?”   少年一手摁在腰侧,额上都是细细的冷汗,像是忍耐到了极致。   车夫不敢再问,一手半抱住昏睡的方喻,正要扶下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我来。”   车夫一怔,转过身就看见一个黑衣男子,面容俊冷,长睫也掩不住墨眸里的不快。   两个车夫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见了困惑。   这人什么时候出来的?   那年轻的黑衣男子见他不动,于是再次开了口,嗓音沉沉:“许府管事,陆何。”   谁家的管事穿得黑漆漆的大半夜站在外头,车夫内心吐槽,但他只是个拉车的,自家主子都没发话,他只能将扶着的方喻递过去。   名为陆何的男子接过方喻,利落地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冷淡地朝车夫一点头,视线掠过垂下的轿帘,随即毫不停留地步入府内。   “还愣着做什么?”轿子里传来崔竹的声音,强撑的狠戾中藏不住虚弱:“是想把我拖死在这吗?”   两个车夫打了个寒颤,忙起身驱车回去了。   方喻窝在陆何怀里,被抱着往厢房的方向走,忽然被吵醒般勉力睁了睁眼,轻轻道:“陆管事……你怎么穿成这样?”   K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正准备出门劫人。”   方喻的唇角扬了一刻又压下,突然说:“陆管事,我头好晕。”   陆何不答。   方喻想了想,又放软了嗓音,轻飘飘道:“陆管事……我身上好热。”   他手指攥住陆何的衣领,正要往下扯,陆何却忽然停下脚步,开口道:“借酒装疯?”   察觉到对方有即将松开手的势头,方喻索性睁开眼,一把搂住了陆何的脖子,与他对视片刻,笑了笑:“陆管事……你家少爷可不仅仅是醉酒,还被人下了药。”   “是么?”陆何打量方喻一会儿,平静道:“那点药性对你有什么用。”   “有用,但不多。”方喻凑近陆何的脸研究了一下,笑盈盈说:“若是没用……陆管事又何必打扮成这副模样,要去劫人呢?”   崔竹在倒酒时往酒盏里下了药,方喻自然瞧得清楚,不过那药性还不至于让他失去神智,不过就是……有点困。   陆何把方喻放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抓住手腕垂眸把了会脉。   “陆管事的本事又精进了啊。”方喻在月色下看他,好奇道:“什么时候学会的把脉?”   K:“管理局的资料库里有。”   方喻托腮见他又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白瓷瓶,挑眉问:“这难不成也是从管理局偷的?”   青年无言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医馆拿的。”   自方喻喝下了那盏加了料的酒开始,K就已经准备好了解药。   方喻安静下来,把陆何递过来的药丸含进嘴里,一双雾蒙蒙的眸子低着,两个人都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方喻开了口,语气漫不经心:“所以我在同光楼里说的话……”   “你的玉佩不见了。”陆何忽然出声。   方喻止住话语,沉默片刻,重新抬头笑了笑:“崔竹拿的,留给呼延昭了。”   陆何的黑眸沉静如潭,盯着方喻:“不问为什么?”   “这样昭然若揭的目的,还有必要问么?”方喻吃了解药,身上的倦怠感好了很多,懒洋洋道:“把我的东西留给呼延昭,当然是要他之后再来找我。”   “又或是,”方喻思索一瞬,又说,“要让别人也知道呼延昭与我见过面。”   “再或者,二者皆有。”他淡淡道:“这只有崔竹才知道了。”   话音刚落,方喻余光忽然瞥见小院门口出现一个眼熟的身影——纪云山一袭简单云纹长袍,正大步而进。   方喻不动声色地转眼与K对视,于是陆管事向纪云山微微行了一礼后,径直离开。   “……我今夜过来寻你,但师父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纪云山的面色在月色下显得与平日里不同,似乎带着几分隐隐的痛恨之意。   “我去问了守门的小厮,才知晓你又与崔竹一同出去。”   纪云山缓步走过来,眸子牢牢盯着方喻的脸,嗓音低低:“许容,我曾告诫过你多次,离那姓崔的远一点。”   “没想到你不但不听,还跟着他去了呼延昭的宴会。”   纪云山攥紧手掌,沉怒道:“呼延昭是什么身份,你难道不清楚吗?”   方喻懒散掀了掀眼,故意反问:“什么身份?”   纪云山的眼睛里流露出难过与失望,咬牙说:“许容,你当真是——”   他顿了顿,才吐出了四个字:“……愚不可及。”   作者有话说:   中午有第二更   ——————   感谢在2023-06-16 22:00:00~2023-06-17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新科探花郎   (二更)许公子没有心   (第二更)   纪云山认为自己说的话已经足够难听, 不料方喻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要平淡。   方喻甚至扬了一下淡红的唇,语气轻软:“这样啊……纪将军原来一直是这样看我的?”   “……”纪云山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默然片刻道:“呼延昭不仅是突厥王室, 还是战场上的重将, 这些年他屠杀了我朝多少无辜百姓, 你又如何知晓?”   “既然他作恶多端, 那纪将军怎不立时出门,去同光楼里把那呼延昭一刀宰了?”   方喻微仰着脸看他, 神色很是不解。   纪云山低声说:“你何必拿这种话来激我。”   “突厥进犯多年, 我朝始终难有最佳的解决办法。年年打仗年年死那么多人, 再加上去年的大旱和疫疾, 国库亏空, 不少人早就有议和之心。”   纪云山走近两步,垂眼看着方喻,道:“呼延昭这趟进京,摆明了是要与圣上议和的。我若强行横插一脚进去, 岂不白白送去把柄?”   方喻心想,这纪云山表面上看起来直愣愣的, 原来心思倒也细腻机敏。   不过也是,方喻忍不住笑了笑——若是只会蛮用武力,又如何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年仅二十五便官拜定国大将军?   纪云山心底的气过了这阵也消下去不少,他见方喻一直坐在躺椅上,鬓发凌乱面色泛红, 不禁有些疑惑, 问:“你怎么了?”   方喻淡淡道:“无事, 在同光楼里喝了加了料的酒而已。”   纪云山脸色一变, 疾步走到方喻身边,弯腰捞起他的腕,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地替方喻把了把脉。   方喻:“。”   怎么,把脉难不成是人人皆会的技能吗?   纪云山又问:“身上哪里不适?”   “……已经吃过解药了。”方喻把自己的手从纪云山掌心里抽出来,回答。   纪云山因着他的动作怔了一下,而后不知想到什么,默默退后了半步,与方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才说:   “那呼延昭看上去性情直爽,实则城府颇深,你这是着了他的道了,还不长教训?”   那迷药的确不是呼延昭下的,但……也不排除崔竹与呼延昭之间存在某种勾连。   因此方喻也无意替呼延昭辩解,而是道:“纪将军,我有几个问题。”   纪云山皱眉:“什么?”   方喻撩起眼睫看他,慢慢道:“若我执意不听你的话,要与崔竹和呼延昭结交,你会如何?”   纪云山冷下脸:“我会当作从未认识过你,此后再见,就是朝堂上的政敌。”   方喻若有所思,手指轻轻在椅上敲了敲,又问:“如果我也坚持与突厥议和,甚至不惜协助崔氏对远在边关的你使绊子……”   “云山哥哥,”方喻对他弯了弯眉眼,说,“你又会如何?”   纪云山这次沉默了很久。   “若我并肩作战的战友因你而死,边关无辜的百姓因你而流离失所,突厥人因你而在我朝国土上耀武扬威。”   青年的嗓音冷而平淡:“许容,我们将会是永远的敌人。”   “若我与你见面,”纪云山的黑眸沉静,一丝不苟地陈述事实,“我会想方设法,杀了你。”   “我不希望我们走到那一步。”   他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最终还是没去触碰方喻,只是低声道:“许容,我其实一直很……”   方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面的话,于是说:“我明白了。”   纪云山略显诧异地看他。   方喻朝他笑了笑,一双漂亮的蜜色眸子弯起,是个真心愉悦的弧度,藏着几分俏皮色彩。   “明白崔竹想做什么了。”方喻悠悠道:“多谢云山哥哥指点。”   *   “你明白什么了?”陆何一边将热水打湿的手帕递给方喻,一边静静地在榻边看着他。   方喻已经除了外袍,倒在床榻上昏昏欲睡,勉强接过手帕净了脸,随口答:“崔竹的目的。”   “崔竹明面上接近许容,真正的目的其实是针对纪云山。”   方喻把帕子虚虚盖在脸上,懒懒道:“纪家人世代从戎,军权深重,势力主要扎根在边境,崔竹在京城内能做的事有限。”   “纪云山也没什么喜好,唯一可以下手的契机,便是许容。”   方喻轻眯了下眼:“或者说……许府。”   纪云山虽然性情冷淡,但也重情重义,纪家势大难以撼动,但如果换做是许府,便有许多机会可以寻了。   面上突而一凉,是陆何将帕子拿了下来。   “分析得不错。”陆何把帕子丢进旁边的鎏金洗手盆里,嗓音里有几分赞赏:“给你加两分。”   方喻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考官……”方喻忽然慢吞吞道:“你好像很久没有扣过我分了。”   “……”K皱了下眉,说:“你难不成有受虐癖好?”   方喻被他逗笑,躺着斜挑起眉去睨他:“不,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关系好像变得好了一点。”   K移开视线,不对这句话作回答。   方喻自顾自道:“是什么时候有了变化呢……啊,我知道了。”   他淡红唇边的弧度越扬越大,轻轻说:“是因为在上次任务中有了亲密的肉.体接触吗?考官。”   K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很有些绷不住,冷冰冰道:“你的扣分项很多,只是没有每时每刻告诉你而已。”   “是么……”   方喻轻声吐出这两个字,忽然伸出手,在K没有任何防备时扯住了他宽大的袖口,使力往榻上一扯。   K原本是可以站稳的,但不知为何,还是踉跄了一下。   “我发现一条可以满分完成任务的歪门邪道。”   方喻捏住他发红的耳尖,笑盈盈道:“考官,咱们走个后门吧,争取快点完成任务,我拿了高分,你也不吃亏,如何?”   “……方喻同学,”K半撑起身体,在上方冷冷直视着躺在身下的人,说,“我必须要警告你——”   “又是警告我。”方喻埋怨似的说了一句,索性两根手指按在了K的唇瓣上,果然,K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瞪着他。   “别这样看我。”   也许是受迷药影响,方喻觉得自己今夜里确实是有点醉了,酒意上头,醉得他颊生红晕,醺醺然地支起身,附在K耳边道:“你每次这样看,我就……”   K听完了剩下的话,紧绷着的冷峻的脸变得比方喻还要红。   “你先前岔开了话题,”方喻揪着他不放,问,“我在同光楼里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K:“……”   两人对视片刻,K在方喻想动作之前率先发难,抓住了他的手,深呼吸了几口才勉力平静道:   “任务内与监督者有过度接触是会被开除学籍的,之前几次管理局没有察觉,不代表以后都不会察觉。”   他缓慢推开方喻的手,垂睫道:“还有,方喻……不要再来招惹我。”   “我已经吃过一次亏了。”K说。   方喻坐在榻上,看着他推门出了房间,叹了口气,重新倒进被子里,用手遮住了眼。   “麻烦了……”方喻喃喃道。   *   三日后,宫中举办宴会,为突厥来使接风洗尘。   原本方喻一个小小编修是没有资格赴宴的,但宴会当日,崔竹却命自家的马车绕道许府,把方喻接上了车。   “许容哥哥。”几日不见,崔竹脸色比以前苍白了不少,见方喻掀帘进来,似笑非笑地叫了这么一句。   方喻一抬头就瞧见他的眼神,顿了顿,随口道:“怎么看起来如此憔悴。”   崔竹一直盯着方喻的面容看,见他神色如常,像是全然不知道那晚马车上发生的事情似的,不禁暗暗咬了咬牙,微笑着说:“或许是思念许容哥哥所致吧。”   今日天气温和,崔竹却穿了一身重紫圆领宽袍,外披银白狐绒披风,极其畏寒似的。   马车里燃着味道极重的熏香,遮掩住少年身上淡淡的药味。   方喻那晚踹得他肋下淤血,还受了内伤,据大夫所言,再精心养护也要过半个月才能康健如初,令崔竹大为光火,甚至怀疑方喻是故意而为。   只可惜迷药是他下的,人是他带进马车里的,如今全无证据,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进入宫中,因着白天春光正好,这次宴会在殿外而设,桃树灼灼生辉,美丽的宫女们穿梭而行,气氛看起来十分融洽愉快。   主位的天子和皇后还没来,方喻粗略扫了一圈,见大部分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已到宴,右前方纪云山坐在一棵桃树下,正神情冷漠地自斟自饮。   “许容哥哥……”崔竹拉住他的手,轻声说:“你与我来,坐在我旁边好不好?”   崔竹的位置在皇后附近,是圣上命人专为他一人而设。   方喻身为一个七品编修,擅自坐过去反而是大不敬,于是拒绝道:“我在末位捡个不起眼的位置坐就行。”   崔竹当然不肯让他走,想了想又说:“我给许容哥哥换一身衣服,你就站在我身后,这样也能听见圣上说话,可不可以?”   方喻瞥了他一眼,含笑道:“站在人身后伺候的都是太监,崔公子。”   崔竹那点小心思被识破,倒也不尴尬,他朝一个小太监招招手,对他吩咐两句。   小太监点点头,很快跑开,过了半盏茶功夫,方喻就见几个太监搬了张案几,遥遥放在崔竹座位左后方半米远的位置。   “这样许容哥哥放心了吧?”崔竹朝他撒娇。   因为有官员带了家眷过来,如此增设的位子倒也有好几处,算不上起眼,只有寥寥几人抬眼看了看。   纪云山拿酒的动作一顿,目光从那增设的位子上掠过,落在不远处和崔竹站在一起的方喻身上,皱起眉。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纪云山万分不解。   他认为方喻不是个蠢人,但既然不是蠢人,又为何对自己劝诫的话置若罔闻,一意孤行要与崔竹走近?   方喻落座后不久,天子携皇后,与突厥大王子呼延昭一前一后来到宴会上。   当今晋国天子年岁二十有八,身材瘦削,面色很白,眉眼间有种软弱之相,与旁边美艳高傲的皇后形成了鲜明对比。   方喻每日上朝都站在后排,隔了这么多天,倒是头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位圣上的模样。   只粗略扫一眼,方喻心里就有了判断。   天子性情温和,耳根子又软,遇上难题常常依赖于臣子,这些年虽无功无过,只是连年边关摩擦再加上国库虚空,如今天子想要求和的态度也越发明显了。   晋国天子让呼延昭在左侧首位坐下,才下令宴会开始,算是给足了礼遇。   宫女们鱼贯而出端上菜品,呼延昭先是举杯敬了晋国天子,连喝三大杯后,才放下酒盏,视线在宴中一转,像是在寻什么人。   片刻后,方喻状似无意地掀起睫,正巧与这位突厥大王子的目光对上。   呼延昭笑了一笑,酒红的眸子轻轻一眯,手臂抬起,遥遥朝方喻敬了杯酒。   方喻一手懒洋洋托着腮,见他朝自己敬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勾了下唇角。   呼延昭看方喻不动,于是放下酒杯,在怀中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件东西,是一件叠成小块的手帕。   方喻望着呼延昭将那块手帕放在案几上打开,露出里面妥善保管的东西——一枚通体纯白的玉佩。   ——方喻笑了。   宴会举办了约莫一柱□□夫后,天子不胜酒力,被掌事太监扶去一旁的偏殿里,座下的群臣立即微微骚动起来,有不少人端着酒站起来准备往呼延昭的方向走。   但他们走了没两步,就发现呼延昭忽然起身,与旁边的侍从说了两句,随后径直往宴会后面的桃花林里走去了。   其余人:“……”   方喻把掉落在衣袍上的桃花瓣拂去,也起了身,趁着大部分人的讨论重点还在呼延昭身上,慢悠悠地往另一个方向走进了林子里。   纪云山大力把酒杯砸放在了案上。   身后侍奉的小太监吓了一跳,不过他机灵,想了想,觉得是纪大将军对突厥人看不顺眼,也情有可原,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将军,可要去散散心?”   纪云山神情很难看,简直可以说是面色铁青,沉默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从位子上站起来。   最后一次,纪云山皱眉心想。   小太监看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折回来弯腰把放在案几边的长剑捞了起来。   入宫无故不能佩戴武器,但纪云山是三品定国大将军,特赦有带刀行走宫中之权。   但小太监眼睁睁看着纪云山冷着一张俊脸,杀气腾腾地拿了件往桃花林里走,联想到不久前才离宴的呼延昭,浑身一个激灵。   上首的皇后还留在原处,美眸一转,看向旁边的崔竹,开口道:“阿竹,你在看什么?”   崔竹自从呼延昭和方喻相继离开,面上挂着的笑意就淡了很多,颇有些坐立难安。而刚刚偶然瞥见纪云山也起身后,就更坐不住了。   “姐姐,”崔竹私下里从来对皇后都是如此称呼,阴沉着脸道,“我离开一会儿。”   “怎么了?”皇后扫视底下一圈,发现呼延昭的位子空了,隐隐有些猜测,不再阻拦:“去吧,记得在圣上归席之前回来。”   *   方喻不出所料地在桃花林里遇见呼延昭。   呼延昭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半低着头,将那块白玉在手里抛上抛下。听见动静,他转过头,俊美的面容立时有了笑意。   “许大人。”他站起身来,有模有样学着中原人的称呼,红眸专注地看着方喻。   方喻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看了看呼延昭,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   呼延昭把那块白玉攥在手中,背在身后,故作不解问:“许大人这是何意?”   方喻长睫一撩,平静道:“我的玉佩。”   呼延昭唇边挂着的弧度忍不住更大了一些:“许大人,这似乎不是来要回东西的态度吧?”   方喻眉心蹙了一下,像是对他这句话十分不满:“我来要回被别人偷走的东西,需要用什么态度?”   呼延昭“啧”了声,摇头道:“许大人这话有失偏颇,这是你特意落下的,并不是本王偷的。”   他加重语气,强调了其中的“特意”二字。   “本王应你之约,借这块玉佩来到此处。”呼延昭嗓音微沉,似是有点难过:“结果许大人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   方喻挑眉:“我特意留给你的?”   “不是吗?”呼延昭往前走了两步,道:“如果不是,许大人又为何会轻易跟我到此处来?”   突厥人身量极高,呼延昭离得近了,就有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方喻轻轻抬了下眼,没有动,淡声说:“我只是来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呼延昭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掌心里就躺着那枚洁白晶莹的玉佩。   但在方喻伸手要去拿的时候,呼延昭却忽然收了掌,虚虚捏住了方喻的指尖,是个亲昵又不显冒犯的姿态。   “许公子,”呼延昭换了称呼,慢慢道,“听说中原人以玉相赠,都是定情之意。”   “那晚本王扬言要追求你,”他语气笃定,“你也并没有拒绝。”   “许公子,”呼延昭仿佛不明白地皱起眉,“如今你应约前来,却又冷脸拒本王于千里之外。本王……实在猜不透你心中所想,还是说,中原人都是如此情绪多变,令人琢磨不透?”   方喻被他捏住了手指,也没急着抽出来,悠悠道:“有什么可奇怪的?”   呼延昭凝视着那双浓蜜似的眸子——似含情又无情,很轻地弯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素来如此,”方喻不以为然说,“那夜里看你顺眼了,便待你要好一些。现下不耐烦了,就不想再与你说话。”   他指上微用了点力,挣开呼延昭的束缚,把他掌心里那块玉佩取走。   “不要自作多情。”方喻道。   白皙指尖轻描淡写划过掌纹,呼延昭觉得有点痒,下意识收了收手,却没能抓住什么东西。   突厥青年低头看着对面的美人,摇摇头,一头桀骜的卷发也跟着晃了晃,发出了第一句真情实意的感叹:“许公子真是没有心。”   他原本只是顺着崔竹的意思,为了共谋的大事,与这个名叫许容的七品小官见个面,最好还能结交一二,如今却真有几分食髓知味的滋味。   若说之前的话假意多过真心,现在呼延昭反被激起了好胜心,对面前这个猜不透的美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呼延昭心想,中原有句古话说得好。   叫什么……蒙着面纱瞧不清样貌的美人才最让人心痒难耐?   呼延昭突然觉得方喻是故意给他设下了陷阱。就像他动机不纯一样,方喻也同样心怀目的。   但……呼延昭笑了一笑,意味深长地想。   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第58章 新科探花郎   断袖的癖好   方喻拿了玉佩转身没走两步, 就瞥见旁边桃花树旁转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纪云山手握剑柄,面沉如水地盯着方喻看,黑眸里神色森森, 看上去不知道在树边上站了多久。   方喻思索了一下, 觉得本来依纪云山的性子, 是不会干出躲在树后面偷听这种事情的, 由此想来,如果刚刚他站在那边, 呼延昭应该已经看见了。   方喻转眸去看, 果然, 呼延昭一点也不意外, 甚至还朝纪云山礼貌地点了点头, 说:“纪将军,久仰。”   纪云山黑着脸,大步走过来,握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语气冷得像是寒冰,看也不看呼延昭一眼, 只盯着方喻道:“你在做什么?”   私自离宴和突厥王室见面,见面就见面还拉拉扯扯,纪云山全程围观了下来,被气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是他料错了,许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方喻在纪云山利刃般的目光扫视下,云淡风轻地举起手里的玉佩, 道:“拿东西。”   纪云山皱眉, 明显不信:“你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他那里?”   呼延昭在一旁, 忽然出声:“这是许大人留给本王的白玉, 本王借此机会与许大人叙叙旧而已。”   “叙旧。”纪云山冷笑了一声:“许容,你和他究竟认识了多久?”   方喻没想到纪云山会出现在这里,属实有些意外,斟酌着道:“没几天。”   呼延昭看看方喻,又看看纪云山,锐利的红眸眯了一眯,开口说:“虽然没几天,但本王和许公子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方喻抬了抬睫,对呼延昭故意显摆的汉话和成语:“……”   纪云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忽然又见呼延昭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本王还对许公子心有好感,希望纪将军见谅,实在是情难自禁。”   听了这话,不知想到什么,纪云山的脸色越发难看:“你……”   他记得,许容是个断袖。   “……”纪云山意识到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许容并不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才与突厥人结交,或许只是——   单纯看上了呼延昭这张脸。   纪云山沉默许久,开始自我消化这个可能性。   他原以为……原以为许容被崔竹迷惑,对突厥存了故意拉拢的心态。抑或是突厥人许了什么好处,许容便巴巴贴过去迎合。   这样在纪云山看来,与那群软骨头的叛国贼没两样。他会与许容绝交,从此两人便是政敌,而他纪云山从不对政敌心慈手软。   但如果……   纪云山握着剑站在桃花林里,俊秀面容上冷冰冰的,实则内心凌乱。   如果许容是因为断袖的癖好,才接近呼延昭,目前两个人还未能发展出什么实际的举动,自己又该不该当即与许容划清界限,还是要劝说他呼延昭实非良配,让他换个男人再断袖?   如果涉及家国大义,纪云山有决不退让的原则,即便是面对情谊深重的许家和从小一起长大的许容,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一旦牵连到感情,纪云山就理不清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冷声道:“许容,我不会允许你和突厥人在一起。”   方喻还没出声,呼延昭率先开了口,笑意挂在五官深邃的脸庞上:“纪将军,敢问你是许公子的什么人,有资格管束他?”   纪云山淡淡道:“我是许容的义兄。”   方喻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从许纪两家的情谊来讲,确实可以称纪云山一声兄长。   “义兄又如何?”呼延昭汉话说得好,但难以理解这种中原人弯弯绕绕的关系,索性问。   纪云山的目光掠过方喻身上,语气平静:“长兄如父,我自然有权管束他。”   呼延昭大笑起来,红眸讥诮:“纪将军,有时候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   “本王爱慕许容,想追求他。”他神色桀骜睥睨,道:“除非白狼神现世,否则谁也没资格拦在本王面前。”   “——纪将军,你当然也不能。”   呼延昭嗓音忽而冷厉下来,一直收敛着的狂妄姿态终于倾泻而出,眸子像是嗜血般染上重红,透出沉沉的杀意来。   纪云山很冷静,即便是面对战场上的仇敌,最明显的动作不过是用指腹轻抚过剑柄上的细纹。   “呼延昭,突厥大王子。”他淡漠地称呼了一句呼延昭,随后问了个看起来全然不相干的问题:“敢问大王子,你王帐中如今有几位阏氏?”   呼延昭原本手都放在了腰间的短刀上,准备随时与纪云山打上一架,却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个问题,下意识皱眉:“……本王可能怎么记得这种小事?”   方喻忽而悠悠开了口:“我也想知道。”   呼延昭不明何意,略微思索片刻才坦然道:“也许是五六位,或是七八位吧。本王也记不清了。”   方喻忍不住勾起淡红的唇,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纪云山要说什么。   果然,纪云山冷冰冰道:“突厥人生性开放,朝三暮四是常有之事。许容,你若真心待他,迟早会被辜负。”   呼延昭觉得哪里不对味,又品不出来,眉心越锁越紧:“本王有几位阏氏又如何?你们中原人也讲究三妻四妾,只要互有爱意,怎么不能在一起?”   方喻笑吟吟点了点头,像是也认为有道理。   纪云山不为所动:“你看上许容,不过是贪图他长得不错。但男人不能为你生儿育女,呼延昭,你准备之后如何对待许容,又要将他置于什么位置上?”   说实话,呼延昭没有考虑过,也从不认为这个问题值得考虑。   草原儿女,爱恨皆是自由如风,喜欢时便在一处,厌了就分开,哪里需要思考那么多以后?   就连他帐中那几位阏氏,呼延昭也从来不拘着她们,只要双方达成意见一致,呼延昭甚至愿意送她们去其他大可汗的帐中,毕竟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少见。   ——但许容既然是个男人,那便肯定不会在他身边长留。   呼延昭头一次发现这个问题,禁不住反复皱眉。   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太甘心承认事实。   然而话头既然是纪云山挑起,呼延昭也不情愿被对方压下一头,于是讥讽道:   “纪将军何必故意挑拨离间,哪个中原人不是妻妾成群,比我突厥男儿更虚伪不堪。即使是相见生厌,也要把对方牢牢缚在身边,在本王看来,更非许公子良配。”   “是么?”纪云山淡漠道:“我就不妻妾成群。”   呼延昭眉梢一挑:“可你并不喜……”   “本将军还是个断袖,只喜欢男人,必待容儿一心一意。”纪云山绷着一张脸,嗓音冷得像要杀死人,道:“你又该当如何?”   方喻:“?”   呼延昭:“???”   不远处想要走过来的崔竹脚步一顿,硬生生停在了原地,神色古怪。   桃花林里沉寂了半晌。   崔竹最先有了动作,他怀里抱着狐毛披风,不紧不慢走到几人中间,当着呼延昭和纪云山的面,把手里的披风披到方喻肩上,并轻声说:“许容哥哥,今日风冷,小心被吹得头疼。”   闻言,呼延昭抬头看了看林子上方高照的艳阳。   比起呼延昭,纪云山更不待见崔竹,面无表情道:“春日的风有什么可冷的。”   崔竹不理会他,垂睫攥住方喻的手,他这样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是方喻也由着他去。   “许容哥哥的手都是冰的。”   崔竹语气里带着点心疼,又抬眼去看方喻:“我不过和皇后说了会话,一转眼就发现你不在位子上了,也不和我说一声,让我找了好久。”   三分抱怨两分撒娇一分卖乖,崔竹话里的度掌握得刚刚好,方喻听了他的话,蜜色的眼眸弯了一弯,道:“来向呼延大王子拿点东西。”   “拿到了?”崔竹瞥了一眼呼延昭,眸中神色不明,又软声对方喻道:“许容哥哥可以和我回去了吗?听闻待会儿有宫内新排演的琵琶舞,我还没见识过呢。”   他拉着方喻的手要走,呼延昭看着二人,忽然无所顾忌地嗤笑出声,红眸望向对面的纪云山,嗓音里几分嘲弄:“纪将军,你的对手不少啊。”   纪云山:“…………”   青年将军的脸色变了一变,又堪堪维持住冷淡,忽然手腕一动,将腰间所配的长剑横拿在掌,用剑鞘尾端平平挡住了方喻和崔竹的去路。   “许容。”纪云山加重了语气道。   崔竹乌黑的杏仁眸一转,盯着纪云山微笑道:“纪将军何故阻我去路?”   纪云山沉默着拦在二人跟前。   方喻眨了眨眼,察觉到崔竹攥着他的手劲越来越大,少年俊秀面容上的笑意也逐渐显出几分咬牙切齿,明白崔竹是快忍不下去了。   “我还有些家事要与纪将军说说。”方喻拂开落在袖口处的桃花瓣,心内叹了口气,出声对崔竹道:“你先回去。”   言罢,又对呼延昭点点头:“大王子,失陪。”   崔竹的手指攥得死紧,方喻一寸寸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白皙腕上都被勒出了红痕。   少年盯着那几道红痕看了片刻,见方喻若无其事地垂下袖子掩住,掀了下眼睫,杏仁眼里笑意已经荡然无存,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   可惜方喻好似并没有注意到,很快与纪云山离开。   呼延昭站在原地打量崔竹片刻,用突厥语问:“你又过来做什么?”   崔竹将双手笼在袖中,恢复了平常时的少年人模样,闻言冷冷道:“你把许容叫出来,怎么不避开纪云山?让他过来坏事。”   呼延昭笑了一笑,不以为然:“为什么要避开他?你不是就要让纪云山发现许容和我们走得近么?”   崔竹面无表情道:“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太早了。”   “你这么快让纪云山发现,让他有了防备,之后怎么利用许容对他下手?”   少年焦躁不堪地蹙起眉,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呼延昭要与他合作,却总是没有章法地一通乱来,屡屡打断崔竹苦心谋策的计划,简直令人烦躁至极。   呼延昭桀骜的眉眼一扬,说:“你真以为纪云山是个蠢货?”   “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接近许容,他还能没有半点防范?”呼延昭显然对崔竹的想法不认同,随手折了支桃花,散漫道:   “我在战场上遇过纪云山几次,他这个人,看上去刚极易折,实则心思机敏,用兵带兵都出神入化。没你想象得那么好对付。”   崔竹冷笑了一声:“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呼延昭将手里折的桃花枝上的花苞摘下来,捏了两捏,随意道:“打算怎么做?”   “本王正打算堂堂正正地追求许容许大人。”   突厥青年松开手,被捏得软烂的花苞便悠悠落在地上,他半转过身,俊美逼人的面容上笑意深深:“久闻崔公子风月场中的高手,可否赐教一二,教本王讨得许大人欢心?”   “……”崔竹抬起睫,淡淡道:“你有病?”   *   崔竹和呼延昭不欢而散之际,方喻和纪云山正寻了处无人的偏殿,在长廊下驻足。   纪云山手里握着剑,神情漠然,视线只停留在不远处的假山池水边,连看也不想看方喻。   “刚才的是假话。”纪云山平静开口道:“我既非断袖,也对你无意,不过是为了让你看清呼延昭的真面目。”   “若你执迷不悟,我也不会再阻拦。”他垂下睫,薄唇色泽浅淡,语气疏离里有几分疲倦:“许容,我已多次劝过你,往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番话,他似乎觉得言尽于此,执着剑就要走。   “等一下。”方喻却在此时出了声:“云山大哥,请留步。”   纪云山顿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半月前,我登科探花,呼延昭率突厥来使从北境出发前往京城,你卸甲入京向圣上叙职,圣上准你在京休养两月。”   方喻手里捡了几粒圆石子,漫不经心地在掌中抛了抛,继续道:“与此同时,崔竹开始刻意接近我,并在呼延昭入城后,带我与他相识。”   纪云山沉默了片刻,转过身,黑眸直直注视着方喻,里面情绪不明:“你想说什么?”   方喻淡红的唇轻勾,笑了一笑,懒洋洋道:“云山大哥,许容是个才入朝堂的七品编修,既无权也无势。”   “崔竹和呼延昭,是为了什么要接近我?”   圆石子被抛起,后又从指尖被丢向假山下的池子里,投石入池,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方喻望着那阵阵涟漪,慢慢道:“自然是因为你。”   “兵部尚书崔峰手里只有虚职,没有实权。晋国的兵权,半数以上都在纪家,其中几乎全部又都在你手里。”   “你年年与突厥打仗,年年向朝廷要钱,明明可以跪下来解决的问题,你偏要站着去争。”   方喻唇畔笑意浅浅:“三年前先帝驾崩,之后我朝天灾人祸不断,圣上如今只求安稳,不求在突厥面前有几分颜面。”   “所以……他们的目的在你,纪将军。”   纪云山面上半分情绪波动也没有,像是早就知晓了这件事,问:“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要与他们混在一处?”   方喻玩着剩下的两颗小石子,闻言,撩起长睫对他微微一笑:“自然还是因为你啊,云山大哥。”   “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寻到其他法子来对付你。”方喻把掌心里的圆石子全部丢进了池子里,拍拍手道:“与其如此,不如我以身试险,看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不好么?”   纪云山冷漠的神情逐渐消解,看起来有些怔忡,过了好半天才迟疑着问:“你果真是这样想?”   方喻嗯了一声。   纪云山默然片刻,又道:“不是因为……你看上了呼延昭,想与他断袖?”   “……”方喻:“什么?”   两人对视了半晌。   纪云山俊秀的面容上无端浮起了红晕,并且越来越红,有蔓延到脖颈更深处的趋势。   他松开一直攥着的剑柄,偏开脸握拳抵住咳了一声,说:“无事。”   “是我想岔了。”纪云山道。   方喻盯着他通红的耳尖,觉得有些好笑,索性又似真似假道:“与呼延昭断袖么……其实也不是不行。他生得俊郎,我见了也欢喜,若是气氛到了,共度春风也未尝不可。”   纪云山的脸色急转直下,面容上的红晕差点被冻成了冰碴,急声说:“不行!”   方喻挑了下眉。   纪云山稳了稳心神,心道果然有断袖之癖的男人就是容易误入歧途,皱眉道:“你明知呼延昭与崔竹心怀鬼胎,还想与他共……共度春风?你不怕把自己给折进去?”   方喻闲闲在长廊边坐下,一手撑在阑干上,托腮笑吟吟地看他:   “不至于。云山大哥,我们这些……嗯,断袖的男人呢,最是风流无情,不过是一起过个几夜图个快活罢了,时候到了便抽身而退,哪会有什么问题。”   纪云山:“……”   方喻看纪云山的神色,发现这人是真的信了,不禁笑意更深。   纪云山木着脸,干巴巴道:“不行。”   “师父于我恩重如山,你从小和我一同长大,我身为兄长,有看护你的责任。”   “呼延昭心思深沉,崔竹歹毒非常,都不是你能把控住的,我也不需要你为我以身犯险。从明日起,你便与呼延昭和崔竹划清界限,专心上朝专心做事,我自有我的打算。”   方喻算是发现了,每当纪云山无话可说、无言能辩的时候,必会搬出兄长那一套说辞,试图用这个虚无的称呼拉住自己,可见实在是想象力匮乏,墨守成规。   或许也不能说是墨守成规,方喻不经意地想——如果自己用义弟的名头、或者许家的安危去请求纪云山的帮助,他肯定不会推辞。   方喻有点明白崔竹为什么挑中了许容。   像纪云山这种人,美色不入眼、钱财不上心,唯一可以利用的弱点便是重情重义。   初入官场的许容、对纪云山恩情深重的许家,无疑是非常值得去把握的棋子。   思绪一转即收,方喻发现纪云山正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我不要。”方喻把自己叛逆的人设维持到底,一口回绝纪云山的提议:“我既然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当然要自己去阻止。”   纪云山颇感头疼,拉下脸道:“你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还是说,你压根就是贪恋那突厥毛子和姓崔的长相,想要和他们断袖?!”   方喻稀奇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说:“你要这样想,也未尝不可。”   纪云山着实是有点生气,黑眸冷沉,忽而从腰间一把抽出长剑,将寒光涔涔的剑尖直指方喻,恐吓道:“你如果执意不听劝,我今日便代师父打断你一条腿,看你还如何去拈花惹草,叫旁人替你操心。”   方喻面对着锋利无比、战场上杀过无数人的定国将军的佩剑,连眼睫都没动一下。   “你来。”   方喻将撑在阑干上的手收回,懒懒抬眼看了看纪云山,轻哼了一声,径直起身。   纪云山原本横剑在他身前,但实则并无伤人之意,见方喻一点不顾忌地站起身,忙把剑尖往下压了一压,又觉气势太弱,于是修长的眉一蹙,雪亮剑光在方喻面前划过,冷喝道:“站住!”   方喻眼前一花,腕上突然一凉,低头再看时,发现一块素白银纹的袖口被剑气削去,悠悠荡了一小片柔软的布料落地。   纪云山:“……”   方喻抬起眼,慢吞吞道:“纪将军啊……”   “您这原来才是真的断袖。”   作者有话说:   《晚节不保》   ——————   感谢在2023-06-17 22:00:00~2023-06-18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海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麻薯秋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新科探花郎   小变态   方喻回到宴会上时, 场中乐坊的宫人正在展示新排演的琵琶舞。   崔竹坐在皇后下位,目光阴沉沉地落在那些美丽的宫人身上,白皙的脸庞上连丝笑意也无。   “你不是想看这场舞很久了吗?”皇后察觉到他心情不佳, 于是温声询问:“觉得不好看吗?”   崔竹听见皇后说话, 微侧过脸对她扯了扯唇角, 道:“……确实没什么意思, 舞姿寻常,乐曲也不甚美妙。”   皇后笑了一笑:“你若是真心想看, 可以自己挑几个伶俐些的养在府里, 慢慢调教一番, 也就顺遂心意了。”   崔竹嗓音淡淡:“大都容色平平, 没什么有趣的。”   “你这话, ”皇后清楚他的脾性,倒也不生气,只道,“又要能舞又要长得国色天香, 性情还要温婉可人,你怕是要费点心思亲自去找。”   崔竹自顾自倒了杯果酒, 一手端起酒杯时,余光瞥见方喻和纪云山相继回席,冷笑道:“有合适的人选……只不过要花上点时间等一等。”   皇后很好奇:“是什么人?还需要你特意去等。若是在哪个馆子里,直接用银子赎出来便是。”   崔竹喝了口酒,舌尖轻轻舔了唇畔上沾的甜味,笑了笑道:“等教好了, 再请姐姐来看。”   天子醒酒后也被太监扶着回了首位, 坐下后揉了揉太阳穴, 才开口道:“今日这场宫宴, 一是邀众爱卿同赏桃花盛景,二则,为远道而来的贵客接风洗尘。”   天子朝呼延昭举了举杯,两人相视一笑,和乐融融地喝了几杯酒,另有几位官职较高的大臣出来说了些场面话,宴中气氛正好,适宜商谋正事。   果然,呼延昭道:“圣上,我代突厥来此,其实有一事相求。”   嘴上说着有事相求,呼延昭脸上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桀骜的五官张扬着,酒红眸中笑意浓重,随着他举杯敬酒的动作,颊边垂落的小辫子晃来晃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突厥地荒人稀,种不出粮食,牧民时常挨饿受冻,每年因此死伤大半。”   呼延昭道:“听闻晋国物资丰饶,故我突厥想请圣上,开通边关马市,我们愿以良马换来粮食和布匹。”   其他人也许没有想到呼延昭这么快就直白说出目的,一时间面面相觑,渐渐安静了下来。   晋国天子怔了一怔,下意识去看座中的纪云山。   “……”天子犹豫了片刻,出声问:“纪将军有何见解?”   纪云山神情冷淡,并不顺着天子给的台阶下:“臣以为不妥。”   旁边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突厥缺粮不假,”纪云山抬眼,墨黑的眸子直直注视着呼延昭,平静道,“但以往,都是通过率兵侵入我朝边境,以抢杀掠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何故今年忽然有变?”   呼延昭若有所思地喝着杯中的酒,没有答话。   “再则,马市一通,我朝对突厥国门大开,突厥人可以随意出入,焉知不是里应外合、攻破我朝边关防线的阴谋?”   纪云山指腹轻抚剑柄上的细纹,淡淡道:“马市里如何定价,良马劣马如何确定,种马是否可以买卖,若是突厥迟迟不将马匹带来,马市又该不该及时关闭。”   “呼延大王子,这些问题你作何考量?”   天子的脸色变了又变,这些切中要害的点,确实是关键所在。   呼延昭喝了几杯酒,意犹未尽地将杯子放下,随意擦了把嘴,说:“等确定要通市了,这些东西总会有人去考虑。”   他微微勾唇,笑了一下,又道:“至于是不是个阴谋……纪将军,如若不通马市,今年突厥还是会南下攻入边城,靠烧杀抢掠来获得必需之物。”   所有人皆没有想到呼延昭如此胆大,竟敢在晋国天子面前把突厥的狼子野心明晃晃昭显出来。   座上的晋国天子被吓了一跳,脸色变得苍白,攥住了旁边皇后的手。宴会边上守卫的御林军齐齐拔剑出鞘,一片雪亮剑光挟着肃杀之势,宴中有胆小的已经开始发起抖来。   然而呼延昭依旧不动如山,甚至还让旁边的宫女给他换了一壶新酒。   “只是做个假设,”突厥青年和颜悦色地笑笑,红眸轻眯,望着上首的天子道,“毕竟互通马市这样利大于弊的事情,圣上肯定会同意的,对吧?”   天子面色苍白,喝道:“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晋国京城,天子龙踞之地。”呼延昭伸手给自己倒酒,对四周严阵以待的御林军视而不见,道:   “为来拜见圣上,我特地从突厥带了一万精兵,此刻正待在城外。等互通马市的谕令一下,我们便将从突厥带来的贡品奉入京城,以表合作忠心。”   “不过现在……”呼延昭端起酒杯,锐利的眉眼扬了扬,道:“贡品太多了,他们暂时还带不进来。”   “你……”晋国天子冷汗如雨下,甚至顾不得掩饰脸上的惊慌:“什么时候带了一万突厥精兵进来?从哪里进来的、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转过眼,死死盯住座下,叫道:“纪云山!”   “圣上息怒。”呼延昭慢吞吞道:“此事与纪将军无关,我突厥拜见圣上之心迫切,总能有自己的法子进得来。”   四下皆惊。   所有人都以为呼延昭只带了二十来个人进京,此时却突然从呼延昭嘴里凭空冒出了一万精兵。   要知道,突厥人向来骁勇善战,能以一敌三,而富有对战经验的纪云山率领的军队又远在边关,如今突厥人要发起难来,哪里是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御林军所能对抗的!   晋国天子死死抓着皇后的手,厉声问:“他们都在何处?”   呼延昭不经意道:“何处?应该各处都有吧。”   天子面色如土,几近摇摇欲坠,宴中又大都是文臣,一下子也被这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惊得慌了手脚。   就在这时,一道淡漠的嗓音响起,纪云山从席中站了起来,俊秀的面容上无波无澜:“圣上请冷静。”   “京城内外并无探查到有大量游民涌入。”纪云山语气既稳且平,黑眸一转,盯着对面的呼延昭,冷冷道:“想必呼延大王子……只是与我们开了个玩笑。”   呼延昭大笑起来,起身向晋国天子行礼赔罪,顺水推舟说:“本王的确只是说笑,突厥带来的贡品是多,但也不至于要一万人才能抬过来,圣上请息怒、喜怒。”   晋国天子白着脸坐回原位,一时间惊疑不定,分不清呼延昭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纪云山又淡淡开口:“若是真有大批不明身份的人士进入京城,圣上,说明城内必有异样。”   天子听懂了,纪云山是说京城内有突厥的内鬼。   但此时也不是查明这些东西的时候,天子强撑着脸上的笑容,对呼延昭道:“朕就知道你是在开玩笑……好了,喝酒、喝酒。”   群臣只得又坐下来喝酒,御林军收剑归鞘。方喻在边上袖手旁观了整场闹剧,觉得好笑,转眼去看旁边的少年。   崔竹察觉到他的目光,歪了下头,轻声问:“许容哥哥为何这样看我?”   方喻翘着唇角,说:“在想京城内里应外合呼延昭的内鬼。”   崔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杏仁眼,语气无辜:“许容哥哥……你难不成以为,是我偷偷将那些突厥人放进城里来的?”   “莫说这一万突厥精兵究竟存不存在……”   少年人伸手拉住方喻腰间的配饰,委委屈屈道:“许容哥哥,我又哪来那么大的胆子、那么手眼通天的势力,去放一万个突厥人进城呢?我不想活了吗?”   方喻移开目光,悠悠道:“那就是呼延昭在玩空城计了。”   崔竹伸手从案几上的果盘里挑了个枇杷,微低着眸将果皮剥了,递到方喻跟前:“你尝尝,好甜。”   方喻在宴会上基本都没怎么动筷,崔竹看在眼里,略有困惑。   不出他所料,方喻摇摇头,懒洋洋说:“不爱吃甜的,你吃吧。”   崔竹咬了一口清甜的果肉,又拿素帕将指上沾的汁水抿干净了,一边缓慢道:“呼延昭虽然值得当个朋友……但他终究是个突厥人。许容哥哥,你不要被甜言蜜语蒙了眼。”   少年一下一下地拿帕子擦手,直到柔软布料把细白的手指磨得发红才停下,掩在长睫下的眸光冷冰冰:“你与他玩笑两句倒也罢了,可别真被他骗了身又骗了心去。”   崔竹抬起头,一瞬间已经敛了那点阴暗的神情,勾着唇把弄脏的帕子一丢,挽住方喻的手,朝他撒娇:“许容哥哥只能和我好,要断袖也只能与我断。”   他这番话天真又不经意,看起来很像是玩笑话,又挪了挪座下的软垫,借势倚在方喻身上,喃喃道:“我才是真的喜欢许容哥哥呢……”   方喻忽然伸手轻掐住了崔竹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含笑问:“是吗?”   崔竹乌黑的杏仁眼里澄澈透亮,细密的睫颤了颤,像是害羞一般红了脸,说:“当然了。”   方喻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仿佛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   崔竹瞧着那漂亮的蜜色眸子,以及其中淡淡无情的神态,激得藏在少年人表皮下的贪欲如沼泽里的污泥沸腾而起,浑身都燥热起来。   他哪里有说谎呢,崔竹心想。   他是真的喜欢许容,喜欢到恨不得能亲自一寸寸敲断对方的骨头,在最细嫩的肌肤上刺刻自己的名字,再拴上沉重的铁链锁起来,在每个夜里吻吮颈上滚烫的血液,打开那柔软的身躯,一点点灌满对方,让那双总是多情又无情的眸子里只能看得见自己……也只敢看见自己。   方喻盯着崔竹的眼睛,从其中窥见一些不寻常的神色,笑了一笑,松开手。   小变.态。   方喻用帕子擦了擦指尖,漫不经心地想。   “既然喜欢,那你许容哥哥有件事情想要你帮忙,你答不答应?”方喻道。   崔竹颊生红晕,但还没失去理智直接应允下来,问:“什么事?”   方喻曲指敲了敲案几,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纪云山,淡淡道:“最近纪将军总是出来干涉我的事情……”   崔竹怔了一下,有些意外,这么快许容就开始厌烦纪云山了?   少年眸中暗光一掠而过,意识到这是拉拢许容入崔氏一派的有利时机。   “虽说纪将军有他的理由。”方喻手指玩着案上的筷子,蹙眉说:“但我已经入朝为官,不是当年需要他管束的小孩了,总是这样,不免令人很烦心。”   “你有好的法子么?”   方喻侧过头看向崔竹,微笑着道:“我记得你总是和他不对付,寻点让纪将军没空理会我的办法,不是件难事吧?”   崔竹眉眼一弯,心情愉悦道:“自然不是难事。”   作者有话说:   崔竹:看猎物.jpg   方喻:看蠢物.jpg 第60章 新科探花郎   将军好男风?   宴会上酒过三巡, 呼延昭又派随从的使臣献上了从突厥带来的见面礼——长一丈有余的青月狼牙刀,以及一小盒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软膏。   “此乃我族秘物,”呼延昭越是喝酒, 一双红眸就越是炯炯发亮, 对晋国天子道, “不仅可以消肿化淤、安神助眠, 还可增添闺中之乐,令圣上雄风大振。”   晋国天子脸色一时红一时白, 不知道呼延昭这话究竟是不是在有意损他。   其他臣子也面露尴尬, 对呼延昭这番直白的话颇感不适, 暗自嘀咕突厥毛子就是脸皮厚。   “收起来吧。”晋国天子摆摆手, 示意掌事太监接过东西, 又命人用精美的瓷瓶和优良的谷物种子赠予突厥。   呼延昭起身谢礼,四周的臣子都放下酒杯,纷纷松了口气,猜测这场宴会应是到了尾声, 总算是可以回去了。   不料,呼延昭行礼之后, 上首的皇后听了听旁边崔竹的话,直起腰身来,含笑望着下方一人道:“若是想马市开通,不但我朝和突厥都要有诚意,也有赖纪将军鼎力支持才是。”   晋国天子想离席的动作一顿,意识到自己忽略了纪云山。   纪云山长驻边关数年, 率军挡下突厥多次袭击, 若说在座中有谁对互通马市最反感, 那必定是纪云山了。   就算晋国执意要与突厥互市, 在面对纪云山时,面上也不能做得太难看,以免寒了将士的心……造成更大的祸患。   思及此处,天子拍了拍身旁皇后的手,对纪云山和颜悦色道:   “皇后说的是,纪将军多年来战功赫赫,为我朝尽心尽力。朕这些年亏欠将军许多,也未能赏过多少东西,将军如今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是朕能给的,都赐给你。”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天子这是打了纪云山一巴掌又想赏个甜枣。   若是换个圆滑的人来,或许就忍了这口气,利用天子的补偿之心,讨个真正有利的奖赏。但既然是纪云山……   果然,纪云山冷淡道:“臣不需要赏赐。”   天子的笑容僵了僵,锲而不舍地问:“将军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吗?”   纪云山掀起睫,瞥了他一眼,黑眸中如冰似雪,半点要低头的意思也无。   天子的神情渐渐变了,纪云山固然是一名重将,但如此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给他脸,简直就是狂妄至极!   就在此时,皇后忽然柔声道:“将军还未婚娶吧?”   “……”纪云山的目光有几分疑惑:“臣未曾。”   “将军在边关征战沙场,辛劳至此,府中怎能没有一个贤内助呢?”   皇后笑意浅浅:“听闻老将军也常为此事忧愁,纪将军,现下可有中意的姑娘?圣上亲自赐婚,岂不是美事一桩?”   纪云山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时,视线从上首的位子边掠过,落在崔竹席边那一身绛红官袍的人身上,停留了仅一瞬又离开。   他漠然道:“臣没有喜欢的姑娘。”   “这样怎行呢?”皇后轻蹙眉,像是真的在忧心:“虽说是将军的家事,但圣上也时时刻刻牵挂着将军,男婚女嫁皆是人生大事,将军也是时候考虑一下了。”   “若是实在没有中意的女子,”皇后不容纪云山出声拒绝,就继续道,“那看看朝中大臣们适龄的千金如何?柳河崔氏有一嫡女,年方二八,将军可有意见一见?”   这话说得很委婉,实际上如果换成是天子所言,已经是明面上的赐婚了。   “柳河崔氏,”方喻看向旁边的崔竹,问:“是你的……”   “旁系而已。”崔竹低头玩着方喻的袖口,在一抹平整的切痕处摸了又摸,懒懒回答道:“论起辈分来,我应是比她大的。”   方喻:“既然是你们崔氏的人,纪云山肯定不会答应。”   对突厥的态度,纪云山主战,而崔氏乃至兵部尚书崔峰,是主和派之首。更何况崔峰对于纪云山一手掌控边关军权忍耐已久,两方从来就不对付,纪云山更不可能答应娶崔氏女。   崔竹眉眼一弯,微笑着说:“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会应允。”   另一边,纪云山冷淡开口道:“谢皇后恩典,但烽火未平,臣无以家为,只能辜负圣上与皇后一片心意了。”   没等皇后说什么,一直旁观的呼延昭突然出声:“将军恐怕并非因为这个缘故吧?”   突厥来的青年盘腿坐在席上,红眸饶有兴味道:“纪将军,不久前我似乎才听你说,你喜欢男人。”   纪云山:“……”   天子、皇后:“……”   群臣目露震惊之色,而方喻快要忍不住笑意,偏了开脸。   纪云山俊秀面容上的神情不知究竟是冷漠还是麻木,难得还能维持住基本的冷静,平平道:“大王子何出此言。”   呼延昭皱眉,像是非常困惑:“纪将军,是你自己当着我的面说出的断袖之言,你还说……已经有了想要对他一心一意的心上人,所以才洁身自好。而如本王这般轻浮薄情、拥有多位妾室的男人,是断然不能同你相比较的。”   晋国天子过了好半天,才出声:“……将军着实是长情。”   皇后也勉勉强强道:“……大王子不必妄自菲薄,纪将军……应是玩笑之言。”   纪云山这时开了口,嗓音微低:“臣的确只是玩笑话,还请大王子不要放在心上。臣并非断袖,也无意中人,至今未娶只是因为战事频繁,请圣上体谅。”   其他臣子皆面色古怪,而皇后也不好再勉强赐婚给纪云山——若纪云山真是个彻彻底底的断袖,那强行赐婚,岂不是毁了姑娘家一辈子?   宴会在怪异的氛围里结束,呼延昭和晋国天子见过礼,率先离去,临别前遥遥望了方喻一眼,红眸中神色戏谑不明。   而崔竹一结束宴会便拉着方喻的袖子起身,两人与几个附近的臣子闲聊两句,又一齐往宫道上走,途中巧之又巧地碰上了纪云山。   “纪将军,”崔竹亲近地挽着方喻的手,含笑对纪云山打招呼,“好男风乃是寻常事,将军不必太过计较。”   “……”纪云山的目光寒冰似的扫过他的手,语气淡淡:“与你何干。”   “只是想来提醒将军一句,”   崔竹微微朝他笑了一笑,唇角勾起,嘲弄意味满满:“将军若真是个断袖,又不想坏了他人的声誉,就少些与人待在一处。否则别人瞧了,会以为将军已经和哪个人成了龙阳之好了。”   纪云山脚步一顿。   他并不在意旁人的流言蜚语。毕竟三品定国大将军,别说是好男风,就算他在郊外建个府养一群小倌,料朝堂上也不会有人敢多说两句。   但——   纪云山想起许容书房里掩着书皮的断袖小册子,陷入了沉默。   偏偏此时,崔竹还要开口:“许容哥哥,你刚入朝廷不久,要爱惜声名,离一些目的不明的人远一些。”   方喻听了,微侧过脸,瞥了眼旁边的少年,很轻地挑了一下眉,有些好笑。   纪云山冷冷道:“崔公子,究竟是谁目的不明,还未有定论吧。”   说完这句话,青年将军像是再也忍无可忍,目光掠过方喻,嗓音凌厉:“——你好自为之。”   纪云山转身大步离开。   崔竹不以为意,对方喻道:“他之后应不会再轻易去见你了。”   方喻眉眼舒展,语气都松快了许多:“那样最好。”   崔竹暗中观察了方喻的神情片刻,见他愉悦的心情不似伪装,不禁放下了半颗心,又拉住方喻的手摇了摇,软声央求道:“许容哥哥,今日天光甚好,我带你去京城内逛一逛吧。”   *   方喻回到许府的时候,已近宵禁时分。   马车摇摇晃晃停下,方喻掀起帘子,瞧见府门前站着个熟悉的人影。   陆何穿着雪白长袍,外罩素青色披风,一手提着盏灯笼,神色平静地与从马车上下来的方喻对视了一眼。   方喻勾了下唇角,自如地与他道:“陆管家,这么晚了,怎么还站在外头?”   “……”K反手帮他推开府门,淡淡出声:“等着看你什么时候回来。”   方喻的外衣上沾了些香料味,觉得刺鼻,顺手脱了递给陆何。   而陆何接过那件外袍,手微微一动,衣服就在他手中凭空消失了。   方喻原本往里走的脚步一顿,意外道:“你的权限恢复了?”   第二个任务前,K的权限就被限制了大半,连短距离的瞬移都完成不了,这种凭空取物移物更是很少用了。而现在,权限已经恢复了吗?   陆何提着灯笼,一边踏上府里的白石子路,一边道:“我之前向管理局申请了权限解冻,现在批下来了。”   方喻若有所思,摸着下巴说:“难怪你最近这么老实安分,敢情是避免被管理局驳回申请啊。”   K毫不留情反问:“我什么时候不老实过?”   方喻看了看他,似笑非笑道:“也有那么些时候,比如……”   话才说到一半,方喻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K目视前方,语气平平:“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   方喻微微笑起来,扯住了他的袖子,在对方停下脚步的一霎那,突然凑近过来,像是要亲他。   “……”K往后退了半步,又刹住步伐,隔着极近的距离与方喻对视半晌。   方喻只觉喉间一松,扬了下眉道:“下次不要用这种方法,我早就说过了……”   他抬起手,纤长手指点了点淡红的唇,微微笑着说:“想堵我的嘴,直接来亲,谢谢。”   “……”K换了个话题:“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让厨房留了汤面。”   “但我不饿,”方喻懒懒撩了下长睫,说,“这几天没什么食欲,可能是因为天气渐渐热了。”   K刚要开口说话,就听方喻道:“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不过现在不重要。”   “今天夜里有客要来,”方喻朝他扬了扬下巴,笑道,“陆管家,帮忙留个门吧。”   *   陆管家愿不愿意留门是一回事,但等到了子时,方喻才发现不管有没有留门,都用处不大。   ——纪云山是直接从许府墙上翻进来的。   听见小院外的细微动静,方喻从软榻上起身,把手里的书放下,随意披了件外袍,出门倚在檐下,望着站在院子中央的、一身黑衣疑似歹匪的纪大将军,无言片刻。   “纪将军,”方喻意味深长道,“你这副模样,很像三更半夜翻墙头的……采花贼啊。”   纪云山面色微红,但还是绷着脸训斥:“不要胡说八道。”   “我哪里有胡说呢?”方喻悠悠开口:“纪将军,如今众所周知你好龙阳之风,而我也是个隐藏颇深的断袖。将军深夜翻墙相会,实在是引人遐想不已。”   “……”纪云山的耳根都红透了,偏还要在方喻面前端着兄长的架子,强作淡定道:“我不能走许府大门。”   “今日下午,你与我不欢而散的传言就已经传遍半个朝廷。”   纪云山走近两步,说:“崔竹特意命人将此事夸大,并借他在京城内的特殊渠道把消息递给了崔氏一派的官员。”   方喻略抬起眼,有些惊讶。   “这样看我做什么?”纪云山不太自在,停步在方喻身前几米远,发现他的注视,低声道:“……我在京城内也布有些探子,崔氏的动静,我自然也能了解到。”   方喻在小院里的石凳上坐下,若有所思:“那你有没有探查出……城外究竟有没有呼延昭口中所说的‘一万’精兵?”   纪云山也随之坐下,目光落在石桌的棋盘上,平静道:“一万肯定是没有,但近段时间城郊外出现了不少流民,据查是由南边疫地过来的,不排除有其他人混在其中。”   方喻捡了石桌上的棋子玩,一边与自己下五子棋,一边随口道:“边关防卫如何?突厥人难不成可以轻易溜进来?”   纪云山断然道:“不可能,我纪家培养出的将士,不会疏忽大意到这种程度。”   “除非——”他顿了顿,沉声说,“出了内鬼。”   方喻与纪云山对视一眼,慢慢道:“有没有内鬼,也要从崔竹身上找出来才行。”   纪云山俊秀的面容上带有几分不情愿,过了半天才开口:“……你还要和我演多久关系不和的戏码?”   “怎么能说是关系不和呢,云山大哥?”   方喻笑盈盈地,轻轻朝他眨了眨眼:“我俩分明应是割袍断义、分道扬镳、互不相容、有你无我、势同水火才对啊。”   纪云山:“……”   纪云山偏开脸,沉默片刻才出声:“我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   纪将军表面:O^O   纪将军内心:QAQ 第61章 新科探花郎   杀机   夜晚的凉风吹过, 方喻将一颗白子落在棋盘的中央,转眸看向纪云山,问:“为什么做不到?”   “云山哥哥, ”方喻缓缓道, “你这句话, 会容易让人误会你是……舍不得。”   纪云山沉声说:“那就这样认为吧。”   “不过是做几场戏给崔氏看。”方喻有几分诧异, 不明白纪云山为何如此抗拒,斟酌着道:“也不是真要你对我刀剑相向。”   纪云山仍是神色冷淡:“你才刚入朝堂, 就和崔氏绑在一处, 即便是假意接近, 之后崔氏倾覆, 你也一样落不着好。崔氏的目标不过是我, 你没必要将自己卷进去。”   “况且,”青年将军视线移开,远远落在院子一角的花树上,语气平静, “就算是演戏,我也做不到对你狠下心。”   他脸上的红晕已经消下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坚石般亘古不动的决心,一双黑眸里沉静如水,昭示着没有任何再商量的余地。   方喻把手里剩下的白子都丢回棋奁里,看着纪云山站起身,若有所思。   “我走了。”纪云山嗓音平平:“今夜过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句, 我不会再配合你的计划。此后你走你的仕途, 崔氏那边, 我自会对付, 用不着你操心。”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又觉得太过生硬,稍微柔和了语气:“……我是兄长,没有让你一个晚辈以身犯险的道理。”   “但云山哥哥,”方喻将手从棋盘上收回,拢在袖中,也敛了面上漫不经心的笑意,静静看着纪云山,“我不得不这样做。”   “崔竹给我下了毒。”   方喻像是在说今夜月色不错,慢慢道:“我已经请过几次大夫来看,但依旧没能发现什么异样。要想取得解药,只能从崔氏手里拿。”   纪云山脸色倏然大变,要往外走的脚步急停,转过身一把攥住了方喻的手腕,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他按住方喻的脉把了一会儿,只觉气血虚空,没有发觉任何问题。   “应是刚与崔竹相识的时候吧。”方喻一手撑在石桌上支着头,懒洋洋地回想了片刻。   至少在进入任务之前,否则崔竹不会有机会下手。   由此看来,崔家这位少爷实在是心思歹毒难料。其他人或许以为两人的结识乃是偶然,但实则在初遇之前,就早被埋下了草蛇灰线步步为营的真相。   纪云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嗓音低低道:“你怎么知道被下了毒?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方喻心说连被下毒都辨认不出来,那业务能力是会被管理局批不及格的程度。面上还是一派淡然,只说:“前段时间我每日嗜睡,而如今则食欲减退,味觉不灵……”   纪云山凝视着方喻的眉眼,确实觉得比之前憔悴了些许,但因容色实在殊艳,那点病气还没能到让人能瞧出来的地步,就被秀丽的外表掩去了。   纪云山冷声道:“崔氏在朝多年,前朝后宫皆有无数势力,要私藏宫廷秘毒实在太容易不过。”   他俊秀侧脸在月色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晕,眉眼凌然,显然是动了杀意:“我在边境有几位相熟的名医,明日我便带你启程前去。崔氏那边……”   纪云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等把你身上的毒解了,我再收拾他们。”   没想到方喻却道:“我不去。”   “你……”纪云山一愣。   “云山大哥,”方喻淡淡道,“崔竹在我身上下毒,却短时间内不欲置我于死地,是因为我还有用处。如果我们二人一同前往边境,脱离了他的计划,这毒也许就会瞬时爆发,等不及离开京城多远,我就会身亡。”   纪云山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了几下,低下声道:“对……你说的在理。”   “是我一时心急,忽略了此事。”他松开方喻的腕,下意识想用指腹揉揉被握得发红的地方,意识到什么又顿住了,收回手背在身后。   “为今之计,最好的选择是继续与崔竹斡旋。”方喻并不在意,说:“纪将军,还得难为你……与我做做戏了。”   *   十日后,天子邀突厥大王子呼延昭赴京郊外的皇家御林,进行春猎活动,并命数位臣子随行。   纪云山则没有去,天子倒也表示理解——纪将军没有把呼延昭一刀斩于马下就不错了,哪还能一同围猎?   “许容哥哥。”崔竹从马车上下来,又转身拉住方喻的手,乌黑的杏仁眼弯弯:“快过来与我挑一匹良马,我们一起去围猎。”   方喻一手掀起帘子,一边任由崔竹牵着他,缓步走下来,闻言懒懒嗯了一声。   今日阳光正好,明亮的日色映得他肤如羊脂玉,眉眼秀丽风流,淡红的唇轻轻翘着,神色虽有几分恹恹,也依旧风姿独特,气质卓绝。   附近有望过来的人,只扫了一眼,又慌忙将视线挪开,不敢细看。   原因无他,不过是这个名叫许容的年轻臣子,如今已是人尽皆知的崔氏一派拉拢的新宠,崔竹崔公子现下的心头好,不管到哪儿都要带着许容一起。   而听闻许容还曾是纪云山的儿时旧友,但因二人政见不合,不久前还在下朝的路上大吵了一架,二人关系降至冰点。   三日前,许容夜半与崔竹在留花楼饮酒赏歌,失手将一个酒壶从窗口抛了出去,正正巧砸到了路过的纪云山马车的灯笼。   马车被大火烧成了灰,而纪云山拔剑怒上留花楼,一刀斩在许容寻欢作乐的软榻上,许容受了些轻伤,两人就此反目成仇。   崔竹撩开方喻长及指尖的衣袖,看了眼腕背上那道浅浅的血痕——那是被纪云山剑气所伤。   “许容哥哥,”少年轻轻抚过那道已经结痂的伤痕,长睫掩住眸中神色,“还疼吗?”   方喻摇头道:“一点小伤而已。”   崔竹蹙着眉,似是十分忧心:“我那晚不该留你在楼里那么久的……纪将军如今见你如仇人一般,是不是我的错?”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方喻用另一只手勾了勾少年的下颌,似笑非笑道:“我与谁在一处是我的自由,纪云山素来干涉良多,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如今彻底撕破脸,也落得清净。”   崔竹垂着睫,一时间没说话。   他原本确实是计划让纪云山疏远许容,这样他才有可乘之机,但——也不是要这两个人决裂啊。   纪云山如今与许容势同水火,反倒让崔竹的计谋寸步难行。现在这情势,别说是用许家胁迫纪云山,怕是自己就算绑架了许容,纪云山也根本无动于衷。   崔竹直觉有什么地方超出了他的控制,但事至如今也是他一步一步推动而成,实在是令人费解。   少年抿着唇,摩挲着那道伤痕,指尖正要用力,方喻却忽然抽回了手,道:“不是要挑马?”   崔竹抬起眸,深深看了方喻一眼,微微笑了起来:“好。”   罢了,若是柔和的手段行不通,那只能必要时……见点血了。   崔竹亲手给方喻挑了一匹性情温和的红枣马,自己则随意选了匹,换上骑装,与方喻一同策马往林子深处去。   晋国天子和呼延昭在一柱香前就已经进林围猎,前后跟着不少护卫,泥地上还残留着纷乱的马蹄印,方喻留心瞥了一眼,大致辨别出他们所去的方向。   崔竹换上利落的鹿皮戎衣,乌黑的头发高束在脑后,一手牵着缰绳,是个俊秀至极的少年人模样,朝方喻看过来时,杏仁眼里含了比日光还亮的水色。   “许容哥哥。”   他这样叫,驱使马匹靠近方喻:“你猎术如何?”   方喻伸手遮了遮林叶间落下的阳光,漫不经心回答:“不如何,一般吧。”   “其实不难的,”崔竹把缰绳在手上绕了几圈,眨眨眼提议,“我和许容哥哥比一场吧?”   方喻兴致缺缺,不过也没有拒绝。   崔竹将青色长弓背至身后,弯腰从腿侧的竹筒里取出了一支箭,细长手指拂过箭头,试了试锋利度,而后说:“就比猎物的数量吧,不管大小,两柱香内,谁射中的猎物多,谁就获胜。”   方喻晃悠悠骑在马上,半点看不出对这场比试的热情,可有可无道:“行吧。”   两人于是往不同方向而去。   方喻对射杀几只小兔子没有兴趣,他顺着泥地里的马蹄印,不紧不慢地往晋国天子和呼延昭的方向而去。   前几天,晋国天子在朝堂上应允了突厥互市的要求,接下来就是指派专人负责此事,要彻底打通马市,估计还要几个月的功夫。   而互市的目的达成,呼延昭也没有长时间留在大晋京城的理由,这场春猎过后,应该很快就要启程返回突厥了。   朝堂上一众臣子巴不得这个煞神早点离开,呼延昭那天扬言带了一万精兵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这段时间,京城内外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引得人心惶惶。   不过方喻则觉得呼延昭不会这样乖乖回去。   若只是为了互市一事,何必千里迢迢来到晋国京城?呼延昭是突厥大王子,同时也是战场重将,他来一趟晋国京城,不比晋天子去一趟突厥的风险小。   而既然愿意冒如此大的危险,就一定想要取得同等的收获。   方喻猜测呼延昭早晚会有动作,而这场春猎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不过半盏茶功夫,方喻很快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人声。   其中呼延昭的声音尤为突出,带着笑意:“圣上这手射术实在是出神入化,本王自叹不如。”   方喻望见呼延昭高坐于马上,一袭突厥骑装,腰身劲瘦有力,微卷的浅褐色碎发在风中晃动,执着缰绳的手青筋微凸,整个人散发出非常强烈的侵略气质。   而一旁的天子,一手拉着长弓,瞄准着远处的灰色野兔,专注至极。   方喻扫了周围一圈,蹙起眉。   之前那些护卫呢……都被呼延昭借口支开了么?晋国天子可真是个蠢货。   呼延昭往前望了一眼,前边已经是这片御林的边沿,再向前走,是一道险峻的陡坡,足有百米深,其下雾气朦胧,看不清有些什么。   他的视线又轻飘飘落在旁边这个愚蠢软弱的晋国天子身上,一手按在腰侧剑柄处轻轻摩挲。   刚入春日不久,这片林子里的猎物还不算多,天子逐渐围猎起了兴致,竟然顺着呼延昭的意,命令那些护卫们分散开来,去四周驱赶野物到此处,供他亲手射杀。   呼延昭的红眸里掠过冷厉的光。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猛地回过头,发现是方喻。   呼延昭神情讶异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自若地开口道:“许大人怎么也过来这里了?”   晋国天子一松手,箭射而出,落在野兔脚边,没能射中,反而把兔子惊跑了。   天子甩了甩酸痛的手腕,觉得有些尴尬,瞧见方喻过来,忙出声:“你是那个许……”   “臣许容,见过圣上。”方喻坦然道。   “是了。”天子细细打量面前人的模样,寻回了当初殿试时惊鸿一见的回忆:“朕记得你是许侍郎的长子。”   “打猎成果如何?”天子又问。   “臣射术不精,一只猎物也没猎到。”方喻摊了摊手,笑吟吟道。   天子稍微缓解了窘迫的情绪,心道好歹朕还射中了几只小兔子,于是龙心甚悦。   “平日里倒少见你说话。”方喻的到来让天子心情颇好,不禁朝他招了招手,开口说:“到朕这边来,让朕看看今年的新科探花郎。”   方喻策马往晋国天子的方向走了两步。   然而就在这和乐融融之际,剧变陡生——   细微的破空声自后响起,方喻迅速反应过来,猛地一拉缰绳把马头调转,余光瞥见一支利箭从远处急射而来,直直冲着三人的方向!   有刺客!   晋国天子脸色大变,张口欲呼,座下马匹却倏然猛地发狂,一把将他摔到了地上。   三人都原以为那支箭会落到天子身上,不料眨眼间,箭身却一个俯冲,射到了方喻那匹枣红马的后蹄上。   枣红马吃痛发狂,嘶鸣着疯狂甩蹄,方喻一扯缰绳,耳畔听见远处传来慌乱的救驾之声时,就见枣红马高高扬蹄而起,而蹄下,正正对着倒地昏迷的晋国天子!   这一马蹄下去,不死都得丢半条命。   电光火石之间,方喻意识到这番变故的针对目标,不是天子,而是自己!   那藏身在林中的刺客,竟想让晋国天子死于方喻马蹄之下,如此弑君的罪名,还能正好落在许容的头上。   方喻沉下眉,纤细白皙的手腕攥住缰绳,狠狠一勒——枣红马嘶叫着偏移了方向,马蹄重重落在天子脸旁,激起大片尘土。   但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接连而来,箭箭精准至极,无一不巧之又巧地射中方喻座下的马匹,而枣红马在痛苦中渐渐发狂,险些踩断了天子的手臂。   方喻目光往下一掠,他身上没有带剑,唯一一把匕首藏在长靴里,无法顺利取出,用来斩断飞射而来的利箭,再这样僵持下去,不是自己被甩下马摔成重伤,就是把晋国天子踩成个残废。   不远处已经出现了护卫的身影,方喻眸色一冷,忽而双腿一夹马背,反手松了缰绳,一脚踢在马屁股上,借着冲力腾空而起。   呼延昭原本正在一旁观战,没有任何要出手帮忙的意思,突然瞧见方喻的动作,眉头一皱。   许容……不是个文臣么?   但紧接着他就没空思忖那么多了,因为方喻从枣红马上跃起后,直直冲向了他。   呼延昭:“……”   他勒住缰绳,在避与不避之间犹豫了片刻,就见美人从天而降,一膝盖顶在他肋骨间,手指扣上呼延昭的喉骨,冷喝道:“下去!”   呼延昭肋间刺痛,捂住伤处,红眸愕然,难以置信道:“你还要来抢我的马?”   方喻懒得和他废话,再抬眼时,便又见第四箭紧接其后,这一次不是冲着那匹枣红马,而是对着自己的方向!   方喻神色极冷。   下一刻,箭呼啸着擦身而过,勾起一串鲜红的血珠。   呼延昭反手扣住方喻腰身,带着他往后一仰,避开了接踵而至的第五箭,但也正因如此,两人受力不稳,从惊慌奔跑的马匹上齐齐摔了下来,滚过两圈草地,身下又一空——   从没做过这样失败的任务,方喻心想。   失败也就算了,竟然还是被摔死的。   作者有话说:   呼延昭:偷偷祈祷戏份增多   ———————   感谢在2023-06-20 22:00:00~2023-06-21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薯秋也、磕CP使我快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新科探花郎   夜黑风高适宜野合   方喻再睁眼的时候, 发现天已经黑了。   一轮弯月高悬空中,四下寂静非常,偶尔有鸟雀扑翅飞过的声音, 除此之外, 半句人声也听不到。   “……”方喻闭了闭眼, 长叹一口气。   进入学院好几年, 做过大小任务无数,没想到在这种看似普通的世界里出了大差错, 甚至可能直接脱离了剧情主线。   方喻不禁思索, 依照K的性格, 此时大概是在认真翻阅考官条例, 以确定扣分上限吧。   歇了半晌, 麻木的四肢逐渐有了知觉,方喻伸手往旁边一撑,就想起身。   不料手刚按下去,掌心却触到一处柔软温热的地方。   方喻动作一顿, 没有把手收回来,而是淡定地再往上摸了摸, 接着反手甩了一巴掌。   “啪”地一声,呼延昭睁开眼,疑惑道:“谁在摸本王的脸?”   周围生长的树木不算浓密,但投映而下的阴影也遮挡了大半视线。方喻一时间瞧不清呼延昭的神色,索性翻身而上,手腕一转, 一把冰冷的匕首便压在了呼延昭的颈上。   “要你命的人。”方喻微笑着说。   呼延昭听出了熟悉的嗓音, 挑眉问:“许大人……我们素来无冤无仇, 你为何要将刀架在本王脖子上?”   “今日的刺客, 是谁派来的?”方喻语气冷冷。   呼延昭仰面躺在地上,闻言反问:“本王怎么知道?”   方喻不语。   “许大人难不成怀疑是本王下令埋伏的刺客?”呼延昭俊美的面容轮廓逐渐在昏暗中显现出来,红眸熠熠发亮,盯着自己身上的人:“本王好端端的,杀你做什么?何况现在岂不是还将自己也赔了进去?”   方喻垂下睫,语气淡淡:“你意思是崔竹下的手?”   呼延昭试图挣扎了一下,但发现方喻牢牢摁住了他,只能躺平,不以为然道:“本王如何知道,是或不是崔公子,又与本王有什么关系?”   油盐不进,方喻心想。   但呼延昭说的话也有道理,如果是他命突厥刺客埋伏在御林中,趁机刺杀晋国天子,那后来又为什么独独针对于方喻,甚至还不小心让自己也掉下了悬崖。   若这些都是呼延昭布的局,那未免也太过令人费解。   方喻将匕首松了松,正要放过呼延昭,腰后却忽然一沉,顿时蹙眉。   呼延昭两只手卡在方喻腰间,感叹了一下中原人因营养不良导致过细的腰身,慢吞吞道:“许大人,你不问青红皂白地拷问了本王一通,不打算道个歉吗?”   方喻撩了下眼皮,懒洋洋问:“又没拷问出个结果来,道什么歉?”   呼延昭不依不饶:“那你翻身骑在本王身上,也不用道歉?”   “骑在你身上又如何,”方喻很轻地笑了一声,“我现在正要下去,你不是不让么?”   呼延昭嗓音低沉:“突厥的雄鹰从不屈居于人下,何况就算在你们中原,这样也是非常不礼貌的。你们不是还有个成语,叫什么……叫胯下之辱,本王现在就正在受你的胯下之辱。”   “……”方喻眉头跳了一下,道:“不要乱用成语。”   呼延昭卡着他的腰不放,方喻动了几下无果,心头火起,想直接用匕首给呼延昭脸上来个两下,临动手前,这人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手上倏然往前一用力,方喻没有支撑点,猝不及防地朝前扑了过去。   呼延昭一把抱住怀里人,似笑非笑道:“许大人拒不道歉,却投怀送抱,实在让本王很难做啊。”   “呼延昭,”方喻平静开口,“如果你想在这里待到突厥国灭,可以一直这样浪费时间下去。”   “只是开个玩笑。”呼延昭闻言,松开手上的禁锢,语气轻松:“许大人不必如此严肃。”   方喻才懒得理会,从他身上翻下来,将匕首归鞘收入腰间,扫视周遭一圈,准备抬步往前走。   “许大人……”呼延昭突然又出了声:“你就把我丢在这里吗?”   方喻稍稍转过脸,冷淡道:“你的腿断了?”   “腿是没断。”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呼延昭在地上艰难挪动,过了片刻,他又说:“但受了点小伤,许大人能否劳驾帮本王看一看?”   方喻没说话,索性倚在旁边的树干上,借着微弱的月光注视着呼延昭的一举一动。   呼延昭屡次呼救无果,无奈开口:“许容……本王好歹摔下来的时候把你抱在怀里,当了你的垫背,如今见死不救,良心不会不安吗?”   “良心?”方喻嗓音悠悠:“那是好人才有的东西,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呼延昭低声笑了一下,喃喃道:“你这性子……”   后面几个字渐轻,听不见了。   “罢了,”呼延昭缓慢从地上坐起身,说,“许大人,就算是本王求你,行不行?”   方喻一动不动,漫不经心道:“求人的诚意呢?”   呼延昭:“你想问什么?”   “你和崔氏……”方喻抬了下眼:“在谋划什么?”   呼延昭有一刻沉默。   “崔氏确实与本王有一些合作,”过了片刻,他斟酌着开口道,“崔氏想要兵权,而本王想要互市,我们不过都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对方帮助而已。”   “也包括杀掉晋国天子吗?”方喻轻描淡写问。   呼延昭苦笑了一声,摇摇头:“许容,这事真与本王没有干系。你们圣上只有个三岁的长子,杀了他,这晋国就是崔氏的天子,对本王又有何好处?何况,本王既然钟情于你,又为何要动手杀你?”   方喻权当他的后半句话作耳旁风。   “怎么样?”呼延昭见方喻不出声,又道:“还有什么要问本王的?”   “能说这么多话,看来伤得也不是很重。”方喻从树干旁走过来,弯腰探了一下呼延昭背后的衣物,触手一片湿冷,是背上伤口出的血。   两人摔下陡崖的时候,呼延昭把方喻按在怀里,背部朝外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这么高的距离滚下来,肯定被锋利的碎石划入了血肉当中。   方喻思索了一会儿,站在呼延昭面前,突然开始伸手解外衣的腰带。   “……”呼延昭怔了一怔,红眸微微睁大:“许大人,固然夜黑风高适宜野合,但现下本王实在是有心无力……”   方喻把外衣脱下,利落地用匕首割做几块,先用一条布胡乱堵了呼延昭的嘴,而后才动手绑住他背上的伤口。   被堵住嘴的呼延昭转过脸,眸光发亮,看了眼只着雪白里衣的方喻,又瞅了瞅他紧抿着的淡红的唇。   呼延昭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拔出自己嘴里塞的布条,对方喻诚恳道:“本王如今觉得,既有心又有力了。许大人,不如我们——”   方喻将寒光四射的匕首在指尖转了两圈再握住,垂下手时,削铁如泥的刀刃正对着呼延昭的下腹。   美人眉眼弯起,笑盈盈看他:“不如我们怎样?”   呼延昭:“……”   *   方喻靠着树阖眼浅眠了两个时辰,在天色刚刚显出朦胧鱼肚白的时候,就睁开眼起身,并对呼延昭道:“走吧。”   呼延昭躺在几米外的另一棵树下,疑惑开口:“走去哪里?”   如果有人从陡崖上下来搜救他们,待在原地等候才是明智的做法。   “不会有人来的。”方喻仿佛一眼识破他心中所想,淡淡说:“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早点走出去。”   呼延昭既然是自己摔下了悬崖,那就和晋国无关,凭空少掉了一个心头大患,晋国天子或许做梦都能笑醒。   再者,刺杀事件扑朔迷离,以晋国天子的角度,很可能认定刺客是突厥派来的,那就更没有理由去救呼延昭了。   至于许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罢了。   经过一晚上,呼延昭背上的伤口开始发痒,支着身体坐起来,低低咳了两声,无奈道:“是这个道理……”   他顿了顿,又问:“许大人,你又为何要救本王?”   方喻的目光落在呼延昭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平静道:“你死在这里,没能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呼延昭沉默了半晌,倏而又笑起来,边笑边咳,抬起手用指腹擦了擦唇边的血渍,感叹:“果然自古美人都没有心。”   “不过本王也独独喜欢你这模样。”呼延昭撑着树干站起身,话锋一转,又朝方喻挑了下眉,意味深长道:“许大人,本王期望有打动你的那一天。”   天色由暗转明,临近中午时却又阴云密布,下了场暴雨。   方喻和呼延昭赶在被雨淋成落汤鸡之前,终于叩开了山脚一家农户的门。   “借宿?”来开门的是一个农妇,包着看不出颜色的头巾,眼神警惕地看着面前两个人,视线扫过方喻时愣了一下:“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走在前面的呼延昭张了张口,还没说话,方喻就从他身后绕出来,对那农妇弯了弯眉眼,微微一笑:“我与家兄出来游玩,不小心失足跌下了悬崖,所以才到此地。”   农妇犹豫了片刻:“俺这屋里头没地儿了,你们再找……”   方喻轻轻蹙起眉,语气担忧:“但我兄长他……”   他一边慢吞吞说着话,左手沿着呼延昭的背部往上,继而猛地朝前狠狠一按,呼延昭脸色一白,张嘴就咳出了一口血。   农妇:“……”   方喻不动声色收回手,眉心微拧,垂着长长的睫道:“他看上去快不行了。”   呼延昭:“……”   一盏茶功夫过后,方喻和呼延昭顺利进到了这户农家最东边的一间平房里。   呼延昭进了屋反手关上门,抬手就将上衣解开脱下,俊美的面容在疼痛中变得有些扭曲,咬牙低声道:“许大人,你是不是存心想谋害本王?”   方喻随手挽了挽湿漉漉的长发,语气淡定:“事急从权。”   呼延昭看着面前安之若素的方喻,对自己能否安稳活过今晚开始产生了怀疑。   屋外有人轻轻敲了敲窗,方喻起身打开门,见那农妇提了桶热水过来,另一手拿着晒干的草药和干衣物,小心翼翼道:“你们……俺见你们身上都湿了,打点热水暖暖吧。”   “多谢。”方喻道了谢,忽而从袖中取出一块青玉,递过去道:“今日叨扰你们实属无奈,这是一点心意……”   “不用不用。”农妇慌忙摆手,吓了一跳:“俺们用不上这东西,你收回去吧。”   她面对生人似乎非常拘谨,也抬眼多看方喻半刻也不敢,急匆匆地放下木桶,又转身离开了。   呼延昭围观完了两人交谈,赤.裸着上半身,若有所思道:“听闻中原人多狡诈,这农妇是不是不太对劲?”   方喻闻言拧了下眉:“你从哪里听来那么多谣言?”   “她一直待在这小村子里,见到生人害怕是正常的。”方喻把木桶提进来,散漫道:“若是刻意表现得淡定大方,反而有异样。何况……”   方喻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何况许容和呼延昭都是世间少有的容貌出色,瞧起来就身份不一般,寻常村民见了自然惊疑不定。   “行了,”方喻在床边站定,把热水桶放在旁边,对呼延昭随意招招手,“过来,我帮你的伤上点草药。”   呼延昭赤着上半身,却始终停步在不远处,看看方喻,红眸里神色一言难尽。   方喻反问:“怎么了?”   “不太好吧。”呼延昭神情诚恳道:“你用手在本王身上摸来摸去,本王应该不是很好受……”   “……”方喻冷冷道:“那你自己解决吧。”   作者有话说:   呼延昭:就是客气一下   明天中午双更~ 第63章 新科探花郎   (一更)如今的你不过是一个玩物   (第一更)   呼延昭见方喻真不想继续理会他, 忙凑过去说:“本王开玩笑的。”   他走近两步转过身,把背上的伤口给方喻看,又补充了一句:“下手轻点……许大人, 本王还是想活着回去的。”   方喻拆开那农妇送过来的干草药, 指尖捻了几支细细看了看, 淡淡开口:“药效估计不怎么样, 你多忍两天吧。”   呼延昭不甚在意道:“小伤,不要紧。”   男人的背坚实有力, 肌肉线条漂亮又不夸张, 在低头弓起背的时候, 姿态就如一匹碰见猎物时蓄势待发的野狼。   在肩胛骨往下的位置, 布满了发白的凌乱旧伤痕, 最深的一条从腹侧划过,延伸至前胸,若是刀锋再锐利些,呼延昭或许可以被从中砍成两半。   “本王的肉.体好看吗?”呼延昭突然出声问。   方喻挑了下眉, 语气轻飘飘道:“没什么观赏价值。”   他将草药给呼延昭敷上,站起来用湿手帕擦了擦手, 而后从床上几件干衣物中随意挑了一件。   呼延昭在地上蹲了片刻,才从“没有任何观赏价值的肉.体”打击中回过神来,一回过头,就发现方喻正抬手脱下里衣。   呼延昭怔了一下,随即饶有兴趣地盯着方喻瞧,眸子炯炯发亮。   方喻视身后快要凝成实质的目光如无物, 淡定万分地把湿透的雪白里衣丢到一旁, 换上粗麻布织成的短衫, 在要换裤子之前, 动作稍停了一刻,微偏过脸看向身后。   呼延昭正蹲在床边,目光火热。   方喻垂了下睫,弯腰捡起刚刚丢下来的里衣,而后在呼延昭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反手一丢,巧之又巧地落在了对方头上。   呼延昭:“……”   等他把头上遮住视线的衣物扯下来时,发现方喻已经换好裤子了。   呼延昭神色遗憾道:“许大人,你动作太快了,本王连个影子都没能看见。”   方喻把另一套干衣丢进呼延昭怀里,闻言,俯身轻掐住他的下颌角,似笑非笑道:“呼延大王子,如果你想安稳活过这几天……就先闭上你的嘴。”   *   两日后,呼延昭背上的伤口结了新痂,两人告别了农妇,在小村子里雇了辆牛车,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抵达最近的安成县。   “不留点东西给她吗?”路上,呼延昭略显困惑,问方喻道。   方喻这两天有点不知从何而起的精神不济,正以手支头在牛车上昏昏欲睡,平静回答:   “贵重的东西留给她了也没有用处,还会平白招人妒忌,等回去之后自然有人会寻到她。”   安成县人口不多,但因面积小,因此城内还是人流熙攘。呼延昭去当铺当了方喻的佩玉,又找了家客栈住进去,等一切收拾妥当后,转眼就发现方喻靠在榻边睡着了。   眉尖很轻地蹙着,唇色比前两日还显得苍白。   “两天没吃就饿成这样。”呼延昭看了看方喻,一边笨手笨脚铺床,一边暗叹道:“中原人果然大多娇弱不堪。”   铺好榻,呼延昭又试图把方喻弄上床,但因背上的伤限制,几次都没能成功。   无奈之下,他只得放弃这个念头,转身出门去楼下大堂买晚膳。   在客栈大堂,呼延昭随意点了几样小菜,吩咐小厮用食盒装好,而后看似不经意地打听道:“最近安成县里有没有来什么面生的人?”   那小厮看了看他,赔笑道:“这位爷,说实话最面生的……就是您了。”   呼延昭:“……”   他生着一副异域长相,褐发红眸,不言不语时气势逼人,早就招来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除了本……除了我呢?”呼延昭问:“还有其他人吗?”   小厮站在他面前,犹豫了一会儿。   呼延昭从袖中取出块碎银,上下抛了抛:“有话直说,说好了有赏。”   那小厮心思活络,目光在碎银上掠过,立即应了声好。   “这几天咱们县里来了不少人,”他细细寻思着,一一数明道,“先是前天,有几个据说是大将军府上的家仆过来,像是在找什么人……不过咱这小地方,能有什么人?找了一天没收获,就离开了。”   “还有就是今晨,”小厮又说,“来了一行人,抬着软轿,那轿帘上都绣着金纹呢,倒说是来游玩的。”   呼延昭眉头一皱,立即道:“他们人现在在哪里?”   小厮一愣,挠了挠头:“就在咱们这家客栈里啊。”   呼延昭脸色剧变:“你说什么?”   那小厮嘿嘿笑了笑,不好意思道:“这位爷,咱们这家是县上数一数二的客栈,凡是外来人,都……欸,爷您这!”   呼延昭倏地起身,反手将那碎银丢进小厮怀里,推开他就大踏步往楼上。   小厮接过银子,下意识追着上去,喊道:“爷,您点的菜还没上呢……”   呼延昭上到二楼,脚步忽然猛地停住了,小厮躲闪不及,一头撞在了他背上。   伤口刺痛,但呼延昭脸上半分表情也没有,直直看向过道里站着的几人。   已经入春许久,为首的少年仍旧披着狐毛披风,两手捧着一个小巧的银色暖炉,面容俊秀,一双乌黑的杏仁眼尤其惹人喜爱。   呼延昭眸色微沉:“崔公子。”   崔竹唇角很轻地勾起来一点,语气漫不经心:“呼延王子真是吉人天相,没想到还能看见你活着出现。”   呼延昭笑了起来:“本王若是死了,你日子也难过吧。”   崔竹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道:“许容我带走了。”   呼延昭红眸略冷:“好端端的,掳走本王的人做什么?你要带他回京城?”   少年用纤长的手指拂过小暖炉,微笑道:“与你无关。”   *   方喻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发冷,眼皮既重且酸,无力地伸手探了下额间,触感滚烫。   竟然生了高热。   眼前一片昏暗,方喻烧得难受,下意识想撑着床榻起身,才动了一动,手臂上忽然缠上来一个温热的身体,那人轻声唤道:“许容哥哥。”   方喻一怔。   ……崔竹?   有朦胧月光从掩着的窗下泄入,方喻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起来,突而发现所在的地方已经不是之前那间客房了。   崔竹只穿着一件里衣,墨一般的长发散开,正趴在方喻身旁,见他醒了,立即像藤一样黏上来。   “许容哥哥……”少年的杏仁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方喻,语气委屈:“我等你等好久了。”   崔竹身上带着惯有的、厚重而甜腻的香料味道,如有实质般顺着方喻裸.露的肌肤攀沿而上,将人牢牢笼在身前。   方喻咳了两声,尝到喉间零星的血沫味,转开脸道:“你怎么在这?”   “我自是来寻许容哥哥的。”崔竹撒娇似的说,绕了一缕方喻的头发,缠在指尖细细把玩,嗓音懒洋洋的:“好不容易寻到了,当然要与你待在一处。”   方喻烧得浑身发软,一时间竟推不开他,于是冷淡开口:“这是哪里?呼延昭呢?”   崔竹把头靠在方喻肩上,轻描淡写道:“这里是许容哥哥以后的府邸。”   “至于呼延昭……”少年伸出手,慢慢抚摸了一会儿那张秀丽绝艳的脸,倏然在下一刻狠狠掐住方喻的下巴,软声说:“许容哥哥,在我身边还要想着其他人,我是会很生气的。”   方喻垂下睫,在昏暗中与他对视了片刻。   “树林里的刺客,都是你派来的?”方喻平静问。   崔竹玩够了方喻的墨发才松开手,闻言扬起唇角:“我只射了一箭而已。”   “那一箭是独独给许容哥哥的。”少年伸出手,搂住方喻的脖子,亲昵道:“可惜你没死在我手里……不过这样也不错,至少你在我身边了,哪里也去不了。”   方喻蹙了下眉,反问:“只有一箭?”   崔竹投壶既然是个中好手,射术显然也非常精通。那日的数箭都十分凶狠,崔竹却说他只用了一箭,那其他的……   崔竹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轻挑了下眉:“许容哥哥不会以为,我还想要杀了圣上吧。”   “杀了圣上对我有什么好处?”少年乌眸笑意盈盈:“呼延昭不打招呼动的手,最后却险些把自己坑了一把……而我自始至终,都只看着你而已。”   方喻心想,原来如此。   呼延昭在树林里布局,想要借机杀了晋国天子,而崔竹恰好利用这个时候,想要把许容一箭毙命。   之后崔竹再将晋国天子和许容的死推到呼延昭头上,晋国天子死了,纪云山或许无动于衷,但若是再加上个许容……   等纪云山和呼延昭斗得你死我活,崔氏再坐收渔翁之利,又是一桩美事。   只不过这黑吃黑的计谋中途出了差错,呼延昭不小心被方喻带得摔下了悬崖——如果呼延昭一死,那与纪云山抗衡的人便消失了,崔氏更无法从纪云山手里夺走兵权,难怪崔竹这几天会特地出来寻人。   “既然呼延昭没有死,”方喻思绪收拢,突然道,“你为什么还留着我?”   若是所有人都没有死,这步棋岂不是白走了?纪云山既然没有受到刺激,也就不会轻易与呼延昭面上为敌。   然而崔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方喻,笑了起来:“许容自然是已经死了。”   “三日前,圣上与突厥大王子围猎于林,遇刺。”   崔竹的手指慢慢抚过方喻的眉眼,落在那苍白失血的唇上,恶劣地往下按去,语气懒懒道:“翰林院编修许容出手救驾,但失足坠崖,不幸遇难。”   “现在留在这里的……”少年弯起杏仁眸,微笑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扭曲的兴奋:“不过是我崔竹的一个玩物罢了。”   *   清晨,屋外传来鸟雀啾鸣与流水潺潺声。   房门口响起铁链晃动的声音,解开数道复杂精巧的锁后,门被推开,崔竹一手拿着碗热气蒸腾的药汤走进来,反手关上门,望向窗边贵妃榻上的人。   “许容哥哥。”他眉眼舒展开来,欢喜地叫了这么一声。   方喻正倚在那张价值千金的榻上,安静地看着窗外摇曳的碧绿树影,闻言,短暂地掀了下眼皮,没什么情绪波动。   崔竹不以为然,将那碗药汤放在桌上,说:“该喝药了。”   方喻没动,淡淡瞥了他一眼:“喝了三天了,这是什么药?”   崔竹坐在软榻边,伸手缓抚方喻垂落在旁的墨发,简直爱不释手,同时软声道:“当然是让许容哥哥身体快点好起来的药。”   方喻似是很轻地勾了下唇角,语气微讽:“我身上的毒,不是正拜崔公子你所赐么?”   崔竹眨了眨杏仁眼,无辜道:“可是谁叫许容哥哥要离开我呢?”   “本来我特意每日给你燃了能压制毒性的香,”少年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地说,“只要你每日都抽空与我见上一两面,就不会毒发得那么快。”   崔竹的袖口依旧带着厚重甜腻的香料味,丝丝缕缕萦绕在两人身旁。方喻抬眼,静静与他对视了片刻。   “我还有几天寿命?”方喻平淡道。   崔竹却笑了,他心情非常好的时候,笑起来总如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既天真且美好,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少年用手覆住方喻的脖颈,愉悦道:“我现在怎么舍得让许容哥哥死呢?”   “只要每天乖乖喝药,”崔竹语气缓慢,“就不会毒发得那么快。”   说着话,他又蹙了下眉,道:“不然这种毒发后,许容哥哥会变成一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木偶,那样就没意思了。”   崔竹忽然弯腰凑近方喻,乌黑的眼眸笑意嫣然,低低说:“我还是……很想听你在床上出声叫我的。”   崔竹说完这句话,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方喻的反应。   他原以为方喻那双漂亮的蜜色眸子里,会涌现出屈辱、愤怒、惊愕、害怕等等情绪。而无论出现哪一种,都会让他恶劣的私欲得到极大的满足。   但片刻后,崔竹失望了。   方喻眼睛里非但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情绪,反而还浸了些许笑意,长睫动了动,开口说:“这样啊……”   “那多谢崔公子了。”方喻悠悠道:“没有现在就让我变成个活死人。”   崔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神色冷了下来。   “许容哥哥,”他的嗓音依旧轻软,“你既然不怕,应是早已习惯了吧。”   崔竹转过身,缓步去不远处的木架子上取了一物回来——那是一条浸过牛油的乌鞭,鞭身黑亮带着突刺,尾端垂在地上拖动时,就如条游动的冰冷的黑蛇。   少年慢慢将乌鞭在手腕上缠了几圈,微笑道:“你和呼延昭待在一起几天,想必是每日同榻共眠,极尽献媚讨好之技吧。”   “真是让人伤心……”崔竹垂睫,冷冷说:“毕竟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玩物了。”   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方喻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要打我吗?”   崔竹一手执着乌鞭,闻言笑了笑:“许容哥哥害怕吗……你可以用讨好呼延昭和纪云山的方式来取悦一下我,或许我舒服了,下手时就轻一点。”   方喻挑眉:“你确定?”   没等崔竹回答,方喻突然从贵妃榻上起身,赤足下了地,随即伸手拉开了腰间的衣带,外袍松懈而开。   崔竹停在原地,眸光晦暗不明。   而后他看着方喻又抬起手,像是要将外袍脱下,一边已经走近到了他面前。崔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脸上却倏然传来一阵刺痛。   ——方喻抬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不留余地,崔竹措手不及,当即被打得偏头踉跄后退几步,白皙如玉的侧颊上浮起了大片红云,火辣辣地疼,甚至产生了嗡嗡耳鸣声。   崔竹瞳孔剧缩,强烈的杀意几乎是瞬时涌上心头,厉声道:“你!”   他猛地挥动手中的乌鞭,鞭身破空划过,发出尖锐的响声,这一鞭子下去,连皮带肉都能勾起一大片。   然而在乌鞭就要挨上方喻的前一刻,青年稍侧转了一下腰身,伸出左手往鞭来的方向随意绕了两绕,乌鞭凌厉凶狠的来势在几下动作间被化为无形,方喻顺势将末端绕了几圈到手腕上。   再然后,方喻站定在原地,缠着乌鞭一端的左手猛地施力,朝内一拉。   崔竹还拽着另一端的鞭柄,被这阵力道扯得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方喻身前,细嫩的脖子一痛,是被方喻抬手掐住了。   “崔公子何故如此生气?”方喻望着少年,轻笑道:“那就是我向来对待呼延昭和纪云山的方式啊,不是你要的么?”   “啊……”方喻若有所悟,不解问:“先前对他们倒也没有动过那么重的手,但你……看起来很是喜欢,我才这样做。”   崔竹轻喘着气,一双杏仁眼瞪得极大,狠声道:“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若是没解,凭许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又怎么可能……?!   “当然没有。”方喻却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只不过崔公子有令,许容又怎敢不使尽全力去完成呢?”   崔竹:“……”   乌鞭被方喻攥着,崔竹一时半刻也拿不出来,索性重新开始审视面前的人。   美人面色苍白,却笑意盈盈,蜜色眸子水粼粼的,瞧不出里头的真实情绪。   “许容,”崔竹平静出声,“你总有本事让我另眼相待。”   他松开握着乌鞭的手,后退半步,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这一记耳光,我以后会在你身上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你最好趁着我对你还有点兴趣,”崔竹盯着方喻,脸上重新染上了少年般天真的笑意,“尽快想想补救的办法……许容哥哥。”   最后几个字唤得冰冷甜腻,瘆人至极。   作者有话说:   方喻:这一个个的…大嘴巴子扇得手累   中午有第二更   ——————   感谢在2023-06-22 22:00:00~2023-06-23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2瓶;麻薯秋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新科探花郎   (二更)我只在意你能不能安然无恙   (第二更)   接下来的几天, 崔竹不再送解毒的药汤给方喻,还命人将那道唯一的窗子用铁链缠了起来,蒙上黑纱, 使得房间里终日昏暗。   方喻原本减轻的毒症又回袭, 高热与咳血渐渐严重, 时常整日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而在三日后的某个夜里,方喻醒来, 发现两只手都被黑铁打制的镣铐束缚在了床柱上。   方喻:“……”   “许容哥哥。”崔竹坐在床榻几米外的红木圈椅里, 一手拿着把折扇似是在把玩, 昏暗中瞧不清脸上的神色, 只能听见他含笑的嗓音:“睡得还好吗?”   方喻低低咳了两声, 喉间泛起腥甜的血味。   “不好,很难受。”方喻语气很轻:“你满意了?”   “怎么能这样说呢?”崔竹从圈椅里起身,缓慢踱步到床前,凝视着挣脱不得的方喻, 蹙了下眉,状若伤心道:“若不是许容哥哥屡次伤我, 我也不至于要将你囚禁在这张榻上。”   “许容哥哥今天乖乖的……”少年伸出手,微凉的指尖划过方喻的眉眼,再往下,拈花般扯开了雪白的领口,嗓音上扬:“我若是高兴了,就把你放开, 这样可好?”   方喻没说话, 只在昏暗中撩了下长睫, 静静看着上方的崔竹。   和他猜测的一样, 这么多天过去,崔竹就算耐性再强,也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而方喻如今身上毒性渐重,和几日前不可同日而语,徒手挣开黑铁镣铐这种路子,可行性也太低了。   崔竹漫不经心般把方喻的上衣扯得大开,在暗色中歪头欣赏了半晌那片莹润生光的肌肤,而后动了动,伸出手去床边的柜子上取了个东西。   是一个小巧纤细的白瓷瓶,崔竹拧开玉塞,就有一股浓重的甜香溢出来。   “许容哥哥……”少年眸色暗沉下来,一手勾住方喻的脖子,带得他往床榻深处一滚,镣铐的锁链发出清脆撞击声。   崔竹将额与方喻相抵,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已经要按耐不住身体里澎湃的兴奋,哑声道:“你只要听话,我就会轻一点,不会很疼的。”   他用指尖去勾方喻的腰带。   “崔竹,”方喻却忽然开了口,语气很平稳,像是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纪云山这几天应该有派人跟着你吧。”   少年动作稍顿,抬眸道:“许容哥哥,这个时候转移话题,可不是聪明的做法。”   “互市的决议朝廷既然已经通过,呼延昭很快就会回到突厥,不会在京城停留太久。”   方喻淡淡道:“你若是想借他的手除了纪云山,只有这最后几日的时间。”   崔竹笑了,他微微倾身,鼻尖在方喻颈边嗅了嗅,满意地闻到浅淡的海棠冷香,一边态度随意开口:“许容哥哥又怎知,我不是已经料理了纪云山,才过来与你巫山相会呢?”   方喻很轻地嗤笑了一声:“如果是那样,你又如何会每日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泄愤?”   崔竹的脸色沉了下去。   确实,以他的性格,虽然想要把玩许容,但绝不会放着崔氏的大计不管。   如果纪云山已经与呼延昭相斗两伤,崔竹应该是在忙着在朝廷内外蚕食纪云山的势力,以及用尽全力抢夺塞北的兵权,绝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在琢磨怎么困住许容。   “所以呢?”崔竹扯了扯唇角,猛地掐住方喻的下颌,冷声道:“你难不成要和我说,你会与我合作,迷惑纪云山以此来完成我的目的么?”   “许容哥哥……”少年亲密地贴近他,气息钻入方喻耳中,带着森然的寒意:   “你又怎么会天真地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呢?”   暗室里淡香浮动,方喻与挨着他的崔竹对视片刻。   “这样么……”   方喻长睫一动,也凑近了少年,两人呼吸交融间,他笑吟吟问:“那要如何,你才会相信我呢?”   崔竹盯着面前人的眼眸,有一时间没有说话。   仿佛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你——”   方喻却忽然屈膝轻轻一顶崔竹的腰,腿一勾,使力翻身而上,牢牢将少年压在了榻上。   镣铐相击发出响动,崔竹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惊愕睁大眼,下意识想伸手制住方喻,却在一瞬后僵住了动作。   方喻垂首,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嗓音上扬,像是沾了蜜的钩子:“是这样吗?”   崔竹:“……”   他偏开脸,昏暗的光线下,少年的杏仁眼微微阖着,胸膛起伏了几下,没有说话。   “嗯?”方喻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耳尖,带笑道:“脸红了?”   崔竹猛地回过头,抓住方喻的腕,俊秀的眉沉沉压着,语气凶狠:“乱动什么?”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冷冷出声:“下去,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话没说完,房间里倏然响起了几声有轻有重的敲门声。   崔竹蹙眉,按住方喻的手将他推开,平缓了一下呼吸,才低低开口:“许容哥哥,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他起身下榻,随手理了下衣摆,步至房门边,很快有人从外打开了门,恭敬将他迎出去。   方喻躺在榻上眨了眨眼,手上微微一动,一枚精巧的小钥匙便从衣袖和被褥遮挡间掉了下来。   崔竹出了门后,身上的燥意仍未消散,略有些不耐地问:“什么急事?”   仆从惶恐道:“纪将军来拜见。”   崔竹怔了一下,眉心深深拧起,边往外走边吩咐:“派几个人到这处院子外面去浆洗衣服,就说是下人的居所。”   他这个别院修建于京郊外的林子中,鲜少有人知晓此处,纪云山又是如何找过来的?   来到前堂,崔竹瞥见站在正中央的青年将军,面上挂起几分敷衍的笑,开口道:“纪将军何事大驾至此?”   纪云山一身黑色劲装,神色冷而肃杀,眼下有不易察觉的乌青,见崔竹出来,懒得和他多废话,径直问:“许容在哪里?”   崔竹连眉梢都没动一动,敛了笑意:“纪将军,人都死了,你上门来我这找是什么意思?”   纪云山俊秀的面容冰冷:“崖下我带人找过了,没有见到许容的尸体。”   “那我又如何知晓?”崔竹将双手拢在袖中,淡淡道:“他是和呼延昭一起掉下去的,你不去问呼延昭,反倒来问我为何?”   纪云山眸色沉沉。   他当然是去找过呼延昭。   许容坠崖后,接连数日没有踪迹,纪家和许家派去搜寻的人也都没有收获,而后终于等到呼延昭归来,却一并带来了许容的死讯,以及一块青色的佩玉。   许父及母受打击过重,病倒于府,甚至已经在府门口挂上了白幡。唯有纪云山不相信呼延昭所说的话,带着纪家的人上门逼问过。   但呼延昭一回到同光楼就宣称休养伤势,拒绝一切来客。纪云山带兵闯进去过一次,呼延昭却咬定许容已死,半个多余的字也不愿意说。   而崔竹的动向,纪云山也派人严密监视着。据探子回报,这些天崔竹早出晚归,频频前往这座位于京郊处的别院,其中肯定有蹊跷。   “我已经见过呼延昭,”纪云山平静对崔竹道,“他说人在你这里。”   崔竹很轻地挑了下眉:“不可能。”   崔氏许给了突厥足够的利益诱惑,如果呼延昭头脑清醒,是不会不顺着计划行事的。   纪云山反问:“既然人不在你这里,那我带人搜一圈如何?”   他抬手一招,身后的数位纪府家丁立即上前来,对崔竹行了一礼,就要往堂后而去。   崔竹微笑着受了他们一礼,待人将要过去之时,才虚虚伸手一拦,看向纪云山:“将军,本公子的别院,也是你说搜就能搜的?”   纪云山指腹按在腰间剑柄处,漠然道:“你既不心虚,又为何害怕?”   “将军此言差矣。”崔竹笑了笑,说:“京城里各户人家的别院……想必将军也清楚一般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好端端待在这里寻欢作乐,将军却带人一通乱翻,传出去不仅我沦为他人笑柄,还……”   少年弯了弯眉眼,才慢悠悠接了后面几个字:“唐突了我这别院中的佳人,怕是哄也难哄好。”   纪云山淡声道:“强词夺理。”   “纪将军……”崔竹的脸色也寒了下去,道:“我今日若是就不让你们搜这处别院,你又想如何?”   随着这句话音落地,大堂内外忽然闪过数道身影,十几个劲装蒙面的黑衣人出现,看起来都是练家子。   纪云山一手握剑柄,缓缓将腰间所佩的长剑抽出,剑身雪亮,暗刻的云纹飘逸若游龙,出鞘声如金玉相击,所有人不禁都一愣。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剑,是那把陪着纪云山纵横沙场十年,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饮血名剑“乘云”!   崔竹乌黑的杏仁眸里神色沉沉。   “承让。”纪云山道。   *   别院里轰然一声响,鸟雀四散,尘烟乍起,一棵郁郁苍苍的百年老树被横刀斩断,重重倒在了院子里,将红瓦墙砸得七零八落。   外头已经躺下了七八个蒙面人,而纪云山手执乘云剑,俊秀的面容上沾了血,黑眸冷然有光,半分也没有被伤到。   “定国大将军果然身手不凡。”崔竹立在堂下,漫不经心说了这么一句。   他缓抬起手,一旁的仆从忙低头奉上一把足有半丈长的弯弓。   弓身雕满繁复的金纹,拉弦时嗡鸣声隐隐,崔竹将弓竖举在身前,唇角轻勾着,一手拉开了弓,杏仁眼眯起,瞄准不远处的纪云山。   银弦被拉到极致,崔竹正要松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笑。   “这么热闹啊,”方喻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雪色单衣,倚在屏风边,语气倦懒道,“在做什么呢这是。”   崔竹圆眸猛地一睁,拉弓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箭离弦而出,堪堪擦过纪云山衣袍一角,射入不远处的砖墙上。   少年持着弓回身,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愕然:“你怎么出来的?”   方喻朝他笑了一笑,悠悠抬手,白皙莹润的指尖上勾着一枚红绳系着的小钥匙。   崔竹脸色大变,立即去探自己腰间的暗袋——果然空空如也。   方喻竟不知何时从他身上取走了钥匙。   纪云山一剑击开来袭的一人,旋身望去,黑眸里顿时流露出几分惊喜之意。   其他蒙面人见形势突变,互相对视片刻,皆悄无声息地隐入了黑暗之中。   崔竹脸色几经变幻,最后勉力挤出一抹咬牙切齿的微笑,对方喻道:“许容哥哥怎么不好好在房中休息?”   方喻随意道:“听见外头似乎有人要寻我,于是就出来了。”   崔竹:“……”   囚禁方喻的那个小院距此足有百米远,怎可能听见纪云山的声音?简直是胡编乱造!   纪云山收剑归鞘,匆匆几步到了二人跟前,目光落在方喻身上,在掠过方喻颈间和手腕处意味不明的红痕后,面上逐渐有了沉怒。   “此情此景,你作何解释?”纪云山看向崔竹,冰冷道。   崔竹已经从片刻的意外中恢复过来,瞥了方喻一眼,淡淡说:“许公子重伤归来,为避开有人再次朝他下手,故而在我处养伤,有什么问题?”   闻言,纪云山竟然笑了一声,而后道:“崔公子的厚脸皮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崔竹垂在袖中的手攥紧成拳,心中杀意森然,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脸上虚假的伪装。   “人我带走了。”   纪云山是个懒得与人虚与委蛇的性子,既已经寻到方喻,于是径直出声。   方喻垂下手,那枚精美的钥匙被他轻飘飘随意丢在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崔竹浑身轻轻一颤,急声道:“站住!”   方喻走过他旁边,方才转过身看向面前的少年。   崔竹死死盯着方喻的脸,笑意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只剩下杏仁眼里漆黑如墨的神色,如蟒蛇冰冷的盯视。   “许容哥哥……”他再次开了口,嗓音低低,带着极其不甘心的恨意,慢慢道:“好好养伤,我等着……再次见你的那一日。”   *   纪云山没有乘轿子,等出去后,他翻身上马,而后朝方喻伸出手,简洁道:“上来。”   方喻挑了下眉:“纪将军要送我回府么?”   纪云山神情冷淡:“我带你回纪府。”   “你在外面,我不放心。”他垂着睫:“师父那边,我会差人去说一声。”   随后,纪云山握住方喻的手,稍微一用力,就将人半搂起,放在了马上。   纪府和普通的高门大户不太一样,纪家世代从军,府内甚少华而不实的装饰,只有随处可见的小校场,和摆在廊下的各色兵器。   纪云山一回来,训练有素的家丁就接过他随手扔过来的外袍,把马儿牵到后院里头去。瞧见旁边的方喻,家丁迟疑半晌:“大公子,这位……”   纪云山脚步停也不停,道:“他和我住一处,不用费心安排。”   方喻跟着纪云山一路穿过错综复杂的园林,来到一处人少冷清的院落前。纪云山推开院门,转头要牵方喻进去,却发现人站在几米远处,似乎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   “进来。”纪云山看着他,说:“给你上药。”   方喻静静看了纪云山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多问,跟着纪云山进去。   这是“许容”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进纪云山的卧房,曾经纪云山性格淡漠,与许容的关系也算不上好,更不会好端端地邀请人到府内做客。   方喻进去后,不经意地抬眼打量了一圈。   纪云山的卧房和他本人风格极其相似,并将书房打通,宽敞至极。   左侧窗明几净,满满摆着三个大书架的兵籍军法,其下设了几个矮几,架设着一人多高的狼牙棒、长矛等物,散发出冷冷的肃杀之气。   方喻回想起纪云山曾经想要督促自己认真读书一事,不禁勾了下唇角。   而右侧则是简单的青色床榻,垂着的帐帘素色无任何花纹,就连榻上的枕被也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彰显出主人一丝不苟的性子。   纪云山取出几个小瓶子,拿着走过来。方喻的视线悠悠落在那瓶子上面,很轻地眨了眨眼。   “在看什么?”纪云山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注视,将东西放在书桌上,道:“这是纪府家传的伤药,可活血化瘀,愈痕祛疤。”   方喻笑盈盈问:“没想到云山大哥一介将军,也喜爱用这些祛疤的伤药。”   纪云山动作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我寻了你多日,先前想到,若是你被找到时重伤在身,总得有救急的东西。”青年将瓶里的枣泥丸倒出在小碟中,用清水化开,一边淡淡道:“否则我心时有不安。”   方喻忽然问:“你一直在找我?”   “师父和师娘病倒了。”纪云山又伸手把另一个瓶子里的药粉添进去,道:“最近虽有好转,但既受师父嘱托,我又怎可能置你不管。”   方喻若有所思,突然笑了一笑,摇头说:“那之前我们的所做所为,岂不是都白白浪费了?”   在坠下悬崖之前,朝廷中估计还在流传纪云山与许容不合的说法,而这些天纪云山几步要翻遍整个京城只为了找一个人,这传言也就逐渐消弭了。   聪明如崔竹和呼延昭,也应该早就明白过来了。   “虽说也不完全是白费功夫……”方喻用指尖沾了点药水,懒洋洋道:“好歹经那么一遭,崔竹的真面目也露出来了,圣上遇刺一事若是利用得当,或许还能有意想不到的……”   “许容!”纪云山倏然出声,打断了方喻的话。   方喻一怔,有些不解地抬眼看他。   纪云山绷着一张俊秀的脸,黑眸里怒意沉沉,他一把扣住方喻搭在桌面上的腕,因为努力克制着力道,甚至手都在细细发颤。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替自己考虑考虑……”   纪云山直直望着方喻,像是要看进对面这个人的心底最深处里去,看看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他嗓音很低,带着点沙哑:“我这些天从没想过什么阴谋什么计策……你掉下了悬崖,差点就死了。”   后面几个字音调提高,纪云山几乎要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抓着方喻的手愈发用力,道:“崔竹把你囚在别院里,若不是我今日碰巧过去,你就算能从里面出来,也走不出十里地。”   “许容,”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发红,冷声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不在乎崔竹和呼延昭打算怎么对付我,我只在意你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有双更~ 第65章 新科探花郎   (一更)我应是活不长了   (第一更)   厢房里一片寂静。   纪云山呼吸起伏跌宕片刻, 终于缓缓平静下来,他别开脸,出声说:“算了……”   “抱歉。”方喻忽然开口。   他轻轻拍拍纪云山紧攥着他的手, 语气柔和道:“是我考虑不周。”   纪云山抿唇, 意识到自己用力太过, 于是松开手, 并说:“不用道歉,你年纪还小, 我身为大哥本就是要多替你着想。”   方喻忍不住翘了下唇, 心想二十岁了还被说成年纪小, 也就只有纪云山这种兄长了。   “其实……”方喻想了想, 轻声道:“我从未想过你这样看重我, 因此才略过被掳一事,想着既没有受什么苦,也不妨碍。”   纪云山拉过方喻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将药粉撒在腕间被镣铐磨出的伤口上, 又淋了药水上去,用干净的白绷带扎好。   等两只手腕都处理完毕, 他才抬起头,平静道:“我也没有想过。”   纪云山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在意许容。   不过是一个小时的玩伴,再者也不过是师父许毅的儿子,若是许容死了,纪云山原以为自己会伤心, 会愤怒, 但绝不会像这些日子一样——   如同烈油浇进了心内, 灼得他昼夜难眠, 甚至也上朝也顾不得,奔波不休地从各处进行寻找。   纪云山在这一刻,忽而意识到了究竟是有哪里不同。   如果他仅仅将许容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在听闻许容死后,他虽也应当难过,却不会反复质疑。   然而,纪云山如今始终不愿相信呼延昭所说的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没能亲眼看见那人的尸身之前,亲手触碰到不会跳动的心脉之前——他绝不会轻信许容已死。   他对许容,早已不是普通的朋友、抑或是兄弟之情。   “过来,”纪云山一手拿着药瓶,黑眸中神色静谧,“把衣服脱了,我帮你其他地方也上药。”   方喻轻轻咳了两声,压下喉间的血腥味,说:“没有了。”   纪云山却不动,他站在方喻身前,沉默了片刻开口:“崔竹这些天对你做了什么?”   方喻与他对视半晌,道:“没有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纪云山垂着眼睫,淡声说:“我不会讥笑与你,若你身上有伤,需早点上药,拖久了更易加重。”   方喻看着他一会儿,发现纪云山误会了。   崔小公子性骄且躁之名广传京城,现今独独把方喻囚在别院里,并想方设法掩人耳目,不轨之心昭昭,纪云山显然是误会崔竹做了什么残暴的事情。   或者也不算是误会……方喻漫不经心地想,崔竹确实存有玩弄许容的心思。   纪云山见方喻不动,于是走近两步,抬手按住方喻一侧的肩,嗓音微沉:“把上衣脱了。”   方喻弯了弯眉眼,道:“纪将军这话,可真像个登徒子。”   若是换做平常,纪云山肯定会俊脸发红,就此作罢。但今日,青年将军却立在方喻身前一动不动,神色无波无澜,只强调道:“给我看看。”   方喻轻叹一口气,站起身,简单将最外层的衣袍除了,只着着单薄如丝的单衣,并把一侧袖子拉起来,让纪云山看见了上面青青紫紫的旧伤。   有些是坠崖时伤的,也有在崔竹的别院里被锁链等物磨出的口子。   为了分散纪云山的注意力,方喻想了想,索性挑了些坠崖后的事情,简单几句讲了讲。   不料直到他说完,身后的纪云山都一声不吭。   方喻:“……?”   他微侧过脸,就见纪云山停在原处,一手拿着药瓶,长而直的睫低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喻好气又好笑,干脆自己伸手夺了他的药瓶,道:“崔竹确实没来得及对我动手,你不用多想。”   纪云山这才抬了抬眼,黑眸里却不见释然。   “许容,”他低声问,“……疼吗?”   方喻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止不住喉间的痒意,重重咳了几声,等掩住唇的手松开,发现指间都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沫。   纪云山脸色大变。   “怎么会咳血?”他抓住方喻的手,垂眸看了看,急道:“你身上——”   “是毒。”方喻咳完了,无奈地笑了一笑:“云山大哥,我应是活不长了。”   纪云山心中的杀意从未有一刻这样明显过。   “我去给你寻名医,”他的嗓音彻底哑了,快要说不出话来,“宫里的御医资历深厚,纪家也有结交的……”   方喻断断续续地咳着,笑着摇摇头,轻声打断他:“云山大哥。”   纪云山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猛地松开手,转过身去,背对着方喻。   方喻缓过那阵咳意,突然听见门外有人敲了两声门,并道:“大公子,崔府来人求见。”   纪云山怒喝:“叫他滚!”   门外的家丁许是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大公子如此愤怒的时候,一时愣了一下,而后才小心地说:“但崔府的人说……请您务必见一见,否则怕大公子您后悔。”   纪云山呼吸重重起伏几下,勉强压住了心底的怒意,沉着脸打开门,要走出去时却发现方喻也跟在后头。   “我一并去。”方喻道。   崔竹派了一个面貌精悍的仆从过来,那人手拿着一个檀木小盒,看纪云山和方喻一起出来,行了一礼,道:“我们少爷差我送一样东西过来。”   说着话,他一手打开那木盒,其中整整齐齐摆放着三个香囊,上绣竹叶兰花,散发出甜腻而厚重的味道。   “我家少爷说,这香囊配在身上,可疗愈许公子身上的旧伤,三个共可用一月。”   是解毒的香料。   方喻看着那仆从捧着的檀木盒,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崔竹怎会突然如此好心?难不成……是真舍不得许容死?   “不过还有一个条件。”那仆从忽然又说:“我家少爷要求,若是收下了这几枚香囊,许公子就不能再住在纪将军府上。”   “否则,”他笑了一下,眸中精光闪烁,“咱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东西毁去。”   方喻还没开口,纪云山先说了话,语气淡淡的:“许容今夜便会回府。”   方喻一怔,有些疑惑地偏头看他,先前不是还……   然而纪云山脸上如寒冰,半分多余的情绪也没有,黑眸中晦暗无光,明明察觉到了方喻的视线,却没有向他解释。   方喻突然明了。   纪云山……是真真切切对崔氏和呼延昭动了杀心。   所有明面上细枝末节的琐碎小事,都已经无关紧要,纪云山如今想要的,是崔竹和呼延昭的那条命。   *   回到许府后,方喻先去见了许容的父母,两位老人见长子死而复生,又惊又喜,拉着方喻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人离开。   之后,小厮领着他回院子。   方喻走在白石小径上,看似无意般问:“陆管事呢?”   他自从回到许府,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看见陆何的身影,这可太不寻常了。   小厮回答:“陆管事数日前说乡下家中有急事,故而向老爷告了几日假,还未回呢。”   方喻忍不住想笑,K一个任务监督者,哪来的乡下老家?   正这样想着,回到许容的小院里,一踏进去,身旁的小厮就发出惊讶的声音:“陆管事,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廊下灯笼朦胧的烛光下,陆何一袭云纹青袍,正站在院中,似乎在低头研究院子里养的半池睡莲,闻言抬了下脸,语气平静:“刚刚回来,还未通报给老爷。”   小厮很高兴:“太好了,这些天没有陆管事您,府内事务都忙不过来呢……我这就去给老爷说一声。”   等他离开了,小院里只剩了方喻和陆何二人。   方喻在K面前一向没什么顾忌,索性在石桌边坐了下来,问:“去哪儿了?”   K瞥了他一眼,道:“还能去哪。”   “你去找我了?”方喻仔细想了想,神情困惑:“我似乎没见到你。”   偶尔为了任务更加顺利地进行,监督者也可以变换身份,但方喻与K也算是老熟人了,即使对方换了张脸,也不至于认不出。   “我在你后面,”K简洁道,“从你和呼延昭到农户家借宿开始。”   他甚至还替方喻拿了两袋土豆和纺织棉线,放在那农妇家的牛棚里。   方喻略思索了片刻,掀起眼皮:“纪云山那里……”   K:“是我给他的人传的消息。”   崔竹心思深沉,既然敢把方喻藏在京郊别院,就肯定做好了善后。每日从城内乘马车出来,崔竹都低调行事,连换数次路线,从未轻易将自己的行踪泄露给他人。   而纪云山在京城内外寻了数日,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为何偏偏能在崔竹按耐不住性子之时,恰好找到了别院之处?   方喻弯起眉眼,笑了笑:“还得多谢陆管事……否则我在崔氏手下饱受折磨,这个任务可就要失败了。”   K皱了下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你……一直知道我跟在你后面?”   方喻以手托腮,笑吟吟道:“陆管事的行踪,我怎么可能知晓呢?”   K:“……”   他确定了,方喻确实是知道的。所以敢放心地躺在崔竹的别院里睡觉,就是笃定K迟早会想方设法让人找到他。   方喻慢吞吞道:“考官,不要生气,我那些天身中剧毒,确实是有心无力思考破局之法,只能寄希望于您能善心大发,免了我任务失败的结局。”   这句话半真半假,方喻的确是被崔竹下的毒折磨得难受,但也不至于没空思考如何逃出来。   ——他只是尝试着赌一次,赌K会不会心软而已。   K面无表情在方喻跟前站了一会儿,冷淡道:“违规对监督者进行诱导性指引,你这个任务的分数不想要了。”   “啧,”方喻懒洋洋说,“又要扣分?小心我恼羞成怒、凶性大发……对考官您做些伤天害理难以饶恕的事情啊。”   K看了看他,道:“你能做出来再说。”   方喻:“……”   这人,越来越油盐不进,一天比一天难调戏了,方喻心想。   *   后面几天,京城内风平浪静,大事小事皆没有发生,诡异得像是暴雨前夕的压抑的平静。   五日后,晋国天子命人在朝上宣读了与突厥互市的御旨,同时于宫内设饯别宴,招待即将启程回突厥的呼延昭。   宴行到半途,宫门忽然大开,涌入数千精兵,皆白袍银甲,臂上有“纪”字样,乃纪家亲兵。   天子大怒,质问纪云山何意。   纪云山手持乘云剑在身前,目光掠过惊慌失措的天子,皇后身边神色阴晴不定的崔竹,以及座下略显诧异的呼延昭,万分平静地开了口:   “臣奉命来捉拿刺杀圣上的奸祟。”   晋国天子惊疑不定:“什么刺客?纪云山,你是说那日在林中刺杀朕的……”   “纪将军,”上座的皇后忽然出了声,淡淡出声,“圣上遇刺一事,刑部至今未定案。将军奉的是谁的令,捉拿的又是什么人?”   纪云山身着软甲,剑尖虚虚点地,面对皇后的质问,不紧不慢道:“臣自然奉的是圣上的谕令。”   “七日前,圣上曾在朝上下了旨意,若是谁能寻出刺客来处,便可不需请命,直接就地擒拿归宫。”   皇后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一声,姿态优雅地站起身来,轻握了一下旁边崔竹的手,说:“好啊,本宫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对圣上不利。”   纪云山执剑上前。   他一步步走来,受那寒意森森的乘云剑威慑,四周聚拢的臣子不自觉地往后退去,露出了脸色苍白的晋国天子,以及他身边眼神阴沉的皇后。   “臣有罪,至今才查出些端倪。”   纪云山向来有话直说,从不像今日这样,逐字逐句地缓慢陈述,直至天子的手都微微发起颤来,喝道:“纪云山,你查出了什么,朕在这听着!”   纪云山站定在天子与皇后跟前,冷然的视线掠过二人,低沉道:   “崔氏与外族勾结,为夺兵权不惜将圣上置于险地。圣上,您之所以如何查都查不出头绪,正是因为您身旁有人故意抹去了线索。”   四下皆惊!   晋国天子脸色青白交错,皇后攥紧崔竹的手,厉声喝道:“荒谬!”   作者有话说:   中午二更~   ——————   感谢在2023-06-23 22:00:00~2023-06-24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4瓶;麻薯秋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新科探花郎   (二更)我们长长久久待在一处,不好么?   (第二更)   方喻是被屋外的喧哗声吵醒的。   自从毒发过后, 方喻便时常感到慵懒倦怠,用完午膳很快就回房睡着了,但不过只歇息了半个多时辰, 就听见屋外头远处传来的动静。   方喻蹙了下眉, 掀开被子起身, 见卧房门被敲了两下, 一身青色劲装的陆何推开门走了进来。   “换衣服,”K从柜中翻出一套月白的骑装, 言简意赅道, “宫里出事了。”   方喻坐在床沿上, 闻言问:“纪云山做什么了?”   “他带亲兵进了宫, 至今已有两个时辰, 宫门紧闭还没有出来。”   K拿着衣服走过来,正要丢给方喻,却见榻上的人理直气壮展开双手,不禁动作稍顿了一瞬, 才伸手将衣服往方喻身上套。   “这么快?”方喻垂睫,寻思道:“我以为……他至少也要再谋划一段时间。”   “呼延昭马上离京了。”K语气平淡:“况且, 不是你激将他的吗?”   方喻笑了一下,他午睡刚起,正是唇色艳丽双颊生晕之时,身上沾着甜腻而厚重的香料味道,长睫懒懒半阖着,这样自下而上地斜眼睨人时, 无端带出几分色气来。   方喻抬起手任由陆何替自己穿上外衣, 漫不经心道:“我都快要自身难保了, 难不成还等着他们慢悠悠明争暗斗吗?当然是快点推波助澜了。”   K提醒他:“纪云山操之过急, 很可能会失败。你仅凭自己,更难以和崔竹呼延昭抗衡。”   “人生在世……”   方喻穿好外衣,又干脆利落一把蹬掉亵裤,足尖轻踢了踢陆何的膝盖,一边微微笑道:“不靠豪赌,就只能低头认输了。”   “我赌的,不过是纪云山对许容足够看重。”   K沉默了一会儿。   方喻见状调笑道:“怎么了考官,又要训我无情无义……”   “把裤子穿上。”K打断他的话:“光着两条腿什么意思?”   “……”方喻看他别开脸不愿看自己,于是低头瞧了一眼,嗓音颇为无辜:“陆管事,您家公子如今身中剧毒,腰酸腿软手上无力,只是劳烦您帮忙搭把手穿上衣服——”   K皱眉,索性将手里的衣服扔进方喻怀里,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方喻堪堪伸手去拉他的衣角,却被那阵力道带得往前跌去,腿一软坐在了床榻下,很轻地吸了几口气。   K立即回过身,下意识问:“怎么了?”   “陆管事……”方喻光着腿只穿着上衣坐在地上,被寒意激得咳了两声,难得有些无奈地勾了下唇角:“这次我说的是真话。”   虽然崔竹命人送了可以延缓毒性发作的香囊给他佩戴,但终究治标不治本,时间拖得越久,方喻的身体就越是虚软无力。   尤其是每日刚醒之时,酸软得连根手指都难抬起来,需得躺上半柱□□夫才能渐渐积攒起一些力气。   长期以往,便会如崔竹所言,待毒性彻底发作后,许容便会沦为一个无知无觉的玩偶。   K看方喻跪坐在地上,紧抿住唇,弯腰将人搂抱了起来,放在榻上。   方喻看着K垂眸帮他穿上裤子,忍不住笑了笑,语气揶揄道:“陆管事这是心疼了?其实我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K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几乎是眨眼间,方喻身上那股胸闷气软的劲就烟消云散,重新恢复了正常。   方喻的笑意淡了下来:“考官,即使你的权限回来了,也不要再违规在任务内使用。”   时空监督局的处分只能逐次加重,如果K再被监测到违规,或许就不只是被封锁权限那么简单了。   “你…… ”方喻说了一个字又止住,想了一想才仿佛不经意道:“我的期末考试还没结束,这个时候换考官会影响我任务的进度。”   K置若罔闻,伸手将方喻腰间的衣带扎紧,才退后半步平静开口:“可以进宫了。”   “不要多想,”年轻的监督官神色淡漠,“我帮你也不过是因为要完成指标数而已。”   *   明明是晴天白日,宫门却一反常态地落了锁,禁军面色肃然地守在底下,陆何遥遥见了,扯了下缰绳调转马头。   方喻掀起帘子,见窗外的风景霎时变幻,马车出现在了寂静的偏僻宫道中。   方喻随手把轿帘放下,唇边的笑意略有些无奈。   K这个人……   隐隐有斗械声传来,马车在宫道上行进了一段距离,而后停了下来,方喻再撩帘下车时,发现车前那抹熟悉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方喻稳稳跳到地上,垂了下睫,驱去心底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情绪,抬步向前走去。   在刚刚绕过一道宫墙时,方喻眼前雪光划过,一声厉喝如暴雷般出现:“什么人!”   方喻脚步微顿,往后轻仰了下脸,那锋利的刀刃便从他睫前堪堪掠过,一刀砍入了青石砖地里。一个身穿亮银色如意甲的禁卫军正皱眉看着他,浑身杀意腾腾。   方喻瞥他一眼,视线在这个禁卫军右臂上方扎的一条银白云纹绸带上轻飘飘看过,开口:“纪云山的人?”   那禁军一瞬神情紧绷,横刀直指方喻的脖颈,沉声道:“你是什么?从哪里来的?”   方喻从衣内暗袋取出一枚朴素的黑铁牌,手指勾着绳子在禁军眼前一晃而过,言简意赅道:“我来找纪将军。”   禁军一怔,凝神细看,却看那铁牌上遒劲有力的雕刻字迹,一面是“纪”,另一面则是“云”字,乃是纪云山亲刻版式的黑铁牌,甚至有号令部分纪家亲卫的资格。   那禁军立时将刀一收,抱拳道:“原是来接应将军的人,失敬。”   方喻:“纪将军如今在宫内已待了两个多时辰,形势如何了?”   那禁军脸色冷肃:“将军为除叛贼,命人把宫内各道都严守起来。但崔氏势大,也已调了不少御林军前去,崔氏叛贼如今与将军在前殿相持不下,圣上未传有任何指示。”   “突厥的人呢?”方喻又问。   禁军却摇摇头:“属下不知。”   方喻颔首,也不再与他多话,正要往前走时,忽然又听他问了一句:“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许容。”方喻漫不经心答道。   禁军猛地一愣,睁大了眼,立刻往前追了两步,重新将刀拦在方喻身前,语气急促地说:“许……许编修,留步!”   方喻不解,那禁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你不能过去。”   方喻慢慢蹙了下眉:“什么意思?”   禁军嗓音硬冷:“纪将军有令,凡是许家的人,都不能入宫。许编修,你是怎么进来的?”   方喻撩起眼皮,盯着他看了半晌。   禁军收了刀,松开抓着方喻的手,恭敬地行了一礼,出声说:“许编修,你还是回——”   他的话才到一半,戛然而止。   方喻忽然两步逼近了他身前,抬手一翻,轻而易举从对方腰间抽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而后反手挡住那禁军的动作,很快脚步一旋绕了过去。   “借样东西,”方喻退后两步,朝愕然的禁卫军轻笑了一笑,道,“多谢。”   *   前殿。   晋国天子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被身边的皇后半强迫地挟住了胳膊,他张了张口,喉咙里竟然发不出声来。   殿内瘫着几个抖成一团的男男女女,都是崔府的家丁。   “我们……我们所言都是事实,”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出声道,“确实见到崔家大公子曾与突厥人密谋,只是说的都是突厥语,我等听不懂在说什么……”   “纪将军,”崔竹从一旁踱步出来,俊秀的面容隐含讥讽,似笑非笑道,“你找来的这些所谓人证,除了确实是我崔府的家奴,其余皆是一面之词,甚至连我与突厥人说的是什么话都没听见。”   “你又如何从这些片面之词中,推出圣上遇刺与崔府有关呢?”   崔竹微微笑着,他状似万分不解般,轻轻歪了下头:“或者还是说,纪将军只是假借这子虚乌有的污蔑言语,来行逼宫之举,妄图谋害圣上呢?”   晋国天子急促地喘着气,在周围刀剑相向的禁军包围中恐惧不安,目光在纪云山和崔竹身上转来转去,疑虑不定。   纪云山面对崔竹的质疑,半分神情也没有变,从旁人手中接过一物,冷静开口道:“圣上,这是从刑部取得的,那日刺客所用的箭矢。”   “箭身粗长,尖端窄且用鸟羽修饰,三支箭皆同一形制,可见是统一打造。”   纪云山拿着那枚箭,淡淡说:“圣上命刑部查了多日,却始终未能查出箭是从何而造。”   “臣与突厥交战多年,知晓突厥地域辽阔,常需在草原上射杀猎物,故所造的箭身较一般更长,前端窄而形制尖细,射程更远且准。”   “纪将军,”一直遥遥站在众人之外的呼延昭突然开了口,红眸沉暗,“你单凭这箭的模样,就断定是突厥人所为,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我话既未说完,呼延大王子又何必着急。”纪云山平静道。   他将手中那箭矢一翻,将箭尾展现在众人眼前。   “突厥信奉白狼神,认为一切都是白狼的恩赐。”   纪云山走近两步,把那根箭递到天子面前:“为保狩猎时能获得足够的食物,突厥人会用狼血在重要的武器尾端涂上一圈血痕,来祈求白狼神力量降临。”   晋国天子睁大了眼,凝神细看,在那根箭的尾羽上方看见了一道暗红的血痕。   “此传说是否为臣胡乱编造,圣上可派人核实。”纪云山把箭还给身后的人,直视着晋国天子道:“箭上血迹是否为狼血,也可请善辨牲畜之人查明。”   晋国天子眼皮发颤,却避开了纪云山的目光。   崔竹勾了一下唇角,出声说:“即使是突厥人所造的箭矢,又能如何呢?”   “呼延大王子当时不也在圣上身边吗?”崔竹漫不经心道:“何况……纪将军,你说的这些,与我崔氏又有何干系?”   远处,呼延昭皱了下眉,猛地抬头望向他。   纪云山眸色冷淡,说:“的确不够证明。”   他身后忽然走出一个肤色微深的男子,崔竹见了,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   “刘赠。”少年眯了下眼,嗓音森寒:“你怎么在这?”   刘赠乃是崔竹的好友玩伴,这是京城内人人皆知的事情。刘赠性情与崔竹相投,人又聪颖,崔竹常与他商谋一些玩乐之事,曾经用投壶游戏来戏耍许容一事,便是刘赠提议。   崔竹慢慢敛了脸上的笑意,见刘赠对他遥遥一礼,笑着道:“崔公子,得罪了。”   在晋国天子和其余人的注视下,刘赠从袖中取出了一宗卷轴,双手奉给天子,说:   “草民刘赠,这是草民几年内收集的崔氏徇私枉法、收取私金,以及里通外族的一些证据,其上所列,所有人证物证都有迹可循,请圣上明察。”   周遭一片寂静,天子瘦弱的胸膛重重起伏了几下,神色逐渐沉静下来,深呼吸几口气,正要接过刘赠手里的卷轴,却有另一只纤细的手突然伸出,赶在天子之前拿走了卷轴。   皇后温柔地笑着,手握卷轴,对天子道:“圣上,怎能轻信这种妖言呢?”   晋国天子慢慢移开视线,与她对视片刻。   “皇后,”天子一字一句低声问,“崔氏……可有过叛国之举?那日刺杀朕的——”   “圣上言重了。”皇后轻轻打断他的话,一手搀扶着天子的手,一边从容道:“崔氏对圣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任何不当言行。”   “那你把他呈的卷轴给朕看看。”天子顿了顿,开口说。   皇后与他相视片刻,忽而一笑。皇后姿容出众,这一笑国色天香,艳丽至极,让天子的眼神恍惚了一瞬,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下一刻,皇后素手一抛,将那卷轴凌空丢进了不远处燃放香料的铁盆里,卷轴瞬间被灼出了一个大洞。   四下鸦雀无声。   “圣上明鉴,”皇后温声道,“这种奸佞小人之言,不必过多理会,以免蒙蔽圣听。”   晋国天子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下去。   崔竹拢着宽大的袖口站在皇后身旁,弯了弯乌润的杏仁眼:“纪将军,您既称圣上遇刺与崔氏有关,除了这些人嘴里说的词,还能拿出什么证据吗?”   “譬如说……”崔竹语气悠悠:“什么箭什么刀的——”   纪云山右手紧握住乘云剑柄,薄唇微抿,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听身后传来一声:“自然有。”   众人闻声望去,崔竹停顿了一瞬,随即笑了开来:“原来是许容哥哥……听闻许容哥哥死里逃生,如今休养在家,怎地突然到这里来了?”   方喻踏入前殿内,纪云山蓦然回头,黑眸惊愕。   方喻目不斜视走过纪云山面前,把一枚断箭丢在了前殿的地上,冷淡道:“这是那日崔氏射向圣上的箭,但被臣途中挡下,后与臣一同掉下了悬崖,如今交予圣上,其上还有崔府造的印记。”   崔竹一眼扫过,脸色大变,不等其余人有所反应,便出声打断:“不可能!”   方喻抬眸与他对视:“什么不可能?”   崔竹急急往前走了两步,少年面容森寒如冰,冷声说:“不可能会有这样一支箭……许容哥哥,伪造证据可是欺君之罪。”   方喻懒懒翘了下唇角,不紧不慢道:“那地上的又是什么?你们崔氏密造的箭,又怎么会落在我手里?”   就在这时,呼延昭突然往这个方向走了两步,红眸灼灼,似笑非笑地高声开口:“崔公子,本王与你合作,如今你们见势不妙就过河拆桥,恐怕不是很妥吧。”   皇后沉了脸,训斥道:“谁与你合作?呼延王子,你可不要——”   “住口!”晋国天子倏然暴喝出声,额上青筋突起,急促地喘着气:“都够了!”   天子身形摇晃,推开皇后搀着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怀疑的目光一一掠过周遭的人:纪云山、呼延昭、刘赠、崔竹、皇后……   “来人——”   天子有气无力道,抬手颤抖着指了指:“传朕的口谕,把崔竹和刘赠关押至刑部大牢,纪云山率军逼宫,削去定国大将军一职,回府闭门思过。皇后……皇后禁足长春殿,无召不得外出……”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口:“刑部严审刺客一案,若五日内没能给朕一个答复,朕就……”   “圣上!”   斜里猛然暴出一声惊叫,天子话还没说完,就惊惧地望见不远处的呼延昭忽然从身后抽出一把弯刀,足尖一点地直奔他而来。   片刻间四下大惊,尖呼声护驾声炸响在天子耳畔,向来懦弱的晋国天子瞬时腿软了,惶惶然朝前面伸出手,破音喊道:“纪将军——”   纪云山一手拔剑,容色冷峻,天子本以为他要过来护住自己,却没想到下一刻眼睁睁看着纪云山执剑从他面前一掠而过,往那个名叫许容的无名小官方向直去。   在呼延昭有所行动的第一时间,崔竹就动了。   他不动声色地从晋国天子和皇后身后绕过,疾走几步就到了方喻眼前。   崔竹一把擒住方喻的手,恨得咬牙切齿,少年人的面容甚至都有几分扭曲:“许容哥哥……你究竟是从哪弄来的箭,无端污蔑于我?”   方喻蜜色的眸子平静,闻言还很轻地笑了一笑:“是不是污蔑,崔公子自己不知吗?”   崔竹剥去了那层天真易相处的表壳,杏仁眼里有着翻涌的晦暗情绪。   他扯了扯唇角,忽而一把掐住了方喻的脖子,把人拖到自己跟前,对急奔而来的纪云山厉声道:“站住!否则我就弄死他!”   方喻低低咳了两声,任由崔竹挟着他往后退去。   纪云山果然停住了,立在原地。   崔竹见他的视线沉沉在自己和方喻身上扫过,不禁冷笑了一声,嘲讽道:“纪将军,你如果杀了我,许容身上的毒可就再也没有人可以解开了。”   纪云山握紧剑柄,余光往旁后瞥了一眼,见晋国天子那处已经乱作一团,也不知呼延昭究竟在何处、伤到了晋国天子没有。   “许容哥哥,”崔竹一边制着方喻往前殿的侧门处退,一边嗓音含着血腥气般在他耳边亲昵道,“你可真是个没有心的东西。”   “我赠你香囊,保你性命……”   崔竹毕竟年纪轻,又自小养尊处优,少年人单薄的身形挟着方喻走了一段距离,便有些微微的喘,低声恨道:“没想到许容哥哥竟然趁着这机会,反咬我一口。”   “那支箭是哪里找到的?”崔竹以指掐住方喻的下颌,冰冷问:“是在别院里么?”   方喻忍不住笑了:“你邀我进出崔府那么多次,何愁没有机会?”   “赠香囊保我性命……”方喻垂下睫,平淡道:“崔竹,我之所以会有性命之忧,难道不正是因为你么?”   崔竹在他身后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许容哥哥……”少年轻轻出声说:“我原也想着,只要事成后,我就会为你解毒,我们两人再长长久久地待在一处,不好么?”   他喃喃道:“你却偏要、偏要——”   左心口猛然一痛,崔竹动作滞住,不可置信般低头看去。   方喻将一把匕首送进了崔竹的胸膛中,注视着他叹了口气。   “明明是利益驱使,你偏要说得情深意重。”   方喻在少年的目光中,缓缓松开匕首,平静地说:“事至如今,你自己听听这番话可信吗?”   崔竹急促地呼吸着,瞥见纪云山的身影,突然发了狠,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死死用手肘勒住方喻的脖颈,硬是后退着把人挟出了前殿,匆忙间进了宫廊外的一间偏室。   崔竹狠狠把方喻推进去,而后将门合上,用脊背抵住。   做完这些动作,少年俊秀的面容已经疼得发白,额上满布着细密的冷汗。   “崔府的人会拖住纪云山……”崔竹单薄的背靠在门上,慢慢往下滑,嗓音沙哑道:“许容哥哥,你在我手里,他就不敢动手。”   说到后面几个字,他咬了咬下唇,冷冷笑了笑,语气讥嘲:“堂堂定国大将军,竟然也会被儿女私情绊住脚……许容哥哥,你说可笑不可笑?”   方喻从地上站起身,脖颈间被崔竹掐出了几道红痕,衬在白皙的皮肉上尤其刺眼。崔竹着了迷一般愣愣盯着那处看,直到人走到他跟前才回过神来。   方喻弯下腰,很轻地挑了下眉,问:“你不怕死?”   崔竹的前襟已经全然被血染红,那匕首牢牢扎在他心口处,少年的杏仁眸却黑得发亮,舔了下干涸的红唇,笑得天真又狠戾:   “我不能死……许容哥哥,我不能死,只有我才知道你身上的毒的解药。”   他费力地伸出手,勾住了方喻的脖子,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嗓音也低了下去:“若是我死了,我定要在黄泉地狱等着许容哥哥……等你也下来了,我们俩再在一块儿……”   崔竹纤细的手指抚摸过方喻的侧脸,在那如玉的颊边留下深深浅浅的血痕。他因抽疼一下一下地吸着气,感到四肢百骸开始变得发冷。   崔竹闭了下眼,突然发起疯一般,手指死死抓住方喻的领口:“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要是活下来,就算把这京城的地掀了,也要把你找出来——”   “崔竹。”方喻忽然截了他的话,按住少年死抠着他领口的手,问:“你怎么不杀我?”   崔竹慢慢吐出一口气,闻言眨了眨眼,轻笑起来:“许容哥哥……因为我喜欢你啊。”   脊背抵着的门后传来阵阵脚步声,少年逐渐松了攥着方喻衣襟的手指,长而细密的睫毛困倦似的颤动了两下,嗓音轻得像一片鸿毛,几乎要听不清在说什么。   “我的确是……喜欢你的。” 第67章 新科探花郎   别让他脏了你的手   崔竹染血的身体彻底滑到了地上, 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方喻平静地看了他片刻,伸出手——   偏殿门忽然被打开, 纪云山持剑大步跨入, 凌厉的侧脸还沾着腥热的血。   他一眼扫见方喻的动作, 脸色变了变, 疾步上前挡住了方喻。   “别脏了你的手。”纪云山开口。   青年将军半跪在方喻身旁,先是仔细打量了方喻的眉眼和露出的脖颈, 发现颈间的掐痕后, 拧起长眉出声:“你现在出宫。”   “宫内一大半的禁卫军都掌控在崔氏手里, 皇后命人挟持了圣上, 如今正在清扫纪家带来的府兵。”   纪云山语速极快, 握住方喻的腕,将他带起身,一边道:“宫门处应是受了乱,不知何时放进来不少禁军打扮的突厥人, 见人就砍,你留在宫内太危险。”   方喻蹙眉:“你呢?”   纪云山垂了下眼:“宫内这场乱战自我而始, 圣上还身在险境,我身为定国大将军,不能自己先走。”   “等处理完这些事,我再去寻你。”他说。   方喻沉默了片刻,忽而又道:“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崔竹?”   纪云山嗓音冷静:“你身上的毒还没解,先留着他一条命。”   说着话, 纪云山轻瞥了一眼蜷缩在门边的少年, 见崔竹面色苍白不似活人, 身下淌了满地的血, 冷淡道:“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   方喻出了偏殿,被外边的凉风一吹,不禁低下头咳了几声。   佩戴的香囊被浓重的血腥气掩盖了味道,方喻指尖勾起香囊看了看,才发现上边有几道不明显的血痕,或许是崔竹弄上去的。   面前突然走来一个身影,方喻抬起眸,发现竟然是个熟人——刘赠。   刘赠已经换了一件薄薄的软甲,长发高高束起,原本眉目间有的散漫轻浮全然消失了,反倒颇有几分战场上杀伐果断的铁血气概。   “许编修,”刘赠走到方喻身边,弯了下眸,算是打过招呼,“将军让我护送你出宫回府。”   方喻由着他带自己往僻静的宫道走,随意般开口问:“你是纪云山的探子?”   刘赠没有多做隐瞒:“将军于我有恩,平日将军也未叫过我做什么事,到现下这种关头,才让我出来。”   他又道:“不过将军选择在这个时候起事,也着实令人意外。”   方喻跟在他后面,脚步不紧不慢:“崔氏和突厥人想要你家将军的命很久了,就算纪云山没有动作,也迟早会遭到陷害。”   “是这个道理。”刘赠略打量了一番旁边的青年,说:“但将军此次的准备万分仓促,如此即便成功,也会与圣上留下间隙……实话说,将军的举动出乎意料,众人都猜测他是为了某个人……”   “你想说什么?”方喻偏过脸,笑盈盈问:“想说纪云山是为了我吗?”   刘赠怔了一下,他贯来头脑灵活,此时也不由得语塞,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许编修勿怪,我只是想说……将军一番心意,许编修莫要辜负了他。”   方喻压着喉间的咳意,语气漫不经心:“纪云山与崔氏一派积怨已久,突厥自然也希望能早日消灭一个战场上的劲敌。而他性情冷淡,只要没被逼到绝路上,除非万不得已就不会动手,反而容易延误时机,落人下风。”   “我固然是纪云山的一个缘由,但也不是所有的缘由。”   方喻淡淡道:“你家将军也不会乐意挟着这个恩情,来命令我去做什么事。”   刘赠沉默了片刻,出声说:“是我冒犯了。”   “不过你方才说什么……”方喻挑了下眉,问:“纪云山一番心意?他什么心意?”   刘赠愣了愣,似乎颇有些难为情,肤色微深的脸颊都红了红:“许编修……不知道?”   方喻反问:“我应该知道么?”   “……”刘赠迟疑着道:“也不是……只是将军表现得那么明显,我以为许编修你……”   方喻索性不说话了,袖手等着看刘赠能说出什么来。   两人走过一条僻静的长长宫道,出了一道小门,碰见几个慌里慌张的小太监。赶走小太监后,刘赠斟酌了一下言语,才慢慢说:“自从许编修你坠崖后,将军近些日子很是反常。”   “他——”刘赠顿了顿才继续道:“似乎没怎么休息过……我与将军结识近十年,虽极少日常相处,但也从未见过他那副模样。”   “将军一直坚信你没有死。”刘赠笑了一下,说:“如今看来,他总是对的。”   “至于将军的心意,”他又道,“既然将军自己还没有讲明,我也不好擅自揣测。”   两人走到了一道宫门前,刘赠将令牌出示给禁军后,带着方喻出了门,外头停着一辆低调的浅青色马车,刘赠伸手引道:“许编修,此地甚乱,请尽快回去吧。”   这样乱象丛生的关头,纪云山竟然还能抽出手来给方喻安排回府的马车,刘赠内心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仍是作罢。   将军已经是二十五岁的“高龄”了,还依旧是个单身汉,好不容易看他对谁上了心,偏偏对方竟然是个男的,让一帮摩拳擦掌要为他促成一桩婚事的大老爷们傻了眼。   许容看上去也并不是全然不知道将军的感情……刘赠心道,还是让他们自己琢磨去吧。   方喻到了马车旁边,却不急着上去,微翘着唇:“多谢刘公子相助。”   刘赠心里在想别的事情,随意对他摆了摆手,出声说:“无事,都是将军的吩咐,等……”   他话还没说完,余光忽然看见几米远处掠过几道极快的身影,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刘赠猛地朝前一扑,将方喻一把推进了马车里,暴喝道:“快走!”   与此同时,宫门边一跃而出的几个穿着大晋禁军服饰的男子已经逼到了面前,分工明确,两人抽刀杀向刘赠,而另外两人则直冲着马车而去。   刘赠万万没想到出了宫还有人埋伏在外,一时措手不及,他武功本就算不上好,仓促迎战两人,数十招过后,他分神瞥了一眼,惊骇地发现那车夫已经被砍倒在马下,不由得失声喊了一句:“许编修!”   马车内毫无动静,一个身着禁军服饰的人跨上马匹,扬鞭一抽,马儿吃痛,立即撒蹄跑开。   刘赠想要追上去,却被另两人拦住。缠斗片刻后,那两人对视一眼,懒得再与刘赠周旋,往他胳膊上狠狠来了一刀,趁机翻身迅速离去。   刘赠捂住伤处,眼前阵阵发黑。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等宫门处真正的纪家一派的禁军赶来时,载着方喻的那辆马车早已无影无踪。   刘赠没想到最后时刻会遭人偷袭,心中既焦且愧,抓住一人,疾声道:“快去禀报将军……”   他的话突然顿住。   纪云山这时应该正在和崔氏一派以及突厥奸细周旋……如果他把许容被人劫走的消息传给他,纪云山必定会乱了心神,于战局有弊无利。   刘赠死死摁住伤口,用力闭了闭眼,吸着气道:“先不要把这里的事告诉将军,我之后自会向他请罪。”   *   “在看什么?”   低沉动听的嗓音响起,方喻一手掀起的轿帘被人按下,转头就对上一双笑意盎然的红眸。   呼延昭穿着一身晋国的禁军服饰,随手摘下红缨头盔,甩了甩汗湿的浅褐色细卷发,大剌剌地靠坐在马车里,一双长腿散漫岔开,故意将方喻挤到了角落上,一边还笑着道:   “不用看了,来一个追兵本王砍一个,没人救得了你。”   呼延昭不知何时从纪家和崔氏所带禁军的围追堵截中脱身而出,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放倒了宫门口的守军,还正巧碰上了要被送回府的方喻。   “现在不会有人追上来的。”方喻语气淡淡,目光在呼延昭身上一掠而过,蜜色的眸子里半点波澜也不起。   “这你也知道?”呼延昭稍微坐正了一点身体,饶有兴味地问:“那刚刚你在宫门口盯着本王看,不会是就在等着本王来劫你吧?”   方喻轻轻咳了几声,用指腹抹去唇边的腥味,似笑非笑道:“你猜猜看?”   呼延昭扯了轿帘一角擦拭弯刀,一边说:“本王觉着,你这副模样就像是等着要被本王劫回突厥,准备要当本王的大阏氏。”   方喻懒洋洋倚着摇晃的马车壁,闻言道:“若就是呢?”   呼延昭把擦干净的弯刀一扔,沉重的刀身哐当砸在了轿内,红眸的突厥男子屈起长腿,若有所思盯着方喻看了一会儿,问:“那咱们明年生几个?”   “……”方喻咳了一声,别开脸不想理他。   呼延昭却像是来了劲,挨近方喻,兴致颇高地一连发问:“两个还是三个?狼崽子都跟谁的姓?你要不要带着孩子住在本王的王帐里?先说好,要想住进王帐,你须得得到白狼神的认可……”   方喻恹恹掀起眼皮,冷声道:“你疯了?”   呼延昭见他不耐烦,反而笑得越发高兴,过了片刻才靠近方喻耳边,压低了嗓音说:“本王可不是开玩笑。”   “白狼神曾赐下令男子受孕的秘方。”呼延昭伸出手,轻捻了捻方喻垂在颊边的碎发,红眸炯炯有神:“你要是想,也不是不可以试着生几只小狼崽。”   方喻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呼延昭。   呼延昭浑然不觉其中暗含的杀意,仍在认真琢磨:“不过就你这性子,真到了王帐里,肯定会有一番闹腾……本王决定将其他无关之人都谴走,就留你一位阏氏,这样——哎哟!”   方喻一脚将他踹下了软椅,指尖掐住呼延昭的下巴,俯身微微笑道:“这样什么?”   呼延昭是个胆大不怕死的,干脆盘腿坐在地上,红眸眨也不眨,继续说:“这样本王独宠你一人,你就是本王帐内的大阏氏,在草原上要权有权呼风唤雨,岂不是比当一个晋国的小官来得舒坦?”   方喻像是思索了片刻,悠悠道:“也有道理。”   “不过……”他话锋一转,与呼延昭对视半晌,手上加重了力道,语气不以为意:“我可不是很喜欢你们这些满嘴谎话的异域骗子。”   “废话也说够了。”方喻冷淡道:“来谈点正事如何?你劫了我究竟要往哪里去,想用我做什么?”   呼延昭盯着方喻的脸看,见那漂亮的薄唇因为屡次染了血意而变得更加嫣红。呼延昭看了好一会儿才挪开视线,慢吞吞道:“想出城关,总得挟持几个有分量的人质。”   “至于出城后,自然是往突厥去了。”   呼延昭轻眯了眯眼,缓缓笑开来:   “许容,本王的确没有说假话。等带了你回到突厥,本王就封你为大阏氏,长长久久待在草原上,与本王一同延续白狼神的荣光。”   作者有话说:   崔竹:白日梦还是你敢想   ——————   感谢在2023-06-24 22:00:00~2023-06-25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薯秋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新科探花郎   红装   如果不是和呼延昭同行, 或许永远也猜不到突厥的势力已经在晋国京城渗透到了什么地步。   呼延昭掳了人后一路东行,途中换了三架马车,有数十人替他善后。方喻瞧那些人的模样, 有商户、小贩、衙门里的府役, 乃至留花楼美丽动人的歌女。   短短几个时辰后, 呼延昭就抵达了京城最东面的城门口。   方喻靠坐在马车内, 静静地看着他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眉心轻蹙着, 眼神很不耐烦。   呼延昭瞥见他的注视, 忍不住笑了笑, 凑近了低声说:“等出了城就给你吃解药, 本王的阏氏, 现在乖一些,好好坐着。”   方喻被他半强迫地喂了哑药,现在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病怏怏地倚在角落里, 任由呼延昭折腾。   呼延昭把手从方喻的发间收回,颇为满意地欣赏了一番, 而后反身从马车底厢里套出了一套艳红色的石榴裙。   “……”方喻闭了闭眼,想当作没看见。   呼延昭掌心里托着那薄薄几片的石榴裙,偏还要带笑开口问:“这是本王花费重金从成衣坊里购置的,用料上乘,你就委屈委屈,穿上那么一时半刻好不好?”   方喻既说不出个好字, 也说不出不好, 依旧眸色淡淡地望着呼延昭。   马车外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轻叩声, 有人低声快速说了句:“爷, 快到城门了。”   呼延昭神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敛了脸上戏谑的笑意,正要抬手脱了方喻身上的外袍,却被挡住。   呼延昭动作一顿,道:“等出了城,本王再向你赔罪。”   方喻摇摇头,往下瞥了一眼,随手从呼延昭手里扯过那条石榴裙,而后抬起手,指尖将束发的青色发带勾了下来。   如墨缎般的长发散落下来,配上方喻秀丽的五官和冷淡的表情,以及双颊因为咳嗽而浮现的不正常的红晕,活脱脱一个冰山病美人。   呼延昭精神一振,立时来劲了,红眸在方喻身上扫视几瞬,压低了嗓音问:“你要自己来换?”   “下来……车上都有什么?”不远处隐隐传来城门口守军的喝声,马车壁上又被人敲了两下,示意已经在准备排队准备出城。   临到关头,呼延昭却一点也不着急了,抱臂往旁边一坐,兴致勃勃道:“你换吧,本王就在这里给你打下手。”   方喻看了他一眼,眉眼忽而很轻地弯了弯,伸手拉开了外袍的衣带,然后对呼延昭勾了勾手指,微仰起下颌,似乎要说点什么。   呼延昭挑眉,一边说着“身上没力气就让本王帮你”一边靠近过去,耳听着马车外传来城门守卫的问询声,正要伸手捏起那石榴裙,呼延昭突然感到面前晃过一道凉风。   ——方喻抬手将拆下来的腰带缠在了呼延昭颈上。   没等这位突厥大王子反应过来,方喻就把衣带末端在腕间绕了一圈,云淡风轻地恶狠狠一勒。   方喻中毒太久,手上力气其实不重,但呼延昭吃亏在措手不及,还是被这阵力道扯得朝前栽去——   城门口的守卫用长矛挑起一角轿帘,凝神看了一霎那,就像是被烫到般抖了下手,轿帘子又垂下来。   他旁边的同伴诧异问:“怎么了?”   那守卫还年轻,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同伴索性亲自动手,一把将轿帘掀开,顺带喝了一声:“都下来!别窝在上……”   他的话倏然卡住了,愣愣盯着马车里看,目光在勒住呼延昭脖子的腰带上掠过,眼睛里显出几分实打实的疑惑茫然来。   ……这两人紧贴在一块儿,拿根绳子是在做什么?   正在这时,那墨发如瀑披散的曼妙“女子”似有所感,稍稍侧了下脸,于是守卫便见一双色泽柔和甜蜜的眸子,里头像是盛了盈盈春水,蕴出含情又似无情的神色。   下一瞬,一道红影当头罩来,那守卫被什么东西兜住了脸,慌乱中抬臂一抓,才发现是条柔软的石榴裙,其上还带着甜而厚重的熏香味。   守卫:“……”   “这位爷,”车夫凑过来,点头哈腰,和守卫握手时塞了几块碎银,眯起眼低声笑道,“刚过门没两天,热乎着呢,让你们见笑了。”   那守卫咂咂嘴,还对方才那惊鸿一瞥回味无穷,他身旁的另一位守城将领摆摆手,不耐烦道:“走走走,像什么样子……”   车夫陪着笑,视线与这出声放行的守将对视了一刻,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   马车骨碌碌前行,方喻手上一松,将腰带抽了回来。   呼延昭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点又痛又麻的感觉,沙哑开口:“本王还以为你这就要弑夫了。”   方喻:“……”   呼延昭又语重心长道:“若本王死了,依突厥的规矩,阏氏是可以被本王的兄弟继承的。本王的可汗有十三个儿子,你长这副模样,根本不够他们分的。”   方喻依旧不说话,呼延昭以为他默认了,俊眉一扬,试探性地伸出手,想替方喻挽起垂落在肩侧的乌发。   不料手才探到一半,就被方喻拍开了。   呼延昭看着面前的美人极其不耐烦地指了指咽喉处,蜜色眸子里的寒意简直要凝成实质,如冰箭般刺出来,将他捅个对穿。   “解、药。”方喻压着满腔的怒火,微微笑着,对呼延昭无声道。   呼延昭:“……”   *   呼延昭挟持方喻出京城的第二天,后头的追兵就已经跟了上来。   一行人日夜兼程行了几百公里,先是东行而后北上,路途所见人迹逐渐稀少,拂面而来的风都带上了沙尘的味道,方喻就知道离北境越来越近了。   但如此赶了几天后,呼延昭不得不缓下脚步,寻了个暂时的地方歇息。   ——因为方喻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   起初是乏力、低热,而后是咳血不止,一日有大半时候都在昏睡。呼延昭曾命手下去掳了医馆大夫过来,但却始终难以查明病因。   这日淅淅沥沥下了小雨,方喻从硬冷的床榻上醒来,盯着灰蒙蒙的帐顶看了片刻,轻咳着起身。   本应是到了夏季,这两天却温度骤降。方喻拢紧了身上呼延昭的外袍,下了榻,   这里或许是一家小客栈,厢房素净得堪称简陋,方喻走到窗前,伸手推开木格窗,微凉的雨丝就飘了进来。   方喻淡淡盯着外面的景色看了片刻,视野里忽而出现一只通体雪色的白鸽,从天上扑腾着飞下来,抖抖翅膀绒毛上的雨珠,跳脚到窗棂边,颇为亲人地蹭了蹭方喻轻轻搭着的手指。   方喻抚了抚它的小脑袋,垂下睫,从这只雪鸽脚上取下绑着的密信。   雪鸽在窗棂上昂首挺胸走来走去,偶尔歪头,用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瞅方喻的动作。   方喻看完了信,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从腰间的香囊处抽了一缕细线,绕指打了几个结,而后绑在雪鸽的腿上,顺手拍拍它的屁股。   雪鸽亲昵地再次蹭蹭方喻的手,依依不舍振翅飞走。   方喻将手里细短的纸张揉碎,随手丢到窗外,碎纸屑很快被雨打湿,悄无声息地落进了窗下的杂草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离开窗边,轻咳着想去推开厢房的门。   没想到刚刚靠近了那扇残破不堪的木门,方喻就听见了外头传来的说话声。   呼延昭的嗓音很沉,与他平日散漫无状的作风截然不同,用突厥语说了短促的一句话。   另有个手下低声回了几句突厥话。   呼延昭又说了什么,这次语气里带了不容置喙的冷厉,像是在训斥对方。   方喻斜斜披着衣服靠在门上,漫不经心地听了一会儿,很快呼延昭和手下结束了对话,沉稳的脚步声朝着这个厢房而来。   方喻不躲不避,在呼延昭推开房门时,还懒懒掀了下眼皮,与半只脚跨进房间里的呼延昭对视了个正着。   呼延昭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袍,俊美的脸庞神情阴沉,突然见方喻的身影,红眸眨了眨,道:“醒了?”   “嗯。”方喻说:“醒了有一会儿了。”   呼延昭反手关上房门,伸手掖了掖方喻肩上披的外袍,闻言勾了下唇角:“都听见什么了?”   “什么都听见了,”方喻眉眼弯弯,“不过什么都没听懂。要不呼延大王子再用中原话给我复述一遍?”   呼延昭不以为然道:“当没有听见就好了,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他们应是劝你把我丢在这里。”方喻轻轻咳了几声,语气低柔:“你没答应?”   “想什么呢,”呼延昭笑了,神情坦然,“本王怎么可能半路把自己的阏氏丢下?”   方喻语气慵懒而平静:“你们离晋国边境已经很近了,却因为我这个病秧子迟迟没有行动……这些天路上时常有官兵巡视,你再继续留在这里,暴露的风险很大。”   呼延昭慢慢敛了脸上的笑意,盯着方喻看了片刻,忽然道:“许容,你在关心本王?”   方喻短暂地抬了下眼,压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呼延昭却不知自顾自琢磨出了什么道理,嘴角的弧度变大,很有几分神采飞扬的味道,笃定道:“就知道你对本王有意,否则也不会三番五次引诱本王。”   “……”方喻转身就要打开门往外走。   呼延昭忙拦住他,面上笑意仍未消,低声说:“别生气,本王保证不告诉其余人……”   方喻被他拦下,轻蹙起眉,嗓音不耐:“你失心疯了?”   呼延昭在方喻面前逆来顺受习惯了,半点不在意,反而还觉得眼前的人可爱,笑着道:   “再在此地停留一日……就能启程出发去北境了。等到了突厥的草原上,本王就带你去拉康木神山看看,据传幸运的话还能看见白狼神出没。”   方喻长长的睫落下,咳了两声,淡淡道:“我活不到那个时候。”   呼延昭笑容一滞,红眸里神色晦暗下来,说:“怎么就活不到那个时候了?许容,本王要你活着,你就肯定能活着登上神山峰顶,见到白狼神。”   方喻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话,却被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打断。   呼延昭瞳孔微缩,抬手扶住方喻的肩膀,看着方喻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咳出了一大口血。   “许容!”呼延昭心下一沉,忍不住出声。   方喻倦怠至极般阖了下眼,嗓音很轻:“今日才醒了这么点时辰,竟然就困了。”   呼延昭扶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心里明白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那件事,必须今夜就完成。   他将方喻打横抱起,大步走到床榻前,轻手轻脚把人放下,又熟练地掖好被子,继而就发现方喻已经支撑不住睡着了。   呼延昭维持着弯腰捻被角的姿势许久,下定决心般直起身,望着方喻喃喃道:“许容,本王还是想赌一赌……”   作者有话说:   赌狗赌到最后一无所有   ——————   感谢在2023-06-25 22:00:00~2023-06-26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新科探花郎   我说喜欢你,可你总不信   这日入夜。   一辆雕金缀玉的马车悄无声息驶入一处后院中, 旁边的仆从皆低着头,凝神屏气将马车停放好,而后悄然退下, 其间半点异响也没有发出来。   这里是一家酒馆的后院, 隐隐从前庭传来酒客们猜拳吆喝的声音, 后院中却寂静无声, 简直就像是没有存在任何活物。   子时一刻,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身黑色劲装的呼延昭出现在院子里, 红眸里闪着暗光, 直至在那架通体富贵的马车前停下。   “既然都来了, 怎么还躲在里面?”呼延昭紧紧盯着马车上绣着鹤纹的轿帘, 语气却轻松自若,谈笑似的。   凉风徐徐拂过,马车里依旧没有动静。   呼延昭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等了一会儿, 没等到里边的人自己出来,不由得皱眉, 开口道:“本王没有闲工夫陪你在这儿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他一手按在腰间刀柄处,注视着安静的马车,缓缓握紧抽出了弯刀,雪亮的刀身在月光下浮现一层朦胧的光晕,继而刀光一划而过——呼延昭懒得再说废话,径直甩刀斩断了那用料不菲的厚重轿帘。   没了帘子的遮挡, 极浓的香料和中药味一瞬倾泻而出, 几乎要让人呼吸困难。   呼延昭收了刀, 沉着脸上前两步, 一眼瞧见马车里头斜斜倚坐在深处的少年人,出声道:“崔公子,该醒了。”   已入初夏,少年竟还裹着厚厚的黑色大氅,领子上围了一圈雪狐毛,越发衬得脸庞尖尖,乌黑的杏仁眼似两颗镶在面上的黑玉,冷漠得不带一丝人气。   呼延昭眉心拧得更紧,不快道:“又没睡着,为何不回本王的话?本王要的东西呢?”   崔竹瘦了许多,就连依靠着马车壁的姿态也显出几分强撑的脆弱来,他注视了呼延昭一刻,眸子渐渐动了动,在他身边空无一物的地方掠过,低声说:“许容……呢?”   呼延昭语气沉沉:“他中毒太重,哪还能走得动?你早一时拿出解药来,他就早一些免受些罪。”   崔竹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样,重复了一遍:“许容……在哪。”   呼延昭盯着他半晌,冷冷扯了下唇角,讥嘲道:“许容在本王的住处,你想做什么?许容如今已经是本王的阏氏,没有本王的允许,他谁也见不得。”   崔竹掀了下眼皮,平平道:“我要见他。”   “见不到他……”少年低低地喘了几口气,才勉力接着出声说:“我不会……给你解药。”   呼延昭看着崔竹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笑了一笑:“本王说过了,许容不会出来。你不给我解药,难不成本王还不会自己取么?”   他手中弯刀寒光森森,四周有极其细微的动静传来,先前消失在各处的崔府仆从又如鬼魅般出现,面无表情地站立在距离呼延昭几米远处。   呼延昭环视一圈,倨傲道:“你这点人,本王还不放在眼里。姓崔的,本王答应你们崔氏的事情已经做完,你若是再不肯拿出解药来,休怪本王就地取了你这条命。”   话音刚落,四下崔府仆从倏然动作,纷纷从腰间抽出了兵器,警惕地盯着呼延昭。   崔竹张了张口,却一时难以出声,缓过了那阵疼才沙哑开口:“让许容来见我……我见到他,就给你解药。”   呼延昭说:“不可能。”   崔竹细瘦的手指屈起,狠狠攥住了马车里摆放的矮案一角,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已经牵连得前胸一阵针刺般的锐痛。   然而少年像是全然失去了知觉似的,睁大眼道:“呼延昭。”   “我今日见不到许容……”崔竹轻声说:“你们就走不出晋国的这片地。”   呼延昭腕上一翻,弯刀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他微微眯了眯红眸,竟笑得更厉害:“崔公子,本王会放下身份与你崔氏合作,是给你们面子,不代表本王缺了你们就不行了。”   他一甩刀,干脆利落地割断了一个率先上前的仆从的咽喉,冷冷道:“本王今日就让你们见识一番,究竟什么叫做草原上的白狼王。”   *   呼延昭用手中那把弯刀一连斩杀了八个崔氏仆从,血腥味重得要将这方不大的院落彻底湮没。   酒馆前堂不知何时已经逐渐安静下来,诡异般变得悄无声息起来。呼延昭随手甩落刀刃上沾着的血珠和碎肉,在剩下几个受伤仆从惊惧的注视下,沉步走向了那架马车。   这次没有人再敢拦他。   崔府上好的马车上溅满了血迹,闻味直欲令人作呕。但等呼延昭走到马车前,却发现崔竹还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倚坐在里面。   乌黑的杏仁眼更像口幽幽的古井了,少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令呼延昭不由得紧皱起眉。   一段时间未见,变得和鬼似的,呼延昭心道。   他耳听着酒馆前堂的动静,不欲多言,就想一刀要了崔竹这条命,然后再进马车里搜寻解药。   没想到呼延昭的刀尖堪堪落在崔竹瘦弱的脖颈前,就听见少年开口说:“许容既让你来了……他怎么会没有来呢?”   呼延昭刀下一顿,问:“什么意思?”   崔竹忽然慢慢勾起一点唇角,低弱的嗓音里夹杂了明显的喜悦:“……许容哥哥来了。”   后院的木门忽然响起吱呀一声,呼延昭立时看去,看见了一列人鱼贯而出,锦衣玉纹带,脚下皆着了软底靴子,踩在地上无声无息,迅速包围了整个后院,并制住了崔府的仆从。   呼延昭的目光落在当中一人腰间挂着的令牌上,上面雕着鹰的形状。   再而后,这群人突然往旁边退开些许,给后面缓步走出来的几个人让开了道。   呼延昭视线一掠而过,语气沉沉道:“纪云山。”   纪云山身着月白色劲装,俊秀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听见呼延昭出声,只略抬了抬眼,眸色平静。   呼延昭再看向纪云山身边,那里站着一个眉目阴柔的男子,袖手在赤红色太监袍里,神情睥睨而微嘲。   李继德,宫内的大太监,天子身边的红人。呼延昭在宫内尝试杀了晋国天子时,曾遇见过他一次。   交手之下,呼延昭就明了,为什么一个软弱无能的天子,能够稳稳坐在皇位上那么久。   天子身边的宦官暗卫代代相传,皆是身手了得,只为天子效命。呼延昭那日与这位李公公交手过,如今颇为忌惮。   “大王子,”李公公柔声说,“我们又见面了。”   呼延昭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纪云山,冷然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李公公不紧不慢道:“若非纪将军相助,咱家还真不能顺利寻到您……只是没想到今夜还有其他意外收获——”   他细长的眼抬起,轻飘飘扫了一眼马车里的崔竹,微笑着说:“还能见到大王子与崔公子相谈甚欢。”   呼延昭心思急转,一一看过围在院中的人,忽如醍醐灌顶般,全都明白了。   今夜这场赴会,是针对他和崔竹所设的局——呼延昭无知无觉踏入陷阱,而崔竹则是心甘情愿走了进来。   李公公是晋国天子的人,呼延昭敢在宫中明目张胆行刺,李公公奉谕令千里迢迢追踪他至此,不仅截住了呼延昭的脚步,还顺带摸清了崔氏究竟与呼延昭有没有牵连。   若是说在今夜之前,晋国天子对于崔氏是否叛国还心存疑虑,那在现下呼延昭和崔竹秘密相会后,就已经全无辩解的必要了。   一箭双雕,不留余地。   呼延昭手握弯刀,心中涌起的惊异缓缓平定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果真如此”之感。   从带那个人走出的晋国京城的第一刻起,呼延昭就隐隐猜到了这个结局。   对面的纪云山突然有了动作,脚步后移,给身后的人让出了位置。   方喻一身单薄的素色青衣,秀丽的面容上神情淡淡,出现在呼延昭眼前。   呼延昭动了动唇,没能发出声音来,反而是马车内的崔竹,骤然亮起了眸子,欣喜道:“许容哥哥。”   他久未动弹的身体随着这句话忍不住往马车外探去,但下一刻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里,少年脸色倏然变得更惨白。   “许容哥哥……”崔竹一手按在轿沿上,一边轻吸了几口气,委屈似的说:“我好疼啊。”   方喻看了一会儿,刚要往前走两步,手腕忽而被人抓住。   纪云山皱眉,不赞同道:“很危险。”   方喻压抑着咳了两声,轻声说:“我得去拿解药。”   纪云山定定看着他片刻,沉静的黑眸像要看透面前这个人的所想,两人僵持了半晌,纪云山还是缓缓松了手。   “小心些。”他道。   呼延昭已经被李公公带来的人团团围住,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竟然也没动手逃脱,而是抱着那柄弯刀,若有所思地站在旁边,望着方喻一直走到马车前。   崔竹杏仁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方喻,见他朝自己走过来,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亲昵地说:“许容哥哥……我好想你。”   他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斜倚在轿沿旁,马车顶遮挡了大半月光,但即便如此,少年仰起的脸依旧雪白明晰,乌眸里蕴着浓重的情绪。   崔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朝方喻伸过去,令他没想到的是,没等自己撒娇,方喻就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崔竹弯了弯眉眼,显得很是高兴。   方喻捏住少年细瘦得惊心的手指,只觉触手冰凉,不似握着活人的手,倒像是抓着块冰,脉搏更是近乎于无,屏气凝神才能稍微探查到一丝微弱的搏动。   方喻眸子里波澜微起,开口问:“你的伤?”   崔竹垂了下长睫,有些困乏的模样,闻言轻轻说:“许容哥哥,你刺的那一刀……真的好疼啊。”   他用尽力气抓着方喻的手,将对方引到自己胸口前,方喻就碰到了崔竹裹在身上厚厚的黑色大氅。   氅是上好的材质,光滑温暖,但方喻一触之下,却发现上面似乎浸满了什么液体,冰凉而粘腻。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夹杂在一起,不难猜出底下的伤口是何种情形。   方喻收回手,发现指尖上沾的都是血。   “许容哥哥还是……”崔竹说到一半,又脱力般闭了闭眼,过了片刻才继续道:“不要看了……不好看。”   方喻随意将指尖的血渍在衣角上擦去,咳了几声,说:“解药呢?”   崔竹闭着眼,过了许久才勉力睁开,苍白的唇勾起,答非所问道:“许容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儿吗?”   方喻挑了下眉,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我快死了。”崔竹眯起眼,目光直直落在方喻脸上,语气轻飘飘的:“就想来……见见你。”   “我说喜欢你……可你总不信。”少年蹙了蹙眉,想到什么,笑起来,说:“许容哥哥,如今我算是……有诚意么?”   方喻瞥他一眼,淡淡道:“你为了我,不惜将崔府和突厥的勾结把柄送到别人手上?”   崔竹倚在轿沿,安静地想了一会儿,说:“他们想让我死……我又何不拖几个垫脚的?”   少年愉悦地笑起来,乌眸里闪着森然杀意。   崔府和突厥的勾连早已不是一天两天,在纪云山在战场上崭露头角之前很多年,崔府都是靠着与突厥背地里的交易壮大家族势力。甚至在一年复一年的秘密勾结中,突厥从晋国边境掠走了足够的资源,逐渐成长为晋国北部一头难缠的野狼。   再后来,纪云山出现,纪家在北境的话语权愈重,突厥也越发桀骜不驯,崔氏手中掌握的兵权被分走,在突厥的威胁下开始如履薄冰。   崔竹和皇后败得彻底,崔府若想要断腕保命,就不会再留着他们。   “姐姐死了。”崔竹突然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她被圣上禁足在冷宫……第二天就悬梁自尽了。”   方喻没说话。晋国天子软弱无能,优柔寡断,这般雷霆手段,应不是天子下的令。   少年望着方喻,慢慢道:“我本有很多……想做的事,但既然活不了几天了,还是想……来看看许容哥哥。”   崔竹的杏仁眼黑漆漆的,很专注地盯着方喻看,倏然说:“我马上就要死了。”   他已经无法再动弹身体,寒意一点点从四肢百骸包围过来,崔竹艰难地呼吸着空气,却还是露出一个笑,轻声道:“许容哥哥……我是来接你的。”   “我在下面等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很快……就能再次看见你了……”   不远处的纪云山脸色骤变,方喻眉心轻拧起,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少年的视线直勾勾落在方喻的腰上,方喻顿了一顿,忽然意识到,崔竹已经看不见了。   “——没有解药。”崔竹道。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原本虚弱不能动弹的少年突然猛地伸出手死死扣住方喻的腕,那双杏仁眼睁得大大的,难以自禁地笑了起来:   “许容哥哥,我自己都要死了,怎么还会独独留你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呢?”   “那样的话,”崔竹语气撒娇般道,“你不就成功抛下我了吗?”   他攥着方喻的手用力得青筋暴起,目光胡乱在方喻面前扫过,也不知究竟看见了没有,俊秀天真的五官扭曲,森然狠戾似鬼,微笑道:“没有解药……没有任何人可以配出解药。”   “我们活的时候在一块儿,”崔竹说,“死了自然也要待在一处。”   “我等着你。”他眉眼弯弯,高兴道:“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   “许容哥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6 22:00:00~2023-06-27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2瓶;SZDYX.、麻薯秋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新科探花郎   俏郎中   崔竹死了。   方喻从少年紧攥的僵硬的五指间将手抽出来, 没什么情绪起伏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   崔竹僵坐在马车内,杏仁眼睁得大大的, 苍白的唇上翘, 即便是没有生息了, 视线也像是始终黏在方喻身上。   李公公冷眼看完了一切, 见崔竹已死,于是挥了挥手, 旁边的几个手下立即上前, 将少年连带着马车一起拖到外边去了。   “真是一出情意绵绵的好戏。”   李公公阴阳怪气出声道:“纪将军, 您这位义弟, 演的戏竟然能让崔氏的人都沉浸其中, 厉害,厉害。”   纪云山明白李公公在怀疑方喻的身份立场,平静开口:“这是纪某的家事,不必多言。”   李公公毒蛇般的目光在方喻身上掠过, 寻思到反正这人中毒也活不成了,冷哼一声, 没有再说话。   “接下来就交给纪将军了。”李公公又说:“圣上对将军倚重,还望将军能顺顺利利把突厥刺客押送回京。”   崔氏的叛乱算是晋国内政,于是由李公公代天子出手。但若论与突厥交锋,还是纪云山才有足够的经验和手段。   纪云山略点了点头,李公公见状,正要命自己的人将呼延昭押过来, 手才堪堪抬起, 忽然听见那边传来几声痛呼。   众人皆是瞳孔一缩。   只见雪亮刀光乍现, 呼延昭持刀斩断了旁边两人的胳膊, 红眸遥遥望了方喻一眼,足尖一点,疾步蹬上院子边的墙头,就要逃之夭夭。   院内有纪云山带的人立时反应过来,数道黑影随之而动,追着呼延昭的身影出了院。   李公公冷笑一声,道:“死到临头还敢反抗。”   方喻咳了一声,不等纪云山开口,就率先说:“我和你一同去追呼延昭。”   纪云山自然是不同意,嗓音很冷:“我先带你去找大夫。”   他顿了顿,似乎感觉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垂下睫,抬手理了理方喻单薄的衣领,缓和道:“没有多少时间了,你的身体经不起剧烈颠簸。”   说完这句话,纪云山也不再耽误时间,握紧方喻的手就往外走,直到走出酒馆,他要把方喻塞进外头等着的马车里时,被方喻轻而不容拒绝地挡住了动作。   “云山大哥,”方喻说,“已经没有必要了。”   纪云山定定看着他一会儿,俊秀的脸上神情逐渐沉了下去,但还是道:“这几天我已经让纪府的大夫配出了几副方子,你不试试又如何知没有必要?”   方喻笑了一笑,刚要开口却忍不住咳起来,随意抹了抹唇边溢出的血迹,说:“云山大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纪云山按在剑柄上的手收紧,皱眉问:“你又为何一定要跟着呼延昭?纪家的人自会将他擒住。”   方喻漫不经心道:“因为我睚眦必报……呼延昭当初曾利用过我,没能亲眼见到他被逮住,我不甘心。”   纪云山沉默着注视他片刻,突然低声说:“不对。”   “许容,你不是为了呼延昭。”青年将军黑眸冷静,像是要直直看进方喻眼睛深处,问:“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什么,要不顾自己的安危,不顾他人的阻拦,一定要留在呼延昭身旁,甚至在成功设局令呼延昭来见了崔竹后,还不愿意放手?   有那么一瞬,方喻甚至觉得纪云山猜到了真相。   但随即纪云山持剑的手松开,垂下了眸,低声说:“许容,不管是因为什么……”   “不要忘了,”他停了一停,才接着道,“还有人……就站在你身边。”   *   呼延昭不愧为突厥这一代最出色的人物,在遭受连续不断的追杀后,依旧奇迹般地在手下的护送中脱身而出,甚至已经逼近了晋国北境线。   夏日的雨终于落下来,方喻拢着一个精巧的暖手炉,透过轿帘看着外面细密的雨帘。过了一会儿,纪云山身上挟着湿潮的雨雾,掀开帘子进来。   “醒了?”   纪云山脱了被雨打湿的外袍,先放在车沿,而后才坐近在方喻身边,黑眸打量了一会儿,问:“早上还有咳血吗?”   方喻摇了摇头,纪云山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说:“看来那郎中的方子的确有效。”   提到那从民间寻来的无名郎中,方喻蜜色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笑意,不过纪云山牵挂着他的身体,没有发现。   “呼延昭快出边城了。”方喻用指尖一点点摩挲过暖炉上的刻纹,开口道:“云山大哥,你不着急吗?”   纪云山最后还是没能拒绝他的请求,在追击呼延昭的途中还带上了方喻,但因天气恶劣,再加上方喻身体状况欠佳,只能乘马车前行,因此到现在还没有追上呼延昭的脚步。   纪云山垂着睫,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把里边的东西一一摆到车内的案几上,闻言只略略抬了下眼,语气平淡:“他出不去。”   说完这句,纪云山不欲多谈呼延昭,将一碟热气腾腾的板栗糕推到方喻跟前,说:“用早膳吧。”   方喻看了看案几上摆的食物,精致的灌汤包、各色甜味不重的糕点,甚至还有一小碗素面。   他们这列车队已经行至北境,路途逐渐荒凉,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不知纪云山究竟是从何处买来的膳食。   似乎看出了方喻的疑问,纪云山顿了顿,道:“这里离前面的陆原县不远,我卯时出发去了一趟打探消息,顺带买回了一些早点。”   “吃吧,”他说,“吃完再叫那郎中给你诊下脉。”   尽管纪云山带回来的早膳色香味俱全,方喻却只是挑了点素面尝了尝,就放下筷子,道:“好了。”   纪云山沉默着看他,一时没有说话。   方喻这几天咳血的次数渐渐降低,但同时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人也愈发清瘦。纪云山瞧着他的模样,心中总觉不安。   但纪家得力的大夫也来过数趟,苦涩的药汤倒是喝了不少,然而全无效果。纪云山无法,只得在民间贴出告示,招募杏林圣手,而后便有一赤脚郎中寻到了他。   如今方喻不再咳血,看起来也有精神许多,原本是好事,纪云山却始终患得患失。   或许是错觉……纪云山垂了垂眼,按捺下心底的情绪。   “这板栗糕据说是铺子里的独门秘制。”他望着方喻,语气温和下来:“尝一尝?”   方喻抬眸与他对视片刻,还是轻轻摇头,笑了一笑:“云山大哥,你试试吧,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纪云山过了一会儿才夹起一块板栗糕尝了尝。   “我记得师父师娘爱吃糕点。”他放下筷子,忽然又说:“等此间事了,我与你一同回许府,带些特产给他们。”   纪云山说完这句话,等了半晌,却没等到方喻应承他,只懒洋洋道:“只要是味道好的,他们都喜欢吃。”   纪云山一颗心持续往下沉,他隐隐察觉出那若有若无的担忧究竟是什么——方喻想要离开。   但为何要离开,离开后又将去哪里,纪云山不知。   他五指曲起,在膝上攥成了拳,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外头有手下道:“将军,陆郎中求见。”   纪云山无奈,只能先起身,对方喻说:“如果有哪里不舒服的,记得和大夫说。”   等纪云山掀帘出去后,一身灰衣的陆郎中进来。   陆郎中看长相是位而立之年的普通男子,样貌平平无奇,只一双眼睛墨黑如点漆,顾盼有神。   陆郎中进了马车,低着眼没有去看方喻的脸,按常日的惯例先诊了脉。   修长的两指按在白皙腕间,陆郎中凝神诊了一会儿,正要收回手,不料堪堪一动,指尖就被方喻反过手捏住了。   陆郎中:“……”   方喻面上笑盈盈的,丝毫没觉得这番举动不妥,甚至还顺着那修长的手指一路往上捏去,最后抓住了对方的手。   “陆大夫,”方喻慢吞吞道,“您这手保养得真好,瞧着和刚行了冠礼的年轻男子似的。”   陆郎中往回抽了两下,没能把手抽出来,神色不太淡定,低声说:“公子,请自重。”   “人都要死了,还自重什么?”方喻不以为然,调笑道:“我看陆大夫面善,就想亲近亲近,不行么?”   陆郎中面无表情说:“草民不好男色。”   方喻:“好不好男色,得试一试才得知。陆郎中又没见过男子榻上风情,怎就笃定自己不好男风了?”   “还是说……”方喻弯起眉眼,轻声问:“陆郎中已有家室,不敢与我行这苟且之事?”   在他好整以暇的注视下,陆郎中的耳尖逐渐变得通红,终于在方喻又要伸手去撩他的袖口时,忍无可忍,压低了嗓音道:“方喻!”   方喻挑了下眉。   K脸上颇有几分生无可恋之感,平静了片刻,才开口:“外边都是纪家的人,你偏要在这马车里……戏弄我么?”   “原来是陆管事。”方喻悠悠说:“管事怎么不好好待在许府里,反倒跑出来当民间郎中了?难不成是嫌我许家开的月银太少,入不敷出难以维持生计?”   K见方喻还有力气胡言乱语,皱眉问:“身体不会难受了?”   方喻笑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K出声道:“呼延昭因为出不了边关,至今还藏身在城里,依你们的速度,再有半日就能到了。”   他看看方喻,语气微微低了下去,安抚似的:“再忍一忍。”   方喻倦懒地坐在马车内,闻言似笑非笑道:“我能忍到何时,难道不是看陆大夫的神药?陆大夫,若想我少受几分罪,您可得上上心,为我这……”   话说到一半,轿帘突然被人掀起。   纪云山顶着雨雾进来,猝不及防一眼望见方喻正捏着那陆郎中的手,眸中含情脉脉,一派心情愉悦的模样,全无半点先前怏怏的病气。   纪云山:“……”   K:“……”   作者有话说:   纪将军关于断袖的认知被不断刷新   ——————   感谢在2023-06-27 22:00:00~2023-06-28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新科探花郎   你对许容这个断袖,有私情?   纪云山和方喻对坐在马车里。   方喻一手捧着碗新熬出的药汤,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纪云山坐在他对面,乘云剑平平放在身前, 沉默了许久, 终于出声道:“许容。”   方喻喝完了一碗药, 抬了抬眼:“怎么了?”   纪云山一手置于剑鞘上, 指腹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纹,语气缓慢:“你和那个郎中……是怎么回事?”   方喻把药碗放在案上, 闻言忍不住勾起唇角:“陆大夫啊……我只是瞧他性情温和, 与他闲话两句罢了。”   纪云山垂下睫没说话, 两人间又沉寂下来。   马车外雨势不消, 方喻听着车壁上雨珠砸落的脆响, 一时间有些昏昏欲睡,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纪云山忽然又开口叫他的名字:“许容。”   方喻困倦地撩了下眼皮,淡淡地“嗯?”了一声。   纪云山低声问:“你仍是喜欢男子?”   方喻花了一点时间才听明白他在问什么, 略有点诧异,不解道:“什么意思?”   纪云山握住乘云剑柄, 手背微微绷紧,淡青血管在他修长的手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方喻盯着那处看了半天,才听纪云山说:“若你还是喜欢男子,等回京城后,我……”   青年将军在方喻的注视下, 神色强作冷静地继续道:“我可与你一同回许府, 向师父师娘提……”   “将军!”马车外倏然传来纪家手下匆忙的声音:“查到突厥人的行踪了!就在距此五里地外!”   “……”纪云山顿了顿, 起身提起乘云剑, 收了未尽的话,转身就要掀帘下车,同时吩咐手下道:“准备马匹,立即出发。”   “云山大哥。”   将要离开马车时,方喻突然叫住了他。纪云山回过头,就见方喻倚在案边一手支额,望着他不经意般问:“向许府提什么?”   纪云山站在车沿下,雨水打湿了他俊秀的脸颊,将那双墨黑眸子洗得更加干净剔透。   青年将军在轿帘外站了一会儿,才道:“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方喻看纪云山大步离开,懒懒地垂了下睫,没有再说什么。   *   今日雨势大,临近傍晚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   纪云山带兵围住了这个边陲小镇,两个时辰后,方喻从马车上下来,到了紧紧靠着城墙而建的驿站里。   驿站简陋朴素,而一墙之隔外,就已经出了晋国北境,进入到了和突厥的交界地段。   灰黝的城墙耸然高立,雨水沿着砖石滑下来,在地面上积成或深或浅的滩流。因不是贸易重地,这里只开设了一个关口,也早已经关闭,若呼延昭想要回到突厥,只能在躲避搜查的情况下,凭己之力翻越十几米高的城墙,几乎不可能实现。   方喻下了马车,立即有人给他撑起伞。   方喻转头看了眼,发现是个熟人,不禁笑了一下:“刘赠?”   刘赠肤色微深的脸上也露出一个笑:“许编修,是我。”   “上次我在你手里被呼延昭劫走,”两人往驿站走去,方喻随意问道,“纪云山有没有怪罪你?”   刘赠摇头,低声说:“是我大意,让许编修你被呼延昭带走。何况,之后我私自延报消息,将军才没能及时追上来。”   “许编修,你莫要怪我。”他歉意道:“将军那日与崔氏一派、突厥人在宫中对峙,稍有不慎便可能全盘皆输。后来事局平了,我才敢将您的消息报给将军。”   方喻进了驿站,闻言漫不经心回话:“后来我也与纪云山联络上了,不是么?”   那雪鸽是刘赠养在身边的,极其通人性,纪云山能顺着呼延昭的脚步寻到方喻,还多亏了那两只雪鸽。   “不一样,”刘赠轻叹了口气,又笑着说,“许编修,我终究对你有愧。”   “并不是将军有意拖延,是因为我,你才落入险境。”刘赠道:“许编修千万不要责怪将军,他自知晓呼延昭的行踪后便日夜兼程赶来……”   方喻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心内觉得有几分好笑。   纪云山身边的人……似乎都在琢磨着同一件大事,偏偏这件事还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如此欲盖弥彰地明里暗里提醒,生怕方喻听不明白一样。   果然,刘赠想了想,又补充说:“将军对您一片真心,我们都看在眼里。”   驿站的仆人迎上来,接过刘赠手里还在滴水的伞,躬着身低眉垂眼地请方喻往里走。   “将军还说……”刘赠顿了顿,才继续道:“等擒了呼延昭回去,他想——”   方喻视线无意间掠过那驿站仆从,忽然眸光微凝。   与此同时,刘赠也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身体先于大脑有所反应,猛地将方喻一拉护在身后——   那不起眼的灰衣仆人忽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仰起脸,赫然是经过炭笔修饰的突厥人长相!   *   一番混战后,刘赠用身体将方喻挡住,神色冰冷地注视着面前的几个突厥人。   驿站大堂里已经躺倒了十几个人,呼延昭手持弯刀,一身粗布衣服,跨过地面的障碍走近过来,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红眸里阴沉沉的。   他在大堂中央略站了一会儿,目光缓慢扫过方喻和刘赠,一句话也没说,提着刀又往前走了两步。   方喻身后抵着用来储酒的长柜,看了他一眼,突然开了口:“你是来杀我的吗?”   呼延昭闻言,没什么笑意勾起唇角,语气冷冷:“本王是来抢回自己的阏氏的。”   刘赠紧绷身体,低声对方喻道:“许编修,他想劫持你出关。”   呼延昭听见了他说的话,懒洋洋又添了一句:“本王与阏氏自然要出关,否则又如何能回突厥王帐举行册封典礼?”   刘赠皱眉,斥道:“狂妄之言!”   “不过纪云山身边一条狗,也敢朝着本王叫嚣。”呼延昭道。   下一刻,刀光骤起!   方喻被过近的剑气激得不自觉偏了下脸,再睁开眼时,左颊刺痛,温热的血珠缓缓渗了出来。   刘赠直直挡在前边,几息后,身体忽然晃了两晃,一头栽了下去。   方喻脸色微变,正要过去察看,颈间却被弯刀尖端轻轻抵住了,呼延昭持刀的手极稳,似笑非笑道:“本王的阏氏,站稳了,可别乱动。”   方喻瞥见深浓的血迹从刘赠前胸的衣襟处蔓延而出,不由得闭了闭眼。   呼延昭腕上用力,刀锋刺破白皙细腻的皮肤,方喻眉心动也没动,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另有一位突厥手下上前,用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粗麻绳缚住方喻的双手,紧紧捆在身后,打了个死结。   呼延昭收了弯刀,打量方喻片刻,红眸里神色如冰,唇边却还挂着笑,轻佻地用刀背拍拍方喻的后腰,道:“走啊,本王的阏氏。”   *   呼延昭将方喻带到关口处的时候,纪云山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正率兵等候在厚重的铜钉铁皮城门前,俊秀的面容在雨雾中冷白清晰,右手握在乘云剑柄上。   呼延昭攥着方喻的肩头,粗暴将人推到身前,对十几米外的纪云山简洁道:“开城门,我就放了他。”   纪云山淡淡开口:“不可能。”   呼延昭笑了一下,突然说:“纪将军,本王听闻,你对许容这个断袖,有私情?”   周围霎时一静。   纪云山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漆黑的眸子隔着连绵的雨线,与呼延昭遥遥对视。   “看来是真的。”   呼延昭笑意渐深,扬声道:“没想到晋国大名鼎鼎的定国将军,竟然也会被许容这种寡廉鲜耻、狼心狗肺的男人勾引,纪将军,你不担心名誉扫地吗?”   他伸手掐住了方喻的下巴,逼迫方喻仰起头直视着纪云山,呼延昭的嗓音响在耳畔:“许容这些天对本王用的伎俩,想必都在纪将军身上同样用过吧。”   “不得不说,”突厥青年红眸灼灼,笑容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确实令男人心动,就连本王也差点着了他的道。”   纪云山身形不动,握在剑柄上的手却不自觉攥紧了。   呼延昭还要再说话,方喻却率先开了口。   “大王子,”方喻低低咳了几声,微微有些气喘,语气平淡道,“你若还想借着我出城关,何必在此时激怒他。纪将军如果厌弃了我,对你出城又有何好处?”   呼延昭话语一顿,脸色沉了下去,掐住方喻的五指用力,冷笑着说:“本王只是与纪将军叙叙旧。”   “纪将军菩萨心肠,自然和本王这种粗人不一样,不会轻信他人之言。”   呼延昭高声对纪云山道:“只要将军给本王开了城门,许容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本王就会送还与你。到时候将军大可把他带回府去,或杀或剐或拴在府上当个奴隶,这样如何?”   雨势越来越大,方喻身上的衣物紧紧贴着皮肤,带来冰凉刺骨的触感,心口的郁痛感越来越明显,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纪云山抿紧唇,看着方喻衣领处沾上的血迹。   “开城门。”青年将军冷静道。   手下皆一惊:“将军……”   纪云山微侧过脸,黑眸静谧,重复了一遍:“开城门。”   有人试图阻止他:“将军!若此时放突厥人出关,是叛国重罪!圣上还等着您将呼延昭押回京城!”   雨水沿着纪云山的面容轮廓滑落下来,滴在衣襟上、地上。他转身注视着手下,平淡开口:“去开城门,今日之事,由我一力承担,不会殃及你们。”   方喻听见身后的呼延昭很沉地笑了一声,带着些许嘲弄。   “许容,”呼延昭低低道,“你若是好好地随本王回突厥,纪云山也不至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方喻垂着睫,没有答话。   注视着沉重的城门缓缓被拉开,呼延昭掐在方喻下颌处的手劲松了松,改用粗砺指腹轻轻揉抚那片发红的肌肤,如同对待最心爱的情人。   “你说——”   呼延昭在方喻耳边,红眸晦暗,低声问,“假若本王在出关之时,突然杀了你。纪云山那张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双更~会完结这个世界,开新的世界 第72章 新科探花郎   (一更)不是要杀了我吗?   (第一更)   城门终于被彻底拉开。   雨帘细密, 方喻一眼望过去,只能瞧见城门外一片苍茫茫的土黄色,再往前去, 就是突厥的地盘了。   呼延昭挟着方喻, 朝不远处的纪云山道:“纪将军, 你的人都挡在路上, 好像不是大晋的送客之道吧。”   纪云山沉默着站在通往城门的必经之路上,过了半晌才开口:“你出了城, 就会把许容放了?”   呼延昭微笑说:“当然。”   男人有力的五指紧紧扣在怀中人的咽喉处, 迫使方喻无法出声说话, 呼吸沉沉地扑在方喻耳尖上。   纪云山直视着呼延昭和方喻, 对属下道:“退到城门两边去。”   “将军!”几个得力干将对视一眼, 见纪云山语气坚定,没有再商量的余地,只得无可奈何地忍耐着退到旁边。   呼延昭又命自己的手下去牵了几匹马过来,当着纪云山的面, 翻身骑上马背,同时把方喻抱了上去, 虽然松开了钳制着他喉咙的力道,但依旧将人紧紧摁在自己身前。   所幸方喻表现得也很安静乖巧,因双手被缚,侧坐在马背上难以保持平衡,呼延昭扯了一下缰绳,方喻就被迫倒进了他怀里, 被呼延昭伸手牢牢摁住。   “多谢纪将军。”呼延昭端坐于马上, 居高临下地对纪云山等人露出一个笑, 红眸灼灼, 道:“来日战场相见,本王定记得将军这番礼待之情。”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纪云山旁边的下属都脸色难看,唯有纪云山一人静静立在雨中,黑眸平静,没有一丝生气的迹象。   呼延昭激他不动,也敛了笑意,目光冰冷地扫过众人,说:“本王会在三里外把许容放下,但若是让本王瞧见你们谁提前踏出城门一步,本王就将他一刀杀了。”   在周围人的注视中,呼延昭率几个手下,骑马缓缓踱步出城。   纪云山果真信守承诺,直到呼延昭走出一里外,回头时仍见外围城墙下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跟出来。   雨势渐渐减弱,奇迹般在半盏茶功夫后停了雨,天边厚重云层间泄出几丝金光,是云开日现之势。   呼延昭的手下欣喜地用突厥语说了句什么,方喻猜测,估计是奉承呼延昭顺利出关,天象祥瑞之类的话语。   雨歇了后,衣物上的凉意越发明显,方喻压抑不住地咳了起来,甚至咳出了几口血。   呼延昭见他这般模样,于是松了禁锢,红眸里有几分沉沉的情绪。   “许容,”呼延昭淡淡道,“若你愿意随本王回突厥,本王就算上天入地,也会帮你治好身上的毒。”   方喻垂着睫,咳得双颊泛红,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更别说回答他的话。   呼延昭看了他一会儿,抬起头望着前方的草原,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本王虽然向来肆意妄为,但对你说过的话却是真心的。”   “只可惜……”男人扯了下唇角,冷冷道:“你没有给本王兑现承诺的机会。”   方喻渐渐止住了咳意,倦怠至极般闭上了眼睛,忽然轻轻问:“刘赠死了吗?”   呼延昭:“本王用刀,他哪还有活的时候。”   方喻又不说话了,呼延昭盯着他秀丽苍白的面容,突然怒从心间起,狠声道:“刘赠又是什么人?许容,你究竟……”   “快到三里地了。”方喻睁开眼,没什么表情地打断了他,嗓音平静:“呼延昭,不是要杀了我吗?”   *   城门内,纪云山身边的属下焦急起来,问:“将军,我们真的不追上去吗?等他们进了突厥地界,再要追上去就难了。”   纪云山微垂着眸,手指无意识地在乘云剑柄上轻轻叩击,似是在计算什么。   过了几息的功夫,他才开口:“走不远。”   属下愣了一下,旁边的副将笑了笑,说:“自驿站的消息传来,将军早就预料到呼延昭会挟人要求出关,给他们寻的那几匹马,都是后腿上有旧疾的,跑不了多远。”   周围人精神一振,忍不住想夸赞自家将军有先见之明,但一眼扫见纪云山脸上冷漠的神情,又不由得咽下了话语。   将军……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啊……   下一个瞬间,纪云山在剑柄上轻敲击的指尖一停,黑眸凛凛,出声道:“都上马。”   “是!”   城门内的将士动作迅速地跨上马,跟随纪云山出了城,直奔呼延昭消失的方向而去。   *   突厥的边界处,呼延昭缓缓松开了抓着方喻的手,红眸牢牢盯着他,嗓音微哑:“许容,你宁愿被杀,也不情愿跟着本王回去吗?”   方喻咳出的血沫溅到了外袍上,又被雨水打湿,仿佛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淡海棠。呼延昭目光落在上面,静寂地停了片刻。   旁边的手下紧张地用突厥语说些什么,大意是在催促呼延昭快些动手。   “呼延昭,”方喻咳完一阵,舒了口气,平静道,“既然是利用,那就利用到底,别又说些不明不白的话,浪费彼此的时间。”   呼延昭看着他,慢慢笑了一下,低低说:“许容……你果真没有心。”   手下的催促愈急,呼延昭往后望了一眼,正好看见纪云山率人出了城门。   呼延昭握住腰侧的弯刀抽出,将刀刃抵在方喻颈侧片刻,忽然一把将人从马上推了下去,收了刀,对手下厉喝道:“走!”   手下愕然且不解,但后面纪云山很快就追上来了,只得放弃询问,扬鞭驱马迅速往突厥地界赶去。   方喻被推到马下,即将摔到地面的时候,淡定地挣开缚着双手的绳子,在地上稍稍滚了半圈,利落地翻跪起身。   与此同时,纪云山率先到达方喻身边,猛地一拉缰绳,俯身伸手一揽,就把方喻拦腰抱上了马,坐在他身前。   “云山大哥,”方喻咳了一声,笑着说,“好身法。”   纪云山没说话,先以手按了一下方喻的小腿,问:“摔到哪里?”   方喻摇摇头,手指忽而轻巧勾出了马腹边绑着的箭筒里的箭,笑盈盈道:“云山大哥,突厥刺客还没追上,现在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吧。”   呼延昭与手下已经驱马进入了突厥地界,远处隐隐有黑色的点出现——那是来接应的突厥人。   纪云山取出长弓,弓身由梧桐木制成,触手沉重而冰冷,他正要搭箭,却听见身前的方喻说:“我来。”   纪云山很轻地皱了下眉,与方喻对视半晌。   顿了一顿,他将长弓递到方喻手中,但还是托着弓尾,并道:“小心。”   方喻不以为意,将捏着的那枚箭搭上弦,拉开弓,对准远处的呼延昭。   呼延昭发觉自己的马有问题,已经慢下了速度,同时似有所察地回头一望——   利箭猎猎破空而来,隔着遥远的距离,精准射到了呼延昭身下那匹马上。马匹长长嘶鸣一声,再也承受不住,轰然跪倒在地。   呼延昭瞳孔剧缩,翻身从马上飞跃而下,不等他看向那个人,第二箭就迅速而至,一如当初在御林围猎的情形。   呼延昭反手用弯刀斩断了第二支箭,听见背后自己的手下接二连三摔下马的声音,脸色骤沉。   他瞧见纪云山率的兵已经乘马到了极近的距离,手中剑光雪亮,而突厥过来接应的人还在数里外。   方喻搭上第三箭,这次看也不看,径直松了手。   呼延昭的手下扑过来,替他挡了这支箭。   第四箭,呼延昭转身弃马而逃,在被射中前一刻猛地侧了下头,箭从颊边掠过,带起一串血珠。   突厥手下已经和赶过来的纪家士兵缠斗在了一起,方喻瞥了一眼呼延昭疾奔的方向,抽出了第五箭,搭上弓弦。   因着用力过度,方喻的胸腔已经泛起了剧烈的疼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秀丽面容上却没有半分表情,修长优美的手指稳稳拉开弦。   第五箭以前所未有之势穿过试图阻挡的突厥人,直直追上呼延昭。   男人似有所感,但没有回头。   锋利的箭头刺破护甲,呼延昭感到后心一凉,继而痛感袭来,步伐不自觉踉跄了一下,怒声道:“许容……许容!”   方喻抽出了第六箭,搭在弦上,却始终没有动作。   “没力气了。”在纪云山看过来时,方喻懒洋洋说了这么一句,身体脱力般往后仰去,被身后的人托住。   纪云山接过那张弓,重新搭上箭,缓缓拉到极限。   远处,呼延昭浅褐色的卷发在风中卷起,而后猛地晃了两下,摔进了半人高的草丛里。   *   丙子年六月,晋国天子于宫中遇刺,定国将军纪云山率兵追至北境,在关外擒获突厥刺客,并以两箭重创突厥部落大王子呼延昭,而后呼延昭被前来的援兵救走,生死不明。   同日,许家长子许容陷入昏迷之中,药石罔效。   纪云山率兵驻足边关,任凭宫里的天子如何下旨传召,也没有动身回程,终日只守在边城内,越发沉默。   作者有话说:   中午有第二更~   感谢在2023-06-18 23:08:11~2023-06-30 21:0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看书不睁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少女攻是世界瑰宝 20瓶;磕CP使我快乐 14瓶;麻薯秋也、莯 6瓶;SZDY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恶魔的觊觎   (二更)世界三完结、世界四开始   (第二更)   连绵数日的雨终于停歇, 纪云山立在城墙下,看着士兵给厚重的城门打上新铜钉,焊上铁条进行加固。   身后有一人行来, 先是一礼, 而后对纪云山道:“将军, 许编修醒了。”   纪云山转过身, 就见刘赠披着一件长袍,脸色略有几分苍白——那日呼延昭动手, 刀尖并未没入他的心脏之处, 刘赠才堪堪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纪云山回到驿站时, 那陆郎中正给方喻诊脉。   青年将军站在房门口片刻, 没有惊动里面的人, 直到陆郎中起身,才走进去。   “如何?”他沉声问。   青衣的陆郎中一边收拾摆在桌上的药箱,一边淡淡道:“短则三日,长则半月, 可以准备后事了。”   方喻躺在贵妃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毛毯, 闻言只轻动了动长睫,阖着眼没说话。   纪云山神情冷然开口:“若是他死了,你一并陪葬。”   药箱被合上发出一声响,陆郎中转过身,普通面庞上一双点漆般的墨眸直直与纪云山对视片刻,说:“将军, 人各有命。”   说完, 他竟连礼也未行, 径直绕过纪云山往外走去。   方喻睁开眼, 若有所思般看了一眼陆郎中如竹的背影,不经意道:“本来也治不好,你恐吓旁人做什么。”   纪云山在他身边坐下,说:“治得好。”   “我已写信寄给师父,”他抿了抿唇,又道,“等你身体好转一些,我们便启程回去。”   方喻倦懒地撩了一下眼皮,瞅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无奈笑了笑:“云山大哥,你以前可不像现在这样。”   纪云山垂下睫,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开口:“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窗外明艳的阳光洒落下来,数日来积攒的湿意在光下蒸腾成雾,从木窗望出去,一片灰黑的屋顶上升起朦胧白烟,如进了蓬莱仙境。   鸟雀成群掠过楼下的湖面,。   纪云山轻轻握住方喻垂在榻边的手,一触之下只觉指尖冰凉,像拢了一团冰。纪云山于是把方喻的手塞进被子里,给他掖了掖被角。   “要着凉了。”纪云山语气里有几分责备。   方喻翘起唇角,忽然说:“云山大哥,等你回去后,记得庇护一下许家,就当是……这段时间我帮你的谢礼。”   京城已经传来崔氏一族的消息,圣上固然大怒,但崔家根深叶茂,不是轻易就能扳倒的。近日里京城内风云变幻,凭许容父母那副性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不小心出错,就被人泼了一身腥。   纪云山道:“许纪两家向来情谊深厚,你不必为这事求我。”   方喻嗯了一声,说:“那就好。”   “你于发觉崔氏反叛和追查突厥人行迹上有功,”纪云山看着他,黑眸专注,道,“等回京后,圣上必会赐下赏赐,你升了官,就有庇佑许家的能力了。”   方喻摇摇头,轻声说:“我不回去。”   纪云山竟然怔了一下,不解皱眉:“你要去哪?”   方喻咳了两声,抿去唇边的血星,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云山大哥,我要死了。”   纪云山定定望着他,眸子里蕴着翻涌的情绪,出声说:“你只是想离开,对吗?”   方喻与他对视片刻,没说话。   纪云山缓缓收紧了放在膝上的手,忽而哑声问:“那我呢?”   “许容,”青年将军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原打算回到京城,就向许府提亲。”   方喻不易察觉地挑了下眉,说:“云山大哥,你曾说你并不是断袖……”   “现在是了。”纪云山打断他,直直注视着方喻:“以前是我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我心悦于你。”他一字一句道:“许容,我没有戏弄你的意思。等回京后,如果你同意,我会立即上许府,向师父师娘提亲。”   方喻沉默了半晌,避开他的视线,转而看向窗外朦胧的景色,淡淡道:“纪将军,京城男风虽盛,但从没有人迎娶男子为正妻的。”   纪云山竟然笑了一下,黑眸弯起,嗓音难得温和:“那以后就有了。”   方喻闻言,偏过脸看向他,像是要证实这番话的真假。   纪云山不躲不避,俊秀的面容上神色沉静。   “许容。”他伸出手,隔着狐绒毯覆在方喻手背上,轻轻道:“和我一同回京,好不好?”   *   入夜,陆郎中提着药箱,依惯例进房来给方喻诊脉。   暖融融的烛火下,方喻拥着被子睡在榻上,乌黑的发丝铺散在枕边,苍白的脸庞被烛火衬得有了几分血意,莹润如夜色中的珍珠。   K将药箱随手放在一旁,静静打量了熟睡的人片刻,才出声叫他:“方喻。”   方喻长睫颤了颤,睁开眼,望见站在榻边的K。   两人对望半晌,方喻忍不住笑了,开口道:“走吧。”   K和他确认:“现在?”   “还有必要待下去么?”方喻咳了起来,蹙眉说:“再拖下去,身上会更难受。”   K顿了顿,问:“纪云山……”   “他去城墙下巡视了。”方喻嗓音平静,稳得不起一丝波澜:“走吧。”   K没有再多言。   纪云山检查完城门的修缮进度,突觉心口猛地一痛,下意识地伸手按住那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将军……”手下的人还要和他说什么,忽然见纪云山扯过一匹马的缰绳就翻身而上,半句话也没有留下,径自朝驿站方向奔去:“将军!”   驿站内被纪家军把控着,纪云山大步跨进去,目光扫过一圈,沉声问:“许容如何了?”   一个下属不明所以地跟过来,随着纪云山往楼上走,一边回道:“将军,刚刚郎中已经来诊过脉,许编修喝完药就睡下了。”   纪云山匆匆到了方喻房门口,闻言要推门的动作一顿,偏头问:“他睡了?”   “是。”下属说。   纪云山点点头,道:“下去吧。”   等旁人都离开,纪云山才将手重新放在门上,迟疑片刻,轻而又轻地推开门。   屋内灯火微暗,方喻侧躺在榻上,连下颌都被柔软的被子裹住了,长而卷翘的睫在眼下投上小半圈青影,鬓角有着凌乱的碎发。   纪云山心中的不安渐渐平复,放轻脚步走过去,望着榻上的人时,目光是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眷恋。   他伸出手,指尖隔着极近的距离落在方喻眉眼上方,描摹似的画了两道,最后捏住被子,轻轻往下拉了一拉。   这一瞬间,纪云山察觉到什么,动作猛地一滞。   他怔怔看着榻上的人,片刻后,闭上了眼。   *   系统空间里,K将目光从手中薄薄的平板上抬起,落在不远处的方喻身上。   宽大的落地窗将卧室包围,透亮如无物的玻璃折射着朦胧的灯光,高低不一的楼伫立在这层建筑外,偶尔有飞船一掠而过。雨悄无声息下着,水珠顺着玻璃外墙蜿蜒而下,在昏暗的夜色里,显出一种难得的平静和惬意来。   这个空间是根据实物构造的——根据方喻的家。   而方喻罕见地,出了任务世界之后,倒头就睡,竟然连调戏K这一步都省略了,可见的确是疲倦至极。   K随手将平板放在落地窗边的高脚圆几上,起身。   明明是方喻的家,K却像是非常熟悉一样,在昏暗中避开了所有的障碍物,精准地抵达了另一侧的倒U型台边,拿过一只玻璃杯,放在简约式的饮水机底下。   饮水机自动识别到杯子,温热的水流注入,很快装了小半杯。   K把杯子取出来,握在手里,等了几秒。   下一刻,床上的方喻忽然翻了个身,似乎是刚刚睡醒,发出了一声很轻的没什么意味的哼哼。   K走过去,把手中的热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方喻睁开眼,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这是在系统空间里。距离他从上一个任务脱身出来,应该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你怎么也在。”   方喻从被子里坐起身,懒洋洋道。   随着他的动作,卧室里的智能灯光自动亮起,柔和的淡金色洒满了整个空间,而K穿着一身简单的藏青色家居服,就站在床边。   方喻瞥了一眼墙上莹白色的无痕时钟,是凌晨三点多——在现实世界,他每天夜里这个时间都会醒来,喝几口热水再睡下。   K没回答他的话,只是示意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杯子,说:“水在这。”   方喻在被子里屈起膝盖,微眯了眯眼,没伸手,而是道:“这几个小时你一直待在这里?”   K与他对视片刻,反问:“我创造的空间,我不能待在这?”   方喻笑了,刚刚醒来的面容上还残留着慵懒的睡意,慢吞吞地勾了下唇角,才说:“没问题,只不过这个系统空间的样子是我家,觉得有些不适应而已。”   K索性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闻言淡淡道:“也不是没来过,有什么不适应的。”   方喻:“……”   随手摸了摸下巴,方喻若有所思地说:“考官,你真的变得不正经了。”   K:“?”   方喻放松身体,倚靠在床头上,哼笑一声:“刚刚那一句。”   K面无表情地提醒他:“我说的是事实。”   方喻轻挑眉梢:“什么事实?我怎么不记得。”   K这次顿了片刻,才开口继续道:“我之前在你家里住过一段时间,你没有理由对我的存在不适应。”   黑发的青年说完这句话后,就紧紧闭上了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像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   果然,方喻意味深长地翘起了唇,拖长了调子出声:“原来是在我家住过啊……或者,考官,你有没有思考过,正是因为你住过,所以我看你重新出现在这里尤其刺眼呢?”   K:“。”   K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并且站起身,把床头柜上那杯已经变凉的水拿在手里,走了几步,连水带杯都丢回了饮水机旁。   方喻觉得他这番颇为幼稚的举动很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   “……”K冷冷道:“距离下个任务开始还有六个小时。”   “不对吧,考官。”方喻一手托腮,悠悠开口:“我才睡了一会儿,这就不让休息了?”   K靠在不远处的饮水台边,道:“监督局条例第一百零七条,任务参与者在每个世界之间,可以申请最高七十二小时最低十小时的休整时间。”   他看了看赖在床上的方喻,平静指出:“你看起来很有精力,所以只能申请十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方喻闻言,唇边的弧度越扬越高:“你怎么知道我很有精力?”   他往后倒进松软的被子里,上挑的眼尾晕出薄薄的浅红,发丝凌乱地压在脸侧,长睫微微阖着,似笑非笑地懒懒开口:“你又不来试试,怎么知道我有没有精力呢?”   K的视线从他身上一掠而过,仿佛刻意避开一般,移开了目光。   “……”片刻后,K说:“方喻,不要用这套对付我。”   男人站直身,转而向这间宽大卧室的房门走去,在打开房门之前,K淡淡道:“好好休息,进入任务前我会来找你。”   说完这句话,他正要走出去,方喻忽然从床上翻身坐起:“等下!”   K顿住脚步,稍偏过脸望向他,眸光微微闪了闪:“怎么?”   方喻:“我上个任务的成绩你还没告诉我。”   K:“。”   他就知道。   “怎么不说话?”方喻蹙眉:“总不能是零分吧。”   K默然半晌,出声说:“在我眼里差别不大。”   “为了避免打击你的积极性,”K道,“我准备全部任务结束之后再告诉你。”   方喻:“……”   有话不说的嘴硬男人真可恨。   *   【世界加载完成度17%……52%……99%……】   方喻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几十米高的黄褐色穹顶,绘满色彩艳丽的众神降世图,神的赤红衣角勾勒入云,庄重圣洁的浮绘一直延绵至半圆的窗格子顶上,阳光透过七彩玫瑰花窗,映照在方喻面前的砖石地上。   教堂、花窗、以及……   方喻望向远处捧着经书念诵的白袍主教,很轻地蹙了下眉。   这是……西方世界?   方喻若有所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   洁白无暇的白袍垂落,银色蔷薇花的领扣系在了脖颈最上方,方喻这副身体跪得规规矩矩,正在聆听主教的祷词。   四周跪坐着几十个同样穿着的男女,容貌皆十分年轻,甚至称得上一句天真可爱,人人屏息凝神,睁着明亮的眼眸,安静且肃穆。   “谢伊。”   方喻忽然听见侧前方有人说话,转过头,才发现之前还在台上的主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过人群来到他面前,眉紧紧拧着,语气不善地训斥道:“不专心做祷告,是对神的亵渎。”   方喻对着他轻轻眨了眨眼,漂亮的眸子里光泽流溢,像伊甸园甜甜的果蜜。   古板的主教脸色更臭了:“作为惩罚,你必须连续十日清扫教堂内的祷告台,以祈求神明的宽恕。”   方喻与他对望,既没有说好,也不说不好。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颇有几分不以为然之感。   周围的年轻男女纷纷转过头来,好奇地看向这边。   “圣子谢伊。”主教皱眉:“你在做什么?”   “主教大人,”突然有人怯怯出声,嗓音轻细柔和,但很清晰,“谢伊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很累了。”   “为了照顾我……昨晚。”他补充道。   方喻侧过头,看向说话的人。   那是个少年,穿着素色长袍,浅金色头发,模样清秀而苍白,似乎身体不太好。   一双浅蓝的眼眸里像是含了雾一般水蒙蒙的,带着从骨子里流露而出的瑟缩与胆怯,整个人透出一股美丽而易碎的脆弱感。   他说完那两句解释的话,焦急望向方喻,祈求似的伸出手扯了扯方喻的衣角,说:“就是那样的,对吗?谢伊。”   ——西里尔,谢伊的双胞胎弟弟。   方喻看着金发少年略有几分熟悉的眉眼,难得有些诧异。   这是个西幻世界,谢伊与西里尔作为一母同生的双胞胎,被选中为圣子送至中心城的教堂供奉神明,并已经接受了三年的圣子培养教学。   如同谢伊和西里尔一样的年轻圣子还有三十余人,都是身体干净、灵魂纯洁,对神的信仰无比坚定,以及体内拥有少量天生的光明元素的少男少女。   圣子们在教堂修习到成年之后,便会根据体内光明元素的强弱,被分配至这片瑞利维亚大陆的各个城邦,为前来教堂的信徒进行洗礼和驱邪。   而每隔五年,最为纯洁、身体里光明元素最为充沛的圣子,则会被送往大陆西端,去侍奉至高无上的神。   神。   方喻漫不经心地品了一下这个字,唇边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弧度。   没有人曾见过神明,主教们对神的故事讳莫如深,唯一被反复强调的,是“神爱圣子”,圣子理应为神献出自己的一切。   在这座大教堂的圣子里,谢伊天生拥有充盈的光明元素,对初级魔法的学习也得心应手。而他的双胞胎弟弟西里尔,体弱且多病,被送来当圣子仅仅是因为与谢伊有着独特的灵魂感应。   两个人如果离得太远,不仅西里尔会生重病,就连谢伊体内的光明元素也会迅速流失,教堂无可奈何,只能让他们待在一起。   但即便两个人学习的课程一致,西里尔也永远都赶不上谢伊领悟魔法的能力。   事实上,西里尔要掐出一个最基础的火焰魔法,都十分困难。和优秀、聪颖又受主教们喜爱的谢伊截然相反,是个令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关系户”。   “谢伊……?”西里尔见方喻不说话,又小声问了一句,眼巴巴地望着他。   主教皱眉,虽然明知是借口,但为了公平,还是给了方喻解释的余地,说:“西里尔的话是真的吗?你因为照顾他,所以……”   “不是,”方喻慢吞吞道,“主教大人,请原谅我,刚才没有专心听您的祷告,仅仅是因为我不想听而已。”   主教:“……”   “从明天起,每天打扫三遍祷告台,连续一个月!”   愤怒的主教吹起了胡子,怒斥道。   *   西里尔从祷告室里踉跄追出来,抓住方喻的手,浅蓝的眼睛里水雾更浓了,不解道:“谢伊,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什么那样做?”方喻不以为意,淡淡开口:“我本来就讨厌他,更没必要故意说谎。”   “可是……”   西里尔身形瘦弱,追着方喻走得很辛苦,听见他冷淡的话语,不禁难过道:“要每天打扫祷告室,很辛苦的,主教大人又挑剔……对不起谢伊,我只是想、只是想帮你。”   方喻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就看见西里尔清秀的面容上满是泪痕,蓝色的眼眸定定望着他,神色内疚至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谢伊的双胞胎弟弟西里尔,是个性格敏感又脆弱的少年,无比依赖自己的哥哥,还会时常因为病弱的身体和谢伊的不耐烦而伤心难过。   方喻看着默默流泪的少年,叹了口气。   他一进入这个世界就感到了棘手——因为方喻自己,对年幼者的眼泪实在是没有办法全然狠下心。   “别哭了。”方喻软下语气,安慰西里尔:“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有三三两两的圣子正从祷告室里走出,大部分人对西里尔的泪水见怪不怪,只是依旧会好奇地看过来。   “谢伊,”有相熟的圣子远远朝方喻打招呼,揶揄道,“又在哄你的哭包弟弟呀。”   西里尔抬手擦了擦眼泪,长睫被打湿了,黏成一簇一簇的,可怜又可爱,让人心软。   听见方喻的话,他小声回答说:“嗯。”   他牵住方喻的手,任由哥哥带着自己往寝处的方向走,乖乖跟在方喻身边。   圣子们的住所被统一安排在主教堂右边的圆顶殿堂里,每一间寝室可以住两个人。翠绿的藤蔓沿着墙攀爬而上,方喻一手搭在窗边,扫了一圈外面幽静的后花园,有白袍的年轻圣子正坐在树下聊天,还有人在弹竖琴,唱念祷词。   环境优美得像是天堂。   西里尔的小床就摆在墙角,但床上除了干净的浅蓝色床单,什么都没有。反而靠着窗的谢伊的床上,有着两个枕头、以及两张柔软的被子。   方喻站在床前:“……”   西里尔小心翼翼地瞧他的脸色,抿了抿唇道:“谢伊,请不要生我的气……”   他低下头,少年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眼尾通红,轻声央求:“晚上不要赶我到另一张床上睡……”   谢伊一向对情绪敏感的双胞胎弟弟感到无奈且暴躁,但只是稍微说重点话,西里尔便会哭得一塌糊涂。   因此对西里尔来说,他受过最严重的惩罚,就是谢伊不允许他晚上睡在自己的床上。   当受到谢伊的惩罚,需要一个人睡在床上的时候,西里尔会无声地流一晚上的泪。在第二天顶着红肿的眼睛,再小心翼翼地向谢伊哀求。   方喻有一时半会没有开口。   西里尔瞅着他的神情,突然伸出手,谨慎而认真地抱住了方喻的腰身,并把脸颊贴在白皙的脖颈边:“谢伊,你知道的,我没有你根本睡不着。”   方喻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扶在西里尔单薄的肩上,把人推开些许,平静道:“我没有在生气。”   西里尔抬起头,近距离下,他的浅蓝色眼眸漂亮至极,不太确定地问:“真的吗?”   方喻:“嗯。”   西里尔终于破涕为笑,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鲜活的色彩,圆眼睛里满满都映着方喻的身影。   方喻看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   ——西里尔和谢伊虽然是一母所生,但两个人长得并不十分相似。其中最为不同的是眼睛,谢伊的眸子是如母亲相似的蜜色,而西里尔的蓝眼睛则和父亲一模一样。   方喻心不在焉地思考,这样容貌不同、性格迥异的两个人竟然会是双胞胎,真是令人费解。   “谢伊,”西里尔坐在方喻的床上,仰头看他,试探着询问,“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吃晚饭吗?”   方喻对这个甩不脱的小尾巴感到头疼,进入任务已经有一段时间,却始终没有见到K的身影,也没有单独出行的机会,他不禁有几分烦躁。   “你自己去吃吧。”方喻于是说:“我不饿,准备去城里走一走。”   西里尔又不说话了,嘴角往下撇了撇。   “……”方喻道:“你的药快要吃完了,我得去找药剂师买一些。”   西里尔身体非常孱弱,需要长期服用牛尾草和冰砭石研磨而成的药粉,而这种药粉只能在城里的药剂师手里买到,现在确实快吃完了。   西里尔失落地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注视着方喻推开寝室的门走出去,蓝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渐渐弥漫起雾气。   ……好难受。   哥哥……好像真的很讨厌自己。   作者有话说:   西里尔:哭包弱攻也是攻QAQ 第74章 恶魔的觊觎   (一更)能邀请你住一晚吗?   (第一更)   方喻按照谢伊往常的习惯, 穿上宽大的黑色披风,将自己的面容隐在黑兜帽底下,这才拢着袖子出了圆顶殿堂。   身后有一个守卫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方喻没有在意——为了保护圣子们的安全, 他们是不能私自出门的, 每个人都有固定的守卫跟随。   因为圣子们普遍拥有美丽的容貌、以及吸引他人的光明元素, 出了有魔法力庇佑的教堂后,面临的危险将会大大增加, 徘徊在阴暗小巷中的食尸鬼和恶魔族人或许会随时攻击他们。   方喻带着守卫从大教堂的侧门出去, 步入了弯弯曲曲的青石砖小路。   这座教堂的所在地是诺里亚城, 是这片大陆上最为繁华的中心。   由各色石头叠垒而成的房子拥挤在路旁, 狭小的门内走出或趾高气扬、或衣衫褴褛的住民, 远处的广场上遥遥传来管弦声,今天夜里应该有篝火晚会。   方喻拢着黑袍垂眸往下走,他步伐匆匆,路过的人也就没怎么注意到这个少年。   偶尔有几个地痞恶霸的目光停留在那黑袍裹着的窄腰上, 也忌惮着对方身后跟随的高大持剑的守卫,不敢轻举妄动。   方喻顺着记忆绕过几道弯, 忽然一转身,挤进了一扇半开的木门里。   后面的守卫一顿,抬起墨眸看去,门边的石头上刻着几个大字“蒲公英酒馆”。   黑发守卫:“……”   这是城里最热闹的酒馆,谢伊曾经也在这个地方喝过两杯。方喻进去之后,随意瞥了一眼, 就见里面的凳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还有不少酒鬼端着杯子正在与酒馆里的姑娘嬉戏。   “一杯白葡萄酒, 谢谢。”方喻对老板道。   身后有人走了过来, 是从教堂里就开始跟着他的守卫。   方喻接过酒,没有回头,听见男人微沉的嗓音:“不是要给西里尔买药?”   方喻指尖轻轻敲了敲花纹繁复的酒杯,唇角勾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要给西里尔买药?”   他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手肘抵在木桌子上,撩起长睫看向这个一路以来都没有见过正脸的守卫,另一手举了举杯。   “晚上好,尊敬的考官大人。”方喻用别人称呼主教的语气戏谑开口道。   K穿着古典西式的守卫服,利落的短袍外围着褐鹿皮,下半身则是黑色长裤和软底靴。   方喻打量半晌,评价道:“你看起来不像个守卫,倒像个猎人。”   他懒洋洋伸了伸腿,用靴尖故意蹭了下K的裤腿,似笑非笑说:“今晚准备出来狩猎谁的心呢?考官大人。”   “……”K不应他无聊的戏言,试图把话题拐回正途上:“你应该早点买药回去,太晚了的话,容易碰上邪灵。”   “邪灵……恶魔吗?”方喻喝完了酒,将空酒杯夹在指间转了转,漫不经心道:“我还没见过,不是正好可以见一见么?”   “说不定,对完成任务有帮助。”方喻朝他眨眨眼,一笑。   他向来对这些线索非常敏感。   光明魔法、神、被送往西方的杳无音讯的圣子。   而人迹混杂的酒馆,无疑是获得情报的最佳之地。   “你们听说了吗……”   不远处有一桌喝得醉醺醺的人,说道:“据说最近城里出现了恶魔的踪迹……”   周围人一阵小声惊呼:“教堂不是才刚刚净化过一次吗?”   “不清楚……但昨天失踪了几个小孩,恶魔留下了他们的脚印……”   “神啊!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恶魔?”   “因为那脚印不是人能踩出来的!就像是蛇蝎的利爪,还浸着有毒的黑血,就留在米利维亚家的门柱上,你自己可以去看看……”   “愿神明保佑……”   方喻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聊天,忽然又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蔑的哼笑。   方喻偏过脸看去,就见那张桌子旁盘腿坐着一个年轻人,一身上好的贵族服饰,白色袖口上印有银色徽章图样,凌乱卷翘的深红色头发,以及紫罗兰颜色的眼睛。   这人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整张脸都泛起了浅浅的绯红,眼眸也眯了起来,却还不忘挖苦道:“哪有恶魔会喜欢吃小孩,大抵是蜥蜴一类的低等妖灵,这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   另一桌人一静,有人皱眉:“你懂什么?主教大人都说过,恶魔最爱的食物就是幼子的心脏。还有十三年前,那一次恶魔侵袭的大灾难,当时……”   红发的年轻人嗤笑一声,语气不屑:“无稽之谈。”   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壮硕男人猛地一拍桌,站起来指着他怒道:“那你说说,恶魔喜欢吃什么?”   年轻人的紫眸闪了闪,俊俏面容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慢吞吞说:   “高等大恶魔和他们的守护灵,既不吃小孩也不爱喝鲜血酿成的酒,他们只喜欢吃……圣子。”   酒馆的这一个角落短暂陷入安静中,方喻摩挲了一下手里的酒杯,放回桌上,站起身。   “圣子是要侍奉神的,肮脏的恶魔竟然也想染指……”   “胡说八道,圣子有神的庇佑,恶魔要是胆敢接近教堂,必定会被光明魔法消灭……”   身后传来聒噪的反驳声,方喻拢了拢黑袍,准备走出这家酒馆。   那红发的年轻人晃了晃腿,对他人质疑的话语不以为然,视线无意间掠过酒馆门口,突然一顿。   “等一等。”   方喻正要踏出门,脚步停了一下,转过身,就撞进年轻人带笑的紫眼睛里。   “你很漂亮。”他的目光在方喻黑袍遮掩下露出的半张脸上巡视一圈,忽然问:“三个银元,够吗?”   方喻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把自己当成了出来揽客的妓子。   诺里亚城时常会有披着黑袍或是红袍走动的男女,做的都是皮肉生意,价格有高有低,如果有看上的,可以在路边谈好价格,而后再结伴去小旅馆。   见方喻不说话,年轻人又追问了道:“六个银元?这个价格可算很高了。”   不过,他朝方喻眨了眨眼,眉眼间流露出几分俏皮的神色,这让他看起来年纪更加的小:   “不过即使是在诺里亚,你也应该值得最高价。”   “……”方喻开了口:“抱歉,我不是做这行的。”   年轻人愣了一下,后退两步,不好意思道:“这样啊……你们是——”   他像是终于注意到方喻身旁的K,视线在对方的守卫服上停了停,眉梢一挑:“教堂的人?”   方喻也看向他袖口绣着的图徽,确认道:“波特家族?”   波特家族是城里颇具势力的贵族,年轻人神色间不经意的傲慢也就有了解释。   “是,我叫丹。”红发年轻人直直盯着方喻看了一会儿,伸出手,礼貌地说:“你好。”   出于礼仪,方喻简单地伸出右手,蜻蜓点水般与他碰了碰指尖。   不料自称为丹的年轻人却十分失礼地直接攥住了他的手指,并且还很轻地捏了两下。   方喻一顿,脸上没什么表情,稍微用了点力把手抽回,准备待会就去泉水边洗手。   丹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于是松开手,又凑近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方喻收回手,感到指尖凉意涔涔,不禁蹙了下眉——丹的体温好像比常人要低。   想到这里,方喻抬了抬眼,淡淡道:“谢伊。”   “谢伊……你的名字很好听。”   丹笑起来,紫罗兰色泽的眸子透着无声的情绪:“我可以邀请你一起逛逛诺里亚城吗?我知道有个地方的果酒比蒲公英酒馆的还好喝。”   丹确实有着贵族间特有的、精通吃喝玩乐的作派,一掷千金,且浪漫风趣。   他不仅带方喻去尝了美味的果酒、流心的菠萝蜜、冻着玫瑰花瓣的冰泉水,还与方喻一同参加了大广场上的篝火晚会。   众人围在广场中间几个高高燃烧的大火堆旁,而丹向一位老者借了把竖琴,坐在火堆边弹起了古老欢快的小曲。   弹奏间,丹漂亮的紫色眼睛一直望着方喻,神情间绻缱温柔,迷倒了旁边好几个年轻的姑娘。   篝火晚会结束,夜已经很深了。丹还了竖琴,在一众芳心环绕间朝方喻走来,微笑间红色头发一翘一翘:   “谢伊,已经很晚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   方喻摇摇头:“我要回去了。”   “教堂管得很严吗?”丹看着他,语气不舍:“偶尔外宿一晚也没有关系的吧?难道你是圣子吗?”   他伸手勾住方喻黑袍一角,大狗似的撒娇:“谢伊,我还没见过你不披黑袍的模样呢……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就住一晚,好不好?”   方喻:“住在波特家族的庄园里吗?”   丹顿了顿,目光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答:“不……庄园太远了,我们就近找个旅馆住下吧。”   方喻闻言,轻轻扬起唇角,意味深长问:“你还是想和我上床?”   丹竟然红了脸,过了片刻才出声:“如果你不愿意……谢伊,我们也可以住两个房间。”   “不过我以为,”他又道,“你可以与我待那么久,是已经同意了。”   方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而闲聊般道:“你们这些贵族,总是这样吗?”   用各种手段俘获意中人的芳心,然后再与对方春风一度。   丹眨了眨眼,说:“不是。”   “我是第一次来诺里亚城,也是第一次这样试探别人。”   方喻蹙了下眉,开口:“你……”   丹却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广场的一个方向。   方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望见广场外一条蜿蜒至普通平民区的砖石小路上,站着一个白色长袍的男人。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和昏暗的夜色,全然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是周身出众清冷的气质尤其明显。   眼睛再一眨,那个人忽然不见了。   方喻难得怔了一下。   紧接着,有几个守卫匆匆从那条路上走来,看样子是要往广场的方向。   丹扫了一眼,加快了语速对方喻道:“谢伊,很遗憾今晚不能同你在一起,我也应该回去了。”   “我很喜欢你。”他笑得灿烂且真挚:“我会再来找你的,谢伊,晚安。”   说完这句话,丹没等方喻的回答,就转身向另一条路走去,速度极快,不过一时半刻功夫,身影就消失进了浓稠的夜色里。   方喻若有所思,那几个守卫走到广场中央,看了一圈,走近方喻问道:“你刚刚有见到一个红头发紫眼睛的男人吗?”   方喻一挑眉,点了点头。   守卫的神色肃穆起来:“我们收到了消息,这个家伙冒充波特家族的小儿子在城里四处招摇撞骗,劳烦你把见到他去过的地方都告诉我们。”   方喻看起来很惊讶:“骗子?可是他确实穿着波特家族的衣服……”   “那是他抢来的。”   一个守卫愤怒地说:“真正的波特家的小儿子被他打晕丢在了城外的货船上,衣服也是他扒下来的,并且还把小波特身上带的银元全部抢走了!那就是个胆大包天的盗贼!”   “这样啊……”   方喻清楚了前因后果,忍不住笑了一笑,意味深长道:“那他还真是……挺厉害。”   作者有话说:   中午有第二更~   感谢在2023-06-30 21:29:55~2023-07-01 23:5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王不想学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恶魔的觊觎   (二更)怕忍不住亵渎您的灵魂   (第二更)   方喻赶在药剂师关门之前, 从他手里买到了西里尔常服用的草药粉。   这个时间已经是深夜了,路上人少了很多,方喻拢了下被风吹起的黑袍, 很轻地蹙了蹙眉。   K走在他身侧, 见状问:“不舒服?”   “嗯……”方喻撩起眼睫, 看向路旁夜风中明明暗暗摇曳的火把:“风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是邪灵。”K语气冷静:“你体内有光明元素, 对这类怪物的存在更敏感,他们就躲在光照不到的地方。”   闻言, 方喻往小巷深处看去, 那黑暗如有实体, 翻涌着浓重的邪恶气息。   一个纯洁的、未经玷污的圣子, 以及温暖的光明元素……对恶灵来说不亚于美味的蛋糕。   想要舔舐蛋糕上的奶油, 大口吮吸芳香的糕心,再用肮脏的利爪把柔软不堪一击的蛋糕抓得四分五裂,一点点塞进贪婪的口腹里。   方喻漫不经心地瞥过黑暗中伸出的一只黝黑枯瘦的爪子,动作停也未停, 径直走向它。   恶灵兴奋了起来,爪子又探出来一点, 正要碰上那干净的靴尖,骤然一阵刺痛——   K拔出剑,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它的脏爪子,再收剑归鞘。   方喻淡定地走了过去,踩在断掉的枯爪上,恶灵的一部分在靴子底下化成了飞灰。   “……该死!”暗处觊觎的恶灵们无声尖叫。   这个时候, 教堂的大门早已关闭, 圣子们的住处也应该查过一轮寝, 但等K带着方喻翻墙进入后, 瞧见里面安宁的模样,就知道主教并没有发现谢伊的失踪。   西里尔帮他瞒了下来。   方喻推开寝室的门,发现房间的桌子上还点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笼罩下,方喻看见自己的床上隐约拱起一团被子。   脱下黑袍,洗净了手和脸,方喻走过去,捏住被子一角,轻轻掀起——   露出西里尔一张哭得通红的脸。   看样子不知道哭了多久,整张脸都被泪水打湿了,枕头也是湿的,浅金的发丝凌乱糊在脸颊上,长长的睫毛也被打湿黏着下眼皮,甚至睁不开肿胀的眼睛,嘴唇发白颤抖。   西里尔蜷缩在被子里,抱着自己的膝盖,仿佛还是个小小的胚胎。   方喻动作顿了顿,转身去打湿了一张帕子,而后半跪上床,把颤抖的西里尔揽进怀里,仔细给他擦了擦脸。   “……谢伊。”西里尔睁开哭得红肿的眼,蓝眼睛湿漉漉的,哑声说:“我以为你被恶魔抓走了。”   “我没事,”方喻安抚他道,“在篝火晚会上停留了一段时间,回来得晚了。”   西里尔小声抽泣着,慢慢伸出手抱住方喻的脖子,把脸靠在他心口处,停着令人安定的心跳声,才渐渐平静下来,难过地说:“谢伊,下次带上我一起,好吗?”   少年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打湿了方喻的衣襟:“我请求你……”   方喻整理了一下西里尔凌乱的头发,摸摸他的脸,安慰道:“如果可以,以后我都会带上你的。”   实话说,碰见丹是个意外,方喻本来只是想略微在酒馆坐一坐,打听一些消息就买药回来的,没想到会拖延到这么晚。   西里尔哽咽地说不出来话,方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忽然觉得心里抽了一下,很不好受。   双胞胎之间有着特殊的心灵感应,西里尔太过伤心,导致方喻心脏处也开始作痛。   “睡觉吧。”方喻好不容易把人哄得平静下来,把被子拉到身前,与西里尔一同躺在床上。   西里尔还是抱着方喻的胳膊,紧紧挨着他,小声说:“谢伊……你还没有和我道晚安。”   方喻耐着性子道:“晚安,爱哭鬼。”   西里尔仰起脸,蓝宝石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什么。   方喻沉默了一下,微微偏过脸,没有其他动作。   “睡吧,明早还有洗礼仪式。”方喻说。   西里尔眼睛里不掩失望,但很快他撑起半个身体,飞快在方喻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又缩回了被子里,轻轻道:“谢伊,晚安。”   “我永远爱你。”他说。   *   每月中旬,教堂都会带领圣子们前往海岸边的碣石地举行洗礼仪式。   仪式比较复杂,不仅圣子们要接受神赐下的圣水洗礼,还需要运用自身学会的光明魔法,简单祛除一些在海岸边徘徊的食尸鬼或者死魂灵,以及为围观的平民进行祝祷赐福。   因此,洗礼仪式也是圣子们每月运用光明魔法的实战演习。   和西里尔吃过早饭,方喻走到教堂中央的小广场时,就看见排成几列的红色马车,圣子们在主教的指引下站成两排。   “虽然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仪式,但大家还是要注意。”   主教站在最前面,语气严肃而古板地训诫:“圣子集体离开教堂会引起城内光明元素的剧烈震荡,即使是白天,也不乏有失去理智的恶灵试图攻击你们。”   “如果在进行洗礼仪式的时候发现身周有什么异样,请立即告诉我,或者自己的守卫。”   圣子们应了几声,大部分人神色兴奋,对每月一度的出行十分期待。   ——圣子体质特殊,而很多人的光明魔法修炼得并不够好,至少没有谢伊那样的底气,时不时就敢带着守卫走出教堂去给西里尔买药。   洗礼仪式有严格的时辰要求,圣子们听从指示,一一登上了马车,出发前往石海岸。   方喻理所当然和西里尔坐在同一架马车里。   西里尔难得没有时刻拉着方喻的手,因为他正在努力地试图用光明魔法燃出一小团火。   微弱的火星子在少年细细的手指上迸出又消失,西里尔憋得额上都冒出了汗,还是没能成功用火点燃面前的那盏煤油灯。   方喻看了他一眼,懒洋洋伸出手,漂亮的焰金色火苗在白皙指尖上跃出,又如被风托着般悠悠荡荡飘进了煤油灯里,将灯点燃。   这是最初级的焰火魔法。   煤油灯的火光映得西里尔脸上红扑扑的,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害羞又开心地开口:“谢伊好厉害!我总是念不好口诀……”   “不是口诀的问题,”方喻道,“你体内光明元素有限,很难施展魔法。”   西里尔垂下睫,有些失落地说:“看来今天又要让主教大人生气了……是我太没用。”   “不过我有谢伊。”   西里尔想起什么,蓝眼睛里洋溢着欢快的笑意,抱住方喻的腰,满心满眼都是依赖:“谢伊会保护我。”   他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方喻,又怕被嫌弃似的补充了一句:“但我也会努力不拖谢伊后腿的。”   “嗯。”方喻正捧着本魔法书在看,略有些敷衍地捏捏西里尔的脸颊,随口哄了哄:“遇到恶灵可以躲到我身后,我会保护好你。”   西里尔慢慢眨了眨眼,觉得最近谢伊对他有点冷淡。   以前这个时候,谢伊都会安抚地亲亲他的额头,即便是没有带任何感情,也会让西里尔开心很久。   西里尔莫名委屈。   自己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为什么谢伊要这样对他呢?   他又想起昨天晚上,谢伊的晚归。   虽然谢伊告诉他只是去看了篝火晚会,但西里尔知道,他还遇见了别的人,所以才会耽搁那么久。   他们是双生子,西里尔向来有极其敏锐的直觉,何况谢伊回来时,衣服上还沾着淡淡的甜酒香味。   方喻翻过一页书,无意间抬起眼,就发现西里尔坐在他旁边,蓝色的眼眸里已经漫上了一层水雾,竟然连一声也没吭。   方喻怔了一下,无奈道:“你又怎么了?”   西里尔别开脸,把眼里的酸涩之意压下去,低声说:“没什么……我只是怕……怕被主教大人罚……”   方喻合上书,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   真拿这哭包没办法。   “他不会罚你的,如果他要罚你,我会拦着。”方喻摸摸西里尔的浅金头发,耐心道:“你体内的光明元素太稀薄了,这不是你的错。”   说到这里,方喻顿了一顿。   谢伊和西里尔是双生子,但谢伊拥有的充沛的光明元素,或许是出生之前就从西里尔身体里抢夺过来的?   命运就是如此奇妙,谢伊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纵容西里尔依赖他,甚至让西里尔成了只小跟屁虫。   但方喻哄完后,发现西里尔还是一副伤心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被安慰道。   方喻:“……”   他总算知道任务的难度递增是怎样一个递增法了,西里尔的性格对方喻来说,简直是地狱级别的灾难。   好在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外边传来主教的声音:“都下来吧,石海岸到了。”   西里尔胡乱擦了擦泪水,抓着方喻的手下了马车。   海岸边风大,吹起圣子们身上的白袍,大家跟着主教,一路走到碣石边上设立的神坛旁。   海岸上还聚集了非常多的人,大都是面黄肌瘦的穷苦平民,穿着布料粗糙的衣服,双手紧紧握在胸前,正在喃喃祈祷。   而有钱有势的贵族,并不需要亲自到这个荒芜的地方来接受赐福,可以直接邀请主教或者圣子到他们的庄园去。   石海岸边设了一个神坛,地面中央雕刻着繁复晦涩的咒文,圣子们安静地列队围着神坛跪坐而下,等待接受神赐下的圣水洗礼。   西里尔终于松开一路握着方喻的手,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很乖的模样。   而方喻则抬起眸,扫了一眼外围挤攘的平民。   ——他总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这一眼果然让方喻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丹戴着一顶灰色毛毡帽,遮住了他显眼的红发,打扮得像一个普通的小商贩,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方喻。   见方喻望过来,丹的紫眼睛弯了弯,很是高兴地做了个口型:“谢伊,原来你真的是圣子,我们又见面了。”   方喻:“……”   这年轻的骗子竟然还敢出现在诺里亚城,不怕被波特家族抓住剥一层皮,确实艺高人胆大。   “圣子谢伊!”   主教愤怒的嗓音拉回了方喻的视线,主教从神坛边走来,手里还捧着长颈瓶装着的圣水,压低了嗓音训斥:“你在做什么?快闭上眼睛向神祈祷!”   西里尔听见主教说话,悄悄睁开一只眼,小心而担忧地看向方喻。   好在方喻今天无意和主教进行辩论,顺从地闭上了眼。   西里尔见状松了一口气,手指偷偷从及地的白袍底下伸过去,轻挠了挠方喻的指尖,以表达自己的关心。   主教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在念完了长长的祷词后,他让圣子们上前,将长颈瓶中的圣水倾倒在圣子们白皙的手上,完成了第一步的洗礼仪式。   西里尔看着自己和方喻的手,圣水在倾倒在方喻手上时,短暂地现出了碎金般的光点——那是受洗礼者光明元素充沛的缘故。   就连主教看见那细微的神迹,也不禁缓和了脸上紧绷的表情,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西里尔的蓝眸睁得大大的,既为双生哥哥感到骄傲,又为自己手上毫无变化的圣水而沮丧。   接下来圣子们要用自己的光明魔法为平民们驱邪赐福,各人按照主教的指示分散在了神坛的不同方向。   方喻掀起白袍一角,轻巧在神坛的西北角上坐下,西里尔紧紧跟在他身边。过了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平民犹豫着走近来。   “圣子大人,”一个包着头巾的中年女人愁眉苦脸道,“我是来为我的小女儿来的,她才出生三个月,医师说她患了重病,活不了多久了。”   方喻用光明魔法探查了她身上的气息,没有发现被恶灵缠身的迹象,于是为她念了赐福的咒语,希望能有神迹降临。   神坛边挤满了衣衫褴褛的贫民,方喻用光明魔法驱赶了几个人身上纠缠的低等邪灵,终于感到一丝疲倦。   西里尔见他乏累,焦急又无助,拉着他的手道:“谢伊,如果我能帮帮你就好了……”   “没事。”方喻轻声说:“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挤到了方喻跟前,紫罗兰色泽的眼睛漂亮而又有活力。商人打扮的丹站定后,夸张地抬手摘下毛毡帽,给方喻行了个不伦不类的脱帽礼。   “尊敬的圣子大人,日安。”丹道。   方喻瞥了他一眼:“日安。”   “我能有幸请您为我赐福吗?”   丹对他眨眨眼,开口说:“最近鄙人开的香水铺总是越来越少人光顾,若是有圣子大人的祝福,我的小商铺一定会起死回生。”   “——作为回报,”   丹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小罐淡蜜色的玻璃瓶,里头盛着美丽的半凝固液体,还散发着幽幽的金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想将这瓶丁香与梦兰草制造而成的高级香水献给您。”   丹笑着补充了一句:“它与您的眼睛很像,都是太阳下浆果蜜的颜色。”   方喻没有接,看了看他,平静道:“圣子赐福从不收回礼。”   “这样啊……”丹看起来还有几分委屈:“如果我只是单纯想赠送给您呢?不轻易拒绝他人的好意,以免他们伤心难过,应该也是圣子的处事准则吧?”   方喻发现这个年轻人似乎有点难缠。   俊朗面容上这样期望的祈求神色,配上丹总是弯着的眉眼,一头凌乱卷翘的红发,直白又可怜得叫常人无法狠下心拒绝。   方喻甚至觉得,如果丹有尾巴,此时肯定已经缠上自己的小腿撒娇了。   不想再拖延时间,方喻于是收了那瓶香水,随意塞给西里尔拿着,而后对丹道:“伸手。”   不管是驱邪还是赐福,念咒文时,都需要圣子握着对方的手。   丹立即将自己的手递给方喻,并且毫不客气地捏住了方喻的指尖,如同昨晚那般,万分喜爱似的揉了两下。   触碰到丹微凉的体温,方喻心念一动,垂下睫,默念起了探查邪灵的咒语。   然而即将念完之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了方喻的动作。   冲天的黑雾从神坛边腾空而起,平民们尖叫着四散倒下,方喻一抬眼,就看见死魂灵狰狞的笑容在黑雾中一闪而出。?   贫民的尖叫声响成一片,圣子们面色苍白,即使学会了初级的光明魔法,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死魂灵。   黑雾渐渐弥漫到了空中,将视野遮盖得模糊不清。主教的声音严厉而恐慌,大声唤着周围的守卫,让他们保护好圣子。   “谢伊……”西里尔嗓音颤抖,紧紧抱住方喻的胳膊,害怕地看着在空中飞速徘徊的死魂灵。   方喻将他护在身后,抬手用光明魔法击退了一只冲上来的恶灵,但很快就感到手腕酸痛,身体开始变得虚软无力——是光明元素使用过多的缘故。   这些狡诈的恶灵,竟然懂得先让圣子们耗尽大部分的精力,再突然现身攻击,令人措手不及。   下一刻,方喻腕上一痛,不自觉垂下了手,面前一只死魂灵察觉到他的弱态,立即扑上前来——   一道身影在方喻眼前晃过,西里尔反身抱住了他,用单薄的脊背挡住了恶灵的攻击!   怀中一沉,方喻搂住少年窄瘦的腰身,拧眉道:“西里尔。”   西里尔紧闭着眼,脸色苍白,身上完全没有了力气,昏迷在了方喻怀里。   身旁剑光一掠而过,方喻抬起眼,就见到K站在他左侧,正拔剑将一只死魂灵连腰斩断。瞥见方喻的目光,K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言简意赅道:“你得留在这里。”   方喻眉心蹙起,K向来不是喜欢废话的人,他既然这样说,显然是因为眼前的变故与这次任务的目标对象息息相关。   是……恶魔吗?方喻掀起眼。   主教挥手召唤出大魔法咒,将徘徊在附近的死魂灵击散,看见几个圣子已经支撑不住晕倒在地,不禁着急万分地喊道:“快把人扶起来!”   方喻抱着西里尔,进退两难,正在这时,他身旁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嗓音,丹红色的头发在黑雾中依旧如火般耀眼:“圣子大人,我来帮你。”   不等方喻回答,丹就伸出手,一把从他怀里拽出了人事不省的西里尔,夹在自己胳膊底下。   “……”方喻是真的有点疑惑,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寻常平民,别说是遇上这种成片的恶灵了,就算是路上不小心撞见一只松鼠妖,正常情况也会被吓到落荒而逃。   丹未免太过大胆了。   “你不会魔法,在这里很危险。”方喻觉得自己作为心地善良的圣子,有必要偶尔提醒一下路人:“你应该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被恶灵侵蚀灵魂会丢掉性命。”   丹一手挟着西里尔,闻言皱了皱鼻子,很为难似的开口道:“这样啊……哎!”   方喻眼睁睁看着几只恶灵蜂拥而来,转瞬之间从丹手里把软绵绵的西里尔抢了出去。   西里尔苍白的脸在黑雾间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了踪迹。与此同时出现意外的,还有另外几个因精力不支而倒地的圣子。   恶灵们夺走了体质最弱的圣子,不再拖延时间,化作狂风冲下神坛,直奔海岸而去。   丹睁大了眼睛,脚步往外急急走了两步,像是要去追赶那死魂灵,下一刻却被人抬手拦住,方喻蹙眉道:“你去送死吗?”   “不,”丹顿了顿,说,“我只是想找到那个……”   “西里尔,我的弟弟。”方喻道:“我会找到他,你跟着教堂的守卫们回去就行。”   主教见人被掳走,立即召集守卫们准备追随过去寻找,同时再留下一部分人护送惊魂未定的圣子回去。   丹摇了摇头,语气认真:“你弟弟是在我手上被恶灵抢走的,我当然要和您一起去找他。”   “何况,”他又摇头晃脑道,“我曾学习过南方奥密迩家族的猎魔法术,肯定可以帮到忙,不会拖后腿的,放心吧。”   方喻看着他,缓慢地勾起了一点唇角,懒散开口:“先是波特家族,再是香水铺老板,现在又是南方奥密迩家族的法术传人……丹,你究竟是什么人?”   丹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毛毡帽,戴在头上压住了红头发,对他眨了眨眼:“尊敬的圣子大人,您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我是一名流浪诗人。”年轻人说:“但‘丹’这个名字,的确是真实的。”   方喻轻轻挑眉:“诗人?”   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状似苦恼地思索了一番,又道:“其实也可以叫做流浪骑士……圣子大人,您如果喜欢我变成什么人,我就可以变成什么人。一个身份而已,没关系的。”   方喻收回目光,重新恢复了冷淡:“我要去找西里尔了。”   “您看起来并不着急。”丹的视线在不远处忙乱的主教身上转了一圈,不解地问:“您与他的关系并不好吗?”   “我本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方喻说:“如果你没有故意将西里尔丢给那群死魂灵的话。”   丹灿烂的笑容微敛,追着方喻走了两步:“圣子大人,您怎么会这样想?我仅仅是因为不小心才让您弟弟被抢走。”   “我这就帮你将他找回来。”   丹紧赶慢赶,终于抓住了方喻白袍一角,郑重地许下诺言,同时恳求道:“但是圣子大人——”   “请您务必不要生我的气,可以吗?”   *   海岸边的碣石底下,竟然藏着一个荒草丛生的洞窟。   方喻托别的圣子给主教留了口信,赶在主教震怒之前,与丹私自下了石海岸,并进入这个阴森森的洞窟中。   方喻随手薅了把洞边的杂草,淡淡问:“你确定邪灵是从这里进去的?”   丹点了点头,说:“我看见了。”   方喻用光明魔法将手中的杂草点燃,草灰落下,泛出几缕微不可见的黑色气息来。   的确是有恶灵的踪迹。   丹用洞窟里零碎的木头做了简易火把,方喻用魔法把火把点亮,两人顺着往里走去。   “圣子大人。”走了不一会儿,丹就打破了沉默,若无其事地开口:“您就这样跟我走了,难道一点也不怕我心怀不轨吗?”   方喻走在他身旁,目视前方,重复了一遍:“心怀不轨?”   丹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颇有些俏皮的笑容:“比方说,我是一个恶魔,变成人的模样来接近您……”   “圣子大人,”丹靠近了方喻,俊朗的面容上神情轻松,“在这样隐蔽的地方,如果恶魔要对您做些什么,就算是教堂也救不了您。”   方喻停下了脚步。   丹与他对视,毛毡帽底下,是一双深紫色的眼眸。这样颜色的眼睛在诺里亚城很少见,会让人想起巫师们在密室中调制的毒药剂。   “你会吗?”方喻轻而缓地出声问。   “或者说……”方喻看着他道:“你是恶魔吗?”   丹突然笑了:“当然不是。”   他摘了毛毡帽,随手丢在一边,摸了摸自己凌乱的红头发,很真挚地说:“我要是恶魔,在见你的第一面,就把你吃掉了。”   “但或许这个洞里会有怪物。”丹继续往前走去,同时看似无意般把自己的手递给了方喻,道:“为了不害怕,你还是抓着我的手吧。”   丹牵着方喻,一路沿着恶灵留下的气息深入洞窟,走了很久,到火把快要燃尽的时候,脚下忽然传来踩水声。   丹举起火把望了望,皱眉说:“这里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水池?”   “底下可能与海连通。”方喻弯下腰,用指尖碰了碰那漆黑的水,寒冷彻骨。   这片水池约莫有几十米宽,挡住了两人的去路,丹松开握着方喻的手,想了想,提议道:“我带你过去吧。”   没等方喻说什么,红头发的年轻人就转过身,干脆利落地脱下自己上身的衣服,只穿着一条裤子,活动了两下胳膊,就准备下水。   方喻的视线在丹赤.裸而坚实的背上转了一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丹率先下了水,被池水冻得一激灵,打了个喷嚏,这才揉了揉自己的脸,转过身朝方喻伸出手。   “圣子大人,请容许我短暂地拥抱您。”他用一种既认真又调侃的语气说道。   方喻走了两步,丹往前凑了凑,伸手将人打横抱起,转而缓慢地朝另一侧走去。   方喻一手轻轻扶在他颈后以维持身体平衡,丹的红发时不时落在他手背上,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其实我有个问题。”在一片寂静中,方喻忽然开了口。   丹用力抱着他,要避免方喻沾到水,一边还要脚下摸索探路,因此十分专注,鼻尖半埋在方喻手肘间,闻言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既然是站着从水里走过去的,”方喻悠悠道,“怎么不把裤子脱了,反而脱上衣呢?”   丹:“……”   他在水池中央停住了。   方喻看见丹的耳朵逐渐变得通红,十分拙劣地解释说:“这样方便活动,至于裤子……”   年轻人摇了摇头,翘起的红发在方喻的注视下晃来晃去:“圣子大人,那样是对您的亵渎。作为一个守道德的好公民,是不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的。”   丹抱着方喻继续往前走,方喻却还不放过他,竟然伸出手,捏住了他发烫的耳朵,说:“伤风败俗?肉.体不过是神随手创造的空壳,唯有灵魂才不可轻渎。你穿不穿衣服,在神的眼里都没有区别,不必羞愧。”   丹在昏暗中眨了眨眼:“真的吗?圣子大人。”   他已经到了水池的另一边,抬步往上走到平整干燥的石岸上,将方喻放下来。   方喻站定在地上,身上的白袍干干净净,半点水渍也没有沾上,可以见到丹的用心。   但等方喻视线下移,漫不经意地扫过丹还在往下掉水的裤子时,略微顿了一顿,似乎很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丹侧过身,挡住他的目光,微红着俊脸道:“圣子大人,您不是说世人的肉.体在你眼里都没有区别吗?”   “请不要这样奇怪地盯着我看……”丹的紫眸在跳跃的火光中闪烁,用一种认真又玩笑般的语气开口:   “我怕我控制不住,想要亵渎您的灵魂。” 第76章 恶魔的觊觎   你也喜欢谢伊吧?   丹当然没有试图亵渎圣子的灵魂。   他捡了自己的上衣, 借口去打探未知的前路,离开了一小段时间。等方喻见到他回来的时候,丹已经穿好了衣服, 甚至连湿漉漉的裤子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烘干了, 还制作了新的火把。   “前面有一段藏在碎石堆里的路。”   丹说着, 一边弯腰在水池里简单洗了洗手, 一边道:“我已经清理完了,现在就可以过去。”   “嗯。”方喻应了一声。   丹转过身, 就看见坐在石头上的圣子, 方喻似乎等得有些困了, 恹恹地垂着长睫, 瞧起来不太有精力的模样。   “圣子大人, ”丹走到他身边,嗓音忧虑地问,“您怎么了?”   “有些累。”方喻撑着石头站起来,淡淡道:“西里尔的情况不太妙。”   谢伊和西里尔之间的心灵感应向来非常敏感, 西里尔已经失踪了小半天,并且根据方喻身体的反应, 西里尔如今的状况很不好。   丹先是疑惑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您和西里尔是双生子?”   方喻点了点头,又说:“这样就能猜出来了?”   丹带着他往前走,闻言笑了笑:“因为我也有个双生哥哥。”   为了分散方喻身体不适的注意力,丹想了想,多说了两句:“不过他……不太喜欢出现在多人的地方, 也不怎么说话, 所以你从没见过他的样子。”   “但很快我会带你去见他的。”丹又道, 偏过脸望着方喻, 语气轻快道:“我觉得……哥哥肯定也会喜欢你。”   丹从碎石堆里找出了一条小路,方喻用光明魔法确定了邪灵残留的踪迹后,两人从中穿过,经过一段时间的步程,抵达了一个空旷的石室中。   方喻瞥过一眼,就看见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是西里尔。”方喻蹙眉道。   瘦弱的身影一动不动缩在墙角,方喻正要过去察看他的情况,忽然被丹伸手挡住:“等一等。”   他扫了一圈石室的四壁,清冽的嗓音沉了下去:“这里有恶魔留下的法阵。”   石室的壁上雕刻着线条杂乱的大恶魔像,有着牛的双角、鹰的翼翅和人的四肢,扭曲而怪异,在漆黑破损的墙上显得尤其可怖。地上是掩埋在灰尘下的法阵图案,有陈年的褐色血迹,一路延伸至西里尔身下的位置,不知道有什么含义。   丹略显担忧地握住喻的手,低声安慰说:“不要害怕。”   “我会保护你。”他又补充一句。   丹确定方喻站在了安全的位置,才松开手,紫色的眼睛里神色冷冷,一步踏到地面的法阵线条上,霎时整间石室都剧烈摇晃起来!   幽绿的火焰从四角钻出,化作骷髅厉鬼,齐齐扑向这个大胆的年轻人。   在死魂灵的尖鸣声中,丹就如同一头敏捷的猎豹,身形灵活反应迅速,在恶灵的围攻中毫发无伤,连平平无奇的火把都成了趁手的武器,逼得恶灵们接连后退。   方喻倚在另一面石壁上,看着丹红色的头发在跳跃时扬起又落下,即便身处险境,也依旧显得动作十分游刃有余。   完全不像是一个以欺诈手段谋生的流浪骗子。   方喻又想起丹提起过的,曾在南方奥密迩家族学习过猎魔法术……但就算是偷学秘籍,缺乏实战经验,也不可能做到面对恶灵时如此得心应手。   丹……究竟是什么人?   “谢伊!”正在方喻思绪游离时,突然听见丹喝了一声,并急声道:“给我光明魔法!”   方喻与他对视的瞬间,心思相通,立即明白了丹要做什么。   用火把逼退恶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徘徊在石室中的幽绿色死魂灵已经被激怒到了忍耐边缘,屡屡尝试接近中央的年轻人,丹将手中的火把一扬,隔着数米远的距离,遥遥望了方喻一眼——   下一刻,一团闪着白光的光明元素悠悠飘荡到石室中央,丹后退两步接过,同时嘴唇轻动了动,似乎念了几句咒语。   光明元素落进燃烧的金色火焰中,爆裂出更为猛烈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室。   方喻下意识闭了眼,微微朝后偏了偏脸,避免被这阵过于耀目的白光伤到眼睛。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错过了满室白光中一掠而过的数道黑色雾气。   光芒渐渐散去,丹把火把往残破的地面上一插,松了口气,对方喻道:“圣子大人,可以了。”   石室里的死魂灵已经被清扫而空,连地上的法阵图案也被破坏了,方喻撩起眼睫,打量了丹一会儿,没有立即迈步。   “怎么了?”   丹眨了眨眼,年轻俊朗的面容上还沾着几道灰,他无意识地伸手擦了擦,整张脸顿时都成了花狸猫。   没有发现自己狼狈模样的丹跳过翻裂的碎石块,以为方喻担心被地上的砖石割伤脚,于是快步走过来,一手往方喻腿弯后一抄,就将人轻而易举地抱着越过了碎石地,走到西里尔附近才把人放下。   也许是因为使用了光明魔法的缘故,丹身上比起之前多了些温暖,触上去和常人很相像了。   方喻在他半抱住自己绕过碎石地时,指尖不经意般在丹的耳后碰了碰,留下了一点针芒般大小的光点,很快掩盖在丹的皮肤下。   丹把方喻放下,对身上发生的异样没有半点察觉,只催促道:“圣子大人,快看看您弟弟吧。”   西里尔依旧蜷缩在角落里,方喻蹙眉蹲下.身,把人扶起来搂进怀里,发现西里尔苍白的脸庞上遍布细汗,眼皮紧紧阖着,浅金的发丝湿漉漉沾在脸侧,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方喻用光明魔法在他额心探了一下,秀丽的眉拧得更紧,在丹出声询问的时候,轻轻回答:“西里尔灵魂里有恶灵的气息。”   丹脸色也是一变,担忧地说:“那可了不得,要赶紧把他带出去驱邪才行。”   圣子本质是灵魂纯洁的人才能胜任,如果灵魂被沾染了邪恶的气息,对体质柔弱的圣子来讲几乎相当于灭顶之灾。   两人不再耽搁,方喻扶起西里尔,丹则在前边暴力开路,经过一段时间的探索后,几个人成功回到了海岸边的地面上,被主教所发现。   原本愁眉苦脸的主教见了鬼似的,盯着忽然冒出来的方喻三人看了几眼,差点从石头上摔下,碍于礼仪才勉强冷静下来,急声问道:“谢伊?”   “是我。”方喻语气平静而迅速:“主教大人,西里尔被恶灵伤到了灵魂,请尽快为他医治。”   西里尔被守卫接过护送回教堂,方喻也要登上马车同他一起。   临离开前,方喻忽然又回过了身,看向后面。   ——丹就站在数米远处,一直望着他的背影,见方喻回头,红发的年轻人弯了弯眼,紫罗兰色泽的眸子在阳光下,映出漂亮的影子。   “多谢你的帮助。”方喻说。   “不客气,圣子大人。”丹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道:“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圣子大人可否答应?”   于情于理,方喻都不应该拒绝他,于是问:“什么请求?”   “下次见面的时候,”丹微仰着脸看他,低声说,“我能不能直接叫你的名字,谢伊?”   方喻与他对望半晌,缓缓笑了。   丹呼吸一顿,就听见那身着白袍的圣子漫不经心道:“不用下次见面,”   “现在也可以。”   *   目送教堂的马车全部离去,丹叹了口气,想到又要隔好久才能见到谢伊,神情不禁低落了下去。   他在海岸边呆坐了好半天,直到感觉身旁出现了另一个人,才抬起头看了看。   “哥哥。”丹道。   辛克莱穿着烫金丝边的白色宽袖袍,如墨般漆黑的长发被束起,露出他五官出色的冷白面容,一双青色的眸子冰凉凉的,有种非人生物的距离感。   认真看的话,可以发现他的眉眼和丹有五六分相似。   但也仅仅是五六分而已,丹年轻而有活力,辛克莱则冷漠禁欲,两人气质大相径庭,就算是一齐走在诺里亚城中,也不会有人认为他们是双生子。   丹习惯了自己双生哥哥一向的沉默,自顾自开口和他倾诉:   “谢伊今天和我一起去探险了哦,还抱了他一段路程。圣子身上都会有那种香味吗?还是他们修习的光明魔法的缘故……”   辛克莱安静地看着岸下翻涌的海水,在丹终于停下歇口气的时候,忽然出声道:“看见了。”   尽管只有三个字,作为双生兄弟的丹也很快明白辛克莱的意思,眨了眨紫眼睛,兴致勃勃地追问:   “原来你也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吗?你觉得谢伊怎么样?他是我在诺里亚城发现的第一个圣子。”   辛克莱微微转过脸,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青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但丹笑了起来,头顶的红发呆毛一晃一晃:“辛克莱,你心情很好啊。你也喜欢他吧?”   辛克莱破天荒地轻点了点头。   丹愉悦地眯起了眼,然而下一刻又沮丧了起来,说:“但是谢伊回教堂了,他的弟弟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很可能我们要很久都不能见到他了。”   辛克莱沉默了半晌。   “不能停留太久。”他淡淡道。   “我知道……”丹手里抓着海岸边的碎石块抛来抛去,皱眉说:“但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道没有半点收获就回去吗?”   “等下次再醒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   辛克莱站起身,语气平静:“这次也没有发现‘祂’的踪迹。”   丹有些焦躁:“要找到什么时候?我不想再回去睡觉了,没有谢伊的生活真的很无聊……”   “那就把他带回去。”辛克莱打断他的话。   丹略显诧异:“……带谁?”   辛克莱抬起青色的眼,说:“圣子。”   作者有话说:   非法预谋   ————————   感谢在2023-07-01 22:00:00~2023-07-02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居然有松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恶魔的觊觎   请亲吻我,好不好?   西里尔被送到了教堂的净魂室中。   被送到时他浑身滚烫, 原本苍白的脸庞已经红成了柿子,出了大量虚汗,金发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蜷缩在方喻怀中颤抖, 唇瓣烧得嫣红。   主教今天耗费了大量精力去找回被掳走的圣子, 但其余几人都和西里尔一样, 陷入了深度昏迷当中,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道:“谢伊。”   “放下西里尔, 你该回寝室休息了。”主教说。   方喻将西里尔在一张木床上放下, 刚要松开手, 昏迷中的人却像是察觉到什么, 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不放,干涸的嘴唇动了动,隐约是在叫谢伊的名字。   “主教大人,”方喻垂睫看了看西里尔的情形, 淡淡道,“他现在还离不开我。”   “西里尔已经被恶灵的气息沾染了灵魂……”   主教拧着眉, 疲惫而严肃地说:“谢伊,你留在这里很危险,不能再有圣子受害了。”   方喻替西里尔拨了拨汗湿的额发,没说话。   主教见劝说无效,又清楚谢伊一直以来的性格,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只能加重了语气道:“今天夜里进行驱魔洗灵的时候, 你必须要保护好自己。”   午夜时分, 西里尔等几个圣子身上残存的恶灵气息达到了最盛, 主教命守卫将净魂室外面都封锁了起来,亲自留在室中,准备对圣子们进行净化。   “神爱圣子。”主教跪在室中央,闭眼低声祷告着:“……请宽恕我们犯下的错,洗去恶魔在这些可怜的孩子们身上留下的印迹……”   随着他的念祷声,放置在净魂室中央的神的雕像开始散发出莹白色的光芒,笼罩在圣子们虚弱苍白的面容上,令他们短暂地平静下来。   西里尔身体的颤抖逐渐慢下来,精疲力尽一般,倒进了方喻的怀抱里,但依旧昏迷不醒。   主教肃着脸,用光明魔法将神的雕像上的白光笼住,而后谨慎地一一转移至圣子们额前,令那星星点点的白光融入他们额心中。   圣子们痛苦不堪地小幅度挣扎起来,但很快,几缕黑气猛地从他们额心中窜出,在净魂室中徘徊两圈,最终敌不过光明魔法的力量,湮灭于无形。   西里尔的额心也溢出了几道黑雾,然而和其他平静下来的圣子不同的是,西里尔瘦弱的身躯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挣脱出方喻的怀抱,看上去像是剧痛无比。   方喻瞧着不妙,立即道:“主教大人!”   主教停下动作,匆匆走过来,掌心在西里尔面上一拂而过,脸色微变。   “连神的力量也无法……怎么回事,他——”   没等主教的话说完,西里尔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盯着天花顶,湛蓝清澈的眸子像蒙了层雾,透出灰霾的色泽来。   主教疑惑地皱眉:“怎么醒了?西里尔,你感觉……”   西里尔的眼眸转了转,落在他死死抓着的方喻脸上,沙哑开了口,嗓音虚弱:“谢伊。”   方喻:“我在这。”   西里尔定定望着他,湿漉漉的长睫一眨,豆大的泪珠从通红的眼眶里流出来,他轻声喃喃道:“好疼。”   方喻其实也不好受。   西里尔在被折磨,身为双生哥哥的方喻也能感同身受,心脏处像是被蚂蚁攀爬噬咬,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如果换做普通圣子,几乎也要晕过去。   “谢伊……”西里尔剧烈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说:“请……请抱一抱我……”   方喻正要有动作,却被主教一把挡住,喝道:“别碰他,他的意识还被恶魔操控着!”   西里尔睁着眼,瞳孔深处却是空洞的,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但依旧能准确寻找到方喻的方向,朝他伸出手去,委屈又难过道:“谢伊……”   方喻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语气安抚:“你累了,先睡一觉,好吗?”   西里尔向来是很听谢伊的话的,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闭上发红的眼皮,泪水从睫毛底下渗透出来:“……嗯。”   *   西里尔的情况比所有人预料的更糟糕。   三天过去,其他几个圣子陆续从净魂室中出来,除了身体比较虚弱之外,已经彻底驱除了灵魂中侵袭的恶灵之气。   但无论主教用什么方法努力,都无法让西里尔恢复如常。   “西里尔体内始终有东西残留……”   短短数日,主教像是苍老了好多岁,眼下青黑明显,眉头紧锁:“可能是光明元素太弱了,灵魂不够强大,无法将恶灵气息从中剥离出来。”   方喻坐在他对面,两人身旁是教堂的大藏书馆,上千本古老的书籍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架上,平时很少有人过来,因此非常安静。   主教长叹了一口气,望着对面的方喻,下定决心般开口:“谢伊,我必须要告诉你事实。”   “西里尔不能再留在教堂了。”他道。   方喻抬眼:“什么意思?”   主教:“西里尔身为圣子,无法剔除灵魂中的邪灵之气,很有可能在今后的某一天失控伤人,留在教堂内对其他无辜圣子是个隐患。”   “谢伊,”主教又叹了口气,疲倦道,“我知道你和西里尔的特殊感情,我只是要他不再留在教堂,可以送他到附近的礼拜堂里,这样你们也能保持联系。”   方喻嗓音平淡:“西里尔性格软弱,离开我身边会受人欺负。”   “如果你是担心这件事的话……”主教想了想,提议说:“你也知道,诺里亚城里有很多贵族都希望能有圣子长期住在他们的庄园里,为他们祈福……”   “主教大人,”方喻打断了他的话,蜜色的眸子很冷,“西里尔连光明魔法都用不利索,你送他进贵族的庄园里,究竟是作为一位圣子,还是作为一个披着圣子外衣的玩物?”   在大陆上的其他边陲小城里曾有这样的传言,单纯无知的圣子进了当地贵族的家中,却被亵渎失去了神性,下场凄惨。   “抱歉。”主教低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但谢伊,西里尔必须得走了。”他道。   方喻一手搁在桌面的书籍上,垂睫慢慢沿着书页边摩挲了半晌,开口:“可以。”   主教心下一松,然而随即听见方喻道:   “但我会和他一同离开。”   *   西里尔站在净魂室中,身上披着圣子常穿的白袍,透过玫瑰花窗看向外面。   他已经意识清醒了过来,但灵魂深处仍然时不时剧痛,主教大人说这是由于恶灵气息驱除不干净的缘故,那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清理掉他身上的东西呢?   西里尔很想念谢伊。   他从来没有和谢伊分开过那么长时间,夜里没有谢伊的怀抱,西里尔甚至无法入眠,只有困倦到极致的时候才能稍微睡一小会。   但是……   西里尔回想起主教说的话,难过地低下头。   不能伤害到谢伊……   西里尔的眼圈红了,蓝宝石一般的眸子里蓄了泪,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掉在手背上。   朦胧的余光中,西里尔忽然瞥见净魂室外方喻和主教的身影,还没来得及欣喜,心脏处忽然一阵剧痛。   仿佛有无数针芒钻进了体内,西里尔站立不稳,重重摔倒在地上,细长的手指死死攥住心口的衣服,张着唇急促地喘气。   有什么破碎的画面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西里尔将唇咬出了血,闭着的长睫簌簌发颤,挣扎间几乎像是濒死的蝶。   下一刻,西里尔听见耳畔响起熟悉的嗓音,方喻半跪在地上搂抱起他,蹙眉道:“西里尔,怎么了?”   “他这种症状持续了有几天了。”主教站在方喻背后,目光中流露出些许不忍:“可能是灵魂受创。”   “灵魂受创?”方喻重复了一遍,似乎不太理解。   主教在他旁边蹲下,用袖子擦拭西里尔额上的冷汗,同时道:“圣子的灵魂是如初生儿般纯洁的,但也很脆弱,一旦受到恶魔袭击,灵魂不再稳定,就会带来肉.体上的痛苦,以及神的责罚。”   方喻对神的责罚没什么兴趣,只问:“有没有办法能救他?”   主教沉默了很久。   “只有神能拯救圣子。”   他灰褐色的眼眸与方喻对视,里面是沉沉的无奈:“谢伊,如果你要救西里尔,只能前往瑞利维亚大陆最西端,去寻找神的帮助。”   瑞利维亚大陆最西端,传说中神的殿址所在。   每隔五年,各个主城的教堂都会从所有人中挑选出一名最为纯洁的、体内光明元素最为充沛的圣子,前往大陆西端,履行供奉神的使命。   但这些圣子们,就如同消失了一般,没有再出现任何踪迹。   据教堂所言,那是因为神的殿址并不在瑞利维亚大陆之上,所以有幸被神带走的圣子,都已经回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那里是太阳光下的神圣所在,是云上的极乐世界。   “但谢伊,”主教又道,“现在距离上次向神送去圣子还没有五年,你贸然进入,必定会触动神怒。不仅是西里尔,就连你也自身难保。”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主教试图劝说他:“不会这样鲁莽行事的,对吧?”   方喻突然勾了下唇角,似笑非笑道:“主教大人,但我其实一向都不怎么懂事。”   主教:“……”   “我会治好西里尔。”方喻抱着半昏迷过去的人起身,平静而有礼貌地说:“这几年多谢教堂的关照,我也会记得您的。”   *   西里尔从噩梦中惊醒。   他直直盯着上方的帐顶,盯了好一会儿,听见旁边有细微的动静,于是轻偏过脸来。   方喻正背对着他,垂睫在收拾行囊。寝室里东西不多,但西里尔每天要吃的药粉需要用油纸包好,以及收纳一些常用的治伤碘酒,和寥寥无几的银元。   西里尔悄无声息地望着方喻忙碌的身影,直到某一刻,方喻如有所感,回过身来,与他对视了个正着。   “醒了?”方喻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他走过来,用干净的帕子擦去少年颊边的汗,语气很温和:“还疼吗?”   西里尔看着他片刻,没说话,蓝眸中微微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红,和每次哭得过久而导致的一样。   “我们得准备离开教堂了。”光线太暗,方喻没发现他眼睛里的异样,只是道:“明天天亮之前,我会收拾好行囊。西里尔,你能有力气出发吗?”   隔了好一会儿没有回答,方喻挑了下眉,看向窝在被子里的病弱少年。   “怎么了?”方喻问。   西里尔侧躺在床上,白皙的面容大半陷入了柔软的枕头里,他眼尾还有未尽的湿意,那是在睡梦中流出的泪水。   “谢伊……”西里尔沙哑开了口,嗓音轻得像阵风,说:“我做噩梦了。”   “请抱抱我……”他目光失焦地望着方喻,仿佛又被可怕的梦境拉了回去,连唇都在发着抖:“谢伊,抱一抱我,求你……”   西里尔的模样看起来脆弱易碎,方喻无法狠下心拒绝他这番央求,只得伸出手,扶住少年汗湿的颈窝,弯下腰将人虚虚抱了一抱,以示安慰。   西里尔的长睫细细颤了起来,血色重新涌回到了他苍白的脸颊上,他急促地呼吸着,鼻尖触到方喻身上浅淡的药香味——常年累月地亲手调制药水,这股气息仿佛渗透进了谢伊的身体里,是西里尔最为熟悉也最为依恋的味道。   少年抬起手,紧紧勾住了方喻的脖子,不让他起身,同时把脸埋进了方喻的衣领口,睫毛密密地扫过领口下细嫩的皮肤,带来一阵痒意。   方喻一顿:“西里尔?”   西里尔的蓝眸变得更深了,那点红在瞳孔里迅速扩大、晕染,将宝石般的蓝色蒙上了一层阴霾。   少年松开了力道,仰起头,眷恋地用脸蹭了蹭方喻的脖颈,而后半阖着眼道:“谢伊……我的哥哥。”   “请亲吻我,好不好?”西里尔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2 22:00:00~2023-07-03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深深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恶魔的觊觎   我只和你接过吻   西里尔要求自己的双生哥哥亲吻他。   方喻一只手还扶在西里尔背后, 听见这句话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还有时间, 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等出发的时候, 我会叫你的。”   说完, 他将手收回来,正准备起身离开床边, 回去收拾东西, 衣袖却被拉住了。   西里尔的眼睛里又弥漫起了水雾:“谢伊, 为什么要拒绝我?”   方喻觉得今天的西里尔尤其固执, 但或许是有好几天两个人没有见面, 产生了患得患失的情绪,于是耐心道:“西里尔,我们两个人是不能亲吻的。”   透明的泪水沿着眼角落进枕头里,无声无息的, 西里尔紧紧盯着方喻,语气不理解:“为什么?谢伊……你不爱我吗?”   方喻对这个哭包双生弟弟毫无脾气, 无可奈何道:“西里尔,我们之间的爱不是情人间的爱,只有情人才会做亲吻那样亲密的事情。”   “因为你的身体不好,所以我才会允许你每天和我待在一起。”   为了让西里尔更加明白这个区别,方喻又多补充了几句:“但即使是这样,情人间的事情也不能做。我把你当弟弟, 西里尔。”   西里尔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似乎在思索, 又似乎没有。他只是一眨不眨眼地看着方喻, 直到突然开口道:“谢伊,我能当你的情人吗?”   方喻:“……”   “不能。”方喻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并且将自己的袖口从西里尔手中抽走,转身去收拾行囊,语气冷了下来:“趁还没有出教堂,你赶紧多休息一会儿,不然等我们上了路,就没有这么舒服的时候了。”   西里尔没有吭声。   他似乎察觉到方喻生气了,但没有和往常一样着急到哭出来,或是慌张地哀求和承认错误。   少年只是静静地看着方喻的背影片刻,而后微微垂下了眼,手指在被角上攥紧又松开,才出声说:“谢伊,对不起。”   方喻不答他,把东西都装进行囊里,而后起身打开寝室的门,出去了。   *   “临阵当逃兵不像你的风格。”   方喻反手刚关上门,就听见旁边熟悉的嗓音。   K依旧穿着教堂守卫的服饰,腰间挂着把银剑,倚靠在门口的墙壁上,乍一看还有几分低调。   “怎么?”方喻斜睨了他一眼,道:“你难不成想看我和西里尔接吻?”   K站直了些许,黑眸淡淡:“当然不是。”   “不是就好。”方喻终于不用再受折磨,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索性挨着K往墙上靠去,嗓音倦怠:“西里尔……太黏人了,我向来对这种人没有办法。这任务真是一个比一个累,考官。”   “任务难度会根据考生的个人情况逐步提高。”K俊峭的眉眼神色漠然,道:“你如果觉得麻烦,大可以接受他的要求。”   方喻正用干净的帕子认真擦拭手指,闻言抬了抬眸:“你说什么?”   K与他对视片刻,语气平静:“为什么不答应西里尔?”   “答应他什么……和他接吻?”方喻倏然笑了,唇角上扬着,眸子里却没有笑意:“考官,你什么意思?”   K的嗓音很稳:“这些任务本来就有特殊的性质,你们专业的大多数学生都是这样完成任务的。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低了下去,继续道:“反正是在任务内……也不是不可以。”   “我做过什么?”方喻忽然直起身,绕到他面前站定,秀丽的面容上神情很冷:“你说说看,我在哪个世界里有和其他任务对象接过吻?”   K一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垂下眸:“我和你一同参与过的任务不过是少数,你……”   “牧逸。”方喻突然出声打断了他,面无表情道:“我在任务里只和你接过吻,上过床。”   “不要把你那套刻板思维放在我身上。”   在牧逸略显惊愕的目光中,方喻万分冷淡般闭了闭眼,低声说:“你平时这样看别人就算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说完这句话,方喻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快步沿着走廊离开。   牧逸沉默着停留在原地,向来冷峻的脸庞上难得有几分无措,他敛起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长剑,神色迟疑。   方喻……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了。   他在管理局里的代号是K,这个代号曾经在刚与方喻认识的时候用过,那时候方喻常会似笑非笑地喊他K老师,或者给他取一些无伤大雅的绰号。   后来,方喻知道了他真正的名字,就没有再提起过K这个代号——不管是在任务里,还是任务外,又或是在雨夜纷呈的路途中,还是在抵死缠绵的床上。   在说出今天这番话之前,牧逸承认自己有过试探的心思。   但他其实没有料想到……方喻会这么生气。   他应该立即追上去道歉,为他说过的话,以及曾有过的误解。   *   东方的天色刚刚泛白,方喻就带着西里尔出了教堂,后面还跟着伪装成守卫身份的牧逸。   西里尔身上披着厚厚的白色披风,安静地牵着方喻的手,只是目光在掠过旁边的人时,略显困惑地开口:“谢伊,他是谁?”   方喻瞥了一眼,道:“不认识。”   “……”牧逸说:“主教派我保护你们的安全。”   “不必了。”方喻垂睫给西里尔理好袖子,语气淡淡:“你这么一个大活人跟在我们后面,太过显眼。”   牧逸:“你们要去瑞利维亚大陆西端,路上很有可能会碰见恶灵。”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仅凭你们两个人很危险,我已经换了衣服了,不会引起注意的。”   为了这趟出行,牧逸把身上的守卫服换了,只穿了简单的白衫和黑色马裤,银剑也用木制的剑鞘藏好,除了那张过分出色的脸,其余地方和诺里亚城中的寻常平民一模一样。   方喻当然知道他不会引人注目。   其实只要监督者愿意,他们甚至可以在任务内全然隐去个人的踪迹。牧逸一直以来在任务里也会跟在他旁边,不管方喻同不同意,考官的职责是必须要履行的。   不过今天……方喻蹙起眉,不耐烦道:“是教堂叫你来监视我们的吗?放心吧,西里尔有我照顾他,我们还没有能力做出什么辱神的事情。”   牧逸还要再说什么,瞧见方喻神色冷淡的侧脸,不禁止住话语。   他停在原地,望着方喻二人往教堂大门走去,沉默半晌,出声说:“我尽量不出现在你们面前,不过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方喻头也不回道:“你叫什么名字?”   “克尔。”牧逸握紧剑柄,道:“你也可以叫我K。”   *   诺里亚城占地一千多公顷,是瑞利维亚大陆上最大的城池。仅仅靠步行的话,从城的最北端走到最南端的出城口,也要走上整整一天。   出了教堂后,方喻带着西里尔走走停停,直到太阳由东转西,天色被染成橘红色,才停歇在一家酒馆里。   西里尔走了那么长的时间,体力已经不支,唇色苍白发颤,全靠方喻扶着他才能走稳。   今天中午的时候,方喻遭遇了几个地痞流氓的纠缠,西里尔在拉扯间心绞痛发作,紧闭着眼栽倒在地,面色发青,把那几个小地痞吓了一跳,以为人死了怕招来厄运,忙不迭骂骂咧咧地走了。   “谢伊……”西里尔坐在酒馆一角的凳子上,靠着方喻的肩膀,轻轻道:“我是不是又拖累你了?”   方喻点了两碗蘑菇浓汤,在等待时察觉到四周时不时有人看过来,但当他抬眸的时候,那些人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假作喝酒或者闲聊。   方喻挑了下眉。   “没有。”他伸出手,将西里尔头上的兜帽再拉下来一点,说:“这趟本来就是要给你治病。”   西里尔垂下眼,默默盯着木桌上的纹路,难过道:“谢伊,你觉得我会还没来得及见到神,就死去吗?”   方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哄他:“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神庇佑圣子,况且你的状况不算太糟糕,只是还有些残存的恶灵气息在体内,说不定不用走到大陆西端,那点东西就被你挤出灵魂外了。”   西里尔听见他的话,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   右前方有一桌喝酒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喻二人,视线从西里尔低掩的兜帽沿上滑过,最后落在方喻搁在桌上的玉葱般的手指上。   一个络腮胡男人猛地灌了自己一杯朗姆酒,而后重重放下杯子,就要准备过去。   结果他刚刚起身,就看见一个红发的年轻人从他跟前走过,而后一屁股坐在了方喻面前的凳子上。   络腮胡:“……”   丹把手里的果酒放在方喻跟前,对他眨了眨眼,紫色的眸子里洋溢着喜悦:“好久不见,谢伊。”   方喻想了想,懒懒道:“也没几天吧,你怎么在这?”   丹一本正经地说:“来这儿出售我铺子里的香水。”   酒馆老板端上来两盘蘑菇浓汤,西里尔拿起勺子搅了搅,安静地没有说话,只掀起眼皮看了丹一眼。   方喻喝了两口蘑菇汤,见丹始终坐在他面前不走,于是挑眉问:“做什么?”   “不做什么。”丹一头红发凌乱翘起,显得很是孩子气,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酒壶,压低了嗓音道:“我只是坐在这儿,免得别的人要过来而已。”   方喻专心喝汤,闻言疑惑地“嗯?”了一声。   丹看见他白皙秀气的鼻尖,弯了弯眉眼,说:“这个酒馆里的人都在看你们,你没有发现吗?”   方喻兴致缺缺,慢声道:“有什么好看的。”   “那一桌赌棋的,”丹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右前方那几个男人,“刚刚就在讨论你的腰和屁股。”   西里尔的勺子砸到了盘沿,发出清脆一声响。   方喻却很冷静,神色间甚至有几分不以为然,悠悠问:“我的腰和屁股有什么可讨论的。”   丹玩着手里的酒壶,听见他的问话,耳朵有点红,但还是如实道:“他们说……你的腰看上去很细……”   西里尔忽然开口说:“谢伊,我吃饱了。”   丹被他打断话,也不恼,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下西里尔脸上的表情,转而向方喻询问:“你和你弟弟是来酒馆玩的吗?”   方喻:“有事出一趟远门。”   “教堂允许圣子出远门吗?”丹蹙眉思索了一番,又说:“你们这种身份,在瑞利维亚大陆上很危险的。”   “不如这样,”没等方喻和西里尔说话,丹就紧接着道,“你们花点钱,雇佣我来当你们的守卫怎么样?”   他紫眸灼灼,语气俏皮:“我很便宜的,只需要……一个铜元就可以雇得起了。”   方喻没来得及回答他,因为西里尔突然捂住心口,苍白着脸叫方喻:“谢伊……”   方喻拧了下眉,轻声问:“又开始疼了?”   西里尔半阖着眼,靠在他怀里,长睫渐渐沾上了泪意,手指揪着心口的披风,用力得指节泛白。   方喻握了下他冰凉的手,觉得诧异。   距离上次西里尔心绞痛发作还没过多久,怎么这么快又会开始?难道是灵魂被恶灵气息侵蚀得更加厉害了?   但少年在他怀中颤得厉害,方喻于是起身,向酒馆老板要了一间楼上的房间,对丹道过歉之后,扶着西里尔上了楼。   丹望着他的背影,余光瞥见附近酒桌有几个蠢蠢欲动的人,不由得皱眉,几步跟上了方喻,把那些人的注视挡在背后。   房间在第三层的角落,方喻走到尽头,正要抬手推开房门,门却从里面被人开了。   一位穿着白色烫金长袍的青年站在门里,墨黑的长发简单束起,露出冷白的面容,一双青色的眸子冰凉,让人想起罕见而珍稀的翡翠宝石。   他的五官与丹有五六分相似,但气质迥异——如果说丹是一团热情洋溢的火,面前的青年就像是神的宫殿里万年不化的冰。   方喻与他对视片刻,略显疑惑地扬起眉。   “谢伊。”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语气欢快:“终于可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双生哥哥,辛克莱。”   辛克莱目光下移,视线在方喻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又恢复了冷淡。   “我和哥哥准备这几天离开诺里亚城,到大陆上别的地方去玩玩。”丹喋喋不休地说:“正好谢伊你也要出城,那我们……”   “辛克莱。”方喻忽然开了口,被叫了名字的青年连睫毛都没有动一分,仿佛没有听见。   方喻问:“你怎么待在我们的房间里?”   辛克莱慢慢垂下眸,过了许久,才漠然开口道:“你走错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进房间里,顺手将门一关,把方喻西里尔连同丹都关在了外面。   方喻:“……”   丹重新找了酒馆老板,发现是老板把房间的位置说错了,方喻和西里尔应该住在辛克莱和丹的对面。   等方喻和西里尔进去之后,丹敛了脸上的笑意,转身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就看见辛克莱端端正正坐在床边上,正低着眼在思索什么。   “哥,”丹走近他,语气抱怨道,“你对谢伊怎么那么凶?他说不定都不高兴了。”   “……”辛克莱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青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困惑。   “我没有对他很凶。”他平平回答。   实话说,辛克莱平时遇见不喜欢的人,压根就不会理会对方,更有可能直接用魔法将对方变成一滩烂泥。   丹拿了张小凳子坐在床边,从怀里掏出张羊皮地图摊在上面,一边看一边道:“可是谢伊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哦,我看得出来。”   辛克莱沉默半晌,开口说:“……我下次注意。”   闻言,丹愉快地弯起了眼,晃了晃他那头红发,道:“你明明也喜欢谢伊,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冷漠呢?像我一样的性格,才更能讨谢伊欢心。”   辛克莱不理他了。   但即使辛克莱不说话,丹也能感受到他不太明媚的心情,于是正色换了个话题:“我听他们说要出趟远门,估计是要离开诺里亚城,去别的地方。”   “两个教堂的圣子,会因为什么事情要独立离开呢……”   丹苦恼地托着腮,用木炭笔在地图上一点一点,喃喃道:“难不成是要去别的教堂进行洗礼赐福吗?可是教堂为什么没有派人跟着呢……”   “恶魔。”辛克莱突然出声。   丹猛地回过神,眉心拧起:“你说什么?”   辛克莱淡淡道:“他旁边那个人身上,有恶魔的气息。”   “那不是教堂的圣子吗?”丹把地图一收,神情不解:“好像叫西里尔,他之前被恶灵袭击,可能留下了一点后遗症……”   说到这里,丹眼睛一亮,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原来谢伊是要带他弟弟去驱除身上的恶灵气息。”   辛克莱却摇摇头,说:“不是恶灵。”   “是恶魔。”他道。   作者有话说:   方喻/西里尔/丹/辛克莱:认真走谁是恶魔剧情   K: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追妻剧本 第79章 恶魔的觊觎   怪物   西里尔坐在床上, 安静地看着方喻给他配药。   药粉有好几种,每当西里尔需要喝药的时候,谢伊都会在寝室里架起玻璃瓶, 用光明魔法点燃蜡烛, 将瓶子里的药粉兑水加热, 最后做出成品。   药香飘荡在狭小的房间里, 西里尔的蓝眸里跳动着蜡烛的火光,瞳孔变得比白天更加得幽暗, 像是夜里能吞噬人性命的深海。   方喻将药水倒进碗中, 转身递给西里尔, 少年乖乖喝下去, 末了轻舔了一下唇, 小声说:“谢伊……药好苦。”   方喻无奈地摸摸他的头发,哄道:“再喝几日就好了。”   西里尔点点头,等方喻用魔法将两人身上的风尘除去之后,他缩进了被子里, 只露出一双期盼的眼睛。   房间里的烛火熄灭,有男人女人的喧闹声从墙壁外传进来, 西里尔在被子下抱住方喻的腰,而后微微半撑起身,像每天晚上做的那样,很轻地在方喻额上落下一个吻。   “晚安,谢伊。”   西里尔说:“我永远爱你。”   两个人走了一天,绕是方喻也觉得疲倦, 于是很快就入睡了。   酒馆里吵闹的动静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消失, 等西里尔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房间里已经非常安静了。   少年侧躺在方喻身边,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默默数着方喻平缓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伸出手去碰那人长而直的睫毛。   “谢伊、谢伊……”西里尔轻声叫方喻,见对方没有反应,又蹭过去,依赖而亲昵地将自己的头埋进方喻温热的颈窝里。   “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西里尔闭着眼,嗓音眷恋道:“谢伊,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方喻睡到半夜忽然醒了。   身侧是西里尔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少年把头抵在他肩膀上,睡得很熟。房间里很安静,唯一的噪音源来自隔壁。   方喻蹙眉坐起身,叹了口气。   他记得这个房间对面是辛克莱和丹,而左边是一对喝得醉醺醺的男女,进门的时候,方喻曾正巧看见他们相拥踉跄着摔进去。   而现在,这两个人显然已经酒醒了,隔壁传来一声比一声高的亢叫,薄薄的木制墙壁全然挡不住任何动静。   西里尔原本在沉睡中,但也许是潜意识察觉到方喻离开了他的身边,于是也半困半醒地睁开眼,茫然地望着走下床的方喻。   西里尔问:“谢伊……?”   方喻喝了点凉水压下起床气,才生无可恋地回到床上。   西里尔抱着被子坐起来,也同样听见隔壁的响动,白皙的面容上神色困惑:“谢伊,他们在做什么?”   方喻坐在他旁边,面无表情道:“在非法斗殴。”   “……”西里尔愣了一下,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犹豫着说:“诺里亚城有颁布的条例,住民在城内不允许私自斗殴,只能申请到角斗场去解决恩怨。”   “他们大半夜打架扰民,是不对的。”西里尔很认真:“我们可以去请城内的巡逻士兵带走他们。”   方喻掀了一下眼皮,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慢吞吞伸出手,捂住少年的耳朵,道:“太晚了,还是睡觉吧。”   西里尔听话地躺回被子里,蓝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方喻的脸,突然开口问:“谢伊,他们真的是在打架吗?”   方喻已经重新闭上了眼,懒懒道:“当然。”   西里尔抓住方喻的手腕,用脸颊蹭了蹭,迟疑了片刻,还是小声说:“可是谢伊,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阿莱恩告诉我,一对情人会在晚上做很奇怪的事。”他道。   阿莱恩是教堂里的唱诗班主唱,性格差劲,十分爱捉弄人。   方喻的眉梢扬了一下,睁开眼道:“阿莱恩是什么时候和你说的这种话?”   西里尔往被子里缩了一缩,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但接着又问:“谢伊,如果我们成为了情人,也会晚上不睡觉在打架吗?”   “……”方喻再次和他强调:“西里尔,我们是双生兄弟,不能成为情人。”   西里尔看上去有些委屈,蓝眼睛里又弥漫上了雾气,低声说:“谢伊,我想当你的情人……”   方喻冷淡道:“不可能。”   西里尔看了他半晌,忽然转过了身,用单薄的脊背对着方喻,肩头微微发颤,显然是又哭了。   方喻盯着上方的帐顶,心想今天晚上看来是不用睡了。   一墙之隔的动静愈演愈烈,在攀至高峰的前一刻,倏然戛然而止,在几秒的死寂过后,隔壁爆发出一阵惊惧到极点的不似人的尖嚎,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一个男人的嗓音恐慌地响起:   “来……来人,有怪物!啊!!”   *   酒馆里重新恢复了吵闹。   醉酒的老板在看见这个房间里的惨状时,酒立时醒了大半,脸色发青,强撑了几秒,匆忙跑出去吐了一地。   狭窄的三楼走廊上挤满了闻讯而来的人,方喻披着黑袍,往隔壁房间里瞥了一眼,而后按住了想要上前的西里尔的肩膀。   “听话,不要看。”方喻说。   西里尔的脸庞有些苍白,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浓重的血腥味熏的,他止步在方喻身边,垂着头,呼吸急促起伏着。   很快城内巡夜的守卫出现在酒馆里,看见房间里的情形也迟疑了一会儿,停在门外道:“……这是恶灵作祟?是不是应该先去教堂请一位圣子过来驱邪才行?”   酒馆老板站在旁边摇摇欲坠,痛哭流涕地说:“大人,能不能先把他们带走,我这小地方还要做生意,死了人怎么行……”   巡夜守卫一脸不耐烦:“谁知道里面还有没有恶灵残留?要是伤到了我们,你赔得起钱吗?”   几个人吵了起来,一片混乱中,方喻从人群中走出,到了守卫和酒馆老板面前,言简意赅道:“我来进行驱邪仪式。”   “你……?”酒馆老板惊疑不定,看着方喻半掩在黑色兜帽下的莹白面容:“你是什么人?”   “诺里亚大教堂的圣子,谢伊。”   方喻抬手将兜帽往后摘下,露出自己的脸。   圣子独特的气质、秀丽过人的眉眼、学习光明魔法所带来的周身若有若无的浅淡光晕,无一不在证明着方喻所说的话。   酒馆老板大喜,顾不上思考为什么一个身份尊贵的圣子会大半夜出现在这地盘上,甚至还在酒馆借宿,只连声说:“圣子大人、圣子大人,请您赶紧看看这个房间里有没有恶灵……不是,请您看一眼这究竟是不是恶灵搞的鬼?”   方喻抬步进入这个充斥着血腥味的房间里。   桌上的烛台上流满了烛泪,火光已经再要燃尽,狭小的空间里四处都溅上了暗红的血迹,地板上、床上、桌上散落着沾血的人体碎块,一眼望过去,竟然分不清究竟是男是女。   酒馆老板已经瘫倒在门口的地上,一边口中喃喃有词,一边往下磕头,似乎是在请求神原谅自己。   方喻粗略扫了一眼里面的情形,目光落在对面那扇被夜风吹得摇晃的木窗上。   木制的窗沿上,有几道深深的爪印,上面沾了血和碎肉块。   ——行凶者将那对男女的内脏吃光殆尽后,抹了抹嘴,动作十分迅速地从窗户中逃窜了,甚至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它的身影。   方喻挑了块稍微干净些的地板,垂睫理了理黑袍端正跪坐好,而后闭上眼睛。   莹洁如玉的光芒星星点点从圣子身上散发而出,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星子般的白光渐渐飘落至地板的血迹上、桌角散落的碎肉块上,并用光晕温柔地将血腥残忍的痕迹包裹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房间里惨不忍睹的痕迹已经消失了大半。   一次使用了太多的光明魔法,方喻睁开眼时唇色失血发白,定了好一会儿的神。   浓重的血腥味也被驱散了,酒馆老板大着胆子走进来,小心翼翼问站起身的方喻:“圣子大人,您追查到那恶灵的踪迹了吗?”   方喻转过身看着他,平静道:“没有恶灵。”   酒馆老板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没有恶灵,难道这是人干的?诺里亚城里还有吃人的人吗?”   方喻摇摇头,说:“不是恶灵,但有可能是更擅于隐藏自身气息的小恶魔、由动物变异而来的妖物,或者是被恶魔上身的人类。”   他微抬下颌,示意老板观察窗沿上的利爪印:“它能凝结出实体,大概率不是恶灵。”   酒馆老板的脸色更加苍白,几乎快要昏厥过去,嗓音变了调:“恶……恶魔?”   围在房间外的人也纷纷变色,恐慌的议论声大起来。   比起恶灵来,人们对恶魔更为恐惧。   在教堂的传说中,恶魔是比无实体的恶灵强大百倍的存在,大恶魔的寿命可以有几千上万年,十分擅于隐藏和伪装自己,同时黑暗魔法力量雄厚,可以轻易将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城池摧毁。   教堂藏书馆的古籍中,曾经记载了这样一段历史:   有一个名叫塔特的恶魔,在某天深夜杀害了诺里亚大教堂德高望重的主教,并毫不费力地伪装成了主教的模样,在神圣的教堂内猖狂横行。   大恶魔的滔天欲.望和残忍无情的本性促使了悲剧的发生。   那一年教堂死了十余个圣子,连神的雕像都被摧毁,直到附近城池的教堂来支援,才堪堪将这个恶魔驱逐出去,但也没能将它彻底杀死。   “怎么会有恶魔混入城里?”酒馆老板害怕道:“诺里亚城门口不是有教堂的人把守吗?”   巡夜守卫皱眉:“好端端的,恶魔应该不会到人多的城里来……除非……”   除非,这里有极其吸引他们的东西。   方喻站在房间里,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也感到怪异。   如果真的是恶魔,为什么会袭击这个房里的那对男女呢?就算是冲着圣子来的,也应该是到方喻和西里尔的房间里才对。   况且,教堂的圣子也并非终日都待在教堂里,偶尔也会有外出进行洗礼和赐福仪式的时候,但最近这么多年,诺里亚教堂里的圣子从来没有遭遇过袭击。   前段时间在石海岸边,恶灵忽然出现带走西里尔;而今天,再次有种类不明的怪物出现在了城中。   方喻垂下眸,指尖轻轻碰了碰旁边桌沿上的褐色血迹。   一阵阴冷黏腻的感觉从灵魂深处骤然生起,像是有无数双邪性的瞳孔从四面八方窥视着他的动作,并随时等待着要扑上前来,将美味的圣子吞吃入腹。   方喻收回手,对巡夜守卫道:“派人通知教堂主教,这几天彻查一下城内的人。”   见方喻想要离开,酒馆老板忙拦住他,说:“圣子、圣子大人,您先等一等,能不能把恶魔一般都长什么样告诉我?说不定之后它还会回来,我也好有所防范……”   “恶魔?”方喻抬了一下眼,淡淡道:“如果是伪装成人类的恶魔,它的体温通常比常人要低,来路和身份都不明……”   说到这里,方喻忽然停下了话语。   酒馆老板不明所以,问:“圣子大人?圣子大人……”   方喻站在房间门口,正侧对着走廊上的另一扇门——那个房间是辛克莱和丹的住处。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底下喝酒的客人都上来了第三层,生性.爱热闹的丹却迟迟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方喻站在房门前,蹙了下眉。   但紧接着,他发现了另一件事——拥挤围观的人群中,没有了西里尔的身影。 第80章 恶魔的觊觎   你怎样讨厌我都可以   方喻迅速将第三层楼的走廊找了一遍, 确认西里尔既不在走廊上,也不在两人原先的房间里。   而周围也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西里尔的离开。   方喻的视线移到了丹的房门口,盯着那道紧闭的木门看了片刻, 缓步走过去, 抬手轻轻敲了两下。   片刻后, 里面依旧安安静静, 没有回应。   “圣子大人,怎么了?”酒馆老板见他站着不动, 于是凑过来卑躬屈膝地问:“这个门上难道有邪灵踪迹吗?”   方喻转过身看向老板, 忽然问:“你还记得这里住着什么人吗?”   酒馆老板想了半天, 合掌一拍, 道:“当然记得, 不是那个叫丹的香水商吗?他前两天硬要向我贩卖他自制的香水,我花三个银元买了一瓶,喷到身上当晚就起了一大片的红疹子……”   “圣子大人,”酒馆老板瞧着方喻的脸色, 小心翼翼问,“这家伙不会也卖了劣质香水给你吧?”   方喻思索片刻, 点了点头,撩起了自己右手腕上的黑袍,给酒馆老板展示上面几乎淡得看不见的红痕,正色道:“他卖的香水让我皮肤过敏了,我正在找他。”   酒馆老板一听,惊吓得睁大了眼, 咂舌说:“这还了得……伤害圣子大人的身体, 是亵渎神明的行为啊!”   方喻稍微让开了位置, 淡定而优雅地伸手往前一引, 解释道:“我现在就要通报给教堂守卫,将这个骗子抓回去,你能帮我把他的房门打开吗?”   酒馆老板取来了钥匙,将紧闭的木门打开——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丹和辛克莱都不在里面。   靠窗的桌子上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香水瓶,里面的液体五颜六色,源源不断地发出古怪的香味。   桌面一角散落了几粒亮晶晶的东西,方喻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宝石。   即使体积略小,也掩饰不住宝石本身晶莹透亮的光泽,在昏暗的房间里尤其夺人眼球。   然而还没等方喻说什么,酒馆老板突然几步上前,以常人难有的速度,伸出肥厚的手掌,把桌上的几颗小宝石扫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方喻:“……”   酒馆老板回身,发现方喻在看着他,不禁谄媚一笑,嘿嘿说:“圣子大人,骗子跑了,他丢下的东西自然就是我的……”   方喻转步离开房间,冷淡道:“和我没有关系。”   但在里面发现的宝石也引起了方喻的注意。   传说中恶魔强大无匹,唯一的弱点就是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比如宝石、珍珠、或者是……散发着光明气息的圣子。   回忆起来,丹就连自制的香水都是亮晶晶的。   方喻眉心蹙起,快步走出房间,对那几个巡城守卫道:“请立即集结人手,追查一个名叫丹的、红头发紫眼睛的年轻男人。”   顿了顿,方喻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个叫辛克莱的男人,黑发青眸,和丹是双生兄弟。”   守卫不解:“圣子大人,您是要做什么?”   方喻:“我怀疑他们两个是隐匿在城内的恶……”   “谢伊?”   熟悉的嗓音突然从走廊另一端传来,方喻难得怔了一下,抬眼望去,就先看见丹凌乱翘起的红头发,那双漂亮如紫罗兰的眼眸弯着,似乎对又能遇见他感到很高兴。   而他的身后,辛克莱安静地垂着睫,不紧不慢从楼梯走上来。   像是察觉到方喻过久的注视,辛克莱掀起眼皮,淡漠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   酒馆老板的神情变了一变,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丹冲过人群,抓住方喻微凉的手,皱了皱鼻子,问:“你怎么脸色那么苍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方喻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冷静开口:“你去哪里了?”   “夜太长了,我们只是在下面喝酒。”丹眨了眨眼,突然又欣喜道:“谢伊,你是在关心我吗?”   “啊……”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有一件事,你的弟弟西里尔走到我们喝酒的地方去了,他看上去不太好,很快就晕过去了,我正是要把这个事情告诉你呢。”   方喻盯着他的紫眼睛:“这里发生了恶魔杀人案,西里尔也许被吓到了。”   丹像是才注意到旁边房间里一片狼籍的景象,仔细观察片刻后,他也赞同般点了点头,说:“看起来确实是低级恶魔会做出来的事情。”   “丹。”方喻叫了他的名字,用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询问道:“我推测这只恶魔还藏在酒馆里,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丹抬起眼,深紫色的瞳孔幽幽,有一瞬间带给了方喻极其强烈的心悸感。但不过是一息的功夫后,丹就笑了,眼尾上扬,俏皮又无辜。   “我怎么会知道呢?”丹朝他撒娇:“谢伊这么聪明,都猜不到恶魔藏在哪里……”   “要不问问辛克莱吧。”丹又说:“我哥哥向来对这些黑暗生物的气息很敏锐,他说不定……”   辛克莱走到了方喻面前。   青年穿着用料不凡的烫金白袍,气质如同修养良好的贵族,一举一动都恪守着古老的礼仪规范。   听见丹的话,辛克莱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在这里。”   旁边的守卫吓了一跳,惊声问:“什么在这里?”   “恶魔。”   辛克莱淡淡抛出了这个杀伤力强大的词语,甚至还微抬起手,往缩在角落里的酒馆老板方向指了一指,严谨道:   “就在那里。”   周围听见这番谈话的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望向走廊角落。   酒馆老板脸上堆叠的肥肉颤了两下,挤出一个疑惑的笑容,还抬起手擦了擦头上的汗:“这位……大人,您在说什么?”   他的话音堪堪落下,丹忽然一跃而起,迅猛如豹子般向前扑去,踩在了酒馆老板慌不择路想要逃跑的方向上,并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喝道:“站住!”   赤红色的魔法力量灌注于丹的掌心,酒馆老板满身的肥肉簌簌颤抖,在遭受到丹的攻击后,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的尖叫。   一缕缕黑气从酒馆老板身上腾起,那张肥硕的人皮在黑雾中迅速膨胀又坍塌,最后变成了一堆乌黑的灰烬,纷纷掉落在角落的地板上。   围观的人群被吓得四散逃窜,走廊不一会儿变得空空荡荡。   丹击败了这只披着人皮的恶魔,耍帅地将手上的东西抛了抛,转身对方喻得瑟道:“谢伊,我厉不厉害?”   方喻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把自制的短木剑,剑柄上还镶嵌着一枚小小的紫宝石,和丹的眼睛颜色很像。   方喻垂下睫,点头道:“很不错。”   得到他的夸奖,丹高兴得连头顶的呆毛都翘着晃了两下,煞有其事地说:“对付这种低级魔物,我还是很拿手的。”   “所以,谢伊,圣子大人。”   红发的年轻人背着手拿木剑,绕着方喻转了两圈,神色期待道:“让我陪你一起远行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方喻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拒绝丹的要求,委婉地说:“你哥哥辛克莱,或许并不想要与人同行。”   辛克莱正俯身,从那堆恶魔灰烬中捡起掉在地上的几颗宝石,闻言抬起头,碧青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显得很冷淡。   丹急切道:“哥哥他……”   “我也会保护你。”辛克莱忽然说。   方喻:“……?”   辛克莱站直身体,一尘不染的烫金白袍角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飘动,即使是这样古板的长袍,也能看出他优越笔挺的身形,如神的雕像一般充满着禁欲优雅的美。   他走到方喻面前,向圣子伸出手,洁白的掌心上,静静躺着几颗折射着光芒的宝石。   “见面礼。”辛克莱看着方喻,平淡地说。   *   方喻没有收下辛克莱的礼物。   “谢谢。”方喻道:“但是西里尔的身体状况不稳定,为了不拖累你们,我们还是分开两路更好一些。”   辛克莱摊开手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方喻拿走他手里的宝石,于是默默收了回去,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用那双美丽的青色眸子安静地看了方喻片刻,然后转过身走回了走廊另一端的房间。   “哥哥生气了。”丹说。   方喻挑了一下眉:“他生气了吗?”   “那几颗是辛克莱从不同的地方收集来的纯天然宝石。”   丹抱臂站在原地,拿出他自制的木剑摇了摇,认真道:“就连我想要其中一颗作为剑柄上的装饰品,哥哥都不愿意。上面这颗还是我从游贩手里抢……买来的。”   等丹也回到房间之后,方喻下了楼,找到了在角落里趴着凳子昏睡的西里尔。   因为恶魔杀人事件的发生,这个酒馆里的酒客都跑了个干净,只剩下几个烂醉如泥的,含糊嘟囔地倒在桌脚边,因此没有人发现角落里还有个柔弱的圣子。   西里尔蹙着眉,半张脸掩在黑色兜帽下,眼下有两团明显的乌青——那是多日没有好好休息导致的,令他看上去更加地可怜。   少年似乎察觉到方喻的接近,熟悉的气息让他舒展了眉心,不自觉地朝那个人挨过去,直到方喻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才在睡梦中轻舒了一口气。   “谢伊……”西里尔几不可察地喃喃出声。   方喻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就看见一个身高腿长的白衫青年在桌前坐了下来。   “……”方喻盯着这人平凡无奇的脸,淡淡道:“这个酒馆的老板刚刚被恶魔杀了,没有人卖酒给你。”   牧逸怔了一下,以为方喻没有认出他来,于是用回了自己本来的面容,刚想开口说话,就看见方喻直接别开了头,假装根本没有看到他。   牧逸:“。”   两厢沉默了片刻,牧逸不得不率先开口说:“我是来给你送情报的。”   方喻轻飘飘道:“考官,任务中私自透露剧情,是违反管理局条例的,我可不想因为你被扣分。”   牧逸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尽量平静地面对方喻的这种态度:“只是作为教堂护送圣子的守卫,告诉你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而已。”   平心而论,方喻刚才确实在思考西里尔究竟为什么会到独自到酒馆一楼来。   如果不是特殊时候,西里尔很少会愿意离开方喻身边,况且之前在走廊上,少年的脸色很苍白,看上去对恶魔非常害怕。   身体虚弱且处于紧张害怕情绪中的西里尔,竟然会好端端离开方喻身边,在没有任何人察觉到的情况下,来到了酒馆一楼,并且碰巧遇到了丹和辛克莱。   方喻可不认为这是任务的攻略对象出了bug。   但是疑虑归疑虑……方喻瞥了一眼牧逸,语气漠然:“不劳您费心,我自己会问西里尔。”   牧逸垂下黑眸,忽然问:“你还在生气吗?”   “生气?”方喻扬了下眉,不以为然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不过是被人误会水性杨花、滥情好色,本来我也算不上是这种人,不过……”   他看了牧逸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以后说不定也会成为这样的人,谁知道呢?”   “考官K,”方喻道,“我和你不过是任务合作关系,你大可不必花费太多无用的时间在我身上。”   牧逸发现方喻又回到了两人在任务之前重逢时的模样——冷淡、不耐烦、嘲弄中带着尖锐的刺,像棱角分明的机械蔷薇,扎人。   ……或许比之前还糟糕一些,方喻甚至都懒得再出言调戏他。   看着方喻起身的动作,牧逸不假思索地出声说:“等一等。”   方喻停下要去扶西里尔的手,平静地与他对视。   “我对我说过的话道歉。”牧逸抿了下薄唇,低声道:“你怎样讨厌我都可以,只是——”   “不要因为我,而在任务里让你自己意外受伤。”他说。   作者有话说:   方喻猫猫炸毛.jpg 第81章 恶魔的觊觎   (一更)我会成为谢伊的情人   (第一更)   第二日天色微亮的时候, 西里尔从昏睡中醒来,方喻带着他离开酒馆,踏上了出城的道路。   “谢伊……”   西里尔的状态还是不好, 病怏怏的, 拉着方喻的手问:“我们要去哪里?”   “出城。”方喻回答:“昨晚城里出现了恶魔,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在教堂把潜藏的邪恶存在都清理干净之前,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诺里亚城。”   西里尔安静了片刻, 突然小声说:“谢伊, 我觉得我治不好了。”   方喻停下脚步, 此时天光未明, 青石砖路上行人稀少, 只有几位早起的主妇提着篮子从旁边走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站在路边的、披着黑袍的圣子。   “为什么这样觉得?”方喻淡淡问。   西里尔抬起头,短短几日,少年原本细嫩光滑的脸庞变得苍白失血, 连灿烂如日光的浅金色头发也黯淡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憔悴易碎, 如同一阵风来就能将他刮倒。   “谢伊……”西里尔蓝宝石般的眸子也被蒙上了一层雾,垂下眼说:“我最近做了好多噩梦。”   方喻伸出手,替他理了理兜帽边沿,耐心问:“什么噩梦?”   西里尔喃喃道:“不知道……”   他的眼神空荡荡的,像是透过晨雾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豆大泪珠从他泛红的眼尾滑落下来, 少年无声地流着眼泪, 用那双美丽的蓝眼睛看着方喻, 简直让人心都要碎了。   “你抱一抱我……”西里尔哽咽着说。   方喻有几分无奈地将人拥进怀里, 轻轻拍拍他单薄的脊背,哄道:“只是个噩梦,醒来就没事了。”   西里尔的手指紧紧揪住方喻的衣领,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滚烫的眼泪打湿了两个人的黑袍。   然而紧接着在某一瞬间,方喻侧颈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动作一顿,蹙眉推开西里尔,沉声道:“你做什么?”   西里尔苍白的唇瓣上还沾着血迹,他定定望着方喻的脸,失魂落魄般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方喻抬起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颈侧,被咬至破皮的肌肤传来痛意,神情不由得更冷:“西里尔。”   西里尔瞧见那缓缓流出来的一丝血迹,才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似的,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疑惑地抿了抿唇,在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时,终于回过神。   ——他竟然趁着方喻毫无防备,狠狠咬在了方喻的侧颈上,如果不是被推开,他也许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吃人嗜血的恶魔一样。   西里尔脸上的血意全部消失了,他不知所措地睁大湿漉漉的蓝眸,在触及方喻警惕而疑惑的目光之时,少年不由得退后两步,惊惧又慌张地解释道:“谢伊……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西里尔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体力不支晕过去。   见状,方喻收了严肃的表情,缓和语气开口:“不要着急,应该是因为——”   他顿了顿,思索片刻道:“你的灵魂受了恶灵气息影响的缘故。”   西里尔惊慌又委屈地望着他,方喻随手将颈上的血迹擦干净了,若无其事地说:“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下次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他道。   西里尔点点头,仔细看了看方喻的神色,确认他没有在意,才尝试着走上前,重新抓住方喻的手,嗓音难过:“对不起。”   方喻摸摸他的头,没有再说话,带着西里尔往出城的方向而去。   西里尔一步步走在青石砖路上,偶尔抬头时,会不经意间瞥过方喻的小半张洁白的侧脸。   ……很香……很甜。   少年垂着睫心想。   *   出诺里亚城当天,方喻和西里尔搭上了一队富商的马车,往瑞利维亚大陆西端驶去。   这队马车上载着名贵的香料和粮食,准备从诺里亚城带去西端的城池里售卖,利用两边的价格差大赚一笔。   同意搭上方喻两个人的富商名叫雅纳,是一位高挑的女商贩,一头深褐色的波浪卷发,性格很是爽朗。   “吟游诗人吗?”雅纳手持着缰绳,甩了两下,微笑着说:“如果想要和我同行,可不能用假身份骗人啊。”   方喻闻言稍稍抬眸,一手掀开了黑色兜帽,与马背上的雅纳对视片刻,弯了弯眼眸,道:“雅纳小姐,日安。愿神庇佑每一个人。”   雅纳用缰绳抵住掌心,若有所思:“神……你们是教堂的人吗?”   介于四周忙碌着搬运东西的人太多,方喻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雅纳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眼就识出方喻二人身份不寻常。如果是教堂的话……难道是轻易不会出门的圣子吗?   “我可以带上你们,不过……”雅纳一边思索着,一边道:“若是路途中遭遇什么抢匪之外的意外,我或许不一定能抽出手来保护你们。”   “毕竟你也知道的。”她耸了耸肩,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商人的货物堪比我们的性命。”   方喻听懂了雅纳的言下之意。   抢匪以外的不测,无非是指邪灵、妖物和恶魔。真要碰上这种东西,雅纳一个普通人肯定是没办法保全两个圣子的。   方喻坦然许诺,双方算是达成了共识。而雅纳的马队也已经整理完货物,在日落前就能启程出发。   方喻和西里尔的马车就跟在雅纳后面,让虚弱的西里尔先上去休息后,方喻顿了顿,转身问:“我们要付给你什么报酬?”   “报酬?”雅纳笑了:“钱我有的是,如果非要说想要什么……”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圣子的模样,意味深长道:“我比较喜欢长得顺眼的男人,你能送我一个吗?”   “你自己就算了,”雅纳又补了一句,“亵渎圣子的罪罚我可不敢承担。”   方喻:“……”   或许是见到方喻脸上的表情,雅纳忍不住大笑出声,安慰道:“别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带上你们是我自己乐意,不需要任何报酬。”   “如果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那等抵达目的地之后,用光明魔法给我来个简单的驱邪仪式吧?”她说。   雅纳这番究竟是不是客套话,很快就得到了验证——因为马队没走几里地,雅纳就又捎上了两个人。   方喻坐在马车沿上,看着不远处丹那头浓烈如一团火的红发,以及辛克莱整洁如昔的白袍,感到头有点疼。   丹依旧一副香水商的打扮,脚步轻快地跳到了雅纳跟前:“雅纳小姐,我能有幸跟随您的马车队前往西方吗?”   雅纳看了他一眼,想起什么似的:“你是那个……啊,诺里亚城里臭名昭著的红头发骗子。”   方喻没忍住,笑出了声。   丹望望方喻,看见他面上的笑意,神情中流露几分委屈,向雅纳解释说:“雅纳小姐,我虽然是个骗子,但也是有道德的,从来不骗女人、老人和小孩,您可以放心。”   “有道德的骗子。”雅纳嗤笑一声,想了想,懒洋洋道:“五十个银元,我可以搭你一程。”   丹翻遍了全身上下,好不容易凑了四十个银元,再多一个也拿不出来了。   “四十个银元……再加一瓶香水。”   丹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瓶圆颈香水,瓶中散发着美丽优雅的暗紫色碎光。   雅纳果然对香水感兴趣,勉强收了丹的路费,抬抬下巴示意他到后面去,而后视线落在面容冷淡的辛克莱身上。   “你就不用交路费了。”雅纳把香水瓶在手里抛了抛,和颜悦色地对辛克莱说:“你长得好看。”   辛克莱:“……”   丹:“……”   旁边的方喻略有赞同地点了点头,丹瞧见他的动作,气得脸都红了。   *   因为空置的马车数量不足,雅纳把丹、辛克莱和方喻二人安排在了一处。   丹自然是万分高兴,连性情高冷的辛克莱都没有任何意见,方喻则是很冷静,唯一不太开心,只有西里尔。   到第一天夜里,需要休息的时候,西里尔的抗拒表现得更加明显。   “谢伊……”西里尔紧紧挨在方喻身边,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语气难过地说:“我不要你和他们睡在一起。”   自西里尔记事起,谢伊的床上就只睡过他一个人。   方喻还没开口,丹就耳尖地听见了这句话,于是挤过来道:“你都可以和谢伊一起睡觉,为什么我不可以?”   西里尔脸色苍白,低声反驳他:“谢伊是我的哥哥。”   西里尔很少会叫谢伊哥哥,但今日不比往常,西里尔在丹气势汹汹的问话下,只能搬出这一层关系来强撑住自己。   然而丹还是追问不休:“你这么大一个人了,为什么要和你哥哥一起睡?我就不和辛克莱躺在一张床上,他今晚准备到马车外边休息。”   西里尔的眼尾更红了:“我每天都和谢伊一起睡觉,为什么不可以和他一起睡?”   丹想了想,一针见血道:“根据人类的风俗来说,这种事情是不道德的,你哥应该和他的情人一起睡。”   “——比如我。”丹挺了挺胸膛,语气骄傲地说。   方喻:“……”   西里尔在袖口下攥紧了拳,呼吸急促地起伏着,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用他那双雾气弥漫的蓝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丹:“我会成为谢伊的情人。”   丹毫不犹豫地紧接着道:“只有像我这样身强力壮的男人才能当他的情人。”   “至于你,”丹如同一只竖毛的大型刺猬,斗志昂扬咄咄逼人,“只能躲在他的羽翼之下,当一辈子被人保护的角色。”   作者有话说:   中午照例有二更!点击就看刺猬大战小白莲   ——————   感谢在2023-07-06 22:00:00~2023-07-07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熹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恶魔的觊觎   (二更)你如果直面我的果体   (第二更)   丹成功把西里尔说哭了。   辛克莱在这场争吵落下帷幕的时候微微抬了下眼皮, 淡漠地看了几个人片刻,似乎是觉得吵,索性起身去了马车外面。   方喻的头更疼了, 不耐烦开口:“都闭嘴。”   丹本来还要说什么, 看见方喻的神色, 又委委屈屈道:“圣子大人, 是你弟弟先挑衅的。”   “况且我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丹又说:“即使是双生子,也不能……”   “西里尔最近身体不好, 我和他一起休息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他。”   方喻打断了丹的话, 神情淡淡:“你如果没有事情做, 可以出去帮雅纳照看一下马队。”   丹急了, 下意识出声辩解:“明明是他错了……”   不料他话才说到一半, 眼前忽然黑影晃过,西里尔径直扑进了方喻的怀里,紧紧搂住方喻的脖子,哽咽着道:“谢伊, 我心脏好疼。”   丹:“……”   被迫暂时离开马车之后,丹一屁股坐在辛克莱旁边, 望着身下小山高的粮食车,不服气地说:“谢伊的双生弟弟,心地真是歹毒。”   “我看他明明就没事,”丹向辛克莱抱怨,“偏偏又要做出一副难受的模样,故意叫谢伊心软。”   “你怎么都不说话?”丹侧过脸看向自己始终冷漠的双生哥哥, 感到匪夷所思:“你不是也很不高兴吗?”   辛克莱沉默了很久, 淡淡瞥了他一眼, 说:“我没有不高兴。”   丹重重叹了口气, 干脆往后一仰,躺在这架板车的粮袋上面,晃着腿道:“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你在谢伊面前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十句,我看了都替你着急。”   “辛克莱。”丹突然叫他的名字,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肯定会打败西里尔成为谢伊的情人。但到时候如果谢伊并不喜欢你,即使和你一源同生,我也不会和你分享。”   辛克莱很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别开头,没有回答这番话。   *   行驶的马车内。   西里尔的泪水已经打湿了黑袍的领口,单薄的布料黏在他脖子上,浅金色的发丝贴着颊边,越发显得那抹脖颈纤细易折,不过是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西里尔漂亮的蓝眼睛就哭肿了。   “谢伊,”少年抽泣着低声道,“你是不是也很讨厌我?”   方喻:“没有。”   “但你都不愿意抱我了……”西里尔的泪水决堤般从眼里涌出,像是最近这段时间堵塞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你自从那晚认识了这个红头发,你就不喜欢我了。”   方喻心说这都什么和什么,耐着性子道:“没有的事,我其实也是刚认识他不久。”   西里尔痛苦地看着他,蓝眸黯淡:“谢伊,你骗我。”   “我、我闻到了……”   西里尔哭得浑身颤抖,泪水一滴滴砸在手背上,黑色兜帽从他头上滑落下来,露出美丽的浅金色头发:“谢伊,那天晚上,我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和他身上的一样,你……”   西里尔说到这里,像是终于难以忍受一般,颤抖着倒在了马车上,抬手死死揪住胸前的黑袍,张着唇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失血。   ——他的心痛之症又发作了。   方喻见状,只得转身找出之前调制好的药水,给西里尔服下。   西里尔喝完药水后,心脏的绞痛似乎缓解了一些,但还是难受得不行,只能揪着方喻的衣袖,泪眼模糊道:“谢伊,我想抱着你……可以吗?”   也许是因为双生子的心灵感应,方喻竟然难得犹豫了一瞬,没有拒绝西里尔。   这就是这一刹那的功夫,少年攀着他的脖颈依偎进方喻的怀里,把依旧在微微发颤的脸颊贴在他耳边。   西里尔小声地吸着气,还不忘委屈追问:“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方喻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西里尔像是有点变了。起初这个双生弟弟尽管黏人,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听方喻的话的,而不是现在这样——   变得偏执、咄咄逼人、有着莫名其妙的独占欲。   就像是被恶灵的习性同化了一样。   “西里尔,”方喻按住少年瘦削的肩膀,平淡道,“我和丹只是见过几面的普通朋友。”   西里尔嗓音里藏着几分不甘心:“是真的吗?”   方喻目光落在前方,很轻地蹙了下眉:“我就算是你的双生哥哥,也是一个独立的人。西里尔,我连认识了什么人,你都要干涉吗?”   西里尔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他低低开口说:“谢伊,我只有你。”   下一刻,方喻颈侧传来刺痛——西里尔再一次在他脖子上咬了下去!   方喻要出口的话语顿了顿,立即要把死死缠在他身上的少年推开,然而西里尔却一反常态,力气大得惊人,禁锢着方喻的瘦弱手臂收紧,几乎像是要把人勒进身体里。   挣扎间两人摔到了马车的地板上,方喻正要用光明魔法把西里尔弄开,忽然感到侧颈一凉,少年停下了动作,舒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身,看着方喻。   蓝宝石般美丽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霾,西里尔苍白的唇上还沾着血迹,神情脆弱而平静。   在方喻的注视下,西里尔突然用舌尖舔了舔唇,将上面的血丝舔干净之后,他轻声道:“谢伊……如果你不爱我了,”   “我会吃掉你。”西里尔说。   方喻与他对视了片刻,淡淡道:“吃掉我?”   没有理会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方喻用手背抹了把颈侧的伤口,神色沉着得堪称面无表情,蜜色眸子泛着冷冷的光:   “西里尔,你现在是人,还是恶魔?”   少年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西里尔通红的眼圈又落下泪来,伤心地说:“我是……”   “是谢伊的弟弟……”   最后这句话吐出来后,西里尔脸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瞬,随即闭上眼,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   方喻用光明魔法为昏迷的西里尔做了一个简单的驱邪仪式。   然而结果不尽人意,西里尔的灵魂中仍然存在着顽固的恶灵气息,虽然随着时间的推进在缓慢消解,但这样邪恶的存在在一个普通人身上,造成的影响难以估量。   方喻寻思着,再这样下去,别说西里尔能不能支撑着抵达大陆最西端,就连“谢伊”自己,恐怕都自身难保。   西里尔这次在他颈侧留下的伤口很深,方喻随手给自己敷了些止血的草药,而后出了马车。   车队正在缓慢行进,后面是一辆满载着诺里亚特产粮食的板车,一袭白袍的辛克莱正坐在那边上,而丹不见了踪影。   辛克莱瞥见方喻朝他走过来,于是动了动,往旁边坐开了一点。   虽然半句话也没有说,但这番意思很明显——他在邀请方喻坐到自己身边来。   方喻不是个喜欢忸怩的人,很干脆地在辛克莱旁边坐下,长睫一垂,率先开了口:“你懂医术吗?”   不出所料,辛克莱摇了摇头。   方喻也不在意,忽然伸手从粮袋边上拈起了一根短短的红头发,问:“丹呢?”   辛克莱抬起头,淡淡直视着前方的车队,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雅纳。”   丹被雅纳叫走了,原因是雅纳对他悠闲地躺在粮袋上用草根编虫子十分不满,索性命令他去检查一遍队伍里的马蹄钉。   不过这些话辛克莱都没有告诉方喻,他只是微微侧过脸,翠青的眼眸像雨后的森林一样幽静,凝视了身旁的人片刻,忽然出声说:“你可以问我。”   方喻闻言看向他:“什么?”   “问我的事情。”辛克莱道。   ——不要只问丹去了哪里。   方喻与他对视,慢慢弯了眉眼:“我为什么要问你的事情?”   辛克莱似乎思索了一会儿,他沉思时,淡色的薄唇会不自觉抿起,是一种安静而肃穆的姿态,圣洁得堪比大教堂穹顶上所绘的冥想中的众神。   “因为我想了解你。”辛克莱缓慢开口:“作为交换,理应先向你展示我。”   方喻笑了。   “这样啊……好吧。”他随意般问了第一个问题:“你真的是丹的哥哥吗?”   辛克莱弧度细微地颔首。   为了充分回答方喻的提问,辛克莱想了想,又补充说明:“我们,同源而生。”   “你们为什么会来诺里亚?”   方喻不知道是认真听了还是没听,圣子雪白纤薄的眼皮半阖着,语气悠而轻缓,看上去闲聊得很舒适。   辛克莱:“为了寻找。”   “找人么?”方喻嗓音有些懒洋洋的,还有几分困意:“你们的家人吗?”   在瑞利维亚大陆上因为战争、贫穷或者瘟疫而被迫与亲人分离的情况并不少见,只不过辛克莱和丹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流离失所的难民,更像一时兴起出门探险的年轻贵族。   果然,辛克莱摇头说:“是一个没有见过的存在。”   方喻撩了下长睫:“你们难不成是来寻宝的?”   辛克莱不说话了。   “你其实可以编个谎言来敷衍一下我。”方喻倚在高高的粮袋上,嗓音很柔和:“丹就喜欢这样捉弄人。”   辛克莱索性默默别开脸,不看他了。   方喻失笑:“不是要向我展示真实的你自己吗?”   他从粮袋上拔了根草秆,漫不经心在指间绕了绕,遗憾地说:“我其实从马车里出来,原本是想找你帮忙的。”   “你看上去对恶魔很有研究。”方喻道:“西里尔的状况越来越糟糕,我想请个人帮忙看看他的情况,或许会有另外的遏制方法……”   辛克莱的青眸动了动,正要开口,却又听方喻说:“不过我突然觉得信任你们或许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你看,”方喻松开手,被揉成一团的草秆从指尖落下,“自从你们出现在诺里亚城起,似乎就在想方设法地接近教堂圣子。我既不了解你们的身份,也不明白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求助于一个居心叵测的陌生人,或许太过单纯了,不是吗?”方喻淡淡道。   “能认识你很开心。”他作势要起身离开辛克莱身边,一边说:“不过,今后我们还是没必要再一起聊天了。”   辛克莱很少与人类交谈,更加不明白什么叫“以退为进”“以守为攻”。瞧见方喻起身的动作,他向来冷淡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怔忪,出声道:“不是。”   方喻转身看他。   “不是……寻宝。”辛克莱解释了这一句,顿了顿,才很缓慢地开口道: “我和丹,不是普通人类。”   方喻的神色十分淡定,如同早就有所预料。   “你们两个本来也不像普通人类。”方喻很轻地勾起唇角:“丹偶尔伪装得也确实不错,但只可惜,他除了在嘴皮子骗术上颇有造诣外,别的时候简直是漏洞百出。”   “我也曾经在丹的耳朵上注入过微量的光明元素,但他没有产生任何异样反应。”   方喻毫不掩饰自己曾有的怀疑,注视着辛克莱碧青的眸子,悠悠问:“所以你们是……”   辛克莱正要说话,突然远处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拉车的马匹受了惊,扬蹄嘶鸣,打断了他将出口的话语。   “有劫匪!”   雅纳的深褐色卷发在疾驰中被风高高吹起,她面露恼怒,手持马鞭飞速穿过马队,一鞭子抽在辛克莱背后的粮袋上,喝道:“蹭车的,都给我下来干架!”   方喻:“……”   *   丹骑着一匹棕色矮马,飞一般朝着车队中央奔去,一头红发在狂风中猎猎扬起,像是燃烧的火焰。   他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破声,这个地方距离诺里亚出城不过几里地,刚刚进入到山林边缘,竟然就有穷凶恶极的劫匪埋伏在半路上,看来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如果仅仅是普通的劫匪也就算了,但偏偏,他们带来了擅长制药的炼金术士。   黑暗魔药的力量让马匹蹄软摔倒,分量精准的炸药让马队的人受伤晕厥,空气中甚至传来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刺鼻臭味,吸入片刻就会感到胸口灼烧般疼痛,是迎风飘散的剧毒。   雅纳平日走南闯北,碰见过的劫匪数不胜数,虽然这次形势严峻了一些,但也丝毫没有慌乱,凌厉的眼波一扫,厉声道:“散开!到林子里面去!”   一片兵荒马乱中,十几个肌肉黝黑壮实的劫匪忽然从旁钻出,用大刀砍倒几个人后,围在了雅纳的马前。   雅纳高坐于马上,目光在这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冷冷开口:“报上你们的姓氏。”   为首一个高大的劫匪抹了把刀上的血,森森一笑,露出黄牙:“威加尔营地的人。”   雅纳闻言面露嫌恶。   威加尔强盗臭名昭著,他们的营地已经发展成了小村落,抢劫范围上至山林,下至近海,大陆东端的商人大都曾经被他们抢掠过。只要倒霉碰上,不脱一层皮是绝对不会被放走的,甚至还有不少小商人命丧在他们手里。   雅纳将马鞭在掌心缠了缠:“叫你们头领出来和我谈。”   “他没有空。”强盗们狞笑道:“雅纳小姐,您知道我们一向的规矩。”   雅纳面如沉水:“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当家这两天心情好,”一个劫匪说,“您的这些货物,我们用不上,就不多拿了。”   “不过听说你们马队里有教堂来的圣子。”他话锋一转,又道:“圣子可是个宝物,雅纳小姐,如果你把马队里的圣子送给我们营地,我们就可以放你们过这条路。”   “圣子?我这商队里哪有那么稀罕的人物。”   雅纳眉心一蹙,一边随口敷衍强盗们,一边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后面停滞的马队。   那两个圣子的马车就静静地停在路边,连之前赶过去的红发骗子都不见了踪影,周围只缩着几个瑟瑟发抖的普通仆人,一切看似十分寻常。   “雅纳小姐,”一脸横肉的劫匪说,“我们在诺里亚有眼线,早就盯上了他们,你与其在这里拖延时间,不如早点把人交出来,不然拖久了,我这弟兄们可就……”   “您这般美丽的容貌,想必也不愿意缺条胳膊断根腿吧。”强盗们森森道。   雅纳平静地思索了片刻,开了口:“我不认识你们所说的圣子,不过如果真的有圣子,我将他交到你们手里,导致圣子遭受了亵渎,神也会对我降下罪罚。”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为首的劫匪擦着刀上的血,阴阳怪气道:“我们只是想请圣子大人长驻威加尔营地,为外出打猎的弟兄们祈福驱邪而已。”   圣子拥有圣洁的光明元素,传言圣子所在的地方,会受到神的庇佑,让人们远离疫病,增强运气和带来丰厚的收成。   难怪这些恶臭的家伙想要抢走圣子,带回营地里“供奉”。雅纳心想。   她沉吟着,缓缓说:“我的确不知道马队里有你们所说的圣子……你们如果不信,可以一辆一辆去搜。”   这已经是目前为止最好的解决办法,马队里有大批货物,雅纳不能冒更大的风险,只能暗自希望那个叫谢伊的圣子能聪明点,带着他自己的人借机逃进树林里去。   马车里,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眉头一皱,压低了声音道:“他们过来了。”   外面,强盗们粗嘎嚣张的嗓音越来越近,夹杂着马队里其他仆人惊惧的叫声。   西里尔还在昏迷,并且发起了高热,方喻将覆在他额上的手收回,垂睫理了下黑袍袖口:“我和他们回营地。”   坐在车沿处望风的辛克莱霎时抬头看过来,丹更是脱口而出道:“不行!”   “我打得过他们。”丹的紫眸沉沉的,很不高兴的模样:“这种低贱的恶人,会亵渎你圣子的身份。谢伊,你不许出去。”   辛克莱没有开口,但也轻轻点了下头,以示赞同双生弟弟的话。   丹握紧拳头,就要站起来冲出马车:“我去赶走他们!”   “等一等。”   方喻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背,红发的年轻人一愣,面露困惑,嗓音焦躁道:“谢伊,他们就要到这里来了。”   “这是雅纳的商队。”方喻撩起长睫,蜜色的眼眸里情绪冷而平静,淡淡说:“你和威加尔营地的强盗在这里起冲突,会将雅纳的货物毁得一团糟。”   “她冒着风险搭上我和西里尔,现在强盗明显是冲着圣子而来,只要我出去,他们就不会过多为难雅纳。”   丹皱起眉,似乎想要辩解:“但是……”   “辛克莱。”方喻忽然转而看向车沿外,对着一身烫金白袍的青年道:“请你帮忙照顾一下西里尔,可以到最近的城池将他放下,到时候我会去找他。”   辛克莱冷白的面容上出现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像是不太乐意。   但最后,他还是沉默着坐进马车里,目光垂下,看向在昏迷中挣扎的西里尔。   方喻说:“谢谢。”   眼看着方喻就要出马车,丹抿了下唇,倏然伸手拉住了他的黑袍一角。   “我和你一起去。”丹坚定道。   方喻有些好笑,视线在他头顶凌乱的红毛上转了一圈,摇头说:“你太显眼了。”   威加尔营地的强盗们肯定对诺里亚城里那个红头发的骗子印象深刻,丹一现身,肯定会被发现。   丹却固执地不松开手,只见他头微微一低,那凌乱的赤红短发便从根部开始慢慢褪色,在转瞬之间就变成了鹅毛般的灰白色短发。   方喻:“……”   顶着一头白发的丹朝他眨眨眼,配上那张年轻俊俏的脸庞,散发出了阵阵虚假的圣洁光芒。   “只是个简单的魔法。”丹小声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教堂的圣子了。”   *   威加尔营地此次出程收获颇丰,不仅劫走了雅纳马队里一部分新鲜的粮食,还掳回了两个圣子。   营地强盗头子名叫巴顿,住在营地最大的木屋里,体格又高又壮,看上去一拳头能打死一头猪,半张脸都长满了络腮胡,狭小的三角眼闪着穷凶极恶的光。   巴顿看了看被带到他面前的圣子,放下正在啃咬的羊腿,眯起眼打量了一圈,问:“这就是那两个从教堂逃出来的圣子?”   他的随从连声说:“是,一共两个,都在这儿呢!”   巴顿把手里的骨头丢到地上,随手抹了抹嘴,朝方喻招招手:“你,过来。”   方喻身上还披着黑袍,但因为强盗们粗暴的推搡,长袍被扯得乱七八糟的,黑色兜帽无声滑落而下,露出洁白无暇的面容。   听见巴顿的话,方喻掀了下眼,平静道:“首领大人。”   他正要靠近这个强盗头子,旁边的丹却突然开口问:“首领,我呢?”   “……”巴顿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丹晃晃他那头鹅毛白的头发,几步便走到了方喻跟前,挡住了巴顿的视线,并好心解释说:“巴顿大人,我也是圣子,你怎么不叫我过来?难道我看上去比谢伊要糟糕吗?”   巴顿不明所以,眉头一皱,显得十分凶恶:“什么意思?”   丹一本正经道:“巴顿大人,我是诺里亚城大教堂最出色的圣子,如果有什么需要,请让我来为您解决吧。”   巴顿无言地盯着他片刻。   这个白毛圣子……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有些怪怪的,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兴奋,紫罗兰色泽的眼睛倒是很漂亮,只不过一点也没有教堂圣子的端庄稳重。   这个举止奇怪的家伙,真是位圣子?   丹并不清楚他心里所想,见巴顿沉默,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尝试说服他:“我除了擅长光明魔法,还会弹奏竖琴,调制芬芳的香水……”   他忽然从身上掏出了一瓶棕红色的香水,弯腰递给巴顿,语气夸张地赞美道:“这是我用光明魔法和教堂的圣草调制而成的香水,保准您用了之后身强力壮、精力旺盛,吸引无数女人为您神魂颠倒……”   方喻:“…………”   “停——”巴顿大喊了一声打断丹滔滔不绝的话语,黑着脸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手招来了两个随从,指着丹怒道:“把这个冒充教堂圣子的骗子给我扔到海岸下去喂狼!”   丹:“?”   方喻摇摇头,在丹即将要被拖走的时候,上前两步,淡淡道:“首领大人,他只是我的一个仆从,请不要为难他。”   巴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那另一个圣子呢?跑了?”   雅纳的马队早就离开了那片树林,就算他现在派人去追,估计也追不上了。   平白无故放走了一个宝贵的圣子,巴顿愤怒不已。   “另一个圣子是我的弟弟。”方喻又上前一步,站在巴顿面前,蜜色的眼眸色泽柔和安宁,轻声说:“他的光明魔法学得并不如我好,还是让我来为您排忧解难吧。”   巴顿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但还是不太信任:“你真会光明魔法?”   见方喻点头,巴顿想了想,命令道:“那你用光明魔法给我进行洗礼仪式,就现在。”   莹白的光团从方喻掌心升起,散发着温润宁和的气息,缓缓没入巴顿的额心中,瞬间抚平了他因为损失了一名圣子而暴躁不已的内心,身体上积攒的疲惫也一扫而空,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一旁的随从都看得呆了。   巴顿睁开眼,狭小的眼睛中流露出晦暗眸光,赞叹道:“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圣子大人。”   方喻平淡说:“洗礼仪式已经完成了。”   巴顿却没立即让他离开,反而转向抓着丹的那几个随从:“你们先出去,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圣子大人商量。”   丹正试图挣脱抓着他的随从,闻言猛地抬起头,警惕道:“你要对谢伊做什么?你不能伤害他!”   “好不容易遇见真正的圣子,本将军当然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客人。”   巴顿竟然颇有几分和颜悦色,面对丹冒犯的话语也不生气,心情颇好地挥挥手让随从把丹带下去,而后看向方喻,眯起三角眼,笑了一下:“圣子大人。”   “听闻教堂有神所授的密法,可以让普通人远离病痛与灾难,享受无上极乐。”   巴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方喻,摸着下巴问:“圣子大人,请问这是真的吗?”   “无上极乐?”   方喻在他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下,似乎很轻地勾了一下唇角,缓慢道:“……有时候应该也可以这样讲。”   “本将军近日总是感觉腰酸腿痛,睡不好觉。”巴顿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布条系成的裤带,呼吸粗重了一些,差点忍不住暴露出真实目的:“圣子大人,我想请您替我治一治这些老毛病。”   方喻闻言,像是毫无察觉般,还朝他靠近了一些,蹙眉问:“是么?哪里不舒服?”   圣子身上散发的柔和光晕仿佛变得显眼起来,巴顿盯着方喻垂下的长睫,眼睛都要发绿,呼哧道:“身上、腿上都……不舒服,圣子大人,请您务必认真检查一下。”   他忽然又伸手去抓方喻的黑袍角:“这长袍怪碍事的,圣子大人,您……”   方喻轻轻往后一避,巴顿肥硕的手掌就从他衣角边划过,半点也没碰上。   “有用的。”方喻漫不经心说。   圣子当前,巴顿被美色冲击得昏头昏脑,再也克制不住,倏然从软垫上跳起来,敏捷如野豹般朝方喻凶恶地扑过来。   白光一闪,强盗头子狰狞的笑意凝结在丑陋面容上,大睁的眼睛里还残存着露骨的贪婪欲.望,他维持着那个一脚要往方喻走过来的姿势,站了一会儿,脑袋突然歪了歪,从脖子上掉了下来。   鲜血喷射而出,四溅在地面上,巴顿沉重的躯体晃了两下,重重倒下。   一缕黑雾从他的断颈处窜出,正要偷偷溜走,就被方喻提前发现,迎面而来的光明魔法将它击成了碎片。   巴顿的人头咕噜噜滚到脚边,方喻瞥了一眼,随手脱下挡了血渍的黑袍,丢在巴顿的脑袋上。   “神爱世人,”方喻冷冷道,“赐予你无上极乐,巴顿大人。”   巴顿虽然作恶多端,但方喻也确实没有料到,他体内竟然还有低级恶灵存在。在代表光明力量的圣子面前,那蛰伏已久的恶灵终于蠢蠢欲动,贸然行动试图吞噬圣子。   如果这个营地的头领都已经被恶灵占据了躯壳,那剩下的小喽啰……   方喻短暂地思考片刻,绕过巴顿的无头尸体,往木屋的入口走去。   外面等候的巴顿的随从见他独自一人出来,奇怪地探头往后望去,一边小心询问:“圣子大人,您怎么自己出来了?”   方喻反手把木屋门关上,面上半分情绪波动也没有,冷静道:“我的那个白头发仆人呢?”   “他在海边坐着。”随从犹豫了一下,又说:“圣子大人,请稍候片刻,我去向老大报告了,再带你过去。”   方喻等他推门进了木屋之后,就收回目光,疾步朝海岸的方向走去。   海岸边地形平坦一览无余,除了四处游荡的营地的强盗外,礁石上还蹲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丹顶着那头鹅毛白的短发,闷闷不乐地往海里抛石头,并且成功打晕了好几条鱼。   身后传来惊恐的叫声,丹不明所以地一回头,就看见方喻朝他奔来,纤薄的白袍在阳光下翻飞扬起,伴随着圣子身上波动四溢的光明力量,美丽如神祗下凡。   丹呆在了原地。   方喻奔到他面前,见这家伙竟然还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不禁眉心蹙起,抬手一巴掌扇在丹脸上,咬牙道:“跑啊。”   丹如梦初醒,再望向威加尔营地——   强盗们发现自己的头领被杀害后,已经陷入了狂怒当中,不少人身上甚至还散发出了可怖的黑雾,五官扭曲,喃喃道:“抓住他……抓住圣子……圣子、圣子!”   丹脸色一变:“恶灵?”   威加尔营地的强盗们朝海边蜂拥而来,每当有一个人被击败,诡异的黑雾便会从他身体里窜出,迅速没入旁边的人体内,令另一个人力量大增、更加暴躁。   这是一个完全被恶灵入侵占领的强盗营地!   方喻往后退了半步,心口忽然传来一阵酸软无力的痛楚——那是光明力量即将耗尽的象征。   丹正挥舞着他的木剑击退冲上来的敌人,余光发现方喻的异样,立即担忧地扶住他的手,问道:“你怎么样?”   方喻缓过了那阵酸痛,撩起睫看了丹一眼,忽而轻声说:“看来我们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丹怔了一下,咬牙说:“不会的!”   “我的光明魔法无法再使用了……”方喻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掌心,又扫过眼前源源不断挤过来的强盗,语气轻飘飘的:“你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们逃不出去的。”   丹听见这番话,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用剑挡开几个强盗,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谢伊,其实我……”   “辛克莱其实告诉我。”方喻突然缓声打断他的话,真假参半道:“他说你们一源同生,但拥有的力量却不一样……”   方喻长久地注视着丹的紫眼睛,用一种叹息般的嗓音说:“或许我本来应该向他求助——”   丹睁大眼睛,被气得红云上脸,一剑砍断一个强盗的手臂,非常愤怒道:“辛克莱说的是假话,我明明也可以保护好你!”   方喻摇摇头:“算了……”   丹把手里残破不堪的木剑一丢,踹开几个强盗,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谢伊,转过身去。”   方喻:“?”   “我不是普通人。”丹郑重其事地开口说,并认真解释:“但我的本体穿不上人类的衣服,你如果直面我的裸.体,对圣子来说是一种亵渎。”   方喻:“……”   他大概已经猜到了丹的身份,但当瞧见年轻人脸上紧张的红晕之后,还是听话地转过身去,面对着广阔无垠的大海,静静等待着。   也许是过了仅仅一瞬,方喻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灼热的烈焰霎时间在平坦的土地上铺展而开,热浪冲得方喻的碎发向前扬起,肌肤仿佛都被裹进了温热的水里。   恶灵们的尖啸消失在炙热的火焰当中,作恶无穷的强盗们在烈火中身躯扭曲,转眼间就被烧成了灰烬。   方喻伸出手,捏住一根被热浪烫得卷焦、飘荡过身侧的野草,慢慢转过身,往威加尔营地看去。   一条十几米长的红褐色巨龙俯趴在平地上,坚实的鳞片闪着夺目的红光,庞大的龙尾一扫,就将威加尔营地所建的村落夷为平地,烈焰从口中喷出,把这个代表着罪恶的强盗聚落燃烧殆尽。   红龙用利爪撑起身体,庄严地扫视一圈后,确认已经没有敌人再残留,于是摇摇尾巴,准备变回人身。   然而当它一转头,就发现方喻站在海岸边,无视了它先前的警告,似笑非笑地与紫宝石般瑰丽的龙目对视了一会儿。   真“赤.身裸.体”的丹:“……”   作者有话说:   丹:怒而爆衣   方喻:…… 第83章 恶魔的觊觎   (一更)你不能骑在我身上   (第一更)   对方喻想要跨坐在龙身上的想法, 丹颇有微词。   因为没能立即找到合适的人类衣服,丹还是只能保持着红龙的模样,将庞大的龙躯缩小到只有几米长, 趴在方喻身边。   “谢伊……”年轻的红龙发出抗议的人类嗓音:“你不能骑在我身上。”   方喻显然不太理解:“为什么?”   丹甩了甩龙尾, 在平坦的沙地上掀起了一小股飓风, 低垂着它的紫眼睛, 很紧张的模样:“因为我没有穿衣服。”   方喻摸了摸下颌,意味深长道:“龙本来就是不需要穿衣服的, 只有人类才需要那种礼仪的遮羞布。”   丹却固执地说:“就是不可以, 我是一条有自尊的龙。”   方喻止住话语, 目光忽然在丹的龙身上缓缓掠过, 连蜷缩的爪子要盯着研究半晌, 似乎能从中看出点什么蹊跷来一般。   而丹在他的扫视之下,表现得愈发焦灼不安,甚至将龙尾卷了起来,下半.身盘成了一团。   片刻后, 方喻结束了对它的观察,点头评价道:“你倒是一条习性.淫.邪的龙。”   竟然这么一小会儿就……   丹听见他说的话, 浑身都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羞耻得发烫,忍不住出言辩解:“谢伊,龙血燥热,在打架的时候血气上涌,才会——”   方喻绕着它走了两圈,闻言反问:“这和我骑在你身上, 你带我飞回雅纳的马队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你不会飞?”方喻挑起眉。   龙作为一种特殊生物, 在瑞利维亚大陆上鲜少被人看见过。   而根据教堂的书籍记载, 龙是生于天地之源的造物, 既不属于魔物,也不属于妖精,天生拥有强大力量,在学习各类魔法上颇具天赋,有的甚至还能进行模仿,用人类的样貌行走在大陆上。   在记载里,龙还是神明的随侍,可以呼风唤雨,还能穿云破雾,一天内能从瑞利维亚东端飞到最西端。   然而身为红龙的丹怏怏趴在地上片刻,小声说:“……我飞得不是很好,没有辛克莱飞得好。”   “因为我只诞生了三百年。”它又急切地要挽回自己的形象:“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练习飞行的技能。”   方喻笑了一声,故意问:“辛克莱不是和你一起诞生的吗?他为什么可以飞得比你好?”   丹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把龙的脑袋扭开,故意不看方喻。   “但我需要尽快回到雅纳的马队里。”方喻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坚硬的红色龙鳞,用请求的语气道:“西里尔一向不能长时间离开我身边,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丹。”   红龙翘了翘尾巴,有些别扭地道:“那你上来吧。”   难得能见到这么害羞的丹,方喻忍不住弯了眉眼,转身坐在红龙身上,拍拍它的脑袋以示安抚:“抱歉,就这么一会儿,到地方我就下来。”   丹不吭声,利爪按在地面上,支起上半身,最后扫视一圈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威加尔营地,龙爪猛地一撑,充沛的力量席卷气流,载着方喻腾空飞起。   微凉的风拂面而来,地面越来越远,被烧成灰烬的威加尔营地逐渐消失不见,云雾遮蔽下,远处的诺里亚城若隐若现,一切都非常美好。   丹正闷头飞着,只有巴掌那么长的黑色龙角突然被方喻轻轻拧了一下。   红龙浑身一抖,差点从半空中掉下去,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方喻的声音被凉风吹得四散:“你……飞得太快了……”   “太冷了——”方喻抓着它的龙角大声道:“有没有坐垫加热功能?”   丹:“……”   红龙放缓了飞行的速度,方喻伸手往后拂开凌乱的碎发,眯起眼望了望远处西沉的夕阳,忽然开口问:“丹,你和辛克莱是神的随从吗?”   红龙慢慢眨了眨紫眼睛,没有立即回答。   “西里尔的灵魂沾染了恶灵的气息,我们需要去大陆西端寻求神的帮助。”   方喻垂下睫,有一下没一下地随手摸着丹的短短的龙角,不经意般说:“如果你们知道神的所在地,可以带我和西里尔过去吗?”   丹忽然沉默了片刻。   然而方喻坐在它的背上,并不能看见此时这只年轻而强大的红龙瞳孔里是什么神色,过了一会儿,丹才开了口,低沉的嗓音令龙躯微微发震:“谢伊……我不知道。”   “我从出生时就和辛克莱待在一起。”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说得很慢:“我们并没有见过神的模样。”   方喻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有些意外,又问:“那你们出现在诺里亚城是为了什么呢?”   丹这次的回答隔得更久:“当然是为了寻找……伴侣。”   红龙舒展了一下利爪,认真地说:“龙的一生太过漫长,我和辛克莱偶尔也会出现在有人的地方进行捣乱,又或者挑选适合为我们孵蛋的伴侣,这样才能打发无聊的时间不是吗?”   丹又恢复成了他那副俏皮的模样,语气欢快道:“谢伊,你是我自诞生时起,唯一一个喜欢的生物,你愿意和我回巢穴一起孵蛋吗?”   方喻欲言又止:“……你生的蛋?”   红龙在半空中摇了摇头,解释说:“我和辛克莱是一蛋所生,但这几百年间只有我们破壳出来后,巢里还有好几枚小一些的龙蛋,都没有动静。”   它想了一想:“大概是……巢穴力量不足的缘故吧。”   方喻垂着眼思索片刻,总觉得丹这番话有些怪怪的,就和……当初他伪装成香水商,热衷地向每一个路人推销他制成的香水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丹向他隐瞒了某些东西。   方喻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捏了捏丹的龙角——那光滑温润的短角实在是很可爱,随口问了句:“怎么还没看见雅纳的马队?”   “……”丹安静了一瞬,而后低声说:“谢伊……”   方喻:“?”   丹颇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道:“我飞起来,不认得路。”   *   在低空中徘徊半天,除了吓晕了几个路过的人之外,丹一无所获,甚至忘记了先前飞过的地方。   方喻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我们回到路上去吧,应该可以找到马队的行迹。”   红龙的利爪蜷缩了一下,不太情愿地出声:“谢伊……”   “我还没有找到能穿的衣服。”丹说。   方喻觉得好笑:“你有什么好看的?”   丹不太服气,绕着树林飞了两圈,反驳道:“我的人类模样难道很难看吗?”   “也没有……”方喻捏着他的龙角,慢条斯理地说:“不过相比起来,还是辛克莱更成熟稳重一点……”   红龙愤怒地摆了摆尾巴,控制不住朝前喷出了一团火。火球落到下方的一个小池塘里,瞬间把里面浅浅的一层水烤干了,露出了龟裂的地面。   方喻感觉龙形的丹更加得可爱有趣,正忍不住要再恶劣戏弄一下,倏然心口处传来一阵刺痛——   丹感到身上好端端坐着的人忽而晃了一晃,随后在他扭头看的时候,就发现方喻竟然脱力般从他背上掉了下去!   红龙一惊,无比敏捷灵活地在半空中一摆尾,伸出爪子就勾住了方喻的衣服,在急速降落到地面上之前,为了避免摔伤圣子,丹情急之下化出了人形,紧紧抱住方喻的腰,垫在了他身下。   “谢伊……”丹顾不上自己身上沾的泥巴,扶住方喻的肩膀,皱眉问:“哪里不舒服?”   方喻轻轻吸了一口气,心脏处的剧痛消解了几分,低声说:“西里尔……”   丹愣了一下:“你弟弟怎么了?”   “西里尔的心绞痛发作了。”方喻重重按了下心口,蹙眉勉力站起来,语气不太好:“剩下的药水应该不够用,得赶紧找到他。”   *   雅纳的车队里。   西里尔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襟,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灵魂都像是被撕碎了一样,大脑浑浑噩噩的,许许多多没有见过的画面纷至沓来,几乎快要将他折磨得失去神智。   “谢伊……”西里尔惨白失血的唇微张,痛苦呻.吟着叫那个人的名字,但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没能如往常一样被搂进那熟悉的怀抱里。   西里尔睁开眼,蓝眸中已经被蒙上了一层阴霾,眼尾通红,却没有落下泪水。   模糊中,他看见马车的角落里端坐着一个烫金白袍的青年——辛克莱低着头,正在摆弄方喻留下来的药粉和试剂。   西里尔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冷冷地开了口:“辛克莱?”   “你在做什么?”少年仿佛已经感受不到剧痛,白皙的面容变得阴沉沉的,连美丽如蓝宝石的眼眸,都带上了血一般的腥红:“谢伊呢?”   辛克莱将药剂一一摆放好,而后才抬起头看向西里尔,嗓音平淡:“我在为您调配药剂。”   “我不需要喝药剂。”   西里尔长睫掀了一下,目光掠过那几个可笑的药水瓶,语气微嘲:“只有谢伊亲手调配的药水我才会喝,你有这个空闲,不如去外边把谢伊找回来带给我。”   “他已经在回程的路上。”辛克莱听见他的话,于是把药剂瓶收进箱子里,一边回答。   因为疼痛,西里尔的手指死死抠进了身下的坐垫里,用力之大几乎像是要将那软垫拧碎:“丹究竟在做什么,速度为什么那么慢?!”   “请您谅解。”辛克莱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平静叙述:“丹并不清楚您的身份,目前还把您当成感情上的敌人看待。”   “……”西里尔缓慢地松了手,轻嗤了一声:“同样是一蛋所生的龙,怎么另一只那么蠢。”   辛克莱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会提醒他。”   “算了。”背靠着马车壁的少年短促地舒出一口气,困倦般合上眼,喃喃道:“不要轻举妄动。”   “谢伊最近对我很不信任……”西里尔的嗓音很低,几乎要消失在空气中:“我不想让他……让他对我有防备。”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西里尔短暂地流露出很久之前、作为谢伊的双生弟弟在教堂修习时常有的神情,几分委屈几分失落,瞧起来很是可怜。   但随即,这点神色就被更深地埋藏下去了,少年垂着头,突然又问:“你喜欢谢伊?”   辛克莱收拾完药剂瓶,抬了下眼,似乎在确认西里尔是在对他说话。   “那头红龙恨不得整天黏在谢伊身边……”西里尔的目光慢慢上移,盯住辛克莱情绪总是很少显露的脸:“你和它既然是同源双生,对谢伊的感情也是相通的吧。”   “换句话来说——”少年轻声问道:“你也在觊觎我的谢伊吗?”   *   丹和方喻在树林里迷路了。   丹就不提了,一只飞起来就会变成路痴的红龙。然而圣子“谢伊”平日里也很少走出教堂,方喻搜索自己寥寥无几的外出记忆,对这片广阔的密林毫无印象。   “对不起。”年轻的红龙化出人形,走在方喻身后,难过道:“如果我飞得更好一些,我们就不会掉在这里了。”   因为剧烈的心绞痛耗费了太多体力,方喻脸色苍白,闻言倦怠出声:“距离马队应该不会太远,找一找地上的踪迹吧。”   雅纳的车队很长,在泥土上留下的印迹肯定非常显眼。不一会儿,丹就在后面高兴地开口喊:“谢伊,快过来看这里!”   听见他的话,方喻下意识转过身,而后……   “丹。”方喻面无表情道:“你身上的树叶呢?”   丹正蹲在路边研究那几道极深的车辙印子,闻声抬了下头,才意识到什么——   “叶子掉了。”红发的年轻人眨眨眼,十分无辜地说:“谢伊,我走着走着,那两片树叶就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方喻盯着没有穿衣服蹲在地上的丹,感到不仅是心口痛,也头也开始隐隐作痛了:“你现在怎么不觉得这种行为是亵渎圣子?”   丹想了想,长叹了口气,说:“谢伊,我想通了。”   “只要变成红龙,我肯定就穿不上衣服。”   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在看见我的龙形的那一刻,你已经把我的裸.体看光了,我再遮遮掩掩的也没有必要。”   方喻:“……”   不久前还会害羞卷起尾巴的红龙,重新变成了人形之后,就找回了那副俏皮又不着调的模样,表现得非常坦率且……脸皮厚。   丹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指了指地上的痕迹,说:“你看,这里是三道马车轮子的印痕,深度大概相似。这一小块泥土很软,证明起码有三辆马车短时间内先后从这个地方碾过去。”   “不过,”他又苦恼地皱了下鼻子,“说不定也是其他的车队……”   “是雅纳。”方喻却说。   他往前走了两步,微微弯下腰,手指捡起了泥土旁掉落的一枚淡黄色的荞麦粒。   方喻:“她的马队驼了几袋荞麦。”   “太好了!”丹猛地站起来,欢快万分地说:“只要顺着这条路往前走,我们就能找到辛克莱了。”   “前提是,”方喻淡淡道,“我们不会在今天晚上饿死。”   夕阳已经西沉,树林里暗了下来,丹和方喻对视了一会儿,肚子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   从被威加尔营地的人掳走后到现在,他们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并且丹变成红龙飞行耗费了相当一部分的体力,方喻也依旧被心绞痛折磨着,双方都急需补充能量。   但……   丹看看方喻,又看看自己。   圣子讲究表里如一的洁净,身上当然不会有多余的东西。而丹自己则浑身上下都光.溜溜的,更是半分粮食都搜刮不出来。   “说不定马队里有掉下来的粮食呢?”丹苦恼而天真地想象着,又下定决心般开口:“如果真的没有吃的,我——”   他思考片刻,严肃而沉重地说:“谢伊,你可以从我的龙尾巴上切一小块肉,我们把肉烤了来吃,尾巴自己会长好的。”   “……”方喻无力道:“谢谢,但树林里应该会有果子,我们摘了洗干净就能吃。”   丹看上去不太甘心,像是担忧纤弱的圣子会因为一晚上没有吃到饭而晕倒,正当他要再劝劝方喻可以咬自己的尾巴时,后面忽然传来了板车轮子的咕噜声。   “有人来了!”丹精神一振,快步走到路上,拦住一个慢吞吞驾着牛车、普通的粗布衣衫打扮的农户青年。   方喻蹙了下眉,略有疑惑地掀起眼皮,看向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处荒郊野岭的“农民”。   但紧接着当他看见那个肤色微深的青年冷俊的下颌角时,就不易察觉地抿了下唇,装作漫不经心地看向另一个方向。   牧逸将牛车停下来,视线先是扫过站在一旁事不关己模样的方喻,而后才看向拦车的人,要开口说话时,却又对着赤.身.裸.体的丹陷入了沉默。   昏暗的天色、年轻纯洁的圣子,以及浑身不着寸缕、乍一看显然就是登徒子的红头发青年。   牧逸:“……”   方喻:“……”   如果是其他人碰见这副情形,丹和方喻或许会以流氓罪被送进教堂,在神的注视下被关进笼子里溺死。   丹毫无所觉,抓住牛车的前沿,语速飞快地求助:“这位大人,我们不幸在这里迷了路,能不能麻烦您带我们一程,让我们可以找到地方吃东西。”   “或者……”他漂亮的紫色眼珠一转,又问:“我们能到您家里去吗?之后会支付相应的报酬给您,比如一瓶能增长男人魅力的香水……啊,虽然我身上没有带着,但我可以用现有的材料给您做一瓶。”   牧逸:“……不需要报酬,我带你们到前面的木屋落脚吧。”   丹正要转身叫方喻过来,却忽然听方喻出声道:“谢谢,但不用了。”   丹愣住了,呆呆问:“为什么?”   牧逸眉心蹙起,望着那人冷淡的侧脸,心里明白这次方喻生的气估计没有那么快消下去,直到如今还是……   “我们不清楚您的身份。”方喻语气平静,像是真的在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过路人:“您答应得太爽快了,如果到了您的地盘上,我们会遇到什么并不能提前知晓。”   他对沉着一张俊脸的牧逸弯了弯眉眼,似笑非笑道:“您也不想无端带两个陌生男人回家吧,要是我们心存歹意,岂不是很危险?”   牧逸:“……”   他当然答应得爽快,因为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要带方喻去安全的地方。晚上的树林猛兽邪灵出没频繁,圣子又身具光明元素,天生对恶灵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丹并不一定能保护好方喻。   ——身为任务内的监督者,有一定的责任保障考生的安全。牧逸这样自我劝解。   丹闻言,犹豫了一下,喃喃说:“也有道理,可是……”   “这片树林里晚上会有女妖出没。”牧逸忽然开了口,冷静道:“我在这里狩猎和采集浆果时,常常会碰见迷路受伤的路人。”   “妖灵法力高强,如果你们想安全度过夜晚,最好还是找个有人的地方再休息。”   丹原本正迟疑不决,听见这片林子里竟然会有女妖,立即紧张起来——谢伊可是一个纯正的教堂圣子,对恶灵们来说无异于一个芳香四溢的可口蛋糕,他们如果留在这里,肯定会遭到袭击。   “谢伊。”丹立即转过身,压低了嗓音悄悄对方喻道:“我们先去这个人家里,如果他有奇怪的行动,我一定会把他烧成灰炭。”   没等方喻拒绝,这只红龙又小声嘀咕:“毕竟谢伊看上去也并不想……吃我尾巴上的肉。”   方喻:“……”   *   为了避免丹真的偷偷切下自己尾巴上的肉,方喻短暂地服了软,两人一龙坐着牛车来到了牧逸凭空建造出的“农户木屋”里。   木屋里燃着暖黄的烛火,墙角堆放着粮食袋和干果,门外甚至还用木头围了一圈地,用来养鸡。   方喻和丹在屋子里休息了一晚,期间丹热情地向牧逸传授他的香水秘诀,得到牧逸看似赞同实则不耐烦至极的认可后,终于消停下来,在地面铺好的干草上安然入睡。   而方喻自始至终都很安静,与曾经总是想方设法要调戏两句的习惯截然相反。   牧逸在丹熟睡之后,起身来到桌前,沉默着拨了拨蜡烛芯,看向方喻,淡淡道:“你以后都不和我说话了吗?”   方喻坐在这间木屋唯一的一张床上,放松地往后倚靠着枕头,懒洋洋阖着眼皮,长长的睫垂落,闻言戏谑开口:   “考官大人,您怎么会这样想。我与您搭档进入任务,在任务完成之前,您有什么规矩要和我说,我当然不会不回应您。”   “……”饶是牧逸知道方喻说的话一定不怎么好听,但也被阴阳怪气得怔了一下,语气微沉:“方喻。”   床上的圣子翻了个身,用脊背和后脑勺对着他。   牧逸站在烛台前很久,直到蜡烛燃至最后一小截,才低低开口:“我对我曾经的言行和偏见表示抱歉。”   “但现在不是向你检讨的好时机。”牧逸的嗓音很轻,与他一贯冷峻的外表相比,是难得一见的温柔:“等出了这个任务之后……”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愿意,就给我一个表示歉意的机会。”   “而现在在任务里,”牧逸垂下眼,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地叹息道,“请不要拒绝考官适当的帮助,好吗?”   良久的安静。   方喻把自己卷在被子里,懒懒出声:“哼。”   他翻身回来面对着牧逸,盯着那张冷然又完美的俊脸看了一会儿,哼笑了一声:“你要是早些时候用这个态度和我撒撒娇……说不定我心一软,就不计前嫌了。”   牧逸黑眸一动:“你——”   “不过现在没这种好事了。”方喻朝他露出恶劣的笑容,轻佻道:“我对你这种口是心非的小傲娇已经失去了兴趣,你再怎么努力,我也不想理你了。”   牧逸:“……”   作者有话说:   拿稳追妻剧本,中午有二更   感谢在2023-07-07 22:00:00~2023-07-08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橙_yu 4瓶;熹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恶魔的觊觎   (二更)谢伊喜欢我的角   (第二更)   第二天一早, 方喻和丹离开了木屋,并向牧逸借了两套简单的粗布衣衫。   丹重新变回了红龙的形态,这次体型更加得小, 几乎只和一头普通的成年花豹一样大, 乌黑莹润的短龙角长在头顶, 丹绕着方喻转了一圈, 用那双紫水晶一样美丽的眸子瞅着他,翘翘尾巴示意方喻骑上来。   “这次我会沿着路上的印迹来飞。”年轻的红龙小声说:“等有人的时候再躲进林子里去, 不会迷路了。”   丹的确说到做到, 这次只用了不到半天的功夫, 就追上了雅纳的车队。   但与此同时, 离西里尔越近, 方喻的身体也越来越不舒服。   直到丹在车队不远处的树林里停下,从龙身变回人形,穿好衣服之后,就发现方喻倚在树旁, 秀丽的脸庞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浅褐的碎发湿漉漉黏在颊边——那是因为一路上出的冷汗。   当雅纳看见丹和方喻出现的时候, 还以为自己眼睛出现了幻觉,高高挑起眉梢,惊讶道:“你们两个还活着呢?”   她原以为像教堂圣子那样柔弱不堪的存在,落在穷凶极恶的威加尔强盗手里,早就凶多吉少,说不定已经丧命了。   “雅纳小姐, 日安。”丹看上去却很焦急, 顾不得和雅纳礼貌寒暄, 疾步冲上前问:“谢伊的弟弟在哪里?”   雅纳这才注意到方喻极差的脸色, 神情也凝重了起来,翻身下马:“跟我来。”   “那位叫西里尔的圣子……不太好。”雅纳走在最前面,低声对后面牵着方喻的丹道:“辛克莱昨晚用简单的魔法试图为他缓解痛苦,但没有用。”   “恕我直言。”雅纳走到载有西里尔的马车旁边,认真地注视着方喻的眼睛,说:“即使是在我的车队里,你们的处境也很危险。”   那天威加尔营地前来抢掠圣子,所说的话传遍了商队的每一个人耳朵里。教堂圣子的身份本来就高贵且敏感,就算是雅纳,也不能保证自己队伍里的人不会心怀恶意。   昨天夜里,她已经数次在不经意间听见别人在悄声议论白天发生的事情,并且用紧张且兴奋的态度提起教堂的圣子。   “虽然这话现在说很不近人情,”雅纳低声道,“不过我确实是不带任何私心地建议你们,抵达下一个城池之后尽快离开,找个不认识你们的商队继续结伴前行。”   “多谢雅纳小姐。”方喻很平静,垂睫向她道谢:“我们会尽快解决。”   进入马车里,方喻首先与里面的辛克莱撞上了视线。   和他预想的一样,辛克莱与靠在马车角落昏睡的西里尔保持着社交礼仪距离,烫金白袍整洁得一丝不苟,右手平放在膝上,白皙的掌心里正散发出一团淡淡的金黄色光芒。   ——低级睡眠魔法,有助于减轻疼痛,促使人快速入眠。   方喻有些意外,辛克莱竟然真的在帮忙照顾西里尔。   而西里尔的情况比昨天方喻离开时还要糟糕,额心触手滚烫,苍白的唇被烧得干裂出血,已经发起了高热。   但当方喻进入马车的那一刻,西里尔忽然如有所感般费力睁开了眼,湛蓝的眸子湿蒙蒙的。   “谢伊。”他哑着嗓子轻声喊。   方喻撩开他被汗浸湿黏在脸上的浅金色发丝,应了一声,道:“我回来了。”   病得太重,西里尔的目光像是无法聚焦,他默不作声望着方喻看了好一会儿,才梦呓般说:“谢伊,我昨晚……梦见了撒旦。”   撒旦是传说中的邪恶之源,魔鬼们供奉的堕落之王。而一个在教堂的光明之光庇佑下长大的圣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梦见撒旦的。   方喻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眉,盯着西里尔的模样片刻。   “梦见什么了?”他缓缓问。   少年忽然露出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容,语气轻飘飘的:“那里有一扇门……魔鬼就在后面……他要我进到门里面去。”   西里尔艰难地动了动,小心勾住方喻的手,像是怕被他甩开似的,补了一句:“我没有答应他。”   “谢伊不在那里……”西里尔把发烫的脸枕在方喻的手腕内侧,眼圈微微发红,显得很是可怜:“我要和你留在一起。”   方喻垂下眼,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身去药箱里取了先前没有完成的干药草。   辛克莱和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那只红龙整日跟在方喻身侧,这时候竟然也不打一声招呼,悄悄跑到了别的地方去,这让方喻感到有一丝说不上来的奇怪。   或者说,这些天,每次再见到西里尔,都让方喻心里生出一股越来越浓的怪异来。   那些从西里尔口中说出的梦境、少年在他颈侧咬出的伤口,以及丹和辛克莱语焉不详的态度。   方喻心知西里尔的疾病不能再拖下去。   亲手熬制了新的药水,让昏昏欲睡的西里尔服下之后,方喻出了马车,在不远处的粮袋上找到端坐的辛克莱和心不在焉的丹。   “我来请求你们一件事。”方喻开门见山道。   丹不知为何,像是在发愣,一时间没接上方喻的话,倒是辛克莱率先开了口,嗓音平淡:“什么事?”   “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本体是龙。”方喻说:“西里尔的灵魂正在被恶灵侵蚀,我想请你们变回原身,带我和西里尔直接飞到瑞利维亚大陆最西端,神的所在地。”   他道:“我不清楚什么可以报答你们,不过只要你们提出来,我力所能及能做到,都不会拒绝。”   丹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毫不犹豫地就要答应方喻:“这叫什么请求?当然可以,只不过我的龙身只有你可以骑,西里尔还是坐在辛克莱背上……”   辛克莱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青年静静地望着方喻,那双青色的眸子泛着泠泠然的光,有一种疏离冷漠的美丽:“什么时候出发?”   方喻看了他一眼:“越快越好,我们和雅纳告别之后,找个避开人的地方就能走。”   辛克莱沉默了半晌。   方喻看他情绪很少外露的面容,辛克莱此时很少见地微微拧起眉尖,不像是要拒绝方喻,像是在思考什么更加复杂的事情。   “太快了。”辛克莱突然说。   方喻顿了顿,道:“我知道这个请求来得很匆忙……不过西里尔的情况你也清楚,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丹听了辛克莱的话,忽然表现得也有点犹豫起来,他和辛克莱不同,心事重重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表现在脸上。   红发的年轻人抿着唇,紫眼睛眨了两眨,欲言又止几番,才慢慢出声:   “谢伊……其实就算现在赶到大陆西端,也不一定能顺利见到神。我在游历的路上总听教堂的人说,神明行踪不定,即使是爱的圣子,也不能轻易见到他。”   “我不需要见到神。”方喻却淡淡道:“教堂的经书中记载了,神的旧址光明元素充沛,我只是想借助那力量驱逐西里尔身上的恶灵气息而已。”   “况且,”他长睫撩起,淡红唇边弯出一个略带玩味的弧度,“你们一直留在我身边,难道不是在等待着什么吗?”   辛克莱还没说什么,丹率先红了脸,从耳尖红到了脖子根,几乎要和他凌乱的头发一个色了。   如同化为红龙时的习性还没改过来,人类模样的丹脸皮仿佛也变薄了。   辛克莱久久地凝视着方喻,好半天后,他回答:“好。”   “多谢。”方喻简单地说:“等天黑雅纳的车队停下来后,我们就出发吧。”   *   瞅着方喻离开的背影,丹很不高兴地捏着底下的粮袋,抱怨道:“你怎么答应得那么快?”   “……”辛克莱默然片刻,对双生弟弟没有隐瞒,低声道:“我无法拒绝他。”   丹想了想,又说:“但你可以骗一骗他,我就是那样做的,谢伊也相信了……”   “他没有信。”辛克莱平淡无波地打碎丹的幻想:“你嘴里的话很不可靠。”   丹对辛克莱身上涌动的情绪感到不可思议:“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辛克莱没有说话。   “为什么?”丹皱眉,想到一个可能性:“因为我和谢伊单独待了一天一夜?而你只能在马车里等着我们回来。”   辛克莱:“……”   他们是双生龙,即使辛克莱半个字不吭声,丹也能感受出来,并恍然大悟:“难怪你一直在生气。”   “但你也不能答应谢伊,现在就把他和……送过去。”丹脸上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你明明知道,谢伊到了那个地方,一定会发现真相。”   “等发现了真相,”丹语气沮丧地说,“谢伊肯定会很讨厌我的,你也是……我好不容易才让谢伊喜欢和我待在一起,他之后说不定连我的龙角都不愿意摸了。”   辛克莱垂了垂眼:“总是要去的。”   辛克莱决定好的事情,丹是无法轻易劝动他的,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再试图争吵,只是想了想,提出另一个问题:“那谢伊坐在谁的身上?”   辛克莱与他对视了片刻。   丹:“谢伊必须骑在我的龙身上,我们相处这么多天已经很熟练了,他还很喜欢我的角……”   辛克莱拒绝:“不行。”   “为什么?”丹这次是真的怒了,蹭地从粮车上站起来,把前面拉车的马吓一跳,险些甩蹄。   他大声道:“谢伊就应该坐在我身上!”   辛克莱冷声说:“不公平。”   “谢伊喜欢我的龙角!”丹在粮袋边上踩了两脚,恼怒地道:“他夸我的龙角长得很可爱。”   看辛克莱的眼神,显然对这番话的可信度持疑。   “……他没有见过我的模样。”   半天后,辛克莱终于开了口,绷着一张冷白的脸,面无表情地说:“我的角应该……也不错。”   “他应该更愿意尝试新的体验。”   作者有话说:   争风吃醋 第85章 恶魔的觊觎   纯正的大恶魔   在听闻方喻等人准备离开之后, 雅纳特意让人准备了干粮和行囊,并送了他们一辆马车,叮嘱道:“这片树林延绵几十里, 有很多凶兽和妖灵藏身, 你们要小心。”   方喻谢过这位豪爽的女商人, 徒步往林子里走了一段距离后停下, 转过身看向丹和辛克莱。   西里尔难得攒起了一些力气,乖乖跟在方喻身边, 又要拉着他的手, 生怕走丢似的。   “……”丹瞧见方喻的目光, 迟疑片刻, 还是化回了龙身。   赤红的龙鳞在阳光下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丹晃晃脑袋,故意把头顶莹润可爱的黑龙角展示给方喻看,并努力寻找最佳的角度,让那两枚短角看起来更加完美迷人。   果然, 方喻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   “谢伊,圣子大人。”   红龙摇摇尾巴, 很不要脸地当着西里尔和辛克莱的面,蹭到方喻面前,眨眨紫水晶般美丽的龙目:“请到我身上来,就像我们昨天所习惯的那样。”   方喻没忍住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要是你又迷了路,把我带到了大陆最东端或者最南端怎么办?”   “……”丹着急辩解道:“这次一定不会了, 太阳落下的地方就是西方, 我会找准方向的。”   “他找不到。”辛克莱却忽然开了口, 语气冷漠:“他一向是跟着我飞的。”   红龙睁大了眼, 利爪因为羞耻和恼怒蜷缩了起来:“那是以前,谢伊会帮我辨认方向的!”   辛克莱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他低下睫,突然变回了原形。   龙体通身雪白,没有一丝瑕疵,弓起的脊背比诺里亚城最为名贵的丝绸还要美丽顺滑,周身萦绕着堪称圣洁肃穆的冷冽光晕,优雅高贵至极。   龙目缓缓睁开,不出方喻所料,辛克莱的眼睛还是翠青色的,像波光粼粼的湖泊里倒映的枝叶。   “上来。”辛克莱对着方喻道:“该出发了。”   他仿佛对于丹幼稚的争抢行为毫无察觉,或者说是察觉到了也无动于衷,干脆直接邀请方喻到他的龙背上来。   “你的弟弟,可以请丹帮忙。”辛克莱又说:“红龙性属火,西里尔在他背上,不会感到过于寒冷。而我们在前面引路,能更快抵达目的地。”   丹:“……”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方喻坐在了辛克莱的龙背上,而西里尔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丹一同出发。   辛克莱作为白龙飞行时的习惯和丹截然不同,既不会好奇地四处张望,也不会因为不认识方向而降至低空盘旋。他只微微半阖着眼,似乎在感受风中无形的气息指引。   为了保持平衡,方喻也不得不抓住辛克莱的角,好在这只高冷的龙没有生气。   辛克莱的龙角是半透明的纯白色,和丹短短的黑角相比,这两枚晶莹透亮的角就长得过分矜持美丽,如同伸展的枝桠一般弯曲向上,甚至还在顶部分裂出了细小的叉。   像是优美的艺术品。虽然和可爱不沾边,不过也十分好看。   辛克莱的飞行技巧也很高超,既不会忽高忽低,也不会飞得太快而让方喻感到寒冷。   总的来说,虽然辛克莱表面上是一只冷漠的龙,但在细微之处,却对方喻照顾得很到位。   而另一边的丹和西里尔的气氛就凝重许多。   西里尔身体虚弱,方喻担心他心疾发作的时候会从龙背上掉下去,于是特意找来了柔韧的藤蔓,把西里尔……捆在了红龙的背上。   “……”   从黑夜飞至黎明,金乌高高升起又落下,丹始终屏息凝神,半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与这只红龙平日里的性格大相径庭。   而西里尔垂首坐在他背上,只偶尔抬起眼,望向前边的方喻。   ——他看见方喻伸出手,指尖捏了捏辛克莱的龙角尖尖,似乎觉得有趣,还特意弯下腰和那头白龙说了两句什么。   西里尔沉默地看着,蔚蓝如海的眸子逐渐变得晦暗。   完整的一夜又一天过后,在夕阳堪堪没入平地之前,白龙收起爪子,缓缓降落到了地面上。   “到了。”辛克莱说。   方喻从龙背上跃下,踩在潮湿的泥地上,很轻地蹙起眉。   这片谷地深陷于群山的环绕间,盆地边缘陡峭而怪石嶙峋,一路倾斜往下,形成一个不规整的半圆形,而面前,则是几座相连的、突兀截断这个地势的巨大石山。   方喻在教堂的典籍里看见过,这座山名为喀冈,是记载中瑞利维亚大陆的最西端。   石山高耸入云,顶峰隐没在云雾间不可见,但最令人忌惮的并不是这座山有多高,而是山体内所嵌入的,从久远的年代中就有记载的,连片的宫殿建筑群。   教堂称之为神殿。   而此刻,这传言中的神殿,就寂静地伫立在方喻面前。   ……但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方喻观察了一会儿这大片的神殿群,从那残破不堪的罗马柱、爬满潮湿藤蔓的宫殿外墙,再到已经出现巨大裂隙的尖顶,在即将消失的微弱日光的映衬下,无端透出阴沉沉的邪恶之气来。   这是一片死寂的、几乎要被吞没在绿色植物中的建筑群。   如同有什么怪物正蛰伏在那黑暗中的大殿深处,正用诡异的目光,注视着这几个外来者。   ——尤其是注视着圣子。   方喻动了动指尖,垂睫理了下自己的袖口,碰到上面黏附的湿漉漉的潮气,那股被凝视的感觉愈发强烈。   这就是神的存在吗?   他再回过头时,辛克莱和丹已经变回了人形,并以极快的速度换好了人类的衣服,仿佛察觉到方喻心中所想,辛克莱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   “有人的痕迹。”他望着方喻,这样道。   确实是有人类活动过的踪迹,方喻在神殿最底端入口的地方,看见了几个造型独特的火把,以及不知道被谁遗忘在路边的短剑。   每隔五年,各地教堂就会挑选出一名最为纯洁优秀的圣子,送往这处神殿,履行他们供奉神的职责,这可能是当时留下来的东西。   方喻静静望着神殿入口,忽然说:“没有人出来过。”   一旁的丹不明所以,问:“什么?”   方喻指了指殿前台阶上覆盖的、深绿近墨的植物,慢慢道:“距离上一次送圣子过来还不足五年,但至少最近这段时间,没有人从这里出来过。”   那个被送来的圣子,或者说,那些圣子,似乎都从来没有再踏出过神殿一步。   “他们都在神的身边……”   背后忽然传来西里尔低弱的话语,少年抬起苍白的脸,蓝眸幽幽盯着方喻,轻声说:“谢伊……他们已经见到了神,不会再回来瑞利维亚了。”   *   方喻用光明魔法点燃了路上拾来的树枝,走入神殿深处。   里面潮湿的气息更加强烈,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大殿的走廊上爬满各种叫不上名来的植物,将原本宽阔的走道挤得狭窄起来。   保护圣子的情感充盈在丹心间,立即先站过来挡在方喻身前,又小声说:“谢伊,我对光明力量感知不明显……”   “顺着这道走廊直走。”辛克莱忽然开了口:“砖面中央的植物长得比旁边得慢,曾经有人在这里走过。”   他看向方喻,过了一会儿,又垂睫从长袍袖口里掏出来几枚什么东西,向前伸出手。   “这是白宝石。”辛克莱嗓音清冽:“在黑暗的时候,会自己散发光芒。”   说完这句话,他青翠色的眼睛就静静地望着方喻。   方喻瞥了一眼那几枚不大的宝石,想起什么——这是之前在酒馆里,辛克莱想要送给他的礼物,但当时被方喻拒绝了。   收下了辛克莱的宝石后,几个人继续往前走,直到用光明魔法推开一道高十几米的石门,方喻抬起眼,怔了一下。   这里是圣殿。   在教堂的祝祷词里,曾经提起过这个地方。   祷词里神的圣殿巍峨庄严,三十二根罗马柱上绘着创世浮雕,阳光从五彩的琉璃窗外映进来,漂亮的天使捧着竖琴在殿内奏乐,洁白的雪鸽随着音乐声成群起舞。   远来的使者分列两排,垂首对着神座上的神明闭目祈祷——世人不能直视神的眼睛,唯有圣子能够获得近身侍奉的权力。   圣洁、肃穆而美丽。   方喻看了看面前死寂无声的灰黑色大殿——光明火焰甚至难以照亮它的全貌,唇角一弯,扯出一个轻嘲的微笑来。   丹眼尖,瞅见圣殿中央几个模糊的影子,不禁好奇道:“那是什么?是圣子吗?”   方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几十米远的圣殿地面上,竟然真的跪着几个白色的身影。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和不充足的光线,无法看清楚,只能瞧见那几个身影端端正正地跪着,头往下低去,一副虔诚祈祷的模样,正正面对着更远处的神座。   而神座上是什么情形,已经没入了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了。   方喻安静了片刻,对辛克莱和丹道:“你们在这里等一等吧,我带西里尔过去。”   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没出口,就被辛克莱打断了:“好。”   红发的年轻人咽下了话语,紫罗兰色泽的眸子里,克制不住地流露出几分担忧神色,眼巴巴望着方喻往前走去。   西里尔还拉着方喻的手,在抵达圣殿中央之前,他忽然出声,轻轻问:“谢伊,你害怕吗?”   方喻顿了一顿,回:“我怕什么?”   “我有些害怕……”西里尔嗓音低低弱弱的:“从灵魂中剥除恶灵气息,会很痛吗?”   方喻看了他一眼,说:“我们可以向神祷告,让他减轻你的痛苦。”   西里尔抓着他的手紧了紧,突然又问:“这里很冷,是不是?谢伊。”   确实很冷,不是寻常的温度低,而是能渗入骨髓里头的阴寒。按理来说光明神所在的地方,绝不应该如此冰冷,但方喻已经懒得计较了。   “等治好你的病,我们回到教堂,就不冷了。”他随口回答西里尔的话。   西里尔慢慢弯了眉眼,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道:“嗯,很快就……回去了。”   方喻停下脚步。   他们已经来到了圣殿中央,那几个跪在地上的人影也清晰起来。   素色的白袍上沾了厚重的灰尘,即使是低着头,也显得肩颈的弧度优雅守礼,垂落的袍角上依稀可以辨认出用银线绣成的、教堂的标识。   圣子。   是……曾经被送来侍奉光明神的圣子吗?   方喻往前走了一步,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几个一动不动的圣子片刻,开了口:“你们是?”   没有回答。   圣殿里寂静如昔。   方喻意识到不对劲,疾步上前,伸手轻轻一按跪在最左边那位圣子的肩膀——   下一刻,那个身形单薄的圣子就出人意料地径直往后倾倒,重重摔倒在了地面上,露出一张覆满尘土的、苍白安宁的面容,以及空荡荡的心口。   方喻盯着那个漆黑的心口大洞看了片刻,视线缓慢上移,看见其余几个圣子一模一样的情形。   全都是阖目宁静的脸庞,以及被挖穿的胸口。   方喻又抬起眼往神座上看去,雕有矢藤花和百灵鸟的宽大神座上,空无一人。   光明神……在哪里?   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方喻身后倏然响起熟悉的嗓音,一双纤弱的手从后揽过他窄韧腰身,掌心轻轻覆在方喻的心口处,有人亲昵而依赖地将脸贴在他的颈边。   “神在这里……谢伊。”   西里尔很轻地亲了亲方喻的后颈,语气轻飘飘的,带有几分眷恋的味道:“那些圣子我不喜欢,我找到了你,我喜欢你。现在你终于来了。”   “不要害怕。”   他的拥抱越来越紧,几乎像是要把方喻勒进怀里,但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我不会掏去你的心的……我们虽然喜欢吃人的心脏,但对爱人还是很好的。”   “吃人的心脏?”方喻反问。   他抓住西里尔按在他心口的手,转过身。   身后的少年眉眼依旧,然而一双湛蓝的眼眸,已经变回了原本的猩红色。   同时,几米长的乌黑羽翼在西里尔脊背上舒展而开,膨大的骨节和尖利的羽毛,无一不彰显着面前这个人的身份。   在教堂的经书中,与光明神相对立的,   ——纯正的大恶魔。   作者有话说:   西里尔表示他也有翅膀,可以飞的   感谢在2023-07-08 22:00:00~2023-07-09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面仁 10瓶;熹年、麻薯秋也、磕CP使我快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恶魔的觊觎   求你了   方喻注视着面前的西里尔许久, 才平静开口:“光明神呢?”   少年微微笑了下,那副脆弱苍白的容貌上,是力量强大的恶魔才会拥有的猩红眼瞳, 骨翼垂在他身后, 随着西里尔的情绪波动, 缓慢收拢, 将方喻整个人圈在了里面。   “没有光明神,谢伊。”西里尔语气很温柔, 一眨不眨眼地盯着他的双生哥哥:“这里……只有我。”   方喻看了他一会儿, 蹙眉问:“你是恶魔……是你取代了原本在这里的光明神?”   西里尔勾了一下唇角, 紧接着又垂下眼, 楚楚可怜道:“我记不清了……谢伊, 太久了。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我一直在等你出现。”   他上前一步,自然地抱住方喻,把头枕在对方温热的颈窝里, 小声说:“我等了很久,都快哭了, 你还没有来。”   方喻任由他黏在身上,目光下落,又问:“你既然是恶魔,为什么会与我一同出生?”   “啊,”西里尔想起什么似的,“其实是我封印了自己的力量和记忆, 托生了个人类的身份……为了寻找到属意的爱人。”   他伸出手, 慢而轻柔地梳理着方喻浅褐色的发丝:“谢伊……因为我的到来, 你才有了双生弟弟。”   西里尔抬起眼, 询问:“我的确是你的弟弟……所以,你爱我吗?”   原来是这样,方喻心想。   难怪同为一胎所生,谢伊体内拥有充沛的光明元素,西里尔却平平无奇,甚至称得上身娇体弱,身体里光明元素微弱难寻。   难怪西里尔始终无法顺利掌握教堂的光明魔法,毕竟一个天生的大恶魔,怎么可能学会与自身相克的技能?   也难怪……西里尔体内的恶灵气息无法剥离——那不应该说是无法去除,应该是西里尔故意释放了自身的恶魔力量,以此引诱方喻来到这处位于大陆最西端的“神殿”当中。   而一路上两个人过于频繁地碰见各类妖灵和恶魔,也正是因为西里尔的大恶魔吸引力缘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方喻避而不回西里尔的问题,转而冷淡道:“这些计划。”   西里尔黑色的骨翼将他圈得越发紧,方喻的腰背被那坚硬的羽翼抵着,感受到来自大恶魔阴冷而邪肆的压制力量,令人喘不过气来。   “不算很久……”西里尔说:“我以前封闭了记忆,直到那天久违地碰见同类的气息,才慢慢想起来。”   是那一次教堂在石海岸进行洗礼仪式时发生的意外,从那以后,西里尔就逐渐变得异常了。   “辛克莱和丹呢?”方喻掀起眼,望向圣殿一角,而在那个入口的大门边,已经看不见那两个人的身影了:“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   “龙是神的随侍……”西里尔笑了一笑,轻声说:“而现在,他们是我的侍从。也要多亏了他们,你才能这么快回到这处神殿,和我在一起。”   “谢伊,”西里尔唤他,“哥哥。”   少年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方喻,和以往每一个寻常的日子一样,表现得无害而柔软:“我们终于回到家了……你开不开心?”   *   在西里尔带方喻回“寝殿”的路上,方喻才发现这片看上去死寂无声的建筑群里,藏着数不清的恶魔、妖灵和异兽。   它们从被藤蔓覆盖的砖石底下、挂满蜘蛛网的天花板缝隙等地方钻出来,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新来的圣子,对着西里尔发出咕哝低沉的声音。   偶尔有几个会说人类话语的,飞快地从方喻身边攀爬而过,流着口水期待道:   “殿下、殿下,这是新的圣子吗……好香……我们可以吃他的心脏吗?”   西里尔脚步一顿,白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晦暗的情绪,但紧接着他温和出声道:“不可以。”   “谢伊是我的哥哥,不是教堂送来的食物。”西里尔说。   “不要害怕它们……”   似乎是察觉到方喻的视线停留在那几只低等恶魔身上,西里尔牵紧方喻的手,语气很软:“它们不敢对你做什么,你会喜欢上这个地方的。”   他说完这句话,却听见方喻很轻地哼了一声,像是在冷笑。   西里尔没有吭声,但眼圈迅速红了,湿意晕染上眼尾,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眼里蓄了满满的泪,像是随时会落下来,如同往常每一次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一样。   不过他这次没有等到意想中的安抚,方喻淡淡瞥了他一眼,终于开了口:“你知道教堂光明神的雕像底座上刻着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西里尔愣了一下,泪水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什么?”   方喻竟然笑了,在昏暗的神殿走廊上,圣子周身裹着纯洁的浅白光晕,眉目秀丽得仿若上好的油画。   “——永远不要相信恶魔的眼泪。”方喻慢慢念道:“它会让凡人,堕入阿鼻地狱。”   西里尔脸上的泪意渐渐消失了。   他沉默着,面无表情地盯着方喻看了片刻,泛红的眸子里情绪翻涌,垂在背后的骨翼张开又蜷起,昭示着主人潜藏在身体里的怒火。   然而下一刻,西里尔却扯了下嘴角,微笑着说:“谢伊……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模仿着方喻曾经哄过他的语气,状似小心翼翼道:“不要生气,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寝殿的样子,好吗?”   *   恶魔是不需要睡觉的,但西里尔为自己和方喻准备了一个舒适宽敞的寝殿。   每个烛台上燃着三根蜡烛,书柜上放满了谢伊常看的魔法书籍,柔软厚重的暗红色被褥堆在床上,连帐角都被系上了铜铃。   里面甚至还有一扇窗户,推开窗,外面是用黑暗魔法捏造的海岸景色。   唯一遗憾的,也许是太过寒冷,连燃起的火苗都不能带来一丝半毫的温暖。这也是整座神殿都被恶魔占据的迹象之一。   两个人进来之后,方喻回身扫了一眼悄无声息关闭的门,视线落在西里尔身上。   “我们就在这个地方睡觉。”西里尔伸出手,摸了摸被角,又眼带期待地询问:“你觉得这里怎样?谢伊。”   “我特意换了一张大一些的床。”他自顾自说道:“教堂里那张太小了……虽然可以更近地挨着你,但不是很方便。”   “这里,”西里尔又走到书柜和桌子旁,摸摸桌上摆的羽毛笔和质地良好的羊皮书,“我知道你喜欢看书……所以放了一些教堂里常有的书籍。就算是光明魔法也没关系的,我不会干涉你。”   他走到窗户边,纤长的手指点了点那木制的窗棂,外面蓝天白云的海岸风景就徒然变幻,变成了诺里亚教堂里圣子们匆匆走过的小广场。   和曾经谢伊与他住的宿舍里看出去一模一样。   “这扇窗户外面只有石头……”西里尔轻声道:“如果你看久了觉得闷了,我可以帮你换成别的。”   “谢伊。”他又问:“你喜欢吗?”   方喻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才缓慢开口道:“……喜欢。”   西里尔眸色一亮,快步走过来,神情是掩不住的惊喜:“真的吗?那我们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好不好?”   “嗯……”方喻似乎真的在思考,还抬起手来,温柔地理了理少年颊边的碎发,一边说道:“但这样的话……”   西里尔感受到他微凉的指尖触碰自己脸颊,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让方喻的手可以贴近他的脸。   不料下一刻,西里尔脸上一痛,恶魔天生敏锐的本性让他迅速后移,那道雪亮的光明刃便擦着他的面容划下,毫不留情地斩断了黑色骨翼的末端。   “这样的话,我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圣子了。”   方喻悠悠说完了后半句,掌心里圣洁莹润的光团跳动着,是恶魔所畏惧的光明魔法。   西里尔站在几米远外,神色凝滞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袖擦了擦滑落到下颌上的血迹,垂下的长睫遮住了他眼睛里的情绪。   “哥哥……”他罕见地单独叫了这个称呼,语气轻飘飘的:“圣子向世人传授神的旨意,为他人驱邪除灾。”   “但也可以只当我一个人的圣子,不是吗?”西里尔说:“我是恶魔,你可以尝试着教化我。”   方喻:“。”   头一次见到大恶魔主动要求要被教化的。   西里尔又慢慢上前两步,嗓音低弱:“哥哥,我是你的双生弟弟,你不应该留在我身边,管束着我不要出去吃人吗?”   他伸出手,想要去拉方喻的袖口。   但刚一动作,凌厉的光刃便已劈下,西里尔这次有了教训,飞快地收手,才没有被伤到。   “比起花费精力教化一只大恶魔,”方喻淡淡道,“我觉得还是就地把它解决了更好。”   话音刚落,方喻就率先有了动作,光明魔法凝成了一道长长的光影,猛地朝西里尔斩去!   “轰”地一声,古典华美的书柜被拦腰斩断,其上整齐堆叠的书籍如雪花般飘扬而起,等到尘土落定时,西里尔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方喻眸光一动,察觉到身后浓重的恶魔气息,正要反手攻击,脊背却传来一阵刺痛,令手上的动作慢了一刻,侧着摔在了暗红的大床上。   ——西里尔用恶魔的骨翼狠狠扫了他一记,把他扫到了床上。   骨翼上生的羽毛坚硬而锋利,而谢伊一个普通圣子的身躯无法抵挡,只觉得背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鲜血争前恐后地涌出来,将原本就是红色的床单染得更暗。   在占据了光明神殿的大恶魔面前,即使是教皇也没有一战之力,更不用说谢伊只是一个圣子。   方喻揪住旁边的床单,咳了几声,身上忽然一沉,是西里尔压了上来。   恶魔的骨翼伸展而开,所造就的阴影几乎要将整张床覆盖,西里尔居高临下地与方喻对视着,眸子里猩红的血色翻涌滚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僵持片刻,西里尔才终于有了动作——他伸出手,轻轻在被血浸湿的床单上碰了碰,而后把手收了回来,垂睫舔了一下指尖。   “谢伊,你知道吗。”他开口说:“圣子在恶魔眼里,是极其美味的蛋糕。”   少年俯下.身,紧盯着方喻的眼睛:“而现在……我饿了。”   方喻无视了西里尔灼灼发光的眼眸,咳出了几口血沫,平静道:“你杀了我吧。”   “……”西里尔皱眉:“什么?”   方喻像是很疲倦,甚至闭上了眼:“你可以杀了我,再吃掉我的心脏。”   西里尔抱着他的肩膀,顿了一顿:“我不要你的心脏。”   “那你想要什么?”方喻睁开眼,语气冷淡:“西里尔,圣子信奉光明神,你如果想亵渎我的灵魂,我会用光明魔法自尽。”   西里尔维持着压在他身上的姿势许久,一动不动。   正当方喻以为这只大恶魔要动手的时候,西里尔突然眨了眨眼,下一刻,长而坚利的黑色骨翼凭空消失,少年的眼睛变成了美丽而纯净的湛蓝色。   西里尔重新恢复成了那一副柔软脆弱的圣子模样。   “哥哥……”他低低说:“我的骨头好疼。”   当初两个人还在教堂时,西里尔就总是生病。   或许是因为恶魔的灵魂与修习的光明魔法相斥,过于强烈的太阳光会让西里尔中暑,过于绵长的阴雨天会让他骨头痛,更不用提还有常年发作的心疾,因此谢伊总是在照顾他。   “我错了,谢伊。”西里尔垂下头,把脸埋进方喻肩窝里,声音闷闷的:“你不喜欢我恶魔的模样,我就改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抬起头,这么近的距离下,方喻可以清晰地看见他通红的眼尾。   “右骨翼的尖部断了,”西里尔轻声说,“我好疼……谢伊,可以帮我揉一下吗?”   停顿一瞬,他又软软道:“……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从小白莲到黑心莲》   ——————   感谢在2023-07-09 22:00:00~2023-07-10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熹年 2瓶;磕CP使我快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恶魔的觊觎   我的存在让你难受吗?   昏暗的烛光下, 方喻与西里尔对视着。   西里尔的眼眸里渐渐盈上了水雾,长睫一眨,泪水就落在方喻的锁骨上——即便是恶魔, 眼泪竟然也是烫的。   方喻看了他半天, 才冷冷开了口:“难道我就不会疼吗?”   西里尔意识到什么, 吸了吸鼻子, 动作小心地把方喻搂起来,下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伸手摸到了方喻背后湿润的血痕。   “对不起……”   西里尔的嗓音哑了, 很难过的模样:“我有一段时间没有用过骨翼了, 没有掌控好力度, 对不起, 谢伊……”   他的手轻轻抚过方喻的后背,片刻后,方喻感到脊背上的疼痛突然消失了。   方喻蹙起眉,有些不确定地道:“你用的是……光明魔法?”   只有光明力量才能疗愈伤口, 西里尔作为一只大恶魔,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 竟然瞬间治好了他被骨翼刮出的伤。   西里尔没有回答,他垂着头,认真理了理方喻凌乱的袍角,又看向染血的床被,小声说:“谢伊,床上脏了……书柜也坏了, 我让人过来换好不好?”   “你……”他抬起蓝宝石一般的眼, 轻声哀求:“不要再生气了。如果你不高兴, 你就……骂我吧, 我不会再和你动手了。”   西里尔这副模样非常无害,恍惚间两人之间的相处又回到了曾经。   然而方喻坐在床沿上安静了一会儿,淡淡道:“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西里尔脸色微变:“为什么?这里不好吗?”   他犹豫了半晌,又继续说:“虽然现在看上去不是很好,但我会尽量打扫干净的。那些恶灵不会敢伤害你,你讨厌它们的话,我会让它们躲远一些。”   西里尔打量着方喻的神情,问:“还是你……想要见以前教堂里的那些朋友?我把那些圣子抓过来陪你,可以吗?”   方喻不说话。   见他始终沉默着,西里尔忍不住委屈地说:“谢伊,你理理我。”   方喻闭了闭眼,神色厌倦道:“我不想见到你。”   “请你离开这个房间,西里尔。”他说。   *   西里尔失落地出去后,有几只力量低微的小妖灵溜进来,把乱糟糟的床和被破坏的书柜都收拾好了。   “圣子大人。”有一只看上去年长些的小妖,阴阳怪气地对方喻道:“西里尔殿下的口谕,您不能踏出这个房间一步。”   “毕竟外面的可是有着无数觊觎您的恶魔呢。”它桀桀笑道。   方喻没有回答它的话,而是走到这只小妖面前,弯下腰看了看它。   小妖:“……?”   它绿色的眼珠子转动着,正要说什么,突然看见方喻抬起脚,而后——   一脚干脆利落地把它踹出了门。   “滚。”方喻说。   等到房间里彻底清净下来,方喻又换了一身舒服的衬衣马裤,上床盖好被子,直接……入睡了。   今天耗费的体力和光明力量巨大,方喻遵从身体的本能,决定该休息时就休息。   至于西里尔……方喻倒不担心他趁这个时间会做什么。   毕竟自己的这个“双生弟弟”还有着虚幻而美好的假想,妄图通过示弱来打动方喻,不费一兵一刃就能达成目的。   距离西里尔再也忍耐不住,两个人彻底撕破脸的那一刻,估计还有几天时间。   华贵典雅的卧室里安安静静,方喻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平淡,眉心舒展开来,已经进入了睡眠。   半个多时辰后,房间门被人打开了,一身烫金白袍的辛克莱走了进来。   ——意外地看见方喻睡得正香。   辛克莱怔了一下,看看床上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里的东西。   他给方喻带来了几枚晶莹的宝石。   不过现在,似乎用不上了。   即使如此,辛克莱也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将手里的宝石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宝石散发出莹润的光,仿佛有安神助眠的作用。   辛克莱是一只喜欢收集宝石的白龙,这些都是从他的珍藏中找出来的、具有疗愈功能的光明元素宝石,是他特意为方喻准备的。   辛克莱放好东西后,就离开了床边,但是没有走出房门,而是在地板上站着。   “……”方喻懒洋洋撩起眼皮,问:“你在看什么?”   像是没料到方喻会突然醒来,辛克莱的目光还没有及时收回去,青色的眸子冷淡而沉静,在方喻的面容上一掠而过,平淡道:“看你。”   方喻闻言,弯了下唇,反问:“我好看吗?”   “……”辛克莱意识到什么,辩解道:“西里尔让我过来看着你。”   “哦。”方喻从床上坐起来,把额前散落的碎发拨到旁边,语气轻松:“我还以为你溜进来偷窥我睡觉呢。”   辛克莱沉思片刻,认真回答:“从圣子的角度而言,这样讲也没有错。”   方喻:“。”   “所以你要怎么看着我?”方喻拥着被子懒懒往后一躺,似乎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辛克莱,语气却微嘲:“或者说,监视我?”   他伸手拿了一枚辛克莱放在床头柜上的宝石,在手里上下抛了抛,漫不经心道:“你和恶魔为伍,就是与光明神为敌。西里尔我都赶出去了,你难道觉得我会容忍你留在这个房间里吗?”   辛克莱垂下长睫。   “出去。”方喻淡淡说。   辛克莱抬起眼,冷白面容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情绪波动,阐述道:“总会有人要来看着你。如果是恶魔,很危险。”   “那也不要你。”方喻拒绝他,忽然又说:“让丹过来陪我。”   辛克莱明显愣了下:“为什么?”   “他有趣,又会聊天,能给我解闷。”方喻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   辛克莱往前走了两步,整洁的白袍随着他的步伐动了动:“我也会聊天。”   “丹现在无法与你见面,他情绪并不是很好。”辛克莱补充道。   方喻瞥了他一记,问:“那你能做什么?”   辛克莱想了想:“陪你说话。”   “……”方喻:“我现在不想说话。”   辛克莱:“。”   “困了。”方喻在床上懒洋洋翻了个身,重新把被子拉上来,十分冷淡道:“出去吧。”   辛克莱那边却始终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方喻忽然感到旁边一沉,睁开眼就发现……一条通体雪白的龙正盘踞在自己身侧,头上顶着晶莹透亮的龙角,翠青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   方喻:“……”   辛克莱的固执脾气比起丹来有增无减,方喻索性不搭理他,闭上眼睛睡觉了,任由这只白龙瞅着他看。   *   神殿里的时间流速仿佛都被冻结住了,方喻在这个房间的床上睡了醒醒了睡,偶尔睁开眼会发现化成龙形的辛克莱还盘在枕边,床头柜上摆着它采集来的新鲜水果和烤制的食物,以便方喻饿了可以随时用来填饱肚子。   而西里尔每天晚上都会回到方喻身边,用他那双伪装成人类的蓝眼睛、以及少年般瘦弱多病的躯体,试图软化方喻的态度,可惜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随着时间推移,西里尔的目光越来越阴沉,那张白皙的面容上时常面无表情——方喻知道他快压制不住了。   大恶魔与生俱来的破坏欲,对圣子野蛮而直白的食欲,一切都快要突破温柔卑微的表象,扑上去将看中的食物嚼碎了吞入腹中。   毕竟面对美味而合意的蛋糕,恶魔们通常不会保有太多的忍耐力。   “谢伊……”   第四天早晨,西里尔从梦中转醒,习惯性翻了个身,抱住旁边人的腰,将额抵在方喻的后颈上,语气像是在撒娇:“今天早餐想吃什么?”   方喻动了一下,拨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闭着眼睛没说话。   西里尔停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抱住方喻,小声问:“我来做一些烤酱果派,好吗?”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以前喜欢吃的……我记得。”   在教堂的时候,谢伊偶尔会因为修习光明魔法而很晚才回到寝室,而西里尔会提前烤好酱果派,兄弟两个人并肩坐在冬日的壁炉前聊天。   “西里尔。”   方喻突然淡淡开了口,他再次拨开少年的手,从床上坐起来,神情不耐烦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西里尔躺在枕头上望着他。   也许是因为被吵醒,方喻的脸色很不好看,柔软的浅褐色发丝凌乱翘起,长睫恹恹垂着,白色软衫的领口开了两粒扣子,露出线条纤细优美的脖颈。   “我只是想让你尝尝我做的酱果派。”西里尔盯着他,回答道。   “没胃口。”方喻冷淡拒绝,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在他转过身的一刹那,西里尔倏然从被窝里坐起,猛地从后死死抱住了方喻,用力之大,勒得方喻不由得蹙起眉。   “谢伊……”西里尔深吸了一口气,稍微放松了力道,平静地说:“你好几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了,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   “你看……”西里尔按着方喻的肩膀,强行让他转过脸来,两人对视片刻,少年道:“你的脸色很苍白。”   方喻的气色确实不好,整个人仿佛也没什么精神,一天内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好似从来到这个“神殿”开始,他的状态就一天比一天糟糕。   西里尔抿了下唇,轻声问:“谢伊,待在这里真的让你感到很难受吗?”   方喻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是这里恶魔的气息让你难受……”西里尔嗓音低低:“还是我的存在让你难受?”   恶魔天生与体内拥有光明元素的圣子属性相冲,方喻一个人待在恶灵缠绕的神殿里,随着光明元素的消失,身体只会日渐衰弱下去。   西里尔心知肚明,却还要问上这么一句。   果然,方喻淡淡道:“你就是恶魔,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区别?”   西里尔很轻地笑了一下,唇角扬起来,说:“对我来说有区别的,谢伊。”   方喻看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冷漠道:“我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西里尔弯起蓝眸,软软地倚着方喻:“原来只是不想待在这里吗?那……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方喻一张白皙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置可否。   西里尔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情,心下逐渐松了警惕,又拉住方喻的手,小声问:“我现在去给你做酱果派,你尝一尝,好吗?”   *   西里尔没有食言,在看着方喻吃完他亲手烤制的酱果派后,他就解除了房间门口的禁制。   神殿里一如既往的阴暗沉闷,方喻在离开这座破败不堪的巨型建筑之前,偶然发现了丹的身影。   这只红龙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而别扭起来,方喻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   “……谢伊。”丹原本正对着墙角发呆,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个人,下意识站直了身体:“西里尔大人。”   方喻看向他,丹却别开了眼,无精打采地低下头,连头顶卷翘的红毛都蔫蔫地垂着。   西里尔没有理会他,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丹抬了下脸,望着方喻的侧影,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们要去……哪里?”   方喻头也没回,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丹的神情看上去更沮丧了,他跟在方喻后面走了几步路,低声说:“我能和你们一起吗?”   西里尔转过身,蓝眸冷冷地盯着这只不识好歹的红龙看了一会儿。   但随即,少年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般,扯了下嘴角,道:“可以啊。”   “丹,你就来保护我和哥哥吧。”西里尔微笑着说:“毕竟有侍卫跟在我们后面,恶灵们应该不敢轻易接近。”   “……”丹愣了一下,立即高兴起来:“好。”   西里尔脸上的笑意更深:“我们想去白葡萄田野,你能变成红龙,让我们骑在你的背上,带我们过去吗?”   丹毫不犹豫点点头:“没问题,我的飞行技术很好。”   西里尔拉住方喻的手,用那种天真又亲昵的语气道:“谢伊,我们走吧,这只红龙可以当我们的随从。”   “有了他跟在后面,”少年咬字很重,一字一句地笑着说,“我们一定能玩得更开心。”   作者有话说:   西里尔:阴阳怪气、疯狂贬低   丹:毫无察觉、兀自傻乐   ————————   感谢在2023-07-10 22:00:00~2023-07-11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恶魔的觊觎   只是偶尔想要占有你   方喻和西里尔乘着红龙降落到白葡萄田野上。   这片田野位于瑞利维亚大陆西部, 住民少且风景优美,放眼望过去,大片的果树和葡萄藤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远处有几个农妇正弯腰在田地里填埋秸秆灰, 空气中有着白葡萄特有的芬芳。   化形为红龙的丹踩在田泥里, 翘着尾巴啪嗒啪嗒绕着方喻转了两圈, 紫水晶般美丽的龙眸瞅着他看,就是迟迟不变回人类的模样。   西里尔蹙眉:“你在做什么?”   丹依旧看着方喻, 过了半天才小声问:“谢伊……你不摸摸我的角吗?”   从神殿到白葡萄田野的路上, 方喻始终没有碰过他的龙角, 这让丹非常难过。   他在方喻身边盘着蹲下来, 将头顶乌黑漂亮的短龙角递到方喻手边, 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两枚龙角散发出引人注目的莹润饱满的光泽,看上去无比可爱。   虽然没说话,但方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上面。   “……”西里尔眉心拧得更紧, 烦躁道:“丹,你再蹲在这个地方, 我就把你的龙角削了。”   “别忘了,”他冷声说,“你只是我的随从。”   丹安静了片刻,没等到方喻来摸摸他的龙角,反而看见西里尔拉着方喻的手,带着他往前走去。   “谢伊。”丹听见西里尔软软的嗓音, 在和方喻说话:“现在是白葡萄成熟的季节, 我们可以和庄园主借工具, 亲自去剪葡萄。”   “你喝过酿制的白葡萄酒吗?”西里尔的声音越来越远:“谢伊, 我们晚上一起去喝好不好?”   丹收回目光,失落地看着地面片刻,才变回原形,收拾好自己跟上前面两个人的脚步。   谢伊,现在很讨厌自己。丹心想。   他难过得连尾巴都抬不起来了。   西里尔紧紧牵着方喻的手,与他一同走在田野边上。   风拂过脸庞,葡萄的香气让人沉醉,天空洁净明亮,偶尔才有几缕浮云点缀,一切都如此美好和安宁,与阴暗沉抑的神殿截然相反。   方喻凝望着远处劳作的农妇,而西里尔则看着他的侧脸。   “谢伊,你今天开心吗?”西里尔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在方喻手腕内侧画圈,又说:“只要你高兴,我们以后都常出来玩。”   “只是不能回教堂了。”他道:“诺里亚教堂离我太远了,谢伊,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方喻这次终于没有再无视他的话,而是目光垂落,盯着少年看了片刻。   “我以前也在你身边。”方喻语气平静。   “那不一样……”西里尔忍不住更靠近他:“我不想当你的双生弟弟了,谢伊……我们结婚吧。”   方喻诧异道:“你说什么?”   “圣子是不能与人成婚的,但我们现在已经不在教堂里了。”西里尔说。   西里尔眷恋地把头靠在方喻肩上,微仰着头用蓝眸自下而上地望他:“等我们结婚之后,就从神殿搬到这里来住好不好?或者你想去什么地方呢?我听说海边也很不错……”   不知道幻想出了什么,西里尔甚至还笑了起来:“我们可以伪装成农户的样子,再养一条小黄狗,白天一同出去采集白葡萄,晚上回来我给你做酱果派,在火炉边喝酒聊天……”   方喻也笑了:“西里尔,一个大恶魔与一个圣子,结婚?”   西里尔看见他面上的嘲意,心情稍稍低落了下去,但还是说:“我虽然是恶魔,但我不会伤害你的……谢伊,我只是……偶尔想要占有你而已。”   不过是偶尔想要品尝到甜美的鲜血、发颤的灵魂和纯洁的肉.体——对于一只大恶魔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克制且温柔的做法了。   如果对方不是谢伊,那他就会像多年前送来的那些可怜的圣子一样,在惊惧交加中被掏去心脏,悄无声息死在神殿里。   西里尔说:“这是恶魔要拿走的报酬。”   而谢伊所付出的代价,只是对他多加一点点的纵容而已。   “报酬?”方喻漫不经意地笑了下,道:“你知道在教堂的训诫里,受到亵渎的圣子会遭受什么样的后果吗?”   西里尔沉默了半晌。   “背弃神明的圣子,会遭到光明力量的诅咒。”方喻缓慢说:“灵魂会被侵蚀,身体会衰败腐烂,心脏会化成石头,最后死在极端的悔恨中。”   西里尔垂睫,咬住下唇:“谢伊,那都是假的。我以前也是圣子,现在不也没有事吗?”   “你体内没有光明元素。”方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淡淡道:“你原本是力量强大的恶魔,本来就不受光明神的控制。”   西里尔:“没事的,你……”   “你看,”方喻突然把手递到他面前,问,“这是什么?”   西里尔的视线落在方喻白皙纤长的手指上,莹润的指尖透出了一丝丝不详的乌青,在这双漂亮的手上尤其刺眼。   西里尔怔住了。   “是神罚。”方喻收回手,平静道。   葡萄香味的微风吹拂,蹦跳在田间的母鸡扑腾飞上低沿,好奇地探头看着这两个人。   “神在惩罚我的背叛。”方喻的语气非常随意:“西里尔,不论如何,圣子是不可能与恶魔共存的。”   他对着脸色苍白的少年弯起眸,很轻地笑了一下:“除非……我死。”   西里尔蓝眸微敛,定定看着方喻道:“不会的。”   他伸出手,缓缓覆在方喻的手背上,一阵莹洁的光芒从他掌心里散发而出,不过眨眼间,方喻指尖上那点乌青就消失殆尽了。   “我会保护好你。”西里尔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谢伊,你不会死的。”   *   晚上,几个人借宿在农夫尤金的屋子中。   西里尔亲手用新鲜的酱果烤制了派,搭配上好的白葡萄酒,放在方喻身边,轻声央求:“尝一尝吧。”   方喻倚在木屋前高高的秸秆堆旁,长睫懒懒搭着,正在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西里尔……用的是光明魔法。   身为圣子,在教堂修习那么多年,谢伊对光明魔法的辨认已经习惯成自然,不会感知错。   但是,恶魔并不能拥有光明力量,更不可能会使用疗愈魔法。   方喻觉得尤为奇怪。   就好像……西里尔这个恶魔的身体里,竟然还有着潜在的光明元素似的。   如果是真的,那是因为什么?   方喻拿起一块酱果派,芬芳的果香扑鼻,在西里尔期待的目光中,方喻却忽然手腕一转,把食物递向站在不远处的丹。   “过来吃饭。”方喻说。   丹原本正在数地上散落的谷粒,听见方喻的声音,不太确定地抬起头:“谢伊?”   “你……”红龙走过来,小心在方喻身边坐下,接过那块烤得金黄的酱果派,迟疑道:“你不讨厌我了吗?”   方喻:“嗯哼。”   丹踌躇片刻,试探道:“那我的龙角——”   方喻干脆拒绝:“不摸。”   话音刚落,西里尔突然猛地站了起来。   “谢伊,”西里尔语气冰冷,“这是我给你做的酱果派,你为什么要给别人?”   方喻神色不动,习以为常道:“你做了整整一份,我吃不完。丹应该也饿了,让他帮忙解决一点不好吗?”   “毕竟……”方喻蜜色的眼眸眨了眨,唇角微扬:“丹也算是我的朋友,我可不忍心看他挨饿。”   丹睁大眼睛,似乎没料到方喻会说这样的话。   朋友……他和谢伊原来还算是朋友吗?   他本来以为,在自己和辛克莱隐瞒真相,任由西里尔将谢伊诱骗进“神殿”里的那一刻,他和谢伊就已经变成了仇人,再也不能回到朋友的关系了。   丹的紫眼睛逐渐明亮起来,甚至能用灼灼生辉来形容。   这些天的懊悔、难过、悲伤和痛楚都一扫而光,他因为一句话,重新拥有了勇气和活力,龙角和尾巴都激动得发痒。   西里尔阴沉地盯着他,但丹没有发现,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方喻身上了。   直到临睡前,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小屋,关上木门前还对方喻眨了眨眼,轻快道:“晚安,圣子大人。”   方喻坦然回应:“晚安,丹。”   “……”看着门被关上后,西里尔才慢慢转过脸来,湛蓝的眸子里神色冰冷。   然而很快,他又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脱靴爬上矮床,一把抱住方喻的腰,撒娇般道:“我们该睡了。”   方喻一顿,低头看他:“旁边有床。”   西里尔闭上眼,睫羽轻轻颤着:“我在你怀里才能睡得着。”   方喻懒得再和他争辩,根据以往的经验,西里尔是无论如何也要赖在他床上的。   “哥哥……”西里尔钻进方喻怀里,突然问:“我不喜欢你和丹挨得太近,你明天不要理他了,好不好?”   方喻语气很平静:“为什么?”   少年抬起眼,里面像是盛着一汪荡漾的湖水,令人见之心软,嗓音轻轻:“谢伊,你总是很多朋友……在教堂的时候,主教大人和别的圣子都喜欢你……”   西里尔长长的睫毛扇子般扫过方喻领口,小声说:“但他们都不和我一起玩,我就只有你……谢伊,我一直只有你。”   “我怕你哪天不要我了。”西里尔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就涌了出来,无声地打湿脸颊:“你不喜欢我,我感受得到的。”   恶魔的灵魂虽然已经在西里尔体内苏醒,但这具人类的身体和谢伊还是双生兄弟。   因此这些天,他能非常敏锐地感知到方喻的不耐烦和抗拒。   方喻垂下眸,静静地看了西里尔片刻,像很久以前常做的那样,抬手轻覆上少年的额心,而后淡淡道:“睡吧,我在你身边。”   莹白的光晕溢出,简单的睡眠魔法让西里尔很快开始困倦,他抱紧方喻的腰身,含糊“嗯”了一声,就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等到少年的呼吸变得平缓,方喻才睁开眼,眸色清澈通透,半分困意也没有。   丹正坐在草秆堆上,借着火光编织什么东西。   在眼角余光瞥见方喻出来的身影后,丹愣了一下,从草堆上跳下来,疑惑道:“你不睡觉吗?”   方喻不紧不慢走到他跟前,说:“你不也是?”   丹眨了眨紫眼睛,俊朗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绯红,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只草秆编织而成的东西,塞进方喻手里:“因为我在给你做礼物。”   ——这是他向路过的人类学习的草编工艺,从而编织出的草秆红龙。   四只短短的龙爪、昂头挺胸的龙躯、以及头顶尖尖的龙角,神气活现,无比可爱。   丹认为自己的水准已经达到了超凡脱俗的地步,他很快可以舍弃香水商这个人类身份,改行当一个自制玩具商。   但方喻接过他的礼物,往下扫了一眼,眉心很轻地蹙了蹙,看看木屋门口缩着尾巴的大黄狗,又看看兴高采烈的丹。   “这是什么?”方喻捏着草编成的“红龙”翻来覆去看了片刻,随口道:“狗?还挺像的。”   “……”丹的笑容垮了下来,垂头丧气地说:“这是我。”   方喻:“……龙?”   “抱歉。”丹有些沮丧,但又紧接着补充道:“我还在学习,很快就能编出更像的了,之后你一定会收到比这个更好看的礼物。”   方喻顿了顿,把那只似狗非狗的草编礼物收进掌心,而后轻轻弯了弯眉眼,说:“这一个我也很喜欢。”   丹的眼睛迅速亮起,迫不及待道:“真的吗?你喜欢吗?谢伊。”   “嗯,不过……”方喻垂下睫,嗓音低了下去:“西里尔应该不会允许这些东西出现在我身边。”   先前辛克莱送到房间里的宝石,被西里尔发现之后,通通用恶魔的力量碎成了粉末。   第二天的时候,辛克莱又会沉默地送来新的宝石,再被西里尔丢掉。   “所以谢谢你。”方喻把那只小“红龙”递回给丹,慢慢说:“不过还是算了,我可不想惹西里尔生气。”   丹盯着自己被退回来的礼物,沉默了一会儿。   “谢伊,”这只年轻的红龙安静了许久,突然出声问,“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方喻的面容逐渐变得冷淡:“你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丹望着方喻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应该向你道歉,我和辛克莱早就知道西里尔的身份,却一直没有告诉你……”   年轻人低下头,凌乱卷翘的红色短发扫过颊边,脸上神情有些失落:“谢伊,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带你离开的。”   “不过现在也不迟……”丹抬起头,下定决心般说:“谢伊,如果你不喜欢留在这里,我带你一起走吧。”   年轻人的勇气和决心都显得尤为真挚,方喻与他对视半晌,眸子里情绪似乎开始逐渐动摇。   ——直到木屋的门被人大力推开,西里尔冰冷的嗓音响起:   “谢伊,你要去哪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1 22:00:00~2023-07-12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恶魔的觊觎   没有你我会死的   寂静的深夜里, 西里尔猩红的眼眸显得格外阴沉。   他一步一步朝院子里的两个人走去,从木屋笼罩的阴影处走到月光下,表情忽然一变, 眸子也恢复成了剔透的浅蓝色, 蓄着盈盈的泪水。   “谢伊……”西里尔嗓音轻轻地再次开口问:“你要去哪里?”   “你——不要我了吗?”少年说。   与此同时, 他也慢慢靠近了方喻和丹, 看样子,似乎还是以前那个常常会难过落泪, 急切想要寻求安慰的柔弱圣子西里尔。   方喻眼皮微微一动, 在西里尔伸出手, 即将要拉住他的前一刻, 断然喝道:“丹!”   恶魔睁大眼睛, 黑色狰狞的骨翼瞬间在背后破骨生长而出,西里尔五指化为尖尖利爪,猛地朝前探出,想要抓住方喻的手腕, 但还是晚了那么一刻——   变回原形的红龙怒吼一声,两只前爪抱住方喻的腰, 迅速往后腾空而起,在西里尔狠戾森然的注视下,带着人冲到了空中,像是马上就要逃之夭夭。   方喻按了一下红龙的爪子,借着丹片刻下落的功夫,借力一翻身, 骑到了龙背上, 随即看见西里尔缓缓扇动骨翼, 也飞到了半空中。   他的眼睛还是蓝色的, 白皙的脸上面无表情,语气却还是亲昵柔和得诡异:   “谢伊……你和丹要出去玩,带上我好不好?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恶魔的力量逐渐散入风中,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如游蛇一般,一点一点逼近了停留在半空中的红龙。   西里尔的唇角勾出一丝僵硬的笑意,嗓音更加得可怜难过:   “你要抛下我吗?从小到大,我一直和你在一起,没有你在身边,我一个人活不下去的……谢伊,我还需要你调制的能治愈心疾的药水……”   “没有你……”少年的眼圈红了,喃喃说:“我会死的。”   方喻遥遥望着他,神色始终很平静,闻言终于开了口,道:“西里尔已经死了。”   不远处的恶魔伸展着骨翼,少年人模样的身体周围缠绕着几乎快要实化的黑暗雾气,那双总是盈着湿意的蓝眸已经流不出真挚的泪水了,有的只是虚假的伪装和深藏的欲.望。   “你不是西里尔。”方喻盯着少年,淡淡说:“西里尔是我的双生弟弟,而你不过是一个披着人类皮囊的恶魔。从你醒来的那一天起,西里尔就已经死了。”   “圣子与恶魔永远是敌人,我现在杀不了你,但更不会留在你身边。”他道。   西里尔一僵,像是对听见的话不敢置信:“谢伊……我就是你的弟弟,我是西里尔。”   他急迫地靠近方喻,嗓音焦躁而痛苦:“从还没有出生时起,我就已经和你在一起了,我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弟弟?谢伊、谢伊——”   在西里尔目睹到丹开始摆动龙躯,似是即将要离开后,最后出口的几个字变调扭曲起来,眼眸也转瞬变成了恶魔独有的猩红色。   红龙带着方喻冲入夜色下的云雾当中,西里尔扇动骨翼,紧紧追在后面,再也顾不上伪装成柔柔弱弱的样子,厉声道:“谢伊!”   这位力量强大的、能够弑杀光明神的大恶魔悬停在半空中,黑色骨翼随风轻轻摆动,朝着方喻微微笑了一下,猩红的眸子流露出冰冷的光。   “你要是敢走,我就把这个村落里人类的心脏全部掏出来。”他说。   红龙的冲势一顿,不由得转头看向背上的圣子。   方喻坐在丹的龙背上,闻言,平静地对少年道:“这就是你和曾经的圣子西里尔的区别。”   他对着不远处的恶魔弯了弯眉眼,语带轻嘲:“所以你永远都只是恶魔,而不是我的弟弟西里尔。”   *   红龙从空中俯冲而下,灵活地钻进了茂密的丛林之中,而后缩小身形,稳稳落在地面上。   方喻从丹的背上跳下来,粗略扫了一圈周围的景象,稍微放下心来。   距离丹带着方喻逃离西里尔的身边,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   大恶魔的实力不容小觑,丹受了不少伤,才勉强带着方喻避开西里尔,在这片树林里停下来短暂地休憩一会儿。   红龙盘踞在一棵树下,蜷缩成了一团,舔了舔自己受伤的尾巴,紫眼睛盯着那一小块断口,神色十分忧伤。   它身上受了许多伤,尾巴也被西里尔削去了最漂亮的那尖尖的一小截,并且因为恶魔气息的腐蚀,这一小块伤口也许再也无法恢复如常了。   它成了一条秃尾巴的龙。   正当丹琢磨着如何遮掩这个难以忍受的瑕疵的时候,忽然感到头顶一暖,是方喻伸手按住了它的龙角,轻轻摩挲了片刻,望向红龙的尾巴,语气安抚:“很疼吗?”   丹缓缓摇了摇头,但心情还是很低落。   “西里尔太强了……”这只年轻的红龙不甘心又难过地说:“谢伊,我可能很难带你逃出去。”   方喻垂睫看了它一会儿,突然说:“西里尔不是寻常的恶魔,要对付他,只能借助光明神的力量。”   “丹,”方喻直视着红龙的眼睛问,“你知道光明神在什么地方吗?”   然而红龙却失落地蜷起爪子,喃喃道:“谢伊,我很想帮你,但……我确实不知道。辛克莱或许更了解一些,但是我——”   丹低下头:“我没有他聪明,所以我帮不上你的忙,谢伊。”   方喻:“不是。”   丹怔了一下,抬头看向面前的方喻,经过两日的奔波逃亡,就算是生性喜好洁净的圣子也不免得衣袍沾尘,秀丽的眉眼间带着倦怠,但那双美丽的、蜜糖一样的眸子却始终很冷静,让丹焦灼不安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辛克莱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我。”方喻想起什么似的,很轻地翘起唇角,笑了一笑:“比起锯嘴葫芦……说实话,我还是比较喜欢有嘴的。”   “不管怎样,你现在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不是吗?”方喻又看着丹道。   丹用龙角蹭了蹭他的掌心,以示亲昵和决心。   “不过龙一直都是神的随侍……”方喻话题一转,问:“你和辛克莱都是同源所生的龙,怎么会留在西里尔身边,为他做事?”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丹,这只红龙思考了半天,才迟疑地回答说:“西里尔身上……有我们追随的力量。”   方喻心念一动,想起西里尔暴露出自己大恶魔的真实身份后,反而能够得心应手地使用一部分简单的光明魔法……   “但他又的确是恶魔。”丹苦苦思索着,语气困惑:“光明神和恶魔,可以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方喻像是忽然明白了似的,说:“西里尔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而是恶魔之魂的一个‘容器’。但如果恶魔的灵魂可以藏在圣子的躯体里,那光明神……”   丹好奇地瞅着他,追问道:“神怎么样?”   方喻正要说话,前方却倏地传来一声巨响,数棵树被拦腰斩断轰然倒下——   黑色骨翼伸展而开,西里尔阴沉如水的面容逐渐从尘烟中显露出来,冰冷的猩红色眸子盯着树下的圣子和红龙,嘴角勾了一下,轻声说:   “又找到你了,谢伊。”   *   轰——   丹重重撞上了山体,勉强转头冲出去,却又中途被西里尔的骨翼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正巧在他头顶一侧,险些把一边的龙角切断。   但尽管如此,它还是尽力弓起脊背,避免让背上的方喻碰到障碍物。   西里尔不紧不慢地追赶着这只红龙,他能看出来丹已经精疲力尽,到现在还没有结束战斗,不过是因为西里尔始终没有下杀手,故意折磨这只背叛自己的红龙而已。   等到丹再也无法逃脱的那一刻,西里尔就准备逼迫谢伊亲手掏出龙心,以示惩戒。   想到这里,恶魔猩红的眼眸里兴奋与恨意沸腾翻涌,紧紧盯着龙背上那个白袍身影,低低道:“谢伊,回来我身边……”   方喻如有所感,往西里尔的方向望了一眼。   丹吸着冷气,它身上已经伤痕累累,龙血洒落在地面上,有植物的幼苗瞬间生长出来,转眼又被强大的恶魔气息侵蚀殆尽。   方喻收回目光,垂睫道:“把我放下去吧,丹。”   红龙撞碎山体侧边,闷头俯冲而下,没有回答方喻的话。   “你……”方喻眸光动了动,开口说:“西里尔不会杀我,丹,我让你带我离开,不过是想利用你尝试一把。”   “就算失败了,”方喻很轻地摸了摸丹的龙角,语气温和,“西里尔也不舍得伤害我,但他肯定会杀了你。”   “你现在把我放下,还有活命的机会。”他淡淡道:“你和辛克莱欺骗过我,现在我也骗了你,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方喻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这只红龙仍旧在带着他躲避西里尔,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你没有听见吗?”方喻蹙眉,加重了语气道:“我现在不需要你了,丹,放我下去。”   红龙自茂密的丛林顶上飞掠而过,凌厉的风里夹杂着一片淅淅沥沥的血点——那是从龙身上流下来的龙血。   而丹在半空中回过头,紫水晶般漂亮的龙眸里蓄满了泪水。   “我没有听见,圣子大人。”丹尽力扬高语调,显得满不在乎似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您下去的。”   他又换回了最初对方喻的称呼。   然而当丹再次试图钻入丛林中时,却猛地停住了动作,睁大眼睛看向前方。   一条通体雪白的龙盘旋在他的必经之路上,青色的龙眸静静注视着丹和方喻,是辛克莱。   “辛克莱……你?”丹下意识疑惑出声。   西里尔在丹的后面停下,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嘲讽:“见到自己的兄弟,难道不高兴吗?”   恶魔眨了眨猩红的眼,微笑着说:“看来你们的关系,不如我和谢伊好呢……至少我看见哥哥,是会很高兴的。”   丹蜷缩起龙爪,愕然望着龙形的辛克莱:“你要……阻止我带谢伊离开吗?”   辛克莱始终很冷静,连开口的话语都不起一丝波澜:“你不能带他走。”   白龙又转而看向方喻,遥遥对视片刻,低低说:“留下来吧。”   方喻正要说话,丹抢先出声道:“谢伊不会留下来。”   “他不喜欢留在你们身边。”丹咬牙,愤怒地对自己的双生哥哥说:“辛克莱,谢伊也不喜欢你,你不能自私地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情。”   “而我爱谢伊。”年轻的红龙弓起伤痕累累的背,坚定开口道:“我会带他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作者有话说:   周末完结这个世界,开最后一个副本~ 第90章 恶魔的觊觎   (一更)藏不住恶魔低劣的欲.望   (第一更)   夜晚降临, 山林上方雷鸣电闪,倾盆大雨冲刷着树干和枝叶,流出的龙血变得稀释透明, 最后伴随着雨水流向四面八方。   不出所料, 丹失败了。   耗尽所有力量的红龙已经缩成了小小一团, 左侧的黑龙角被削断了, 漂亮的紫眸底下有着深深的伤痕,鲜血涌出来, 像是从龙目中流出的血泪。   丹奄奄一息地趴在方喻怀中, 努力地仰头去圣子低垂的面容, 在暴雨如注里, 那点白皙无暇的颜色显得尤为夺目。   “抱歉……”红龙难过地小声说。   西里尔缓缓降落到地面上, 收了骨翼,看着这只临死还在挣扎的龙,神情讥诮。   方喻伸手轻轻抚摸着丹龙角上的伤口,传闻龙角里凝聚着龙最珍贵干净的一部分灵魂, 能源源不断地吸取自然精华,转化为自身的力量, 同时也非常敏感,被抚摸时纯粹的快乐和被切断时难以想象的痛苦,都会放大无数倍。   “不用道歉。”方喻说。   丹依恋地用仅剩的那枚龙角轻轻蹭了蹭方喻的手腕,嗓音渐弱:“谢伊,我很喜欢你。”   方喻指尖亮起莹洁的光,用治愈魔法止住了丹龙角上流出的血, 闻言抬了下眼睫, 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丹孩子气地将头拱进方喻怀里, 露出一双紫水晶般美丽的眼睛, 道:“我很早就喜欢你了,从第一眼的时候开始。”   “辛克莱也喜欢你,我能感受到。”他用静悄悄的语气和方喻说,明明已经虚弱得不行,眸子里却还是俏皮的笑意:“不过我现在觉得……他没有我爱你。”   “圣子大人,”丹声音渐渐低下去,紫色的眸光黯淡了下去,勉力坚持着说道,“请不要忘记丹……”   红龙断断续续地小声说:“我会回来找你的……圣子大人,神殿深处有龙的巢穴,那里还有几枚龙蛋……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从蛋里出来……”   “请……等等我。”   丹慢慢说完了这一句,而后再也支撑不住,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怀中的红龙变得很重,方喻注视着丹逐渐石化的龙躯,很轻地呼出一口气,而后弯腰把它放在树根底下。   西里尔早已在旁边不耐烦,抬步走上前来,伸手要抓住方喻:“谢伊,你还要盯着这只死龙看到什么时候?”   方喻倏然一甩袖,雪白的光刃划过,划伤了西里尔的指尖。   一丁点血珠涌现出来,随即被雨水冲刷带走。   大恶魔瞳孔里的猩色愈重,垂落在地上的骨翼轻轻晃动,淡红的唇微动,困惑又阴沉开口说:“谢伊,你是在为它难过吗?”   西里尔慢慢走过来,视线在石化的龙体上转了一圈,又落回方喻的侧脸上,问:“为什么?因为它……爱你吗?”   恶魔站到方喻面前,直直盯着那双蜜色的眼眸,轻轻叹道:“可是,我也爱你啊。”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上圣子的脸,却中途被抓住了手腕,动作一停。   方喻的力道不重,毕竟面对大恶魔,一些无谓的肢体上的抗拒是没有用的。他只是虚虚握着西里尔的手,垂下睫,静静道:“爱我?”   “怎样爱我呢?”方喻轻描淡写地说:“强迫一个圣子留在全是恶魔的巢穴里,吸食我的鲜血,威胁我要掏出心脏,不让我与别人有任何正常交流,时时刻刻想要把我囚禁在房间里吗?”   西里尔顿了顿,嗓音柔和道:“谢伊……那些只是玩笑话,我只是太怕你离开我了。”   他依恋地将头靠在方喻肩上:“你如果不喜欢留在神殿,那我们也可以出去……”   方喻忽然笑了一声,西里尔的话止住了。   “动听的假话。”方喻松开他的手,转而曲指抵在了少年的下颌处,迫使恶魔抬起猩红的眼,与他对视。   “不要再用西里尔的这副模样哄我了,”方喻说,“你再怎么遮掩,眼睛里也藏不住恶魔低劣的欲.望。”   “看起来……”方喻往前倾身,在西里尔耳边淡淡道:“真的很让人恶心。”   *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灰黑色的神殿在雨雾笼罩中变成了一团混沌的虚影,仿佛隐身在雨幕后的巨大而狰狞的恶兽。   辛克莱护送方喻回到神殿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烫金白袍第一次显得不那么整洁,黑色的发丝黏在颊边,青翠的眸子像是洗净的绿松石。   反观方喻,因为一直被魔法屏障保护着,倒没有辛克莱那么狼狈。   在踏入神殿的那一刻,方喻突然开口问:“丹死了,你不难过吗?”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但这句话明显是对着辛克莱说的。   辛克莱安静了一会儿,先用魔法把方喻身上的湿气祛除了,才出声:“他没有死。”   “龙会转世,丹的灵魂只是重新陷入了沉睡,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会醒来。”辛克莱说。   方喻一边往前走,一边状似随意问:“多久?”   辛克莱:“几十年……或者几百年。”   “挺好。”方喻微微偏过脸,对他笑了一笑,漫不经心道:“那时候我早就不在了。”   辛克莱又沉默了起来。   青年的面容雪白得几乎像没有一丝血色,自从丹石化后,辛克莱的话比以前更少了。   方喻又说:“你和丹同源而生……”   他看向旁边的青年,若有所思道:“丹沉睡了,你的力量难道没有被削弱吗?”   “算了,”没等到辛克莱回答,方喻突然一笑,又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方喻的语气冷了下去:“不管你力量强不强大,总归都是恶魔的附属。”   雨水沿着辛克莱的袍角落到地面上,许久后,又或者只是过了短短一瞬,辛克莱开口说:“西里尔身体里有神的灵魂。”   方喻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一千三百多年前,光明神被恶魔吞噬。”辛克莱青色的眼眸直视着方喻:“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听不见神的声音了。”   “不可能。”方喻懒洋洋地反驳他,故意道:“西里尔身体里只有恶魔的灵魂。”   辛克莱却摇摇头,低声说:“在西里尔身体里的是恶魔,但在恶魔身体里,有光明神。”   方喻:“……”   无限套娃?   这个结果虽然有些令人意外,但总归还在方喻的猜测范围内,只不过……   “一千三百年,光明神都没能突破恶魔力量的禁锢,重新回来么?”方喻问。   辛克莱:“神的力量源自世人自发的供奉,这么久的供奉于神的力量都被恶魔吸食,光明神已经比很多年前要弱很多了。”   瑞利维亚大陆上渐渐增多的恶灵和妖类,就是光明神力量逐日衰弱的象征。   “所以这就是你追随西里尔的理由?”   方喻听完了他的话,勾了下唇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西里尔所做的都是恶魔行径,你如果真是想要光明神回归,就该杀了那个恶魔的灵魂。”   “我尝试过。”辛克莱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平静地说:“但是没有成功。”   “我能试试吗?”方喻突然问,笑意浅浅:“说不定……有用呢?”   *   西里尔坐在殿中央的神座上,缓慢摩挲着神座上冰冷的黑色鸢尾花雕饰。   这里原本不是黑色的,但过了那么多年,在黑暗气息的侵蚀下,曾经圣洁的大殿和神座,都已经被污染成了恶魔的颜色。   西里尔猩红的眸子沉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某一瞬,他忽然回忆起很多很多年前的往事。   那个时候他已经吞噬了光明神一段时间了,但各地的教堂还对此无知无觉,依旧每隔五年就会按照惯例送几位圣子过来侍奉“光明神”。   他高坐在神座上,面对着底下俯跪的惶惶不安的圣子们,想了很久,询问他们:“你们愿意侍奉一个恶魔吗?”   圣子们疑惑且害怕,纷纷拒绝。   于是西里尔杀死了这些不愿意侍奉自己的圣子,将他们的心脏分食给暗处觊觎的大小恶魔们。   同样的事情重复几次后,他终于发现,恶魔是不受世人欢迎的,是会遭受所有人的厌弃的,没有哪一个圣子会愿意委身恶魔。   后来,西里尔便试图隐藏自己恶魔的身份,但修习光明魔法的圣子天生对黑暗力量极其敏锐,他又失败了。   再后来,他融合了光明神的部分力量,开始能够使用少量的光明魔法,由此蒙骗了一些单纯的圣子。   但紧接着,西里尔很快意识到,事情还是不如他想象中美好。   圣子们憧憬光明神强大的力量,在发觉自己侍奉的“神”只能使用光明魔法完成微小的动作后,信念又不由得产生了动摇。   西里尔杀了这些对自己日渐冷漠敷衍的圣子,并且感到很疲惫。   他只是想……找一个能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或者不是人也可以,是什么都可以。   他封印了自己的力量和记忆,前往瑞利维亚大陆最东端,将自己的灵魂挤进了一个等待分娩的农妇肚子里。   或许是因为恶魔潜在的影响,在谢伊和西里尔出生后,他们的母亲很快就去世了,父亲也离开了家。   路过的诺里亚教堂主教收养了这两个孤儿。   西里尔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真正把自己当成了谢伊的双生弟弟。他体弱多病,力量孱微,但谢伊没有嫌弃他,反而很认真地照顾了他很多年。   在重新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西里尔就想,一定要把谢伊带回来。   他要见到谢伊,无时无刻。   西里尔松开摩挲着神座雕饰的手,站起身,想去谢伊的房间里。   虽然两个人在半个时辰前才闹了不愉快,但西里尔觉得,只要自己再哄哄,谢伊总有一天会心软的。   ——就和以前的十几年一样。   西里尔正要走下神座,忽然看见方喻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一侧。   他已经换下了被雨淋湿的白袍,头发也擦得蓬松柔软,长长的睫垂着,透出一种安静美好的气质。   西里尔愣了一下,而后很快勾了勾唇角,软软唤他:“谢伊,你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中午二更冲冲冲,周末愉快!   ————————   感谢在2023-07-13 22:00:00~2023-07-14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玉 12瓶;纋嬑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恶魔的觊觎   (二更)光明神   (第二更)   西里尔望着方喻朝自己走来。   他心情很好地弯起眉眼, 在方喻走到面前的时候,和往常一样伸出手,抱住圣子窄窄的腰身, 然后把头搁在方喻肩侧, 撒娇般道:“我等你好久了……还以为你太生气, 都不想见我了。”   方喻目光下落, 语气很平常地开口:“丹说他会重新从龙蛋里出生,那几枚蛋在哪里?”   西里尔脸上的笑意一僵。   “……谢伊。”少年缓慢抬起头, 猩红的眸子在光线不足的环境中显得晦暗不明:“那条红龙已经死了。”   方喻垂下眼, 与他对视半晌, 说:“我只是想看看。”   西里尔想也没想, 一口回绝:“不可能。”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 他又放软了嗓音:“丹即使是转世再从龙蛋里出来,也要好几百年了,你现在去看,只能看见几个半石化的空蛋壳而已。”   “而且, ”西里尔顿了顿,慢慢道, “谢伊……你如果去看他,我怕我忍不住,会将那几枚蛋煮了来吃。”   “……”方喻挑眉:“你不是说你爱我吗?”   他抬起手,很轻地抓住西里尔的肩膀,把人往外推了一点:“你的爱,就是我无论想做什么, 你都不允许么?”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但还没等西里尔说什么, 方喻突然又道:“还是说, 你想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毕竟恶魔从不做吃亏的买卖。”他语气微嘲:“即使是面对着所谓的‘爱人’。”   西里尔心中愤怒又酸涩, 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猩红的眸子直直盯着方喻,说:“如果我要你的血呢?”   恶魔以鲜血为食,西里尔之前还会在方喻不注意的时候咬他的脖子,舔舐一丁半点的鲜血来获得满足。   但因为担心方喻不高兴,西里尔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件事了。   他笃定方喻不会同意。   没有一位圣子能够忍受恶魔吸食自己的鲜血,那对纯洁的圣子来说无异于对灵魂的侵.犯、对神圣信仰的亵渎。   “谢伊……”西里尔伸出手,轻而缓地抚摸上方喻纤细白皙的脖颈,故意笑了笑:“把自己献祭给我吧。”   “那样的话,我就允许你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少年道。   他话说得太满,以至于方喻淡淡应“好”的时候,西里尔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   “好啊。”方喻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只是抬手,将散落在颈侧的发丝撩到了后面,露出莹洁细腻的皮肤,在昏暗中像发着光。   西里尔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过去。   他如同真正受到恶魔引诱的凡人一样,忍不住靠近方喻,连指尖都开始痉挛发颤,死死扣在圣子腰间,朝那芬芳甜美的肌肤低下头。   然而在他咬上去的前一刻,西里尔忽然听见方喻出声说:“献祭的话,这点鲜血怎么足够?”   圣洁的光晕自两人身间亮起,西里尔以为方喻要借机杀他,下意识挡了下自己的胸口,但随即,他看见被鲜血染成粉红色的光刃从面前人的心口处抽离而出——   西里尔瞳孔骤缩。   方喻站得很稳,即使鲜血不断从受伤的伤口处涌出来,他甚至还能垂下眸,抬手沾了点粘腻的血液。   然后按在了西里尔因为惊愕微张的唇上。   “不是要圣子的血吗?”方喻嗓音冷淡:“这么多,不要吗?”   西里尔终于抿了下唇,拥有纯粹光明力量的圣子的心头血甜美芳香,如同一串燃烧的火焰直直烧进了他的体内,也终于让这个大恶魔清醒过来。   “谢伊……”少年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喃喃道:“你会死的。”   西里尔慌张地要用光明魔法去疗愈这道致命的伤口,因为恐惧手腕软得不像话,他尝试了几次,都无法顺利使用光明魔法,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心脏发烫刺痛,西里尔的泪水从脸上流下来,他抬起眼,看见方喻苍白却冷静的面容。   四肢百骸都传来了灵魂震荡般的疼痛,西里尔过了很久,才发现并不是因为自己害怕,而是——   “圣子谢伊。”方喻脸上的血色在飞速流失,嗓音仍然很稳:“自愿侍奉光明神,请求神的宽恕、怜悯和垂爱。”   他撩起纤长卷翘的长睫,轻声说出了最后几个字:“请神……现迹。”   *   西里尔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望向方喻的眼神茫然:“谢伊……我是怎么了?”   “好疼……”少年眼睛湿漉漉的:“哪里都疼,谢伊。”   方喻低低咳了两声,心口处溢出的鲜血已经少了很多,与此同时,手脚也开始发凉发软,是心头血流失过多的缘故。   他和西里尔,也不知道到底谁先倒下。   圣子纯净的心头血是光明元素的最强所在,被西里尔无意识吃进了体内后,对这具人类躯壳中潜藏的恶魔灵魂产生了极大的伤害,因此西里尔才会浑身疼痛。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一个圣子的鲜血就能杀死恶魔的灵魂,那也太小瞧恶魔的实力了。   方喻真正要做的,是“请求”被吞噬多年的光明神,从内至外地撕开恶魔的禁锢,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上。   以圣子的名义,自愿向神献出自己的心头血。   神爱圣子,在如此恳切的请求之下,以及在西里尔被圣洁的心头血灼伤的这一刻,如果祂还想要回来,就一定会把握机会,再次出现。   方喻扶着神座上的鸢尾花雕饰,无力地半跪在地上,喘了一口气。   ……前提是,自己得活到那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方喻突然感到肩膀被人一扶,垂下眼,能看见身后人的烫金白袍一角。   是辛克莱。   西里尔在剧痛中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他看着辛克莱冷白的面容好一会儿,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喃喃说了一句:“……光明神?”   他马上要被光明神杀死了,他能感觉到。   黑暗力量正在不可遏制地流逝,圣子的鲜血在体内沸腾燃烧,而压制在灵魂最深处的光明神的存在,则越来越明显。   辛克莱短暂地给方喻止了止血,还没能有下一步动作,突然看见西里尔往前走了两步。   少年白皙柔弱的脸庞上满是泪痕,眼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蔚蓝色,此刻被源源不断的泪水冲洗,显得更加剔透可怜,里面倒映着方喻的影子。   “哥哥……”   西里尔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泪水滚滚而下,却一点哭泣的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就和方喻当初刚进这个任务时,见到的西里尔一模一样。   脆弱、敏感、爱哭,还是.欲.言.又.止个依赖哥哥的孩子。   “我好疼。”西里尔跌在方喻身上,纤细的手指无力地在他衣服上挠了挠,哭腔浓重道:“哥哥……疼,救救我……”   方喻感到自己的心脏又产生了针扎般的疼痛,那是和双生弟弟的独有感应,是证明他们一母同生,相依为命的依据。   西里尔倒在他怀里抽搐着,蓝眸渐渐变得黯淡。   在灵魂消散的前一刻,少年突然猛地睁大眼睛,含着盈眶的泪水,像每晚入睡之前做的那样,颤声说:“谢伊,我爱你。”   方喻闭了闭眼,终于开了口:“……睡吧。”   西里尔的蓝眸彻底失去了光泽。   有近乎无形的黑雾从少年的身体里缓慢涌出,从神殿破旧的砖石里涌出,从墙角湿冷的苔藓中涌出,逐渐飘散在空中,最后化为透明。   同时,整个神殿的模样也发生了改变。   神座上黑色的鸢尾花雕饰褪去了蒙尘,一点点染上本来圣洁的白色,破损的砖石也重新变得平整,妖灵和恶魔们尖啸着逃离,有空灵钟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两声……   娇小灵动的白鸽成群结对从窗外飞入,在大殿中央绕着方喻盘旋几圈,喉中发出动听的吟唱。   原本昏暗、死寂、压抑的神殿,在眨眼之间,就变回了教堂经书中的样子。   雪白的罗马柱支撑起高大的穹顶,上绘着七彩琉璃的神降世图案,天使的竖琴音若隐若现,灵巧的白鸽衔着新鲜的橄榄枝绕神座而飞,辛克莱变成白龙,青眸安静肃穆地注视着方喻。   时隔一千三百多年,光明神终于回归在这片土地上。   西里尔的身体忽然动了动,在方喻蹙眉之前,他睁开眼,里面的瞳仁是雪一样的纯白色。   方喻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此时此刻的西里尔,已经是光明神的化身。   而曾经潜藏在这具身躯里的那个恶魔的灵魂,已经在光明的力量下消散于无形了。   光明神撑着身体,从方喻怀里站起来,祂垂下眼,指尖轻轻抚过方喻受伤的心口。   伤口霎那间被治愈。   “圣子谢伊。”祂唤道,嗓音空灵清脆,像一只欢快的百灵鸟。   明明还是西里尔的模样,那熟悉的面容却显得俏皮而圣洁,少年的衣摆垂落在地面上,被四溢的光明力量染成了至纯的雪色。   光明神,竟然是这种活泼的性格。   “你是这一千多年来,唯一向吾身献祭灵魂的圣子。”   神的语气很欣喜,祂用专注的目光注视着半跪在地的青年,问道:“你可愿长久追随光明?”   祂很喜欢这位圣子,聪颖、坚韧、信仰纯洁,如果是方喻陪在祂身边,漫长的神生一定会变得有趣。   方喻看着这位天真烂漫的光明神,心念微微一动,突然想,如果西里尔只是谢伊普通的双生弟弟,说不定真的会是这个模样。   “你怎么不回答吾呢?”光明神好奇地绕着他走了两圈,催促说。   方喻:“我想去看看龙蛋。”   “那个蛋吗?”光明神抬了下头,似乎往什么方向看了一眼,而后道:“距离丹再次诞生,还有足足六百一十七年五十二天呢。”   “而且那时候它是黑色的。”光明神摇晃着脑袋:“长得不好看,你别看啦。”   “还是看一眼吧,”方喻站起身,说,“以后就不看了。”   光明神把手背在身后,点点头:“好,那吾陪你一起过去。”   那几枚龙蛋在神殿深处,过去的路上,好不容易恢复自由的光明神又转到辛克莱旁边,伸手摸摸它身上雪白的龙鳞,用一种赞叹的语气道:“辛克莱,你都长这么大了。”   辛克莱:“……”   方喻咳了一声,忍下了笑意。   “上次吾见你时,你还是一条很小的龙呢。”光明神用拇指和食指比了比,遗憾地说:“一眨眼,你就长成一条巨龙了。”   辛克莱低垂青色的龙眸,难得表现得温顺。   “龙也会有心事吗?”光明神孤独太久了,一被放出来,嘴像是闲不下来似的,认真打量辛克莱的眼睛,询问:“你看上去很难过,为什么呢?”   辛克莱短暂地抬起眸,往方喻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复又垂下了眼。   方喻现在已经看不见他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站得太过遥远,靠近的时机又太过晚,和生动活泼的丹相比,他始终像是一位旁观者,从未有哪一刻真正牵动过圣子的心绪。   丹的离开,似乎也将那抹鲜活的爱意一并带走。辛克莱的胸腔中,只余一股难以说清的情绪。   是……悲伤吗?他想。   丹沉睡了,光明神也即将要带方喻离去,这片潮湿的土地上,就只剩下他一条龙了。   和曾经的成千上万年一样,亘古不变地守护着瑞利维亚,守护着光明所在。 第92章 方喻的世界   (一更)世界四完结、世界五开始   (第一更)   在进入放有龙蛋的空殿前, 辛克莱留在了门外。   “辛克莱就是这样一条龙,”光明神和方喻解释道,“他不想看见他和丹诞生而出的蛋壳, 免得更加难过。”   方喻和光明神踏入这座空殿, 因为常年累月的风吹雨淋, 这个位于角落的偏殿顶部已经塌陷了, 站在殿中央往上抬头看,能看见一轮明亮的弯月。   也许是光明回归的缘故, 夜空澄净非常, 连空气中都带着怡人的花香。   而那几枚龙蛋, 就静静藏在一条倒塌的罗马柱下, 底下还垫着柔软的草团。   “这是丹出生时给自己做的窝。”光明神指了指那片舒适的草团, 说:“有龙的气息在,它们都没有干枯呢。”   方喻走近了两步。   草团里,歪七扭八地躺着三枚完整的龙蛋,比想象中小很多, 大概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都是石化状态。周围则散落着一些蛋壳碎片。   “丹以后会从哪里诞生?”方喻忽然问。   光明神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几枚龙蛋, 点了点里面个头最大的,说:“是这个。”   方喻于是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枚蛋,触手冰冷光滑,和热情洋溢的丹完全不同。   光明神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开口道:“其实这几枚蛋都会是辛克莱和丹的转世。”   “龙是神的侍者,辛克莱和丹的灵魂不灭, 与吾同在。”   他转过脸, 那双冰雪剔透的眼眸注视着方喻, 神色宁静而肃穆, 强大的光明元素在他身上缓缓涌动,嗓音里有着圣洁的力量:   “这些蛋曾经一共有十枚,现在只剩下三枚了。”   光明神抬起手,也学着方喻的模样,手指柔和摩挲着石化的蛋壳:“每当光明陷入混沌,黑暗降临,都会带来一场劫难。辛克莱和丹已经转世了很多次。”   “不过这还是吾第一次听见丹在沉睡前的愿望。”光明神又瞅瞅方喻:“他想记住你,辛克莱也是。”   “所以,”光明神认真问道,“圣子,你真的不和吾走吗?”   方喻垂着睫,良久后,终于摇了摇头。   *   回到系统空间的第一时间,方喻先环视了一下四周。   这个空间还是他上次离开时的模样,是方喻的家。但没有见到牧逸的身影。   说起来……他好像挺久没有见到这位考官了。   方喻若有所思地来到客厅,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触手温热——这个空间里设定好的白开水永远是最适宜入口的温度。   方喻喝了口水,终于想起来,自己在上个任务里和牧逸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对你这种口是心非的小傲娇已经失去了兴趣,你再怎么努力,我也不想理你了。”   方喻:“。”   难不成……   方喻扶额,不过一句调戏的话,借机气一气这位年轻的考官,难道牧逸还当了真?都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说实话,这还是第一次方喻回到系统空间,没有见到考官本人。   以牧逸认真冷淡的性格,任务里两个人再怎样闹别扭,任务外也永远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出了任务还不见人影,属实是头一遭。   方喻指尖慢吞吞敲了敲温热的透明水杯壁,望了眼大落地窗外群星明亮的夜晚,很轻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语般道:“……谁要先哄你。”   他放下水杯在台面上,伸了个懒腰,索性进卧室睡觉去了。   *   方喻在系统空间内补了两天觉,在第三天的时候,终于见到了牧逸。   ——在正准备出门去逛酒吧的路上。   “哟,”方喻抬手稍稍摘下了一点墨镜,挑眉说,“这是谁啊,怎么站在我家门口?”   牧逸穿着一身普通的休闲衣裤,脸上说不上来带着什么情绪,盯着方喻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休息完了的话,可以开始下一个任务了。”   “没呢,考官。”   方喻笑盈盈地将墨镜取下来,夹在领口,十分轻佻且风流地对他说:“连肝了四个任务,本考生身心俱疲,想申请多休息两天,不行么?”   牧逸上下打量他一眼,视线在方喻准备去蹦迪的浅蓝花衬衫和牛仔裤上停了停,语气疑问:“身心俱疲?”   方喻:“有意见?”   “……没有。”牧逸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方喻一口回绝,淡红的唇微微勾起,意味深长地说:“不然说不定要偷偷投诉我在系统空间内违规违纪,乱搞男男关系呢。”   “毕竟在考官眼里,”方喻斜倚着门框,朝他一笑,“我本来就是这种人啊。”   牧逸:“……”   他就知道,方喻的这口气还没消完,特别难哄。   牧逸捏了捏眉心,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起黑眸:“我不会做这种事……还有,之前是我的错,以后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方喻从他身边经过,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又半真半假地说:“那谁能知道以后的事呢。”   “我想陪你一起去,是因为……”牧逸顿了顿,才继续开口:“怕你喝醉。你不要喝太多酒。”   “嗯?”方喻偏过脸瞥他,问:“喝醉了又能怎样?”   这里是系统空间,一切都是虚拟的数据,就算是喝醉了,又能发生什么?   牧逸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忍不住皱眉道:“……怕你和我乱搞男男关系,行了吧?”   方喻扑哧笑了出来。   *   清吧里的音乐轻柔动听,帅气的调酒师走过来,就听见方喻对他道:“一杯冰水,谢谢。”   调酒师:“……”   牧逸也要了一杯水,看见方喻懒洋洋地在吧台边支着下颌,姿态放松舒缓,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杯沿上卡着的柠檬片,似乎正在放空大脑。   “考官。”片刻后,他忽然开了口,随意般问:“这个任务给我打了多少分?”   牧逸抬眼望着玻璃外面穿梭往来的行人,淡淡说:“等全部任务结束后,会把评分给你。”   方喻嗯了一声,听不出来对这个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拖长了语调,慢声道:“你要是能让我及格通过,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怎么样?”   “……”牧逸忍不住又捏了捏眉心,语气无奈:“方喻,我没有每次都让你不及格吧。”   “没有吗?”方喻还真的仔细回忆了一下,最后笃定道:“和你合作过的至少有两次任务不及格,我课业绩点都被拉低了。”   牧逸:“……那两次任务出了bug世界线崩坏,能完成已经不错了,一般人只能强制结束任务,拿0分。”   “而且,后面不是给你补定了成绩?我隐约记得接近满分。”牧逸面无表情地说。   方喻哼哼两声,又不依不饶道:“那在及格线上低空飘过的任务呢?那也是出了bug?”   牧逸:“。”   黑眸青年的视线冷淡落在远处,盯着酒吧台上弹唱的吉他手,脸色沉了下去,冷峻眉眼显出一种不近人情距离感,看上去心情非常差。   “我故意扣的。”他说。   牧逸等着方喻问他为什么。   但方喻突然像是没听见一样,慢吞吞道:“其实你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   牧逸皱了下眉:“什么?”   “我确实薄情寡义,风流浪荡,以玩弄人心为乐。”   方喻侧过脸看他,长睫散懒垂着,秀丽的面容在明明暗暗的灯光下惑人至极,唇角微微翘起,说:“进入星际学院的第一天,就要测试天赋,你不会不知道吧?”   方喻是根据天赋测试结果分配的学院。   他天生善于在各色人群之间游走,巧舌如簧又冷漠无情,是玩弄感情的最佳猎手。即使有时候残存一点温情,也必须是在不阻碍任务完成的前提下。   方喻做过的任务,情绪元的收集永远是超量完成,所以他的分数才会始终那么高。   任务内,有人为他癫狂,有人恨他入骨,有人爱他爱得要死要活,但当任务结束的时候,方喻都会毫不犹豫地抽身而出,半点不停留。   “……不过呢,”方喻忽然说,“你是个例外。”   “所以我不和你计较了。”他很轻地笑了笑:“那几次不及格,就当是我睡过了你,但又暂时不是很想负责的惩罚,可以吗?”   说完,方喻又想了想,有点苦恼般道:“不过怎么想,好像吃亏的都是我啊……你屁.股又不疼,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啊?”   牧逸:“……”   *   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   系统空间也是根据实际模拟制造的,在不人为干涉的时候,也会有各种天气变化。   牧逸从酒吧里拿了把伞,撑起来的时候,方喻自动自觉地挤到了他身边,还眨了眨眼:“考官,借个伞,没有问题吧?”   牧逸移开目光,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撑着伞往前走去。   方喻看出他的沉默,悠悠道:“刚才我说的话的确是真心的……咱们虽然上了床,但也没什么固定的关系,其实你大可不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毕竟我这样的人……”   “为什么?”牧逸突然打断他的话。   方喻掀起眼皮:“什么为什么?”   牧逸目视前方:“为什么不能成为固定的关系。”   方喻坦然道:“我觉得我们的感情还没有到那一步,或者等任务完成出去之后,我们也可以再了解一下彼此。”   “不过……”他笑了一笑,轻声说:“你也知道,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要是不合适,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牧逸脚步一顿。   “我会向管理局申请关系回避,以前男友的身份。”方喻道:“以后的任务,管理局应该不会再派你和我合作了。”   牧逸这次沉默得更久,最后却只是说:“那我呢?”   “方喻。”他淡淡道:“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考官,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方喻似乎叹了口气:“不合适还要强行在一起的话,不是更加痛苦吗?”   牧逸垂下了眼睫。   像是感觉气氛太过糟糕,方喻主动换了个话题,问:“还有几个任务?”   “一个。”牧逸说。   “这么快就最后一个任务了啊……”方喻想了想,蹙起眉:“是什么世界?”   一般来说,像这种连环任务考核,最后一个世界的难度都是比较大的,或者说是……惊喜比较多。   没想到,牧逸却摇了摇头,说:“我没有收到相关的资料。”   方喻怔了一下:“怎么会?”   “下一个任务由管理局直接下达。”牧逸的嗓音低了下去:“可能和往常相比会有变化,你做好准备。”   “没事。”方喻无所谓道:“顶多是什么末世、乱世之类的,也不是没经历过。”   他忽而弯起眉眼,笑了一下:“到时候——请考官多伸出援手,帮一帮我就好了。”   *   【世界加载完成度33%……79%……100%。】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淋下,方喻睁开眼,意外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无比寻常的浴室里。   嗯……一.丝不.挂,正在洗澡,而且快洗完了。   方喻把淋浴花洒关上,拿毛巾的时候顺便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场景,很轻地蹙起眉。   浴室狭窄而明亮,虽然陈设十分简单,但明显是现代化设施,不是什么末世任务。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男生的说话声,方喻穿上宽松的纯色衣裤,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开门走出浴室,迎面的是阳台上一面几米长的洗漱镜,方喻抬起眼,步伐忽然一顿。   镜子中的男生有一头浅褐色的头发,因为刚洗完头的缘故,发丝凌乱翘起,肤色白皙,瞳仁色泽柔和甜蜜,狭长眼尾微微上扬,是个既撩人又天真的弧度。   方喻神色意外。   不是说这个任务内的长相有多么怪……只是,这和他本来的模样也太像了。   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连耳尖的浅色小痣都是。   方喻放下擦头发的毛巾,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沉思了一会儿。   按常理来说,在任务内,考生的相貌都会根据任务背景有不同程度的改变,也是为了避免考生过于沉浸虚拟世界,而忘记本来的目的。   这还是方喻这么多次任务以来,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暂时将这个疑问放在一边,偏过脸往阳台外看去。   入目是成片的宿舍楼群,五颜六色的衣服挂在阳台上飘扬着,能看见不少人正在宿舍里活动,楼下有喧闹的欢声笑语传上来,方喻挑了下眉,更意外了——   最后一个任务,竟然只是普通的大学校园背景。   “你洗完了吗?”   忽然有人推开寝室和阳台的门,微微探出半个身子,语气和态度都很温柔地问:“我们晚上还有一节课,现在时间快到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方喻。”   “……”方喻回过神,猛地看向那个男生:“你叫我什么?”   “方喻?”男生自如地推门走到阳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狐狸眼,气质温柔如水,看上去是性格和人际关系都很好的那种学生。   “怎么了吗?”他讶异地看了方喻一眼,笑了起来:“你不会洗了个澡就失忆了吧?”   “要不要我和老师请假?”他走过来,十分自然地伸手要去探方喻的额头:“你回来的时候吹了凉风,可能感冒了……”   “不用。”方喻侧身避开他的触碰,神色恢复了正常散漫:“刚刚没听清,还以为你叫错人了。”   “好啊,那走吧。”男生也没在意,洗了个手,就和方喻回到寝室,准备收拾书本出发。   方喻扫了一圈四人寝室的布置,按自己的习惯和喜好找到了床铺,并且在底下的书桌上翻到了写有“方喻”名字的课本,还有一部手机。   手机上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是名叫“魏昭”的人发来的,只有一句话:“出宿舍了告我一声啊。”   方喻简单往上滑了一下聊天记录,看见两个人的对话都很简短,无非是“去上课?”“打球不”“我去我忘带书了帮忙去寝室拿一下XXX”“等我一起开黑呗”……的语句。   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魏昭在发,方喻只回“好”“嗯”“哦”几个字。   看上去,两个人的关系应该比较熟悉,可能经常见面,所以很少在微信上打字聊天。   方喻凝视着手机屏幕,长长的睫垂下。   到目前为止,他的脑海里都没有出现任务剧情背景,没有关于任何一个重点人物的记忆,没有从小到大的剧情,没有身处所在环境的介绍。   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一切都按方喻自己的想法来就好。   微信对话框页面往下拉,上面出现几个常用的小程序,其中一个正好就是校园通,里面有课表、学期绩点、请假和上课打卡等等功能。   方喻看了一眼,自己的学校叫H大,他正在读大二,读的是文学系。   嗯……怎么说,方喻本人的确认为别的东西他都学得差不多,还差点传统文学修养,这就被安排上了。   又看了眼大一的全年绩点,接近满绩点,位排专业第一。方喻满意了。   虽然这个任务哪里都透着古怪,不过也算不上糟糕,比什么末世丧尸、民国鬼怪之类的任务好太多了。   只要等找到考官牧逸,再看看是不是出了bug,估计就能很快解决疑问。   方喻按着课表拿上书和笔,另一位舍友也收拾好了,临出门前,方喻淡淡扫过他手里的笔记本,在封面找到“苏寻雨”几个字。   苏寻雨细心地锁好门,和方喻一起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路上碰见不少同去上晚课的学生,都和苏寻雨打了招呼。   苏寻雨也一一温和回应,面容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是礼貌又让人舒适的态度。   方喻对结交好人缘没什么兴趣,拿出手机给“魏昭”发了一条消息:“快到教室了。”   魏昭立即秒回:“好,我先去占座。还是坐中间?”   方喻:“嗯。”   魏昭:“[猫猫OK.jpg]”   这时,忽然有一个女学生怯生生地靠近过来,对方喻道:   “请问是……方喻吗?我们好像是同一节课,我记得你的成绩很好,我能和你……坐在一起吗?可能有问题需要拜托你偶尔解答一下……如果可以的话。”   方喻将目光从微信上收回,看向这位女生,还没开口,却突然听见旁边的苏寻雨说:“不好意思,我舍友性格比较冷,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坐一起。”   苏寻雨的神色里带了几分歉意,但在他清丽的脸庞上,又显得很让人心软。   “而且……”苏寻雨倏然抬了下眼,望着方喻,轻声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成绩差的同学么……他们的问题总是很让你头疼吧。”   方喻:“?”   这句话虽然说得很轻,但因为距离过近,那个女生还是听见了,脸上瞬间涨成红色。   “对不起!”她尴尬万分道:“我……我成绩是不怎么好,问的问题应该也挺蠢的,那还是不打扰你们了……真的不好意思。”   “没关系。”苏寻雨温柔地替她解围:“我其实绩点也还行,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来问我,我有时间都会帮你的。”   女生羞涩又感激地连连点头:“好的,那麻烦你了……今天真的抱歉……”   看着苏寻雨和女生互换了微信,方喻:“。”   这姓苏的是和他有仇吗?   路上的一小段插曲很快过去,因为上课时间点临近,以及任务刚刚开始,方喻也懒得和苏寻雨计较,两个人匆匆到了教室门口,方喻很快看见里面有人朝他招手。   那是个相貌阳光俊朗的男生,穿着一身名牌,正站起来疯狂挥手试图引起方喻的注意:“这边!这边!”   方喻:“……”   这个就是魏昭吧。和微信上表现的性格还真是一模一样。   这节课是年级的公共课,安排在阶梯大教室,方喻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抬步往上走,正要走到魏昭旁边的座位上时,脚步突然一顿。   “怎么了?”他旁边的苏寻雨问。   “……”方喻转过身,看向魏昭前面第三排的位置,靠近过道的座位上坐着一个黑发的年轻男生。   侧脸线条冷峻,薄薄的眼皮低垂,唇紧抿着,正抬手在课本上写字,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方喻意外道:“……牧逸?”   也许是隐约听见了有人叫他的名字,牧逸微微转过头,视线淡淡在方喻那边的人群中一瞥而过,随后漠然收回,重新低头写字。   方喻怔住了。   怎么回事……牧逸竟然,不认识他?   作者有话说:   评论发红包~中午有二更   点击就看方喻同学速钓失忆纯情考官   ————————   感谢在2023-07-14 22:00:00~2023-07-15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2瓶;熹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方喻的世界   (二更)20岁男大   (第二更)   课上, 方喻拿出了手机,思索片刻,打开微信, 在搜索栏输入“牧逸”两个字。   不出所料, 微信里没有任何相关的联系人和聊天记录。   他在这个任务中, 和牧逸是完全陌生的关系。   “你在看什么?老师要点人了。”   旁边突然有人用气音小声和他说话, 方喻给手机锁屏,看向左边的魏昭, 语气平淡:“我知道。”   老师点了前排的两个同学互动。   魏昭把胳膊肘压在课桌上, 斜着身靠向方喻, 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问:“下课了吃不吃夜宵?前两天和篮球队的出去撸串, 校外那条街新开了家烧烤档, 味道还不错,又实惠……”   男生絮絮叨叨地念着,还掏出手机给方喻看他那晚拍的照片:“你看一眼,啧, 特别香……你不爱吃羊肉也无所谓,我和你说那家的烤土豆片和烤蔬菜才是一绝……”   方喻右手边的苏寻雨突然轻轻咳了一声。   “魏昭。”苏寻雨转过脸来, 礼貌而温和地对他说:“你声音太大,吵到前后排的同学听课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朝后排不满的同学微微点头,神情歉意地说:“不好意思。”   “……”魏昭皱了下眉,收回手机,低声嘀咕道:“我和你说话, 他道个什么歉, 装模作样。”   “等一下, ”方喻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手机给我。”   魏昭一愣:“怎么?”   他将手机递过去,方喻接到后,问:“密码?”   “你生日啊。”魏昭俊朗的面容上神情自然:“我这密码都用多少年了,没改过,不用每次都问。”   方喻指尖一顿,抬睫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用自己的生日解了锁屏,然后点进相册,找出刚刚魏昭给他看的一张烧烤店照片。   “这张照片怎么了?”魏昭凑过来,好奇道:“你想吃这几样串?要不我现在就打电话和他们预订位置?”   方喻却点了点照片一角坐着的几个男生模糊的身影,问:“这几个人,谁?”   “校篮球队的。”魏昭说:“前天和他们打了几场球,完事了出去一起吃夜宵。当时微信叫你了啊,你说要睡了,没空。”   方喻又指了指右上角仅有一个侧影的男生,再次发问:“这个人叫什么?”   魏昭看了两眼没看出来,又拿过手机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才说:“这不是……嘿,校篮队的队长吗?叫牧逸。”   方喻一颗心微沉。   如果说这个任务里他莫名其妙用了本名,还可能是有某种原因,或者出了bug。但牧逸作为考官,竟然也在任务中有了一个完全一模一样的角色,简直就是……太奇怪了。   下课的时候,魏昭收拾好桌面,又顺手把方喻的课本塞进自己背包里,转头问:“烧烤我订了位了,现在走?我记得明天你没早课吧。”   旁边的苏寻雨听见了,轻蹙眉,说:“宿舍有门禁,晚归会被登记的。”   魏昭都不想正眼看他,闻言耸耸肩,语气随意:“门禁?那太晚了就不回去了呗,我带喻喻去酒店住一晚,又不是没钱。”   “难不成喻喻晚上没回宿舍,”魏昭斜眼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苏寻雨,怪里怪气道,“你就要向学校举报?优秀大学生。”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苏寻雨脸色难看了一瞬,又恢复自然,淡淡说:“我当然不会举报舍友,不过方喻愿不愿意和你住在外面,你有问过他的意见吗?”   “怎么样?”于是魏昭看向方喻,询问道:“可以吧?”   “……”方喻:“别叫我喻喻。”   魏昭愣了一下,见他起身离开位置,忙跟上去:“我就随口一说,小时候不都那么叫你吗……”   方喻径直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下课已经有几分钟,学生们走得差不多了,因此在被拦住的时候,牧逸抬起眼,冷峻的脸上很有几分疑惑。   “有事?”他看着方喻。   方喻干脆利落地拿出手机,蜜色眸子轻轻一弯,指尖点了点屏幕上的微信好友二维码,轻飘飘道:“帅哥,加个微信?”   牧逸:“。”   *   去烧烤店的路上,魏昭紧皱着眉问方喻:“你刚找那人要微信做什么?”   方喻慢悠悠地走着,初秋的夜风带来舒适的凉,小吃街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是非常平凡而热闹的一个夜晚。   “想认识一下。”方喻答道。   “你……”魏昭百思不得其解,叹了一口气,有些焦急地说:“唉,我其实忘了告诉你,牧逸这人很难相处的。那晚和校篮队的人吃夜宵,他全程都没说两句话,后面到要喝酒的时候,你猜什么着,嘿,直接起身走人了,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们其他人……”   他瞅了又瞅方喻的神色,无奈道:“你好端端加他微信干什么,要不我去找校篮队的人问一问,直接帮你要过来呗。哪用得着遭人冷眼。”   方喻笑了一下。   刚刚牧逸的反应,说是冷眼都是委婉了。   具体点形容,应该说是脸色一沉,黑眸嫌恶,神情极其不耐烦,冷冰冰甩了一句“不加”后,转身就走。   那模样,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魏昭就在后面几步围观了全程,差点被气死。这人怎么敢这个态度对待方喻?   “没事。”方喻却比他淡定:“下次再加。”   魏昭:“下次……不是,怎么还有下次?”   “很奇怪?”方喻瞥了他一眼,颇有些稀奇地说:“我就想认识他这个朋友,当然要努力一下,先要到人家的微信了。”   魏昭的神情一言难尽,过了很久才开口:“喻喻……我没见过你主动想认识哪个人。”   “我可以问一句为什么吗?”他道。   方喻:“觉得他有意思,想加就去加了。”   魏昭对着面前香味扑鼻的烤串沉默了半天,说:“牧逸这人没你想象得有趣……你要是真的想认识他,改天我带你一起,和校篮队吃个饭,怎么样?”   方喻撩起长睫,悠悠道:“行啊。”   *   周五下课的时候天气很好,苏寻雨耐心解答完一位同学的问题,回头一看发现方喻已经到走廊上去了。   “也不等我一会儿。”苏寻雨快速收拾好课本,几步追上方喻,语气半是埋怨半开玩笑地说:“待会你自己直接回了宿舍,又要求我帮忙带饭回去呢。”   “今天想去哪个食堂?”苏寻雨想了想:“三楼那一个好像开了新窗口,不知道味道怎样,你……”   “不吃。”方喻说:“有事。”   苏寻雨愣了一下:“什么事?连饭也不吃就……”   “魏昭约了校队打篮球。”方喻淡定自若道:“吃了东西会胃疼。”   苏寻雨顿了顿:“那我和你一起过去吧,反正明天也周末,没什么急事。认识点新朋友也不错。”   闻言,方喻瞥了他一眼。   进入任务的这几天,方喻基本已经大致熟悉了情况。   他在任务里是这所高校的学生,外地人,父母都在国外工作,平时很少联系,甚至打开聊天界面,也只有寥寥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魏昭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两个人在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上不同高中时联系淡了一段时间,直到两人进入同一所大学,关系才重新熟络起来。   或者说是……魏昭单方面熟络。   苏寻雨则是他大学的舍友,本来宿舍是四人间,但另外两位舍友经常不在,于是宿舍里常常只有方喻和苏寻雨两个人。   本来是很正常的社交背景,但让方喻觉得怪怪的是,苏寻雨总是喜欢和他待在一处。   不管是上课下课,还是吃饭、去超市买东西,只要两个人能一起去的地方,苏寻雨总是想方设法地想出借口要跟着他。   甚至两个人的课表有时对不上,苏寻雨也会起个大早,和方喻一起前往教室,然后他再去图书馆看书学习。   魏昭因此看苏寻雨非常不顺眼。   比如现在。   “怎么又来了……”魏昭顺手接过方喻的背包,低声嘀咕了一句:“哪都能见着,真碍眼。”   苏寻雨面上浅淡的笑容一变不变,解释道:“我等方喻打完球,然后一起去吃饭。”   魏昭刚刚打完了一场球赛,用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闻言皱眉:“方喻待会当然是和我一起吃饭,你跟过来干什么?你可以回去了。”   苏寻雨唇角的弧度平了下去:“我和你们一起吃。”   “谁邀请你了?”魏昭把纸巾攥成团丢进垃圾桶,转身就问:“你怎么上哪都要跟着喻喻?”   “……”苏寻雨的神情彻底冷了下去,但他素养良好,即使是不高兴,也依旧表现得很礼貌:   “我和方喻是朋友,是舍友,我等他一起吃饭,有什么问题吗?”   魏昭还要说什么,却被方喻打断了:“行了。”   “球还打不打?”方喻淡淡道。   篮球场上已经重新开了一场,方喻看过去的时候,一眼望见牧逸的身影。   年轻的男生穿着深蓝的球服,汗水将黑色的额发打湿,底下是一双专注而冷然的眼,转身运球时,风掀起他的衣角,隐约露出漂亮有力的六块腹肌。   方喻:“啧。”   二十岁。   或许是察觉到他过久的目光注视,牧逸扣完篮后,下意识转过头,往球场边的方向望了一眼,并且猝不及防和方喻对视了个正着。   方喻很轻地挑了一下眉,倒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冲他微微一笑。   牧逸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半场已经结束,他准备到场边喝口水。   然而当他刚刚走到边上的时候,面前突然递过来一瓶能量饮料,握着瓶身的手白皙修长,连指尖都泛着莹润的光。   方喻把饮料递给他,十分自然地说:“刚在店里买的,还没开过。”   “还有,”方喻唇角扬了起来,语气诚恳道,“前两天是我冒犯了,我只是看你有些眼熟,想认识一下,没别的意思,请不要介意。”   牧逸的神情似乎稍微缓和了一点,但态度还是很疏离,避开了方喻的饮料,俯身去取背包:“不用,我有水。”   方喻也不在意,收回手拧开瓶盖,自己喝了一口,又问:“待会我能上场吗?”   牧逸像是很意外他会这样问,黑眸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这里不是校篮队的私人地盘。”   方喻脸上的笑意忍不住更盛。   这句话还真是……挺有牧逸的风格。   下半场,方喻和魏昭一队,牧逸则在另一方。   看着对面校篮队几人跃跃欲试的表情,魏昭活动了一下手腕,对方喻说:“他们不打.黑球,但打得也狠,你小心点别被撞上了。”   方喻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又道:“不至于。”   等上了场,魏昭才明白这句不至于是什么意思。他眼睁睁看着方喻带着球连过几人拦截,最后一个干脆利落的三分球命中,有些呆滞。   方喻篮球打得少,即使是魏昭,其实也没见过他打几场,而印象中,似乎也没有如此的……   场外围观的学生欢呼起来,篮球落地,方喻正要抬手去捞,面前突然横过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把球带走,而后一个远投遥遥丢给了横跨半个场的队友。   方喻转过身,与牧逸垂落的目光撞上。   这样近的距离,再退个半步,两个人的身体就要挨上,方喻甚至可以感受到牧逸身上散发的热意,像雨雾蒸腾进阳光里,带来暖融融的温度。   对视仅仅一瞬间,很快牧逸别开眼,往另外一端跑去。   上半场因为是校篮队和一些相熟同学的友谊赛,打得不算激烈,因此比分也跟得很紧。   在方喻上场后,比分的差距更小了,甚至在又一次的三分球中篮后,还反超了牧逸那方两分。   此时离整场结束只有不到三分钟。   魏昭擦了把脸上的汗,遥遥朝方喻竖了下拇指,喊道:“帅啊,喻喻!”   方喻则望向不远处的牧逸。   年轻男生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又舒展开,再看过来时,黑眸中的眼神已经变得凌厉,进攻的势头也更加明显。   方喻慢慢笑了笑。   征服一个男人的第一步,就是勾起对方对自己强烈的征服欲。   而唯有好胜心,是沦陷步入圈套的诱饵。   一场酣畅淋漓的篮球赛以比分持平结束,牧逸下场时,看见自己的队友兴奋地冲到那个人身边,伸手就要去勾对方脖子:“你打得真好啊,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校队?”   方喻往旁边一避,这人勾了个空,也不介意,拿衣服扇了扇风,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走开走开。”魏昭从后面跑过来,毫不客气把他挤到旁边:“我朋友方喻,文院的大帅哥,这都不认识?白和你打那么多场球了。”   “啊。”那人恍然大悟,又掏出手机:“之前总听你讲,这不是没见过面吗。来来来,加个微信先,下次好约球。”   方喻给他扫了好友码,又转眼去看旁边独自整理东西的牧逸,蜜色的眼眸一弯,将手机递过去,虽然没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牧逸顿了顿,似乎是觉得没有理由拒绝,于是勉为其难地加了方喻的微信。   方喻收回手机,假装没听见其他几个想要加微信的请求,自然地问牧逸:“一起吃饭?去校外吧?”   牧逸无可无不可地说:“我换件衣服。”   魏昭听见了,问方喻:“他们都带了衣服的,你要不要回一趟宿舍……”   “不用。”后面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苏寻雨拎着一个袋子过来,笑了笑说:“刚刚打球的时候,我回去宿舍把方喻的衣服带来了,直接去洗手间换就行。”   魏昭:“……”   苏寻雨眸光一动,又看向牧逸:“你是校篮队的队长吧?我是文院学生会主席苏寻雨,之后可能有机会要和校篮队联谊,加个联系方式?”   牧逸收拾好东西,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冷淡回了一句:“不加。”   苏寻雨:“……”   魏昭在旁边嘿地笑了一声。   苏寻雨也不尴尬,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方喻,说:“阳台没找到你平常穿的上衣,私自开了你的柜子,不介意吧?”   方喻没接,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我为什么不介意?”   苏寻雨脸上歉意满满:“抱歉,下次不会了,一定先问过你的意见。现在时间很赶,先去把衣服换了好不好?不是说要一起出去吃吗?”   方喻接过他拿着的袋子,在手里掂了掂,轻飘飘道:“谢谢,不过别总做多余的事情。”   苏寻雨眼神一凝,还没等他问什么意思,方喻就往食堂洗手间的方向走过去了。   魏昭落后几步,压低了嗓音对苏寻雨道:“听见了没有?别总缠着我家喻喻,他都不想看见你。”   “你家喻喻?”苏寻雨回过神,温和雅致的面容上露出几分讽意:“魏昭,你有本事站在方喻面前说这句话,看他恶不恶心你。”   *   聚餐地点定在校外的火锅店。   校篮队的人加上魏昭等几个相熟的朋友,也有十来个了,一帮人索性定了个角落的大桌,魏昭最先落座,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招呼道:“方喻,快来。”   方喻在桌边停了下脚步,而后绕过他,淡定地在牧逸身旁坐下,苏寻雨则紧跟着坐在方喻左手边。   魏昭:“???”   但其他人陆续落座,魏昭满心疑惑只能自个咽下,目光在方喻和牧逸身上转来转去,眉头越皱越紧。   人多气氛又热闹,很快有人叫了冰啤酒过来,金黄的酒液在玻璃杯里升腾起气泡,方喻偏过脸,发现牧逸面前还是一杯白开水。   “不喝吗?”方喻晃了晃啤酒瓶,问他。   牧逸垂着眼睫,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闻言短暂地抬了下眼,淡漠道:“我不喝酒。”   “别啊,队长。”另一端有人嚷嚷:“啤酒而已,这个解渴,一起来啊。”   魏昭也笑了一笑,故意说:“啤酒都不能喝?”   “没事,”方喻忽然打断了他们的话,朝桌上举了举杯,微微勾了下唇角,道,“我替他喝。”   牧逸眉心拧起,正要说什么,校篮队的人却一通怪叫——这个年纪的男生,还处在喜欢瞎起哄看热闹的阶段,有人说:“文院的帅哥也是酒神?这不来点白的?”   苏寻雨闻言,下意识想阻止:“白酒度数太高了,我们……”   “明天不是周末?”又有人道:“醉了也没事吧,胃不好不能喝的就喝啤的,那么大一群人也不怕晚上走丢了。”   魏昭看向方喻,询问:“那……”   “白的红的啤的都无所谓。”方喻喝了口啤酒,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就这样干喝酒,好像有点无聊吧。”   牧逸微微侧过脸,正好瞧见方喻舔了一下唇上沾的酒液,嫩红舌尖游鱼般晃了一瞬,很快又不见了。   “……”牧逸没什么表情地转头看向面前的火锅。   “那玩点什么?真心话大冒险,这里又没女生,一群大老爷们玩这东西怪瘆人的啊。”   “要不玩骰子吧……不过说实话都玩腻了。”   “聊聊天吧。”魏昭忽然开口说:“直接划拳得了,输了的人喝一杯,顺便讲点故事。”   苏寻雨:“什么故事?”   “什么都行啊。”魏昭道:“爱情故事,八卦故事,兄弟的糗事,或者讲讲冷笑话也行。看赢的那个人想听什么,不想说就自罚一杯白的。”   苏寻雨眼睛一眯,语气莫名:“你是想听别人的故事,还是想自己讲故事?”   魏昭冲他咧嘴一笑,挑衅般说:“你猜。”   这游戏不难,也不太恶搞,连牧逸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于是桌上众人顺理成章达成了共识。   几轮划拳下来,魏昭终于赢了一次,而输家正好是方喻。   “哈。”魏昭摇摇头,好笑道:“方喻和我从小一起长到大,他能有什么过往是我不知道的?这不是难倒我了。”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落在方喻脸上,又刻意盯了眼旁边的牧逸。   方喻懒洋洋地哼了一声,说:“那我直接喝?”   “别,”魏昭想了想,“你不如讲讲我俩的事情吧,就你印象最深的,和我的故事?”   方喻坦然道:“忘了。”   魏昭:“。”   苏寻雨很轻地笑了一声。   “我自罚一杯吧。”   方喻端起杯子正要喝,对面的魏昭忽然伸出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投降般道:“我说,我来说可以吧。”   有人叫嚷:“魏昭你这是破坏规则。”   魏昭不以为然:“我和方喻还分什么你我啊,我讲的故事就是他的故事,从小一起长大的,什么经历都在一块儿,我讲也一样。”   方喻浅浅呷了一口酒,听见魏昭的话,短暂抬了下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从小一起长大”这几个字,魏昭今晚强调了好几次了。   是想说给谁听?   “那我说一个……嗯,方喻从小就好胜,我俩初中有一次校运会,跑那个1500,他最后一段脚不小心崴了,还坚持跑完。”   魏昭摸着杯沿,眼神里有对过往的怀念,嗓音轻了下去:“后面还是我把他背到校医室去的,再跑两下脚就得废了,那可不心疼死人。”   众人又胡乱发表了一通感叹,苏寻雨夹了一筷子菜,淡淡说:“你这兄弟情还真是感人,句句都不离方喻。”   魏昭得意道:“就是关系好,你有意见?”   苏寻雨笑了下:“我没意见,怕别人有意见。”   魏昭:“那也给我憋着。”   又一轮猜拳后,出乎意料的,这次方喻赢了,而输的人……   校篮队的人互相看看你我,又看看他们面无表情的队长,总觉得桌上凉飕飕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在刚刚魏昭大讲特讲一通他和方喻的兄弟情谊之后,牧逸的模样更冷漠不耐烦了。   方喻放下筷子,半转过身看向牧逸,正色道:“那我问了?”   牧逸动作一顿,黑眸抬起:“问什么?”   方喻的左手肘支在桌面上,垂落的指尖沿着杯子虚虚划了两圈,轻描淡写地问:“谈过恋爱没有?讲点恋爱故事?”   牧逸:“……”   校篮队的人呆愣一瞬,随即激动地怪叫起来——牧逸性子一向很冷,也不热衷和人打交道,他们虽然对这位队长充满好奇心,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当面问这种“出格”问题。   牧逸沉默了片刻,随后伸出手,去桌上取了一个空的酒杯,然后给自己倒满了白酒。   其他人发出失望的嘘声。   牧逸正要喝,面前突然伸过一只手,方喻挡住了他的杯口,支着头侧脸看他,眼尾眉梢染着很淡的薄红,眸光流转,轻声说:“请不要生气……我是真的好奇,你还记不记得?”   牧逸皱眉:“记得什么?”   方喻靠近了一点他,两个人之间拉到了一个亲密却堪堪没有越过红线的距离,牧逸垂下眼,就能看见面前人微颤的卷翘长睫,还有抿起的淡红的唇。   这一霎那,牧逸脑海里浮现出的念头,竟然是:这人身上的酒味怎么是甜的?   “记得你和我谈过一段。”   方喻这时候开了口,嗓音轻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不太准确……应该说是,我们睡过一段,你还记得吗?敢不敢讲出来?”   牧逸:“?” 第94章 方喻的世界   敏感点   方喻和牧逸对视半晌, 而后听见他道:“你喝醉了。”   方喻笑了一笑,没继续追究。   牧逸拧着眉观察面前的人,但无论他如何打量, 方喻脸上始终淡定非常, 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牧逸别开眼, 沉默地将杯子里的酒喝尽了。   一桌人玩到后面, 开始有人互相爆料兄弟的糗事,气氛活络起来, 大家很快重新投入到新一轮的“逼供”中, 连苏寻雨都被逮住问了一通。   到最后, 自然是大部分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连牧逸的面容上都浮出了浅浅的红意。   魏昭更是连路都走不稳了, 等结账时下意识走到方喻旁边,想把大半个身子都挂在方喻身上,结果还没等挂上去,就被抓住了手臂, 方喻扶着他的手让他站直了一点,问:“能走吗?”   “走不动了。”魏昭嘟哝道:“喻喻……我们外边开个酒店住吧, 走不回学校了。”   苏寻雨难得还算清醒,抬腕看了眼手表,说:“这个点回去会被记晚归。”   幸好附近就有酒店,几个还清醒的人把一帮醉鬼带过去,折腾半天登记完了身份证,魏昭又突然说:“喻喻, 我不住标间。”   “?”方喻:“什么。”   魏昭难受得直皱眉头:“住最好的套间。”   “抱歉, ”酒店前台听见了, 尴尬说, “今晚的套间已经被订完了。”   魏昭不耐烦道:“我出三倍的钱,赶紧给我开一个。”   酒店前台十分为难,方喻正想说不住就睡大街上,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魏昭的肩膀扣住,然后把他推到了一旁。   牧逸把醉醺醺的魏昭推远了点,转过身冷淡地问前台:“双人标间还剩几间?”   “三间。”前台说:“其他房型都没有了。”   牧逸点了下头,道:“我们全部订下。”   魏昭还在神智不清地小声嚷嚷:“标间住着不舒服……喻喻,我手机在身上,你拿了去付钱,我俩住个最贵的……”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脑袋在什么东西上磕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牧逸拎着扔到了酒店大堂里的会客沙发上。   “他睡这里。”牧逸转过身,黑眸直视着方喻问:“有没有意见?”   方喻忍住笑意:“没意见。”   处理好难缠的魏昭后,其余一些人前脚才被带进房间,后脚就昏睡在了床上,连叫也叫不动。   苏寻雨细心地把空调调低,想起还有一间空的房间,立即朝方喻问:“我们两个一起到隔壁……”   “队长。”方喻在洗手台洗了手,出来后第一时间却是叫的牧逸,眉眼弯弯道:“还有一间空的,我俩一起,可以吗?”   苏寻雨怔了一下,在牧逸回答前,率先出声说:“牧逸应该不习惯和其他人住在一起吧。”   方喻蹙起眉,终于显露出一点不耐烦:“什么意思?他和什么人住,与你苏寻雨有什么关系?”   苏寻雨上前两步,歉意地温声说:“方喻,我只是考虑到别人的感受……这样吧,让牧逸住在隔壁房间,我和你出去外面再重新找一个酒店怎么样?先把这个房间让给别的同学吧,好吗?”   方喻安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牧逸也不说话,苏寻雨说了一长串,见两个人都没有反应,不禁疑惑道:“我的提议怎么样?毕竟我和方喻也算熟悉,一起出去找酒店比较方便……”   方喻忽然笑了:“谁和你熟悉?”   苏寻雨:“我……”   “你又怎么知道我和牧逸之前认不认识?”   方喻朝他走过来,随手一抛,将手里最后那张房卡丢进苏寻雨怀里,懒洋洋道:“要说起来,我对他,可比对你熟悉多了。”   “房卡拿着,剩下那间空房给你一个人住了。”方喻说。   苏寻雨完全愣住了:“那你呢?”   方喻转过身,对着牧逸眨了眨眼,勾起唇角,语气轻松地问:“一起出去走走?”   *   临近夜半,小吃街上的人流已经少了很多,店铺也陆续关门,方喻和牧逸并肩走在路上,两人之间安静了几分钟,方喻才悠悠开口:“你还真愿意和我出来啊。”   牧逸:“?”   “你警惕心太低了,”方喻微微偏过脸,眸子里都是戏谑的笑意,“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和陌生同学出来开房……”   牧逸打断他的话:“不是。”   “不是什么?”方喻故意问:“不是开房,还是不是和陌生同学?”   牧逸:“。”   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对,他看着方喻那双漂亮而色泽甜蜜的眼睛,很轻地皱了下眉,突然问:“方喻,你和谁都这样说话吗?”   “你和苏寻雨的关系看上去并不好,所以我选择和你出来重新找酒店。”   牧逸说:“这是作为同学正常的举动,没有其他意思。如果让你误会了……”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我道歉。”   两个人找到了另外一家酒店,登记入住的时候,方喻垂着长睫,忽然道:“我和别人不这样。”   牧逸要拿房卡的动作停住,随即反应过来方喻是在回答他之前的话。   “我对你这副态度,是因为习惯了。”方喻抬起眸,淡淡说:“以前也那样逗你,有时候看你还挺享受的。”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方喻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道:“哦,叫欲拒还迎。”   牧逸:“……”   年轻而冷漠的男生脸上难得出现了堪称困惑的神情,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出声问:“我们以前,是认识的吗?”   方喻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转身向电梯走去,一边说:“今天晚上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方喻缓缓拖长了语调,在电梯门打开之前,一字一句道:“我们可不仅仅是认识的关系……”   “你——”牧逸眉心拧得更紧:“我不可能会……”   方喻突然问:“要证据吗?”   电梯门合上,在密闭的空间里,距离仿佛被浓缩得更加紧密相贴,连呼吸都是互相缠绕着的,每一句说话的声音都像是亲昵地响在耳畔。   随即牧逸听见方喻说:“你下腹右侧有一枚不明显的胎记,还是你的敏.感.点。”   “对还是不对?”方喻笑盈盈道。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牧逸僵着身体站在原地,望着方喻潇洒离开的背影,感到热度从脖颈一路烧遍了全身。   连耳根都红透了。   *   第二天方喻起床后到酒店前台退房,才发现牧逸早就离开了。   “您那位朋友……”前台回忆了一下,说:“好像五点多就退房了吧,天都还没亮呢。”   方喻:“啧。”   这是一晚上没睡吧。   比之前还不经逗。   退了房,方喻一边往学校方向走,一边思索着拿出手机,找到昨天加的牧逸的微信,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回校了?]   [没有要问我的问题吗?]   几乎是立刻,对话框最上面跳出了“对方正在输入中…”,但方喻等了半分钟,直到这个提示沉寂下去,重新变为备注名,牧逸也没有发消息过来。   方喻笑了一笑,没有在意,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还早,又不急。   回到宿舍推开门的时候,方喻瞥见里面坐在书桌前的苏寻雨马上站了起来,看向他,同时语气略显急迫地问:“你怎么……才回来?”   “今天周末。”方喻把手机丢在桌上,去阳台洗手,淡淡回答:“酒店十二点前退房,我起那么早干什么。”   苏寻雨似乎欲言又止,过了好半天才轻声问:“方喻,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虽然我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他走近两步,面容有几分憔悴,像是昨晚上根本没睡好:“但如果你不高兴了,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向你道歉。”   方喻关上水龙头,嗓音散漫:“道什么歉?”   苏寻雨:“你……”   “你既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那有什么好道歉的。”方喻在水池边甩了甩手:“何况你道歉了,我又一定要接受吗?”   苏寻雨沉默了下来。   方喻洗完手,索性倚在栏杆边看他。过了片刻,苏寻雨再次抬起头,形状好看的眼睛里蕴着不解:“方喻……我的确不知道自己哪里让你生气了。”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就算有时候多说了两句话,那也是在……关心你,没有别的意思。”   方喻轻轻勾了下唇角,道:“啊,其实我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苏寻雨困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纯粹……”方喻站直身体,往宿舍里走去,语气随意:“看你不是很舒服罢了。”   苏寻雨:“……”   他立在宿舍和阳台的门前,方喻要进去,势必得经过他身边。苏寻雨侧身站着,见方喻不紧不慢地绕开他,忽然又听见对方轻飘飘问:“牧逸的微信你加了吧?”   苏寻雨一怔,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是……今天上午的时候,我加了他,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怎么不问我?”方喻平静反问:“我手机上只有魏昭那家伙的消息,可没收到你的。”   “你看,”方喻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微嘲道:“苏寻雨,你做事就是这么让人不顺眼。”   *   牧逸从宿舍的浴室里洗了个澡出来,打开微信时,苏寻雨的那两条消息还挂在消息栏。   [xy:牧逸你好,我是苏寻雨。方喻还没有回宿舍,请问你知道他醒了没有吗?]   过了五分钟,又发来一条消息。   [xy:不知道你们昨晚谁出的房费,我一个人占了一间挺不好意思的。方喻的那间房我来出钱可以吗?你们是住的双人房还是一人一间?]   牧逸皱了下眉,他直觉这个苏寻雨说话怪里怪气的,像是说房费,又不像是只问房费。   他退出对话框,看了眼最顶上的、方喻半个多小时前发过来的问候,又简洁回复苏寻雨:   [牧逸:不需要。他已经回去了。]   苏寻雨似乎是正在看手机,立即又发来一条新的消息:   [xy:嗯,方喻刚到宿舍。你们昨晚住的一间房的话,我把房费折半付给你吧?]   牧逸:“……”   这人什么毛病,硬要把话题往房费上扯。   [牧逸:……两间房。他自己出的钱。]   [xy:好,昨晚多谢你帮忙照顾方喻,有空的话,我代他请你吃个饭,算是感谢。]   牧逸:“。”   他动了动手指,干脆利落地把苏寻雨删了。   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微信页面的第一条还是方喻发给他的“没有要问我的问题吗?”。   牧逸眉心再次拧起,他没想好怎么回复。   刚刚在浴室,他甚至低下头,看了一眼方喻所说的地方。   其实即使不看也是清楚的,牧逸腰腹左下侧,有一枚很淡的、硬币大小的、不明显的胎记,从小就有,但除了父母,没有其他人知道。   为什么?   牧逸甚至回忆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在方喻面前脱过衣服,无意中。   “……”   然而无论怎么想,都是刚认识不久,在这之前,他连方喻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只零星听到过几次名字。   文院的院草,在学校的贴吧和内部论坛上都有不低的讨论热度。更何况旁边还总是会跟着身为院学生会主席的苏寻雨。   牧逸翻腾出那点陈年记忆,隐约想起,他在上公共大课的时候,似乎听见过背后的女生在嗑苏寻雨和方喻的cp。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管怎么样,他反正没在方喻面前脱过衣服,更不用提被对方看见胎记。   方喻在宿舍书桌前打开电脑的时候,手机轻轻一震。   [牧逸:你想做什么。]   [方喻:提醒你不要忘记做过的事情而已。]   [牧逸:……我们以前是恋人关系?]   [方喻:不完全算是。]   手机那端的牧逸皱眉,什么叫“不完全是”?既然方喻说两个人已经发生了亲密接触,那不是恋人,难不成是……p友?   这个词让牧逸感到不适,又问:[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没有印象。]   方喻想了一想,回复他:[大概一年多前吧。]   牧逸:“……”   那个时候他不是刚上大学?还是说在高中的时候——   似乎隔着屏幕都能察觉到他的疑问,方喻又说道:[别多想,当时你也成年了。]   牧逸:“。”   他对着聊天框沉默半晌,又打字问:[所以我们后来?]   [方喻:分开了。]   牧逸动作一顿,下意识回了个“?”过去。   [方喻:我睡了你,不想负责,想维持原来的关系。所以咱俩闹掰了。]   牧逸:“……?”   作者有话说:   牧逸:处男身份突然消失:( 第95章 方喻的世界   为什么忽冷忽热   方喻第一次见到牧逸, 是在一个娱乐圈解谜破案的任务里。   新认识的考官出奇的年轻和不苟言笑,对于任务的要求却严谨而认真,方喻行事一贯散漫随性, 于是两人产生了一些小摩擦。   虽然最后都以牧逸的退让解决, 不过方喻还是留意到了这个过于冷漠的监督者。   通关结束的时候, 方喻笑着问:“喂, 下个任务再合作怎么样?”   牧逸说:“悬疑任务?”   “不是。”方喻:“这个任务是我帮人来完成的,我不是这个专业的学生, 做得不怎样。”   牧逸又问:“那是什么样的任务?”   方喻意味深长道:“嗯……通常是感情纠葛比较多的世界吧。”   年轻的考官不易察觉地皱眉, 说:“我很少参与这种任务。”   言下之意, 本来是拒绝。   但当看见那双色泽如稠蜜一般漂亮的眸子垂下, 似乎非常失望地轻轻叹了一声“这样啊……还以为能和喜欢的考官一起搭档呢”时, 牧逸顿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方喻。   说是神差鬼使也不为过。   牧逸后来想起过,自己越来越难以自拔的沉沦,或许只是始于最初的一次心软。   ——他本不该心软。   *   连续三天去上课的路上, 苏寻雨都发现方喻会去食堂外边的早点铺里买早餐。   “你要自己吃吗?”苏寻雨一手抱着课本,有些疑惑地问:“我早上已经帮你买到宿舍了, 你不是吃完了吗?还是说分量太少,那我明天……”   “不用。”方喻拎起小塑料袋,平淡说:“早餐钱已经转到你支付宝了,以后不用每天帮我买。”   苏寻雨听方喻说这句话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温和地笑了一下:“没事,我本来也习惯晨跑, 咱们是舍友, 我只是顺手带一下, 就是不太清楚你爱吃什么。”   无论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态度, 苏寻雨好像都能春风化雨一般接下来,从不冲着他人发火,几乎堪称优雅大气的典范。   方喻明白再争论下去也不会有结论,索性不说话了,直到两人到了教室,占座放下东西,方喻才提着刚刚买的早餐转身。   “你要去哪?”苏寻雨立即站起来,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方喻蹙眉,不耐烦道:“我是小孩吗?到哪你都跟着?能给我点自己的空间吗?”   苏寻雨好脾气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问一声。”   等方喻出了侧门后,苏寻雨在座位上坐了片刻,又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方喻当然发现了苏寻雨遥遥跟在他后面,但也懒得理会,觉得这人脑子简直有病。   他熟门熟路地绕进数学统计学院的楼里,正值上课的点,大批学生带着课本匆匆来去,方喻走上三楼,在尽头的教室里一眼看见靠窗坐的牧逸。   年轻的男生似是刚到不久,正垂着眼将课本从背包里拿出来,在某一时刻,如有所感般,他猛地抬起头。   和窗外笑盈盈的方喻对视了个正着。   课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牧逸滑开锁屏,就看见微信里的一条新消息。   [方喻:来给你送早餐啦^ ^]   [牧逸:……]   窗户没有打开,方喻曲指随意敲了敲,随后看着牧逸冷脸拉开窗,不禁笑了一笑:“早餐,吃吗?”   牧逸眉心拧得更紧,语气很不好听:“方喻,我和你说过不要再来找我。”   “不管以前我们有过什么关系,我都不记得,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方喻敛了笑意,摸了摸下颌道:“可是我想和你道歉呢。”   牧逸干脆地说:“不需要,我……”   “好吧。”还没等他说完话,方喻就耸耸肩,道:“你不吃,那我扔了。”   牧逸怔了一下,随即看见方喻和前两天一样,干脆转身地把手里拎着的东西,丢进了走廊上的垃圾桶里,还拍了拍手,像是就等着他开口拒绝。   方喻朝他摆手:“走了。”   牧逸:“。”   自从方喻离开后,一整节课,牧逸都有些心不在焉,心内烦躁的情绪比前两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什么忽冷忽热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课后,牧逸收拾书本站起来,在出教室的时候,目光不知道第几次地落在走廊尽头的垃圾桶上。   前两天,他都没能来得及看见方喻给他买了什么,早餐就被丢进了垃圾桶。   牧逸站在门口停留许久,还是移开脚步,到垃圾桶边扔了一张纸,顺便视线往里扫了一眼。   豆浆、虾饺、蔬菜卷、发糕。   简单,但都是他喜欢的口味。不知道方喻为什么会清楚,还知道他没有吃早餐。   牧逸:“……”   看完之后莫名更烦躁了。   *   在连续一周方喻来给他送早餐后,牧逸终于败下阵,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那个小塑料袋,然后冷冰冰道:“可以了,明天不要再送了。”   顿了顿,他又强调说:“我已经吃过了。”   方喻一手撑在窗台上,无视教室里早到的学生或明或暗的注视,挑了下眉:“吃过了啊,那真是不好意思。”   “送早餐什么的,还是太老套了。”他唇边的笑意似有若无:“但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靠近你,你就当接受我这番心意,好吗?”   “……”牧逸动了动手指,说:“好。”   “你回去上课吧。”他道。   “我今天上午没课。”方喻懒洋洋地用手指扒拉教室的窗户,故意说:“特意早起给你去买吃的,没想到你已经吃过了……”   牧逸垂下眼,目光落在小袋子里的早点上,微微抿唇。   每一天的种类都不一样,但没有一个是他不爱吃的。   方喻以前可能……真的认识他。   对于脑海里突兀浮现出的这个念头,牧逸自己都觉得荒谬。   “我还能吃。”不知道是哪一刻,他忽然心软了一瞬,嘴里说出了有些后悔的话:“我会吃完的,你……”   方喻:“嗯?”   牧逸安静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方喻趴在窗边,很悠闲地说:“虽然我俩以前掰了,但正好你现在也不记得,我想重温一下曾经体验过的感情不行么?”   “毕竟,”牧逸看见方喻弯起的蜜色眼眸,“我的确还是挺喜欢你的。”   *   这天一早,方喻被魏昭发来的微信消息震醒。   [魏昭:醒了吗?我记得你今天没课,出来打球或者玩桌游呗?]   [魏昭:我把我那节课翘了陪你。]   [魏昭:路过饭堂门口,看见社会实践项目在摆摊发宣传册,咱俩是不是也得去啊,搞实践学分。]   [魏昭:拍了几张宣传册给你看看,你想去哪一个?咱们一起啊。]   [魏昭:还没醒?给你买了柠檬茶]   方喻从床上坐起身:“……”   昨晚有门专业课要交一篇论文,方喻即使是熟悉了这个任务的背景,但对于没怎么接触过的专业还是比较陌生的,因此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作业。   间接导致他今天没有按平常的时间起床,现在已经是快中午十二点了。   方喻简单回复了魏昭:[什么社会实践?]   下床的时候,方喻发现宿舍里难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而他的书桌上摆着面包和牛奶,估计是苏寻雨给他准备的。   手机一震,魏昭秒回了消息:[等着,我上你宿舍找你。]   没过两分钟,宿舍门就被人敲了敲,方喻打开门,看见魏昭轻喘着气,手里提着杯柠檬茶和一盒干炒面,随意抬袖擦了两下俊朗脸庞上的汗,说道:   “进去进去,就猜到你没起,给你买了份面回来,热乎的,赶紧吃。”   一踏进宿舍,魏昭就瞥见方喻桌面上放着的面包,皱眉:“苏寻雨那家伙又把自己吃不完的东西给你吃?面包?也不嫌埋汰。”   说着话,魏昭快步走到方喻桌前,把苏寻雨的面包和牛奶拎起来,直接粗暴丢回了他位子上。   “……”方喻看着他的动作,莫名想笑。   这些人……都和吃的杠什么劲?   想到吃的东西,方喻又点开手机微信,翻了一下,才找到被压在底下的对话框。   自从牧逸接了那袋早餐后,方喻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去找过人了。   两个人的微信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的上午。   [方喻:来给你送早餐啦^ ^]   [牧逸:……你怎么每天都是这句话?]   方喻没有回复他,而牧逸也像是忘记了这回事一样,对话框久久地沉寂下去,两个人谁也不先说话。   魏昭忽然问:“怎么了?”   “没什么。”刚起床没一会儿,方喻浑身都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道:“看有些人能憋到什么时候罢了。”   暧.昧这种事情,讲究一个有张有弛,不能逼得太过,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等早就被搅乱心绪的另一个人……主动接近。   魏昭又往方喻手机上瞟了两眼,似乎想问,但还是咽下了话语,提起社会实践的事情:   “咱们大学不是要修一项社会实践学分吗,每年就校学生会举办的这几个活动能拿分,等到了大四再修就太迟了……”   他一边叨叨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折得皱巴巴的宣传册,给方喻看。   “你看看,一个是去S市考察调研,一个是下乡卖农产品,还有个去小学支教……”   魏昭将宣传册摊开,因为方喻正好坐在桌前,他索性一手撑住桌沿,另一手绕过方喻把人虚虚圈在怀里,俯身指着册子说:   “支教这个还是算了,一般名额都给师范学院了。还有个下乡和S市,你觉得……”   魏昭说着说着,声音突然没了。   方喻吃了两口炒面,垂着睫翻他带回来的宣传册,像是在思考,一时也没说话。   魏昭盯着面前人又长又翘的眼睫,以及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方喻白皙秀丽的侧脸、莹润的鼻尖、淡红的唇都显得格外好看。   就……就他妈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魏昭愣了一下,他自认为认识方喻十几年,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发小长得好,但从来也没有……   此刻这种心里怪怪的感觉。   像脑袋被打了一棒一样,终于醍醐灌顶注意到对方的漂亮。   “看什么?”方喻忽然抬了下眼,蜜色的眸子与魏昭对视上,眉尖微微一蹙。   魏昭吓一跳:“没、没什么……册子你都看完了啊……”   他下意识想把环在方喻身边的手收回来,不料刚刚直起身,就听见宿舍门一响,苏寻雨带着几本眼熟的宣传册推门走了进来。   两人都是一愣。   “……”苏寻雨不易察觉地皱眉,语气还是比较平和:“魏昭,你来我们宿舍做什么?”   魏昭一直看他不顺眼,不禁呛声道:“我给方喻带午饭,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宿舍,我作为方喻朋友还不能来了?”   苏寻雨没什么笑意地扯了下嘴角,他忙了一个上午的学生会工作,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和魏昭装模作样:   “朋友?哪有正常朋友挨这么近,你都快趴在方喻身上了。”   魏昭本来张口就要反驳,却莫名脸红了一瞬,缩回手退开两步:“我给他看社会实践的宣传册呢,什么趴身上不趴身上的……”   苏寻雨听见某个字眼,问:“你们也准备参加社会实践项目?”   魏昭想起面前这个姓苏的就是文院学生会主席,肯定会跟进学校组织的活动,立即警惕了起来:“……我们归我们,你归你,我们参加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寻雨干脆没搭理他,转而看向另一个人,嗓音柔和了下来:“方喻,你想去哪一个活动?我和校学生会的人熟,可以请他们帮忙留几个名额,我们一起参加。”   魏昭:“靠,就你有人脉?”   苏寻雨:“。”   方喻合上宣传册放在桌子上,问:“这几个活动是不是在校道上有宣传摊?”   “对。”魏昭抢在苏寻雨开口之前回答:“我过来的时候就是从他们摊位上拿的册子,有志愿者在那边介绍,还有现场抽签报名环节呢。”   苏寻雨静静等魏昭说完了,才出声道:   “宣传摊都是学生会组织开设的,摊位上放出抽签的名额只是一小部分……不过确实可以详细了解一下项目,你如果不想去,问我也是一样的。”   “嗯。”方喻起身,不紧不慢地说:“去一趟看看吧。”   魏昭:“我陪你去。”   苏寻雨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我也去吧,正好也要帮他们整理一下资料。”   “学生会工作挺多的。”苏寻雨一手开门,又无意般说:“不像有些同学,仗着有钱成天逃课打游戏在学校里窜来窜去的,自由自在。”   魏昭:“……”   内涵谁呢。   旁边两个人明里暗里斗得起劲,方喻虽然觉得好笑,但也懒得管这种口角争执,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打开微信朋友圈,对着魏昭带回来的那几张宣传册随意拍了一张图,并附上文字道:   [三选一。]   底下瞬间跳出好几条评论,其中有个校篮队的男生说道:[选定了吗?咱们熟人组团去呗。]   方喻独独回复了他的评论:[正要去宣传摊位上看看。]   对方秒回:[好啊!刚打完一场球呢,我也顺路过去瞅两眼。]   树荫下的校道上,校篮队的队员们正抱着篮球你推我攘地往食堂走。   “诶,今年度的实践活动你们都选了吗?”忽然有人说:“在东片宿舍区的路上摆摊呢,要不要过去了解一下?”   周围有人应好,那男生又看向走在最后面的牧逸,试探性问:“那个……队长,你去不?”   牧逸的目光垂落在手机屏幕上,盯着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看了片刻。   许久后,他抬起头,说:“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6 22:00:00~2023-07-17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from:磕CP使我快乐 2瓶;莲叶何田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方喻的世界   我们一起,好不好?   校道边的社会实践项目宣传摊位热闹非凡。   正值中午下课的点, 很多学生吃完午饭后就过来围观,等方喻过去的时候,遥遥就望见几个蓝帐篷旁边挤着不少同学。   苏寻雨轻声细语地和方喻介绍这些活动。   “下乡主要是替当地的村民卖一卖地里生产的农产品, 地点在比较偏远的山区, 不过他们其实都有一定的销售渠道了, 学生们过去就是帮他们再创新一下, 看看能不能提高销量。”   “小学支教就在邻市,一般都会优先安排师范学院或者相关专业的同学, 他们毕竟有对口的实习需求……”   “还有个S市考察调研, ”苏寻雨话语一顿, 笑了一笑, “这是我负责带队的实践项目, 一共三天两夜,会去S市的企业、学校等地方做一下社会调研,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   另一边的魏昭暗暗翻了个白眼,无语道:“怎么是你带队?不应该是校学生会的人带吗?”   苏寻雨唇角的弧度不变:“可能是老师信任吧……我是文院的学生会主席, 帮一下学校的活动也是应该的。”   魏昭啧了一声,都不想看苏寻雨的脸, 索性转头去望那几个宣传摊,忽然眼前一亮,抬手远远打招呼道:“刘钦!”   校篮球队的几个男生一回身,也怔了一下:“诶哟,你们也来了?”   “这么巧啊。”魏昭和几个男生互捅胳膊以示友好,边随口问:“你们也准备要参加活动?”   “是啊, 咱们去哪个啊, 能不能找个又不累又好玩的……”   “再不去万一明年抢不到名额怎么办, 今年先抽个签试试呗……”   “大佬们组个队啊, 我就当条咸鱼挂着划划水,给我报告打个及格分就够了。”   “魏昭你家不是有钱吗,给那S市的考察搞个赞助,直接规定路线,一路游山玩水多好……”   苏寻雨听了,轻瞥了说最后这句话的人一眼,提醒道:“调研的方案是学校定的,已经做好了,等名额满了,下周就能出发。”   有人疑惑:“你怎么这么清楚的?”   “我是S市实践项目的负责人。”苏寻雨温和地说:“如果你们想参加,也可以和我这边沟通一下,我尽量替大家争取名额。”   “……”魏昭看着立即被众人包围的苏寻雨,皱眉低声道:“又来了,真是服。”   他习惯性转头想和方喻吐槽,不料一抬眼,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全是陌生面孔,方喻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魏昭呆住了。   *   方喻正站在S市调研项目的宣传摊里面,垂眸看着桌面上详细的行程方案。   过了一会儿,他余光瞥见有个人站到了自己旁边。   对方身上微冷的清冽味道、垂放在身侧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以及安静一声不吭的姿态都如此熟悉,方喻甚至用不着抬头,就知道是谁过来了。   他淡定地继续看方案。   等了两分钟,方喻才懒洋洋撩了一下眼皮,像是才发现牧逸的存在一样,挑眉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牧逸与他对视了片刻,黑眸中神色平静:“来看社会实践活动。”   “数统学院没有自己院内的组队么?”   方喻随手卷起刚拿来的宣传单,轻抵了低下颌,闲聊般问:“我刚看了报名规则,如果不组队伍,个人报名很难分到名额。”   负责宣传的学生听见他的话,立即热情介绍:“每个学院都有分配队伍名额哦,但是我们也鼓励跨学院组队参加,毕竟之后还有调研成果展,不同专业的同学搭配分工说不定会更高效……”   方喻闻言,很苦恼似的蹙起眉,说:“可是我没有多少认识的朋友呢……我能直接加入别人的队伍么?”   那个学生道:“可以是可以,只不过名额都比较紧缺……”   “那怎么办?”方喻蜜色眸子微微一转,看向旁边的牧逸,淡红的唇翘起:“要不我们组个队?”   牧逸怔了一下。   年轻男生面上的神情有些意外,像是没有想到方喻会提出这个建议。   “你……”牧逸开口才说了一个字,宣传摊的同学就道:“你们想组队吗?那赶紧行动起来啊,明天就报名截止了,就算是队伍名额也剩不多了。”   “是啊。”方喻顺水推舟地说:“早点拿实践学分,早点结束任务不好么?”   他稍稍抬起手,将自己卷起的宣传单递到了牧逸手边,还似有若无地戳了戳对方的手指,笑着道:“考虑得怎么样?我们一起,好不好?”   *   等魏昭找到方喻的时候,震惊得不行:“我就不在几分钟,你都组好队了?”   “还把不把人当兄弟?”他似乎想伸胳膊捅方喻的腰,临动作时却又变成抬手捏住方喻的肩,抱怨道:“赶紧把我加上啊,你们还有名额吧?”   “有。”方喻点了点不远处的牧逸:“一个副队长。”   又指指自己:“一个队长。”   “没了。”方喻说。   魏昭笑起来:“那我就跟着你混了。”   紧接着,他又悄悄靠近方喻耳边,压低了嗓音道:“我和你说,这次别让那姓苏的跟着你了,你要是把他放进队伍里,我就……我就给他使绊子!”   “……”方喻无语:“人家本来就是负责人,不用加入队伍也是要去的。”   魏昭东张西望了片刻,又问:“那还能有谁要加入我们?要不就我们几个吧,也没多大差别……”   “我这里有几个人。”走在侧边的牧逸忽然开了口,他看着方喻:“能加上吗?”   方喻随意道:“没什么问题。”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商量,校篮队的几个男生、牧逸的一个舍友,以及在路边偶遇的方喻班上的两个女生都加入了队伍。   方喻当场在宣传摊上填好了队伍报名表,丢进了箱子里,算是完成了报名。   等苏寻雨应付完来问问题的学生时,已经尘埃落定了。   “……你们已经报完名了?”苏寻雨脸上的笑容变得有几分勉强:“那小组方案你们还没做吧,要不要我帮忙参考一下?”   魏昭哼了一声:“不劳您费心,咱们喻喻队长就可以搞定。”   说着,他偏过脸看了看方喻,问:“是吧?”   一旁的牧逸听见“喻喻”两个字,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目光扫过魏昭的脸。   “下周就出发了。”苏寻雨顿了顿,又道:“其实很多队伍的调研方案都已经做好交给校学生会了,你们的时间可能不太够用……”   方喻想了想,说:“应该还行吧。”   不就是赶ddl嘛。   “好吧。”苏寻雨一向是个擅于审时度势的人,见状很快道:“那如果有什么不明白,可以直接问我。你们现在是回宿舍还是?”   方喻还没说话,突然见牧逸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他,问道:“下午有课吗?”   “?”方喻回答:“有一节,不过在三点多。”   “如果有空的话,”牧逸顿了顿,说,“我们可以先找个地方讨论一下方案初稿。”   方喻弯起眼眸,带着笑意问:“就我们两个人——吗?”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灿烂,柔和了年轻男生冷峻的面容,牧逸垂下眼,低声道:“嗯。”   “等方案初稿出来了,再让大家看看。”他说。   *   中午的图书馆并不多人,方喻和牧逸轻松找到了带有电脑的位子。   来之前,牧逸特地回了一趟宿舍,把打球的衣服换了下来,还带上了自己的平板电脑和一些纸笔。   方喻坐在边上,托腮看着他把东西一件件整理好放在桌上,戴上黑框的防蓝光眼镜,又打开电脑搜索实践项目的资料,觉得这人真的是……   认真得可爱。   牧逸才把S市的基本情况复制到自己的笔电上,余光瞥见方喻一直在无所事事地盯着他看,不禁沉默了片刻,出声说:“你想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方喻笑盈盈地支着头看他:“我提供精神支持,可以吗?”   牧逸反应了一下,下意识问:“你想划水?”   方喻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牧逸:“……”   “开个玩笑。”方喻正色道:“我看起来难道像是那种混子吗?”   牧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不像。”隔了片刻,他才回答。   文学院的年级绩点第一,怎么可能是混子。   牧逸想起自己在学校官网上查到的信息,忽然又皱了下眉——他之前怎么会好端端的去查方喻的信息?怪事。   两个人在图书馆查了会资料,牧逸拿起手机,一边道:“这条链接我转发给你,存一下,之后可能会用到……”   方喻随意应了一声,移动鼠标,正要找下一项资料,突然看见牧逸的动作停住了。   男生低着头,目光久久地落在手机屏幕上,过了片刻,牧逸摁了锁屏,抬起眼。   “怎么了?”方喻问。   “……”牧逸抿了下唇,低声说:“转给你了。”   方喻打开手机,才意识到牧逸在看什么。   两个人的微信对话框消息还停留在前几天,最后牧逸问的那一句“怎么每天都是这句话?”,方喻没回复他。   方喻指尖点了点那条消息,似笑非笑道:“我先前还以为你嫌我烦呢。”   牧逸看向他,黑眸里神色不解:“什么?”   “你看,”方喻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手机推过去,轻叩了几下屏幕,埋怨般道,“我每天给你发的消息,你都不理我,最后还要怼我一句。”   牧逸像是愣了一下:“……我没有怼你。”   他只是单纯地奇怪为什么对方每天都发一样的话,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变化。   “你就是太冷淡了。”   方喻似乎困了,懒懒歪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一双弧度漂亮的眼睛自下而上地扫了一眼牧逸,慢吞吞说:“让每天巴巴给你送早餐的我好没面子,我才不送了。”   牧逸写字的笔尖因为长时间的停留,而在纸上晕出了一个墨点。   然后,他又听见方喻用那种看似漫不经意实则十分委屈的语气道:   “唉,你但凡有半分回应,”   方喻的嗓音越来越轻:“……我都不会这么伤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7 22:00:00~2023-07-18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纋嬑 20瓶;祈安 10瓶;磕CP使我快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方喻的世界   痒   牧逸下意识避开了方喻的目光。   “我……”他像是想说什么, 但临开口时又沉默了下去,最后挣扎几番,才低低道:“对不起。”   “但是以后不要做那种事情了。”   年轻的男生垂着眼, 面前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早已黯淡下去, 他却依旧没有动作, 只说:“我不是会轻易领情的人。”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两人在图书馆待到了下午三点,基本把去S市的调研方案定好了主题、写好了纲要, 发到微信新建的小组群里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方案修改后提交给了校学生会, 经过几天的筛选, 方喻所在的小组顺利获得S市调研考察名额, 学校的考察团定在下周三出发。   “这些东西都不用带了吧。”   魏昭蹲在方喻的行李箱边, 举着袋子给他装衣服,顺嘴道:“到地方了我买一套,直接送去酒店,走的时候也不用带着, 不是省事了。”   魏昭家里有点钱,算是个富二代, 出门向来大手大脚的,最不爱干的事情就是收拾行李。   “你买自己的。”方喻整理了两套衣服丢进行李箱,说:“我不用外面随便买的东西。”   苏寻雨从阳台外进来,一眼瞧见魏昭殷勤地给方喻收拾东西,皱了下眉:“下午一点就出发,魏昭你的东西带好了?”   魏昭白了他一眼, 语气不耐烦:“带什么带, 带上钱不就够了。还有什么重要的小件物品我放方喻行李箱里就行了。”   苏寻雨走到自己书桌前, 把昨晚就整理好的行李箱拖出来, 凉凉道:“出门不做规划,总是麻烦朋友也是不好的。”   魏昭:“……”   简单吃过午饭后,方喻几人到达学校的篮球场,里面已经挺好了三辆学生会租来的大巴,都是去S市的调研团。   “嘿,这边!”   遥遥就听见篮球场边上有人和他们打招呼,方喻抬眼一看,牧逸和校篮队的几个男生正带着行李站在树荫下。   牧逸只简单带了一个黑色双肩背包,也许是阳光刺眼,头上还扣了顶棒球帽,帽沿下压着细碎刘海,底下一双安静而冷冽的黑眸。   “副队长。”方喻亲昵地叫他,笑盈盈说:“你们到得好早啊。”   牧逸眸光微动,破天荒地在其他人说话之前,主动回应了方喻:“宿舍离得近。”   一群熟人聚在一起,就开始乱哄哄地讨论起即将到来的行程。方喻站在牧逸边上,听着大家热闹的玩笑话,垂眼时能看见旁边男生握住背包肩带的手。   似乎察觉到方喻的视线,牧逸忽然松开手把背包放在了地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手揣进了外套口袋里。   方喻笑了。   “上车了!”魏昭朝方喻招手,率先踏上大巴车,坐在视野最好的前排位置,又赶紧招呼方喻:“快来,我们坐这。”   方喻上了车,在他身边稍微停了一瞬,开口说:“有两个女生会晕车,让晕车的坐前排吧。”   魏昭愣了一下,刚想起身,就见他们小组的几个女生一边和方喻道谢,一边坐到了第二排的位置。   在魏昭重新坐回去,抬头想找方喻的时候,眼前一个人的身影靠近,苏寻雨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为方喻精心挑选的位置上。   魏昭:“???”   啥鬼。   他呆了几秒,勃然大怒道:“姓苏的你又不是我们小组的,你坐这干什么?”   苏寻雨转过脸,微笑着说:“我是整个S市考察调研团的负责人,这辆大巴也是我要负责的,我坐最前排有什么问题?”   顿了顿,他又轻声道:“你要是不愿意坐这,可以自己去后排。反正……”   “方喻不会和你坐一起的。”   苏寻雨笑容不变,在后排同学的眼中,像是在轻言细语地和魏昭解释活动:“他喜欢牧逸,当然会选择和牧逸待在一起。”   魏昭:“……”   男生俊朗的脸庞上出现了难以理解的神色,有好一会儿似乎无法组织起语言,半天后才勉强出声:“你在说什么?”   “我说,”苏寻雨虽然是笑着的,但眼睛里的神色也很冷,“方喻喜欢牧逸,他不喜欢你。”   “听清楚了吗?”   魏昭下意识转头,看向大巴车后排。   方喻坐在了离他不远处的后面的位置上,而右手边,就是一身休闲运动服的牧逸。   平时一起打篮球时都说不了几句话的人,此时正微侧过脸,薄眼皮垂着,在看方喻给他递过去的手机屏幕。   魏昭看了一会儿,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喻喻从来都没主动给他看过自己的手机。   “看见了吧?”苏寻雨的声音又响起,带着嘲讽的语气:“牧逸看起来也不是毫无感觉呢。”   “……你在说什么东西,”魏昭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嗓音,“方喻又不是那什么……同性恋。”   他脑子里很混乱,一会儿又想如果方喻喜欢男的,那他还至于忍到现在?   一会儿又想,苏寻雨在说什么屁话,他就没见过方喻喜欢过谁,男的女的都没有。   但仔细想一想,最近的方喻好像确实是不一样的,每当见到牧逸的时候,心情都像是……特别好。   苏寻雨看着魏昭明显方寸大乱的模样,冷笑一声。   ——总不能就自己一个人不舒服。   毕竟在发现牧逸在方喻眼里的特殊性之后,嫉妒就如毒蛇一样蛰伏在心底深处,恨意如尖牙上的毒液,让四肢百骸都疼痛起来。   难受得快要发疯。   *   方喻在上车找位置的时候,其实是随便坐下的。   至于为什么不坐在魏昭旁边,那当然是因为对方的眼神太过直白而炙热,方喻经历过那么多任务,哪里不清楚这种目光代表着什么。   也就魏昭这种傻叉还没反应过来。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后不久,方喻刷了会手机,余光瞥见有人在自己旁边的走道上站了一会儿。   “?”方喻抬起头,就看见牧逸一手拎着背包,另一手撑在座椅背上,看动作,像是在迟疑到底该不该坐在这个位子上。   方喻勾了下唇角,开口给他递了台阶:“坐吗?路上讨论下调研报告。”   牧逸松开手,把背包放在旁边,垂眸说:“好。”   他在方喻身边坐下。   大巴的座位挨得近,落座时难免会碰到邻座的手脚,牧逸不小心碰到了方喻垂放在座位边上的手指,顿了一顿,他低声说:“抱歉。”   方喻毫不在意:“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道歉的……牧逸同学,你和其他人相处时也这么别扭吗?”   牧逸:“。”   当然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方喻面前,他会尤其不自然。或者说……最近这段时间,越来越奇怪。   “没有。”牧逸皱眉,说:“可能……认识得比较晚。”   再加上方喻曾经那番始终让牧逸不解的“睡过又分手”言论,他在面对方喻时,总有丝若有若无的别扭感。   索性方喻没有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状似无奈道:“认识都半个多月了,还说不太熟。牧逸同学,你真的很会伤人心啊。”   “……”牧逸:“对不起。下次不说了。”   在这个人面前,他总是莫名地道歉。   两人又就着方喻手机上的调研方案电子版简单讨论了片刻,牧逸看着手机上的文字,忽然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确切地说,是盯着他和方喻看。   牧逸抬了下眼,视线在前排座位扫过,很快就与第一排扒着椅背的魏昭对视上。   魏昭,方喻的朋友,常和校篮队一起打球。   牧逸对这个男生的认识仅停留在这里,因此对魏昭眼睛里怪异的神色有些不明白。   但他不是个喜欢多问的人,所以在望了一眼对方后,就重新垂下头,看向方喻。   从学校乘车到达S市,需要三个小时。   今天天气温和,午后人最容易犯困,车上不一会儿就东歪西倒地睡了一大片,方喻也眯起眼,望了半晌窗外的风景,轻轻对旁边人道:“我睡会,到了叫我。”   牧逸:“嗯。”   于是他看见方喻闭上眼,浅褐发丝凌乱扫在颊边,长而卷翘的睫毛随着呼吸细细颤动着,阳光映在白皙的面容上,呈现出一种温润通透的质感来。   牧逸看了一会儿,忽然想,捏起来手感或许挺好的。   “……”   他移开视线,为自己不怎么妥当的想法而尴尬。   这时,大巴车晃悠悠驶过减速带,整个车身摇了两摇,牧逸原本正要把手机拿出来,突然感到左肩一沉,方喻的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是全部重量都压在他肩上,而是额侧虚虚地抵着,似乎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简单的支撑点,不让自己掉下去。   牧逸停下了动作。   肩膀上忽然有些不易察觉的痒意,牧逸放在身侧的左手慢慢攥成了拳,目光在方喻脸上巡视几圈,都没有发现对方有要醒来的迹象。   他应该叫醒方喻的,牧逸想。   方喻的碎发……压得他的肩膀有点痒。   但牧逸安静数秒,却只是无意识地抬起手,摘下了自己的棒球帽,鬼使神差般,转腕轻轻扣在了方喻的头上。   ——为对方遮挡车窗外过于热烈的阳光。   作者有话说:   你这是肩膀痒吗,你这明明是心痒 第98章 方喻的世界   追到手了没有?   抵达S市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今天晚上是安排酒店住宿和自由活动,苏寻雨作为负责人, 先去了酒店前台给所有人录入身份信息。   下了车, 方喻浑身还有点懒洋洋的, 正想去取行李, 就见魏昭一手拖着他的行李箱走过来,说:“别找了, 东西给你拿过来了。”   “走吧。”魏昭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跟在方喻身后的牧逸:“我和苏寻雨说过了, 安排我俩一间双人房, 待会拿个房卡就可以上去了。”   方喻脚步一顿, 略显惊讶:“苏寻雨同意了?”   “他干嘛不同意?”魏昭哥俩好地揽住方喻的肩膀, 还顺手用行李箱挡住了牧逸的路,随口般道:   “我俩从小到大都在一块儿,一起住又不是什么大事。苏寻雨是带队的,他自己住一间房, 爽得很。”   落后两步的牧逸被魏昭拖的行李箱卡了下脚,眉心不易察觉地拧起, 望向前面两个人的背影。   魏昭又问:“晚上想去哪逛逛?这地方我之前来过几趟,还算熟,要不去景点看看……”   方喻却忽然说:“你不是不住标间吗?”   学校安排的考察活动,酒店住宿都是最普通的双人间,以魏昭一贯的脾性,不可能住得惯。   “……”魏昭顿了顿, 又笑起来:“害, 多大点事, 这不是想和你一块儿住吗……还是说你想换个豪华套间?那我去前台加钱升级呗。”   “不是。”方喻说:“你自己换个大单间, 我和别人一起安排就行了,用不着委屈自己。”   魏昭的脸色稍微有些变了,但还是强作笑容道:“什么叫委屈我自己?方喻,我想和你一起住,就这么难?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两人停步在酒店大堂中央,周围有同学陆续领了房卡路过,都好奇地看向他们。   方喻蹙了下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魏昭今天像是吃了枪药,语气里逐渐带上几分咄咄逼人:“咱们都这么熟了,住一块晚上还能出去吃夜宵,我又不嫌弃标间,你究竟是哪里不满意了?”   方喻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魏昭胡言乱语地发泄了一通,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了,不由得又软下嗓音道:“不是,喻喻……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但是我真的——”   “方喻和我住一间。”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过来。   魏昭一愣,回头就看见牧逸平静的黑眸。   “这样方便讨论调研工作。”   牧逸单肩背着背包,走近几步,将方喻的行李箱从魏昭手里拿过来,垂着睫十分冷淡地说:“考察结束后一周就要交报告,时间很赶,请不要干扰我们的进度,谢谢。”   魏昭:“……艹。”   他看着牧逸和方喻去前台更换了房间,站在原地半晌,俊朗的脸庞上神色阴晴不定,袖口下的拳头攥得死紧。   *   刷了卡进门,方喻率先扫了一眼房间的环境。   虽然是普通标间,但胜在整洁干净,空间也大,据说酒店和吃饭的地方都是苏寻雨一个人选定的,可见其细心。   牧逸把方喻的行李箱推进去,正要放下自己的背包,忽然听见方喻开口道:“牧逸同学。”   他回过头,就看见说话的人倚靠在门口,秀丽面容上眉梢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说:“你胆子挺大的。”   牧逸下意识问:“什么?”   “看来我说过的话你是一点也不记啊。”方喻随手关上门,在不大的一声动静中,蜜色眸子弯了弯:“主动邀请我住一间房,不担心会出什么事吗?”   “还是说……”方喻笑了笑:“你是故意的?”   牧逸有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但很快,他想起方喻曾经调侃般的话。   牧逸:“。”   “我们只是同个调研组的关系,”年轻的男生握紧了背包带,嗓音冷硬道,“没有什么事情可发生的。”   “不要生气。”方喻又扬着唇角道:“刚才多谢你替我解围。”   牧逸把自己的背包放在其中一张床边,转身拉开帘子打开窗户给房间透气,闻言动作一顿,说:“不是什么大事。”   “你和魏昭……”牧逸似乎想问什么,但又止住了话语。   “朋友。”方喻也把行李箱打开,弯腰开始往外掏东西,语气随意:“小时候就认识。”   牧逸点点头。   “只问这个吗?”方喻突然撩了下眼睫,自下而上地瞥了他一眼,说:“魏昭天天和校篮队一起打球,你没有听他提起过我吗?”   牧逸抿了下唇:“听过。”   不仅听过,只要和魏昭打球,这人嘴里必三句不离方喻,就算是不提名字,也句句都有方喻的影子,虽然牧逸从来都漠不关心,但校篮队其他人耳朵都听腻了。   但正因为是清楚方喻和魏昭关系好,牧逸才觉得……   心里头有点怪。   特别是刚刚魏昭在酒店大堂里嚷嚷着要和方喻住一块儿的时候。   牧逸沉默了许久,还是开口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和他住一间房?”   方喻万分自然地回答:“他睡觉打呼啊。”   牧逸怔了一下,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魏昭睡觉是不是真的打呼,牧逸是无法得知了,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有点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方喻把行李箱的东西整理出来,闻言挑眉道:“你要是打呼,当年我俩一起睡的时候,我就给你一脚踹下去了。”   牧逸:“……”   他就不该问这个问题,给方喻借题发挥的机会。   *   魏昭还不知道自己无端被扣上了睡觉打呼噜的帽子,他在酒店前台磨了好久,才给他抢到一个方喻房间附近的大床单间,临走时,还被苏寻雨白了一眼。   苏寻雨说:“没出息。”   魏昭冷笑了一声:“你有出息,你都不敢去问方喻能不能和他一起住,方喻想都不想就会拒绝你。”   苏寻雨脸色很平静:“我是负责人,可能经常要处理某些突发情况,方喻也清楚,我自己一个房间,不可能和别人住一起的。”   魏昭呸道:“你就找借口自我安慰吧。”   苏寻雨:“……”   魏昭离开后,他在酒店前台边站了一会儿,前台的服务员小姐姐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那个,苏同学……”   苏寻雨回过头,面上阴沉的表情已经消失,扬起一贯的温柔微笑,说:“怎么了?”   “你的房间也开好了。”前台递给他房卡:“在顶楼,是豪华套间,房间里所有物品都可以使用,没有额外收费的——”   “帮我换成三楼的房间,谢谢。”苏寻雨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礼貌道:“什么房型都可以。”   “三楼?”前台愣了一下,扫了眼电脑屏幕:“可是三楼刚刚已经开满了,刚刚那位姓魏的同学,就是开的最后一间。”   “那请帮我换成307隔壁的房间。”苏寻雨说:“我会和原来住的同学解释的。”   307是方喻和牧逸的房间,魏昭在门口转了好几圈,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又忍不住把脑袋靠近房门,压低了嗓音叫:“喻喻,喻喻!”   他这么小声地喊,里面的人当然听不见。魏昭竖着耳朵,仔细听门里的动静。   结果在下一秒,房门突然被人拉开了。   魏昭险些没稳住身体,摔进方喻怀里:“我去……”   “?”方喻打开门就看见他杵在门口,蹙眉问:“你在干什么?”   魏昭站直身体,看见方喻单手拿着手机,后面不远是牧逸,两个人像是正准备出去。   “没什么啊,我叫你呢,你没听见……”   魏昭的目光越过方喻,在房间里扫来扫去,一边嘴上糊弄道:“来叫你一起出去吃饭,你们这是正要走?一起啊。”   没有在房间里发现某些不该有的痕迹,两张单人床很整洁,私人物品也都是分开放的。魏昭眼尖,还看见电视前面的桌子摆着两个一次性水杯。   魏昭心放下了半颗,暗道苏寻雨自己是个同性恋,看谁都像同性恋。   方喻和牧逸……怎么可能嘛!   但他心里莫名还是有点膈应,可能是被苏寻雨那番话激到了,见牧逸走到方喻身边,自然地将一小包纸巾递给对方,忽然就觉得刺眼。   “要不……”魏昭看着他们两人,出声说:“叫小组别的人一起出去聚聚吧?明天不是正式开始调研了吗,今晚正好有空。”   方喻今晚本来准备搞搞二人世界,结果被突然出现的魏昭搅黄了,心情不太好,也不想让魏昭单独跟着问东问西,随口道:“行。”   “你呢?”他又偏过脸问牧逸。   牧逸点点头:“也好。”   方喻于是拿出手机,在小组微信群里发消息,几人走到电梯口的时候,正巧电梯门开了,苏寻雨带着行李箱走出来。   苏寻雨瞥了一眼几人,问:“出去吃饭?”   方喻:“嗯。”   苏寻雨笑了笑:“吃得开心。”   直到进了电梯,往下到一楼的时候,魏昭才后知后觉地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人也能住在三楼?”   自己那间房都是加了不少钱才换到的,不是说是最后一间了吗?   *   酒店位于S市中心,附近有不少大型商圈,在大堂等齐了小组成员后,一群人商量决定去打火锅。   火锅是个热闹的聚餐方式,因为人多,找了张能放三个锅的大桌,校篮队的几个男生闹哄哄地要了啤酒味饮料,又给不喝的女生单独点了椰汁。   方喻的位置在里面,不方便出去拿调料,于是十分随意地对牧逸说:“帮我调一份,谢谢。”   牧逸点头示意听见了,等在调料台调好了两碟蘸料,他突然停下了动作。   ……方喻好像没有告诉他,习惯什么味道的火锅蘸料。   而他自己竟然也没有注意到,自然而然地就调好了。   牧逸站在调料台前沉默了片刻,看向自己给方喻调的蘸料碟——加了不少辣椒,还避开了香菜。   方喻不怎么爱吃香菜,他下意识就这么觉得。   但记忆里,方喻并没有和他说起过这件事。   牧逸垂下睫,看着台上五花八门的调料片刻,又动手,调了一个干辣椒碟。   回去的时候,牧逸刚刚把方喻的蘸料碟放下,旁边忽然又凑过来一个人——   魏昭举着一个小碟子,念叨道:“喻喻,快尝尝这个,我新研制的火锅神仙蘸料,辣得够劲,你肯定喜欢。”   他把碟子放下,突然又看见方喻面前已经有蘸料了,不禁奇怪:“你怎么已经……”   魏昭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牧逸未完全收回的动作。   “谢了。”方喻将两个碟子都摆在自己面前,淡定道:“坐吧,上菜了。”   魏昭皱眉坐回位置上,目光忍不住又在牧逸身上扫了几下。   怎么回事……   方喻是很少会把自己的口味告诉别人的,就连喜欢吃辣不喜欢吃香菜,都是魏昭在无数次的聚餐中,仔细琢磨出来的方喻的喜好。   可能是巧合,魏昭又安慰自己,说不定牧逸也爱吃辣,顺手给方喻调了一样的。   但他随即又看见牧逸面前味道平常的蘸料碟。   魏昭:“……”   “今天能玩真心话大冒险了吧?”校篮队忽然有人提议说:“这次桌上有女生了,这不是能热闹起来了?”   方喻看了这人一眼,有些好笑。   上次聚餐也是这个男生想玩真心话大冒险,这么执着于同一个游戏,看来是真的喜欢玩。   果然,他很快被围攻了。   “俗不俗啊你哈哈哈哈。”   “女生们想玩吗你就天天搁这说。”   长桌一端坐着的两个女生对视一眼,小声讨论了几句什么,点头道:“我们可以玩,不过不可以问很过分的问题哦。”   “没事没事。”一个男生说:“过分的问题,那必须留给咱们兄弟啊,是不是?”   他马上遭遇了“兄弟们”玩笑般的暴打。   方喻喝了口饮料,看见其中一个女生脸红扑扑的,好几次都瞄向刚刚那个提议玩游戏的男生,不禁微微笑了一下。   原来都是有预谋。   一群人兴奋起来,拿了根筷子放在桌面中央充当转盘,前面几次抽到的人回答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面气氛逐渐热络起来,开始有人尝试玩大冒险,闹成了一团。   很快,筷子转到了方喻。   方喻眨了下眼,懒洋洋道:“真心话。”   校篮队的几个男生想了想,嘿嘿笑着说:“方喻可是文院的院草啊,这不替同学们好好挖一挖感情史,为民造福。”   方喻笑了一笑:“随便挖。”   “好咧。”对面激动起来,立即问:“帅哥肯定都不少人追吧……那方喻有没有追过别人?追到手了没有?”   “喂,”魏昭不耐烦地说,“这是两个问题了吧。况且我们喻喻怎么可能……”   “有啊。”方喻道,同时蜜色眸子轻轻一弯,轻描淡写地说:“正在追着呢。”   牧逸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用力。   整桌人陷入了几秒的安静,而后被魏昭不敢置信的声音打破:   “我艹,不是……谁啊???”   作者有话说:   牧逸:努力维持冷静的表象   ————————   感谢在2023-07-19 22:00:00~2023-07-20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磕CP使我快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方喻的世界   (一更)你好烫   (第一更)   其他人也顾不上吃火锅了, 这对于年轻人来说算是挖到了一个非常劲爆的消息,也没人注意到魏昭的情绪不对劲,只顾着接话问:   “对啊!快说谁啊?”   “谁能让咱文院院草亲自出马去追啊?”   “连院草都要追人, 那我这种人单身岂不是很有理由了……”   “今晚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这秘闻必须得挖出来!”   连和方喻同班的女生也激动不已, 眼睛发亮, 一边还抽空往手机上打字,像是在和小姐妹传递这个八卦。   方喻夹了毛肚放进蘸料碟, 淡定地说:“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我去, ”几个男生立即伸手去拨那根用来玩游戏的筷子, “赶紧转赶紧转, 等着吧, 待会儿就到你!”   魏昭的手指死死压住桌沿,直直盯着不远处侧过脸和牧逸小声说话的方喻,脸色几乎可以称作是苍白。   直到某一次筷子指向他,魏昭才僵硬地扯了下唇角, 胡乱答了什么问题搪塞过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他脑子里还回响着刚刚方喻说那句话的样子。   别人还在猜方喻口中的那个人是哪个学校哪个学院的, 是学姐还是学妹,但魏昭知道,这个人就在这张桌上,就是牧逸。   原本苏寻雨的话已经被推翻,却在意想不到的时刻被方喻自己承认,魏昭瞬间懵了。   为什么……不是, 凭什么?   下一秒, 桌上突然欢呼起来, 魏昭定睛一看, 筷子果然又转到了方喻。   “不行……”他下意识阻止道:“别问那个问题……”   别问,不能问,魏昭清楚方喻的性格,如果真的被问了那个人是谁,方喻肯定不会隐瞒。   那就完了。   不能在人这么多的时候把牧逸的名字说出来,这样都不用半天,他们关系熟悉的那些同学就全都会知道。   魏昭脸上的慌乱几乎快要掩不住,心底里那点隐秘的恐惧越来越膨胀。   ——那样做的话,他自己就、半点机会也没有了。   校篮队的男生们尤其激动,筷子刚停在方喻面前,他们就忍不住问:“我就说你逃不开吧,快说在追的是谁?让兄弟们也帮你助攻一下啊!”   方喻瞥了一眼身旁坐着的人。   牧逸已经完全放下了杯子,身姿笔直,侧脸看过去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像是对桌上哄闹的气氛全然不在意。   但方喻却发现他下颌处粘了一小粒白芝麻。   ——是之前匆匆把食物塞进嘴里,而不小心蹭上去的。   方喻忍不住笑了一下,回过头,对桌上兴奋的那群人道:“大冒险。”   “啊?”其余人显而易见的失望:“怎么可以这样……哎呀,又错失一个良机。”   魏昭强撑着笑道:“你们才是无聊,一直玩真心话有什么意思,偶尔也来个大冒险调剂一下啊。”   “也是。”校篮队的一个叫刘钦男生想了想,贱兮兮地提议说:“能不能,给你那一位明恋对象打个电话?就当场对她表个白怎么样?要是被拒绝了就说是在玩大冒险,也不丢脸……”   “好主意啊!”   “哈哈哈哈绝了!”   方喻一手托着腮,漫不经心地说:“可以啊。”   火锅桌上沸腾了,纷纷道:“大气!玩得起!”   魏昭的脸色更难看了,但还没等他想出什么理由来阻止,就眼睁睁看着方喻拿出了手机。   出于礼貌,其他人并没有试图去看方喻输的号码,只望着那纤长白皙的手指慢悠悠地点着屏幕,将号码一个个输入拨号框。   有女生很轻地说了一句:“号码都背下来了诶。”   最后一个数字点完,方喻抬眼扫了一圈桌上人期待的表情,似有若无地看了眼身旁的人,微微笑着说:“现在就打?”   “打啊!快快快我们很急……”   就在这时,牧逸突然一手按着桌沿站了起来,黑眸低垂,冷静地说:“我去趟洗手间。”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方喻身上,以为牧逸是不喜欢这种游戏,也没说什么,几个人给他让了位置出去了。   在剩下人的注视下,方喻拨出了号码。   外放的拨号音机械而有规律,嘟嘟了约莫半分钟,都没有被接。   “再等等……可能在外面呢。”男生们兴趣不减。   在某一时刻,魏昭忽然心有所感般,视线从这张火锅桌上举起,在店里巡视了一整圈,在对角的走道上看见了牧逸的背影。   穿着灰色运动外套的年轻男生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在牧逸进入洗手间的前一瞬,魏昭看见他抬起手,把手机贴在了耳边。   与此同时,方喻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靠,真的通了!”有人压低了嗓音道。   通话时间开始跳动,对面的人却始终没有出声说话,静寂的十几秒过去,方喻终于开口道:“是我,方喻。”   对面沉默一会儿,模糊地应了声“嗯”。   紧接着,方喻拿起手机,关掉了外放,将屏幕贴近自己的耳朵。   桌上一圈人噫了一声,又催促道:“快说啊,快说。”   方喻的手指曲起,轻轻在手机背面一点一点,听着另一端微沉的呼吸,突然笑了一下,问:“我喜欢你,你知道吧?”   校篮队的成员们瞪大眼,小声感叹:“这么直接?”   电话另一头冷冽的嗓音闷闷的:“知道。”   “嗯。”方喻喝了口饮料,云淡风轻道:“那咱俩能谈个恋爱吗?”   桌上其他人开始激动地做无声的夸张动作。   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会儿,方喻就等到了对方的回答。   “不行。”牧逸低低说:“现在……不行。”   *   牧逸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桌上的人正揪着方喻问结果。   “被拒了。”方喻耸了下肩,状似无奈地说。   “那女生怎么说的啊?怎么个拒绝法?”有人追问。   牧逸落座的动作不易察觉地一顿。   方喻想了片刻,坦然道:“就拒绝了呗,说现在不行。”   “现在不行,那就是以后可能行呗!”   “啧啧啧……这话说的,太有水平了。”   “这就叫欲拒还迎,兄弟们学起来。”   牧逸冷静地连喝了几口冰啤酒,耳尖微微发红。   好在大家也懂得适可而止,怕方喻表白被拒绝了难过,又招呼着赶紧开始下一轮的真心话大冒险。   牧逸刚刚放下杯子,就看见筷子末端转到了自己面前。   牧逸:“……”   方喻已经吃饱了,索性把碗碟收拾好,袖手旁观,还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终于转到了。”   “哎哟,队长。”校篮队的男生问:“快呀,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牧逸:“……大冒险。”   桌上其余的人却为难了,牧逸性格一向冷淡,他们虽然熟悉,但也说不上关系有多好,这大冒险自然不好提一些过火的要求。   最后还是牧逸的舍友提议说:“嗯……要不你给通话记录最上边那个人打个电话,就和对方说一句‘提前和您拜个早年’怎么样?”   这个要求虽然搞怪但不会特别难收场,顶多是社死那么几秒。况且一般来说最近通话的人,都是比较熟悉的,可以开得起玩笑。   没想到,牧逸却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他还没有动作,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大冒险是哪里不能玩了。   方喻喝了一口啤酒,忽然笑了下,撩起长睫道:“打啊。”   牧逸:“……”   别的人眼巴巴地望着,有女生轻声说了句:“不会最新通话是对象吧。”   “正经对象有什么不好开玩笑的。”另一个女生小声接话:“说不定是暗恋对象。”   牧逸低下头,拿出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解锁,然后点开通话记录。   再点击最上方那条记录,拨出。   校篮队的男生们笑起来,纷纷说:“可以啊,一点不拖泥带水……”   “嗡嗡——”   他们的话戛然而止。   数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牧逸身边的方喻,准确地来说,是看向方喻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来电显示嗡嗡作响,方喻拿起手机,慢悠悠接通,然后抬手把手机靠近耳边。   牧逸:“……”   方喻与他对视,一双蜜眸里蕴满笑意:“喂?”   牧逸安静了片刻,开口说:“和你……拜个早年。”   两人的距离不足几十厘米,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眼里的倒影。牧逸的黑眸里情绪很纯粹,是非常淡的、几乎难以被捕捉到的无奈和纵容。   “嗯。”方喻笑着说:“新年快乐啊。”   *   直到两个人的通话结束,桌上其余的人才反应过来。   “我去……这么巧?”有人忍不住道:“简直是奇迹一般的巧合,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连社死都避免了。”   “不是,”又有人疑惑地问,“怎么就正好是方喻呢?”   牧逸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里,垂着眸平静道:“几个小时前联系过他。”   众人恍然大悟。   方喻和牧逸作为小组的队长和副队长,经常有事情要联系也正常。况且牧逸这种冷性子,通话记录应该基本上都是同学或者老师。   大家笑笑闹闹就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桌上唯一继续沉默吃东西的,只有魏昭。   吃完火锅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一群人又在附近逛了逛,终于又困又累地打道回府。   临进酒店前,走在最后面的魏昭突然出声说:“你们先进去吧。”   “方喻,”他看向另一个人,嗓音含糊道,“陪我走会儿,有话和你说。”   魏昭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人,方喻很轻地蹙了下眉,没拒绝他,转头对牧逸说:“我等会再上去。”   牧逸微微点头,目光扫过落在最后边的人——魏昭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等小组成员都回酒店房间了,大堂门口重新变得空空荡荡,方喻才问:“什么事?”   “……”魏昭今晚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此时看起来更是有点怏怏的,双手插在外套兜里,说:“先走走。”   两人走到酒店旁边的小卖铺前,魏昭推门进去,买了一盒烟和打火机出来。   火星亮起的时候,方喻瞥了眼闷声不语的魏昭,开口问:“你喊我出来就是为了在这里抽烟?”   魏昭狠抽了一口,又缓缓深呼吸吐出来,语气沉沉:“抱歉啊喻喻,知道你不喜欢烟味,戒了很久了,我就抽两口。”   说完,他又抽了一口,然后把烟丢到地上踩灭了,捡起来扔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终于平静下来似的,直视着方喻的眼睛,想扯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喻喻……”   魏昭缓缓问:“你喜欢男的?”   “?”方喻神色疑惑:“什么。”   “苏寻雨……说你喜欢男的。”魏昭在原地挪了挪脚步,低声说:“你今晚打电话给谁了?那个人……是不是个男的?”   方喻:“那个人是牧逸。”   魏昭:“…………”   方喻瞧了瞧他的神情,十分坦然道:“不用试探了,我是喜欢牧逸。”   魏昭被方喻直白的话语惊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为什么……不是,牧逸那狗眼看人低的脾气,你能忍得了?你看上他哪点了?”   方喻认真思考了片刻,才回答他:“他有时候也不是这个性子。”   至少以前两个人关系还算甜蜜的时候,牧逸的脾气挺好。   而现在这个模样……   方喻觉得,还挺得劲的。   “你……”魏昭脑子里一团混乱,本来今晚要说的话已经在肚子里转了好几圈,却被方喻过于突兀的坦白打乱,开始慌张起来。   “不是,你怎么忽然就变成同性恋了……”   魏昭句不达意地胡乱说道:“那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也没见你搞过同性恋啊,你搞同性恋怎么不索性和我搞得了——”   “魏昭。”方喻皱眉。   男生的话顿时停住。   两人间沉默了好一会儿,魏昭才慢慢开口道:“对,方喻,我就是想问,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   “我和你从小就认识,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你喜欢的不喜欢的我都记得。”   男生抬起头,眼圈已经微微发红了:“方喻,我问你,凭什么?”   方喻一时没有回答。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在方喻本人的认知里,他与牧逸认识显然早于进入这个任务之前,魏昭所说的先来后到,并没有道理。   然而这个任务,却又以“方喻”为核心,构建起了过于真实的另一个世界。   他的喜好、性格、行为习惯,与真实的自己如出一辙,甚至连魏昭这个发小,都的确是方喻会愿意去结识的样子。   他是方喻,但却没有和魏昭亲身相处十几年的经历。   既然无法与对方感同身受,又怎么回答魏昭提出的这个问题?   见方喻始终沉默没有开口,魏昭苍白着脸笑了一声,说:“你连个借口都不愿意敷衍我吗?”   “这种事情,本来就给不了理由。”方喻平静道。   魏昭点了点头,又摇头说:“你有理由的,只是不告诉我而已。”   方喻有些意外他今晚的敏锐。   魏昭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道:“你就当我贱瘾犯了,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方喻其实隐隐察觉到他想问什么,蹙了下眉,还没阻止,就听见魏昭问:   “等你和牧逸分手了,和我试一试,行不行?”   *   方喻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牧逸正巧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年轻的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棉质长裤,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边正要从浴室里走出来,猝不及防和推门而进的方喻对视了个正着。   牧逸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往浴室里退了半步。   方喻:“……”   牧逸:“……”   “怎么了?”方喻挑眉道:“怕我色性大发强上了你?”   牧逸心知自己理亏,肯定是说不过方喻的,索性主动提了另一个话题:“你回来得晚,今天聚餐时大家提的调研意见我已经归纳整理好了。”   “嗯。”方喻从他身边走过去洗手,随口应:“辛苦你了。”   牧逸垂眸看方喻的动作,突然说:“你身上有烟味。”   “是吗?”方喻偏过脸,很轻地嗅了下自己肩头的衣服,没闻见什么味道:“魏昭抽了烟,你什么鼻子,这都能闻到。”   牧逸:“他平时不抽烟。”   方喻关上水流,拿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抬起睫:“你是不是想问什么?”   “他今天晚上脸色很不好看。”牧逸把毛巾抓在手里,黑眸直视着方喻:“和你有关。”   “是。”方喻:“他听见我和你表白,不是很高兴。”   “……”牧逸怔了一下,问:“魏昭知道了?”   方喻弯眸,笑了起来:“你以为真的没有人能看出来?”   今天晚上的火锅桌上,起码有好几个人都满眼怀疑,也就牧逸这种反应迟钝的,才会觉得瞒得不错。   牧逸安静了片刻,半干而凌乱的碎发下,耳朵有些窘迫的发红。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晚上那场惊心动魄的真心话大冒险。   “不过你放心,”方喻到床边的行李箱里拿了换洗衣物,又说,“他不会和别人说这件事。”   牧逸下意识问:“那他今晚和你说了什么?”   “魏昭?”方喻似笑非笑道:“他来祝我和你早日分手。”   “可惜,他这话说得太晚了。”方喻拿着睡衣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道:“都轮不到他祝福,我和你早就分过了。”   牧逸:“……”   *   晚上十一点。   方喻洗完澡,穿着宽松的睡衣裤赖在床上玩手机,时不时抬头瞅一眼在窗边桌前正襟危坐的人。   “你不睡觉吗?”方喻好心提醒他:“明早要集体前往创产园参观,七点多就要起床了。”   牧逸正在看一本数理统计相关的书,闻言目不斜视道:“你先睡吧。”   方喻钻进被子里,趴在枕头上看他,拖长了语调说:“亮着灯我睡不着。”   牧逸:“抱歉。”   他于是把房间里的灯都关了,只留下窗边一盏不怎么亮的台灯。   殊不知这样做,只会使得方喻视线里的他的身影更加清晰。   “不是吧。”方喻的嗓音在被子里闷闷的:“你真怕我大半夜的对你做什么?”   “……”   牧逸翻过一页书,语气有点无奈:“不要想那么多,我只是习惯睡前看会书。”   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过了几秒,牧逸回头望向另一张单人床,发现方喻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露出几缕发丝散乱铺在枕头上,看样子像是太过困倦睡着了。   牧逸重新把视线放回自己的书上,却十几分钟都没看进去一页。   他微抿了下唇,把书合上,又拧灭台灯,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往自己那张床走。   这是酒店的标准双人间,两张床隔得距离并不算远,牧逸走到自己床边,正要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左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拉住。   牧逸:“!”   “好学生,”方喻含笑的嗓音在黑暗里响起,轻飘飘的,带着戏谑,“这就看完书了?”   牧逸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看完了。”牧逸低声说:“怎么?”   方喻仰躺在被窝里,眯起眼看他在黑暗中挺拔的身影轮廓,闻言微微一笑,手上稍用了力,牧逸就被扯着往这边倒,膝盖不小心撞到了什么,男生踉跄着坐在了方喻床上。   “给我也讲讲吧。”方喻说话懒洋洋的:“就当是睡前故事。”   他也没有别的动作,就那样半用力地握着牧逸的左手腕,牧逸僵着身体,能感觉到身后的人赖在被子里,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腕内薄薄的皮肤,似有若无地撩拨。   牧逸怀疑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已经被发现了,因为方喻就摁在他的脉搏上。   “我不会讲睡前故事。”他听见自己冷硬的声音。   “那就讲讲学习理论。”方喻不恼,好像还翻了个身,又说:“我想听你的声音睡觉。”   牧逸的脊背更僵了——方喻的另一只手环在了他腰间。   如同面对一只灵活而狡猾的猫,牧逸发现自己一点点地被方喻制住,四周都是那人身上沐浴露的清香,连空气都在发烫。   “你在做什么?”牧逸问。   “我在钓你。”方喻说。   牧逸:“……”   “怎么样?”方喻已经完全跪坐在了床上,被子堆叠在腰间,他伸手就揽住了年轻男生的肩膀,笑吟吟地凑近了轻声问:“钓到了吗?”   “这么好的机会不想学□□得做点别的事情吧。”他又道。   牧逸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你说你晚上不会做什么。”   “这下你知道了。”方喻伸指捏住他的下颌,毫不在意道:“男人嘴里说的话,没一句可信的。”   牧逸:“。”   方喻捏捏他的脸,恶作剧般说:“今天表白被你拒绝了,有些丢面子。男人嘛,白天丢面子,晚上当然就得回来找场子。”   牧逸:“……怎么找。”   方喻半趴在他背上,漫不经心地捏他的手,又碰碰他的耳朵,随口说:“猜一猜。”   牧逸浑身都难受。   被方喻有意无意碰过的地方,开始变得发烫、发痒,连浅浅的呼吸落在上面,都会激起一圈一圈的战栗。   “可以了,不要这……”牧逸忍耐不能,正要强行起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话却被方喻打断。   “你好烫。”方喻忽然说。   顿了顿,他又轻笑了一声,问:“好学生,你是不是——有反应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句话本来更加直白的,出于某种担心又改了改……   中午二更~ 第100章 方喻的世界   (二更)避嫌   (第二更)   牧逸起身的动作一僵, 当即拿开了方喻的手,冷声说:“我没有。”   方喻其实觉得他这句话颇带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   “是吗?”方喻仍不放过他,意味深长地说:“我怎么就感觉, 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呢?”   牧逸立在两张床中间, 一时间没有说话。   自己的反应……确实不寻常, 但和下半身没有什么关系, 纯粹是——   房门突然咚咚被敲响,把牧逸即将要理清的思绪打断了。   “方喻……”门外传来苏寻雨的声音, 隔着门板很沉闷, 听不出情绪:“你在吗?开一下门好吗?”   方喻有些烦躁:“这个点来敲什么门。”   牧逸回过神, 正想弯腰把床头上灯的开关打开, 突然被方喻抬手一拦。   “他说不定是存心不让我们睡好觉。”方喻说:“你开了灯, 不就被他知道我们还没睡?”   牧逸:“……我们本来也还没睡。”   苏寻雨敲门的声音停了下来,不知道有没有离开,还是站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   ——就和之前的魏昭一样,仿佛能听到什么声音似的。   果然, 没半分钟,苏寻雨又敲起门来, 这次稍微提高了嗓音:“方喻,你睡了吗?开门可以吗?有急事找你。”   方喻头疼地捏了下眉心,拿过枕边的手机,点开微信,却发现苏寻雨没有给他发送任何消息,也没有打电话。   方喻轻嘲一句:“急事。”   或许是久久不见里面的人开门, 苏寻雨着急起来, 开始叫另一个人的名字:“牧逸, 你……醒着吗?能过来开一下门吗?”   方喻啪地按亮灯光, 下床打开门,压着火气道:“有什么事?”   苏寻雨一身齐整地站在门外,看见开门的是方喻,似乎无形中松了一口气,又温和地说:“抱歉,我有急事找你,能进去说吗?”   方喻斜斜倚在门口,挡住他的路,闻言抬了下睫,懒洋洋道:“什么事不能在门口说,随便就进别人的私人房间,不是很好吧?”   苏寻雨耐心解释说:“走廊上隔音不好,会吵到别的房间休息的同学。”   方喻笑了一下:“那你刚刚喊得那么大声,难道没吵到他们吗?”   “……”苏寻雨难得语塞了片刻:“情况比较着急,所以……”   “急事你为什么不打我的电话?”方喻反问道:“我似乎没有晚上关机的习惯。”   “况且,”他又漫不经心地说,“什么天大的急事,我陪你在这门口站了几分钟了,也没听见个影子呢。”   “你不会是故意来吵我和牧逸睡觉的吧?”方喻微微笑着说。   这话说的有点歧义,不是“吵我睡觉”,而是“吵我和牧逸睡觉”,里面正要走过来的年轻男生身形一顿。   苏寻雨道歉:“对不起,但我没有这个意思。”   方喻看出来了,苏寻雨今晚不进这个房门,是不会罢休的,索性转身给他让开位置进来。   苏寻雨如愿以偿,反手把门掩上,看似无意地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扫过房间里的两张床,眉心不易察觉地拧了起来。   靠窗的应该是牧逸的床,边上放着他的背包,但床面整洁得简直不像是有人睡过。   反而另一张方喻的床,被子乱糟糟的,枕头也歪的,如同被什么糟蹋过一般。   苏寻雨心下微沉,移开目光,看向方喻说:“魏昭不见了。”   “可能是回酒店后又出去了。”他继续道:“房门都没关,刚刚有路过的同学告诉我,我去看了,房间里没有人,床也没动过,电话联系不上他,所以来问问你。”   “听你们同组的同学说,他晚上吃完饭,还和你出去了一趟。”   苏寻雨语气关切,像是真的很担忧魏昭的安全:“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方喻拿出手机,拨了魏昭的电话,没接,不由得蹙眉:“他和我回了酒店的。”   魏昭的房间就在这层楼,离得不算远,几人过去看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魏昭可能只开了个门就重新出去了。   “我去穿件外套,然后我们一起出去找一找,好吗?”苏寻雨问。   方喻点头应了,毕竟魏昭是他们小组的成员。   但看着苏寻雨推门进自己房间的时候,方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过了一会儿,他偏过脸问牧逸:“苏寻雨本来就住在我们隔壁房间吗?”   牧逸垂着眼,像是还停留在先前被调戏的记忆里,情绪不高,闻言抬头看了一眼。   “不是,”他说,“刚开始是两个女生。”   方喻若有所思。   比起魏昭来,苏寻雨的手段明显高明多了。   *   三人最后在酒店附近的一个酒吧门口找到了人。   魏昭醉得神智不清,勾着旁边一根电线杆絮絮叨叨地说话,仔细听喊的什么“喻喻”。   方喻:“……”   “他怎么醉成这样?”苏寻雨沉下脸道:“明天带队的老师会问的。”   这次调研考察是学校组织的学习活动,不是郊游,严格来说还是以学习调研为主,魏昭大半夜搞失踪还喝得烂醉如泥,严重点甚至可以吃个处分警告。   “我的问题。”方喻平静地说:“他是我们队的,我作为队长有一定责任,明天晚上一定检查完每个人都在房间再休息。”   苏寻雨吐出一口气,叹道:“正因为是你的成员,我才没有报告老师。算了,不要想那么多了,先把他弄回去再说吧。”   这两句话就让方喻欠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牧逸的黑眸冷淡瞥过苏寻雨,没说话,却在方喻要上前扶魏昭的时候,出声说:“我来。”   “你……”方喻有些意外:“受得了酒味?”   牧逸很少会在聚餐上喝酒,即使是啤酒味饮料,看上去是不喜欢闻见酒味的人。   年轻的男生摇头,淡淡道:“没事。”   要论起身高来,牧逸比魏昭还要高出半个头,很轻松地把人架住,然而魏昭却不知道犯了什么病,硬勾着那电线杆不放手,还叫起来:“谁tm拽我胳膊,喻喻你怎么不走啊……”   方喻见他发酒疯,不禁转了转手腕,走到魏昭面前,问:“看得清吗?”   魏昭眯着眼望了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愣愣地松开手。   “喻喻,你怎么跑到我前边去了……”   “晚上不回酒店了,不去那见鬼的调研了……我们打个车去机场,飞、飞西藏,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嘿嘿……”   不理会魏昭的胡言乱语,牧逸架起他就往酒店方向走。   魏昭脚步踉跄了两下,转头去看自己旁边的人,看了好半天,突然卧槽一声,瞪大眼睛道:“就他妈是你抢我喻喻是吧?”   牧逸:“?”   魏昭奋力把自己的胳膊从牧逸手里抽出来,昏头昏脑地走了两步,当场发起疯来:“我可去你妈的,我把你当球友当兄弟……你他妈见了我家喻喻就抢,装个屁高冷,什么烂人玩意儿……”   苏寻雨像是听不下去了,伸手去拉魏昭,嘴里劝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牧逸又没有做什么,你这是在——”   不料听见苏寻雨的话,魏昭却更愤怒了,甩开他的手就骂:   “放你娘的狗屁吧!牧逸没有做什么……难不成是方喻主动看上他?看上他哪点我哪点不比他好?藏得真他妈够深的……车上要坐方喻旁边,酒店要睡方喻房间,吃个火锅都要挨着,还他妈没做什么,要不要脸了……”   牧逸抿唇站在原地,脸色冷得难看。   魏昭发了一通怒气,似乎稍微清醒了片刻,又冷笑一声,说:“你得意什么?你以为方喻喜欢你……他不过就是玩一玩,等玩腻你了,都不用等他动手,我他妈就先替他把你踹了……”   这番话不知道哪个字眼激怒了牧逸,只见年轻的男生倏然抬起眼,眸色黑得阴沉。   没等魏昭反应过来,牧逸往前走了两步,狠狠一拳揍了上去。   魏昭猝不及防被打,差点跌在地上,等反应过来,舌尖舔了舔嘴里的伤,扯出一个嘲讽的笑,说:“戳你痛脚了?”   两个人话不投机,当即在街上打了起来。   苏寻雨似乎焦急得不行,眉心紧紧皱着:“怎么就打起来了?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   方喻忽然冷冷打断他的话,不耐烦道:“你在这里说什么废话?想劝架怎么还不上?”   苏寻雨愣了一下:“我……”   懒得等他的回答,方喻抬步走到牧逸和魏昭旁边,一手推一个用了点力把人分开,烦躁地说:“都干什么?”   牧逸胸口急促起伏着,垂下睫,脸色微微有点发白。   他其实只在最起初揍了魏昭一拳,后面都是挡魏昭毫无章法的动作,尽管如此,身上却还是挨了几下,胳膊上有两道血痕。   而魏昭右脸都青了,被方喻拉开后还不依不饶,推开人就想冲过去继续打。   见状,方喻不再客气,甩手就狠狠给了他完好的左脸一巴掌。   魏昭:“……”   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他不动了。   “借酒发疯爽够了?”方喻冷声说:“回酒店,别让我说第二遍。”   魏昭沉默许久,终于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已经清醒了不少,却还是蕴着浓墨似的晦暗情绪。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动手,”魏昭笑了一声,“还是为了别人。”   “我可真是个贱东西。”他说。   *   回到酒店的时候,苏寻雨突然道:“换个房间吧。”   方喻心情极差,闻言反问:“什么意思?”   “你和牧逸,还是分开两个房间睡吧。”   苏寻雨嗓音很温和,像是真的在为朋友考虑:“魏昭今晚的话我大概明白,你的事情我作为同学也不好插手,但为了调研活动可以顺利开展,你和牧逸……”   他若有若无地看了后面的牧逸一眼,轻声说:“要不还是,避一避嫌?免得魏昭又……”   魏昭已经回了房间,没有其他人在,方喻压根不想和苏寻雨过多交流:“避什么嫌?有什么要避嫌的?”   苏寻雨不语,又看了一眼牧逸。   年轻的男生走过来,他的外套因为刚刚和魏昭动手,沾上了一点酒气,因此被脱下来拿在手里,上半身只穿着件薄薄的纯白T恤。   听见苏寻雨和方喻的对话,牧逸安静了半晌,垂着眼道:“分开住吧。”   “?”方喻都要被气笑了,当即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点,你让我收拾东西去哪里睡?”方喻语速快起来,神色很不好看:“你想让我和魏昭那酒疯子待一起?”   牧逸说:“你可以和苏寻雨住一起。”   苏寻雨作为带队的负责学生,单独住了一个标准双人间,并且就在方喻原来的房间隔壁,搬东西也方便。   方喻点点头,笑了起来。   “真有你的。”方喻说。   牧逸拿着外套的手指紧了紧,把衣服抓出了几条皱痕,抿着的唇发白。   他知道方喻在生气什么,最初在入住酒店的时候,是牧逸主动提的和方喻一间房。   而现在,他显然在食言,并且把方喻推向苏寻雨。   方喻不喜欢苏寻雨,牧逸明明心里一直都清楚。   苏寻雨这时候开口说:“也好,方喻本来就是我的舍友,房间里另外那张床我没动过,方喻,你现在就搬过来吗?”   方喻看也不看牧逸,道:“搬。”   直到把行李全部搬到隔壁,牧逸也没等到方喻再和他说上哪怕半句话。   方喻最后返回房间拿手机的时候,年轻的男生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了方喻要关上的房门,低低问:“你……受伤了吗?”   之前方喻阻止他和魏昭斗殴,天色太暗了,牧逸确实没看清。   方喻撩起长睫,瞥了他一眼,蜜色眸子冷冰冰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方喻道:“没事不要乱说话,咱们两个得避嫌。”   牧逸:“……”   他按着门不让关,方喻索性松开手直接转过身,进了苏寻雨的房间。   隔壁房门传来关上的声音,牧逸才回过神来似的,慢半拍地走进房间。   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指节上的淤青,带来一阵阵刺痛感。   牧逸维持着这个动作,垂眼盯着洗手盆里的水,觉得房间里寂静得可怕,连水流的声音都吵得人心烦意乱。   魏昭晚上说的话,反反复复在耳边响起,脑海里间隙闪过方喻刚才冷漠的模样,牧逸抬起头,就望见镜子里脸色微白的自己。   魏昭说得没错,牧逸也终于发现,自己确实是动心了。   会无意中频繁观察那个人的举动,会在吃饭的时候下意识选择挨着方喻坐下,会在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愿意陪对方玩下去而不是干脆离开,甚至对方喻的调戏都生不起气来。   他一直自以为的分寸和距离,不过是掩饰内心沦陷的伪装。   魏昭几句轻飘飘的话,就将这层伪装揭开了,显露出牧逸底下深藏的真实不安。   他是在担心。   怕方喻只是玩玩而已。   和魏昭无意识放出的狠话一样,与牧逸心里深处潜藏的、时常莫名出现的那个声音所说的一样。   ——等玩腻了自己,方喻就会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只余他徒自陷在这段无望的感情中,在恨意中逐渐变成难堪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顶锅盖)(大声)自己人!不要出手!小虐推感情!明天双更就甜回来了!   魏昭:?我还是个助攻? 第101章 方喻的世界   (一更)有胆耍流氓,没胆承认?   (第一更)   方喻和牧逸关系最亲密的时候, 生活状态非常舒适且享受。   方喻学院里的任务也不是频繁下达的,而牧逸作为监督考官,在管理局内有对任务的自主选择权, 简而言之, 两个人只要不是在做任务, 就可以很闲, 闲的时候就谈恋爱。   方喻发现牧逸拥有挺多意想不到的生活技能,样样都拿得出手, 十分可心可意, 偶尔还有些可爱。   ——尤其是在床上。   牧逸这个人, 平时在外面无论怎么被撩拨都像是不会动情, 只有万不得已被逼到一定地步, 才会展露出性格中强势的那一面。   因此,方喻特别喜欢床下的时候使劲调戏这位年轻的考官,等牧逸忍无可忍把他扛上床,再享受对方带着几分不满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用这种方式施以“小惩”的结局。   可惜, 方喻一般只在意识朦胧的时候会说些好话求饶,等一清醒过来, 又恢复那副淡定的神态,更令牧逸无计可施。   下任务时也是方喻发挥的场地,因为还没有登记正式的法定婚姻,两个人不构成回避,因此在任务内常常还是搭档关系。   一般为了不影响任务进度,以及被管理局随机监测到有违规行为, 方喻在任务里只会亲一亲牧逸, 或者借着怕鬼的理由在剧情里躲进考官的怀抱、光明正大要求考官披一个男友身份、心安理得享受任务内“伴侣附加服务”等。   对喜欢的人其实是难以克制住亲近的欲.望的, 方喻是这样, 连向来性格冷淡的牧逸也是。   等一段任务结束,用方喻的话来说,还得先躲到系统空间内干上几发,才能重新燃起进行下一个任务的热情。   至于等完整的一个大project做完,进入短暂的休假期后,方喻索性让牧逸搬到自己家里来,比较方便……嗯……方便盖被子聊天。   两个人同居后,牧逸把方喻的全自动速成炒菜机送进了仓库,一声不吭包揽了方喻的每日三餐,兼带一部分无法用自动机器人完成的家务。   方喻本来就不勤快,一段时间后被养得更加懒散了,早上懒洋洋地趴在被子里,连衣服都懒得自己穿。   牧逸如果皱眉,他就敢坦然自若地光着走下床,惹得年轻的监督官脸色泛红,连目光都变得不自在,只能吸取教训,下次再把方喻折腾睡着后,就先把衣服给人穿好。   偶尔方喻也会捏住他的脸,捏两下后吐槽道:“你其实可以偷偷懒。”   “机器人炒的饭也能吃。”方喻认真思索,仔细比对后总结说:“虽然你做的饭更好吃一些,但我口味挑,做饭这种事情太耗时间了,你真的不会烦吗?”   还有一些在方喻眼里无关紧要的小事,牧逸却总是很上心,虽然被照顾得很舒服,不过方喻也的确疑惑——   牧逸难道不会觉得这些琐碎的事情很麻烦吗?   这个问题是躺在床上问的,牧逸闻言侧转过身,看了看方喻蜜色的眸子,忽然难得主动地低头亲了一下方喻卷翘的长睫。   “不麻烦。”他很认真地说:“只要是因为你去做的,就不麻烦。”   *   调研考察的第一天,全体成员乘车前往S市有名的创意产业园参观并学习。   这个创意产业园最初只有几个工业项目,后来重新进行了规划,引进了许多新兴产业和小型创意公司,并且改造了旧厂区的风貌,打造了几十万平米的创产园区,已经是近年S市的网红打卡地。   小组调研主题既可以选择考察整个园区的规划发展,也可以挑取其中几个小公司进行深入研究,还能调查产业园的网红成因,可供调研的主题多样化,学校也没有过多限制,极大地激发了学生的热情。   因此一直到园区门口,学校的考察团都热闹非凡,唯有方喻这队的气氛略显古怪。   平时话最多的魏昭沉默寡言,反应还有点迟钝,好几次差点跟丢队伍,最后得靠细心的女生提醒。   方喻也显得很冷淡,除了时不时和组内成员讨论一下调研方案,其他时候基本不说话。   ——又特指不和副队长牧逸说话。   最后是校篮队的几个男生忍不住了,试探性开口问:“你们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昨晚吃火锅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嗯。”方喻慢吞吞说:“是有点头晕,可能着了凉,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多喝点热水啊。”校篮队的人关切道。   “你呢?”校篮队里叫刘钦的男生和魏昭关系好一些,于是转头问他:“怎么看你也无精打采的,难不成昨晚网吧通宵去了?”   魏昭抬了下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没,就是……昨天打游戏打得晚,有点累。”   “好啊你小子。”刘钦用胳膊肘捅他,好笑道:“就是混学分来的是吧,小心我们举报你,还不快快用奶茶贿赂你兄弟。”   魏昭扯了一下嘴角,笑容勉强:“中午请,中午请。”   刘钦又看向同是校篮队的牧逸,迟疑了片刻,还是问了:“看你也脸色不太好,你……”   牧逸语气淡淡:“失眠。”   说完这两个字,他往前看了一眼方喻的背影。明明这个距离肯定是可以听见他的话的,方喻却脚步都没顿一下,径直朝前面走去。   牧逸抿紧薄唇,垂下黑眸。   “……”刘钦打哈哈道:“怎么回事啊,才出来第一天,这么多灾多难的,难不成是水土不服?你们不行啊,以后多出来玩玩,保持充沛的热情才能享受旅行嘛。”   方喻:“。”   上午半天是集体参观,下午则是各小队自行在园区内开展调研活动,六点的时候才集合去吃饭。   集体参观完后,各队散开自行在园区内寻找餐厅。苏寻雨完成了上午的带队任务,看似无意般找到方喻的队伍,而后询问:“我能和你们一起吃午饭吗?”   “好啊,没什么问题。”   苏寻雨人缘很不错,大家都没有意见,方喻点了点头,无所谓道:“都行。”   苏寻雨于是走到方喻身边,打开手机给他看,一边说:“我来之前就做过攻略,这附近有几家小众的餐厅口碑挺不错的,你看看想吃点什么……”   方喻闻言,低头去看他的手机,伸出手划了两下,道:“这两家我都可以,问问其他人的口味吧。”   其他队员七嘴八舌地发表对于吃饭的想法,牧逸走在左边上,望着苏寻雨和方喻并肩的背影,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别开视线。   这时候,他突然听见旁边的两个女生在压低了声音说话。   “苏会长好宠啊。”一个女生说:“一直有在关注方喻,刚我看他明明就在另一边,还要故意走过来和我们吃饭。”   “是吧,我磕了好久的cp了。”另一个又道:“以我多年看小说的经验,他俩肯定有故事。”   同伴笑出了声,又捂住嘴,小声说:“但是苏会长和方喻住一个宿舍诶……每天都待在一起……”   另一个女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同样神秘道:“近水楼台先得月,苏会长作为温柔攻,虽然表面上彬彬有礼,没人的时候说不定……”   两个人说话的嗓音更低了,时不时发出奇怪的笑声。   牧逸:“…………”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曾经在听课的时候,无意间听见背后的同学讨论苏寻雨和方喻,也是诸如此类的言论。   什么cp,什么宿舍恋情的,总之是些乱七八糟不着调的东西。   但也可以看出,苏寻雨和方喻在学校里确实小有名气,或许是因为出众的外表,又或者是因为苏寻雨对方喻特殊的态度。   牧逸莫名有点焦躁。   特别是当看见苏寻雨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方喻买餐券,又顺手将方喻拿在手里的调研笔记资料放进自己背包里的时候。   “……”牧逸忽然转过头,开口问旁边的女生:“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女生吓了一跳,立即止住讨论,面面相觑片刻。   在她们眼里,牧逸性格太高冷了,平时压根说不上两句话,再帅的帅哥也有距离感,因此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聊天。   牧逸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太过直白,于是说:“我刚刚听见方喻的名字。”   “啊……”一个女生不自在地理了理头发,道:“我们就是在说苏寻雨会长和方喻关系挺好的,经常都见他们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什么的。”   牧逸沉默了半晌,冷不丁出声说:“他们关系其实一般。”   两个女生:“?”   说完这句话,牧逸像是完成了某项任务似的,礼貌朝她们点点头,而后大步往前走了。   “他什么意思?”其中一个女生迷茫道。   另一个同伴:“哦,他在说你磕的cp是假的。”   问话的女生:“……”   *   吃饭的时候,苏寻雨十分自然地坐在了方喻左边,落后两步的魏昭脚步一停,随即也坐在方喻右手边。   苏寻雨选的餐厅质量不错,上菜速度快,菜品也好,并且因为有苏寻雨在,总能找到适当的话题聊起来,所以这餐饭大家都吃得很开心。   临近结束的时候,方喻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的时候,方喻突然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抬了下眼,就看见魏昭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   “喻喻。”魏昭叫。   方喻没理会他,抽纸擦干净手,转身就要出洗手间。   魏昭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见方喻要离开,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声道:“喻喻,我是来和你道歉的。”   方喻蹙眉:“道什么歉?”   “我昨晚……”魏昭难以启齿般,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开口:“喝大了,说话不着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方喻慢慢回过身,看着他失落的脸色,挑眉道:“你昨晚骂的,和你动手的,不是牧逸吗?和我说什么道歉。”   魏昭:“……”   和牧逸道歉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愿意低头,只不过是为了方喻。   “我……我就说错话了,你别怪我。”魏昭走近两步,低低说:“我昨晚酒醒后也想明白了,你喜欢什么人,我得尊重你的想法,不能乱干涉……”   “那晚上说的东西我都记不清了 ,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但我就是一时气急……你知道人有时候头脑发热就是会胡言乱语,其实心里想的压根不是那回事。”   魏昭央求道:“喻喻,你别怪我。”   方喻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喝醉后说的话是冲动,那没喝酒之前呢?”他淡淡问。   魏昭一愣,想起来自己说的那句话——   “等你和牧逸分手了,和我试一试,行不行?”   当时方喻怎么回答的来着?   方喻说:“我也没有随便到谁都可以。”   因为这个回答,魏昭才被刺激到跑去酒吧喝得酩酊大醉,甚至没能压住火气,在大街上就对牧逸破口大骂。   “……”魏昭沉默了半晌,道:“那句是我的心里话,不过既然你不爱听,那就当作没听见好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说了。”   “反正不管你想还是不想,我都会等你。”男生抬起头,俊朗的面容上神色坚决:“你在意也好,不在意也罢,总之我的心意是不会变的。”   方喻安静了几秒,才开口:“没必要。”   魏昭的眼圈微微发红,他扭了下头,避开方喻的注视,梗着脖子道:“我觉得有必要就有必要。”   这段对话到此为止,方喻说完话就离开回聚餐桌上去了,而魏昭撑在洗手台上,眼睛微红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半分钟,又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   整理好情绪,魏昭才直起身,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往外走的时候,因为不熟悉路,无意间走了反方向。   等猝不及防在走廊拐角撞见牧逸,魏昭满脸愕然,一时间大脑空白,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魏昭回过神来,难以置信道,“你他妈一直躲在这偷听我和喻喻说话?”   牧逸顿了顿,说:“我只是过来洗个手。”   魏昭:“你洗手你怎么不进里面?你干站在这什么意思?”   牧逸:“……”   他真的只是吃完饭后想过来洗个手,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方喻和魏昭,是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才停住脚步。   但若是完全不在意,他又为什么下意识没有进去洗手间,而是等着方喻和魏昭谈完话,才准备进去?   牧逸默然片刻,忽然道:“我听见你们说话了。”   魏昭冷笑:“我就说你装,喻喻还看不清,偏就觉得你这种人特单纯……你要真像是表现得那么高冷,又躲着偷听我们说话做什么?”   牧逸语气平淡:“我想知道方喻有没有原谅你。”   魏昭有些意外,没想到牧逸真的会回答他,还回应得十分直白,一点都不遮遮掩掩。   同时,一股莫名其妙的羞怒感又涌了上来,魏昭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说:“……你是不是很得意?喻喻看上你了想玩你,看把你高兴成什么样子——”   牧逸:“。”   魏昭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方喻原不原谅我喜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我告诉你姓牧的,我和方喻十几年情谊,以后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不是你这种认识了几天的人可以比的……”   “你现在肯定觉得我贱,说什么都要缠着方喻。”魏昭冷声说:“等你以后被踹了,有你哭的时候,方喻理都不会理你,到时候看看到底谁比谁贱……”   牧逸一直安静地听他发泄,没有说话,此时终于若有所思般抬了下头。   魏昭不满道:“你想干什么?”   牧逸:“在思考你的话。”   “……”魏昭一脸疑惑:“什么意思?”   “你刚刚告诉我,”牧逸黑眸低垂,略带思索地说,“现在不争取缠着方喻,以后就没机会缠了。”   魏昭:“……”   大爷的,他是这个意思??!   *   下午是小组在创意产业园内自由活动,寻找合适的调研素材。   苏寻雨作为考察团的负责人,也需要留在园区内,并且自然而然地跟上了方喻的队伍,把自己当成队伍的一员似的,一直都陪在方喻身边。   今天阳光明艳,气温有些高,一行人在园区里逛了一个多小时,纷纷感觉又累又渴,于是找了个树荫底下休息。   苏寻雨看了一圈,温声说:“附近有奶茶店,我请大家喝奶茶吧?都想喝什么?”   “都可以。”所有人都比较随意,让苏寻雨看着点就行了。   牧逸:“我不用。”   魏昭冷哼了一声,非常鄙夷苏寻雨这副姿态:“用不着你请客,我要喝自己会去买。”   苏寻雨很快带了奶茶回来,还贴心地为组里的女生准备了常温和热饮,在其他人欢呼着过去挑选的时候,他看了看坐在旁边玩手机的方喻,走过去将手里的奶茶拎给对方:   “你刚刚走开了,这是给你点的。”   方喻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刚要说话,突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道:“他不喝奶茶。”   牧逸从树后走过来,弯腰将一瓶冰水放在方喻手边,然后直起身,看着苏寻雨说:“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苏寻雨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扯了下唇角:“是吗?”   他虽然一直和方喻住在一起,但还真不清楚对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方喻也从来没有和他分享过这些喜好……   听见牧逸的解释,方喻点点头以示认可,对苏寻雨说:“多谢,但我不用了。”   等苏寻雨带着奶茶离开后,牧逸垂下眼,与方喻的目光轻轻对撞了一瞬,突然多加了一句:“饭桌上看你很少夹甜的菜。”   方喻别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又没问你。”   牧逸:“……”   方喻小组的调研选题关于游戏服务行业,小组成员们稍作休整后,按计划前往一个成立不久的新公司进行调研。   像这种刚起步的小公司在园区内还有许多,对学校的调研活动也接受良好,市场部的经理亲自接待了方喻一行人,并带他们到办公场所进行参观。   “我们公司是前年才成立的,发展到现在总共有三十多位员工,分两层楼办公,目前主要在拓展的市场领域是……”   经理还很年轻,整个人热情而有活力,简单地叙述了公司的定位和未来规划,又针对公司已有的关于游戏服务的几项成熟的市场方案做了解读。   一个多小时的参观和探讨结束后,经理又邀请方喻等人体验一下公司内部专门的游戏设施。   “都是些简单的小游戏,”经理带他们过去,又说,“不过我们还有一个三十多平米的密逃体验屋,经常有新的小机关就会到里面试验,你们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试试。”   “看这个。”经理指着房间外面的一台电脑说:“这是室内监控,可以看到里面的人是如何解谜的。还有限时,只有半小时,超时了会有惩罚。”   “这是双人密室,需要一定的配合。”   听见他的话,学生们虽然对密室逃脱很感兴趣,但又觉得半个小时太短了,容易超时被惩罚,于是怂恿道:“队长去,队长文院年级第一,看上去就聪明。”   方喻:“……”   “那我和方喻一起吧。”苏寻雨微微笑起来,说:“虽然可能逻辑思维一般,不过好歹以前也玩过几次,有点经验,应该不会拖后腿。”   “啧。”旁边的魏昭不高兴道:“你都逻辑思维不行了,还硬要去?不如我和方喻去。”   苏寻雨看向他,语气温和:“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我虽然逻辑不行,但思考能力还是有的,毕竟我绩点排名也不低。”   魏昭:“??”   什么意思?嘲他绩点低智商不够?   正当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起来时,一直沉默的牧逸突然开了口:“我去。”   校篮队成员们齐齐一愣,牧逸怎么看都不像是对这种游戏感兴趣的样子,下意识问:“你为什么也想去?”   牧逸面无表情道:“我没玩过。”   鱼盐番其他人:“……”   *   都是成年人,互相争抢一个游戏体验名额未免太过丢脸,牧逸自然地说出那句话后,连一向能言善辩的苏寻雨都语塞了,只能让他和方喻一起进去。   房间不大,是属于市面上最常见的小型密室。墙壁被刷成了极其暗沉的绿色,小客厅里摆着茶几、沙发和柜子,地上铺着精致的地毯,除了气氛压抑了一些,看上去还是整洁的。   在进入密室后,电子背景音自动响起:   “今天,你和恋人应朋友的嘱托,来到小女孩莉莉的家,为她带来零食和游戏机。但莉莉却在家里和你们玩起了捉迷藏,只有解开她留下的线索,才能顺利抓到藏起来的莉莉哦。”   牧逸扫了一圈密室,目光在客厅的各个角落和不远处两个小房间的门上停留了一瞬,皱眉:“捉迷藏?”   这么点地方,捉什么迷藏。   方喻已经在客厅里踱起了步,仿佛猜到他在疑惑什么,随口道:“应该还有隐藏密室。”   这种小型密室,一般都有可活动的隐藏空间,以及需要玩家深入挖掘的游戏剧情。   “你看。”方喻在靠近大门的地面夹缝发现了一张纸,捡起来递给牧逸。   纸上是水费欠缴通知单,日期是一个星期前。   “她的家人可能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了。”方喻道。   牧逸很快理解了游戏的玩法。   两人在客厅里利用灯光折射找到了一条线索,拿到线索之后,就听见角落里传来轻轻一声响,小卧室的门开了。   “嘻嘻~”   在两个人踏入卧室房间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是铃铛般清脆的小女孩嗓音:   “这是莉莉睡觉的地方哦,不可以出声吵到我!”   “这是莉莉睡觉的地方哦,不可以出声吵到我!”   “这是莉莉睡觉的地方哦……”   “……”方喻被重复的尖利嗓音吵得头疼,伸手想把桌面上的录音机关上,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停下这段录音。   “难道要暴力破解?”方喻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同时抬头往天花板角落瞥了一眼。   此时此刻,外面的人应该正通过电脑监控看着他们的动作。   方喻举起录音机晃了两下,没等到阻止,于是干脆利落地把机器往地上一摔。   录音机的壳掉了出来,同时小女孩的声音也卡了片刻,在静寂无声的小卧室里,方喻掀起眼皮,与牧逸对视了一瞬。   “好吵……”录音机沙沙作响,突然传出嘶哑的尖叫:“好吵!好吵——”   方喻脸色微变,说:“快走。”   不料没等两人挪动脚步,小卧室不起眼的门忽然猛地大力关上,同时房间里闪烁起幽暗的红光,小女孩莉莉愤怒的尖叫声越来越刺耳。   方喻手腕一紧,转头一看是牧逸拉住了他,快速低声道:“这边。”   方喻和牧逸一同挤进了小卧室的衣柜里。   衣柜的位置有限,只能堪堪容纳下两个人,两个男生藏在里面显然是过分拥挤了。   衣柜门半掩着,外面红光纷乱,莉莉的嗓音尖利,开始了一小段的语音剧情演绎。而牧逸无心听外面的声音,注意力全在右手边。   ……方喻紧紧挨着他的身体。   狭小的黑暗空间、交错的呼吸、两个人紧挨的部位上传来的热度,以及牧逸能感受到的,方喻因为不舒适而挪转的腰身,轻轻摩挲过他垂在身侧的手背。   “你不要这样站……”牧逸听见方喻含糊地说。   “这应该是个情侣密室的设计,”也许因为缺氧,方喻的语气闷闷的,“你侧过身,用搂抱的姿势没那么费劲。”   牧逸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依言转身,侧着站在柜子里。   但这样做了之后,就不可避免地会让方喻靠进他的怀里,牧逸下意识想伸手撑住柜子内壁,却在抬手的那一刻,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温热的、细腻的肌肤。   他好像戳到了方喻的脸。   牧逸立即把手收了回来。   “其实你不用这么拘谨,”方喻的声音响起,并不在意般道:“这柜子里应该没有监控。”   牧逸张了张口,正要说话,两人藏身的衣柜却突然一震,没等他们反应,柜子猛地往后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牧逸感觉自己的胸口被撞了一下,有柔软的发丝挠过下颌处,但很快,方喻离开了他身前,推开柜子门走了出去。   “玩具房。”方喻打量了一圈面前陌生的场景,开口说。   牧逸在衣柜里停了几秒,也推开门走出来,回头看了眼那个两米多高的破旧柜子,又望向这个玩具房的房间门。   令两人都感到意外的是,房间的木门却从里面被铁链牢牢缠住了把手,沿着门的四条边贴满了密密麻麻的胶带,完全是个打不开的死门。   这个密室除了客厅外,只有两个房间,小卧室可以进入后,原本方喻以为需要破解线索才能打开隔壁房间的门,没想到却用这种方法进来了。   玩具房里堆满了陈旧的儿童玩具,数量最多的是毛绒玩偶。   大大小小的玩偶被随意丢放在地面上,玩偶们扬着笑脸,黑漆漆的眼睛齐齐盯着突兀出现的入侵者。   角落里还摆着一个断腿的婴儿床,里面拥挤地躺着几个仿真人的婴儿玩偶,油漆涂成的诡异的笑容,让人想起某些恐怖电影的经典片段。   方喻瞥了一眼这些玩具,略显嫌弃:“好丑。”   “莉莉的品味有待提升。”他总结道。   “……”牧逸提醒他:“衣柜已经翻转不了了,这是个密室中的密室。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应该尽快找线索。”   距离进入密室到现在,约莫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两个人把手机和其他随身物品都存放在外面,只能纯凭感觉推测时间。   但当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玩具房搜索一番后,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可以操作的地方。   方喻细微地蹙起眉。   牧逸这时突然说:“房间变暗了。”   果然,玩具房里的灯光随着时间的流逝,以肉眼可察觉的速度飞快地黯淡下去,从一开始微暗的黄色灯光,转变为了此时泛着淡淡血红色的光线。   毛绒玩偶的轮廓沉入了昏暗中,唯有漆黑的瞳孔依旧显眼。   方喻眉心拧紧,抬头望了一圈,突然对牧逸道:“抱我上去。”   年轻的男生一怔:“什么?”   “婴儿床上面的天花板。”方喻低声催促:“快点,伸手。”   “……”牧逸抬起手臂,按方喻的要求,紧紧箍住对方的腰身,而后微微用力,将人托举起来。   玩具房的灯光持续地暗下去,最后连玩偶的轮廓都彻底消失不见,入目只能隐约瞧见距离较近的婴儿床,以及床上几个模糊的玩偶影子。   方喻在天花板上摸索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凹进去的暗格开关,正要扣住打开,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脚踝。   方喻:“??”   说是摸也不太准确——应该说是似有若无地抓挠。   因为被抱着举起的姿势,方喻的裤腿不可避免地被扯上去一小节,露出光洁清瘦的脚踝,而这个时候,牧逸竟然趁机做出这种事情。   方喻垂眸去看,但房间里的光线已经快要消失,他除了能瞧见牧逸挺拔的身形,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你在做什么?”于是方喻出声道。   牧逸过了几秒才回答他,只有一个疑惑的单音节:“嗯?”   方喻:“你为什么在摸我的脚?”   牧逸反问:“谁摸你的脚?”   方喻:“……”   牧逸:“……”   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但还没等他们动作,方喻忽然又听见脚下的婴儿床上发出了阵阵尖利的笑声。   “抓到了。”   “嘻嘻,抓到了。”   方喻反应过来,是婴儿床上的玩偶!   玩偶抓住方喻的脚腕,难听的笑声越来越刺耳,玩具房里仅余的淡红光线闪了几下,下一秒就要熄灭——   就在这个时候,方喻扣住天花板上的暗格开光,猛地用力往下一拉。   “砰”地一声,那一块靠近角落的木板被方喻扯落开来,玩偶的尖笑声一顿,紧接着,方喻因为用力过度身体不自觉往后晃去,抱着他的牧逸没有预料到,被压得往后退了半步,踩到了地上的玩具。   在察觉到自己马上要摔之前,牧逸下意识把方喻往上托了一托,不料这个举动有了意料之外的后果——   方喻宽松的衣服在混乱间被扯了上去,在碰到意料之外的地方的时候,牧逸先是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后手一僵,力道松开,差点就要把人摔下去,又仓促地往上去扶。而方喻在凌乱中只隐隐感觉到一凉。   牧逸的手指掠过,又以更快的速度收了回去,甚至没来得及给方喻整理衣服。   两个人不出意外地齐齐摔在了地上,同时玩具房内灯光大亮,方喻低头看了看,登时给气笑了。   他以一个非常古怪的姿势砸在牧逸身上,宽松的白色上衣被扯得歪七扭八,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而牧逸沉默着,耳尖通红,就着侧躺在地上的姿势,把自己的两只手都藏在了背后。   方喻:“…………”   “……怎么?”方喻轻声说:“牧逸,有胆子耍流氓,没胆子承认?”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方喻的世界   (二更)亲得挺熟练   (第二更)   出密室的时候, 方喻看见等在外面的小组成员们,除了几个大大咧咧的校篮队男生,其余人的眼神里或多或少有些古怪。   牧逸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起, 有些僵硬的样子。   “牛啊!”校篮队的刘钦率先开口:“你们是怎么发现玩具房的机关的?我还以为藏在那些玩具里面。”   牧逸忽然皱了下眉, 没有回答他的话, 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没有灯,你们也看?”   “这都什么时代了。”刘钦嘿嘿笑着说:“密室的监控当然是夜视镜头, 你们的窘状都被我们围观看光了!还给你们拍了几张照留念, 哈哈哈!”   牧逸:“。”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机关在天花板上面的?正常人都想不到吧?”   刘钦还是很好奇:“难怪这是个双人密室, 一个人进去都摸不着天花板的边啊。”   方喻随意道:“因为监控。”   “监控是什么意思?”这是苏寻雨问。   方喻:“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 如果是普通密室, 一般只在角上装一个监控摄像头就够了。”   他伸手点了点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轻描淡写道:“但除了这个角落的摄像头,对面的另一个天花板角上也安了一个。因为可以完整拍摄到玩家解开机关的全过程。”   “衣柜和婴儿床是两个相对的位置,玩家从柜子里出来, 在婴儿床上方解开机关,摄像头看起来是很普通的固定角度监控, 如果不安两个,容易产生部分视野的盲区。”   “不过有些投机取巧。”方喻想了想,又说:“应该还有其他线索的。”   牧逸这时开了口:“线索在婴儿床下面。”   顿了顿,他又道:“我后面看见了。”   准确地说,是两个人摔在地上,把婴儿床的床板也绊下来后, 才发现床板是可活动的木块, 底下写着很明显的线索指引。   苏寻雨突然说:“刚刚也太危险了。”   他的语气温和, 却是对着方喻道:“虽然没摔伤, 但我看你那个姿势,可能也蹭破了皮。回去酒店的时候,我帮你涂一下药吧。”   牧逸闻言,抬了下眼。   但令他意外的是,方喻没有拒绝苏寻雨的提议。   密室体验完后,市场部经理请大家填了份意见改进反馈,又简单讲了讲这个密室的剧情。   “莉莉是被养父母杀害的,”经理解释说,“地点就在玩具房里,两位同学最后解开的机关,天花板上面就藏着小女孩莉莉的‘尸体’。”   “养父母杀害莉莉后,把尸体放在挖空的天花板上,又封闭了玩具房,凿开与隔壁房间相连的衣柜出去,已经离开这个房子一个多星期。”   “请你们前去探望莉莉的是她在孤儿院认识的老师,你们抵达房子,意外发现徘徊在房子里的莉莉的鬼魂,并且找到了真相。”   “报警后,养父母被抓获,莉莉的尸体入土为安,鬼魂终于消散于这个房子里。”   “谢谢两位同学的体验和反馈。”市场部经理把几张照片递给方喻,笑着说:“这是随机抓拍的游玩照片,给你们作为纪念品吧。”   *   下午的调研任务顺利完成,吃过晚饭,和其他小队集合乘车回去的路上,大家还在意犹未尽地进行讨论。   方喻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指一一翻过几张照片。   一张是他和牧逸两个人站在客厅里解谜,一张是两个人研究录音机的模样,还有一张,是牧逸抱着他的腰,将他举起来去够机关的照片。   像素模糊的照片里,年轻的男生垂着长睫,俊逸面容上神情冷淡,以一个克制守礼得过分的动作,一本正经地抱着方喻的腰。   看见照片的时候,方喻却忽然想起,牧逸后面摔在地上时,耳朵发红地把手藏到背后的样子。   方喻笑了一声。   ……不就是摸到了那什么吗,自己都没脸红,他脸红个什么。   明明昨天还要将自己赶去和苏寻雨一起住,今天就玩个密室也能脸红,还敢耍流氓。   方喻:“啧。”   男人。   学生们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进行实地考察,所有人都累得够呛,因此晚上也没组织什么活动,大部分人都返回酒店休息了。   方喻刚洗完澡出去,就听见苏寻雨道:“我给你上一下药吧。”   苏寻雨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找出了涂抹外伤的药水,站直身体笑着说:“还好我猜到外出考察可能会有一些小意外,特意带好了常用药。”   他走过来,见方喻正低着头玩手机,于是伸出手想去拉对方的睡衣袖口。   不料方喻却头也不抬地挡住了他的动作,淡淡道:“我自己来,多谢。”   苏寻雨不恼,语气柔和:“你自己不好上吧?可能背上腰后还有伤,你肯定够不到的,我会一点按摩的手法,对活血化瘀有好处。”   “不用。”方喻一口回绝:“背上没有伤,牧逸当时垫在我底下。”   苏寻雨默然几秒,然后说:“那我给你看看手肘。”   方喻蹙眉,掀起眼皮看他,正要不耐烦地说话,房间门忽然被敲了敲,外面传来一个陌生同学的声音:   “苏会长,你在吗?我们组有个女生发烧了,可以麻烦你过来一下吗?”   因为突发的情况,苏寻雨只得暂时离开房间,临走前,还给方喻解释了几瓶药的不同用法,叮嘱他等自己回来再上药。   方喻:“……”   苏寻雨离开后,方喻挽起自己的袖子,正要随便涂点药糊弄过去,突然又听见有人敲响房间门。   打开门后,方喻挑了下眉,看见面前的牧逸,以及他手里拿着的一瓶外伤药水。   “你也要来给我上药?”方喻问。   牧逸:“不是。”   “我来请你帮忙给我涂药。”年轻的男生黑眸平静,仿佛真是个寻常不过的请求:“我看不见背后。”   方喻懒洋洋倚着门,闻言斜睨了他一眼,哼笑道:“看不见就不涂药,一个大男生这么矫情?过几天淤青就消了。”   “……”牧逸顿了顿,忽然说:“是你摔倒压到我的。”   方喻:“?”   两人对视半晌,方喻突然扬起唇角,轻声道:“可是我摔倒,是因为你故意摸我的胸口。”   牧逸:“。”   “下午的账还没给你算,你倒找上门来了。”方喻笑盈盈地说:“你生生刮了一下子,搞得我那地方都肿了,现在还疼着,你说怎么办?”   年轻的男生僵住了。   顺着方喻的话,牧逸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他脖颈下方落去,在纯棉睡衣上匆匆掠过一眼,又像是被烫到般迅速收回了目光。   “你……”牧逸只说了一个字,又停住了。   要怎么处理?难道自己给方喻涂药水吗?那种地方——   “开玩笑呢。”   没等牧逸思考出解决方案,方喻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索,意兴阑珊般道:“你要真受了伤,可以去找考察团的随行校医,我没空。”   牧逸抿紧了薄唇,没有说话。   “这样看我做什么?”方喻又笑了一声,蜜色眸子里的神色已经彻底冷淡了下来:“牧逸,不是你同意要避嫌的吗?现在大晚上的来找我给你擦药,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方喻略带讽意道,“你觉得我这种人又贱又花心,不管之前你对我什么态度,只要现在随便给我点台阶下,我就会不计前嫌,又巴巴地贴上你?”   “牧逸。”方喻叫了他的名字,而后淡淡说:“喜欢也是会有保质期的。”   或许是最后一句话激起了牧逸的情绪,男生面色略显发白,道:“不是……我没有那样想。”   “我是怕——”牧逸语句停顿,垂下黑眸:“怕你只是想玩玩我。”   “就和你提起过的,我们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样。”   “你只是想玩我,但又不想负责,所以我们才会分开。”   “方喻,以前的事我不记得。”牧逸的嗓音很低,“我不确定……你还会那样做吗?”   方喻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缓慢开口:“如果我说会呢?”   年轻高大的男生站在门口,外面的光线映在他身后,背着光的俊峭眉眼冷淡模糊。方喻看着他,觉得牧逸好像不怎么高兴了。   但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就看见牧逸往前迈了一步,然后伸出手,轻轻按住了方喻的肩膀。   在被推到墙上之前,方喻都没想过牧逸会这样生气。   唇上一痛,是牧逸不管不顾地咬了下来,方喻想往后避,脑后却被他抬手摁住了,不轻的力道逼得方喻微微张开口。   起初是毫无章法地摩挲,而后是如同开了灵窍般的无师自通——方喻察觉到牧逸松了点力气,以为对方想要离开,没想到下一刻,牧逸忽然很轻地掐了把他的脸颊,撬开方喻的唇齿,长驱直入。   有那么一霎那,方喻甚至以为牧逸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这个亲吻的滋味太过久远也太过熟悉,方喻被亲得有点发懵,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一扫被压制的姿态,反客为主。   凌乱呼吸抚在皮肤上,舌尖勾过发软的齿根,亲吻摩擦得两个人的唇都发红生痛,短暂的分开时,牧逸甚至看见方喻唇上泛着湿润的光。   “我不想给你那样的机会。”他低声道。   没能让方喻多说半句话,牧逸又重新低下头。   漫长的纠缠过后,方喻终于轻推开他,舒出一口气,嗓音有几分哑意:“可以了。”   “亲得挺熟练,”方喻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男生,故意问,“在几个人身上试过了?”   牧逸的一只手还放在方喻耳边,指腹捏着一缕柔软的发丝摩挲,闻言抬起黑眸,望进方喻的眼底。   “我觉得是以前和你一起时被教会的习惯。”他很平静地回答,然后问:“你认为呢?”   方喻唇角一翘,刚要说话,忽然听见不远处的酒店走廊上有动静。   牧逸也听见了,转头看去,就发现苏寻雨拿着手机站在不远处,神情愕然,似乎是从电梯口出来的。   房间门没有关,牧逸和方喻就站在门口,苏寻雨也不知道待在那里看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被审判了,辛苦没有看的宝贝们解锁后再看一下,因为上一章接近万字,剧情点还是比较多的……   顺便解释一下被审判了什么,就是摔下来的时候牧逸不小心抓了方喻的腰,还无意间碰到了锁骨往下的地方,几百字的描述锁了几次,所以解锁得比较慢。   【【各位审核,这一章没有“凡含有脖子以下的任何程度”,只有脖子以上的描述,人的嘴是长在脸上不是长在脖子上,请严格根据审核标准进行审核,谢谢。】】 第103章 方喻的世界   去驯服一个永远不会变心的爱人   三个人齐齐陷入了古怪的沉默中。   苏寻雨的脸庞上失去了一向的温柔和从容, 连勉强扯起来的笑容,都显得格外僵硬。   “你们……”   牧逸站直身体,面对苏寻雨的眼神, 只略朝他点了点头, 说了句“打扰”, 又低声对方喻道:“我先回去了。”   顿了顿, 他又说:“明天见。”   直到牧逸回去自己的房间,苏寻雨仿佛才醒过神来。   他情不自禁看向方喻, 方喻白皙的面容还泛着点绯红, 色泽最艳的无疑是唇, 简直像是熟透的浆果, 满满的不自知的色气。   苏寻雨沉默了一会儿, 出声问:“你和牧逸……”   “你刚刚看得不是很清楚吗?”方喻懒懒打断他的话:“还问什么?”   苏寻雨语塞片刻,才继续道:“我本来以为魏昭说的那些话是无中生有……你和牧逸现在,是……情侣关系吗?”   方喻感到脸上热度迟迟消不下去,于是去洗手台用冷水扑了把脸, 语气随意地回答:“不是。”   “不过你如果介意的话,我可以搬回隔壁房间。”方喻说。   隔壁不就是牧逸住的房间?   苏寻雨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 他好不容易才让方喻和牧逸分开住,搬过来和自己一起,怎么可能又把人送回去?   “你说得严重了。”苏寻雨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脸上的表情,微微笑起来,道:“我对性向这种东西并不介意, 我们都是这么久的舍友和朋友了,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你还是和我住在一起吧。”苏寻雨嗓音温和地说:“学校组织的调研活动, 你和牧逸……被人撞见了也不太好, 还是以学业为重。况且魏昭也可能会不高兴,到时候又让你为难。”   方喻没什么所谓:“随便你。”   “对了。”苏寻雨又想起一件事来:“你那个手上的伤……”   方喻往自己的床边走,淡淡道:“上过药了,不劳你费心。”   苏寻雨看着他的背影,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垂下眼。   *   为期三天的调研活动很快结束,最后一天返程的时候,因为要负责安排车辆和各个小组,苏寻雨这次没能和方喻搭上同一辆大巴。   魏昭两只手都提着S市搜罗来的特产,站在方喻的座位旁左右望了望,发现牧逸已经在后排坐下了,登时大松一口气。   这两天他逮着机会就对牧逸冷嘲热讽,估计是起了效果,牧逸终于不敢没脸没皮地黏在方喻身边了。   而自从他和方喻道过歉后,两人之间也恢复了日常相处。魏昭不敢在方喻面前提那晚的事情,当作无事发生,方喻似乎也没和他计较。   这样就很好了。魏昭心想。   等回到学校后……他再想别的法子。   魏昭一屁股在方喻身边坐下,又从袋子里找出几盒特产,自然地说:“快尝尝这个,老板说味道一绝。你要哪个口味的?”   方喻正以手肘撑在窗户边,托腮看微信上的消息,闻言慢吞吞地撩了下长睫:“都行,不要太甜的,可以分给其他组员。”   “放心,预了他们的份,这不是让你先挑。”魏昭说着话,突然看着方喻的脸,愣了一下。   “你的嘴怎么了?”魏昭问:“被蚊子咬了?有点肿。”   “是么?”方喻伸手摸了一下,意味深长道:“可能是被咬了吧。”   “酒店房间里也有蚊子?”魏昭念念叨叨:“你整点驱蚊水喷上,别被咬脸了。”   在魏昭低头挑选特产的时候,方喻手指动了动,举起手机随意给自己拍了张照,然后发送给了微信最顶上的联系人。   [牧逸:?]   [方喻:有感觉哪里不对劲吗?]   牧逸:“……”   男生皱起眉,黑眸盯着方喻发来的照片看了一会儿。   照片拍得模糊,方喻那张秀丽的脸在照片左上角,淡红的唇翘起,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牧逸不自觉抬起头,往大巴前方看了一眼。   不远处的魏昭正在将特产分给附近的同学,而他旁边的方喻只在座位上露出了几丝凌乱的浅褐色头发,还是歪着头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牧逸低下头,打字回复:[什么不对劲?]   [方喻:嘴]   [牧逸:怎么?]   [方喻:肿了]   [牧逸:……]   [方喻:昨晚被蚊子咬的:D]   牧逸搁在屏幕边的手指很轻地蜷缩了一下。   昨天晚上完成调研工作后,小队成员们组团去逛S市海滩边的夜市。   牧逸和方喻逛着逛着,不知怎么就逛到了海滩上,沿着滩边一路走到了无人的地方,眺目往海面上看去,极远处是另一个城市星星点点的灯光。   夜风微凉,方喻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问:“能接吻吗?”   牧逸停下脚步。   年轻的男生宽松的白色上衣在风中鼓起,冷白的面容上,垂下的眼睫黑而直。   “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他说。   后面亲得太过用力,牧逸不小心把方喻的下唇咬破了一个小口子。   方喻松开攥着他肩膀的手,在唇齿相依间,很轻地呢喃道:“你是属狗的吗……”   牧逸:“嗯。”   方喻忍不住笑了。   “喂,到地方了,都下车了。”前面的同学往后喊道。   牧逸回过神,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还想了一整个车程。   牧逸:“……”   *   回到学校后,各个调研小组需要整理资料,一周后有报告会,届时将根据各组的调研主题和内容成果评定奖项,获奖的小组可以得到全员加分和资金奖励。   因为时间紧迫,方喻和牧逸约了个晚上,带了笔记本电脑到校外的咖啡店,准备熬个通宵把调研报告肝出来。   深夜的咖啡店里很少人,方喻挑了个靠落地窗的位置坐下,刚刚打开电脑,就看见对面的牧逸取出防蓝光眼镜戴上,低下头时能瞧见高挺的鼻梁。   “其实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方喻托着腮笑吟吟地看他,道,“你戴黑框眼镜的样子特别性感。”   牧逸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男生忽然问。   自从那晚牧逸主动亲了方喻后,先前的话题好似被轻飘飘揭了过去,直到回校之前,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次提起。   ——“我怕你只是玩玩我。”   “就和你提起过的,我们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样。”   “你只是想玩我,但又不想负责,所以我们才会分开。”   “我不确定……你还会那样做吗?”   ——“如果我说会呢?”   牧逸不是会甘愿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的人,所以即使方喻可能不高兴,他也必须要问清楚。   他不会给方喻任何一个试图糊弄他的机会。   方喻一手搭在笔记本电脑边沿上,一边嗅着咖啡的芳香,难得神情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道:“我还没想好。”   牧逸安静片刻,开口:“那就当是我在追求你。”   方喻有点诧异,不禁抬眼朝他看过去。   “不过我想提前和你确认一件事。”牧逸嗓音平淡,说:“我不清楚以前在你眼里我们发生过什么,那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之后你还是想玩弄感情,可以现在就告诉我。”   “但你什么都不说,以后又故技重施的话——”   年轻男生低垂的眼抬起,眸子黑得纯粹,像一汪很沉的水渊,语气冷静道:“我想我应该不会放过你。”   方喻一时间没有说话。   面前的牧逸把他的记忆拉回了很久之前,在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这个年纪比他还小的监督官就展现出了非常果断而强势的一面。   尽管后来方喻在感情中占据了上风,牧逸大部分时候开始变得温柔,骨子里藏着的性格却始终没有变。   在方喻提出只想维持亲密的肉.体关系,暂时不想进一步发展后,牧逸很快就要求分开。   迅速得几乎如同没有任何留恋。   直到后面阴差阳错又搭档了好几次任务,方喻才发觉牧逸心里有怨气,根本不是表现出来的那副平静的模样。   甚至故意用扣分这种极其幼稚,完全不能奈方喻何的方式,来膈应他。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说了狠话,薄唇却紧紧抿住,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着,等待方喻的回答。   良久,方喻很轻地出声:“我从来没有故意玩弄你的意思。”   “牧逸,”他碰了碰温热的咖啡杯,垂着长睫说,“我只是不想去缔结一段稳定的关系。”   牧逸的黑眸看着他,开口问:“为什么?”   方喻笑了一下:“因为不信任。”   “太多人的喜欢和厌恶都来得很轻浮,我不信任他们,就像我不信任自己产生的感情能够长久。”   做过数不清的任务,见过千千万万形形色色的人,不管是虚拟的还是现实的,爱和恨总是出现得那样轻易,方喻稍微用点俗套的伎俩,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引得那些人前赴后继,爱恨迭生。   “总之理由是愿意找就能有的。”方喻喝了口咖啡,语气恢复了漫不经心:“你如果实在担心,之后我们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不会再找你。”   “你也不用担心被我伤害了。”他眨了眨眼,对牧逸道。   牧逸顿了顿,突然说:“还没尝试过就放弃吗?”   方喻怔住:“什么?”   男生垂眸,嗓音低低,非常认真地在向他描述一种可能性:“尝试着去建立一段稳定的关系,去驯服一个永远不会对你变心的爱人。”   牧逸倏然抬起头,直直看进对方眼底最深处,很平常地开口道:“方喻,我可以陪你尝试。”   方喻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眉眼一弯,十分愉悦地笑了起来。   “把追求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方喻轻声说,“你还真是懂怎么让我感兴趣。” 第104章 方喻的世界   针锋相对   调研报告会当天, 因为队长要上台汇报,方喻回宿舍换了一身正装,到报告厅的时候, 看见在外面等他的小组成员, 以及同样正装打扮的苏寻雨。   苏寻雨作为整个调研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需要主持今天的汇报工作, 以及作最后的总结。   “可算来了。”校篮队的刘钦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道:“还差十分钟就不给入场了。”   方喻走到他们面前, 十分自然地伸手接过了牧逸递过来的水杯, 里面泡的是茶。   “看着时间的, ”方喻说, “不用担心。”   魏昭站在边上, 本来也想给方喻递水的,但被牧逸抢了先,只能讪讪收回手,同时狐疑地左右看了看方喻和牧逸两个人。   总觉得比刚刚调研回来时更不对劲了。   往报告厅里走的时候, 方喻和牧逸并肩走在最前面,一边互相翻阅对方手上的资料, 一边低声说着什么话,有种旁人无法插话的氛围。   “你在看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声音,魏昭被苏寻雨吓了一跳,怒视对方道:“看什么关你屁事啊。”   苏寻雨没有被他激怒,态度很平静地往前面望了一眼,自问自答道:“你在看方喻吧。”   魏昭:“……是又怎样, 眼睛长在我自己身上。”   苏寻雨扯了下唇角, 语气略带嘲讽:“总盯着别人的男朋友看, 不是很礼貌吧。”   魏昭反应了片刻, 睁大眼睛:“你在说什么?”   “我说,”苏寻雨慢下脚步,和魏昭一起落在了队伍最后方,才出声道,“方喻和牧逸在一起了,你听不懂吗?”   “……”魏昭:“不可能,他们之前还没事,喻喻……方喻没告诉过我。顶多是牧逸那不要脸的纠缠方喻……”   “你是他什么人,他需要告诉你?”苏寻雨笑得很讽刺:“我亲眼看见他们接吻了,在S市的酒店房门口,在海滩边上。”   “方喻前天夜里一晚上没回宿舍。”苏寻雨说:“他和牧逸一起出校的。”   魏昭整个人都僵住了。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料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魏昭的大脑被苏寻雨的话搅得一团浆糊,几乎快要不会思考,凭本能否认道:“不可能……喻喻不会这么快喜欢上别人的,他、他只不过是玩玩,迟早会腻……”   “玩玩?”苏寻雨轻飘飘道:“你待在方喻身边十几年,他连玩都不愿意玩你。”   魏昭脑中拉着的某根弦像是突然断了。   他彻底地沉默了下去,目光抬起,遥遥望见方喻在掌声中登台汇报,而牧逸在侧边帮他控制幻灯片。   台上的灯光只映着他们两个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   汇报结束,方喻所在的小队顺利被评为一等奖。晚上聚餐庆贺的时候,魏昭突然道:“快到暑假了,你们都有什么安排不?”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无非是去短途旅游、实习、考驾照之类的安排。   “我和几个朋友打算去自驾游。”魏昭说:“你们有没有兴趣?”   自驾游对大二的学生来说是件非常有吸引力的事情,立即有两个人表示想加入,又问详细的路线是什么。   魏昭没回答,而是看向一边的方喻,问:“你去不去?”   “我昨天和阿姨通了电话,他们暑假也在国外不回来,你不如和我们一起自驾游,省得待得无聊。”   魏昭口中的阿姨是这个世界里方喻的母亲。   方喻想了想,又看了牧逸一眼,见对方没什么表示,于是说:“去吧。”   魏昭动作迅速,这天晚上才提起自驾游,隔天就已经把微信群拉好了。   群里除了魏昭方喻,还有校篮队的刘钦,另外四个人是陌生的头像,应该是魏昭班上的同学。   魏昭率先在群里发出消息:   [魏昭:提前说一声,这次自驾游我会出钱叫人策划,你们要过意不去就A一下房费,别的不需要]   [刘钦:老板大气]   [王陆仁:老板大气]   [方喻:我能拉个人吗?]   [魏昭:你拉吧,我也还有朋友没进群的]   [“方喻”邀请“牧逸”加入了群聊]   [“魏昭”邀请“苏寻雨”加入了群聊]   [刘钦:哟,都是老熟人,欢迎欢迎]   方喻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片刻,很轻地蹙了下眉,偏过脸问旁边的牧逸:“苏寻雨什么时候和魏昭成朋友了?”   两个人正坐在图书馆复习期末考,牧逸闻言抬起眼,瞥了一记方喻的聊天界面,摇头说:“不知道。”   “你如果不想见到苏寻雨,那我们不去了。”他又道:“你想去哪里玩,我们自己去就行。”   方喻把手机熄屏倒扣在桌面上,忍不住笑起来,语气揶揄:“在S市的时候还把我往苏寻雨房间里推,现在又回心转意了?”   牧逸翻阅书本的动作一顿,低声说:“不是把你往他房间里推……那个时候我没想清楚,抱歉,以后不会了。”   “那现在你想清楚了?”方喻扬着的唇角就没落下去过:“你还在追我,还没确定关系呢,就约人单独出去自驾游好么?”   方喻不好好复习,专门打扰牧逸看书的思路,用笔帽很轻地戳他的手肘,故意问:“你晚上意图不轨我怎么办?”   牧逸:“……”   方喻调戏够了,才再次打开手机,看见群消息已经七八十条了,魏昭正在安排行程路线。   初定的路线是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然后再往西,途径四五个城市进行游玩,共计大约半个月。   路线没有什么问题,群里的几个人都是有驾照会开车的,魏昭直接安排了两辆四驱SUV,准备期末考后就收拾行李出发。   期末考结束的当天,方喻在宿舍整理物品,听见苏寻雨开门进来的声音。   方喻站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段时间很少见到苏寻雨的身影,似乎自从撞见牧逸和方喻接吻后,苏寻雨就不像是以前那样时时刻刻跟在方喻身边了。   连考试周都早出晚归,方喻一觉睡醒起来,苏寻雨已经出了门。等晚上准备入睡的时候,对方又才回来。   不过看不见也好,方喻乐得自在。   苏寻雨推门进来,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我帮你收拾吧。”   方喻拒绝:“你收你自己的行李就行。”   “自驾游不比平时出去玩,”苏寻雨这次却没知礼而退,反而径直走了过来,弯下腰去碰方喻的行李,“你以前的行李很多都是我给你收的,你自己……”   他的手翻了下一叠衣服,突然掉出来一盒东西到地上,苏寻雨瞧见了,一愣:“……这是什么?”   方喻瞥了一眼,把东西捡起来放回箱子里,轻描淡写道:“安.全.套,你没见过?”   苏寻雨:“…………”   苏寻雨脸上的表情差点挂不住,张了好几次口,才说出话来:“你要自己用?”   方喻把行李都装上,扣好箱子,闻言诧异地看了看他,奇怪道:“关你什么事?反正不是给你用。”   “不打招呼就翻同学的箱子,还揪着别人的隐私物品问东问西。”方喻说:“苏寻雨,你也太不礼貌了吧。”   苏寻雨勉强地笑了一下,试图解释:“不我就是……太过意外了,所以多问了一句,不要介意。”   望着方喻去阳台的背影,苏寻雨掐了把自己的掌心,目光落在行李箱上。   先前他在调研报告会上和魏昭说的都是故意激对方的话,方喻的确曾经和牧逸一晚上都没有回学校过,但都是因为要赶报告,根据苏寻雨的了解,两个人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但今天的发现打破了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苏寻雨垂下眼,抿紧的唇微微发白。   *   自驾游出发的当日,是个大晴天。   一群人收拾好了行李,在分配车辆的时候,不出意外,魏昭将自己、苏寻雨和方喻牧逸分到了一起。   “喻喻,你坐副驾……”   魏昭上了驾驶位,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就看见方喻灵活地钻到了后排,牧逸也紧跟着坐了进去。   苏寻雨走过来,看了看便对魏昭道:“我坐副驾驶吧,待会换你。”   魏昭收回视线,闷闷应了一声。   在开车时候,苏寻雨从后视镜发现方喻一直在看着手机屏幕,于是主动问:“方喻,你在看电影吗?”   “游戏。”方喻很专心,隔了几秒才抽空回了他的话。   “什么游戏,好玩吗?”苏寻雨拿出自己的手机,闲聊般说:“我正好也无聊,能加我一个么?”   方喻懒洋洋撩起睫,吐出几个字:“斗地主。”   苏寻雨:“……”   他还没开口,忽然又听见方喻轻轻“啧”了一声,放下手机,去捏旁边牧逸的下颌,埋怨道:“你怎么炸我呀,我又不是地主。”   牧逸:“……我是地主。”   方喻胡搅蛮缠:“那你也不能针对我,下一把不能这样打了。”   苏寻雨沉默半晌,忍不住开口:“加我一个吧,我也会打。”   方喻瞥了他一眼,说:“那你来当地主。”   苏寻雨当地主,连输了三把,被方喻和牧逸联合起来从头炸到尾,连出牌的机会都没有多少。   后来隔壁车的刘钦等人也说要玩游戏,一群人又联机去了一款热门的射击游戏,打了没一会儿,对面的刘钦就发来语音抱怨:   “不是,牧逸,你怎么回事啊?捡到东西倒是分我一个啊,方喻身上都背满了枪了。”   牧逸垂着眼没说话,在游戏里打字回复道:“你打得菜,利用率低。”   刘钦:“草。”   几把游戏打下来,饶是神经大条如刘钦,也开始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在微信群里发消息:   [刘钦:这游戏里感情只有我一个孤寡老人是吧?你们怎么都成双成对的?暗指某些人]   [苏寻雨:是你离队友太远了,照顾不上你(微笑.jpg)]   [刘钦:那我走近了也分不到东西啊,不得自己去远点的地方找物资(摊手.jpg)]   [苏寻雨:赢了就行了,别的都没关系]   [刘钦:牺牲我一个,成全一队人。下一把下一把]   [刘钦:他们怎么没动静了?@牧逸@方喻人呢?]   [苏寻雨:你话说得太久了,他们已经自己重新开了一把]   [刘钦:……]   *   第一天傍晚的时候,魏昭等人将车停在海岸边的停车场,然后搭乘船只到了对面的海岛。   这是个海岛城市,风景最漂亮的地方就在各个大大小小的海岛上,魏昭会将住宿地点选在岛上并不奇怪,但当看见眼前的尖顶别墅的时候,所有人还是愣了一下。   “我去……”刘钦喃喃道:“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魏昭的另一个朋友王陆仁说:“还以为要住酒店呢,结果直接包一幢别墅,牛。”   “这房费我们摊得起?”刘钦陷入了沉思。   “不用你们摊,”魏昭脸上架着副墨镜,把行李从船上提下来,随意道,“租个几天花不了多少钱。”   他又对方喻说:“阿姨叮嘱我照顾好你,可不能让你出来玩还遭罪。”   魏昭花大手笔直接包下了别墅,三层别墅房间多的是,压根用不着两个人挤一间。于是魏昭直接给所有人安排在了二楼,其中方喻和牧逸的房间一头一尾,隔得最远。   方喻:“。”   合理怀疑魏昭是为了不让自己和牧逸住酒店双人间,才包的别墅。   所有人各自到房间放好行李后,下楼就瞧见魏昭正提着两个大袋子往厨房走,刘钦奇怪道:“你拎着什么东西?”   魏昭:“今天的晚饭啊。”   “今晚我们自己做饭啊?”刘钦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难不成你要做?”   “……”魏昭站在厨房门口,一眼望见正下楼的方喻,想到方喻可能听见了刘钦的话,不禁有点恼羞成怒:“难道我不会做饭?”   “最近正好在进修厨艺,”魏昭把两袋子菜放在厨房台上,边撸起袖子边大声道,“今晚就给你们露上两手。”   方喻下了楼,往一楼沙发的方向走了两步,后面传来刘钦等人对魏昭的胡乱吹捧,过了片刻,魏昭刻意压低的嗓音又响起来:   “燃气的开关在哪?怎么打不开?”   刘钦:“那谁能知道。”   方喻:“……”   抬手捏了捏眉心,方喻无奈地扬声对厨房说:“要不请人来做,或者点外卖吧。”   九个大男生的饭量不容小觑,别说是从出生后就没有下过厨房的魏昭,就连会一些三脚猫功夫的方喻,都不敢轻易尝试。   如果真让魏昭去折腾,今天晚上估计大家都吃不上饭了。   苏寻雨也换了身舒适的居家服来到一楼,听见其他人的讨论,去厨房看了一眼,开口:“我来吧,不过可能出品不怎样,分量太多了。”   魏昭仍然不肯退让,纠结了片刻说:“至少留两个菜让我发挥一下吧。”   “好不容易学的,”他小声嘀咕道,“好歹让喻喻尝一尝。”   刘钦:“难得出来一趟,咱们自己搞一顿吧,都是吃外面的多没意思。”   方喻想了想,提议:“要么复杂的主菜请厨师过来帮忙做,我们做些别的小炒和点心。”   “可是现在才不到六点……”魏昭说到一半,忽然被身后传来的话打断了。   “我来做饭。”对方淡淡说。   方喻转过身,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的牧逸。   年轻的男生换了件暗灰色短袖上衣,低下头时,额前几缕碎发上坠着水珠,似乎刚刚洗完脸,连长而直的睫毛上都带着湿意,身上有种清新的味道。   魏昭顿了顿,眉头皱得死紧,质疑问:“你会做饭?能吃吗?”   牧逸压根懒得搭理他,径直进了厨房,打开燃气套上围兜,洗菜刷锅准备开火,动作冷淡中带着异乎寻常的娴熟。   “……”魏昭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展示厨艺的机会要被抢走了,忙挤过去,说:“留两个菜给我。”   牧逸往锅里倒油的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   “不行。”牧逸说。   魏昭:“??为什么?”   “你做的难吃。”牧逸把排骨丢进锅里,平静道:“做出来别人也不会吃,浪费食材。”   魏昭:“……”   作者有话说:   优秀的男人擅长在各个方面碾压敌人 第105章 方喻的世界   女巫的银水   魏昭等人没想到, 最后这顿饭竟然是牧逸完成的。   “真的会做吗?”校篮队的刘钦坐在沙发上朝厨房探头探脑,感叹道:“还是我队长够深藏不露的啊,不然今晚我们就得饿肚子了。”   魏昭压着眉心, 不爽地说:“看不起我的厨艺是吧?”   刘钦尬笑两声:“这不是平时从来没见过你做饭吗……”   魏昭反问:“难道你见过牧逸做饭?”   刘钦一愣, 还真的思索了一会儿。   牧逸那样的人, 别说是做饭了, 感觉就和平常人沾不上边似的。刘钦在校篮队那么久,除了偶尔校外聚餐, 和牧逸根本没有什么生活上的交集。   对方和自己多说一句话, 刘钦都觉得稀奇。   所以牧逸做饭这种事情……怎么能说是震惊呢……   刘钦一拍大腿, 应该说是太尼玛的离奇了!   “我觉得他做饭肯定不怎样。”刘钦笃定道:“为保护我们的肠胃, 你最好抓紧时间点外卖。”   魏昭轻嗤一声:“还不是要让外面的人做。”   他拿出手机, 轻车熟路点开外卖软件,挑了家价格高昂的餐厅,然后起身凑到方喻身边,把手机递到对方面前, 一边说:“喻喻,快看看想吃什么。”   方喻正垂眸研究苏寻雨找出来的几款桌游, 闻言抬了下睫,视线扫过手机屏幕,淡淡道:“为什么要点外卖?”   魏昭理所当然地说:“我们晚上总得吃饭啊。”   “厨房不是有人做饭么?”一旁的苏寻雨神色如常开口:“刚刚说用不上我们帮忙,应该很快就能搞定了吧。”   魏昭:“你又没吃过,怎么知道能不能吃。”   苏寻雨语气温和地劝道:“魏昭,好歹也是别的同学帮忙做的饭, 这样说不太好吧。不管味道怎样, 我们总得尝两口的, 不是吗?”   “等实在是吃不饱, 再点加急外卖也不迟,就当是夜宵了。”他说。   方喻把桌游简介合拢,盘腿曲膝坐在沙发上,似乎饶有兴致地听他们两个说话。   魏昭看不惯苏寻雨装模作样话里有话的姿态,索性转头去看方喻,催促道:“喻喻,快点吧,我都饿了。”   “不用。”方喻顿了顿,说:“牧逸会做饭,放心。”   魏昭质疑:“你怎么知道?”   方喻坦然道:“当然是吃过。”   苏寻雨的目光望了过来,略有不解。   魏昭还想不甘心地说什么,突然见方喻下了沙发站起身,随意道:“我去厨房看看,你们先商量下待会玩什么桌游。”   方喻来到厨房门口,倚在门边看了片刻。   牧逸原本正在给汤调味,察觉到背后的视线,于是转过身,眉心微皱了一下,是个疑问的表情。   “需要帮忙吗?”方喻笑盈盈说:“大厨?”   年轻的男生摇了摇头,又开口道:“你过来看看合不合口味。”   于是方喻走过他身边,弯腰很轻地嗅了一下汤的味道,抬眸时眼尾弧度上挑,语气很柔,听起来甚至有些不自知的撒娇。   “我想吃玉米,牧逸同学。”方喻说:“可以吗?”   牧逸拿着汤勺的手指微顿。   “怎么了?”见他久久不动,方喻扬了下眉,出声问。   牧逸把勺子放下,忽然道:“我刚刚觉得有些熟悉。”   “我们以前,”男生嗓音低冽,“也经常这样吗?”   “你说吃过我做的饭。”牧逸又说:“但我没有印象,应该也不记得了。”   原来他听见了客厅里方喻和魏昭的谈话。   方喻帮他将旁边煲汤的食材拿过来洗净,漫不经心地回答:“嗯……我不爱做饭,以前确实是你做的多。”   牧逸:“抱歉。”   方喻好笑道:“道什么歉?”   “你说的事情,我都忘记了。”   牧逸把食材放进汤里,垂下的眼睫遮住了黑眸里的情绪,慢慢说:“虽然不明白什么原因,但对你总是不公平。”   “我会尽快想起来,你放心。”隔了几秒,他又认真道。   方喻有一时间没说话。   锅里的汤咕噜噜翻起玉白的泡,厨房里安静了许久,牧逸似乎有点疑惑,下意识问:“怎么了?”   “没什么……”   方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秀丽面容重新带上无所谓的笑意:“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毕竟有些回忆不是很美好。”   方喻伸出手指勾了下牧逸的下颌,牧逸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喉结往上的地方被人挠了一挠,传来一阵不明显的痒意。   “我们享受当下吧,好么?”   *   因为时间有限,牧逸只做了六个家常菜加一个汤,但也足以让魏昭等人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刘钦研究了一会儿,满脸馋色:“鲜虾豆腐煲?地锅鸡?大厨,咱们能开饭了吗?”   苏寻雨温和地笑着:“太厉害了,我只能做点小炒青菜之类的东西,自愧不如。”   魏昭的神色很难看,坐下吃饭后一句话没说,只臭着脸夹了几筷子菜,有心想找茬发作,过了半晌却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含糊道:“……还行,能吃,还好今天的食材买得新鲜。”   “不过话说回来,”魏昭的一个朋友王陆仁问,“牧逸怎么会做饭的啊?这年头厨艺这么好的男生女生都不多吧?”   牧逸正扯了张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水珠,闻言抬了下眼,不怎么感兴趣地回道:“自己学的。”   刘钦咬着鸡肉连连点头:“自学成才,优秀的人做什么都优秀。有这么一手技能,还不得荣获优先择偶权,要是你以后对象不爱做饭,那更好了,死心塌地跟着你——魏昭你踩我脚干什么!”   魏昭收回脚,凉飕飕道:“谈恋爱还是看喜不喜欢,等没感情了,饭做得再好吃又怎样,难道还比得过外面高档餐厅的厨师做的?还不是要有钱。”   刘钦咂舌:“你这话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   “其实恋爱还是两个人三观和习惯合得来最好,”苏寻雨突然开口插话,淡淡道,“有些人双方性格都固执,遇到矛盾没人愿意退让,就容易分开。”   “凡事都需要多包容。”苏寻雨笑着说:“有一方性格温柔点的,可能走得更长久。”   “……”刘钦迟疑地开口:“话题怎么就到谈恋爱上面去了?”   牧逸如同没察觉到桌上的暗流涌动似的,冷静地舀了一碗汤,加上玉米顺手放在方喻面前,又将方喻吐的虾壳收拾进桌底下的垃圾桶。   “你觉得呢?”苏寻雨忽然问方喻。   方喻正专心吃饭,牧逸做的菜一贯符合他的口味,即使到了任务世界,也依旧不失水准,因此没在意其他人的谈话。   “觉得什么?”方喻短暂地撩了下长睫,不解。   “恋爱中更重要的是什么?”苏寻雨问。   方喻想了想,悠悠道:“少说,多做。”   吃饭以来话最多的魏昭和苏寻雨:“……”   *   用完晚餐,苏寻雨把碗筷放进洗碗机,然后提议:“这才不到十点,我们来玩把狼人杀怎么样?”   刘钦:“我玩得菜。”   魏昭:“费脑子。”   牧逸:“没玩过。”   苏寻雨:“……”   方喻倒是对这个游戏很感兴趣,他曾经在类似的任务里听说过游戏名,但没有尝试着玩过,于是问:“难吗?”   苏寻雨于是简单解释了一遍规则,又耐心道:“我们这种新人娱乐局也用不上多少技巧,凭感觉玩就行了。”   “光是当狼杀来杀去的有什么意思。”魏昭不满道:“不如来点附加条件,比如输了的那一方必须要满足赢的人一个愿望什么的。”   刘钦:“这叫什么,国王杀?狼人大冒险?玩还是你会玩。”   “那这样吧,”苏寻雨顿了顿,道,“输的那方阵营的人必须要大冒险一次,惩罚由赢的人定。”   别墅里本来就有桌游卡牌,因为只有九个人,苏寻雨看了看牌的数量,又说:“有两个神,预言家和女巫,三个平民,三匹狼,一个法官,狼人必须要淘汰完全部好人才能获胜。”   魏昭的一个朋友主动要求当法官,理由是逻辑太废,不敢拖队友后腿。   发牌前,苏寻雨微微笑了一下,语气柔和地说:“大家不要有压力,只是一个游戏而已。大冒险也不会提很过分的要求的。”   他妥帖的话语让几个人放松了下来,刘钦甚至开始抖起了腿。   方喻拿到纸牌,翻过来看了一眼,牌面中央是个棱角分明的狼头,狼眼睛里透着幽幽的绿色。   方喻很轻地勾了一下唇。   “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   方喻睁开眼,和对面满脸不耐烦的魏昭、以及神情困惑的刘钦对上了视线。   “请狼人确认自己的队友。”   魏昭眼睛一亮,那种不耐烦的神色几乎是立即就消失了,不自觉坐端正身体,目光炯炯地望着对面的方喻,还无声地朝对方做口型:“喻喻。”   “请狼人选择第一晚猎杀的对象。”   刘钦左右张望了一下,视线停留在闭着眼的苏寻雨身上,迟疑地伸手指了指。   苏寻雨是在场唯一一个比较熟悉这个游戏的玩家,出于受威胁的菜鸟直觉,刘钦觉得应该先把苏寻雨淘汰掉。   但魏昭不愿意,他抬了下头,径直看向另一端的牧逸,对方喻和刘钦使了个眼色。   方喻却摇摇头。   而后抬手指了指自己。   魏昭和刘钦的脸色同时僵住了,当法官的男生也张了张嘴,过了几秒才重复道:“请狼人选择第一晚猎杀的对象。”   狼人闭眼后,之后的预言家、女巫依次睁眼,直到天亮的提示语出现,大家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昨晚是个平安夜。”法官说:“请我左手边的第一位朋友开始发言。”   他左手边第一个人是牧逸。   年轻的男生垂着眸,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冷峻,被点名时才略掀了下眼皮,平静道:“我是女巫。”   牧逸:“昨晚狼人杀了方喻,我救了他,他是我的……人。”   “你的银水。”有人补充道。   “……我的银水。”牧逸抿了抿唇,接着道:“方喻是好人,如果昨晚预言家没有验出狼,可以先藏一下身份,第二晚根据预言家的指引,我们应该可以找出所有的狼人。发言完毕。”   方喻很轻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菜鸡大战,感情催进局,求高玩们轻喷~ 第106章 方喻的世界   狼人的惩罚   牧逸发言结束后, 顺序第二个人说自己是个平民,昨晚什么也没听见。   第三个发言的是魏昭。   “昨晚是个平安夜。”魏昭把二郎腿放下来,难得神情严肃, 分析道:“所以狼人杀了人, 女巫又用解药救了人。如果牧逸是真的女巫, 那狼杀的就是方喻, 方喻肯定是好人。”   刘钦在旁边连连点头。   “我反正是个好人。”魏昭又说:“虽然什么信息都没有,但我相信女巫的银水。”   接下来轮到刘钦, 刘钦是个菜鸟中的菜鸟, 发言水得不行, 总结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后面又过了两个自称是平民的男生, 才到苏寻雨发言。   “嗯……”苏寻雨观察了一会儿桌上所有人的神色, 微微笑着说:“看来大家都玩得比较谨慎,不过没关系,现在已经有五个人发言了,根据狼牌分配的几率, 我认为前面肯定有人在说谎。”   刘钦藏在桌底下的脚不自觉缩起来,但还是克制着自己不去看方喻和魏昭。   “牧逸自称是女巫, 并且后面没有人反驳他的话,我暂且相信他的女巫身份。”   苏寻雨说话时不紧不慢,很温柔细致的样子:“这样的话,方喻作为女巫的银水,一般情况也是好人身份。除非——”   他忽然对着方喻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般道:“是狼人自刀, 毕竟我们这个娱乐局没有规定狼人第一夜不能自己刀自己。”   “如果方喻是狼人, 并且首夜自刀, 那么女巫很有可能会被骗去解药。”   苏寻雨语气缓慢:“尤其……女巫如果会对方喻心软的话。”   方喻坐在苏寻雨旁边, 听着他的话,秀丽的面容上依旧是漫不经心。   “不过如果方喻是真的好人,那牧逸又是神牌。”苏寻雨话锋一转,说:“我也是好人,就算最后一位8号同学是狼,那前面发言的五个人里面,除了牧逸,也必定有两匹狼。”   “魏昭、刘钦、王陆仁、丁从睿。”   苏寻雨一一点名,然后笑了笑,道:“我建议先将刘钦投出去,他刚刚的发言太水了,并且很紧张,颠三倒四的。”   刘钦大睁着眼,但又不能说话,只能神色无辜地瞪着他。   下一个发言的是方喻,7号,也是倒数第二位。   “我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其实还不太熟悉游戏规则。”   方喻垂着睫,语气很随意地开口道:“我是个平民以上的好人身份,牧逸昨晚救了我,我很感激他。”   方喻撩起长睫,眉眼弯弯地对牧逸一笑,蜜色的眸子漂亮得不可思议。   “既然是女巫开解药救了我,那我自然就是女巫的人了。”方喻悠悠道:“女巫想投谁出去,我就跟着投谁。”   牧逸怔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别开头,耳根有些泛红。   “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方喻眸光流转,看向了旁边的苏寻雨,淡淡说,“女巫已经开药救了我,认为我是好人,也没有其他证据来反驳这个假设。苏寻雨,为什么在所有人都认可我的身份的时候,你要故意往我身上泼几点脏水?”   苏寻雨的笑意微敛。   “既然你假设我狼人自刀,那我是否可以做出一种新的猜测。”   方喻很平静,不躲不避地直视苏寻雨的眼睛:“你第一晚刀了我,并且用我当诱饵,骗到了‘心软’女巫的解药。第二天女巫如果发言顺序在前,肯定会将自己救的人报出来,就暴露了自己的神职身份,正合你们狼人的意图。”   “如果你不是狼,那敢这样认为我是狼人,说明你是个预言家,昨晚验了我的身份。”   方喻慢条斯理道:“但既然验出了我是条狼,你又为什么不咬定这个看法,而是在发言的末尾,突然把矛头对准刘钦呢?”   “刘钦发言虽然水,但他如果是个平民玩家,没有得到任何信息,也是正常的。”   方喻看着苏寻雨,很轻地勾了一下唇角,嗓音含笑:“还是说……苏寻雨,你认为自己昨晚是个能验两次身份的预言家,既验出我是狼,又能验出刘钦也是狼呢?”   “可是只有狼人,才能真正锁定场上除自己狼队友以外的,其他人吧?”方喻轻描淡写道。   这局没有任何意外的,苏寻雨被投出了局。   白天出局的人留有遗言,只见苏寻雨推开椅子起身,很无奈一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是预言家,昨晚验了方喻的身份,他的确是条狼。”   然而苏寻雨没有解释关于刘钦的问题,反倒抬起眼,望向对面的牧逸,轻笑了起来:   “女巫,虽然你极其信任方喻,不过……很多时候,全心全意的信任反而是最容易被辜负的。”   *   苏寻雨出局后,游戏推进得更快。   身为神职的牧逸不出意外地在第二夜被狼人猎杀,手上的毒药甚至还没来得及用出去。   已“死亡”的玩家可以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旁观战局,牧逸站起身走过去,瞥见苏寻雨已经在一端的沙发上坐下,他顿了顿,在距离苏寻雨最远的位置落座。   苏寻雨明明第一天就被投出局,却丝毫不生气似的,还有闲心榨果汁。   发现牧逸过来后,苏寻雨停下手里的动作,对他微微一笑,说:“你也被淘汰了啊。”   牧逸:“。”   “其实我真的是预言家。”苏寻雨像是有几分遗憾似的,对牧逸说:“但第一个白天不适合暴露太多神职,我想藏一会儿的,没想到会验到方喻是狼。”   “看见你们都被他带着走,我才忍不住出声提示。”苏寻雨道:“可惜……”   牧逸皱了一下眉,反驳他的话:“我晚上救了他。”   “是啊。”苏寻雨道:“所以方喻第一晚是自己刀了自己,目的就是骗出女巫的解药。”   “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看。”苏寻雨意味深长道。   第二个白天中,方喻排在前面发言,径直拿了预言家的身份,双手交叠置于桌面上,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昨晚我验了魏昭,他是一匹铁狼。女巫是被他杀死的。”   其他还没有发言的人面面相觑,但没等他们思考,魏昭忽然按了下桌沿,出声道:“爆。”   方喻抬了下眼,似乎觉得很惊讶。   狼人在白天自爆,桌上其余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直接进入了黑夜。   “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   牧逸在旁边,诧异地看见方喻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你看,”苏寻雨耸耸肩,轻声道,“事实就摆在你面前,我们这局很快就要输了。”   牧逸脊背笔直地坐在沙发上,薄薄的唇不自觉抿紧,始终没有说话。   第三个夜晚,狼人方喻和刘钦杀掉了一位无辜的平民,并且重新迎来白天后,披着预言家衣服的方喻,慢吞吞说:“昨晚我验了刘钦,他是一个好人。”   “苏寻雨是一匹狼,魏昭也是一匹狼。”   “狼人昨晚没有杀我,是想要污我的身份,赌一把,让你们直接投我出去。你们如果信任我,就认真听我接下来的话——”   方喻蜜色的眸子在灯光下透出琥珀般的色泽,轻描淡写地对着剩下两个惶恐不安的平民道:“一共只有三狼,所以剩下的那匹狼,就在你们两个人之中。”   上一局方喻作为“预言家”,验出了魏昭铁狼的身份,并且在魏昭自爆后得以证实。   余下两个方寸大乱的平民男生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都把敌视的目光投向了对方。   在投票推出一个无辜平民后,下一个夜晚,方喻和刘钦干脆利落地杀掉了剩下的那位平民朋友,游戏结束。   “狼人阵营获胜。”法官道。   最为兴奋是魏昭,一边喝果汁一边大声说:“不愧是喻喻,这把carry得太好了。”   最为困惑的无非是几个“平民”,魏昭的一个朋友王陆仁疑惑地问:“所以到底谁是狼?为什么会输?”   “喻喻是我魏昭的狼队友。”魏昭迫不及待地解答他的疑问,善意提醒道:“刘钦也是狼。”   “牺牲我一个,保全我队友。”魏昭高兴得摇头晃脑:“这个策略太好了!女巫都被骗得团团转。”   牧逸:“……”   方喻闻言朝他看过去,却见年轻的男生垂着眼睫,别开了脸。   “预言家也玩得菜。”魏昭赢得爽,忍不住要故意踩苏寻雨两脚,阴阳怪气道:“本来以为是个高玩,结果带成这样,被我们喻喻秒杀,哈哈哈!多谢来自预言家的馈赠。”   苏寻雨不慌不忙,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   “对不起,这局确实是我没玩好。想藏一下自己的神职,所以才没咬定方喻的狼身份,根据发言踩了把刘钦,没想到会被抓住漏洞。”   “没有没有,”刘钦立即安慰道,“我感觉这个配置狼人的赢面本来就大,而且都是娱乐游戏,没什么对不起的。”   方喻喝着果汁,轻飘飘望了苏寻雨一眼,没有接话。   大家嘻嘻哈哈地复盘分析了一通,魏昭突然又想起来:“对了,我们这把是不是还有个赌注来着?”   刘钦:“喏,你的国王游戏嘛。”   赢的人当国王,输的人要满足国王提的一个要求。   好人阵营只得排队一个个等候惩罚,刘钦作为赢方,鬼点子最多,一会儿让这个朋友喝洋葱榨汁,一会儿让另一个人跳女团舞。   苏寻雨的惩罚是被蒙着眼睛挑选面前的三样食物,不小心选到了一块生姜,咬下去后,清丽的面容皱成了一团,长叹一口气道:“这下给你们出气了。”   最后一个轮到牧逸,但没等魏昭和刘钦想出新的惩罚,方喻就开了口说:   “把他交给我,可以吗?”   牧逸怔了一怔。   魏昭和刘钦齐齐看过来,魏昭迟疑了片刻,说:“当然可以,你是mvp嘛,要不是有你我们也赢不了。不过……你想单独惩罚他什么?”   方喻笑了笑,视线对上旁边牧逸的黑眸。   “我还没想好,”方喻意味深长道,“不过估计今天晚上,就可以把惩罚做完。”   作者有话说:   前菜结束,上正菜。   ————————   感谢在2023-07-25 22:00:00~2023-07-26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居然有松鼠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方喻的世界   准备怎样将功补过?   晚上大家洗完澡, 又玩了一会儿手柄游戏后,终于感到精疲力尽,各自回房休息。   方喻打开房间的空调, 点开微信给牧逸发了条消息:[过来。]   [牧逸:?]   [方喻:惩罚。]   过了片刻, 房门被敲响, 方喻开了门, 看见微垂着眼的牧逸。   自从狼人杀游戏结束后,牧逸一晚上就没说过几句话, 是显而易见的不高兴了。   别墅的房间各有不同的装饰风格, 方喻这个卧室是美式复古风, 墨绿的被套流苏沿着床脚垂落到深胡桃木地板上, 尖顶的褶皱灯立在床的两侧, 散发着柔和的光,映得方喻的侧脸如油画般秀美。   牧逸直视着他,问:“什么惩罚?”   方喻却不急着答他的话,而是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帘子, 说:“你有没有看房间的窗户?这里靠着海,晚上的景色真的很漂亮。”   牧逸闻言, 走到他身边,与方喻并肩望向夜色下的海面。   今晚月明星朗,平静的海面上月亮的倒影清晰可辨,海潮的涌动声缓慢而轻柔,有海鸥的身影从水面上划过,宁静安逸, 令人心旷神怡。   “你似乎心情不太好。”方喻笑盈盈道:“请你过来一起欣赏海景, 不要不开心了。”   牧逸安静了一会儿, 低声说:“你骗了我。”   “玩游戏而已, ”方喻轻挠了挠他的手背,安慰道,“我不知道你是女巫,换做其他人,应该也会首夜开药救人。”   牧逸的嗓音渐渐更沉:“可我比其他人更相信你。”   方喻面上的笑意敛起,两人在窗前对视了半晌,牧逸最先有了动作——他抬手护住方喻的后脑,然后不由分说地吻了过来。   或许是带有今晚的一点点怨气,牧逸亲得很用力,方喻往后仰起脖颈,想稍微避开些距离,却被抵到了冰凉的落地玻璃上,无处可逃。   唇舌碾磨的某一瞬间,牧逸似乎想咬破方喻的唇瓣,但始终没有狠下心让对方承受那一丁点疼痛,于是改咬为吮,没想到下一刻,嘴上一阵刺痛——   反而被咬的牧逸退开一点:“……”   方喻气息凌乱,就着身体全部力量倚靠在落地窗上的姿势,仰头看了眼牧逸,轻笑了一声:“这就是你追人的方法?牧同学。”   “都不知道被你强吻多少次了,”方喻半真半假地抱怨,语调尾音上扬,“再这样下去,我可要生气了。”   牧逸正用指腹替方喻擦去唇侧沾的水渍,闻言抬眼,说:“我还没生你的气。”   “你还不叫生气?”方喻凑近过去,状似仔细地瞧了瞧他的神情,意味深长道:“脸色比今晚炒菜的锅底还黑,”   房间里空调开得低,玻璃上凉气弥漫,牧逸伸手揽了一把方喻的腰,把这个懒洋洋靠着玻璃窗的人捞进自己怀里。   “是不是苏寻雨和你说了什么?”方喻顺势就问:“我玩游戏时,总看见你们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嘀嘀咕咕的。背着我说我什么坏话?”   牧逸竟然点点头,说:“嗯,是说了坏话。”   方喻笑了:“苏寻雨是故意的……他预言家玩成这样,摆明了就是不想赢。”   “想让你输了之后讨厌我呢。”他捏住牧逸的耳朵,轻声说道。   牧逸淡淡道:“那他想多了。”   方喻深有同感。   月光下的海潮缓缓起伏,随着时间的流逝,隔壁几个房间偶尔的动静也消弭不见,已经是半夜,其他人应该都已经睡着了。   牧逸垂下眼,低声问:“惩罚是什么?”   方喻还是不答,反而问他:“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打算做什么吗?”   牧逸不解,被带着走到床旁,看见方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开自己的行李箱。   “本来有个小礼物想送给你的。”方喻指挥他打开箱子夹层,悠悠道:“当时还在想你喜不喜欢。”   牧逸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盒深蓝色包装的东西,动作一顿。   方喻坐在床沿边上,微弯腰伸出手,从牧逸手里抽出那盒包装完好的“礼物”,轻描淡写地说:“不过现在嘛,决定不送给你了。这就是你的惩罚。”   他随手一抛,将盒子扔在床脚下。   牧逸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自上而下地看向方喻。一贯冷淡平静的眸色深深,比以往看上去愈加的黑,像蕴了一团很浓的墨。   “可以将功补过吗?”他忽然问。   方喻挑了一下眉,慢声道:“你准备怎样将功补过?”   牧逸的目光缓缓落下去,最终停留在方喻窄瘦的腰间。   在年轻的男生俯身低头往下的时候,其实方喻还没能反应过来——这完全不像是一脸平静的牧逸会突然主动做的事情。   所以当垂睫看见对方乌黑的发顶时,方喻控制不住地,惊愕地睁大了眼。   *   第二天一早,魏昭在第三个闹铃的响声中满脸黑气地爬起来。   现在才早上七点,别墅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还在睡梦中。魏昭关掉闹铃,在床上发了会呆,想起自己要做什么,又立即有了干劲。   他决定要亲手给方喻做一顿早餐来着。   昨晚的风头都被牧逸抢走了,魏昭连个西红柿炒鸡蛋的机会都没捞着,一腔热情无处施展,晚上在床上躺着刷了整整一个小时的花式早餐做法,决定重整旗鼓,早起抢占先机。   魏昭盘算得好好的,迅速洗漱完,打开房门,却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   牧逸后退两步,避开魏昭的触碰。   两个人:“……”   齐齐对视了片刻,魏昭倒吸一口凉气,往牧逸走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惊疑不定道:“你房间不是在另一端吗?你打哪过来的?”   牧逸:“。”   魏昭脑子从未转得那么快过,心思电转间,领悟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事实:“你他娘的……从喻喻房间出来的?”   “你昨天一晚上都待在方喻房间里?”魏昭难以置信地问。   他死死瞪着牧逸那张俊脸,惊愕地发现对方额发带着些水汽,身上还有沐浴露清新的味道,像是刚刚洗完澡不久。   大爷的……哪个正常男人大清晨洗澡!魏昭心想。   魏昭短暂地失去了理智,冲动地上前两步就攥住了牧逸的领口,愤怒地问:“你对喻喻做了什么?”   “……”牧逸反问:“和你有什么关系?”   魏昭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忽然听见牧逸冷淡道:“还有,不要叫他喻喻。他不喜欢。”   魏昭愣在原地,望着牧逸走过他面前,一路回到尽头处自己的房间。   *   方喻醒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空调温度适宜,薄被松软服帖,方喻在床上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才从朦胧的睡意中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神志被快.感侵袭的那一刻,方喻侧着倒进了被子里,过了十几秒才从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而牧逸撑起身体,面色绯红但神情冷静地抬手擦了把嘴角,喉结一动,把东西吞了下去。   方喻:“你……”   牧逸的黑眸凝视着他,突然问:“这样够将功补过吗?”   方喻喘了两口气,忍不住笑起来:“如果我说不够呢?”   闻言,年轻的男生盯着他片刻,复又俯身想往下,手却被方喻抓住了。   “开个玩笑……”   方喻仰躺在被子中央,棉质睡衣在混乱中掀起来半截,露出一点白皙的肤色,瞧起来竟然有点不常见的弱态,长睫颤了颤,轻轻道:“我很满意了……牧逸同学。”   后面牧逸去了趟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又重新漱口,等回到床边的时候,发现方喻还没睡,正把自己卷在被子里,一双蜜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了?”牧逸低声问,想亲一亲方喻,又担心对方介意刚刚的事情,于是这个吻很轻地落在了额心上。   方喻被他亲了,眼睛也没眨一下,而是出声问:“要我帮你吗?”   “不用。”牧逸捏了捏方喻颊边的碎发,垂眼道:“很晚了,睡觉吧。”   “你在这里睡吧。”方喻突然说。   牧逸正要起身的动作停住,略显疑惑地看向他。   如果像方喻之前说的,两个人现在还没有建立起一种稳定的情感关系,那即便发生了亲密的接触,牧逸也默认方喻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同性相恋尚且令旁人惊奇,更何况还是那样难以解释清楚的暧.昧状态。   “不要想了。”方喻语气不经意般开口:“只是晚上在外面走动容易吵到别人,所以让你在这里休息一晚上而已。”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他又慢吞吞补充了一句。   方喻确实说到做到,因为他很快就困得睡着了。反而牧逸几乎只浅眠了几个小时,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牧逸坐起身,把过低的空调温度调高,然后去了浴室。   十点,方喻在床上滚了两遭,让自己的起床气消弭下去,随后才懒散踢上拖鞋出了卧室。   一楼大厅里已经热闹非凡,除了方喻以外的所有人都已经起了,正围着茶几观察什么东西。   “臭掉的鸡蛋羹吧。”   “我猜是发酵失败的馒头。”   “面条吧,这么大一盘,就是糊了点,黑了点。”   方喻沿着楼梯下到一楼,就听见魏昭恼羞成怒的声音从众人中间传出来:“闭嘴!我做的明明是水果披萨!”   苏寻雨的嗓音响起来,带着点压抑的无奈:“魏昭,这个已经焦了,还能吃吗?”   顿了顿,他又道:“方喻……应该也不是很爱吃吧。”   魏昭:“我做了三个小时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你们好歹也尝一口吧!把边上这块没焦的留给方喻……”   方喻站在楼梯口,遥遥望了眼茶几上那团漆黑的怪异食物,沉默了。   但他没在沙发边看见熟悉的身影,想了几秒,方喻左拐走进了厨房。   果然,牧逸正在厨房一端煮简单的紫菜荷包蛋面。   男生听见方喻进来的声响,转过脸看了一眼,率先开口道:“早上厨房被人占了。”   “没能提前给你做好早餐。”牧逸说。   方喻一手撑住大理石台面边沿,看着牧逸煮面,笑了一下:“魏昭的披萨做成那样,你怎么不指点指点?”   牧逸安静片刻,才淡淡说:“不想浪费时间。”   “他不是很聪明。”牧逸道。   方喻故意问:“那你呢?你怎么不提前起床帮我准备好早餐?”   他伸出手指去勾男生的下颌处,羽毛般挠了两下,靠近了牧逸耳边,轻声说:“昨晚那么简单就结束了惩罚,我觉得有点后悔了。”   牧逸关掉天然气,黑眸与方喻对视了几秒。   “是你说很满意,我才停手的。”   年轻的男生嗓音低低,很慢很沉地说。   方喻挑起眉,忍不住笑意更盛:“男人在床上的话,你也信?”   牧逸停下了舀面条的动作。   他盯着面前人秀丽的面容看了一会儿,望进方喻神色戏谑的眼底里。   “好。”牧逸说:“下次就不信了。”   作者有话说:   方喻:玩火大师 第108章 方喻的世界   (一更)男朋友   (第一更)   因为牧逸没有做其他人份的早餐, 导致除了方喻,剩下的人只能用冰箱里的冷面包充饥,以及被迫品尝魏昭花了一早上制作出来的“美食”。   吃完早餐, 苏寻雨提议一群人去海边玩冲浪, 但由于经验欠缺, 好几个人人屡战屡败, 摔进水里狼狈不堪,最后只好改了相对简单的沙滩排球。   排球两人一队, 方喻去不远处的小摊上买了汽水回来的时候, 就看见场上已经开打了起来。   苏寻雨魏昭一组, 牧逸和校篮队的刘钦一组, 两方得分不相上下。   苏寻雨看上去是个沙滩排球的熟手, 而魏昭经常打篮球,玩排球技术也不算差。牧逸刘钦则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反应力和体能都一流。   另外几个人在旁边计分聊天,方喻索性在旁边的沙地上盘腿坐下来, 一边喝饮料一边围观。   这时,方喻听见旁边的朋友道:“我感觉这肚子有点隐隐作痛……”   另一个人说:“不会是吃了魏昭的毒披萨吧?”   “有可能, 我还被他逼着吃了好几块。”   另一朋友偷眼看了看坐着的方喻,自以为很小声道:“魏昭今天早上不高兴,你是撞他枪口上了。方喻宁愿吃牧逸煮的素面都不吃他做的毒披萨。”   “那面也是人家动手煮的啊,又不比他的披萨差……”   “据说魏昭凌晨五点就起床开始和面,花几个小时做了无用功,当然心情差了。”   一开始喊肚子痛的朋友嘀咕道:“算了吧, 我宁愿像牧逸那样, 睡久一点然后来个简单的早餐。”   “牧逸和方喻今天起得可真迟, 差点以为他俩背着我们出去玩了。”   “……”方喻望向正在专注打沙滩排球的牧逸, 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起得很迟?   他明明记得牧逸早上不到七点就起床了,甚至还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按照牧逸的习惯,早起之后是不可能会赖床睡懒觉的,除非昨晚压根没睡着,才需要回去补觉。   方喻一边无意识地在沙子里画画,一边不禁思考,难不成昨晚他睡熟后又干了什么,才导致牧逸彻夜难眠?   “方喻。”排球场上的苏寻雨突然喊他的名字,将方喻的思绪打断了。   “下一场了。”苏寻雨擦擦头上的汗,笑了一下:“我打累了,你和魏昭一块儿吧。”   刘钦也下了场,换王陆仁和牧逸搭档。   方喻从沙滩上站起身,随后拍拍身上沾的沙子,朝苏寻雨过来的方向走去。   魏昭一听见要和方喻搭档,眼睛就亮起,在原地活动手脚,决定待会要大展拳脚,把对面的牧逸揍得满地找球。   但等开打后,魏昭却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方喻似乎在有意给对面放水。   打得慢吞吞懒洋洋,一点也不慌张,反而衬托得跑来跑去一个球也不想漏的魏昭很呆。   在方喻和魏昭这方连输了三个球后,对面的牧逸忽然也慢下了动作。   魏昭:“……”   比分渐渐拉近又持平,场上气氛开始变得十分悠闲轻松,另一边的王陆仁甚至还能一边打球,一边大声和旁边观战的人聊天。   这样过了几分钟后,魏昭忍无可忍,几步抢上前,想自己把牧逸打过来的一个球顶回去。   他实在是忍受不了牧逸和方喻你来我往的沙滩排球法,试图用蛮力把球猛击回去,改变这种怪异的氛围。   不料魏昭抢得太急,方喻本来要去接牧逸传过来的球,身侧被他撞了一下,一时没站稳,跌倒在地。   旁边的苏寻雨等人愣了一下,立即停下聊天跑过来,苏寻雨匆匆想伸手去扶方喻,一边急声道:“怎么摔了?你没……”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见眼前黑影一晃,牧逸率先赶到,径直弯腰把坐在地上的方喻打横抱起。   苏寻雨一顿,眉心拧紧,对牧逸说:“你不该直接这样做的,万一贸然挪动让关节错位……”   “哪有那么严重?”方喻忍过最初的疼痛,听见他的话,抬了下眼,淡淡道:“应该就是扭伤了。”   魏昭在旁边沙地里站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挤过去紧张道歉:“对不住喻喻,我一下子没注意到,我……我现在就开车带你上医院。”   “不用。”   牧逸一路把方喻抱到海滩边的沙滩椅上,把人放下后,很轻地按了下方喻的左脚踝,垂眸说:“轻度扭伤,冰敷就好。”   魏昭赶紧道:“我去买袋装雪糕回来……”   “真的没事吗?”苏寻雨神情仍是担忧:“要不还是上最近的医院看看吧。”   方喻有些无奈,扭伤就真的只是扭伤,做过这么多任务,身体损伤也不是头一回,究竟严不严重,他自己心里有数。   一帮人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十分钟,终于还是在方喻的坚持下,放弃了去医院的想法。   这时候魏昭也买了一小袋子雪糕回来,扎紧塑料袋口,就是一个简易的冰敷包。他正想蹲下来给方喻敷上,手里的东西突然被牧逸轻描淡写地拿走了。   “多谢。”牧逸道。   魏昭:“???”   不是,他好不容易买回来的东西,凭什么就被牧逸拿过去献殷勤了?   魏昭张了张嘴想骂,话到一半又憋回去了。他左右看了看方喻和牧逸两个人,沉默了下去。   如果说这趟自驾游旅行出发之前,魏昭还抱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愿望,希望能让方喻看见自己的好,把这个姓牧的甩了,那到了现在,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个愿望多半是要破灭了。   方喻对牧逸的态度实在是和对别人完全不同,魏昭有时候在聊天间隙望向方喻,却发现他总是在和牧逸说话,眉眼弯弯的,心情很好的模样。   而牧逸对方喻的态度,魏昭只想用一句话来形容。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今天一大早还故意从自己房门前走过,让魏昭看见他是从方喻房间里待了一晚上才出来的。呸!   魏昭简直恨得牙痒痒。   他倒要等着看牧逸被甩的那天,方喻肯定玩几天就腻了,正好用这段自驾游的时间让方喻对牧逸感到厌烦,等下学期开学后……   “啧。”   魏昭愤怒的思绪忽然被一声轻啧打断,他站在边上,见牧逸正在用冰袋给方喻敷脚踝。   方喻小声埋怨道:“不要那么用力,很疼。”   牧逸闻言立即松了力道,没想到下一刻手里抓着的脚腕挣脱,方喻嘴上说着疼,实际上毫不客气地把脚搁进了男生怀里,笑盈盈道:“还是这个姿势吧,舒服点。”   牧逸低下眼。   方喻今天穿了条宽大的蓝白相间的沙滩裤,膝盖以下露出的小腿线条匀称,明明没怎么防晒,却依旧莹白细腻,脚上沾了点细沙,扭伤的踝骨处有些泛红。   牧逸顿了顿,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方喻忽然俯身靠近他,盯着对方的黑眸,轻声问:“你怎么抓着我的脚在发呆?牧逸同学?”   牧逸:“……”   其他人在确认方喻没有大碍之后,纷纷到别的小摊上买中午烧烤的材料去了,留在这个沙滩椅旁的只有牧逸和方喻,以及不远处像是在神游天外的魏昭。   方喻说话时离得太近,连温热的气息都扑在了牧逸鼻尖上,男生不自觉地别开脸,耳根微微红了。   “要固定冰敷片刻。”牧逸慢慢说。   “嗯,”方喻道,“喜欢就多抓一会儿,我不累。”   牧逸:“。”   等购买烧烤物资的一群人回来后,刘钦惊奇地看着牧逸道:“你是不是很热?怎么脸红成这个样子?”   “……”牧逸:“是有点热。”   于是刘钦找商家租了两顶大遮阳伞回来,几个人忙碌半个多小时,在海滩边上搭好了烧烤架。   方喻坐在沙滩椅上,看见牧逸接了个电话,离开几分钟后,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盒冰敷药贴。   “刚刚外卖送过来。”牧逸道。   即使是在海边,在炙热的太阳照耀下,气温也同样不低。先前魏昭买回来给方喻冰敷的那一塑料袋雪糕,已经化成了水。   在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研究烧烤的时候,牧逸在椅边半跪下来,把已经失去作用的塑料袋拿开,用纸巾擦干方喻足踝上的水汽,又把冰敷贴拆开给他贴上。   “好了。”牧逸起身说。   方喻另一条腿曲起,下颌抵在膝盖上,一眨不眨眼地安静看着他的动作。   牧逸本来准备把塑料袋等东西丢到远处的垃圾桶里,见状停下脚步,问:“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方喻稍微坐正一点,摇了摇头,淡红的唇翘起,似笑非笑般说了一句:“你好乖啊,牧逸同学。”   牧逸脸上刚刚消下去的热度又回来了,与方喻对视半晌,才不自然地别开眼。   “对你而已。”他道。   *   烧烤架下飘出炭火的味道,刘钦朝里头呼呼吹了两口气,被激出来的炭灰扑了满脸,呸呸两声道:“有火了有火了!赶紧把肉放上去,等会灭了都烤不熟。”   苏寻雨把串好的鸡翅包着锡纸放到架子上,又往其他几串肉上刷调料,仿佛不经意般转头问方喻:“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我烤好了给你吃吧,你腿脚不方便。”   想了想,他又笑道:“我记得你喜欢吃辣吧?我多给你斟点辣椒粉?”   坐在沙滩椅上的方喻还没说话,刚扔完垃圾回来的牧逸就皱起眉,打断苏寻雨:“他扭伤了,不能吃辛辣油腻的东西。”   “……啊,我忘了。”苏寻雨带上几分担忧的神情,又说:“但我们今天中午就打算吃这个来着,方喻你……”   牧逸:“不行。”   苏寻雨翻转着手里的烤串,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其实不吃烧烤是对的,那样扭伤好得快……不过牧逸你还没有问过方喻的意见,总是这样替他做决定,似乎不太好吧?”   “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苏寻雨的目光在方喻身上一掠而过,用其他人都听不见的声音说:“单独一方的控制欲还是不要太强。”   说完这句话,他又低下头,歉意地笑了一笑:“不好意思,我好像说太多了。”   牧逸:“。”   男生垂眸看向方喻,抿紧了薄唇。   “你刚刚扭伤,最好还是忌口。”牧逸低声解释。   方喻挑了下眉:“那我怎么办?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他们大快朵颐?”   牧逸:“我陪着你。”   “我不要。”方喻眉眼一弯,故意呛他道:“我就想吃烧烤。”   牧逸站在方喻面前,与他僵持半分钟,最后还是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嗓音淡淡:“只能吃一点。”   “我烤给你。”他说。   牧逸拿回来的几串烤肉火候控制极佳,可惜的是没有一丁点辣椒面在上头。方喻在他的目光下慢吞吞咬了一口,忽然说:“苏寻雨的话你听见了吗?”   牧逸正在手机上给方喻点午餐外卖,闻言掀了下眼皮,平静道:“听见了。”   方喻坐在躺椅上悠悠晃着伤腿,说:“我确实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决定,你就不担心这样做会惹人讨厌吗?”   牧逸按着方喻的口味点完了外卖,把手机收进口袋,摇摇头。   “如果你坚持要吃,我不会阻拦的。”他道:“我面对你时意志很不坚定。”   方喻:“……”   他抬起头,就看见牧逸冷峻面色不改,用一种阐述今天的烧烤不怎么好吃的平常语气说完了这句话。   方喻缓慢将烤给他的几串烤串吃完,长长的睫低着,似乎在漫不经心地想什么。   牧逸果然说到做到,外卖到了之后,他拆开包装,然后陪着方喻在遍地烧烤香气的诱惑下喝粥。   刘钦等人玩烤串玩得不亦乐乎,无奈技艺实在不精,除了被炭火熏得满头大汗,烤出来的成果令人不敢恭维。   苏寻雨还算靠谱,但一个人也烤不够多个男生的饭量,焦头烂额的时候,下意识把视线投向一旁沙滩椅边的两个人。   “牧逸,”他出声叫道,“过来帮帮忙可以吗?”   牧逸正和方喻一起喝养生粥,听见苏寻雨的声音,眉心不自觉皱起,冷淡问:“什么事?”   “我烤不完这么多串。”苏寻雨语气温和说:“手有点累,你能来帮忙烤一下吗?我替你陪方喻一会儿。”   牧逸本来已经放下粥,听见他的后半句话,断然拒绝道:“在吃饭,没空。”   “……”苏寻雨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但还是尝试着问:“那过几分钟等你吃完可以吗?我们只烤了一小部分,大家已经很饿了,你厨艺又好,不如——”   牧逸:“你们可以点外卖。”   苏寻雨:“……”   *   这顿烧烤最后成了烤串训练课程,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魏昭刘钦等人只能当场学习烧烤窍门,最后勉强吃了个七八分饱。   而反观旁边的方喻牧逸二人,早早就喝完了粥,甚至还用手机打完了几盘联机游戏。   见魏昭几个人终于开始收拾烧烤架,方喻才懒懒撩起眼睫,好奇问:“我们下午去玩什么?”   经过上午的冲浪、沙滩排球,再加上中午的自助烧烤,一群人已经有点疲惫,于是苏寻雨建议道:“我们去包场看电影吧。”   “正好方喻也需要休息一下。”苏寻雨看向他,又说:“休息几个小时,再下地走动应该问题不大了。”   方喻的脚踝其实已经不痛了,但出于某种目的,他还是坦然点头,并对牧逸眨眨眼道:“麻烦好同学,抱我上车吧。”   牧逸没说话,微微俯身,手从方喻膝弯下穿过,稍微一用力,就将人从躺椅上横抱了起来。   边上的刘钦看见了,随口道:“感天动地兄弟情,直接公主抱。”   方喻用手勾住牧逸的脖子,笑着悄声重复了一遍:“兄弟情。”   牧逸:“。”   男生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因为横抱的姿势,方喻宽大的短裤腿滑到膝盖下,膝弯处白皙的皮肤被他的手指勒了一下,现出一点明显的红痕。   “轻一点。”方喻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即说:“我怕疼呢。”   不远处正准备进驾驶位的刘钦打开车门,瞥见这一幕,愣了片刻。   这两个人哪里有点怪怪的,他稀里糊涂想道。   抱着走一会儿就走一会儿,有必要把脑袋靠那么近吗?牧逸还把方喻的腿掐红了。   真是怪。   到了电影院,一群人又找到了新的争论点——要包场看什么电影。   最近影院的热片排期丰富,魏昭坚持要看枪.战动作片,刘钦委婉暗示想重温童年动漫大电影,苏寻雨则微笑着建议大家看点有深度的文艺片。   几方人马争执不下,最后苏寻雨转头看向一旁的方喻,问:“你觉得我们看什么好?”   方喻正在电影海报前驻足欣赏,闻言想了几秒,说:“青春爱情片吧。”   魏昭等人:“???”   牧逸:“嗯。”   直到一小时后落座在影院的单人沙发上,还有几个人没有反应过来。刘钦首先摸不着头脑地出声问:“咱们究竟是为什么要来看一部青春疼痛爱情片?”   魏昭绷着脸,怼道:“我出钱包场,让你看什么就是什么。”   “……”刘钦更莫名其妙了:“你不是想看那部战争片吗?看那个也行啊,总比这个爱情片……”   魏昭反应极大:“爱情片怎么了?你歧视爱情?难怪你找不到女朋友。”   刘钦:“这都什么跟什么……”   苏寻雨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很温和地说:“其实这部电影也不错的,近几年拍得好的校园爱情片很少了,这部口碑不错,我之前看见过相关的点评。”   刘钦其实也不是真想在看什么电影上和朋友吵架,于是顺着台阶下来道:“那就好那就好,哎上一段校园爱情还是高中的时候,正好回忆一下往昔的美好。”   魏昭兀自冷笑了一声,凉凉道:“都分手了还回忆什么美好,不适合的爱情就应该被丢进垃圾桶里。”   刘钦受不了他:“靠,你今天吃了几个炮仗,看个电影你阴阳怪气个啥?不是你拍板看这部的吗?谁又惹你了。”   魏昭不说话了,黑着脸坐在沙发里。   刘钦看看他,又看看其他人,目光在单独坐在后面的方喻和牧逸两个人身上扫过,开始迷茫了起来。   为什么,总觉得大家都不太对劲呢?   *   方喻咬了一口薯片,没注意前面一排魏昭和刘钦的争论,看了看电影荧屏,偏过脸轻声对牧逸道:“演员选得挺好。”   牧逸把刚买来的咖啡放到方喻手边的扶手凹槽里,黑眸瞥了一眼荧屏,给出了客观而挑剔的评价:“比那部战争片好。”   一直在前面竖着耳朵的魏昭:“……”   就会含沙射影是吧!   电影进入主线剧情,影院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部青春电影讲的是男女主人公相识于大学迎新典礼,相恋于校园,最后因为毕业时矛盾的积累而遗憾分开,七年后再相逢复合的故事。   一个老套的破镜重圆爱情故事的架构,但电影的出彩之处,则在于将两位主角相恋时童话般的美好,与分手后几乎堪称冰冷的现实进行了着力比较。   在快进度叙述男女主分手后经历的一系列情节时,还采用了蒙太奇的剪辑方法,把男女主的经历分隔在荧屏两侧,形成强烈冲击力。   男主升迁大摆请客宴的时候,女主独自深夜加班完成工作任务,最后因为电脑死机而崩溃大哭;   女主与结识的另一半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男主因为业务决策上的失误被革职,还因此被告上法庭赔偿数百万;   男主和朋友们骑行西藏,坐在公路边喝酒数星星的时候,女主与现任丈夫和平分开,在夜色下的西餐厅里签订了离婚协议;   女主与闺蜜在歌星演唱会摇着荧光棒呐喊的时候,男主一个人在家,给自己的生日蛋糕点上蜡烛,并默念许下新一岁的愿望……   悠扬却伤感的背影音乐,在男女主七年后相遇在一个普通街道的拐角时,戛然而止。   “我一直爱着你。”男主对女主说出了那句话:“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电影院里有好几个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算遇上了,”刘钦小声说,“憋死我了,眼泪泡都出来了。”   魏昭语气不满:“这男的干什么吃的,爱那么多年,不会自己去找对方吗?搁这深情什么。”   苏寻雨:“在这个时间点相逢是最合适的,两个人都成长了。”   另一个朋友则问:“他俩什么时候结婚??”   导演没有辜负观众的期待,影片收尾的时候,男女主举办了草地婚礼,在司仪念主持词的时候,穿着洁白婚纱的女主突然笑着从后攀跳上了男主的背,像多年前他们所喜欢的那样——   男生背着女生走过深夜校园笔直的林荫道,并许诺会永远在一起,直到两个人老去。   影片结束,影院里灯光渐次亮起,大家纷纷起身,又商量回去别墅再点外卖,想一起看今晚的电竞比赛。   “你们先回吧。”这时方喻忽然说:“我后面再回去。”   “怎么了?”魏昭立即问:“这里离别墅就几公里,你脚扭伤了还是先回去休息……”   方喻:“没事,已经能走了。”   经过及时的冰敷和一下午的休息,那点轻微的扭伤已经没有大碍了。但魏昭仍然坚持道:“你一个人不行,要不我留下来陪……”   “牧逸和我一起,不用担心。”方喻说。   魏昭剩下的话语被卡在了脖子里,瞪着眼看了牧逸片刻,重重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等人都离开后,方喻坐在影院门口的石墩子上,被迎面而来的海风吹得眯起眼。   牧逸站在他身旁,垂眸看向若有所思的人,开口问:“想做什么?”   方喻微微仰起头,忽然说:“你背我吧,可以吗?”   从影院回别墅的路上,是一段长长的海边公路,右侧做了抬高的人行道,站在雪白的栏杆里,能眺望到海面上金灿灿的夕阳余晖。   牧逸没说话,先干脆利落地把方喻背起来,沿着人行道往别墅的方向走,才问:“为什么?”   方喻趴在他背上,似乎觉得这种姿势很有趣,闻言慢吞吞道:“想体验一下爱情童话的感觉。”   牧逸的背细微地震了两震,方喻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直觉他在笑。   “笑什么?”方喻立马揪住牧逸的耳尖,说:“难道你曾经体验过?”   牧逸敛了笑意,诚实道:“没有。”   方喻轻嗤一声,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语气漫不经心的:“你当然没有,小处男。”   牧逸突然停下了脚步,朝后面偏过头,从方喻的角度,可以瞧见他紧皱的眉头。   “你不是吗?”年轻的男生低低问道。   “我不是。”方喻悠悠道,在牧逸有所反应之前,又说:“之前我们滚过多次床单,可惜你都忘记了,所以你还算个处男,但我不是。”   牧逸:“……”   “方喻,”牧逸忽然叫他的名字,然后问,“我们究竟是为什么会分开?”   方喻在之前曾经玩笑般对他说过理由,是因为方喻“睡过了但是不想负责”,但牧逸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借口。   方喻在他背上安静了一会儿,两个人走在海岸边,听着海鸥的鸣叫和时不时路过的车辆行驶声。   过了几分钟,方喻才开口:“我告诉过你,我不想去创造一段稳定的关系,你那时候接受不了,我们就没有在一起了。”   “但是,”牧逸嗓音低沉道,“我之前难道没有努力去尝试吗?就像现在这样,我们其实可以一步一步来,你……”   “不,不是。”方喻打断了他的话,很轻地说:“你想要让我去适应,但我不信任你。”   “我那时候……并不相信你。”方喻淡淡重复道:“我不相信任何一个人在感情上的许诺。”   牧逸沉默了片刻。   落日缓缓沉入海平面之下,紫色的晚霞铺满天空,一颗一颗的星星从云雾后显现出来,景象如同电影画面般安宁而美丽。   不远处已经能望见别墅的轮廓,他们走了半个小时,已经快回到别墅了。   方喻想让牧逸把自己放下来,背着人走那么长一段路,饶是经常篮球训练的男生,气息也隐约有几分凌乱急促。   不料他刚刚张开口,牧逸却率先问:“那现在呢?”   方喻下意识道:“什么?”   “现在你相信我吗?”牧逸坚持问。   顿了顿,他又平静说:“我不记得以前了,但还是会重新喜欢上你,所以你相信我吗?”   牧逸其实不是习惯多问的性格,但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很想知道方喻的回答。   ——即使很可能和先前一样,得到一个模棱两可或者是抗拒的回复。   方喻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牧逸的耳朵。   牧逸发现方喻有这个小习惯已经很久了,在方喻心情特别好,或者特别认真思考的时候,就会轻轻地揪他的耳朵,在躺在床上的时候尤其喜欢,比如昨晚。   牧逸走近了别墅,两人甚至能听见别墅里传出来的夸张的大笑声,但方喻还是没有出声。   正当牧逸垂下眼,想换一个话题时,方喻突然松开了捏着他耳朵的手,然后说:“我其实最近就在想这件事情。”   “我觉得……”方喻轻声道:“我应该尝试那么一次。”   “毕竟人生那么长,”他又不以为意般解释,“多体验一点不同的东西,比如爱情童话什么的,也不错不是吗?”   牧逸抿着的唇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刚要开口,却听见方喻说:“转头。”   “?”   牧逸转过头,往右后方看去,紧接着,方喻攀着他的脖子探出身,二话不说在牧逸薄薄的唇上亲了一口。   和青春爱情电影里拍摄得那样,方喻蜜色的眼眸弯弯,悄声说:“给你的奖励,多谢你一路背我回来。”   “男朋友。”方喻喊他。   牧逸怔住了,黑眸与方喻对视了一瞬。   下一刻,别墅那边传来一声极度惊恐的惨叫,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氛围。   刘钦坐在别墅二楼的大阳台栏杆边沿上,正在无遮挡全角度欣赏海上落日,顺带打打手机游戏,倏然瞥见牧逸背着方喻走过来,停留在别墅游泳池旁边,像是在说话。   几秒后,刘钦看清了他们的动作,在极度震惊下一个没坐稳,连人带手机从二楼阳台边沿滑下,惨叫着以扭曲的姿势摔进了底下的游泳池中。   游泳池溅起大片水花,别墅里的笑闹声一停,一群人慌张地夺门而出,叫道:“怎么了?怎么了!”   方喻:“……”   牧逸:“……”   作者有话说:   刘钦: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   感谢在2023-07-27 22:00:00~2023-07-28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费鸠 4瓶;居然有松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方喻的世界   (二更)不是你看见他们在亲嘴吗?   (第二更)   半小时后, 方喻和牧逸坐在别墅大厅的一侧沙发上,另一侧齐齐塞满了人,连苏寻雨和魏昭都坐在了另一边, 中间夹着个刚刚洗完热水澡的精神恍惚的刘钦。   客厅里气氛凝滞, 宛如当堂会审。   只不过方喻神色淡定, 牧逸压根没什么表情, 对面的七个人则脸色各异,最冷静的反而是苏寻雨和魏昭。   起因是半小时前, 摔进游泳池的刘钦被众人打捞起来, 因为脑子发懵, 在被问到为什么会摔下去的时候, 下意识道:   “我tm看见方喻和牧逸在亲嘴!”   “……”客厅里沉默了几分钟后, 苏寻雨忍不住开了口,试图缓解这个尴尬的氛围:“外卖早都到了,不吃饭吗?待会都凉透了。”   “谁还吃饭啊,”有人幽幽道, “现在只想吃瓜。”   苏寻雨:“……”   刘钦在持续性的萎靡不振中勉强振作起来,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 想要打哈哈糊弄过去:“那个……我脑子刚刚可能摔坏了,说的话也乱七八糟的,大家不要介意——”   魏昭冷不防问:“你真看见他俩在亲嘴?”   其他几个朋友立即露出怪异又好奇的神情,尤其是校篮队的几个男生,像是都有很多话想说,但碍于情面都憋住了, 忍得非常难受。   面对魏昭的质问, 刘钦卡了一会儿壳, 胡乱道:“其实隔那么远, 我说不定是看错了,哈哈,哈哈哈。”   周围一片安静,刘钦独自尬笑了半晌,见大家都看着他,立即有些顶不住压力:“能不能别问我这个问题了,我是真没有看……”   “我亲我男朋友,有什么问题?”方喻忽然说。   所有人:“……”   几秒后,客厅里炸开了锅。   “我凑,当场出柜,牛人。”   “不是,你们两个男的,怎么还能亲嘴……”   “靠,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长得帅的都容易变弯吗?”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吐槽了一通,瞧见方喻始终十分淡定,而牧逸已经开始冷静地拆晚餐的外卖包装,于是都渐渐放松下来,先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刘钦也活过来了,头一句话就是追问:“你俩真是一对?啥时候在一起的?为什么瞒着我们?”   方喻:“刚刚在一起的。”   “在你看见我们的前一秒。”他贴心补充道。   刘钦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才恍惚开口:“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们……额,表白了?”   牧逸拆开外卖,挑出方喻能吃且喜欢吃的放在一边,闻言抬起黑眸,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刘钦被看得浑身发凉。   魏昭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这时突然问:“你们才在一起吗?”   方喻盘腿在地毯上坐下,嗯了一声。   “……”魏昭转过头看向苏寻雨。   明明之前是苏寻雨告诉他方喻和牧逸已经是那种关系了,他最近才上蹿下跳跟个跳梁小丑似的,不仅没将两个人挑拨离间成功,还让方喻对他的态度日渐冷漠。   现在回想起来,大多数时候都是苏寻雨在他耳边煽风点火,故意让他在前头当炮仗呢。   他大爷的苏寻雨,魏昭心里暗骂。   *   吃外卖的时候,占据半面墙的投影正在直播最新的电竞比赛,但往常专心致志看比赛的一帮人,现在却频频目光游离,视线在空中乱晃,最后忍不住偷偷看向坐在左侧的两个人。   刘钦吃了两口盖饭,压低了嗓音问自己旁边的兄弟:“你觉得他俩真是……那个关系?”   王陆仁:“……不是你说看见他们在亲嘴的吗??”   刘钦嚼着饭,差点被噎住了:“我都说我没看清……不是,说实话我还是不敢相信,哪里能看出来了?”   王陆仁认同道:“确实,牧逸以前在校篮队就是一尊人形冰山,现在看起来也差不多,完全没有因为爱情变成个火炉。”   “就是就是。”刘钦又往另一边扭过头,去问魏昭:“你说,是不是完全看不出来?”   “……”魏昭疑惑:“你们瞎了吗?这都看不见?”   刘钦:“说的是什么话!你难不成觉得他们相处哪里有问题?”   魏昭扫了他一眼,然后从旁边拆了一双新的筷子,俯过身,开始从刘钦的碗里一片片往外挑香菜。   “?”刘钦浑身剧震:“你在做什么?”   魏昭捏着嗓子说:“在给你挑出不喜欢吃的香菜。”   刘钦崩溃道:“我吃我自己的饭,你为什么要给我挑香菜??”   魏昭把筷子一扔,阴阳怪气道:“那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牧逸是不是在给方喻挑香菜。”   刘钦和旁边的几个人闻言往左侧望去,果然看见牧逸一脸平淡地把挑出来的香菜推到一边,然后才把拉面放在方喻面前。   刘钦转过头,想了想,又愤怒地对魏昭说:“那你也别给我挑啊,我爱吃香菜啊!”   魏昭:“……”   另一个朋友突然小声说:“挑香菜也不奇怪吧,其实我以前在饭堂就看见过苏寻雨这样做……”   魏昭立即反问:“方喻吃了那碗饭吗?”   对方愣了一下,仔细回忆片刻,犹豫着道:“好像没有。”   魏昭嗤笑道:“因为苏寻雨不配。”   坐在最右端看比赛的苏寻雨:“……”   无缘无故被创一下,都把他当聋子吗?   他们说话的音量不小,方喻自然听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偏过脸,轻轻对牧逸道:“他们都在看我们。”   牧逸嗯了一声。   “你挑香菜被他们发现了。”方喻支着头看他,下巴点了点旁边那帮争相要给对方夹香菜的朋友,好笑地说:“太肉麻,被笑了。”   牧逸闻言抬起黑眸,语气淡淡:“我照顾我男朋友,有什么问题?”   方喻觉得他这句话非常耳熟,想了一下,这不就是模仿他之前说过的那句“我亲我男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方喻没忍住笑了起来。   看来牧逸此刻的心情很好,不然不会说这种一本正经的笑话。   在香菜风波闹了半小时后,一群人终于消停,逐渐平复八卦的兴奋,开始专心看比赛。   电竞比赛结束,是晚上九点多。魏昭正想号召大家斗地主,却忽然看见方喻站起来,和牧逸往楼上的卧房走。   “?”魏昭真情实感地询问:“你们不玩牌吗?”   牧逸:“不玩。”   方喻:“太累了,脚腕不太舒服,回去洗个澡就睡了,你们玩。明天见。”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们上了楼,然后同时进了最右端的方喻的房间,关上房门。   “……”   刘钦:“为什么方喻洗澡,牧逸要跟着进房间???”   “……”魏昭道:“你可闭嘴吧。” 第110章 方喻的世界   (一更)高端秀恩爱   (第一更)   卧室里, 方喻关上门,挑了下眉,对牧逸道:“我洗个澡, 你为什么要跟进来?”   牧逸与他对视片刻, 冷静地说:“你的伤还要处理一下。”   方喻脚踝上贴着中午时牧逸给他贴的冰敷药贴, 现在效果已经快没了, 之前隐约的疼痛也已经消失。   “不就是贴药吗?”方喻漫不经心道:“我自己又不是没有手,何必要你过来。”   “还是说, ”他走近两步, 灯光下眸子透出酒液一般漂亮的剔透色泽, 似笑非笑地说, “你只是想随便找个理由住进我房间里?”   出乎方喻意料, 牧逸几乎是立刻就开口回道:“不可以吗?”   他垂下眼,低低问:“我们不是已经是恋人关系了吗?”   方喻愣了一下,还没等他说话,牧逸就又说:“你先去洗澡吧, 等洗完澡我帮你冷敷。”   “如果那时候你还是想一个人睡,那我再走。”年轻的男生淡淡道。   方喻:“……”   怎么看都有那么点……卖可怜的味道。   怀着不确定的心态, 方喻洗完澡后出了浴室,一眼看见牧逸坐在床沿,而脚边除了方喻的行李箱,还有他自己的行李箱。   方喻:“?”   这就把行李都搬过来了?   牧逸正在收拾东西,抬头看见方喻走过来,动作一顿, 随即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床头柜上, 站起身。   方喻往床头柜上瞥了一眼, 蓝色的盒子很眼熟——那不是他昨晚丢到床脚下的计生用品吗?牧逸收拾的时候竟然又把它捡起来了。   好在两个人都不尴尬, 方喻是真不尴尬,牧逸则神色冷静,唯有耳根微微发红,在不够明亮的灯光下瞧不太清。   见方喻在床上坐下,牧逸把白天买的药贴找出来,正想弯腰给对方贴上,手背突然被方喻踢了一脚。   牧逸掀起眼皮:“?”   “你啊,”方喻笑盈盈地看他,意味深长道,“不会真打算老老实实给我贴药吧?这点小伤都快好透了。”   牧逸安静了片刻,把手里的药贴放在一旁,然后问:“你想做什么?”   方喻穿着套宽松纯白睡衣裤,短裤腿缩上去了一截,并起的膝盖被热水烘出了淡淡绯色,小腿骨肉匀称白里透粉,十分好看。   “其实我发现,”方喻说,“你很喜欢盯着我的腿看。牧逸同学,你自己知道吗?”   牧逸不提防他突然问这么露骨的一句,被呛得咳起来。   “不要紧张。”方喻笑意更盛,对他眨了眨眼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牧逸别开头,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里片刻,又重新移回来与方喻对视。   “帮我揉一下脚踝,好吗?”方喻唇角勾着:“听说适当的按摩可以缓解扭伤,比单纯的敷药贴好。”   年轻的男生冷峻面容泛红,垂下睫,一声不吭地按住方喻受伤的那只脚,指腹稍稍用力,不轻不重地替方喻揉了几下。   结果他才专心动作那么一会儿,方喻却靠了过来。   几分钟后,方喻被牧逸攥着脚腕压在床上,在接吻的间隙喘了两口气,忍不住说:“你……”   牧逸忽然撑起身,自上而下看了方喻片刻,问:“我今晚可以在这里睡吗?”   “?”方喻失笑:“明明连行李都搬过来了,还问什么?”   两个人在床上滚了小半圈,一段漫长而热烈的亲吻结束,方喻睁开眼,发现牧逸正在看他。   这样近的距离,牧逸的眸子还是纯粹的墨色,像打磨完美的黑曜石,一丝杂质都没有,乌溜溜地映着方喻的影子。   “喜欢你。”牧逸突然说。   方喻属实愣了几秒,而后笑了起来:“怎么来这么一句?”   牧逸语气认真:“和你表白。”   方喻双手攀住他的脖子,闻言,敛了其余表情,正色道:“我也喜欢你。”   “只是有时候……担心这种喜欢会不长久而已。”方喻低低说。   牧逸摸了摸他脑后的头发,似乎在给一只敏感的猫安抚顺毛,一下一下的,沿着单薄的脊背骨摸下来,还捏了捏方喻后颈的软肉,捏得怀里人舒服得哼哼两声。   “不用担心。”牧逸说。   方喻听见他话里细微的差别,不是“不要担心”,是“不用担心”。   两个人又亲了一会儿,牧逸松开了抱着方喻的手,视线移开,道:“我去洗澡。”   方喻半跪在床上,眼眸微微眯起,观察了他半晌,突然问:“……了?”   牧逸:“……”   方喻看着他:“我帮你?”   昨晚牧逸弄得他很舒服,礼尚往来,方喻觉得自己也应该报答一下对方。   恋爱嘛,就应该两个人都过得开心才好。   牧逸一直垂着眼看他,既不应好,也不说不好。于是方喻凑过去,有意无意地亲他的下颌,小声说:“用手可以吗?”   顿了顿,方喻又含含糊糊地解释道:“我不太习惯那个……嗓子会疼。”   方喻勾着他的脖子,目光无意中掠过床头柜,注意到放在上面的深蓝色盒子——是之前他笑着说要送给牧逸的“礼物”。   因为牧逸久久都没有出声说话,方喻以为他对自己的提议不够满意,想了一想,索性问:“你想做吗?”   “……”牧逸的睫颤了两下,终于开口,嗓音沙沙的,语气很低:“方喻,你今天受伤了,应该早点休息。”   “其实也不碍事。”方喻低头看了一眼,很真诚地说:“你可以把我的腿抓起来架在……”   “今天不行。”牧逸忽然打断他的话,不由分说地把被子掀起来盖在方喻身上,淡淡道:“我去洗澡了,你先睡。”   方喻看着他快步进了浴室,没忍住在床上笑成一团,又从被子底下找出了一块新的冰敷药贴,举起来在灯下看了片刻,更觉好笑:“本来不是要贴药么……”   不过闹腾这么一会儿,方喻也确实有点犯困,等了十分钟没等到牧逸洗完澡出来,于是把床头灯调暗,钻回被子里开始酝酿睡意。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方喻似乎隐约听见浴室的水声消失了,过了几分钟牧逸的脚步响起,在床边停了一停。   边沿的床垫微微凹陷下去,牧逸动作很轻地上了床,方喻闭着眼睛,鼻尖能嗅见男生身上清新的沐浴露味道。   冷冷的,一点热气也没有。牧逸洗的是个冷水澡。   方喻想出言戏谑两句,但实在是困意翻涌,眼皮沉重得不愿意抬起来。   迷迷糊糊中,方喻想了几秒牧逸现在会做什么,但没等他思索完,身上一沉,被人隔着被子抱住了。   方喻疑惑地哼了两声,依旧闭着眼睛,伸出手摸了摸牧逸的脸,含糊不清道:“盖被子……”   “等一会儿。”牧逸说:“身上有点凉。”   年轻的男生注视着面前人的睡容,过了几分钟,等方喻睡熟了,牧逸才亲了亲他的额心,转身把床头的灯关掉。   *   第二天早上,方喻打开房门下楼的时候,一楼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一排人齐刷刷地朝他望过来。   “……”方喻下意识往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上午九点零五分,对年轻人来说非常正常的起床时间点。   这帮人用这种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做什么?   “早。”最后还是苏寻雨率先出声,和方喻打了个招呼:“早餐已经快做完了,过来一起吃吧。”   旁边的刘钦闻言立即道:“托您的福,今天我们用不着吃毒披萨。”   魏昭:“……想脱团单干就直说。”   方喻到了沙发边,扫了一眼茶几上摆满的早点,蹙眉道:“外卖?”   “外卖哪有咱们牧哥做的香。”刘钦狗腿地说:“牧哥早上七点就起来做早饭了,下得了厅堂上得了厨房,真的是新世纪好男人。”   魏昭忍无可忍,往他嘴里塞了个饺子,鄙夷道:“闭嘴吧,文盲。”   方喻没立即坐下来吃饭,而是往厨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见牧逸还没出来,于是干脆道:“明天你们不想做饭就点外卖。”   一群人头上冒出几个问号。   “出不起外卖钱,我出。”方喻淡淡道:“明天别让别人做饭了。”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   苏寻雨愣了一下,忙笑着解围:“其实牧逸一开始只给你做了早餐,是我去厨房找吃的,和他提了一句,他才顺带把大家的都一起弄了。都怪我。”   方喻懒洋洋地玩着筷子,没搭理他。   苏寻雨脸上有点挂不住,他的确是存着故意让牧逸忙活的心思,才在厨房说“每天都只做方喻的早餐,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一点?方喻应该不喜欢搞特殊”。   他话里一向有话,牧逸虽然没开口回应,但过了几分钟,还是将大家的饺子一起蒸上了。   苏寻雨没想到方喻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发作。   这让他有些尴尬。   客厅里寂静片刻,最后竟然是魏昭率先道:“下次不会了,别生气,喻喻。今天没想到要提前点外卖,起得太迟了,明早咱们去下一个地点,出发前一起出去吃。”   刘钦也赶忙跟着说:“对对,哎呀我确实也得和牧哥学学厨艺,不然以后工作了,一个人岂不是会饿死……”   方喻语气散漫:“也不至于饿死。”   “——如果你能找到一个喜欢做饭的对象的话。”   “……”半晌后,刘钦竖起大拇指,赞赏道:“高端秀恩爱。”   *   在海岛别墅里待了几天后,大家终于玩腻了同一个地方,乘坐渡轮返回岸上,集合开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城市X市。   “暑假了,人肯定多。”   车上,几个人刷着手机临时抱佛脚找旅行攻略,刘钦絮絮叨叨:“这几个景点要预约的,这两个约满了……”   魏昭一把将他手机抢过来,不耐烦地说:“什么约满没约满,花钱买讲解带进去不就得了。”   苏寻雨:“人太多也不好逛吧?有没有稍微冷门点的景点?”   魏昭:“冷门的有什么好看的……”   副驾驶的方喻刷了会攻略,突然开口:“西南郊区有座山风景挺不错的,看见过不少人推荐,山上还有民宿,可以住一晚再下来。”   魏昭立即改口:“还是这种冷门景点有意思,去别的景区人挤人也烦,就定这个吧。”   刘钦:“……你这人变脸大师吧。”   在微信群里问了一圈,大家都没意见,于是一行人直奔山脚,在傍晚的时候抵达山下的停车场。   暑气弥漫,这里仍然是凉爽的。下车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众人神清气爽,简单休息了一会儿,就往山上的阶梯登去。   魏昭订的民宿在山腰,中途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悬空栈道,预计需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到。   傍晚的夕阳映得山林一片霞红,飞鸟穿梭不停,间或有游客成群结队地下山来,像方喻这群往山上走的,倒是少数。   玉白色的台阶绵延向上,走了十几分钟后,方喻很细微地蹙了下眉,动作慢下来。   魏昭刘钦等人正聊游戏聊得起劲,不自觉越走越快,和后面的人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方喻忽然停下脚步,对旁边的苏寻雨道:“你们先走,我去趟洗手间。”   苏寻雨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右手边的洗手间:“没事,我等你吧。”   “不用。”方喻随口道:“男朋友在,丢不了。”   背着包的牧逸走上来,黑眸淡淡瞥了苏寻雨一眼,难得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嗯。”   苏寻雨:“……”鱼盐番   等人离开后,方喻却没有进洗手间,而是往前走了十几米,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   牧逸垂睫,低声问:“脚踝疼?”   方喻轻轻拧着眉心,没说疼也没说不疼,而是弯下腰,去扯自己的运动裤裤腿。   牧逸放下背包,见状直接伸手抓住方喻的一只小腿,说:“我看一下。”   在路过的几个游客奇怪的目光注视下,牧逸冷静撩起方喻的裤腿,果然看见前两天扭伤的脚腕处有点红肿。   “……”牧逸皱眉,神色疑惑:“不是敷了两天药贴吗?”   方喻别开眼,视线在远处的山林间转来转去,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不会告诉牧逸,因为觉得那玩意儿贴在脚上凉飕飕的,怪碍事,所以晚上方喻都把东西撕了藏在被子里,等第二天醒来后才贴回脚腕上。   其实本来这点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架不住今天走的路多,一个没留神,竟然又肿了起来。   牧逸眉头紧锁,站起来道:“我背你上去。”   方喻却不肯,理由是山道上游客太多,两个大男生叠在一起怪怪的。   “我们就近找个地方住吧。”方喻想了想,提议道:“那个民宿太远了,明早再过去找他们。”   顿了顿,他又扬起唇角,嗓音很轻地说:   “我想和你单独住一块儿,可以吗?牧逸同学。”   作者有话说:   方喻:想带伤作战上本垒   ————————   感谢在2023-07-28 22:00:00~2023-07-29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居然有松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方喻的世界   (二更)害羞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第二更)   给魏昭发了微信消息后, 方喻和牧逸往上走了几分钟,就找到另一家其貌不扬的小民宿。   开在山道的拐角处,低矮的檐顶, 仿旧式的青砖和白瓦, 葡萄藤从菱形的墙砖缝隙中攀出, 十几平米的小院角落立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 像撑开了一把幽绿的伞。   “还有房可以订吗?”   方喻两人进了院子里,瞧见树下坐着择菜的老板娘, 于是开口问。   老板娘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 爽快道:“有是有, 今天下午刚有客人退了原订的房, 不过是大床,你们睡不睡得下?”   方喻没立即回答,而是说:“我们看一下环境。”   老板娘边站起来领他们进去,边说:“环境当然好, 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网红民宿,但服务也不比别家差, 我就住楼下,你们有什么事情,直接喊我一声就行。”   剩下的一间房在二楼尽头,房间宽敞明亮,窗外就面对着大片绿幽幽的山壁,此刻夕阳余晖已几近湮灭, 山林染上烟青的雾色, 有细碎的暖黄光芒闪烁——是山道上的路灯。   方喻对住宿环境挺满意, 但眸光一转, 又不经意般问道:“隔音好么?”   老板娘:“好得很!只要你们别在房间里蹦迪,隔壁就什么都听不见。放心吧,你可以上软件看两眼购后评价,没几个人因为隔音问题投诉我们的。”   付了房钱后,方喻关上门,转身发现牧逸正盯着他看。   “隔音?”牧逸忽然问。   方喻笑了一下,语气随意道:“怕吵。”   怕别人吵到自己,还是怕自己吵到别人,他却没有说。   牧逸也默契地没有再问,两人心照不宣地吃完了晚饭,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揭开那层薄纱似的窗户纸。   晚饭后,牧逸简单收拾了一下饭盒,带出去扔垃圾。   而方喻坐在床上看电视,随手捞起一旁震动个不停的手机,点亮屏幕。   他们一群人的自驾游微信群里,魏昭发了几十条消息出来。   [魏昭:@方喻,你怎么突然不和我们一起住了?什么情况?房都订好了]   [魏昭:@方喻@方喻,你脚走不动是不是?我下来背你啊]   [魏昭:牧逸那家伙去哪了???]   [魏昭:@方喻@牧逸,你俩??]   [魏昭:你们在哪]   [魏昭:(发起群语音通话)]   [苏寻雨:别找了,瞎忙活。]   [刘钦:那个……其实牧逸给我发了消息,说方喻脚上的伤没好,他们就在山底下找了一家民宿住着了。他们没和你说吗?]   [刘钦:应该没什么事的,明早大家再汇合吧?]   [王陆仁:他俩单独住一晚上么(吃瓜)]   [丁从睿:别艾特了,打扰别人的正经事(吃瓜)]   [刘钦:(默默吃瓜)]   [魏昭:……]   方喻翻了两下群聊天记录,除了魏昭无能狂怒,苏寻雨不阴不阳外,其他人都抱着吃瓜的心态在发表看法,甚至刘钦还道:   [@方喻,你俩的行李还有部分在我们这里,要不要给你们送过去啊?]   为了平衡大家行李的负重量,爬上山之前,所有人的行李都分装在了几个大行李背包里,由不同的人轮流背一段路。   牧逸身上那个行李包,有他和方喻的大部分衣服和日用品,以及其他人沿途路上买的一些零食。   方喻想了想,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东西是需要其他人急着送下来给自己的,于是回复刘钦不用。   在群里简单说明了脱离队伍的原因,并道了歉后,方喻在群里发了个拼手气红包,又退出去点开魏昭的聊天框,给他发了一笔转账。   [方喻:今晚山上你们那个民宿的房钱,不好意思,有点小意外,浪费了一间空房出来。]   魏昭的聊天框顶上立即跳出“对方正在输入中…”,但过了半分钟,才发过来几个字。   [魏昭:你给我转钱???]   [方喻:客气一下,你收不收都随意]   魏昭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方喻接了之后,魏昭在那边压着怒气质问道:“方喻,你什么意思?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现在才和我讲客气?还给我转钱?我缺那几百块钱?”   “你把我当什么?”魏昭连珠炮似的问。   方喻顿了顿,才平静开口道:“我把你当发小,当朋友。”   “朋友间有朋友间相处的分寸感。”方喻的语气柔和,没有一丝攻击性,电话另一头的魏昭却沉默了。   “如果不想收钱就不收吧。”方喻又说:“但是我下午就和你微信说过了,我和牧逸临时在山下住一晚,你就算是关心,也用不着在群里一直发消息。”   电话那头的魏昭没说话。   他清楚方喻是什么意思——牧逸和方喻是同性恋爱,本来就引人好奇,正因为大家都是相熟的朋友,才没有过多八卦追问。   而魏昭每一次针对他们的举动,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势必会让其他人把好奇的目光重新集中在方喻和牧逸两个人身上。   “我不想引起大家不必要的关注。”方喻淡淡道。   魏昭的呼吸声缓慢而沉重,他对方喻不自觉的关心已经刻入骨子里了,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从小到大,他都是那样对自己的这个发小。   而现在,方喻却要让他改变这个长久以来的习惯——理由是“朋友间要有朋友间的分寸感”。   “知道了。”魏昭最后梗着脖子出声说:“反正你有了对象,也用不着我关心你。”   *   方喻挂了电话,房间里安静下来。   电视屏幕上播放着最新最热的仙侠连续剧,方喻想起牧逸出去扔垃圾十几分钟了,还没回房,正想给他微信发消息,就听见门把手一响,牧逸提着一小袋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黑发的年轻男生和方喻对视一眼,主动开口解释:“这里外卖送不上来,找老板娘要了消肿的药草包。”   方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踝,不以为然道:“可能就是路走多了才肿起来,睡一觉就好了。”   牧逸把用来浸泡的药草包放在桌上,闻言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忽然问:“你前两天晚上是不是没有好好贴药贴。”   方喻毫不心虚地直视着他:“不是睡前你给我贴的吗?”   牧逸沉默了一瞬。   其实他想说,每次房间里熄了灯,方喻就在被窝里自以为很隐蔽地做一些小动作,牧逸先前以为方喻是睡得不舒服,现在才发现原来是在背着他干坏事。   “以后熄了灯不准再乱动。”牧逸道。   老板娘给的药草似乎颇有疗效,方喻泡了一会儿脚,很快就觉得踝骨处的胀痛感消下去了,只是站起来时还是会有点酸。   牧逸垂眼看了片刻,突然说:“我帮你洗澡吧。”   “?”方喻很意外,哼笑了一声,道:“其实也没有到站不稳的地步……牧逸同学,你是不是心怀不轨啊?”   牧逸竟然自如回答:“你可以当作是。”   没等方喻反应过来,他就几步走过来,弯腰把人一抄,直到将人抱进了浴室,才放下来。   方喻站在洗手台边,看着牧逸认真调试热水的温度,好半晌才挑眉问:“真要帮我洗?”   “嗯。”牧逸把花洒的水流调小,黑眸被浴室里逐渐弥漫的水汽晕得朦胧,语气却很淡定:“这里的瓷砖滑,担心你再摔一次。”   方喻的后腰抵着洗手台,闻言慢吞吞问:“那你要不要一起洗?”   “……”牧逸安静片刻,拒绝道:“不要。”   方喻:“嗯?”   男生拿着花洒站在几步外,在蒸腾的水雾中,嗓音淡淡:“我又不是圣人。”   方喻被他逗笑了,故意轻描淡写说:“在浴室也没有关系……我不介意。”   牧逸依旧不愿意,逮住人两三下就把方喻宽松的上衣扯了,等指尖落下即将碰到裤腰带时,牧逸的动作稍微顿了一顿。   方喻见状,道:“害羞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   牧逸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揽住方喻,短暂地把人从地上半抱起来。   热水浇漫而上的时候,方喻注视着牧逸湿漉漉的黑眸,终于还是没忍住,勾住对方的脖颈,来了一个热烈而绵长的吻。   “真就这么正经……”接吻间隙,方喻喃喃地轻声说:“偶尔也不要那么认真嘛。”   “……不行。”牧逸松开了一点搂抱的力气,让自己能够直视着方喻的眼睛,低低道:“不可以让你觉得不认真。”   两个人在浴室里黏糊糊地亲了好一会儿,牧逸勉强清醒过来,仓促间给方喻洗完了澡,才套上了棉质睡衣的上衣,方喻就推开他拿着睡裤的手,哼唧道:“不穿……穿了难受……”   牧逸:“……”   浴室门推开,湿润的水雾争先恐后涌了出来,牧逸怕方喻被门槛绊到脚,下意识想把对方抱起来,没想到混乱中被方喻推上了不远处的床。   方喻额前的碎发还滴着水,长而卷翘的睫毛都被水汽黏成一簇一簇,唇色嫣红,姿态凌乱却漂亮得不可思议。   牧逸抱住他,避开了方喻有伤的那只脚。   两人又浅尝辄止地亲了一会儿,牧逸伸出手,很轻地捏住方喻的后颈,稍微止住对方的动作,墨黑的瞳仁里色泽深深,盯着方喻道:“现在吗?”   “你脚上还有伤。”他说。   方喻被亲得红润的唇勾着,就着现在这个姿势,很恶劣地突然做了点动作。   “你说呢?”方喻反问。   牧逸脸色微变。   两个人都骑虎难下,现在已经不是轻易能够喊停的时候,区别不过是最后做到哪一步罢了。   牧逸与方喻对视几秒,垂下黑眸,嗓音沙哑:“这里没有……东西。”   “有……”方喻和他断断续续地接着吻,含糊道:“我带了,那个……你找找看,拆开不就行了…………”   牧逸却停了一下动作,低声说:“真没有。”   方喻亲得火起,顾不上牧逸在说什么,干脆自己侧身弯下腰,一手撑在床沿上,另一只手去翻牧逸放在床脚边的背包。   只是他随手翻了两遍,却没有翻出记忆中的东西。   方喻愣了一下。   “不用找了。”牧逸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抬眼时,眸色沉沉,冷静道:“我收行李时没带上来,还在车里。”   *   因为一路开车疲劳,再加上爬山,众人都累得不行,在山上的民宿里住了一晚,第二天陆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了。   刘钦揉着眼睛下楼觅食的时候,就看见魏昭拿着手机坐在临窗的木椅子上,神色不明地盯着手机屏幕看。   “看什么呢?”刘钦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起什么,又问:“方喻和牧逸呢?还没上来?”   魏昭:“没。”   刘钦打了个哈欠,随口道:“那你电话过去问问呗,可能还没醒,赶紧叫他们上来,中午一起吃个饭还能逛逛。”   魏昭沉默了一会儿,出声说:“你怎么不打电话?”   刘钦有点莫名其妙:“你和方喻不是熟吗?我没存他电话啊,只有微信。”   魏昭收了手机,闷声道:“我不方便给他打电话,你有空给他们两个发消息问吧。”   “……”刘钦望着他往外走的背影,咂摸出了那么一丝丝落寞的味道,不禁疑惑:“难不成吵架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刘钦也不是个喜欢深思的性格,见魏昭执意不打电话,于是掏出自己的手机,给方喻拨了个微信语音通话。   只是通话音响了一分钟,都没有被接。   刘钦挂断语音通话,转头看见苏寻雨正在餐厅里吃早饭,于是又说:“我没打通方喻的微信语音,不知道是不是关了网络,你有他电话号码吗?”   至于牧逸那边,虽然刘钦存有他号码,但非必要情况,还是不想大清晨打牧逸的电话。   ……刘钦认为方喻可能更好说话一点。   苏寻雨喝了一口粥,闻言抬了下眼,说:“有电话,但确定要现在打吗?”   刘钦糊涂了:“不然呢?十点多了还不起吗?我们还计划去山里玩漂流呢……”   苏寻雨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勺子,拿出手机,给方喻打了个电话。   电话音响了半分多钟,终于被接起来。   “嗯?”方喻的嗓音在另一头响起,鼻音有点重,像是感冒了。   苏寻雨不说话,却把手机递给刘钦。   刘钦不明所以,下意识接过来,大着嗓门对方喻道:“喂,你们起了没啊?赶快上来吃饭,午饭后咱们出发去玩漂流啊。”   “……”方喻在那头翻了个身,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什么时候去?”   刘钦怔了怔。   方喻这声音……怎么说呢,不能说像是感冒了,更像是感冒了又被丢进雨里淋了一晚上然后喝了几大瓶止咳糖浆的……那种感觉。   低哑的、没什么力气的,说话时字句黏连,十分费劲又含糊不清。   “……大概下午两点出发吧。”刘钦捧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你怎么了?重感冒吗?昨晚着凉了?”   方喻又模糊地说了几个字,刘钦还没听清,就听见那头传来一点动静,而后电话里响起牧逸清晰的嗓音:“我们过一会儿再上去,你们可以先吃午饭,不用等我们。”   刘钦应了一声,还是忍不住说:“那个,我听方喻的声音很不对劲啊,是不是昨晚空调开太低凉到了?要去看医生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古怪的短暂沉默。   刘钦:“?到底咋啦?”   “没事。”牧逸顿了顿,道:“我等会看一下。”   刘钦挂了电话后,把手机还给苏寻雨,又担忧地说:“方喻好像重感冒啊,嗓子都哑了,我们这趟上山带了感冒药没有啊?没有的话待会和民宿老板买一点吧。”   “……”苏寻雨喝完碗里的粥,用一种怪怪的目光看了他几秒,才开口:“应该不是感冒。”   刘钦:“啊?”   “等有需要和老板买药再买吧。”苏寻雨神色如常地用完了早餐,淡淡道:“牧逸应该会照顾好他,用不着我们操心。”   *   房间里,牧逸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而后垂眸看了一眼方喻。   五分钟过去,方喻还没彻底清醒过来。   眼尾蕴着湿漉漉的绯意,浅褐色的发丝在枕头上蹭得乱七八糟,薄薄的眼皮半阖着,唇色却嫣红。   牧逸用手背碰了碰方喻额头的温度,见没有异样,才动身下床。   方喻躺在被子里假寐,迷迷糊糊中听见洗漱的动静,而后房间里亮起,牧逸把窗帘拉开一半,又走回床边,俯身把方喻连同被子一起扶了起来。   “能动吗?”牧逸问。   方喻赖在他怀里,闻言睁开眼,慢吞吞道:“能是能……”   被子掀开后,方喻在牧逸的注视中下床,双脚堪堪才踩到地面,膝盖就一软,踉跄着要摔。   牧逸一把揽住方喻,将人扶稳,眉头紧皱,视线往下扫去,低声问:“脚踝还肿吗?”   方喻抓着他的手,轻轻咳了两声,好气又好笑道:“脚没肿……别的地方肿了。”   牧逸:“……”   年轻的男生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耳根有些泛红。   “我昨晚看过了……”牧逸神色略显迟疑,不确定地说:“当时没……。”   如果受伤了,他第一时间就会给方喻上药的。   方喻扶着床头柜,有些无力。   实话说,他高估了牧逸的熟练度——甚至忘记了这个世界里的K,是对两个人之间过往的故事没有任何记忆的。   昨晚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而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准备,也让方喻吃了不少苦头。即使是在身上自取自用,也没能完全达到预想的效果。   再加上牧逸“毫无经验”,方喻后半夜的时候,连捏他耳朵喊停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伏在绵软的被子里,借助枕头的支撑,勉强维持神志的清醒,没有不争气地晕过去。   方喻撑着柜子站直身体,看着牧逸简单地收拾起床铺。   他身上昨晚就已经清理过,牧逸做事向来一丝不苟,虽然不清楚没清理是什么后果,但出于直觉,还是认认真真地帮方喻洗干净了。   不然今天可要发烧了。方喻摸了把自己的脸,心不在焉想。   牧逸把床铺整理好,回头一看,方喻已经裹着薄被子,蜷缩在窗边的沙发上,只露出一双蜜色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牧逸出声问。   方喻喝了两口热水,嗓子已经好了很多,于是清了清喉咙道:“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牧逸用目光以示疑问:“?”   方喻缓缓道:“我合理怀疑你是故意没把那盒东西带上来的。”   牧逸:“……”   “为了让我长点教训,让我知道你是不好惹的。”方喻语气幽幽,半真半假地埋怨:“不敢再随随便便捉弄你。”   牧逸:“。”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牧逸捏了捏眉心,无奈开口:“收行李的时候魏昭他们在旁边看着。”   方喻抿了抿唇,神色间满是不信任。   牧逸顿了顿,又过来把人抱回已经整理干净的床上,低声说:“我不知道会那么……不要生气。”   “你那个样子,”男生垂下眼,淡淡的嗓音里竟然有几分委屈,“我忍不住。”   方喻想了想,说:“好吧,那下次记得先点外卖送过来。”   牧逸:“……嗯。” 第112章 方喻的世界   只能用手指上药   临近中午的时候, 方喻和牧逸到了山腰的民宿里,和魏昭苏寻雨等人汇合,一帮人一起吃了顿农家乐。   吃饭的时候, 刘钦频频往方喻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看什么?”旁边的人问。   刘钦夹了个鸡翅, 不确定道:“我怎么觉得方喻身体不太舒服……”   方喻坐在牧逸旁边, 懒洋洋斜靠在椅背上, 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吃新上桌的鱼肉。长睫垂着,听着大家聊天也不接话, 看起来像是在犯困。   刘钦觉得……觉得方喻前两天似乎也没有这么累。   在大家吃完饭, 边闲聊边收拾行李的时候, 刘钦又看见方喻进了昨天晚上留给他的空房间里, 和旁边几人打了个招呼, 说要睡半个小时午觉。   “这是病了吧?”刘钦联想起上午听见方喻重感冒般的嗓音,忧心忡忡地和苏寻雨道:“他还能不能玩漂流啊?要不我们改一下计划……”   苏寻雨闻言,往方喻的房间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平静地说:“牧逸呢?没在他身边吗?”   “牧逸拿东西去了。”刘钦一边收自己的行李,一边叨叨:“他好像在软件上叫了个天价跑腿, 不知道替他在山下买了什么东西送上来……”   苏寻雨动作一顿,而后在餐桌上倒了一杯温水,说:“那我去看看方喻。”   刘钦不疑有他,连连点头,还道:“你和方喻是室友,记得劝劝他身体不舒服要早看医生。”   苏寻雨也不知道是听了还是没听, 一步不停地端着水开门进了方喻的房间。   牧逸回来的时候, 已经有一半的人都收好了行李, 正坐在餐桌旁聊天。刘钦瞥见他的身影, 忙站起身,说:“方喻好像不太舒服,我让苏寻雨帮忙过去看他了。”   “……”牧逸黑眸里有明显的疑问:“谁去看方喻?”   刘钦:“苏寻雨啊,方喻睡觉去了,我怕他晕在房间里,叫苏寻雨帮忙看两眼。”   牧逸:“。”   直到牧逸转身往房间走后,刘钦旁边的朋友王陆仁凑过来,小声说:“我看他脸色挺难看的,你和他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刘钦浑然不知,理所当然道:“牧逸肯定是担心方喻的身体,你这种人,都不懂谈恋爱的。”   对方:“……”   牧逸推开门进房间的时候,一眼瞧见苏寻雨正站在床边,神色不明地盯着睡着的方喻看。   听见门口的动静,苏寻雨抬起头,手里那杯温水还稳稳握着,见是牧逸,他轻声说:“方喻睡着了。”   牧逸皱眉,反手掩上房门,冷冷出声道:“这里有我,请你出去。”   苏寻雨把手里那杯温水放在床头,站在床边没有动,微微笑了一下:“别急,我又没对方喻做什么。”   “我进来的时候他就睡着了。”   苏寻雨挪动脚步,往牧逸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说:“你们昨天玩得很晚吗?我看方喻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你就这样不顾忌他的身体吗?”   牧逸用一种你有病吧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事。”男生冷漠道:“和你没有关系。”   苏寻雨笑容不变:“我只是关心方喻。”   牧逸将自己买的东西随手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又往床上看了一眼,见方喻没被吵醒,才沉声说:“苏寻雨,你做事很令人反感。”   “方喻不需要你的关心。”牧逸语气淡淡:“我作为他的男友,有义务帮他拒绝你。现在,请你走出这个房间,谢谢。”   苏寻雨的笑意终于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牧逸片刻,忽然又扯了下嘴角,走近几步,用意味不明的嗓音说:“可是他或许也不需要你的关心呢。”   “你不过目前是他的恋人而已,不是吗?”苏寻雨道:“干涉的手伸得太长,是会惹人讨厌的。说不定方喻很快就不喜欢你了。”   牧逸平静地与他对视。   几秒后,牧逸竟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苏寻雨本来阴阳怪气完就要离开房间的,这是他一贯的作风——用刻意的话语让对手满怀不安,自己再及时抽身而退,什么火都烧不到他身上。   但当看见牧逸笑起来的时候,苏寻雨莫名其妙地站住了。   ……笑什么?   牧逸只笑了一下就恢复了平常的冷漠,但黑眼睛里还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讽意。   “苏寻雨。”牧逸道:“我和方喻的感情,不是你几句挑拨离间会改变的。我和方喻最后会走到哪一步,靠的是我们,不是你。”   年轻的男生瞥他一眼,俊逸的面容上难得流露出不耐,又说:“与其每天诅咒别人,不如放弃你那点不能见人的心思,看起来真的很可笑。”   苏寻雨:“……”   牧逸极少会和人吵架,至少苏寻雨没见过,所以当看见对方冷着脸说“真的很可笑”的时候,苏寻雨甚至没能立即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看见他的神情,牧逸皱了下眉,继续道:“听不明白吗?不要再整天跟在方喻身边,不要再故意做一些没有用的事情,也不要指望方喻会和我分手,然后和你在一起。”   “我其实并不在意你们喜不喜欢方喻,”牧逸平淡地说,“但我在意他的心情和感受。”   “方喻已经告诉过我,回到学校后,他会申请换宿舍。”   牧逸又道:“苏寻雨,你好自为之。”   苏寻雨的表情有点维持不住的尴尬。   他习惯话里有话绵里藏针,本来以为牧逸这种冷性子,永远也不会愿意花费多余的力气出言反驳他。   所以当那点隐秘而阴暗的心思被毫不留情揭露出来的时候,苏寻雨就显得格外狼狈。   他没办法再厚着脸皮说出半句话,只能匆匆转过身离开。   *   终于把不欢迎的人送走,牧逸关上房门,顿了一顿,才拿过柜子上的药往床边走去。   结果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因为看见一双弯弯的蜜色眸子,在枕头和被子的簇拥中间,很专注似的瞅着他。   ——方喻根本没睡,或者是被吵醒了,总之安静地窝在床上听完了牧逸和苏寻雨的全部对话。   牧逸:“……”   回想起刚刚说的话,他突然有些后悔表现得太过急躁了,很不沉稳,像喜欢吵架的小学鸡。   红着耳根走到床边,牧逸把手里新买的药膏拿出来放在床沿,试图转移方喻的注意力:“我给你上点药,不然后面的路不好走。”   “牧逸同学。”方喻却不答,反而笑盈盈地说:“你原来还会吵架啊。”   牧逸垂着睫,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平平叙述道:“只是在讲道理。”   “苏寻雨那个表情,快要气死了。”   方喻顺着他的力道,往牧逸怀里滚了半圈,枕在了他的手臂上,语气悠闲:“我没见过他那副样子,简直是大快人心。”   牧逸任由方喻压着他一只手,另一手拆出药盒,又拧开药膏的盖子。   “不过你真的不在意么?”方喻突然抬起手,捏住了他的下颌,自下而上地注视着牧逸的神情,慢声问:“你说的是实话吗?”   “有别的人喜欢我,”方喻漫不经心般,“你不会吃醋吗?”   不会因此而争吵、产生怀疑和间隙,最后落得互生怨恨吗?   “不会。”牧逸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我相信你。”   方喻的长睫颤了两颤。   “……偶尔也吃一点醋。”牧逸又别开脸,低声说:“但那也不代表我不信任你。”   方喻凝视他许久,终于笑了。   “我也相信你。”方喻很轻很轻地道:“不过我也偶尔要吃一点醋。”   “我吃起醋来可是很吓人的……”方喻指尖挠了挠牧逸的喉结,成功惹得对方脖颈处也泛上绯红:“你要注意一点,不要让我凶性大发。”   牧逸低低重复了一遍:“凶性大发?”   “你会做什么?”年轻的男生问。   方喻哼笑一声,懒洋洋翻了个身:“等到时候你就知道害怕了。”   眼见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很快要结束,方喻捏捏牧逸的手臂,催促道:“不是要上药吗?快一点,要出门了。”   牧逸:“……”   方喻自己摆好了姿势,老老实实趴下来,又给自己塞了个枕头,想了想,还是要求说:“只能用手指上药。”   “?”牧逸拧药膏的手一顿,不解:“还能用什么上药。”   方喻趴在被子上玩手机,闻言“啧”了一声,没答话,笑得发颤。   牧逸:“。”   不过方喻表面上看起来轻松,过了一小会儿却攥住手机,眉心蹙紧,即使牧逸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知道对方不好受,于是放缓了动作。   没想到方喻哼哼起来,像是更难受了。   “……”牧逸开口:“你——”   他的话突然停住,似乎发现了什么,怔了一下。   手臂上微微一痛,是方喻咬牙切齿地捏他,转过头瞪他,很生气般道:“快点!磨蹭那么久……”   牧逸看着方喻湿漉漉的眼尾,和不自觉咬住的下唇,沉默了一会儿。   十几分钟后,魏昭等一群人在民宿前院里,看见从房间里出来的牧逸和方喻。   “来了来了。”刘钦背起自己的包,招呼两个人:“快点的,就差你们两个了。方喻没事吧?我中午看你脸色还挺差……”   说到这里,刘钦欲言又止,他往方喻脸上看了几遍,突然觉得,好像也没中午看起来苍白,甚至还有点红润。   真好!刘钦心想,果然人还是要多休息才能养好身体!方喻睡了半小时就容光焕发了!   作者有话说:   刘钦:全场唯一直男   ————————   感谢在2023-07-29 22:00:00~2023-07-30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简言的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方喻的世界   我爱你   一行人出发去漂流前, 又有人无意般提了一句:“苏寻雨怎么不见了?”   “他说家里有事,刚和我说了一声,提前下山了。”   刘钦毫无察觉地说:“嗐, 看他那脸色, 事应该还挺麻烦的,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等回去的时候给他电话问一问……”   “哪有什么急事啊,他现在下山又能怎么样?买最近的机票飞回去吗……”   “真奇怪……”   “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我们帮不帮得上忙的?”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 发给苏寻雨的微信消息没有回复, 只得作罢, 开始步行前往漂流地点。   漂流项目刺激而惊险, 所有人玩了几个小时十分尽兴, 就是方喻似乎还是懒懒的,只跟着玩了两个简单的项目,其他时候都在帮大家拍照。   等终于玩累了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 众人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开始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山腰的民宿。   方喻坐在溪流边, 裤腿松松挽起,白皙的脚踩在水里,垂睫将手机里拍的照片发到微信群,目光扫过最上方的群聊人数,忽然挑了一下眉。   再点开群聊人员列表的时候,果然发现苏寻雨不知道什么时候, 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微信群。   目前还没有其他人察觉到群里少了一个人, 等发现的时候, 估计会令大家非常疑惑。   不过方喻倒觉得很平常。   苏寻雨本来就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 虽然日常看起来性格温柔很好相处,但其实从来不会去做不必要的事情,就连挑拨离间都精心挑选过时机。   方喻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喜欢自己,但很显然,苏寻雨发现这趟旅行并不能达到他的目的,索性干脆利落地中途退出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当断则断……方喻略带嘲意地想。   众人收拾好东西后,刘钦刚要叫上方喻,忽然见对方抬脸望了望远处,说:“我想去哪个地方转转。”   牧逸正在旁边帮老板整理乱七八糟的漂流道具,闻言掀起眼皮,遥遥看见斜对面的山坡上,露出了一角漂亮的朱红色飞檐。   “哦那边啊,好像是个什么庙。”有人接过话,说:“我在导航地图上见过,不过应该去的人不多。”   “你们先回去吧。”方喻站起来,宽松的裤腿沿着小腿往下滑,道:“我和牧逸去看一看。”   刘钦要答话,视线无意中向下扫过,突然愣了一下。   目送方喻牧逸两个人往寺庙的方向离开后,刘钦一边跟着其他人往山腰走,一边忍不住开口:“喂,我有个问题……”   “什么?”   “你说……”刘钦想了又想,百思不得其解:“什么人会好端端地掐自己的腿?”   “啥玩意儿???”   刘钦欲言又止。   刚刚偶然间一瞥,他好像看见方喻的左小腿上有几道浅浅的红指印,要不是他眼神好,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   “哪有人好好的掐自己腿,”另一个朋友不以为然道,“说不定是不小心磕的呢,要不就是别人干的。”   刘钦:“……”   联想起牧逸和方喻的关系,再想到两个人晚上住一间房,再再想到方喻今天早上和中午不正常的表现,最后再进行了某些发散性思维……   刘钦非常尴尬地、后知后觉地悟了。   ……太社会性死亡了,他甚至今天还窜上跳下地追问方喻究竟哪里不舒服。   这哪里能怪他,是压根对那两个人的关系反应不过来好吗!   *   寺庙离得不远,方喻和牧逸走了一小段路,就已经能瞧见建筑的大半部分。和其他人说的一样,这里并不多人过来烧香祭拜,偶尔有零星的几个路人在往回走。   “不累吗?”走着走着,牧逸忽然问。   方喻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这么小瞧我的体力?”   牧逸:“。”   “累是不累,”方喻不经意般说,“就是有点不舒服,没什么关系,过一两天就好了。”   牧逸别开头,冷峻的面容微微发红。   方喻发现了他的异样,略有点讶异地抬眉:“你不会觉得……我会被你搞得下不来床吧?”   要是因为这点小事而躺在床上两天下不来床,方喻认为自己长久以来的训练都可以作废了。   牧逸的脸色更红了:“没有。”   方喻慢吞吞道:“不舒服是因为你技术堪忧,牧逸同学,学习之路任重道远,不能因为是‘第一次’就对自己放宽要求啊。”   牧逸:“…………”   穿过清幽的林中小道,寺庙的全貌逐渐展现出来。   红瓦飞檐,古朴的青石小路直铺到庙门口,台阶经过香客们长年累月的踩踏,中间甚至微微凹了下去,有个小沙弥正拿着扫把在扫地。   经过门口领取线香的小摊时,两人领了香,进殿简单拜了拜后,退出来。   “我想去看看那个。”方喻又抬了下脸,看向大殿前的那棵参天古树。   浓绿的叶子将阳光过滤,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稍低的树杈上挂着迎风飘荡的红绸带,上面都是香客们亲笔写上去的祝福和愿望。   “来。”方喻说。   殿前的空地上也有个小沙弥守着法物流通处,方喻过去领了两根细细的红布条,一个小沙弥又脆生生道:“要把姓名和农历生辰都写到最上面,才能有效。”   牧逸拿着黑笔,有一瞬的怔愣。   ……他没想到方喻是特意过来做这件事情的。   方喻捏着红布条,一转头看见牧逸像是在发呆,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了?觉得我不可能会拿着红布条许愿?”   牧逸垂下眼,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以前确实不太爱弄这种东西。”方喻在红布条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年月,一边道:“不过现在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   “关键不是许什么愿,”方喻长睫撩起,笑盈盈说,“是和什么人在这里一起许愿。”   说着话,他又刷刷几笔,在红布条上画上了和其他人一样幼稚的“方喻[爱心]牧逸”,再在底下写“长长久久”。   牧逸始终静静注视着他的动作,在方喻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牧逸的黑眸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方喻却紧接着开口:“我的写好了。”   他把另一根红布条放在牧逸跟前,用眼神示意牧逸往上写东西。   牧逸安静了一会儿,照抄了方喻的愿望,只不过把自己和方喻的名字位置换了一下。   方喻瞅了一眼,好气又好笑:“这么敷衍?连愿望也不自己想一想。”   “不敷衍。”牧逸把红绳穿过布条上端的孔洞处,闻言低低道:“这是很重要的愿望。”   古树下还有零星几个人在往上挂红布条,方喻在树下转了两圈,选定了一个位置,又对牧逸勾勾手:“过来。”   “我想挂到上面去。”方喻说:“听说那样佛祖会先看见这个愿望。”   稍低的树枝上已经挂满了层层叠叠的红布条,牧逸抬起脸看了眼,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抄起方喻的腿弯,一把将人竖抱了起来。   不远处的香客似乎投来好奇的目光,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在意,方喻伸长胳膊,十分努力且认真地把两根红布条系在更高的树杈上。   牧逸仰起头,就能看见方喻白皙的脖颈和喉结,还有漂亮的鼻尖。西沉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他身上,像披了一层碎金色的透明薄纱。   方喻系完红布条,一低头发现牧逸还在看着他,不禁失笑:“怎么了?放我下去吧,别人都看着呢。”   牧逸稍微松了点力道,方喻就从他怀里往下滑,但才滑到一半,又被牧逸收紧手臂抱住了,脚还是不着地。   “?”方喻捏住他的耳朵,摇了摇。   “想亲你,”牧逸冷冽却闷闷的嗓音传来,“但不能在这里亲。”   佛门清净之地,不适合做这种冒犯的事情,所以只能把方喻抱着不放下来,免得冲动。   方喻听明白他没说出口的话,也不坚持要下来了,于是牧逸就这样抱着人在树底下站了一小会儿。   旁边两个香客笑着看了他们几眼,陆陆续续离开,大殿门口很快没有了其他人,只能听见小沙弥扫地的沙沙声。   这时,方喻忽然开口道:“这样你以后就不要担心了。”   牧逸抬起黑眸。   “不要再患得患失……”方喻语气很轻,垂睫与他长久地对视:“不要再担忧未来的事。我选择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确信我爱你。”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的你。”他又补充了一句。   牧逸怔了一下,像是没料想到,方喻竟然会是最先开口说“爱”的那个人。   但男生很快反应过来,松开手让方喻落到地面上,然后出声。   “我也爱你。”牧逸说,嗓音低而沉,却字字清晰。   方喻扬起唇角,轻轻道:“我知道。”   “现在佛祖也知道了。”方喻伸手捏了一下牧逸的耳尖,笑着说。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完结啦!下一章正文完结啦! 第114章 毕业快乐   正文完结   星际学院的宿舍豪华宽敞, 走廊过道上有不少学生来来去去,看见一身休闲服走出来的人时,打招呼道:“方喻。”   “毕业快乐啊。”有人说。   方喻应了一声, 往外走的脚步顿了一顿, 目光扫过这几位别的专业的同学身上, 道:“你们也今年毕业吧。”   另外几人受宠若惊, 忙接话说:“是啊是啊,正准备过去看看毕业典礼。方喻你呢……要一起吗?”   “我不去了。”方喻反手将宿舍门关上, 淡淡道:“有点事。”   学生们失望地应了, 重新往走廊另一端走去, 一边还在讨论毕业的事情:   “毕业测验你考了几次?我挂了两次才勉强及格, 差点就要延毕了……”   “我接了个灵异任务, 给我整死了,第三次才过。”   “那我还好一点,是几个种田任务,就是耗时太久, 在实验楼里昏睡了整整一周,醒的时候感觉都快失忆了……”   “种田好啊, 风险低收益高,能收集最多的成就感和快乐情绪元,卖得可贵了……毕业后找工作也容易……”   “话说你们都找到工作了吗?听说时空管理局签了一些内培生,经过几个月的实习后直接就能转正,那可是铁饭碗啊……”   方喻往长廊另一端走去,渐渐地听不见那几个学生的议论了。   手腕上的通讯终端轻响了一声, 方喻垂睫看了一眼, 是管理局发过来的谈话邀请。   简单浏览了时间和谈话地点后, 方喻点开未读信息页面, 却仍然没有看见有关于那个人的消息。   “啧。”方喻关上通讯器,很有些不高兴地蹙起眉:“……真讨厌。”   牧逸失联两天了。   在方喻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学校的实验楼,而是躺在宿舍的床上。   舍友告诉他,因为经历的任务时间太长,方喻在测验结束后没能第一时间苏醒过来,还是管理局的监督官亲自送他回来的。   “是个很凶的帅哥。”舍友眨巴着小鹿般的眼睛,略有些害怕道:“我一直看着他,想留下他的联系方式,但是他压根不理我。”   等方喻在宿舍清醒过来后,牧逸已经回了管理局交任务报告,没给方喻留下什么话,连通讯器也没有给方喻发消息。   方喻:“……”   有点生气,感觉被亲过睡过之后就被甩了。   而今天时空管理局的邀请,是告诉方喻他的毕业测验有一点特殊情况,目前还没能将总分通知给本人,要请方喻亲自过去一趟谈话。   方喻其实怀疑,是管理局要以自己在任务内与考官有不正当接触为由,准备给自己下一个处分。   ……明明是他们自己设置的任务出了bug。   方喻在公共交通点搭乘了前往管理局的悬浮电车,十分钟后,气势汹汹到达目的地点。   时空管理局是一座棱角分明的银白色建筑,方喻曾经觉得它长得像是一枚刺儿挺多的饺子。   之前只有刚进入星际学院时,在这里听过几次关于虚拟任务的讲座,后面都没有来过了,因此方喻站在这枚饺子前,看了一圈都没找到入口。   “是来签约的内培生吗?”有人路过,看了方喻一眼,好心地给他指路:“直走右转,乘电梯到十二楼的签约部。”   没等方喻回答,他就匆匆地离开了,看上去公务繁忙。   方喻蹙了下眉,没说什么,进了管理局大厦内部,决定自己找找地方。   信息上通知他到第二十六层的会议室谈话,方喻进垂直电梯时,还有一大群人也跟着走进去,一边还在低声交谈。   偶尔听见“签约”“三个月”“实习”字眼,方喻又扫了一眼电梯即将停靠的楼层,意外发现这些人都是今天过来签约内培的星际学院学生。   难怪有几个人长得有点眼熟。   方喻单手插兜站在电梯角落,忽然有人瞥见了他,迟疑着开口:“是……方喻吗?”   方喻点点头:“你好。”   “你也是来签约的吗?”那个男生睁大了眼,热络道:“也是,我记得你是专业第一……能留个通讯方式吗?以后可能会一起合作下任务,我是机甲专业的——”   “不用。”方喻拒绝了他,语气冷淡:“来挨处分的。”   “……”电梯里寂静如死。   滴的一声,十二层的签约部到了,其他学生神色僵硬,连招呼也不敢和方喻打,争先恐后地涌出去了。   最先和方喻搭话的那个机甲专业男生落在最后面,尴尬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安慰道:“没、没事……估计也就延毕一年……以你的成绩,明年肯定就能毕业了……”   方喻:“。”   电梯到达二十六层的时候,方喻的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   以至于在踏出电梯,正面看见墙上显示的部门名称时,有那么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几秒后,方喻眉心拧得更紧,注视着方方正正的电子加粗字体——“局内员工感情推进联络交流部”。   ……什么东西?   再往前走两步,银白色的两侧墙壁上还显示着电子版的横幅,上面写着:   “关心员工心理健康,注重局内文化培养”;   “吃饭要吃饱,脱单要趁早”;   “感情稳定,工作稳定,促进人生稳定”;   “本局员工婚假多达一个月”、“本局员工婚后奖金高达三十万星际币”、“本局员工谈恋爱可申请每年二十天的恋爱假”……   方喻:“…………”   比起其他楼层来,这层楼的走廊干干净净十分寂寥,连半个访客也没有。   方喻沿着长廊找到会议室的时候,里面有几个人正在愁眉苦脸地交谈公事。   “这个月又离了五对。”   “还有两个监督官递了辞职申请给人事部,局长大发雷霆。”   “处理了三个举报,员工的伴侣举报他们在虚拟世界乱搞……”   “一个员工心理测试得了零分,还胡言乱语说他的老婆就在虚拟世界里,要求我们把人给放出来。”   “新来的那批内培生怎么样了?抓紧时间给他们介绍靠谱的对象,免得高强度做任务的时候心理状态出问题。任务结束后做好疏导工作,记得给他们放三十天恋爱假去疗伤。”   “有伴侣还敢在任务里乱搞的直接开除,押送法庭!简直是害群之马,就是这群老鼠屎害得我们局单身率居高不下……”   “下一期局内交友会目前报名零人,局长要求必须完成十个人参加的任务。”   “……”方喻曲指敲了敲开着的门,礼貌打断他们的谈话:“你们好。”   “我是今天过来谈话的星际学院学生。”他说。   会议室里的几个人愣了一下,有一个人张了张嘴,想起什么:“你是那个……啊牧逸的……”   方喻:“?”   会议室里的人齐刷刷站了起来。   为首的部长模样的人眼睛发亮,一路小跑过来,俯身握住方喻的手,使劲摇了摇,十分高兴地招呼道:   “原来是方喻同学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实在是招待不周,您这样的杰出英才,竟然能请您到我们部来,真是太好了……”   方喻看了看这位年轻男性部长略高的发际线,以及明显的黑眼圈,还有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可怜神态,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我们也请了牧逸监督官过来,不过他正在处理一些工作,要迟点才能到,我们先谈一谈先谈一谈……”   方喻被迎到舒适的沙发转椅上坐下,旁边几个人立即给他倒了茶,方喻看着面前这诡异的一幕,挑了下眉,没说话,准备看看这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员工感情部的部长在他正对面坐下,捧着茶杯嘿嘿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   “我们局的监督官牧逸啊,是位无比优秀的单身员工……他监督的任务圆满完成率高达95%,更难得的是心理状态常年稳定,测试都是满分通过……”   “针对这样一位业绩斐然的单身员工,我们局给予了非常多的优待,包括权限升级和及时解冻,自由选择想要完成的任务等等……”   “所以呢,”方喻喝了一口茶,淡淡打断了他的话,“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部长:“有的有的,当然有关系。牧逸监督官这几个季度的心理测试分数明显下滑,还险些跌破及格线,被冻结参加任务的权限。我们部呢,和心理咨询部一起给他做了多次心理疏导,但效果不好啊,这个……他压根就不搭理我们……”   方喻摩挲着茶杯边沿,闻言抬起眸,很轻地嗤笑了一声。   部长并不在意他的嘲笑,继续道:“后来我们经过研究,发现呢,牧逸监督官的这个心理状态啊,和方喻同学您有关——”   方喻尾音上扬:“嗯?”   “所以在接到方喻同学您的毕业测试申请后,我们鼓励牧逸监督官接下这个任务,还……对虚拟任务进行了一点点的小调整……”   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位部长目光闪烁,左右看来看去,似乎很害怕和方喻对视上似的,表情十分之尴尬。   “一点小调整。”方喻玩着茶杯盖,好奇道:“什么调整?最后一个世界的bug么?”   部长更尴尬了,斟酌了好一会儿言辞,才小心说:   “那其实不是bug,方喻同学,我们要和你道歉,你的毕业测试其实只有四个虚拟世界。”   “最后一个任务,是我们员工感情部为了解决你和牧逸监督官的感情隔阂,拼死向上级申请,专门为你们两个人设置的一个虚拟任务。”   方喻放下茶杯盖,稍微坐正了一点身体,淡红的唇微抿,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牧逸知道吗?”方喻问。   “牧逸监督官在任务之前并不清楚,是他回来之后,我们局长才亲自和他解释了缘由。”   方喻指尖敲着桌沿,没说话。   部长冷汗直流,硬着头皮道:“对不起方喻同学,事实上是经过我们严格的数据分析,认为您和牧逸还有破镜重圆的可能性,所以考虑到内部员工的心理健康,和秉持着脱单要趁早的宗旨,我们没有提前询问您的意见,直接给您设置了这个任务。”   他又把旁边的资料扒拉过来,递给方喻,谨慎道:“这是我们初拟的补偿方案,您看下同不同意,不同意我们还能再谈……有免实习直接正式入职时空管理局、一次性两百万星际币发放、恋爱后拥有二十天年假,每多谈一年恋爱就增加五天年假等等……”   “停一下。”方喻突然说。   员工感情部部长一悚。   “请不要介意,这全是我们管理局的错误,和牧逸本人没有任何关系,请不要责怪他!”部长吓得大声道。   “……不是,”方喻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地说,“所以这就是牧逸这两天不联系我的原因?因为感觉被耍了,不想承认我们在任务内确立的感情关系?难不成他想甩了我?”   部长呆了一瞬,下意识道:“怎么会呢?他明明这两天还在——”   会议室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清冽的嗓音。   “没有。”   里面的员工都往门口抬头看去。   牧逸一手夹着工作平板,一边快步走进会议室,似乎是一路匆匆赶过来的,连额前黑色的碎发都凌乱翘起,气息微急。   方喻坐在会议桌后,与他对视。   这是出了任务后,方喻第一次见到牧逸。和最后一个任务的校篮球队男生不同,现在的牧逸一身深绿迷彩服,面容线条更加的冷峻,黑眸却在看见方喻时神色柔软了下来。   牧逸走过来,随手将平板放在桌上,低声解释:“我是担心你……对最后的任务有意见,所以让管理局请你过来会面。昨天忙着在处理一些工作,没有及时请你来,抱歉。”   方喻还是不满意:“那你怎么不给我留个消息?”   牧逸怔了一下,有点困惑:“我对你舍友说,等你醒来后,最多三天我就会邀你过来管理局,有事直接给我发通讯申请。他没有转达吗?”   “……”方喻想了想,无语道:“他是个花痴,你没发现他一直在盯着你的脸看,根本没听你在说什么吗?”   牧逸:“……”   “但我还是想问,”方喻放松身体倚进沙发深处,慢吞吞地说,“你这几天在忙什么呢,忙得连男朋友也顾不上。”   旁观的部长八卦道:“我知道,他在策划——”   牧逸截住他的话头,垂眼道:“我在处理积压的工作,准备申请婚假。”   方喻:“?”   员工感情部部长一拍桌沿,指挥旁边的员工恭敬送上来一个平板,趁热打铁说:   “好好好,我部已经帮你们把民政局的签约平板都请过来了,你们直接在上面按指印,方喻今天办理入职,明天你们两个就开始休三十天婚假,附带领取丰厚的婚恋福利……”   方喻:“??”   “……部长,”牧逸冷静问,“可以给我们一点单独见面的时间吗?”   “没有问题。”部长拍着胸口,话锋一转又小声说:“不过如果你俩今天不结婚,能申请参加我们部门举办的管理局单身青年交友会吗?”   方喻、牧逸:“。”   部长满怀期待地退出去了,把会议室和民政局都留给了两个人。   “他说你在策划什么?”方喻叠起二郎腿,慢悠悠问:“不会是在策划求……”   最后一个字消弭于唇齿间,方喻眉眼弯弯,已经从牧逸强作镇定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牧逸抿唇上前一步,将自己带来的平板放在方喻面前,试图转移话题。   “因为构成了临时回避关系,你的毕业测试分数由管理局研究后给分,我这两天将任务材料递交上去了,今天正好分数出来。希望没有耽误你毕业。”   年轻的监督官低声说。   方喻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的指尖漫不经心在平板上划了两下,看见不出所料的高分,很轻地哼了一声。   “然后呢?”方喻问。   牧逸顿了顿,把会议桌上的一叠资料拿过来:“这是入职时空管理局的纸质签约材料……”   “如果你愿意,”他看着方喻道,“入职之后我们就能申请恋爱假期……”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牧逸明显觉得有些别扭,声音轻了下去。   “——如果是结婚的话,那假期和奖励都会更多。”   “你们管理局原来还以这种方式催婚催恋?”方喻拉长了语调,似笑非笑道:“所以现在是准备诱惑我在平板上签约结婚了么?”   他边半真半假地调侃着,边伸手要去拿那个“民政局的平板”,没想到指尖堪堪碰上,就被牧逸的手覆住了。   “方喻。”   牧逸叫他的名字,黑眸瞧着他,说:“我还想和你确认一下,你对最后一个任务真的……真的没有生气吗?”   结束任务后,牧逸先一步从深睡中醒来,在“失去的记忆”尽数涌回大脑时,牧逸第一反应不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bug ,而是——方喻在任务里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关于那些交付的信任……和感情上的承诺。   怕方喻只是在虚拟世界中一时兴起,明明已经在任务里反复确定过,却仍忍不住要在回到现实后,再亲口问一句。   ——他留给方喻反悔的机会。   方喻撩起长睫,视线和牧逸对上。   年轻的监督官看似沉稳地站在原地,神色间却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方喻想,牧逸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紧张的样子有多么……可爱。   “没有生气。”方喻不再捉弄他,轻声道:“我也一直想看清自己的内心。”   牧逸垂在身侧攥紧的手一点点松了开来。心头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你呢?”方喻饶有兴味反问:“失忆被骗了一整个任务,以为自己真的是男大学生的感觉,怎么样?牧逸同学?”   牧逸的耳尖忽然红了。   “我觉得你代入得挺好的。”方喻又说:“整天脑子里不想着学习,净想些颜色废料,好端端和你说话,都能支棱起来。”   “游手好闲,精力过剩。”方喻总结。   牧逸:“……”   虽然想反驳,但又似乎没有反驳的必要。   优点有什么可反驳的?   在牧逸的指引下,方喻索性把入职管理局的资料通通签了——这工作是个香饽饽,再加上员工感情部部长的倾情承诺,方喻入职后就可以享受非常优厚的福利待遇。   签完资料后,方喻想起什么,又去扒拉另一块平板,一边对牧逸道:“在任务里就和你说过,不要再患得患失。”   他随意地说:“你既然这么紧张,那我们不如现在就签约登记——”   “不行。”   牧逸见状,突然按住了方喻的手。   方喻没想到牧逸会拒绝这个提议,讶异地挑眉看他,就见男人别开脸,嗓音闷闷道:“不行,我还没有……求婚。”   方喻笑出了声。   “以后就是同事了,K考官……”方喻索性就着被他覆住手的姿势,曲起手指很轻地挠了挠牧逸的掌心,淡红的唇扬起。   “不过我还不想一毕业就上班,等登记结婚后,我们就去度蜜月吧。”   方喻朝他眨了眨眼,蜜色的眸子弯起,悄声问:“你说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写到这里啦,让我们一起祝方喻毕业快乐~   还有几章番外过两天发,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和支持(鞠躬),本章评论区发红包,十分感谢!爱你们   ———————   下一本开专栏内的《对象眼里的我每天发病》,感兴趣的宝贝请点一点收藏,这对于能有什么样的榜单很重要,谢谢~   文案:   “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患者不自觉虚构别人的疾病,以此来满足照顾病人的目的。”   *   所有人皆以为沈虞是祁方争权的牺牲品,唯有少数人知道这是祁二少苦恋多年一手促成的联姻——并且成婚两年,连沈虞的卧室门都没踏进去过。   对此,被狐朋狗友嘲笑的祁二少一点也不害臊,反而开始得瑟:   “舔狗?不存在的。沈虞他这两天黏我黏得紧,不仅亲手给我穿衣服,还抽空准备爱心午餐。”   祁方在众人面前打开爱心盒饭,郑重举起沈虞给他写的爱心便利贴,一眼瞧见上面隽秀字迹:   [祁方,26岁,中年痴呆症,持续性发作。如发现病人有异样,请立即致电xxxxxx。感激不尽]   *   沈虞最近得了种怪病,总认为祁方有病。   感冒、贫血症、心脏病、中年痴呆、PTSD……听见这些莫须有的病症,祁方愤怒地一摔桌子,当场倒地不起,直接发病,沈虞不亲他就不起来。   通过扮演一位合格的病人,祁方享受了冷美人老婆全方位的照顾,日子过得春风得意,踏进沈虞的卧室门指日可待。   直到某天,祁方发现沈虞正在淡定登录神秘网站,在某度医疗上认真提问:   [和对象结婚两年没有同房,怀疑他有男科不治之症,请问应该怎么办?]   *祁方攻,沈虞受   ——————————